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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五年,九月,十五日,天气雪。”

    “我们到达了一个叫做祥瑞的中国地方小镇。按照计划,我所在的联队和另一支联队保持按兵不动,而另外两支联队则火速开往事发地点。大佐的命令很简单,那就是看到一切活着的生物,全部杀死。”

    “一九三五年,九月,二十日,天气阴。”

    “派出去的两支联队回来了,但是回来的,连一半都不到。我的好朋友,小左君的尸体也被送了回来。

    他们说遇到了一种恐怖的怪物,这种怪物隐藏在结满坚冰的河水下,长得就像中国神话传说中的龙。步兵手中的大口径步枪对这种怪物根本无法造成有效的伤害,就算是可以抵挡重炮的坦克,在怪物强大的攻击能力面前也不堪一击。

    虽然两支联队最终杀死了那只怪物,不过他们的损失也相当的巨大,而最大的损失不是那些士兵,而是他们的坦克,在怪物面前,所有的坦克就像是靶子一样,因为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怪物的攻击力,第一轮的交火中就损失了四辆坦克。等到战斗结束时,两支联队报废的车辆高达十五辆,轻微损伤的四辆,其他的虽然没有报废,但也暂时失去了作战能力。最惨的是车辆中的人员,怪物的攻击穿透力极强,坦克的正面装甲也抵挡不住对方连续的攻击,其中有两辆坦克完全是在被摧毁前车内的人员就已经被杀死了。

    看着坦克上那触目惊心的爪痕,我终于明白,在边境线上,那一架架运输机上的伤员是怎么回事了。我没看见怪物的尸体,尸体是被卡车用雨布包裹的,每个地方都包裹的严严实实,还有很多士兵把守,根本不允许我靠近,据说,这具尸体要送到边境线,给那些大日本帝国的军医们做研究。联队长表示,在黑龙江的腹地,还有很多这种怪物,我们必须消灭它们。新的增援部队很快就会到来,而我们将在休整后,继续前进……

    晴子,我真的好害怕,我甚至预感到自己快要死了……”

    “一九三五年,九月,三十日,天气雪。”

    “休整终于结束了,这也意味着我们噩梦的到来。

    大批的坦克一辆辆的开出仓库,分批次朝着前方进发,我被分在了第三纵队。士兵们对于眼前的灾难,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样子,相反,一个个还斗志高昂。在路过铁丝网的时候,他们还割破手腕,在那里写下了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并且按下了自己的血手印为证。只是坐在驾驶舱里,我却一直心事重重。

    晴子,我对你的思念,又加重了。不知远方的你,是否同样一边看着照片,一边想起我。

    你最近的生活如何?是否还在依靠插花和卖中国书法度日?

    呵呵,也不知道院子里你栽下去的那株樱花开了没有……美丽的樱花,就像我们晴子的脸一样娇羞。”

    “一九三五年,十月,二日,天气阴。”

    “对不起,晴子……”

    华伯涛读到这里,整本日记便算是结束了。最后一天的日记,无论是阿拉伯字母还是日语都写的很潦草,而最后一笔,甚至带上了一抹深红色的血浆,显然,这名叫做船越四郎的驾驶员还未写完,就已经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丧生。

    让杨开庆幸的是,这本日记船越四郎一直带在身上,并且让自己得到了。

    根据日记里最后一页的时间,恰好就是戴笠给出的情报中,731基地建成的前三个月。

    再加上日记中曾多次提到三菱运输机里的伤员。杨开能断定,日本确实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对北纬三十七度区这片史前冰川产生了超乎寻常的兴趣。而侵华战争爆发后,日军的每一步,似乎都在为挺进黑龙江腹地而做着详细的谋划。

    到了这里,血手印,空弹壳,装甲残骸,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终于被日记这枚钥匙,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只可惜,这么宝贵的口述,到了此处就戛然而止了。

    不然的话杨开相信,还能从中得出更多的结论。乃至于获悉日本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用人命在北纬三十七度区堆出一座基地的真正原因。

    当然,除此之外,杨开也通过日记这面心灵的窗户,深刻的了解了船越四郎这个人,还有他和那位叫晴子的女孩之间,纯真却又伟大的爱情故事。

    想必黑白照片上的这位和服女孩,就是日记里所提到的晴子吧?想到这,杨开情不自禁的拿起照片,细细的端详起来。

    “杨开,杨开……”篝火旁,华伯涛一连喊了三声,这才将沉思中的杨开叫醒。

    “华教授,什么事?”杨开皱了皱眉头。

    “你给我的这本日记,全部翻译完了。”华伯涛淡淡的说道:“为了保证翻译的准确性,我都是按照单词的意思直接译出的。并没有添加任何文学性的修饰,可能听起来有点生硬枯燥,不要介意。”

    “华教授,你谦虚了。从头到尾,你读的都很好,让我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杨开笑了笑,说道。

    “身临其境的感觉。”听了杨开的话,华伯涛一愣,随即会意的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但这并不是文字的魅力,而是这个故事本身所具有的特殊魅力。”

    说到这,他合上了笔记本,抬头看向了天空,嘴里喃喃的问道:“是因为那个叫做船越四郎的男人吗?”

