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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的山峦间,落日正要慢慢藏起她妍丽的脸——

    我一瞬不瞬地望着这美景,只怕一眨眼,夜幕就会将这一切卷走。缓缓地张开手,我尝试着拥抱这只有我、和我身边这个男人的二人世界。

    落日沉没,黑暗渐渐降到身边,而我的心里仍是灿烂一片。

    轻轻地转过头去,正对上十三颇为严肃的脸,我心中一跳。他却马上扯开笑脸,道:

    “洛洛,送你的雪漠落日。你的生日,自己却都不记得。”

    我只觉得喉头有些梗梗的说不出话,幸好夜色不会出卖我的表情和我的心。

    他只慢慢地道:“我们都是一样。苍茫大漠,漫漫草原,越是到不了,越是放不下。所以送你,把它放在心里,带在身边。”

    我渐渐看清了他的侧脸,低垂的眼睑里蕴藏着些许破碎的狂热和憧憬,些许郁结的伤感和无奈。我突然发觉,这才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我歪歪头看着他,微笑道:“十三,我们逃走吧!”逃开那些是是非非,逃开那些事与愿违,逃开从今以后你不得不选择的争夺倾轧,逃开那些你避无可避的人世浮沉……

    他一凛,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我。我渐渐冷却下来,笑道:

    “痴人刚刚说了个梦,现在梦醒了,我们走吧。”

    气氛略有些沉重。下了马,我们两人好半天没有说话。

    夜风吹在脸上略有些刺痛,我却恍惚地想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而他却知道,却记得……即使他现在没有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我是不是也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用自己的未来,搏着赌一赌他全部的真心?

    举头望去,已是满天星辰。我心中一动,正待开口要他也抬头看星星,却见他也似要说话,两个人同时“呃”了一声,又不禁同时一笑。

    这时前面却走近一个青色的身影。十三只急急说了一句:“你快回吧。”

    说着他抛下我,笑着迎上那人,我看到,那是十三福晋,她侧眼瞄了瞄我,偎向十三,眼神里没有张扬,没有得意,只是好似看到一只冬夜中的小猫般不屑而怜悯。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我霎时有些脑筋打结,待反应过来,心已经越来越痛,从钝钝的疼到尖锐的疼。我紧拽住衣角——突然发现那是十三的外袍,刚刚下马时为我披上的——而它现在好像也正讽刺地看着我:“你的感情耐不住寂寞,你没藏好自己的心,所以你注定要伤这第二次心!”

    我一把抽下袍子,撒开脚步向前面的两人追去。

    风不住地将我向后推去,好像永远不想让我赶上那两个人。我想喊住他们,却灌了一嘴的风沙,呛得我想哭。可是我必须往前走……

    终于,十三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忽地转过头,快步迎了回来。

    一看到他的脸,我突然间觉得自己那么委屈,拼命地咽回眼泪,急走几步,根本不敢看他,我低着头把衣服向他手里一递,扭身便走。忽地他大力地握住我的手腕,要迫我转过去,我死命背着身,使劲儿一甩,大步走开,眼泪已是喷涌而出——那是一只手重重地拧过心脏,滴出的泪水。

    我不知道用了多久才走回两人合住的房间。推开门,可能今晚的宴会还未结束,十格格不在,却有一个眼生的男人背着手站在房中。

    他回过头来,亲热地叫道:“洛洛!”是鄂伦岱。

    我勉强笑笑:“叔叔。”

    “洛洛,我刚听格格说你身子不大爽利,特地来看看你。”他笑道。接着又粗声粗气地道:“怎么自己不会照顾自己?”

    我心里一暖,几乎又要滴下泪来。毕竟什么都比不过亲人,我上前搀住鄂伦岱在桌边坐下。

    “你阿玛再过两个月就回京了。你的婚事……。”闲话了一会儿,鄂伦岱忽地转了话题。

    我即刻敛了笑意。

    “以你阿玛和万岁爷的关系,当今紫禁城里怕是所有的王公子弟都是等着与我们佟家结亲哩!”他捋着胡子笑道。

    见我毫无反应,他又忽地压低声音道:“洛洛,你和太子爷……”见我诧异的反应,他靠回椅子,慢悠悠地说:“当然他是很好,不过……”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您放心,我和他如今半点关系也无。”

    他笑逐颜开地说:“不错,不错,咱们佟家不攀龙附凤。”

    说着让我好生歇着,便就告辞,临走时他拍拍我的肩,道:“八爷他…可对你很是上心。”

    我关上门,不禁想起那个笼罩在雾气中的男人,看得见别人,别人却看不清他的男人,还在等着我的心么?他的感情,究竟是何时而起,因何而起呢?我只和衣躺在床上,脑里乱糟糟的又绕回到十三不带犹豫的“选择”。

