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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当然。”乌逍元点头哈腰地答应,夜璃歌却忽然收了笑,眉宇间一派肃杀,袖中猛然弹出一物,“当”地落在桌面上。

    “紫痕令?”

    “紫痕令在此,乌逍元听令!”

    “乌逍元在!”

    退后一步,铁塔般的汉子抱拳于胸,半伏下身去。

    “命你撤回山下所有人马,约束手下,不得再行任何不义不善之举,若有违逆,当取尔项上首级!”

    “这——”乌逍元毕竟久在江湖,早已是一身匪气痞气,之所以忌惮夜璃歌,多半是因为她身后的势力,若她的要求不过分,他或可听之任之,敬她数分,可现在,夜璃歌这话,分明是要他放弃打家劫舍的勾当,想他这偌大一个山寨,每日里百十号人吃吃喝喝,哪里都需要银钱打理,若不行绿林之事,岂不要活活饿死?

    夜璃歌观其面色,已知其意,当下将手一摆:“本姑娘也并非那起赶尽杀绝的恶人,便指与你三条明路:第一,此地离牧州城不远,你大可以领着兄弟们下山投军,以你的武艺威望,不愁谋不到一个出身;第二,滇江一带极多荒岛,你大可以选一处占岛为王,或打鱼或跑水运或贩卖私盐,都是不错的行当,岂不比你在这儿掳劫良民要好?况且,我一路行来,见沿途百姓们皆贫弱不堪,并无富家大户,你手下那些人,除了为非作歹外,还能有何作为?第三,自己盘点家底儿,分拨分拨各行各的路去。本姑娘言尽于此,听与不听,皆只在你。”

    乌逍元沉默不语,一双眼瞳却不停转动,显然是心意已动。

    夜璃歌也不催促,只端着酒杯慢慢喝着,静候他的回答。

    半晌,乌逍元再冲夜璃歌一抱拳:“多谢姑娘指教,不过,我手下这些兄弟,早已过惯无拘无束的生活,要是从军,只怕野性难驯,明日我便烧了这山寨,领他们去江上寻活路。”

    “也罢。”夜璃歌点头,从怀里摸出一迭银票,放到乌逍元面前,“些许薄资,助你安身之用。”

    凭白被这么个丫头砸了经营多年的场子,乌逍元心里自然有几分不痛快,可此际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也已经烟消云散,当下只稍一踌躇,便将银票收起,抱拳作揖道:“乌某这就下去打理,请三位自用水酒。”

    言罢,转身疾步而去。

    待他走远,夜璃歌方才转头对身旁两个男人道:“坐下,吃饭。”

    傅沧骜和西楚泉倒也甚听她招呼,沉默着坐下,拿过碗筷狼吞虎咽起来。

    夕阳渐渐向西边垂落,淡淡的余晖斜投下来,均匀地铺在桌面上。夜璃歌已经起了身,立在亭栏边,看着外边层林染霞的景致,默默地想着心事。

    “什么时候走?”傅沧骜推开碗,也站起身来,走到夜璃歌身旁,瓮声瓮气地问道。

    “明天吧。”夜璃歌抬眸望向他,不提防撞进他深漩黑眸深处,呼吸不由一滞。

    彼时一抹霞光横映在他脸上,更显得他隆鼻高耸,轮廓分明,尤其是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刚的气息,将她的全部注意力牢牢吸引住。

    夜璃歌不由一阵口干舌燥,赶紧转开头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来,抬住她的下颔,将她的面庞转回。

    他微微俯低头,附在她的耳侧,似笑非笑,但话音中的喜悦,却是那样分明:“我喜欢你这样看着我……”

    这话本无什么不妥,可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便显得诡异了,几乎不假思索地,夜璃歌一步往后退去,傅沧骜正要再贴上来,却听草亭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夜姑娘。”乌逍元一步踏进亭中,便忙忙地禀报道,“在下已同几位头目议过,今夜收拾物什,明日一早焚寨起身,但不知,姑娘将往何处去?”

    “我么?”夜璃歌眯眯,“听说晗颖城的芙蓉花会很不错,故而想去瞧瞧。”

    “芙蓉花会?”乌逍元很是出乎意外,“想不到夜姑娘还有这般雅兴,只可惜乌某是个大老粗,最不惯这起附庸风雅之事,看来只能与姑娘道别了。”

    “无妨,”夜璃歌摆摆手,“江湖儿女相逢相遇相知,只在‘随缘’二字,再则人各有志,夜某岂能强求?唯愿乌大哥下山以后,切莫再行欺压良善之事。”

    乌逍元听罢,脸上微微泛红:“……一定一定。”

    眼见着外边儿天色渐渐擦黑,乌逍元又道:“姑娘一路行来,想必是累乏了,不如先到后寨里,将就着歇息一晚,明日早起再上路,可好?”

