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本色》 第1节 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女捕本色》 作者:翔翔于飞 文案一: 她是捕头,查悬案,拿真凶。 他是显赫的皇室贵胄,却一夜之间陷入血案。 命运交错,步步危机。 两人在谜团与死亡中抽丝剥茧。 人心难测,风云诡谲,皇室纷争,世族风云,朝堂风雨! 且看女捕头与“断袖”世子,如何力挽狂澜,揭开重重谜团与真相! 文案二: 女捕头,想要平步青云。 首先,要搞定顶头上司,哪怕顶头上司可能是个断袖。 其次,要有一个妹妹控的哥哥。 然后,要搞定身边一个个脱线的同僚。 小小的女捕头,无品无级,却能下治罪犯,上惩贪官奸佞,甚至破悬案,定乾坤…… 不过前路漫漫,更是危险重重,平步青云的路途之中,步步惊心! 内容标签:悬疑推理 女扮男装 主角:成青云、南行止 ┃ 配角:成青岚、南澈、南泽等甲乙丙丁 ┃ 其它:宫廷、破案、悬疑 ================ 第1章 女捕青云 青云依稀记得,那一年离开京城时,是冬天。 那日寒风料峭,大雪纷纷,京城依旧恢宏万千。他们一家收拾了行囊,只驾着一辆马车,出了京城巍峨的城墙。 出了城门,父亲却停下了马车。 他跳下车,回身矗立仰望京城。背影茕茕孑立,两袖清风。 最后,他只是轻轻一叹,看着青云,说:“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他的声音哀沉又寂寥,仿佛真的一辈子都回不了京城了。 他们长途跋涉,在寒冬中禹禹而行,半个月后,终于到达如今生活的蜀地。 到达蜀地那天,花满锦官城。 …… 蜀郡,成都,又称锦官城。 锦城回望,锦绣成堆。千家万户似棋局,宝马香车,迤逦款款。 锦官城的百姓,安居闲适,闲来喝茶下棋看戏,悠然自得。 而锦官城之中的官员,却人心惶惶、命在旦夕。 成青云一身朴素常服,发束布缎,走入这成都城内一家热闹的茶馆。 茶馆内热闹非凡,生意兴隆。她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桌上一束新采的芙蓉花,初初绽放。 店小二殷勤地走过来,“哟,成捕头,今天有兴致来喝茶啦?” 成青云放了几文钱在桌上,店小二恭敬地收了,不过一会儿,就上了一碗盖碗茶、一叠花生酥。茶香淡然,成青云慢慢地呷着,喝一口茶,吃一粒花生酥。 茶馆之内,人多口杂,消息零碎。但凡有些新奇事,都被人拿来津津乐道。 大厅前方设有高台,高台上,说书的人说唱完一段,忽然敲了一段轻快的花鼓。众人知道,这是要讲新鲜事儿了,连忙侧耳倾听。 “列位看官,今儿老儿为各位讲一段成都城内发生的怪异事儿。” 座下之人一听,怪异的事竟然发生在身边,不由得更加好奇。 成青云夹起一粒花生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这事儿发生在七日之前。话说,那日夜黑风高,乌鸦咋喳。咱们城内的陆军参事赵大人府上,一夜不得安宁,似有鬼泣……”说书人压低着嗓子,似凉嗖嗖的阴风。 “参军府上,整整一夜,众人不敢外出,胆战心惊。终于等夜晚过去,到了早膳之时,府上的人去请赵参军用膳,却不料……”说话人声音一顿,诡异又悲沉。 “不料如何?”有人问。 说书人目光炯炯,神秘兮兮地说:“不料,那人进房,却只看见赵参军的尸体!血流了满屋子啊……” 众人骇然。有胆大的,并不觉得稀奇,说:“这有什么稀奇的?” 说书人也不恼,“这只说是恐怖,却也不稀奇,稀奇诡异的,是赵参军房内,据说有厉鬼冤魂不散。”他略微顿了顿,满场安静,聚精会神。 “赵参军寝室内的墙上,留着血字。血字的内容,大概是写的,成都城内,出现了厉鬼,厉鬼会附身于死去的官员尸体之上,杀尽成都城内的所有官员!” 众人唏嘘,觉得这凶手胆大包天,也不免口出狂言。 “更离奇的,三天前晚上,司马大人会友后回府,身旁只跟着一个护卫。不想,在半路上遇到截杀。司马大人身中数刀,死相恐惧,最终流血而亡……那保护司马大人的护卫,也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座下的人骇然。 “据说,当时,有人听见司马大人惊慌悲惨的喊出了厉鬼的名字……” “厉鬼是谁?”座下有人问。 说书人立即将厉鬼说得怪异神奇,口若悬河,座下众人间或议论纷纷,间或惊疑唏嘘。有小孩儿听得钻入父亲怀中,却依旧露出脑袋,紧紧地盯着说书人,认真地听着。 成都繁华生平,虽说也有大案发生,但并不危及百姓生活性命。人们对鬼神之说好奇又敬畏,那说书人将那留血书的鬼说得神乎其神,众人也听个消遣。 说书人滔滔不绝地讲完一段,在众人探究期待的目光中,话音一转,花鼓轻轻一敲,说:“欲知厉鬼乃谁,且听小老儿下回分解。” 座下的人失望又兴奋,却也不刻意追究,各自继续喝茶聊天。 成青云蹙眉,原本以为可以听到些有用的传言,却不想,依旧竹篮打水一场空。 夜色渐晚,她见说书人家伙出了茶馆,立刻跟了出去。 街道之上灯火通明,走了一段,她拐入一条小巷,站在巷口。 小巷一头,慢慢走来一人,猛然抬头看见黑暗中,前方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吓得呆住。 一瞬之后,那人缓了口气,战战兢兢地上前走了一步,认出前方的人是成青云,大松了一口气。 “成捕头,你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那人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成青云咧嘴一笑,露出晶白整齐的牙齿,“伶嘴张,别慌,我又不是杀人的厉鬼。” 这说书的,在成都很有名,伶牙俐齿,说书精彩,故而自称伶嘴张。 伶嘴张讪讪一笑,“那……成捕头干啥子拦着我?” “向你打听个事儿,”成青云上前几步,靠近他,压低声音,“我想知道,你所说的,司马大人被杀时,有人听见他喊出了厉鬼的名字,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伶嘴张脱口而出,“虽然我是个说书的,但是,也不会乱说的。” 成青云审视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告诉我,那厉鬼的名字。” 伶嘴张“嗨”了一声,连连摆手,“不能不能,这可是我吃饭的门道哦。” 成青云拿出腰间的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蜀郡的捕头,我来问你,是查案,你若是不回答我,我现在就可以以包庇凶手有意欺瞒的罪名抓起来!” 伶嘴张盯着眼前的腰牌,咽了一口口水,几番挣扎之后,凑近成青云,说:“我告诉你,你可别提前说出去,要不然,明天我就没生意了。” “好。”成青云把腰牌别回去。 伶嘴张小心翼翼地凑到成青云耳边,悄悄地说了一个名字。 成青云立刻眯起眼睛,猜疑地看着他,“伶嘴张,你这些门道,骗骗听书人就好了,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哎呀,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不敢欺瞒。都说了,是厉鬼索命呀,那曹参军府上的血字,你不也看见了吗?” 成青云若有所思,“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伶嘴张说:“就是那些乞丐,据说司马大人被杀那晚,有乞丐睡在巷子边的草堆里,听见司马大人喊了‘鬼啊,有鬼!’,被杀前,还喊出了那鬼的名字。” “是哪个乞丐说的?” 伶嘴张双手一摊,一脸无奈,“我哪儿知道?这几天,成都城内的乞丐,都在流传这事儿,也不知道是谁最先流传的。” 的确,流言很难找到源头,何况是流动性很大的乞丐,谁知道那晚睡在司马大人被杀巷子里的乞丐是谁呢? 伶嘴张见青云不说话了,犹豫谨慎地问:“成捕头,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成青云点点头,伶嘴张抱着说书的家伙一溜烟儿离开了。 …… 成青云打道回府,她的住宅临郡府不远,虽然地势不好,可住宅便宜。二进的院落,干净雅致。 院内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东面的厢房灯火已灭,房内的人早已入睡。她轻手轻脚,进了厨房,点了蜡烛,揭开锅盖,锅内还热着一碗粥和一个馒头。 成青云大快朵颐,喝完了粥,吃了馒头,蹑手蹑脚地回房睡觉。 睡觉前,她习惯性拿出记案手札,稍稍整理线索。 曹参军被杀,现场留下厉鬼索命的血字,如此,全成都的官员,都是凶手的目标。 而司马大人被杀前,喊出了厉鬼的名字,似乎证明,的确是厉鬼索命。 第2节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尽成都所有的官员,还要假借厉鬼的名号? 而司马大人喊出的厉鬼的名字——的确是个死人的名字,匪夷所思。死人,也可以杀人? 那晚和司马大人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护卫,但那护卫因保护司马大人而受伤,至今昏迷。若是等到他醒了,也许就有更清晰呃线索了。 成青云一觉睡到天亮,还未起床,被一阵紧急催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立刻惊坐而起,快速穿上衣服,一听门外人的声音,就知道是她手下的捕快小唐。若非是出了急事,小唐不会这么贸贸然到她宅子里来敲门。 开了门,小唐一脸的焦急,见她就说:“头儿,又出命案了!” 成青云顿时醒了大半,转身回去穿上捕头的衣服,绾起头发。她照了照镜子,看见镜中一位清秀俊俏的少年,束好腰带,满意地点头,出了门。 “出什么事了?”成青云跟着小唐出去,两人脚步匆忙。 “别驾大人昨晚被杀身亡!”小唐一脸的愁苦,“头儿,怎么办?这可是第三个官员了……” “什么地方?”成青云冷声问。 小唐:“永安巷拐进去的一个小巷子,得知别驾大人死讯之后,我立刻让兄弟们过去了。以防惊扰路过的百姓。” 出了宅子,见宅子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那人一脸的惊悸和悲痛,看见成青云,立刻噗通一声跪下来。 第2章 厉鬼惊魂(捉虫) 跪在成青云面前的人是别驾大人的车夫,看见成青云,车夫磕头悲伤地说话,可语无伦次,含糊不清。 成青云让小唐将他先安顿好,立刻赶到别驾大人被杀的现场。 衙役和捕快已经将巷子围了起来,驱走好奇前来看热闹的人。 远远地,成青云就闻见了血腥味。她走进巷子,巷子中有一辆马车,马被一个衙役拉着,以免破坏现场的重要痕迹。 成青云查看情况,并没有发现地上或者墙上有什么痕迹或者线索。 她走到尸体前,死去的人的确是别驾大人,仵作正在验尸。 别驾大人的尸体几乎泡在血泊之中,血浸透他的衣服,将铺就的石板染红,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她打量尸体,尸体上身衣服略微凌乱,似被人抓过,或者他做过挣扎。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颈部的伤口,伤口深到见骨,颈部血管和咽喉被割断,甚至能看见脖子里的腔口。血肉外翻,惨不忍睹。 成青云猜想,别驾大人诈然见到厉鬼,惊骇不已,心悸之下,全身无力挣扎,被人割断了脖子,于是无法呼救。 最终他失血过多而亡。 与曹参军、司马大人的死法一模一样! 可以断定凶手或许是同一个人。 她再检查了尸体的情况之后,站起身来。仵作将验尸单给她看了,她点点头,又对人说:“将尸体抬回去。” 有捕快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抬走,成青云走到那辆马车前。 不过是一辆普通的马车,小唐对她说:“这是别驾大人的马车,据驾车的车夫说,昨晚他就是驾着这辆马车送别驾大人回府的。” 成青云突然想起那个车夫,问:“车夫呢?” “我让人看着呢,头儿,你要审问吗?” “当然要,”成青云大步走出巷子,在巷子里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让人把车夫带了过来。 车夫的情绪已经安定了许多,看见成青云,立刻下跪,“成捕头,你可是成都的神捕,破过许多案子,你一定要……一定要抓住那厉鬼,为我家大人报仇啊……” 成青云让小唐将车夫扶起来,“昨晚是你驾马车送别驾大人回去的?” “是。”车夫沉重地点头。 “别驾大人昨天什么时候出的门,去了什么地方?何时回的府?”成青云问。 车夫犹豫了片刻,说:“大人昨天下午,快到酉时时,去了太守府,说是要和太守大人商量案情。”他蹙眉思索,“大人,大人还在太守大人府上吃了晚膳,他在太守府留到了很晚,大约快到亥时才出太守府。” 成青云点点头,“既然是你驾车送别驾大人回府,那么看见了凶手作案的全过程。” 车夫哽咽,迟钝地点点头,“小的是看见了……” “把你昨晚经历的,详细地说一遍。”成青云沉声命令。 “是。”车夫开始回忆,慢慢斟酌着,小心翼翼地讲述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晚,他坐在太守府门口,和几个守门的护卫说笑,等待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快到亥时之时,天色已晚,大街小巷之中已经没了人,守在门口的护卫也换了岗。他迷迷瞪瞪地开始犯困,直到自家大人被人送出府来,他才一咕噜翻身起来。 大人上了马车,他驾着马车往回走。由于已经很晚,车夫也想念自己妻儿,将马车赶得又快又稳。 街上没人,马车倒也跑得很平稳。 他认真赶路,忽然听见自家大人吩咐说:“看你急得,知道你想回去看妻儿了,干脆前方就拐进那个小巷子,那路近,很快就能到府上了,我也困了,也想早些回去休息。” 得到自己大人的命令,车夫照吩咐,将马车拐进了小巷子。平日里是不会走这条巷子的,因为巷子窄,马车进去了,行人就过不了。可是晚上没人,马车走进去,倒也顺利。 巷子走了一半,车夫突然看见前方有个人。黑暗之中,那人影黑漆漆的,看起来料峭嶙峋,鬼一般突然就出现在巷子里了。 车夫只好停下马车,远远地对那人说:“能否让让,让咱家大人过去?” 那道黑影一动不动,静静地站着。 车夫愣了愣,又扬声,说:“前面那人,能不能让开些,别站在路中央,我家大人赶着回府。” 那人依旧不动,车夫隐隐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马车内的别驾大人问。 “大人,前面有个人挡着路,咱们的马车过不了。”车夫不悦地说,“巷子窄,马车没办法掉头,只能让那人让一下了。” 别驾大人叹口气,掀起车帘子,探出身来,往前方看了看,果然看见有个人挡着路。 他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忐忑惊慌,犹豫了一瞬,跳下马车,盯着那人的脸,问:“你是谁?” 那人不动不语,诡异又阴森。 别驾大人慢慢地走过去,靠近了那人,在黑暗之中,猛然看清了那人的脸——一张带血的熟悉狰狞的脸! “鬼、鬼啊!有鬼!”别驾大人惊骇地后退,脚步踉跄,跌倒在地。他双手撑地,艰难的后退。 车夫吓了一跳,想要跳下马车查看情况,黑暗中,那人的脸看了过来,血肉模糊的,却吓得他魂飞魄散! 接着,那人,或者说那厉鬼,猛地扑向地上的别驾大人,别驾大人凄惨地喊了一声厉鬼的名字,突然就没了声音。 车夫看见厉鬼将大人按到在地,有血从大人喉咙中喷溅而出,大人在地上爬,喉咙里发出鬼哭一般的叫喊声。 车夫吓得大叫一声,死死地盯着那厉鬼。那鬼青白的脸上全是血,竟然慢慢地向他走了过来。 他吓得惨叫,几乎是屁滚尿流,仓皇地转身,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地跑出了巷子。 这一跑,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生怕后面有鬼在追,一路之上不敢回头,直到跑回家,关上门,他才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 一整个晚上,他都不敢闭上眼睛,夜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吓得他要死。 他胆战心惊地等到天亮,才敢出门报官。 “成捕头,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家大人,真的是被厉鬼所杀……”车夫全身微微发抖,脸色苍白。 “你说,那鬼是谁?”成青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是司马大人……”车夫再一次肯定地说,“司马大人,变成厉鬼,来杀大人了……” 成青云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那伶嘴张对她说的话。 ——伶嘴张那时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杀死司马大人的不是人,是鬼,是曹参军变成的鬼。乞丐亲耳听见司马大人临死前,喊的是曹参军。” 身旁的小唐瞬间诧异惊骇地看着成青云,“头儿,难道真的是厉鬼作怪?”他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起案子下来,好像是,有厉鬼杀了曹参军,然后,厉鬼上了曹参军的身,于是曹参军杀了司马大人,司马大人死后,厉鬼上了他的身,然后司马大人杀了别驾大人……”他脸色瞬间苍白,诡异地低声说:“接下来,厉鬼会不会上别驾大人的身,再去杀别的官?” 成青云深深地挖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鬼?” “车夫都亲眼看见是司马大人杀人了。”小唐说。 “就是就是啊……”车夫狠狠地点头,“我敢肯定,我看清楚了,而且,我家大人也的确是喊了司马大人,司马大人,变成鬼,杀了我家大人啊……” 曹参军死,变成鬼,杀了司马大人,司马大人死,变成鬼,杀了别驾大人…… 处处透着诡异和恐惧。 难道,曹参军死亡现场的血字,竟然真的是厉鬼所写? 成青云抿唇,安静的沉思。 成都城外,连绵山脉,起伏蜿蜒,有淡淡晨曦照射而来,将星罗般的城市照得壮阔绮丽。 她突然抬起头来,抬脚就向巷子外走。 小唐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头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停尸房,查看所有死去官员的尸体!”成青云掷地有声地说。 不是吧?小唐骇得停了下来。 那些官员可都变成鬼了啊,成青云竟然还敢去查看尸体? 眼看着成青云已经快要走远了,小唐按着别在腰间的刀,快速地跟了上去,“头儿,头儿,你真要去看吗?你不怕鬼吗?要不要我现在多找几个弟兄跟你一起去,就算有鬼,弟兄们人多也不怕……” 成青云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头儿,头儿,要不然,我们,我们先去吃个早饭吧,吃了早饭再去看尸体,也不迟啊……”小唐欲哭无泪。 成青云脚步一停,转头看着小唐。 有戏!小唐心里一喜,挽住成青云的胳膊,“头儿,走吧,去吃饭,我请客——哎呀!” 耳朵突然一疼,小唐耳朵被成青云狠狠地揪住。 成青云怒气冲冲,“你个爷们儿你怕什么鬼?大白天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爷爷我一身正气,哪个鬼敢靠近?” “哎呀哎呀,疼啊……”小唐偏着脸,顺着成青云揪耳朵的力道提上去,“头儿轻点儿……我、我不是怕鬼……我我,你先放开我……” 成青云横眉怒目,“放开你?放开你你就跑了,我干脆就这样揪着你耳朵,直接揪到停尸房去!” “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小唐眼中含着泪水,终于妥协了。 第3节 成青云恨铁不成钢地放开他的耳朵。 “头儿,以后能不能别揪我耳朵,耳朵揪大了,娶不到媳妇儿了。”小唐抱怨,“再说,只有女人生气了,才会楸人耳朵,你一大爷们儿,揪人耳朵,很没有男子气概。” 成青云脸色一沉,抬起爪子就要朝着他耳朵揪过去,小唐身形一闪,飞快地躲过。 “走,去停尸房!”成青云说。 “成捕头,成捕头!”突然有人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成青云认出那是严太守大人身边的人。 “怎么了?”成青云问。 那人拱手行礼,说:“成捕头,太守大人让你立刻去太守府!” 成青云的心一沉,顿生不安。 第3章 与鬼共舞 成青云快速地赶往太守府。 进入太守府,一时间并没有看见太守大人。有小厮领着她进了正院,穿过游廊,还没有到达正厅,就听见正厅里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 小厮告诉她,让她暂时在厅外等候。 成青云站在门外,可以清楚的听见厅中的人说话的内容。 无非就是关于厉鬼杀尽城内官员的事情,成都城内的官们,听说一连死了三个被厉鬼杀死的官,立刻惶惶不安、担惊受怕。于是所有的人干脆齐齐地上了太守府,请太守大人想想办法。 这位太守大人李鸿渐,是前两年才调遣过来的,这两年到底有些作为,很让人信服。 “太守大人,您想想办法,总不能让所有的人坐以待毙吧?” “是啊,那厉鬼,来无影去无踪的,说不定下一个……”说话的人欲言又止。 厅内又躁动不安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终于,太守大人李鸿渐发话了,“以我看来,目前,只有在深夜之中落单的人被杀了,各位还是尽量小心些,不要单独在夜晚出门。” “这怎么可能?”有人沉思了片刻,说:“下官斗胆怀疑太守大人的推断,虽说司马大人和别驾大人是深夜单独在外被杀害的,可曹参军并不是。曹参军是在自家寝室被杀的啊。” “是啊是啊,”众人立刻附和,“看来在自己家也是不安全的……” “这可怎么办?” “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弄得人心不安,难道朝廷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太守李鸿渐轻咳一声,说:“此事当然得上报朝廷,我早已让人快马加鞭入京禀报了,京城很快就会派大理寺或者刑部的人来调查。不管是人为作案,还是厉鬼作怪,终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等到京中的人到了,得猴年马月?重要的是眼下。” 厅内的人又不安躁动起来,片刻后,听李鸿渐说:“不如这样,众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住到太守府来。如此,大家互相有个照应,那凶手或者是厉鬼,也不敢当众作案,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又议论开来,声音此起彼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认为甚妥。”商量的最终结果,是同意暂时住进太守府,一直到案子水落石出,查出厉鬼或者真凶。 “还有还有,为了避免厉鬼再次作案,还是让人把几位已故大人的棺椁也钉死吧,能下葬的就尽快下葬了,以免……再横生枝节。”有人立刻提议。 这个提议再一次得到认同。 李鸿渐点头:“也好,倘若真的是已故大人的冤魂,那么让他们尽早入土为安,也好让生者安心,逝者安息。” 站在门外的成青云眉头紧蹙!这些当官的胆子太小了,竟然被鬼神吓得丧失了心智。钉死棺椁,尽快下葬,那么她还怎么验尸查案? 李鸿渐:“既然如此,大家就先各自回府,晚上之时,再来府上,我这就让人安排住处。” 那些当官的一一散去离开太守府,最后一个离开的是长史大人,他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沉默地离开。 成青云总觉得那一眼,带着睥睨与压迫。 刚才大部分官员都议论纷纷担忧不已,为由长史大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也并没有表态。 成青云不由得转头,多看了他的背影几眼。 忽然发现有人走到身前,成青云立即抬起头来,见李鸿渐站在身前,连忙行礼,“太守大人。” “这几天查案,可有什么线索?”李鸿渐沉声问。 成青云欲言又止,“下官愚钝,目前为止,也只能获悉凶手的杀人方法。”她有些羞愧,更是很不甘心,“但是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下官一定会查出杀人动机和杀人凶手。” “先将你所查获的线索整理成卷宗,等京中的人来了,就能清楚而快速地了解案情,届时对于破案也更有利。”李鸿渐说,“另外,你也听见了,为了防止凶手再次杀害命官,现在将成都城内的命官集体安置保护。你让人加强太守府的守卫和防护,以免凶手或者厉鬼混进来。再让人,按照众位大人商量的,把被杀害大人的棺椁钉起来,让人将曹参军的下葬了吧。他已去世多日,过了头七,早安入土为安了。” 并没有说让司马大人和别驾大人下葬,成青云松了一口气,她还是可以找到机会验尸的。 “去安排吧,不要耽搁了。”李鸿渐命令说。 “是。” 成青云用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整理案情线索,写成卷宗,等待交给京城来的高官。 在和太守府的守卫一起加强了防卫。她对太守府并不熟悉,布置防卫的事情基本交给太守府的人。 忙完之后,已经是黄昏,成都城内的官员陆陆续续地住进太守府,大约十几个官员,都约好了,并不单独住宿,要结伴同寝。 申时已过,天色几乎黑下来,只剩长史大人还没到。 官员们开始担忧,猜测长史大人是否是单独上路,遇见了不测。 快到酉时时,长史大人才姗姗来迟。他竟然是一个人走路来的,身边也没有护卫。 成青云还真是有些佩服他。 “方使君,你总算到了。”李鸿渐说。 长史大人无声一笑,说:“下官让太守大人担忧了,不过,下官也是故意迟到的。你看看,我单独一个人走夜路,也没遇见鬼嘛!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家说是不是?”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些没趣。 李鸿渐轻笑一声,“你来晚了,可就只能你一个人住一间房了。”他吩咐旁边的小厮,说:“带长史大人去休息吧。” 成青云自然也要留在太守府。 她和李鸿渐一同往正院走,走到尽头,她告别李鸿渐,往临时安排出来的住处走。 此时夜色深浓,太守府灯火阑珊,草木蓊蓊婆娑,疏影姗姗斑驳。 忽然她脚步一顿,警觉地看向身后的树木。 太守府庭院幽转,别有风致。夜色之中,更见雅致。四周灯火朦胧绰约,唯有院落拐角处的一株梧桐,轻轻摇曳。 此时并无风,树木无风而动——成青云的心猛然一沉,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剑,飞快地朝着那可梧桐奔过去! 果然,梧桐树下光线暗淡,但依稀能够听见凌乱仓皇的衣袂翩飞和脚步声。 “太守大人!”她喊出声。 李鸿渐脸色苍白,半躺在地上,撑着双臂艰难的往后退。听见她的声音,他惊喜过望的看过来。 与此同时,晦明晦暗中,突然浮现一张狰狞的鬼脸! 成青云瞪大了眼睛,全身一僵,下一刻,她猱身一跃,向着那张鬼脸扑过去,手中的短剑直刺那张悬浮在黑暗中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而且还只是一张会飞悬浮的狰狞鬼脸! 她用尽全身力气,用短剑刺向鬼脸。煞那间,身前一阵阴风一闪,成青云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个鬼不知道何时有了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她的手腕。成青云吃痛,短剑掉落在地。 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反扣住她的肩膀,成青云痛呼一声,竟然被鬼反剪住了双臂。 这鬼的力量很大,抓得她两条手臂剧痛。一瞬间,她的眼泪差点疼出来。 她咬牙,仰头狠狠地往后撞,竟然撞到了鬼的胸膛上。趁着鬼放松,她挣扎出来,转身想要去抓鬼脸! “装神弄鬼!”她忍着疼痛,很不屑地嘲笑怒骂! “呵……”这鬼竟然轻笑一声,不退反进,倾身而来,扣住成青云的肩膀,竟然将她抱入怀中。 成青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她当捕头有几年了,竟然第一次被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耍得团团转!这简直是她捕头生涯的耻辱! 还未被抱紧,她飞起一腿,狠狠地一踹,突然间双腿一紧,竟被他狠狠地绞住。 她顿时身形一歪,没有刹住,眼看着就要倒地,干脆一伸手,抱住这个鬼,用力一带,两人双双跌倒在地上。 竟然是她在下,被鬼狠狠地压住…… 几次过招下来,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被压住的身体与鬼紧紧相贴。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温度,还有他颀长结实的身躯,柔韧流畅的肌肉…… 而他的腿,紧紧地压着她的腿,腰重重地压着她的腰。 她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离她咫尺的鬼脸。 不过是一张狰狞的鬼面具罢了。而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全身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黑暗之中,双眼错觉,会以为是一张鬼脸在夜色中漂浮…… 成青云咬牙,竟然发现手能动,兔起鹘落之时,她抬手转向鬼面具,他竟然不躲,抬手狠狠地在她肩膀上劈下来! 成青云只听见肩膀“咔嚓”一声——手臂脱臼了。 她全身一僵,疼得失去了知觉,脱臼的手臂软踏踏地跌落在地上,她才反应过来,一瞬间,眼泪决堤而出。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一怔,原本一双愤怒锐利的眼睛微微失神。 成青云暗骂一声,抬起另一只手,转向鬼脸。 下一瞬,男人一跃而起,退后几步,静静地站立,看向成青云。 “我杀了你!”成青云呜咽一声,泪水止不住,不管不顾再一次扑向他。 这一声终于惊动了不远处的守卫,四周很快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 男人身形一顿,看见成青云一边哭着,一边跃身过来,他轻笑一声,成青云已经到了眼前。 他抓住成青云脱臼的手臂。 成青云怒火重生,痛呼一声:“卑鄙!”竟然偷袭她脱臼的手臂! 下一刻,又听见肩膀“咔嚓”一声,她痛得差点晕过去。 男人静默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已经靠近的护卫,转身离开。 第4节 成青云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抬手摸了摸肩膀,手臂已经接上去了。她抽了抽鼻子,低着头,抬手抹掉眼泪,慢慢地走到李鸿渐身前,俯身把他扶起来。 护卫们也围了过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和太守大人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 第4章 初次交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守府上入住的官员惶惶不安。众人纷纷猜测,今晚出现的鬼,是否就是杀了三个官员的厉鬼。而这厉鬼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蜀郡太守李鸿渐。 而此次厉鬼没有得手,会不会再来? 太守府上的守卫有固定的限制,无法再多安排人手。 成青云回到住处,褪下衣服查看肩膀,依旧疼痛,还有些红肿,她抬起手臂抡了几下,揉了揉,躺在床上。 还好脱臼的是左肩,她暗自庆幸。 夜色阑珊,太守府一夜无风无雨。 成青云一早起身,就见小唐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 她走了过去,问道:“何事?” 小唐凑近了她,轻声说:“有两件事,其一,是京中派来的人今日就到。” “其二呢?”成青云微微蹙眉。 “其二,司马大人的护卫醒了。”小唐低声说:“我让照顾他的人留意着呢,没通知任何人,知道他醒了我就立即过来找你了。” 成青云丝毫未见喜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头儿,你怎么了?你精神似乎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肩膀隐隐作痛,心里又压着羞辱不甘,虽然睡着了,可睡梦中并不安心。 她摇头,“不是。” 小唐不疑有他,又谨慎地打探,“头儿,听说,昨晚你和厉鬼交手了?” 成青云又蹙眉,咬牙,说道:“别让我再遇到他!” 小唐心里犯突突,连忙道:“说的是,可千万别再见鬼了。” 成青云抿唇,说:“走,先去见司马大人那个护卫。” 两人旋即要出太守府,成青云这才仔细考量观察太守府。 前太守府不喜花草,而前两年李鸿渐任蜀郡太守之后,将这太守府布置得别致风韵,颇有江南园林的精致巧妙。一步一景,草木山水掩映。 从她的住处到正院,便已经拐了几处游廊假山,间或有柳暗花明之感。明明以为前方已无路,可稍稍一拐,草木掩映之中,又有了路。 两人刚要出府,突然听闻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成青云回头,见来人是李鸿渐身边的护卫。护卫恭敬地站立,拱手行礼,说道:“成捕头,太守大人有请。” 成青云问:“何事?” 护卫说:“京中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到了。” 成青云心头一凛,立即转对小唐说道:“快去将我整理的案情卷宗拿过来。” 小唐不敢耽误,立即照办。 京城之中的大理寺卿,官从正三品,比蜀郡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官品都高。成青云不敢怠慢马虎,何况,事关生死刑狱。 她整理衣冠,又问那护卫,“大理寺卿在何处?” “太守大人正在前厅接待。”护卫说。 成青云疑惑,此时不过辰时,天色尚早。京城中的人不会是今天赶到成都的。也许早一两天,京城的人就到了。 小唐将卷宗带到,她一路捧着,前往太守府正厅。 到达正厅门口,只听见树叶婆娑鸟语之声,正厅内,竟毫无人声。 她悄悄地往门内看了一眼,依稀看见正厅内有三人。 太守李鸿渐左向坐。 对面有一青年男子右向坐,男子一身象牙色交领长袍,至上而下绣着圆形兰草祥云暗纹,腰间收束月色海潮白玉带,衣裳剪裁修身挺拔。男子头发不过玉冠而束,乍一看温润,再一看,眉目清朗却俊利。 分明周身不饰任何名贵点缀,可自有清贵之气。 正中上座的,是身着官服的大理寺卿。 以此形势来看,掌控主权的,是上座的大理寺卿。 成青云深吸一口气,下跪行礼,说道:“下官成青云,携案情卷宗拜见大人。” 门内似有片刻寂静,成青云倏然感觉有压迫的目光投来。 她端跪着,总算听到门内传来声音:“不必拘礼,进来吧。” 成青云这才进入正厅,坐于上方的大理寺卿淡淡看她一眼,让她将卷宗递了上去。 大理寺卿大约是把卷宗看完了,沉思着,又让身后的人将卷宗给了那白衣男子。 成青云转头看过去,端正地站立。 “行之,你有何看法?”大理寺卿看向那男人,问道。 那叫做兰行之的男人将卷宗放在手边的案几上,眉眼轻抬,只淡淡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说道:“在下大理寺少卿兰行之,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成捕头。” 声音清淡,可成青云蓦然感受到了压力。她看向兰行之,迎上他的目光,那眼神分明漫然,却俊利敏锐。 她屏气拱手行礼,端然而立,泰然自若,说道:“不敢。” 兰行之微微点头,问道:“其一,你如何判定,杀死三名官员的是人,而不是鬼?” 成青云有一瞬的怔愣,心里却不由得暗自哂笑,她微微眯眼,用力看了这男人一眼,清厉的目光似带着几分嘲弄,可她依旧一副认真谨慎的模样,很是镇静地说道:“自古以来,鬼神之说只是人心敬畏或恐惧,世人真见过鬼神的,又有几人?”她顿了顿,微抬下巴,“何况,在下卷宗之内有仵作验尸详情,其陈述,死者是被锋利利器,割断颈部咽喉,失血过多而亡。”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在下也略懂验尸之道,看过死者颈部的创口,以创口的深度、伤口边缘、伤口走向,以及长度,都可以判定死者是被锐器所伤。” 说完,她上前一步,向兰行之伸手,说:“可否将卷宗给我?” 兰行之只是抽出一张卷宗,说道:“这是验尸单据,仵作所检验的,与你方才所说,并无差距。” 当然,仵作写尸单时,她就在一旁,或多或少,在旁指点了些许。 她微微低头,看了看兰行之手中的验尸单,那是曹参军的验尸单,于是她干脆说道:“比如这曹参军,其颈部创口由坐至右,左深又浅,伤口平整,又深又长,这说明,凶手是从死者身后,用锋利的匕首或者短剑之类的利器,割断了死者的咽喉。而司马大人和别驾大人的死因,与曹参军死因相同,故而在下认为,三人皆为一人所杀。”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兰行之,继而说道:“何况,若是真相信这世间有鬼,朝廷就该派收鬼降妖的道人或者懂得超度的僧人。你说呢?” 兰行之略微挑眉,眼中氤氲几分兴味,须臾后,又淡笑道:“你可曾想过,凶手为何要杀他们三人?” 这正是成青云至今难以破解的谜团。 她咬牙,说:“在下查过三位大人的卷宗和生平,并未发现有至关的联系和线索……而三位大人,平日并无仇家,与官场之人相处融洽,身家也清白,为官虽无大作为,可并不曾出过大错。而且,三位大人,似乎并没有共同的仇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是随机挑了三个官员来杀?”兰行之漫不经心地问。 成青云一梗,欲言又止。 她转头看了看大理寺卿和李鸿渐,这两人都在认真听她陈述分析案情,并没有其他表示。 成青云疑惑地看着兰行之。 “你亲自验过尸?”兰行之又开口问。 “是,”成青云点头。 “既然如此,已确定曹参军、司马大人以及别驾大人,已被凶手杀害无疑了?”兰行之略微蹙眉,若有所思。 “在下敢肯定,三位大人失血过多,被发现时,就已经气绝了。”成青云微微抿唇,“除非,凶手会易容术,在作案时,将自己易容改装了。故意装成厉鬼,制造恐惧,摄人心魄,让被害人自乱阵脚,他好趁机下手。而且,改装易容,也可以掩饰凶手身份。” “如此,”兰行之点点头,将卷宗整理好,起身交给大理寺卿,“大人,我问完了。” 大理寺卿收好卷宗。 李鸿渐此时起身,恭敬拱手行礼,说道:“大人远从京城而来,不如稍事休息,下官备了筵席和雅居,大人不妨先用膳休息之后再查案。” 大理寺卿说:“也好。” 成青云见大理寺卿和兰行之与李鸿渐走了之后,才出了正厅。 院内不远处,小唐见她出来,立即跑了过来,“头儿,如何?大理寺卿会协助查案吗?” 成青云狠狠地挖了他一眼,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小唐听闻,很是不屑地啐了一口,“我看这大理寺卿,是来成都游玩吃喝的吧?哪儿会在意什么查案?” 成青云抬手揉了揉还有些疼痛的左肩,说道:“先去看看司马大人的护卫吧。” 两人再一次决定出太守府,那护卫如今在自家养伤,距离太守府有些距离,小唐牵来了马,将马缰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踩住马镫,一跃翻身,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成都街道宽阔繁华,街道两旁商铺店面鳞次栉比,旅舍勾栏,多如星辰,叫卖声与吆喝声,沸反盈天。更有花店花篮,装饰点缀,热闹绮丽。 拐了几条街,成青云突然拉住马缰,停了下来。 “头儿,怎么了?”小唐也停下,疑惑地看着她。 成青云蹙眉,转头看向街边一家铜镜铺子,店门外整齐排列的各式各样镂花镜框的镜子里,反射投影出界面各个方向的人和物。 在她身后,一男人身穿象牙白常服,骑着骏马,缓步踱着,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她紧紧地盯着镜子,见男人缓缓一笑,笑容浅淡,双眼漆黑,鼻梁英挺。他置身于街面高处,俯瞰街上行人,微微上扬的唇恰到好处,既不显疏离,又有几分超脱清华。 小唐也察觉跟在身后的男人,手立刻按在腰间的刀上,警惕地问:“头儿?” “不用管他。”成青云轻声说道,又夹了马腹,继续往前走。 第5章 共识携手 成都大街小巷,阡陌纵横,犹如星罗棋盘。 第5节 成青云笃定身后的人会一直跟随她,否则他会很快迷失在交错复杂的街道之中。 她和小唐拐进一条人少的小巷,隐入小巷之后,突然停下,静静地等待。 果然,很快,就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 成青云虽不算经验丰富,可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一听这马蹄的节奏声,就知道这人骑术上乘,是个中高手。但看刚才他在马上的那份气度,就可探知一二。 她的父亲曾告诉过她,看人,不仅看衣食住行,也看言行举止,更看气度谈吐。 这人是市井小人,亦或者是富贵大人,便可知七七八八了。 她以为这人会因为礼节或者警惕而稍稍停下,却没想到,他竟然骑着马大大方方地进了巷子,与成青云狭路相逢。 成青云握着马鞭,轻轻地在手中抽了抽,“大人,好巧,你也出来逛街?” 兰行之一副磊落的模样,丝毫没有被人抓到跟踪的尴尬和局促,他客气有礼地笑了笑,还微微点头行礼,说道:“青云公子,在此相遇可算是缘分?” 成青云一阵恶寒,皮笑肉不笑都扯了扯唇角,思索片刻之后,拉着马缰,走到巷子边儿,说:“巷子窄,我让大人先行。” 小唐见状也立即跟着她让到一旁,得意洋洋又鄙夷地看着兰行之。这个兰行之,京城来的纨绔子弟吧? 兰行之打马上前,在成青云身边停下,“青云公子,我是为查案而来。” 成青云警惕地看着她。 “官场之上的格局你或许不甚了解,所以你不明白几位大人的死因。”兰行之低声在她耳旁说道。 “你知道?”成青云反问。 兰行之无声一笑,“我在京城多年,京城的形势与党派,比你清楚。” 成青云有几分明了,“你是说,此次成都官员被杀,或许与京城各势力之间的权势党争有关?” 兰行之轻轻点头,“或许是为铲除异己,或许是为杀人灭口,总之,要尽快查出真凶,如此才可为朝廷除害。” 成青云许久不言,只默默低头沉思着。 须臾之后,她才抬头,迎上兰行之的目光,说:“我不管朝廷格局党争,我只管查案找出真凶。”她顿了顿,说:“既然你是京城派来主持大局的,我原本该听你吩咐的。” 兰行之挑眉,“青云,这才算识趣。” 成青云冷哼一声,“不过,这案子,我原本就查了大半,所以,你不可左右我的判断和行动。” 兰行之欲言又止,若有所思之后,说道:“如此也好。不过,我们行事尽量小心,不要打草惊蛇,以后若有进展或者线索,先不要透露公布了,以免被动掣肘。” 这一点成青云起先实在没有想到。她深深地看了兰行之一眼,说道:“好。” 这算是达成了协议,成青云与兰行之一同前往司马大人护卫的住处。 司马大人住处一片愁云惨淡,虽没有听见悲痛的哭嚎之声,可沉默冷清的死寂更让人觉得沉郁。 几人并没有惊动府上的人,由小厮领着,到了那护卫的住处。 那护卫已经可以下地走路,只是他受了腿上,行动不便。见成青云到来,他立刻想要起身,刚站起来,又生生地跌回了椅子上。 这护卫名叫胡柴,跟随司马大人有些年头了,三十岁上下,长相粗犷,身体结实健硕。为人忠心耿耿,多年在司马大人身边,深得司马大人信赖。司马大人府上上上下下对他还算不错。 只不过,这护卫早年遭难,半张脸几乎毁容,除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脸部其他地方,看起来狰狞又纠结。 “成捕头,可是查到我家大人被害的线索了?”胡柴急切地看着成青云,问道。 成青云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去管兰行之和小唐。 这房间逼仄狭窄,进来三个人,变得很是拥挤。小唐随意站着无所谓,兰行之进门之后,微微蹙眉,站在了门边通风处。 “司马大人被害那晚,只有你在他身边保护?”成青云问。 “是。”胡柴狠狠地点头,他回忆道:“那晚,我与司马大人打算回府,走到一条无人街道时,突然有利箭向我射来。夜色,光线不明,我来不及躲,双腿中箭,跌倒在地无法行动。我原本想拼命起身保护大人,可我胸口又挨了一箭,我中箭之后,行动困难,来不及保护大人,大人就被杀害了。”他愤怒不平,痛恨不已,“那人身手了得,下手十分狠毒,竟割断了司马大人的咽喉……” 他全身微微颤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你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成青云问。 “看清了!”柴胡一拳狠狠地捶在椅子扶手上,“凶手就是曹参军!我还听说他被杀害了,没想到他竟然是假死,竟然趁着众人不备,偷袭杀害了我家大人!” 果然不出所料。 成青云回头看了兰行之一眼,兰行之微微眯眼,眼中闪过厉色。 “怎么?你不信?”胡柴见成青云沉默狐疑,心头立刻起火,他呼吸急促,似牵扯到了胸口的伤,怒声道:“我敢用向上人头担保,我看到的绝对是曹参军!他一定是没死,故意装神弄鬼,好迷惑众人,伺机杀害我家大人!” 成青云按住他的肩膀,说:“胡柴,你冷静,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胡柴胸口渗出血来,成青云顿时一惊,想要起身叫大夫,站在门口的兰行之却伸手拦住她。他看向胡柴,说道:“可否让我检查你的伤口?” 胡柴按住胸口,有些不耐地挥手,“不用!不过就是留了点儿血,死不了!” 兰行之轻笑,倾身伸手在他肩膀轻轻一扣,竟让胡柴脸色瞬间惨白,周身无法再动。 他低声道:“我并不是要为你检查处理伤,只是想验一验你的伤口而已。” 成青云立刻明白兰行之的意图,旋即对胡柴说道:“查看你的伤口,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当初得知司马大人死讯时,胡柴已经被人抬了回去,她并没有想过为他检查伤口。死人可以验尸,活人可以验伤,这点她倒是明白。 胡柴听闻,立刻褪下衣衫,露出胸膛,兰行之小心翼翼地为他拆去纱布,慢慢露出伤口。 “去找些干净的布来,还有跌打损伤的药。”兰行之对成青云说。 “我床边就有。”胡柴说。 成青云将干净的布递给兰行之,兰行之沾了药水,慢慢清理胡柴的伤口。伤口上的血迹和药清理干净,露出箭伤的痕迹。 “中箭时,你是否感觉血流不止?”兰行之问。 “对,”胡柴点头。 兰行之又问:“你可还留着箭?” “在抽屉里,”胡柴说道,“大夫为我拔箭之后,我将箭头留下了。” 成青云立刻按照他的指示,拿出箭头。 乍一看,这箭头不足为奇,可再细看,这箭头的确与一般的箭头不一样。 官府并不禁止百姓用弓箭,但是弓易制作,可弓箭的箭头却不是那么容易获得。 一般的箭头,呈锥状菱形,箭头尖锐,便于刺入骨肉。而这只箭头很是特别,其箭头略微扁平,箭刃有密集的锯齿状的倒刺,箭头中央有小孔,小孔一端有凹槽。 只需看一眼,成青云就知道这种箭头的杀伤力。 箭头刺入骨肉之后,入骨极深,锯齿增大伤口,中间小孔和凹槽将血引出,因此会血流不止。 拔箭时,锯齿状的倒刺,只会将伤口剌得更大更严重。 这种箭头,制造困难繁琐,价格肯定昂贵,一般人不会有。 成青云颠了颠,这箭头还挺沉,分量不小。 验伤完毕之后,兰行之为胡柴重新包扎伤口。 成青云见胡柴精神还算不错,继续问:“司马大人在被害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胡柴沉思,片刻后才说,“司马大人或许并无异常,可在他被害前几天,府上曾遭过贼。” 成青云蹙眉。 胡柴继续说:“那日司马大人一大早去办公的书房,发现书房被人动过。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声张,可是我却是知道的。” “这么说,书房内丢了东西?”成青云问。 “并没有。”胡柴摇头,“那贼似乎只是来办公的书房翻找了一番,却并没有偷走任何东西。” 来办公的地方,翻找的东西,一般是与公务有关。 成青云再问了几句,与兰行之去了司马大人办公的书房。 书房之内并无特别的地方,书桌案几之上,大部分是办公的文书奏章,那么那贼人进入这里,或许偷窃的,是与公务有关的文书之类的东西。 这么说,若此事与几位大人被害联系起来的话,还真的与官场之中的隐秘有关了。 成青云与兰行之在书房之中查看了一番,再无其他收获,便辞别而去。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兰行之问。 成青云见他把箭头用手绢包好,放入袖中,一时不满,厉声道:“你从这箭头里看出什么线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什么居心?” “我们可是齐心协力一起办案,”兰行之不怒反笑,“有线索自然与你分享。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成青云咬牙,“你要是敢欺瞒我,我就要你好看!” 兰行之嗤然轻笑,“我认为,还是你好看些。”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拍拍她的肩膀,手却在半空中收了回去。 成青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避开他的手,见小唐牵了马过来,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第6章 义庄验尸 花团锦观城,此言不虚。 成都大街小巷,贩卖鲜花的摊贩不少。万花烂漫,牡丹芍药,街边以竹篮盛花,蔓蔓铺展开。街道上弥漫着花香。 成青云见惯不怪,早习以为常,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说道:“我们这也算是走马观花了吧?” 成青云对兰行之的态度还算恭敬客气,毕竟他是京城来的人。 几人不急不缓地走了小半个成都城,成青云终于停下马,说道:“到了。” 兰行之抬头,看见大门之上悬挂着“义庄”两个字,脸色微微一凜。 义庄之内专门腾出了一件置放了冰块的冰房,以保存三位官员的尸体。进入义庄,看守义庄的吏役迎了出来。 “成捕头,小唐捕快。”吏役恭敬地招呼着,又看向兰行之,略微迟疑,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京中来的大理寺查案的大人。”成青云漫不经心地介绍。 “大人。”吏役立刻毕恭毕敬,向兰行之行礼。 兰行之略微蹙眉,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将义庄打量观察了一遍。 吏役将登记的册子递过来,“大人,成捕头,想要进义庄查看的话,请高抬贵手,记录一下。” 第6节 成青云在册子上登记了,与小唐一同进去。 义庄用于暂时停放无名尸体,几位大人的尸体停放在别处不能更好的妥善保存,故而停放在了义庄内专门设置的冰房之中。 往常若是有了需要检验的尸体,于案情有重大利益关系的,也会停放在冰房之中。 越是往里走,越是寒冷阴森。为避免阳光,停尸房窗户很少,光线昏暗,只几盏挂在墙上的灯,闪烁明灭着。 兰行之跟在身后,与成青云一同进入了停尸房。 停尸房中,两具棺材,一左一右停放,棺椁精致,雕刻花鸟宫殿,与前几日成青云来验尸时不同。 她转身问吏役,“怎么放了棺材?” 吏役提着一个木箱,脸色苍白,眼神闪烁恐惧,他躲在成青云身后,也不敢去看停尸房,只是打着颤说道:“成捕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位大人死后变作厉鬼的事情……”他一梗,“那日别驾大人被害之后,曹参军家人,就匆匆地将曹参军的棺椁带回去下葬了。来领棺椁时,那几人又悲痛又害怕,连棺材都不敢开,钉死了就直接抬回去了,还一路让僧人道人念经超度……” 他缩了缩肩膀,“若是大人允许,小的也会找个道长画个符贴在棺材上……”他一怔,连忙双手合十,念念叨叨:“大人莫怪大人莫怪……小的本分守职,大人可千万别找上小的我啊……” 成青云没好气地从他手中拿过木箱,打开,木箱内放着浸过黄莲水的蒙面巾,还有一些简单的验尸工具。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拿出两张蒙面巾,想要递给小唐,小唐如避瘟神,连连推开,“头儿,我……我就不进去了吧。你让兰大人进去,兰大人可是大理寺的……” 话音未落,成青云手中的蒙面巾已经被兰行之拿走,他蒙好口鼻,露出一双修长俊利的眼睛,漆黑深邃,似噙着几分笑意。 “走吧。” 成青云走入停尸房,迎面一阵阴寒,兰行之从小唐手中拿过灯盏,走在成青云身后。灯光照在她的背影上,勾描摇曳,在房间内映下恍惚绰约的身影。 房屋边缘堆放的冰块反射出淡蓝色的幽光,更添几分阴森冷意。 “头儿……”门外传来小唐的声音,“你……你快些验完尸体就出来啊……” 成青云并不理会他。兰行之将灯盏放在地上,从箱子里拿出一把铁锤。 棺材已经被钉死,只有先撬开棺盖。 兰行之走到离成青云近一些的棺材前,用铁锤一端插入棺盖缝隙之中,用力往上撬。 这一个棺材不知钉了多少枚铁钉,成青云只听见一声一声的敲击声,还有一声声铁钉落地的声音,不久之后,棺材终于可以打开了。 成青云与兰行之合力推开棺盖,兰行之将灯盏提高,光照亮棺材内逼仄的空间。 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棺材内,散发着浓烈的尸臭。成青云蹙眉,目不转睛地看着尸体,向兰行之伸手:“灯给我!” 兰行之将灯盏给她,她立刻走到棺材一端,将灯探进棺材内,似乎要去查看尸体的脸。 借着灯光,兰行之看清楚那张脸,虽然污绿肿胀,可依旧还能辨别出五官和轮廓。照理说,死去不到七天的尸体,不应腐烂肿胀成这样的。 成青云脸色剧变,抬头看着兰行之,“不对!这尸体不对!” 她目光如铁,氤氲着担忧和不安。兰行之大步流星走到她身前,低声问:“哪里不对?” 成青云咬牙,盯着那尸体的脸,一字一顿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这具尸体!” 兰行之略微怔忪,下一瞬,脸色却是狠狠地一沉,“你说什么?” “这棺材里的人,不是司马大人,也不是别驾大人……”她将灯探入棺材,指着尸体的颈部咽喉,说:“你也知道,几位大人死于被割断咽喉,而这具尸体,并不是,他的颈部没有伤痕……”她再用灯盏,从尸体头部移到尸体脚边,将尸体上上下下照了一遍,“这具男尸,身着粗布蓝衣,脚踏布鞋,衣服上有泥土,手上还有常年劳作的茧子。这大概是个农夫,根本就不是死去的大人!” 兰行之沉静片刻,说:“是不是开错了棺材。”说完,他又停了片刻,“或者,几位大人的尸体被移到了另外的停尸房中。” “不会!”成青云摇头,十分肯定地说道:“义庄之内,只有停放重要的尸体才会放入冰块。其他的尸体,都是流民乞丐或者其他的无名尸,若是有人认领就让人带走尸体,无人认领,就抬到乱葬岗埋葬了。” 兰行之目光如鹰隼,拿起铁锤,走向另一口棺材。 很快,那口棺材被他撬开,棺盖打开之后,成青云查看其中的尸体,依旧摇头,“不是。” “尸体被人掉包了?或者是被人偷走了?”兰行之阴沉着脸,不怒反笑,压抑愤怒的声音嘲讽又阴冷,“还是,尸体真的变成厉鬼,自己诈尸走了?” 成青云的心微微缩了缩,似打了个寒噤。 她提着灯盏,走出冰房。兰行之在冰房内,让小唐进去,合力重新将棺材钉上,才走了出来。 成青云正在查看登记册子,阴沉氤氲的脸色让一旁的吏役不敢靠近,值得小心翼翼地垂手站在旁边,一句一句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自从曹参军的尸体停放进来之后,可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 吏役犹豫着,拿出登记的册子,给成青云指了指,“来过的人都登记在册的,有的是前来吊唁的大人们,有的是死去大人的亲人,还有的,就是来认领尸体的人,没什么特别的。” 成青云将手中的册子合上,阴沉沉地看着他,“那么,没人来,有鬼来过吗?” 吏役瞬间感觉背后窜起一阵阴风,他摇头似拨浪鼓,“没有啊,怎么会……怎会有鬼呢?” “你仔细想一想!”成青云厉声说道:“你们这里的看守,到底有没有疏漏!” 吏役缩了缩肩膀,平日里,义庄里只停放着乱七八糟的尸体,看守并不严密。有重要的尸体停放进来,才会加派人手。 可义庄的出口只有大门,其余地方连窗户都没有,别说是什么人,就连阿猫阿狗进进出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吏役苦哈哈地看着她,“成捕头,实在……实在没有啊……小的与弟兄们看守尸体,不敢有任何懈怠,小的可是知道,出了岔子,会掉脑袋的,小的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兰行之将那几本册子翻开,快速地浏览查看,又对成青云说:“他说得对,目前从登记来访的人来看,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而这义庄,四面不透风,没有其他门窗,不会有人进来偷走尸体。” 成青云很不甘心,深深地看了那吏役一眼,与兰行之一同离开。 “此事先不要声张,以免引起恐慌。”兰行之说。 “我知道,”成青云心乱如麻,片刻后,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脸色却依旧阴沉泛白。 兰行之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落下时,手微微一顿,收了些力道,说:“总会有新的线索的。” 成青云沉默,微微转头看着那只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犹如剔透润泽的玉,在华灯初上的夜色光影中,如玉竹一般。手心的温度熨帖而来,她肩膀依旧肿胀,可并不疼痛。 她略微蹙眉,微微缩了缩肩膀,避开他。 兰行之蹙眉,问道:“青云兄脸色似乎不好。” “没什么,”成青云抬手摸了摸肩膀,“只是前两天,被一个歹徒打到了手臂,脱臼了,肩膀还疼。” 兰行之略微偏开眼,轻笑,“是吗?我那儿有些京中上好的创伤药,回去后给青云兄试试。用了之后,很快就好。” 谁是你青云兄? 成青云乜了他一眼,无所谓的摆手,“不用了,不过是脱臼而已。” 话说,那歹徒下手精准又狠辣,一掌将她的手臂打到脱臼,疼得她现在回想都想哭…… 兰行之讪讪的,也不计较了,跟随她离开。 第7章 障眼戏法 夜幕降临,成都城华灯初上。临河栈道之上,杨柳依依,灯火迤逦,点缀琼楼玉宇。 画舫游船在河面荡漾,灯影交错倒映,潋滟粼粼。 成青云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兰行之兴致依旧不错。 三人骑马到了一处蓉绣酒楼,酒楼之类喧嚣热闹,歌舞升平。有酒香菜香飘渺而来。 兰行之下了马,成青云转头看着他,见他走过来拉住马缰,说道:“下马,吃饭。” 成青云抬头看见了酒楼的招牌,眉头一挑,说道:“你请客?” 兰行之说道:“好。” 成青云这才下了马,小唐兴冲冲地跑进酒楼里,率先找了个酒桌坐下。 三人的位置正对酒楼中央的戏台,成青云为兰行之介绍了蜀地的特色菜之后,被戏台之上的表演吸引。 那是一个变戏法的清瘦男人,男人将一个笼子放在黑色的木桌上,笼子里有一只小兔子,笼子上了锁。 男人表演一番,拿出一块黑布,优雅神秘地将黑布盖在笼子上,双手在笼子周围绕了一圈,似在施展法术似的,引得台下众人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看着。 那男人突然抓住黑布,快速往上一掀,黑布揭开,顿时全场爆出激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成青云清楚地看见,那笼子里的兔子瞬间变成了小猫。 小唐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兰行之淡淡地看着,用筷子研究桌上的珍馐美味。 戏台上的戏法还在继续。这回,男子撤去笼子,将手中的黑布高高的提起,慢慢地遮住自己,直到完全遮蔽。 座下的人纷纷昂首引颈,想要看到那黑布之后到底有什么名堂。 那男人的手还在轻轻地晃动着黑布,黑布质地柔软,在灯光下泛起光泽的涟漪。 倏然,那黑布应声落下,男人身边,竟然多了一个美貌妩媚的胡姬! 胡姬绝色,难得一见,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出现,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般,座下众人拍手叫绝。 之后,那男人拿出一个密封的箱子,胡姬动作曼妙,款款将自己缩进箱子里。 变戏法的男人将黑布盖上箱子,下一瞬又揭开,手探进箱子摸了摸,那箱子变得空荡荡了一般。 随即他拿出五六柄利剑,一剑一剑,将箱子刺穿。 座下的人心惊肉跳,生怕那美貌的胡姬被那五六柄利剑给刺得血肉模糊。 越是惊险,众人越是看得聚精会神。 利剑全部将箱子刺穿后,男人慢慢地将利剑插入旋即又盖上黑布,轻轻抖了抖,那黑布里,似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动作优美曼丽。 在激烈的掌声中,男人将黑布摘掉,美貌的胡姬安然无恙地跨出箱子。 一时间喝彩不绝,台下众人纷纷上前抛银票,抛红绡珠宝……胡姬和男子行礼感谢,将地上的打赏捡起来。 成青云看完戏法,回头见兰行之蹙眉盯着桌上的一盘白斩鸡。 难得他竟然没有被精妙绝伦的戏法所吸引,成青云认为,或许这人身在京城,这等戏法他早已见过,所以不足为奇。 “大人,这白斩鸡是成都一绝,你尝尝。” 兰行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似笑非笑地问:“这是鸡?” 成青云不解,都叫白斩鸡了,难道不是鸡? 却不想兰行之嫌恶地将鸡肉扔到桌子上,冷笑着说:“以为在盘子里放个鸡头就是鸡了?这酒楼,未免也太奸诈了些。” 成青云不解,一旁的小唐看完戏法之后埋头大快朵颐,根本没听他说话。 成青云看了看那盘白斩鸡,摆盘考究,刀工了得,每块肉大小均匀,严丝合缝地码在一起,拼接成既身的模样,前方一只鸡头,组成一只完整的鸡。 兰行之将一块鸡肉放到成青云眼前,说:“鸡肉细腻,腥味不重,而这盘子里的肉,皮厚,略粗,肉质糙些,并不是鸡肉,而是鸭肉。”他摇头,有些不齿地笑了笑,“以为把鸭头换成鸡头就是鸡了,这是欺客啊。” 第7节 “大人,若是不满,可让店小二把这鸡头换作鸭头。”成青云冷冷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您就当自己点的是白斩鸭,而不是白斩鸡。” 兰行之的食欲蓦地消减了,如今他看着那盘鸭身鸡头的菜,十分的别扭。 成青云只当他是在京城之中过惯了锦衣玉食,不习惯蜀地的风味,不再管他。 回去的路上,成青云一言不发。 兰行之打马上前与她并行,说道:“如今,这案子有几个疑点。” 成青云拦住马缰,转头看着他。 “其一,凶手如何伪装成已死的几位大人的。就算有再精湛的易容术,可若是想要近距离完全欺骗人,恐怕也会露出破绽。” “嗯,”成青云点头,“其二呢?” “其二,为何被害官员的尸体不见了,那棺材中的尸体,反倒变成了其他人的尸体。”兰行之蹙眉,思索着说。 成青云沉思,沉默。 微风拂过河畔,吹起河畔的杨柳,柳枝随风而舞,扫在她的脸上。她不得不每走一步,就抬手拂开柳条。 兰行之策马靠近她,伸手为她拂开柳枝,成青云微微一愣,一时觉得不妥。 可兰行之漫不经心,似没有发现她的一时失神,依旧从容清雅,一边拂开两人身前的杨柳,一边策马而行。 “还有呢?”成青云神态自若地跟上。 “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兰行之问。 成青云一怔,欲言又止。 须臾之后,她才轻声说:“我怀疑,凶手就在太守府中。” 兰行之挑眉,眼底有淡然的欣然,“何以见得?” 成青云停下马,依旧端坐于马背上,她与兰行之隔着洗漱浮动的杨柳,在疏淡的光影澜漪中相视。 “第一,三位被害的大人,都是官场中人。” 兰行之点头。 “第二,你曾经说过,蜀郡的官场,与京城之中的官场局势有关联,这也说明,三位大人的死,与官场局势有关。” 兰行之微笑,隔着轻抚的柳叶,细细地打量成青云。 初见,她在他眼里,不过一个年轻的捕头,身量纤纤,面容隽秀,眉目倒是英气。 再相处,发现她英气的容止之中,有几分俏丽。 此时,水光潋滟,灯影柔和,映衬在她脸上,白日里看着隽厉英挺的五官,倏然变得柔美温婉起来。 灯光疏影里看人,自然朦胧神秘吧。 “第三,胡柴说过,司马大人办公的地方曾遭到盗窃,这说明,或许是官场之上的隐秘被发现,有人想要偷走。有可能是盗窃不成,干脆杀了司马大人,以绝后患。” 成青云蹙眉沉思着,接着,她双眼一眯,声音低了下去,“如果真的与京城的形势有关,那么,凶手或许与京城有关……” 兰行之点点头,“你可以去查一查,太守府之中,哪些人,是从京城调遣来的,或者,哪些人私下与京城有来往。” 成青云明了,脸色却越发凝重。 她深吸一口气,策马继续往前走,兰行之看了不远处的小唐一眼,跟上成青云。 “刚才,那个变戏法的男人,到底是如何把兔子变成猫的?”成青云突然问。 兰行之失笑,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轻笑道:“其实很简单,他不是把笼子放在了黑色的桌子上吗。那桌子看似是一个桌子,其实是一个密封的箱子,箱子里藏好了猫,他将黑布盖上的时候,已经以快速的手法,把箱子里的猫放进笼子里,把兔子放回箱子里,再揭开黑布,故弄玄虚一番。这其实是障眼法而已。” “原来如此。”成青云恍然大悟。 “那那个胡姬也是事先就藏在箱子里了?” “自然。”兰行之点头,“她之后钻进那个箱子里,背靠箱子后面,男人插入利剑,只从前方和左右两方插入,不会从后面插入,而剑尖刺入箱子时,胡姬只需要抓住剑尖,引导男子剑的走向,剑就不会刺到她。那男人看似在用力刺剑,其实不过是假装的而已,用力将箱子刺穿的人,是胡姬。” “原来是这样。”成青云豁然明了,转头看兰行之,“你是怎么破解的?” “眼快而已。”他故意神秘兮兮的说。 成青云却突然一怔,立刻调转马头,飞快地向来时的方向疾驰! 兰行之茫然不解,立刻跟上,“去哪儿?” 成青云脸色凛冽,说道:“回义庄,我知道尸体是如何被掉包的了!” 原本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小唐见状,不明所以,却也立刻调转马头飞快地跟上。 不过半盏茶之后,三人便重新回到义庄门口。 义庄大门之上,悬挂两盏昏暗阴森的灯笼,在风中摇摆,阴森晦暗。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义庄内传来阴森森的灯光。 成青云将马交给小唐,走进义庄,阴暗的义庄之内,影影幢幢,依稀可以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 听见有人来,几个吏役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困倦。一看见是成青云,疲惫一扫而空,立刻打起了精神。 “成捕头,难道又有厉鬼出现了?” 吏役一见到她,开口就问。 第8章 深夜遇鬼(修) 成青云一言不发,径自绕开吏役,直接往地下的停尸房走。 几个吏役心里一骇,连忙递了一盏灯,还拿了册子,“成捕头、成捕头,你还没有登记啊,这个,地下黑,你不带灯盏吗?” 兰行之拿过册子登记了,提着灯盏下了停尸房。 成青云并没有直接去冰房,而是查看其它的停尸房。其它停尸房之中的棺材不过几块薄板,尸体不多时,每个薄板棺材还能装一个人,能出几分钱的人家,来认领尸体时,交上几个钱,就可以将棺材和尸体一同抬回去,免去定制现买棺材的麻烦。 成青云想将几个棺材打开,却发现这些棺材也被钉死了,兰行之拿了锤子,将棺材撬开。 好在这些棺材用的钉子不多,很快便开了棺盖。两人一同将棺材之中的尸体一一看了一遍之后,确认其中并没有三位被害大人的尸体。 成青云气喘吁吁地出了停尸房,查看登记的册子。 翻了几页,还没有查到,便听见兰行之说道:“四月初八,午时,城郊南德镇李光农户家,认领尸体棺材一副。” 成青云一怔,抬头看着他。 “四月初九,午时,曹参军府上前来祭奠叩拜,认领曹参军尸首与棺椁。”兰行之拿过她手中的册子,快速翻到他刚才念的那一页,只给她看,说道:“这几日,就这两个人的尸体被人领走。” 成青云哑然,合上册子,转头问吏役,“其他的无名尸,在埋入乱葬岗之前,认真检查过吗?” “检查过的,”吏役连连点头,“尸体的特征样貌年龄性别,都让仵作查看检验之后,登记在册,才敢让人带去埋葬的啊。” “如此,”成青云抬头看着兰行之,轻声说:“走吧。” 出了义庄,兰行之问:“天色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成青云沉吟一瞬,说道:“回家。” “回家?”兰行之似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查案。” 成青云轻笑,“大人,在下精力有限,还是想要回去睡觉的,如果大人想要继续查案,请便。” 她看向小唐,说道:“小唐,你也先回去吧。” “头儿,我送你回去。”小唐打马过来,与她同行。 成青云的宅子与太守府相距不远,兰行之只好与成青云一同回去。 这一天,太守府安静无事,并无异样。 兰行之抬头看着成青云住宅门口那块半旧的牌匾,牌匾之上,镌刻着“成宅”两字。 笔锋遒劲锋利,瘦骨盎然。 “这字不错,”兰行之说。 “这是出自家父的手笔。”成青云推开大门,“住宅简陋,不便接待大人,大人请回吧。” 兰行之告辞离去。 成青云走进宅子,宅子之内依旧漆黑,各房中的人已经入睡,黑暗中还能听见起伏的酣眠声。她进了厨房,揭开锅,锅里没有食物,她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厢房。 这一夜无眠,一盏茶之后,她起身,找到一把锄头,一个铁锹,摸黑出了门。 夜黑风高,天幕无星,成青云将锄头和铁锹捆在马鞍上,翻身上了马。 一路疾驰,飞快出了成都城,郊外山川起伏,三三两两的农家小屋点缀在田野山间。 穿过田埂,成青云下马,朝着一处十几户人家村落后的山岗而去。 成都人称下葬为“上山”,大约是人死后,都葬在山上的原因。成青云自幼在蜀地长大,深知蜀地习俗,对成都周边的县镇也颇为了解,这村落之后的小山岗,便是埋葬的风水宝地,不管城内城外,人死之后,大多埋葬与此。 穿过田埂,走到山下,将马拴好,拿下锄头和铁锹,沿着蜿蜒狭窄的小道往上而行,道路崎岖嶙峋,一路所见,只有峭楞如山魈般的鬼影,阴森凄寒。 山岗之上密林掩盖,丝毫不见光亮,偶尔有野兽野禽飞走而过,犹如从地底钻出来的厉鬼。 成青云踽踽而行,放眼望去,阴森草木之中,一座座叠叠的坟包从地上拱起,飘繆惨淡的山雾之中,隐约能看见一块块墓碑。 破旧的墓碑成青云直接走过,目不斜视。看见新的墓碑,便停下,查看墓碑上的名字。 穿梭了大片坟地之后,终于找到李光家的坟墓,她辨别出墓碑上“孝子李光立”几个字之后,立刻将锄头和铁锹放在地上。 这是一座新坟,泥土还不结实,挖起来容易,她俯身捡起锄头,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 成青云头皮一麻,倾身而下,捡起锄头,快速转身,锄头朝着身后一挥! 身后人影一闪,如鹤影一跃,躲开成青云的攻击。 成青云有几下身手,可刚才那一击,也探出对方虚实——对方身手了得,远在她之上。 她警惕地起身,放下手中锄头,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短剑。 正欲跃身而上,那人却缓缓地走了过来—— 朦胧晦暗的光影,在山雾飘渺之中交织纠缠,依稀仿佛般,分明是阴森鬼蜮,那人却宛若从险境飘繆之中走来。 第8节 “青云兄,是我。” 成青云定了定,这才看清楚来人的身影,果然如她所料,是兰行之。 “大人,你该不会是梦游了吧?怎么会在这儿?”她冷声问。 兰行之走到她身前,朗声而笑:“能与青云兄一同梦游,实乃幸事。” 成青云蹙眉,沉默不语。这一路,她小心谨慎,却丝毫没有发觉有人跟在她身后。 若如今还把他当做京城之中的纨绔子弟,未免也太过愚蠢了。 这一天的相随,她虽然至今都摸不透这人的真实性情,但她却从未放松对他的警惕。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兰行之漫不经心地捡起地上的锄头,“我与青云兄想到一块儿了。” 成青云愕然,“大人也是来挖坟的?” “然也,”兰行之颠了颠锄头的重量,“在酒楼看戏法吃饭时,我就想到了。” 成青云顿时羞愧,却不肯自认不如。 “既然不谋而合,就一起挖坟吧。”兰行之拿着锄头,走到坟边,开始松土。 成青云只好用铁锹,走到另一边松土。 “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 “哦?”