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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什么人?”管修皱着眉头说道。

    傍晚时分,一辆黄包车从中心阁向南经丽正门一直沿着大街奔向北平城南。北平城自来便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其实这种说法是有来历的,最早起源于明朝,因北平城东距离大运河较近,而那个时代多数的货物是通过漕运输送的,因此当时大多数的商铺都在城东。商铺兴旺必定会带来经济的繁荣,因此这一带居住着的都是富商。而西贵却是因为西城距离皇宫较近,王宫贵胄们为了能觐见皇帝方便多将家安在城西。这南城则主要是一些三教九流等一些不入流的行业,多是贫苦人在此处讨生活。

    黄包车行至南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当他在一家狭小破旧的店面前停下的时候,管修整了整衣服从车上走下来。

    给了车钱之后管修抬起头望了望,只见店铺上蓝边金字写着“龙记锁匠铺”,此时锁匠铺已经上了门板,管修在门口站了片刻,轻轻在门板上敲了敲。

    不多时门板上的一个窗口被拉开,一个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头探出头说道:“已经关门了,有事明天再来吧!”

    就在老头准备将窗口关上的瞬间,管修轻声说道:“龙青龙老大叫我来拿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屋子里“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一样,同时老头抓着窗口的手也停在了半空,表情僵硬,半晌才缓过神来连连点头语无伦次地说道:“好,好!”

    接着他放下窗口,将门板卸下几片,正好容得一个人进入才停下来。管修缓步走进房间见一只摔得粉碎的碗落在眼前,一股难闻的汗臭味夹杂着什么东西烧煳的味道冲进了管修的鼻孔。他寻着味道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小灶台上煮着的饭已经煳了!

    “老人家!”管修见老者木讷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提醒道。老头这才缓过神来向灶台一看,匆忙奔过去。

    借着这个当口,管修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房间很小,十分简陋逼仄。在灶台一旁是一张很小的土炕,上面的被褥肮脏而杂乱。炕头一侧的地上摆放着几个小木箱子,在房间的另一头是形色各异的钥匙和锁。

    那老头将一瓢冷水倒入已经烧煳的锅里,煳味儿顿时消减了不少。然后老头走到门口将门板上好,之后才从墙角搬来一把坏掉一条腿、勉强能坐的椅子请管修坐下。

    “你刚刚说……”老头想了想咬咬牙接着问道,“你说龙青让你来拿东西是吗?”

    “嗯!”管修点了点头道,“龙老大说他前几日将一个重要东西放在了您这里!”

    “那……那龙青是不是已经……”老头始终口中含着那个“死”字半天才小声地补充道,“死了?”

    管修点了点头,心想龙青恐怕在将那些东西交给这老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自己命不久矣。

    老头见管修点头忽然老泪纵横,他痛心疾首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吼,管修站起身想去安慰一下他。老头伸出手摆了摆强忍着喘息道:“他……他是怎么死的?”

    管修简短地将龙青的死叙述了一遍,讲到最后老头忽然微微地笑了笑说道:“儿子,你总算是没有丢咱们龙家人的脸啊!”

    这声“儿子”让管修立刻站了起来,他自从子午处得知那人的住所,便一直暗叹龙青这人做事甚为缜密。任何人也不会想到他会将那些东西藏在南城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锁匠铺,而如今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个叱咤北平城的黑帮老大的父亲,竟然居住在这个简陋的地方,竟然是一个锁匠。

    “伯父……”管修不知说什么好。

    龙青的父亲长出一口气说道:“这么多年龙青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帮小日本做事。我一怒之下就与他断绝了关系。虽然他逢年过节就会派人送东西过来,可是那些人根本进不了家门。但几天前他忽然深夜来到了这里,他说要在我这里藏一件东西。这个东西至关重要,如果过些日子他没事便会亲自回来取走。如果是别人来的话就说明他已经死了。他说自己这么多年做过太多错事,但是这一次一定是正确的!”

