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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尘世羁 > 第155章
    又见到她,人才重新活过来。布置简陋得不像话的房间内,她挽一把青丝如云,红颜已苍白,奇怪而平静的看看一身寻常打扮的皇阿玛,视线落向被皇阿玛拦在门外的我们兄弟两个,原来晶亮的眼眸仿佛蒙着一层迷雾,却瞬间清清灵灵认出了皇上身份。

    门被关上,我直瞪瞪的目光无法移动,身边的四哥也如泥塑木雕,房间里有低低语声,凌儿的笑声却响起,她笑得轻灵、萧索、释然。

    这笑声,是对我幻想的最彻底粉碎。她证实了我的罪衍,从此惶惶余生,将再无处可为我沉沦的灵魂,赎罪。

    皇上又亲手拉开了门,他双眉皱得很紧很紧,神色哀伤。小太监托出了毒酒,凌儿目光扫过,却向我苍白的微笑,仿佛在安抚一个惶恐的孩子……

    皇阿玛将我们关在畅春园一整天,身边的人说我在流泪,她最后那个苍白、厌倦的笑,却始终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对罪人,这笑,比怒骂、责罚、千刀万剐……更撕心裂肺。看到这笑容的那一刻,一腔魂魄再无可依,人仿佛也已随她去了。

    赐过晚膳,皇上才放了我们走,胡乱拉过一匹马,疯跑向左家庄化人场。

    游魂般游荡在左家庄化人场外的荒野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夜深,雨点先是稀稀落落,渐渐大雨滂沱。

    仰面倒下,任由大雨洗刷,若那精灵的笑魇已经从此成灰,让我就此死去,化成一股灰,交给狂风,将我吹散,交给大雨,将我冲走。

    ……

    八哥在几乎遮不住什么的伞下,低头看我,大雨淋湿了他的白衣,目光是洞穿我心的怜悯。

    自从那个大雨的深宵,八哥带人将我从左家庄化人场弄回府后,我被额娘派来的亲族和侍卫严加看守起来——新娶的兆氏要进门了。

    处处房舍物事点缀装饰着大红,在眼前鲜血般刺目。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记得她。就像有一把钝刀子在时时刻刻绞我的心,痛得木着脸绷着唇,整日呆滞的没有任何言语。

    董鄂氏不知什么时候被我踢伤了手,强撑着还在打理府中事务,准备迎侧福晋进府,我木然看了不知正在说什么的她半晌,她却突然拿绢子捂着脸,扭头哭了。

    兆氏虽为侧室,仍从正门进府,各项礼仪自有人打点热闹,用额娘的话说,不能委屈了她。

    鼓乐喧天,笑语盈耳,这些愚蠢的人为何起哄鼓掌?精灵般的她,竟无声无息,死得如此卑微。

    由得人摆弄到夜深,新房内,床沿坐着等我揭起红盖的新人,红烛摇曳,映得房中大红“喜”字如一个残酷嘲弄的狰恶表情,惊得木木的我一身冷汗,倒清醒了几分。

    我只是不知该怎样疼爱她才好。怎样才能告诉她?而她最后那个笑,已是对我恨极无奈?

    回头只见案上红灯,窗前皓月,我依然身处锦锈丛中,繁华世界。她呢?推开门,只才初夏,窗外的夜晚凉意沁人,竹梢风动,月影移墙,说不尽的凄凉冷漠。

    走出新房,到马厩牵了我的菊花青,在侧门守卫家丁的惊呼声中冲进黑夜。

    不知道要去哪里,胡乱扯掉身上的喜服,我只是想找她。风骨傲人的她,沉静狡黠的她,烂漫娇俏的她,才是今夜本该坐在我新房中的女子。

    要到哪里才能找回她?

    无法克制自己回想她的每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狠狠捶着自己的胸膛也无法缓解心口真实的疼痛,最后从马上翻落下来,向着郊野苍茫的黑夜痛嚎。

    在一次又一次四处找寻烂醉在荒郊的我之后,八哥告诉我,四哥为她建了一座墓,就在四哥京郊的庄子上。

    “……据说,那座碑文词儿也好、字儿也好,一首葬花吟,悼的是叫做凌、锦的两位姑娘……”

    就像近于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我总算有了去处,八哥总能让十弟、十四弟在这里找到我。

    我来向她告罪。

    为我懦弱的爱,不敢承认,不愿懂得,只知粗暴占有。

    若上天肯让我就像从前那样,一直远远的看着她,只要看着她就好,甚至永远不需要让她察觉我的注视。

    只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代价来让我醒悟?

