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1ni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红日 > 第39章
    战役刚结束的那一天,她就想来探望一下她心里悬念的这个人,忙碌的事务使她分不开身子。今天下晚,卧在床上的龙泽对她说:“小华!去看看他吧!替我去祝贺祝贺他!”“他?谁呀?”华静向龙泽问道。“跟我装聋作哑的!你是个傻子?去吧!”龙泽责怪着说。虽然是在病着,眼睛却很有精神地瞪着她。这样,她便顶着月光来到梁波这里。在梁波这里坐了两个多钟头,听了梁波讲的许多有趣的新鲜故事,她觉得很畅快,但还不够满足,她想知道一些梁波自己的事情,她那使人迷惑的眼睛,竟是那么大胆地盯在梁波的小方脸上。

    “我自己有什么事情好听的?没捉到俘虏,也没缴到枪!

    一颗炮弹落在我的附近,阎王爷几乎把我请了去!”

    梁波大声笑着,华静却吃了一惊。

    “你看,这里破了一块,一个小炮弹片子跟我开子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梁波指着衣服的底边说。

    华静走到他的身边,在衣服的伤痕上摸摸,仔细瞧瞧,衣服前底摆上确是有一个破绽的地方,她的小手指刚刚可以从那个破绽的长方形的小洞里透过,小洞的周围有着微微发黄的糊斑。

    “要是打到这里,不就完啦!”梁波指指脑袋笑着说。

    “真好险啦!”华静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惊叹着。

    “我们就是在危险里过生活!过得久,遇到的险事多,在最危险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危险的感觉。看过马戏班的人爬刀山吗?”梁波平淡地说,接着问道。

    “看过。真怕人!”华静的眼睛望着屋梁,仿佛就是看着几丈高的旗杆上的刀山,刀山上正有一个马戏演员吊在上面似的。

    “下面看的人提心吊胆,心惊肉跳,刀山上头的人还在笑哩!”

    地静默默地眨着眼睛,品评着梁波的话味。

    “还回去吗?”沉静了一刻儿,梁波问道。

    不感觉已经夜深的华静,抱歉地笑着说:

    “妨碍了你的休息!我真该走了!”

    “不要紧,再坐一会!”梁波转头向外,大声喊道:

    “大个子!搞点什么来吃?”

    他们又随意谈了一阵,警卫员冯德桂端来一盘烤得鲜黄的馒头和一罐头凤尾鱼。

    “吃一点!味道不错,蒋介石从南京、上海送来的!不打胜仗,哪有这个东西吃?”梁波用筷子指着凤尾鱼幽默地说,嘴里嚼着馒头和鱼。

    “什么时候打到南京、上海?”华静吃着凤尾鱼问道。

    “你有家在南京、上海?”

    “不。在无锡。”

    “想家啦?”

    “想家倒不想,有时候想念母亲。你呢?家里还有什么人?”

    梁波本想问问她的家事,想不到她竟反问起他的家事来。

    “还有一个老父亲。”

    “老父亲一个人在江西万载老家过活吗?”

    “你知道我的老家在万载?”梁波惊异地问道。

    华静的脸有点发红,低着头颤声地说:

    “龙书记说的。”

    “一九二八年三月,我跑到红军里,十九岁。五月里,家里五间茅草房子就给国民党烧得精光。一九三二年冬天,红军路过万载,访张问李,谁也说不上我的一家人到哪里去了。我当是全给国民党杀掉了。想不到,去年四月,一个同志回家,在景德镇碰到我的老父亲,独独他一个人逃出来,没有丧命!”

    他从皮包里的一本书里,拿出他父亲的一张全身照片,送到华静面前,笑着说:

    “你看,老人家的精神还挺不错哩!”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健康的容貌,现在华静的眼前。老者的胡须挂到胸前,象是一把银丝。饱经艰苦的多皱的脸上发着光彩,给人一种坚定的乐观的感觉。在华静眼里,这位老者的神采,也正是梁波身上所具有的使她崇爱的气质。她凝神地看了照片,又瞧瞧梁波,指着照片说:

    “你的脸型、眼睛、眉毛都很象!”

    “过几年,留子胡须就更象!”梁波摸着下颏“哈哈”地笑了起来。

    华静跟着梁波的笑声笑着。

    她对这个夜晚的谈笑,感到满足的愉快,看看表,站起身来,向梁波辞别道:

    “我走子,再见吧!”