    管修不禁一阵叹息,一直以来任何人都不知道龙青的身世。恐怕龙青也是有意隐瞒,他或许早已经料到自己走的这条路,早晚有一天会让他送命,因此不愿牵扯到自己的父亲吧!就像他在不确定自己的身份时拼命与子午撇清关系一样。

    “伯父您节哀顺变啊!”管修劝说道。

    “我没事,龙青最后终于没有继续为日本人做事。这已经足够了!”说着龙青的父亲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圆形的,如同阴阳鱼,周围有数十个形状怪异的齿痕。他走到炕上,将被子掀起来,内中藏着一个牢固的镶嵌在炕中的铁箱子,他将钥匙小心地塞进钥匙孔中,向左转了一周,然后向右回转了几个刻度,只听“咔嚓”一声锁便打开了。

    他掀开铁箱子从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管修说道:“这就是他留在这里的东西!”

    管修接过那个信封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些钱递给老头。老头笑了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管修长出一口气将钱放下便离开了锁匠铺。

    回来的路上管修一直在摩挲着那个用龙青性命换来的信封,唯恐会丢失掉,就在他经过炮局头条的时候忽然一辆黑色的轿车映入他的眼帘,他知道那辆车是松井尚元的座驾。只见那辆车缓缓驶入炮局头条,管修警觉地跟了上去。

    松井尚元的车在炮局监狱门口停下之后,松井尚元从车里出来,在四周打量了一下进入了炮局监狱。

    一个日本军官带着松井尚元进入炮局监狱那个地下牢房门口,快速地打开牢房的门才离开。

    松井尚元长出一口气,整了整衣服,轻轻推开牢房的门。在这个牢房式的公寓中,一张金丝楠木方桌,桌子后面是一个同样为楠木制成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经史典籍,中文、日文皆有。那个人正像之前一样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书。

    “松井君?”那个人淡淡地说道。

    “是,阁下有什么吩咐?”松井尚元身体站得笔直,望着那个人的背影。

    “难道你昨晚没有收到我给你的命令?”那个人的话语虽然平和,却依旧能听出几分质问的语气来。

    松井尚元立刻想起就在他回到住所之后,一个日本军官送来了一张字条,那张字条上写着的命令便是放掉龙青。对于这个人的命令松井尚元是必须绝对服从的,只是他却始终不死心。他知道眼前这人的耳目众多,如果不照办的话必定会招惹麻烦。但如果就这样放掉龙青,他却心有不甘。前思后想之后,他决定将龙青秘密送往横滨金正银行,可是不想还是出事了。

    “阁下,对不起!”松井尚元知道他转移龙青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了的。

    “蠢材!”那人终于狠狠地骂道,“这本是抓出内奸绝好的机会,你以为我不知道龙青在暗中调查这里吗?”那个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龙青在这里的秘密的!”

    “我……”松井尚元迫于无奈,只得将当年龙青派人修缮炮局胡同附近下水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希望得到那个人的谅解。

    “呵呵!”听完松井尚元的话眼前的人笑了笑说道,“松井君,恐怕你抓龙青的目的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吧?”

    松井尚元连连摇头否认。

    “好吧!”那人忽然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你对我的身份那么好奇,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说完那人已经转过身来了。

    松井尚元望着眼前这人瞠目结舌,眼前这人穿着一袭黑装,面部棱角分明,下颌留着短短的胡子,目光炯炯有神。那人微微向松井尚元笑了笑道:“现在你满意了?”

    其实松井尚元并不满意,因为眼前这个人他未曾见过。与其让他看脸还不如直接告诉自己他的真实身份。不过他还是连忙点了点头。

    那人缓缓走到松井尚元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今天叫你来有两件事,一件事是让你看看我。还有一件事是帮我找到金顺,然后带他来见我!”

    “是,是!”松井尚元连连点头。

    “好,时间不多了,你最好快点找到他!”说完挥了挥手,松井尚元退出了牢房。只见那人转过身,缓缓走到那张金丝楠木桌前,在桌子上平铺着一张画得极为复杂的设计图。

    他坐在椅子前,双手拄着下巴,眉头微皱,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张图发呆,只见那张图是一个巨大的阴阳鱼,各分成四个小格子。阴面依次写着坤、巽、离、兑;阳面的四个小格子则为乾、震、坎、艮。这张图的周围用红笔做了无数标记。

    他似乎对上面的一些标记极不满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从旁边的笔筒里抽出一杆笔攥在手里,刚准备落笔却又停在了半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将笔放回到笔筒中。

    他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双眼微闭,揉了揉太阳穴。忽然他的肩头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他连忙一手捂着肩膀,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桌角。冷汗顺着额头缓缓流下,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那种刺痛顿时消失。他这才松了口气,觉得口干舌燥,拿起眼前的一把紫砂壶“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气。