兰行之杵着锄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既然大人也想到了掘坟,为什么不带工具?”成青云问。 兰行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是带了吗?” 成青云冷笑,“如果今晚我不来掘坟,大人独自一人来了,岂不是要用手松土吗?” “可你不是来了吗?”兰行之说道。 成青云再无话可说了,专心致志地挖坟松土。 铁锹敲上木板,终于挖到了棺材。成青云立刻用铁锹将棺盖上的最后一层土推开,完整的棺盖露了出来。 两人合力将敲出钉死棺盖的铁钉,打开棺材,一阵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 成青云立即从身上拿出一块蒙面布巾,蒙上口鼻。 兰行之挑眉看着他,片刻后,也拿出一块布巾蒙上。没有光线,棺材内一片漆黑,成青云慢慢趴下身,拿出火石,在棺材口轻轻地敲击。 火石敲出淡淡火光,一闪,将棺材内照亮一瞬。只一瞬,两人快速地将棺材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成青云双手微微一僵,眨了眨眼,再一次敲击火石。 一瞬的火光照亮她的脸,双眸闪烁惊疑,失落不安。 “大人,你看见了吗?”她怔愣地问。 兰行之倒没有多少失望之色,只是微微点头,说道:“看见了,棺材内,只有一具尸体。” “为何没有三位被害大人的尸体?”成青云不解,连忙去看墓碑,“是不是我挖错坟了?” 兰行之将棺盖推回去,重新盖上土。 成青云原本以为,凶手会趁着去吊唁三位被害官员时,趁机将三位官员的尸体与这个棺材内的身体掉包,当这尸体被人认领出去之后,也就无人能够找到三位大人的尸体了。 可为什么这棺材内,却没有? 她百思不得其解。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什么,走到兰行之身边,问:“大人,有没有可能,其实三位大人的尸体,是在……” “除非三位官员真的变成厉鬼或者诈尸了,否则,只有被人偷走或者掉包的可能。”兰行之说。 成青云点点头,突然看见兰行之脸色一变,伸手将她一抱,翻身一滚,滚到旁边的坟堆之中。 “嘘……”兰行之伸出手指,放在成青云唇上,示意她噤声。 成青云下意识退了退,推开他的手。 有脚步声,谨慎又缓慢的靠近。成青云从坟堆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地走到被他们挖过的坟前。 相距如此之近,她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 查案至今,线索慢慢浮现,似乎一步一步在接近真相,凶手难道沉不住气,想要趁机杀了她灭口吗? 不对,凶手又如何知道,她今晚会来挖坟? 她猛然转头看着兰行之——兰行之微微一笑,两人目光交汇之间,万千情绪传递而过。 这人是兰行之故意引来的吗? 她再一次看过去,那人似乎在低着头查看地上的脚印,再一转身,面朝过来。 那人的脸转过来的一瞬间,成青云全身倏然一僵,动弹不得,连心跳都在一霎那停滞! 那人的脸,分明就是司马大人!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又惊骇不已地长大了嘴。 司马大人……真的是已经去世了的司马大人…… 霎那之间,她心跳如雷。 第9章 狭路相逢 成青云缓缓地抽出腰间的短剑,正欲趁着那人弯身查看地上的脚印以及痕迹劈过去。 那人却微微一顿,似发现了地上的散落的泥土,随后他拔出腰间的长剑,看向成青云藏身的地方。 成青云被兰行之按住。成青云扑进他怀中,几乎整个人都在他的胸怀之中。 她听见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呼吸之间,胸膛起伏均匀缓慢。 腰间,是他环过来的手臂,长而硬。 成青云隐忍,抬头看着他,目光询问,亮出自己的短剑——现在冲出去,抓住他,一切真相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兰行之微微点头,放开她,伺机而动。就在那人快要靠近时,跃身而上,猱身向那人而去。 那人猝不及防,逼身不及,连连退后。成青云也立刻起身,越过坟包,锋利的短剑向那人刺过去。 那人与兰行之打斗,成青云从背后攻击,两面夹击之下,那人避闪不及,成青云一剑刺入那人的肩膀! 成青云还没拔出短剑,肩膀突然一阵剧痛,那人一掌狠狠劈过来,成青云剧痛之下,跌倒在地。 兰行之心里一沉,连声问:“没事吧?” 成青云见那人长剑刺过来,捂着肩膀在地上翻滚几圈,躲开攻击。 成青云欲翻身而起,山岗之上突然想起敲锣打鼓之声,似有人打着火把,飞快地朝着山岗上冲了上来。 “挖坟的贼!抓住他!” “贼上山了,挖我们祖坟啦!” …… 成青云与兰行之一怔,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嚷声惊住。 那人趁此机会,越过坟包,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兰行之轻叹一声,俯身下来扶她,成青云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冷汗涔涔。 “怎么样?”兰行之问。 成青云无可奈何,说道:“我左臂动不了了。” 兰行之轻轻地抬起她的左臂,成青云差点疼晕过去。他顺着她的手臂慢慢向上摸索,修长有力的大手最终停在肩膀处,说道:“又脱臼了,你这手臂,面泥儿做的吗?” 成青云咬牙,死死地捂着手臂,“什么做的与你无关!”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忍着点儿。” 成青云来不及阻止,听见肩膀“咔嚓”一声,剧痛让她浑身一颤,险些跌倒下去。 兰行之及时搂住她,等着她缓过来。 成青云死死地咬着牙,把眼泪忍了回去,深吸几口气之后,说:“没事了,走吧。” 山下的村民大约是快要到了,远处有火光隐约传来,若是与村民遇上,恐怕横生枝节。 兰行之捡起地上的短剑,打了一个呼哨,须臾之后,山林中奔出一匹骏马,兰行之上马,顺便将成青云也拉了上去,坐在了他前面。 骏马快速驮着两人离开,很快将村民的叫嚷声抛在身后。 成青云僵直着身体,突然听到一道裂帛声。 兰行之撕下常服下裳的布料,打了个结,挂在成青云脖子上,吊着她的手臂。 “先这样吊着吧,别又折了。”他淡然一笑,说道:“猪腿都比你的胳膊结实。” 成青云暗骂了一句“你的胳膊比猪腿粗”,狠狠地夹了马腹,拉着马缰猛地向前一冲,兰行之猝不及防,微微后仰,坐稳之后,无声失笑。 片刻后,他才拿出短剑,正欲放回成青云腰间的剑鞘之中,却微微一停。 “怎么了?” 兰行之从短剑剑刃上轻轻地捻起一根细细的木片般的东西,说道:“你刚才刺中了他?” “是啊,”成青云恍然大悟,回想方才的一幕,“短剑刺入那人肩膀时,那人的肩膀仿佛是中空的。而这短剑上也没血。” “这是竹篾,”兰行之拿出一方手绢,将短剑上带着的竹篾包好,“这应该是短剑从那人身上带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那人身上带着竹篾,或者……那人的身体是竹篾做的?”成青云疑问。 “暂时不得而知。”兰行之双手拉着马缰,同时也可稳住成青云的身形。 “我从太守府出来,并没有故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兰行之策马,轻轻地拉着马缰,说道:“若是有人从太守府就开始跟踪,那么凶手,或许就真的在太守府上了。” 成青云点点头,“如果没有那些村民,刚才就抓到他了。” “那些村民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兰行之若有所思,“等天亮,我们或许可以入村打探打探。” 第9节 下了山岗,两人暂时找了个地方歇脚。山脚有专门设置的茅草屋,大约是村户人家专门修建来暂时堆放木柴的。 成青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兰行之四处看了看,略微蹙眉。 “这个时候了就不用挑拣讲究了吧?”成青云说道。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兰行之倒是没在意,干脆挨着她坐下。 地上堆放着干燥的稻草,还算柔软。 两人渐渐放松下来,成青云将干草堆了堆,倒下枕在上面,看着茅屋外漆黑的夜色,长长地叹口一口气。 “大人也躺下来吧,”她用没有脱臼的手对他招了招,“蝼蚁尚且委屈求全,难道大人还不如虫蚁,学不会适应这样的环境?” 成青云说话倒是有几分恶毒,兰行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干脆也堆了一堆草,挨着她躺下来。 “如今可怎么办?”成青云喃喃自语一般,“凶手还会再杀人吗?” 兰行之双眼凌冽的眯了眯,“他若是还会杀人,就会再露出破绽。若是能在他杀人之时当场将他抓获,一切就可水落石出了。” 成青云不再多言,闭上眼睛休息。兰行之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呼吸均匀绵长,不再多言。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成青云是被兰行之摇醒的。 “喂,起来了,天亮了。”兰行之说。 成青云立刻睁开了眼睛,愣了片刻之后起身。 本朝酒业发达,村落之中常设有酒肆。两人出了山,进入村中的酒肆吃点东西果腹。 村落之中,家家户户毗邻而建,鸡犬相闻。山间流岚雾气迷蒙而来,暧暧依稀。 酒肆里迎出来的是一位年轻的村妇,为两人上了馒头包子,另外温了一壶酒。成青云吃了包子,赞赏这村妇手艺好。 村妇腼腆地笑了笑,很是欣喜。成青云趁此和她套近乎。 成青云自称,自己是和兄长从南方来,去成都城寻亲的。昨晚借宿在这村落一农家之中,只是不知昨晚半夜时,全村人都上了山,到底所谓何事? 村妇微微蹙眉,说道:“是村长告知大家的,村长说,有人半夜敲他家的门,告诉他,有歹徒上了山,要挖我们村的祖坟。原本还不信,于是就村里的几个男人去看,果然看见上山的路上有马,那一定是来挖坟的。所以村长就召集大家伙儿,上山捉挖坟的贼!” 原来如此,成青云与兰行之无声对视一眼,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看来昨晚跟随兰行之到山岗坟地的人,还是有备而来。 吃饭期间,酒肆里走出个男人,手里拿着刀和竹篾,还有一个没有编制好的竹篓。 男人坐在一旁,安静地用竹篾继续编制。成青云看了会儿,拿出腰间的短剑。 片刻后,她起身,走到男人身前,男人老实忠厚,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公子,这竹篾,平时都可以用来编制什么东西?” 男人一听别人叫他公子,又欣喜又局促,爽朗地说道:“那可多啦,想编什么就编什么,椅子、凳子、背篓、簸箕、竹编……只要会编,都可以啊。” “可以编一个人偶吗?”成青云问。 “可以啊,有些手艺人,专门编人偶来卖的啊,里面是竹篾编制的人形框架,外面粘上彩纸,绘上衣服和脸面……跟真人一模一样啊。”男人笑呵呵地,“我还给我家土豆也编了一个呢!” “可以给我看看吗?” 男人不解其意,可也大方,进屋拿了出来,“这是很久前编制的,被土豆玩儿坏了,公子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啦。” 成青云拿着那个竹篾编的人偶看,将外面的彩纸拆了,露出里面的框架,看着看着,把头也拆了。 “原来如此。”成青云将人偶放到桌子上,把短剑放回腰间。 兰行之看着那个被摘了头的人偶,突然一笑,“看来你的脑子还没有我预料之中的迟钝。” 成青云愠怒,很不甘心地瞪着他。 兰行之给了那村妇几文钱,带着成青云离开。 “明晚,我会让大理寺卿设宴,宴请太守府中所有的官员。”兰行之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蹙眉,刚想问他为什么,又怕他借机嘲讽,欲言又止。 “届时,你可趁机……”兰行之意有所指。 成青云明了,这的确是很好的安排,比起昨晚她贸贸然来挖坟更好。 兰行之说道:“我会和大理寺卿一同拖延时间,看住所有的人,你尽管查看就好。” 如今,线索一条条明了清晰,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让凶手绳之以法。 趁着天色尚早,成青云匆匆回了住宅,换了衣裳,神色自若地进了太守府,一如往常一样。 只不过为了不多生事端,她将胳膊上的吊带拆了。 太守府庭院深深,成青云装作巡查,小唐突然走了过来,对她说:“头儿,那个胡柴在门口,想要见你。” 第10章 再次挖坟(捉虫) 成青云出门见了胡柴,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儿告诉了兰行之。 兰行之和她一同见了胡柴之后,忽然笑了笑,对他说:“后天,你再来一次,把你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地再说一遍。” “为啥啊?”胡柴一脸困惑,“大人,刚才在下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为啥还要再说一遍?难道大人没听清?” 糙话直白,像是在骂兰行之一般,成青云有些幸灾乐祸。 兰行之不以为意,淡笑道:“我自有打算,你只管照吩咐做就好了。除非……你不想替你家大人报仇了。” 这句话让胡柴不敢再怀疑其他,连连答应了之后,离开了太守府。 太守府之中,为今晚大理寺卿的宴请忙碌着,正厅之内,已经布置一新,后院里,下人奔走忙碌,进进出出。 夜幕降临,宴请正式开始,所有官员到场,为京城远来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接风洗尘。 远远地,都能听见宴厅之中传来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声音,还专门从教坊之中请了艺女,表演歌舞才艺,丝竹管弦,其乐融融。 成青云和小唐趁着夜色悄然出了太守府,秘密地出了城。 一路骑马疾行,总算到了一处风水秀丽的山岗。山岗之上,依旧是坟地墓碑,只不过,这处的坟墓更加的气派豪华。 小唐扛着锄头,紧随在成青云身后,他万万都想不到,成青云竟然是出来挖坟。 一般的坟墓不挖,还是挖朝廷官员的坟。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大不敬的不道之罪,轻则鞭打坐牢,重则流放砍头。 可是成青云丝毫不在乎,找到曹参军的坟墓之后,抬起锄头就开始挖。 小唐跪在曹参军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心一狠,大刀阔斧地与成青云一起挖。 很快就挖到了底,露出了棺材盖。棺材还是朝廷准备的,精美厚实,雕刻屋宇花鸟,棺盖中央一个大大的“寿”字,与其他被害两个官员的棺椁一样。 两人一同撬开了棺盖,推开,一股尸臭瞬间弥散开去,差点让人窒息,胸腹之内翻江倒海。 成青云屏住呼吸,蒙上口鼻,俯身往棺材内看。 棺材内黑漆漆的,看不清,小唐干脆拿着其他坟墓前没烧完的香烛点燃了,给成青云照亮。 终于看清了棺材内的情况,小唐吓得险些尿裤子,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成青云一脸镇静,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般,竟然缓缓地笑了。 小唐觉得那笑容狰狞又怵人。 片刻之后,两人又把棺材盖上,重新埋上土,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离开。 回到住宅,成青云回到卧房想换一件干净的衣服睡觉,突然背后一凉! 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她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剑,还没刺出去,肩膀被人轻轻扣住。 “又想断胳膊了?”身后有人低声轻笑。 成青云把短剑放回腰间的剑鞘里,回头瞧了眼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兰行之。 她摸了摸肩膀,两次脱臼,肩膀肿得更厉害了。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是让她再见到那个装神弄鬼的男人,一定把他胳膊打断! 既然想到这件事,她便说道:“在你到达太守府的前一晚,太守府出了一件事。” 兰行之像是对她的房间并不陌生似的,坐在了一旁小小的软榻上,问道:“什么事?” “有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想要偷袭或者暗杀太守大人。” “所以?”兰行之态度漫然。 “是他把我的胳膊打脱臼了。”成青云想起那晚胳膊脱臼的那一瞬间,剧痛让她难以忘怀。 兰行之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漆黑,讳莫难测般,似有些闪烁。 “可是很奇怪,”成青云又疑惑地说,“他在逃离太守府之前,又把我的胳膊接上去了。” 兰行之将目光移到她的左肩上,下一瞬又飞快地移开。 “大人,你说,一个刺客,在那时候应该急着逃走才是,为什么还有那闲工夫为我把胳膊接回去?”成青云很是不解,“他脑子有问题吗?” “……或许吧。”兰行之声音凝滞,有些许顿涩。 成青云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左胳膊,忽然问:“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兰行之从软榻上起身,微微低头看着她,问道:“曹参军的棺椁可有异常?” 成青云摇头,“没有异常,正如我们所料那般。” 兰行之微微蹙眉,从袖口中拿出一小瓶药,放到桌上,“这是京中上好的药,消肿止痛,你每日抹一些在肩膀上,很快就好了。” 成青云挑眉,盯着那小小的瓶子,似要在上面盯出个洞来。 “怎么?”兰行之眯眼,“难不成,成捕头是嫌弃我给的药?” 成青云笑了,摇头,“哪儿敢,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她走到桌前,将药瓶盖子打开,闻了闻,气息倒是清香幽凉,并没有浓烈的药味儿。 “多谢大人。”她把药瓶子放好,拱手对兰行之行礼。 兰行之舒展眉头,说道:“你一人上药不方便,不如我帮你吧。”说完,他作势要来拿药瓶子,看样子是真的想帮成青云上药。 成青云立刻退后一步,抬手推开他,“不用不用!岂敢麻烦大人……大人,夜深了,这么晚了若是吵醒别人就不好了……” 兰行之行动一滞,在她面前站定,有些疑惑又尴尬地看着她,片刻后他才说道:“说的也是。”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定了一瞬,走到门口,为他开门,“大人,慢走。” 第10节 兰行之冷哼一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成青云亲眼看着兰行之的身影出了宅子,才放松下来,又侧耳倾听,确认并没有惊动其他人之后,才关上房门,回房睡觉。 点亮房间桌上的灯盏,拿着灯走到柜子前,柜子上有一个小箱奁,箱奁上的锁没被动过。 成青云这才擦了擦额头上冒起的冷汗。 自从与父亲离开京城,来到蜀郡之后,为躲避旧人的追踪与寻找,他们一家人隐藏身份,改名换姓。为了掩饰得更彻底,父亲娶了庶母,还让成青云扮作男儿。 早年父亲在京城时,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学会了易容术。他将易容术教给了成青云。 成青云打开箱奁,箱奁中是各色各样的粉末,五颜六色,缤纷绚丽。大部分是成青云自己用花瓣和果实、药材以及矿粉等制成。 世人常以笔作画,画在纸上,而成青云会以笔画皮,画在脸上,色彩勾勒描绘,改变五官的形状和轮廓。 可父亲告诉她,世人虽然会被表象所迷惑,可画人画皮难画骨,一个人可以改变面部的容貌,却难以改变头颅以及颅骨的形状轮廓,甚至身形体态,以及身体之上,独一无二的纹理,如指纹以及掌纹。 所以,尽量不要让人看见她真实的模样。 她向父亲学习断案、验尸、侦查,了解验尸之道,其实其中有些门道,可以用来识人。 一个人再怎么易容改装,头颅、颅骨的形状不会变。她曾经用这这特殊的方法,识破过一个女扮男装的凶手。 刚才,兰行之想要为她上药,真是让她胆战心惊。 她甚至怀疑,兰行之或许是察觉了什么,想要识破她的身份。 看来,她必须与兰行之保持距离才行。 次日去太守府,大理寺卿要求兰行之与成青云上呈汇报案情。 太守府中的官员关心案情进展,也前来了解情况。 成青云将这两日的进展整理成卷宗,却隐去了许多关键的线索,只写了些似是而非的内容。 “大人,司马大人护卫胡柴求见。”门外有人禀报。 “让他进来。”大理寺卿放下卷宗,说道。 胡柴进了正厅,行礼之后,直接说道:“大人,小的回想起来一件事情,不知是否与案情有关。” “何事?”大理寺卿问。 胡柴高大健硕的身体如松一般,只是重伤还未痊愈,有些消瘦憔悴,但声音却很是响亮。他说道:“我记起来,司马大人,曾经秘密会见过一个人。” 在座众人纷纷惊疑。 “是谁?什么时候见过?”兰行之问。 胡柴说道:“是在司马大人被害前几天。司马大人曾经向我透露过一二,说是,他手里有份重要的东西,要交出去。他那时,就担心自己会被杀害,所以要把那份东西交给可靠的人。让那人,将那东西秘密送往京城。” “是什么重要的文书?司马大人见的人又是谁?”兰行之再问。 胡柴警惕地看了看这厅内的人,兰行之对他说道:“你但说无妨。” 胡柴这才拱手,说道:“司马大人,秘密会见的人,是长史大人。”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长史大人端坐着,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大理寺卿看向长史大人,问道:“方长史,胡柴说的可是真的?” 众人纷纷看向方长史,方长史起身,拱手行礼,沉声说道:“千真万确。” 众人一惊。 “方长史,可否透露,司马大人交给你的东西到底是何物?” 方长史顿了顿,似犹豫了片刻,才说道:“不过是一份检举弹劾文书。可文书中的内容,实在事关重大,下官不敢轻易示众,还需等情况证实了之后,才敢交往京城,让皇上定夺。” “如此。” 大理寺卿不再多问,只吩咐成青云尽快查清案情,便让人退下了。 第11章 女捕破案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 凶手没有伏法,太守府依旧人心惶惶。但一连许多天风平浪静,人们也渐渐放松警惕,有几个官员,竟离开了太守府,回了自己邸宅。 太守李鸿渐也并不勉强,原本入住太守府就是出于自愿。 大多官员,依旧留在太守府,继续观望。 太守府的防守依旧严密。 是夜,太守府庭院寂静冷清,稀疏的灯影朦胧黯淡,掩映出峭楞嶙峋的黑影。 成青云房中,一灯如豆,只照亮书案一隅,书案上,高矮厚薄不一的文书垒砌堆放,在她脸上映出起伏凹凸的影子。 夜半,微风忽然吹入房中,掀起她身前的书页,沙沙作响。 沙沙……沙沙沙…… 成青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猛然发现书案之上,多了一道人影!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身后的人影快速靠近,犹如鬼魅山魈。 身前的书页快速地随风翻动着,她背后突然一凉,身后的人也发出了声响。 成青云瞬间拔出袖中的短剑,猛一回身,抡剑而起,短剑雪亮的寒光在房内一闪,成青云借此光亮,看清那人的脸——别驾大人! 那张脸僵硬黑青,双眼惊恐地瞪出,就如濒死含冤的厉鬼。 来人一惊,身形一僵,待看清成青云的身形,情急之下立刻转身往外奔逃。 “抓住他!”成青云大喊一声,话音未落,那人已经逃出门外。 刹那间,太守府内灯火次第亮起,四面八方的脚步声与人影奔涌而来,如同云集响应。 成青云并不慌乱,疾步追了出去,听声音,她已经知道,整座庭院已经被包围了。在那人逃出门的须臾之间,隐藏在院落各隐蔽之处的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撒开了网,那人一出门,就被从天而降的网网住,就算拼命用刀剑刺砍,也是无济于事。 成青云不急不慢地走出房间,让人掌灯,瞬间,庭院灯火通明。 这动静不小,早就惊动了太守府上上下下的人,庭院内很快人山人海,众人好奇又震惊地看着门口被网兜住的人。 “让他抬起头来!”成青云对几个太守府的守卫说道。 几个守卫将那人按住,让他面朝上,动弹不得。 “啊——鬼!” “厉鬼,抓住厉鬼了……” 庭院内一瞬间炸开了锅,连拉住网的几个守卫也被吓得不轻。 成青云看见了站在守护前方的兰行之与大理寺卿,她与兰行之无声凝睇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在众人惊骇起伏的声音中,她提着一盏灯笼走过去,照亮了那张别驾大人的脸。 “这张脸,的确是别驾大人的脸,这个人头,也的确是别驾大人的人头。”成青云说道,又深吸一口气,沉声清晰地说道:“但是,这个人,却不是别驾大人!” 成青云放下灯笼,让人按住网中的人,她慢慢的伸手,捧住那人的头,在颈部摸索了一阵之后,竟然硬生生地把人头给掰了下来! 这一举动吓得庭院中的官员大惊失色,更是有胆小的人当场晕过去。 兰行之展开一块干净的布,成青云与他配合默契,把人头放在了上面。而那被网住的人,瞬间变成一个无头人! 成青云用手按了按别驾大人的人头,人头僵硬,尸斑明显,瞳孔无光,有尸臭味,的确是死了好几天的人头了。 她再起身,走回去,这回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让人将被网住的人捆绑起来,再脱了他宽厚的黑色外衣。 很快,黑色外衣脱去,这人头上,竟套着个竹篾编制的东西,衣服套上去,竟浑然如他的肩膀一般,而那竹篾上边,有个脖子粗细的圆口,恰好,可以将死尸人头安装固定上去。 如此,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装成厉鬼杀人。 护卫摘下竹篾,露出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众人再次震惊不已。 这人竟然是近日以来,兢兢业业地为破案忙碌周旋的人——蜀郡太守——李鸿渐! 成青云撩了撩不合身的衣服,站在李鸿渐身前,问道:“太守大人,你有何话说?” 李鸿渐神色轻蔑又绝望,眯着眼睛看着成青云,随即冷声一笑,“胡柴说,司马大人见过方长史,并交给他一封弹劾举荐书,是假的吧?” 成青云沉静地看着他,慢慢地脱下身上不合身的长史官服,交给一旁的人。众人这才发现成青云做了伪装易容,那张原本年轻的脸,在灯光下,似乎有皱纹,五官也与平常不同,乍看之下,倒是真有几分像长史大人。 “若是不这么说,太守大人又如何会沉不住气,前来暗杀呢?”成青云手心微微渗出汗水,到底有几分心虚,她微微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兰行之,又镇静下来,继续说道:“当初,你召集所有官员进入太守府,不就是想趁机在太守府动手杀人吗?不过,京城之中真的派人来查案,打乱了你的计划而已。” 太守李鸿渐轻蔑一笑,冷冷地看向兰行之。 “大人,在花园假山中发现了两颗人头。”恰在此时,有人说道。 “带进来。”兰行之说道。 一个护卫手中提着一个布包裹走了进来,一靠近,周围的人自动捂住口鼻让开。那布包裹散发着恶臭,令人作呕。 成青云接过来,当众打开,里面咕噜噜滚出两颗带泥的人头,人头已经有些腐烂,但还能以发饰以及模糊的五官判断身份。成青云拿出一颗人头,与别驾大人的人头并排放在一起,说道:“这是曹参军的人头。”她又拿了一颗放好,说道:“这是司马大人的人头。太守大人,你杀害一个人,就割下一个人的人头,做出上身竹篾架子,将人头固定在头上,再套上衣服,只露出人头。以此扮作厉鬼杀人。如今,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你有何辩解?” “你一个小小的捕头,有什么资格质问审核本官?”李鸿渐咬牙切齿,轻蔑又鄙夷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蹙眉,看向兰行之,兰行之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鸿渐,“既然如此,就让在下和大理寺卿大人,一同审问太守大人吧。” 成青云暗自咬牙,有些许失落,她慢慢地把几颗人头包好,让人用锦盒装了,送到各自大人府中,另外交代了曹参军坟墓之中棺材里的三具无头尸首,可让人挖开坟墓,让死者家属前去认领,也好让几位被害的大人全尸入土。 太守李鸿渐被押入大牢,重兵看守,大理寺卿连夜上书京城,列举太守李鸿渐不可饶恕之罪,等候京中旨意发落。 次日,兰行之遣散太守府中的官员,蜀郡太守府恢复如常。 成青云穿着捕头服,腰间配着短剑,开始巡街。 作为一个称职的捕头,平时除了断案抓捕犯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维持城内秩序。 她和手下的捕快将成都城内的市井百姓混了个脸熟,谁见了她都要热情地喊一声“成捕头”。 小唐跟随她左右,“头儿,凶手明明是你抓住的,案子也是你破的,凭什么你不能跟进去审问凶犯?” 成青云慢慢地走着,躲开一群举着风车奔跑的小孩儿,没好气地说道:“因为我只是一个捕头。” “我呸!”小唐不服,“捕头怎么了?捕头也是官!京城来的了不起啊,京城来的官儿能有多大?凭什么不让你进去审案?” 第11节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成青云走到一处贩卖鲜花的摊位前停下,说道:“而捕头……”成青云没再说话,低头看着鲜花摊贩上绚烂缤纷的花。 花瓣葳蕤娇嫩,艳丽多姿,在风中更见风致,卖花的老婆婆精心的为花浇水,水珠如玉,花朵更如娇嫩的美人。 “成捕头,买花啊?”老婆婆一喜,低头开始为成青云选花。 成青云一脸正色,说:“婆婆,您这花都摆出线了,您看看啊,两边表木连的线,您不能过线的,否则要是被车马撞了,可不好喽。” 成青云俯身想把鲜花推到街边一些。 “你说啥?哦,你想买芍药?芍药好啊,红红火火的,好看!”老婆婆喜笑颜开,立马为成青云选了一束芍药。 成青云顿时提高了声量,大声说道:“我说,您把花摆里面一些,您过线了!” “啥?”老婆婆将手放在耳后,“你还想要兰花和棠棣?好的好的!” 老婆婆手脚麻利的把花束好,递给成青云,“一共三十文钱。” 成青云:“……” 成青云最终捧着一束花巡街,烈日炎炎,花都快晒死了,蔫儿着脑袋,没精打采的。 正午,成青云进了一家酒楼,老板娘请她喝饮子。饮子冰镇过,蜜桃味,甘甜可口。 没一会儿,小唐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饮子一饮而尽:“老子不管了!” “怎么了?”成青云问。 “梁桥边儿,两个人争摊位,吵起来了,竟然动了手,几个弟兄劝解不开,竟然被推下河了!”小唐猛捶桌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嗯……”成青云用手支着下巴。 “哼!”小唐咬牙,“如果换做是兰大人来劝解,我看没人敢动手吧?” 世人市侩圆滑,懂得审时度势看人脸色,本来就如此。 第12章 青云之志 在酒楼中喝了凉爽的饮子,凉快下来之后,小唐开始好奇地询问关于太守案子的事情。 “头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三个大人的尸体被调换了的?” 成青云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在酒楼看戏法的时候。”成青云蹙眉,又摇头,“或许更早,在看到停尸房的尸体不是三位大人的时候,我就想到尸体应该是被掉包了。但是那时候我只想到义庄内看守严密,应该不可能,所以给否定了。”抿唇,低声地说道:“直到看了那戏法,才知道掉包尸体的方法。” 小唐神秘兮兮的凑过去,轻声问:“怎么掉包的?” “很简单,太守大人趁着去吊唁三位大人时,将尸体从棺材内搬出来,放到另外的棺材内。随后,因为害怕三具尸体诈尸变作厉鬼,义庄的人把棺材钉死了。于是无人查看棺材内的情况。之后,又有人来认领尸体,便将装有三具大人尸体的棺材带出义庄了。” 小唐瞪大了眼睛,“原来如此!”他挠头,很是不解,“可是即便如此,被带出义庄的也是无头尸体啊,太守是怎么单独把头偷出去的?” 成青云愣了愣,说道:“割下人头,把人头,藏在下裳里,双腿夹着,神色如常的走出义庄。当然,三颗人头不是一次性被带走的,而是分前后,我看了太守去吊唁的次数,是三次。这说明,他每吊唁一个大人,就换一次尸体,割一次人头,然后带走。义庄内的人没有得到吩咐,按规定是不能随意查看触碰尸体的,又害怕厉鬼,所以也不会去检查。你明白吗?” 小唐做出一副顿悟的模样,连连点头,“明白,头儿,你果然厉害。你怎么知道太守是夹着人头走出义庄的?” “兰大人告诉我的。”成青云十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有些不甘,“他审问了太守,太守自己交代的。” 小唐想到大腿夹人头的画面,不由得一阵恶心恶寒。 “太守为什么要杀曹参军、司马大人和别驾大人?” 成青云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具体的原因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根据兰大人提供的线索猜测,应该是太守大人与曹参军和别驾大人勾结,犯了大罪。可曹参军和别驾大人心生反意,想要背叛他。于是太守只好杀人灭口。他们三人勾结所犯下的事情,应该是被司马大人察觉,所以司马大人搜集了三人的罪证。所以他的书房才会被人盗窃。可太守并没有发现司马大人搜集的罪证,所以,干脆……”她抬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原来如此。”小唐摇头,“我还以为,太守大人是个好官,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看起来挺好的几位大人,竟然都是人面兽心。” 成青云不置可否,她轻轻蹙眉,双手不由得握紧。 突然想起年幼时,因为京城形势改变而与父亲离开……身在宦海,载浮载沉,或许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怎么能保证依旧有颗赤子之心? 父亲当年,被被罢官贬黜离开京城。从此一直害怕一家人再次卷入那场血腥的朝廷权势纷争当中,故而改名换姓,换了身份。 三年前,父亲病重,临死之前,让她帮他翻身,让他面朝着北方,面朝着京城的方向。 对了,还有青岚…… 父亲那时意识不清了,但还是交代青岚,要好好照顾青云。 之后,他单独对青岚说了很多话。随后,便带着遗憾离去了。 成青云不知道父亲对青岚说了什么,安葬了父亲之后,青岚收拾行囊,离开了蜀郡,去了京城。 临走前,青岚还对她说:“青云,你知不知道,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留在京城,实现年轻时的抱负。” 成青云不解,她目送青岚远走,之后她拿着父亲的书信,到了太守府。 前太守对他们家颇为照顾,为成青云安排了一个捕快的差事。 如今,成青云已经当捕头了。 突然回想起往事,成青云神色黯然,不由得落寞而寂寥,轻叹了一口气。 “头儿,你怎么了?想什么呢?”小唐忐忑担忧地看着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成青云回过神来,“没事。” 巡街完毕,成青云去了梁桥边,河上栈道蜿蜒,灯火璀璨辉煌,市井夜宵、小吃饮食,次第在街道两边排列而开。临河而建的勾栏瓦舍、河面上穿梭往来的画舫游船,仿若琼楼玉宇。 成青云随便选了一家夜宵摊坐下,要了一碗担担面。 面香扑鼻,她正欲大快朵颐,对面突然有人坐了下来。 成青云只好把筷子放下,疑惑地看着不请自来的人,“大人?” 兰行之瞧了眼她的面,粗细均匀,润泽如玉的面条之上,撒着各色香油、芝麻、葱、菜花、花生碎末、还有红亮红亮的辣椒粉。 味蕾瞬间被刺激开,兰行之拿了一双筷子,笑道:“成捕头,我远来是客,你是否应该尽尽地主之谊,请我吃一碗面?” “担担面?”成青云捉摸着,担担面不贵,立刻答应了。 “想不到,成都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兰行之环顾这条临河的街道,河面灯光迤逦,水波荡漾、桨声灯影、画舫美人,别是一番风景。 蜀郡女子大多长得玲珑纤细,皮肤白皙柔嫩,在灯光水影里,更见风致。 水上画舫传来幽幽丝竹之声,飘渺歌声,还有水边孩童女子嬉水之声,往来行人、怡然自得,生活丰富悠闲。 再看街边夜宵小吃,米食、面食、水果、还有鲜花做食,玲琅满目,应接不暇,更可知蜀郡物产丰富,蜀地人富庶安逸。 成青云满足地笑着,“这样的生活挺巴适的。京城繁华,想来更加闲适安逸吧?” 兰行之但笑不语,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等你来了京城便知道。” 成青云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自己怎么可能去京城呢? 她将担担面搅匀了,恰好兰行之的面也上桌了,成青云这才不客气地开始吃面。 兰行之吃相倒是斯文规矩,容止沉静从容,碗筷不相碰撞,吃面不出声音,吃了几口,或许觉得辣,又让店家上了一碗清汤。 成青云慢慢地嗦面,每一口都吸出声音。 “对了大人,”成青云擦了擦嘴,喝了一口汤,问道:“审问得如何了?太守大人还是不愿意交代背后的指使的人吗?” 兰行之放下筷子,冷笑道:“他已经不是太守大人了,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他勾唇冷笑。 忽然发现在河畔摇曳的灯光下,成青云在灯影之中的五官柔和隽丽,其实并不俊朗,但她目光却是少有的沉静睿力,眉宇英气朗朗。 “他幕后的指使,或许是他最后的筹码。”兰行之讥诮地轻笑,“他什么都不说,或许就是在等。” “等什么?”成青云不解。 兰行之但笑不语,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倒是很客气地拱手行了礼,“成捕头,事关重大,不便对你一个捕头透露。” 成青云脸色一白,不由得抓紧了筷子,再低头,瞬间失去了食欲。 她勾唇,冷冷地看着兰行之,轻蔑地说道:“大人,当初让我查案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个捕头。如今,我就随口问一问,你还是知道,我是个捕头。” 兰行之蹙眉,目光凌厉地看着她,眼神如刀。 他放下筷子,正色地说道:“成青云,在其位某其职,有些事情,你不该知道,也不必知道,就不要问,不要管,否则……” 他话未说完,但语意颇有几分威胁和嘲讽。 成青云直视他,突然觉得担担面真辣,辣眼睛! 她拿出二十文钱,放在桌上,转身离开,很快,身影就消失在熙攘攘的夜景之中。 兰行之喝了一口汤,便再也没了食欲。 成青云没再去太守府,照例巡街。临街,鳞次栉比的瓦舍之外,支出棚子,摆出招牌,拉出帆子。成青云坐在一家豆汁儿店前喝豆汁儿。 小唐急匆匆地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耳语。 “什么?”成青云惊讶地看着他。 小唐跺脚:“头儿,你这几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我刚才说得很清楚。” 成青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将碗里的豆汁儿喝完,翻身上马直接往大牢疾驰,小唐吓得在身后大喊:“头儿,当街纵马狂奔可是要被鞭笞的!” 成青云一口气到了大牢外,恰好看见兰行之与大理寺卿从大牢内出来。 兰行之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开口说道:“罪犯李鸿渐,悬梁自尽了。” 成青云呼吸有些急促,轻声问道:“仵作验过尸了吗?” “验过了。”兰行之微微低头看着她,见她隐隐透着几分潮红,额上泛着薄汗,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他沉了眉宇,说道:“他撕碎了囚服,结成绳子,悬梁自尽的。颈部勒痕与结绳吻合,绳结活索,勒痕于劲后交叉,断定是自缢而死。” 成青云点点头,“他是畏罪自杀吗?” 兰行之却沉默,“可以有两个猜测,其一,他是畏罪自杀。其二,他是被迫自杀。” “若他是被迫自杀,或许是因为,京中的幕后人,已经把他当做了一枚弃子。”成青云低声说道:“若是如此,其实,案件真正的原因,还没有找到。幕后的真凶,也还未可知,这个案子……还不能结案!” 兰行之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可惜,又微微黯然。 这么一个聪慧伶俐,沉稳睿智的人,只当了一个捕头,人不能尽其才,好比明珠蒙尘。 他微不可闻一叹,“青云兄,此案背后,牵连的人或许不止太守、别驾、参军这几个小官而已。他们或许,也不过是事件末端的小角色。若是想要查获真凶,需得有经纬之才,还要有可翻天覆地的权利。你明白吗?” 成青云咬牙——自己只是一个捕头…… 蓦然间,心中恍惚沉郁,她轻垂着肩膀,轻轻地点头。 “此次案件前后功过,我会如实回禀上呈。”兰行之突然勾唇一笑,说道:“青云兄若是有青云之志,又何必委身于此?” 成青云茫然抬头看着他,一时无言。 第12节 兰行之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拂动广袖,无声转身,与大理寺卿一同离去。 第13章 身处涸辙(捉虫) 成宅,漆黑沉重的大门,因风雨洗涤侵蚀,门上朱漆斑驳,些许脱落。 成青云推门而进,庭院之中,花木掩映,绿荫交叠之中,点缀着斒斓彩蝶与花蕊。 成青云父亲成怀谷入蜀郡之后,便娶了伺候母亲的大丫鬟——刘素芹。之后刘素芹产下一对龙凤胎,成青云多了一对年幼的弟妹。 此时,那对年幼可爱的弟妹正在花树下抓蝴蝶,成青云没有看见庶母刘素芹,便欲陪同弟妹一同玩耍。 弟妹长得雨雪可爱,见她进门,扔了手里的棍子,飞奔过来,“小云回来了。” “小云回来了……”弟弟听见姐姐喊,也跑了过来。 这对龙凤胎姐弟会说话时,如何称呼成青云,倒让人烦恼了一阵子。若是叫姐姐,怕拆穿她女儿家的身份,若是叫哥哥,又乱了性别。 可这对姐弟聪明,牙牙学语,听见自己母亲叫成青云小云,于是鹦鹉学舌跟着喊,思及与成青云同辈,成怀谷和成青云倒也接受了。 “你们怎么独自在远里玩?二娘呢?”成青云蹲下身,一手搂着一个,沉甸甸的,软软的,这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牵挂。 “在房里,和人说话。” “嗯,那人带了好多东西来,听说很值钱。” “听说是彩礼,什么事彩礼?” 成青云也是不解,以为弟妹年幼听错了,让他们回房之后,她去厨房,从东厢房经过,听见房中有人说话。 “素娘,你还犹豫什么?你也说了,那女儿不是你亲生的,这么些年,你照顾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有中年女人沙哑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前些年,你丈夫在,你不好开口,可如今,这家里,谁是长辈,谁做主?”那女人继续说着,“你也瞧见了,你如今还算年轻,还有一对孩子,哪儿有那么久远的心思总是留着一个别人的女儿?” “可是……”庶母刘素芹犹豫不定,“我怕她不同意的。” “她不同意又如何?你是她母亲,她理当听你的。她一个女人家,还敢忤逆你不成?自古以来,父母之命,不听不孝,就是不道,你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惩罚她!”女人冷哼着,“再说,你以后生计不要钱?今后养儿育女不要钱?就这成宅,还有你丈夫留下的家业,你不想要?她若是一天不嫁,将来还不得和你抢家业财产啊?” 一时安静,刘素芹咬着唇,迟疑不定。 “素娘,这婚事,可是你求我,我才给你找来的啊!”女人继续循循善诱,“说实在的,你若是不说,我还当真不知道成老头子还有一个女儿。藏得够深的,不过不要紧,管她如何刚烈执拗,绳子一捆,抬上花轿,嫁到南方千里外,到时候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反悔吗?” “那家人,有钱,听说有这么一桩好婚事,连彩礼都让我带来了,礼单都在这儿。那家人托我告诉你,要什么只管提,只要他们拿得出,绝对不会亏待了你。到时候,你拿着钱,卖了这成宅,想干什么还能有谁拦得住你?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你的一对儿女考虑。毕竟……”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又刻薄,“你是妾,你的儿女,是庶出的,身份上地位低人家一等……我说到这里。你都做到这儿份儿上了,还犹豫什么!?” 成青云死死地捏紧拳头,机械地转身离开。 庶母刘素芹是她母亲的贴身丫鬟,这样的女人,似乎都有一个通病。 眼见着自己的主子是正房夫人了,也会为自己寻个机会,好爬上男主子的床。她虽然手段清白些,是等母亲去世之后才被父亲纳了的,可早年的心思,母亲心知肚明。 被纳了进来,一门心思想当正房,可父亲终究没将她扶正。 于是她后来当了贤妻良母,倒让父亲赏识。可成家的家业,始终在成青云手里,刘素芹多年一直念着,却不知道如何得手。 如今,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她想让她嫁出去,哪怕用卑鄙的手段,让她远嫁离开,从此离开成家,冠上夫姓,不再是成家人,再拿着成家的家业,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黄昏余热让人心生焦灼,她干脆回了房间。 开了柜子,柜子之中,整齐地放着父亲留下的书籍和手札。 《十年目睹案情细考》、《刑狱侦查录》、《洗冤集录》……厚厚的书籍,记录着父亲当年在京城为官时,所遇到过的奇案和悬案,还有他搜集的历代刑官整理的刑狱记录与方法。 书籍旁边,是一叠厚厚的信,信封之上字体笔力清瘦锋利。她随手拿出一封,信内描述的,是京城的喧嚣繁华,还有写信人的雄心壮志。 信末,写信人郑重地说道:“青云,京城有我,何不来兮?” 青岚早就获悉一切,看清刘素芹表面温良,实则刻薄贪恋钱财虚荣的嘴脸。他早日劝过青云,若是与刘素芹生活在一起,将来少不了一番斤斤争斗与计较。与那样愚妇相争,于市井泼妇无异。青云是扶摇之人,绝对不能堕如刘素芹一样,更不能被她摆布。何不早早脱身? 成青云把信收好。拨了拨旁边灯盏的灯芯,将灯点亮,研磨裁纸,沉思许久之后,终于下笔。 次日,成青云得知兰行之与大理寺卿要北上回京,与蜀郡中的官员一同恭送。 兰行之坐在马背上,隔着几个恭敬相送的人,远远地看见了成青云。 成青云策马上前,等着几个官员走了之后,才靠近他。 “大人……” 兰行之从广袖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瓶身小巧精致,其上金银交错,绘制松竹。 “这是伤药,不知你肩膀上的伤可好了?” 成青云没有接,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兰行之俊利的眉微微一蹙,“难不成,成捕头还舍不得我?” “的确舍不得。”成青云竟然落落地说道。 兰行之一怔,身形似乎也随之微微僵了僵,目光轻轻闪烁,脸色竟有些泛红。 成青云策马靠近一些,兰行之忽而抬头,呆怔地看着她。 “大人,若是青云流浪至京城,大人可愿意收青云为门客?” 兰行之怔然看着她,见她目光期许正色,丝毫不是玩笑的模样,心头闪过几分诧异。 他轻咳一声,拉紧马缰,轻声说道:“青云……兄,有刑狱之才,何况,此次勘破朝中大案,岂能委屈你做一个区区的门客?” “若是青云愿追随大人呢?”成青云说道。 兰行之深深地看着她,却是沉默。 成青云低下头,拱手行礼,“是青云唐突了。” 不管是留在蜀郡成家,还是到京城追随兰行之,还是去京城找青岚,她都不过是在想依靠他人。 佛语常说,顿悟。 或许在某一个时刻,成青云突顿悟,这天下悠悠,绝对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让她追随依附的。 她不甘心只是一个没品没级的捕头,更不想被庶母刘素芹摆布远嫁,也不想追随兰行之。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青云兄,我说过,皇上会论功行赏,你勘破大案,有刑狱之才,不该只是一个门客。”兰行之微不可闻一笑,“若是我料定得不错,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成青云不再多言,目送兰行之离开,与小唐一同回去。 那封离辞的书信终究让小唐交呈了上去,成都府的人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捕头离职,成青云能够毫无牵挂的离开。 至于年幼的弟妹,既然刘素芹一切都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她还有何可担忧的? 她早早回到了成宅,问了两个弟妹,才知道刘素芹正在准备晚饭。 用饭时,刘素芹为特意为她盛了一碗粥,又给一对姐弟盛了一碗。成青云客气地吃完,起身想要帮忙洗完,刘素芹拦着她,自己将碗收了,说道:“我来,你回房休息吧。” 成青云不与她争抢,快速回了房,走到床前,抱着痰盂,一拳狠狠地击在自己的腹部,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若是她没猜错,给她那碗粥里,一定有问题。否则平时带她淡漠如水的刘素芹,怎么突然好心的去厨房为她盛粥? 好在她早有警觉,早就准备好了东西,随时准备离开了。 不好与刘素芹正面撕破脸,她决定入夜再悄然离开。 是夜,漆黑夜幕中,悬着一弯白月,灰蒙蒙的光照进房间来。 半夜时,房门“嘎吱”一声轻响,被人推开了。成青云立刻睁开眼睛,黑暗中,灵敏地察觉有三道影子蹿了进来。 短剑紧紧地握在手中。听闻那三人的脚步和呼吸声,辨认出前两人是两个男人,身形高大健壮。看来刘素芹也是有了十足的准备,真的想将她脱手出去。 “看来是睡死了,两位大哥,就拜托你们了,一定要将她送到南边津渡口,只要保证她上船就行。” 第14章 蜀道之难 两个男人没有说话,直接从腰间掏出绳子,便要来捆成青云,成青云突然一跃而起,双手往上一勾,轻而易举地勾住两个男人的脑袋,再狠狠地往中间一撞!两个坚硬无比的脑袋发出一阵闷响,高大的男人应声倒地。 刘素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还没来得及动弹,颈部突然一凉,一柄短剑横在了咽喉之处。 “二娘,”成青云阴沉沉地冷笑着,声音低沉狠戾,“真是想不到啊,二娘竟然还有这份贼心。” “你……你想如何?”刘素芹眼珠子斜斜地等着她,既害怕又愤怒,“你竟然没……” 刘素芹虽然有几分市井妇人的小聪明,可毕竟只是个会些小手段的闺中妇人。比起成青云看过的那些阴狠手段,她的伎俩根本不够看。 “我竟然没昏睡死?是不是?”成青云把短剑往前一送,“二娘耍得好手段,想把我高价嫁出去了。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我父亲留下的家业和高额的彩礼吗?” 刘素芹咬牙切齿,眼神怨怼又愤怒,“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我都嫁给你爹了,还给他生了儿女,地位竟然还不如你死去的娘。你爹还把所有的家业都给你,我这一辈子,被你们母女欺压得还不够?我难道就不该为自己和儿女做点儿打算?” 成青云嗤笑,“可你这样做,可是相当的危险?你难道就不怕……” “怕什么?”刘素芹蹙眉。 当年京中巨变,并不清楚,成家是被牵连的,这其中的缘故成青云并不清楚,但是从小就知道,身份不能透露,否则就会有危险。当年成家九死一生,成青云甚至从此失去了母亲。 这其中的九死一生,血影刀光,刘素芹一个无知的深闺丫鬟根本就不知道,她一心做的,就是当上正房夫人的美梦,哪怕成怀谷和成青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她更不知道,暴露成青云身份可能会遭遇的利害危机。只当成怀谷让成青云扮作男装,是为了把她当男儿,争抢成家的家业。 难怪青岚说,刘素芹就是个尖酸刻薄,心胸狭隘的愚蠢无知妇人。 成青云欲言又止,就算如今跟刘素芹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刘素芹脑袋里的那几根筋也不会想通透想明白。 手中的短剑一转,她狠狠地推搡着刘素芹往桌边走,说道:“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请二娘写一封家产分配契书交代清楚才好。”短剑在刘素芹脖子上划出浅浅的血痕,刘素芹浑身气得发抖,“成青云!你敢!你竟敢这样对我……” “我有什么不敢!我挖坟崛尸解剖人体,我连鬼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成青云一掌狠狠地按在她的肩膀上,“你写不写?不写的话,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刘素芹颤抖着手拿起笔,成青云念一句她写一句,她脑子转得非常快,自己得到了多少,成青云到底还保留了多少,她要计算得一清二楚。 大部分钱财器物,都是刘素芹的,但是成宅的房契却是成青云的! 刘素芹几乎要拍案而起,可成青云的短剑就在她的脖子上。 写完之后,成青云抓起刘素芹的手,阴沉沉地说道:“二娘,借你的手指一用!” 刘素芹吓得脸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成青云掰起自己的大拇指,短剑猛然间对准砍了下去。 第13节 她还没惨叫,嘴巴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了。 “又不是剁你的手指,你嚎什么?”成青云轻蔑一笑,见刘素云的大拇指上沾满了血,就着这样按在了家产分配书上。自己又对准她的大拇指沾了血,也按了一个指印。 “二娘,白纸黑字,一清二楚。从此你我不再想干。” 刘素芹气得双眼瞪得溜圆,咬牙切齿地说道:“房契你留着,我住哪儿?” “你可以继续住。”成青云将契书收好,“二娘,恕青云从此不能照顾你和弟妹了,你……好自为之吧。” 刘素芹气急,还想开口询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成青云已经一掌狠狠地劈在了她的脖子上。刘素芹双眼一翻,瘫软倒地。 成青云擦了手上的血迹,慢慢地拖着步子走到床边,拿起床上的包袱,背在了背上,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间。 成宅庭院浅浅,淡淡月色为院落镀上一层银润色,清华悄然。院中花树葳蕤正好,花未眠。 她抬头,伸手按了按眼睛,深吸一口气之后,走向马棚,牵着马,出了成宅。 深夜的成都人,千家寂静,万籁无声。成青云翻身上了马,马蹄声在街道石板上踏出“哒哒”的声音,缓慢,又轻柔。 她回头,看着那扇漆黑的门,隐约看见门上“成宅”两个大字,突然回想起,那一年,京城风雪交加,她和父亲等人,一路忍受风雪寒雨,踽踽而行,一路向南。 直到到了成都城外,漫道满陌的芙蓉花绚烂蓬勃,他们才停下匆忙风尘的脚步。 “晓看红湿处,花团锦观城。” 也许在那一天,奔波寻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定居之所,原本以为从此安居,却从不曾想到,还会离开。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突然急促地奔跑起来,坐在马背上的少年,孑然一身,身影却异常坚定。她头也不回地奔驰,拉紧马缰,马鬃在风中笔直招展。 马蹄一路向北,终于出了这芙蓉满城的锦城。 …… 成青云一连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出了蜀郡。 常言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其言不假。成青云回首,看着崎岖入云的山,回想一连几天行走在悬崖边缘的山路上,不由得心里发憷。 出了蜀郡,地势道路渐渐平坦,成青云选择沿着水路行走。本朝漕运发达,运河贯通南北,往来船只穿梭不绝,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说法,绝对不是言过其实。 到了一处渡口,她在地上捡起一根稻草,插在了马头上。 她很不舍地摸了摸马头,叹了口气。 “京城太远,我不能总骑着你赶路,坐船会平稳快速些,我会把你卖给一个好主人的。” 她牵着马去了集市,也不管价钱高低,卖给了一个斯文的书生,再赶往渡口乘船。 江面宽阔,晓来下了一场小雨,暮霭沉沉,烟雨朦胧。船顺风而行,天黑不停,速度很快。 乘风破浪,一路风光迤逦。成青云坐在船头,眼见着两山排闼变作芦苇蓊蓊,再变作热闹繁华的城市,江面不再是零星的几搜行船,而是停在了喧嚣的渡口,渡口岸边上,漕运的搬运工人来来往往,岸边勾栏瓦舍、亭台楼阁,鳞次栉比。 成青云得知船会在此处停留一天,干脆下了船。 漕运的人正将停靠船上的商货搬上岸,成青云粗略一看,搬运的货物中,茶、盐、绫罗、绸缎、瓷器、铜、草粮、香料、药材……因有尽有。 水面之上,舸舰迷津,如云聚散。 到了街面,更发现此处繁华更甚成都,商铺、酒楼、茶坊、邸店……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街道之上,行人口音天南地北,南来北往,商旅胡人,达观市井,形形色色的人,摩肩接踵,挥袖如云。 成青云有些恍惚,若不是听闻耳边的口音不同,她恍惚之间觉得自己还在成都。 一路顺风顺水,竟是到了杭州了,再往北走,便是京城。 成青云为自己置办了些许用物和干粮,正欲回船,天上竟下起濛濛细雨。 江南烟雨如纱,杭州城顿时犹如盛装的女子入浴般,淡妆轻抹,令人沉醉。 细雨如丝,尚不足沾湿衣裳,街上行人依旧悠然自得,少许江南少女撑起油纸伞,繁华绮丽的街道楼亭,更显一番温婉风致。 成青云匆匆往渡口走,远远地看见江面画舫游船,掩映在淡淡水雾朦胧之中,犹如一幅浓淡适宜的水墨画。 “成捕头?”还未上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成青云诧异,这离蜀郡如此之远的杭州竟然也有认识她的人? 她回头,见一人撑着一柄黑色油布伞走了过来,那人身形魁梧高大,在渡口穿梭的行人之很是显眼。 成青云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待他走进了,看清他半张模糊狰狞的脸,才认出这人来。 “胡柴?”她眨了眨浸了雨水的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胡柴把伞递过来,那伞很大,勉强能遮住两个人。他说道:“司马大人的案子查清楚之后,我就离开蜀郡了。” 成青云心道一声好巧。好歹自己和胡柴也算是个老乡,她随口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京城,”胡柴目光看向渡口河面的一艘船,说道:“我是乘那艘船过来的。” 成青云回头,“我也是。” 胡柴双眼一亮,兴奋又爽朗地笑了,“是吗?没想到,我们竟然一直在同一艘船上。” 两人闲聊着上了船。 这几日一直在船舱之中,吃食自备,成青云很少出来,没有看见胡柴也是理所当然。两人相约一同去京城之后,各自回了自己的舱内换衣裳。 临到夜幕时分,雨依旧缠绵不休,江上雾气朦胧交错,往来船只只得暂时停靠,等待大雾散去。 烟波浩渺,对面一艘美轮美奂的画舫缓缓拨开雾气,带着潺潺水声划了过来,对岸风景如画,勾栏楼台高低错落,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美不胜收。 成青云开了窗,见胡柴坐在甲板上,戴着箬笠,一手的竹竿伸入江面,似在垂钓。 她干脆出了舱,到甲板上陪他解闷。 第15章 相逢偶遇 成青云静静地盯着水面,雾气飘散的水面终于有了动静,一条鱼上钩了! 胡柴也得意地正欲收竿,突然对面那艘画舫轻轻一荡,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那刚刚咬住鱼钩的鱼一惊,一甩尾逃走了,溅起冰冷的水花。 成青云气闷又遗憾,狠狠地往那艘画舫瞪了一眼! 那画舫精美华贵,船头雕刻鲲鹏,船身镌刻碧浪青天鱼跃龙门,白鹤祥云缭绕其间。船体高大宽阔,一眼看去,竟有三层,层层雕梁画栋,绫罗纱幕,灯火辉映,宛若水上行宫。 美则美矣,可是破坏了这山水墨画的淡然恬静,实在庸俗。 成青云见那画舫靠近了,画舫最上方,设置一亭台,亭台竹帘轻垂,帘中有人对坐,似在轻声交谈。 成青云与胡柴没钓到鱼,胡柴悻悻地说道:“半个月了,风餐露宿的,连肉都没吃一口,好容易要钓到鱼了,也给吓跑了,真是倒霉!” 成青云说:“我们换个地方钓。” 两人正欲离开,那画舫亭台之中,突然有人掀起竹帘走了出来,身形未出,早已有美貌的侍女为那人撑起了伞。 “青云兄,”那人的声音传来,低润如雨,却穿透有力,让成青云为之一怔。 隔着飘渺的雾气,成青云依稀看见一人伫立在亭台之外青伞之下,衣袂随风轻扬,长身而立,清华如玉树青松。 烟雨浩渺,水雾飘繆,那人只静默而立,便如山中仙人,林下隐士,纵使丹青国手,也难以描绘其风姿清然。 成青云有片刻失神,思索着杭州除了胡柴,竟还有其他熟人?回味刚才的声音,觉得有几分熟悉,可话音之中勾起的音容形貌,却模糊绰约。 再深思一想,这世间叫过她青云兄的有几人?可如今不能辨认那人的真实模样,她不敢确定。 片刻之后,那画舫静静地滑了过来,从画舫之上,伸出一块宽阔结实的木板来,搭在了成青云这艘小小的行船上。 “青云兄,才几日不见,便不认识我了?”那画舫之中伫立的人,轻笑着说道。 锦衣玉冠,画舫中人,成青云突然觉得,这兰行之,出了蜀郡之后,竟然换了个人似的。 在蜀郡时,他是与她一同查案的大理寺少卿,而此时她却恍惚觉得自己认错了他,而他的身份似乎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大人,”镇静之后,成青云拱手行礼。 兰行之从侍女手中拿过了伞,走到画舫边缘。画舫高大,兰行之俯视地看下来,“青云,你怎么在这里?” 成青云只简单地回道:“在下入京寻亲。” “可巧,我也要入京的。相逢不如偶遇,不如青云与我一同入京可好?”兰行之淡淡地说道:“在成都时,颇得青云照顾,此番入京,我该好好照看青云才是。” 成青云定定地站着,心道在成都时自己什么时候照顾过他?这人胡诌的本事倒是不赖。 刚想拒绝,又听兰行之说道:“青云,可千万别拒绝,否则就太见外了。” 成青云看着搭在两船之间的那块宽阔的木板,心知肚明,这兰行之一早就没打算给她机会拒绝。她转头看着胡柴,说道:“大人心意我领了,可我怎能丢下朋友独自离开?” “无妨,”兰行之漫不经心地看了胡柴一眼,“我这画舫大得很,胡兄若是不嫌弃,也请一同上来。”他轻笑,“正好,方才惊了胡兄的鱼,这船上鱼多得很,我送胡兄一条。” 成青云不再多言,回船舱收拾了东西,交与船家费用,便与胡柴一同上了画舫。 她有几分私心,此去京城,虽然是有青岚可以投奔,可她独身一人,入了茫茫京城难免如无头苍蝇,没有门道的话,就算知道青岚在哪儿也不一定能够与他相见,若是和兰行之有关系,倒可以伺机托他的关系找人。 甫一上了画舫,便有侍女将胡柴引走,另一位侍女则恭敬地请成青云上了画舫最高层的亭台。 成青云入了亭台,亭台内温暖旖旎,暗香幽浮。 亭台之内,设置一小桌,桌上摆放着茶点,一旁小炉火正旺,炉上煮着沸腾的茶水。 火炉旁有一勾描山水的瓷缸,缸内游走着几尾鱼。 小桌对面,有一男人与兰行之相对而坐。 男人翠玉束发,身着月白色锦衣,披一件淡色轻裘,轻裘暗纹婉转润泽,虽然淡雅,暗纹锦绣却是江山磅礴。 再看,眉宇精致如画。浓眉微微上挑,眸色沉沉自若,比起兰行之的清贵矜华,更显稳沉自重。 只是那份深沉持重,却不似他那个年纪该有的。这人的年纪看起来,倒是与兰行之相长。 成青云看向兰行之,兰行之为她斟了一杯茶,说道:“这是族弟,明德。” 简约的几个字,其余的丝毫不多费口舌。 成青云拱手行礼,明德还礼。 明德仔细打量成青云,见她衣衫简约,眉宇之间颇有几分隽丽英气,便疑惑地看了兰行之一眼。 方才趁无人时,兰行之竟问他:“你帮我看看,今日我衣着可好?装束可得体?” 成青云到底是何人,竟让兰行之这么在意自己的举止与容貌? “不知大人是路经杭州,还是从京城南下到杭州的?”成青云看着兰行之,问道。 兰行之说道:“从成都一路而来,路经杭州。恰好在杭州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杭州巡抚便安排我和族弟在此小住几日。” 第14节 成青云点头,不便再多问。 “青云为何会离开成都?”兰行之却问。 成青云怔了怔,回想离开成都的这几日艰辛,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简单地回道:“一言难尽。” “你去了京城,可有人接应?” “有的,”成青云点头。 “如此,看来你也不急着赶路,不如,就陪我在杭州多住几天,就当是游玩了,如何?”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了,不管对方怎么安排都得听从,成青云从善如流,说道:“但听大人安排。” 兰行之满意地勾了勾唇。 恰在此时,那瓷缸里的鱼突然跃水而出,跳落在地板上,一旁的侍女见状,立刻俯身去捉。奈何那鱼活跃,周身细滑,不好捉拿,几个侍女俯身追着团团转。成青云抬头,见兰行之与明德视若无睹一般,根本不管那几个侍女在雨中狼狈的奔走。 她再转头看着那两个手足无措的侍女,微微叹口气,瞬间拔出腰间短剑,起身走过去,拨开两个侍女,短剑狠狠地往地上一刺,那活蹦乱跳的鱼顿时被刺了个对穿,钉在地上了。 成青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却不料两个侍女大惊失色,噗通一声朝着亭台对下磕头,“奴婢奴婢该死,请大……大人……责罚。” 成青云困惑不解,连忙拔出自己的短剑,那鱼还刺在短剑上,她干脆就这样拿着回了亭子,一进去就看见明德愤怒的瞪着她,又悲痛的看着那条死绝的鱼。 兰行之哈哈大笑,肩膀颤抖不已,笑得前俯后仰。 成青云疑惑不解,但是看明德的脸色和那惊慌失措的侍女,也知道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事。 她怔在原地,只好等着兰行之笑过了之后给她解释。 “你大胆!竟然杀了我的宠鱼!”明德拍案而起,愤然拂袖,怒不可遏地看着她。 兰行之伸手拦住他,忍住笑,说道:“明德,她不知情。” 什么宠鱼?成青云仔细看这条鱼,鱼鳍鱼尾斑斓飘逸,鱼身修长,鱼鳞呈淡金色,有点像鲤鱼,可是她从未见过。 “这鱼可是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全天下就这么三条,她一刀下去,死了!”明德隐忍,双手忍不住发抖。 成青云拔出短剑,把鱼放在小桌上,说道:“抱歉,我以为这只是一条特殊的鲤鱼。” 兰行之看着她,关切地问:“既然如此,你杀了明德的宠鱼,打算如何赔礼道歉?” 明德气得唉声叹气,可又不能拿成青云如何,又看看自己的鱼,很是惋惜沉痛。 成青云思索片刻,正色道:“我厨艺还算不错,做鱼脍很拿手,不如把这鱼做成鱼脍吃了,也算是给明德留个纪念?” 兰行之一怔,慢慢地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放肆!你杀了我的鱼,不知道赔罪,竟然还想吃了它!”明德气急败坏。 “那你想如何?”成青云蹙眉,“难道你想让我厚葬了它,给它磕头赔罪?”她干脆“碰”一声把短剑扔在桌上,对明德说道:“既然你觉得不足以平愤,那就让我以命抵命,短剑你拿来刺我,我毫无怨言。可我觉得——” 她话音一转,很是诚恳而语重心长地对明德说道:“你既然喜欢这条鱼,你把我杀了,然后埋了它,有什么用呢?它又不会活过来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吃了它,把它吃进肚子里,这样你就永远和它在一起了。” 明德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沉默片刻之后,没说话。 兰行之转过身来,连连点头:“我觉得有理,不如尝尝青云的手艺,也算是赔罪了。”他立刻吩咐侍女起身,去拿刀具和案板。 很快,刀具和案板拿来了,成青云拿起刀,把鱼洗干净,放在案板上,开始去除鱼鳞。 短剑随之从鱼背没入,流畅而下,游刃有余,片刻后,鱼骨完整剔除。 她再将鱼肉平摊,下刀,落刀利落,完整的鱼很快被她切得薄如蝉翼。 她将如玉般的鱼肉整齐的码在瓷盘之中,再撒上盐。用侍女备好的作料,调制了一小碟酱汁。 最后,她洗净了手,把鱼和酱汁放在桌案上,侍女摆上筷子。 “好了,请尝吧。”她说道。 兰行之将信将疑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脍,沾了酱汁,放进嘴里。眉心微微一蹙,勾了勾唇,也不说话,直接夹第二片、第三片…… 成青云自己尝了一片,口感细腻爽滑,还算不错。 于是两人你一片我一片,欢乐地吃起来。 旁边的明德闷闷不乐,最终还是悲痛地拿起了筷子,勉为其难地吃了一片,冷哼一声之后,咽了下去。 见兰行之还要下筷,明德将盘子拿到自己身前,说道:“这是我的鱼,理应我吃!” 兰行之放下筷子,对成青云说道:“青云,把剩下两条也吃了吧。” 成青云欲言又止,看着明德。 明德挣扎了一会儿,正色道:“也罢,这两条鱼,能被我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第16章 胡柴入案 成青云等人吃完三条鱼,隐约察觉出,明德多半是会听兰行之的话的。兰行之这族弟内里持重沉稳,但似乎对兰行之亲密,并不故作矜持,可见两人关系不错。 侍女收拾完杯盘狼藉,天色渐渐暗下来,画舫之中,宫灯烛火次第点亮,各层所住的人熙熙攘攘,来往穿梭。光影荡漾映入水面,潋滟婉转。 一行人离开亭台,入了画舫之中的客房,兰行之让侍女为成青云安排了住所,才与明德一同回到自己的房中。 明德关上门,走到桌前坐下,若有所思,说道:“行之,她就是你说的成青云?破了蜀郡大案的那个?” “正是。”兰行之放低了声音,说道:“先皇去世之后,江山各处尽是犬狼的爪牙,蜀郡太守,便是其中一只。除了正好,若是不除,留到今后作为人证也未尝不可。” “蜀郡每年上缴朝廷的税钱不知其数,这其中到到底有多少入了犬狼的口袋……”明德把玩着桌上的水杯,微微摇头。 “蜀郡地形险要,也是一道防线,如论如何,蜀郡的人,若不为我们所用,就必须为我们所杀!”兰行之目光深邃阴沉,缓缓一笑,“这杭州,漕运发达,关系到将来水师和粮草的调运,更把持着全国上下的漕运,杭州……”他缓缓地握紧手,低声道:“杭州,也必须收入我们的囊中!” “那是自然,”明德轻轻一叹,眉宇间颇有几分疲惫,“漕运关乎国本,不管粮草商品,大半通过漕运流通,若是不控制漕运,相当于把大半江山拱手让人……但是,如何在杭州,安排自己人?” 兰行之明湛的双眸微微眯起,深邃犀利,只是淡笑道:“自然是已经安排好了。” 明德看着兰行之,突然觉得那张好看的容颜,竟是有些让人胆寒。 “你也应该回京城了,”兰行之对明德说,“此处的事,尽可交给我处理,我怕你我都离开太久,京城……会生出变数。” “好,明日一早,我便回京。”明德说道。 …… 次日,成青云起得晚了些。 连日的奔波让她疲惫困倦,这画舫舒适安逸,她竟一觉睡过了头。 侍女前来敲门,伺候她起床更衣。她放下帐子,隔着帐子吩咐侍女出去,这才下了床,换上衣服。 洗漱完毕之后,侍女前来请她与兰行之一同用早膳。成青云想起胡柴,问了一句。 侍女摇头,只道自己也不知胡柴被安排到了何处。 成青云只好去兰行之那里问。 到了兰行之那里,兰行之已经换好常服,坐在桌旁等候。成青云见桌上只放着两副碗筷,问道:“明德呢?” “他有事,天一亮就回京了。” 成青云坐下,又问:“胡柴呢?他住在哪间房?” 兰行之告诉了成青云胡柴的住处,成青云放心下来,两人用完早膳,门外侍女告知,请兰行之选择一处地方停靠画舫。 兰行之说道:“青云可知杭州最热闹的地方是哪儿?” 成青云摇头,“我对杭州不熟。” “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比起成都的桥梁栈道别有一番风致,不如将画舫开往那处,这一路,也顺便体会杭州的风情。” “也好。”成青云只道自己是客,不好做主,全听他安排。 画舫缓缓地顺着杭州城内的宽阔蜿蜒的河流行驶,两岸勾栏旅舍排闼而开,各色铺面居所次第展开。 两岸街道风情万千,世态繁华喧嚣,车马如水,川流不息。越是到达城中,河面变得越是拥挤,商旅游船、画舫轻舟,渔船竹筏,在蜿蜒迤逦的水面穿梭,在如半月的桥下往来。 很快,画舫便停下,成青云与兰行之站在甲板上,迎风而立。 四周画舫轻舟次第延展开去,更有高大宽阔的游船,犹如水上酒楼,其中旅客往来上下,热闹鼎沸,船上传来丝竹管弦歌舞之声,间或能看见其他船只上舞动的舞女胡姬。 岸上商铺鳞次栉比,楼阁椽飞,错落有致。市井百姓穿梭于两岸街道之间,挥袖如云。 “此处便是杭州最热闹的地方,听闻,这里通宵不眠,即使是夜晚,也犹如白昼。” “倒和成都的夜市挺像。”成青云欣喜地说道:“只是,成都没有这么多的船只。”她环顾四周水面,轻舟小船数不胜数,大船画舫前前后后便有四五艘。 “那些画舫之上,都是酒楼吗?” “有的是酒楼,有的是教坊或者青楼。”兰行之指着其中一艘,说道:“那艘画舫,是杭州纨绔达观贵人最喜欢的船。” 成青云了然,恰在此时,有侍女上前来,欠身说道:“公子,巡抚大人请您到椒兰厅共赏舞乐。” “知道了,待我换了衣服就去。”兰行之对侍女挥挥手,又讥诮地对成青云说道:“这杭州的周巡抚大人,生怕我来了杭州会寂寞无聊,便特意为我包了这艘画舫,还时不时让我共赏舞乐,真心怕我找不到事情做。” 成青云听他阴阳怪气的口吻,不由得蹙眉。 兰行之却不以为意,依旧漫不经心地自嘲,说道:“或许,我没到一处,便总是无端的生出些事情来,各地的大人们,都怕了我,所以这巡抚,干脆就把我困在这船上了吧。” 成青云无心与他共赏舞乐,拱手行礼就要告辞,却不想兰行之握住她的手,竟有些哀怨地说道:“青云,你一定不愿意让我独自赴宴的。” 成青云挣脱他的手,奈何这人用了八成的力气。“大人,我去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兰行之似笑非笑,“难道你上船上,巡抚会不知道吗?与其无声无息的,还不如去见见他,免得巡抚大人见外,你说呢?” 成青云咬牙,十分勉强地答应了。 巡抚大人果然很会安排,成青云与兰行之一进去,布置考究雅致的厅内,便已经陈设好了美酒佳肴,每台案几旁,还有环肥燕瘦的少女,安静乖巧地等候着。 成青云坐在了兰行之的右下方,还未坐稳,身后那等候的乖巧如兔的少女,便伸出纤纤细手,搭在了成青云的肩膀上。 成青云惊得肩膀猛地一缩,连忙回头一看。 少女抿唇而笑,见成青云是一俊俏英气的少年,羞涩温婉的笑容里更是多了几分期冀和甜蜜。 成青云将她的手拂开,说道:“我肩膀受伤了,不要捏。” 那少女担忧地蹙眉,还未开口说话,兰行之却看了过来,“青云,你的肩膀还未好?不然让杭州城内的大夫看看?” 成青云干笑着,说道:“不用。” 兰行之倒是很享受,指挥着少女为他倒酒,为他剥水果,又让少女给他夹菜,可他就看着,一动不动。 周巡抚兴致高昂,点了花牌,让三位貌美的教坊女子合奏一曲,不停让人为兰行之倒酒。 第15节 成青云也没能幸免于难,几杯酒下肚,竟有几分醉意,混混沉沉地坐着,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有些模糊。 这宴会一直进行到傍晚时分,成青云沉底的醉了,连那三个教坊来的艺女也喝得半醉不醒的。 成青云看见兰行之起身,将她扶起来,对周巡抚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带着她离开了。 许是因为醉酒,成青云这一晚睡得很沉,直到被渴醒了。借着江面各处画舫轻舟摇曳的灯光,她自己起床倒了一杯水喝,身上热汗涔涔,干脆掀开了帐帘,站在窗边吹了吹江风。 夜来风景如画,枫桥渔泊,美不胜收,对面画舫之上,甲板上还有人歌舞弹琴,吟诗作对。 还有渔船趁着夜色撒网,天明时可以收网捞鱼。 成青云只站了片刻,感觉燥热消散很多,才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次日清晨,侍女扣响门,成青云起床,打算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找胡柴了,毕竟两人算是同乡,又要一同去京城,绝对不能生疏了。 开了门,不曾想站在门口的是兰行之,手中端着飘着药香的碗。 “醒了?”他稍微侧身便走了进来,成青云猝不及防,一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确认脸上的伪装没有问题,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兰行之把碗放在桌上,“昨天你喝多了酒,喝点醒酒汤药,会舒服些。” 成青云抱着衣服,到屏风后换了,这才走出来,一言不发地喝完了醒酒的汤药。 两人一同用完早膳,成青云便要到下楼的船舱去看胡柴。 这画舫有三层,顶层住的,是兰行之周巡抚之类的人物,中间一层,由于画舫之上人并不多,大多房间空置着。最底层,则是船上打杂伺候的下人奴仆所住的地方。船上出入口,有护卫把守。 还未到达胡柴的住处,便听到一阵嘈杂争执的声音,成青云一怔,立刻小跑过去,却不想被围堵在外的护卫拦住。 隔着拦住她的几个人,她看见胡柴被几个护卫围困住,胡柴犹如一只困兽,双拳紧握,全身战栗愤怒,做出攻击的状态。 “放肆!我劝你还是乖乖认罪!否则别怪本巡抚将你当场诛杀!” 周巡抚站在几个护卫身后,对着胡柴大声怒吼! “狗官!老子没罪,凭什么要认罪被捕!给老子滚开!”胡柴目眦欲裂。 “杀人偿命,人赃并获!还敢抵赖,来人,立刻将他抓起来。” 州巡抚话音一落,几个护卫立刻拔出刀剑向胡柴砍杀过去,成青云心头猛地一惊! “成捕头!”胡柴一个转身,看见了成青云,顿时一喜,抬手将一个护卫狠狠地撂倒,“成捕头,我没有杀人,你帮我说句话!” 第17章 惊骇验尸 第二层画舫之中,顿时挤满了人。 胡柴话音一落,众人这才注意到成青云和兰行之的存在。 兰行之沉下脸,不悦地看着周巡抚,说道:“巡抚大人,我是来游乐玩耍的,你这样大动干戈,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周巡抚脸色僵了僵,隐忍了片刻,才勾起唇角干涩地笑着说道:“不过些许小事,扰了您的兴致,您不如先回房,下官很快就能解决好。” 兰行之却闲闲一笑,抬手对他晃了晃,“不用着急,我就爱看热闹,不嫌事儿多。”他挥开身前的护卫,带着成青云走了过去。环视了四周,“咦”了一声,“周巡抚,我说了我要看热闹了,你怎么不给我抬张凳子端碗茶来呢?” 周巡抚身形一僵,疑惑又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并非在开玩笑,立刻让人准备了凳子,让侍女端来了茶点。 兰行之怡然自得地吃了一块糕点,这才挑眉,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谁来给我讲讲?” 周巡抚正欲开口,却被兰行之打断,“我想听当事人说。”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女人走了出来,那女人双眼通红,神色悲戚,走到兰行之身前,欠身行礼,“大人。” 兰行之示意她交代情况。 “小女子名为楼三娘,是杭州教坊的人,昨晚,我的三个姐妹来画舫献技,彻夜未归。今日一早,我便来接她们。可却不见了弹琴的婉容,我便让几个姐妹去找,周巡抚得知了婉容不见的消息,也让人帮着找了,却不想……”楼三娘微微一梗,沉痛地说道:“却不想,在这人房间里,发现了婉容的尸体……” 她抬手指着胡柴,胡柴眉头倒竖,立刻否认:“我……他们只是在我房间里发现了尸体……我也不知道那尸体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分明是你觊觎婉容美貌,将她诱骗到房间之后,先奸后杀,你还敢否认!”周巡抚怒斥。 “放屁!”胡柴怒视着周巡抚,“我今日一早起床时还未见到房间中有女尸,去了趟集市回来,还没进门,就被人围在这里了!什么女尸?什么奸杀,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还敢抵赖!尸体分明就在你房间里!” “大人,”成青云微微眯了眯眼,将事情的始末弄清楚之后,这才开口说话,她看着周巡抚,问道:“何时发现的尸体?” “今日一早,大约辰时初刻。” “何人发现的?” “是巡查的护卫。” 周巡抚知道她与兰行之关系匪浅,对她客气几分。 成青云却突然冷笑,“这么说,巡抚大人并没有查看尸体,也没有勘查现场,更没有亲自确认尸体的身份,也没有查问死者的情况,就妄自定论胡柴是凶手?巡抚大人的办案能力,真让我佩服!” “你——”周巡抚瞪着她,犹自咬牙,说道:“尸体是在他房间里发现的,他不是凶手,谁是?” “巡抚大人,你这样办案,就不怕死者的冤魂来找你索命吗?”成青云直视他,“巡抚大人可知道,死者身份,死者死亡时间?” “知道这些有何用?”周巡抚不屑。 “当然有用!”成青云说道:“死者身份,可以确认死者是否与胡柴有关系,死者死亡时间,可以确认死者何时死的,而死者死亡时,胡柴可有不在场证明?” “一定是在他房间里死的,还需要什么不在场证明?”周巡抚冷哼。 成青云摇头,看向楼三娘,问道:“楼三娘,你和婉容关系如何?” “她是教坊中的姐妹,关系还算亲近。”楼三娘说道。 “那你可认识她?”成青云指着胡柴。 “不认识。” “平时可见胡柴与婉容有过来往?” “不曾。” “婉容为人如何?” “婉容,和我们相处得很好,她看似柔弱,可性子及其刚烈。曾有不少公子想要收了她做妾室,可她都没有接受。” “这么说,她是一个自重自爱的人?” “是。” “这段时间,婉容与什么人来往最频繁?” 楼三娘若有所思,说道:“大多是达官贵客,还有……还有周巡抚。” 成青云点头,“既然如此,胡柴和婉容并不认识,而婉容又自尊自爱,又怎么会与胡柴发生关系?”她眯了眯眼,有继续说道:“胡柴本是成都人,这两日才到杭州,也根本不可能与婉容有关系。” 众人迟疑,看向周巡抚。 “那也……那也不能证明胡柴没有嫌疑。”周巡抚固执地说道:“说不定,是他看婉容貌美,将她引到房间之中,意图不轨。” “有没有嫌疑,查清楚了才知道。”成青云往胡柴的房间走,兰行之见状,起身正欲和她一起进去,却不想成青云推开房门,往房内看了看,说道:“你不要进来,以免破坏现场。” 兰行之一愣,干脆站在了门口。众人惊疑,原本想要阻止成青云进房的周巡抚,见此情况,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成青云进入房间,兰行之让人为胡柴安排的第二楼的房间,画舫空间有限,哪怕这房间布置得考究雅致,但房间也很小。甫一进去,便将房间之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一具青衣女尸躺在地上,成青云并没动,站在房间中央,片刻之后,说道:“房间整齐,床褥、枕头、被子干净整齐。”她走到床边,用手摸了摸被子,又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大声说道:“床上无挣扎痕迹,床被无撕裂拉扯痕迹,没有瘢痕血迹。” 门外众人疑惑惊讶,有略懂的人听闻成青云的话,不由得羞涩尴尬。 成青云检查完床褥之后,有对其他地方和角落进行了检查,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和线索。 她这才走到女尸之前,俯身看了看,问道:“可有人动过这具尸体?” “没有。”周巡抚站在门外,回答道。 “验,女尸一名,姓名婉容,杭州教坊琴女,年龄大约十九,身长五尺四寸。身着青白色常服。” 她打量尸体,说道:“尸体衣物凌乱,多处有拉扯撕裂的痕迹,可见死前与人发生过争执打斗,或者是挣扎。”她小心翼翼地把尸体翻过来,面朝上,站在门口好奇观望的人又惊恐又兴奋,踮起脚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更有护卫趴在窗上看着。 成青云查看女尸脸部,尸体左脸趴在地上,脸上已经有了压痕,压痕呈紫青色,用手指按压会褪色,说明尸体趴在地上的时间不久。 她又看了看尸体的脖子,说道:“毫无疑问,尸体是被人扼死的。尸体颈部有手指和指甲的压痕,颈部两侧各有四五个扼痕。”她再小心翼翼地把尸体的嘴撬开,又说道:“尸体口内有淤血,唇部有伤痕,说明凶手曾用手或者其他东西堵住死者口鼻。死者颈部微凹,舌骨断裂,舌头有咬伤痕迹,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呼救。而且,死者脸部发绀、肿胀。” 她掀开死者眼皮,俯下身—— 众人屏住呼吸,还以为成青云会俯下身贴近那尸体。 成青云查看了一会儿,又说道:“眼球内有针点般的红色淤血,也足以证明,死者死于扼死。” 短短几句话,便将死因和凶手的作案手法说明了了。 她再摸了摸尸体,“从尸僵程度,已经死者失踪的情况来看,死者死亡不超过五个时辰。很有可能是在昨晚被人杀害的。” 验尸情况与事实基本相符,众人并不呼吸,一言不发,却更加振奋好奇。 虽然见过仵作验尸,却没有人见过当场验尸并立刻分析出死因的。再来,那具女尸,原本就增添了神秘惊疑的氛围。 “我就说吧,她就是昨晚被胡柴奸杀的!”周巡抚立刻说道。 胡柴愤愤不平,直直地看着成青云,目光耿直坦荡。 成青云蹙眉,却突然一笑,说道:“仅凭这几点,并不能证明这名女子就是被奸杀的。” “这还不能证明?”周巡抚眉头倒竖。 成青云一言不发,伸手开始脱死者身上的衣服。观看的众人顿时瞪大了双眼,更有羞惭的人转开眼睛,有忍不住好奇,想要偷窥。 “大胆!你一个男人,竟敢当众脱女尸的衣服!?”周巡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知不知羞耻?” “又没脱你的衣服,你羞什么?”成青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快速地解开了尸体的上衣。 兰行之轻咳一声,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成青云便将衣服脱完了。 众人看着那具尸体,顿时唏嘘不已。那美貌的年轻女子,身上到处都是伤痕,紫青交错,触目惊心。 成青云将女尸双腿分开,众人大骇,连忙转过脸去。饶是成青云,也微微一顿,用身体挡住女尸的下身。 检查之后,她说道:“下身有血迹,伤痕,血肉模糊……”她微微俯身时,发现女尸胸部至两边腋下,有一条笔直的压痕或者勒痕,她愣了愣,刚想说话,却人打断。 周巡抚沉了一口气,说道:“难道这还不是奸杀?” “不!”成青云摇头,“这女尸下身虽然受到过侵犯,但并不是因受辱所致。下身伤痕凌乱尖锐,腿部还有细长的锐器伤痕,这说明是有人用尖锐的锐器刺入她的下身所致。”她犹豫片刻,轻轻地扒开尸体双腿,手指探入,众人惊讶地口不能言,顿时鸦雀无声。 第16节 兰行之蹙眉,欲言又止。 第18章 自杀他杀? 片刻之后,成青云说道:“这女尸体内,只有血迹,并没有男子精阳,这说明她并没有和人强行行过房,也就是说,巡抚大人所说的奸杀,并不成立。” 事实摆在眼前,众人就算心生疑窦也不知从哪里怀疑起。 周巡抚咬牙,说道:“即便是如此,也不能洗脱胡柴的嫌疑,就算不是奸杀,难道就不是他伪装成奸杀的吗?” 成青云顿时失笑,“巡抚大人,胡柴为什么要伪装成奸杀?杀了人之后,再伪装成奸杀,不是多此一举吗?”她起身,有说道:“而且,这间房,并不是案发现场!”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你怎么判定这不是案发现场?”周巡抚问。 “房间整齐,无挣扎打斗的痕迹。”成青云说道。 “没有打斗的痕迹就说明不是案发现场了?也许是胡柴他把痕迹都收拾干净了!” “不会,”成青云说道:“房间就这么大一点,若是死者临死前挣扎,一定会在房间内留下痕迹。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扯烂了,说明挣扎得很厉害。而房间内的一切事物都没有损坏,也没有任何血迹,这或许能证明这不是案发现场。” “或许?”周巡抚冷嘲热讽,“就这么模棱两可的判定,也想为这凶犯脱罪?” 成青云不想和她纠结这个问题,略带鄙夷地看了周巡抚一眼,对兰行之说道:“大人,我认为,单凭周巡抚的看法就认定胡柴是凶手,也根本就站不住脚。并且,以婉容死亡的时间推断,应该是五六个时辰之前,那么,昨晚夜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或许都可能是凶手。” 兰行之竟赞赏地点头,“你说得对,既如此,你认为如何是好?” “排除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呢,其余的,都该审问。”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愤愤不平,一时间怨声载道。更有人怀疑成青云与胡柴是相识,所以说出这么些话来,不过是想为他脱罪而已。 兰行之定定地看着周巡抚,幽深漆黑的眼神带着压迫,“周巡抚,话已至此,务必让人查清昨晚画舫之上所有人的去向。午时之前,将卷宗交与我。”他又看向胡柴,微微眯了眯眼,说道:“至于胡柴,先收押到底舱,让人看守着。另外,在查清案情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画舫,否则,以凶手同罪论处。” 成青云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将这间房封闭看守起来,任何人不得入内,以免破坏房间内的痕迹。” 一番较大的动静终于暂时平息了下来,画舫之内人心不安,惶惶忐忑。 成青云与兰行之回了房,兰行之立刻关上门,好整以暇地倒了一杯茶。 晨曦薄雾之中,江面雾气淡淡,清风徐来。兰行之轻轻拂动广袖,轻叹一声。 “此案有几个疑点。”成青云却不给他休憩悠然的时间,立刻开门见山地说道:“第一,为何凶手杀了婉容,却要伪装成她被奸杀的模样;第二,胡柴的房间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第一案发现场,一定是在这画舫中的某一间房中。第三,凶手,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转移到胡柴的房间的。毕竟,转移一具尸体,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兰行之蹙眉,放下茶杯,抬眼与她对视,继续说道:“第五,杀死婉容的,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两个人。第六,或许,杀死她的人,是女人……”他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其实,在船上杀了人,最轻松的消灭痕迹的办法,是抛尸江中。” “不可能,”还没等兰行之说完,成青云就打断了他的话,“抛尸江中,动静会很大,况且,这江中有渔人布下的渔网,尸体很容易就被渔网网住,轻易就被发现。其次,抛尸入水的动静,会惊动四周的渔船和画舫中的人,凶手抛尸,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所以,最聪明的办法,就是转移尸体,嫁祸给他人。我想……之所以会选择嫁祸给胡柴,是因为胡柴单独住一间房,而且,第二层画舫之中人少,转移起来被发现的可能比较小。” 兰行之慵懒地拍了几下手,“不错不错,有条有理,能够说服我。” 临到午时,周巡抚将画舫之上的人审问完了,将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排除。 大部分底舱居住的下人都不是单独住一间房,故而都有不在场证明,其余,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住在第二层和第三层的人。包括兰行之、成青云、周巡抚,以及临时住在第二层的两个教坊艺女。 两个教坊的艺女虽然住在同一间房,可由于醉酒,都无法证明对方是否留在房中。 艺女的房间在画舫最东边儿的房间。成青云敲门进入,两个艺女连忙欠身行礼。 教坊中的艺女地位虽不高,可凭在教坊之中习得的高超技艺,也会受人几分尊重。见到成青云与兰行之,两位艺女倒也不卑不亢,从容地接待。 兰行之与成青云环视房间,并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询问了楼三娘,也得知教坊之中的艺女各自有自身的本事,并没有冲突矛盾。 成青云打量了两个艺女,随意挑了一个,让另一个先回避。 留下来的艺女是弹箜篌的,叫做润儿。 成青云与兰行之对视一眼,才看着润儿,问道:“昨天你回房之后,就没再出去过?” 润儿点头说道:“是。” “因为你喝了酒,所以睡得很沉?” “是。” “所以昨夜,你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不知道婉容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润儿肯定地点头:“是。” “你喝了多少酒?” “我不记得了……反正很多,快醉了。” 成青云眯了眯眼:“醉了没有?” 润儿微微一僵,连忙点头:“醉了,我回房时,快走不稳了,是让银钏儿扶着我回房的。” “所以银钏儿没醉?”成青云问道。 润儿迟疑地说道:“应该没有吧。” 成青云顿了顿,端坐的身躯微微向前倾了倾,带着几分压迫和逼视,“如果你要杀婉容,你会扼死她吗?” 润儿脸色一白,眼眶瞬间通红,哽咽了片刻才说话,“我不会杀了她,我跟她无冤无仇……” 成青云再简单了询问了昨晚的情况,便开始询问银钏儿。 “昨天你回房之后,就没再出去过?” 银钏儿轻轻点头,微微咬着唇,“是。” 成青云顿了顿,才问:“为什么不出去?” 银钏儿迟疑了一瞬,才说:“我喝了酒,不舒服。” 成青云又问:“你喝醉了吗?” 银钏儿把头埋得很低,微微地摇头,“我酒量不错,没醉。” “你昨晚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银钏儿立刻回答。 兰行之为成青云倒了一杯茶,轻声对银钏儿说道:“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回答。” 银钏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挣扎了一瞬,才低声说:“我虽然没醉,可酒劲儿上来了,也睡得很沉……但是,凌晨之时,醒了一次。” “你醒了之后,做了什么?”成青云接着问。 “我有些头晕,出了门透气。”银钏儿紧紧地绞着双手十指。 “你看见胡柴了?”成青云沉思了一会儿。胡柴是辰时出门离开画舫,那么或许银钏儿会与胡柴碰面。 “没有看见他,可是我知道他出房门了。”银钏儿抬起头来,目光闪烁,“我听见他的脚步声离开了才出的房门,我站在栏杆边,看了一会儿江景,隐约听见……听见他的房间里有响动。” 成青云轻轻蹙眉,“你好奇,所以去看了?” 银钏儿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才点头,“看了,我悄悄走过去,趴在窗户缝儿里看了一眼。” 成青云立刻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银钏儿双眼一红,抬手捂住唇,微微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我看见婉容了。”她慢慢的放下手,抚着胸口,“大人,婉容不是被人杀死的……她是……她是自杀的!” 成青云顿时困惑地与兰行之对视一眼,两人目光虽然依旧平静,可心里的疑窦却越发深切。 兰行之脸色沉郁,立刻问道:“你如何证明她是自杀的?” 银钏儿被他严苛冷厉的声音吓得微微一僵,连忙微微抽泣着说道:“我看见她挂在半空中,像是悬梁自尽的样子。”她眨了眨眼,搵了搵眼泪,“我当时吓坏了,都不敢多想,就回了房间。” “为什么不立刻将情况上报?”兰行之冷声问道。 “我想过要说的,可是……可是后来楼三娘来了,她让我们一起回教坊。是她发现婉容的房间没有人,以为她不见了,我刚想要把实情告诉她,可她却是去找巡抚大人,后来巡抚大人让人帮着找,才发现了婉容的尸体。” 成青云心头百转千回。 她发现婉容的尸体时,尸体是趴在地上的。 而银钏儿看见的,却是婉容悬挂在半空中,像是悬梁自尽的模样。 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动过婉容的尸体,那婉容的尸体为何会从半空中到了地上? 婉容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天晚上。胡柴否认自己杀了婉容,也声明自己醒来时,并没有看见房间内有尸体。那么尸体,是如何出现在他房间中的?又是如何从半空落到地上的? 难道这期间,有谁去动过尸体? 婉容也绝对不可能是自杀的,谁会莫名其妙先弄得自己一身伤,再扼死自己的? 这其中,疑点重重,真是让成青云百思不得其解。 第19章 脱衣验伤(捉虫) 从艺女的房间之中出来,成青云回房,需要整理线索。 前脚一进门,兰行之便跟了进来。 她一愣,并无多余的话,兰行之坐在桌前,率先开口说道:“第一,婉容绝对不是自杀,但是,银钏儿的话也不是撒谎。” 成青云在他对面坐下。 “第二,楼三娘的行为颇为可疑。”兰行之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扣,继续说道:“若是平常人,发现某人失踪,或许会等,或许会找,但楼三娘,却是直接去找巡抚……” 成青云脑海中一个闪念,说道:“楼三娘说过,婉容很受纨绔子弟的喜爱,巡抚大人,也曾经多次邀请她献技弹琴。或许,楼三娘以为,婉容是在巡抚大人那里献技呢?” 兰行之蹙眉成川,舒展干净的手指微微的握住,无声冷笑,“谁会大清早的献技呢?” 无数的思绪在成青云脑海中集结,她定了定,低声与兰行之说道:“接下来,是否要去巡抚大人的房间坐坐?” “当然。”兰行之俊利的双眸眯起,如锐利的刀锋一般。 走出房间,江面疾风习习,水面荡起层层浪花,拍打在画舫上,潺潺水声急促又湍急。 水面四周,游船轻舟以及渔船,急匆匆地划向岸边,船上的人下了船,拴好绳子,慢慢离开。 几艘画舫依旧歌舞升平,画舫之中言笑晏晏,欢声笑语。 天际卷积着黑沉沉的乌云,低沉压抑地随风碾过来,似要将杭州城笼罩住。 第17节 两岸街面上行人匆忙,小摊小贩仓促的收拾东西,准备躲避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兰行之与成青云到了巡抚房间中,周巡抚立刻让人上茶点。 成青云四处走动,打量着巡抚的房间。这巡抚的房间比兰行之的小一些,可规格布局是一样的,分里间和外间,其中用珠帘镂空屏风隔开。 成青云刚想要掀起帘子进里间看看,周巡抚走上前来,“成先生,里面是本官的卧房,你进去,这怕是不妥吧?” 却没想,兰行之走在成青云身后,颇有兴味的往里面看了一眼,掀起帘子就走了进去。 周巡抚阻拦不得,只好跟上去。 “周巡抚,这画舫听说是你亲自出银子造的,这里的陈设布局,都是你亲自过目的。”兰行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是啊是啊,”周巡抚颇有些得意,“下官略懂得些筑造之法。” 成青云打量这房间,倒是没看出什么特殊的痕迹。她思索着,这兰行之的官位比周巡抚高,所以兰行之的住房比周巡抚好。 她走了几步,脚下是软绵的地毯,落地无声。她重重地跺了几脚,落地声沉闷,片刻后,又走到地毯边缘,掀起一角。 铺设地毯的地方,木质地板的颜色与未铺设地毯木板深许多。 纵观整间房全局,发现地毯一边露出地板的颜色较深。她问道:“巡抚大人,这地毯可是被挪动过?” “自然是挪动过,下人打扫,难免会移动屋内的东西。”周巡抚说道。 成青云踩在地毯上,慢慢地走动,脚步细碎密集,像是要将地上的蚂蚁全部踩死一般。 若是房间已经被人打扫过了,痕迹自然就不在了,那么地毯被移动过,这地毯之下,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终于,脚下似有些许松动,她垫了垫脚,轻轻地踢了踢。 “怎么了?”兰行之见状,疑惑地问道。 “这地毯下的地板,像是有些松动。”成青云说道。 兰行之大步而来,在她脚边轻轻地踩了踩,果然有几块木质的地板是松动的。 周巡抚立刻解释道:“这画舫,也有几年了,地板松动是应该的事情,下官这就让人来修补。” 成青云与兰行之无声对视一眼,说道:“原来如此,巡抚大人,可真是清廉节俭啊。” 周巡抚干笑,立刻恭敬地对兰行之说道:“大人,茶点快凉了,这些可都是杭州特色,要趁热享用才好。” 两人从周巡抚房内出来,不约而同往胡柴的房间走去。 胡柴的房间依旧是老样子,成青云进入之后,站在门口看了看。兰行之已经径直走到房间中央停下,抬头仰视天花板。 “这画舫建筑,大多用卯榫结构,懂得筑造之人,自然也懂其中的玄机。” 成青云点头,看着当初婉容尸体趴着的地方,与兰行之心照不宣。 “大人,这案子,可以结了。”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自然,”兰行之勾唇,笑容似隐藏着深沉的力量,“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揭开一切真相吧。” 成青云突然一顿,兴致盎然地看着他,问道:“若是凶手不愿意承认怎么办?” “那就,当众扒光凶手的衣服。”兰行之似笑非笑。 “甚好,”成青云竟然觉得满意,“那么由我来揭开真相,由大人来扒光凶手的衣裳吧。” 果真,兰行之真的让人放出话去,画舫之上,若能当中脱衣示人者,便非凶手,否则,便是凶手无疑! 兰大人查案审案的风格太过诡异新奇,让人匪夷所思。画舫之上,所有人分男女聚集在两间屋内,女人们羞羞答答又愤懑不已,但最终为证明无罪,都各自脱了衣裳互相检查,最终由事外人楼三娘将情况报与兰行之与成青云。 兰行之与成青云都知道,女子脱衣不过是个过场,关键的,还在这群男人之中。 胡柴二话不说,当中褪下衣服,露出结实流畅的肌理,浑身伤疤交错,触目惊心。 “看到了吗?我敢脱衣服,证明我无罪,我不是凶手!” 其余人愤愤不平,又觉得羞愤难当,有人不解,开口质问:“大人,难道敢当众脱衣就能证明清白?世间哪儿有这样的道理?男子汉大丈夫,赤裸于人前,实在……实在羞辱……” “我看你磨磨蹭蹭,不敢脱,肯定心里有鬼!”胡柴穿好衣服,对那开口的人怒目而视。 其余人议论纷纷,面面相觑。 又有人质疑,“大人,既当中脱衣能证明清白,那大人自己呢?” 兰行之和成青云顿时一愣,成青云蓦地低下头,握紧拳头,未等兰行之开口,突然说道:“我与兰大人,早已互相脱衣检查过了。” 兰行之一怔,微微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成青云脸上有些发烫,暗自镇静下来,快速打量了兰行之,轻咳一声,说道:“对,我为兰大人检查过了。兰大人身长六尺(唐代,一尺合今30.7cm ),身肌匀称,肌肤如玉,腿长三尺三寸,展臂长五尺八寸,双胸对称,体发均匀,浓密适宜,色黑,质地柔……” 成青云犹如背书一般,流畅地说出了兰行之的身体特征,细致得如同亲眼看见了一般。 在场的众人惊愕之下瞪大了双眼,紧紧地看着兰行之,目光似随着成青云的描述缓缓的在兰行之身上移动…… 犹如一石掀起无声的巨浪,在场的人虽说表面上依旧平静,可心头已经兴奋异常。 没想到兰大人和这俊俏少年已经亲密至此,就算互相看过身体,也不至于如此熟悉吧? 除非…… 众人心头各怀鬼胎,成青云依旧平静地描述着兰行之的身体情况。 饶是兰行之一开始有几分兴致,此时也有些无地自容。他眯起眼睛,大步走到成青云身前,抬手捂住她的嘴,总算让她噤声。 手心触及湿润柔软的唇,他心头微微一颤……紧缩的瞳孔缓缓放松,扯出笑来,冷冷地说道:“如此,各位信了吧?” 成青云动了动唇,半张脸被兰行之捂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沉静地看着他。 众人这才慢慢地开始脱下衣服,一个个高矮不一胖瘦各异的男人赤裸在眼前,成青云推开兰行之的手,眼睛快速一扫,最后落在周巡抚的身上。 “巡抚大人,你还没脱。”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周巡抚脸色铁青,似不屑于看身边这些赤身裸体的男人,偏开脸去,讥笑着说道:“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赤身裸体这等屈辱之事,不屑于做!” 成青云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他,“这么说,巡抚大人自己承认是凶手?” 周巡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咬牙冷笑,“休得胡言!普天之下,若是人人都能脱衣服证明自己的清白,那还要刑律干什么?” “婉容临死之前,曾拼命挣扎,肯定与凶手发生过争斗,一定会在凶手身上留下痕迹,比如抓痕、咬痕……”成青云双眼凌厉,“巡抚大人,若是敢证明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那就可证明自己清白!” 周巡抚怔愣,又讥讽而笑,“是吗?那你昨天为婉容验尸时,又怎么不说她在凶手身上留下伤痕的事?” “若是说了,以凶手的聪明,肯定会在许多人身上制造些类似的伤痕以混淆视听,那么今天身上有伤痕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了,不是吗?”成青云一字一顿说道。 “他!他身上有伤痕!还有咬痕!”这时,突然听见胡柴喝一声。 众人闻声看过去,只见胡柴一伸手,从一群赤裸的男人中抓出一个男人,狠狠地掼在地上。他暴怒之下,力大无穷,那男人竟难以抵抗,被摔在地上之后,连忙用手捂住自己胸口上和脖子上的伤痕。 第20章 水落石出 成青云立刻过去,扒开他的手,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 的确是抓痕和咬痕。 兰行之蹙眉,伸手将那男人提溜起来,拖开了几步,冷声问:“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不是不是婉容抓的!”男人立刻紧张的解释,“这是……这是我自家媳妇儿抓的……” “狡辩!”胡柴等人立刻说道:“谁知道是谁抓的,你媳妇儿根本就不在船上,怎么抓?” 成青云又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那男人胸口看。那男人脸色一红,立刻用手挡住,成青云一把把他的手推开。 兰行之蹙眉,看着成青云对着男人的胸口上下其手,忽然间竟忘了她刚才描述自己身体情况的那种赤裸裸的感觉。 “这些上的确是旧伤,伤痕大多结疤了。”成青云看完那男人身上的伤之后,下结论。 男人委屈又愤怒,连忙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上,离成青云远远地,一边退后一边瞟着她低声嘀咕,“我就说了,是我媳妇儿抓的。” 兰行之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着周巡抚,声音不由得沉了下去,“巡抚大人,请脱衣验伤!” 成青云慢慢走到兰行之身边,轻声一笑,“大人,看来还是得由你来扒了他的衣服!” “放肆!”周巡抚顿时大怒,眼见着成青云伸过手来,他当即猛力,一扎头撞向成青云,成青云猝不及防,腹部一阵钝痛,身体一歪,立刻往侧面倒。 天旋地转之间,有人快速扑向她,顺势带着她在地上滚了几圈,缓冲了巨大的撞击力。而与此同时,她感觉周围的人也瞬间一倒,难道周巡抚这一撞,竟然把所有人都撞到了。 停下之后,她立刻从兰行之怀中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切全部倾泻,所有的人东倒西歪,船上陈设事物,全部滚动掉落在地,四面八方传来惊恐的叫喊声。 “船要沉啦!” “船沉啦!” 成青云一惊,兰行之已经拉着她站起身来。船身在暴风雨中剧烈的摇晃,甚至能听到巨大的浪拍打灌入船体的声音。 她和兰行之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在这一瞬间,船身突然猛地下沉,滔天的江水排山倒海而来,四周的水被风雨搅动卷集,撞击出巨大的漩涡和水花。江面上的渔船和轻舟撞击沉没,有人在江水中载浮载沉,快速被激流冲走。 倾盆大雨卷积着狂风和乌云,砸了下来。 成青云扶着栏杆,水很快没过了脚踝…… 无数的人在惊骇之中跳入江中,很快被江水吞没。 她看见巨大精美的画舫开始慢慢断裂,巨浪冲击着木质的船体,船身如同被巨浪劈开,即将分成两半,快速没入江中。 冰冷的水砸在脸上,原本与江水平行的甲板快要与江面垂直了,无数人惨叫着滑入水中。 成青云突然感觉有人抱住她的腰,她咬牙,双手抓住栏杆,身体一歪,挂在了栏杆上。 身下就是湍急的江水。 兰行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大人,放手,我水性不错。”她对兰行之说道。 兰行之一手抓住围栏,一手抓着她,突然无奈一笑,“青云,我水性很烂。” 成青云怔愣一瞬,欲言又止。她该说什么,难道该逞英雄地保护他? 这么湍急的河流,江面之下更是暗潮汹涌,连自身都保不住,更别说保护他。 兰行之却一笑,紧紧地盯着水面,咬牙,说道:“青云,所以,你得带着我,我不会放手的。” 成青云来不及思考,兰行之已经放了手,两人同时沉入水中。 冰冷的水顿时灌进口鼻之中,成青云下沉片刻,立刻被人抓住。混沌一片的水中,她看不清楚,可也意识到这人是兰行之。 兰行之水性差,可也会游泳,成青云摸索着,在江流中快速划水,远离船体。 第18节 若是被船沉没周围的暗流带入江中,恐怕难以脱身。 凭着记忆,她向江边游,兰行之也跟了上来,他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剑,挡开江中漂浮撞击而来的石块。 即将达到岸边时,突然一股巨大的水流冲击而来,成青云身体似要被拉扯撕裂了一般,来不及思考,已经被巨大的水流冲走。 意识清醒之时,她感觉周围无数的石块撞击得身体快要散架,突然眼前一黑,她被水流卷走,失去了意识。 成青云醒来时,隐约看见天上密集的雨水砸下来,砸在她的脸上。 她躺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水里,但是这水有些浅,再动了动,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身上。 她立刻起身,一手抹了眼睛上糊住的雨水,才看清躺在她身下的人是兰行之。 兰行之一身是伤,胸口微微起伏着。 成青云松了口气,环顾四周,看见黑夜之中,无数江南婉约的瓦房错落起伏。 这是杭州的一条水巷,水巷之上,便是居民住处。 江南杭州曲水河流四通八达,无数条水渠在城中蜿蜒穿越,流入江水之中。 想来,她和兰行之,是被江水之中巨大的水流冲到这水渠之中的。 她撑起身,拖着兰行之出水,慢慢地爬上石阶,石阶尽头,是一户人家。她匍匐着,抬手敲门。 不知敲了多少下,房内终于有了脚步声,窗户里亮起朦胧的灯火。 门打开,一个女孩儿探出头来,一看看见狼狈的成青云。 “哟,这是……” “姑娘,”成青云一把拉住这女孩儿的裤腿,“我和我哥,是被水冲过来的……帮帮我们……” 姑娘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见了水边的兰行之。 兰行之皮囊不错,相貌堂堂,那姑娘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将成青云扶了起来。 很快,她进门,和家中的一个男人把兰行之抬了进来。 借着微弱的火光,成青云看见水面上漂浮着许多东西,应该是被水冲来的。她强撑着,再次下水,捡了些值钱的东西,甚至捡到了自己的包袱,这才进了屋。 堂内生起了火,映着兰行之苍白的脸。他很快睁开眼睛,看见了成青云。 “还好,你没死。”成青云摸了摸他的脸,“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兰行之咳出些水出来,沙哑着声音说道:“是我捡到了你,你被水冲走,我拉住了你。” 成青云不言,片刻后,解开他的头发,取下他束发的玉冠。慢慢地将他的头发铺开,借着火的烘烤,可以干得快些。 兰行之勾唇,无声而笑。 屋主小姑娘端着姜汤走了进来,羞涩地看了成青云一眼,把碗递给她。 成青云握着兰行之的玉冠,伸手递给她,说道:“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玉冠质地上好,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小姑娘抿唇,也没有推辞,伸手接了过去。 兰行之扬起的唇角立刻垮了下去。“那是我的玉冠,你送给了她,我戴什么?” “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臭美什么?”成青云继续为他理头发,顺势握住他的头发快速一绾,揪得兰行之脸皮都被拉起来了。 “这样绾起来不就好了?”她说道。 兰行之无力蹙眉,闭上了眼睛。 夜色阑珊,窗棂之外细雨潺潺,琮琮雨声如窃窃私语,映衬屋内一室灯光。 成青云见兰行之呼吸平稳均匀,干脆在他身边躺下,双手交叠在脑后,蹙眉思索。 “有何见解?” 耳旁忽然传来兰行之的声音,成青云睁开眼,望着江南低矮陡峭的屋顶,轻声说道:“落水之时,我趁机查看了船底,船底的木板,似乎是被人拆卸了。” 兰行之轻声冷笑,却沉默不语。 “这未免也有些凑巧,”成青云抿唇,悠然地交叠着双腿,“这么大的画舫,要一时拆卸也不容易,恐怕,船底的木板早就被人拆松了,只等着这暴风雨和湍急的江水一来,船底就漏水,画舫自然就沉了。画舫之上那么多人,到底是谁动的手脚,如今也查不出来了。” 她转头瞧了眼兰行之,小案之上灯火如豆,摇曳的火光照进他深邃的眼眸中,衬得那双漆黑的眼睛暗沉锐利。 “我原本猜想,或许是那周巡抚动的手脚,毕竟他懂得筑造之法。”成青云想起婉容之死来,“倒是便宜他了,害死了婉容,如今也不知道他被淹死了没有。” “就算没死,我也不会让他好活!”兰行之说道。 “这周巡抚到底是有些心计的,否则也不会想出嫁祸胡柴的计谋。”成青云想起胡柴,心头一沉,“周巡抚那日故意请人喝酒,那酒劲儿很烈,大多人喝了都醉了。他便趁机将婉容带到自己房中,意图对她不轨。按照楼三娘的说法,或许周巡抚曾多次骚扰婉容,婉容自然厌恶他,所以挣扎反抗。周巡抚喝了酒,血气上涌,害怕婉容呼救,干脆捂住她的口鼻,扼住她的脖子,或许就在这样的挣扎之中,婉容被她扼死了。” 兰行之冷笑,“他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思索着该如何处理尸体。”他似乎揣摩着当时周巡抚的心思,“婉容死在自己的房里,天一亮,那些艺女自然会找她。若是发现她的尸体,周巡抚杀了人,罪证确凿。可若是当时便将尸体抛入江水之中,一定会惊动船上的护卫和四周画舫上的人。所以,他最后想到了嫁祸。” 成青云点头,“他等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辰时胡柴出了房间,下了船,所以立刻拆卸了地板,用绳索之类的东西,勒在婉容胸口,穿过双臂腋下,就这样,将婉容的尸体,从自己的卧房,吊坠到了胡柴的房间中。”她顿了顿,继续说:“银钏儿当时听到胡柴的房里有动静,便从窗户缝儿往里看,或许正看到婉容的尸体吊坠下来的那一幕,所以她下意识地认为,婉容是悬梁自杀的。” “周巡抚就在胡柴房间之上,一定是察觉了,所以停止了运尸,等确认没人之后,匆忙丢了尸体,抽掉勒住婉容的绳索,重新将地板安装好。可毕竟地板被松动过,周巡抚在重新放下地毯时,稍微将地毯放偏了些,这才让我发现了蛛丝马迹。”成青云蹙眉,“当时为婉容验尸时,我就发现她胸口至腋下有一道很浅的勒痕,可没想通那勒痕是如何造成的,如今总算真相大白了。” 第21章 风云突变 成青云放下双腿,“周巡抚这么清楚胡柴的作息,甚至连他何时出门下船都那么清楚……”她拧眉,看着兰行之,“这是为什么?” 兰行之声音很沉:“他不止是清楚胡柴的动向,画舫之上每一个人的动向,他都一清二楚。” “为什么?”成青云不解。 “自然是监视,”兰行之讥讽一笑,“我一到杭州,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请到了画舫上,生怕我在他不留神的时候,就弄出些麻烦。我在蜀郡之时,抓获了蜀郡太守,他能不提防吗?” 成青云直起身,垂眼看着他,“既然他提防你,那画舫就可能是他动的手脚。要不然,他怎么会把你请到画舫上?一定是想趁着画舫沉没之际,让你葬身江中,如此一来,你的死,完全就是意外,与他毫无关系。” 兰行之沉默,因她俯身垂视他,让他有种处于劣势的压迫感。所以他微微转身,轻声说道:“可以如此推断。” 成青云还想再说什么,他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夜深了,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打听巡抚府的消息,看看巡抚是不是还活着。” “诅咒他被水淹死了!”成青云恨恨地骂了一声,躺下身,闭眼睡觉。 次日一早,两人便被热闹喧嚣的声音吵醒。成青云匆忙起身,推开窗户,这才发现水渠两边有不少观望的人。 昨夜一夜风雨,江面上漂着不少画舫之上的零碎事物,甚至有一具浮尸,那浮尸看样子是画舫之上的下人。岸上的人连忙将尸体捞了上来,立刻报了官。 很快就来了捕快,几个捕快连同几个渔民,在水渠中撒网,又捞起来几具尸体。 最后一具尸体打捞起来,几个捕快连忙让人去通知巡抚府。 成青云猜想,那具尸体,十有八九是周巡抚。 十几个捕快手忙脚乱匆匆忙忙地把尸体抬走了,还有捕快依旧在水中打捞。 “可看到兰大人?”有捕快高声问。 “还没有。” “继续找!” 成青云关上窗户,见兰行之站在她身后,眸色沉沉地看着窗外,目光来不及收回。 风风雨雨一个上午,大街小巷处处有市井百姓议论交谈之声,内容大多与巡抚府有关。从他们口中得知,周巡抚昨夜,的确葬身江中。 成青云辞别了这家住户,买了两匹马,骑马穿越杭州,到了巡抚府门口。 巡抚府大门之上,悬挂着白幡白布,府内传来痛哭哀嚎之声,还有不少进进出出前来吊唁的人。 “大人,要进去看看吗?”成青云问道。 兰行之拉着马缰,冷冷地看了眼灵堂的位置,轻笑道:“我只是来确认他死了没有,既然死了,何必进去?” 成青云点头,“那好,我得尽快入京了。”她抿唇,轻声说道:“不知道青岚有没有收到我写的信。” 兰行之没听清她说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成青云打马,离开巡抚府,在路边买了些干粮,放进包裹之中收好,“大人,我已在杭州耽搁数日,我们今天就北上入京吗?” 从她的口吻之中,兰行之听出几分雀跃和期冀,他也打算回京,便说道:“也好,我很久没有回家了。”看了眼成青云,又说道:“若是你在京中暂时无法安置,倒是可以到我家住几天。” 成青云双眼一亮,她等的就是兰行之这句话。于是策马靠近他,“那再好不过了,我初到京中,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兰行之点头。 杭州离京城已经不远,两人一路北上,相携而行。 为避免麻烦,这一路,兰行之没有再亮明自己的身份,行踪极其隐秘。并不急于赶路,两人走走停停,两天之后,顺利到达京城。 京城高大的安化门向南而开,宛若洞天,其中便是繁华的京城。 金粉江山,抽鞭断流,皇城巍峨,宫阙重楼连绵起伏,气象万千。 这便是王都。 成青云缓缓停下马,端坐在马背上,抬头看着城门。俨然高大的城门,依旧庄重沉肃,这座城,容纳天下繁华与人间百态,却容不下她和父亲一家。 那年母亲自刎而死,父亲带着她与府上几人一路南下,踽踽而行离开京城,他曾遗憾又悲怆的感慨,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他已葬在了成都,的确再也无法回到京城了。 模糊的记忆依稀浮现,恍若隔世。 兰行之停下马,回头看着她,看见她平静却深沉的脸色,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京城连城门外都这么大气繁华,真是不错。”成青云环视着城门外各家酒肆脚店,喃喃地说道。 兰行之轻笑,“我还是更喜欢成都。”他策马前行,说道:“走吧,先找个地方洗漱收拾,我请你到府上做客。” 成青云策马跟上,“不直接去大人府上吗?” 兰行之一蹙眉,摇头,“不行,我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肯定不好看,让人看见了,风采形象全没了。” 成青云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嗤笑。这一路倒是见识了这人的臭美程度了,哪怕再落魄匆忙,也会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干净。 兰行之带着她进了一家客栈,吩咐小二准备吃食和洗浴用的东西,清洗收拾了一番,彻底洗掉一身的风尘匆忙,光彩照人地出现在成青云身前。 一身清贵风华,亭然而立,不谢风流,只是淡淡一笑,眉宇之间,光彩斑斓,仿佛渲染着无限风致。 与成青云形成鲜明的对比。 成青云一身布衣常服,发带高束,比起兰行之,身板显得娇小,倒是眉宇之间,英气隽秀,与兰行之自然流露的清贵不同。 店小二很有眼力,连忙过来招呼两人,将店中的菜色报了一遍。 兰行之随意要了几样,选了个临街的雅间,与成青云相对而坐。 第19节 成青云站在床边,极目远眺,巍峨磅礴的皇城就在眼底,起伏错落的宫阙看不见尽头,纵横交错的街道屋宇宛若星云棋盘。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比起成都的繁华热闹,京城的繁荣,更有厚重庄严的气象和底蕴,让人望而生畏。 成青云心底生出几分忐忑,孤身一人,远走京城,如今身在异乡,一时无依无靠,到底让她有些茫然。 “青云,来,过来坐着。”兰行之见小二将菜上齐,对青云说道:“先吃点,你若是想看京城,今后有的是机会。” 成青云坐下来,一时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三大碗,终于再也吃不下之后,才放下碗。 “大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成青云端坐,正色地看着兰行之。 兰行之放下筷子,“你说。” “此人名叫成青岚,大约三年前入京。大人,你在京城,应该比我有门道,可否帮我留意此人?”成青云看着兰行之,一字一顿恳切地说道。 “成青云?”兰行之微微眯眼,“此人与你是何关系?” 成青云说:“他是我兄长。” 兰行之轻轻蹙眉,片刻之后,才说道:“倒是听说过此人,我会帮你留意的。” 成青云展颜一笑,对他拱手行礼。 吃晚饭,两人下楼,京城客栈生意兴隆,大堂之中人满为患,来往宾客谈天说地。 成青云路过几桌,听见那几桌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情。 “三日之前,天牢突然起火,火光冲天,烧了整整一夜啊。” “是啊,奇了怪了,那日夜里,雷雨大作,大雨竟然没把火扑灭。” “听说天牢里关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囚,一定是老天开眼,降了天雷,把天牢里的人烧死了。” “可不是吗?我就住在天牢附近,那晚就看见一道雷从天而降,劈在了天牢最高的房梁上,天牢瞬间就起火了,周围的街坊居所,无一幸免,全都遭了秧。” “听闻那晚瑞亲王在天牢之中,被火困住,未能幸免……哎……”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唏嘘感叹,成青云模糊地听了几句,没有心思再听,正欲离开,却见兰行之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回头,看着刚才那些议论纷纷的人。 “怎么了?”她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兰行之脸色僵硬,立刻回头,呆怔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他蓦然拉住成青云,立刻让小二将马匹牵了出来,一手将成青云推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坐在马背上。 成青云还没坐稳,兰行之马鞭一抽,两匹马飞快地疾驰而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成青云拉住马缰,避开大街上拥挤川流的人群,说道。 “回府!”兰行之沉声说道。 成青云一手拉住他的马缰,却没能阻止他将马停下来,无奈之下,只能跟随他一路狂奔。 她侧首看着兰行之的脸色,只觉得他周身气息沉郁愤怒,似压抑着无限的悲沉与战栗,一时间,心头陡然生出几分不安。 她欲言又止,跟上兰行之,终于在一座庄重威严的府邸之前停下。马蹄在街面之上摩擦滑行,终于堪堪停下。 兰行之猛然跪倒跌落在地,安静地抬头看着府邸大门,颤抖的声音喊出两个字——“父王!” 成青云一抬眼,看见满府素缟,白色的灵幡随风轻摇,白、黄色的纸钱如雪般纷纷飘落,府邸之中传来悲沉哀痛的诵经往生咒,还有哽咽压抑的哭泣声。 一片惨淡肃杀。 她抬头,看见府邸大门之上,素缟戚戚的牌匾——瑞亲王府。 第22章 子归亲丧 瑞亲王府素缟灵幡随风而起,肆掠风雨戚戚而来。 成青云心中一片混沌,只是下意识翻身下马,正欲伸手去扶兰行之,却见兰行之已经起身。 他端立如松,一步一步向亲王府走过去。 跪在王府门口一身麻衣的守卫忽然见了来了,悲痛的神色之中带着莫大的惊讶。一个守卫豁然起身,怔愕地看着他,瞪大了双眼,“世……世子?” 兰行之目不斜视,不等那人通报,就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成青云沉默地跟上,好在她与兰行之同行,无人阻拦。 亲王府中一片愁云肃杀,沉郁哀痛的往生咒萦绕在耳畔,沉甸甸的。一路到了灵堂,灵堂之上,一口雕刻“寿”字楠木棺椁,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中央。瑞亲王的灵位陈设在灵堂中央,灵前摆放香烛供品,肃穆严谨。 灵堂内,乌泱泱整齐地跪着身着麻衣孝服的人,为首跪在灵前的人素衣素妆,正默然垂泪,端正地面对着灵位,慢慢地往火盆之中扔纸钱。 兰行之站在灵堂门口,沉默不语,僵直的脊梁微微战栗。直到有人看到他,惊愕之下,喊出了:“世子。” 灵堂前沉默垂泪的妇人全身一僵,猛然转过头来,原本悲痛隐忍的神色突然伤心不已,泪水滚滚而下。 顾不得规矩,她起身,几步走到兰行之身前,拉住他的双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行之……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灵堂之内的纷纷看过来,压抑的哭声更加哀沉。 “母妃……”兰行之抬手指着灵堂中央的棺椁,冷冷地问:“这是为何?” 瑞王妃压抑隐忍,平静地说道:“这是你父王,你回来就好,给你父王磕头上香吧。” 兰行之却轻声一笑,“我走时,父王还好好的……我不相信那是父王。” 瑞王妃轻轻地按住他的肩膀,欲言又止,她从身后的嬷嬷手中接过香火,交给兰行之。 兰行之双手从她手中拿过香火,这才跨入灵堂之中。 成青云站在门角,静静地看着他。他进入灵堂之后,却没有到灵位前磕头上香,更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悲痛流泪,而是冷静,冷静得让人觉得,他已经灵魂出窍,只剩一副倔强又桀骜的躯壳。 他走到棺椁前,跪下,端正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棺木。 棺木之上,雕刻白鹤祥云,祥云掩映之中,是壮丽豪华的行宫。生人在棺椁之上雕镂图纹,漆银烫金,希望死者在入土之后,依旧可如生平一样,享尽人间极乐。 可人死如烟灭,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后事再奢华,都是枉然。 众人不解,眼看着兰行之站在棺椁前,突然对人说道:“来人。” “行之?”瑞王妃走到他身前,安抚地问:“你想要做什么?” “开棺!”兰行之一字一顿地说道。 话音一落,灵堂之上鸦雀无声,空余沉冗长的往生咒。 “你休得胡言!”瑞王妃端庄得体,却是被他吓了一跳,“你父王已经入棺,你这样做,是大逆不道!” 瑞王妃身后一年轻男子也站了出来,向兰行之拱手行礼,“行之,就让父王安息吧……开棺的事情,大逆不道,不能……” 兰行之一击眼刀狠狠地挖了过去,男子立刻闭了嘴,只是静默地站立着,欲言又止。 “我是瑞王府的世子,父王不在,一切唯本世子是从,你们难道想造反?”兰行之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纷纷沉默。 瑞王妃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还来不及劝阻,兰行之双手拍在棺盖之上,凝气于双臂,沉重的棺盖慢慢地移动。 瑞王妃无奈地摇头,有人想要上前帮助兰行之推开棺盖,被瑞王妃用眼神阻止。 棺盖缓缓地被移开,成青云走到兰行之身前,敛声屏气地盯着棺椁之内。这是瑞亲王的棺椁,还未见到尸体,棺椁之内的陪葬器皿便出现在眼前,琳琅满目,堆砌而起。 兰行之额头上青筋微微颤抖,泛着薄薄的汗水,双手指尖泛白,显然是用尽了力气。 终于,棺盖被推开一半,可见看见整个棺椁内的情况。灵堂之上众人惶恐不安,跪倒一片。 可成青云与兰行之呆怔地看着棺椁,一动不动。 棺椁内,铺满的随葬品几乎填满了半个棺椁,珠玉器皿之上,是一件华丽精美又庄严的瑞亲王朝服。 棺椁之中,却没有瑞亲王的尸身! 兰行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瑞王妃。 瑞王妃立刻让人将棺盖盖好,吩咐灵堂之上的人继续哀礼,随即对兰行之说道:“你父王,三日之前,去了天牢之中提审人犯,却不想,天牢失火,火灾蔓延,无法营救,天牢之中的大部分死囚,连同你父王……葬身火海。” 兰行之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这么说,父王的遗体,还未找到?” 瑞王妃狠狠地闭眼,无奈地摇头:“天牢之中的尸首,都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了。” “天牢之中看守一向严密,为何会突然失火?”兰行之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瑞王妃卸下强自打起的精神,虚弱又缓慢地说道:“刑部的人告诉我,是天雷所致。” “天雷?” 瑞王妃哀沉地点点头:“你父王下天牢那晚,雷雨大作,是天雷劈到了天牢之中,引发的火情。” 兰行之沉默,垂于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片刻之后,他才走到灵位之前,端正恭敬地上了香,磕了头。 瑞王妃搵了搵眼泪,对身后的男子说道:“去为他准备一身孝服。” “是,母妃。”男子恭敬地行礼,又走到兰行之身前,说道:“行之,随我来吧。” 兰行之跟随这男子出灵堂,这才迟钝的察觉身边还有成青云。成青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依旧站在门角,呆呆地看着他。 “给这位公子安排住处,好生招待。”兰行之对人说道。 成青云这才被下人领走,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兰行之与瑞王妃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与下人离开。 既然是兰行之的朋友,下人自然将成青云安排在了兰行之的宅院之中。 进入房间之后,成青云坐立不安。 短短半个时辰之中,发生的一切令她难以接受。 初见兰行之时,他自称是大理寺少卿。她跟随他查案行走,原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朝廷官员。如今与他到了京城,才知道他是皇家贵胄。 他是瑞亲王的嫡子,本朝皇室乃南姓,而瑞亲王嫡子,自然也不叫兰行之。 成青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份变得尴尬起来,她与兰行之的关系突然有了微妙的改变。而如今以朋友的身份住在王府,好像有些不妥。可如果这个时候离开,又显得无礼又无情。毕竟是与兰行之患难与共过的,不能这样随意离去。 成青云躲在房内,听着满府上下的悲痛哭声和道人吟诵的往生咒,忐忑又无奈。 兰行之作为嫡子,自然是要守灵的,如此下去,成青云一连三天没有看见他的人影。从早到晚,只有侍女为她送饭,照顾她起居,倒是体贴入微,嘘寒问暖。 成青云算算日子,过不了多久,便是瑞亲王的头七,恐怕棺椁下葬,也快了。 这日午间,兰行之似乎终于想起了被安排在他庭院之中的成青云,他一身孝服出现在成青云面前,让成青云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哦,不,世子。”成青云依旧拱手行礼。 第20节 兰行之走进房间来,四处打量了一番,随意问道:“可还习惯?” “习惯,”成青云跟随他进屋,“你呢?” 兰行之走到软榻前,慢慢坐下,轻声说道:“我还好。” 成青云不言不语,静静地站在他身前。 “青云。” “嗯?” 成青云看着他,兰行之突然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也过来坐。” 成青云坐下之后,与兰行之保持几分距离。 兰行之微微眯了眯眼,才说道:“行之是我的表字,我姓南,真名南行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行止,表字行之。 “为查案方便,不透露真实身份,我这才化名兰行之。”他轻声说道,“除了亲近之人,鲜少有人知道我的表字。” 成青云点头,男子弱冠成年之后,才由长辈或者自己取个表字,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你可有表字?”南行止问。 成青云摇头,“没有。” “那我如何叫你?”南行止轻笑,似漫然随意,轻声道:“青青?” “什么?”成青云蹙眉,“卿卿?”显然她内心是拒绝的。 “甚好,”南行止自言自语般,微微点头。 成青云探究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你没事吧?” 南行止微微摇头,突然倾身过来,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成青云猛然间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只是眨了眨眼睛,微微偏头看着他。 “世子?你没事吧?”她再一次试探着问道。 第23章 完全信任 帘外雨潺潺,窗棂之上光影珊珊。 成青云凝气端坐,眼角余光所见,是南行止起伏俊利的轮廓。淡淡光影流转,时隔几日,他浑身的风采似沉敛不少。成青云不再说话,只是任由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青云,”片刻之后,成青云听见南行止的声音。 “嗯?”她抿唇。 “你的肩膀好细好软,”南行止轻声呢喃一般,“难怪轻易就被人打脱臼了。” 成青云突然想起在太守府那夜,她被那装神弄鬼的人打脱臼了手臂,那装神弄鬼的人,她曾经猜测是南行止,可从来没有问过。 肩膀微微一轻,南行止收了几分重量,成青云这才说道:“世子,王爷的尸首还没有找到,要如何入土为安呢?” 南行止气息一沉,立刻坐直身来。他如今一身素色麻衣,平日多少有些张扬的神采变得沉静持重。 “父王是被烈火焚身,尸骨和天牢中的死囚一样,面目全非,根本就无法辨认了。”他平静地看着她,“父王是皇室贵胄,去世之后,自然要葬入皇陵,可皇陵血统不容混淆,绝对不能让身份不明的人随意进入皇陵。况且,身为儿子,又怎么能随便找一具不明不白的尸首当做父亲呢?” 成青云点头,“那你想出辨认尸体的办法了吗?”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派了仵作,可如今依旧是一筹莫展。”南行止蹙眉,看向窗外,“父王尸首不全,无法入土,恐怕死不瞑目。” 成青云听他的声音沉肃又狠戾,瑞亲王葬身火海一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自古朝堂之上,风云纷争不断,明争暗斗之中,总有刀光血影的算计和迫害。 成青云若有所思,咬了咬牙,才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可以辨认尸骨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接受。” 南行止目光倏然一亮,期冀地看着她,“什么办法?” “煮尸,”成青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 南行止招来了贴身护卫秦慕铮,吩咐了府内的事务之后,便带着成青云出了王府。 车马辚辚,穿过京城纵横街道,一盏茶之后,到达刑部。 刑部尚书立刻迎了出来,连忙行礼。 “天牢之中被焚烧的尸首,是否都在里面?”南行止问。 “是,”刑部尚书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南行止下刑部专门辟出来的停尸房,“世子,天牢之中抬出来的尸首,绝大部分都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根本就无法辨认了。这几日,下官曾试图让朝内有名的仵作前来辨认,可都毫无办法。” 南行止沉默,带着成青云一路向前走。停尸房之中陈设冰块以保存尸体,那些被烧毁的尸体之中有本朝亲王的尸首,皇室贵胄,不敢怠慢,故而从天牢中带出来的尸体,都保存在这里。 成青云与南行止进入停尸房中,停尸房内大约整齐陈设着十几具被烧死的尸体,所有尸体如同焦炭,漆黑扭曲,只能勉强看出几分人形,更有的尸体连手足都被烧毁。 刑部尚书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黄莲水浸过的面巾递给成青云与南行止。 成青云随意走到一具尸体前,掀开盖住尸体的白布,强烈的血肉烧焦的酸臭刺鼻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此具尸体四肢完全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胸腹和头颅,如死去的虾米一般蜷缩扭曲着。焦黑的皮肉底下,是流脓腐烂的血肉骨头。 南行止沉默的站在成青云身后,一言不发。 成青云回头,拱手对刑部尚书行礼,说道:“大人,这天牢之中的死者,总有记录的吧?我需要知道这些死者的身份。” 刑部尚书这才拿出记录册子,交给南行止,说道:“被烧死的人中,除了……除了王爷,就是死囚了,还有几个被终身监禁的。一共十八人,男十一人,女七人。” 南行止快速翻阅之后,交给成青云,成青云点点头,立刻走到尸体中间,一具一具观察尸体,在尸体之中走走停停。 所有的尸体观察完毕之后,她从中指出七具尸体,说道:“这七具尸体,不是王爷的。” 刑部尚书一怔,疑惑地看着她,难以相信,“这……你是如何知晓的?” 大部分仵作来检验了尸体之后,都无法判断,她只不过是看了尸体一眼,就能排除七具? “我方才查看了死囚的名单,七个女囚都已经成年,已成年的女人的骨骼很好辨认。”成青云走到一具女尸之前,用手虚虚指了指女尸腹部下方的骨盆之处,“这几局女尸虽然不齐全,但好在骨盆比较完整,而且,骨盆也是人体最难拆分的骨头,就算被烈火焚烧,也难以将骨盆烧毁。女子因为生育所需,骨盆比起男子较宽较浅。”她停了停,微微咬牙,说道:“我建议,先将这七具尸体排除,再辨认其他的尸骨。” 刑部尚书将信将疑,见南行止并无反对,便让人将成青云指出的七具尸体暂时挪到停尸房的角落之中,以便和其他尸体区分开。 其后,成青云让刑部尚书为每一具尸体准备简单的薄板棺材,并在棺材之上标上序号。 南行止慢慢沉静下来,目光追随着这个在尸体之间穿梭的人,眼眸沉冷深邃。 “这样做,只为了避免尸骨与其他尸体混淆,以免出错。”成青云解释,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恐怕会耸人听闻、大逆不道,但辨别烧焦的尸体,她只能想出这么一个办法了。 “接下来呢?我需要做什么?”南行止问她。 成青云向刑部尚书要来了纸和笔,就着一口薄板棺材的棺材书写,“世子,接下来,我需要你为我准备这些东西。”她一一写完,交给南行止。 “另外,还请世子让人回王府,将我的包袱带过来。” 南行止看了一眼,纸上所列举的事物,竟是柴火、水、锅、各种匕首刀具、丝瓜瓤、布…… 这是要做什么?做饭吃吗? 尽管有所疑惑,可南行止依旧吩咐人立刻去办。 不到半刻钟,成青云所需要的东西就准备齐全了。 成青云让刑部的几个吏役找了个通风的房间,将锅架起来,烧上水。这才对南行止说道:“世子,接下来,恐怕不适合任何人在场。” 刑部尚书脸色一沉。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年从进刑部开始,就对他指手画脚,甚至做出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心生疑窦,很不放心。正欲呵斥成青云,却听见南行止说道:“为辨认父王遗体,还请尚书大人多多担待。” 刑部尚书如鲠在喉,满腔的怒气都被南行止的几句话浇灭了。他迟疑一瞬,拱手行礼之后,带着人离开,并吩咐所有人将这里看守好,没有允许,谁也不能进入。 为加快辨认速度,成青云让人准备了三口锅,很快,三口锅中的水便沸腾了。 成青云依次打开三口棺材,又从自己的包袱之中拿出一个小匣子,匣子打开,里面竟是各式各样的刀具刀刃。 成青云拿出一把锋利的刀片,戴上一副皮手套,看向南行止,问道:“世子,可否描述一下,王爷的身体,有哪些特征?” 南行止蹙眉,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父王身高六尺一寸,身材高大、健壮……” “我知道了,”成青云微微摇头,不管南行止如何描述,所说的特征,都不是她想要知道的身体特征。她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王爷与你有几分相像?”毕竟是亲生父子,南行止与瑞亲王肯定是相似的。 “体态有六七分相似。”南行止说道,“我长相,更像母妃。” 成青云轻轻点头,“王爷平时可有牙疾?补过牙吗?牙齿是否整齐?” 这是在问什么?好像是在问牲口牙口似的。 南行止虽然不解,可依旧淡然说道:“没有牙疾,从未补过牙齿,牙齿健康整齐。” 成青云不再问话,转身开始查看棺材之中的尸体。将每一具尸体的唇撬开,检查口唇之内的牙齿。 南行止这才明白她为何要问他父王牙齿的情况。如他所料,那些尸体之中,患有牙疾的,牙齿残缺的、不整齐的,成青云都用刀在棺盖之上划了一个叉,这些尸体,并不是瑞亲王的尸体。 如此,只剩下为数不多、没有明显特征的尸体。成青云从左到右,开始取下尸体的头颅。 下刀游刃有余,薄薄的刀刃穿梭在颈部的骨缝之间,遇到经脉则平稳割断,很快,她割下三具尸首的头颅,按照顺序,依次放进三口锅中。 南行止狠狠地闭眼,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世子,常人无法承认至亲之人被烈火焚烧之后还下热锅烹煮,若是无法承受,我可以……”成青云站直身,借着房间内摇曳明灭的火光和窗外疏漏而来的光影,静静地看着他。 南行止胸口微微起伏,很快睁开了眼睛。 那双方才颤抖颤栗的双眼,此时敛尽一切情绪,无波无澜,只是轻轻地凝视着成青云。 “青云,我如今,只能相信你。” 第24章 煮骨认尸(捉虫) 成青云怔愣一瞬,心底微微震撼。她躲避着南行止的眼神,俯下身去,将头颅放进滚烫的热水之中。 房间内,一时安静沉静,只有火光摇曳斑斓,以及柴火燃烧的荜拨之声。 成青云如芒在背,总感觉有一道沉凝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南行止的身影在墙上轻轻地摇晃,片刻后,又走了过来。 虽然被焚烧过的尸体所带的疾病较少,但气味却酸臭难闻,连带着黄连清苦之味的面巾也难以阻挡。 第21节 “世子,你看着这三口锅,我去停尸房继续取头吧。”成青云暗自隐忍了须臾,转身走回了停尸房中。 南行止没再跟着她离开,照她所说,照看着锅里的头颅,时不时往火里扔柴。 成青云一连割下好几个头颅之后,才回去,揭开锅盖,用棍子轻轻戳了戳头颅。沸腾的水面已经漂浮着黑黄色的油花,还有些许肉末,头颅上的血肉大部分被滚烫的水煮得脱落了。 “好了,”她屏气,小心翼翼地把第一个头颅从水里取出来,快速扔进旁边盛满冷水的木桶里。 “得罪了得罪了……”她双手合十,碎碎念着,依旧手脚麻利的取出头颅,拿起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刮上面的肉。 轻轻一剥,她甚至能感受到掉下来的到底是嘴唇还是鼻子,亦或者是眼睛…… 好在头颅没有裂开,不至于脑浆迸裂……成青云暗自想,就算头颅裂了,里面也是脑花了,不会是脑浆。 而在南行止看来,她从头颅上刮下来的肉,不过就是焦黑糜烂的肉末而已,无法辨认。 虽说浸过冷水,可依旧很烫,成青云被热气熏得脸颊泛红,额头渗出汗水。双手指尖也微微刺痛。 见她一言不发,南行止干脆取出第二口锅中的头颅,按照她的步骤,开始剥肉。 每剥完一个,就将头颅放回相应的棺材之中,以免混淆了头颅和躯体。 排除了成青云淘汰的尸体,依旧有六具尸体需要辨认。 整整一个下午,她与南行止在刑部的停尸房中,煮尸,剥肉,刮骨…… 终于,六个完整的头颅被整理出来,可常人所见,每个头颅几乎一模一样,依旧无法辨认哪个头颅才是瑞亲王。 天色已晚,成青云有些疲惫,她将头颅放回棺材之中之后,对南行止说道:“世子,我们先回去吧,让人看守着这里,任何人不能动。” “好,”南行止吩咐下去,让人拿了水来,与成青云净了手,这才出了刑部,坐上马车回王府。 京城夜景绮丽旖旎,街道之上灯火璀璨。