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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钧付了出租车费,走进写字楼的大堂,往左边向北楼的电梯走去,他也没想到,俞威正坐电梯下来。

    洪钧离电梯间大概有十几米的时候,一台电梯从上面下到了大堂,门开了,俞威和几个人一起走了出来。俞威和洪钧几乎是同时看见对方的,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住了,但只是一霎那,几乎又是同时,两个人都迈步走了过来。两人走到近前,迎面站住了,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却互相问候着,说的头一句话都是“好久不见”。

    洪钧问:“来这儿办事?”

    俞威说:“啊,有点事,你呢?怎么样?”

    洪钧说:“我现在在维西尔公司,来办新加坡的签证。”

    俞威怔了一下:“哦,你去维西尔了?噢,我应该想到的,就这么几家公司,还能去哪儿?去新加坡开会?”

    “不是,去参加个培训,刚到新公司嘛。”洪钧不想告诉他是去亚太区开会,那是公司内部的事。

    俞威笑了:“呃,你还用去培训?是去培训别人吧?怎么你还用亲自来办签证啊?叫秘书跑一趟不就成了嘛。”

    洪钧面带笑容,平静地听着俞威的嘲讽,等他说完,便说:“那先这样?都挺忙的。bye。”说完,便向电梯间走去。俞威也说了声bye,便向门口走去。

    洪钧在电梯间站了一会儿,并没上电梯,回头看着俞威出了大门,便转身折回来,走到大堂墙壁上贴着大厦里各家公司名录的水牌前,浏览着北楼里都有哪些公司,想从中找到线索,看看俞威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洪钧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俞威是个竞争对手,还是恰恰因为他是俞威?

    洪钧正仰着脖子看着那一排排一列列的公司名字,忽然觉得有一个曾经很熟悉的身影从眼角的余光里闪了过去,洪钧下意识地扭过头,看见一个老外,提着个电脑包,向大厦门口走去,即使只是背影,洪钧也已经认出来了,那是皮特!而且从皮特穿过大堂的路线洪钧可以确信,他也是从北楼下来的。

    洪钧便又抬起头,更加仔细地在那些公司名字里找着。很快,他的目光停住了,停在了那家他很熟悉的猎头公司的名字上。俞威、皮特、猎头,洪钧的脑子里只转了一下便已经把一切穿了起来,弄明白整个来龙去脉了,他不相信巧合,他相信他的推理和判断:俞威要去ice了,应该是接替洪钧做首席代表,不过应该不是代理的,而是正式的。

    洪钧的脑子里,好像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片平原上孤零零地有两个山坡,自己刚从比较高的那个山坡顶上滚下来,还没顾得上拍打身上的尘土,就蹒跚着爬上了这个矮些的山坡,刚站直身子,便看见俞威已经骑着马冲上了自己曾经占据的那个高坡,向自己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洪钧知道,又要有一场恶战了,可自己手里好像一无所有。这么想着,他忽然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洪钧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转身向电梯走去。

    俞威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电脑包放在旁边,俞威忍不住又把刚才签的协议从包里拿了出来,摊在腿上看着,文件上的那几个简单的数字,让他越看越开心,越看越喜欢,他更加得意自己讨价还价的本事了。他知道ice的工资待遇本来就比科曼更好一些,自己又是从科曼的销售总监跳到了ice的中国区首席代表,再加上几番要价,他这回真是鲤鱼跳龙门,又有名又有利,赚大发了。

    俞威一边看得过瘾,一边掏出手机,正准备拨号,冷不防手机先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让他稍微有些懊恼。俞威看了眼来电显示,知道又是合智集团的赵平凡打来的,心想,这赵平凡应该改个名字了,叫“招人烦”,便按了接听键,说:“喂,你好。”

    他的“好”字还没出口,赵平凡已经急不可待地说上了:“老俞吗?找你真难啊,刚才打你电话一直没接,你在哪儿呢?”

    俞威心想,刚才我正和皮特谈大事呢,怎么可能接电话,再说,管我在哪儿呢。但他嘴里还是客气地说:“刚才在开个会,所以我把手机调成静音了,现在正在路上呢。”

    赵平凡忙说:“在路上?那你现在过来一趟吧,这事急着和你谈啊。”

    俞威暗笑,我在路上,又不是去合智的路上,而且你要谈的事正是我要躲的事呢。俞威好像很无奈地说:“哎呀,现在过不去啊,我正急着去另一个会呢,早都定好了,现在肯定去不了你那儿了。”

    赵平凡现在不仅是“招人烦”,他自己也烦上了,没好气地说:“算啦算啦,那就在电话里说吧。你们的软件有问题啊,装倒是装上了,可是很不稳定啊,最近这一个星期每天都要重新启动好几次,这怎么行?将来根本不能用啊。”

    俞威好像觉得不可思议似地说:“不会吧?当初不是专门装了个模拟环境做了测试了吗?”