    喝完水他觉得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十分难受。于是便走到床前,弓身从床下翻出一件干爽的衣服放在床上,接着一件一件将浸了汗水、贴在身上的衣服脱掉。当他脱光上衣的时候,只见他的左肩上一片巴掌大小的烧伤,伤疤周围呈锯齿状,而中间的地方向内塌陷了有一指深。他用脱下的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汗渍,换上衣服将脱下来的衣服伸展了一下正欲收起,忽然一个物事落到了地上。

    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低头看着脚下的物事,沉吟良久,放下手中的衣服弓下身子将物事捡起,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的物事,缓缓走到那张金丝楠木的桌子旁……

    这牢房的外面繁星似锦,此刻已然入秋。初凉乍寒之时,管修躲在炮局头条胡同口的隐秘处,见松井尚元大概进去半个时辰才从中走出。松井尚元眉头紧锁站在炮局监狱门口,仰望着天上的银河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钻进车里。

    车子缓缓离开炮局监狱,管修见那辆车子绝尘而去这才离开。他此前便知这炮局监狱中关押着两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物,而且这两个人似乎与驱虫师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必松井今晚来到炮局监狱还是为了见那两个人,可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还有龙青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他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希望这封信能给他答案吧!想到这里管修的脚下加快了步子。

    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午夜时分,管修小心翼翼地关闭房门。然后打开桌子旁的台灯,快速脱掉外衣,将那封信平摊在桌子上。又从桌子下面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用火机融掉信封上的火漆拆开信封。

    拿起信封轻轻抖了抖,三张照片从中掉了出来。管修放下信封,拿起第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像是在一条隧道中拍摄的,四周黑乎乎的,只能看见眼前的手电光。管修接着拿出第二张照片,依旧是那个隧道,只是前面似乎有一扇黑乎乎锈迹斑斑的铁门。他又快速拿起第三张照片,这张照片并非在隧道中,从角度上看应该是月朗星稀的夜晚,拍摄者躲在某个破旧的小屋子里照的,从照片上破烂不堪的纸窗子边就能看出来,那照片拍摄的是一棵单薄的杏树,在杏树下面有一口枯井,枯井边散落着几个东倒西歪的木桶。

    管修依稀记得子午曾说,龙青曾经派人修缮过炮局监狱附近的下水道,而那些人似乎发现了一条密道而最后被追杀。因此他断定第一和第二张照片便是在密道中拍摄的。

    而最令人费解的是第三张照片,这照片拍摄得极为诡异,如同是鬼屋一般。而且从管修看见这张照片的第一眼,就总觉得这张照片有些别扭,可是究竟别扭在何处,自己却也说不清楚。他又抖了抖那个信封,确定再无他物这才有些失望,又重新盯着那张别扭的照片出神。

    忽然他的眼前一亮,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刚他被眼前的那些木桶迷惑住了,在那些散落在井口周围的破旧木桶中间竟然是一颗黑乎乎的人头,那人头像是聊斋中的恶鬼一般正欲从井口中钻出……

    管修放下手中的照片,小心地将照片又放回到信封中,最后锁在中间的抽屉中。这才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走到门口推开门,仰望着漫天的繁星幽幽地说道:“庚年兄,恐怕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会完成我的使命,现在只希望潘俊小世叔能果如你所说的那般,那样的话我们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湛蓝得有些发黑的天空繁星点点,那条亘古未变的银河横贯苍穹,川流不息,如果银河有思想的话,看着这从未改变过的历史更迭,世事变迁,却又始终如一,尘始终是尘,土始终是土。这苍穹下面的幼稚生物自以为改变了历史,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始终未能改变历史,他们能做的仅仅是换上了一身新的行头,取了一个新的名字,重复着之前的剧情,那银河会不会感觉可笑……

    而在那新疆深深的地下,一条银河也渐渐清晰地横亘在潘俊与时淼淼之间。当龙青渐渐消失之后,这原本弥漫在周围的黑雾便渐渐散尽,未等二人高兴却忽然发现有些怪异,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被中间的一条闪烁着无数星辉的银河隔开了。

    潘俊和时淼淼二人便如同是被隔在银河两岸的牛郎和织女一般,虽然他们清楚此刻依旧在那个传说的密室之中,但是眼前的这条银河是如此之宽,两个人相对而望却只能隐约看见对方的身影。

