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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小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香港大名鼎鼎的冯老板。”

    我装作惶恐地冲冯世民笑了笑。冯世民点点头,算是还礼。他大概看我这样涂脂抹粉的女孩绝对不可能是个警察,因此依然满身松弛地陷在沙发深处,指指茶几上摆着的一盒“戴维道夫”牌的雪茄烟,转脸对潘小伟说:

    “抽烟吗?”

    “不,我不会,谢谢冯老板。”

    冯世民再一次仔细端详着潘小伟,说:“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听说你去美国念书了,学业很不错。”

    潘小伟欠了一下身:“多谢冯老板夸奖。”

    冯世民抽了口烟,把声音略略放高:“你大哥的伤,现在好些了吗?”

    潘小伟表情谨慎地答道:“承冯老板挂念,大哥的伤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冯世民面无表情地说:“我和你们潘家几十年了,干戈玉帛!我并不想总这样磨擦。你大哥如果早些想通,我也不致于这样下手伤他,这次他实在搞得我没有面子。”

    潘小伟拘谨地点头称是:“我今天就是代表潘氏一家,与冯老伯讲和。打下去潘家承担不起,冯老伯也未必没有损失。”

    冯世民对这位晚辈的态度看上去还算满意,又把声音放得平缓了:“其实你父亲一生韬光养晦,谨慎求存,怎么会教得你大哥这样显山露水,好勇斗狠,搞得他在江湖上人缘很差。我很高兴你能比他聪明,书读得多了,毕竟通情达理。”

    潘小伟俯首低眉地说:“木敢当,还要请冯老板多开导。”冯世民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声音中也不带一点怨毒了。他像聊家常似的说:

    “我知道你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这样也好,免得将来思恩怨怨,不能自拔。

    你大学刚刚毕业吗?”

    潘小伟说:“是。”

    “这次除了到北京,还去哪里玩过吗?”

    潘小伟说:“还没有。”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们年轻人要真想做学问有见识,万不可像我们这样,深居简出,孤陋寡闻。”

    潘小伟说:“哪里,冯老板过谦了,世界上的名山大川,相信您也走过大半了。”

    冯世民感叹万千地摇摇头:“我像你如此大时,也是抱负无边,雅兴无穷,可几十年一翻就过去了,雕航岁月。现在只是一息尚存,苟延残喘,只想闭门思过了。

    哪里还有精力像你们那样,可以逢山登山,遇庙拜庙。”

    潘小伟依然小心翼翼:“听说冯老伯一向吃斋敬佛,每年还要来参拜一次北京的潭拓寺,所以修养高深。”

    “因为多年前就有人告诉我潭拓寺里有释迦牟尼教主的真身。它也确实是中国最老的法场,本地人都知道:‘先有潭拓寺,后有幽州城。’说明潭拓寺比北京的历史还要长。每年的五六月份,正是莲花开放净心求佛的好时候。我这次请那里的方丈给我看了看命,因为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诸事要听天意。命书上说我今年偏逢大厄,不利争讼,必得广结善缘,不可意气用事。凡事多让一步,退守为安。所以我想,这次和你们潘家,还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和了为好,何况香港的‘九七’大限临近,大家都要应变,没必要没完没了的斗气伤财。”

    潘小伟机械地迎合着:“是,是。”突然又孩子气地问:“大陆的和尚是不是都是算命的高手?”

    冯世民手中的雪茄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他又重新把它燃起,抽了两口,才慢慢答道:

    “潭拓寺的方丈是位苦修成佛的高僧,为人指点迷津,很少虚言。他说我今年逢有‘天狗’、‘血刃’两颗凶星重叠,飞临命盘,因此凶象环生,必招血光。不过假如多做些慈善助人的事业,只间耕耘,不问收获,就能化险为夷。如果捐血或者开刀动手术,也能应血光之险。所以我想这次回香港以后,把我的直肠手术做了,医生一直劝我做的。”

    潘小伟不知是随声附和还是真有同感,大睁双眼感叹了一句:“果然是高僧。”

    冯世民看看潘小伟那张孩子脸,哈哈一笑:“其实这种玄虚遁甲之术,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潘小伟很勉强地刚要跟着笑,冯世民的笑声已经县然而止,话锋一转,突然问:

    “阿伟呀,你今天来见我,只带来这么一位漂亮的小姐吗?”

    潘小伟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马上说:“大哥还叫我带来一件礼物,我因为不知冯老伯是否驾到,所以进门时交给这里的人存起来了,我这就去取来。”

    冯世民没有反对,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一声:“是什么礼物呀?”

    潘小伟站起来,说声稍候,便向门外走去,我自然也跟他一起出了这间包房。

    冯世民的两个保镖也一步不离地跟了出来。我出来时听到冯世民高声吩咐:

    “阿文,叫个小姐来,我要唱歌!”

