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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提琴护在老焦怀里,安然无损,他倒下去时抱着它没让它受到半点磕碰。

    焦长德死了。

    等伍队长他们赶到公安医院时,形式上的抢救工作早已停止,老焦的家属也刚刚赶到,急救室内外正是一片嚎啕。抢救的医生把伍队长叫到办公室,向他介绍情况。

    “……他发病的时候,值班医生刚好在场,所以基本上没有耽误,马上做了抢救。抢救的方法和措施都是恰当的、及时的。应该说,医院是尽了力的—…·”

    伍队长作为死者单位的负责人,当然希望从医生这里了解更详细的死因和病情,以便对家属有个交代。

    “他上次发病抢救以后,不是恢复得还可以吗,”伍队长问,“上次你们不是说病情还可以稳定一段时期吗,怎么这样快就又恶化了呢?”

    这话在医生听来,多少有点指责质询的味道,于是医生马上正色道:

    “这种心脏病就是这样,可能几年不犯,也可能朝夕不保。特别是这种大面积突发性心肌梗死,一般很难抢救。病人这几天恢复得是木错,我们估计可能是受了意外的刺激,你看,他死的时候就抱着这把小提琴,而且死前还不停地在走廊里冲别人喊:‘小提琴,小提琴’

    医生把放在椅子上的小提琴拿给伍队长看。

    海岩:伍队长怎么反应?

    吕月月:具体怎么反应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

    海岩:在惊奇之余,恐怕他还想不到这琴究竟是如何从天而降的。

    吕月月:恰好这时处里来了不少同志,居然在这里看到小提琴,无木惊异得目瞪口呆。队长就叫小提琴专案组的刘保华、薛宇几个人暂时不要忙乎老焦的后事和家属工作,组织他们立即着手开始了现场调查。

    他们在医院里临时找了个办公室,把和老焦同室的那位病友请了来,先是长吁短叹地说了些为死者惋惜和遗憾的话,然后介入正题,队长把那把小提琴拿出来了。

    “这把提琴您见过吗?这琴是老焦的吗?”

    那位病友几乎都没有再辨认一下就说:“这琴是别人送给他的。”

    “什么时候送的?”

    “就今儿上午呀。我就琢磨这琴跟老焦准有点什么故事。你们是没看见,老焦一瞅见这琴就跟疯了似的。”

    “是谁送他的,送琴的人您见过吗?”

    “我当时在屋啊,来的是一男一女,琴是那女的送给老焦的。”

    “男的多大岁数,什么模样您还记得吗?”

    “二十来岁,高高的个儿,白白净净挺精神。”

    “不是北京人吧?”

    “看着不太像,那男的一句话没说,所以也听不出口音来。”

    “女的呢,多大岁数?”

    “也二十来岁,差不多吧。哎,就是以前每次来给老焦送工资的那个,以前常来。”

    大家全都傻了,连队长也愣住了,几乎中断了询问,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好半天薛宇才哆哆嗦嗦地从自己的皮夹子里取出一张我的照片,送给病友。

    “是她吗?”

    “没错,就是她!”

    所有人都震惊了!

    薛宇慌了,不知是反驳那位病友还是向队长证明,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队长,不会的,我昨天晚上还和她在一起,我们还约了今天一起去您家给伍冬冬过生日呢。对,她说过要先到医院来看老焦……”

    对这个说明,伍队长未置一词,谢了那位病友,送他走以后,才转身厉声质问薛宇:

    “你是不是把前天咱们开会的情况告诉

    吕月月了?”

    薛宇一头冷汗出来:“我没告诉她,我什么都没说,昨天我走的时候她情绪挺好的。不过……”薛宇迟疑了一下,“不过,她早知道会议的情况。”

    伍队长环顾在场的人,特别狠狠地看了刘保华一眼,“谁告诉她的?”

    没人吭声。

    就在他们在医院里进行这场调查的时候,我和潘小伟乘坐的出租车已经全速开上了京密公路,带着激动和恐惧、幻想和不安、充实和迷惆,开始了我们危险的逃亡之旅。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离开大路,拐进一条树木掩映的山间小径。除了车轮沙沙的响动,路上静得只有树叶的婆婆,越往前走越见山深林密,道路崎岖。经过十多分钟的辗转盘旋,我们到达了潘氏兄弟的那个临时藏身之所。

    这座乳白色的别墅在槐杨郁郁的簇拥之下,宁静而又一尘不染。潘小伟付了司机多一倍的钱,然后领我跳跃着踏上台阶。别墅的大门意外地锁着,潘小伟用力敲了敲,无人应声。他匆匆地围着房子绕了一圈,发现那辆面包车也不见了,不禁疑惑。愣了一会儿,他翻上阳台,阳台的门是虚掩的。他拉着我爬上去,从阳台进了房间。

    房间里悄然无人,我f(从客厅走到卧室,再到厨房,到处凌乱不堪。潘小伟脸上强作镇定,可声音中却带着不能掩饰的颤抖。

    “他们走了吗?”