    “潘俊!”时淼淼望着银河对面的潘俊喊着他的名字,可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缥缈,对岸的潘俊根本听不见。她向眼前的银河望去,只见眼前的银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那镶嵌其中闪烁的星星便如同是这条黑得透明的河里闪烁的钻石一般。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着步子,走到河边将一只脚伸入眼前的银河中,那感觉便真如同是伸进了水中一般。

    而隔岸的潘俊却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这条银河,经过刚刚那两次经历之后,潘俊已然发现这个密室极为奇怪,即使金系驱虫师技艺再精湛,却又如何能制造出这般鬼斧神工的地方呢?他想起眼前这些神奇的变化似乎都与鼻子中那种酸酸的感觉有关,每次鼻子产生那种感觉眼前的一切便立刻会发生改变。

    一瞬间潘俊想到了什么,多年前他曾经在一本《异虫拾遗》中看到过一种传说中的小虫,这种虫极为特别,因此当时给潘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是一种生活在洞穴中的飞虫,虽然没有翅膀,但因为身体极小,有如小米粒一般,因此能悬浮在半空中。这种虫两两成双,它们会一起飞入人的鼻孔,如果两个人同时吸入的话便会产生相同的幻觉,如同身在幻境一般。可是让潘俊不解的是,据书上记载,这虫让人产生的幻觉是断断续续的,而眼前这些幻觉却如此连贯宛如真实的一般。最重要的是这些虫只能改变你眼前的景象,却无法改变你的其他感觉。

    正在潘俊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抬起头,恍然望见银河对岸的时淼淼双手扶在岸边双脚已经深入到银河之中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大声疾呼道:“不要下去,时姑娘你不要下了!”

    可是时淼淼却像是完全没听见潘俊说的话一般,自顾自地将身体深入到那银河之中。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刚一进入银河,周围便被那些黑乎乎的水流包围住了,自己就像坠入了一个流沙陷阱中,一股强大的吸力正在将自己的身体快速地向下拉扯着。时淼淼双手胡乱地在水中乱抓着、挣扎着,可是越是挣扎身体下坠得就越快。她只觉得水从她的口鼻流入,竟然无法呼吸。

    潘俊隐约看见对岸的时淼淼进入银河之后便没了踪迹,心头一紧,脑子一片混乱。虽然潘俊此刻还不知道眼前的银河究竟是什么,但恐怕也是这密室之中的陷阱。他紧皱眉头让自己的心绪稍微平和下来,然后在身上摸了摸。忽然他摸到随身携带的青丝,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根青丝握在手中,这青丝共有一十二根,两根一组配上六种毒药。每种毒药的特性各异,他抽出其中一根细小的青丝。这根青丝的特别之处是上面的毒药会让人产生剧烈的痛感。

    此刻潘俊已经别无他法,如果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觉的话,那么想消除这种幻觉恐怕只能依靠强烈的痛感了。为了使效果更加明显,他将那根青丝对准了自己的人中穴,这人中穴又名水沟,可以醒神开窍、调和阴阳、镇静安神、解痉通脉。潘俊长出一口气闭上双眼然后将青丝轻轻地刺入人中穴。随着一丝凉意,尖锐的刺痛从潘俊的人中穴开始快速蔓延,接着那疼痛变成了一阵持续的阵痛,潘俊的牙齿在阵痛中微微打战,这时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的银河忽然变成了一条黑乎乎的水沟,而那水沟之中一人正在不停地挣扎。而四周的墙壁是一些发光的让人眼花缭绕的石头。紧接着鼻子一阵酸,眼前的景物一晃又变成了刚刚那浩瀚无边的银河。潘俊知道此时自己正介于幻境与现实之间。

    他捏着青丝的手左右微微转动着,让痛感变得更加强烈。这时的疼痛已经不仅仅是阵痛了,那种痛就像是有一把巨锤在撞击着大脑,潘俊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随着手上青丝的转动,眼前的一切渐渐地明亮开来,银河上点点闪烁的繁星变成了眼前那条溪流上荡漾的微波,溪流中挣扎的人已经不见了。潘俊觉得痛感已然到了极点,一用力便拔出了人中穴内的青丝,痛感顿时消减了一大半。他就像是一个窒息了很久的人突然又能够呼吸了一样,弓着身子剧烈地喘息着,鼻子上的一滴汗水也随着空气进入了潘俊的鼻腔。