    梁波打开门,月光带头浓重的寒气扑进门来。他叫站在门外的冯德桂去喊姚月琴来。

    “今天晚上不要回去,我跟你介绍一个朋友,一个天真的有趣的女孩子,年轻的共产党员。”梁波站在门边的月光下面说。

    “谁?”华静问道。

    “喜欢读书,一本二十万字的小说,两天她就能啃完。”

    说着,梁波走到门外去,华静跟着走了出去。

    这时候,圆润光泽的月亮站在正南方的高空上,仿佛有意地注望着梁波和华静这两个含情在心的人似的。

    姚月琴还没有入睡,她给黎青的回信刚写完。冯德桂去喊她的时候,她正躺在炕上看着从居民那里借来的石印本《水浒传》。

    她来了,脚步走得很急促。一到门前,看到月光下面站着的副军长的身边,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同志,便呆楞住了。她的活泼的眼珠,不停息地转动着,惊异地、但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他们两个。

    梁波给她们两个介绍了一下,两个人同时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握着,亲热地倚傍到一起。

    “华同志是在地委工作的,你招待一下吧!”梁波对姚月琴说。

    “好的!我替你招待!”姚月琴笑嘻嘻地对梁波说。

    华静的手着力地捏了姚月琴一下,姚月琴感到有点唐突,便连忙换过口气来说:

    “我们部队打仗,要靠地方帮助,我一定好好招待!”

    “这个说得对!”梁波笑着说。

    华静告别了梁波,便和姚月琴手拉着手,走到姚月琴的住处去。

    姚月琴的小房间整理得十分洁净。窗口的小梳头桌上,放着几只梨子和盛有几片青萝卜片的小磁碟子。炕上摊着红绸薄被,被子下面是一床洁白的被单。炕头放着绣着一对绿蜻蜓的枕头。

    “坐下来!吃梨子吧!是你们地方上慰劳的。”姚月琴把华静拉坐到炕上,热情地说。摸出小洋刀,飞快地削着梨皮。

    梨子在她手里只是打转,梨子削好,梨皮提在手里,象是一根黄带子,她好象在向这位新朋友进行一个节目表演似的。

    华静本来就不大怯生,而姚月琴却比她更加无拘无束,热情外露。仿佛初次见面的华静是她多年的故友一样。

    “华大姊,你也是北方人?”姚月琴问道。

    “不是,江南。”华静吃着梨说。

    “杭州?苏州?”

    “无锡。”

    “你说的一口北方话。”

    “在北平读过书。”

    “清华?”

    “燕京。”

    “来了好几年了?”

    “五年。”

    姚月琴对华静自然地尊敬起来,她以一个中学生对大学生那种羡慕的心情对待着华静。华静已经参加革命五年,她才不过两年多,这,她也觉得自己只是华静的小妹妹。她留心地注意着华静的一切,她的身材、面貌、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以及那条银灰色的围巾。她觉得这位大姊真是端庄、淑静而又热情。她原来觉得自己很美,可是,在华静的面前,她就不禁羞愧起来。华静的脸是白果形的,发着光亮,肌肉丰满、健康、结实,白,不是没有经过风霜的白,而是掺和着些微赭黄色的白,在白的深处透映出嫣红的色泽。

    “你在想些什么?早点休息吧!”华静把姚月琴拉坐到身边,亲昵地说。

    正在沉迷地端相着华静的姚月琴,“噗嗤”地笑了起来,撒娇似地倒在华静的怀里,捻着华静的光滑、乌黑的头发。

    “你的被子怎么的?”华静指着红绸被子补了一块白布的地方问道。

    姚月琴的脸阴沉下来,现出懊丧的神情。

    “烧坏的?”华静又问道。

    “不是!”姚月琴咕哝着说。

    “这里补一块白的,倒也不难看,好象开了个小窗户。”华静摸着补着白布的地方说。

    姚月琴摸出了袖珍手枪,又得意又懊恼地说:

    “罗,你看!”

    华静接过裹在方格子手帕里的沉重的东西,惊奇地解开来,发现是一支小巧的袖珍手枪和包着它的红绸子,禁不住“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这样的宝贝!它真有意思!”她抚摩着姚月琴的手背,笑着说。

    姚月琴鼓着小嘴巴,喃喃地说:

    “宝贝也没有用,军长只准我再玩三天,就得缴上去!”她拿回手枪,食指指头在袖珍手枪上点了两下说:

    “小东西!我们还做三天朋友就要分别了。”

    华静笑得简直止不住声,在听到对面房里有人鼾呼的声音以后,才遏止了她的绵长的笑声。

    睡到炕上,熄了烛火,月光透照进来,小房间里还很明亮。

    姚月琴把华静当作了她的黎青黎大姐,她的身子紧贴着华静的身子,嘴巴在华静的耳边轻轻地问道:

    “华大姐,你跟梁副军长认识有多久?”

    “三、四年了。”

    “他们老干部不主张恋爱的时间过长。”

    华静在姚月琴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掌,同时发出轻轻的笑声。

    “沈军长跟黎大姊恋爱了半年就结婚的。他们说,恋爱时间过长妨碍工作,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

    “不能那样说!时间长短,要看具体条件。”华静说到这里,又连忙声明道:

    “我跟梁副军长只是认识,我们只谈过几次话,都是谈的工作、战斗、学习。”

    “黎大姐告诉我说,他们很懂得爱情,嘴上不谈,心里有数。”

    华静没有阻止姚月琴在她耳边的絮絮叨叨,她把眼睛闭上,好象已经沉入了睡乡似的。但是她那颗很想探得关于梁波一点情形的心,却把姚月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录印下去了。

    “我听人说,他说他要独身。”

    华静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随即又抑制下去,听姚月琴还有什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