成青云掀起马车窗帘,夜景之中,弥漫的灯火映照进来。 还没将手放下,突然被人握住。她一怔,没能挣脱。 南行止蹙眉看着她的手,原本干净整洁的十指,因为剥肉刮骨,被烫得发红发肿,些许指甲有些断裂。 这双手到底柔软细小,比起其他男子的手要娇嫩许多。南行止忍不住翻来覆去仔细看。 手指很纤细,也柔软,但并不是养尊处优的手。 成青云蹙眉,“世子?我的手有什么问题?” 南行止这才缓缓地把她的手放开,“没什么,就是回去,得给你一些上好的药了。” 成青云不语,借着光看了看他的手,虽然跟她一样剥肉刮骨,被滚烫的水烫过,可男人的手的确要耐磨一些,伤痕并不明显。 她撇开目光,思绪回到辨认瑞亲王的尸体之上。说道:“世子,这京城之中,可有手艺十分高的塑泥人?” 南行止轻轻蹙眉,“肯定是有的。” “那就好。”成青云说:“你今晚让人去找全京城技艺最好的塑泥人,让他准备好各种塑泥的东西,尤其是大量的肉色的泥。” 南行止陡然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回到瑞亲王府,灵堂之中依旧进行着哀礼,肃杀沉郁的气氛不减,可南行止已经没有了那日回来时的悲痛。 他让人先送成青云回房,顾不得其他事情,立刻去灵堂守灵。 成青云回房之后,休息了片刻,便有侍女端着饭菜和洗漱的热水进来。顺便给了成青云一瓶伤药。 侍女反复问她,可否需要大夫查看,成青云拒绝之后,侍女才离开。 瑞亲王初丧,全王府上下都在食素,成青云也一样。 吃饱之后,她洗漱好了,躺在床上休息。 或许是触景生情,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南行止的事情。 从相遇相识,到如今瑞亲王的去世。 瑞亲王是在夜间下天牢提审人犯时,天雷劈中天牢房梁,导致天牢起火而葬生火海的。 如果这是一个阴谋,有人借此机会杀害了瑞亲王,那么最初的线索,就应该在天牢之中。哪怕天牢大部分已经被烧毁,线索也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成青云思索着,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晚上。 …… 成青云警觉性不错,一听见房外有人说话,立刻起身。 快速穿好衣服,她打开门,见南行止和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站在门外。 南行止依旧一身麻衣素服,瘦骨嶙峋的男人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后,背上背着一个大箱子,看见成青云,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你醒了?”南行止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的手,见已经上了药,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 他带着成青云出了房,到了院落之中。 院中庭院花木掩映,亭下水池流水潺潺。有侍女快速端来了早膳,摆在桌上。 “先吃东西,随后与我去刑部吧。”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夹了一块糕点,喝了一口粥,再看向站在亭子外瘦骨嶙峋的男人,问道:“他就是塑泥人的手艺人?” “嗯,”南行止慢慢地喝粥,“据说是全京城,塑泥手艺最好的。” 成青云淡淡地看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恐怕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进亲王府,战战兢兢又害怕别人不相信他的手艺,连忙行礼,说道:“世子,大人,小的叫泥人儿李,您尽管去打听,小的的手艺肯定是全……全京城最好的,小的捏的泥人儿,肯定和真人一模一样!您想要什么,小的就给您捏什么!” “是吗?”南行止放下碗,看着成青云,若有所思,“既然这样,你就把她捏出来吧,如果捏得不像,砍了你的手指!” “好的好的!”男人连忙放下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团泥来,仔仔细细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聚精会神地捏起来。 成青云不由得蹙眉,往嘴里塞了一块茶点。 那边儿泥人儿李手指飞快,三两下就捏出个人形来,再用竹签儿竹片儿细细刻描……很快,就将一个小小的成青云捏好了,恭恭敬敬地送到南行止面前。 南行止轻轻地把泥人儿放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看着那张脸细细地端详,眸色平静,倒让泥人儿李忐忑惶恐。 成青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隔着桌子,一眼就看出那泥人儿的形态模样,简直跟她一模一样。连今日她穿的淡青色常服,袖口之上织绣的月色兰草都精细入微。 那泥人儿正是她将茶点塞嘴里的那一瞬间,传神又写意,栩栩如生。 她正欲起身抢过来,却听见南行止有些嫌弃地说道:“捏得是不错,可惜……” 泥人儿李垂着手,十分不安。 “什么可惜?”成青云不解。 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如雕镂的刀笔,他微微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手里的泥人儿说道:“可惜,这泥人儿的面容,有几分清秀,像个小姑娘……” 成青云一怔,身体一僵坐了回去,“是吗?是他手艺不好吧?” 泥人儿李紧张得眼珠子直转,有些手足无措,随后连忙说道:“这只是小样,还有细节没有处理好,”他拿出一直如针一样细的毛笔,说道:“这位公子眉宇更英挺俊朗些,鼻梁与眉眼之间的肤色深些,待小的略微描上几笔,就有公子的英气了。”他双手抬起来,等着南行止将泥人儿还给他修改。 南行止蹙眉,“你手艺果然不错,泥人儿捏得比她本人更好看,就不剁你的手指了。” 泥人儿李一喜,“噗通”一声退下去磕头行礼。 成青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泥人儿放进袖口之中,死死地盯着,心想着找个时机偷回来。这泥人儿张手艺不错,万一把她真实的模样捏出来了,恐怕还有麻烦。 去刑部的路上,她时不时盯着南行止的广袖,祈祷着泥人儿能够掉出来,可惜没有。 进了刑部,刑部尚书立即迎了出来。 南行止与成青云进了停尸房,停尸房看守严密,依旧是昨天的模样。 泥人儿李脸色铁青,吓得双腿微微颤抖。 成青云面不改色,从一口棺椁之后报出一个完整的头颅,吓得泥人儿李险些晕过去。 她把头颅放在一张桌子上,南行止早已让刑部尚书准备好凳子,与成青云坐下。 成青云轻轻地对着泥人儿李招手,说道:“我说,你照做。现在,把你捏面人儿的泥拿出来。” 第25章 颅骨复原 泥人儿李不敢怠慢,连忙将一个装满泥的匣子拿了出来。捏泥人的面泥,大多是民间手艺人用糯米和面粉以及蜂胶等物混合调制而成的,容易保存,长久不烂、不裂、不发霉、不褪色。 成青云需要用这门技艺还原瑞亲王的容貌,并且希望可以常年保存,也算是弥补南行止突然失去父亲的遗憾。 她拿出毛笔,在头颅之上描出几个点,并对泥人儿李说道:“你有塑人的经验,应该知道常人五官面貌之间的距离和形状,你照我吩咐的做。” 泥人儿张立刻点头如捣蒜。 “你现在这头颅上塑一层皮肉。”成青云说。 泥人儿李连忙拿出泥,快速地裹在头颅上。 成青云端详片刻,“我刚才描出的几个地方,分别是眉毛,鼻梁还有唇,你先雕刻出来。” 泥人儿张拿出竹片儿和竹刀,快速在泥上勾勒雕刻,成青云时不时告诉他应该雕刻多长,多宽,多深,鼻梁应该是多高。最终,再将眼睛捏好,镶嵌在颅骨的眼窝之中。 粗略的一张人脸缓缓出现在面前,一个阴森恐怖的头颅慢慢复原成生前的模样。 成青云蹙眉观察,对泥人儿李吩咐道:“面部肌肉、经络和头颅的形状是有一定规律的,鼻翼的宽度与两眼之间的宽度相当,眼睛的长度与鼻翼的宽度相当,唇角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下颌宽度的三分之一,或者与两颗犬齿的距离相当,你按照这样的规律,去复原其他的头颅,其他的细节,我再提醒你。” 泥人儿张目瞪口呆,双手不住的颤抖,塑完这么一个头颅,他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 成青云转头看着南行止,迎上他深邃探究的眼神,她心底微微一颤。 这门儿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技艺,她也是第一次尝试,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辨认成功。可南行止的眼神复杂又审视,带着强烈的震撼和兴味,甚至是探究到底的质疑,让她不敢直视。 片刻之后,她才对他说道:“这是我家传的技艺。父亲曾经是仵作,又曾经与名医学习交流过,到了蜀郡之后,还和屠夫之类的人学习过猪样等牲畜的肌理经络,所以,他才研究出这么一个……” 南行止若有所思,微微地点头,“是吗?” “是。”成青云似害怕他不相信,又补充道,“父亲曾经亲自在我面前还原过一个头颅,简直和生前的一模一样!” 南行止勾唇,眼中噙了几分笑意,“还原的什么头颅?”他倒是好奇,成青云的父亲,到底从哪儿得到的人的头颅。 “是……是阿黄的头颅。”成青云躲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 “阿黄?” 成青云起身,去棺材里拿第二颗头颅还原,低声说道:“阿黄是我养的细犬,可惜又来死了……” 南行止脸色一僵,有些啼笑皆非。 有了第一个头颅还原的范例,接下来的头颅便顺利许多。当年,成青云的父亲还原阿黄的头颅,用了两天两夜,如今还原人的头颅,虽说顺利,可也更加严苛。稍微不慎,便会错认。 第22节 在停尸房待了整整三天,足足三十过个时辰之后,终于还原到第四颗头颅。 当第四颗头颅的原貌慢慢被塑造雕镂出来时,南行止终于认出,这颗头颅的确是瑞亲王的头颅。 而其余有两颗,则是瑞亲王的亲信以及护卫的头颅。 成青云让泥人儿李暂时停手,等南行止平静之后,问道:“王爷面目,可还有什么特征?” 南行止静静地看着那颗头颅,说道:“父亲鼻梁似乎要高一些,肤色略深,眼角和唇角已有了细纹……”他顿了顿,又说道:“眼睛更狭细些,眼角微微上扬,眉毛淡一些。” 泥人儿李立刻按照他所说的修改,可就算手艺再好,记忆再深,也难以完全还原瑞亲王真实的模样了。 头颅认出,南行止将头颅放回棺椁之中,与烧成焦炭一样的身躯放在一起。又吩咐人,回王府通知,让人准备仪仗,迎接瑞亲王遗体回府。 瑞亲王的丧礼仪仗连绵蜿蜒,肃穆庄严,京城之中,文武百官纷纷上府吊唁。 迎回瑞亲王遗体,瑞亲王府的丧礼更加的隆重正式,悲沉肃穆的气氛也越发凝沉。 南行止与府内所有人跪在灵堂之内,接待前来吊唁的文武百官。 灵堂之内香烛烟火缭绕,往生咒低沉悲悯,夹杂着压抑悲痛的哭声。南行止与瑞王妃端正地跪在灵前,一一叩拜答谢。 南行止正欲劝慰瑞王妃先回房休息,突然见门房的人匆匆走了进来,恭敬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世子,皇上来了。” 南行止等人皆是一惊,还没来得及起身前去迎接,就见皇帝已经进入灵堂了。 众人纷纷跪拜。 皇帝今日并非微服而来,瑞亲王作为皇室贵胄,也是皇帝的王叔。他今日一身龙纹素淡常服,显然是一身孝衣。年轻的皇帝身侧,跟随着一个素衣常服的女人,这女人正是如今颇得盛宠的俪贵妃。 俪贵妃素妆素衣,发鬓轻绾,只戴白色宫纱花缀,衬得周身气息素净清丽,宛若出尘芙蓉。一双点漆眸子微微红肿,眼角犹带泪痕,似梨花带雨。矜贵之中,楚楚动人。 俪贵妃与瑞亲王府颇为亲近,是瑞王妃的亲侄女、南行止的亲表姐。当初入宫,如今成为贵妃,自然与瑞亲王府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哀荣,也关系着瑞亲王府的哀荣。 皇帝与俪贵妃为瑞亲王上了香,俪贵妃甚至端正地叩拜。起身之后,走到瑞王妃身前,低声地劝慰安抚。 南行止让人为皇帝安排休憩之处,却被皇帝拒绝。 “行之,朕是王叔的亲侄,朕是晚辈,本该与你一同守灵的。”皇帝正色地看着他,“朕听闻王叔遇难,让人辨认王叔遗体,只可惜,朝中无人能……” 南行止说道:“如今父王遗体已经迎回府中,皇上不必自责。” 皇帝与俪贵妃留在瑞亲王府吊唁,文武百官不敢懈怠,隆重的吊唁哀礼进行了整整一天,临到傍晚,一些官员才渐渐离去。只剩皇室宗亲留在府内守灵。 南行止让人为皇帝与俪贵妃专门留出庭院,防卫把守森严。守灵结束之后,南行止亲自送皇帝与俪贵妃回庭院休息。 进入庭院之后,皇帝屏退左右,单独与南行止交谈。 “行之,朕真的没想到,王叔去天牢,会遭此劫难。”皇帝说道。 南行止缓缓摇头,“皇上觉得,这真是天灾,还是人祸?” 皇帝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俊朗的眉宇带着困惑与矛盾,“不管如何,朕都会还王叔一个公道。”他蹙眉,“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的人都告诉朕,所有的尸首都被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无法辨认,那灵堂棺椁之内的……” “棺椁之内的,的确是父王。”南行止十分肯定地说道,“皇上可还记得蜀郡捕头成青云,她竟然会将面目前非只剩颅骨的尸骸复原。” 皇帝一听,惊疑又兴味,“是吗?难道世间真有肉白骨的方法?” “我在亲眼见到之前,也以为,肉白骨,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南行止轻轻一笑,悲沉的眉宇稍稍舒展。 “就是那个杀了朕的宠鱼,还做成鱼脍吃掉的那个成青云?”皇帝问。 “正是。”南行止点头,“她曾在蜀郡当捕头,颇有刑狱断案之才,在杭州,也破了周巡抚杀人的案子。皇上,我已经将她的举荐书上呈,她将会是一把可以加利用的利剑。” 皇帝蹙眉,若有所思。 “她破了蜀郡的案子,等于除掉了犬狼的一条臂膀。她这样的人,若是不为人所用,只能……”南行止轻声说着,“在她被其他人收拢之前,将她收在我们的党羽之下。” 皇帝与南行止慢慢沿着游廊行走,清风婆娑。 片刻之后,皇帝才说道:“如此也好,就先让她去刑部吧。” 瑞亲王在次日下葬,钦天监已经查算了良辰吉时。 虽说丧礼一切从简,可有皇帝亲自送丧,送丧的仪仗也依旧浩荡庞大。 瑞亲王遗体终于下葬,瑞亲王府的渐渐恢复往日的清静。 成青云因为辨认出瑞亲王遗体,受到瑞亲王府的礼遇。可在别人家住久了,难免会有些生分和不安。 当初只是想受南行止之邀,到他府上做做客,却不曾想到他是世子,也没想到到了他的府上,迎接两人的,却是瑞亲王的丧礼。 这日,南行止终于有空到她庭院中来,她终于能将思索出来的心事告诉他了。 “世子,你对我说过,你怀疑王爷的死,并不是意外,我认为,如果想要查找线索的话,可能还得去天牢一趟。” 南行止微微一顿,凝视着她,“我也是这样想,只怕,那场大火,将天牢烧了大半,恐怕线索也被烧尽了。”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为,都会有痕迹,你可以去天牢看一看。” 南行止点头,“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看吧。”他蹙眉,“时间拖得越久,越怕生出变数。” 第26章 陈年悬案 天牢遭遇大火,从外面看去,已经满目疮痍,破败不堪。 负责看押天牢的狱卒说道:“大火那日,天牢火势严重,为防止牢中的囚犯逃脱,一部分狱卒救火,一部分人看守人犯。下官得知王爷就在天牢之中,已经尽力抢救了……只是……” 南行止不想听他忏悔,打断他的话,问道:“你可知当晚父王下天牢,是要提审什么人犯?” “王爷进入天牢之后,就只带了亲信,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狱卒说道,“下官只是大约知道,王爷是往东边的方向去的。” “东面?”南行止低声反问。 成青云纵观整个天牢,发现东边天牢烧毁的程度,比其他地方更加严重些。 她与南行止进入天牢。天牢之中已经是断壁残垣,烧成木炭一般的残墙瓦砾,以及随处掉落横陈的木梁到处都是。 成青云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借着从缝隙之中落下来的光束查看,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尘埃与焦味很重,还有淡淡的人体被烧的酸臭气息。 天牢防卫森严,防火也十分的严密谨慎,就算是遭遇大火,火势想要快速蔓延,也应该很快就被控制住。 南行止已经推开一根横梁,走进一间烧毁的牢房之中,成青云起身跟上,脚下突然踢到一块重物,险些一个趔趄。 “没事吧?”南行止走回来。 “没事。”成青云蹲下身,捡起刚才踢到的那块东西。 这是一块琉璃制成的东西,被火烧得残缺了,形状似羽翅。 “这是鸱吻。”南行止说道,“是屋脊之上的饰物。传说,鸱吻是龙的九子之一,喜欢喷水,喜欢吞火。所以,许多建筑之上,都会装上鸱吻,以求避免火灾。” 成青云拿着残缺的鸱吻起身,抬头看了看破败的房梁,房梁残缺断裂,屋脊上的鸱吻也是破烂的,没有完整的样子。 她又在地上捡到几个鸱吻,终于发现一个鸱吻的头,形状似龙,又似鸟,瞪大双眼,张开大口,口中吐出铁丝。 她将烧黑的铁丝拔出,正欲解释,又听南行止说道:“这是避雷针,其实鸱吻能够避免火灾,就在于这铁丝的设计。” “我知道,”成青云说道:“鸱吻建于房屋高处,若是有雷雨天气,天雷劈下,首先会劈中金属之物,天雷劈中屋脊之上的鸱吻,鸱吻之中的铁丝,会把雷引到地下,避免天雷造成火灾。”她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鸱吻,“这鸱吻是被雷劈下来的。” 她指着鸱吻之上的放射状的裂纹,说道:“被雷劈烂的东西,裂纹一般是放射的网状,其他几个鸱吻,应该是被雷劈落下来之后,砸烂的。” “鸱吻之内有避雷的铁丝,应该会避免被天雷劈中才是……”南行止目光陡然一沉…… “所以,这鸱吻,被人动过手脚。”成青云豁然明了,立刻在地上搜索,果然,在地上发现几根断裂扭曲的黑色铁丝。 “这铁丝是黑色的,其上有焦味,应该是被雷电劈过。”她蹙眉,“若是鸱吻之中的铁丝把雷电引到地下,铁丝和鸱吻,都不会被雷劈烂起火才对……所以,我猜测,王爷进入天牢那一晚,鸱吻之中的铁丝,被人改变了方向,直接将雷电,从天上引到了牢房之中,这才导致牢房失火。” 建筑屋脊之上,最多会装饰十几个鸱吻,若是十几个鸱吻同时引雷…… “原来如此……”南行止冷冷地看着她手中的铁丝,冷厉而笑。 “所以,王爷之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成青云欲言又止。她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泥潭,朝堂风云,明争暗斗,有人连皇室亲王都敢谋杀。 蓦地又是一怔,她立即说道:“难道,在杭州之时,画舫沉没,其实也不是意外?”她突然有些胆寒,有人想要除掉瑞亲王,同时也想除掉南行止。 亲王爵位是可以世袭的,而南行止又是世子,就算瑞亲王死了,南行止也照样可以承袭瑞亲王亲王之位。 可若是瑞亲王和南行止都死了……瑞亲王府这一脉,就可以断了…… 一时间,成青云脑海里一片混沌凌乱,千头万绪,越理越乱。 南行止将鸱吻和铁丝收好,再和成青云一同查看了其他地方,一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之后,与她一起离开。 “瑞亲王手中权力很大吗?” 回去的路上,成青云忽然发问。 南行止正陷入沉思,闻言怔愣一瞬才轻轻点头,“是,我父王,是先皇钦封的亲王。先皇遗诏,让父王辅佐当今皇上。虽然名为亲王,其实相当于摄政王。皇上登基之时才八岁,又是从皇室宗亲支脉过继的。所以,先皇让父王与其他几位老臣辅佐皇上。可惜,其他几位老臣,年事已高,前几年陆续过世了,朝中辅佐皇上的人,也就剩下我父王了。” “皇上是过继到皇室一脉的?”成青云不解,“先皇没有太子吗?” 南行止脸色凝沉,说道:“先皇本来子嗣不济,到了中年才有太子,可惜太子体弱,很早就过世了。先皇临终前,因为没有继承皇位的人选,所以朝中动荡不安。各支皇室宗脉的人也想伺机夺取皇位。” 成青云挑眉,倾身靠近他,放低声音,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天子与你年岁相当,为什么当时没把你过继给先皇?以瑞亲王的实力,一定能助你登基不是吗?” 南行止眸光微闪,眼角微微上扬,兴味不明地看着她。 “若是将我过继给先皇,朝廷之中恐怕会有一场血战。”南行止轻笑,“当时能过继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是各方权衡利弊,谁过继给先皇,都会有人不同意,难免会引起争夺。所以,最终,将如今的皇帝过继给了先皇。因为当今皇上的父王,是最没有实权的郡王,他做了皇帝,朝中的人,也不会担心谁家权势坐大。而且,先皇让父王和几位重臣辅佐,这其中经历的波折和危机,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楚的。” 成青云点点头,“既然先皇交托的几位重臣都去世了,那么如今瑞亲王手中的权势,的确让人忌惮。如果当初,先皇的太子没有去世的话,可能事情会简单些吧。” 南行止冷笑一声,“当初太子之死,可是牵连了很多人,是一桩陈年悬案……”他突然一顿,转头看着成青云,说道:“天牢之中,被烧死的囚犯,有几个便是太子旧案被牵连的人!” 成青云只知道先皇的太子谥号为祥昭,应当称他为祥昭太子。她对祥昭太子之死的陈年案子毫无所知,这等皇室旧案,应该是机密,鲜少有人知道。世人多以为,先皇的祥昭太子,是病重而死。 她快速整理思绪,说道:“如今,瑞亲王之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一桩谋杀案。这案子,有许多的疑点。”她迎上南行止的目光,又觉那眼神太过锐利深邃,连忙飞快地低下头,伸出手指一一数过去,“第一,王爷为什么会在那晚下天牢提审人犯;第二,王爷提审的是什么人犯?第三,王爷不偏不倚,正好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去天牢,或许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暗示或者引诱他去的;第四,若是有人暗示或者引诱,那么王爷身边,或许就有内鬼,瑞亲王府,应该肃清肃清了。第五,”她稍稍一顿,才慢慢说道:“王爷和人犯都被烧死了,或许是想彻底毁灭所有人,一石二鸟。这样一来,很多线索,都没有了,很难再查。” 南行止见她把修长的五个手指都收拢了,一时有些怔愣。 成青云没听见他说话,便也不再多言。马车辚辚,缓缓前行,穿梭于京城市井街道之中,耳边起伏着生动鲜活的喧嚣声,很是热闹。 “你所言极是,”南行止沉默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父王的死,或许牵连到十几年前的旧案,如今朝廷之中的局势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我必须查清真相,以慰父王在天之灵。” 成青云只是轻轻地点头。她自己如今孤身在京城,明天在何处都还没有着落,她先进该担忧的,是自己的去处,是如何在京城立足。 思索再三之后,她本想再问问南行止青岚的下落,可想到南行止这段时间痛失至亲,又忙着丧礼以及查案等事情,肯定没有闲心去帮她打听青岚。而她也不想徒劳地给他增添麻烦。 回到王府,南行止需要去看望瑞王妃,成青云独自回到住处。 庭院之内安静雅致,曲径草木掩映,亭台屋脊风致绰约,成青云很喜欢这个院子。 第23节 “成先生,”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成青云连忙回头。 只见一白衣男子款款而来,形容举止飘逸俊雅,又不失稳重内敛。 待他走进了,成青云才看清他的模样,想起这是南行止回王府那日,叫瑞王妃为母妃的人。 难道是南行止的兄弟? 她迟疑地看着他,男子微微一笑,狭长的眼眸轻轻眯了眯,轻笑道:“在下南行章。” 成青云一时拿不准该如何称呼他,便行礼,称他为“王子”。 本朝王爷之子,有爵位受封的继承人才被称为世子,其余的,可恭称为王子或者小王爷。 而王爷之子若是想要继承王爷或者亲王的爵位,那么一定要在朝堂之上建功立业,才能被皇帝钦封为王爷。 故而,虽说南行止是世子,可如今瑞亲王虽然去世,他没有被皇帝钦封,也依旧是个世子,还不能承袭瑞亲王爵位。 可爵位不过是个封号,瑞亲王所有的一切,都归南行止承袭。 成青云拘着礼,片刻之后,南行章才客气地让她免礼。 第27章 来我怀里 南行章往庭院内看了看,“这几日在王府,可还习惯?下人们侍候得可好?” “很习惯,都好。”成青云说。 “你不必客气,”南行章轻轻一叹,“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就是。这几日,行之或许会很忙,难免会有疏漏,遇到难处,尽管来向我开口就是。” 成青云轻轻蹙眉,“好,多谢。” 虽然不明就里,可南行章并没有多言,好像是路过此处,恰好碰到了她而已。 成青云见他走了之后,才进庭院,慢慢地拾掇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几封信来。 自从青岚离开蜀郡之后,早些年还会给她写信,后来,信件越来越少,已经有大半年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他从来不提自己在京中的事情,成青云只知道,当年他毅然入京,是为了进入官场。 想要入仕做官,除了参加秋闱,便是有人举荐,或者依靠门荫。 如果青岚真的入仕了,那么她可以去吏部打听打听。暗自做出决定之后,决定明天告别王府,与南行止辞别了。 夜色渐渐降临,成青云用过晚膳,南行止也没再来,她干脆早早入睡了。 成青云在晨钟的叠荡声中猛然惊醒。来了京城多日,她依旧不习惯京城的晨钟暮鼓。 沉沉的钟声穿越晨雾,天际泛出青白色。庭院之中,早已有侍女下人轻手轻脚的走动声。成青云立刻起身,拿出包袱中的匣子,用几支粗细不一的笔,沾了匣中各色的粉饼,在脸上细细地勾描。 她早已熟练,用稍稍暗黄的粉涂匀,在下颌之处轻轻刷几笔暗色,柔和的脸部线条稍显俊朗清晰。再在眼部轻抹,双眼微微拉长,眼角余韵轻掩,眼尾修长,再用暗色在鼻梁之上轻抹,秀挺的鼻俊俏高挺。 俏隽的容颜在她笔下慢慢改变,隽美少女化作英俊少年。 那日泥人儿李捏出她的模样,却没有在脸部做细节处理。难怪南行止会将她模样的泥人儿看成小姑娘。 成青云改妆完毕,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拿了小剪刀,将长长的睫毛也剪掉,这才穿好衣服,开了门。 用过早膳,她准备去向南行止辞行。南行止正好向瑞王妃请完安回来。她正欲开口,南行止却停在她面前,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成青云疑惑片刻,却听南行止说道:“你黑眼圈很重。” 她陡然觉得心口一梗,险些没缓过劲来。还以为自己今天的改妆哪里出了问题,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抬手揉了揉眼睛,说道:“可能这些天太累了……” 南行止轻声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拿鸡蛋敷一敷眼睛或许会好些。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成青云这才想起正事来,她向南行止拱手行礼,“世子,我在府上也打扰多日了,不便再多留。我的长兄还在京城,我此番来京城,本来就是打算来看看他的……” “你要走?”南行止打断她的话,脸色一沉。 成青云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间感觉南行止的眼神和周身气息冷厉又压迫。 她放下手,一时心生茫然。自从离开蜀郡,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漂浮不定的蓬蒿,或者是无处定所的浮萍。 原本以为南行止或许会成为一个可靠的挚友,可两人身份的转变,一时让她生出云泥之别的感慨。 到底有几分不甘。 “成青云……”南行止一字一顿地喊出她的名字,冷冷轻笑,说道:“在杭州,你险些被水冲走,可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你的命是我救的,你不知感恩,还想要过河拆桥,说走就走?” 成青云哑口无言。那晚在河道之中,她被湍急的水流冲走,醒来时躺在南行止的怀中,或许真的是南行止救了她。 她可以报恩啊,今后有的是时间报恩。成青云在心里暗自琢磨着。 她抬起头,正欲劝解几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之类的话,斜刺里却跑出个人来。 “世子,府外有吏部的人上访。” 南行止眯着眼睛,阴沉沉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转身拂袖离开。 成青云莫名不解,求救地看了来人一眼。这人是南行止身边的人,叫做秦慕铮。 秦慕铮无奈地对她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青云兄,世子没发话让人走,任何人都不能离开。何况,你的命还是世子救的,若是他没让你死,你连死都不准,明白吗?” 成青云心里有些不忿。身为普通市井之民的她,不懂得这些皇室高层阶级的想法。 她回了庭院,将自己的包袱打了个结,往肩膀上一挂,就准备离开。 还没跨出门槛,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人影压过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拖了回去。 她被按着坐在了软榻上。包袱被人拿下来,扔到地上。 南行止脸色铁青,静静地盯了她一会儿,希望她给出一个解释。可她疑惑的眼睛看着他,让他无话可说。 片刻后,南行止把一份文书放在软榻上,“自己看看。” 成青云迟疑地拿起来,惊怔了一瞬,这是吏部的任职文书。 快速地把文书看完,她还不敢相信。只好把文书摊开,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这写的是我的名字吗?” “难道不是?”南行止念给她听,“成青云,蜀郡人,年十七,侦破太守杀人与杭州巡抚杀人案有功,故擢为刑部员外郎……” 文书很厚,其上字迹在成青云眼前跳跃起伏,她有些看不清。 擢,为提拔的意思,所以她从一个没品没级的捕头,擢升为刑部员外郎了吗? “员外郎虽然只是正式官员以外的官职,但好歹也比捕头好很多。而且,是在刑部,你可以继续断案,争取提升的机会。”南行止漫不经心地说,又把文书叠好,放在她手里,“所以这几日,你好好准备,去刑部报到上任。” 成青云狠狠地点头,“我会的,我当然去!” 她按捺着心头的疑虑和欣喜,翻了翻文书,又似乎感觉少了什么。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她稍稍疑惑,“世子,除了文书之外,是否还有印章?” “哦?印章?”南行止舒展着身体坐在软榻上,临窗而枕,窗外婆娑斑驳疏影,映在他身上。 他轻轻对她说:“坐过来,我告诉你。” 成青云挪了挪身体,坐到他身边,迎上他讳莫难懂的眼神。 “印章呢?” 南行止微微舒展身体,双臂轻轻展开,手指落在她身后,轻轻地说道:“在我怀里,自己拿出来看。” 成青云心头微微一抖,连忙坐直。恍惚之间,她隐约察觉他的手臂从自己腰间滑过。 像是察觉到他她的警觉和迟疑,他缓缓抬了抬眼睛,眸色明湛,“哦,忘了,我放在广袖里了。”他一手枕在脑后,神色自若地将另一只放在了她身前。 成青云呆怔地坐在他身前,木讷地看着他,正想劝解他自己把印章拿出来,却发现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匀净轻缓。 他或许是累了,从蜀郡奔波到杭州,再陡然面对至亲的离去,他支撑到现在,才有闲心枕臂而眠,让成青云不忍心打扰他。 稍微踟蹰片刻,她轻轻地展开他的衣袖,广袖暗纹月色光华,软滑舒适。她轻手轻脚地顺着他的手臂轻轻摸上去,总算摸到一块硬物,想来就是印章了。 她深吸一口气,蓦然间有些不明的悸动。悄悄地抬眼看了看,那枕在疏影斑驳之中的人,两道乌黑的眉如山岚起伏,其下漆黑的睫羽,英挺的鼻梁,俊朗沉毅,丹青淡抹,细细勾描,犹如一幅画。 一时间,她在拿与不拿之间犹豫徘徊,最终还是慢慢地将手伸进他的广袖之中,如小老鼠蹑手蹑脚一般,轻触着他手臂的肌理,熨帖着他的体温,慢慢顺着衣袖往里,终于拿到了他放在广袖中的印章。 快速握在手里之后,她立刻退出来。平静的表面之下,是难以掩饰的惊澜与不安。 再看他一眼,依旧如安静的画,没醒。 她这才放心地查看那枚印象,玉石莹润光滑,其上篆刻行云流水,入木三分。仔细辨认出印章底下的字,困惑的发现这并不是她上任为官的官印,而是南行止的私印。 她茫然地拿着印章,木讷地看着沉睡的男人。又不敢再冒险去私自搜他的身,只好又把私印放回他的广袖中。 稳了稳心神,她下了软榻,正好一个侍女抱着薄毯走了进来。 侍女连忙向她行礼,又见南行止睡在软榻上,恭敬地将薄毯给了成青云,无声安静地退了出去。 成青云拿着薄毯,看了看离开的侍女,又看了看软榻上安然沉睡的南行止。 明白之后,又回到软榻前,把薄毯给南行止盖上。 这一番下来,成青云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她翻开包袱,拿出一叠被厚厚的油纸包裹好的东西,珍重小心地打开。 那是父亲留下的手札,其上记录当年他在京城时所见的案录。 “父亲,我回京城了。” …… 第28章 初入邢部 转眼不过几日,便是成青云去刑部上任的日子。 京城交错的街道,满目的琳琅热闹。刑部大门俨然而来,肃穆庄严。连满口路过的百姓似乎都规矩恪礼。 成青云进了刑部,上交了上任文书,便由刑部侍郎钟子誉带到办事处。 “刑部事物杂多,事关刑狱案件,诸事更是繁忙。刑部尚书大人日理万机,平时或许在刑部见不到他。你若有疑问,可以询问这里的每一个人。”钟子誉态度不冷不淡,可明显有几分不耐。 到了办事的地方,他推开门,里头一个坐在书案上,被堆得高高的纸张遮住的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男人惺忪的睡眼立刻警醒明白过来,抬手就行礼,“见过侍郎大人!” 钟子誉挥挥手,“本官事务繁忙,要办理的案子很多,没空来管理你们。今天又来了一个人,就先跟着你做事。” “是,下官一定……”男人弯腰行礼,还未说完,钟子誉就已经转身匆忙地离开了。 第24节 成青云这才走进去,纵观整间房,简直汗牛充栋!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全都是卷宗书籍以及写着黑字的纸张。 这男人还握着笔,一身圆领长袍,儒雅书生模样,一脸的憔悴萎靡。 见到成青云,他一喜,连忙把一个凳子上的书和卷宗都搬开,用脚踢了出来,“来来,坐,过来坐。” 成青云走了过去,没有坐下。 “在下刑部书令史卫则风,敢问阁下是……”这男人又拱手行礼。 成青云还礼,“我是成青云,员外郎,今天才上任的。” “哦……”卫则风点点头,“员外郎,官级比我高些,”又一顿,咧嘴一笑,露出晶白整齐的牙齿,“都是刑部的人,别管高低了,今后若是有难处,尽管找我!”他重重地拍了拍胸脯。 “多谢……”成青云很勉强地点头。 卫则风一点都不生分,笑嘻嘻地看着她,伸手将她按着坐在凳子上,“既然来了就别客气,侍郎大人说了,让你跟我做事,我这里呢,平时接触的案子,是最多的!” 成青云看了看书案上成千上万的卷宗,每一份卷宗都记录着一个案子,应该是这么些年来,刑部的案子都在这里了。 “这几天需要整理所有刑部的案件卷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卫则风继续说着,“你可以知道这五年以来,全京城乃至全天下发生的所有案子……”他低头看成青云的反应,轻咳一声,“怎么样,厉害吧?” 成青云叹了口气,低沉地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卫则风脸色一僵,随即又笑了,“就是,这些卷宗太多了,我一个人整理,恐怕几天几夜都整理不完……”他把笔递给成青云,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兄弟,你帮我做事,我一定会给你好处!大大的好处!” 成青云咬牙,进刑部之前的雀跃和跃跃欲试的欣喜一扫而空。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接触大案子,可没想到,却被困在这浩瀚的卷宗里。 五年之内的案子卷宗重新整理编撰,的确是工程浩大。成青云正埋头认真翻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她从山一样的卷宗里抬起头,就看见卫则风的笑脸。 “青云,中午了,去吃饭吧。”卫则风对她招手,“我知道附近有家汤饼店,味道很好,你初来乍到,我请客!” 成青云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与他一同到了汤饼店。 京城繁华,在街边小店之中可见一斑,这家汤饼店风味独特,生意十分兴隆。 本朝百姓的吃食丰富多样,一碗汤饼就能汇聚南北各地的特色,且价钱不贵。 成青云要了一碗云吞汤饼,细筋道的面条,烘托出饱满如玉的馄饨,馄饨皮薄晶莹,透着爽滑清香的汤底,隐约可见里面鲜嫩的馅儿,据说是鱼肉泥,混着猪肉,裹上酱汁,混成的馅儿。汤面上盖着软嫩的蘑菇,清香四溢。 “青云,吃吧,我请客!”卫则风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吃。 成青云淡淡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在蜀郡的小唐。 在蜀郡做捕头时,每当她侦破了案子,或者巡街完毕,都会和小唐一起吃东西庆祝。 恍惚之中,味觉似乎并不太灵敏,一碗汤饼吃完,她有些兴致缺缺。 “青云,听你的口音,你是京城本地人?”卫则风咕噜咕噜把汤喝完,抬起头来看她。 “不是,我……是蜀地人。”成青云说。 卫则风眉头一挑,双眼似一亮,说道:“你是初来京城吗?可找到落脚之处?” 闻言成青云眉头轻蹙,摇头,“我目前,只暂住朋友家。” 卫则风笑得十分亲切,“朋友家也不能久住,如此难免给人添麻烦,我倒是知道一处宅子,可以出租,价格还很公道,绝对比其他地方便宜……而且,距离这刑部嘛,也很近,来往也十分方便。若是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看看。” 成青云放下筷子,迟疑地看着他。 “哎,”卫则风乜了她一眼,“我可把你当兄弟啊,你看,你我都是在刑部做事,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身为一个官,虽然官级小,但是也是有官品的!”他狠狠地拍自己的胸脯,“我用人品担保,我不会害你!” 成青云若有所思。如今自己在南行止的王府打扰多日,的确不合适再常住下去。若是此时,有合适的房屋,倒是一个好机会。 “你初来京城,很多东西都不懂,就比如这京城那些权贵阶级,包括官场的人吧……都喜欢结社。”卫则风对她抛了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结社?” 在成都时,也有不少人爱结社。结社的理由和方式千千万万,不管是富贵商官,还是平民百姓,都可以自己结社。 她所知道的成都的舍社,就有“诗社”、“棋社”、连剃头发的人,也结了个“净发社”,还有那些喜欢猫狗的小姐千金,结了个“乖宠社”…… 这京城的社,应该比成都的还多。 “青云,你是有所不知,”卫则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结社,是结交各个阶层人士的大好机会,不管是商途、还是仕途,走的就是个人脉。这拉人脉啊,入社就是最好最便利的方法了。” 成青云僵硬地点点头。 “青云,我知道几个社,里面不仅有达官贵人,还有……总之,就是你广交人缘的好门道!”卫则风说得眉飞色舞,“入社,可是要交入社费的,不过呢,”他抬了抬下巴,拍着自己的胸脯,“我在那些个社里,都有人脉关系的,我可以为你说道说道,让他们给你减免些入社费,你觉得如何?” 成青云嘴角颤了颤,心道,原来如此啊。 入社就算了,但是他说的住宅,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去看看。 “青云,你可以定要听我的,京城有个十分出名的‘奇物社’,那个萧妃娘娘的胞弟就在这个社里,好多人巴结还来不及,没有个真本事,你还入不了呢。萧妃娘娘的胞弟啊,难道你就不想入社,和他认识认识?说不定,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卫则风见她不为所动,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你相信我,入会费,有我为你张罗,只要七折的!”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为何你还是一个书令史?”成青云暗自翻了个白眼,若非打击他,他一定还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这人,说什么入社费给她打七折,他就是想从中间赚个差价吧? 卫则风脸色一僵,尴尬又窘迫,轻咳一声,才小声地说道:“你有所不知,这奇物社,志在搜罗世间千奇百怪之物,没有个神奇的物件儿,人家不屑与你为伍的。不让你入社。” “什么才是奇怪的物件儿?”成青云不以为意,“这个收集奇怪物件儿的社?有什么用?” 她所知道的社,大多数都是一帮人以共同的爱好志向为结社理由,这个搜集物件儿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难得一见的,人家觉得神奇的。”卫则风很有耐心,“比如那萧妃的弟弟吧,他在工部做官,前段时间,得了几条神奇的鱼,会闻乐起舞,这可了不得了,若非那鱼成精了,怎么会跳舞呢?” 成青云的确觉得新奇。 “每个月啊,奇物社都会有个比试,社里的人聚在一起,比谁搜集到的东西最新奇,胜出的人,可得黄金十两。”卫则风饶有兴致地说道。 原来就是个纨绔子弟为虚荣攀比而结的社,成青云顿时失去了兴趣。 还好本朝是盛世,就算是市井百姓,也会结社玩乐,十分懂得享受。若是在乱世,纨绔富家子弟还结这种攀比炫富的社,那便是朱门酒肉,不知路骨冻死了。 成青云回到刑部,查看卷宗,有意无意地翻到了关于萧妃胞弟的部分。 此人名叫萧衍,是如今一大世家萧氏族人,乃如今中书省中书令萧承建庶子。 中书令执掌天下机要令政,权势重大,如此,萧氏,就掌握了朝廷重权,是难以匹敌的豪门望族。 第29章 落脚京城 整理了大半卷宗之后,天色还早。 成青云整理衣衫,准备离开刑部。 卫则风立刻放下笔,热情殷切地上前来,“青云,你这是要回去了?你朋友可会来接你?” 成青云摇头,“不会。我自己回去就好。” “正好,我有马,不如一起骑马回去好了。”卫则风很快就去牵了马过来,还是两匹马。 成青云真不知道他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按理说,卫则风来刑部,就算要骑马,也不应该有两匹马。 卫则风似看出了她的疑虑,连忙解释道:“这是我跟同僚借的马,专门为你准备的。” 他热情地把马缰放进成青云手里,“青云,我忠诚地给你一个建议,与其你到处瞎找房子,不如现在就跟我回去看看,我那住宅,保证让你满意,价格绝对公道的!” 成青云哭笑不得,“感情你说的那个住宅,是你自己的?” 卫则风尴尬地笑了笑,垂首局促地搓了搓,“怎么样?住我的宅子,你我好歹是同僚,我绝对不会害你的,租金也公道,房屋干净,有独立的院子……” 他本以为成青云会拒绝,至少现在不会答应,却不想,她翻身上马,冷冷的对他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看看吧。” 卫则风欣喜不已,立刻策马带路。 卫则风的住宅果然离刑部不远,穿过几条热闹的街道,进入一处安静的里坊,里坊之中宅院深深,布局考究。 蜿蜒的巷子走到尽头,抬头便是两扇轻阖的大门,门上没有牌匾,卫则风下了马,把门推开,带着成青云进入宅院。 京城的街道和宅院的建设布局十分的考究,官府严苛控制大小和规模。 这处宅院在京城之北,从地理位置上讲,也算是上等的宅院。 宅子坐北朝南,二进的院落小巧清雅,花影阑珊,草木掩映。卫则风简单几句话就介绍完了宅子的情况:“这是正院,不大,这边是正房,我住在这里,正房之后是后院,较小,你若是住进来,就住后院。” 成青云随他进了后院,院中一株石榴花火红争妍。院中一处厢房,与正院卫则风的住处相连,一边儿就是厨房。 还算干净,环境也算雅致清幽。 成青云比较满意。 看出成青云并没有嫌弃,卫则风趁热打铁,说道:“怎么样?青云,我没骗你吧?我这宅子,绝对不错了,现在京城的房子和房价,可紧俏得很呐,出了我这处儿,你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地方?”他很得意地挑眉,“况且,我这而虽小,也聘了个丫鬟的,丫鬟可以供你使唤,不收钱了。实惠买卖,公平交易!” 成青云估算着自己还有多少银两,懒惰的心思也让她不想再横生其他的枝节。 若是去找其他的房子,肯定会有很多麻烦。找了房子之后,还要去找青岚,没有落脚的地方,总会奔波茫然。 早已看穿卫则风或许就是想赚点儿钱,其实这人心思也不坏。她站在窗前,揪了一朵石榴花,放在手里揉了揉,说道:“我租了。若是我发现租金比其他地方贵,我就立刻搬走!” “不会不会!”卫则风顿时大喜,立刻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契书,展平了放在成青云眼前,“不如,现在就把契书签了吧?” 成青云拿过契书看了看,其上写的,无非就是某某要租某某哪里的宅子,租金多少,租期多长,各自应承担什么义务和责任。成青云看多了这种契书,也没多想,签了名字,锨了指印,收好自己的契书,骑马离开,赶回王府。 回到王府,已是夜幕黄昏,暮霭之中,王府宛若琼楼。 成青云进了自己的宅院,看见院中亭子被几个美貌的侍女围拥着,亭子中似乎坐了一个人,她一怔,立刻走过去。 走进了,这才看清这人是谁。 素色华服锦衣,云鬓轻绾,不饰钗环,乌黑精美的云鬓之间,只点缀一颗月白珍珠。 她身前桌上摆放茶点,小炉之上,紫砂茶壶冒着热气,溢出缕缕茶香。 成青云立刻敛衽上前,下跪行礼,“成青云叩见王妃。” 瑞王妃起身,伸手虚虚扶了她的手臂,端庄而笑,“不必多礼,请起。” 成青云起身,瑞王妃指了指她身前的石凳,说道:“成先生,请坐吧。” 坐下之后,成青云茫然地看着瑞王妃,如此端庄美貌的女人,高贵又矜持,一举一动贵气大度,让成青云羡慕又敬仰。一时间,她感觉自己就像初次见到亲切长辈的孩子,既好奇,又不知所措。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瑞王妃说道,“听行之说,王爷的遗体,是你找回来的。我应该早早过来感谢你才对。” 成青云有些受宠若惊,“不谢的,王妃,不用谢。” 瑞王妃见她局促拘谨的模样,却是甜腻地一笑,“听闻你以前在成都做捕头,这一路北上,也帮衬过行之不少。这几日,因为亡夫初丧,难免忽略了你,你在府中可还习惯?” 第25节 成青云点头,“王府之内一切都好,谢王妃关心。”她微微顿了顿,突然又想到辞别的事情,一时觉得此刻就是绝好的机会。辞别的事情,与南行止说不通,王妃通情达理,一定会明白她。 当即,她便说道:“只是,我在王府已经叨扰多日了,不便再打扰王妃也世子,今日我在京城之中,已寻得住处,恐怕明日就要离开王府了,这些天,多谢王妃和世子的照顾。” 瑞王妃脸色微微一变,“这……你对王府有恩,我和行之还没来得及感谢你,怎么就要走?” 成青云心头一慌,连忙解释道:“我再住下去,心头也很不安的……” 瑞王妃沉默片刻,又是轻轻一叹,“我懂的,你初来京城,虽然住在王府里,但到底是寄人篱下,心头难免不安。也只怪我没能安排好。早知你要留在京城,也好让人去给你找住处的。你现下,找的是哪里的住宅?” 成青云惶恐的心温暖又熨帖,这瑞王妃,比南行止好说话,而且温柔体贴多了。一时间不由得感慨,双眼微微泛湿,咬了咬唇,才轻声地说了自己租下住宅的地址。 “也好,”瑞王妃说道:“你既然明日就要走了,我得为你安排安排。”她转身,对身旁的侍女说道:“你去准备准备些东西,明日送到成先生的住处,千万不可怠慢。” 侍女得了吩咐,立刻就麻利的去办事了。 成青云谢过瑞王妃,瑞王妃与她寒暄了一会儿,便要去灵堂为瑞亲王诵经。 送走瑞王妃之后,成青云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 安静下来之后,长青云躺在软榻上,捻起小案上的茶点往嘴里送。绿豆百合酥,入口即化,绿豆的清香和百合的馥郁在唇齿间萦绕。 成青云吃得很是惬意。 居无定所,宛若飘蓬的感觉一扫而空,想到自己终于有了个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处,她不由得扬起嘴角,一连吃了好几块绿豆百合酥。 吃饭之后,就有侍女抬着两个箱子和一个包袱走了进来。 成青云立刻端坐在软榻上,慌手慌脚地把茶点的渣滓扫干净。 “成先生,这是按照王妃吩咐的为您准备的东西。”侍女向她行礼,“这两个小箱子,是一些衣物,这小包袱,是一些日常的药物,还有这个,”侍女从袖口中拿出个锦袋,锦袋看起来沉甸甸的,“这是王妃为您准备的银两,请先生笑纳。” 成青云呆怔地坐在软榻上,一时间脑子有点准不过弯来。 王妃出手这么阔绰,她到底是应该接受还是拒绝?她自小的生活虽然并不困苦,也曾有过锦衣玉食,可那是自己的。如今有人送这么些东西,她恍恍惚惚地,觉得不能收。 正为难之间,突然一道声音刺了进来——“这是在做什么?” 成青云一抬眼,便见南行止走了进来,疑惑地看了看几个侍女,片刻之后,似乎明白过来,挥手让侍女退下。 成青云起身,正欲行礼,南行止打断了她,“你这是要走?” 微微顿了顿,成青云放下手,“是,世子,我与王妃说了,明日就可离开王府。我在京城已找到落脚的地方,世子不必担心。” 话音一落,听见南行止一声冷笑。 “既然你要走,我也不拦着你。”南行止漫然一笑,走到软榻前坐下,“只是,不知道你还想不想知道你兄长的消息。” 成青云立刻转身,几步走近他,“你打听到青岚的消息了?” “嗯,”南行止懒懒地从鼻息间发声,半躺在软榻上,看了看那盘成青云没有吃完的绿豆百合酥。 “他在什么地方?”她略带急切地问。 南行止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软榻的小案上,漆黑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自己过来拿。” 成青云在原地定了定,警觉地发现他的目光太过幽深,似裹着烈火的冰,让她有些发憷。 自己过来拿? 为什么他就不能伸手递给她? 第30章 循循善诱 屋宇内,宫灯摇曳,灯火婆娑交织。摇曳的光影将两人的身影交织相缠。 成青云似一头察觉到危险的小兽,静静地站在原地,观望着当前的情势。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小案上的信,问道:“这是什么?” “你兄长如今的情况,你不想看?”南行止似循循善诱。 成青云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双眼瞬间收敛了炽热的锋芒,眸色十分清亮坦然。 “除此之外,还有刑部各司的情况。如今你身在刑部,难道不想多加了解?”南行止伸手在那封信上轻轻一点,“京城可不是蜀郡。在成都,就算你是一个小捕头,也可以轻松查案。可你在京城,各方势力牵连权衡,连大街上的黄狗都知道看人脸色,分析周边人的关系。你如今什么都不了解,就想在官场混?” 大街上的黄狗? 成青云微怒!她是知道的,京城的狗成精了,过街的时候知道看两边的行人和马车,也懂得哪家店主人好,哪家店主凶恶。 她拧着眉头,走了过去,缓缓地拿起那封信,没见南行止有其他动作。她默默地展开,一字一字慢慢地看。 青岚果然在京城,而且,在兵部。 “我让人查看了卷宗,发现成青岚在如今在兵部任职。可很不巧,上个月,他离开京城南下了,估计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近期内,恐怕是见不到他了。”南行止缓缓地说道。 成青云却狐疑地看着他,微微拽了拽信,“世子,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南行止挑眉。 “你是世子,熟知京城之内所有的人,既然青岚在兵部任职,你应该早就知道他了。”她拽紧拳头,“我就不信,你在京城,从来没有遇见过他。”都是官场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没有见过,他会没听说过,会不知道? 成青云相信,整个京城的情况,他都一清二楚! “是吗?”南行止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轻声说道:“可能他只是个小人物,不入我的法眼,所以我从未注意过他。” 成青云无话可说。既然已经知道了青岚的下落,南行止为何瞒着她,这已经不重要了。 南行止静静地盯着她,成青云被看得心微微的颤抖。 她抿唇,慢慢地低头,不与他直视。 “明日什么时候走?”他却从来没有移开过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目光明亮清澈。 成青云心里绷紧的弦微微一松,努力平静地说:“早上。” “好,”南行止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小案上。 小案之上,除了有关于青岚的信,还有刑部的资料信息。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那叠厚厚的关于刑部的卷宗,忽然抬眼看着她,目光似闪过几分不明的狡黠。 “想看吗?”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蛊惑。 当然想看,如今身在刑部,自然要知己知彼。 她上前一步,缓缓地伸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卷宗时,却被南行止一握,她的手轻轻一颤,已经被他的手包裹住。 她僵住,困惑惊疑地看着他。 而他却一脸的坦然,目光依旧明湛地看着她。 “你确定要看?”他问。 成青云蹙眉,“我想看。” 他依旧笔直地坐着,仿佛一头蛰伏的野兽,终于看到猎物进入圈套一般。 冷冷一笑,他讥诮地反问:“凭什么?” 成青云一愣,更加疑惑。 南行止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手轻轻地扣了扣卷宗,“我南行止,所得到的线索信息,只给最亲最信任的人知道,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看?”他眯了眯眼,眼神直白又凌厉,“成青云,你是我什么人?” 成青云顿觉脑海之中一片混沌,更觉得那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透彻和明了。 她对京城各党派权势并不了解,但是身在朝党之中的人,自然汲汲营营,运筹帷幄。更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她此时然顿悟,南行止身为瑞亲王世子,身在高位,有他的筹谋和算计。 他所知道的、所掌握的,只会给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你可知道,这卷宗里的信息,或许只是细微的一点,就能让刑部的人万劫不复?”南行止似笑非笑,“你确定要看?嗯?” 成青云心跳加快,脸色泛着白。深吸几口气之后,她慢慢地看着南行止,勾了勾唇,恭敬地说道:“世子,我不看了。” 南行止不动声色,却缓缓地放开了她的手。 成青云如蒙大赦,连忙把手掩在广袖之下。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起卷宗,放在烛火之下,慢慢地点燃。火舌将薄薄的纸尽数吞灭。 火光明灭摇曳,映出南行止慢慢走出去的声音。 就在即将走出门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成青云。” 成青云怔愣地转身,与他对视,“世子还有什么事?”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漆黑,又平静从容,“这是我第一次,试着挽留一个人。” 成青云的心怦然一跳,呼吸微微凝滞。 他轻声一笑,笑意喜怒不明,“这也是我第一次被人拒绝。” 成青云干涩地勾了勾唇…… “因为,以往拒绝我的人,都死了。”南行止语音一转,冷冷地砸了下来。 成青云后背泛起凉意,渗出薄薄的冷汗。 “不过,作为一路患难过来的朋友,我还是有心奉劝你一句,早日看清情形。”他淡淡地看着她,舒缓而倨傲地说道:“瑞亲王府的大门,还是时刻为你敞开的。” 知道他离开,身影消失在庭院之中,成青云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南行止,是在试探她的立场,希望她与他站在瑞亲王府这一条战线上。 可她……拒绝了! 她心乱如麻,看着地上被烧尽的卷宗的灰烬,心头一片空白。 他要她表明立场,为什么不直说呢? 如此委婉,也应该给她考虑的时间不是吗? 不过,南行止这几天看起来有些不正常,成青云轻轻一叹之后,拿了抹布沾了水,擦干净地上的灰烬,准备休息。 …… 南行止回到自己的庭院,院内微风习习,八角宫灯随风摇曳。 这庭院,由游廊池水一分为三,正东重楼,飞檐雕拱,名为若水堂,是南行止起居行卧之处。 若水堂之南,有游廊小桥蜿蜒连接,也可从若水堂之内直接进入的的楼阁,是南行止书房,名为星驰楼。 第26节 楼阁落错起伏,曲径小桥,游廊亭台,颇见风致。 南行止刚一进门,蓦地察觉屋内气息微微一变。凝神一看,地上映着一道身影,端坐在正厅桌前。 他愣了愣,立刻走进去,刚想要敛衽行礼,坐在桌前的人轻轻抬手,“不必多礼,我只是微服出来而已,没人知道我在王府。” 南行止对他相对而坐,“皇上是如何进府的?” “拿了拜帖,”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将帖子递给门房,门房就悄悄地带我进来了。” 拜帖是南行止专门为皇帝准备,必要时,可以以访客的身份来王府,只要隐秘,就不会让人注意怀疑。 “成青云离开了?”皇帝稍稍看了看他的脸色,随口一问。 南行止脸色沉了沉,“是。” “倒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皇帝不含喜怒一笑,“她杀了朕的鱼,朕这笔账,可还记在她头上呢。” 南行止无奈一笑,“好歹,刑部有我们的人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王叔去世,如今也已安葬。你是世子,虽然暂时还不能承袭王叔的爵位,可王叔身上的担子,你得肩负起来。这几日,已经有人上奏,要求你接任王叔尚书令一职,掌管六部。朕已经同意了。” 南行止轻轻蹙眉,却点头,“臣明白。” “如今三省,中书省由萧氏掌控着,门下省由王家掌控着,原本王叔在世时,朕遇到事情,还可以与王叔商榷。”皇帝轻轻一叹,竟有些茫然彷徨般,“你接任尚书令一职,朕便可放心了。” 广袖之下的手缓缓地握紧,南行止脸色微微一凜,“皇上,臣有一事,不得不说明。” “何事?” 南行止压低声音,“父王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谋害。” 话音一落,皇帝舒缓沉静的脸色一变。虽然早已预料事实是如此,可亲耳听到南行止证实,让他很是惊讶和不安。 有人连亲王都敢谋害,这京城,到底还有谁,心藏鬼胎,甚至算计着更恐怖的阴谋? “皇上让臣执掌中书令一职,或许也有助于臣早日查清父王被害的真相。”南行止的目光在摇晃晦暗的灯火之中漆黑又深邃,“这其中,恐怕还会牵连到祥昭太子的陈年旧案。” 皇帝瞳孔倏然紧缩,“祥昭太子一案,早就已经告破,凶手也被斩首,其余九族也被流放……”他眉头紧蹙,“王叔的死,与祥昭太子一案,有何关联?” “我查过天牢之中被烧死的囚犯,有几个囚犯,是因祥昭太子一案而被终身监禁的。父王与这几个囚犯同时被害,难道是偶然吗?”南行止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帝。 “当年朕还未登基,对京中之事更不甚了解,若是事实真如此可怕,有人谋害太子,甚至谋害亲王……”皇帝突然抬头看着南行止,“当年,迫害太子的凶手,据说是一位王爷……” “是,”南行止点头,“我查看了卷宗,当年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查明是六王爷害死了太子,六王爷一府被斩首,其余家奴亲眷流放。如今活在世上的人,恐怕所剩无几了。”他蹙眉,话音一转,又说道:“可当时,刑部有位侍郎,曾再三上书先皇,力证六王爷不是凶手,结果那位侍郎因此被牵连,被人弹劾,被当做六王爷的同党,先皇曾下令,判其死罪。可后来,竟是我父王,再三与先皇说情,才保得那侍郎一家性命。” “那侍郎如今人在何处?”皇帝追问。 “那侍郎被先皇贬为庶民,没收了所有家财,听说,只带了一个女儿和丫鬟离开了京城。”南行止无奈地摇头,“若是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恐怕要找到这位侍郎。但是天下之大,这位侍郎人在何处,是生是死,也尚不可知……况且,这些年,京中的人权势坐大,说不定,那侍郎一家,一出京城的城门,就被斩草除根了。” 皇帝沉默,桌上琉璃灯罩之内,灯芯轻跳,发出轻柔的“荜拨”之声。 “看来,要查清真相,得有一些波折。”皇帝轻轻一叹。 南行止沉默不语。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恭敬轻柔的声音,“皇上,该回宫了。” 皇帝这才起身,南行止起身相送,一路之上,尽量避开人,这才将皇帝送到府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安然离开。 第31章 吃喝玩乐 次日,成青云辞别王府,带着自己的东西前往刑部。 侍女将她的东西搬到马背上,恭恭敬敬地送她出了府,成青云骑上马,在即将拐出街角时回头看了看王府的大门。 瑞亲王府大门俨然,两个侍女已经进了门,高大厚重的大门慢慢阖上,王府内的景色被门隔断。 她这才收回视线,轻轻夹了马腹,飞快地前往刑部。 达到刑部,进入往日办事的地方,葱油酥香扑面而来,满屋子都是葱油的味道,浓烈又刺鼻,却刺激着人的味蕾,让人垂涎三尺。 她放下包袱,找到了散发香味的源头——卫则风。 卫则风一身青袍,颀长清瘦的身体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一张比脸还大的油饼,大口大口的啃着。每啃一口,就发出嘎嘣酥脆的声音,松脆的饼屑和面渣以及葱花,扑簌簌的掉下来,卫则风赶紧用手接住,仰头把手心里的渣滓扔进嘴里,再一阵嘎嘣嘎嘣吃饼的声音…… 越吃越香。 成青云顿觉得腹中一阵翻滚雷鸣。 她真的饿了,今日一早离开王府时,或许是南行止有意报复她,没让侍女给她准备吃食。 卫则风眼睛一瞥,这才看到成青云,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饼屑,“青云,你来了啊?”他咧嘴一笑,俯身从书案上拿出一块饼递给她,“这是朱雀巷一家新开的店新出炉的胡饼!这饼真的是胡人做的,味道好极了,给你一个尝尝……” 成青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拿过饼,打开外面包裹的油纸,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你慢点儿啊,又没人跟你抢……”卫则风对她说了句。 成青云抱着饼坐下,将嘴里的咽下去之后,才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吃,又问他:“今天还是整理卷宗?” “差不多吧,昨日其他几个人,已经把大部分卷宗整理好了,今天只需要归类排列放好。”卫则风抬手指了指藏卷宗的房中,满满一屋子的书架书柜,要将卷宗密封保存,整理好放进去。 依旧是繁琐又耗时的事情。 临到正午,成青云和卫则风等人,才停止手上的事情,暂时休息。 卫则风吃完午饭,从门外走进来,与几个同僚在一起闲话。 “听说了吗?今日早朝,皇上已下令,由世子执掌尚书一省,如今六部,就在他的掌管之下了。” 卫则风轻叹,“早就有所预料了,瑞亲王一去世,自然由世子承袭他的职责。”他挑挑眉,“况且,瑞亲王在世之时,世子就协管六部,这六部之内,有很多人,都是瑞亲王府的人,你们懂不懂?” “当然知道,”有人挥挥手,“不管是瑞亲王,还是世子,都与我们这些人无关。” 卫则风呷了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的官级虽然低,可也是查案办公的能手,刑部能少了我吗?” “你来刑部这么久了,还只是个书令史,呵……”有人嘲讽,“奉劝你一句,拿着银两,好好巴结巴结上头……就如那位一样,迟早坐上高位当大官。” “不要胡说,你不想干了?”卫则风连忙让他噤声。 成青云趴在书案上休息,听到南行止掌管六部时,抬了抬头。 六部,刑部是六部之一,这么说,自己还在南行止的掌管之下? “哎,我听说,今日,奇物社要在锦云教坊行宴,肯定又有好看新奇的东西展示出来了。京城中那些富家子弟,大部分都要去看热闹,你们去不去?”卫则风说道。 “卫兄,你有人脉,你倒是可以去,那些富家公子哥儿,好歹与你是世交,我们可凭什么去啊?” “就是,比不得你,你父亲曾是御林军左卫统领,你自小与那些人有交集的,我们去了,怕是会被赶出来。”有人凉凉地说道。 卫则风欲言又止。他的父亲的确曾是朝廷之中一位官级还算不错的武将,前些年也立过战功,可本朝如今太平盛世,武将失去了用武之地,难以得到朝廷重用。他父亲心有不甘,以年事已高为由辞了官,于前年回乡养老了。 卫则风之父希望卫则风秉承他的嘱托,在朝廷当个武将,至少进御林军某个一官半职。可卫则风生性不喜舞刀弄剑,对习武之事一窍不通,自己又爱舞文弄墨,便瞒着父亲入了秋闱,谋了个书令史一职。 中书令一职官级虽然不高,俸禄也微薄,可卫则风好歹是前御林军统领的儿子,自小与京城之中的富家子弟玩耍长大,很是混得开。 这日傍晚,成青云打算离开刑部,带着包袱回住宅,卫则风匆匆忙忙地叫住了她。 “青云,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奇物社?你不入社不要紧,好歹得跟着我去混混脸面见识见识!”卫则风拉着她的手,“你别拘谨,我请客!” 成青云不好推辞拒绝,只能跟着他一同出了门。 一路上,卫则风不厌其烦地为她介绍街道两旁的景物人情,成青云初来京城,所见所闻,皆是繁华喧嚣,入眼人情风景,慢慢地镌刻在脑海之中。蓦然之间,顿生隔世之感。 与父亲离开京城南下时,她年纪尚幼,对京城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与南行止初到京城时,又被案子等事情缠身,没有闲暇时间前来逛街游玩,此时好容易骑着马慢慢地参观,心情也渐渐舒畅起来。 “前面就是锦云楼,”卫则风提醒她。 锦云楼华丽典雅,精美如浓妆艳抹的少女。还未走进,就能感受到楼阁之中的热闹。 “锦云楼是京城有名的教坊,”卫则风春风满面,端坐在马上,慢慢地向锦云楼走过去,“胡琴胡酒与胡姬,美食美人与美景,统统都可以在楼中见到。” 成青云挑眉,“平康坊?” “这可不是平康坊之中的青楼象姑馆可比的。”卫则风翻身下马,“平康坊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去的,京城之中的公子哥儿,也是注重名声的。谁要是被父母知道了去过平康坊,还不得被打断腿啊。所以,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有聚会,都在这锦云楼。” 成青云也翻身下马,锦云楼中立刻迎出来两位清秀可人的少年,为他们牵马,恭敬地把两人带进去。 “今儿我的几个好友,还有萧妃娘娘的胞弟萧衍都来了,我带你去结识结实,好歹你我也是朋友,有这样的好事,我可不会忘记你的。”卫则风拍了拍成青云的肩膀。 正说着,楼上探出几个人来,兴奋地对着卫则风喊,“卫兄,你可算来了,我们可就差你了。” 卫则风立刻带着成青云上楼。 楼上雅间宽阔雅静,各方座位上,坐着形形色色的男人,皆是锦衣富贵之人。卫则风轻声地为成青云介绍。成青云这才得知,这些人,都是京城之中的豪门子弟。有的甚至在朝中有官职,地位身份不容小觑。 此时大多人都围坐在桌前,桌上摆放着各人带来的物件儿玩意儿,都是这个奇物社之中的人从天南地北搜罗来的。 当然,稀罕的玩意儿不是人人都有,大多人只是来看个热闹,开开眼界。 “今日这聚会,是萧衍萧公子举办的,好像是,为了让众人看看他新得到的鱼,听说他的鱼成精了,会跳舞。”卫则风漫不经心地说着,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不管如何,看个高兴就好。”他推了推成青云的肩膀,“你看到没有,那位,穿白色衣服,手里那把扇子装风雅的,是御史大夫的嫡孙,也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御史大夫后继无人了哦……” 卫则风酸酸地说完,又指着另一位锦服的男子说道:“那是如今礼部尚书的儿子,章深。章深他在国子监,是个舞文弄墨的读书人。” 成青云看了眼,又听见卫则风说道:“咱们刑部的钟子誉钟侍郎,可与萧衍的关系不错的。”他悄声在成青云耳边说:“听闻,钟子誉能够坐上侍郎的位置,是巴结了萧衍和萧妃……”他有些不屑,“也不知道那萧妃在深宫之中,到底是如何与钟子誉勾搭上的。” 成青云蹙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卫则风吐出葡桃核儿,“我听闻,有些想要巴结萧衍的人,都是看在萧妃的面子上。你懂的嘛,萧妃,皇上的枕边人。那钟子誉,与萧衍关系不错,肯定是……”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靠了靠,“有说不清的关系。” “空穴来风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了。”成青云摇头。 卫则风正欲说话,雅间门人从外打开,只见一朱红色锦衣,头戴点翠,身配玉环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琉璃缸,缸里有四五条红白黑黄各色的锦鱼。 想来,这人就是萧衍了。 成青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这人长相端正,虽然故意摆着严肃的脸,可举止行为依旧略显轻浮。 萧衍立即被人簇拥着进了雅间,把鱼缸放在桌上,众人纷纷好奇地打量这个鱼缸。 “这鱼真会跳舞?看起来跟普通的鱼没什么区别啊?” “萧少爷,您这鱼,看起来没什么特色,恐怕会输啊。”有人玩笑着,“御史大夫之孙,景焕兄,听说可是亲自培育出一株双色花,花蕊为黑色,花瓣为白色,形似八卦阴阳双鱼图,取名为鸳鸯花,怕是比你这个少见新奇些。” 成青云这才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谢景焕,一身白衣儒雅温润的谢景焕,一手折扇在手,轻轻地为自己的花扇着暖风。 萧衍淡淡一笑,客套了几句,招呼着众人坐下,让教坊中的人开宴。 第27节 第32章 乐极生悲 美酒佳肴次第摆开,舞乐随之而起,丝竹管弦之中,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卫则风与靠近萧衍坐着,两人相谈甚欢。甚至好几次向萧衍介绍成青云,萧衍看向成青云,微醺的脸色微微一变,双眼一亮,立刻举对着成青云遥遥举起酒杯。 成青云被他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勉强笑了笑,也举起酒杯,慢慢地喝干净。 萧衍仰头一饮而尽,笑意深浓,趣味十足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撇开眼,转头见谢景焕起身,走到中央,将鸳鸯花向众人展示。随后便掀起一阵展示物件儿看新奇的高潮。 这京中子弟,的确是懂得享乐的,拿出来的东西都让人开了眼界。 有会唱歌的鸟,有会算数的狗,还有从西洋番外舶来的西洋玩意儿。 展示到最后,萧衍才在众人的殷切期待中,端上自己那缸鱼。 鱼缸放在正中央,视线正好,所有人都可以看清。 “这……鱼怎么跳舞?” “就是,我看,这鱼跟我家养的金鱼一样,没什么区别。” “这一回的胜者,恐怕是景焕兄。” 众人议论纷纷,萧衍故弄玄虚,不作声色,等人好奇够了,吊足了胃口,才优哉游哉地伸手拍了拍。 