    一次次醉倒在她的墓前,靠在碑上,便能盹着一夜,醒来发现,芳魂并不曾入梦,失望之下,别无他法,只得再次把自己灌倒罢了。

    也有清醒的时候。因为八哥总是能及时找到我,他竟从未让我错过每件正事、每次朝会。

    但同样一个天地,在我眼里已经完全不同。

    越清醒、越悲哀、越沉默,这是之前的荒唐岁月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受,或许她去了,我才发现灵魂已被她左右——从前那个我曾经离不开的,人群中的热闹喧嚣,如今只让我遍体发寒。

    尘世羁番外胤?番外23

    八哥不但将这地方告诉了我,还令人四处传出消息,更示意几个官员请上名士文人前去她墓前会文,如此几次之后,京城那些无聊的附庸风雅之人竟纷纷看上了这新典故,“花冢”之名不径而走。

    我以为,只是为了阻止我再流连于花冢,却要害得这里如此喧嚣,不是会烦扰她么?

    八哥笑道:“九弟,你现在不通得很,祭奠一个人只在心意,哪里就非得到什么地方才行?你天天醉死在花冢,日子长了像什么话?莫非又要逼得皇阿玛连那花冢一并掘了干净?”

    我噤声。

    痛悔无地,并非只为爱而不得,而是她竟抱着对我的恨意无辜死去。愚蠢的我一向以为自己无所不有,如今,我欲以我的所有向她赎罪,却无处可赎,什么也换不回她……仿佛一场噩梦醒来,无迹可寻,只剩她清晰的音容笑魇,如同无形的刑具,时时刻刻摄魄追魂,折磨我心。

    自今后,夜夜听三更鼓漏敲过,想起要握她的手,教她弹琴;要听她唱歌,让她把那些词儿中曲折委婉的心曲向我倾吐;要携她月下泛舟,细细品尝她的晶莹剔透;要……想起所有还来不及的一切,已经永远不会实现……灯烛下看飞蛾奋不顾身扑向火焰,不知我还能赖何熬过余生?从此饮酒,只求速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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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四十八年。

    一部分魂魄随她去后的我,不过行尸走肉了,不但时时只觉游离于尘世之外,一切与我再不相干,而且,常常身边人一时没看住,我已不由自主游荡去了花冢。

    深秋叶落,时有朔风卷起,十四弟和十弟找到我,一把拉着我就要走。

    “……八哥在府里等着你呢。”

    “凌儿!凌儿!”糊涂醒来,抱住冰凉的石碑不肯松手。

    “九哥!”十四弟蹲下身子搀住我,无奈轻声安慰道:“兄弟们什么时候不让你陪她了?只是你瞧这天儿,要下雪了,你要是冻坏在这里可怎么办?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看她。”

    “锦书姑娘。”十弟向这碑作了个揖,大大咧咧道:“我虽不能像九哥对凌儿姑娘这般,但哪怕为着寻九哥,也时常来看望你。锦书姑娘实在可怜可惜,但你也瞧见了我九哥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姑娘想必原本就是天上仙子谪凡,既已回归天上仙境,还请大人大量,原谅了我们兄弟无知唐突之罪。”

    十弟自知道有花冢后,每逢清明年下,竟也从不忘命人送来佳酿香烛,祭奠美人,更不用说每次寻我而来时,都要顺便告祷一番。我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十弟也咧嘴一笑,对十四弟说:“九哥还知道笑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尊容。”

    十四弟乘我大笑时,左右看看,忽然凑近我耳边低声道:“任伯安出事了,江夏镇被年羹尧烧了,七八百口人,一个活口没留。”

    笑声顿止,酒也醒了一大半。

    凌儿之死,如割心剜肺,痛入骨髓,但却并未迷我心智。相反,连八哥都赞我:“九弟经此心劫,竟一夜间长大成人了,相比从前,眼光锐利,处事周详有远虑,不但见地透彻,连心智都明敏非常,这才是我的好九弟呢!”

    但对于痛苦的人来说,越清醒,越难捱。

    正因为要麻醉这清醒时无法忍受的疼痛,我才时时恨不得速速醉死,暂忘痛楚,或许,还能向梦中寻得她芳魂所归。

    若江夏镇出事是我的疏忽,我就又成了罪人了,八哥的罪人。

    一把拽住十四弟手腕:“任伯安人呢?”

    “我也不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之前,八哥和你这江夏镇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咱们这是在四哥地界儿上,哪是说话地方?走吧。”

    上马飞奔回八哥府中,八哥在那座凌儿曾经待过的压水玻璃书房等我们。

    任伯安是我门下的人,原先做过吏部小官儿。在吏部十年间以小人心思四处钻营打听,私自收录了齐全的百官档案,其中有满朝文武不欲人知的把柄,连同种种隐秘人物关系和证据,记了整整几箱子的册子,称做“百官行述”。这简直是控制满朝大臣的法宝,被我和八哥知道后,自然奇货可居,命他将那书妥善存放好,自己辞官回山西重新做盐商,那江夏镇原本就富庶一方,任伯安回去之后用心经营,有我和八哥,当地官员也要畏他几分,据说建起的大庄子有近千口人,还练了一支乡兵,方圆百里都是他的天下,俨然已成了国中之国,四哥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把它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