    忽地十格格推门而入,叫道:“你们两个,偷偷跑去哪里,竟也不带我……”

    看到我的面色,她马上停住了嘴,扑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轻轻笑道:“人累了,心碎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道:

    “多情的人,往往没想过什么是用情;所以,最有情的人,往往最无情。”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悄悄起身,又是一个几乎不眠的夜——到底关于十三的回忆,不能全是那缥缈的快乐,更应该有真实的痛楚,才算完整呵……

    十格格也随我起身,默默地陪着我出去遛弯儿。

    小太监们正忙着往太液池上浇水厚冰,我俩遂向万岁山上行去。

    刚登上个小山坡,忽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大喝:“闪开!”

    未待我俩反应,一个人影已经风驰电掣般向我们冲来,十格格将我向身边一推,自己却躲闪不及,和那人撞了个满怀。

    我爬起身来,只见十格格满头满身都是雪,忙上前一步扶她起来。她歪着身子起身,一声不吭地,冷冷看向面前同样狼狈的男人。

    说来奇怪,那男人虽是满身是雪,但仍自有一种独特的风度——他好似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狼狈,耸耸肩,对我们歉意一笑。我正要敛裾还礼,便被十格格一把拦住。

    她平静地看了那男人一眼,突然独自大步向坡上走去。

    我心里暗暗惊诧,而那男人只是抱着双肩看着十格格的背影。

    不一会儿,只见一抹红色从坡上飘然而下,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时以为那是一个雪中的精灵。可只一眨眼的功夫,十格格已经稳稳地减速,在我们身前定定停下。

    我不禁又惊又喜,上前问道:“如儿,你会打滑挞?”

    她冲我轻轻一笑,道:“不会能乱滑么?我改日教你。”说着斜睨那嘴角噙笑的男子。

    谁知,山坡后又传来一声召唤:“多尔济!人呢?”

    一时我们两个都僵在原地,身边却传来懒洋洋的一声高声回应:“我在这儿!”说完,那男人——多尔济、、科尔沁部最有名的勇士、如儿的未婚夫婿眨眨眼,仍是微微笑着。

    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憋着笑看向十格格,她面色微红,紧咬着嘴唇,却仍是冷冷地道:“我回去换衣服。”说着也不管我,转身就走。多尔济冲我点了个头,大步追过去。

    我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远,不禁有些失笑,可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惘然。

    我慢慢地坐了下来,仰在雪中,闭上眼,早晨的日光醺人欲醉,这才知道即使被雪包围,也是一种别样温暖。

    忽的眼前一黑,我奇怪地缓缓睁开眼,不禁愣住,模模糊糊看到的是八阿哥遥远的眸子,和逼近的脸。我心里一惊,忙推开他,站起身来。

    他歪头看着我,摇头道:“这副野性难驯的样子!真不知道几个人能受得了。”

    我不想和他周旋,只不答话。

    他也不在意,缓缓地走在我身边,柔声道:

    “你可知道,有个地方,绝不会拘了你的性子。”

    我不禁看向他的眼睛,可却仍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他见我不答话,又笑着续道:

    “终究是留不住,何不就跟了我?”

    我紧紧盯着他,这个男人指的是什么?我留不住自己的自由,还是留不住十三的心?

    我轻声道:“既然留不住,跟了谁都是一样。我无所谓。”

    说着,我不管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身后半会儿没有动静,可忽然间,一团雪球重重击中了我的后背,打得我略有些发疼,我愕然地转过头,只见八阿哥大步走近我,紧紧抓住我的肩,冷冷地说:

    “佟佳芷洛,你醒醒吧!这副样子,还是你么?你就要这么自暴自弃地任人摆布了么?全天下不如意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么?”

    他捏得我越来越紧,可我却不想挣脱。

    肩上的痛楚,雪水流进后背的冰冷,都给了我尖锐的清醒感——突然想到,曾几何时,那个锐气十足的桑璇,近乎顽固地说:“即使有再多的身不由己,但如果未来仍尚未可知,那我还是要试一试,但求最后心甘,却无关成败。”

    而现在这个一脸无奈,听天由命的芷洛格格,还是我么?

    有些事情不能控制,但人可以控制自己。达不到我最想要的生活,但我仍可以尽全力去接近,不是么?

    我心中突然有些力量又恢复着生长起来,轻轻扳开八阿哥的手,我退后两步,轻声道:

    “八爷,谢谢你。”说着我迅速蹲下身去,两手各抓了一堆雪向他撒去。

    他略显吃惊地看着我,却丝毫未动。

    我索性又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对准他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