    他只觉得鼻孔中那种酸麻的感觉渐生,一个喷嚏打出来,伴随着一丝血迹,一个淡黄色的飞虫从鼻孔中飞出。潘俊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那只准备再次进入自己鼻孔的飞虫,轻轻一拍,那只飞虫便被他拍死在手中。

    此刻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间密室呈狭长形,构造极为不规则,有些地方宽阔异常,而有些地方则极为狭窄,密室四周的墙壁上全部是一些被打磨得如同镜面一般的石块。潘俊来不及多想便向眼前的溪流走去,那之前幻化作银河深不见底的溪流竟然只有膝盖深,潘俊一边向前试探着行走,一边在水中寻找着时淼淼的踪迹。随着潘俊一点点地向前移动,水面上渐渐荡起了很多波纹。

    “时姑娘……”潘俊一边走一边呼喊着时淼淼的名字。时淼淼的眼前黑漆漆一片,她觉得身体寒冷异常就像是坠入了冰窖中一样,她微微抬起头,只见头顶上的那条银河中的星星在时聚时散。这时潘俊见不远处的水底一人正躺在其中,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人旁边,只见时淼淼正瘫软地躺在水中,已经昏迷了过去。他立刻将时淼淼从水中救起抱到一旁的岸上,一边按住时淼淼的人中,一边轻声呼喊着:“时姑娘,时姑娘你醒醒……”

    过了片刻时淼淼“哇”地吐出一口水,接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潘俊见时淼淼醒来脸上露出喜色,接着按住时淼淼手掌上的劳宫穴,时淼淼顿时感觉一股热气从劳宫穴直奔鼻腔而来,一阵痒痒的感觉,她猛然打了一个喷嚏。伴随着淡淡的血丝,另外一只黄色的飞虫也被时淼淼喷了出来,潘俊一把抓住那黄色的飞虫也将其按死在手中。

    “这……这是什么?”时淼淼渐渐清醒了过来,刚刚一直出现在眼前的银河早已经消失掉了,只是脑子里还阵阵头痛。

    “幻觉!”潘俊长出一口气说道,“刚刚我们进入这密室中的时候这两只小虫就钻进了你我二人的鼻孔中,让我们产生了刚刚的幻觉!”

    “这世上还有这样离奇的虫?”时淼淼说着脸微微泛红,因为她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潘俊的怀里。潘俊一时也有些尴尬,连忙将时淼淼搀扶起来,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种虫叫作梦蝶!”

    “庄公梦蝶?”时淼淼摆着双肩问道。

    “嗯,这名字应该就由此而来!”潘俊点了点头道,“《庄子·齐物论》中有一段妙语:‘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这是何意?”时淼淼此时因为刚刚在水中浸泡多时身体有些发冷。

    “庄周梦蝶,是一种状态,即醒是一种境界,而梦也是一种境界。我们穿梭于醒和梦之间的是一种摸不清看不见的东西,好比我们的身体只是一个容器,而蝴蝶的身体也是同样的容器,而我们每一次的梦境便是在不同的容器内穿梭。而我们本身是虚无的!”木系君子崇尚道家学派自然对庄子感悟更深,而时淼淼却只听了一个大概。不过让潘俊极为不解的还有两件事,一来是那梦蝶的幻觉只是断断续续,却如何能如此长久地延续,而另外一个疑问便是那青丝,他从小便用这青丝,深知青丝毒性极强,这青丝一旦进入人的体内便会疼痛不止,而今日这青丝拔出不久痛感便消失了。他看了看手中的青丝,这几根青丝都是在黄河岸边那神秘老者所赠。

    忽然潘俊抬起头看见这构造怪异的密室,眉头立刻皱紧,想了片刻潘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

    “潘俊,你怎么了?”时淼淼见潘俊莫名其妙地微笑不禁好奇道。

    “时姑娘你有所不知,据书上记载这梦蝶使人产生幻觉,但是这种幻觉不能连续,总是断断续续地出现让人身在幻境与现实之间。正如庄周梦蝶中所说,不知是庄周梦见了蝴蝶,抑或是蝴蝶梦见了庄周。可是刚刚我们所产生的幻觉却是如此的连续,这也是我当时不敢确定是梦蝶的原因。可是当我看见这构造怪异的密室时终于明白了!”潘俊指着眼前那忽而宽阔,忽而狭窄的狭长密室说道。

    “哦?”