    我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心像死一样灰暗无力,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恐惧!

    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我们茫然相对,谁也不知该怎么判断我们眼前的处境。

    屋外林中,不知什么响动,惊起一片飞鸟,我们屏息不动,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但鸟飞走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还是潘小伟先开了口,“没事的,”他说,“我大哥可能出去了。你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他跑到厨房去,把冰箱翻得叮吮响。我虽然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水米米沾牙,到此时竟不知饥饿。我在窗前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窗外地面的泥土上闪动着被树叶筛碎的阳光,心乱如麻。

    这时候,身上的bp机突然嘴嚼墙,啼啼啼叫起来,在寂静中显得异常尖锐。我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地拿出来看,冷汗咕隆一下就出来了。

    ——是队里的电话,呼叫人姓伍!

    潘小伟端着饭出来了,有面包、黄油和火腿,还有汤。汤是剩的。他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站在那里看我。

    “是你的bp机响吗?”

    “啊”

    “是谁呼你?”

    “是我们队长。”

    潘小伟沉默一下,说:“他们一定是拿到琴了。”

    我也沉默了一下,说:“可能吧。”

    “他们也一定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了,”潘小伟平静地说,“那个生病的老伯会告诉他们的。”

    看着那么平静的潘小伟,我心里却抖动着强烈的不安。我说:“小伟,说不定他们会很快找到这里来。”

    潘小伟安抚地对我笑一下,“不会的。”

    “我看你大哥他们已经走了。已经抛下你先走了。”

    “不会的,你先吃点东西吧,我马上去打电话。”

    “你给谁打?”

    “给我大哥打,我想起来了,他有手持电话的。”

    我哪有心情吃东西,我说:“那你快打打看。”

    他出乎意料顺利地挂通了他大哥的手持电话,他们用广东话简单说了两句,就挂断了。潘小伟一脸轻松。

    “他没走远,很快就回来。”

    我的心也略略放松了些,“他没问你小提琴吗?你没对他提起我吗?”

    “没有,”他高高兴兴地搂住我,说:“他说在电话里别多谈,你应该知道这种大哥大并不保险,很容易被人偷听的。”

    他把我搂得紧紧的,把我的头贴在他的胸前,“亲爱的,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刚才我都想好了,如果警察真的来了,我就对他们说你是被我用枪逼来的。我跟他们走,去坐牢,哪怕罪加一等,也木会连累你的。”

    我的眼睛湿了,我忍不住也用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身子,我知道我真的爱他了。

    他轻轻地亲我的脸我的嘴唇,我闭着眼觉得非常激动,非常融入,那感觉令人震颤!

    一个小时以后,屋外响起了汽车的声音,潘大伟他们回来了。其实他们早就回来了,因为怕潘小伟的电话有诈,所以没敢径直取道上山,而是先派了个随从一路徒步侦察,到别墅前又暗暗观察良久,才用手持电话通知山下汽车里的潘大伟。潘大伟一踏进别墅的大门就扑向弟弟,揪住他拼命地前后摇晃,潘小伟单薄的身子几乎被他晃散了架。

    “你这个鬼!你到哪里去了!你说,你把琴放在哪儿了,那把琴在哪儿?”

    他猛然看见了靠墙站着的我,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恶狠狠地说:“就是她吗?就是为了这个臭女人,你要害死我们大家吗!”

    潘小伟拼力想挣脱大哥的手,脸红脖子粗地反抗:“大哥,你说话放尊重些!”

    潘大伟猛地抡了弟弟一下,把他甩在地板上,粗声问:“琴在哪儿?”

    潘小伟站起来,直说:“我交给警方了!”

    几个人都愣住了,紧接着屋里出现死一样的沉寂。我看得出来,不管他们事先做了多少类似的猜测和估计,在听到潘小伟这个回答时依然惊呆了。潘大伟眯起双眼,目露的光,从牙缝里嘶嘶地吐出一句话来:

    “这么说,警察马上就会赶到这里,对吗?或者你们早把他们带来了,就藏在这个屋子里,对吗!”

    阿强和几个随从豁地拔出手枪,抢占门窗,四处张望。

    潘小伟说:“阿强,没事的,小提琴我是托人带给警方的,他们要的是琴,只要拿到了琴,他们对我们就不会再感兴趣。”

    阿强们疑惑地看看潘小伟,又看看潘大伟,潘大伟拍案怒吼:

    “你有没有搞错,为了这把琴我们死过人!要给警察送礼也轮不到你,潘家现在是我说了算!”

    潘小伟依然和他顶撞,他们的争吵全是渐里哇啦的广东话,我默默地靠墙站着,半懂不懂。潘小伟一瞥间突然看见了我惨白的脸色,立即住了口。他拉着我进了一间卧室,搂着我说了句“对不起”,就又出去了。兄弟二人的争吵声在客厅里继续忽高忽低你来我往地延续了半个多小时,渐渐平缓下来,像吵累了要喘息一样,我的心也随之安稳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