    赵平凡都快骂出声了:“坏就坏在那次只是个模拟环境,谁知道你们怎么给我模拟的呀?把整套软件装在我们真正的环境里面,就成现在的德行啦。”

    俞威一点儿不急,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的工程师不是去看过了吗?我听说又重新装了一遍,还不行吗?”

    “不行不行,根本没用。我问你的工程师了,他说他从来没在windows的服务器上装过你们的软件,都是在unix的机器上装的。他照着你们内部的操作指南装,装是装上了,可出了问题他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赵平凡压住火气说。

    俞威接着糊弄:“版本不一样,他可能没什么经验,这样吧,我把你们的情况向亚太区和总部说一下,争取让他们派个有经验的过来。”

    赵平凡一听就急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陈总可都生气了,连徐董事长都知道了,问了陈总好几次,陈总要求你们务必马上解决!”

    这时候俞威反而来了兴致,他好像是猫在逗弄着一只老鼠,笑着说:“老赵,这技术上的事得讲科学,急不得,光听命令蛮干,出不来还是出不来啊。”

    赵平凡被俞威彻底激怒了,真要骂人了,大声嚷着:“老俞,当初可是你拍着胸脯告诉我,说你们的软件装在我们这些服务器上肯定没问题,你当初说这话的时候讲没讲科学?还是你瞎说的?”

    俞威却一点不急,更没发火,而是心平气和地出着主意:“老赵,科曼的软件在世界上的确有不少都是装在你们这样的windows机器上的,但是我们北京的工程师可能没怎么接触过,我说请外面的专家来,你又嫌慢,那现在换unix的服务器,还来不来得及呢?”

    赵平凡的声音里好像都带着哭腔了:“老俞,我这次可以等你从国外请个人来,可是以后呢?谁想到你这里的人根本没办法支持呀?我可不能提心吊胆直到你们培养出人来。要想换机器,那些预算已经挪去准备出国用的,虽然还没去,可是该花的已经花了,剩下的也都是留好用途的,要不然出国的时候肯定安排不好。买新机器,时间倒是来得及,可没有预算了啊,再申请预算可来不及了,而且这事就捅大了。”

    俞威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老赵,我是这么建议啊,你们出国,也不要太铺张了,只把几个老板安排得好些,下面那帮家伙能去趟美国已经知足了,条件差些都能忍了,就能剩下些钱,买几台unix的服务器,先别买太好的,配置不用太大,将将够用就行,反正刚开始的时候软件也不会真正用起来,等将来真要用了,再申请预算换大机器。”

    说完了,俞威都被自己感动了,他现在已经要去ice了,还管科曼的客户干嘛呢?

    赵平凡想都没想,便开了口,语气又强硬了:“不行,出国的事,大都已经安排好了,不好再变,从别的地方也挤不出钱了。我看,就得从你们的软件款上想办法了。”

    俞威便问:“你们给我们打过来多少了?30%?”

    “嗯,我们已经给你们付了30%了。”

    俞威懒得再和赵平凡玩儿,他觉得是摊牌的时候了,就说:“老赵,事到如今,我也尽力了,你们少付款,甚至不付款,都不关我的事了,陈总是和香港的托尼签的合同,你请陈总直接找托尼吧,我这边已经要开会了,咱们再联系吧。”

    说完,俞威便挂上了电话,他觉得自己再也没必要搭理赵平凡了,赵平凡肯定被他最后这几句话搞懵了,肯定觉得俞威怎么会一下子判若两人?俞威懒得再理他,反正过些天他自己会知道俞威跳槽的事,到时候他自然就会明白了。不过,刚才这个电话,让俞威觉得非常得意,自己怎么就能把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好呢?恰恰就在合智的项目出事的时候,俞威已经有了更好的去处,别人用了八抬大轿来请他,他正好可以甩手扔下这个烂摊子,另谋高就去了。

    咦,本来刚才拿电话是要打给谁来的,结果却让赵平凡给搅了?哦,想起来了,是要打给托尼那家伙的。俞威心想托尼这下要有好日子过了,合智这么大的客户要想改合同、少付款,可不是小事,估计这官司得扯很长时间。合智恐怕一时半会儿挤不出钱来买新的unix机器,除非科曼下狠心自己负担费用,把一个外国专家派到北京常驻,专门为合智提供技术支持,否则这个项目看来就要一直在纠纷中搁置下去了,不过以俞威对托尼的了解,这个香港人干不出这么有魄力的事来,所以合智项目的归宿也就显而易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