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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个病人,你不给他宽心便罢,何苦惹他难受?”

    “四爷处置便是。”我眼睛直直看着前面。

    四阿哥踱步到我身边,紧握着拳头,我几乎以为他要伸手打我,却只听他从牙缝里蹦出的几个字:“你给我出去!”

    我转身出了门,身子一阵阵发抖,想了想,朝元寿房里走去。

    “主子,元寿阿哥刚还念叨您呢,奴婢看他撑不住困,就哄他睡下了。”奶娘迎上来赔笑道。

    “别点灯了,我进去看看。”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掀开帐子,坐到床边上。黑暗中依稀可以看见元寿的睡脸,嘴角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我心里突然间止不住地难过,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扶他的脸。元寿是没有睡实,动了动身子迷糊道:“额娘?”

    我不想吵他起来,便没有答话,元寿却强自半睁了眼睛,见是我,欢喜道:“额娘,我就说你要来,嬷嬷偏不让我等。”他坐起身来,我只得搂住他笑问:“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

    “今天师傅说我字练得好,说有皇玛法年轻时的样子呢。”元寿也搂住我的脖子骄傲地说,“阿玛也点头了,说我小小年纪练到这个程度不容易。”

    “小东西,上次阿玛夸天申的字比你的好,你倒是记到现在。”我摸摸他的脑袋。

    “我要当……”元寿把那几个字生生忍住,含糊道:“我当然要什么都最好。”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元寿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额娘,你今天去看十三叔了,他好吗?”

    “好。”我轻轻回答。

    “干妈说十三叔骑射功夫比十四叔还要厉害,等他出来,让他教我行吗?”元寿又问。

    “当然,他在你没出生前,就说要教你呢。”我几乎时本能般回答,脑海里却闪出十三连走路都困难的样子,心中被忽视的另一种悲哀如潮水般涌来,泪水再也忍不住,在黑暗中滚滚而下。

    给元寿盖好被子,我默默走出屋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哪里,茫然站了很久,只觉心中千头万绪找不到一个出口,深深叹了口气,还是朝书房走去。看着紧闭的门,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进去,正在踌躇间,门却自己打开,四阿哥愕然看着我,我也惊诧地回望他。

    “我话说重了,”他盯着我发红的眼睛轻叹,“也……要去找你的。”

    “明知会这样,明知我忍不住,还叫我们去做什么?”我偏过头去。

    “我说了让她别后悔,她既然想去,我拦着还不是做了恶人。早晚有这么一天,谁避着也不是办法。”四阿哥缓缓说道,“只想不到,你还这么沉不住气,去之前就没好好想想?”

    “男人和女人,总是不一样的。”我自嘲一笑,心里却也不禁问道,去之前就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吗?十三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出来的那一日,桑桑却已经是八阿哥的女人。桑桑承受所有的伤痛,所有的刻骨相思,对十三来说都是一片虚无。十三福晋八年的陪伴,无法忽视,而那个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再也不会有痕迹。最可悲的是,这一切顺理成章般发生,所有的一切,慢慢变了,再也回不去。

    四阿哥拉我进屋里去,也是一笑,笑容中尽是疲惫与无奈:“也不知这些事是如何开始,可开始了,谁也不能避着说不玩了。这中间伤了谁冤了谁害了谁,也不是哪个人可以控制。人生皆苦,只要想活在这世上,就避不了。芷洛格格是我对她不起,十三弟是我对他不住,只是现如今谁的债我也没法还。要还债我就得继续走下去。”

    我愣愣望着他,四阿哥转过身去,声音冷冷飘过来:“我的债要还,谁欠我的我也会加倍讨回来!”

    还债?要债?得到的再多,失去的东西又有谁能补回来?

    再见桑桑,已是回京之后。初雪过后,我们在雍王府里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那口井旁。桑桑双手扶着井沿,微微一笑,侧头和我说:“那天晚上我回去就想,等回了京城,我就直奔你这里来,一头栽进去。叶子呀,舍不舍得我呢?”

    如何能舍得?只是在我看到我的姐妹如同老了十年般的容颜时,便没有不舍得。我走到井边,看着冷冰冰的井水叹道:“你说这回去了,醒来会怎样呢?”

    “会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会回到现代吗?还是到了哪个不知名的年代?还是直接淹死啊?”桑桑接着我的话说。我有些发愣,桑桑却猛然握了我的手抬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跳进去和自杀有什么区别?放弃一切,让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决定我的命运?”

