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她此言中似有千般愁绪,声音凄婉欲绝,不禁怔住了。
“杨大哥,你永远不能离开青城山了,你永远不能送我回昆仑了,对吗?”晓竺转过脸,凝视着我说道。我突然发现她双颊隐隐闪着泪痕。
昆仑......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方才平静的心潮又泛起了涟漪。涿鹿......蚩尤......黄帝......应龙......末日之刃......天庭......又在我心头翻滚。
“我不知道......”我迷惘地道,“我预感我总有一天会去昆仑,即使你从没有出现过......”
“离开我吧,晓竺......”我万分痛苦地道,“这一生我不能许给你什么。我的生世决定了我一生的使命。我的生命不能交付任何人,也不能交付自己......我的命运属于我的家族,属于五千年来从来不曾停息的恩怨纠葛......这段恩怨也许还会永无休止地延续下去,千年,万年......子子孙孙,都逃不过。因为这是我的宿命,我一生下来就已经加诸我肩上的宿命。”
晓竺凄然看着我,两行清泪正顺着双颊淌下。
我心中不禁想起了公主----女娲的后裔,一个命运同我不可分割的族裔。涿鹿神战无情的豪雨,天庭冷酷的阴谋,注定了她们也将同我们一样飘泊在苍莽的乱世中,历尽千灾万劫。我此刻终于能够理解公主对李逍遥那种满怀爱意又难以启齿的痛苦,因为我此刻也正经受着同样的煎熬。
就让一切由我来扛起吧!世上有一个不幸的家族已经够了,两个悲剧绝不能同时在天地间上演。
“我多么希望我从没有去过涿鹿,这一切永远都是秘密多好......”我沉痛地道,“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当末日之刃握在我手中,当家族的秘密跨越五千年飞入我的脑海,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杨骏,我也永远不能像一个平凡人一般自由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父亲信上的话语如同千钧巨石一般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口:
“当命运的交接棒传向你的时候,勇敢地握住它,它上面铭刻着我们五千年光辉的姓氏!”
......
“晓竺,一个多月后,我将同中原武林顶尖高手生死一搏,可能我会死......即使我能够生还,等待我的将是无数次残酷的战争!”我心情激荡地说道,“我的对手是中原的汉人,我的对手是天庭!晓竺,同我在一起你不会有幸福。离开我吧,把我忘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我已是泪流满面。
晓竺也是......
她凄苦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那是同样苦涩的笑。
“杨大哥,谢谢你......”晓竺凄然道,“曾经沧海难为水,终此一生,我都守定了你......无论生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感动万分地凝视着她。
“我理解你的选择,杨大哥。我不怪你,我永远都会支持你......”晓竺的声音震撼着我的心灵,“可是我也有我此生的选择,和你同甘共苦,生死都在一起,就是我的选择......杨大哥,这也是我的宿命......”
我聆听着,激动,感伤,铭谢,满怀怜爱,一齐涌上心头,我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晓竺显然注意到我痛苦万分的神情,突然又俏皮地撇了撇嘴,脸上浮现出我始终为之着迷的甜美笑意----虽然那笑容掩盖不了她心底的哀愁。
“杨大哥,别忘了,晓竺还帮的上你。这次也一样。”
我听她这么说,心头格登一跳。再看晓竺时,那张挂满泪痕的俏脸上,依然荡漾着诡异的笑容。
第二天清晨,我突然被匆忙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侧耳一听,却是阁罗凤异常兴奋的声音。
我和衣起身,有些疑惑地开门,阁罗凤显然是一路奔跑过来的。他喘着气,但脸上惊喜的神情我都看在眼里。我从来没有看见阁罗凤如此惊喜失态,他比划着说了半天,我才听出个大概。
“真不可思议,教主!”阁罗凤道,“剑南出兵了!”
我一惊,旋即想起孟晓竺前夜神秘的话语和奇鹬的笑容。
“长安的密探连夜飞鸽传书向青城山通报,”阁罗凤稍稍缓过了神,道:“李隆基半夜召见群臣,突如其来地商讨出兵。长安的密使已经于今天一早出发加急赶往成都!”
我正在吃惊眼前突如其来的军情,只听得一个婉转的声音唤着杨大哥,晓竺的笑脸已经出现在阁罗凤身后。
“杨大哥,我猜到你今天会早起,就下厨做了早点。凤长老肯试试我的手艺吗?”
