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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种情况下队长私下里找了我,就在二十五号那天吃过午饭以后,他单独把我叫到会议室,那里没有人。

    他问我:“月月,你觉得今儿晚上的行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我不就陪着他吗?何况李队长他们都在我后面跟着,外线也挂着,浩浩荡荡,能有什么问题?”

    队长想了想,问:“我是说,你陪了潘小伟这么多天,你对他有什么感觉?”

    队长猛不丁这么一问,我慌了,我还以为他是听说了潘小伟在电梯里亲我的这件事呢。当时我的脸不知是白了还是红了,心里顿时万分痛恨薛宇,他居然还是向队里报告了。我看着队长那张高深莫测的脸,一句话也答不上来。队长启发我:

    “这几天你觉得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我支吾道:“没,没什么反常的呀。”

    “你认真回忆回忆,想想。”

    我颤颤抖抖地问:“队长,您……指哪方面啊?”

    他说:“比如,除了他回饭店回房间之外,白天你们不在饭店时他有没有离开你们单独活动的情况,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啊,原来队长是问这些,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呼吸立马就匀称了。马上仔细回想这几天的情形,一想没有啊,我们是始终和他在一起的。啊,在赛特购物中心买手包是他自己去收款处交的钱,可也是在我们视线之内呀,不信可以问纪春雷……啊,可惜老纪是问不了了。另外在石景山游乐园他一个人驾着碰碰船走得远,也有几分钟没注意盯他,不过朗朗湖面之上,他也不可能和什么人接触呀。至于说回饭店以后他跟谁接触过那就得问外线了,咱们外线队那帮人是不是从来没丢过梢儿?

    队长问:“你觉得这个人诚实吗?”

    我说:“我觉得还行,他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更不是那种阴险的人,可能是还没到那个岁数呢。”

    队长看问不出什么东西,点了点头,有点失望。他说:“月月,今天晚上就看你的了,你警惕性高点,也可能一切按方案顺利进行,也可能节外生枝出别的岔子。

    前天我们到美高夜总会去踩了踩点,那地方相当大,无论是夜总会里边还是它外面前后左右的街道,地形都非常复杂。天龙帮也好,潘氏家族也好,哪帮人都不是省油灯,说不定出什么立蛾子,咱们不可不防。不过你也别显得太紧张,咱们压上去的人足够足够,你就掌握一个原则——内紧外松。记住了吗?”

    我说:“记住了。”

    队长这番话说得我心里直发毛,从会议室里出来一直到傍晚出发去亚洲大酒店,我不停地暗暗鼓励自己:人走到这一步,就像打仗一样,真到了前线,真见到了面前黑压压的敌人,再胆小的人也不允许你后退半步了。而且我要一害怕,哪怕稍微露出点紧张的样子来,前两天刚刚在石景山游乐园树立起来的英雄形象就全完了,以后在刑警队我也就没法混了。我想我至少得在薛宇面前证实一下我的职业道德吧!

    吃完中午饭我们的办公室里就见不到人了,大家都在分头准备今晚的行动。我一个人静静地在屋里呆了很长时间,到黄昏时候,我按计划离开办公室,到街上叫了一辆的士,来到亚洲大酒店,在饭店门口我看见了处里的好几部汽车停在饭店门前的车场上,大堂里便衣的力量也加强了。我没有停留,直接上了九楼,悄悄地进了潘小伟的房间。

    我并没有向主人问好,进了屋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抬头看一眼潘小伟,他头发蓬乱,脸也像没洗,眼睛有点肿,一身倦意,关好门就双手插兜站在屋子当中看我。衬衣一半塞在裤里,一半耷拉在外面,只系了下面两个扣子,上面微敞,露出光滑的胸膛。我看着他,本想问问他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但我没问。

    他带着像是感冒的那种鼻塞,问我:“你没有生我气吧?”

    我低头,没有回答。

    他又说:“你昨天一天没来,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依然没答。

    他问:“薛先生没有为难你吗?”

    我眼睛不看他,开口说:“那是我和他的事。”

    潘小伟沉默了片刻,又说:“我知道,我是在做一件根本没可能的事。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想假如今天晚上一切都结束了,我们难道也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抬头看他,他眼里好像有泪。我故意糊涂着说:“当然,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很欢迎你常来大陆旅游,欢迎你再到北京来。”

    他一动不动,使劲儿地咬牙,说:“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吗?”

    我问:“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

    他说:“想让你说真心的话。”

    我冷冷地说:“既然你也明白,那是根本没可能的事,又何必说它。”

    他鼓着嘴说:“我要争取!”

    我盯住他,很严肃地甚至有点凶狠地告诉他:“你知道吗,我是一个警察,我的任务是保护你!这是我的职责,否则在游乐园我才不会救你呢!你别摘错了!”

