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么地方?”魏建国一下打断。

    “金微山。”

    “金微山连绵千里,你又知道在哪一段?”

    魏建国突然变得好啰嗦,我不解地望着他,用无赖地语调说:“我就是知道。”

    “好!我不问了,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要去找人,反正证明的事包在我身上,不过呢!你必须带我去。”

    “什么什么……你去干吗?”

    “合作啊!要知道那金微山是国境,你没证件很难进入的。”魏建国露出少见的奸笑,挤眉弄眼说道,“其实我早知道你出身盗墓世家,但也理解耿家的苦衷,为公为私,咱们不如合作,你拿你的头骨,我得我的名誉,怎么样?”

    “那……是不是还跟王叔一起去?”

    “他都请长假了,这次就咱们俩,不过,我敢保证,你、我、王主任、厚道伯,咱们几个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魏建国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一掂量,觉得还可行,一是因为这小子我还能对付,再就是,所有秘密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怕他耍诈,况且俩人没有利益冲突。而有他出面的确方便许多,唯一担心的,就怕一路会被这闷葫芦憋死。

    “行!咱们明天就出发,你身体没问题吧?”

    “嘿嘿!其实我祖上也是游牧民族,大漠苍穹就是我的家,一到那,包管精神百倍、容光焕发……”

    呸!还不是死鱼一样被人拖回北京?我暗暗骂了一句,突然顿悟,难怪他跟那个耶律苍狼长的一个模样,原来是有血缘关系。

    ……

    跟魏建国约好明天上午在琉璃厂见面后,我急急忙赶回南柳巷,此时大街已是华灯初上,恰好是下班高峰时间,汹涌的人流逼满自行车道,远远望去,就像一大群蓝、黑色的蚂蚁在忙碌着。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乔小姐肯定等得心急如焚了。

    好不容易回到南柳巷,却在胡同口被个黑影吓了一跳。那人原本蹲在路灯照不到的阴暗处,我刚靠近,他便骤然跳起,死摁住我的车把。他娘的!我本能地抬脚踹去,那人看似胖乎乎的,反应却奇快,一下退回墙角,扯着大嗓门喊:“天桦哥,是俺,俺是天保啊!”

    “是你!你怎么到北京来了,不是在山西挖煤吗?”我跳下车,忐忑不安地望着他,心想这么突然,绝不是会有好事,但愿不是来传噩耗的。

    “我……我请了病假。”天保敷衍了一句,立刻扯开话题。“我是照你信上的地址找来的,京城这么大,多不容易啊!院里那臭娘们却把俺赶出来。”

    大半年没见,天保明显成熟许多,居然懂得转移视线,这倒让我有些反应不过。看他扭扭捏捏的神态,心知是有难言之隐,于是便不再追问,驮起他的行李包,俩人默默走进院子里。

    “你红光满面的能有什么病?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刚进屋,我便开门见山地问。

    “天桦哥!俺没救了,是……是那该死的狼咒。”

    “什么?你小子破处了?咱耿家的规矩你全忘了?要是管不住就该把那玩意儿切掉……”我跳起来破口大骂,内心却十分的纠痛,除了母亲,天宝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中最亲近的一个,我一直当做亲兄弟看待,这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那种切肤之痛可想而知。

    而这时,被开门声惊动的乔小姐正好走到门口,又正好听到这段对话,她“啊”的一声,面带羞涩地往回走。

    “好好呆着,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追出去找乔小姐谈办证件的事。

    乔小姐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条上,看我出来,尴尬地把目光转向身旁一株茉莉上,此时月光刚刚斜进院里,映出她一脸的复杂神色。

    我把下午的事情跟她详细讲述,并说出我的看法,她凝神倾听,偶尔点点头表示赞同,最后才开口说——

    “王叔这事很蹊跷,刚回来就请了长假,你猜他会不会是重返罕拉尔旗去了?”

    “啊!他回去干吗?”我不由得一怔,其实内心深处也有这种猜测,只是想不出因由。

    “他要拿回私自埋藏起来的金器。”乔小姐神情严肃地说:“我是这样猜想的——是他在大水壶里下了迷药,把你们三个弄晕后,偷偷下到墓里拿走所有金器,再找个地方埋起来,然后装出自己也中毒的假象。”

    “你这样猜测有根据吗?这种手段其他人也可以做到,包括我。”

    “好吧!我分析给你听。”乔小姐慢慢站起来,面色凝重地说:“首先,你们此行并没有外人参合的迹象,挖盗洞、下迷药、偷金器的,显然就是你们四人中的一个。你有那种无色无味,连厚道伯这只老狐狸都察觉不出的迷药吗?这个只有跑江湖或深研化学的人才会有。”

    “那就是厚道伯跟王叔咯!”