掌声一落,几位教坊的艺女带着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身上背着锣鼓器乐,进来之后,连忙对着众人行礼。 “小的余麻钱见过各位大人。”精瘦精瘦的余麻钱行礼,宽大的衣袖之下,露出瘦骨嶙峋的双手。 “好了好了,”萧衍起身,走到中央,得意地看着鱼缸里的鱼,从广袖之中拿出一袋鱼食,往鱼缸里扔了些,鱼儿连忙仰头争抢,游得优美欢快。 几个好奇的人起身,围拥过去,新奇得大量,微微推搡,甚至不小心撞掉了萧衍手中的鱼食。 余麻钱是个机灵精明的,连忙讨好的把鱼食捡起来,双手奉上,恰好谢景焕站在他身旁,顺手就把鱼食拿在了手里。 余麻钱讪讪地,咧嘴一笑,如猴子裂开了嘴似的。 “好了,这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萧衍转身,对余麻钱说道,“余麻钱,开始吧。” 众人瞪大了眼睛,盯着鱼缸,只听见余麻钱敲响锣鼓,弹响三弦,鱼缸里原本懒懒散散的鱼顿时如听到号令的士兵一般,快速集结,排整齐,列队而开! 成青云不由得看傻了眼。 一霎寂静,唯有鼓乐如雨,跳动飞跃。 随着鼓乐三弦婉转变幻,水中的鱼也飞快变化着舞蹈的列队,时而排成一列迤逦而舞,时而变成一排,原地旋转,时而围成一圈,鱼鳍鱼尾飘逸如纱,犹如胡璇飞天而舞。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沉入水底。 鼓乐之声变缓,音乐渐渐消失,水中的鱼也慢慢停下来,各自畅游,一曲歌舞就此罢了。 一时恍然,众人仿佛还在梦中,沉浸在刚才的舞乐绮丽之中。 须臾之后,又发出起伏的赞叹和惊喜。果然,这鱼在水中作舞,的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志怪新鲜事物。 萧衍满意地捧着鱼缸,回到筵席之上,众人也意犹未尽地跟随着他坐回了席位上。 听着众人惊叹赞扬之声,萧衍满脸红光,兴高采烈。 原本以为可以夺冠的谢景焕沉静地坐在萧衍旁边,突然听见萧衍问道:“景焕兄,你比为,我的这鱼,比起你的鸳鸯花,如何?” 谢景焕微微一笑,拿起鱼食,作势要往水里喂,突然水中的鱼尽数跃出水面,跳出了浴缸,水溅了周围的人一身。 “哎呀……”萧衍赶紧起身去捡鱼,周边的人也帮着他,七手八脚地把鱼救回鱼缸中。 “看来萧兄的鱼果然无双,听见人评价他,都不高兴得跳出来了。”谢景焕自嘲一笑,把鱼食放回桌上。 萧衍好不容易把几条鱼完好无缺的放回鱼缸里,转身就等着余麻钱大骂:“余麻钱,你脑子不好使吗?没事你还敲什么鼓?鱼一听见你的鼓声,就跳出来了!” 余麻钱一惊,连忙行礼,“小的刚才不小心把鼓掉地上了,小的下回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好了好了,没你事儿了,你领了赏钱一边儿候着吧!”萧衍不耐烦地对他挥挥手。 余麻钱麻利地收拾完东西,领了赏钱,千恩万谢地,退到了一边,随时等着萧大少爷一时兴起又要舞鱼。 成青云微微挑眉,看来,这鱼会起舞的关键,还是在余麻钱的鼓。若是没有特定的鼓声,鱼是不会起舞的,不过就是普通的鱼而已。 她在蜀郡见过各种戏法,也曾见过百鸟蝴蝶闻乐而舞的,不过是房间技艺人,专门训练出来的鸟兽,博人新奇,养家糊口的本事罢了。 不过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弹指,能把鱼训练出来,果然有些真本事的。 添酒回宴,歌舞暖响。 成青云见所有人又开始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也干脆吃点东西。 虽说萧衍的鱼让人打开眼界,可谢景焕的花也难得一见,座下之人纷纷小心翼翼地传递着鸳鸯花,惊叹地观赏着。 花送到成青云手中,卫则风凑过来,啧啧称奇,“景焕兄,你这花,可是难得一见啊,你培育了多久?” 谢景焕放下手中的葡萄,轻声说道:“我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才培育出这么一株。其余的,大多失败枯死了。” “你果然是我们这群酒肉之人中,最风雅的。”卫则风一笑,从成青云手中接过花,双手递给谢景焕。 谢景焕连忙起身,绕过桌子来接。 卫则风交出花,谢景焕手突然一松,“砰”一声,花应声而落,砸碎了一地。 成青云下意识伸手去接,却突然见谢景焕全身猛地一僵,“哃”一声跪倒在地,身体颤抖不断蜷缩,双手死死地捂住咽喉,口中发出嘶哑痛苦的声音。 “这是……”卫则风豁然起身,惊骇地看着谢景焕。 “别碰他!”成青云伸手拦住,立刻按住谢景焕的肩膀,想要将他平放在地。可谢景焕全身抽搐,双眼翻白,口鼻歪斜,面目狰狞恐惧。 筵席之上的人立刻围拥过来,顿时炸成一锅粥,惊骇得口不能言。 “这是……这是怎么了?”萧衍骇然地瞪着在地上抽搐的谢景焕,“他……抽羊角风了?” 成青云有些无措,立刻大喊一声:“去!叫大夫!立刻!” 有人一愣,立刻让守在雅间外的小厮去请大夫。 片刻后,谢景焕口中突然呕出带血的秽物,脸开始发白泛青,皮肤之下隐约露出很淡的血点…… 成青云的心蓦地一沉,闭上眼,须臾之后,才轻声说道:“他中毒了……” “中毒?”萧衍呆了呆,又指着桌上的菜品,“莫不是……这、这饭菜里,有毒……” 话音一落,众人惊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有人立刻俯身开始呕吐,有人绝望又愤怒地要去找大夫。 在地上抽搐的谢景焕很快没了动静,成青云按住他手腕的脉搏,与卫则风对视一眼,轻轻摇头。 谢景焕死了…… 在座的人更是惊恐又绝望,有人甚至吓得瘫倒在地。 成青云厉声说道:“若是中了毒,早就毒发身亡了,还会活到现在?” 此话一出,被吓得失色的人才窘迫又庆幸的松了一口气。 成青云稍微检查了谢景焕的尸体,才对卫则风说道:“卫兄,还请你立刻去通知刑部的人。” 卫则风立刻起身,并对其余人说道:“各位,请暂时先留在此处,待刑部的人来之后,才能离开。” “凭什么?”萧衍蹙眉,不满又焦躁,“这里死了人,晦气又恐怖,凭什么还让我留在这里?” “谢景焕很有可能是吃了这里的东西才中毒身亡的,而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下毒杀人的嫌疑,所以,在刑部的人来查清楚前,最好不要离开。”成青云看向萧衍,客气地说道:“除非,是做贼心虚,想要立刻逃离现场。” 萧衍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只能不甘不愿地看了成青云一眼,愤然地坐在椅子上。 成青云绕过桌子,走到谢景焕方才所坐的位置,看了看桌上的食物狼藉,装食物残渣的盘子里,有少量鸡骨头、果皮、鱼骨…… 谢景焕吃的东西并不多,成青云首先查看了鸡、鱼和葡萄,问道:“你们吃过鱼、鸡,还有葡萄吗?” 众人恍然看着她,战战兢兢地都说自己吃过了。 萧衍微微蹙眉,平复心绪之后,目光落在成青云身上,“我也吃过了,难道这里面有毒?” “没有。”成青云说。 众人顿时长吁一口气。 若是这些东西里有毒,其他人也早就毒发了。 刑部的人来得很快,刑部侍郎钟子誉知道死者是谢景焕,朝廷命官,又是朝中老臣御史大夫的嫡孙,不敢怠慢。 成青云向他汇报了情况,钟子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才想起她是谁。 “大人,下官认为,应该立刻检验食物中,另外,对在场的人进行搜查,看是否携带有毒物品。”成青云向钟子誉拱手行礼,微微缓了缓,才轻声说道:“其次,控制住教坊中厨房的人,包括传菜上菜的侍者。” 钟子誉蹙眉,冷声问道:“你是蜀郡那个捕头?” 成青云不解他为何这样问,只是点头说道:“是。” 钟子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你可看出,谢家公子是中何毒而死?” “钩吻,”成青云不假思索,“此毒又名朝阳草或者断肠草,乃是剧毒。常人只需服用些许汁液或者几片嫩叶就可致命。”她走到谢景焕尸体前,说道:“此毒发作很快,毒发时,全身抽搐、咽喉干裂,声音沙哑,呼吸困难,故而导致中毒者窒息,其后,全身皮肤会有血点。谢公子的中毒情况,与钩吻毒发的情况十分相似。” 她再掀开谢景焕的衣裳,查看他的胸口,虽然中毒时间较短,但他身上已经有了隐约的青黑色的小疱,手指指尖也泛出淡淡的青黑色。 钟子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成青云抿唇,有些许踟蹰,“可是钩吻很容易得,尤其这个季节,是钩吻生长的时候,只要去城郊草地野外,就能找到这种草。” 所以,想要查出毒源,十分困难。 第33章 案情端倪 死者是御史大夫的嫡孙,而死亡之前,又与京城之中的豪门贵族子弟一同用餐,在场的人或许都有嫌疑。 有的人稍微排斥不悦之后,勉强地接受了检查与询问,又用银针测试了菜肴,并没有发现毒。 连余麻钱身上所带的鱼食也检查过了。 萧衍的鱼是余麻钱卖给他的,余麻钱作为舞鱼人,身上自然会带舞鱼的乐器。 其后,便是教坊厨房中的人,接触过菜品的人,都被带回刑部审问。 一场原本宾客尽欢、互相炫耀的筵席如此不欢而散。 成青云来不及回住宅,连从王府带出来的东西都没放回去,就被留在了刑部之中。 第28节 御史大夫痛失爱孙,一纸奏书递到了皇帝案桌之上,在议政殿跪诉拳拳悲痛之心,让朝廷上下侧目悲悯。 皇帝深感同情,让执掌六部,懂得刑狱的世子南行止查案,以告慰御史大夫。 成青云静默的站着,刑部大堂之内灯火通明,几盏琉璃灯,将堂上的人影照得交错横斜。 南行止坐在上方,低头翻阅着卷宗,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漆黑明湛。 “听说有刑部的官员当时在场?”他平静地问道。 几道视线立刻投到了成青云身上,她如芒在背,立刻站出去,拱手行礼,“回世子,是下官,下官当时与谢公子等人一同饮酒。”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成青云不解看着他,情况不都由钟子誉说清楚了吗?奈何没有人提出异议,她只能回忆着,慢慢地讲述今日在锦云教坊之中发生的事情。 南行止听完,问道:“谢景焕的尸身安置好了吗?” “已安置好了,”钟子誉拱手回道:“放在停尸房中,安排了仵作验了尸,的确是中毒而亡,而且,所中之毒,与成员外郎判断的一样,乃是钩吻。” 南行止轻轻点头,“皇上并没有限定期限破案,但是被害的人是御史大夫的孙子,还是应尽快破案。” 恰在此时,有人进来,行礼之后,对南行止说道:“世子,这是对教坊中的人审问的结果。” 那人将卷宗递上去,南行止快速看完,目光略微扫过众人,说道:“今日已晚,各位暂且回去休息,关于案子的事情,且听以后安排。” 钟子誉卫则风等人告退而出,成青云也趁机想要离开。 刚走到门口,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成青云。” 成青云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从桌案前起身走来的南行止,平静地行礼,“世子。” 他静静地看着她,又与其他停下来的人说道:“我还有事问她,你们可以先走了。” 成青云沉默地看着其他人离开,在原地定了片刻,不知是该进去还是继续站着。 怔愣之间,他已经走了出来,停在她身旁轻声说道:“走吧,我与你谈谈案子。” 他从护卫秦慕铮手中拿过马,翻身坐上去,成青云蹙眉,看见秦慕铮也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只好骑上马,与南行止同行。 走出刑部,京城之中已是灯火阑珊,街道之上华灯初上,勾栏旅舍宛若瑶台仙楼,如画一般。 “你陈述的案情,与钟侍郎陈述的案情,都只有一个特点。”南行止策马稍稍走在前面。 街道之上交错弥漫的灯火,在他象牙色的衣袂之上,映出柔软润泽的华光。他策马而行,风起卷袖,引得街上行人注目打量。 “什么特点?”她困惑蹙眉,夹了马腹与他并肩而行。 南行止缓缓地转头,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舒缓的说道:“天衣无缝。”他的声音轻柔低沉,似乎就要淹没在喧嚣沸腾的人声之中。 成青云听得有些模糊,只好策马靠近他一些。 细细琢磨他的话,她回味过来。谢景焕的案子,的确是天衣无缝。从头到尾,她经历、亲眼目睹了整个案发过程,却无法判定作案的嫌疑人,作案手法,作案时机,以及作案动机…… 这桩案子,目前分析来看,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确看成天衣无缝。 而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也很容易扰乱破案的思维,根本就无法让人锁定明确的嫌疑人。 她抓紧马缰,轻轻咬着唇,问道:“既然是天衣无缝的作案,那么世子打算如何入手破案呢?” 南行止策马靠近她一些,微微一笑,“你想知道?” 成青云点头,“还请世子告知。”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说道:“既然没有办法从嫌疑人入手,那么就从死者入手。” 成青云恍然大悟,双眼微微一亮,“你是说谢景焕?如果有人想要杀他,是因为什么?”她蹙眉,“从今日在场的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他的人缘不错,而且,他为人风雅,也算是涵养得体的人。” “今日筵席之上,谁接近过谢景焕?宴饮时,他与谁坐得比较近?”南行止问。 成青云沉默片刻,回忆思考,“几乎所有人都接触过他。他今日带来自己培育的鸳鸯花,所有人都赞赏不绝,靠近他欣赏。而筵席之时,与他坐得比较近的,是萧衍……”她蹙眉,“难道萧衍有机会下毒?” “这只是猜测,”南行止突然想到什么,说道:“跟我回王府。” 成青云一怔,却见他已经打马快速前行,穿梭在京城的川流不息的街道之中。 本朝有律令规定,大街之上,车马不得疾驰,以免撞伤行人,扰乱街道秩序,否则得按律法处置。 所以南行止就算加快了速度,成青云也很容易追了上去。 两人一同进入王府,成青云还有些恍然。今日一早才离开王府,到了晚上却又回来了,连包袱行李都带回来了。 门房将两人的马匹牵走,有侍女上前来为成青云拿行李,成青云连忙制止,“不用,我……我待会儿还会回去的。” 南行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继续往府内走。 成青云硬着头皮跟上,与他一同进了星驰楼。 刚一进去,秦慕铮便捧着一叠卷宗走了进来,恭敬地放在了书案上。 南行止将书案上的琉璃灯盏移开,把卷宗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翻看卷宗,发现这是工部历年来所办事项的记录。 再翻阅到近两年的记录时,萧衍和谢景焕的名字同时出现在卷宗之内。 “城东长乐街道拆迁重建、需迁移赔偿迁户……此事项,由工部萧衍、谢景焕共同负责。” 她略微蹙眉,欲言又止。 “长乐街在京城以东,原本只是一条破烂狭窄的小街道,可这几年,京城发展快速,需要扩建,改修,大大小小的重建拆迁工程不计其数。城东那条长乐街,原本居住在哪儿的居民,生活落后贫困,房屋年久失修,街道狭窄不平,出了许多的事故,所以朝廷这才决定拆迁重建。这几年京城扩建拆迁的工程较多,各有各的负责官员。长乐街,是由萧衍和谢景焕一同负责的。”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淡淡地说道。 成青云静默,就算谢景焕和萧衍一同负责长乐街的重建工程,也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利害关系。 南行止意味深长一笑,“明日,你与我一同去工部看看,顺便,去查看查看这个长乐街的工程进展。” 成青云整理好卷宗,恭敬地放在书案上,正欲起身告退,手腕突然被人捉住。 她倏然惊怔地抬头,迎上南行止沉静漆黑的眼睛。 “……”她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全都消没了。 南行止捉住她的手不放,片刻之后,才说道:“你不说说你的看法?” 成青云目光落在手腕上,那只宽大温热骨节分明的手,只是轻轻一握,就轻而易举地将她掌控住了。 他很快就放开手,轻轻地用手敲了敲卷宗。 她摇头,“世子,我无法判断……所以没有看法。” 南行止静了一瞬,敛衽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水池之上,潋滟荡漾的水纹摇映在窗棂之上,很寂静。 成情缘见他没再多言,起身准备告辞。 “青云,”南行止叫住她。 成青云看着他,光影笼罩之中,偌大的房间显得空旷。她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落寞。 或许是他骤然失去父亲,还没从巨大的打击之中走出来。她同样经历过失去至亲的悲痛,一时间,有些感同身受。 “王府已经关闭了,今晚就留在这里,明天再走吧。”南行止不急不缓地说道。 成青云一愣,不好推辞,只能点头,“多谢世子。” 南行止叫来了侍女,侍女带着成青云进了若水堂旁边的厢房。 所住的地方,比上次离南行止的房间还近些。 她洗漱之后,侍女带着她的东西走了进来,放好之后退了出去。 这一夜,成青云睡得并不踏实。次日起身,本想去找南行止,却被侍女告知,南行止已经入宫早朝去了。 她这才想起,三品及其以上的官员,需要卯时左右就入宫上朝。卯时左右,成青云听到京城的钟声悠然入耳,可她随便一听,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没想到做官还很辛苦的。她干脆自己吃早膳,按侍女的吩咐,等南行止回来。 第34章 欲盖弥彰(修) 南行止回府之后,换了一身庄严华丽的朝服,穿上简约轻便的常服。 他很爱骑马,出行很少坐马车,故而这次去工部,依旧骑上他那匹通体黑亮的骏马。 成青云的马还是卫则风借来的,比起南行止的马瘦小了一圈,毛色也不如他的马匹纯正,而且性格温顺胆小。 成青云看见自己的马时,发现它的腿上有些蹄印,而它一见到南行止的马就自动退了几步。想来是昨晚,她的马被南行止的马欺负过了。 她有些心疼,拍了拍马脖子,翻身上马。 南行止也骑上马,从容地策马过来。刚一靠近,成青云的马立刻后退,躲闪着偏头,成青云勒住马缰都拉不回来。 刚想抱怨,却听见南行止一笑,“青云,你的马不好,连我的蹑景都看不起它。” 他眉目舒展轻扬,端坐于马背上,姿态傲然,连他身下的马也桀骜得意,跺了跺脚蹄,扬起马头。 成青云心疼自己的马,干脆翻身下来,拉着马缰带着它走,看向南行止,说道:“世子,我牵着马跟在你身后就好了。” 南行止略微蹙眉,“你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他咬牙,对秦慕铮说道:“慕铮,把你的马借给她。” 秦慕铮立刻翻身下马,把马缰递给成青云,顺便牵走了成青云的马。 “我的马是向人接的,”成青云说道:“世子记得把马还给我。” 南行止冷笑,“不管你是向谁借的,那人得知他的马在我这儿,一定会哭着求我把马留下的。” 成青云脸色一僵,随后淡然一笑。 秦慕铮换了马,策马过来。成青云见状,翻身上马,这匹马高而壮,她落在马背上时,这马竟然岿然不动,仿佛她没有重量一般。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向长乐街而去。 长乐街的建设工程已经接近尾声,街道焕然一新,街道两边楼阁房屋俨然而开,鳞次栉比。 进入长乐街,负责修建的人依旧忙碌,有条不紊。许多楼阁屋宇正在安装门窗,木屑厚重翩飞。敲打锯木等声音不绝于耳。 工部的人跟在几人身后,随时听候差遣应对。 南行止下马,走到街边水道旁,工部负责的人立刻说道:“世子,这排水渠是按照京城之中的规定挖掘的。”他立刻上报了水渠的深度和宽度,连忙恭敬地行礼,“这水渠很深,世子还是不要站在这里了,危险。” 南行止一眼将水渠看完,又转身进了一幢正在修建的楼阁。 工部的人立刻跟上,不停的抬手擦汗。 眼见着就要上楼,突然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看见南行止,立刻上前来行礼。 第29节 成青云一转头,看着进来的人,这人正是萧衍。想来是得到风声,知道南行止到长乐街来视察了,就飞快地赶过来了。 “世子爷,”萧衍行礼,“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南行止面不改色,态度却疏离冷漠,只是冷声道:“路过,便过来看看。” 萧衍一笑,“世子是六部之首,理当过来察看的。” “既然如此,你就把这长乐街工程的所有卷宗账目等,都拿过来给本世子看看吧。”南行止漫不经心,似随口一说:“萧侍郎监察工程辛苦,若是长乐街建得好,本世子也可以上书皇上,嘉奖萧侍郎督建得力。” 萧衍脸色微微一变,转身对工部的人说道:“听见没有,还不快去拿过来。” 那人立刻照搬。 南行止在楼中转了转,走到一根柱子前,柱子底下有些许木屑,木屑松软,散发着淡淡的木材气息。 萧衍说道:“世子,这柱子上的漆还没干,你当心着,别脏了衣服。” 成青云略微蹙眉,“还没有修建完毕,这柱子还有栏杆之类的,怎么就上漆了?” 南行止转头看了看柱子,并没做声。 萧衍一笑,说道:“先上漆后上漆,并没有什么区别的。” 工部的人很快把一应账目和卷宗拿了过来,南行止还未看,萧衍就十分熟悉地说道:“这长乐街,本就是京城之中最烂的街道,这里居住的,原本就是刁……贫民,都不懂得教化,官府的人,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们同意搬迁的。” “拆迁了他们的房屋之后,是如何补偿的?”南行止问。 萧衍说道:“朝廷另外修建了房屋供他们住,还给他们房契。有的不愿意要住房的,就给钱补偿。” 南行止问:“补偿了多少钱?” 萧衍愣了愣,“好像是……好像是两万多贯钱。” “好像?”南行止蹙眉,眸色凌厉地看着他,“你作为此工程的督建官员,却不清楚具体补偿给拆迁居户的钱数?” 萧衍脸色一灰,避开南行止凌厉的眼神,连忙说道:“这……前期的补偿,是谢景焕负责的……” “不管是谁负责的,待我一查就知。”南行止拿过账目和卷宗,正欲查看,萧衍脸色一僵,立刻说道:“回世子,就是下官负责的,且待下官查查看。” 他立刻拉着工部的人走到一旁,小声说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来,恭敬谨慎地对南行止说道:“回……回世子,呃,当时,拆迁居户一共一百三十户,有五十三户是拿了房契,安排了住房赔偿的,另外的七十七户人家,每家补偿一百七十贯钱,一共补偿一万零九十贯钱。” 按照京城的物价,补偿一百多贯钱,虽然不算高,但是也够普通的居民,买一处普通的住房了。 几人这才出了楼,继续往长乐街北面走。 北面临近渭水,渭水河水汇入大运河,穿城而过,河畔繁华热闹。 此时,渭水两岸搭建了棚席、彩楼,水面上,几艘还未建造完毕的龙舟静静地漂浮着。 成青云来了兴致,问道:“水面上的是龙舟吗?” “是啊是啊,”萧衍看着她,目不转睛,“成员外郎,我告诉你,过不了几天就是端午节了,每年,端午节都会有赛龙舟。京城之中的百姓会一起到渭水来看龙舟比赛,连皇上都会到宣武楼上,宴请百官,一起庆端午,和京城的百姓同乐。” “这么说来,长乐街到时候也会很热闹。” “可不是吗?”萧衍得意地挑眉,“长乐街,刚刚开始重建,就有许多商人想要来买这里的楼阁店铺了。”他抬手指着临近渭水的一幢楼,说道:“那酒楼,很早就被人盘下了,端午那天正式开业,酒水摆出来,花灯亮起来,粽子拿出来,可以让人免费吃免费看免费喝!”他说得眉飞色舞,“修建那楼的时候,我还特意说了,在楼上,可以看见宣武楼,说不行能看见皇上。还可以俯瞰整条渭水,绝对不会错过赛龙舟的整个过程!” 成青云突然想起在成都时,水栈道之上的龙舟比赛。 各地各州,只要条件允许,盛大的节日都会官民同庆。成都的赛龙舟,若是赢得了比赛,还能得到官府的赏钱。 “成员外郎啊,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过端午啊?”萧衍热情地看着成青云,“我可以和你一起赛龙舟啊,不赛龙舟,一起吃粽子也可以的。” 成青云蹙眉,突然感觉萧衍的眼神很是诡异。 刚想要婉拒,突然听南行止冷声一笑:“萧侍郎,你去年赛龙舟,好像得了最后一名,今年恐怕还是输。” 萧衍脸色一僵,不甘地咬牙,“世子爷,我已经锻炼了身体,今年肯定不会输了!” “是吗?”南行止讥诮地笑了笑,“本世子记得,去年你和那群官宦子弟打赌,说若是输了,就裸戏于人前,难道今年又想裸戏?” 萧衍脸色一青,嘟囔道:“世子爷,这么没面子的事情,你何必当着人的面说出来呢?” 成青云原本有兴致划龙舟的,一听见输了要裸戏,顿时败了兴致。 查看了长乐街,成青云跟随南行止回了王府。 天气渐渐炎热,府中小厮和侍女们点了熏香,驱走蚊虫。王府之内,淡雅馥郁花香混合着香薰的气息,沁人心脾。 端午将至,各处宅院房门之上,布置悬挂了艾叶和菖蒲,还有下人在各处角落洒了雄黄酒。 侍女端了果盘,浇上冰镇的奶酱,成青云吃着解暑,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 大半果盘被她吃完之后,南行止终于放下卷宗,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太凉的东西吃多了不好,如今天气也不热。你少吃点。” 成青云放下果盘,问道:“世子,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看出来了,”南行止把工部的卷宗放在桌上,轻轻用手扣了扣其中一页的账目,“长乐街建筑用料,大部分木材用的是杉木,杉木昂贵,材质很好,防腐防虫,可今日,在地上的木屑,大多并不是杉木,而是楠木或者松木。” 成青云立刻明了,“这么说,工部的人,以次充好,贪了朝廷拨出的银两?”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南行止面色依旧,只是话冷了几分,“朝廷的银两,从上到下,几经转手,一拨再拨,拨到最后,本来就会大打折扣。能够把楠木改用成杉木松木,已经不算过分了。” 这还不过分?成青云咬牙,欲言又止。 难怪那些木料,早早地就漆上了油漆,是怕被懂木料的人发现端倪吗? 真是欲盖弥彰啊。 第35章 夜下京城 浮光映着杨柳,亭台之中凉风习习。 南行止合上卷宗,轻轻一笑,把卷宗扔到一旁。 “不看了吗?”成青云不解。 “你要知道,凡是摆在我的眼前的东西,都是经过粉饰的,”南行止很是不屑地看着那份卷宗,“卷宗之上的账目和条款,都可以作假,看工部的人拿来的东西,是找不到线索的。” 成青云了然地点头,“既然如此,该怎么办呢?难道有关谢景焕之死的线索,就查不到了吗?” “未必,”南行止略微蹙眉,缓缓地仰身,半躺在了软榻上。 成青云见他闭目休息,一时无言。 大半盏茶的光景流逝,南行止依旧闭目养神,没有醒过来的意思。成青云看了看天色,已过未时,自觉不便再王府停留,便带着自己的马和行礼离开。 秦慕铮进入亭台时,南行止已经睁开了眼睛,又未见成青云,不由得问道:“世子,为什么不留住她?” 南行止起身,理了理衣袖,双腿自然交叠。他笑了笑,轻轻摇头,“自然是要留的,可是,不是现在。”他轻轻一叹,“她如今的心思未定,等她明白了,再说吧。” 秦慕铮蹙眉,“成公子或许,并不适合这官场。” 南行止脸色一凝,“她会适应的。” 成青云终于到了租下来的住宅,敲了门,一个十八九岁的丫鬟开了门。 “成先生,快请进。”丫鬟热情地为她卸下包袱,带着她进门。 “奴婢名叫清婉,先生可叫奴婢婉儿。” “清婉?”成青云喃喃地念了念这名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是这意思吗?” 清婉羞涩地低头一笑,“是,奴婢……奴婢本来没名字,是卫先生给奴婢取的这名。” 成青云不过一笑,“卫兄好文采。” 清婉领着成青云入了后院,进了屋子,发现屋门之上悬挂着菖蒲和艾叶,屋内有寥寥的熏艾气息。 成青云进了门,把包袱放好,清婉利索地为她整理了床铺,恭敬地对她说道:“先生,这几日蚊虫有些多,奴婢在你屋子里放了些艾草,你可以熏一熏,驱走蚊虫。” “好的,多谢。”成青云很满意。 清婉将窗户支起来,窗棂外那株火红的石榴花生机绚烂。 成青云走过去,微微转头,流眄之中,蕊色映着她隽秀的容貌,让一旁的清婉微微红了脸。 “先生,厨房里煮了粽子,先生要吃吗?”清婉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成青云温和地看着她,说道:“现在还早,待会儿再吃吧。” 清婉莞尔一笑,“好,奴婢,等会儿再给先生端过来。” 成青云看了看屋子,虽然屋内家具齐全,可对于她来说,依旧少了些生活必备的东西。 她从包袱中拿了些银两和铜钱,准备出门置办些。 恰在此时,卫则风兴奋地走了过来,乍见成青云,双眼一亮,“青云,你住进来啦?我还担心,你今晚依旧住王府,都不愿意来我这儿租房了。” “怎么会?”成青云蹙眉,“我可是交了房租的,不来住不是便宜你了?” 卫则风进了屋,嗅了嗅鼻子,“对了,你这屋子很久没人住过了,可能会有蚊虫,我特意让清婉给你寻了艾草,还挂了菖蒲和艾叶。”他四处看了看,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我从余麻钱那里买了鱼回来,放在你这里。” 成青云早就看见了他手中的鱼缸,瓷器鱼缸,其上描绘兰草月色,鱼缸不大,里面有四条鱼,在清水之中来回游弋着。 “我不会养鱼。”成青云有心拒绝。 “不是给你观赏的,”卫则风好心地给她解释,“余麻钱是个会养鱼的,不仅会养会跳舞的鱼,还会养吃蚊子的鱼。天气热了,蚊虫渐多,蚊虫爱在潮湿的地方产卵,有了这鱼缸,蚊虫会把卵产在水面上,水里的鱼会把卵或者幼虫吃掉,这样就从根本上杀了蚊虫,厉害吧?” 成青云领了他的盛情,把鱼缸放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 卫则风伸进广袖里拿东西,“余麻钱还送了两袋鱼食给我……咦,我的鱼食呢?”他在广袖里摸了半天,袖子里空空如也,顿时一惊,“哎呀坏了!我忘了拿鱼食了!”他匆匆忙忙就要往外走,“青云,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鱼食拿回来!” “等等,”成青云叫住他,“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起吧。” 成青云对京城还不太熟悉,还好京城之中商铺林立,各家店铺的招牌醒目又别具特色。 夜色将至,各家店铺商家,纷纷搬出灯箱招牌,一盏盏灯箱掩映明亮,如星辰点缀。 成青云置办好了自己的东西,买了些香皂木梳以及润颜霜之类的物件儿,便跟着卫则风去余麻钱的店子里拿鱼食。 余麻钱的店铺虽然不在最热闹喧嚣的地方,却别有一番韵味。 远远地,就看见“余麻钱家”的灯箱,笼罩着雅致淡淡的灯光,坐落在各式各样的灯箱招牌之中。 店铺之内,依稀等灯光在格式各样的鱼缸之中潋滟荡漾,地上以及架子上,放着鱼缸,上方,悬挂着绚丽明媚的花灯。 刚一进去,便看见几个少女提着精美的花灯走了出来,笑靥浅浅。 “这余麻钱,到底是做什么的?”成青云倒是有几分好奇。 第30节 “手艺人,会弄虫蚁,现在在京城做生意、买卖,还做泥水匠的生意。”卫则风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领着她进了店。 店中并没看见余麻钱,卫则风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余麻钱,余麻钱,出来!把我鱼食拿出来,合着你这奸商,贪了我的鱼食!” “哎呀,大人,话可不能乱说,”余麻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小的虽然做的是小本生意,但是绝对不敢贪大人的东西啊,做生意,凭的是良心。” 卫则风淡淡的觑了他一眼,“我的鱼食呢?” “大人,今儿你来晚了,鱼食差不多卖完了。”余麻钱精明干练地眯了眯眼睛,“我现下就在准备鱼食呢,大人您稍等。” “快些,”卫则风干脆在店中的柜台前坐下休息。 成青云则四处打量,这店中瓷器鱼缸精美雅致,水清淡淡,滟滟水纹在鱼儿的游弋之中,泛起粼粼涟漪。花灯如昼,五彩溢光,一时玉壶光转,婉转风致。 市井小民做生意,也会讲究风格品味。 成青云看完鱼缸中的鱼,看向余麻钱,问道:“你这店中,可还有会跳舞的鱼?” 余麻钱搅拌鱼食的手微微顿了顿,抬起眼来瞧着她,“这鱼会跳舞,也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我训练那会跳舞的鱼,少说也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也不是每一条鱼都会跳舞的。如今小的这店里,都只是观赏鱼了,会跳舞的鱼,还在继续训练。” “舞鱼难得一见,为什么要卖给萧侍郎?”成青云随口一问。 余麻钱顿时有些愤愤,扯了扯嘴角,脸色暗沉下去,“小的没办法啊,小的原本指望着靠舞鱼多赚些钱的。”他摇头,“大人可以去打听打听,前些日子,小的原本是在街面上表演舞鱼的,靠路人打赏些钱财,还能赚几个钱。可是这知道的人多了,舞鱼的事情就传到了萧侍郎的耳朵里,萧侍郎……很喜欢舞鱼,非要买我的鱼,买了他自己又不懂得让鱼起舞,这才让我去锦云楼,当着他那些少爷公子的面,炫耀我的鱼!” 卫则风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听你的口音,你不像是京城本地的。” 余麻钱把鱼食装进袋子里,“小的以前闯南走北,靠些手艺养活,后来赚了钱了,才在京城落脚的,所以京话说得还是有些不地道。” 装好鱼食之后,余麻钱洗干净手,把鱼食递过来,成青云离他近,顺手接了。 她略微低头,看见余麻钱拿着鱼食锦袋的手,手指略粗糙,拇指和食指有明显斑驳的伤痕,伤痕之中渗着些许红点。她拿鱼食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你的手?” 余麻钱把鱼食塞到她手里,连忙缩了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让大人见笑了,小的常年做粗活儿的,手又糙又脏……” 成青云若无其事地把鱼食收好。 两人这才离开,一同回卫宅。 成青云回到自己的院子,屋内烛火明亮,窗棂筛过烛火,露出温柔的光。 进了屋子,想起刚拿回来的鱼食,准备往鱼缸里扔一些,却不想,那两条鱼倒是很活跃,突然跃水而出,跳出鱼缸,落在了桌上。 成青云赶紧放下鱼食,一手抓住一条滑溜溜的鱼,扔回鱼缸里。 再拿起鱼食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在锦云楼中的一幕……她定了定,把鱼食扔进水中,沉在缸底的鱼立刻游上来,张着嘴将鱼食吸进肚子。 稍微再整理拾掇了片刻,准备入睡,突然听见敲门声。 她转头,见清婉站在门口,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碗,碗中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清婉?”她一愣。 “先生,”清婉抿唇一笑,“先生刚从外面回来,还没吃东西,奴婢为先生准备了粽子,先生趁热吃吧。” 成青云这才想起这茬,的确有些饿了,便让她把粽子放在桌上。 “卫兄吃过了吗?”成青云问。 清婉摆着碗筷,点点头,“卫先生也吃着呢。” 成青云觉得这卫宅,租金虽然高了点儿,但是包吃还包其他的琐碎活儿,丫鬟照顾得也很贴心,计较下来,还是挺划算的。等青岚回京,她就可以和他汇合,届时自己已经落定京城,又有亲人在,就不会再漂泊无依了。 第36章 尸体异常 次日,清婉又送来了可口的清粥和面饼,成青云吃完之后,和卫则风一同去刑部。 卷宗整理的事情还未完成,遇到谢景焕的案子,又把这事儿给耽搁了。 刑部其他的书令史继续整理卷宗,一进保藏卷宗的书阁,就见里面的几个人慌慌张张、四处翻找着什么。 “你们在找什么?”成青云走进去,问道。 其中一人见到她和卫则风,紧张地走了过来,“你们来得正好,我问你们,有没有看见去年三月份的一份卷宗?” “这么多卷宗,我们哪儿看见了?”卫则风蹙眉,“怎么回事?” “少了一份卷宗,怎么都找不到!”那人苦着脸,“这要是被问起来,该如何是好?” 成青云与卫则风对视一眼,立刻紧张起来。 刑部案件的卷宗虽然多如瀚海,可没分卷宗有特定的编号与对应的案件,丢了其中一份,虽然不至于是大罪,但一旦需要查证,保管卷宗的人一定脱不了干系,严重的话,甚至会被流放…… “前两日和我们整理卷宗时,并没有发现丢失了卷宗。”成青云稍微冷静,“或许是和其他的卷宗弄混了,再找找看。” 众人立刻分工分区域开始在不同的书架上翻找,大约一盏茶之后,所有的人将卷宗全部查看了一遍,甚至连墙角桌底都翻看过了,依旧没有那份卷宗的踪迹。 “肯定是丢了。”卫则风面色严肃起来,“你们再仔细想一想,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不小心夹带出刑部了?” “没有,”众人立即否认,“卷宗不可以随便带走,没有经过允许,更不能随意翻看。若是发现带走了,一定会立刻送回来,怎么敢随便带走?” 成青云蹙眉,“昨天是谁最后离开?有没有锁好门窗?” “我们一起离开的,”众人立即回道,“书阁有规定,离开之时,一定要检查烛火是否熄灭,门窗是否关好,以免卷宗被盗,风雨侵蚀卷宗。我们昨日离开时,每个人都把门窗等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妥当之后,才敢离开的……” “那么……”成青云凝眉,依旧很冷地问了一句,“若是有人在离开之后,偷偷地回来了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不悦,“卷宗书阁的钥匙在离开之后,必须一起上交保管,就算回来了,谁能进得去呢?再说,我们拿一份卷宗干什么?那些卷宗对于朝廷来说很重要,可对我来说,不就是几页纸而已!” 成青云沉默不语。 卫则风拦在成青云身前,“好了好了,都别着急,先想一想如何应对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的审问责怪吧。当务之急,还是把卷宗给找到……” 气氛一时紧张又消沉,成青云稍稍沉了一口气,到外面去透风。 丢了一份卷宗,事情可大可小,若是真的有人趁机偷走了卷宗,那么到底是为什么?那份卷宗之上记录的案件,是否会有所牵连? 按理说,一旦案件记入卷宗存档,就是铁案,想要再翻案,很是困难。除非…… 她轻轻咬唇,除非,案子有漏洞,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所以有人特意拿走了卷宗。 朝廷大理寺和刑部,每一年都会在固定的时期复查案件,为的就是避免冤案。她在蜀郡时,也曾经遇到过复查的案件有很大的疏漏,从而导致案子重审的事情。 复审案子,关键就在于记录案情的卷宗。 突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一抬头,看到眼前的人,一时让她有些怔愣。 “你在发呆?”南行止审视地看着她。 成青云立刻回神,敛衽行礼,“世子?” “不必多礼,”南行止说。 “世子怎么在这儿?”成青云问。 “谢景焕的尸首,在停尸房停留了好几天了,如今天气越发炎热,御史大夫担心他的尸身会……”他顿了顿,又说道:“仵作已经检验过他的尸首,再将尸身留在停尸房中,恐怕很是不妥。御史大夫已经让人准备了棺椁,选择了吉时,让他尽早入土为安。我是来陪御史大夫等人带走尸体的。” “如此,”成青云点点头,“谢公子的案子,如今还没有进展。” 南行止说:“你懂得验尸之道,与刑部的人一同去看看吧。” “好。”成青云跟上他,一同去了刑部的停尸房。 停尸房外站着御史大夫府的人,众人簇拥着一口精致华美的棺椁。其中有女眷,面容悲伤的低声哭泣。 成青云与南行止进了停尸房,几个人站尸体前压抑地哭着。 想来,这些人就是谢景焕的亲人。 谢景焕出生官宦书香世家,又是御史大夫的嫡孙,修养自是不必多说。为人宽厚、儒雅,从不与人结仇,在工部做事,也算是认真谨慎。 可能他和他的家人也从不曾想到,自己和朋友聚餐宴饮,竟然会遭到横祸,死于非命。 有人端来了清水,要为谢景焕擦拭尸身,并为他换上干净的寿衣。 擦拭尸体的人,或许是谢景焕的母亲,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边默默地垂泪。 其他人退出停尸房回避,成青云静静地看了尸身一眼,察觉出这尸身的毒已经蔓延得深了些。 尸体面部青黑,略微肿胀,口唇破裂,眼睛凸出,双耳胀大,腹部微微膨胀,皮肤泛出血色的小点,颜色比刚去世那会儿更深。 正欲离开之时,谢景焕的母亲正在为他擦拭手掌,成青云脚步一顿,走到了尸体之前。 “怎么了?”南行止跟着她走了回来。 “夫人,能否让我再为谢公子验尸?”成青云对谢景焕的母亲说道。 一旁的御史大夫略微迟疑,目光紧紧地看着她。毕竟是朝中元老,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瞥,也足够有震慑力。 成青云解释,“方才,我发现谢公子尸体之上,还有些异常。”她拱手行礼,“能否请暂时回避,容下官验尸?” 御史大夫似思索片刻,带着其他人离开停尸房。 “你发现了什么?”待人都出了停尸房之后,南行止蹙眉看着她。 成青云走到尸体之前,说道:“世子,前几日,尸体刚刚进入停尸房,仵作验尸之后,就离开了,并没有再来检查过。” 南行止说道:“仵作没有得到允许,是不能随意再来验尸的。” “可是时过几日,这尸体发生了些变化。”成青云迎上他的眼神,“我曾在蜀郡验过尸体,得知尸体的情况,或许会随时间发生变化。比如尸体之上的尸斑,有些尸斑在一两天之内,可能不会在尸体上显现出来,但是尸体停留时间一长,尸身开始发生腐败,一些尸斑就会随之显露。” 南行止轻轻点头,“你发现了什么?” “那日,我亲眼看见谢公子毒发身亡,并且及时为他检查了尸体。虽然并没有解剖,但是我依旧记住了尸体的表面特征。”成青云说道。 “所以?”南行止看着她。 成青云微微抿唇,虚虚指了指尸体的右手,“尸体右手食指与拇指指尖,有些许腐败的痕迹,比其他地方更明显。”她轻轻蹙眉,慢慢俯下身,凑到尸体右手上嗅了嗅,“而且,尸体被保存得还算不错,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生明显的腐烂现象,这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却略微腐烂了。” 南行止闻言,也仔细看了看尸体的右手,的确如她所说。 “在前几天,尸体被放入停尸房的时候,尸体的手干干净净,并没有这种尸斑。”成青云说,“这尸斑,轻微发黑,有些许出血点……”她欲言又止。 “所以你猜测,谢景焕,或许接触过毒?或者是钩吻?”南行止接了她的话。 成青云微微摇头,“我并不清楚直接触碰了钩吻之的情况。常人或许都知道,钩吻是剧毒,只需三四片钩吻的嫩叶,就能毒死一个成年人。但是却很少有人直接触碰钩吻,除非……除非亲自调制过钩吻剧毒的人。” 南行止蹙眉,“这还不简单,让人去郊外找些钩吻回来,实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成青云赞同,两人单独商议完之后,才重新让御史大夫等人进来。 御史大夫困惑质疑地看了成青云一眼,又恭敬地看着南行止,“世子,不知可否有新的发现?老夫只希望,能早日查出杀害我孙儿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南行止恳切地说道:“伯父请放心,我与谢兄也算是世交,出于情义和法力,也自当亲自查获凶手,还他一个公道。” 第31节 御史大夫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叹,这才带着谢景焕的尸体离开。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出停尸房,路过卷宗书阁,卫则风正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成青云,正想说话,又见南行止在场,连忙噤声,立刻恭敬地行礼。 南行止忽然冷下脸来,看着成青云,“我还没问过,你在卫宅,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成青云点头,“卫兄一切为我安排得很好。” “是吗?”南行止淡淡地看了卫则风一眼,勾了勾唇,“没想到,卫宅倒是比王府更好些,否则你怎么这么急匆匆地搬过去住了呢?” 成青云哑口无言,与卫则风尴尬又无措地对视一眼。 第37章 亲身试验 卫则风明显察觉出这世子爷对他没什么好意,识趣地拱手行礼告辞了。 南行止让秦慕铮牵了马过来,一跃翻身上马。 “走,”他对成青云说,“跟我回一趟王府。” “去王府?做什么?”成青云不解。 “自然与查案有关。”南行止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逆着光,他的身躯与眼神压抑又冷厉。 成青云不自觉微微后退一步,身后的秦慕铮突然把缰绳递给了她,“成先生,请上马。” 成青云迟疑了一瞬,踩着马镫上了高大的马匹。南行止这才满意地策马,带着她离开刑部。 秦慕铮得到南行止的吩咐,另外骑了一匹马,策马驶向城外的方向。 成青云方才听见了南行止对他的吩咐,让他出城找些钩吻回来。 钩吻虽然生长在野外,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获得。一般,一大片草地里,或许会有一两株,而且形状与普通的草相似,若是不够仔细,还真的难以分辨。 但是一般在田地之中,有务农经验的农人能够辨认钩吻。 到了王府,正是午时,门房将两人的马牵走,成青云与南行止进了府内。 刚走入正院,迎面遇上一人。 成青云远远地就认出那人是谁了。那人走近了,停下脚步,恭敬温和地看着南行止。 “兄长,”南行止轻轻叫了他一声。 “你回来了?”南行章微微一笑,“我刚才去见了母妃,母妃刚为父王念诵完经,现在已经歇息了。” 南行止说道:“有劳兄长了。” 南行章轻轻摇头,又说道:“我还有事,得出府一趟,先告辞了。” 成青云好奇地目送南行章离开,不由得猜想,这南行章与南行止是兄弟,可两人的关系看上去虽然不错,但总感觉在生疏之中,有些刻意的亲密。 “他是我的兄长,但是却不是和我同母所生。”南行止似看出成青云的心思一般,冷声淡然地解释道。 成青云微微惊讶,不敢妄自置喙,只能沉默。 南行止继续往前走,“他的母亲,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因为自小爱慕我父王,一直没有出嫁。吏部尚书心疼自己的女儿,害怕她为此耽误一生,所以恳请先皇下旨,让我的父王娶了他的女儿。” 他面色平静,口吻轻沉,没有情绪,继续说道:“可是我父王,自小就与我母妃有婚约,所以我父王就让礼部尚书的女儿,做了侧妃。侧妃进王府一年,就有了身孕……”他这才停了停,“据说,正因如此,我父王才在第二年,就迎娶我母妃入府,母妃是正妃,所以就算侧室有了身孕,也必须让她知晓。” 成青云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心想,其实王府之内,从来没有看见过什么侧妃。 “侧妃嫁入王府没多久,就去世了。”南行止淡淡地说。 不过片刻,两人进入南行止的庭院。 进入若水堂,侍女立刻摆上饭菜,又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先吃饭吧,”南行止坐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成青云慢慢地坐下去,脊梁挺得笔直。 南行止侧首看着她,“你很紧张?” “没有。”成青云立刻否认,“只是……” “在成都时,你和我一起吃担担面,也不见得是这副模样。”南行止蹙眉。 成青云缓缓地放松,“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大理寺少卿,不知道你是世子。” 南行止一瞬静默,冷声说道:“我是大理寺少卿还是世子有什么区别吗?” “……没,”成青云轻轻摇头,拿起桌上的筷子,伸出去夹菜。 以前在成都时,看过许多戏曲,戏曲之中总会演唱些皇家的风月,每每说到皇室的人用餐,都是山珍海味,珍馐美食数不尽数,少说一张桌子上,也有一二十道菜。 可南行止的菜色很简单,不出十道,每道做得简约却精致。可见他虽然不注重口腹之欲,却十分注重口腹的品质。 “你觉得如何?”南行止慢慢地吃着,似随口一问。 “很好,”成青云说,“尤其是豆酥鳕鱼口味最好。” “嗯,”南行止吃了一点豆酥鳕鱼,觉得口感还算不错,只是王府之中都是温水膳,还能保持风味已经很难得。 “我喜欢吃鱼,”成青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也很会做鱼,我爹爱吃鱼,我以前经常做给他吃。” “比王府的厨房还做得好?”南行止挑眉。 成青云以为他不信,立即说道:“当然,你只是没吃到我做的鱼而已。” “既然如此,你就做一道鱼给本世子尝尝,若是不好吃……”南行止停了停,又继续说道:“你就多来王府几次,多做几次,做到本世子满意为止。” 成青云不以为意,很自信地一笑,“放心吧,我做的鱼,好吃得让你把手指头都吃下来!” 南行止一笑,“尝尝红烧鱼。” 吃过饭之后,南行止去星驰楼会见六部的人,成青云留在若水堂之中休息。 去亭台处坐了一会儿,脑海中整理出些许模糊的线索。 她用手沾了茶水,在小案上慢慢画出一条条线,将几条线连接在一起。 可还是没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她有些焦躁,一把将线条全部抹掉。 “成先生,”背后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回头,见秦慕铮走了过来。 秦慕铮似乎是南行止的护卫,但是身份又比护卫高很多。他沉默、寡言,一举一动仿佛只听令于南行止。 他身着深色改良常服,袖口与领口狭窄紧缩,腰间束着皮质海涯浪涛束带,配着一柄长剑,剑鞘古朴浑厚,期间好像隐藏着锐利的锋芒。 成青云略微扫了他的剑一眼,好像能感觉到那古朴的剑鞘里,掩藏的是一柄秋水青峰。 “成先生,”秦慕铮手中提着一个布袋,他走进亭台,将布袋放在小案上,动作小心谨慎,并且把小案上的茶水移开。 “这是什么?”成青云问。 秦慕铮把布袋打开,露出一丛青绿的嫩叶。 成青云脸色微微一变,“钩吻?” “正是,”秦慕铮移开手,“在下去城外荒郊之中找到的,这种草与一般的杂草很像,好在有当地的农户帮忙。”他声音平静,说话略微迟钝,“农户说,他家的牛,误食了一株钩吻,当即就死了。” 成青云沉思片刻,立刻让一旁的侍女准备药杵,药碗,还有纱布,以及一块新鲜的猪肉。 秦慕铮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小心。” 成青云用筷子夹了几片钩吻的叶子,放进药碗之中,用药杵小心地捣烂,再倒入纱布上,慢慢地把钩吻叶子的汁液倒在干净的杯子中。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挤出足够的毒液。 侍女拿来的猪肉狗新鲜,也很嫩,成青云把毒液慢慢得涂在猪肉表皮上。 有药籍之中记载,钩吻乃剧毒,服食四片嫩叶即可致命。若外用,毒液浸于皮肤表面,一伏时之后,皮肤溃烂,有血色小点。 如果这涂了钩吻汁液的猪肉,与谢景焕手指指尖的腐蚀情况相同的话,则可以证明,谢景焕在临死之前,是触碰过钩吻的。 既然是他自己触碰过钩吻,便有两种可能—— 其一,他无意触碰钩吻,误食而死。 其二,有人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碰钩吻,神不知鬼地让他服毒而死。 当日在宴饮之上,所吃的菜都需要用筷子,所以谢景焕不是吃菜而中毒。 很有可能是葡萄。成青云记得,在谢景焕吃剩的狼藉之中有葡萄皮。那么很有可能,是谢景焕触碰了钩吻,接着又用手拿葡萄吃,毒沾在葡萄上,被他吃了下去…… 她呆怔地盯着那块猪肉,一言不发。一旁的秦慕铮也未曾打扰她。 许久之后,秦慕铮见她依旧不说话,便慢慢转身看向亭外,刚一转头,却蓦地一怔。 这个世上,少有人在靠近他之后,还未被发觉的,除了南行止。 此时南行止静静地看着成青云,而成青云却静静地看着她眼前的肉。 若是她旁边没有钩吻,他或许会认为,成青云是一个饥肠辘辘盯着肉,并且想要吃掉的贪吃猫。 秦慕铮正欲起身行礼,却被南行止抬手制止住,他慢慢走近亭中,身影笼罩下去,遮住些许光亮,成青云这才晃了晃神,迟钝地抬起头来。 她依旧沉浸在案情的思索之中,目光沉静睿智。 南行止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小案上的钩吻和药杵等一应器皿。 不用她解释,他就知晓了她的动机。而他也从没对她解释为何要秦慕铮去城郊找钩吻,但她却明白了。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和她,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南行止认为这种默契很好,很不错。 “钩吻浸入皮肤,要一伏时之后才能看到效果。”他轻声说。 “嗯,”成青云估摸着此时的天色,呆了呆,起身,说道:“世子,我还要回刑部,等明日这肉有了效果,我再来。” 南行止眉头一蹙,“你回刑部做什么?” 第38章 纸上连翘 成青云张嘴就想说卷宗不见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卷宗不见了,他作为执掌六部的人,一定会追究她和卫则风等人的责任。现在回刑部去看看,说不定,卫则风他们已经把卷宗找回来了。 她很歉疚,又有些心虚,微微低着头,说道:“回刑部整理卷宗。” 第32节 “你如今跟着我破案,不用去管那些卷宗的事情了。”南行止理所当然地说道,“卷宗的整理虽然重要,可只是无聊又枯燥的琐事,让别人去做好了。你的脑子,应该用在思考案情上。” 成青云一时无话可说,只是哽咽了几声:“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南行止冷厉地看着她,“成青云,你不要告诉本世子,你来京城,是想从一个会破案的捕头,做成一个只会看书整理卷宗的书呆子。”。 成青云眉头一蹙,立刻否认:“当然不是!我是要当最好的侦查提刑官的!” “哦?”南行止轻笑一声,略微挑眉。 可他的态度,在成青云看来更像是讥讽,成青云咬牙,心头愠怒,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世子可能有所不知,我立志做天下最好的秋官,破案查案,就像我……”她脸色倏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 “就像什么?”南行止似从她的口吻之中捕捉到什么,立刻追问。 “就像历史上最有名的秋官包大人一样。”成青云轻声地说。 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看得成青云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片刻后,他才说道:“很好,既然如此,就不要回刑部整理卷宗了,跟着本世子查案吧。” 成青云竟然无言以对。可丢失的卷宗,该如何是好? 就在她为难之际,突然有人禀报:“世子,礼部尚书求见。” 南行止这才离开,去见礼部尚书,成青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先回刑部去。 刚挪动一步,秦慕铮却拦着她,“先生,世子并没有让你离开。” “我要回刑部,”成青云有气无力,“等明日我会再来与世子一同探讨案情。” “不行,”秦慕铮如铁人一样站在她身前,“世子并没有让你离开。” 成青云咬牙,“你给我让开!”她伸手推他,奈何他纹丝不动,她干脆拔出自己的短剑威胁他,“你信不信我拿剑戳你!” “信,但是你不能离开。”秦慕铮说。 成青云瞪大了眼睛,恨恨地看着他。 “先生,有事情不妨与世子直说,你瞒不过世子的。” “什么意思?”成青云一愣。 秦慕铮低头,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刑部发生的事情,世子都知道。” 成青云怔住,秦慕铮是什么意思?难道南行止早就知道卷宗丢失的事情? 迎上秦慕铮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心里不由得些微恐慌。秦慕铮给了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之后,一言不发地离去。 微风吹拂过亭台,有些暖,还有熏艾繆繆的气息。成青云呆愕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摸不准南行止到底知道了多少,若是隐瞒,或许会牵连书阁整理卷宗的所有人,若是主动坦诚,是否会争取一些宽大的机会? 原本打定主意要离开王府,如此一来,她反而十分的犹豫不决。 南行止与礼部尚书商议好端午节的事宜,走出星驰楼时,见成青云还在亭子之中。 俊朗清逸的少年眉头紧蹙,浓而细的眉头,因她低头轻蹙的动作,似变得纤细而柔软。 南行止走进亭子,成青云缓缓地抬起头来,踟蹰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慢慢变得坚定。 她咬唇,仰头看着他,脊梁笔挺,纤细的脖子倔强地昂着,“世子,我有话要说。” 南行止挑眉,温和的目光噙着几分趣味,“什么话?是我想听的话?还是我不想听的话?” 轻柔地口吻,带着些许逗弄,似细细的绒毛,挑逗着细软的小猫一般。 成青云果然如猫受惊一样,微微定了定,片刻后,又卸下了气势,很没底气地轻声说道:“或许是世子不想听的。” 南行止扬起唇角,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不要听了。” 他转身,作势要离开,成青云却追了上来,“世子,你……你确定不听吗?可能,不听不太好。” 南行止停下来,低头看着她,“如果你说得好听,我可以考虑听一下。”他好整以闲地轻轻地倚在亭台的栏杆上,随手捻起一旁横斜而下的树枝,“青云,用你最好听的声音说。” 成青云顿时尴尬又无措,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听,而自己即将说的事情,也肯定不好听!她窘迫又茫然,甚至有些焦急,脸开始发烫,微黄的皮肤之下,露出淡淡的红晕。 看她焦急又茫然的模样,南行止似觉得有趣,嗤然一笑,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算了,你说吧,不逗你了。” 成青云顿时蹙眉,困惑又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掩饰下去。沉下了心绪,才一字一顿小心翼翼地说道:“世子,保藏案件卷宗的书阁,丢了一份卷宗。” 她谨慎地看着他,生怕他会勃然大怒或者陡然变色。可他没有,沉静的眉宇依旧如初,只是多了些许疑虑。 “哪份卷宗?”他问。 成青云说出了卷宗案件的年月份,还有案件的编号。 南行止点点头,稍微凝神思索了须臾之后,他定定地看着成青云,问:“你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成青云眨了眨眼睛,怔愕一瞬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她立刻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他。他缓缓走到亭台之中软榻上坐下,抬头看着她,“你的怀疑可以保留。”他蹙眉,“如此,只要知道这份卷宗之上所记录的案情,或许就能知道线索。” “是,”成青云点头,“可惜刑部的卷宗太多太多了,不可能有人会记得每一份卷宗的内容。” 南行止不以为意淡笑,起身,对她说道:“跟我来。” 成青云跟着他进了星驰楼,星驰楼是宽阔明亮的书房,布置得雅致起居。他走到书桌前,摊平了纸,笔沾了墨,慢慢地开始书写。 须臾之后,他停笔,对她说道:“过来看。” 她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低头聚精会神地看他所写的内容。 是一桩案件—— 死者女,黄连翘,年16,身长五尺三寸。死时周身有数出淤青、血痕,腹部受重击,导致肝脾受损,内渗血而死。 死因乃夜深归家时,遇流民,遭遇流民暴力胁迫殴打而死。 施暴流民供认不讳,认罪伏法。乃结案。 案件受理者:钟子誉。 成青云看完,惊愕地看着南行止…… “这是……” “丢失的卷宗,”南行止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曾查看过所有的卷宗,所以记得里面记录的案子。” “都记得?”成青云惊疑不已。 南行止只是一笑,用手指了指那张纸,说道:“这种案子,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暴力殴打致死的事件也不少,光是刑部,每年就会接到不下百桩这样的案件,而这份案子的卷宗被偷走,说不定,还真的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看来,这个简单的案子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成青云立刻有了线索和想法,“若是能够查到这个叫做黄连翘的人的亲人,或者认识她的人,说不定,还能查出些线索。”她一顿,又问道:“这个案子是钟侍郎审的,不如直接去问他?” “不行。”南行止没有解释,只是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 成青云迟疑一瞬之后才点头,她看着他吩咐秦慕铮暗中调查黄连翘的案子,随后又安排六部的事情,便不再打扰,悄悄地从星驰楼中退出来,依旧往自己曾经的住处去休息。 直到夜色降临,她也未曾再见到南行止。 夜阑人静,夜雨沙沙而下,如纱笼罩阑珊夜色。成青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幼时,在寒冬腊月之中离开京城,奔波迁徙将近一个月才到达成都。期间路途遥远,艰难重重,一路之上,父亲和她几次三番染病,甚至长时间暴露在冰冷寒夜之中。 她便是在那时落下了轻微的腿疾。原本以为到达成都之后,会因为成都的温暖怡人的天气而改善,却不想成都潮湿露中,反而加重了她的病疾。 她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阴雨天。前段时间连绵的冷雨,让她的腿轻微发寒发疼,但一路之上所见所遇,并没有给她时间去思考疼痛。而此时,在这王府之中,连绵如丝的的疼痛缓缓地渗入膝盖之中。虽然不至于疼痛难忍,可缠绵纠结的痛,让她很难静心如睡。 窗外细雨濛濛,精美古朴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曳,有的甚至打横飞起。灯纱之中的光芒闪烁却明亮,将雨和掩映草木的树影映照在窗棂上。 她干脆起身,用手轻轻地揉膝盖。如虫蚁轻轻啃食般的疼痛却丝毫没有消退,她便起身走动,希望缓解疼痛。 寂静之中,忽然传来窸窣轻缓的脚步声。似从星驰楼之中慢慢走过来,绕过她的房间,又停下。 王府之内绝对安全,她不会警惕地以为是可疑的人。 片刻后,有人轻轻地扣响门,她一愣,赶紧披上外衣,去推开门。 第39章 夜雨寄思 风雨在一瞬间迎面而来,顺带着几分清朗如松的气息。她怔愕地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南行止。 他依旧是下午时的模样,衣衫整齐,玉冠束发,手中提着一盏宫灯。 借着宫灯的光,她看见他染了雨水的衣袂,还有他身后一串均匀沉稳的脚印。 “还没睡?”他低头看着她,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宫灯微微提起,光照在她的脸上,清隽的面容没有白日里那般俊利了。 还有衣衫……随意的搭在身上,露出些许暧昧难辨的身线。 他看出来了,她睡前并没有洗脸,只是脱了衣衫,就躺在床上了。 成青云恍然清醒过来,没有回答他,反而反问:“世子也没睡?” 南行止轻轻点头,说道:“我刚从父王的书房那里回来。” 成青云蹙眉,正欲说什么,却被风吹得微微一颤,不由得拢紧了衣裳,缩了缩肩膀。 南行止干脆走了进来,放下宫灯,顺手关上门。在成青云惊愕又茫然的目光中,他坐到了软榻上。 她快速穿好衣服,慢慢地走过去。 “你的腿怎么了?”南行止蹙眉,低头看着她的膝盖。 成青云没想到会被他看出来。她的膝盖并非疼痛难忍,也不影响走路,只是酸痛刺骨,让她在迈出第一步时有些颤抖,适应之后,她觉得自己与平时走路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只是有些疼。”她若无其事地摇摇头,“阴雨天气就会这样。” “痹症?”南行止蹙眉,目光有些许凝涩。 成青云行走如常,微微摇头,“不是痹症……”她话音未落,南行止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让她坐在软榻上。 她双膝酸软,没有挣扎。 “膝盖难受就坐着吧。”南行止起身,叫来了侍女,让侍女去打热水。 成青云想要阻止,可没来得及。南行止已经阖上门,转身问她:“只是阴雨天气会酸痛吗?” “是,”她歉疚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这样?”南行止走回来,与她并肩而坐。 “小时候受了寒。”成青云淡然地说着,用手轻轻地揉搓膝盖。 “就算是到了冬季,成都也并不寒冷。”南行止蹙眉,却并没有怀疑她的话。 第33节 成青云微微垂眸,整齐简短的睫毛轻轻地颤抖,她轻声说道:“我受寒时,还没在成都。” 南行止了然,正欲深问,侍女扣响门,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还在桌上放上一瓶药膏。 “用热水热敷会好些,”南行止把热水端过来,熟练地用毛巾浸了水,拧干,递给她。 她犹豫,慢慢地伸手握住毛巾,滚烫熨帖的温度从指间传到心里,驱走深夜的微凉。 她卷起裤腿,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小腿,然后把毛巾敷在膝盖上。 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那截光滑如玉的腿,微微勾了勾唇。 常年的奔走,她的腿线条流畅,肌理结实饱满,甚至有还未褪去的伤痕,但却与她的气质极其的相符,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把那瓶药也递给她,“这是祛风膏,可以缓解膝盖疼痛。”他俯身,用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膝盖,她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抬了抬腿,他顺势握住她的脚踝。 她霎时脑海一片空白,脸不由得轻轻发热。而他认真地揉捏她的膝盖,并未发觉她的惶恐与紧张。 她在他抬起头来之前,把头埋进双臂之间。 “还好,你膝盖的风痛并不严重,明日我就请大夫来给你疗养疗养。”南行止蹙眉,又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既然是幼时就侵了寒气,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治好?” 成青云缩了缩肩膀,说道:“我可以忍,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急症。” 南行止脸色一沉,欲言又止,他冷笑一声,讥诮地勾唇,“这么长久的疼痛都能忍,为何脱臼了就哭?” 成青云一怔,倏然抬头看着他,怔愣一瞬之后,脱口问道:“那晚在成都太守府装神弄鬼的人果然是你!” 南行止散漫地笑了笑,“那又如何?” 成青云捏紧了拳头,“你……你是把我的手臂打脱臼的!”她厉声控诉。 “抱歉,”他的手指轻轻地沿着她膝盖之上滑腻的肌理,轻缓的揉捏,脸上的神色带着漫然又正经,“我没想到,你的手臂这么不禁打。” 当时的疼痛入骨,简直撕心裂肺!成青云狠狠地咬牙,抿紧了唇。 南行止仔细地看着她,端详着她愤懑又不敢声张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歉疚,“我后来不是给你接上去了吗?” 接上去那一瞬间,比脱臼的瞬间更痛!成青云欲哭无泪。 转念一想,她又紧紧地盯着他,问道:“为什么把我打脱臼了,还给我接上去?” 南行止的动作一顿,舒展着眉头,缓缓地笑了,“哦,我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被我打哭的人。” 成青云脸色一僵,竟然无言以对。下一瞬,她又尴尬窘迫地低头,垂着眼帘,不敢去看他。 她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被人打哭。微微愕然一瞬后,她不解地看着他,“即便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给我接手臂?难道不怕耽误了你离开的时间?” “我当时,觉得你哭得太……可怜了……”南行止看着她,漆黑沉渊一般的眼睛有着淡然的笑意。 成青云无地自容,恼怒地蹙眉,低头不再说话了。 眼角余光瞥见南行止将瓷瓶之中的祛风膏倾倒过来,她连忙拿过来,自己倒了些在手心。 “慢慢地搓热,揉在膝盖上,”南行止为她解释祛风膏的用法,“一点点就可以,太多了会有些辣。” “嗯,”成青云小心翼翼地,把搓热的膏涂在膝盖上。慢慢地,温热的气息似乎舒缓地渗入膝盖之中,驱走阴寒,酸痛缓解了许多。 她抬头,见他静静地看着,便随口说道:“真的很管用呢。” “当然,”南行止默然一笑,“我父王的膝盖也经常疼痛,这是宫中的太医专门为他调配的。”他摸了摸覆在她膝盖上的毛巾,感觉已经有些凉了,便又浸了热水,拧干,重新为她覆上。 “只是你的情况或许与我父王的情况不同,这祛风膏暂时能缓解疼痛。明日再请大夫你为看看吧。” “不用了。”成青云很客气地笑了笑,“并不疼……”说出口时,却已不太自信。转念又飞快地换了一个话题,“世子这么晚了,为什么还在外面走?”她思索凝神,“是在王爷的书房之中,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南行止脸色黯然,“没有,”他顿了顿,才沉声说道:“我原本以为,父王或许会留下些许线索,可惜,至今都没有任何发现。” 成青云微微一叹,“或许,王爷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暗算他,所以还没来得及留下线索。”她看着他,灯光之下,他起伏峭楞的轮廓俊朗锋利,眼下却有难以掩饰的阴翳。“一定会找到线索的,我始终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完美的作案手法,也总会有破绽。找到这些破绽,只是迟早的事情。”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有似无一笑。微微眯了眯眼之后,说道:“你也要当心。” 成青云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南行止嗤然轻笑,似有些嘲讽,“成青云,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和王府没有什么关系吧?” 成青云的确是如此想的。她是她,王府是王府,是完全不相干的。 “我父王被害,而我险些葬身于杭州的运河之中,这些都不是意外。”南行止漫不经心地看着小案上的宫灯,又转头兴味十足地看着她,“有人想要覆灭整个王府,而与王府有关的人,或许都难逃关系。” 他抬手,慢慢地放在她的肩膀上,“自从你随我一同入京,自从你与我一同进入王府,自从你将我父王的遗体带回王府之后,在别人的眼中,你和王府,已经休戚相关,密不可分了。你知道吗?” 成青云怔愕地看着他,目不转睛。明湛清灵的双眸涣散又惊愕,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所以,以你现在单薄的势力,你想要在京城之中存活下去……”南行止轻蔑地笑了笑,欲言又止。 成青云捏紧膝盖上的毛巾,毛巾之中的热水被挤压出来,顺着她的腿蔓延,浸透她的衣衫…… 她本没有想过会参与朝堂之争,可已经不得已地慢慢深陷,无法脱身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遇到了这个叫做南行止的人。 “青云,”南行止正色,收敛方才轻蔑又嘲讽的脸色。他静静地诚挚地看着她,“无论你如何选择立场,在其他人看来,你已经是王府的人了。” 成青云抿紧了唇,脸微微绷着,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常,慢慢地把祛风膏抹匀。 南行止淡淡地看着她,说道:“我原本想,你因我而卷入这纷争之中,所以我一定要护你周全。” 成青云轻轻垂着头,微微眨了眨眼。 “可是,你如今的身份,想要光明正大地得到王府的庇佑……”南行止欲言又止,片刻之后,又微微摇头,“所以,不管如何,你都要自保。只有你自己真正的成长强大,才能保护自身周全。”他似艰涩地说完这些话,又慢慢地笑了笑,“所以,你若是明日想要离开王府,就离开吧。” 成青云直起身,看着他,轻轻地咬着牙。 “卫则风那个院子,好歹也算是官宦之家,那些人还不敢轻易下手。”南行止说道,“你安心住下就好。” 成青云若有所思,细细的回味着他的话。 