    我们向存衣处走去,在大舞厅里“跳舞”的便衣警察们全都一愣,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都出来了,目光警惕地跟着我们。伍队长坐在酒吧台那里,呷着一杯啤酒,不动声色。刘保华嘴里叼着烟,佯作如厕,对着我迎面而来,擦身而过,见我没有什么表示,便慢悠悠地走进洗手间去了。

    我们在存衣处很方便地取出了琴盒,返身向ktv包房走去。在走廊上,冯世民的两个随从叫住我们。

    “对不起潘先生,麻烦你把盒子打开,我们要先看一下。”

    潘小伟不知他们的用意,显得有点紧张:

    “我,我要当面交给冯老板。”

    “没问题的,我们只是要先看一眼。不好意思啦,这是冯老板的规矩。”

    潘小伟犹豫了一下,交出了琴盒。

    “钥匙呢?”

    潘小伟又交出了钥匙。

    “对不起,”他对两个随从说,“我先去方便一下。”

    一个随从笑笑说:“巧啊,我也要方便~下。”

    他们一起走进了卫生间,刚刚从里边出来的刘保华返过头又跟进去了。潘小伟大便,天龙帮的人小便,刘保华对着镜子梳头喷香水。那种豪华夜总会的卫生间里,都摆着梳子、香水之类。三个人各忙各的,其实各怀鬼胎,没一个是真的。

    冯世民的另一个随从用钥匙就在走廊上打开了琴盒,我站在不远处看见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又把琴盒关上了。盒盖挡着,我没能看见小提琴。

    刘保华在里边照镜子不能照个没完,不得不先从卫生间出来了,紧跟着像接力一样,又进去一位我们的便衣。这位便衣看见天龙帮的那家伙正在慢慢地洗手梳头喷香水,潘小伟则像是刚刚完事,抽水马桶哗哗响了一阵,他才整整衣服从里边出来,也站在水池前洗手。

    刘保华和那个便衣都没发现任何反常。

    回到走廊上,天龙帮的人把检查完的琴盒又交还给了潘小伟,但是拦住了我。

    “小姐对不起啦,冯先生要和潘先生单独谈一谈。我们陪你跳舞好不好?”

    我连忙看潘小伟,希望他表示一定要带我一同过去,我也知道他要真这样表示明显不合情理。果然潘小伟说:“月月,去跳跳舞吧,稍等我一下。”

    我只好止步,望着他拎着琴盒,跟着冯世民的一个随从走进走廊尽头的ktv包房去了。留下来的另一个随从笑嘻嘻地凑上来:

    “小姐,一起跳舞噗。”

    我摇摇头说不想跳,就往酒吧台那边走。那个随从也没去跳舞,就一个人守在走廊上,抽烟。

    队长依然守着吧台喝啤酒,我坐在他身边要了林可乐。这时,我们都看到刚才跟潘小伟进屋的那个随从又出现在走廊上,也点了根烟,和他的同伴低声说着什么。

    队长小声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没过去?”

    我说:“冯要和潘单谈。”

    他问:“他们要谈什么?”

    我说:“我怎么知道。”

    他问:“刚才谈得怎么样?”

    我说:“气氛还行。”

    他问:“他们是三个人吗?”

    我说:“对,加冯世民是三个,至少在走廊上的这两个人有武器,里边没有服务员。”

    队长点点头:“他们还有一个人,在大厅里悠着呢。”

    这时候,菲律宾乐队声嘶力竭的演唱终于告一段落,大舞厅里开始了迪斯科时间,男男女女的客人纷纷离座拥挤在舞池里,随着倾刻而来的地动山摇的打击声,疯狂扭动起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淹没一切。伍队长在我耳边喊了一句:

    “你进去催催潘小伟,撒点娇,叫他带你走。”

    我明白队长的意思。起身往冯世民的包间走去。走廊上,那两个抽烟的家伙拦住我,“晦,小姐,他们还没有谈完,稍等一下啦。”我不理他们,继续往前走,并且装模作样地生气。

    “还谈什么呀,我们还有事呢,得走了。”

    一个家伙竟上来拉我:“小姐……”

    我说:“你干什么,你放手!”

    这时我们都听到一声尖叫,一声女人的尖叫,我们看到一个刚刚进去送冰块的服务小姐突然尖叫着从冯世民的包房里狂奔出来,“啊!啊!”她尖锐的叫声几乎压过了巨大的迪斯科音乐,“杀人啦!杀人啦!”她一路叫着跑过去了!

    冯世民的两个随从放下我就向房间里奔去。我的心狂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从头到脚刹那间像冰冻一样凉透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向那个包房跑去。

    恐怖的尖叫声惊动了夜总会里所有的人,迪斯科音乐依然像打桩机似的敲击着地面,但没有人再跳,人们全都惊首四顾!伍队长从高高的酒吧凳上一跃而起,向走廊这边直冲来,刘保华高喊了一声:

    “谁也别动!”

    冯世民的两个随从又仓皇地从包房里跑出来,在走廊上被历队长用枪逼住:

    “举手,别动,我们是警察!”

    很快有几个便衣冲上去缴了他们的械,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