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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不是身在北极,这么多褥子就不怕她中暑吗?想像着曲椋风回府更衣时匆匆忙忙有笨手笨脚布置这些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笑后却又只剩下一片凄凉。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她又何尝不想与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只可惜,时日无多,不必说她真的想不出一丝求生的办法,即便是有了,恐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将身子埋进厚厚的被褥里,微微有些冻僵的身体渐渐回了暖意,酥麻的感觉如电击一般流动全身,好不舒服。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洛河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扔到了一堆羽毛中,身体不住下沉,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其后过了两日,朝廷内似乎发生了大事,忙得天旋地转,地牢里已经两日不见曲椋风的身影,送吃送穿的家丁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来,直到连洛河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开口制止了又打算回去再运一次的李庆。

    曲椋风的忙碌似乎暗示着朝堂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偶尔想起来,会让她隐隐有些发冷。经过了叱落轩一战,游罹天的威信应该有所提升,曲椋风的权力也应该重振朝野。可是,由于王爷府当日出兵却不见二王爷本人,王爷府与朝廷便陷于一种极微妙的关系中。而由守城战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莫言,一方面骄勇善战,一方面却又不小心放走了柳玉寒和部分叱落轩人马,他的这一点点疏忽,不但没有使得人们指责他,反而让他的名声里带了些人情味,譬如飞虎将军年纪轻轻便如虎战于野,却依然有些气盛的小失误。倒让他在百姓里的名声多了一分可爱。如今的朝廷看起来风光,实则隐隐有三虎争霸的形式,也难怪曲椋风抽不出时间来地牢看她。

    是夜,月色皎洁,却照不进地牢。上面微微有些骚动,吵醒了正在睡觉的洛河。迷迷糊糊睁开眼,她努力想要听清楚上面的动静。好像是狱卒和什么人吵了起来,隐隐约约能听见诸如“你不能进去”的话语。听着听着她突然一个激灵:该不会曲椋风真的这么头脑发热,大半夜的跑来劫狱?

    可无论怎么想,曲椋风都不是那种头脑发热可以一直热好几天的人,天大的事他恐怕也只是一时激动,下一秒就回恢复成那个淡然的莲大人。那么现在在上面吵个不停的是谁?她正在疑惑,突然听到几声闷响,接着便是人倒地的声音。正骇然,一个黑影如闪电一般冲了进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混帐,居然被发现了,最近这班人是不是得了什么圣旨,看得如此严密,连我都敢挡……”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河哑然失笑。的确不是曲椋风,而真真来了个头脑发热的家伙。

    “莫言,你来做什么……?”

    正文第42章夜突袭

    圆月皓然,明亮得有些妖异。许是白天刮了风,夜空显得空澈如镜,乍看像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湖水波光荡漾,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漫天星斗正在闪烁,衬得那皎洁明月如此清晰,连往日里那层朦胧的银白色光晕都隐去,只见得一个轮廓分明的皎皎白月安静的悬挂在西空之上。

    莫言拽着洛河走在一条偏僻小道上,面色严峻。洛河眸色宛然,亮如秋水的盯着他,微微撇着嘴,有些不解的样子。莫言冲进牢房把她光明正大的带了出来塞进马车里,然后非常顺利的出了宫门——难道传说中的劫狱就是这个样子?彩国的防备系统未免也太粗枝大叶了吧,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好象都没有惊动朝廷一分一毫,天知道王都每日有多少战犯私自逃脱。

    出了宫门下了马车,莫言独自一人带着她向城湖的方向走去,她虽疑惑却没有开口问,[奇`书`网`整.理提.供]因为她知道莫言一定会告诉她。她静静的等,却不想等来的第一句解释让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

    “柳轩主要见你。”莫言沉声道。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跟着自己的人有多么骇然,他倒是自顾自的满面严肃。

    柳轩主?洛河张口结舌。

    原来不只是她!柳玉寒在宫中的内应比她想象的更多更深!难怪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得这么清楚,难怪莫言入宫的事看起来像是事先安排的……原来曲椋风的怀疑没有错,他不仅怀疑她没有错,就连怀疑莫言也没有错!柳玉寒这枚棋子埋得何其深,居然连她都隐瞒了,同为底细却不知道身边就是同僚。想到此处她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周身寒意四起:柳玉寒这两个内应,一个是莲手下的好帮手,在朝廷内也算是一个战略奇才,颇得朝烈帝器重;另一个是二王妃的兄长,手握一支数目不小的王师兵权,初来乍到便隐隐有呼风唤雨之势……

    如果他们二人真的尽全力帮助叱落轩,只怕就算曲椋风右臂尚在,相职依然,也难有扭转乾坤之力。

    “你……是什么时候入轩的?”试探着问了一句,洛河微微皱起了眉头。

    莫言头也未回,答道:“比你早半个月,你来时我已经被排到天权办事,所以没有在轩里见到面。”