    “即使如此,你也想跳是吗?”我静静看着她。

    桑桑闭了眼睛,轻声说道:“是,我曾经非常想,不论如何,只要让我避开这一切,怎样都可以……可是,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无论我逃到哪里去,我避不开的,是我自己呀。”

    她睁了眼睛,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这十多年的日子,我便是逃到了哪里,也忘不了。我就是回到了现代,我也永远做不了桑璇啦。桑璇只是个没有忧愁的小姑娘,她哪里有过一个孩子、哪里日思夜想一个人八年呢?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刻骨铭心,不是我逃到哪里的问题。”

    我说不出话来,桑桑又是一笑:“所以,我不逃。我倒是要看看这些回忆,能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桑桑,你……”我愣愣地看着她。

    “我怎样呢?我比任何一刻都轻松。我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我心里谁也不用放。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再也不用等待谁,再也不用顾及什么啦!只可惜进了那皇家玉碟,怕这辈子是无法逃出这皇城去,可我在那八贝勒府里,也照样自得其乐。”桑桑转过身子,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知道她说的没错,只是那点点滴滴、那刻骨铭心,想忘就真的忘的了吗?也许吧,今天不行有明天,明天不行有后天,总有一天。

    康熙五十九年春天,花开的格外美丽。杏花开时,我去八贝勒府里找桑桑,在小院门外,在树下竟看到了两人身影。

    “八爷最近常来吗?”我远远停住脚步,侧身问奂儿。

    “有时几月也不来一次,有时却日日过来。”奂儿回道。

    “你们格格对他如何?”我微微皱眉。

    “还是老样子,说的高兴了八爷会在这里呆一夜,没什么可说的八爷坐坐便走,那要看八爷和格格的兴致了。”奂儿想了想说。

    我点点头,走近几步,才看清八阿哥在桑桑身后,正手把手教她弹古琴。桑桑神情专注,八阿哥教了半晌,突然撂开手道:“算了,你没这天份。”

    “没天份我有时间啊,勤还能补拙呢!”桑桑却没动,只微微撇了撇嘴角,继续下手弹出怪异的音符。阳光照在她脸上,虽不如一年前那样仿佛丝毫未老,却也绝不比我多几丝皱纹。看来女人还是得保养不是?日日和我研究面膜还是管用。

    八阿哥也不理她,径自走进屋去。我静静站在那里,看这两个绝不是恋人也称不上朋友的人在一起,心里总是有一丝怪异。

    只要桑桑高兴,怎样又不可以呢?

    回到雍王府时,刚过了晌午。我自年氏门前经过,两个小丫头正有说有笑的拿着簸箕出来,见了我忙退到一旁让出路来。我冲她们笑笑,随口问:“喜洋洋地做什么呢?”

    “回衡福晋的话,我们主子要做麻糖,正差奴婢们往您那里去,说是想讨些您家里前阵捎来的芝麻。我们主子让衡福晋别见笑,外面买的底下贡的,都不如上次在您那里吃的好”一个小丫头转转眼珠回道。

    “和你们主子说,做好了别忘给我送来一份。”我笑道,“小凡,东西是你收的吧?带她们过去拿便是了。”

    小凡应了,两个小丫头便随我们一路走回去。

    “主子,原来不是年主子要吃芝麻糖,是那边的舅老爷要来呢。”用过午饭,我在后面塌上靠着看书,小凡端茶过来时说道。

    那边的舅老爷?年庚尧?我放下书问:“怎么没听说?”

    “昨儿刚得的信,说是过了这个年,皇上怕就是要宣他进京入觐呢。”小凡放下茶杯。

    “现在也才几月,过年后的事怎么就准备起来了?”我不禁问。

    “说来也是年主子太想念舅老爷,昨儿得了信,今儿一大早便说,小时候在湖北老家舅老爷最爱吃的便是孝感麻塘。如今在京里没有这个味,年主子就要自己试着做呢。”小凡扑哧一笑,“只是这哪有一试就大半年的?”

    我没接话,这府里的日子慢悠悠的没有尽头,找些事情做总是好的。

    用完午饭,我照例歇午觉。正自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到外间一阵喧闹。“三阿哥,这里是您该来的地方吗?您怎么胡来?”小凡压低嗓子说话的声音传过来,隐隐透着怒气。

    “如果不是在这里,哪能找到你,小凡你听我说……”弘时的声音却没有压低。

    “有话你出去说!”小凡冷冰冰的说,“我主子就在里面,你偏要和我过不去?”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撑起身子细细听,却听几人脚步走了出去。想了想,我又躺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喊:“小凡!”

    小凡进来时却是丝毫没耽搁,脸上一丝异样也无,只是止不住的有些微微发喘。我缓缓起身,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薄薄的嘴唇、小而挺的鼻子,俏生生的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玲珑有致的身材在宽大的衣裙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