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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死了,她会难过。”

    傅沧骜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夜璃歌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噎住——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会难过?

    手撑着地面,西楚泉慢慢坐起:“是吗?”

    “是。”傅沧骜定定地答,仿佛他是夜璃歌的代言人。

    “难道我这一生,活着就是为了让人怜悯吗?”

    “不,”这一次,却是夜璃歌开了口,“你也可以让人敬仰,让人害怕,让人畏惧,以及——让人爱,至于你想别人怎么对你,首先,你应该决定,自己要怎么对别人。”

    “是这样吗?”西楚泉站了起来,“这样就可以了吗?”

    看着他那双无辜的眼眸,夜璃歌却仿佛见到才从地狱里冲出来的傅沧骜——单纯,却冷血,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却能感知光明的温度。

    可西楚泉到底不同。

    因为他见识过人世间最无情的冷漠——来自于至亲之人的冷漠,这是导致他对人冷漠的根由。

    是一生无法治愈,只能任其蔓延的痛。

    是倾世之光明,也仍难治愈的伤。

    她的药,只能治得好他的身子,却无法弥合他的心。

    这样一个男子,是将他带入外面那个更加纷繁的世界为好,还是任他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夜璃歌犹豫了。

    她真的犹豫了。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很多关口,平常人看不见,或许连感觉都感觉不到,唯有那些最机敏之人,能够察觉到突变如流星般骤然滑过,而人在这种关头,电关火石间作出的决断,对其一生的影响,深远得令人难以想象。

    对于西楚泉而言,他是一个长期生存在封闭环境中的人,执著于一己之深恨,外界如何,对他而言并无多少影响,可是这种人的情感,却也往往较一般鲜明,爱即是爱,恨即是恨,很多时候,这种爱恨,会让他自发忽略掉很多东西,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现在,他那看似不见,其实存在的命运之线,正被夜璃歌握在掌中。

    他看不见。

    夜璃歌却看见了。

    正因为看得见,所以愈发惊颤。

    或许这种惊颤,从在炎京街头,遇见傅沧泓的那一刻起,便已开始。

    如果那一天,他们不曾相遇,那么傅沧泓还是从前那个冷心冷情,游戏花丛的闲散王爷,他可以在傅今铖强大的淫威下继续隐伏下去,而她夜璃歌,也仍然是夜璃歌,或许已经嫁入璃国皇族,抑或许,已经战死在牧州城外,抑或许,孤身一人浪迹天涯……

    可是命运安排他们在那一刻相遇,之后所有的一切,便起了狂风暴雨般的急变……让她,让傅沧泓,让夜天诤,让安阳皇族,甚至让整个天下,都始料未及……

    这些日子以来,每每静坐凝思,她也总是忍不住回想,越想却越是心惊肉跳——她常把自己的主观感情从整个事件里抽离出来,然后冷冷地观照一切,才恐惧地发现,无论她如何努力,甚至放弃生命,《命告》所宣示的一切,仍旧按照它预言的轨道,持续发生着……

    第一百一十四章:人各有命

    “日格姥姥的。”

    大脑袋上长着一张大嘴,一边吐着沙土一边咒骂着。

    火狼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那人整个身子从地底钻出,与他面面相对。

    铜铃般的眼珠骨碌碌一转,西楚雄明显意识到,对方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当胸一抱拳:“兄台。”

    火狼并不接话,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半晌扔出三个冷冰冰的字来:“你是谁?”

    “我?”西楚雄抬手,指指自己的鼻子,“石荒岛主的属下,一个虾兵蟹将而已。”

    “不像。”火狼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怎会被西楚雄三言两语骗过?

    西楚雄无奈,只得转头朝两旁看看,顾左右而言他地道:“这里着实荒凉得紧,不知兄台怎会有雅兴一游?”

    “因为我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火狼眯眯眼,“说起来很有趣,我家主人本是无意路过,不料正好遇到两个贵岛的仆役,从他们口中,听说一位朋友曾经在岛上小住,故此前来,也不过是想得个实讯而已。”

    他话虽说得极淡,但西楚雄心中早已一阵狂跳——他好歹算个老江湖,自然瞧得出火狼绝非普通角色,至于其来历,不用多想,也料得着几分,正因为料得着,所以心中恐惧更甚。

    刹那之间,西楚雄心中已经闪出好几种策略——第一,硬拼,打倒面前这尊瘟神夺路而逃;第二,软磨,想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将眼前这局面支应过去,然后夺路而逃;第三,逃跑,利用自己对地势的熟悉,甩开对方尽速隐遁离岛。

    他想办法快,作出决定更快——跑!

    不等火狼反应过来,西楚雄一转身,竟然像脱困的野狼一般,朝远处跳蹿而去,模样看上去甚是滑稽。

    他不逃还好,这一逃,至少证明他心内有鬼,行迹可疑。

    只是微微一怔,火狼便纵身跃起,朝他飞步追去,但是西楚雄的速度着实太快,眼见着已经奔到沙滩边,一个猛子扎入水底。

    火狼傻眼了。

    若论陆地上的功夫,他自认比许多人都强,却偏是个旱鸭子,不识水性,就在他无可奈何之时,一道白影从身边掠过,直扑向水中,像水鹰猎鱼般,揪着西楚雄的衣领,将他带回岸上,重重扔在沙地上。

    “说,夜璃歌在哪儿?”

