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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沧泓忽然很想唱歌。

    这可是件难得的事。

    可惜他向来没什么音乐细胞,左右不过哼哼两声,却被夜璃歌止住:“等过了前面那座山,你再撒欢吧。”

    傅沧泓“嘿嘿”笑,脚步愈发轻快。

    晨光破晓时,两人已经站在了三国交界处。

    只略一沉吟,夜璃歌便朝南边的路走去。

    “你这是——”抬头朝前方看了眼,傅沧泓心中已然有数,“去南海?”

    “唔,”夜璃歌点头,“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打算吗?”

    “没有,只是,听说海上的风浪比较大——”

    “再大的事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风浪。”夜璃歌的神色却极是淡然。

    “那倒也是。”傅沧泓附和地点头,拉起她的手,“那咱们就做一对天涯眷侣。”

    夜璃歌刚要应一声“好”,心里忽然一抽——这样的事,她从前也曾遇到过,说明前方定然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夜璃歌摇摇头——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疑。

    日中时分,他们到达一个名叫“碧水”的小村,村如其名,坐落于群山环绕之间,一条清澈的溪流横贯东西,各种颜色的鱼儿在水中自由地来去,偶尔两只白鹤从空中飞落,停在溪边的芦苇丛里,优雅地用长嘴梳理着羽毛。

    夜璃歌看了心中高兴,不禁停下脚步,静静观赏,俄顷,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个想法,于是转头对傅沧泓道:“不如,咱们便在这里安家吧?”

    “你喜欢这儿?”傅沧泓抬头,极目朝四处看看。

    “难道,你不喜欢?”

    “你说好就好,那咱们现在,去找座屋子。”

    “嗯。”夜璃歌点头,拉起他的手,像一对普通民间夫妻那样,肩并肩朝前走去。

    高大的皂荚树下,几名妇女正一边说笑,一边纺纱,看见一对俊美的男女走过来,齐齐停下手上动作,转头看向他们。

    “大婶,”夜璃歌唇角扬起一丝浅笑,“请问,这村子里有空房吗?”

    “空房?”那大婶上下瞅他们一眼,明了什么似地笑起来,“小两口是外地来的吧?”

    夜璃歌也不见羞涩,神色大方而自然,轻轻答应一声“嗯”。

    “空房嘛,”那妇女捋捋腮边散发,“倒是没有,不过我家后院却是空的,你们要是想住,就可以住下来。”

    “是吗?”夜璃歌眼里掠过丝喜色——或许,尝试一下隐遁乡里,过普通人的日子,也挺合适。

    “咱们去看看吧。”回过头,她朝傅沧泓嫣然一笑。

    “嗯。”此时的傅沧泓,全然没有一点王者的霸气,像一个普通男子那样,用手包着她的纤指,深邃眸中满是宠溺。

    妇女站起身来,前头领路,带着两人朝自家院落而去。

    院落离村头并不远,只前行数十步便到了。

    矮矮的柴扉门扇,稀疏竹篱笆墙,平整的院坝里,几只母鸡咯咯叫着跳来跳去,啄食粟米。

    抬起手,夜璃歌立在门边,看着这样安宁的情形,眸中不由掠过几丝恍然。

    “怎么?”傅沧泓嗓音极轻地问道。

    夜璃歌摇摇头,没有答话,抬步迈进院子里——她心里此时此刻的感觉,极难用语言来形容。

    “两位,屋里请吧。”大婶推开房门,对他们微微一笑。

    “多谢大婶。”夜璃歌非常诚恳地道谢,然后和傅沧泓一起,走进屋中。

    “这屋里有些时间没住人了,你们好好收拾收拾吧,我先去前面烧热水。”大婶言罢,转身离去。

    再说傅沧泓,走到桌边,拉出张条凳来,拂去上面的灰尘:“璃歌,坐。”

    夜璃歌依言落坐,解下腰间佩剑放在桌上,同时却朝窗外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丝焦虑。

    “你——是在担心他们吗?”

    “嗯。”夜璃歌点点头——事实上,不仅如此,夏紫痕能不能找到这里来,她倒并不怎么在意,但心里始终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不停地告诉她,此处不能久留。

    难道说,他们的身后,除了夜家的人,璃国皇室的人,傅沧泓的人,还有其他人不成?

    其他人?

    晶眸一跳,夜璃歌不由伸手摁住剑柄。

    “璃歌,”傅沧泓眸中闪过丝痛色,五指覆上她的手背,“你不要总这样紧张,好不好?安心休息吧,有什么事,交给我。”

    夜璃歌瞅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对于身边这个男人,她当然是信得过的,可长期漂泊求生的日子,在她的身上,心理上,都留下了太深的烙印,她已经习惯了依靠自己,更习惯将所有的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喜欢别人替自己安排,哪怕对方心存善意。

    站起身来,傅沧泓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渐渐了解她每一个眼神,每一丝表情变化之后隐藏的真意,也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抚慰她。

    夜璃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眉宇间浮出丝丝倦色——或许,她真的需要休息,需要好好休息。

    听着怀中女子舒缓的呼吸,傅沧泓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将夜璃歌送至榻旁,安置于枕上,又注目她良久,他方才起身离去。

    浓密竹林深处。

    “皇上。”

    “朕问你,外面可有动静?”

    “启禀皇上,至少有四拨人,跟了过来。”

    “四拨?”邃眸一沉,傅沧泓眉间浮出几许杀气,“都查清楚底细了吗?”

