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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本不知道谁在后面追,却根本不敢停下脚步。前面一个高高的影子是十三,他回过头来,脸上不带笑意,森然地瞅着我,又转头大步走开。我竭力追上前去,却又不敢加快脚步,只因怀着的孩子。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许多人说话的声音,而我什么都听不到也分辨不出,只能机械地追赶。好不容易,我伸出手,抓到了十三的衣角,却有人拉住我的手一甩,抬头一看,是十三福晋,惨白的面孔,蔑视的眼神扫过我全身,而后挽着十三扬长而去。十三,竟没有回头。我呆立原地,任嘈杂响遍脑际,追赶的人离我越来越近,我避无可避。

    终于,嘈杂声尽去,我昏昏然地睁开眼,只听见奂儿惊喜的声音:“格格,您醒了?”我刚想扯开个微笑,却忽地发现每一个动作都连着下腹抽痛,下意识地摸去——平的。

    我的心迅速地下沉,猛地睁开眼,只见奂儿眼睛红红地看着我。忽地坐了起来,只觉全身跟着痉挛。我死死盯住奂儿的脸,她不看我,只拼命地扶着我:“格格,别这样,您快躺着,躺着……”

    “孩子!孩子还在!”我以为自己在吼,可到了耳朵里却只是微弱的呼声。

    忽然一个声音清晰地传来:“芷洛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八福晋款步走来,替过奂儿拉过我的胳膊。她愁眉紧锁,握着我的手道:“孩子没了也就没了,咱们能再生。可你也得保重身子才成啊!”

    没了。我的脑里只是回响着这两个字。身边的人仍在絮絮地说着什么,声音清脆,似乎要划破我的脑袋。而孩子,没了。好像,刚刚我还在筹划着他的未来,还在想自己会做一个多么棒的妈咪,似乎能看见自己和他一起等一起盼的日子,生活变得那么有希望。而现在,我还图什么?

    一阵倦意袭来,我缓缓躺下,闭上眼睛之前的一刻,我看到了八福晋充满凉意的眼神,配着她满脸的愁容,极不调和。而我毫无感觉,只听得奂儿回道:“格格,衡福晋来了。”眼泪几乎在同时涌上来。是啊,叶子,至少我还有你。

    第三部安若

    ————————————————杜衡篇——————————————————————

    见到桑桑时,她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听见我进来,转头望了我一眼,脸色疲惫而平静。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两人对视良久,竟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桑桑……”我勉强开口,却又生生卡住,她挣扎着坐起,我忙把她按住,她身子不稳,整个人都扑在我身上,我紧紧抱住她,只觉桑桑身子发烫、冷汗淋漓。

    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所有的词语都变得那么空洞苍白。

    “叶子……”过了良久,桑桑的声音沙哑的我都分辨不出,从我耳边传来,“我真是难受,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连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了……”

    “累不累宝贝儿?”我用手拍着她的背,她轻轻嗯了一声。

    “先睡觉行吗?睡不着就喝点安神药。”我柔声道,“我在旁边陪着你。”

    桑桑并未答话,我试探着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她握着我的手闭上眼睛,两人都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呼吸终于平稳,在昏迷了一天后又因体力不支而沉沉睡去。

    我已不知该作何感想。

    “回衡福晋,我们福晋在外面厅里。”那小丫头低头回道,欲言又止。

    “我去现在去见她可方便?”我怀疑地看着她。

    “自然方便。”那小丫头一脸惊恐,却还是点了点头。

    进到厅里,地上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八福晋稳稳坐在主位上,脸上似笑非笑,见我进来,只是点点头,目光向地上跪着的人狠狠一扫,缓缓道:“你们谁都不说什么,让我怎么和爷交待?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前天我见芷洛格格还好好的,这孩子说没就没?”

    所有人都把头磕得咚咚作响,我用余光瞟去,奂儿也在其中,两颊已是高高肿起。八福晋拿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抬头望我一眼,眼中寒光一闪,突然间把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咔擦”一声,碎片四裂,跪在她身前的两个人脸上被飞溅的瓷片割破,血流下来,他们却连磕头的动作都不敢慢一丝一毫。

    “说话,都哑巴了?”八福晋骤然提高声量厉声道,还是没一人作答。一时间屋内只剩一片磕头声,气氛可怕之极。

    “衡儿,倒让你见笑。”八福晋像是突然看见我一样,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人,款款向我走来,“别站着,我们里面坐去,让这群没用的奴才,我看着便心烦!”