    他不提方罢,一提夜璃歌方觉身体确实困倦,遂点头道:“如此,劳烦乌大哥了。”

    乌逍元领了三人,径往后寨去,夜璃歌一路走,一路细看,但见这山寨依山而建,形势还颇有几分雄伟,分前寨、中寨、后寨,前寨与中寨之间,还有一个宽阔的演武场,外围竖立着高高的木栅栏,其上横七竖八地倒放着不少刀枪剑戟,几名喽罗举着火把,正呼三喝四地把那些兵器收起来,绑老捆实,堆于一旁,看样子是明日一早要搬下山去。

    穿过校武场,便是一条笔直的石板道,两旁是一座座木板搭起的厢房,估计是给寨里的大小人等歇宿的。

    又过了两进院子,方是后寨,这后寨的建筑风格,却与前寨中寨大不相同,竟是一带青瓦砖房,毫无草莽粗犷的气息,夜璃歌立定身形,转头看住乌逍元:“这座院子,怕不是你修的吧?”

    “让姑娘瞧出来了。”乌逍元抬手搔搔后脑勺,点头道,“确实不是我修的,在我们上山之前,它便存在了。”

    听罢这话,夜璃歌略一沉吟,朝正中主屋走去,刚踏上石阶,便见两旁廊柱上,各镌了一副对联:

    观风观云观世间自在

    品茗品萧品天地玄机

    好大的口气!

    夜璃歌双瞳微震——难不成,这里曾住过什么世外高人?

    见她只是默立在阶下,看着廊柱久久不出声儿,乌逍元不由凑将过来,好奇地瞅瞅她,再看看那两行已经油漆斑驳的字,奈何他是个大老粗,只有字识得他,岂有他识得字的?看了,等同于白看。

    只是,这样妙的一处所在,明日清早却要被一把火焚了,真真儿可惜,但若不焚他,只怕乌逍元等一干强人仍然盘聚于此处,不肯离去,待她一走,难保不再行滋扰乡里,欺男霸女的恶事。

    第一百二十章:预兆

    直到伺候着夜璃歌进了客房,乌逍元方才作辞离去,夜璃歌四下查探半晌,确定并无异样,方才令傅沧骜和西楚泉去歇息,自己却在屋中踱着碎步,仔细观看着房中一切,包括那空空荡荡的板壁。

    她的脑海里,总是盘旋着廊柱上那十八个字——居住在此处的原主人,既然有这样的胸怀,那么此处——

    正想着,卧于左边榻上的西楚泉忽然跳了起来,接着便听他身下的床板“铮”一声响,蓦地弹起,里头耸起一尊模样奇特的石兽。

    “这是什么?”西楚泉本不是好奇之人,可是冷不防瞅见这么个东西,也不由满眸讶异。

    夜璃歌提步近前,仔细端详那只石兽的模样,越看越是惊奇——如果她记得不错,这是六道师傅曾经给她提过的上古神兽——螭吻,传说只有感应到龙气,方会现身。

    这样的东西,怎会藏在这里,又为何会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出现呢?

    默了半晌,夜璃歌转头,目光一一扫过屋中陈设,心头忽然一亮。

    不等傅沧骜和西楚泉回神,她身形忽如流光幻舞,右手抬起,接连触发数个方位,但听得“铮铮铮”数声,屋子的东南北三个方向上,再次弹出三只石螭吻!

    果然有机关!

    “跟我出来!”一声脆呼,夜璃歌领着两人退出屋外,让他们远远避开,身形腾向空中,化开一套掌法,依次拍向乾、坎、坤、合数个方位。

    轰隆隆——

    随着一阵巨响,整座山峰陡然裂开,方才还好好的青砖小院,一寸寸往下沉去。

    半刻钟后,地面阖拢,露出一幅图来,但见其上各色亮线密布,中间夹杂着一团团乌红色的云彩。

    玄天谱!

    夜璃歌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原来世间,真有这东西,而且好巧不巧,藏在这百荻山上,又被自己找到!

    不行!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立刻作出了决断,这图绝对不能留在世间,否则殆祸无穷!