    “嗯!”乔小姐抬起一只手,比划着说:“厚道伯是当地向导,多次参加考古,肯定知道不破不挖的规矩,而那座契丹墓是他最先发现,如果他垂涎里边冥器的话,根本就不会指出来,更不会去打盗洞,大可等你们走后自己去发财,这么急着下手的只有千里迢迢赶来的王叔跟魏建国。

    说说魏建国吧!我觉得他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现在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不大可能会为了钱财而断送大好前程。如果说那个盗洞是他打的,目的是找借口进行考古发掘,这个倒是有可能,但绝不会是为了偷盗冥器。再说,他水银中毒这件事也很蹊跷,分明是有人想除掉他,而最有动机,以及下手条件的,只有你那位王叔。”

    “啊!怪不得他看到那个很像魏建国的面罩后吓傻了,原来是心里有鬼。”

    乔小姐的分析唤起我的回忆,此时脑海中不断重现王叔的种种怪异举动,当想到封门石落下的那一刻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冒起,蔓延至每条神经,整个人顿时僵立在原地。

    这么说,封门石也是他搞的鬼。肯定是这样,他事先知道契丹的三界冢会有一条相通的暗道,那晚他盗取金器时顺便探了一下,淤泥里那行通往寝室的脚印就是当时留下的。在确定有退路之后,他便起了歹意——利用铁索吊石机关来制造一起“意外事故”,借此除掉其他人。他故意在献室里窜来窜去,目的就是探查机关触点,当第一块封门石落下后,他手舞足蹈的制造紧张气氛,哄骗其他人逃出墓室,从而被第二块封门石困死在甬道里。这样一来,我跟厚道伯就是死于意外的盗墓贼,而魏建国则成了为考古事业而牺牲的烈士……

    好阴险啊!想必这次邀我同去并不是什么关照,只是为了打听地图的秘密,为了匈奴金棺。他把我当小孩了,以外我终究会说漏嘴。在确定得不到之后,他便起了杀意。

    我紧咬着牙,愤怒之余又十分的不解,王叔身为主任,也算是考古界的翘楚,怎么会干出这等龌龊的事情来呢?金钱真的大于一切吗?

    “古玩界的行情你是知道的,越是上级别的冥器越难出手,而且风险也大,弄不好还要坐牢。别看那契丹墓有大把值钱东西,淘出来的话,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卖出一件,真正来钱快又没后患的只有金器,不过也只能融化后按金价来卖。”乔小姐顿了顿,接着说:“这人贵为考古专家,却连这种数典忘祖的事都干得出,可见有多贪婪。从他随身携带迷药这点来看,肯定一开始就有所准备,我敢说,他不止一次这样干过,说不定你爹也是他害死的。”

    “那倒不是,我父亲确实是死于狼咒的三十五岁大限。”

    “狼咒真有那么歹毒吗?真的跟女人一……一结婚就会发作?”

    乔小姐毕竟是个姑娘,谈到男女之事不免一脸羞涩,受其感染,我也莫名其妙的变得腼腆,一时间吞吞吐吐的,眼看场面尴尬,乔小姐立刻换了个话题。

    “我看魏建国这人也不简单,你说他无官无职的,口气倒不小,携带外人出去考古这可是件大事,他居然张口应承,有那权利吗?如果不是忽悠你的话,那就是——有人在背后为他撑腰,而且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难道会是病房里遇到的,那个满眼凶光的老鬼?想起那人犀利的眼神,我打了个颤,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只觉得心虚得很。

    “哥,有东西吃吗?俺这一整天连水都没喝。”天保抚着肚子走出来,一下打断我的思维。

    “霓月姐,这是我堂弟,今天刚到北京。”我做了介绍,回头骂了一句,“饿死才好呢!反正你自己都不想活了。”

    “你也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乔小姐跟天保打了个照面后,径直往厨房走去。

    “哥,这妞挺漂亮的,你……”天宝刚一开口,就被我踢得个四脚朝天。

    “你小子死性不改。快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俺那个悔啊!”天保干脆就坐到地上,耷拉着脑袋,一脸黯然地说:“哥,俺娘上个月去世了。”

    “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没通知我呢?”