晓竺脸上绽放着颖慧的笑容。
剑南出兵的消息瞬间如闪电一般传遍了整个青城山,除了我略略猜到了大概之外,这对谁都是一个天大的意外。当然,由于阁罗凤早就向全教上下公开了这个战略设想,大家都以此为天降之喜而不胜庆幸。既然万事具备,对抗即将到来的青城山决战的全面准备就此按部就班地展开。
成都西郊,岷江之畔,都江堰旁。一个青城山初秋标志性的晴好天气。
这是剑南藩镇誓师出征之日。
长安确切的军报已经全为我教掌握----这是声势远远强过前两次的大举军事行动。除了剑南留后李宓将倾剑南藩镇大军以外,广府节度使何履光和中使萨道悬逊也将率众联合出兵,唐军总兵力将有二十万之多。
可是岷江之畔的广阔平原上,却看不到一丝志在必得的英雄气概。没有高昂的士气,没有整齐的旗仗。却见得亲人前来送别,都江堰下哭声震野,竟是一派生离死别的惨象。
正对都江堰的灌口山头,两个年轻人默默地凝视着这一幕。
“没想到,唐军的士气如此低落......”我难掩心底震惊地说道。
阁罗凤点了点头:“剑南军两次在南诏全军覆没,丧师十几万,此番剑南留后又是奉杨国忠心血来潮的命令出征。唐军将士,都是提着头前去苗疆,谁还会有必胜的决心?!”
我感慨地点了点头,叹道:“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又望蜀。每一出师,皆见得伏尸数万,百姓流离,真是无以复加的滔天罪孽啊!”
我们沉默了片刻,阁罗凤道:“教主,剑南一日不灭,西南的兵灾便一日不能平息。教主曾经对我教杀孽太重耿耿于怀,可是教主,毕竟每每对苗疆苦苦相逼的却是剑南的强权,他们不仅是对南诏存亡的巨大威胁,也是西川十几万将士殒命的根源啊!”
我默然无语,山下剑南大军已然开拔。但见得三军疲敝,军容不整地往西南开进。前来送别的妇孺,呼兄唤弟,寻子觅爷,哭喊声不绝于耳。就连得即将出征的士卒,也一个个脸孔扭曲,神色凄苦。骑马的军官挥着皮鞭,在乱作一团的军仗中往来穿梭着,口中不干不净地挥动着长鞭抽打着不舍离去的士兵。直看得我也心如刀割,神色怆然。
“教主,我们回去吧。”阁罗凤劝道,“我们不是天神,主宰不了所有人的生死......我们必须先对他们负责!”
我顺着阁罗凤的指向看去,那是青城山一望无垠的青翠。
对!我不是天神,主宰不了人的生死,但也决不能让人的生死为天神左右!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坚定地下了决心。
在剑南大军出动后不久,在巴郡的哨探便已经传到了林天南武林同盟大举入川的确切情报。林天南并不在意我们知道,因此他们毫不掩藏他们的行动,一时间西川人人皆知即将在青城山爆发的决战。
然而,远在太和府的公主连同李逍遥,林月如是绝不可能知道了。剑南大军不消十天便团团围住了洱海,正北边的萨道悬逊,正东和东南的何履光,同东北方向的剑南留后主力,层层叠叠的警戒线令得人流和情报被完全切断。
当然,我们不会对此过于担忧。阁罗凤早就遣使入太和府飞报,霍维也已先期出发前往逻歇。同上次一般,喀拉泽将会同我们并肩作战。我们能够泰然处之的原因不仅在于此----剑南军送别的一幕都已被我们看在眼里,这样的军队不可能取胜!果然,汉苗的前线方才接触,便不约而同地停滞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僵持,一连二十几天毫无进展的僵持。
同样的僵持也发生在青城山。阁罗凤冷静非常地施展着他灵活机变的战术。武林同盟攻到的地方,一座座分舵被迅速撤空,青城山脚下的农民也被井然有序地疏散。我们不可能让我们各自为战的属下毫无把握地在武林同盟锋芒毕露的冲锋下送死,也不愿意无辜的百姓成为这次汉苗江湖势力生死对决的牺牲品。
武林同盟始终寻不到我们的主力,虽然知道我们定会在青城山巅迎候他们,可是他们永远也到不了我们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