    冷冽的声音,魔鬼般阴沉的面孔,黑暗双眸中散发着森冷的戾光,纵然西楚雄身为一方枭霸,也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这男人,好重的杀意!

    他的感觉没有错。

    对于任何一个敌人,傅沧泓便是这样的面孔,尤其是那些敢伤害夜璃歌的人,他的怒火会越炽越烈,最后焚灭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他的情感,甚至是——整个天下。

    是恨吧。

    是那样强烈的恨。

    爱有多深,恨便有多重。

    没有深刻爱过的人,便不会明白,恨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她……走了。”不用别的言语,西楚雄也能精确地判断出他的身份。

    “走了?”俯下身子,挟带着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强大气势,傅沧泓的目光更加阴狠,一掌摁落在西楚雄肩上。

    “咯嚓——”肩骨碎裂的声响,听在耳里清晰可闻,西楚雄脸色苍白,冷汗大颗大颗从额上浸出,却咬死了嘴唇,不令自己发出一丝痛呼。

    就算是死,也要维护西楚氏最后的尊严,在这一刻,心中的信念,却愈发变得清晰起来。

    不想,他流露出的,视死如归的神情,却让傅沧泓心内一动,收回钢铁般的手,双眸依旧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没有骗我?”

    他态度的和缓,令西楚雄猛然看见一线生机,也敏锐地感知到,要如何做,方能避开这一场灭顶之灾,当下,他将头往旁边一撇,做出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傅沧泓阴沉沉地笑了。

    那笑声难听到极致,就像夜晚山坳里的老鸹。

    头上白晃晃的阳光洒下来,映出他那张扭曲狰狞的脸。

    是一张能令天下所有人肝胆欲裂的脸。

    是一张夜璃歌还不曾见过,但终究有一日会见到的脸。

    是一张常年被鲜血浸泡,被杀戳雕凿的脸。

    西楚雄只看了一眼,便紧紧闭上了双眼。

    纵然他生性蛮暴,可也不敢面对这样的一个人。

    “希望你没有骗我,”好半晌过去,他才听见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否则,我会将捏碎它一样,一寸寸捏碎你的骨头!”

    说话间,一块坚硬的花岗石在傅沧泓指间,以极其缓慢的方式,变成几许粉末,洒落在西楚雄的脸上。

    做完这一切,帝王的面容恢复正常,轻轻拂去指间残屑,稳声叫道:“火狼。”

    “皇上,有何吩咐?”

    “这地方——”转眸朝身周看了看,傅沧泓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道,“朕很不喜欢,让它消失吧。”

    消失?

    西楚雄几乎想从地上跳起来,阻止这一切——无论如何,这是他辛苦经营数十年的根据地,是他的心血所在!

    可是理智告诉他,如果他真这么做,其结果只有一个——和这座岛屿一起沉入地狱!

    他不是蠢人,所以,在傅沧泓转身的刹那,他便高高地跳了起来,再一次如野豹般蹿向沙滩。

    “皇上,为什么不杀了他?”

    “丧家之犬,何以言勇?”傅沧泓却以一种极其不屑的语气说道。

    通常,强大的人都容易自信,因为自信,他们会轻视对手,因为轻视对手,而埋下不必要的祸端,纵然阴狠如傅沧泓,也逃不过这样的规律。

    火狼皱皱眉头,知道再劝无益,只能转身,去执行傅沧泓的命令。

    一刻钟后,两只船同时驶离石荒岛,又一刻钟后,石荒岛上响起连串“轰隆”巨响,滚滚浓烟挟裹着明黄的火焰腾上半空,无数的石块飞起来,又落下去……情景,蔚为壮观。

    但一切并没有结束。

    随着爆炸的进一步增强,整个岛屿从中间裂开一个十字形的豁口,然后慢慢分裂开来,散成无数的小丘,缓缓地,沉入江山之中!

    已经游出很长一段距离的西楚雄从水里冒出头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只觉遍体生寒,仿若泡在数九寒冬的冰河之中。

    那个男人……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思考的这个问题,不久的将来,全天下的人都会思考,甚至很多年后,还有史家们,小说家们,写戏剧话本子的人,继续思考。

    可是,都没有答案。

    纵然是那个与他一生息息相关的女子,都无法精准地把握他的喜怒哀乐。

    快乐的时候,他可以像个孩子;

    爱着的时候,他可以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丈夫;

    可是当恨意主宰心志,他的手段,却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暴君都更血腥和残忍。

    所以,当夜天诤第一次认识他,便给出枭雄潜龙的评价。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乖戾。

    不正常的成长环境,扭曲了他的性格,也使得他对感情的要求,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苛刻。

    爱,就是爱。

    恨,就是恨。

    如此的鲜明。

    如烈火和玄冰,永不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