    洛河闻言又是一抖,原来在天权的相遇已经是安排好的!她心下一冷,只觉得有些颓然。她固知柳玉寒用人精巧,常常谜套谜,圈套圈,精于计算利弊加以利用,她却从没有想到连自己也是柳玉寒手下的一步棋,被他千算万算,步步走的都是安排好的已知之路——还有多少东西是假的?还有多少巧合是被安排好的?想到天权的山坡上她和莫言的重逢,想到隧道里他为了救她挨的爪伤,之前的感动荡然无存,她现在只觉得全身发冷,再也不敢相信什么。

    “轩主就在上面,我不上去了。”莫言拍拍她的肩膀,竟然鼓励般的微微一笑。洛河苦笑的望着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也只是一枚用以算计的棋子吗?此次柳玉寒要见她,她着实心中没底。

    无奈的摇摇头,洛河叹了口气后抬脚走上眼前的小坡。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小路两侧种满了大片的玉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她却无暇欣赏,只是心事重重的向上走,待回过神来,那个月下剪影已经近在眼前……

    她停下了脚步,怔怔的望着月影下的柳玉寒。银白色的月光将他的侧脸打磨得更加精致,披散的长发仿佛银丝胜雪,泛着清冷的幽芒。额前美玉在月色朗照下碧色幽幽,衬得他半闭的眸子说不出的懒意和优雅。他就这样负手站在月光下,玄色华服,金钩朱履,站在一片怒放的玉兰之中,华丽异常,却也孤独异常。

    洛河从未觉得他如此孤独过,他的身边似乎总是有人陪伴。她望着他,此刻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忧郁的寂寞味道,像是一支孤傲的白梅,总为淡淡的忧愁所萦绕。

    正出神,柳玉寒冷冷的眸色流光一转:“出来吧,不要躲躲藏藏。”

    洛河闻言便走了出去,安静的立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努力使自己的眼光静若止水。他的目光越发清冷了,但他幽幽的望着她时,眼底燃烧的火焰依然落入了她的眼中。

    “受伤了吗?”洛河轻声问。

    柳玉寒不答,却是带些讥讽的望着她。她知道他的意思,他的伤不在身上,而在心上……她又何尝不是呢?爱的没有那么深,伤也的确没有他那般痛苦。可背叛的感觉却比被人背叛更加让人痛不欲生,不是被别人折磨,而是自己折磨自己,并在折磨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受三分痛。

    见她表情痛苦,柳玉寒极轻极淡的笑了,眸子中竟闪过一丝妖异的光:“你是不是在恨你被我算计了?”

    洛河抬头看着他,没有开口。他盯了她一会,突然朗声笑了:“是啊,你是被我算计了。不过幸好我听了姐姐的话,否则,此刻我恐怕已是森森白骨,尸首异处了。”

    他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洛河却丝毫没有怒意。她果然没有猜错,他能够从曲椋风包围下逃出生天,肯定是有莫言的暗中协助。

    “我说过我不会怪你,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洛河的回答很轻,也十分平静。她话音未落,柳玉寒的笑容已经滞在嘴角,化为淡淡的苦涩。

    她竟连……一个发泄恨意的去处也不愿给他吗?

    夜风四起,玉兰狂涌,洁白饱满的花瓣如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地飞舞在晴朗夜空中。月色郎照,那些花瓣显得耀眼非常,四处飞散的雪白瞬间迷朦了两人的眼。他们相隔不过两丈,却已然看不清楚彼此。漫天花舞,宁静美丽,画图难足,他们为飞花轻轻包裹,本应是情深义重,隔花脉脉,此刻却仿佛天人永隔,遥远得再也无法接近彼此的心境。他们曾经也许可以靠得很近,却终因彼此的私心算计错失了彼此,而一旦错失,便总有伤心之人。

    看着对面花雨之中沉静的身影,柳玉寒心中的相思竟如杂草一般不可抑制的疯长起来。他想起她深秋院落里灵动的笑靥,那时她可以笑得那么灵敏可人,几乎让人错觉她是个一辈子都只会整蛊别人,永远自得其乐不会吃亏的人。而如今她却沉静若此,短短半年,却仿佛是抛弃了十几年的年华一般,瞬间脱胎换骨。

    他是否一开始就错了?柳玉寒这样问自己。是他亲手送她入宫,才使得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虽然同从前一样聪慧机敏,却丧失了当时的锐气,是自己亲手磨灭了她的锐气,她所有的犹豫和摇摆都是为了他和宫中的那个男子,而这让他如今生不如死的局面,竟然是他亲手构造的。难道他最初的利用,真的变成了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谒,冬雷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