    杨开漠然的看着华伯涛,良久他才点了点头:“我知道这种心情不该有,但我的确因为这本日记的缘故。开始学会换个角度,换种方式,来重新审视这场毫无人道主义的中日战争,至于我先前为什么沉思了那么久,其实,也包含了这一层因素在里面。”

    “呵呵……”华伯涛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拨了下篝火上乱窜的火苗。

    “那么,有收获吗?”良久,他问道。

    周围的陈天顶等人,只是安静地听着两个人的讲话,因为在他们的心中,也存在着一种和杨开,华伯涛同样的矛盾。他们迫切希望能有人给予正确的解答。

    “有,但我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杨开想了想,说道。

    “什么意思?”华伯涛问道。

    “一句话,战争是残酷的,士兵却是无辜的。”杨开叹了口气说道:“对于日本的军国主义而言,战争只是其用来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士兵呢,士兵又是什么?就像日记里的船越四郎,他想发起战争吗?他想侵略中国吗?他根本就不想!他只想和自己的妻子幸福的生活,但这个国家却逼迫着他不得不这样做。我想,在众多侵华日军中,也有很多年轻的孩子,当初和船越四郎是一类人,而更多地士兵,则被灌输了太多的军国主义言论,最终惨遭洗脑,成了单纯的杀人机器。”

    第二五零章 樱花盛开(13)

    “士兵是无辜的……”听到这句话,华伯涛的身形顿了顿,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杨开,你的这句话很发人深省啊!”

    “如果这场侵华战争并未发生,你说船越四郎会和他的恋人长相厮守在一起吗?”华伯涛问道。

    “会的。”杨开微微一笑。

    “但现在,他却和无数同样命运的日本年轻人一起,埋葬在了这片苍莽的冰川中,甚至连一块属于自己的墓地,一个前来祭奠的朋友都没有。”

    “而日记中提到的那株象征着甜蜜爱情的樱花,也将在船越四郎的死讯传递到北海道时,怵然凋谢。”

    “华教授,这就是我想向你传达的,战争的残酷性。”杨开说道。

    他的话一说完,在场诸人无不深深的叹了口气,心肠最软的刘雨薇再次向杨开要来晴子的黑白照片,轻轻地抚摸着,黯然神伤。对于刘雨薇的反常举动,杨开并没有阻止,或许只有女人,才是最了解女人的吧。

    晴子也是个可怜人,为了爱情付出了一切。但到了最后,得到了回报就是一张阵亡通知单。也不知道这个日本姑娘的下半生,会在怎样的一种煎熬中度过。想到这,杨开不禁回忆起了一首国学课时,老师反复强调要求背诵的诗句,作者的名字他是记不清了,但诗的内容却是那么的历历在目。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湖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指战员……”就在杨开默读唐诗的时候,旁边的独眼龙忽然开了口。

    “怎么了?”杨开眨了眨眼,问道。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看法对不对,但我总觉得,那个船越四郎是个好人。”独眼龙犹豫了半晌,才开了口。

    为了怕杨开生气,独眼龙在说完后,再次补充道:“这一点,从他对中日两国友谊的看法,还有对同僚杀害中国百姓的愤怒中可以看出。”

    “至少,他是一个良心未泯的日本人。”

    “嗯。”杨开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船越四郎自始自终的那份执着,也令我颇为感动。如果日本人都像船越四郎这样,也不会有甲午海战,乃至现在的侵华战争了。”

    联想到坦克坟墓里,船越四郎那腐烂成马蜂窝的尸体,杨开的心里就有些不忍,经过了一刻钟的心理挣扎后,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主意。

    之所以说荒唐,是因为这件事跟整个小组的行动计划是丝毫不相干的,相反,还有可能耽误一些宝贵的时间。而做这件事的起因,只是想给众人带来一些心灵上的慰藉,还有给船越四郎这本未完成的日记,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华教授,我想乘着日落之前,再去装甲残骸那里走一趟!”杨开说道。

    “为什么?”杨开的话令华伯涛有些惊讶:“你不是说已经搜索完现场了吗?剩下的东西,已经毫无意义了。”

    “不……剩下的东西,并非毫无意义的。”杨开坚定地说道:“比如,帮船越四郎写完这本未完成的日记。”

    “啊?”华伯涛也不是没智商的人,稍微一愣,便明白了杨开话中的含义:“杨开,难道你是想?”

