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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人说不下去了,我师父则望着他说道:“你奶奶是不是叫于小红?她去世了?她在台湾?”

    师父曾经得到过于小红的照片,并依照着于小红的样子扎了纸人,烧给李凤仙,可是他也得知,后来全国就找不到于小红这个人了,原来去了台湾。

    “你怎么知道的?”那台湾男人吃惊了。

    “算了,跟我来吧。”师父长叹了一声。

    这晚了整整八年啊,可是这李凤仙终究还是等到了于小红……

    凄凄孤坟,几柱清香,告慰的,到底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

    我望着在坟前悲戚的男人,心里也不免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感慨。

    原来那男人紧紧抱着的黑色皮包里,装的竟然是于小红的骨灰罐子,在伤心了过后,那男人望着我和师父说道:“你们知道我奶奶和李凤仙的故事吗?”

    我师父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我也是奶奶在十二年前要过世的时候才听说了这段故事,我奶奶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很尊敬她,我也尊敬她的感情。她死后唯一的愿望,就是我们能带着她来找李凤仙,活着,就见见,如果去了,她希望能和李凤仙葬在一起。但是,我们不知道……只是我奶奶很坚定,她说一定能葬在一起的。”那男人有些顾忌的说道。

    我明白他的顾忌,他不知道李凤仙最后的结局,他在顾忌万一李凤仙有了家人,和奶奶葬在一起,不是很坏规矩吗?这个是很忌讳的,他也不明白奶奶为什么如此倔强,也如此坚信。

    我师父回头让乡领导们先回去,有些事情在那个年代还是不能说的太多,然后在乡领导他们回去以后,我师父开口告诉了他们,李凤仙的结局。

    那两夫妻同时听得泪流满面,也同时深深的朝着李凤仙的坟前,鞠了几躬。

    “我说奶奶为什么一直不快乐,她说给她平静的生活,换个方式护着她,她们……”那男人说不下去了,那女人也在旁边抹着眼泪。

    “老公,奶奶和凤仙奶奶下一世,一定会在一起的。”女人安慰到。

    “嗯,一定可以的。”那男人也坚信的说道。

    有个念想也好,我师父根本没告诉他们,其实李凤仙化身厉鬼,早已因果缠身,一旦了愿,就已魂飞魄散了,哪里还有下一世,这个世界,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根本找不到李凤仙的踪迹了。

    八年,只是晚了八年,李凤仙没等到八年以后,于小红回来长伴于她,这世间的因果为什么会如此苦涩?

    她们可以同葬一穴了,可惜,再也没有那个会在坟上唱戏的灵魂,对着凄凄夜色,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

    多年以后,我偶然听见一首叫《葬心》的曲子,当那缠绵悱恻,凄清冷淡的歌词唱起:“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是贪恋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我就会想起李凤仙和于小红的故事。

    那一句,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是如此的深刻,可也道不尽也世间的因果纠缠。

    终于,我和师父离开了,那一个早晨,同样是下着绵密的春雨。

    没有人相送,也没有人知道,我和师父就这样离开了,这片儿村子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也许他们会记得我和师父的存在,也许过了段日子也就淡忘了。

    可是,我却不能忘记,因为这里是我的根。

    在很多年以后,我听酥肉说起,他曾很没出息的在乡场的车站蹲着大哭,只因为他在我和师父离开的那天跑上山去,就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他跑到车站,已经是晚上,他抱了一点点希望能看见我们,可是晚上空无一人的车站,哪里还有我们的影子?

    “三娃儿,你个狗日的,当时走也不和我说声,我以为我不在乎分开的,可他妈还是没出息的哭了,我到车站的时候,你在干啥?”这是酥肉给我说起的一段话。

    可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个时候我具体在干嘛了,我就记得,在火车上的一个下午,师父忽然跟我说:“三娃儿,火车开出四川了。”

    我一下子,满心的凄凉,终于,我还是离开了。

    【第三卷 南部养尸地】

    第一章 愤怒的摇滚青年

    这是一间烟雾缭绕的房间,杂乱的对着架子鼓,吉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衣服……

    墙上贴着各种明星的画像,有的我认识,有的外国人我不认识,总之贴上就是了。

    地上几乎不能站人,空酒瓶儿,烟头,各种包装袋,把这里成功的变成了垃圾场。

    我叼着烟,懒洋洋的靠在那堆架子鼓上,望着窗外的阳光斜斜的照进这间昏暗的房间,眼神迷离,我不适应北京,6年了,我还是不适应这个城市!