    “时姑娘你看这房间的四壁上全部是被打磨得如同镜子一般的方形石板,这些石板你初看上去似乎都是一样大小,但是仔细看则不然!”潘俊指着就近的一块石板说道。时淼淼顺着潘俊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初始看上去似乎所有石板的大小都是一样的,然而细看之下却发现这些石板有些是另外一些的两倍大小。

    “确实大小不一样啊!”时淼淼到此时仍不明白潘俊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与幻觉有什么关系呢?”

    “时姑娘,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吧!”潘俊说着用手指沾了一些水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叶口十叶。接着说道:“时姑娘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初始看上去像是三个叶字,但是仔细看却又不是!”时淼淼似乎有些明白潘俊的意思了。

    “嗯,就是这样!”潘俊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因为中间的叶被巧妙地拆分开,占据了两个位置,因此我们在第一次看的时候会留下三个叶的印象,但是仔细看却又不是,这样我们就一直会产生现实和印象的混淆。而我们刚刚被梦蝶致幻,当致幻的效果消失的瞬间,看到眼前的那些石板的时候,大脑会残存幻境的印象,因为现实和印象的混淆便再一次加深了我们的幻觉,恰恰这时候我们再次进入了幻境。”

    潘俊的一席话时淼淼听得似懂非懂,隐约明白潘俊的意思却又不十分清楚,她身体微微一颤道:“没想到这密室中竟然这般寒冷!”潘俊这才意识到时淼淼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连忙脱下外衣披在了时淼淼的身上,可是却依旧抵不住时淼淼身上的寒意。潘俊皱了皱眉头轻轻将时淼淼揽入怀中。时淼淼被潘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整个人呆呆地靠在潘俊的怀里,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不敢乱动,只感觉潘俊胸口传来的阵阵暖意。

    这密室之中的机关潘俊已然知晓,虽然破解了幻觉却并没有发现燕云姐弟的下落。更加让潘俊觉得头疼的是,刚刚他环顾一圈,这密室浑然一体,除了他们进入时的出口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出去的地方了。但入口距离地面足有数丈高,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原路返回的。

    眼前的水面平静异常,波澜不惊,头顶上那些白色的石头反射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光线,洒在水面上,让那平静的水面有些刺眼,像是满眼白花花的银子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时淼淼的身体终于暖和了起来,她抬起头在潘俊耳边轻声说道:“潘俊,如果……如果我们离不开这里了该……该多好!”说到这里时淼淼脸颊绯红。

    潘俊轻轻握住时淼淼的手,心跳骤然加速。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无论是潘俊对时淼淼,抑或是时淼淼对潘俊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好感,可就像是一层窗户纸将两个人隔在两端,倘若不是眼前形式所逼,恐怕两个人依旧会将这些感情压抑在心底。

    二人四目相对,两双眸子脉脉含情,在这密室之中,所有的千言万语仿佛都变得如此的轻微而不值得一提,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在彼此的耳边回荡,这两颗心都太过孤独。此时此刻,与其说是两个人在交流,不如说是两颗心在倾听着对方。

    两个人的视线越来越近,随着两个人的身体一点点的靠近,嘴唇相接……

    正在这时旁边的水池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哗哗”的划水的声音,潘俊和时淼淼二人都是一怔,不禁同时向那水中望去,只见此时那水面上泛起无数的涟漪。

    二人对视一下都觉得有些诧异,而后潘俊牵着时淼淼的手来到那片“银河”边,二人向水中望去,只见在那只有膝盖深的水池中竟然有几条乳白色的鱼在水中游弋,刚刚潘俊营救时淼淼心切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鱼的存在。

    此时二人牵着手弓身观察着这些鱼,与地上的鱼有所不同,这些鱼身上长着鳞片却又形同泥鳅,眼睛的地方已经蜕化成两个小小的黑点,嘴角长着长须,最为奇特的是这种鱼竟然长有四肢。它们在这清水之中游弋翻滚,潘俊和时淼淼盯着鱼看了半晌,忽然时淼淼觉得旁边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她将头移过去不禁一阵愕然,然后轻轻地碰了碰潘俊,潘俊顺着时淼淼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也是一怔。

    此刻在那些白色的如同镜面一般的墙上竟然有数条飞龙的影子,那水面的微波像是天上流动的空气,那些黑影便在天空中纵横飞舞,活脱脱便是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