窗外细雨潺潺,侧耳倾听之下,尽是连绵细碎的雨声,如怯怯轻柔的低吟。 南行止起身,摸了摸水盆中的水,已经凉了。他没再叫侍女,而是自己将毛巾放入水中,端起水盆。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他转身,停了停,又说道,“若是晚上还疼,就叫侍女热水,或者涂一些祛风膏。” “……好,”成青云讷讷地点头,“谢谢世子。” 风微微吹拂而来,她眯了眯眼,再睁眼,南行止已经开了门走出去,须臾之后,阖上门,慢慢地离开。 成青云把裤腿放下,下了软榻,行走之时,双腿膝盖已经没了酸痛阴寒的感觉。 她将祛风膏放进衣袖之中,心想,或许以后,即使是阴雨天气,腿也不会再疼了。 第40章 青龙失火(捉虫) 次日,京城的晨钟跌宕而来,成青云醒过来,起身穿衣。 恰恰开门,就见南行止已经换好朝服,由秦慕铮跟随着,离开王府去上朝了。 她也离开王府去了刑部,这一日安然无波,只是书阁的人,依旧为卷宗丢失的事情而惶恐不安。 纸是包不住火的,卷宗丢失的事情,终究还是让刑部侍郎钟子誉知晓了。 卫则风想好了一堆理由,可到了这时才发觉都不管用。钟子誉阴沉着脸看着每一个人,众人纷纷狠狠地低着头。 扣了大家的俸禄,并责令三日之内找到卷宗,钟子誉隐忍着怒气走了。 成青云回头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午时,同僚几个围在一起吃饭,有人拿出新煮的粽子,与大家一同分食。 成青云吃了一个,卫则风突然推了推她的手臂。 她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昨晚,你为何没有回来?”卫则风担心地看着她,“清婉可问了你一个晚上,生怕你出事。” 成青云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我在王府……与王爷商量案情。” 卫则风“咦”了一声,颇是疑惑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青云,你和世子交情不错啊,”他眼珠子一转,倾身过来,在她耳旁低声说道:“钟侍郎让我们三天之内找到卷宗,可是我估摸着,这事儿很悬,若是有人诚心想要偷走卷宗,十有八九,早都把卷宗给毁了,难道还会傻傻地等着人去找到吗?” 成青云点头,“你说得对,可怎么办呢?”她抿紧唇,回想着那卷宗之中的内容。 “还能怎么办?”卫则风一摊手,很是无奈,“不如你去向世子求情,让他通融通融,放我们一马。” 成青云顿时失笑,“你觉得可能吗?” 卫则风欲言又止,失落地摇头,“我看也是不可能的。”他捧着碗,低头吃粽子,突然又想到什么,说道:“今晚你可一定要回家了啊,清婉那丫头,念叨你好几次了。” 成青云“哦”了一声,“清婉还真是尽职尽责,是个热心的好姑娘。” 卫则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又是百感交集地轻叹一声。 回到卫宅,清婉一见到成青云,轻蹙的眉头欣然舒展,笑靥如春风般客人。她笑意吟吟地跟着成青云进了后院,把煮熟的粽子端出来,殷切地给成青云摆在桌上。 成青云有些疲累,半躺在软榻上,轻轻地闭目养神。又在脑海中默默地整理案情。 明日还得去趟王府,看看那钩吻到底如何腐蚀猪皮。 “先生,吃点粽子吧。”清婉的声音传入耳朵。 成青云睁开眼睛,便看见清婉噙着浅浅的笑容,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她起身,吃了一口粽子,清婉跟着她走过来,从袖口中拿出一条彩色的线绳,慢慢地递了过来。 “长寿缕?”成青云一愣,看着清婉手中的长寿缕。 端午节,每人都会佩戴长寿缕,这种由红、绿、蓝、黄、白五种颜色编织的彩绳,可挂在门上,床上,也可以佩戴在身上。一般由家人亲友互相赠送,以求福祉。 在成都之时,成青云虽然不得庶母喜欢,但是庶母为讨父亲欢心,每年都会编织长命缕,送给家里每一个人。庶母的手很巧,她做丫鬟的时候,便什么都会。所以她编织的长命缕精巧别致,挂在床上很美,佩戴在身上,也十分讨人喜欢。 年年如此,直到父亲去世,无人再送她长命缕。 她把清婉手中的长命缕拿过来,放在手里细细地看,轻声问她:“这是你编织的?” 清婉抿唇轻笑,“是。” “怎么编织的?可以教我吗?”成青云问。 清婉愣了一瞬,片刻之后双眼微微一亮,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成青云当即让她拿了五色的丝线,听她讲解演示了一番之后,慢慢地开始编织。一开始不熟练,可几番重复编织的动作下来,她就编织得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她就编好一条了。 她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又多编织了几条,挂在墙上、门上,还特意选了一条比较好看的,挂在腰间。 “成先生,可以送我一条吗?”清婉轻声问。 第34节 “当然可以,”成青云把自己编的摆在桌上,“是你教我编的,你看你喜欢哪一条,随便选吧。” 清婉认认真真地选了一条,绕在手腕上。 肤如凝脂,绕着五色彩线,仿佛皎然的花蕊之中,染上葳蕤的色泽。 成青云收好丝线,说道:“天色晚了,早些休息吧。” 清婉满心欢喜地离开,为她关上门。 …… 次日,成青云在刑部整理好剩余的卷宗,趁着午休的时间去王府。 门房对她已经很熟悉,见她到了,恭敬地请她进去,并告知她南行止并不在王府。 她独自到了南行止居住的庭院,门房将她交给一个侍女便离开了。 侍女走路轻盈无声,款款地为她带路,“世子早已吩咐过奴婢,若是先生来了,就让先生去星驰楼。”侍女让人上了茶点,出了房,为她关上门。 星驰楼正厅书桌上,摆放着她昨日涂了钩吻汁液的猪肉,她立刻走过去看,那块原本新鲜的猪肉,原本白嫩的猪皮已经变成淡淡的青黑色,皮上冒出小疙瘩,有些微的血点。 症状和谢景焕指尖的情况一模一样。看来谢景焕的指尖,的确是染上了钩吻的毒。 她拿出手札,细细的记录钩吻毒发的症状和细节。 正欲离开,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与人声,她起身,门正好被推开。 她看见南行止走了进来,连忙行礼,南行止抬了抬手,看房内的情况,就知道她已经得出了结论。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没有言语,可已经心照不宣。 南行止走到软榻前坐下,说道:“黄连翘有个父亲,尚在人世。可那份丢失的卷宗,却没有关于她父亲的任何记录。” 成青云眨了眨眼,“对啊,为什么没有他父亲的记录?”她微微凝神,抿着唇,说道:“自己的女儿无端被人暴力打死,做父亲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这桩案子……是卷宗的记录有遗漏,还是她的父亲,真的根本就没有关心女儿的死活?” 南行止不置可否,没有结论和证据的猜测,他很少说出看法,他看向成青云,说道:“户部关于黄家父女的记录,也不太详尽。原本,黄连翘一家,是住在长乐巷的,后来因为长乐巷拆修重建,黄家也搬走了。而且,黄连翘的死亡时间,正是长乐巷拆修重建的时间。” 成青云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想要得知当时的情况,光靠卷宗这点记录是不行的。若是能找到当时和黄连翘一同居住在长乐巷的人,说不定还能问出一些情况。” 南行止点点头,“正好,当年对拆迁户的补偿,也有记录的。黄连翘去世之后,她的父亲拿了官府补偿的房契,如今住在城南的青龙坊之中。” 城南的里坊并不整齐考究,居住的大部分是贫民。里坊围墙低矮,房屋质地较差。但是长乐巷原本的居民就是贫民,房屋被拆了之后,能得到青龙坊的房契作为补偿,也算是公正了。 “找到黄连翘的父亲,或许能够知道当时这个案子的情况。”成青云说道。 “嗯,”南行止起身,把户部的卷宗放到一旁,轻轻蹙眉,“去年拆迁时,谢景焕和萧衍等人办事并不太谨慎,如今还没查到黄连翘父亲到底住在青龙坊哪里,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成青云愣了愣,隐约察觉有些许不对,可一时想不起来。 “正午了,干脆留下来用膳吧。”南行止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成青云有些不好意思,正欲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却突然听到敲门声。 秦慕铮敲了门,便走了进来,脸色些许凝重,对南行止行了礼之后,说道:“世子,我方才让人去青龙坊查看了情况,可是……” “可是什么?”成青云的心一沉。 “青龙坊,昨夜发生大火,几家房屋被烧,虽然潜火队的人救火及时,但是还是有人被烧死了。”秦慕铮蹙着眉,说道。 南行止一哂,“哦?谁被烧死了?” 秦慕铮不假思索,说道:“黄德全,黄连翘的父亲。” 这未免也太巧了。虽然已经有了预感,可听到确切的情况,成青云难免失落又茫然。 她一时觉得自己就像是置身于浓雾之中,失去了方向。这一桩桩,一件件,扑朔迷离,根本就找不出任何的联系,她至今都无从下手。 “查清楚失火的原因了吗?”南行止沉声问。 这些年,京城发展快速,商铺、店面、人口等十分的密集,大火也成了京城的一大隐患。京城之北的房屋建材精美考究,防火设施齐全,但是城南的居民房,大多简陋,不利于防火。 前几年,为避免火灾蔓延,京城特意设置了潜火队。每个里坊,每条街道,都有专门的潜火队巡逻查看,而且还设置高台,让人在夜间时,能在高处观察整个京城的情况,以及时发现火情,及时救火。 潜火队的人有些是官府的,有些事民间自发组织的。 引发火灾的原因多种多样,若是黄德全的死并不是意外,那么起火的原因,必须查清楚。 第41章 火灾现场 闻言秦慕铮摇头,“潜火队的人,大多只负责救火,对于起火的原因,很少深究。”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何况,京城城南,是火灾的多发地,火灾见多了,或许大多数人也见怪不怪了。” 成青云与南行止对视一眼,又问:“通知刑部的人了吗?” “这是火灾,并不是案发现场,”秦慕铮摇头,“没有人会把这种事情通知刑部的。” “黄德全的尸体在什么地方?”成青云问道。 “在义庄,”秦慕铮略微蹙眉,说道:“黄德全的尸体从大火中抬出来之后,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他没有亲人,无人替他收尸,只能先把他的尸体送到义庄了。” 成青云立刻对南行止说道:“世子,我要去一趟青龙坊。” 南行止微微看了她一眼,“你稍等一会儿,我随你一起去。”他进了星驰楼里间的门,通向自己的寝殿卧房,很快换了一身窄袖常服出来。 成青云一见到他,先是微微疑惑。他让她稍等片刻,只是为了换身衣服?她不由得多看了那身衣服一眼。交领长袍,淡雅简约之色,袖口与衣稔之上精绣玉竹,狭窄的袖口微微收束,方便行动。 成青云原本以为当下就可以立刻赶去青龙坊,可南行止却不紧不慢地先让人上了午膳。 总得要吃饱了饭才能做事情。成青云吃饭一向快速,和南行止一起,便细嚼慢咽起来,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什么声音,让王府中的人看了笑话。 吃过午膳之后,三人才骑马赶去青龙坊。 一路向南,繁华喧嚣的街道慢慢地被隐没在身后,南城的街景朴质简约,连里坊的围墙都很低矮,难怪挡不住火情。 靠近青龙坊,远远地就闻到烧焦的味道,空气之中,还有些许刺鼻的气息。 三人慢慢骑马靠近,看见一幢小瓦房,被火烧得通体焦黑,有一部分烧得只剩下框架屋梁。 邻里邻居的人正用水清扫地上的黑炭和灰尘,成青云下了马,朝着一个正在门口打扫的妇人走了过去。 妇人见状,放下手中的扫帚,对着她行礼,又十分谨慎地看着南行止和秦慕铮,见三人衣着不凡,气度不同,有些紧张。 “这位娘子,”成青云还礼,“请问,这间被烧的房子,可是黄德全的?” 妇人点头,“是啊,昨晚起了火,邻里邻居的房差点都被烧了,还好潜火队的人来得快。” “黄德全平时一个人住吗?”成青云礼貌地问。 妇人点头,“是,他总是一个人。平时也很少见到有人到他家里来。” 成青云无声看了看南行止,见他和秦慕铮朝着黄德全的房屋里走去,她迟疑了片刻,继续问:“听说,他是有个女儿的,他的女儿没在家吗?” “哎呀,”妇人眉头一蹙,“你是黄德全的什么人?”她谨慎又小心地看着成青云,轻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黄德全的女儿,在去年就死了吗?” “去世了?”成青云恍然,疑惑地摇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去世的?” “她命苦啊,”妇人拿起扫帚抖了抖,利索地继续扫地,一边回答成青云的问题,“你不知道,我以前住在长乐巷,离黄德全一家也不远。我就知道,那黄德全,是个没良心的东西,连翘啊,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他不爱惜,也不疼她,经常把连翘打得浑身是伤。”妇人说得有些愤愤,哂笑一声,“我还听人说过,那黄德全,自己好吃懒做,整天什么事都不干,没钱花,还想把连翘给卖了换钱,可惜连翘不愿意,于是又被他打了一顿。” “这么说,连翘是被她爹打死的?”成青云漫不经心地一问。 妇人微微一骇,连忙摆手,“哟,这可不是我说的,”她顿了顿,说道:“连翘的确是被人打死的,但是……” “但是什么?”成青云侧首,追问。 “这事儿啊,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只知道,连翘被人打死了,那黄德全竟然过了一段好日子,好像是收了什么人的钱。有人也好奇地问过他,他自己说,那些钱,是拆迁房屋给的补偿。”妇人瘪瘪嘴,“什么补偿?住在长乐巷的人都知道,拿了官府的房契得到了房子,就没有钱可补偿的了,他哪儿来的钱?肯定是他干了对不起连翘的勾当,从哪里得到的黑心钱。”她冷哼一声,“他还以为自己很有钱,整天说着自己有钱,到处炫耀,结果呢?” 她的话中多少带了嘲讽和轻蔑,对于黄德全的死,丝毫没有惋惜。 成青云又与她闲说了几句,就进了黄德全的屋子。 屋子里全是焦味,尘埃很重,气息十分刺鼻。成青云捂住口鼻,但是空气中的尘埃依旧刺激眼睛。 南行止与秦慕铮在房间的四处角落之中查看,见成青云进来,并没有说话。 这间房的布置很简单,就算被烧焦了也看得出来是什么情况。 屋子分两间,外间有木桌和木椅,靠墙有一方土榻。 里间有床,还有简陋的柜子抽屉,但都被火烧过了。 成青云查看了两间房之后,说道:“外面的烧得严重一些,火也许是从外面烧起来的。”她环顾四周,脚下踩到什么,有些湿溺,她立刻蹲下身,用手把地上的焦炭之类的东西扒开。 那一处焦炭里似浸着什么液体,有些腻。 “这是什么?”她凑到鼻息间闻了闻。 南行止蹲下身,蹙眉看了眼,“好像是桐油。” “桐油?”成青云默然片刻。 “端午节将至,有些人家会准备桐油,可以刷在龙舟上,也可以刷在身上或者衣物上,防水的。”南行止解释。 “哦,黄德全也准备了桐油吗?”她起身,四处查看,“若是他准备了桐油,这房间里,也该看到装桐油的木桶或者器皿之类的吧?” “我看过了,并没有。”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 成青云欲言又止,说道:“我需要查看黄德全的尸体。” “可以,”南行止点头,“你是刑部的人,可以去义庄检查他的尸身,我也需要找潜火队的人,问问昨晚救火的情况。” 成青云再仔细地检查了房屋之中的情况,又在桌边停了停。 桌边地上,有一摊模糊的黑影,隐约是个人形。她与南行止对视一眼,南行止说道:“已经让人去拿酽米醋和酒了。” 成青云蹲下身,用手捻起一小撮黑灰,放在鼻息间嗅了嗅,焦味太过浓烈,掩盖了其他的气息,无法辨别这摊人形的黑影之中到底是否有其他东西。 很快,得到吩咐的人把酽米醋和酒拿来了,成青云拿着醋,南行止拿着一小坛子酒,俯下身,与她对视一眼,“好了吗?” “好了,”成青云点头,让秦慕铮拿了扫帚来,她将那团人形的黑影扫干净,把醋坛子的盖子揭开,慢慢地把醋倾倒在地上。 南行止也配合她,将酒慢慢地倒在地上。 那团模糊的焦炭黑影,浸透了醋和酒,变得湿润。片刻之后,两人停止倾倒,静静地看着那摊黑影。 《洗冤集录》之中记载,判断大火中的人到底是被杀死还是被烧死,可以将死者躺着被烧死的地方扫干净,再泼上酽米醋和酒,看地上是否有血色。 若是显出血色,则死者是被人杀死。若是没有,可能是被火烧死。 但是这种验证的方法并不绝对,需要辅助更多的调查和证据。 南行止和成青云把酒和醋都倒完之后,发现地面并没有血色渗出。两人起身,再查看了一番,离开青龙坊。 得知世子亲自到青龙坊查看火情,潜火队的队长急匆匆地赶过来,正见到南行止出青龙坊。 第35节 队长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刚想行礼,南行止制止了他,“此处说话不方便,先找个地方。” 潜火队队长点头如捣蒜,惶恐地跟在南行止等人的身后,一路小跑着追着三人的马。 远远地看见一处酒楼,南行止下了马,带着成青云进去,让小二准备安静上好的雅间。 南行止这才让潜火队队长交代昨晚救火的情况。 “昨晚一听到有人喊走水了,小的就立刻让人去救火了。那火看起来并不大,还没有蔓延,只是烧了黄德全家的房子。潜火队的弟兄赶到的时候,青龙坊的人都惊慌失措的,泼水的泼水,提水桶的提水桶,乱做一团。潜火队的人立刻帮忙救火,火势很快就控制住了。我们的人见火势被控制住之后,就进去救人,可是……黄德全已经被烧死在房间里了。”潜火队的队长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赶到青龙坊的时候,可曾听到黄德全的呼救声?”成青云问。 潜火队队长迟疑了一瞬,有些犹豫地摇头,“好像没听见吧,当时大家都很惊慌,很多人都在尖叫,或许盖住了黄德全的呼救声……又或者,黄德全早就被熏晕了,也许被烧死了……” 成青云又问:“起火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夜半,”潜火队队长说道,“大约是丑时,那时候街坊邻里的都在睡觉,肯定没有人注意起火了啊。”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若是火情发生在半夜,救火不及时,耽误了救人,也有可能。 而且,许多夜间发生的火灾,被火烧死的人,在发现火情之前,就被浓烟熏晕了,根本就无法呼救。 但是黄德全的死因,十分的蹊跷。 第42章 剖腹验尸 几人从酒楼之中出来,成青云并不急着去义庄验尸,而是需要回卫宅拿自己验尸的器具。 南行止竟然要跟着她一起去卫宅,成青云打马回了卫宅,自己推门进去。秦慕铮在院子里等候,南行止自然而然地跟着成青云,到了后院也没停下。 “请世子稍等,”成青云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对南行止说道。 南行止顿时蹙眉,“你让本世子在门外等?成何体统?本世子还没遇到过这样糟心的待遇!” 成青云怔愕,觉得有理,南行止无论到哪儿,一定是被奉为座上宾,肯定没有人会像她一样,把堂堂世子扔在门外吹冷风的。 她急着解释,“世子,我只是拿些东西,一会儿就出来了。” “一会儿也不行,”南行止微微抬了抬下巴,神色倨傲,“本世子要进屋坐着!” 他不等成青云说完,已经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成青云立刻跟进去,见他快速环视了屋子一眼,像是有些兴致一般,细细的打量屋子,在屋子里随意走动。 成青云去拿验尸用的装工具的匣子,一转身,就见南行止站在了自己的床前,很有兴致地看着床上挂着的长寿缕。 有几条长寿缕编织得很粗糙,南行止轻轻一碰,似乎就要散了。 “世子,走吧。”成青云将匣子挂在肩膀上,催促他。 “这是长寿缕,你自己编织的?”南行止问。 “是。” “与我以前见过的长寿缕不一样呢。”南行止说。 “有什么不一样?”成青云蹙眉。 南行止轻轻地摸了摸细腻的丝线,说道:“每年端午,皇上安排宫宴,宫宴时,会赐给文武百官长寿缕。长寿缕之上,会镶嵌珍珠玛瑙,用的丝线,也是最好的锦线,还会勾上银线或者金丝。” “……哦,”成青云难以想象那样的长寿缕到底有多奢侈,所以在南行止的眼中,她这长寿缕是不是很穷酸? 她暗自哂了哂,把他手中的长寿缕拿出来,说道:“世子,该走了,验尸要及时。” 两人出了房,秦慕铮立刻把马牵了过来,三人上马,赶往义庄。 义庄之内,停置的尸体很多,义庄的衙役每天进进出出,搬运尸体。这里停放的,大多都是无人收敛或者无人认领的。 南行止与成青云找到了黄德全的尸体,尸体身上的衣服大部分被烧毁了,只剩余些许布料残片。 尸体被烧成了一团漆黑的焦炭,只有少许身体部位没被火烧到。尸体佝偻弯曲,如一只烧焦的虾米。 义庄之内,弥漫着恶臭,令人窒息作呕。成青云准备了面巾,蒙上口鼻,依旧能清晰的闻到恶臭味。 衙役慌忙地点上苍术,想要掩盖一些恶臭,被成青云阻止了。 衙役为难地看着南行止,生怕被他怪罪。 成青云说道:“已经这么臭了,还能更臭吗?”她蹙眉,“苍术的味道会改变尸体的气味,影响我判断。” “灭了吧,”南行止蒙上面巾,只露出一双如青松般的双眸,“你们出去吧,没有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 几个衙役退了出去,成青云这才开始准备验尸。 “刑部之中,也有会验尸的人,可大多,年纪没有你大,”南行止看着成青云,似随口闲聊一般,“而且,他们就算会验尸,验尸的技艺,也不如你精湛。我实在很难想象,以你的资历,如何能做到比京城官府的验尸仵作还要厉害?” 成青云打开匣子的手微微一顿,哽了哽,才说道:“我是捕头,在成都时,遇到过许多尸体,和成都验尸的仵作学过。而且,除了仵作,还和屠夫等人打交到,他们虽然不是仵作,可也懂得尸骨。”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带着几分审视,“的确,许多会验尸的仵作,本行都是屠夫。牲畜的尸体看多了,也多少会看人的尸体。” “但是到底是不同的,”成青云轻轻一笑,似有些不屑,“人又和畜生不一样。” 南行止挑眉一笑,“你说得对。” 成青云隐约察觉他还有话没有说完,但是她刻意忽略了。静静地看了尸体片刻,她无奈地笑了笑,“还是需要煮尸,”她微微咬唇,“本朝有律法规定,不能随意破坏尸体,重则将会被判流放。可若是不煮尸剥肉,查看尸体的情况,我也无法得知他是否在被火烧之前收到过伤害。” 南行止微微慢慢走过来,隔着一段距离查看尸体,抬手指了指尸体的一截手腕,“这截手腕没被烧到。” 成青云低头,果然发现那截手腕烧得并不严重,隐约还能看出些皮肤。她用夹子轻轻地拨了拨尸体的手,将他的手掌展开,微微一顿。 “他的指甲是青黑的。”她用刀刃轻轻地刮了刮尸体的指甲,“并不是焦炭或者灰尘,应该是毒沉淀。” 南行止无声地点头。 “世子,我要解剖这具尸体。”成青云恳切地看着他,“你不要揭发我,好不好?” 南行止一愣,竟勾唇缓缓一笑,一时没有做声。 成青云咬牙,“我是为了破案,为了还死者一个公道。”她抿唇,“其实本朝的律法有遗漏的地方。虽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任何人都不得损伤破坏尸体。但是遇到凶杀案,需要解剖尸体寻找线索,可因为律法或者其他忌讳而没有剖尸,无法查明真相,岂不是让死者含冤,让凶手逍遥法外。” 南行止闷闷地笑了笑,“你言过其实,危言耸听。”他别有深意,噙着兴味的笑意看着她,“查案也不在于完全靠验尸,寻找其他线索也一样重要。” 成青云的心一沉,不悦地看着他,“我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其实我不该问你。” “为何?”南行止一愣。 成青云欲言又止,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有话直说,”南行止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曾经当着你的面煮了那么多的尸体,如今再多剖一具不多,少剖一具不少。”成青云咬了咬牙,拿出皮手套戴好,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摆正,查看尸体的腹部。 南行止脸色陡然阴沉,胸口微微窒息,只是一瞬之后,他不过冷淡一笑,不再做声。 成青云很快找准了腹部,准备下刀。尸体已经被火烤得佝偻蜷缩了起来,她下刀的动作和准度都会受到影响。况且尸体表面的皮肤和肉都被烤得坚硬如壳,她在保持准度的同时,也需要考量下刀的力度。 很快,她沿着腹部,将坚硬的焦炭的表皮割开,一阵烤熟人肉的酸臭味瞬间扑面而来。她立刻窒息,屏住呼吸。 而南行止猝不及防,陡然蹙眉,微微后退,怨怼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确是有意的。 尸体的肌理已经无法辨认,她只能摸索试探,很快,她打开尸体的腹腔,看到腹腔之内的情况。 火势并不大,腹腔之内的内脏保存比较完好。她用力将腹部的肌肉和骨头拉开,让内脏更多的暴露在外。 “死者肠胃发黑,有些许溃烂,肠胃之上,还有血点……”她借着光,查看死者的肠胃,很快下了结论,“这是中毒的症状。” 南行止了然地点头,“打开他的胃,看看他死前吃了什么。” 成青云照搬,从匣子中拿出一枚轻薄的刀刃,小心翼翼地把死者的胃切开一道口子。 “动作挺熟练,”南行止见她下手流畅,似游刃有余,平静地看着她说道。 义庄之内灯光浅淡,只有细细阴柔的光照在她脸上,他看见她专注的眼神,似凝聚着一份隐忍又睿智的力量。 成青云抿唇轻笑,“那当然,我以前经常练习?” “练习?”南行止半信半疑,“练习切人胃?” 成青云略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我切的是畜生的胃。”她眼眸轻轻一转,狡黠地轻笑,“世子,你生在皇家,肯定很少吃市井的东西,比如猪下水,鸡下水……” “猪下水?”南行止面色微微阴沉,甚至有些嫌恶,“那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成青云一边打开死者的胃,一边说道:“把胃里的东西清洗干净,切成肚丝,爆炒,卤味,滋味无穷。” 南行止无声干笑,“你看着这个人的胃,还有胃口吗?” 成青云的手一顿,低头看着尸体的胃,突然觉得把自己给恶心到了。 她抿唇,不再说话,开始聚精会神地查看胃中的情况。 她用镊子把胃里一团黏糊糊又软绵绵的东西夹了出来,“这是胃中唯一没有被消化过的东西,这应该是死者死前吃的最后一样食物。” 她拧着眉头,强忍着恶心闻了闻,“好像是粽子。”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成青云继续查看胃中的食物,其他的东西不过都是米饭包子或者汤饼之类,市井小民通常都爱吃的东西。但是都被消化得差不多了。 “应该是这粽子有毒了,”成青云用油纸把粽子小心翼翼地包好,“从这具尸体肠胃溃烂和出血的情况看,我认为,他中的毒,是钩吻。钩吻中毒,比较明显的特征,便是肉体泛青黑,有血点。” 南行止或许也看出来了,并没有反对。 第43章 千丝万缕 “如此,我会下意识地,将谢景焕的死,与黄德全的死联系起来。”成青云并不十分笃定地推测,“其一,两人之死,前后相隔的时间不长,不过三五天。其二,死因相同,都是中钩吻之毒而死。” 她话音一滞,思索时,她下意识蹙眉咬唇,“只是……” “只是,谢景焕和黄德全,根本就是看似没有任何交集与关联的两个人。”南行止看出了她的疑惑。 成青云沉默片刻,解剖的刀刃熟练地剖开胸腔,查看死者的肺部和气管,并没有在肺部和气管之中发现碳末或者灰尘,证明黄德全并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稍微蹙眉沉思之后,轻声道:“这粽子,是黄德全自己做的,还是别人送给他的?”她恍然抬头,欲言又止,立刻低下头,查看没有被火烧尽的衣着残片。 她把附着在尸体上的衣物残片慢慢地撕下来,放到一旁,随后借着光慢慢地查看。 第36节 “世子,你看,这是一件市井之中常见的窄袖袍,颜色深灰,经常劳作的人常穿这种衣服,因为即使脏了,也不太显眼。”成青云把一块残片夹起来,放在光下看。 南行止眯了眯眼,那片布料隐约透光,但有部分颜色比较深,深色形状不规则,看起来也比较硬。 “这是桐油,”南行止说道,“有桐油的气息,而且,桐油防水。” “这么说来,或许是有人,在毒死黄德全之后,往他身上泼了桐油,烧了他。”成青云说。 “可能性比较大。”南行止点头。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在毒死他之后,还防火烧了尸体呢?”成青云下意识摇头,“难道是想掩盖死者中毒的死法?” 她喃喃自语,南行止并没有回答她。 验尸完毕,成青云收拾好东西,与南行止一同离开义庄。 成青云骑上马,轻轻地夹了马腹,并没有拉着马缰驾驭着马走。 可是这匹马十分的自觉,默默地跟随着南行止的蹑景,这一路沉默地下来,竟然是到了瑞亲王府。 成青云抬头看见王府的大门,倏然一愣,懊恼地咬了咬牙,“世子,我该回去了……” 南行止打断她的话,“这一路上你都没出声,我还以为,你是自愿跟我回王府的。” “不是……”成青云百口莫辩,她思索案情太入神,没想到自己的马会跟着他的马回王府。她狠狠地,瞪了身下的马一眼,轻轻地踢了踢它的马肚子。 “我一路都在思索案情,忘了看路。”她轻声细语地解释,十分的没有底气。 南行止轻声一哂,“你觉得我会信?” 成青云无奈地看着他,迎上他噙着深切笑意的眼睛。 “世子相不相信,我又能如何?”她抿唇。 “既然是分析案情,就把案情说出来听听,否则我怎么会相信?”南行止缓缓地勾唇而笑。 成青云愕然了一瞬,“在这儿说?” “进王府说,”南行止眼中掠过淡然的狡黠和得逞,翻身下马,顺手拉住她的马缰,“还坐在马上干什么?要我亲自抱你下来吗?” “不用!”成青云一骇,立刻自觉地翻身下马。 南行止把马交给门房,径自进了府。 秦慕铮看了看南行止的背影,若有所思。 成青云见秦慕铮也进了府,只能无奈一叹,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进入星驰楼,却没有看见南行止,成青云略微疑惑,却见一绿衣侍女走了进来。 这侍女她认识,似乎是南行止院子里的大丫鬟,领头的侍女,地位还算不低。 “先生,世子为你准备了浴汤,请先生先回房沐浴。”侍女轻言细语、恭敬地说道。 “沐浴?”成青云困惑,“为什么?” 侍女欲言又止,依旧恭敬地说道:“世子说,先生身上,有些臭……” 成青云一怔,脸上立刻火辣辣的,一瞬间觉得无地自容。她抬手闻了闻衣服,果然有淡淡的尸臭味。 她为难又窘迫,绷着脸说道:“好,我这就去。”说完下意识退后几步,离这香喷喷的侍女远一些。 进入她前些天一直住的房中,屏风之后隐约飘出繆繆的热气,还有温软滋润的暖香。 她关上门,脱了衣裳,进入水中,用皂角和精油涂在身上,狠狠地搓双手。 洗了片刻之后,放在鼻尖闻了闻,好像没有尸臭味了。 她在水中放松,思索着反正没人催促她,干脆闭上眼睛休息。 迷糊之中,突然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她警觉地起身,心跳猛地一停,抓起一旁的衣服胡乱地往山上套! 有人慢慢地走了进来,脚步轻盈缓慢,没有危险的气息。片刻后,在屏风后停下—— “先生,这是您的换洗衣物,奴婢放在屏风后了。” “好的好的!”成青云心都要跳出来,“你快点出去吧!” 屏风后的人走了出去,关上房门,成青云立刻松了一口气,浑身无力地滑入水中。 为避免又有人悄无声息猝不及防的进来,她干脆起身,走到屏风后,换上干净的衣裳。 衣服细腻柔软,熨帖着肌肤,很舒适,大小尺寸正合适。她一瞬间觉得神清气爽,抖擞了精神,出了房门,去找南行止。 可惜南行止并不再庭院之中,侍女让她先行等候,并为她安排了晚膳。 成青云原本焦急的心慢慢地安静下来,等一时也是等,等一刻也是等,或许今晚,回不了卫宅了。 果然,这一等,等到南行止将所有的事物办完回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王府之中灯火阑珊,宫灯点缀,犹如零星的天幕,勾勒着起伏错落的琼楼玉宇。 她在亭台中,等得百无聊赖,终于等到南行止回来。 南行止看见她,稍微愣了愣,蹙了眉,“你怎么在这儿?” 成青云一怔,“我……我还没向你交代案情,所以不能离开。” 她话音一落,南行止便知道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这里临水,风大,又冷,你应该去屋内等候。” 南行止转说完转身进入星驰楼,成青云跟了进去。 “好了,你说说你对案子的想法。”南行止借着光端详着她。 成青云抿紧唇,斟酌着说道:“我细想了很久,认为,谢景焕之死,卷宗丢失,还有黄德全之死,其实有关联。” 南行止不置可否,听她继续解释。 “目前,最难以解释的,便是谢景焕之死与其他两件事的关联。但是,他的死因,却与黄德全相同。所以……”她蹙眉,“先查明黄德全的死因,再层层剥茧,或许就能明白谢景焕为何而死。”她打算,将整个事件倒过来调查。 “而查明黄德全死因的关键,在于那份丢失的卷宗,卷宗之上,提到过黄连翘,而我发现,黄连翘的死,有些不寻常。”成青云咬唇,“黄德全的邻居说,在长乐巷时,黄德全对黄连翘其实并不好,而在她死后,他甚至得到一笔钱,这笔钱来得蹊跷。若是能查明黄连翘真正的死因,或许能知道这其中的关联。” 南行止点头,“若是黄连翘的死因没有问题,卷宗也不会丢失。有人怕黄连翘案子的破绽被发现,所以偷走了卷宗。” 他沉默片刻,拿出户部的卷宗,递给她,“你看。” 成青云翻开卷宗,略微晃神,她诧异地看着他,“黄连翘并不是黄德全的亲生女儿?” “户部登记的,黄德全并不是京城本地人,而是从南方迁过来的。早年南方陵州一带洪涝,许多人离开陵州往北方逃难。黄德全和他的妻子,就是那时候进京的。或许,是在逃难途中,他的妻子发现了同样逃难的幼女黄连翘,同情她年幼孤苦,就认了黄连翘为女儿,带她一同入京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黄德全对黄连翘一点儿都不好。”成青云说道。 黄连翘已经死了,她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难以得知了。 成青云思绪有些凌乱,一时间也理不出太多的思绪,她干脆辞别王府,回卫宅。 南行止并没有送她,她带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包裹好,从门房处牵了马,慢悠悠地穿越京城繁华绮丽的街道往回走。 端午将至,街上人山人海,渭河两畔灯火辉煌,花灯如昼。她沿着河畔走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长乐街。 长乐街重建已经完毕,这几日街上新开张的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吸引了京城许多人。新鲜的事物总让人新奇不已,长乐街上往来的商旅店铺,为吸引人,弄出许多花样,街道布置灯箱,也别具一格。 成青云下了马,走入长乐街,远远地看见临近渭河街边,一盏明亮的灯箱在河风的吹拂下慢慢地旋转。 这无疑让人好奇不已,许多人被吸引过去,在街边的店铺中挑选花灯,买金鱼。 成青云想起卫则风给自己的鱼食也快没了,干脆想过去买几袋。 走进了,才发现这街边店铺外,搭起了高高的架子,架子之上悬挂各种花灯,璀璨溢彩,将整个店铺的门面围了起来。甫一进入,仿佛走入了水晶琉璃的烂漫幻境。 第44章 花街如昼 花灯如昼,玉龙光转,许多少女孩童在花灯架子之中穿梭,来来回回的挑选花灯,成青云只抬头看了一眼,觉得溢彩流光、缤纷绚烂。 一转身,看见一个招呼客人的精瘦男人,热情地把花灯拿下来,收了钱,兴奋地笑着。 “哎,客官慢走啊,下次再来买花灯。” 成青云一愣,再低头看,花灯架子下摆放着桌案,桌案上放着瓷缸,缸中游弋着灵巧可爱的锦鱼,缸中的水迤逦荡漾,倒映灯光,潋滟粼粼。 恰好那精瘦的男人转过身来,似是想要招呼她,刚想开口,也是一愣,随即咧嘴一笑,“大人!小的眼拙,竟没看见大人也在,大人来小的店里,是买灯还是买鱼啊?” 成青云兴味十足的打量着这街边临河的店铺,说道:“余麻钱,你的店面开到长乐街来了?” 余麻钱嘿嘿轻笑,“明日就是端午节了,几乎全城的人,都会到河边来看划龙舟。这长乐街是龙舟比赛的终点,而且街上新修的长乐酒楼,可以看见皇城边儿的宣武楼。看见了宣武楼,说不定就能看见在宣武楼上宴请百官的皇帝。到时候,这街上能不热闹吗?这一热闹,小的的生意就好了啊。” 商人逐利,理所应当。 成青云说道:“我来买鱼食的。” “好咧!”余麻钱精神抖擞,“小的这就去给您拿。”他麻溜儿地进了店,去拿鱼食。 店中也有不少人,成青云也进去看了看。她转了几圈,看见余麻钱放在柜台后的鼓和三弦琴。 余麻钱说他已经不再训练舞鱼了,或许很少敲鼓弹琴了。 她用手摸了摸琴弦,琴音铮铮,如珠落玉盘。她随意拨弄两下,收回手,发现手指有些滑腻,她搓了搓手指,指尖上似沾了些油脂。 她好奇地把三弦琴拿起来看,发现油脂是琴弦上的。应该是保养琴弦而涂的油脂,大概是松香之物。 她放下琴,恰好余麻钱拿着鱼食出来,恭敬热情的递给她,“大人,这是鱼食,您收好了……呃,一共两文钱。” 成青云给了他钱,带走鱼食。 端午节庆,朝廷休沐三日,成青云可以不用去刑部办公。 卫则风早早地就换上新衣裳,配好香囊玉佩,打扮得花枝招展,约成青云一同去渭河河畔看赛龙舟。 “比赛要到晚上才开始,”成青云没什么心思,“现在该想想,卷宗的事情。” “哎呀,青云兄,拜托你了,现在是端午节好吗?你别尽想些扫兴的事情。卷宗丢失了,钟侍郎似乎也没怎么上心。或许那份卷宗记录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案子,无关紧要,过些日子再找也是一样的。”卫则风不以为意,还苦口婆心地劝导她,“大不了,就扣月俸。我爹是前御林军统领,我就不信,那钟侍郎,真的会拿我怎么样。他怎么说,也该看看我爹的面子。” 成青云无所事事,又看见卫则风抱了一小桶出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青云,你这就不懂了。”卫则风宝贝地拍了拍那木桶,说道:“这木桶里,装的是桐油。今晚渭河上有划龙舟比赛,难免会被溅起来的水弄湿衣裳。我的这衣裳,可是专门找成衣坊为过节定制的,湿了就不好了。我得披上披风,在披风上涂些桐油,以免被水湿了。” 成青云难以理解,“涂桐油?” “你还真是不懂!”卫则风摇头,好心地为她解释,“划龙舟比赛,都会在龙舟上涂上桐油,桐油隔水,龙舟就不会被水浸湿,这样划起来更快。那些划船的壮丁,也会在身上和衣服上涂上桐油,以免衣服被水浸湿妨碍行动。你懂了吗?” “你要划船?你要下水?”成青云乜着他。 “当然!”卫则风啧啧两声,“京城有个逸舟社,每年端午的时候,社中的人会举行社内的划船比赛,我是逸舟社的人,我也要参赛的,到时候可别被水弄湿了衣裳,输了比赛。” 第37节 成青云叹了一口气,“你到底入了多少个集社啊?” 卫则风思忖片刻,“我没计算过,很多吧。” 成青云无言以对,卫则风当即拉着她的手,说道:“青云,你一定要去!我包了龙舟,每条舟上,至少有四人划船,人多就能划得快,快就能赢。你必须去帮我划船,我……我帮你涂桐油!” “别!”成青云蹙眉,偏开脸,她受不了桐油的气息,分明是香油的清淡味,可她闻着觉得窒息。 “无论如何,你一定得去,不准这么不给我面子!” 成青云被卫则风苦苦纠缠了一整天,终于答应他晚上一起和他去渭河之畔。 …… 暮色降临,满城灯火,点缀连绵。 京城之北,皇城巍峨坐落,起伏宫墙,围拱着画栋雕梁的宫阙,殿宇琼楼,气派恢宏,磅礴万千。 文武百官安静地站立于大明宫含元殿外,宫灯辉映,皇宫之内的端午节,比起皇宫之外的端午节,更加庄严郑重。 宫宴设在宣武楼之上,宣武楼建立在皇宫边缘,高威耸峙,华美绝伦,站在其上,可俯瞰整个京城,也可以看见在京城之内蜿蜒的渭河。 渭河河畔灯火连绵,将渭河点缀成一条银河一般。两岸席棚、彩楼、花市、灯架连绵数十里。其中挤满盛装打扮的市民,不能参加宫宴的官员、富商等,包下河畔的席棚或者彩楼,等待着龙舟比赛开始,不肯错过任何一场精彩的赛事。 而宣武楼之上,皇帝会与京城百姓一同观看比赛,获胜的龙舟,皇帝会下旨颁奖,赏下银两珍品。 南行止站在含元殿之外,等候着及时,与文武百官一同迎接皇帝,随后一同前往宣武楼赴宴。 静默地等候一刻之后,含元殿之中终于传来宦官又细又亮的声音:“皇上驾到——” 众人精神为之一震,立刻下跪行礼,山呼万岁。 皇帝由无数宫人簇拥着,仪仗迤逦气派,平稳地从含元殿中走出来。 南行止听见皇帝说了平身,与众人一同谢过之后起身。 他这才发现,皇帝身后,还有两人宫妃。 俪贵妃依旧淡妆素雅,华服简约,云鬓之间点缀珍珠淡色宫纱。 在皇帝右方,则是盛装艳丽,珠翠点缀,云鬓高绾的萧妃。 众人深知,这两位宫妃在后宫之中地位不可小觑,一人身后,有皇家势力,乃是瑞亲王之妻瑞王妃的亲侄女。一人,则是本朝一大世家萧氏的女儿。 虽然贵为世家萧氏之女,萧妃却只能只妃位,只因其是萧家的庶女,嫡庶有别,以至于她虽得皇帝喜爱,可位分却难以再升,除非诞下皇子。 皇帝走在前方,带着浩荡的仪仗和文武百官,慢慢地向宣武楼走去。 端午节庆,连皇宫内的宫人都可以放假,有的自己庆祝,有的想办法去宣武楼,一览京城端午节庆的盛况。 上了宣武楼,各自入席,华光如昼的高楼,果然将京城尽收眼底。 灯火如海的京城,渭河犹如一条银河般的缎带,在繁华喧嚣的京城街道楼阁之中蜿蜒潺湲。 皇帝宴请本朝三品及其以上的大臣,以及皇室宗亲贵胄,一番祝祷客气之后,赐端午节需要佩戴的长寿缕。 众人起身,行礼谢皇帝隆恩。 宫人们捧着精美的长寿缕,款款而下,各自将手中的长寿缕交到不同的人手中。 众人敬谢。 南行止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寿缕,分明是一条细细软软的缕绳,以五色丝线结成,可却有些沉。细线缠绕之间,供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玉佩雕镂着兰花细纹,精美细腻,触手升温,缕绳末端,悬挂上好东珠,明明如月。 再看了看身旁其他皇家贵胄的缕绳,都各有特色。文武百官,也因官阶高低,赏赐不同的长寿缕。 宫宴正式开始,宣武楼不远处的渭河之上,龙舟也并排入水。每艘龙舟之上,数十名身强力壮的男子,露出健硕油亮的臂膀和身躯,一一坐在船上,握着船桨,气势如虹。负责龙舟比赛的官员,在起点立起红旗,船上的鼓手也准备好,只待一声令下,敲响振奋的鼓声。 一位官宦快速走到皇帝面前,说道:“皇上,楼下的龙舟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始比赛了。” 皇帝示意礼部尚书敲鼓,礼部尚书走到宣武楼栏杆旁,那处已经立好一面巨大的鼓,他一出现,全京城的百姓瞬间安静下来,翘首屏息地看着宣武楼上,等待着鼓声敲响。 只见他拿起鼓锤,“砰砰砰”敲了三声,楼下负责比赛的官员,手中的红旗一挥,渭河水面上的龙舟,追光逐电一般冲刺出去。 煞那间,两岸丝竹笙箫大作,声浪如潮!振奋的叫喊加油声,还有激动的鼓声,已经水手的号角声,如浪潮一般,震动着全京城。 宣武楼的人纷纷昂首,目不转睛地关注着龙舟比赛,宫宴之上,屏息无声。 南行止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众人看比赛看得津津有味,他却显得有几分惫懒无奈。 放下酒杯,打算再饮一杯,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纤柔好看的素手,执起酒壶,为他斟满酒。 南行止微微一愣,那宫人很快把酒杯放下,酒杯之下,竟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南行止端起酒杯,将纸条在手心里展开,纸条之上,用细细的眉笔写着一行字,他看完,微微蹙眉,抬头环视筵席一周,发现筵席之上少了一人。 第45章 彩舟入河(捉虫) 玉龙光转,满城喧嚣。 成青云与卫则风以及跟来的清婉,穿梭在人山人海的渭河河畔街道之中。 街道两岸,早就被席棚和彩楼占满,行人几乎无立锥之地。有心看比赛的人,站在河畔,楼上,翘首盯着河面,无心看比赛的人,趁着热闹嬉戏玩耍,尤其是那些平日在闺阁之中的妇人千金,三三两两地约出来作伴。 “等他们这些人比赛了塞之后,就轮到咱们这些市井小民比赛了。”卫则风兴奋异常地对成青云说道。 他和他的那些弟兄约好了,早就在渭河之畔包下了席棚,两人在人潮之中走了好一会儿,才挤到目的地。 一进入席棚之中,京城之中的富家子弟正津津有味地观看比赛,谁也没空理谁。 卫则风带着成青云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身后的人拨了拨卫则风,“哎呀,卫兄,你挡着我了,待会儿龙舟划过了我都看不见了。” 话音一落,河面上震耳欲聋的鼓声和船桨击水声传来,河岸的人顿时兴奋的喊叫,姑娘们纷纷朝着自己喜欢的水手和船队扔花、扔长寿缕。 席棚内的人一时间全都站了起来,踮起脚尖,往外挤,都想看清楚比赛的情况。 成青云被人推搡着,挤到了席棚边缘,正好可以将整个渭河的情况看清楚。她无意间朝着河面一瞥,恰好看到划过的一艘龙舟之上,有一个水手的身影十分眼熟,她心头猛地一颤,豁然站起身来! 还没看清,龙舟已经利箭一般划走了。 “哎呀,我赌的船怎么那么慢!” “哈哈,我赌的船是第一名,第一名!” “只是目前第一名,到了终点还不一定呢!” …… 成青云咬牙,转身推开挤过来的人,出了席棚。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刚才那龙舟上的人是胡柴! 在杭州时,胡柴与她一起上了画舫,其后画舫沉没,她和南行止被水冲走,杭州巡抚被水淹死,其余人也大多丧命。她本以为,胡柴也在那次意外之中凶多吉少了,没想到,此时在京城之中,看见了他! 她顿时歉疚又欣喜,只想快点找到胡柴。 被人推搡拥挤着,她有些站不稳,身后突然有人拉住了她。 “青云,你干什么跑出来了?”卫则风疑惑地看着她。 “我看到一个故人,他好像是划龙舟的水手,我要去找他。”成青云推开他,正欲往比赛的终点跑。 卫则风大急,拉着她不肯放手,“你……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帮我划船的吗?再说……再说现在街上人这么挤,你走到终点都猴年马月了,人这么多,你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他?” 成青云顿了顿,心想也是。“可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还欠他一个人情……” 他乡遇故知,既惆怅,又欣喜。 卫则风瘪了瘪嘴,“既然你非要找他,那就划船去找他吧。”他中肯地劝解她,“等会儿我们的船就可以出发了,现在水上行走比较快,划到终点,就可以去找他了。” “……也好,那快些划船吧。” 卫则风带着她回了席棚之中,恰好渭河之上,传来龙舟胜出的胜利鼓声,观看比赛的人手舞足蹈欢呼不已。 而席棚之中的人,有的捶胸顿足,有的欢心鼓舞,有的拍手称快,有人淡然平静。 收拾了一番之后,逸船社的这些名门子弟,纷纷走向河畔,找到了各自的小船,在水面上一一排整齐,开始划船。 其余的市井百姓,也荡舟而来,旖旎摇映的水面之上,荡起一艘艘轻舟画舫,别有一番风致。 成青云随卫则风上了船,还没站稳,船身一晃,一个人重重地落到船上,船摇摇晃晃,她险些落水。 正踉跄间,那人快速走过来,扶住她,“成员外郎,站不稳,我扶你可好?” 成青云定神一看,这人竟是萧衍! 萧衍眯着眼,唇角笑容轻浮,眼中荡着潋滟的水纹,好整以暇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赶紧抽出手,一时恼怒得想拿出短剑刺他,忍了忍,终究用力推开他,退后一步。 她看着卫则风,眼神凌厉,质问他为什么萧衍会来船上? 卫则风欲言又止,也转头看着萧衍。 萧衍扬起唇角一笑,盯着成青云,说道:“自然是得知卫兄的船少一个人,来帮忙的呀。” 卫则风的船,有成青云和清婉帮忙,不足四个人。 成青云拿起船桨,坐下来,态度疏离。萧衍也不以为意,拿着船桨坐在了她的身后。 还未划船,岸上观望的人依旧熙熙攘攘,成青云的船靠近岸边,岸上的小姑娘仍花下来,花朵落在成青云的身上,她一一扫落在船中。 “青云,都怪你长得太俊俏了。”卫则风轻笑,“今晚若是有人送你长寿缕,你就可以娶了那人了!” 萧衍轻笑,拿出自己的长寿缕,“青云,你看我这长寿缕如何?” 成青云淡淡瞥了一眼,说道:“太花哨,像公鸡的毛。” 萧衍的笑容一僵,随即又自嘲一笑,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长寿缕?我找人带过来,送给你!” 成青云抬了抬手腕,露出自己编织的长寿缕,说道:“我有自己的。” 恰在此时,其他的船也纷纷划了出来,有人开始催促卫则风,卫则风只好开始进入比赛状态。 逸船社的人做得有模有样,听见开始的号令,成青云拼命的划船。 可惜,船上的四人默契不够,船很快就偏离了直线,成青云坐在船头,无法掌控船的方向,船头一会儿撞到岸边的石头,一会儿歪向别的船。 四人急得没有章法,船开始在河中央打转,前进缓慢。 成青云急得满头大汗,她从来没有划过船的,后面的卫则风不停的指挥,急得团团转。清婉也是六神无主,险些哭出来。 “小心!” 身后萧衍大喝一声,船身突然一震,另一艘船狠狠地撞了过来,与自己的船头卡在一起,无法分开。 第38节 那艘船上的人愤怒,“卫则风,你是怎么划得船,你怎么撞我们?” “分明是你撞过来的,”卫则风坐在船上,随着船左右摇晃,“你还不把船划开?赶紧的!” “凭什么是我们让开?”那艘船的人不肯退让,“你先退,让开!” “你让开!让我先过去!”卫则风不肯屈服。 …… 两艘船互不相让,船上的人划着船桨晃着船,船身开始不断的剧烈摇晃。 成青云扶着船沿,用力想要稳住船身,却不想身后的萧衍勃然大怒,猛然站起身,站在船边上,抬起一脚向另一艘船踹过去,“他娘的让你们让开听见没有!” “砰”一声响,两艘船顿时剧烈晃动,成青云心里一惊,吓得冷汗直冒,站起身的萧衍一个趔趄,眼看着要向水面栽倒,临急了伸手往她身上一拉,瞬间带着成青云往一旁栽倒,成青云一翻身,从船上落进水中。 她大骇,只听见几声焦急地叫喊,眼耳口鼻瞬间被冰冷的河水淹没。她立刻浮水,划动手脚想要去攀住船,船上的卫则风慌忙把船桨递过来让她拉住,清婉哭泣地喊着她的名字。 “救命……救命……” 她浮出水面,突然听见萧衍的呼救声,她咬了咬牙,游过去,一脚踹向萧衍的屁股,把他踹到船边,船上的人立刻把他拉了上去。 她赶紧游向卫则风,突然之间,感觉一大股阻力,紧紧地拉着她往下沉。她甩动双腿,想要把那股阻力甩掉,却不想,那力量巨大,拉着她往下,她敌不过,快速沉入水中。 河水之下冰凉漆黑,隐约能看见岸上缤纷绚烂的灯光,透过水面照射下来,在水下交织成一条条光束。 她感觉到水下是有人在拉她,力量很大,一瞬间,她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剑,猛地向下一刺! 那人快速避开,却是迅速地又缠住她的腰,按住她的头,把她往下摁。 成青云屏住呼吸,手中的短剑再一次出击,寒光从水中划过,受到水的阻力,速度很慢。那人又避开,可按住她头和肩膀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这人是想把她活活溺死在水中! 她心底发寒,短剑往后一送,眩晕之下,失了手。 她感觉自己在慢慢下沉,这个人也在随着她下沉。她努力睁开双眼,临死之前,也想看清这人的模样! 恍惚中,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水浪波纹一样,层层叠叠地荡进耳中,扭曲起伏。 她闭上眼,不再动,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下沉…… 那人终于放开了她,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开始往上游,他确定成青云已经溺死了,就算没死,也没救了,他必须离开。 却不想,往上的力量一滞,有人拉住了他的腿! 他回头一眼,不知道为何已经昏死的成青云醒了过来,此时紧紧地拉着他的脚,他用力一踹,想把她踹下去,成青云猛然刺出一剑,他飞快躲闪,短剑从他腿边擦过…… 成青云没有刺中他,她胸口一阵剧痛,被他踹中了,呛了一口水,胸口肺部刺痛难忍,她快速陷入黑暗和窒息之中。 成青云在临死前的一瞬间,脑海中空白一片,竟什么都想不起来…… 第46章 闻情解佩 卫则风眼睁睁地看着成青云沉入水中,焦急万分,立刻脱下衣服就要往水里扎。 还没入水,突然听见“噗通”一声,已经有人先入水了。他一愣,隐约觉得那人是南行止。 果然,不过一会儿,南行止出了水,手臂里,成青云歪着头,似乎没了气息。 南行止搂着成青云,把她带上岸,卫则风等人立刻把船划了回去。 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聚拢过来,好奇地看热闹。 南行止一身华服锦衣,脸色苍白,脸紧绷着,眼神冷厉,把成青云放在地上之后,低沉地厉声说:“滚开!” 秦慕铮等几个侍卫,立即将看热闹的人遣散。 卫则风这才挤进来,清婉红着眼睛,看着脸色惨白的成青云嘤嘤哭泣。 南行止心烦意乱,捧着成青云的脸,一手掐着她的人中,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把脉,她冰冷的肌肤之下,脉搏极其地微弱,双手倔强执拗的抓握着,一手还拿着短剑。 “怎么办?要不要嘴对嘴度气给她?”萧衍盯着成青云看了片刻,担忧地问道。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把成青云抱起来,翻了身。 “你们若是嫌弃,就让我来为她度气吧。”萧衍自告奋勇,伸手去抓成青云的手。 手还未靠近,顿时被南行止扣住,疼得他嗷嗷直叫,眼泪立刻涌了上来,手似要断裂。 南行止一把将他推开,曲起一条腿,让成青云趴在腿上,头朝下,用膝盖轻轻抵住她的腹部,同时手上运气,拍打她的背,片刻之后,成青云呛了一声,吐出几口河水,剧烈地呼吸几下,又昏迷了过去。 其余几人悬着的心蓦地放下,卫则风歉疚地看了成青云一眼,正欲把她带回卫宅,为她请一个好大夫调养调养,却见南行止把她抱起来,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怎么办?”清婉手足无措,戚恍地看着卫则风,“成先生不会有事吧?” “有瑞亲王世子在,她不会有事。”卫则风扔下手中的船桨,兴致缺缺,又歉疚窘迫,没了过节欢庆的心情,与萧衍告辞之后,带着清婉回去。 …… 南行止与成青云两人浑身都湿透,夜间风凉,他带她进了长乐街之上的长乐酒楼,要了一间房,把她放在了床上。 秦慕铮已经去找大夫,并置办了两身干净的衣裳。 南行止吩咐小二去热水,走向床边,见成青云蹙着眉,纤细瘦弱的身躯包裹在湿透的衣服之中,伸手解开她的腰带,要为她换一身衣服。 成青云却忽然睁开眼,手中的短剑凌空而出,所幸出手力道不大,准度不够,南行止轻松避开,顺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的短剑卸下来。 成青云挣扎着起身,偏头看见是南行止,怔愕茫然,低声说道:“我被淹死了?你也被淹死了?” “原本你是要到阎王爷那儿报到的,阎王爷觉得留着你是个祸害,所以让我把你捡回来了。”南行止声音虽冷,口吻却不自觉柔软了。他把短剑放在成青云的手边,轻声说道:“我又捡了你一条命……” 成青云不置可否,没有力气追究过程,只是蹙眉,“我穿着湿衣裳,很难受,我最讨厌湿冷的感觉了。” 南行止想到她的腿疾,说道:“我这就为你换衣服。” 成青云摇头,“你出去,我自己换。” 南行止愣了一瞬,终究出了门。 他听见房屋里有了走动声,这才推门进去。 成青云换好了衣服,用手拢着衣襟,见他进来,拢住衣襟的手微微一紧,脸色尴尬而窘迫,原本苍白的脸,似乎有了些许红晕。 “怎么了?”南行止问。 “衣服腰带有些大,扣不上。”成青云说。 这是秦慕铮临时买来的衣裳,成青云身量小,穿男装的确需要小号,但是秦慕铮并不知道,他买的这身衣裳,腰带环扣不能束住腰,松松垮垮,衣襟会松开。 南行止明白过来,思索了片刻,从怀中拿出皇帝赐的长寿缕,递给她,“用这个暂且束一下吧。” 成青云抿着唇,双手拢着衣裳,没办法去接,南行止干脆上前,站在她身后,将长寿缕从她腰后绕到前腹,慢慢地为她把衣服束好。 成青云整个人被他笼罩在怀中。她僵着脊梁,不敢贴他太近,她依稀能感觉到,他被浸湿的衣裳透着冷气,可他的气息和手指,却是温热的。 “好了。”南行止已经把长寿缕为她束好了。 全身蓦地微微放松,她离开一步,低头看了看,衣襟不会散开,这才对他说道:“你也去换衣服吧。” 南行止这才拿了自己的衣服,转到了屏风后。 成青云慢慢走到桌前坐下,拿出一枚玛瑙。 南行止很快换好衣服出来,见她坐在灯下,安静地看着手中的玛瑙。 玛瑙的质地上乘,润泽剔透,但并没有镂刻纹饰,并非配饰。 他走过去,狐疑地看着她。 “我被人拉入水中,挣扎了许久不得脱身,眼看就要溺死了,无奈之下只好装死。”她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说道:“那人果然以为我死了,放下戒备离开,我趁他转身时,拉住了他的脚。他想踢我,我便用短剑刺他,可没刺中腿,刺中了他的鞋。这玛瑙就是从他的鞋上割下来的。” 南行止把玛瑙拿过来,说道:“玉石之类的东西,都能查询出处。”他眯了眯眼,心头升起强烈的杀意,轻声说道:“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他走出房门,把玛瑙交给秦慕铮,交代他查便京城所有的玉石坊,查出这枚玛瑙到底是谁拥有的。 此时小二带来了热水,南行止对成青云说道:“落水恐怕会受寒,你先热热身子。” 成青云有些木讷,见南行止出了房门,便又脱下衣服泡澡。 褪下腰间的长寿缕时,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轻轻摸了摸上边的兰花玉佩。 玉佩细腻润泽,触手升温。 忍不住想起卫则风的话来,若是接了谁的长寿缕,她就得娶回家。 她无声一笑,继续泡澡。 长乐街上依旧热闹鼎沸,节日的气氛丝毫没有被刚才她落水的事情影响。 南行止站在门外,若有所思。 他会从宫宴之上出来,完全是因为俪贵妃给他的一张纸条。 俪贵妃在宫中有不少眼线,其中一个宫女,无意间发现在宴会之前,萧妃宫中的宫女秘密会见了钟子誉。两人见面的时间虽然十分匆促短暂,但是在宫中浮沉的俪贵妃,依旧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果然,钟子誉在宴会进行期间,趁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龙舟比赛之上时,悄然离开。 他便是跟随钟子誉,到了长乐街,而长乐街人山人海,他到了渭河之畔时,竟把人跟丢了。 之后便得知成青云落水的事情。 成青云落水,无疑不是意外!必须把当时的情况弄清楚。 须臾光景过后,成青云打开门。他这才进了房。 成青云脸色恢复过来,休息了一会儿,她慢慢讲述在船上发生的情况。 “我已经让人在长乐街守着,发现可疑的人,立刻抓起来。”南行止抿唇,绷着脸说道:“但是可能性很小。” 成青云点点头,“我落水,看似是因为意外——船和另外一艘船相撞,两艘船的人争执不休,萧衍一怒之下踹了对方的船,导致船剧烈摇晃。他自己站不稳落下水,情急之下拉住我,把我也拉下水了。” “所以,萧衍很有可能,是在故意做戏,假装成你是意外落水,但是实际上,是他把你拉下水的。”南行止慢慢地握紧拳头,声音冷冽。 “应该是。”成青云点头,“而且,他是不请自来的。来得未免,也太巧了。” “这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谋划。”南行止冷笑,“本世子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他紧紧地看着她,说道:“明日起,我会在卫宅安排几个人。” 成青云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京城之中的情况,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第39节 她茫然之间,更加想念青岚,不知青岚,何时才能回京? “你或许和水犯冲,今后离有水的地方远一些吧。”南行止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说道。 成青云怔愣,细细想来,或许真对。两次落水,都险些丧命。 她不置可否,楼外阡陌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喧嚣鼎沸的人声和管弦丝竹声,飘繆而入。 “今晚你暂且留在这里吧,我让人好好看守着。”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略微蹙眉,抱着肩膀微微缩了缩,思索片刻之后,点头答应。 那想要溺死她的人,知道她还没死,说不定还会想办法置她于死地。 南行止看向窗外,窗边明亮莹润的苏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流光旋转,他走过去,伸手关窗,却蓦地定在窗边。 窗外传来惨叫惊恐声,原本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长乐街,瞬间陷入地狱一般,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犹如鸟兽般,惊慌逃窜。 南行止站在窗前,一身月白锦衣,其上织绣玉竹玉兰暗纹,被窗外的火光照红。 第47章 火光冲天 成青云狐疑地看着南行止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世子,怎么了?” 南行止转身,脸色有些凝重,正欲说话,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进来,”南行止说道。 秦慕铮推门而进,行礼急声说道:“世子,长乐街走水了。” 成青云立刻起身,走到窗外,向长乐街街道之上看去——临渭河的一处店铺失火,店铺外,高而密的花灯架子燃气冲天火光,吞噬了店铺外的界面。店铺周围的人群纷纷散开逃亡,有的人身上着火,飞快地在地上打滚,有的人直接跳入水中,扑灭身上的火焰。 成青云眯了眯眼,隐约看见一团人影,周身被火包围,正欲冲出火光,包围成四四方方的花灯架子,瞬间被火烧塌,摧枯拉朽一般,轰然倒塌,将那人埋在火中。 四面八方的人急忙奔走,端着水,提着桶,开始灭火。 潜火队的人,也正从长乐街街尾赶过来。 成青云蹙眉,紧握的手心出了汗,“那是余麻钱的店子。” “余麻钱?”南行止转身看着她,“那个会舞鱼卖花灯的余麻钱?” “就是他,”成青云盯着火光冲天的地方,轻声说道:“那是他刚刚盘下的新店铺。” 街上行人众多,救火的人络绎不绝,何况临近渭河,取水及时,大火很快被控制,潜火队的人把烧焦的花灯架子等东西搬开,将里面被火烧的人抬出来。 那人还活着,只是被火烧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只能痛苦地在地上蠕动,喉咙中发出模糊痛苦的低吟。 成青云微微闭了闭眼,她曾经在成都四处奔走查案,见过各种惨状和悲惨的尸体,一瞬间觉得,这个人还不如被火直接烧死来得好。 “嗯?萧衍?”南行止疑惑地说道。 成青云睁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发现萧衍站在不远处,遥遥地看着余麻钱的店子,脸上满是惊恐未定,又有死里逃生的绝望庆幸。成青云发现,他的身上,也被火烧过,衣襟烧毁处,露出溃烂红肿的血肉。 “走,下去看看。”她微微蹙眉,对南行止说道。 出了长乐酒楼,两人快速赶到余麻钱店外,潜火队的人已经遣散了看热闹聚齐而来的行人,一边清理火灾现场,一边就近找了大夫,救治被火烧伤的人。 成青云和南行止看过去,潜火队的队长认出南行止来,惶恐地走过来,并没有阻止。 粗略地扫过现场,成青云大致看出,被烧毁的,主要是余麻钱搭出来花灯架子。 上百盏花灯同时起火,进入花灯架子的人,无疑于是被困在密封的火海之中,无处可逃。 而余麻钱坐在街边,抱着自己的鼓和三弦琴,低沉伤心地哭着,绝望又惨痛地看着自己的店子。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失火?”成青云走到余麻钱身前,问。 余麻钱抬起头来,一张瘦得如骷髅的脸上全是泪水,他呜咽几声,说道:“小的也不知……小的正在河边看龙舟比赛,只是离开了一会儿,没想到,就失火了……” 潜火队队长厉声说道:“你这花灯最容易起火,干什么要挂那么多花灯?” 余麻钱哭得更加伤心,用手捂着脸,“小的只是想趁着端午节庆,多卖几盏灯而已……” 成青云见问不出什么实质的情况,失落地摇摇头。 一转身,见南行止走进火灾的灰烬之中,俯身查看地上的情况。 成青云走过去,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南行止起身,指着街边紧挨的几家店铺门口,说道:“桐油,这附近,很多人刷了桐油,想要下水划船时防水。所以地上有许多桐油油渍。” 成青云一看,果然,地上到处都是斑驳的桐油油印。 “还有这个……”南行止用手绢捡起地上几个黑乎乎的东西,用手绢包着,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借着灯光看,疑惑地说道:“这是……金鱼?” “对,应该是余麻钱自己卖的鱼。”南行止起身,看着地上破裂的几个水缸,“起火时,温度很高,水缸里的鱼受不了高温跳了出来,被火烧焦了。” 成青云点点头,又见南行止再俯下身,对她说道:“你的短剑呢?” 她拿出短剑,递给他。 南行止用短剑轻轻地刮地上一层油脂,起身,递到她面前,说道:“蜡油,应该是花灯里的。” 花灯之中有蜡烛,失火之后,蜡烛被火烧化,化作蜡油流淌在地上,温度降低之后,又凝固了。 “啊!轻点儿轻点儿……” 恰在此时,一旁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成青云和南行止看过去,见萧衍坐在一张干净的软垫上,亮出被烧的腿,大夫正在给他上药。他疼得脸色惨白,嗷嗷直叫。 南行止走过去,冷眼看着他,疏冷地问了句:“萧公子,没事吧?” 萧衍咬牙,虚弱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世子……你看不出来吗?我怎么会没事?”他颤抖着手,紧紧地抓着大夫的肩膀,“我都快疼死了……大夫,你轻点儿……你要是治不好本公子,本公子,要了你的命!” 成青云淡淡地看了眼他的伤口,皮外伤,看着严重恐怖,其实并不致命,只是会疼些日子。 “你怎么还没离开?”南行止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不是早走了吗?” 萧衍委顿地快要昏厥,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原本是想要回去的,可……可遇到熟人,就多留了会儿。后来,后来又看见钟侍郎也在,便与他一同出长乐街,没想到……没想到刚刚经过这个地方,就失火了。” “你和钟侍郎在一起?”成青云一怔,“钟侍郎人呢?” 萧衍抬手,指向一处,“那儿不是吗?” 成青云看过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那个被烧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的人,竟然是钟子誉?! 她骇然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怎么会这样?” 既然钟子誉和萧衍在一起,为什么萧衍逃过一劫,而钟子誉被烧得那么惨? 成青云心头这样想,嘴上也这样说出来了。 南行止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质疑地看向萧衍。 萧衍一惊,又悲痛又愤怒,“你……你什么意思?你还以为是我害了他?我本来只是经过这里,但是也不知道钟子誉发了什么疯,竟然跑到这花灯架子里看花灯,看得入了神,我在外面怎么叫,他都不出来!” “看花灯?”南行止眯了眯眼,似是不信。 钟子誉无缘无故,怎么会看着几盏花灯入神? “你不信?”萧衍愤恨,转头看了一眼,双眼一亮,指着一盏没有被烧尽的花灯,说道:“就是那种灯,灯上画着美女,他或许是看美女,起了贼心,所以被迷惑,入了神吧。” 南行止走过去,将地上那盏花灯捡起来,未被烧尽的灯纱上,画着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少女置身花丛之中,笑靥如花,眼如春晖,是个纤窕的美人。 余麻钱闻言,抬头看了看,低声说道:“那是小的亲手绘制的花灯,画了许多盏。因为很多人,都喜欢这样的灯……” 南行止左右看了看,果然又发现几盏未烧尽的灯,有的灯纱之上绘制花鸟鱼虫、神仙山水,有的绘着这样一位少女。 少女依旧笑着,虽然姿态各异,但是脸上的笑靥烂漫天真。 南行止仔细对比,发现几盏灯纱之上的少女,是同一个人。 他问余麻钱,“这少女是谁?你为何只画她?” 余麻钱一怔,抬手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道:“那是小的的妻子……她很早就去世了。” 成青云看着萧衍,“当时钟侍郎,就是被这花灯所吸引了吗?” “可不是吗?”萧衍忍着痛,又气愤又轻蔑,却十分笃定地回答,“那一整面灯架之上,挂的都是这种花灯,他一眼就看见这灯上的美人了,肯定是鬼迷心窍了!” 南行止不再多问,走向被烧的钟子誉,问给他治伤的大夫:“他伤势如何?” 大夫立刻行礼,恭敬地说道:“比较严重,身体大部分被烧伤了,尤其是上身。”他顿了顿,又道:“他的咽喉也被火熏坏了,可能要调养些日子,才能发声说话了。” 南行止蹲下身,关切地看着钟子誉,“钟侍郎,你感觉如何?” 钟子誉竟然没有昏过去,闻言之后,慢慢地睁开眼,双眼空洞,带着几分感激,又虚弱地闭上了。 很快,刑部的人得到消息,也迅速赶了过来,眼看着火灾现场一片狼藉,又看见刑部侍郎钟子誉被烧得惨烈,便将现场的人都调查盘问了一遍,同时将花灯店店主余麻钱带回刑部,先行审问。 刑部尚书顿时焦头烂额,惶恐不安地看着南行止,细细的交代了案件的情况,得到南行止首肯之后,将钟子誉与萧衍送回府,并请最好的大夫。 成青云和南行止在现场检查了一番,仔细记下现场的情况,才离开。 第48章 芙蕖游鱼 此时,长乐街之上的行人慢慢散去,渭河之上的画舫游船以及各种小舟,也渐渐归于宁静。 成青云看着缓缓归于平静的渭河水面,突然想到一个人。 她停住脚步,看向渭河龙舟比赛的终点,那处只剩下十几艘空荡荡随水摇曳的龙舟,龙舟之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水面之上轻烟如纱,依稀散发着桐油的气息。 “怎么了?”南行止追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看什么?” “世子,”成青云问他,“你可还记得胡柴?就是在杭州时,跟我一起上了你的画舫的那个人。” “当然记得,”南行止不由得蹙眉,“他还被杭州巡抚栽赃成奸杀婉容的凶手。只是……”他顿了顿,“之后画舫沉没,便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了。我之后,也让人查过那艘画舫上众人的情况,杭州官府,捞起来的尸体之中,并没有发现胡柴。他或许被水冲走,生死未卜。” 成青云抿紧唇,“我好像看到他了。” 南行止疑惑地看着她,“在哪儿看到的?” 第40节 “在龙舟上,”成青云也并不是很确定,“当时我看龙舟比赛,发现一艘龙舟上划船的水手很像他,可是龙舟划得太快了,我没看清楚。” 南行止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是在官府的龙舟上看到的,那么登记过了。去礼部看看划船水手的名单就知道了。” “嗯,”成青云点头,“他是我带上画舫的,也算是我的同乡。真希望他安然无事才好。” “吉人自有天相。”南行止漫然说了一句,带着她离开。 …… 翌日,刑部将长乐街火灾现场的线索之物整理好,交给了南行止。 那几盏绘制着纤窕少女的花灯,被火烧得七零八落残破不堪,少女的形态已经不完整。南行止请了技艺高超的画师,将少女完整的模样绘制了出来。 钟子誉便是被绘制着这少女的花灯所吸引,才被火烧伤。或许钟子誉,认识这少女。 可惜钟子誉被火烧成重伤,就算要调查,也难以配合,作为刑部侍郎,他也无法调查案情了。 成青云回到卫宅,发现鱼缸里的鱼死了一条。 天气逐渐炎热,这几日她忘记给鱼换水,鱼一定是染了疾病,所以才会死。 她连忙给鱼换了水,可另外几条,似乎也没什么精神,无法沉水,而是气息奄奄地飘在水面上。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想起昨夜被大火烤成黑炭的金鱼。 地上同样有桐油,同样的火灾。一连发生几起伤亡和惨案,朝廷一定又要给刑部施压了。 御史大夫之孙,谢景焕的死因,依旧没有查清楚。 成青云拿出笔,沾了墨,在纸上随手写写画画。 谢景焕,死于钩吻之毒,其后关于黄连翘的卷宗丢失,黄德全家失火,但他真正的死因,却是钩吻中毒。谢景焕和黄德全,是地位身份完全无关的人,生活并没有交集,但是死因相同。 若是非要找出两人之间的联系,那么就是——黄德全曾经是住在长乐街的人,长乐街的拆迁工程,是由工部的谢景焕和萧衍一同负责的。 这其中,是否有她不曾察觉的联系和秘密? 长乐街新建之后,原本不住在长乐街的余麻钱,盘下了长乐街的店子,开张没几天,余麻钱的店子就失火了,烧伤了刑部侍郎钟子誉。 