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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平常,自然是这样,可这一回,偏巧赶着皇上大婚,储备不足,是以从外省有名望的商铺调集。”

    “是这样啊,皇上大婚?似乎不久前折腾过一次吧?这次——”

    “这次是十足十的了,您就等着瞧好吧。”

    傅沧泓浑身的血,刹那冰凉,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掉到地上。

    所有的话语声都消失了。

    他站起身来,懵懵懂懂出了饭铺,脚步蹒跚地朝外走,饭铺老板追出来,拉住他的胳膊,不客气地道:“喂!你还没给钱呢!”

    傅沧泓从腰包里摸出张银票,塞进老板手中,继续茫茫然朝前走。

    “一百两?”看着手中的银票,老板倒吸了一口气,本想叫住他,抬头却见傅沧泓走进人流中,只剩一抹背影。

    身边人潮熙攘,穿梭如流,傅沧泓却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灵魂像是被硬生生抽走了,剩下的只是个空壳。

    这天地茫茫,竟给他一种无处安身的萧索。

    “唉,小伙子。”一只手忽然伸来,扯住了他的胳膊。

    傅沧泓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却没有任何焦距。

    “你挡着我道了。”那人微微有些不耐烦。

    傅沧泓“哦”了声,侧步让到一旁,那人挑着担子从他身边走过,往前行出很长一段距离,觉出什么不对劲来,折身返回,上下瞅瞅傅沧泓:“我说小伙子,你该不会是遇到什么烦难了吧?”

    傅沧泓摇摇头,一言不发。

    那人却把担子放了下来,异常热心地道:“说说看,不定我能帮着你。”

    傅沧泓看了他一眼,心念微转——反正这就一个陌生人,纵然把心事告诉他,也不妨事,遂启唇道:“大哥,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喜欢一个人?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女人。”

    陌生人眼中划过丝微光:“瞧你这模样,像是个落难公子,难不成,对方是哪家富户的千金小姐?”

    “算是吧。”

    “这样啊,”陌生人垂首,作深思状,然后抬头,“年轻人,不是我劝你,这做人哪,还是要实际一点,倘若对方门第太高,高攀不上,那就别高攀吧,省得心里不痛快。”

    “可是——没有她,我会死的。”

    陌生人浑身一震,脸上的笑消失了。

    “你的心思,她知道吗?”

    “知道。”

    “那她为什么不肯答应?”

    “……因为,很多。”

    “那就找她好好谈谈。”

    “我找不到她了……”

    若换成另一个人,早没耐性了,偏这陌生人心地着实不错,他大约是觉得自己平生头一次,遇到一个死心眼的男人,暗叹可惜的同时,也很想帮他一把。

    “对了,前面有座月老庙,小伙子,如果实在是心中没底,那就去求支签吧,让月老给你明示。”

    傅沧泓眸中亮起丝微光——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大哥,谢谢你。”

    傅沧泓非常诚恳地道谢,然后加快脚步,朝月老庙而去。

    行不多远,便见一片开阔的空地,中央立着一株高大的榆树,上面系满各式各样的红绸带,在风中不住地飘扬。

    在树下默立片刻,傅沧泓方才迈进小小的月亮门洞,却见大殿正中的方台上,一尊月老神像唇噙浅笑,手中握着一根鲜艳的红绳。

    傅沧泓心中不由浮起丝淡淡的嘲讽——想不到,从小到大一贯强势的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向木质泥胎寻求指点。

    可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到他了啊。

    叹息一声,傅沧泓曲膝跪下,诚心诚意地朝月老像叩了三叩,然后拿过签筒,合上双眼,将签筒摇了数摇,一支签跳出来,“啪”地落地。

    傅沧泓睁开眼,颤抖着指尖,将其拾起,目光长久地在上面定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只有这么两句话,没有说能成,也没有说,不能成。

    原来,他的心事,连神仙也是作不得决断的。

    傅沧泓低声咒骂,将竹签重新掷回地面,竹签跳了两下,翻了个个儿,但见其后面,镌着四个字,就是这四个字,决定了之后波澜起伏的一切——

    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

    傅沧泓的心,忽然一下子就松了。

    是啊,至死不渝。

    如果他要定了夜璃歌,天下间谁人敢挡?谁人可挡?

    那已经崩溃的自信,忽然间悉数回到胸腔里,男子直起身来,重重朝月老再叩了个头,然后步伐铿锵地离开了月老庙。

    夜璃歌,我要你。

    即使要灭掉整个璃国,甚至是天下,我亦,在所不惜!

    ……

    指尖蓦地一痛,一丝艳红的血渗出,在礼服上浸染开去。

    “呀!”随侍的宫女低声嘶呼,忙忙地近前。

    夜璃歌摆摆手,走向旁边的妆台。

    两天。

    最后两天。

    她将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成为璃国的皇后——或许,这是她该走的路。

    命运。

    多么可笑的两个字。

    却又是多么强大的两个字。

    她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她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一切,所以,她为自己选择傅沧泓。

    是他做得不够好吗?

    还是因为纪飞烟的介入?

    还是别的什么?

    一向理智的她,却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件事,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想不明白横亘在她与傅沧泓之间,到底是什么?

    想不明白为什么世间那么多的人,始终不停地阻挠他们,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其实,并没有什么阻止他们吧?

    如果她能放得下执念,如果她能安心做他的皇后,或许一切很完满?

    但,这只是她自己的想象,想象与现实,永远是两回事。

    “璃歌。”安阳涪顼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见她眉宇深锁,心中顿时微沉,“你,你怎么了?”

    “没事。”夜璃歌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收起那些毫无意义的,乱七八糟的念头。

    轻轻抱住她,安阳涪顼也没有再追问。

    时间就这样安宁地,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殿外的天色,完全黑暗下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因为我爱你

    司空府。

    望见立于梅树下的夜天诤,夜璃歌停住脚步。

    几缕风吹来,拂动夜天诤的衣角。

    “爹爹。”夜璃歌走过去,垂手而立。

    “我的女儿啊。”夜天诤转头,抬手抚了抚她细净如玉的脸颊,眼里流露出惯常的宠溺,再只说了一个“你”字,眸底忽然浮起几点星莹泪光。

    是感慨万千吧,深深的感慨万千。

    “爹爹。”夜璃歌抬手,攀住他的手臂,将头倚在他肩上,心中也不禁阵阵酸楚。

    “你就要嫁人了。”夜天诤嗓音低沉,“爹爹,也没有别的话,只希望你一切平安。”

    “嗯。”夜璃歌点头。

    “明天,爹爹会踏过宣安大殿的丹陛,亲自把你,交到他手上,从此,你就是皇室的一分子,你的一言一行,将关系着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嗯。”

    两人又默默相倚了片刻,夜璃歌把父亲送回房中,自己方作辞出来,回到碧倚楼中。

    绮窗寂寂,有银白的月光透进来,像水银一般。

    视线扫过房中的一切,心里忽然添了无穷的眷恋感,莲步轻移,至妆台前,纤长指尖扫过洁净桌面——那是?

    她的目光,忽然悠悠一颤——

    金色的纸面,犀利而遒劲的行书。

    夜璃歌,亲启。

    心,忽然就嗵嗵狂跳起来,她终究是拆开了那硬硬的封皮:

    夜璃歌,你,只能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