    令她更加惊讶的事发生了——那图谱仿佛有灵性似的,在她眼皮子下寸寸向中心收缩,最后消失无踪,留下来的,只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地。

    “夜姑娘——”乌逍元的声音从山道那头传来,待他举着火把跑到近前,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出了点小意外。”夜璃歌的面色迅速恢复如常,“我的朋友不小心触动机关,整个屋子沉到地下去了。”

    “机关?地下?”乌逍元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嗯。”夜璃歌神情镇定地点头,一副事情本就如此的模样,乌逍元到底是个粗人,瞧不出什么异常来,只得搁置不论,皱眉道,“那,请夜姑娘中院歇息吧。”

    “不必,”夜璃歌摆手,“我看这里就不错,幕天席地,清风吟吟,行走江湖之人,谁不是如此?乌大哥不必照管我们,忙你的去吧。”

    沉吟好半晌,乌逍元方才勉强应道:“好……吧。”

    接下来的后半夜,倒是再没出什么事儿,傅沧骜自选了棵大树,跃上去卧在树杈上,便打着呼噜大睡起来,他一向这样惯了,倒也不觉得苦累,而西楚泉像是对那消失的院子特别感兴趣,绕着荒地走来走去,想寻出个破绽来。

    立在山崖边,夜璃歌望着远远近近黑黢黢的山峦,思绪却飘向苍穹深处——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那幅玄天谱的格局,却已经清晰无比地刻进她的脑海中,一则因为她曾经跟着六道原平等师傅,学过术算天象,二则因为,玄天谱,与《命告》实乃一脉相承,息息相关。如果说,《命告》预示的是“果”,那么玄天谱所描绘的,便是“程”。

    她已经看到“果”,如今又瞧见了“程”,却偏生,还未找到“因”。

    而这“程”——向后看了一眼,夜璃歌只觉秋夜的寒意如潮水般涌来,把她心中的柔情蜜意彻底覆没。

    帝气紊乱。

    不想四方诸国,所有的帝气都混沌了——安阳烈钧死,璃国有此乱象不足为奇,可为什么北宏、金瑞、虞国皆是如此?

    难道天下,即将大乱?

    天下大乱,谁将趁势而起?而谁,又将无可奈何花落去?

    ……

    东方露白之时,乌逍元领着手下那帮人,已然收拾齐整,特来向夜璃歌辞行,因着心中有事,夜璃歌也没有同他多寒喧,只照着江湖上的场面,虚应了几句,然后目送乌逍元,领着他手下一大帮子人,闹闹喧喧而去。

    朝阳的光穿透朦朦雾气,洒向这一带连绵起伏的山脉,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口气,夜璃歌转身迈步:

    “下山。”

    两个时辰后,他们重新回到当初上山的地方,西楚泉立即四处搜寻老残的踪迹,却始终不见他的影子,正在无措之际,却听一声欢喜的叫唤传来:“少主!”

    西楚泉转头看时,却见老残提着一个荷叶包裹,从林间小道上匆匆奔至。

    “良叔,你这是——”

    老残抬手擦了把脸,举起荷叶包晃了晃:“夜姑娘,少主,老奴怕你们饿着了,特地抓了两只野兔,埋在火堆里烤熟,夜姑娘和少主将就着用吧。”

    西楚泉接过荷叶包,拿眼去瞧夜璃歌——他向来少与人接触,更不惯俗常礼数,是以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夜璃歌是个磊落之人,当下朝老残微微颔首:“良叔,谢了。”

    不想就这么四个字,却让老残险些落下泪来——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其实,让西楚泉跟着夜璃歌,老残自是有一番盘算,一则夜璃歌本身就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二则她身后那庞大的势力,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能嗅出几分来,更何况老残这样曾经在江湖里打滚的人物?三则夜璃歌个性虽冷,却从无害人之念,倘若旁人不招惹到她,她基本不会轻易出手。

    正因为以上三点,所以老残巴心巴肠地希望着,西楚泉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是普通朋友还是别的,对西楚泉都有利无害,至少跟在夜璃歌身边,再没有人敢欺负他。

    是以,这些日子以来,老残可以说是刻意讨好夜璃歌,只可惜,这世上刻意讨好她的人太多,她也从来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想今儿个,夜璃歌竟然开金口叫了他一声“良叔”,这让他怎么能不激动?

    将傅沧骜招呼到近前,夜璃歌将烤兔分成四份,让他们吃了,又简单说了接下来的行程,一行四人再次踏上前路。

    ……

    迢递的黄沙道上,一身白袍的男子手提缰绳,任坐骑慢慢地走着,两道剑眉微蹙,心中似是凝团着无穷的心事。

    “驾——”

    数乘飞骑骤然从后方而来,自他身旁驰过,扬起的尘土几乎扑到他脸上,男子的面色愈发不悦,可当他瞧清那些人的服饰时,神情却蓦然一变。

    虞兵!

    而且内中一人身着银甲,看样子品阶不低。

    脑海里亮光划过,他乍然想起——离此地不远,便是牧城,璃军与虞军,还在小规模地摩擦与交战。

    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