    我不适应这个城市的早饭,我这一辈子都喝不了那咸豆汁儿,我不想再看见焦圈儿,麻酱饼儿这样的东西,尽管它们也是好吃的。

    我想念四川红彤彤的牛肉面,我做梦都想在早上醒来时,能吃上一碗。

    我也不适应这个城市的气候,第一个冬天,出门的时候,我差点冷疯了,把自己包的像个粽子,我还是冷。

    我想念四川那阴雨绵绵的冬天,尽管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值得想念的。

    很大的城市,很多的人,冬天藏白菜,带着京腔儿的普通话,一切都那么的陌生,6年了,我还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像一个异类,在这里还是常常说着四川话,不是我有多么怀念家乡,而是因为我的普通话成为我来这个城市最初的阻碍,我对说它有心理阴影,我不爱说,一说就嗓子发紧。

    在竹林小筑的日子,我师父就有意的教我说着带京腔儿的普通话,可是那浓重的四川口音,是骨子里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所以,到新学校的第一天,我就被狠狠的嘲笑,那个时候的我是那么的无助,忍耐,退让……

    我读的学校是一个几乎不对外的学校,也可以说是子弟校,里面的学生几乎都是些有背景的人,我最初也不知道师父为啥会把我弄去那个学校,到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选择也是无奈,因为到了北京,他就开始为某些事情忙碌,只能给我找一个最方便的学校。

    再后来……

    烟雾弥漫了我的眼睛,我终于回忆起了再后来,师父的长期不在,学校里同学的压力,终于让我爆发了,我开始变得愤怒,开始打架,开始和学校的所谓的‘刺头儿’‘顽主儿’混在一起……

    因为从小练武,我的身手不错,我几乎打遍了学校,打遍了周围的胡同,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开始堕落。

    师父一开始不知道我的这些变化,他只知道我的成绩一落千丈,费尽力气我才考入一所三流的大学,然后被迫复读,师父也被迫守了我一年,终于进了一个还像样子的北京的大学。

    可就在那一年,我19岁,正该有大劫的时候,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晚,我和几个哥们儿喝酒,然后闹事,惹了大事儿,被几十个人追打,我差点被打死在街头!

    在医院里,师父和我有了如下的对话。

    “你咋会变成这个样子?”

    “师父,你说过,那是命,命该如此。”

    “好,既然是命,你就走下去,我看你到底能让我多失望。”

    “让人失望的是你,你带我来北京,然后你三天两头看不见人影,我多少年没见着我爸妈了,我一年就只能见两次我姐,现在我住院,他们知道?师父,是你变了!”

    师父沉默了,他最终对我说了一句:“三娃儿,路是你自己走的,不管命运该是怎样,你难道忘记了本心?我不介意,你在特殊的时期,有特殊的心态,我只是介意,你终究不能理解,是环境改变本心,还是本心看透环境。我护不了你一辈子,还是你准备依赖我一辈子?我唯一能感到欣慰就是,玄学你还没丢下,你还是学的很认真,每日该做的‘功课’还是做。”

    那番话说完以后,我流泪了,那是我来到北京以后,第一次流泪,我软弱的对师父说道:“师父,我们回去吧,我们回竹林小筑去,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可是师父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三娃儿,你永远不能逃避。”

    就在我陷入回忆的时候,我嘴上的烟被一下子拿掉了,然后一个狼嚎似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杨景童,你丫闭嘴吧,你要再唱,你信不信我抽你?”我实在受不了这狼嚎似的声音,忍不住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出声警告到。

    杨景童是我在北京最好的哥们儿,我们一起打架,一起逗女孩儿,一起抽烟,一起喝酒,这间房子,就是我和他租来的,现在组织了几个人,一起捣鼓所谓的‘摇滚’。

    这小子是当官的儿子,初三(我重读了一年)高中和我在一起胡混还不够,大学还硬找关系,和我混进了一个大学。

    “得了,陈承一,还是你丫闭嘴吧,你一说北京话,我就恨不得掐死你啊,那个调调儿,母猪都被你吓醒了。”这小子一直就这样,特爱和我贫,我也不说话,抓起地上一件儿也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儿,跳起来就朝着他追去。

    他干嚎了一声儿,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要论打架,他可打不赢我,就是和我疯闹,这小子都不敢。

    追到胡同里,我们两个‘异类青年’照样被胡同里的大妈用鄙视的眼光打量了一阵儿,没办法,长到颈窝子里的长发,一件破军装披在身上,长短脚的裤脚,不被鄙视才怪。

    我们不闹了,毕竟在这一片儿还是得注意影响,虽然是四合院儿,我们那鬼哭狼嚎似的练歌声儿,早就被周围厌烦加嫌弃了,再闹,估计得被赶走了。

    杨景童一把揽住我,说道:“陈承一,咱们不和这些没见识的妇女认真昂,她们知道个屁,这叫崔健范儿。”

    是的,86年的工体表演,我们想办法去看了,并深深的折服于崔健,这身儿打扮就是模仿他在工体唱一无所有时的范儿。

    回到屋里,杨景童把他带过来的脏兮兮的包往我面前一放,神秘的跟我说道:“好东西,倒出来看看。”