    “丧事是李爷帮忙操办的,可能没你的通信地址吧!我赶回去的时候都下葬了。”天保瞥了我一眼,接着说:“那些天俺心情坏极了,真想死了算,一时糊涂,就跟俺相好做了那种事……回到矿场后,农历十五那天,就……就发作了。哥,狼咒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

    望着天保惊恐又茫然的眼神,我心痛不已,回想自己的身世,大有兔死狐悲的感觉,那股寻找匈奴金棺的愿望更加强烈。

    “起来吧!哥明天就去漠北,这次一定要找到北单于的墓,把咱耿家的狼咒破除掉。”

    “我也要去。”一听这话,天保一下蹦起来,突然又跪倒在地,摆出一副英雄豪杰的样子,仰首挺胸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这时,乔小姐端着两碗面条过来,我怕天保难为情,正想拉他,谁知这家伙又是一蹦,窜到乔小姐跟前,嬉皮笑脸地夺过一碗,蹲在石条上稀里哗啦的吃起来,那模样比饿死鬼还夸张。

    “快吃吧!”乔小姐把另一碗面递到我手里,顺势贴着我耳朵悄悄说:“可别自作主张,这事还得跟魏建国商量。”

    “没事!他肯定会答应的,我知道。”

    “为什么?”乔小姐露出不解的样子。

    “我也说不明白,直觉吧!直觉告诉我,他对匈奴金棺的渴望不逊于任何人。”

    ……

    这一晚我跟天保几乎聊到天亮,说的都是出门在外必须注意的事项,这小子咿咿嗯嗯的,也不知听进去多少。乔小姐好像也没睡好,当晨早过来叫门时,我看到她眼珠里布满红丝。

    吃过早饭,三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这时我想劝乔小姐留在家里等,可一看到她忧郁的眼神,心知是不肯答应的。虽然乔老头极其猥琐、狡诈、抠门,可对乔小姐却非常溺爱,他们父女间的感情一直是我嫉妒的。我理解乔小姐的感受,也理解她这种为家人安危而不顾一切的做法。

    魏建国来过正天斋,昨天就约好在那里碰头,当我们三个赶到时,他已经站在店门口了,身旁还停着一辆吉普车。看来乔小姐猜得没错,这家伙肯定有人撑腰,连车都能搞到。

    一瞧我们是三个人,魏建国先是一愣,随即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嗓音说:“你拉家带口的想干吗?这是闹着玩的吗?”

    “他们都是我亲人,不跟着去的话,咱俩这次恐怕是白折腾。”我早料到魏建国会这么说,也想好应对的办法,于是搭着他的肩膀,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他俩是什么人吗?三秦觅龙楼的高手。一个熟懂北方游牧民族的历史、风俗、葬式,一个擅长堪舆相地、淘沙摸斗,我敢说,少了他俩啥都干不成,再说又不是外人。”

    魏建国被我一阵忽悠,还真信了,不停的点头,不过他也够狡猾的,微笑着走过去,对着天保问,“你贵姓?”

    “俺姓耿,叫天保。”

    “姑娘,天桦说你研究过游牧民族的历史,我就有契丹人的血统,你能帮我追根寻祖吗?”魏建国侧向乔小姐,脸上带着阴阴的笑意。

    “这个连专家学者都理不清,我的猜测是——匈奴,源自匈奴。”乔小姐回了个微笑,她似乎明白魏建国是在摸底,于是侃侃谈道,“我阅读过几乎所有跟游牧民族有关的历史书籍,咱们从最后一个匈奴说起。北单于死后,其残余全部归顺鲜卑,后合为柔然部落,这个《宋书·索虏传》跟《梁书·芮芮传》里面都有提到。到了公元389年,柔然被北魏打散,分成南北两个部族,北柔然退到外兴安岭一带,成为蒙古人的祖先室韦。而南柔然避居内蒙古的西喇木伦河以南,成为后来的契丹。当然,这些全都是我个人的猜测,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

    “啊!”魏建国就像被人敲了下脑袋,原本轻佻的表情瞬间消失,满脸尽是惊愕和钦佩,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姑娘怎么称呼?”