钟子誉…… 成青云写下钟子誉的名字,再画一条线,和书写在上方的卷宗相连。 这是钟子誉,与这一桩桩一件件唯一的联系——黄连翘之死的案子,是钟子誉审的。 成青云眯了眯眼,吹干纸上的墨迹,拿出从成都带来的匣子,打开,把纸放了进去。 匣子中,已经有了厚厚一叠纸,白纸黑字,色彩分明,又十分厚重。 这是她当上捕头以来,所整理的案件综述和线索分析。 关上匣子之后,她抱着鱼缸,出了卫宅。 长乐街余麻钱家的店子失火,对于居住在这条街上的市民来说,不过是一件可以当做消遣谈资的事情,闲暇时,可以津津乐道。 余麻钱昨晚被刑部带走,配合调查了一番之后,就回来了。 此时他的店门紧闭,门上还有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成青云看了看街面上还没有被清扫干净的污渍,抱着鱼缸前去敲门。 “今天不开业!”门内传来余麻钱的声音。 “余老板,是我,我在你这儿买的鱼快死了,特意过来让你瞧一眼。”成青云对着门内大声说道。 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余麻钱扯出笑脸,热情地接待成青云,“哟,是大人啊,快请进快请进!” 成青云走了进去,把鱼缸放在柜台上,“余老板,你帮我看看吧,我的鱼快要死了。” 余麻钱捧着鱼缸观察那几条快要翻鱼肚白的鱼,很认真的模样。 成青云大量这店内的情况。与前些天来时没有什么两样,该挂花灯的地方挂花灯,该放金鱼的地方放金鱼,柜台后还放着余麻钱的鼓和三弦琴。 失火时,大火烧得是他搭起来的花灯架子,店内倒是没有被火烧。 “昨晚失火时,幸好你去看龙舟比赛了,否则,你也会被烧伤了。”成青云很是庆幸地对余麻钱说道。 余麻钱微微一愣,抬起头来,把鱼缸放好,说道:“可不是吗?”他枯瘦干瘪的脸微微颤了颤,抬起鸡爪般的手指了指鱼缸,说道:“大人,您这鱼,恐怕是好几天不换水,水脏了之后,鱼生了疾病,怕是没得救了。” 成青云有些窘迫,他这样说,好像是在说她很不爱卫生。成青云干笑着道:“我第一次养鱼,不知道隔几天换水。” “没关系,”余麻钱豁朗大方一笑,“小的再送几条鱼给大人就好了。” 他转身,拿了一个小网,到其他鱼缸里捞鱼,还转头问成青云,“大人,你喜欢哪种鱼?” 成青云随便选了两条鱼,又突然问道:“昨晚失火时,你带着鼓和三弦琴出去了?” 一条鱼从余麻钱手中的网中跳出去,余麻钱抖了抖手,赶紧伸手去捞,一边说道:“是啊……” “你不是不舞鱼了吗?怎么还带鼓和琴?”成青云漫不经心地说。 余麻钱静默了一瞬,低着头,盯着水里的鱼,说道:“小的过节高兴,一时兴起,也想敲鼓弹琴给龙舟比赛助威……” 成青云轻笑,说道:“那时街上人那么多,你就不怕你去看比赛了,有人来买东西你去不在?” 余麻钱把鱼捞起来,放进一个干净的鱼缸中,说道:“小的也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而且,那时候,大多人都在看比赛啊。” 成青云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挂在上方的花灯,精美雅致。 “大人请稍等,小的给您的鱼缸换水去。”余麻钱捧着成青云的鱼缸,要进入店内的房间中。 成青云愣了愣,点头说道:“好。” 看着余麻钱推开通往店内房间的门,成青云立刻跟了进去,余麻钱猝不及防,怔愣得又错愕地不好赶她出去,只好很是窘迫地笑道:“大人,还请到外面等候吧,小的这腌臜得很。” “没事儿,我怕你一个人换水不方便。”成青云说,“我可以帮你。” 余麻钱不再说话,闷着头往里面走。 成青云趁机查看这里面的情况,地上堆着许多制作花灯的材料,看似混乱,其实紧紧有条。一口鱼缸之中,培植着正在孵化的鱼卵,看来被余麻钱照顾得很好。 成青云在一盏花灯前停下脚步,俯身从桌案上拿起那盏花灯。 花灯上,画着那个笑靥烂漫的少女,少女坐在花丛中,伸着手去抓花蕊上的蝴蝶。 成青云蹙眉,余麻钱说,这个少女是他的妻子。可怎么看,余麻钱的年纪和这少女,也相差太大了,不像是夫妻。 余麻钱突然走了过来,一手夺过花灯,成青云猛地一骇,诧异地看着他。 “大人,这……这花灯,小的还没做好,大人若是想要,去看别的花灯吧。”余麻钱说道。 这盏花灯做得比这店子里的任何一盏花灯都精致,绘制的少女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一笔一划精细雕琢,可见十分用心。 成青云心念一动,愣了一瞬。这店子里,好像没有这种少女花灯了。她刚才在外面看过,一盏都没有。难道都被烧毁了? “你送我鱼,我也不好意思,这样吧,我买你一盏花灯。”成青云抬手指着余麻钱手中的花灯,说道:“就买这盏。” 余麻钱似很矛盾,他咬牙,看向成青云,终究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大人想要,就卖给大人好了。” 成青云把花灯抱在怀中,付了钱。 等余麻钱给鱼缸换好水,成青云一手端着鱼缸,一手提着宫灯,双手难以保持平衡。 鱼缸加了水,很沉,时刻都要掉在地上。 余麻钱恭恭敬敬地送她到门口,热情麻利地说:“大人慢走,大人注意,大人小心脚,大人端好鱼缸,大人别摔了……” 成青云恨恨地咬牙,哼哧哼哧地回了卫宅。 第49章 画里连翘 成青云一脚把卫宅的大门踹开,看见清婉在院子里打理花草,立即叫喊:“清婉,快过来帮我拿鱼缸!” 清婉“诶”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出来,赶紧接住成青云手中的鱼缸。 鱼缸里的水已经洒了大半,好在鱼还没事。 成青云赶紧揉了揉手腕,提着花灯往自己的后院走。 清婉四平八稳地端着鱼缸跟着她,时不时看看她手里的花灯,应该是被这精美细致的花灯给吸引了。 到了屋内,成青云让清婉把鱼缸放在桌上,她坐下之后,把花灯放在一旁。 清婉见她一脸的汗,为她打了水,细心地给她拧干了手巾,“先生,擦擦脸吧。” 成青云用微凉的手巾擦了擦脸,又看见清婉盯着那盏花灯看。 “怎么了?”成青云拨了拨那盏花灯,“觉得好看吗?” 清婉点头,蹙眉,探究又惊疑地看着花灯,“好看是好看,只是……这花灯上的少女,奴婢觉得很眼熟。” “眼熟?”成青云漫不经心,看着她,“怎么眼熟啊?” 清婉有些迟疑,依旧慢慢地说道:“奴婢以前没有来卫宅时,和长乐街的一个女孩儿交好,那女孩儿,经常给人家做工,所以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和她,还给一个富贵太太当过丫鬟。后来,那富贵太太嫌弃我和她长得丑,不讨男主人喜欢,就把我和她赶走了。”她愤愤然地噘嘴,“先生,奴婢告诉你,奴婢觉得自己长得不丑,分明就是那家男主人,想要趁机占我和那女孩儿的便宜,被那太太看见了。那太太,见自己的男人起了色心,非但不怪罪,还指责是我们勾引了她男人……” 她委屈地咬牙,定了定神,又轻声说:“奴婢气不过,便不在那家做活了。好在遇到了卫大人……” 成青云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问道:“哦?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清婉说:“叫黄连翘,”她指着花灯,“和这花灯上的女孩儿太像了,简直神似。”她把花灯转过来,将画上的女孩儿对着成青云,说道:“先生你看,这画上的花,都是连翘花呢,你说巧不巧?” 成青云猛地站起身,脚步踉跄着险些没站稳,清婉骇了一跳,伸手过来扶她,正欲问她到底怎么了,成青云却霍地抱起花灯,飞快地出了门! 清婉在背后惊疑地喊了一声,成青云已经出了院子,牵了自己的马,翻身一跃,骑上马背,策马快速离开。 成青云骑在马上,穿梭过街道,周遭鼎沸川流仿佛都不存在,她脑海之中快速地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组织联系、追根溯源。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离真相只差一步,可那一步,却遥不可及,好似隔着重重迷雾。 到达瑞亲王府大门,她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门房,深吸几口气,整理了衣衫,保持镇静之后,端正从容地往王府之中走。 如今还是端午节庆休沐,南行止应该在王府之中。 一路穿过游廊小径,拂花穿叶,终于到达南行止的庭院。王府太大,她没有真正将王府看完过,只记得通往南行止庭院的路。 进了庭院,她直接往里走,守在庭院外面的护卫并没有拦她。 亭台之下,浅浅的溪水潺潺,她一眼就看见了南行止。他在一片碧绿的点缀着斑斓花朵的草地上,临溪而坐。 草地上放着一方小小的木案,案上摆放着黑白分明的棋子,他手执黑子,正与一人对弈。 对弈的两人衣袖宽大,衣襟清逸雅贵,身影倒影水中,宛若水墨清雅图画。水流潺湲,飘过一盏小小的酒杯,南行止伸手轻轻一拂,酒杯便落入他手中。 第41节 成青云怔了怔,呼吸在一瞬间微微凝滞。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时恍然,目睹如画,不敢踏足。 “呵,行之,你要输了。”与南行止对弈的南行章轻笑道。 南行止放下酒杯,慢慢放下一枚黑子,落子一瞬,棋盘之上的形势立即发生改变。 “嗯?”南行章一怔,苦笑着说道:“看来是我大意了,你下一步若是走这儿,我这一片都要被你吃了。”他惆怅地叹气,“无回天之力了啊。” 南行止说道:“大哥承让了。”他并没有落子,而是慢慢地把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收回,说道:“大哥可要用了晚膳再走?” 南行章看了看天色,微微摇头,“我还有事情办,改天再来找你切磋。” “如此也好。”南行止起身,送走南行章。 南行章拂了拂身上的草屑,一抬头便看见成青云,连忙拱手行礼。 成青云恍然醒悟过来,赶紧放下花灯回礼。 南行止回头看见她,缓缓笑了笑。 南行章离开之后,成青云走了过去,她跪坐在南行止对面,说道:“世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南行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眸深邃漆黑,“正好,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成青云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窘迫,低头看着花灯,把花灯放在小案上。小案上还放着一颗颗刚剥好的粽子,不同颜色、不同口味,做得精细可爱。 “吃点粽子吧,”南行止递给她一双筷子,“一边吃,我一边告诉你。” 成青云接了筷子,困惑地看着他。 “我给你看一个人。”南行止转身,对一旁的侍女说道:“绿黛,去把人请过来。” 原来这美貌稳重的侍女叫绿黛。成青云含着一颗粽子,目送绿黛离开。 “这儿还有乌梅茶。”南行止见她吃得急,把一旁的瓷壶拿出来,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成青云默默地端起茶杯,咽下粽子之后,喝了一口乌梅茶。 “世子,”绿黛又回来了,“人带来了。” 成青云抬头一看,见她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面容丑陋,略显粗犷。 那男人看着成青云,目光炯炯闪烁,很是欣喜。 “噗……咳!咳……”成青云定睛看着那男人,一口乌梅茶呛了出来,连忙俯身弯腰,趴在草地上咳嗽。 有人轻轻地拍她的背,力量轻重适宜。 “你是见鬼了吗?”南行止从一边给成青云拍背,一边从广袖中拿出一方手巾,递给她。 成青云推开他的手,用袖子擦了擦嘴,“比见鬼还……吓人。” 南行止轻叹,“青云,虽然人家长得丑,可你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 成青云蓦地坐直,正色地看着他,“世子,虽然人家长得丑,但是你也不能宣之于口……再说,我从来都没有说他长得丑!” 一旁的绿黛和男人脸色僵硬,维持在脸上的恭敬和得体已经保持不住。 “既然觉得他不丑,你为什么被吓着?”南行止这回放低了声音,凑到成青云耳边,轻声地说。 温热轻柔的呼吸抚在耳朵上,成青云一个激灵,连忙躲开。她低着头,用手捂着耳朵,心跳有些紊乱,好一会儿才找回平稳的气息,说道:“我是……太意外了。” 她不等南行止接话,赶紧起身,走向那丑陋的男人,一拳打在他胸口上,拳头触及到坚硬的胸膛,她的眼睛突然有些刺痛湿润。 “好你个胡柴!你……你到了也不打声招呼……” 胡柴咧嘴笑了笑,“成捕头,我哪儿知道你在啊?世子让我来,我还以为,有别的事情交代我。” 成青云微微垂下眼睛,等酸涩过去之后,才抬起头,说道:“昨晚我看龙舟比赛,看见一个划船的水手长得像你。”她顿了顿,“那是你吗?” “是啊!”胡柴说道:“我到了京城之后,找不到活计,看见官府在为划龙舟招水手,于是就去了,没想到,还真选上了。”他爽朗地笑着,“最后,我的龙舟最先到达终点,还得了皇上的赏赐。” 成青云喜悦地看着他,欣羡地问:“什么赏赐?好不好看?” 胡柴怔了怔,说道:“有好吃的粽子,我一拿到就吃完了……”他歉疚地看着成青云,“我划了船又累又饿,忍不住就吃了。要是知道你在,我就给你留一个。” 成青云对粽子没什么兴趣,“还有呢?” “还有长寿缕,还有些银两,两片金叶子。” 成青云拍了拍他的健硕结实的肩膀,“可以啊,你现在是有钱人了。” 南行止眯着眼睛站在一旁,很不满意自己被成青云当成了空气。 他轻声一笑,说道:“胡柴,青云,过来。” 成青云丝毫没有听出他口吻不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 南行止冷冷地对成青云说道,“胡柴现在听我差遣。” 成青云疑问地看着胡柴。 “对,”胡柴狠狠地点头,“我和世子签了契书,我听他差遣,他会给我每月二十贯钱的月俸。” 成青云一惊!二十贯钱,比她的俸禄还多! 他看着南行止,“原来当你的人可以拿这么多钱……” “那你就争取,早日成为我的人!”南行止扬起唇角,眼角眉梢染上温和的笑意。 第50章 因果报应 成青云欲言又止,认真思考了半晌,迎上南行止深切的眼神,说道:“世子,在外人眼里,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南行止笑容微微一凝,但笑不语。但周身那份淡雅从容,似稍稍减退。 他临溪而坐,慢慢地斟茶,说道:“胡柴,你从今天开始,做青云的护卫吧。” 胡柴不假思索,点头说道:“好。” 成青云蹙眉,正欲拒绝,却听南行止说道:“除非你再想被人按入水中淹死……”他目光锐利,淡然地看着成青云,“不是每次你遇险的时候,我都能及时救你。” 成青云握住广袖中的短剑,短剑剑柄和剑鞘之上的兰花刻纹凹凸起伏……她本是想告诉他,她可以自保。但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说出口。 见她没有多言,南行止吩咐胡柴和绿黛先行退下。 “你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南行止问道。 成青云这才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她把花灯放到桌上,指着灯纱之上,那幅少女,说道:“世子,你可还记得,萧衍说,钟侍郎被大火烧之前,是被这花灯上的少女所吸引。” 南行止冷然看着花灯,“记得。” 成青云理了理思绪,轻声说道:“余麻钱家做了很多绘制着这个少女的花灯,并将花灯全部挂出去卖。钟子誉之所以会被这些花灯所吸引,是因为,这花灯上的少女,叫做连翘——黄连翘。” 南行止端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俊利的眉微微一挑,“哦?” 成青云轻轻一叹,指着花灯上的画,“世子你看,余麻钱画了很多这样的少女,而且每盏宫灯上,都画着黄色的花。这种黄色的花,是连翘花,不知道是否有暗指这少女名为黄连翘的含义。”她唯恐南行止不相信,恳切地看着他,说道:“我将这花灯带回去,清婉看了这图画,一眼就认出这少女是黄连翘。清婉曾和黄连翘是认识的。” 南行止放下茶杯,轻笑着说道:“倒是有几分意思——余麻钱,为什么要在花灯上画黄连翘?” “恐怕,还得查一查这余麻钱的身世来历,”成青云轻轻蹙眉,“若是能查清,那么,这几天发生的几起案子,都能够一一推理出原因了。” 南行止沉默片刻,慢慢地旋转着青白的的茶盏,茶杯之中,清澈如月色的茶水泛起细细涟漪。 “这么说,其实……谢景焕,或许是被误杀的?” 成青云恍然点点头,“是啊,他是死得最冤枉的了。” “那也未必,”南行止冷然一笑,“虽然如今能够理解这一桩桩案子的原因,可最根本的事件却没有浮出水面。” “最根本的?”成青云不解。 南行止轻笑着看着她,向她伸出手。 成青云看着他宽厚的手心,清晰干净的纹理,还有修长分明的手指,不由得有些迟疑。 “想知道?”南行止的手越过小案,目光似潺湲的沉渊,“想知道就把手放在我手心里。” 成青云僵了僵,权衡忖度了一番,还是把手递给他。 南行止满意一笑,手指微微蜷缩,勾住她,慢慢地把她的手翻过来,轻轻握住,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手心。 手心被触摸的酥麻瘙痒,痒得成青云头皮发麻,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很紧。 她木讷地看着,这才发现,两人的手差别真的有些大。 她的手,就像软绵的云一样,而他的手,就如伟岸宽广的山。 许久之后,南行止轻柔的声音落入耳畔,“懂了吗?” 成青云迟钝地看着他,懂什么? “我刚才在你手心里写下的,或许就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起始原因。”南行止气定神闲地说道。 成青云:“……!” 她根本就没看清他在她手心里写了什么! 她握紧手,只感觉那轻柔的触感还残留着一般,痒到了她的心里。她怔愣又恍惚,想要让他再写一遍,又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刚才走神了。 犹疑又懊恼,她听见南行止轻声一笑。 她赶紧把手缩回来,若无其事地把玩花灯。 “世子,”恰在此时,秦慕铮远远地行礼,化解了成青云心底的不安和窘迫。 南行止看向他,“嗯,何事?” 秦慕铮捧着一方小小的木盒子走了过来,将盒子放在小案上,打开。 盒子里是一颗小小的玛瑙,正是成青云从杀她之人鞋子上割下来的。 秦慕铮说道:“在下已经查清了京城所有的玉石坊,包括官府的在内,终于查清,这颗玛瑙,是属于钟侍郎的。” “钟侍郎?”成青云一惊,“是刑部侍郎钟子誉?” “是,”秦慕铮说道:“在下在官府的玉石坊中查到了这枚玛瑙的出处,玉石坊对所有的玉器都有记录。这枚玛瑙之上,还纂刻着印记,只有加工玛瑙的工匠才认得出来。绝对不会出错。” 成青云猛地握紧手,十指紧紧地扣住,“什么意思?钟侍郎居然要杀我?我有什么好杀的?他可是刑部侍郎,他居然要杀人?知法犯法?” 南行止依旧从容不迫,只是看了她一眼。 成青云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端起桌上的乌梅茶,一饮而尽。 第42节 “难道,是钟侍郎怕我查出黄连翘案子的真相,所以他才想杀了我?”她喃喃自语,“偷走卷宗的人……” “消消气……”南行止温和地打断她的话,“钟子誉如今也被火烧得半死不活了。” 成青云嗤然一笑,“那是他咎由自取。” 南行止见她气消得很快,没再劝解,交代了秦慕铮几件事,便起身,说道:“我去换身衣裳,你在此等候。” 成青云见他一身宽松飘逸的常服,行走在竹影楼阁之间,仿若与世隔绝的隐士。不过一会儿,他进了若水堂,身影消失了。 她这才摊开手心,绞尽脑汁地回忆刚才他在自己手心里写下的字…… 到底是什么?这桩桩件件的案子,线索最终指向谁? 片刻后,南行止换好了衣裳,走了出来。 他身着天青色圆领长袍,窄袖束腰,衣前绘绣月中玉竹,腰间锦绣束带,镶嵌掐丝玉石。锦丝暗纹若隐若现,似月下流水,长袍里曾压花,外覆薄纱,飘逸轻灵,线条灵动,既方便行动,又清贵大气。 成青云仔细看了几眼,忽然发现,南行止衣裳很多,几乎没有重复过。每每他要去不同的场合之前,总要说:“我要去换身衣裳。” 他这身衣裳简单素雅,不知道是要穿着去什么地方。 他吩咐人准备了些礼品和滋补的药物,才转身看向成青云。 “走吧,”南行止对成青云说道。 两人各自取了马,骑马离开王府,一路穿越街道缓缓而行,并没有带任何随从。 成青云跟着南行止,终于见他在一处府邸前停下,下了马。 守门的护卫立刻迎了出来,南行止亮了身份之后,那人不敢阻拦,恭恭敬敬地把他和成青云迎入府中。 成青云一看府邸门口牌匾之上“钟府”两字,就知道这是钟子誉的府邸。他作为朝廷命官,朝廷会给他安排官邸。 远远地,就见到一中年男子快速迎了出来,神色惶恐谨慎,到了跟前行礼拜见,自称是钟府的管家。 南行止温和客气了几句,让管家带他去看钟子誉。 管家不敢怠慢,立刻在前方引路。 到了钟子誉所居住的正房,还没进屋,就闻到了浓烈的药味,正房之中,照料的下人和大夫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 南行止径直走了进去,成青云见钟子誉躺在软榻上,精神似乎好了些,他脸上蒙着厚厚的纱布,看不出脸色,但那双带着伤痕的眼睛看到了南行止,顿时微微一惊。 南行止看了他一眼,转身询问大夫,“钟侍郎的伤如何?” 大夫恭敬谨慎,缓缓地说道:“钟侍郎被烧得严重,上身皮肤大部分被烧坏。重伤郁积,伤及内腑……”他顿了顿,“若是能够控制病情,恢复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这么说,其实并没有生命危险? “他能开口说话了吗?”南行止问。 “如今还不能,”大夫无奈地摇摇头,“但是能够发出模糊的声音了。” 南行止问完,支走大夫和其他侍者,坐到床边,俯身看着钟子誉。 钟子誉清醒着,眼睛里布着血丝,不知是因为全身太过疼痛,还是因为他被火烧得太严重而伤心绝望。 他抬眼看着南行止,又看见了南行止身后的成青云,瞳孔陡然一缩,直直地呆了呆。 “钟侍郎,你恐怕没想到吧,自己会无端落到这样的地步。”南行止很是惋惜地叹道,“你被火所烧,事出突然。但是,以你的机智聪明,可否知道,这到底是意外呢?还是蓄谋已久了呢?” 钟子誉的手微微颤抖,似哽咽了一声,很模糊。 南行止从袖中拿出一幅画,慢慢地展开,放到钟子誉眼前,说道:“钟侍郎,你可认得她?她是余麻钱店中花灯上的少女,听萧公子说,你正是看她看得入神,才被困火中的。” 钟子誉立刻闭上了眼睛,被烧毁的眉头紧紧地蹙着,似感觉不到疼痛。 南行止丝毫没有被他痛苦的神色所感染,反而强势又冷静地问:“你认得这个少女?” “你曾经断过她的案子……你自己心里清楚对不对?”南行止冷冷地问。 钟子誉缓缓地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看着画中的黄连翘。 第51章 逃之夭夭 南行止慢慢地把画叠好,收回袖中,依旧泰然自若,“钟侍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当真以为可以永远隐瞒真相?”他若有所思,“黄连翘真正的死因,并不是卷宗所记录的那样,对吧?” 成青云呆怔地看着南行止,若有所思。 钟子誉转眼艰难地看着南行止,张了张嘴,没发出清晰的声音来。 南行止静默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自己的府邸固然是好,但是终究不是最好的。我会为你安排更好的养伤之处,待会儿就让人来把你带过去。” 钟子誉眨了眨眼睛,眼中情绪难以揣度。 室内一片安静,甚至有些窒息。成青云见南行止再没说话,与他一同离开。 出了钟府,两人骑上马。成青云策马靠近南行止,轻声问道:“世子,这三起案子,是否可以结案了?” “你还必须找出证据,”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且,这个案子,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最好,能够通过此案,将一些人,连消带打,一一清除。” 成青云抿唇,疑惑地看着他。 街道之上,人声鼎沸喧嚣,南行止靠近她,轻声说道:“你再仔细想一想,你如今所推理出来的一切,能够得知的凶手,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你把他找出来了有什么用?” 成青云气馁又不悦,“可是凶手,难道不应该被绳之以法?” “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捕头了。”南行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作为一个捕头,你抓住一个凶手,是你的职责。可是你若是想做一个公正严格的秋官,抓到凶手,不过就是断案的细枝末节而已。” 成青云一怔,蹙眉沉思。 “那就必须要查出连翘死亡的真相,”成青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到底该怎么查呢?” 南行止只是轻声一笑,意味深长。 “凶手作案的手法太过高明,一来没有留下线索和证据,二来,就算有证据,也被火给烧没了。”成青云轻声一叹,“我也隐约知道这其中恐怕会牵扯出更多更隐秘的秘密,但是……” “你不用担心,”南行止轻声说道:“总会找出破绽的,只是早晚的事情。” 成青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眼看着天色已晚,她拉住马缰,停下马,要与南行止告辞。 南行止也没有留她,估摸着这里离卫宅也不远了,便让她离开回去了。 成青云进入卫宅,推开门,就见清婉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先生……先生!” 成青云险些被她扑倒,一个闪身躲开,稳住身形之后,拉住清婉的手,说道:“怎么了?这么紧张?” 清婉脸色苍白,又惊又怕,抬手指着成青云的院子,说道:“来了一个好丑的男人……好恐怖……他、他进先生的院子了!” 成青云愣了一瞬,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可能是胡柴,没事儿,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清婉一张小脸尽是惊恐未定,“先生有这样的朋友……?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胡柴面容丑陋,脸部溃烂凹凸不平,总会吓到人。成青云轻声一叹,说道:“他虽然长相丑陋,可他是个好人,他是瑞亲王世子安排给我的护卫,你为他准备一间房……若是怕他,不用理会他就好了。”反正胡柴也不会介意的。 清婉一听是瑞亲王世子安排过来的,又是成青云的护卫,当即放心不少。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是也觉得没有那么恐怖了。 成青云进了自己的院子,见胡柴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走近他,说道:“胡柴,这院子还有一间房,我待会儿让清婉收拾一下,你住下就好。” 胡柴起身,抖了抖裤子上的灰,说道:“我没那么讲究,住哪儿都行。” 成青云见到他,觉得很亲切,推开自己的房门请他进去坐,胡柴跟了一步,刚抬起脚,定了定,把脚收了回去。 “进来啊,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成青云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进屋,为他倒了一杯茶。 清婉做事周到细心,每天都会为她准备好热茶,她一回来就能喝。自从知道卫则风为她买的鱼死了之后,清婉还懂得了照顾鱼,天天过来喂鱼,给鱼换水。 胡柴摇头,“不了,世子吩咐过了,我只是你的护卫,不能与你太亲近。” 成青云挑眉,“为什么?你我是老乡,还是朋友。护卫怎么了?” 胡柴恭恭敬敬地站着,神色肃然,正色道:“青云,我忠于世子,只听世子的话。” 成青云怔愕,竟然无话可说。她张了张嘴,惊觉胡柴是南行止的人,而且月俸还是南行止给的,他当然只听南行止的。 她放下茶杯,闷闷地自饮自酌,“既然这样,你也只能等清婉把房间收拾好之后去休息了。” 胡柴毫不在乎一笑,如山一样站立在成青云房门口,说道:“既然是护卫,我必须随时警惕保护你的安全,不能松懈。你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当我不存在好了。”他爽朗一笑,又带着几分悲怆,“这些年,我也是这样保护司马大人的……” 成青云听出他话中的遗憾和拼命掩饰的伤感,也不勉强他。 她现在,只要稍微静下来,就会想到南行止指尖如羽毛般划过手心的触觉…… 那份莫名的悸动,让她现在回想,都微微不安。 她习惯性地拿出匣子中的笔墨纸砚,安静地分析记录案情。 这一桩桩,一件件,终于可以水落石出,只要她让南行止准备三司公审,就能让凶手伏法。 只是证据……证据,她如今手中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 她抿唇,心头有些郁结,更有强烈的不甘,事情调查到如今这个地步,若是发生其他意外,就太恐怖了。 思索间,突然听见胡柴厉声说道:“站住,你不能进去!” 成青云抬头,见卫则风被胡柴拦在门口,她顿时有些无奈,抬手捏了捏眉心,说道:“胡柴,他是卫宅的主人,是我的房东,你让他进来吧。” 胡柴这才放行,卫则风惊讶地看了胡柴一眼,赶紧走了进来。 “青云,他是谁啊?”卫则风进门后,不敢看胡柴,轻声地问道。 “他就是那晚我说的那个故人,就是划龙舟的那个……”成青云说。 “哦,他可长得,有些吓人……站在门口,可以辟邪。”卫则风这才放心,又十分狐疑,“看他那样子,像个护卫一样。” 成青云往门外看了胡柴一眼,看他那副架势,真的跟护卫一样。 “他是世子的人,今天才来的。” 卫则风顿时瞪大眼睛看着她,眼睛闪光,“那太好了,既然他是世子的人,我就不用担心他不付房租钱了。” 成青云哭笑不得,又恨得牙痒,“卫兄,他住我的院子,这院子都是我租的,他的房租还另算?你也太……”她无语。 卫则风乜了她一眼,“他和你一样吗?”他自己斟了一杯茶,“就算我收他房租,也是世子付钱,你担心什么?” 成青云干笑几声,不知是无奈还是嘲笑,“你要是能让世子付钱,算你厉害。” 卫则风脸色一僵,得意的脸色一凝,蹙着眉头,“我怎么没想到这茬?看来不能向世子要房租,得问那大块头护卫要房租。” 成青云没有心力再和他争辩,她拿了些鱼食喂鱼,用手敲鱼缸,惊得鱼在水中乱游。 第43节 看见那两条鱼,卫则风倒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你的鱼食够吗?这鱼吃惯了余麻钱家的鱼食,怕是以后吃不了其他家的鱼食了。” 成青云听见“余麻钱”三个字,顿时一怔,豁然抬头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卫则风说道:“我刚和几个弟兄从长乐街回来。我听人说啊,余麻钱家的花灯会迷人心窍,那钟侍郎……不就是看他的花灯被火烧的吗?”他神神秘秘地咧嘴笑着,“所以,我和几个狐朋狗友,就像知道他花灯上画的到底是什么狐仙妖女,所以就顺路去余麻钱家买花灯,却不想,余麻钱的店没开门……一打听,才知道,余麻钱恐怕是不会再开店了。” “店子没开门?”成青云心头一沉,“你敲门了吗?说不定他是在关门盘点……” “敲了,店里根本没有人应,肯定是没人了……” 卫则风话音一落,成青云已经夺门而出,去马棚牵了马就往外奔驰。 跑出宅子,拐弯之时,竟然发现胡柴徒步跟在身后,他没骑马,但脚力的速度,竟然堪堪能追上她的马! 她顾不得那么多,直奔余麻钱家! 到达余麻钱家门口,果然发现店门紧闭。 长乐街新建而成,正是京城繁华热闹之地,这条街上的勾栏酒楼、瓦舍店铺,都是门庭若市、兴隆鼎沸,唯独余麻钱家大门紧闭,门可罗雀。 她立刻下马敲门,敲了半晌,依旧没有人开门。 胡柴也在此时赶到,一路急速奔跑,他竟然不怎么气喘。 敲了半晌没动静之后,成青云定了片刻,拿出短剑,顺着门缝插入门内,片刻之后,紧闭的大门竟然被她打开。 胡柴惊怔地看着她,成青云收好短剑,说道:“当捕头时就学会了如何撬门。” “支呀”一声,门被她推开。 她在门外站立,看着门内森然晦暗的房间,房间在晦涩的光影下,显得峭楞嶙峋。 第52章 筹谋破案 成青云屏住呼吸,先在门外查清了情况——所有门窗都是关闭的,仿佛这家店的主人已经离开。 她慢慢走进去,胡柴伸手拦住她,先一步走在了她的前面。 房间内的陈设还和以前一样,鱼缸之中已经没有了水和鱼,花灯依旧雅致落错。她摘下一盏花灯,将灯内的蜡烛点亮,房间亮起来。 之前随余麻钱来过这店,基本熟悉房间的布局。店内一杂物间,再往里,就是余麻钱的卧室。 刚走进堆放余麻钱倒卖货物的房间,成青云便发现这里十分凌乱狼藉,似是被人翻砸过,她蹙眉,再和胡柴一起往内走。卧室之中倒是整齐,但陈设简单,一览无余。她打开衣柜,衣柜空空如也,平日里常用的东西也全没有。 她对胡柴说,“我要立刻去瑞亲王府。”她转身往外走,胡柴尽职尽责,紧跟在她身后。 出了门,成青云骑上马,对胡柴说道:“胡柴,劳烦你先在这里守着,等世子的人来之后,你再回卫宅。” 不等胡柴发言,成青云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快速奔往瑞亲王府。 她紧紧地拉住马缰,马快速奔跑的力量勒得她手心发烫。 案情调查到如今的地步,她已经惊觉这关键的一步已经错失了! 到达瑞亲王府,正值傍晚,夜色朦胧,王府之内灯火辉煌。她在门口见了门房,门房立刻进府禀报,顺便让侍女带着她进府。 “先生,世子此时正陪着王妃用膳,恐怕得劳烦先生先等候片刻。”领路的侍女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随她一同穿过游廊小径,走过曲水小桥和月拱门,到达一处凉亭歇下。 “请先生稍等片刻,已经让人去通知世子了。”侍女伸手指了指凉亭之中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成青云心里着急,如坐针毡,似等候了许久之后,终于见到去禀报的人回来了。 她一时又觉察不妥,南行止正陪王妃用膳,她怎么好叨扰?况且,如今还是端午时节,南行止自然应当孝敬陪伴王妃才是。 眼见着那人已经来了,并没有见南行止,她心头有些怔忪。 “成先生,久等了,世子和王妃请您上捧月楼一同用膳。”来禀报的侍女恭敬地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愕住,呆怔地没说出话来,那侍女已经要为她引路了,“先生,请跟奴婢来。” 这侍女二十多岁的模样,生得端庄漂亮,这个年纪的侍女,定是王妃身边的亲信贴身侍女了。王府中的人,恐怕都会尊称她一声“姑姑”,成青云很是惶恐,她还没准备好见瑞王妃,何况,是和瑞王妃一同用膳? 进入捧月楼,侍女进门禀告之后,门内悄然无声,所有的垂首安静地等待。 成青云微微蹙着眉,心头百转千回,忽而听南行止的声音传来——“你来了?” 南行止从楼中走出来,成青云顿时一喜,顾不得去想如何面对王妃的事情,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在众位侍女惊恐的目光中,带着他走到楼下院中的凤凰花树下。 叶筛月影,枝摇灯火,她没看见南行止舒展轻笑的眉眼。 “世子,我有话必须对你说!”她放开他的衣袖,目光紧紧地看着他。 “嗯?”南行止口吻轻轻一扬。 “余麻钱不见了!”成青云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沉重愠怒,“他是不是被掳走了,或者他自己跑了?” 南行止微微蹙眉,说道:“我知道了。” 成青云木讷地看着他,很多话凝到了嘴边,都变成无奈又惊怔地静默。 “知道了,然后呢?”她怔怔地问。 南行止不过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捧月楼中带,“母妃还等着,咱们先用完膳再说。” “可是……” “不用担心。”南行止给了她一个安抚地眼神,“我一直让人看着余麻钱,他有任何状况,我都会知道。” 成青云脚步一顿,了然之后,又稍微窘迫。 她随南行止进入捧月楼,楼中珠帘流苏摇曳辉映,清雅如水中月色。 越往里走,珠帘之后的景画慢慢清晰,王妃坐在桌前,慢慢地抬头看了过来。 成青云一僵,立即叩拜行礼,“草民……成青云,拜见王妃……” 还没弯下腰,突然感觉肩膀上有道力量微微扶了扶,恰好王妃起身,侍女掀起竹帘,成青云一晃眼看见王妃走了出来,对她说道:“不用跪拜,今儿本是我和行之小聚,吃些家常便饭,并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不必拘礼。” 成青云也没客套,行了礼之后,与南行止一同入座。 饭桌上已经多了一副碗筷,还另加了几道菜,都是鱼,成青云无声看了南行止一眼。 “听行之说,你曾经做过鱼脍给他吃,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特意加了几道菜,都是鱼,你尝尝。”瑞亲王王妃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拿起筷子吃饭,瑞亲王王妃涵养得体,食不言,寝不语。只是南行止为她布菜的时候,轻声地嘱咐南行止用饭。 阑珊灯火,宫灯摇映。 成青云细嚼慢咽,听着碗筷发出的声响,一时竟恍然。 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这张梨花木桌子,精巧而朴质。这不过是平常富贵人家,都会用的圆桌。与她想象的皇家贵胄的华丽的桌子不同。三人围坐用饭的场景,也像极了世间灯火之下,平静用餐的家人。 瑞亲王王妃用完餐之后,南行止为她递上手绢擦嘴,又捧上一盏清茶,给她漱口。 王妃起身,身后的侍女前来扶她。成青云见状也放下碗,正欲起身,王妃说道:“我还要去佛堂为王爷诵经,就由行之陪你。” 王妃离开之后,成青云僵直的脊梁松了下来,方才细细咀嚼的饭菜,也终于品尝出几分滋味来了。 或许是王妃看她太过拘束,这才找了理由离开的。 南行止斟了一杯清茶,自酌自饮,看着成青云,笑道:“我母妃感激你带回了我父王的遗体,对你十分周到温和,你为何还这样紧张?” 成青云抿唇,细细的手指紧紧地握着筷子,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白。 “让王妃见笑了,”成青云气馁又无奈,“我以前,都是和庶母用餐,不知道规矩的。” 南行止微微一愣,稍微锐利的眼神轻轻缓和,“可真是……勉强你了。” 成青云有些窘迫,连忙转移话题,“世子,余麻钱不见了,你打算怎么办?” 南行止放下茶盏,看她碗中还剩着饭,说道:“王府不允许剩饭,你必须把饭吃完。” 成青云端起碗,一边吃一边听他说话。 “余麻钱,是这桩桩件件案子的导火索,少了他不行,所以,我早就派人盯着他。他若是跑了,我的人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他沉沉的勾唇一笑,“如今他突然失踪了,要找他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 “如果被别人先找到了怎么办?”成青云不由得担忧,“他们如果先下手杀了余麻钱,这案子最重要的一环,绝对就断了。” 南行止依旧神色自若,似笑非笑地说道:“青云,接下来,你就陪着我一起看戏好了。” “看戏?”成青云不解。 “你作为刑部的人,自然要跟着刑部尚书。这桩案子,大部分线索,是由你查到的,你要立即写出一份案情综述,交与刑部尚书,等到了适当的时机,我会让刑部尚书带你入宫,在三司面前,公开揭露这案子的真相。”南行止定定地看着她,“这是你,平步青云的第一步,若是成了,你会招人恨,也会遭到更多的猜忌和危险,但是……作为为谢景焕报仇的人,御史大夫,或许会记住你的恩情,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他的声音如没入湖中的水,低润又清浅,成青云怔愣片刻,忽然警觉这一切,都由不得自己掌控了。 自从到了京城,自从自己不甘于做一个话语权都没有的捕头开始,就必须向前向上,才不会任人鱼肉。 不知道当年的父亲,还有如今身在远方的青岚,可否也与她一样,有过犹豫和惶恐? 他深吸一口气,看见南行止为她斟了一杯茶,茶叶沉浮,在水中舒卷。她用手摸了摸,却触到了南行止的指尖。 心头一颤,他的手没有收回去。 成青云看着他,轻轻点头,说道:“世子,我一定找出真相,给出一个交代。” 南行止将茶轻轻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很好。” 成青云离开捧月楼,与南行止一同穿越曲径小道,凉亭之中清风徐来,亭下溪水,倒映宫灯烛火,粼粼潋滟。 有人正在凉亭之中等待,成青云远远地发现其中一人似是御史大夫,疑惑地看了看南行止,正想自己是否需要回避,却听南行止说道:“一同去看看。” 进入凉亭,御史大夫起身,神色肃穆,苍老却道然的双眸静静地看了南行止一眼,说道:“世子,老夫可否能相信你说的话?” 南行止神色不变,清风徐来,吹拂得他周身衣袂飘飞不定,他岿然而立,似一棵迎风的青松。 “若是御史大夫不相信在下,也可袖手旁观。但是,我能保证,我所告知御史大夫的,都是真相。” 御史大夫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从袖中拿出卷宗,“这便是工部这些年的卷宗,老夫仔细比对查看,搜集了些许证据,不知世子认为可否?” 南行止拿过来,慢慢地看完,“那便有劳御史大夫了。” 御史大夫颓然摇头,“老夫只是痛心又愤怒,没想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竟然误害了我的孙儿。老夫誓死,也必须讨回公道,也为朝廷除害!” 御史大夫未做久留,离开王府之后,秦慕铮又进了庭院。 “世子,人找到了,”他站在离南行止身前,“还有,按世子吩咐,我已经让人寻找当初住在长乐巷的人。已经找到一家离京城最近的住户,正让人护送前往京城。” “很好,”南行止淡淡地点点头,“长乐巷那边如何了?” 第44节 “已经安排好了,”秦慕铮说道:“这几天,恐怕会下雨……” “嗯,”南行止正色道:“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余麻钱那里。” 成青云一怔,突然想到胡柴,立刻对南行止行礼,说道:“世子,我也告辞了,胡柴还在余麻钱家等候,我得去找他了。” 这一晚上,她都快把胡柴给忘了,也不知道胡柴是不是还傻傻地在那里等着。 不等南行止说话,她已经出了庭院,迎着风离开。 第53章 大厦倾颓 夏日将近,雨水渐多。京城一连几日笼罩在雨帘之中,绰约的水雾在阡陌楼阁之间起伏,壮阔畅朗。 京城的晨钟沉缓悠长,将沉浸在雨水中的喧嚣唤醒。 成青云早早地到了宫门口,顶着斜风细雨,站在窄窄的廊下,遥遥的看着皇宫城门内,被雨水拢住的灯光。 半刻钟之后,陆陆续续传来的车马辚辚声从雨中传来。成青云撑着雨伞,回避到一旁,守着皇城城门的士兵警惕地看着她。 她握紧了伞,隔着雨水和混沌的天光,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 都是朝中重臣,身着朝服,冒着清晨冰凉的风雨来上朝。马车下的侍从艰难的举着雨伞,为自家大人打伞避雨。 她好奇地看着这几个官员的官服,认清他们朝服之上的花纹还有佩戴的朝珠,猜测他们都是四品以上的大臣。 接下来几个,官级较低,大约是六品、五品。 依稀看见一辆华贵的马车款款而来,车檐下金玲铛铛作响,车旁仪仗属于皇家仪仗。 她靠近了观察那辆马车,马车宽敞,车辕车壁雕镂如栩,马车停下之后,车夫立刻跳下车,将凳子放在车辕之下,仪仗之中,有人撑着伞上前,掀开车帘。 一身朝服,威仪持重的南行止走下了马车。 成青云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他实在与平日身着常服的模样和气度太不同了。金冠束发,蹀躞束身,端庄威仪的朝服修身迤逦,自显气度,风华贵重,一行一举之间,颐气自威,仿若睥睨谈笑,山间绝壁,让人望而生畏。 成青云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他进了建福门,消失在重重宫闱之中。 “成员外郎,”突然有人在身后叫她,成青云立刻转身,伞上的雨水随之飞溅,险些溅到那人的朝服之上,幸好有侍者及时拦住。 她立刻行礼,“赵大人。” 此人正是刑部尚书赵敬敏。 “王爷早已吩咐过了,刑部的这桩案子是你调查的,事关重大,以你如今的地位,恐怕不能单独行事。你先随本官入宫,先观其变。”刑部尚书赵敬敏说道。 成青云隔着雨伞和雨水,只看见了他花白的胡须,连连点头,随后跟着他进了皇宫。 穿过重重宫门,大理石铺就的道路坚硬又厚重。十步一楼,五步一阁。 她跟随着走了片刻,终于见到前方坐落的含元殿。含元殿在雨幕之中,隐约绰约,巍峨的轮廓,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楞,以及殿前的九十九级台阶,盘旋腾飞的巨龙,磅礴壮阔。 赵敬敏停下来,转身看着她,说道:“你先随那位宫女去紫兰行宫,等上完朝之后,世子和皇上,会一同前去紫兰行宫用早膳。” “是。”成青云被那宫女领着,往紫兰行宫而去。 紫兰行宫临宫二建,虽然是行宫,可却在皇城之内。行宫修建如江南园林,揽尽天下锦绣风光,气象与皇宫宫阙不同。 行走了片刻,前方浮现笼着轻纱的湖面,湖面烟雨濛濛,湖水婉转粼粼。湖面几条蜿蜒低矮的临水小桥直通迎面的紫兰行宫,行宫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如宫阙瑶台。 宫女领着她进了殿中的偏房,让成青云在此等候。 成青云手心之中微微冒汗,指尖也控制不住轻轻地颤抖。想起在成都时,自己所破的那些案子,少有大案,就算需要当堂审案的案子,她也不过是当着一堆熟人的面将真相一一抽丝剥茧的揭开,如今要面对天下权威,她有些忐忑,甚至担心会发生其他的意外。 大约等候了一个时辰,听见殿外有隐约的脚步声和人声。 透过透光的窗棂,她看见身着宫妃盛装的影子,那人问殿外的官宦:“皇上下朝了吗?” “回娘娘,还不曾。”官宦恭敬地回答。 那宫妃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本宫先进殿内等候。” 宫妃入殿之后,便是一片安静,只听得琳琳雨声,连绵不绝。 等到又饥又渴,终于听到一声“皇上驾到!”紧接着,便是些微杂沓的脚步声。 成青云立刻起身,扒到窗户前看,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进了行宫正殿。 片刻之后就是杯盘碗筷的声音。成青云听着,越发地饿了。 文武百官上朝之后,皇上会赐廊下食,以免上了朝的官员挨饿。而近几代,皇帝励精图治,国富民强,皇宫之中的供给也愈发的丰富,足以让皇帝赏赐官员廊下食。 故而下朝之后,文武百官按品级的不同,在不同的殿宇之中用膳,皇室的人,则在紫兰行宫的正殿。 也有懂得讨皇帝欢心注意的宫妃,会在此时带着自己宫里的早膳来,给皇帝加菜。 成青云心想着此时南行止应该在殿宇之中吃得很欢,突然听见一道振聋发聩的闷响。 她握紧手,心里一沉,悄无声息地出了偏殿,站在了正殿外隐秘的拐角处。 皇帝的声音从正殿内传来,“刚才那声响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打雷吧。”宫妃恭恭敬敬地回道。 南行止却疑惑地说道:“皇上,臣倒是觉得不像是打雷,若是打雷,为何没看见闪电?” 话音刚落,突然听闻一官宦在殿外禀告,“皇上,御史大夫有要事求见。” “宣,”皇帝沉吟片刻,才说道。 成青云看见御史大夫立刻进了正殿,行礼下跪,说道:“皇上,臣方才听闻,长乐街新修建的房屋楼阁,在大雨之中,竟然塌了……” “塌了?”皇帝一惊,“长乐街才新修建不久,一切建筑按照京城房屋的规格所建,怎么会被几场雨冲塌了?” “老臣,老臣也不知……”御史大夫恳切又心急,“老臣听闻,恐怕还会有房屋经受不住雨水的侵蚀倒塌,皇上不妨上宣武楼一看究竟。”他跪拜磕头,“皇上,长乐街是朝廷所建,全京城的百姓都亲自见证拆迁重建的过程,对长乐街寄予厚望。如今长乐街房屋倒塌,恐百姓惶恐,难以平定民心啊……” 皇帝脸色凝肃,立刻起身,说道:“行之,你随我一同前去看看。” 成青云立即转身,见南行止走出了正殿,立刻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她这才看清楚跟在皇帝身旁的宫妃,竟是俪贵妃。 一行人匆匆忙忙向宣武楼而去,刚到宣武楼,见几位朝中重臣也惶恐不安地站在楼下,应该也是听闻了长乐街的事情。 也有受惊吓的宫人惶恐地张望过来,风雨中,竟见一宫妃带着迤逦的宫人,飞快地走了过来。 那宫妃手中还提着食盒,看样子是给皇帝加菜的。 “萧妃?你怎么来了?”皇帝微微蹙了蹙眉。 萧妃低头,敛衽行礼,“臣妾本是要去行宫给皇上送些消食的点心的,可惜听说皇上到这里来了,所以……臣妾心念皇上,只好跟来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着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带着人上了宣武楼。 宣武楼可俯瞰整座京城,站在南面楼,可将长乐街之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远远看去,长乐街在京城阡陌纵横的街道之中,簇新又繁荣。街道之上的人围拥在一起,似受惊的鸟兽一般,惶恐地看着一幢倒塌的楼阁。楼阁之旁,还有一幢酒楼,似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让人心颤。 皇帝沉了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握着栏杆。 身后的官员敛声屏气,一言不发,却面面相觑。 成青云默默地站在南行止身后,眉心紧蹙,她看向御史大夫。 只见御史大夫走到皇帝身后,敛衽下跪,说道:“皇上,长乐街由老臣之孙和萧家公子萧衍一同负责拆迁督建,如今这长乐街房屋出现问题,老臣不敢推诿责任,若是皇上需要追究调查,老臣绝无任何怨言,可老臣之孙谢景焕已经被人害死,凶手至今都没有伏法,刑部的人已经调查数日,终于找到……” 御史大夫一顿,声音凝沉仓重,“皇上,老臣的孙儿死得冤枉。他的死因,关乎长乐街拆迁之事的隐秘。” “隐秘?”皇帝抬头,看向站在人群靠前方的中书令萧承建,随后又低头看着御史大夫,“什么隐秘?难道长乐街拆迁重建一事,还有朕不知道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上,老臣的孙儿正是被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所害,世子告知老臣,景焕之死,便可牵连出这其中的真相。”御史大夫哀痛长叹,“老臣恳请,让刑部的人,将真相尽数告知皇上,还老臣孙儿一个公道,也为朝廷除害!” 皇帝惊疑不定,抬头看着南行止,看向成青云时,漆黑浓历的双眸微微一缩,他抿唇,正欲开口,突然听见一道凄厉地叫喊声—— “娘娘!” 众人纷纷往后看去,只见萧妃晕倒在地,她身边的宫女泪眼婆娑的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摇晃。 俪贵妃也立即上前,问道:“怎么了?” “皇上,皇上……”宫女抬头殷切地看着皇帝,“皇上,娘娘晕倒了……” 成青云心头一沉,定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萧妃,又与南行止对视一眼,这场要揭发所有真相的布局,恐怕会因为萧妃的昏倒而终止了! “皇上……”御史大夫跪伏在地,正欲说话,却见萧妃幽幽的醒转过来,颤抖着向皇帝伸手。 皇帝俯身,握住她的手,问道:“萧妃,你感觉如何?”他说完,对身旁的随身官宦说道:“立刻叫大夫……” 萧妃艰难的起身,攀住皇帝的手,“皇上,臣妾没事……” “娘娘,您就不要瞒着皇上了……”宫女抬手擦泪,“娘娘,您……” 俪贵妃看了看萧妃的脸色,再看向那宫女,平静地问道:“萧妃身体如何,你如实说,不可隐瞒。” 宫女询问地看着萧妃,萧妃轻轻地摇头,于是她欲言又止。 皇帝顿时蹙眉,“朕问你话,你敢不回答?萧妃身体到底如何?为何会无缘无故晕倒?” 第54章 楼台烟雨 皇帝严厉冷硬地态度让那宫女微微一颤,仓皇地跪倒在他身前,她咬着牙,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萧妃娘娘怀有身孕,已经……快四个月了……” 话音一落,一霎寂静。 “你说什么?”皇帝一愣,一瞬之后,才惊讶地看着宫女,片刻之后,才低头看向萧妃。 萧妃脸色苍白,迎上皇帝的眼神,羞涩又喜悦地垂下眼帘。 所有的人也是震惊不已,御史大夫豁然抬头看着南行止,南行止眉头紧蹙,眼神锐利又肃杀,片刻后对他轻轻摇头。 成青云见御史大夫脸色僵硬,双手紧紧地拽着衣袖,缓缓地垂下肩膀。 “皇上,请皇上以皇嗣为重,先将娘娘带回宫中休息,请太医为娘娘把脉,调理身体。”中书令萧承建脸露喜色,上前行礼,对皇帝说道。 皇帝这才恍然,立刻将萧妃扶了起来,关切地问了几句,转头看向南行止,微微垂眸,说道:“世子,长乐街一事,属于工部,你务必将此事查清。”他又回头看了看御史大夫,说道:“御史大夫,朕……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45节 说完,皇帝遣散了所有人,带着萧妃离开。 震惊之余,众位官员也无心再在意长乐街的事情。如今萧妃有孕,萧家自然水涨船高。况且,皇帝纳了宫妃之后,其他宫妃腹中都没有任何消息,唯独萧妃,在此时突然有孕,自然是皇室的一件喜事。 见风转舵,并不是朝堂之上的稀罕事。一时间,众位官员纷纷向中书令萧承建道喜,有人甚至奉承不已,直言说道:“中书令大人,若是萧妃这一胎是一位皇子,那可是皇长子啊。” 中书令谦虚几句,却掩不住脸上的喜悦,说笑着和众人一同离开。 御史大夫这时才艰难缓慢地起身,走到南行止身前,说道:“世子,老夫……已经尽力了。” 南行止脸色如常,只是口吻不免轻浮,他轻笑,说道:“御史大夫大人,此事……恐怕不会这么结束。” “如今萧妃有孕,朝中一切自然以皇嗣为重,若是萧妃出了意外……”御史大夫欲言又止,苦笑着摇头,重重一叹。 御史大夫离开之后,宣武楼之上,只剩下南行止、成青云与俪贵妃三人。 “姐姐,”南行止看向俪贵妃,轻声说道:“姐姐别难过,皇上他……” 俪贵妃轻轻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襟,轻轻摇头,只是轻声说:“难为你为今天筹谋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让萧家扭转了局势。” 南行止毫不在意一笑,“局势本来就难以控制,何况,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俪贵妃看了看成青云,轻轻蹙眉,说道:“你们自当小心,时机难以把握,希望你们再一次再出击时,一定百发百中。”她抬手,身后的宫女伸手扶过来。 “我现在必须跟随皇上一同去萧妃宫里看看,若是她真的有孕,我还得及时恭喜她才是。” 俪贵妃慢慢地下了宣武楼,烟雨清风,很快将她的身影笼罩,直到她消失在重重宫闱中,南行止才转身对成青云说道:“咱们也出宫去吧。” 冷雨潺潺,成青云撑着伞,与南行止一同离开皇宫。 宫门之外,南行止的车马静默的等候,倾盆大雨,整齐的仪仗和马车,竟然依旧丝毫不乱,如雨中松竹,傲然挺立。 南行止上了马车,回头对成青云说道:“上车,我先送你回卫宅。” 成青云收了伞,上了马车,将车门关好,车内一片旖旎温暖。身形微微一晃,马车辚辚而行。 “世子,难道就因为萧妃怀孕,真相就永远不能公之于众了?”成青云抬起头,殷切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轻阖的双眼缓缓睁开,原本肃杀凌厉的眼眸略微缓和,他若有所思,轻声说道:“或许今日的时机不对,真是没想到,后宫之中的人,也会参与进来。” 成青云靠在车壁上,十指慢慢收拢,“既然后宫中的人也能参与进来,那么其实前朝的事情,也能被后宫的人洞悉察觉。”成青云咬唇,“后宫的人在深宫之中,是如何知道我们所安排的事情的?” 南行止倒是有几分欣慰地看着她,“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对京中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了。”他轻笑道:“后宫的宫妃,虽然看似都在深宫之中,与外界隔绝,但是,后宫之中处处都是眼线。而且,如今皇宫里的那些嫔妃,哪个背后没有势力?若是连消息互通都做不到,那么她们怎么维护自己的地位和家族的势力?” 成青云了然的点头,“原来如此,看来,宫外的事情,萧妃也是有所耳闻的。” “是,”南行止点头,“萧家是世家大族,萧氏的人在朝为官的不少,在各州郡也有势力。萧妃想要得知些宫外的消息,根本就不难。她一定是得到了消息,今日才会特意到宣武楼来。她昏倒的时间,也太及时、太巧妙了。” “这么说,她是故意的!”成青云倏然左立而起,“她这么做,不过能拖延几天的时间,破坏我们揭发真相的时机而已。但是朝堂的事情,她一个后宫的嫔妃,还是无法掌控的。就算她真的怀孕,又能改变什么呢?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南行止定定地看着她,说道:“她背后,还有萧家。她与萧衍是亲姐弟,她如今怀孕,腹中的龙胎是最好的筹码。她或许想赌一赌,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否让萧家的人,帮她赢得最大的机会。” 成青云恍然大悟,“那她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还怀得那么巧,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怀了快四个月了才说,未免也太奇怪了。世子……”她倾身靠近南行止,低声说道:“你说她,是不是假孕?” 南行止眯了眯眼,“若是假孕,宫中的太医会诊出来的……” 他眉心狠狠一蹙,也觉得萧妃有孕这事十分蹊跷。宫中那些争宠的伎俩他如数家珍,就怕……萧妃这突然怀孕,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拖延破案的时间,而且,还另有意图…… 宫中能够与萧妃相提并论的人,只有俪贵妃,而俪贵妃,又是瑞亲王府的人。 南行止轻轻垂着眸,成青云恰好抬眸看着他,两人的目光胶着凝固,成青云这才发觉自己靠得很近,连忙退开。 可马车在此时突然颠簸,车身一晃,她顿时扑倒。 南行止下意识伸手抱住她,听见成青云在他怀中低呼一声。 成青云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低头,便见南行止的手堪堪覆在她胸口,巨大的冲力将她裹紧的胸部撞得生疼…… 愣了一瞬,南行止立刻收回手,指尖轻轻颤抖,片刻后,又自然而然地收回袖中之中。 “你……没事吧?”他声音低沉,目光灼烈地看着她。 成青云忍住疼痛,脸色却有些发白。早几年,胸部开始发育时,便会肿痛难忍,轻轻碰一碰,几乎要痛得昏过去。 这几年身体发育得缓了些,但作为捕头,胸部很是妨碍行动,而且被人碰到,让她窘迫又疼痛。所以裹胸一年缠得比一年厚,本就难受,这样被南行止一撞,她疼得肩膀都在轻轻发颤…… “没事……”她咬牙,气定神闲地起身坐好,若无其事地看了南行止一眼,甚至对他一笑。 南行止顿时一僵,连忙别开脸去,广袖之中的手慢慢地收拢,指尖残留的触感久久不散,似比抚上最柔滑的丝绸更让人沉溺。 成青云疼得声音都有些许颤抖,但是又不能揉一揉胸口,只能压抑着放缓呼吸,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停下,南行止似松了一口气,见成青云立刻推开门下马,当即吩咐车夫为她撑好伞。 成青云的身影笼罩在潺潺细雨之中,她低着头,行礼告辞之后,快速转身推门进去。 “青云,”南行止突然叫住了她,他坐在马车上,半个身体探出车门,透过雨帘,静静地看着她。 成青云转身,用力撑着伞,风雨很大,伞上零落雨珠,在风中旋转飘落,沾湿她的衣裳。 “世子?还有吩咐?”她说道。 南行止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才说道:“进去记得换件衣服吧。” “……好,”成青云愣了愣,见他没有别的话之后,才慢慢地进府。 身后的门轻轻阖上,成青云快步走进自己的院子,胡柴立刻迎接过来,见她脸色苍白,但完好无缺,安心地点点头。 成青云进屋,放下伞,脱下衣服,解开裹胸,抬手轻轻地揉了揉胸口,忍不住“嘶”了几口气。 幸好裹得紧,要不然就穿帮了啊……她暗自庆幸。 她轻叹一声,隔着窗户让胡柴吩咐清婉为她热水,清婉一听,连忙过来了,热情地问了几句,“蹬蹬蹬”跑去厨房热水了。 成青云慢慢地躺在床上,脑海中依旧是宣武楼之上的*,若是失去此次最佳的机会,南行止所做的准备,岂不是白费了? 第55章 咄咄逼人(捉虫) 漫天的雨雾将京城笼罩得烟雨濛濛,卫宅这处小院落,似隐没在轻纱之中。 南行止关上车门,车夫这才驾马赶车离开。 回到王府,刚进庭院,便见瑞亲王王妃安静地坐在正厅之中。 南行止上前行礼,王妃立即起身,对旁边的侍女说道:“找件干净的衣服,先让世子换上。”她从广袖中拿出手绢,为南行止擦了擦脸上和衣袂上的雨水。 南行止换了身干净清爽的常服出来,王妃已备上热茶。 “听宫中传来消息,萧妃有孕,可是真的?”王妃端坐着,面色平静地看着南行止。 “母妃也得到消息了?”南行止倒是并不意外,他敛衽坐下,用手捧着茶杯,轻声笑道:“看来,萧妃这次怀孕,倒真不是一件小事。” “皇嗣无小事。”王妃轻轻一叹,“萧妃有孕,如今最难熬的,恐怕你的姐姐,我担心,她此时在宫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她微微蹙眉,“我也许久没有入宫看她了。” “母妃若是想进宫,我这就让人安排。”南行止说道。 王妃轻轻摇头,“我此时入宫怕是显得太过刻意。”她轻声道:“倒是可以让你姐姐留心,宫中那些争宠害人的手段花样百出,防不胜防。萧妃有孕,各宫只怕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她淡然一笑,轻轻喝了一口茶,说道:“不如让你姐姐静观其变好了。” “母妃说的是。”南行止赞同,“有些事情,不用我们亲自动手,自然会有人按捺不住的。” 王妃神色并不轻松,“只是我颇觉奇怪,皇上纳妃多年,各宫腹中都没有动静,怎么这萧妃,突然就怀上了……”她静默片刻,轻声一叹。 “母妃,您只要休息静养就好,操心的事情,交给我办就好了。”南行止安抚她。 王妃淡笑,“听闻,御史大夫在宣武楼上,出了些状况。” “被萧妃的事情打断了。”南行止轻轻蹙眉。 或许揭穿事情的真相,只需要三司上书皇上,也可以在朝堂之上将事情解决。但如此,就算皇帝看见奏折,知道真相,也定会先让人详细审查,朝堂之上,也一定会有人借机安排,为自身脱罪。 打蛇打七寸,必须一招击中,才能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王妃再交代了些许事情,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南行止轻轻蹙眉,手指缓缓地叩击着桌面,又转向门外,将秦慕铮叫了进来。 “你现在,就让六部的人立刻上书皇上弹劾萧衍。”南行止冷冷轻笑一声,说道:“萧妃既然想用皇嗣来作为筹码,希望萧家的人救他们姐弟二人。本世子,非要逼迫萧家放弃萧衍……” 秦慕铮了然,“萧妃或许还能有转圜的时机,但是萧衍绝对没有,他毕竟只是萧家的庶子。世子让六部的人同时施压,萧家一定会弃车保帅。” 南行止起身,看了看窗外依旧阴沉的天,不由得蹙眉。 “绿黛,”南行止看向绿黛,说道:“你去把祛风膏那些出来,让人亲自送到卫宅,交给青云。” 绿黛行礼,照南行止吩咐办事。 …… 这几日,皇帝文案之上,多了弹劾萧衍的奏书,皇帝令人严加审查,却不料,六部的人行动办事快捷灵敏,几日之内,便将几大罪证盘查清楚,上呈皇帝。 萧家的人,力保萧衍,控诉六部的人诬陷。 萧妃更是难以置信,身怀六甲,每日冒着雨到含元殿,恳求皇上不要轻信谗言。 皇帝顾及萧妃有孕,不宜被诸事烦神,干脆让萧妃搬到椒兰行宫养胎。 椒兰行宫不比紫兰行宫,虽然同样是在皇城边缘,可行宫椒兰行宫多年无人入住,环境住房远远不比紫兰行宫。皇帝所住之处,离椒兰行宫较远,恐怕相见皇帝一面,也比往日更难。 成青云收到南行止送来的祛风膏,即使在刑部阴冷无阳光的房间中,膝盖也不会酸疼难受。 卫则风百无聊赖地擦干净自己身前的桌子,轻叹一声:“这几日,刑部尚书不在,钟侍郎也在家养伤,刑部都死气沉沉的。” 成青云低头不语。 “这好几个大案,都没有查出真相,刑部恐怕被人笑话了。”卫则风继续说。 “长乐街上的几家酒楼,墙面被雨水冲泡过,竟然开了裂缝。工部派了人去看,好家伙,那裂缝,从天花板上裂到地上,你说可怕不可怕?”卫则风絮絮叨叨,“那长乐街,可是萧衍负责拆迁重建的,先如今,听朝中的人说,许多大人用此事弹劾萧衍,借机发挥,让皇上调查他监督不力,甚至贪污朝廷督建银两的证据……”他啧啧两声,“我看,这萧衍,怕是凶多吉少,恐怕萧妃身怀皇嗣,也无法为他说话求情了。” “萧氏一族的力量或许还能保住萧衍的命……”成青云不由得担忧,“怕就怕,就算最终真相水落石出,萧衍也会有命脱身……” “他如今罪行累累,除了萧妃,谁还会敢保他?”卫则风黯然一叹,“哎,恐怕,我又得少一个兄弟了……” 成青云不置可否,只希望朝廷能够尽快安排三司会审,让所有的凶手,都伏法下跪。 正午时,成青云与卫则风离开刑部,刚出刑部大门,成青云便见胡柴走了过来。 “胡柴,走,一起吃午饭去。”成青云说道。 “方才世子的人来过,请你到王府,世子有重要的事情交代。”胡柴说。 “啊?”卫则风顿时不悦,“你们都走了,谁陪我一起吃饭啊?我一个人吃,多寂寞啊?” 成青云顿了顿,说道:“都出来了,反正吃饭的地方也不远,我先陪你吃过了再去王府。” 第46节 卫则风大悦,带着成青云和胡柴一同去了汤饼店。 吃过午饭之后,成青云与胡柴一同去王府。 见到南行止,他略微蹙眉,问了问她膝盖的情况,便说道:“三司会审已经定了下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所有的真相公之于众。” “三司会审?”成青云微微蹙眉。 “是,由御史大夫、大理寺、刑部一同审理这桩桩件件的案子。”南行止说道,“皇上也会来旁听。” 成青云缓缓地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轻声说道:“届时,我想将所有的犯案人,包括谢景焕等人的案子都合并在一起和盘托出,你看如何?” 南行止轻轻一笑,说道:“三司的人,首先会听你陈述案情和案子的证据。” 成青云点点头。 “另外,这是刚刚从皇宫之中传出的东西,”南行止将一包用纸包裹的药渣递过来。 “这是什么药?”成青云闻了闻。 “萧妃的药,安胎的。”南行止冷冷地说道。 成青云一怔,顿时了然,这药,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恰在此时,门外有六部的人求见,南行止起身,进了星驰楼,成青云看了看绿黛,迟疑片刻,向她告辞。 六部之中的人以及世子党的官员,如今都在南行止的安排之下弹劾萧衍,南行止诸事缠身,自然是挪不出太多时间与成青云相处了。 庭院深深,草木掩映,细雨之中,清雅风致。还未走出廊下,绿黛便拿着伞追了出来。 “先生,”绿黛快步追出门来,将伞递给成青云,“天下着雨,世子吩咐奴婢将伞给你。” 细雨微风,淅沥雨珠飘落,堪堪沾湿衣裳和头发,成青云接过伞,撑起来,挡住微凉的风雨。 她如今一身清淡交领常服,衣袂若竹,身形纤细,撑伞走到雨幕之中,穿过曲径花木,别有一份清贵从容。细看之下,到底不如同岁的少年那般强壮矫健,反而有着矜贵少年难得的疏懒和风雅。 一路行行走走,雨声入耳,风声过畔,成青云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侧。 此处是通往前院大门的花园,园中假山错落,花草成绣,锦郁阑珊。微风细雨过处,婆娑琳琳之声交错如私语,静谧雅致,仿佛置身田园山水之中。 成青云蹙眉,双目隐隐闪过警惕,她飞快收起雨伞,袖中短剑无声而出,落于手中。 青草蔓生浅浅的地上,水珠轻溅,成青云抬脚踏过,水花溅湿暗纹下裳。 她飞快隐身于墙边一株树下,突然树摇水落,溅了她一身的雨水。她猛然抬头,见墙上一道人影轻身而下,落在树干之上,那人身形纤细,行动敏捷,可落下的重量将一枝横斜的树干摇得轻轻发颤,落下豆大的水珠! 成青云眯眼,心里顿时一惊。这王府防卫森严,怎么会有人潜入府中?不及思索,她握紧伞柄,直直地向树上的人飞掷过去! 伞破风而去,那人一惊,扶住树干一转,手在腰间一摸,一根蛇花暗纹皮鞭应声而出,铿然一声落下,皮鞭劈过雨伞,雨伞顿时四分五裂,破败地掉落在地! “你是何人?”那人惊怒一声,一鞭已经风声赫赫地向成青云挥了过来! 第56章 节哀珍重(捉虫,修) “你是何人?” 那人抬手一鞭,凌空而下,成青云抬手勾住树干,飞身躲开。 成青云这才看清,那人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少女。 少女对她怒目而视,纵身从树上跳跃而下,抬手一鞭,挥得风声赫赫。 成青云的短剑适合近身相搏,此时面对少女既攻又守的长鞭竟是半分便宜都占不到。 眼看那长鞭即将落到她脸上,她抬起短剑格挡,这一接招,让她顿时安心不少。 这少女长鞭耍得灵活如灵蛇,虽然看似行云流水、得心应手,但是她力量不足,一鞭下来,成青云能够轻松格挡开。 如此,她狠了狠心,一招一招攻身而上,不管这少女挥来多少鞭,她都用短剑挡开。 “你……你混蛋!”少女见自己的长鞭竟然无法将她挡在攻势之外,顿时惊怒不已。她咬牙,一鞭落下,目标直指成青云的短剑,成青云又一次抬剑格挡,那长鞭突然如蛇一般绕上来,缠住她的短剑。 成青云手心发麻,短剑险些被她夺走,那少女死死地拉着长鞭,几次运力,都只能与她僵持。 “你是谁?为什么擅闯王府?”成青云问道。 少女隽眉紧蹙,愤恨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对我说话!我倒要问问你是谁,凭什么在王府之中对我动手?” 成青云一怔,隐约察觉不对。她用力拉住短剑,“阁下为何翻墙进入王府?” “管你什么事?”少女气急,“我想怎么进来就怎么进来!” 成青云松了些许力量,说道:“我是刑部员外郎,到王府之中与世子相谈要事。” 少女眉头一挑,半信半疑,“刑部的人?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成青云暗自察觉自己或许误会了,但依旧不敢放松,问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少女气得跺脚,“看我打得你落花流水,我就不信你还嘴硬!”她一扬长鞭,长鞭瞬间放开短剑,凌空之中,鞭子一转,直直攻向成青云的左肩。 这几招接下来,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弱势。 成青云最大的破绽,就是她的左肩,多次脱臼,让她左臂缺乏灵活,左肩行动稍显不便。 而这少女,轻声功夫极好,可攀飞跳跃,灵活飘逸,可仗着自己长鞭防守,力量练习不够,所有招式都是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威力。 所以这样的人,或许不大可能是潜入王府的刺客或者细作。 眼看着少女那一鞭要落在成青云的肩膀上,斜空中突然闪出一人,电光火石之间到了成青云身后,伸手一揽,飞快将成青云带走。 成青云一愣,瞬间已经知道这救他的人到底是谁。 那人放开她,将她挡在身后,风雨之中,背影挺立桀然,冷厉威仪。 “钟灵,住手!” 少女一鞭挥落在地,将地上一片草丛切得平整如刀砍过一般。 南行止抬手,拂袖将带着水的草叶挥开。 “钟灵!” 原来这少女叫做钟灵吗?姓钟?是什么人?朝廷之中好像没有钟姓的豪门世族。 少女狠狠地收了鞭子,缠回纤细的腰间。快步走到南行止身前,问道:“世子哥哥,你身后的人是谁?功夫这样了得?” 成青云向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在下刑部员外郎,成青云。” “成青云?”少女侧首,“成青云,你和成青岚是什么关系?” 成青云惊怔,疑惑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蹙眉,看了看她湿透的衣服,还有地上破碎的雨伞,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将她肩膀上的一叶草叶拂去,轻声说道:“今后你要注意,你浑身的弱点,就在左肩上。连她都能看出来,所以攻击你的左肩。” 成青云抿唇,低声说道:“多谢世子提醒。” 南行止沉了沉气,略带责备地看着少女,说道:“她是当今皇上的族妹,钟灵郡主。” 郡主?成青云稍稍一愕,还来不及反应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那钟灵郡主已经上前来,拉住她的手,摇了摇,柔声问道:“成青云,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成青岚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和他的名字这样相似?” 