    “有夜家暗卫、虞国哨探、另外两拨的行踪和动作却都很诡谲,一时之间难以辩明。”

    “继续查,一定要搞清楚,还有,朕让你在这小村四周布下防线,做了没有?”

    “已经做了,可是人手不够。”

    傅沧泓沉默——他伏在虞国的人手,的确不多。

    “派两个人,持朕手谕,速回北宏,至离此最近的暗庄调人。”

    “纵使如此,一来一回,也需三天时间,属下只怕——”

    “无事。”傅沧泓摆手,心里飞快地筹算着——三天时间,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

    见他久久不作声,青翼也只能伏在地上,一声不敢出。

    “这是手谕,去吧。”

    接过那张写着行书的纸笺,青翼再次叩了个头,起身离去。

    又在竹林里小伫片刻,傅沧泓方才转身,回到小院里。

    谁想推开房门一看,榻上空空如也,傅沧泓心中顿时一紧,呼地转身,却见夜璃歌捧着一盆水,自外院而来。

    “你去哪儿了?”他赶紧迎上去,接过水盆。

    “没什么,睡醒了,打点水洗洗脸而已。”

    收起心中的慌乱,傅沧泓将水盆搁在廊下的木架上,看着夜璃歌自袖中取出锦帕,放入水中浸湿,轻轻擦拭着脸颊。

    秋阳的光辉越过矮矮的屋脊,落在她的脸上,映出那象牙般的肤色,玫瑰花一般的红唇。

    傅沧泓忽觉体内一阵焦燥,哪里忍耐得住,走上前去掰过夜璃歌的面庞,俯身吻落,夜璃歌没有抗拒,双手慢慢下滑,落在他的腰际。

    从院门处传来的轻咳声,打断了他们,两人蓦地回头,却见大婶立在檐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夜璃歌饶是爽利,脸上也不禁浮起几许红霞:“大婶……”

    “你们别管我,”大婶连连摆手,眸中笑意一分不减,“我来不过就说一声儿——饭已经好了,看你们要不要吃去。”

    两人相视一笑,握住彼此的手,迈步下了石阶,往前院而去。

    却说瓜藤之下,早已摆下一方小桌,上面放着四五个粗使盘子,里面盛着炒青椒、焖豆角、凉拌油菜等民间小菜,旁边还摆着一罐稀饭。

    “乡下地方简陋,没别的吃食儿,两位公子小姐,请将就吧。”大婶甚是热情地招呼道。

    夜璃歌拉着傅沧泓,在桌边坐下,自己拿碗盛了粥,一面挟起筷青菜放进碗里,随口问道:“大婶家里,没别人了吗?”

    “有啊,都还在地里呢。”话音刚落,便听得柴扉外传来阵呱哒呱哒的脚步声,还有一个汉子粗嘎的嗓音,“秋草,饭得了没?”

    “吱嘎”一声,柴门开处,一个脚穿草鞋,裤腿上沾满泥浆的农夫走了进来,闷头将铁锄竖放于门边,然后抬头看向院中,见着两人陌生人,先是一怔,继而脸上浮出乡下人特有的,憨实而淳朴的笑:“来外客了?”

    “是啊是啊。”秋草点头,起身伺候自家男人,洗漱换衣,半晌,两人方回到桌边,坐了下来。

    “大叔,你好。”夜璃歌微笑着,率先开口道——她虽然出身高贵,但从小行走草莽,接触天下各色人等,是以,无论面对什么人,都不会失了应对。

    “小小小,小姐好。”那农夫显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说话磕巴,面泛红晕,眼珠子急急在夜璃歌脸上转了圈,方才转开去,拿起碗来埋头扒饭。

    接下来倒甚是安静,农夫显然是个不爱说话的,而秋草则比较活泼,捡些村里的俚俗趣闻,权充笑谈,说来逗乐,夜璃歌也不厌倦,随声附和着。

    及至饭罢,夜璃歌动手欲收拾碗筷,秋草赶紧拦住,口中响快地道:“这种事,怎能劳姑娘贵手?还是让我来吧,你们小两口只管歇着去。”

    夜璃歌想了想,从袖中摸出半锭碎银子,轻轻搁在桌沿上,冲秋草嫂淡淡一笑道:“听说齐安镇上的荷叶鸡不错,大婶若是有空,劳烦什么时候买些儿来尝尝。”

    秋草先是一怔,垂了眼眸,倒没有寻常妇人的扭捏之态,默默将那锭银子给收了。

    回到后院,放下布帘子,夜璃歌走到桌边,点燃烛火,淡黄的光将她的身影映在壁上,很长很长。

    “你怎么知道这附近有个齐安镇?”傅沧泓忍不住好奇地道。

    “无意间听到的。”

    “呃?”

    “你不知道,凭我的功力,这院子十里之内的动静,我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呃?”傅沧泓不由冷汗了一下——原来她还有这么厉害的一手?幸好自己今天“私下密谋”的地方比较远。

    “那你还听到了什么?”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那就什么都没听到。”

    傅沧泓终于震惊而心疼地发现——原来他的夜璃歌,始终还是夜璃歌,哪怕是处在这种看似平静的乡下地方,她还是随时绷紧心弦,敏锐地关注着潜在的危机。

    即使有他在身边,还是无法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是他太无能,还是她着实太犀利?

    只希望这一次,自己安排下的那些人,能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暂时护他们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