    “小凡,送给芷洛格格的牛乳,是你办的?”我看了看八福晋波澜不惊的脸,明白她这都是做给我看,于是回身问小凡。

    小凡看了我们一眼,跪下答道:“回主子,回八福晋,是奴婢办的。主子吩咐奴婢每日都给芷洛格格送新鲜牛乳过来,这牛乳都是下面庄上新贡上来的,接牛乳的是咱们府上的老王,是奴婢包好,差小顺子送过来的,日日如此。”

    “没有丝毫差错?”我皱眉问。

    “回主子,送来的牛乳和您天天喝的是一份,自然没有丝毫差错。”小凡磕了个头答道。

    “衡儿,你这是做什么?”八福晋拉着我的手笑道,“便是芷洛妹妹是喝了牛乳后出的事,你们姐妹情深你心中焦急,也不能失了分寸,我看小凡这孩子稳妥的很,她说没差错那自然是没差错。”说完静静看着我,目光一点点逼过来。

    我和她对视良久,硬生生忍下就要冲口而出的一大段话,缓缓道:“洛洛身子不好,终是没这个福气,舒蕙姐也别和这些奴才们怄着了,您和八爷节哀才是。”

    “唉,谁说不是……还好芷洛妹妹年纪轻,以后机会多得是,你也好好劝劝她,孩子当然会再有。”八福晋脸色沉痛,深深叹了口气。

    她终是听我说了她想听的话。

    回到桑桑房里时,正碰见八阿哥出来。他冲我微微颔首,便要从我身边走过,我站定,直直望向他:“孩子都没了,我可不可以问,这是八爷的意思还是八福晋的意思?”

    八阿哥停下脚步,轻声哂笑:“孩子已经没了,嫂子问明白是谁有何意义?”

    这孩子已经碍了太多人眼,我突然间浑身无力,移开目光道:“我想再府上叨扰几日,不知是否方便?”

    “自然是好,嫂子和洛洛姐妹情深,有你陪着我和舒蕙也心安不少。”八阿哥说罢看我一眼,转身而出。

    无论八福晋知道孩子是十三的,还是认为孩子是八阿哥的,她都没有留着的理由,至于八阿哥,更没责任替别人养儿子,我站在屋子里,不禁自嘲而笑,就连我,不也不看好这个孩子吗?

    只是此刻,如果能让桑桑留下她的孩子,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当我听说桑桑小产的那一刻、当我看她无丝毫生气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只觉天崩地裂,不知道这日子还怎么能过下去。可事实上,时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悲哀所停留。第三天的时候,桑桑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能坐起来和我一起吃些易消化的食物。我日夜陪在她身边,只要她醒来,就不停找些东西来说,说我们以前的故事。桑桑静静的听着,听得入神,偶尔也会露出一丝微笑,只是那微笑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再提那个孩子,仿佛这个小小的生命从不曾存在过。只是每晚,桑桑都会在黑暗中惊醒,拉着我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八贝勒府住了整整十天,四阿哥终于派人来催我回去。

    “去吧,你还能陪我一辈子不成?”桑桑倚在床边道,“我这也能下地走了,你放心回吧,离得也不远,说来便来了。”

    “我就陪你一辈子又怎样?”我坐过她身边去。

    “你要把孩子也生在别人家?”桑桑看着我笑道,凑过来轻轻摸了摸我膨起的肚子。我不禁看着桑桑,她避开我的目光,眼里一抹浓浓的悲哀一闪而过。一时间两人都是沉默,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我们提到我的孩子。我是个要做母亲的人,失去我的孩子,这个念头我想都不敢想,我不知桑桑是怎样面对这一切,此情此景,面对着我膨起的肚子又是何感想。

    “叶子,总有我独自面对的那一刻,我总得习惯。”桑桑拉着我的手,缓缓道,“半年前你若告诉我今日,怕我连活得勇气都不会有了,可现在……”她自嘲一笑,“也就这么过来了,麻木了,习惯了……”

    “桑桑,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打断她,轻声问道。

    “一路走来,因为你我才可以承受这一切,从大学那会我失恋灰暗考试抓狂,一直到现在,一次又一次,我真庆幸有你在身边,叶子。”桑桑正色回答。

    “我也一样,可以失去任何人,除了你。”我转头望着我最好的姐妹,终日沉浸在冰水中的心,终是有了一丝丝温暖。

    “放心吧,我撑不下去再找你。”桑桑故作轻快地说。我狠狠心点了头,她说的没错,有些东西,她注定只能自己承担,便是我,陪了她一时半刻,也不能陪一辈子。

    这样心疼。

    回到雍王府,不用再强颜欢笑,我倒头便睡,醒来时天已放黑。

    小凡伺候我梳洗,我猛然间想起还未去那拉氏那里问安,心中倦怠之极,还是勉强问道:“那拉福晋可在屋里?”

    “现在大概不在,想是在筝格格房里。”小凡想想答道。

    “筝格格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