    “班门弄斧了,我叫乔霓月,多多指教。”

    “你姓乔?”

    乔小姐这话一下漏了底,魏建国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还好不再追究,抬手看了下手表,紧张说道:“哎呦!咱们得快点赶去车站,我只订两张票,晚了就补不上了。”

    魏建国是带着司机的,五个人一辆吉普车显然很拥挤,天保个大,被推到前排去,乔小姐坐到一侧,我自然而然地夹到中间,刚坐稳就闻到她那隐隐散发出的体香,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天保倒好,车一启动就跟那司机聊上了。

    “这种车咱也会开,俺相好她爹就是给领导开车的……”

    “好了好了!别影响人家。”我赶紧打断,心想你这愣小子,在上火车之前可千万别给我出洋相。

    “你真的会?那好,到了包头咱弄辆自己开。”魏建国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包头?咱们要去包头?”这回轮到我发愣。

    “魏大哥,您能先说下路程安排吗?”乔小姐侧过头问,娇红的嘴唇几乎碰到我的脖子。

    “好的好的!”魏建国这下来劲了,从包里掏出地图,一边指一边口沫横飞……

    这臭书呆子,死闷葫芦,今天咋就开窍了?说的话比在罕拉尔旗加起来还多。我暗暗咒骂,越看越觉得他那双大眼色迷迷的……

    第18章 重返大漠

    “咱们先坐火车到包头,由巴彦淖尔盟进入戈壁大漠,再沿着国境向西……是不是这样?”

    魏建国唠叨了半天,却被乔小姐一句话给总结掉。两人接着聊起历史,又是一番高谈论阔,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我被夹在中间,动也不能动,这边受不了魏建国的口沬,那边又怕压到乔小姐的身体,这种痛苦可想而知。

    可气的是,天保这小子也来搅局,他不知咋地又跟那司机扯上了,两人碟喋不休地谈开车的趣事,搞得那车速跟驴拉的差不多……

    一到火车站,魏建国立刻恢复严肃表情,他把我们带到候车大厅,就自己一人跑去弄车票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这时天保却吵着要买些干粮,还指定要熟鸡蛋。

    “天桦,你假装买东西悄悄跟去,看他是不是在跟人接头。我老觉得这魏建国只是一粒棋子,他背后肯定还有一只大手在操控。”乔小姐把一叠钱塞到我手里,又加了一句让我倍感温暖的话——“小心点,别让他察觉。”

    魏建国走得真快,当我追出候车大厅时他已不见了踪影,我挠了挠头,转身向售票处走去。突然,我瞅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转瞬即逝,但他那犀利的眼神却深烙在我脑海中——是魏建国病房里遇到的那个老鬼。

    “喂!你在这干吗?”魏建国鬼魅般地出现在我背后,也不理我惊慌的表情,扬了扬手里的车票说:“还好今天人不多,我换了四张连号的。”

    虽然这是一趟开往家乡的火车,可我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来。魏建国自始至终缠着乔小姐,从民族历史一直聊到古玩冥器,两人越说越投机,简直当我不存在。而天保则不停地吃东西,当到达包头站时,乔小姐给的钱已经被他吃得所剩无几了。

    下火车后,魏建国径直把我们带到附近一间招待所,巧合的是,这家招待所就在我上次跟乔老头歇脚的羊肉面馆隔壁。

    第二天一早,魏建国招呼大家到面馆吃早餐,可等我们赶过去时他却不在了,过了一会儿,才看他开着一辆吉普,满面脸春风地来到门口。

    “从哪儿弄来的?”我不由得一愣,这书呆子到底什么来头?

    “当地部门预先安排好的。”魏建国生硬地笑了笑,也没坐下来吃饭,溜到招待所退房去了。

    “霓月姐,这事你怎么看?”

    “好啊!这样咱们就快多了。但愿能早点找到我爹……”乔小姐显然没理解我的意思,一心牵挂着乔老头。

    一行人收拾完毕,漫长的探险历程便开始了。我们一路朝西北方向走,穿过几个旗镇后,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得模糊,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进人草原腹地。话说这辆帆布吉普还真够棒,穿山越水毫不费劲,魏建国开得累时就由天保代替,这小子可能也是刚刚学会,那技术真叫人不敢恭维,好在这是茫茫草原,少了撞车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