    我‘哗啦’一下就给倒出来了,里面满满的全是磁带,我惊喜的一盒盒的看,杨景童在旁边得意地说道:“香港弄回来的好东西,最新的,这个,beyond的,就这盒儿《秘密警察》,这里面有首歌儿叫《大地》,你听听看。”

    我拿起磁带,迫不及待的就打开,塞进了屋子里的录音机里面,直接的快进,放到了《大地》这首歌,就听见一种完全不同的音乐从录音机里放出来。

    “在那些苍翠的路上,历遍了多少创伤,在那张苍老的面上……”我看着磁带盒儿上附带的歌单儿,不知不觉的听得入神,杨景童在旁边跟我说道:“哥们儿,不错吧?”

    “好听,可这唱的是啥话啊?”

    “土了吧?这是粤语,知道不?粤语!”

    “你会这啥粤语?”

    “那不废话吗?哥儿我是什么人物?粤语算个屁!得,再听听这个,《再见理想》,也不错的。”杨景童又开始吹牛,而就在我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撞开了,一个人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

    杨景童抬头一看,冲进来的也是我们的一哥们儿,一起搞乐队的,他张口就说道:“你被母猪追啊?瞧你丫跑得那劲儿,跟个孙子似的。”

    杨景童这嘴巴一直就是那么讨厌,那哥们儿也不理杨景童,随手抓起一个杯子,也不看里面有没有烟灰,‘咕咚咕咚’就灌下去一大口,然后说道:“陈承一,你快点儿回去,我看见你师父回来了,指不定等会儿就要去学校逮你。”

    我一下就站了起来,我今天是旷课,被逮着了,我得挨揍。

    第二章 师徒相聚

    我匆忙的跑出房间,却被杨景童一把给拉了回来:“别,你小子可别这么回去,不然我们都得挨揍。”

    我所有的哥们儿都怕我师父,哪个没被他抽过?我这个样子是不能回去,还崔健范儿呢,让我师父看见,他得把我打成猪头范儿,连带着杨景童他们也得倒霉。

    “操,我还真忘记这一茬了,快,赶紧的,给我找衣服出来啊。”不得不说,北京对我的影响还是深远的,不知不觉我还是会蹦出一两句北京话,尽管我比较抗拒。

    杨景童和另外一个哥们,赶紧手忙脚乱的在这垃圾堆里翻出几件儿合适的衣服给我,让我去换上。

    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裤,外头套一件蓝色的毛衣,我换好衣服就赶紧出来了,杨景童忙着帮我整理衣领,他是真心急,他可不想被我师父找个借口一起揍,我师父要揍他,他爷爷都没办法保他,只得挨着,这些‘乖乖’衣服,就是为了应急情况准备的。

    另外一个哥们好笑的抱着肩膀,叼根儿烟,看着我和杨景童在那里手忙脚乱的,忍不住说道:“我操,我不看不下去了,杨景童,我不骗你,你丫就跟陈承一的小媳妇儿似的。”

    杨景童回头指着他说道:“你丫闭嘴啊,哥儿我现在没空和你扯,你是不是皮子也痒了,想爱姜爷揍?”

    “得……”那哥们儿脸色一下就白了,赶紧的和杨景童一起来帮我打理,谁不怕我师父啊?

    总算衣服弄的周正了,杨景童吹了声儿口哨,说道:“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说完,又把他的眼镜取下来,给我架眼睛上了,然后嚎道:“陈承一,去吧,你这样可以去勾引学校里的学生妹子了,不,女老师都可以,去吧,哈哈……”

    我懒得和他扯,直接问他:“头发呢?头发咋办?”

    杨景童把我扯到院子里,直接冷水给我浇头上,然后又扯回房间,直接给我梳了个偏分,然后说道:“长是长了点儿,将就!去吧,哥们儿,应付完你师父,记得带两个学生妹妹回来。”

    “你给老子滚!”我笑骂了一句,然后冲出了院子!

    我疯了似的蹬着自行车,终于在20分钟以内赶到了熟悉的胡同,我和师父就住这胡同里的一个四合院里,单独住着,也算师父的特殊待遇吧。

    也就是因为这样,屋里没人,特别明显,我得赶在师父出来找我之前回去。

    到了胡同口儿,我没忙着进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然后擦了擦一头的热汗,再推着自行车走进了胡同。

    胡同里的七大姑八大姨跟见鬼似的看着我,但是又有一种深深了然的眼神,她们早就熟悉这一套了,每当我装的斯斯文文的时候,准是我爷爷(她们以为师父是我爷爷)回来的时候。

    我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在心里却骂着,这些大妈,应该不会给我师父告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