    我没想到潘小伟这回不但没有垂头丧气,反而像是被激怒一样用拳头狠狠砸在客厅里的写字台上,他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眼里的泪将落未落。

    “我没搞错,我相信我绝不会搞错!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真可笑,他第一次说出喜欢我这句话居然像吵架一样。我冷冷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转过脸,我说:

    “不,我不喜欢你。”

    “你喜欢我,你喜欢我,我知道的!”

    “潘先生,你是不是该去看医生了!”

    我本想用最损的话挖苦他,可我突然想到,今天晚上是整个这场戏的压轴的一幕,可眼前这位男主角的情绪如此反常地激动,我显然不能再跟他吵下去了,弄不好要影响今晚的行动,毁掉这么多年来,包括老焦和纪春雷在内的这么多人用心血和生命换来的成果,那我可就罪大了!我连忙转用比较平缓的口气对潘小伟说:

    “好了好了,我们别吵了,今天晚上,除了小提琴这个事之外,我们不谈别的事,好不好?”

    可潘小伟依然没完,“不,现在不谈就没机会了。”

    其实我也非常想听他好好谈一谈,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但我只是笑着说:“现在我是你的保护人,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一切听我的指挥。”

    潘小伟脸上冷静下来,说:“好,我不吵,我不吵,我想平平静静地和你谈。”

    我说:“我想吃饭,我饿了。”

    潘小伟没法子,冲天花板叹了口气,然后无可奈何地给饭店的房间服务打电话,要他们送饭上来。

    饭很快送上来了。有汤、沙拉、饮料和三明治。我们吃饭时,他没再说什么。

    饭罢,服务员敲门来收餐具。然后我看时5不早,就催他梳洗一下,穿好衣服。他做了,把一张脸洗得白白净净,系好衬衣,拿出领带,这时他的情绪完全恢复了常态,对我笑了一下,说:

    “对不起小姐,能帮忙打领带吗?”

    我看着他那张天真的脸,那脸上带着孩子式的无赖。我不想也不忍再刺伤他,虽然我不大会打男人的领带,也从来没给一个男人打过领带,但我还是应诺了他,仔细试着帮他打。我们的脸靠得那么近,彼此呼吸都能感受得到,我知道他的眼睛一直在看我,可我不看他,我想他准又要动手抱我了,他要是抱我我怎么办?是让他抱还是推开他还是给他一下耳光?后来我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怕他抱还是希望他抱。

    海岩:他抱了吗?

    吕月月:我多情了。没抱。

    海岩:他要是抱了你最可能的反应会是怎样?

    吕月月:不知道。打完领带我就在沙发上坐下来,说:“打得不好,你重打吧。’,

    确实打得不好,但他没有重打,站在衣镜前修整了半天。

    天色暗下来,我们开了灯,等着香港的电话。他问我想不想看电视,我说不想,他说他也不想,又说就这么静静地和你一起坐着,比看电视好好多。

    于是我们就静静地坐着。谁也木说话,他的脸让台灯的光勾出一个瘦瘦的轮廓,应该说,很好看。

    我想,再过几个小时,确实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很快就会离开北京,回到香港或者去加拿大,去继承他应得的一份祖业或去学做一个酒店的经理。而我,将回到我的那间拥挤破旧的办公室,也许很快会接到一个新的任务,也许依然去做抄写材料整理卷宗之类的琐事,一直到老,像焦长德那样带着光荣也带着遗憾,平平淡淡地退休。我和潘小伟毕竟是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走来,在一个偶然的交汇点上聚合了短短的瞬间,然后理应回到各自投生的那个天地中去。

    我想,多年以后,他还能不能偶然记起北京的这个初夏呢?他会记起在这个美丽的初夏曾经有一位最平凡的北京人,撇下孤苦伶仃的妻儿为他而死吗?他会记起曾经在电梯上和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有过一次秘密而短暂的亲吻吗?我想,他肯定会的。虽然他以后还要经历由少壮到衰老的许多人生的幸福和波折,但是无论如何,今天的感受永远不会再有了。

    我又想到,一种并没有抄袭俗套的爱原来是这样迷人。也许爱就应该是创造,爱就应该是探险,爱就应该蔑视寻常,就应该让人新奇让人义无返顾,就应该是远离现实的梦想。难以得到的东西才最宝贵!

    海岩:这都是你当时心里所想的吗?

    吕月月:不,是我后来慢慢想的。

    海岩:我说呢,在那天晚上那么重大的行动之前,任何人都很难有这样诗意的情怀。

    吕月月:是的,我们并没有安静地坐多久,七点五十分整,电话来了,电话是潘小伟接的,我们的监听电话也同时听到了一个低沉的,但又是纯正的广东口音:

    “潘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