    看着华伯涛的眼神,杨开点了点头:“说实话,我想给船越四郎立一个碑。”

    听了杨开的话,华伯涛沉默了。

    他只是凝视着杨开,一句话也不说,那表情,活像是一位伟岸的长者,在教诲着自己学生。

    “华教授,您为什么不说话,是不同意吗?”杨开的心里有些忐忑。毕竟,自己此次的主张,是在整个行动计划之外的擅断。而且也并不符合自己以往的作风,但偏偏,心血来潮的自己就这么做了,这一切,连杨开自己都敢不相信。

    “傻孩子,我怎么会不同意吗?”良久,华伯涛的嘴角蓄起了一抹笑意:“我只是想问,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华教授,你……”杨开先是惊讶,随即便是激动,甚至忽略了华伯涛突然间对自己称呼的变换。

    出发前戴笠就说过,但凡特别行动,只要有人反对,都是要投票解决的。可以说这次只要身为副队长的华伯涛不同意,杨开就只能偃旗息鼓。可华伯涛却成全了自己这份心血来潮。

    “我也想跟你一起,祭奠下这位可爱的日本朋友。”华伯涛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子。

    “我也去……”

    “指战员,我跟你一起!”

    这时,围坐在篝火旁的众人纷纷举起了手,独眼龙甚至连手都不举,就直接踩灭了篝火,收拾起归属于自己的那份东西了。

    整支小组,再次经历了团结的考验。

    “谢谢,谢谢你们……”看着一张张鼓励的面孔,杨开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哎呦,指战员跟咱还客气什么。”九筒挎上散弹枪说道:“最多结婚的时候,请咱多喝几杯喜酒就成。”

    说完,还不忘挤眉弄眼的冲着脸颊通红的刘雨薇干笑。

    “去,哪凉快哪呆着去。”杨开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不过九筒眼尖,早早的就避开了。

    一边跑一边喊道:“我决定了,就你新婚闹洞房的那张床凉快,只要刘医生不介意,我就在那张床上呆着了,哈哈。”

    “刘小姐,别介意,九筒他就这样。”为了避免刘雨薇为难,杨开满是歉意的说道。

    “哦,没……没什么……”刘雨薇尴尬的笑了笑:“我知道他喜欢开玩笑,都习惯了。”

    “那就好。”杨开点了点头,便招呼着众人收拾起帐篷和零碎物品了,帐篷是折叠式的,收拾起来很快,三两下就被塞进了行李箱。赵勇德和石头负责拖拽行李箱;而陈天顶,华伯涛这些有破冰镐的,则在前面开路;杨开端着望远镜,充当警戒的前哨。

    夕阳西沉,所见之处都铺上了一层坚冰,因为众人的践踏,身后的道路已经成了暗灰色。行李箱的金属雪橇辗过上面,发出一种铿铿的声音,就是被称为中国四大河流之一的黑龙江水,也只能在冰川下发出喑哑的流声。

    陈天顶依旧是我行我素,一边喝着烈酒,一边哼着五音不全的民间小调。

    杨开走在华伯涛的身边,好几次欲言又止,看样子心事重重。

    第二五一章 樱花盛开(14)

    “杨开啊,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华伯涛停下脚步,双手叉着腰,深深地喘了口气,如此寒冷的天气,对他这样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的确是一种折磨。

    “华教授,先前你为什么会同意我的这个建议?按理说,你应该反对才是。”杨开不解的问道。

    “呵呵!”华伯涛笑了笑,风雪将他的脊梁骨映衬的愈发佝偻。

    “所以我说,你是傻孩子嘛!”

    “戴笠说,他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只是在刚才,我不但在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还感受到了另一种当年我所没有的东西。”华伯涛意味深长的说道。

    “是什么?”杨开皱了皱眉。

    “一颗滚烫的心。”说到这,华伯涛把脑袋悄悄的靠到了杨开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话说道:“杨开,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你成长了!”

    “我,成长了?”杨开愣在了原地。

    “嗯。”华伯涛拍了拍他的肩膀:“胜不骄败不馁,笔直向前,觉不违背自己的誓言,还有不管何时都保持一颗滚烫的心。杨开,如果这是你的精神的话,作为长辈的我,可要好好努力喽!”

    说完,他将手中的破冰镐递给了杨开:“来,为了跟你走这段路,我可累得够呛。作为发起人的你,理应扶我一把!”

    “好!”回味完华伯涛的话,杨开的笑容洋溢在了脸上,然后接过破冰镐,在前面的冰川上凿下了一个深深的痕迹,接着伸出一只胳膊环住了华伯涛,撑起了这个伟岸的身躯……

    过了一会儿,那个被杨开称为‘坦克坟墓’的战场终于到了。虽然已经见过了一次,但第二次再去看,还是有点触目惊心的味道,而华伯涛,陈天顶等人更是面面相窥,彼此读出了心中的恐惧。

    一切只因为,那遍布在尸体和坦克装甲上的巨大爪痕,真的太匪夷所思了。

    “指战员,船越四郎就是在那个坦克里!”九筒说道。

    “嗯,我知道。”杨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