成青云低头看着她的手,恭敬地后退了一步,说道:“他是在下的兄长。” “天啊!”钟灵郡主大惊,瞪大了双眼,惊喜不已又手足无措地看着成青云,“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青岚常常提起的兄弟?我……我怎么把你的名字给忘了,你就是云儿?” 云儿只是青岚在私下无人时这样称呼的。成都的叫法,都喜欢亲昵的称人名,名后带个“儿”字。 青云便记得,幼时的那些伙伴,有“萍儿”、“丹儿”、“伟儿”。 只有爹爹和青岚,偶尔叫她“云儿。” 乍一听见这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她有些恍惚。低声问道:“郡主,认识我的兄长?” “当然认识!”钟灵郡主欣喜不已,“他初来京城时,还是我把他带去吏部的呢……他好像,不怎么认识路。” “呃,”成青云有些怔忪,“青岚第一次走陌生的路都会不记路,但是多走几次,他就记得了。” “我知道啊,”钟灵郡主欢喜地点头,“可我巴不得他一辈子都不记得路呢,这样我就可以天天为他领路了,哪怕是带路的车夫也好啊!” 南行止稍微身后将她轻轻推开,说道:“钟灵,你浑身都湿了,且去换身衣裳再说。”他又看了看成青云,口吻之中顿时带着命令的强硬,“你也去换!” 成青云自然对他的话不敢反抗,收好短剑,转身走向庭院,去问绿黛要干净的衣服。 钟灵郡主依依不舍地追了上来,“青云,你是青岚的亲人,那你一定知道很多青岚的事情,你能不能给我说说?” 成青云心头隐隐沉郁,她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说道:“郡主,不妨先去换身衣裳吧。” 原本以为到了京城,与青岚相逢之后,就能有所依靠,却不想,青岚也不再属于她一人了。她心中沉郁又酸楚,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钟灵郡主蹙眉,不再纠缠她,转身去缠着南行止,问他成青岚巡视州郡何时才能回京。 南行止轻声一叹,对她说道:“你此番从哪里回来的?” 钟灵郡主说道:“冀州,我原本是下了冀州,想要多玩几天,可盘缠快用光了,只好回来了。”她一喜,“我一回京,就来王府啦,我给王叔婶婶带了好多礼物,还有美酒,特产,都在府外,你让人搬进来吧。” 南行止立刻着人去搬东西。 “既然回京了,便先去拜见我父王吧。”南行止沉声说道。 钟灵郡主声音缓下去,“好吧,我先去见了王叔,再来和你说话。” 钟灵郡主离开之后,成青云才问南行止,“郡主还不知……王爷已经去世了吗?” 南行止眉峰紧蹙,摇摇头,“看她的样子,是不知道。她这几个月漂泊在外,她不是说她在冀州吗?冀州离京城较远,父王去世的消息恐怕还没到达冀州。而且,父王的丧礼并未大肆宣扬铺张,也并没有惊动各州府,也不曾要求全国同丧。” “原来如此。”成青云歉然低落地点点头。 凡是皇室贵胄去世,大多会通知各州府,要求全国上下同丧至少一日,一日内,不得行乐之事。 但这几年,国事开明,除了皇帝去世,也不再以地位身份强求百姓了。 成青云与他一同入了庭院,绿黛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衣裳,放在了软榻上。南行止见她进了房,便进了正厅等候。成青云关上门,脱下外衣,用手摸了摸裹胸,还好并没有被雨水浸湿。她快速换好衣裳,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套衣裳和一条长寿缕没有还给南行止。思索周详之后,便想着寻个机会还给他。 成青云换完衣服出来,忽而听见有愤怒又压抑的哭声。 南行止也从房中走了出来,见周身雨水的钟灵郡主仓皇地奔跑了过来,脸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世子哥哥……”钟灵郡主双眼通红,苍色苍白,连气息声音也在发颤,“王叔……王叔不在了吗?” 她本是想去给瑞亲王和瑞亲王王妃请安,却看见王妃安静地跪在灵堂前,孤独沉静的诵经。 第47节 王妃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想要安慰她,可她却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一直跑到了南行止这里。 “明明我回来时,你还那么平静地告诉我让我向王叔请安……”钟灵郡主恨恨地瞪着南行止,“这到底是为什么?” 南行止冷静地看着她,平静地脸色犹如冰封万里的峰,威寒高冷,双眸也似被冰霜覆盖,经不起半分涟漪。 “钟灵,进来,别淋雨了。”他淡淡地说道。 钟灵郡主停止哭泣,呆怔地看着他,呆愣一瞬之后,说道:“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会查清楚的。” “人有旦夕祸福,生老病死本就是平常之事,节哀……”南行止轻声地对她说道。 成青云倏然抬头看着他,他依旧如一棵映着风雪的青松玉竹,清贵而立,岿然玉立。她只能看见他起伏峭楞的侧颜,那双眼睛,似被青葱覆盖的山峰绝壁。 他经历父亲去世,得知父亲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尸骨不全,却也没有痛哭消沉过。 他甚至没有听到任何人对他说过“节哀”二字。 如今,他却淡然自若地劝解钟灵郡主节哀…… 成青云回忆起自己的父亲成怀谷去世时的场景。 成怀谷离开京城之后,便多年郁郁寡欢、积郁成疾。他人生失意,被贬成都,一朝失去风光,沦为亡徒,失去亲人爱妻,带着女儿还有青岚,到了成都之后,还需要与庶母周旋…… 他去世时,不到四十岁,也算是早逝…… 可成青云却并没有沉浸在痛苦中太久。她很清楚的知道,父亲一旦去世,他留给她的事情和责任便更多。她需要向前走,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浸在悲痛之中。 所以她顺利的当上了捕头,如今又到了京城。 每每夜深之时,她翻阅父亲留下的记事手札,便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离京的遗憾,也能够感受到,父亲作为一个朝官,他破案找出真凶时的意气风发和踌躇满志,还有那份年轻又固执的热血正义。 或许,完成父亲遗志,也是她如今坚持留在京城,坚持在刑部破案的最大动力。 第57章 式微式微 钟灵郡主静默一瞬,慢慢地蹲下身,用手捂住脸,嘤嘤地哭泣。 南行止蹙眉,冷声说道:“不准哭!” 钟灵郡主一愣,无声呜咽,片刻之后,又嘤嘤地放声痛哭。 “灵儿!”忽而从庭院传来一道急迫的声音,南行止紧蹙的眉头又拧了拧。 成青云循声看去,见几个侍女簇拥着王妃,为她撑着伞,飞快地小跑了过来。 王妃快步走了过来,立刻让人为钟灵郡主撑伞,又把身上的披风披在钟灵郡主身上,有条不紊地让人准备热汤还有姜汤。 钟灵郡主被人扶着进了南行止的院落的偏房,王妃要亲自照顾她洗浴,将人拦在了门外。 南行止终于抬手揉了揉眉心,忽而觉得世界终于安静了。 唯有雨落芭蕉,雨帘成串,落下房檐琮琮之声。 成青云正欲让南行止也进屋避雨,突然见门房小厮跑了进来。 “世子,”门房恭敬地向南行止行礼。 “何事?”南行止轻声问。 “宫里的敬公公来了,说是奉命前来接郡主入宫。”门房说道。 南行止轻轻地抬了抬手,“既然是敬公公,便不可怠慢,先让他进府来喝茶。”他顿了顿,说道:“让他在正院大厅等候。” “是,”门房得了吩咐,立即出门回话回去。 南行止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广袖袖口,若有所思,随后对成青云说道:“你随我一同去见见这位敬公公吧。” “好。”成青云不明白他到底有何深意,但对他的吩咐没有异议。 两人一同前往前院正厅,从皇宫之中出来的敬公公,此时正站在正厅之内,一见到南行止,立刻上前行礼,南行止抬手虚虚轻扶,说道:“敬公公,不必多礼。” 敬公公温和地笑了笑,闻言直起身,却恭敬地对南行止行了拱手礼,“世子,皇上听闻郡主回京,立即让奴婢过来了,想问问郡主何时能回宫。” 南行止笑道:“郡主方才淋了雨,正在换衣裳,又……又得知我父王去世的消息,很是伤心,母妃此时正在为她梳洗。” 敬公公恰到好处的沉静了片刻,片刻后,才轻声说道:“其实,也就是皇上多日不见郡主,甚是想念。顾及郡主在外游荡辛苦,也没过上端午节,所以想趁她回来,给她补办一个,以弥补她当时不在宫中的遗憾。” “这个我自然知道,”南行止点头,“钟灵也算是我的族妹,她回来,为她接风,自然也少不了我的心意的。不知皇上要如何为她安排?” 敬公公说道:“不过家人小聚,聊慰温情。皇上还请世子届时也一同前去。” 南行止轻笑,“好,我一定会去的。”南行止略微蹙眉,“钟灵得知父王去世,一时恐怕缓不过来,母妃也多日不见她,很是想念。不如,就让她现在王府歇息一晚,明日再让她进宫见皇上吧。” 敬公公也不为难,十分爽利地说道:“如此也好,也免了郡主奔波的辛苦。皇上得知郡主安好,就放心多了。”他起身,拱手行礼告辞,“世子,那奴婢便回宫向皇上回话去了。” “来人,好好送送公公。”南行止对门外的侍卫说道。 敬公公连声说:“留步,请留步,奴婢自己出府即可。”旋即离开王府。 成青云看了看天色,依旧阴雨连绵,不由得担心长乐街那几幢墙都裂了缝的房屋,如今萧衍遭人弹劾,恐怕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也不过是个时机的问题了。 “钟灵郡主接风宴,你也随我一同去吧。”南行止对成青云说道,“想来钟灵也挺喜欢你的。” 成青云点头,微微蹙眉,疑惑地问:“钟灵郡主,既然是皇上的妹妹,为何不是公主,而是郡主?” 南行止端立而坐,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带她坐好之后,才说道:“皇上,也是由皇室宗亲之中最单薄的一脉过继给先皇的。但是他的妹妹南钟灵并没有。皇上原本的一族势力单薄,人丁不兴,钟灵郡主单独在封地皇上不放心,于是就封她为郡主,让她入住京城。也好方便照顾。” “郡主和王妃的关系,好似特别亲厚。”成青云淡淡地说道,心里到底有几分羡慕。 南行止的目光却不由得暗了暗,“钟灵初入京城之时,几位老王爷和老臣,也想和她亲近。但是……她身份特殊,稍有不慎,便会成为皇上的软肋,容易成为威胁皇上的筹码,所以,父王和皇上商议,为了避免钟灵出意外,便让钟灵在王府之中住上一段日子。至此,钟灵便和王府来往比较亲密了。” “原来如此……”成青云轻轻点头。钟灵郡主身份特殊,不是公主,不能入住皇宫,虽然在外有单独的府邸,但是并不让人放心。她失了双亲,自家氏族人丁单薄,势力式微,没人能够照顾她保护她,在王府之中,倒是比较妥帖。 南行止起身,看了看阴雨连绵的天色,缠绵的雨依旧如帘般笼罩而下。 他对成青云说道:“这雨怕是会继续下,你等雨停后再走吧。” “那胡柴?”成青云想起胡柴是护送她来王府的。 “你不必担心,”南行止出了门,让她跟上,走过游廊,回自己的庭院,“先随我去看看钟灵吧。” 细雨清风,青瓦垂珠,游廊放下之下,风铎随风轻响。两边横斜枝桠随风轻颤,烟雨之中,锦绣成堆,掩映成趣。 成青云心头默默算计着时间,恍惚发现自己来了京城竟有些日子了。 她跟在南行止身后,南行止身影峭立,如绝壁青松,伟岸而清贵。 她蓦然想起,若是青岚也在此,背影也会如此挺立如竹了吧? 青岚自幼与她一同长大,她深知青岚秉性,看似温润,实则暗藏着力量。就如少时,她贪玩,和青岚一同去成都郊外摘别人家的青梅,结果被发现,那青梅林子的主人家的孩子,牵着黄狗追了他们许久,最终把他们追到一条死胡同里。 成青云险些吓哭,那几个男孩儿见他们孤立无援,更是得意,连钱都不要,非要放狗咬人。 也不知为何,一直隐忍的青岚突然拿过她身上的短剑,朝着那条黄狗扑过去,一剑刺破了黄狗的咽喉。 那些小孩这才吓得逃跑,青岚和成青云,这才得意脱身…… 她也从来不曾想过,原本一直需要她保护的青岚,终于有一天,会决绝地离她而去,远赴京城。 她低头默默地往前走,额头突然撞到什么,惊怔之下,发现竟是撞到了南行止的背。 连忙后退一步,歉然地行礼,“世子……” 南行止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她,“你怎么了?这样心不在焉?” 成青云心头百转千回,讷讷地说道:“只是想到了家人。” “哦?”南行止若有所思,“可是想到了那个青岚?” 成青云垂下眼眸,轻轻点头,“我与青岚,自成都一别之后,有快三年不见了。我原本以为,入了京城之后,便可与他相逢,却不想,他竟然离开京城了。” 她抬头看着南行止,问道:“世子,你可知道,他何时会回来?” 南行止轻轻蹙眉,说道:“应该是快了吧,”他转身,继续往前走,“他和兵部尚书一同南下巡视各州府兵,算算日子,应该也快结束了。” 成青云不做声。她暗自叹气,没见到青岚时,倒有几分想念,一想到快要相见了,却不知如何面对。 或许是方才听到钟灵郡主提到青岚,让她不由得感慨了。 她不再多言,随南行止入了庭院,见偏房的门已经开了,侍女们正端着吃食和茶点进进出出。 走近了房中,钟灵郡主正与王妃说话,王妃素淡常服,青丝绾得一丝不苟,鬓间淡淡点缀珍珠玉簪,面带笑容,神态端庄可亲。 钟灵郡主一身胡服,依旧是男装打扮。那身胡服改良过,并不是圆领,而是细致精绣的交领。剪裁短小,窄袖窄领,贴身束腰,下裳只到膝盖,足上穿着窄腿软靴。这种装束,乍一看,便是一位俊俏飒爽的小郎君。 如今的少女大多喜爱穿齐胸襦裙,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和似雪般酥软的半胸,下裳飘逸,遮住双脚,行动时,轻纱随步履摇曳,身姿曼妙,姗姗动人。 但也盛行胡服男装,通常骑马行动时穿。 这位钟灵郡主,喜爱男装,又身怀功夫,教养与其他深闺高门之女不同。 成青云进入时,见钟灵郡主拿出从各地带来的特产,一一摆开,让王妃挑选。 王妃只是轻笑,选了几支步摇,让侍女收好。 见南行止与成青云进来,钟灵郡主指了指桌上琳琅的礼品,说道:“世子哥哥,青云,你们也来选吧。”她起身,走到青云身前,问道:“青云,你喜欢什么?” 成青云一时看花了眼,不好先下手,便看了南行止一眼。 南行止随意选了一块镇纸,成青云这才选了一枚指环。 第58章 蝶舞胡璇 成青云将指环收好,南行止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钟灵郡主这才将东西全部收起来,让人放好,又乖巧地走到王妃身前,伸手扶着她起身,要陪她一起去诵经。 忽而有人在门外禀告:“世子,宫中来人,带了礼物给钟灵郡主。” 南行止说道:“拿进来。” 门房将宫中送过来的礼物带了进来,礼物包装之上,放着一张礼贴,钟灵郡主拿起来看了看,说道:“这是萧妃娘娘送过来的。” 南行止不由得蹙眉,与成青云无声对视一眼。 钟灵郡主把礼盒打开,忍不住惊怔地赞叹,“哇,好漂亮的马鞭。” 她将马鞭拿出来,放在手中轻轻地拍了拍。 第48节 南行止轻笑一声,说道:“倒是精贵,这马鞭手柄之上,点翠镶珠,不说这如米粒大的珍珠难得,难得的是,能将这么多珍珠镶嵌在一起,更何况是点翠,是取翠鸟翅膀之下最上乘的羽毛制成。”他用手摸了摸那璀璨绚烂的翠羽,轻笑道:“这么些点翠,得杀上百只翠鸟了吧。” 钟灵郡主的手一顿,慢慢地把马鞭放回礼盒之中,“萧妃娘娘送这么贵重的马鞭……这马鞭,平时看一看还成,难道还拿出去打马?”她蹙眉,“万一把珍珠打掉了怎么办?” 南行止却是一笑,“既然是萧妃娘娘送的,你就好好地收着,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况且,如今萧妃有孕,她送了你礼物,你要懂得礼尚往来才好。” 钟灵郡主连连点头,“世子哥哥说得对,我当然会礼尚往来。不如……我明日入宫就去看她。皇兄要为我接风,我请她一起来吃饭不就好了。” “正是此意,”南行止眯了眯眼,说道:“萧妃,正是此意。” 成青云顿时恍然。萧妃因萧衍之事,被皇上安排到椒兰行宫养胎,这其实与软禁了差不多。她在行宫之中孤立无援,又不能与萧家通气,更不知道萧衍的情况,肯定要想办法出来。 如今为钟灵郡主送礼,或许便是想借着钟灵郡主的机会,离开椒兰行宫,哪怕是离开一会儿也好。 大雨停歇,成青云辞别王府,回卫宅。 胡柴与她一同入了院子,成青云见他衣服被雨淋湿,提醒他说道:“胡柴,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胡柴点头,沉默地进房去换衣裳,很快换了之后,又走了出来,守在成青云房门口。 成青云叹口气,本想告诉他不必这样警惕,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次日,成青云受钟灵郡主之邀,与南行止一同入宫,参加她的接风宴。 筵席并没有设在皇宫之中任何一处殿宇,而是设在紫兰行宫。朝中大臣,时不时拿钟灵郡主的身份说道,认为她并不属于皇室宗亲,不能与享公主待遇,这接风的筵席,自然是在紫兰行宫之中最好。 雨果初晴,紫兰行宫焕然一新,平静如镜的湖面,倒影飞阁流丹画楼重影,湖岸柳树成荫、花团锦簇。湖中小桥流水,水面之上,白鹤如云般渡水而过,悠然惬意。 成青云随南行止进入正殿,殿内已布好筵席,不过两列简单的长案,案上陈列瓜果珍馐。再坐的人,也是钟灵郡主亲近之人。 成青云纵观四座,正上方是皇帝的席位,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俪贵妃与有孕的萧妃。 其下,便是钟灵郡主的席位,面对钟灵郡主的,是御史大夫。 再往下,便是几位世家公子,还有皇室之中,与钟灵郡主交好的人。 南行止入了席位,成青云坐在他身后,她的位置倒是有些偏僻,一抬头,只能看见正殿中央,若是想要看到高处皇帝的席位,则需要稍稍探身出去。 她暗自挪了挪位置,见萧妃似心不在焉,苍白的脸色隐约有担忧之色,几度想与皇帝说话,都被俪贵妃打断了。 “郡主出门在外,可让皇上担心了些日子。”俪贵妃轻声笑着,看向钟灵郡主,“这回京了,便在本宫宫里多住些日子,好好和我聊聊这一路上都见到了什么。” 钟灵郡主起身,对俪贵妃拱手行礼,“多谢贵妃娘娘,我和皇兄说好了,自然会留在你宫里的,只是等青岚回京,我就要出宫了。” 皇帝脸色一凝,“女孩子家家的,怎么总是把个外人放在嘴边上,也不怕人笑话。” 钟灵郡主蹙眉,轻轻咬了咬唇,轻声说道:“皇兄,我还没恭喜你呢,萧妃娘娘怀孕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当姑姑了。” 萧妃闻言,脸色稍霁,谨慎地看了眼皇帝,轻轻一笑。 皇帝慢慢地倒了杯酒,转头看着萧妃,“萧妃,这几天,身体可好些了?” 萧妃起身行礼,“回皇上,只是偶尔会恶心头晕,身体已经好多了。”她声音轻柔,却隐约透着几分委屈。 “嗯,看在腹中孩儿的份儿上,你也应当多留意些,不要总是操心,要安心休养才是。”皇上轻轻点头,静静地看着萧妃。 萧妃轻轻点头,又坐了回去。 成青云静静地看着,总觉得皇帝的话音一落,萧妃的身影顿时僵硬了片刻。他的话虽然是关心爱护,可隐隐透着警告。那或许是在暗示萧妃,身为后宫嫔妃,便专心养胎,不要过问操心朝政之事。 萧妃黯然伤神,静静地坐在席位之上,沉默不语。 钟灵郡主说道:“皇兄,我这次南下,认识了一位会跳舞的舞姬,等会开宴了,就让她上来为我们跳舞助兴如何?” “好,”皇帝温和地笑着,“既然如此,都不必拘束了,便随意吧。” 皇帝下令开宴,宫女们立刻端着菜肴美酒进殿来,在座的人纷纷放开来,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有几位与钟灵郡主交好的皇室宗亲之子,甚至端着酒去和她说笑,在座之人,纷纷送上祝福和礼物,为钟灵郡主洗尘。 钟灵郡主言笑晏晏,眉眼笑得又弯又亮,收了众人的礼物,又突然想到南行止,她转过头来,看着南行止,说道:“世子哥哥,你怎么没为我准备礼物?”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南行止,眼神期待又殷切。作为当朝唯一一位被钦封的世子,无论身份还是言行,总被人注意打探。就连送礼物这样的小事,也忍不住好奇一番。 南行止放下酒杯,轻声笑道:“我倒是准备了一份礼物,只是还在殿外。” “什么礼物?”钟灵郡主顿时大喜,惊喜地看向南行止,“难道是礼物很大,你来不及带进殿来?” 南行止神秘一笑,眯了眯眼说道:“还是请郡主先让胡姬跳舞助兴吧……本世子怕我的礼物一上来,众位就没有心思把酒言欢了。” 钟灵郡主蹙眉,疑惑地看着他。 众人顿时惊疑不定,但也当南行止的话不过是玩笑。但到底生出了更加浓烈的好奇心,对他准备的礼物很是期待。 钟灵郡主也不急,先让自己的胡姬前来跳舞。 片刻之后,殿中丝竹之声绕梁而起,“筝”然一声,如铿锵破冰,横扫而来,让人为之振奋! 忽而,从正殿角落之中,缓缓飘出一道迤逦飘逸的身影,那人身着绮丽羽衣,身披彩绫轻纱,竟站在一面方圆不足两尺的鼓上。足下的鼓凌空而起,由四位身着舞衣的舞女款款抬举着,踏着鼓点,缓缓地走到正殿中央。 正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目光惊羡不已,呆怔又惊艳地看着那作鼓上胡璇的胡姬。 鼓上的胡姬轻纱遮面,身形如水般轻轻摇摆舞动,怀抱一面曲项琵琶,手指如兰,轻轻拨动琴弦,铮然之声缭绕腾飞,舞动之间,她玉如的双脚蹋响鼓点,节奏灵动明晰。 西域有胡姬舞女,能弹琴踏鼓而舞,只见她柔软的双臂随舞姿变换着琵琶的位置,忽而反弹,忽而斜弹,忽而将琵琶倒立而弹,如兰的手指在弦上舞动,翩飞如影。变幻的身姿时而似清荷摇曳,时而如松涛浩瀚,时而如细水曼妙,时而似战场铿锵。 琵琶琴弦嘈嘈切切,错杂婉转。铮然如皓月初升,天海潮水共月而起。切切轻语,绕梁而起,似雨珠坠落清池,琮琮潺潺,摇落荷间清露。身披羽衣,似飞燕起舞,双臂回旋,如凤凰于飞,圣洁瑰丽。周身轻纱随回旋身姿飘然如虹,不觉让人沉溺其中,陶醉不已。 胡服舞衣,薄如蝉翼的衣衫,在她舞步之中翩飞如练,她人在鼓上作舞,却仿佛翩跹在亭亭莲叶之间,时而拨得莲荷轻摇,珠落清池,时而踏动山河,动作气势磅礴,端庄大气。纤腰四肢,如丝绸软绵,翻来叠去,动作妖媚却端庄。如飞天歌舞,如白露横江,羽化登仙…… 众人敛声屏气,只觉得快要随着那歌舞直达九天,上达天听,下达万民,仿若置身仙境,不敢言语,不敢动弹。 忽然,抬鼓的舞女将鼓缓缓放下,那胡姬放下琵琶,挺立于鼓面之上,双臂轻展,化作胡璇,身体旋转如飞,身上羽衣竟随风飘落,霎那间,流光溢彩,灯影焕然交织之中,竟似有彩蝶翩飞,从胡姬的衣袂之中款款而起,斑斓如雪,缤纷绚烂。 众人大惊,一会儿看胡姬作舞,一会儿看翩飞的蝴蝶,竟觉目不暇接,震慑心魂。 成青云险些没了呼吸,见几只蝴蝶飞了过来,她抬手轻轻拨了拨,静静地看着那胡姬的羽衣。 那羽衣大有玄机,期初披在身上时,只觉得绮丽迤逦,却是让人想不到,羽衣之中藏着蝴蝶。胡姬旋转时,褪下羽衣,蝴蝶顿时得到自由,四处翩飞,更因胡姬旋转的巨大冲力,将满衣的蝴蝶甩出去,一时正殿之内,蝴蝶满堂,缤纷簌簌。 而那胡姬退却羽衣,露出腹肌,雪白柔软,双腿也以宽松飘逸轻纱覆住,身姿曼丽不已。 成青云眯了眯眼,静静地看着那胡姬,竟觉得十分的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59章 一鱼夺命 一舞罢了,舞姬跪拜,垂首沉默。 钟灵郡主大喜,“皇兄,你觉得如何?这是我在路上发现的舞姬,特意请来为你作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俪贵妃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萧妃顿微微变了脸色,目光直直地盯着地上跪拜的舞姬。 “舞姬身份卑贱,平时跳几曲舞倒是可以,想要伺候皇上……恐怕……”萧妃欲言又止。 钟灵郡主蹙眉,“我何时说要她伺候皇兄了?”她很是不解,“况且,她并不是专会跳舞的胡姬。她已经不跳舞很多年了。” “算了算了,”皇帝依旧对着钟灵郡主轻笑,“这舞姬的舞跳得真是不错,这世间,恐怕不会有第二人了。看在钟灵郡主的份儿上,赏!” 立刻有人捧着绫罗绸缎和些许金银出来,赏与胡姬。舞姬谢过之后,捧着赏赐退了下去。 经过成青云身前时,胡姬俯身捡起地上的羽衣,她脸上伴着的轻纱微微飘起,成青云在一瞬间,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手指猛地收紧,更是惊讶不已! 那人是楼三娘! 在杭州的画舫之上,随船沉没的楼三娘,原来她也没死…… 钟灵郡主也不再与萧妃多言,轻哼一声,转身看向南行止,问道:“世子哥哥,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呢?” 南行止轻笑,“可巧,我准备的礼物,也是如舞姬一样需要表演的。我这就让那人进殿来。” 片刻之后,只见一精瘦的男人走进殿中,身上挂着一面鼓,手上捧着三弦琴,身后有宫女抬着一缸水,水中有几尾鱼。 男人到正殿之前停下,不敢抬头,立刻双膝跪地行礼。 “草民,余麻钱,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妃脸色惊骇不已,蓦然瞪大了双眼,惶恐不已地看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余麻钱。 在座之人有人困惑不解,却没有做声。 南行止迎上钟灵郡主好奇地目光,缓缓地解释道:“郡主,这人会些绝活儿,是民间技艺高超的手艺人。不仅会作花灯,会画画,还会敲鼓弹琴,让水中的鱼听其指令,随声起舞……” “真的!”钟灵郡主大喜,迫不及待地看着余麻钱。 “当然是真的,”南行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舞鱼的技艺,原本叫做弄虫蚁,民间有书籍记载:‘凡龟、鳖、鳅鱼接以名呼之,即浮水水面而舞……舞罢皆沉。’1这门技艺很是少见,因为驯服虫蚁十分困难,若不是有这余麻钱来表演,我还以为,这弄蚁虫的技艺,早已失传了呢。” 席间有皇家贵胄也说道:“正是,听闻,萧家公子萧衍,看了这弄蚁虫,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让这余麻钱把会跳舞的鱼卖给他。而且,他集的那个奇物社,还专门请余麻钱去表演舞鱼,结果……那谢景焕公子,却在当时死于非命……” 钟灵郡主脸色一惊,那人觉察自己失言,立即噤声。 南行止冷笑一声,看向萧妃。 萧妃紧紧地盯着余麻钱,广袖之中的手紧紧地拽着。她看了看皇帝,欲言又止。 “可了不得,”俪贵妃喜悦地笑了笑,“本宫在宫里,还没有机会见识这些民间的玩意儿。皇上不妨让他表演表演,也好了解如今百姓的生活乐趣。” “如此,就让朕也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会跳舞的鱼。”皇帝心情放松愉悦。 余麻钱闻言,立刻战战兢兢地起身,走到那透明的琉璃水缸前,安置好鼓,拿好琴,对着水中的鱼喊了几声,便慢慢地敲响鼓点。 那水中四处散漫游弋的鱼,闻得鼓声,仿佛被定了身,接停止游泳。随着鼓声密集跳动,几条鱼竟如听到集结的号令般,快速游到一处,排成一排,随着鼓声旋转。 众人目不转睛,惊叹不已,“这鱼莫不是成精了?” 余麻钱随后弹响三弦,水中的鱼立刻改变队形,时而围成一圈,时而列成两排,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沉入水中作舞,而是跃出水面,溅起琮琮水花。 鱼本是吉祥之物,坊间更是希望年年有余,余麻钱的舞鱼的技艺本是讨巧,如今也让人惊艳不已。 一曲舞完,众人意犹未尽。钟灵郡主走到余麻钱身前,好奇地摸了摸他的鼓和琴,用伸手入水中去捞鱼,“皇兄,你看,真是鱼,跟你喂得鱼一样啊!” 皇帝轻咳一声,“朕的鱼……早被人吃了。” 成青云闻言,脑袋一涨,头皮也发麻了。这皇帝,就是那日在画舫之上见到的南行止的族弟明德,她不过吃一条鱼,却没料到,自己吃的是皇帝养的鱼。 南行止但笑不语,对钟灵郡主说道:“钟灵,你以为这舞鱼如何?” “甚好!”钟灵郡主大赞,又微微蹙眉,说道:“只是我还没看够,不知道这鱼还会不会其他的舞蹈。” 南行止冷厉一笑,笑颜依旧和煦如风,“自然会,你没有听方才那人说,谢景焕谢公子,便是死于舞鱼之时吗?” 众人神色不一,不解他为何会突然提及谢景焕之死。谢景焕死的蹊跷,死因如今还没有水落石出。而坐于一旁的御史大夫,蓦地抬起头来,诡异地盯着那缸鱼,苍老的双眼如鹰隼般,阴冷地看着余麻钱。 第49节 钟灵郡主愣了愣,却是不信,半信半疑地说道:“就算谢公子死于舞鱼之时,也不能说明什么……世子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这鱼,会杀人!”南行止起身,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走到那缸鱼之前,淡然自若地说道:“这鱼,不仅杀了谢景焕谢公子,而且,还烧伤了钟子誉钟侍郎。可是……诡异的很呢。” 皇帝等人尽是不信,面面相觑之后,问南行止:“世子,你说这小小的鱼,会杀人?如何会杀人?” “本宫以为,世子不过是故意说笑,好让那鱼更加神奇罢了,”萧妃僵硬艰涩地笑着说道,“一条小小的鱼,怎么会杀人呢?可真是千古奇闻呢。” “这鱼要杀人,自然会很难,可若是有人操控呢?”南行止嗤然轻笑,低头看着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的余麻钱,众人心头顿时有了几分疑惑。 “谢景焕公子无端被人毒杀,本世子得知之后,立即让刑部的人调查此案。”南行止看向成青云,微微抬了抬下巴,继续说道:“刑部员外郎成青云,为谢景焕验尸之后,查出谢景焕,是被钩吻之毒毒杀而死。” 萧妃蹙眉,凌厉地看着成青云,冷笑,“如此说来,钩吻的毒,是那水缸里的鱼下的?” 成青云起身,走到南行止身前,对皇帝等人敛衽行礼,说道:“谢景焕公子死于钩吻之毒,虽然毒不是鱼下的,但是,却是有人借着舞鱼的时机,设计让谢景焕公子服下了钩吻之毒。” 御史大夫立刻起身,沉声说道:“皇上,事关老臣孙儿枉死的痛,请皇上允许老臣听个明白,让成员外郎破解老臣之孙被毒杀的原因!” 皇帝深深地看了御史大夫一眼,又看了看南行止,顿时明白过来,这场钟灵郡主的接风宴,定是被南行止利用了。他要用这么一个最好的时机,揭穿这桩桩件件的真相。 御史大夫原本能够来参加接风宴,也是钟灵自己要求的,一定是南行止告诉她邀请来的。他当时还以为,钟灵是看在幼时御史大夫曾教导过她的情分上,却不想,这其中,有这样隐秘曲折的原因。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成青云,沉了一口气,缓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倒是说说,谢景焕是如何被一条鱼毒杀的!” 成青云缓了缓神,行礼说道:“是。” 她定了片刻,走向余麻钱,余麻钱顿时将身形埋得更低。 “余麻钱,你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成青云对余麻钱说道。 余麻钱缩了缩肩膀,缓缓地直起身,目光涣散地看着她。 “那日,萧衍萧公子,让你带着鼓和琴,到锦云教坊舞鱼,可有此事?” “……是,”余麻钱艰涩地点头。 “在舞鱼之前,因为众人拥挤到鱼缸前看鱼,萧衍手中的鱼食被撞落在地,你可记得?”成青云说道。 余麻钱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眼神,“记得。” “那鱼食,是你为萧衍的鱼准备的?”成青云问。 “是,”余麻钱木讷地说。 成青云蹙眉,继续说道:“萧衍的鱼食被撞落在地之后,你好心地把鱼食捡了起来,本想还给他,却不想,萧衍只知道炫耀自己的鱼,并没有理你。而他身旁的谢景焕公子注意到了你,顺手帮萧衍接过了鱼食,可对?” 余麻钱全身僵硬,脊梁佝偻,半晌之后,才闭了闭眼,缓缓地点头,“是……小的,原本不想给他的……可是小的见他拿走鱼食之后,来不及要回来了……” 成青云在他身前站定,一字一顿地说道:“来不及要回来,是因为——你已经下了毒了吗?” 第60章 当庭破案 紫兰行宫正殿之内灯火辉煌,此时似有无数灯光照在成青云身上,将她的身影勾勒得单调又冷硬。 一团阴影从她身上覆下,笼在余麻钱身上,余麻钱骇然地看着她,唇轻轻地发抖,双眼空洞又阴冷,半晌没说出话来。 皇帝疑心,疑惑地看向南行止,又看了看成青云,问道:“你是如何得知他下了毒的?他又是怎么下的毒?” 成青云转身,面对皇帝,说道:“回皇上,臣在此之前,也只是怀疑余麻钱下毒的办法和时机。”她蹙眉,说道:“臣曾经去过余麻钱的店中,无意之间发现余麻钱的手指之上有伤痕。那伤痕,似是被毒侵蚀过的痕迹,而且与谢景焕公子尸体手指上的尸斑极其地相似。臣之后,亲自用钩吻的毒液涂抹在猪皮之上,一伏时过后,猪皮被毒液腐蚀,腐蚀的情况与余麻钱手指上和谢景焕公子手指上的情况一模一样。由此,沉推断,余麻钱和谢景焕公子,或许都接触过钩吻的毒。而他们二人,在锦云教坊之中有过接触。试问,平常人,谁会无缘无故亲自触碰钩吻之毒?因此,臣推断,谢景焕公子的毒,是余麻钱下的。” 皇帝若有所思,微微点头,“既然如此,他是如何下毒的?” 成青云看了看余麻钱,说道:“他将毒,下到了鱼食之中。” 众人一静,有人不解地问道:“那鱼食是萧衍公子的,毒在鱼食之中,早晚会毒死鱼,难道就不会被发觉?” 成青云摇头,“不会。” “为何?” “因为鱼食,已经被余麻钱掉包了!” “当时那么多人都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掉包?”有人问。 成青云看了看南行止,南行止轻轻点头,成青云说道:“不妨让我来为大家演示演示,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东西掉包。”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指着桌案上的筷枕,说道:“不如就掉包这个筷枕吧。” 她伸手,快速地拂过桌案上的筷枕,片刻后,将手移开,只见那筷枕还在原处。 皇帝蹙眉,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成青云却抬头,说道:“皇上,众位大人,这筷枕,已经被我掉包了。” “不可能!”钟灵郡主大惊,起身走过来检查那筷枕,说道:“我方才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筷枕还是原来的筷枕,你根本就没有掉包!” 成青云不急不忙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筷枕,放在手心中。 钟灵郡主一怔,看着她手中的筷枕,又看看桌上的筷枕,几乎口不能言。 “你……这……这是……?” “大人,”成青云说道:“我手中的,是我自己的筷枕,而桌上的,则是被我掉包的世子的筷枕。因为两个筷枕一模一样,所以我掉包了之后,根本就不会被人发现。” 钟灵郡主惊愕,“你……你是如何掉包的?” 成青云起身,露出自己的双手,又轻轻拂了拂自己的衣袖,“皇上,臣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广袖常服,广袖宽大,容易藏物,也能轻易遮住臣的双手。”她将筷枕放进袖口中,随后将手放到桌案上,“当臣放下手时,广袖垂下,盖住臣的手,臣便可在此时,将藏在广袖中的筷枕拿出放在桌上,随后将桌案上的筷枕快速掉包藏在袖中。这掉包期间,全部的动作都被广袖遮住,其他人若是眼力不快,或者不懂这其中的门道,是看不出来的。何况,只要动作快速准确,常人不会知道,这一拂袖之间,东西已经被掉包了。” “原来如此……”钟灵郡主恍然点头,稍显钦佩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将两个筷枕放回原处,起身说道:“那日,余麻钱便是趁着鱼食掉落之时,借着俯身捡起来时掉包了有毒的鱼食。谢景焕公子的手,就在此时沾上了钩吻的毒。” “这也说不通,”那位与萧衍一同去了锦云教坊的章深说道,“那日若是谢景焕用有毒的鱼食喂鱼,也就露馅了。” “根本就不可能露馅。”成青云笃定地说道,“难道你们忘了,余麻钱会舞鱼。若是他时时刻刻都盯着水里的鱼,一旦发现谢景焕公子要用有毒的鱼食喂鱼,他会立刻敲响鼓点,让鱼跃出水中,根本就不会让鱼有吃毒鱼食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臣记得,谢景焕公子输了比赛,随手拿了鱼食想要喂鱼,可当时余麻钱的鼓和琴却突然掉落在地,鼓声响起,鱼跳出水,萧衍公子和谢景焕公子手忙脚乱的抓鱼,谢景焕公子,便放弃了喂鱼。” “好像是有这事……”章深看了成青云一眼,“你连这些都记得……” 成青云但笑不语,记下这些,这不过是她作为捕头的习惯而已。 “所以,当时谢景焕手上沾了毒,他用手拿东西吃,便将毒也吃下去了?” “正是,”成青云点头,“这也是为何,刑部的人在当时的酒菜之中查不出毒的原因。因为毒,根本就不是下在菜肴和酒里。” 众人轻轻点头,那人又不解地问:“但其后,刑部的人对所有的人都搜了身,包括余麻钱的,为什么他身上没有查出毒来?那被谢景焕放在桌上的鱼食,难道也是他趁机掉包了?” 成青云有些口干舌燥,她咬了咬唇,轻轻地点头。 这一一分析下来,她虽然没了一开始的紧张和惶恐,但长时间的抽似剥茧分析案情,让她头脑轻微发涨。 南行止微微蹙眉,看向她,指了指桌上的茶水。 成青云自然也看见了,但碍于在皇城正殿之上、天子之前,没有理会。 南行止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桌前,同时说道:“余麻钱趁着谢景焕中毒、所有的人都惊慌不已时,再一次将桌上有毒的鱼食换成了无毒的鱼食。而那包有毒的,则被他藏了起来。” 余麻钱全身僵硬,一动不动,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藏在了哪里?” 南行止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走到成青云身前,若无其事地递给她,成青云一怔,连忙接在手中,南行止趁机站在了她身前,挡住了皇帝的视线。 成青云低头,快速地将茶水一口饮下。 她听见南行止说道:“余麻钱自然是把有毒的鱼食,放在了他最常用的东西里。”南行止走到余麻钱身前,拿起他放在地上的三弦琴,轻轻地敲了敲琴的音箱,音箱中央,有三根线通过,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孔,他指着音响上的小孔,说道:“余麻钱,便是把有毒的鱼食,藏到了这音箱之中。刑部的人搜他的身,检查毒物时,根本就不会拆开这琴检查。” 众人恍然大悟,有人看向御史大夫,却见他只是安静的听着,慢慢地饮着酒水。或许众人会以为他愤怒而怨恨,可他并没有,他至始自终,都没正眼看过余麻钱。 众人深感不解,如此一来,足以证明余麻钱便是杀害谢景焕公子的凶手,作为谢景焕的祖父,御史大夫竟然表现得如此平淡镇静? 一霎寂静,余麻钱犹如石像一般,僵硬佝偻地跪在地上,苍老枯瘦的脸上,两只眼睛深凹,涣散如死鱼眼。 萧妃凉凉轻笑,“既然如此,余麻钱就是杀害谢景焕谢公子的凶手。谢公子乃朝廷命官、更是御史大夫的爱孙,遭此贼人毒手,难道不该立刻让人拖下去五马分尸!?” “萧妃此言差矣,”俪贵妃冷声打断她的话,循循而善地看向萧妃,温和轻笑,说道:“此案还未了结,如何能现在就将余麻钱治罪?” 萧妃柳眉紧蹙,神态恭敬地对俪贵妃说道:“贵妃姐姐何出此言?方才世子和那位成员外郎已经解释清楚了,的确足以证明余麻钱就是杀害谢公子的凶手,怎么就不能结案?” 俪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目光正视南行止,轻声问道:“世子,此案还有最关键一处,便是余麻钱杀害谢景焕的动机,不是吗?” 南行止微微抬起下巴,神色自若之中,自带淡然倨傲。 “不错,谋杀人命,当然需要杀人的动机,”他锐利的目光转向余麻钱,缓缓地说道:“那么,余麻钱为何要杀死谢景焕呢?” 在座之人面面相觑,猜测纷纷。 “难道……是谢公子与余麻钱有仇?” “我猜有可能……” “不是!”细细的嘈杂声之中,扬起成青云清晰的声音,众人为之一静,只听她说道:“余麻钱,在去锦云教坊之前,恐怕都没见过谢景焕公子。” “你又如何知道他们不认识?”萧妃轻蔑地问道。 成青云的心微微一沉,抬头看向萧妃,直觉萧妃的眼神如利箭一般,尖锐又刻薄。垂于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手心之中的冷汗滑腻又潮湿…… 她咬了咬牙,说道:“余麻钱一个坊间技艺人,平时就算是看见富贵子弟,也认不准身份的。当然,也不排除,其实余麻钱认识。” 萧妃讥诮一笑,“成员外郎,破案陈述,可不要如此草率,这样无凭无据的猜测你也敢说出口?这未免也太轻率无知了吧?本宫,真是怀疑你破案的本事!”她眯了眯眼,冷声道:“如此,这案子由你来破,是否可信呢?” 成青云呼吸一滞,顿时察觉无数目光犹如利箭一般向她刺过来。她努力挺直脊梁,却险些窒息痉挛。 “本宫听闻成员外郎以前只是一个捕头,一个小小的捕头,也敢在这皇城大殿之上夸夸其谈、扬言自己能破案?”萧妃凤眼如刀,暗含轻蔑嘲讽,“皇上,此案是否应该由三司同审才更加稳妥?” 第61章 拨云见日 萧妃话音一落,大殿之上霎时寂静! 成青云呆怔地站在原地,紧紧地咬着牙,强自挺立,可心头却不知所措。萧妃轻柔软语如利刃般划过耳畔,顿时将她的信心斩得四分五裂。 她缓缓低下头,双眼不由得酸模糊。忽而却见一人缓缓地站在了她的身前,挡住了萧妃的视线。她看清了这人的下裳暗纹,碧海青天翻卷之中,挺立着虚竹绣纹。 她复又抬起头来,看见皇帝疑惑踟蹰的脸色。 南行止却哂笑,漫不经心地笑道:“萧妃娘娘,此案是御史大夫请求本世子查破的,成员外郎不但是亲眼目睹谢景焕公子毒发身亡之人,而且又是本世子部下的人,你怀疑她,难道是在怀疑本世子?” 成青云心头一软,抿紧了唇,鼓起勇气迎上萧妃的眼睛。 第50节 萧妃欲言又止,不甘地看了南行止一眼,随即窘然轻笑,歉然地说道:“如此,是本宫唐突草率了。” 南行止又是一哂,说道:“无妨,反正如论如何,本世子今日,定是要了结此案的!” 皇帝轻轻蹙着眉头,沉默地看着萧妃。他今日只着一件玄色常服,庄严稳重,不怒自威。漆黑的目光直视南行止,说道:“既然如成员外郎所说,余麻钱一个市井小民,为何要杀谢公子?”他略微蹙眉,问道:“难道,这其中有不得让人知晓的隐秘?” 南行止转身,看向成青云,她纤细的身躯如青竹般玉立,平静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倔强又沉静。她看向皇帝,说道:“其实,余麻钱毒杀谢景焕公子,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皇帝与在座之人同样困惑,“你方才清清楚楚地解释了余麻钱作案的时机和方法,都是合情合理、毫无破绽,为何如今又说余麻钱毒杀谢景焕是意外?” 成青云行礼,说道:“皇上请细想,那有钩吻之毒的鱼食是谁的?余麻钱故意撞落鱼食,按理说,应该由谁捡起鱼食?余麻钱作案的手法,看似天衣无缝,可实际操作之中,难免会出现意外?” “啊!”钟灵郡主一惊,豁然明朗,她急切地问成青云,说道:“那鱼食是萧衍的,若是他自己的鱼食掉了,应该他自己捡起来才对!” “正是,”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可当时的情况比较混乱,萧衍的鱼食掉落之后,只顾着自己的鱼,没有及时捡起鱼食。原本,按照余麻钱的计划,是他趁着鱼食掉落将其掉包,随后交给萧衍。但萧衍没有及时理会他,而是萧衍身边的谢景焕公子顺手为他他鱼食接了过来。” 钟灵郡主恍然怔愣,讷讷地说道:“这么说,其实谢景焕是好心,他其实没想到,随手这么一接,自己的手上就染上了剧毒了。” “不错,”成青云轻轻地点头,不再多言。 正殿之上,再一次响起嘈杂嗡嗡的议论之声,成青云与南行止无声凝视一眼,稍稍缓了缓情绪,慢慢地重新整理思绪。 案件解说到此处,谢景焕的案子便可了结了,但接下来,便是更加困难复杂的案情推论。 她此时或许明白为何南行止要在钟灵郡主的接风宴上揭开,因为这里不涉朝堂,有心阻扰破案的人不多,以成青云一己之力,也可以顺利结案。 “成员外郎,若是以你方才的推论,那余麻钱真正要杀的人,其实是萧衍萧公子?”有人道出了众人心头的惊疑,在座之人,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成青云,对着复杂的案情既担忧又好奇。 萧妃蹙眉,“不管余麻钱想要害的人是谁,如此包藏祸心的贼人,都应该立刻凌迟!” 余麻钱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萧妃一眼。终于开口说了话,“我当然是包藏祸心,可我无比的后悔!”他佝偻的背缓缓的挺直,愤恨锐利地又怨毒地盯着萧妃,咬牙沙哑地说道:“我后悔我没有计划得更加完美,才导致萧衍那狗贼一而再再而三的侥幸逃脱!”他嗤然冷笑,苍凉又悲怆,“我真后悔,当时掉包毒药时,没有亲手把毒药放进萧衍狗贼的手中!” “你放肆!”萧妃豁然起身,“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她紧紧地扶着宫女的手,厉声喝道。 “萧妃,”皇帝沉声,起身走到萧妃身旁,将她扶好,“你怀有身孕,不宜动怒,若是因此人而影响情绪动了胎气可不好。不如先让宫女扶你回宫,待案件结束之后,再……” “皇上!”萧妃又急又怒,恳切地看着皇帝,坚定地摇头,说道:“臣妾要留在这,这贼人,竟然要害臣妾的弟弟……如此还不知悔改,臣妾,自当要看着他伏法认诛!” 皇帝静了静,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片刻之后,说道:“也好。” 皇帝回身坐好,正殿之内一片寂静压抑,皇帝看了看成青云,示意她继续陈述案情。 成青云微微垂了垂眼帘,继续说道:“臣在查案之时,也对余麻钱要毒杀萧衍一事很是不解。”她略微顿了顿,说道:“故而,臣四处奔走查找线索,却在此期间,刑部却发生了卷宗丢失的事情。” “卷宗丢失?”皇帝严苛地看着成青云,厉声道:“刑部的卷宗记录历年所破案件,尤为重要,刑部的人天天看管,怎么还会丢了卷宗?” 成青云说道:“臣原本以为,这卷宗丢失,或许是看管卷宗的人大意粗心所致。可刑部的人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未见卷宗踪迹。”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无计可施之下,臣便只好求助世子。世子博闻强识,曾入刑部看过所有的卷宗,依然记得那丢失卷宗的内容。” 众人纷纷看向南行止,南行止这才开口说道:“那卷宗之上,所记录的,不过是一位叫做黄连翘的少女,被无赖地痞殴打致死的案子,审案破案的人,是刑部侍郎钟子誉。但之后不久,青龙坊失火,烧死一位叫做黄德全的人,经查,那黄德全,正是黄连翘的父亲。” 有人不解,“这卷宗丢失和黄德全烧死,与余麻钱的案子有何关系?” “问得正好,”成青云转眼看了看那问话之人,扬起唇角轻声一笑,说道:“原本,那卷宗记录的案子就漏洞百出,身为黄连翘的父亲,黄德全却没有被记录在卷宗之上,更不是起诉的伸冤人。而在卷宗丢失之后,黄德全死于大火,更是及时又蹊跷。”她看向皇帝,继续说道:“后来,臣为黄德全验了尸体,发现,黄德全其实并非死于大火,而是死于毒杀!” “毒杀?”钟灵郡主一愕,下意识就开口说道:“难道是死于钩吻之毒?” “正是!”成青云的声音笃定沉着,“臣在黄德全尸体之上,发现了钩吻中毒的痕迹。” 萧妃半倚在座椅之上,闻言慢慢地支起身体。 成青云继续说道:“我与世子一同查看过黄德全被火烧过的房屋,发现黄德全尸体躺过的地方,有桐油的痕迹,而黄德全尸体之上的衣服残片,也有浸过桐油的痕迹。黄德全所住的地方,几乎是家徒四壁,也没有易燃的物品和家具。况且,潜火队的人在大火发生之后,救火及时,周围的邻居也在发现火情时及时救火,故而当时的火情并不严重。房屋之中的家具等物,都并没有烧得太过严重,而只有黄德全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形似焦炭。” “这么说来,真是有人故意要将黄德全烧了?”有人沉吟地叹道。 “黄德全真正的死因是中钩吻之毒,”成青云说道:“凶手烧了黄德全的尸体,不过是为了掩饰黄德全真正的死因罢了。” 皇帝沉思片刻,困惑地看向成青云,问道:“这黄德全的案子,与谢景焕的案子,可有联系?” 成青云看向皇帝,说道:“自然是有关。臣将两起案件调查对比时,发现了几处可疑。”她说道:“其一,黄连翘并非黄德全的亲生女儿。户部的卷宗之上有记载,黄连翘是被黄德全收养的。大约八九年前,陵州发生洪涝,大量的难民离开陵州前往京城接受官府救济,就在此时,黄德全一家,收留了在洪涝灾害中与家人走失的黄连翘,三人到了京城,生活在长乐街。” “其二呢?”皇帝问道。 “其二,余麻钱也恰好来自陵州,也恰好,是在八九年前洪涝时离开陵州的。”成青云看向跪在地上的余麻钱,“在端午节节庆之时,余麻钱挂出许多花灯,花灯之上绘制美貌的少女,而这少女,竟然与黄连翘长得一模一样!” 成青云从袖口拿出南行止命人复原的黄连翘的画,慢慢地展开。 萧妃缓缓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的看着画上的少女,片刻后又厌恶地移开目光。 众人惊疑地看着余麻钱,面面相觑,又惊又奇。 钟灵郡主看看画中的黄连翘,又看看地上跪着的余麻钱,依旧不敢相信,只是惊讶又狐疑地说道:“这余麻钱来自陵州,黄连翘也来自陵州,他们……他们有什么关系?” 成青云意味深长一笑,走到余麻钱身前,将画放到他眼前,余麻钱双眼闪烁轻颤,似氤氲出朦胧的水汽,浑浊又暗沉。 他唇紧绷,似哽咽,却一言不发。 第62章 两父一女 “余麻钱,本官曾问过你,你画了如此多的少女,是为何?你回答我说,这少女是你的妻子。”成青云不由得蹙眉,轻声一叹,说道:“这少女不过二八年华,与你的年龄差距甚大,又怎么会是你的妻子?她真实的身份,恐怕是你的女儿吧。”成青云放缓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是你在洪涝灾害时,不小心与你走失的女儿,可对?” 余麻钱枯瘦如柴的手慢慢地抬起,颤抖着捂住脸,拼命地摇头,浑身不住地颤抖。众人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亦或者是因为愤怒,或者是因为悲痛…… 他哽咽,声音模糊又气喘,“她不是与我走失的……”他慢慢地放下手,双手撑在地面上,佝偻着背,凝噎难耐地说道:“她是我……扔掉的。” “扔掉?”钟灵郡主愕然,恨恨地看着他,“她既然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要扔掉她?你……你简直狼心狗肺,枉为人父!” 余麻钱将头垂得极低,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枉为人父?”他冷笑着,脸上的皮肉扭曲又颤抖,“皇上,你可知当年陵州洪涝……我房子被水冲走了,娘们和儿子被水淹死了。好不容易,我和女儿逃脱大水,却面临饥荒和贫穷。我带着女儿四处乞讨,四处奔走,可周围的人与我们一样,都没钱没吃的,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你让我如何是好?我是个手艺人……只会做些花灯耍耍蚁虫……我走投无路,心想着不能让女儿跟着我一起饿死。” “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怎么就养不活自己的女儿?”钟灵郡主气急,“你自私自利,丢了自己的女儿,还敢自怜?” 余麻钱抬起头来,阴森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大水之后又是瘟疫……当时许多人染上,我记得那晚,我浑身发烫,咳嗽不止,连续几天都没好……我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病的病死,淹的淹死,我的死期也是不远了。” “所以你就干脆把女儿扔了?”钟灵郡主愤恨。 余麻钱双眼通红,轻声说道:“我当时,把她放在一处通往北方的路边,我听说,大水之后,有人会离开陵州,前往京城接受官府救济,说不定,会有好心人收养她。”他一笑,“或许是我运气好,也或许,是女儿长得乖巧可人,有个女人真的收留了她,她甚至不顾自己男人的打骂固执地要带女儿一起走。或许是那女人,天生就善良吧。” 成青云看着颓废的余麻钱,慢慢地将画叠好,放回广袖之中,又问道:“既然你与女儿已经分开那么多年,又是如何在多年后认出她的?” 余麻钱不顾满脸的泪水,失声道:“他到底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忍心真的抛弃她……我看见她被人带走之后,悄悄地跟了许久,暗中打听了带走我女儿的人的姓名和身份。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得瘟疫死掉,可没想到,我自己弄些草药吃了之后,病情慢慢地也好转了。但是终究身体被拖垮,我跟了一段日子之后,就把人跟丢了。”他匍匐在地,双臂轻轻颤抖着,“后来,我再想打听,便难以找到那家人和女儿的下落了。” 他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我四处游走,一边赚钱一边找女儿,有了本钱之后,便留在了京城,开始重新找。” “你找到了?”钟灵郡主担忧地问。 “自然是找到了,”成青云说道,“只是,我很是不解,你是何时找到的?”她问余麻钱。 满殿的人纷纷看向余麻钱和成青云,有人侧目,有人悲愤,有人怜悯…… 余麻钱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大约两年前……” “既然你这么早就找到了女儿,为什么不与她相认?”成青云蹙眉,“若是你早日与她相认,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些悲剧了。” 余麻钱顿时痛哭,他浑浊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正殿之上,只有他残破的低声的哀嚎,“我是很想与她相认,可……可我却又害怕,她不会认我这个父亲……我当年狠心把她扔掉,让她跟了一个畜生不如的养父!她肯定恨我……我不与她相认,还能借着与黄德全交好随时去看看她,或者在她不注意时偷偷地照顾她……可一旦与她相认,一旦她得知我是那个狠心无情抛弃她的爹……她定是会怨恨我……” 满堂寂静无声,压抑沉默。正殿之上的人,肃然沉静,又惊又怜。 成青云愣住,看着悲痛欲绝的余麻钱,竟然好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欲言又止,终究没发出声音。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打破了冰封的沉寂,冷沉的声音温和却犀利,“余麻钱,事到如今,你还不坦白为何杀死黄德全?” 余麻钱悲痛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而阴森,“我为什么杀了他?呵,黄德全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早点去死?” “为什么?”钟灵郡主垂首看着他,“他至少为你养大了女儿,你不感激他就算了,反倒还杀了他!?” 一个亲生父亲,狠心丢了自己的女儿,多年之后,找到自己的女儿之后,非但没有感激女儿的养父,反而恩将仇报,杀害了养育自己女儿的恩人。这听起来让人扼腕又不忿,正殿之上一片寂静,众人皆是鄙夷地看着余麻钱。 余麻钱眯了眯眼,抬头看着钟灵郡主,“咯咯”地笑了笑,声音悚然,钟灵郡主不由得蹙眉,退到了成青云身后。 “到底真相如何,你速速说清楚!”皇帝冷声说道:“朕真是没想到,这桩桩件件,竟是你这么一个市井小民谋划的!” “我与女儿重逢时,的确是感激黄德全的。至少,我女儿健康成长,出落得跟她母亲一样好看漂亮。但是……接触久了,我便发现,黄德全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个畜生。他生性懒惰又暴戾,时常对我女儿又打又骂甚至是虐待……他死了老婆,没人为他挣钱供他吃喝,便指使我的女儿。”余麻钱悲凉又哀愤,“他明明是个泥瓦匠,却整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也不挣钱也不做事,还成天哀怨自己穷,怨恨自己低微。心情不好,就迁怒到我女儿身上,经常将她打得遍体鳞伤。我不想女儿再受他折磨,便出钱包了些泥瓦匠,让他也来做事,这样便可以多多少少给他些钱……可你猜,他却怎么说?” 成青云与南行止无声对视一眼,她在南行止眼中看到了深切的厌恶。 下一刻,她低头看着余麻钱,“他说什么?” 余麻钱嗤笑,“他竟然觉得泥瓦匠低贱,不愿意干。” “所以你就杀了他?”钟灵郡主咬牙,也不如先前那么愤怒,反倒是多了几分同情。 “自然不是,”余麻钱摇头,呆怔又机械,“最终让我杀了他的事情,是我得知,他害死了我的女儿!” 终于说到了案情上,成青云立刻整理思绪,快速地问道:“他是如何害死黄连翘的?” “还能如何?”余麻钱脸色狰狞又愤恨,“他为了钱,拿我女儿的命去换!”余麻钱突然暴怒而起,成青云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撞了个趔趄,她一转身,见余麻钱竟然如困兽般,绝望又愤怒地扑向正殿之上的皇帝,顿时大喊一声:“拦住他!” 电光火石之间,南行止侧身,跃身踢向余麻钱的腿弯,余麻钱暴走两步,顿时跪倒在地。 众人惊骇不已,萧妃和俪贵妃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皇帝凝肃,眉头紧蹙,冷然看着跪倒在地的余麻钱。 殿外有宫中守卫,立刻鱼贯而入,将余麻钱控制住,按到在地。 余麻钱挣扎呻吟,枯瘦如柴的身体不断地扭动反抗。 萧妃呼吸急促,惊怒地瞪着余麻钱,颤抖着手指着他,说道:“还不将此人叉出去!大逆不道,竟然想行刺皇上!” “萧妃……”余麻钱的声音模糊又怨怼,“你们萧家,坏事做尽,丧心病狂,目无王法,终有一天,你会遭天谴的!” “放肆!”萧妃脸色大变,“事到如今还敢妖言惑众,还不快把他叉出去!” “慢着!”成青云立刻阻止,走到余麻钱之前,向萧妃行礼说道:“娘娘,案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余麻钱还不能被带走!” “成青云,真相已经大白,黄德全还有谢景焕公子,都是被这贼人所杀,还有何事不清楚?”萧妃冷笑。 成青云蹙眉,“余麻钱口口声声控诉萧妃娘娘,也控诉萧家,难道您没听见吗?” 萧妃身体一僵,轻蔑地说道:“那不过是余麻钱丧了心智的狂言而已!如此疯言疯语,谁会相信?” 成青云欲言又止,只重重地看向皇帝。 正欲说话,突然听南行止说道:“皇上,案情本是朝堂之事,萧妃娘娘作为后宫宫妃,还请莫要阻扰刑部官员审案。” 此时余麻钱已经被控制在地,犹如一条僵死的鱼。 皇帝见他已经没了威胁,只沉沉地看了萧妃一眼。 萧妃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抬起手,放在宫女的手腕上。她今日云鬓高绾,妆容雍丽,盛装华服,犹如春日之中最娇妍傲立绽放的牡丹。而此时,面对皇帝冰冷警告的眼神,她不得不收敛气势,安静又委屈地坐在位置上。云鬓之上的步摇依旧颤抖不已,齐胸襦裙之上,精绣的蝴蝶在她急促的呼吸中起伏不定,翅膀似乎也在颤栗。 第51节 第63章 强拆强搬 成青云慢慢走到余麻钱身前,垂首看着他,说道:“余麻钱,你若是想要为自己女儿讨一个公道,就好好地听我安排,道明真相。”她的声音充满警告,却温和柔软。 余麻钱听着那声音,慢慢地安静下来,努力平复呼吸,片刻之后,抬起干瘦的眼皮看着成青云,干枯的眼睛充满质疑和殷切。 成青云转身,昂首看着萧妃,说道:“余麻钱,你口口声声说,黄德全害死了你的女儿,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毒杀了黄德全,并且用火烧了他。” 余麻钱跪在地上,沉缓地点头,不带任何迟疑,说道:“是。” “你如何将他毒杀的?”成青云问。 余麻钱浑身蜷缩在一起,枯瘦的躯干诡异又扭曲,可那张脸却依旧精明又狰狞。 “我本来一直以为连翘真是被地痞暴力殴打死的。但得知她死去的真相后,便一直想要杀了黄德全。”他声音沙哑,口吻十分地平静,“我毒杀萧衍狗贼失败之后,便不想用原来的法子下毒了。正好,本来就要到端午节了,那日夜晚,我也不记得到底是多晚了,我拿着白天随意买的粽子,下了钩吻的毒,提着桐油,去见黄德全。黄德全听见是我敲门,没有犹豫就开门了,我让他吃粽子,他还很高兴,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就吃了。我亲眼看着他毒发,看着他痛苦得叫都叫不出来,既痛快又解恨……” “他死之后,你把桐油浇在他身上,烧了他?”成青云问。 “是!”余麻钱狠狠地点头,“钩吻毒发之后,身上青黑,还有血点……一眼就看出来是钩吻中毒。”他抬头看着成青云,“那日谢公子毒发,你就一眼看出来了。若是让你知道,黄德全也是死于钩吻,你一定会怀疑。我也害怕,刑部的人会顺藤摸瓜将我查出来,所以我就把他烧了。”他蹙眉,愕然又困惑,“可是我没想到,那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成了焦炭了,你竟然还能看出来是钩吻中毒……” 解剖尸体是不道之罪,成青云自然不会透露自己是剖开了黄德全的胃,才知道他是钩吻中毒的。 她蹙眉,“你既然敢杀人,就应该知道,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作何掩饰,都不过是暂时逃过而已。” 余麻钱轻蔑一笑,“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可我女儿的仇人终究没有报,我怎么能这么轻易被抓?”他如鸡爪般的手颤抖着握紧,“杀了黄德全,不过就是杀了一条狗而已,那些高高在上,真正杀害我女儿的人,又怎么能好好地活着?我要让他们下地狱!” 皇帝不由得睥睨下来,“如此说来,你还杀了其他人?” 余麻钱抬头看着皇帝,似嘲讽一笑,“皇上,若是我道出真相,恐怕你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皇帝陡然皱眉,愤然拂袖,“朕不想再听你废话,你速速将事情的真相交代清楚!” 余麻钱阴森森地看着某处,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女儿,是被萧衍害死的!” 萧妃豁然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她缓缓地整理衣裙,坐直了身体,淡淡地看着余麻钱,轻声说道:“余麻钱,你一会儿说害死你女儿的人是黄德全,一会儿又说害死她的人是本宫的兄弟……你几易其言,颠三倒四,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正殿之上再次低沉又压抑,众人看向余麻钱,不知为何,这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萧衍的身上? 萧衍虽然是萧家的庶子,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的人。余麻钱如今控诉萧衍杀害他的女儿,稍微不慎,这案子,恐怕就变得负责起来,结果更是不可预知。 成青云略微蹙眉,细思之下,也知道余麻钱接下来的话未必会让人相信,但是好在,一切都是早有准备。 “萧妃娘娘,孰是孰非,也要等余麻钱说了之后才好判断。”她不给萧妃打断的机会,对余麻钱说道:“陛下面前,你还不快速说出实情?” 余麻钱脸上的皮肉微微一抖,也似乎是立刻警醒了过来,说道:“大约两三年前,官府决定要拆了长乐街重建。但是萧衍来拆迁长乐街时,并没有征得长乐街之上所有的居民同意。更甚者,他会派人趁着大雨或是深夜,强行拆掉居民的房屋,让居民失去房子之后,不得不同意拆迁,不得不妥协,拿着朝廷给的几分微薄的钱,远走他乡,离开京城……” 皇帝脸色一僵,顿时阴沉下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余麻钱,愠怒着问道:“你说的可是真?” 余麻钱重重磕头,匍匐在地,几乎声嘶力竭,“皇上,草民所言句句属实,那萧衍强拆居民住房,还不准长乐街的人声张反抗,否则就要杀死全家或者当众打死……我的女儿连翘,便是在深夜之时,遇到前来强拆的衙役,在反抗阻止之时,被萧衍派来的衙役活活打死的……”他起身,痛苦的看着皇帝,呜咽道:“萧衍是杀鸡给猴看,杀了连翘,其他人就再不敢闹事,而那黄德全。那夜在赌坊里过,清晨回来时,看见连翘的尸身,他就报了官,可是没想到,官官相护,他报了官,萧衍立刻就知道了。萧衍得知他爱钱,给了他一笔银子,封了他的口。而刑部的钟侍郎,也与萧衍勾结,故意包庇萧衍,非但没有查案,只是随便断定我女儿是被流氓暴徒打死……那钟侍郎,一定也是拿了萧家的钱的!” 皇帝紧紧地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微微冒起,他慢慢转头,看向萧妃,低沉地问道:“萧妃,可有此事?” 萧妃全身僵硬似乎即将痉挛了一般,她目光直白冷硬,说道:“皇上,绝无此事,这贼人说话根本就无凭无据,胡言乱语,有什么值得相信?” 皇帝蹙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座椅扶手,那份沉默和淡然,沉抑又压迫。 “余麻钱,你说的话,可有证据?”皇帝的声音冷如玄铁,如同刀子一般落在人的身上。毕竟是天子,只是一句话,便让众人感受到压力和紧张。 余麻钱狠狠地咬牙,“皇上,萧衍属于朝廷命官,我一介草民,怎么敢胡言乱语?况且,皇上的官贪赃杀人,难道不该由皇上亲自派人去查,为何得知原委之后,竟还问我?”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 众人大骇,按到这余麻钱简直不要命了,竟然敢当中拂了皇帝的颜面。 萧妃抿唇,唇角微不可见的颤抖,怨毒不已地盯着余麻钱。 成青云心头顿时捏了一把汗,蓦地惶恐地看向皇帝,见他此时已经平静地坐在上方,依旧心有余悸。 沉抑的死寂之后,南行止缓缓地走上前,不冷不淡地开口说道:“皇上,想要证实余麻钱所言是否为真,只需找人上来对质即可。”他从容不迫地说出几个人名,每说一个,萧妃的脸色便苍白一度。 皇帝沉思片刻,说道:“传!” 门外的黄门立刻得令,飞快地让人出宫传令。 众人不由得紧张又不安,此时都沉默着,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连钟灵郡主也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杀意和冷酷,呆呆地坐回自己的席位上。 南行止却在沉默之后,神色自若地继续说道:“余麻钱,既然你供出萧衍残害黄连翘,之后又与刑部的钟侍郎勾结,故而,你有杀害钟侍郎的动机?” 余麻钱并不否认,说道:“是。” “你是如何知晓萧衍的勾当,如何知道黄德全被萧衍收买了的?”南行止问。 余麻钱气息沉沉地说道:“长乐街被拆迁之后,有少部分人接受了朝廷补偿的房契,可得到一处住房。其余人,都收了朝廷补偿的钱。但是黄德全却很特别,他拿到了朝廷的房契,还得到了钱。他拿到房契和钱之后,有时候会得意洋洋地向人炫耀。但是一问他那钱是从哪儿来的,他支支吾吾的解释不清楚……”他神色灰暗又疲惫,可说话清晰有条理,“我得知连翘死之后,本就感觉蹊跷,一开始,我以为是黄德全在虐待她时把她打死的,但苦于没有证据。后来,我故意请他喝酒,趁着他喝醉的时候,问了他拿笔钱的来历。” 余麻钱顿时嘲讽又怨毒,“这个黄德全,生平死皮赖脸好吃懒做,时常被人看不起,一朝有钱,便逢人就炫富。平时清醒着,不会道出实情,但一旦喝醉了,得意洋洋的什么都说了……”他声音顿时沙哑哽咽,“可怜我的女儿,失散多年,她到死我能没能和她相认……” 南行止平静而冷漠地看着他,缓声说道:“当时,黄德全回家看到黄连翘的尸体,就向刑部报案了,受理案子的人,正是当时还在刑部做刑部郎中的钟子誉。”他看向皇帝,说道:“我看过刑部的卷宗,也记得当时受理此案的人。” 话说到此处,正殿之上的人大多明白过来。 这说到底,是一宗工部的人,为图私利,暴力拆除居民住房,又暴力打死百姓,又恐刑部的人查出真相受到牵连,于是勾结舞弊,徇私枉法的案子。 只是这其中,有人身份低微,成了枉死的冤魂,有人孤心苦役隐忍等待,谋划报仇。而有的人,则高枕无忧,坐享着从百姓身上压榨的血汗。有的人,则因此巴结攀附,步步高升,官致侍郎,名列朝纲。 第64章 法理之间 余麻钱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只是呆怔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成青云只是轻轻一叹,便整理心绪,继续审案。 “所以,你得知当时审理黄连翘案子的人是钟子誉,得知他被人收买,将黄连翘冤死的案子断成冤案,你便对他起了杀心?” 余麻钱只是无力地抬起眼皮看着她,片刻之后又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成青云凝眉,厉眼看着他,说道:“端午那日,你故意将绘制了黄连翘的花灯全部挂在了你店外的架子上,可有此事?” 余麻钱沉重地点头,“是,那是我故意搭的花灯架子。” 他眼皮轻轻颤抖,眼睛通红,布满血丝,沙哑哽咽地说道:“长乐街拆迁重建,我故意在那条街上盘下那家店面,便是知道,端午节塞龙舟,长乐街街尾便是终点,届时,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小老百姓,一定会涌到长乐街上看比赛。我也特意打听了,龙舟比赛结束时,皇上会下旨奖赏赢得胜利的人,那些朝廷官员一定会来的。” 余麻钱扯着嘴皮冷笑:“我猜想,我若是把画着连翘的花灯挂在大街上,当初那些害死我连翘的人,会不会心中愧疚,或者被惊吓,所以会疑惑地停下来辨认。”他冷冷一笑,“我一开始,知道萧衍喜欢写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便故意用舞鱼吸引来主动来找我。我故意卖鱼给他,就是希望用趁着去舞鱼的时候杀死他,可惜我并没有成功。所以,那日,我误杀了谢景焕公子之后,心有余悸之余,也告诉萧衍,若是他的鱼被热死了,可以在端午的时候来找我,我可以再把会跳舞的鱼卖给他。” “所以,你设计花灯失火,首先想要烧死的,是萧衍对吗?”成青云问。 余麻钱不置可否,但那副模样,竟是默认了。 萧妃陡然惊愕又恐惧地看着余麻钱,眼神怨毒狠戾,“本宫竟然想不到,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害死本宫的弟弟!” 钟灵郡主冷冷地看了萧妃一眼,好奇地看着成青云,问道:“花灯架子,当街之上,那么多人,他怎么让花灯失火的?” “很简单,”成青云转头看着琉璃鱼缸中游弋的鱼,说道:“只需要几条鱼就够了……” “又是鱼?”钟灵郡主脸色一变,骇然不已地望着那鱼缸里的鱼,忍不住轻轻颤了颤。 皇帝蹙眉看向成青云,“他如何用鱼点着花灯的?” 成青云欠身行礼,说道:“皇上,口述恐怕难以解释清楚,请皇上让人为臣准备几支蜡烛,几盏浸过蜡油的花灯,还有挂花灯的竹架子。” 正殿之上,皇帝的贴身宦官闻言,立刻让人准备蜡烛和花灯,拿到殿中之后,交给成青云。 成青云将自己桌案上的碗筷收拾干净,把蜡烛排成一排,再在上方十寸高的距离处挂上花灯。 准备好之后,她将一碗茶水放到蜡烛旁,说道:“端午节那晚,余麻钱便是这样,用桌案放置鱼缸和花灯以及蜡烛,紧挨着桌案的,便是花灯架子。” 正殿上的人,纷纷引颈好奇的观望,目不转睛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指着蜡烛旁的茶水,说道:“着碗茶,且代表鱼缸。当余麻钱在不远处敲响鼓点时,鱼得到指令,从鱼缸中跃出,撞到周围的蜡烛,蜡烛的火,立刻引燃旁边花灯。而且,因为端午那日,许多人在身上刷了桐油,而且将桐油洒得到处都是,那桌案上,也有许多蜡油,这火一旦引燃,便一发不可收拾,直接窜上去,将高高如围墙一样的,紧密花灯瞬间引燃。而在花灯架子内看黄连翘画像的钟子誉,便被困在火中?” 成青云推到桌案上的蜡烛,一瞬间,蜡烛引燃花灯,火苗立刻窜了起来。 众人惊呼一声,成青云立刻跳起来,刚想用茶水将火浇灭,突然有冰凉的水从天而降,一抬头,见南行止手中提着水壶,神色自若地将火浇灭了。 他轻轻抚着广袖,慢慢放下水壶,淡淡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轻声说道:“反应还算不错。” 成青云一时听不出他到底是赞美还是反语,只能轻蹙眉头看他一眼。 “一张黄连翘的画像,就能让人驻足观看,这是什么原因?”有人不经困惑。 南行止讥讽一笑,说道:“看到画像的,是萧衍和钟子誉。萧衍自不必说,他当时并没有站在花灯内,据说,只当是钟子誉被画上的美人迷了心窍。但是钟子誉不同,钟子誉亲自审理了黄连翘的案子,终究让黄连翘变成一缕冤魂。作为刑部官员的他来说,这或许是他从官生涯之中,唯一一次违背良心故意段错的案子。故而他可能印象深刻。所以,见到黄连翘的画像时,他一定会震惊疑惑,停下来细细辨认!” 话音一落,众人恍然大悟。 忽而间,却听见余麻钱悲痛的低吼声,“是啊,钟子誉让我的女儿成了冤死鬼,她死后也不能瞑目!但是亲手害死我女儿的萧衍呢?”他悲凉又哀痛,浑身颤抖着,控诉着,“他看见我女儿的画像,竟然一丝愧疚都没有,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他甚至说不定已经忘了我的女儿。”他霎时咬牙切齿,“我女儿对他来说是什么?是他随时可以利用,随时看不顺眼就能杀死的狗吗?” 众人不禁唏嘘,满堂寂静,只闻余麻钱哽咽喘息的声音。 高门权贵,有人漠视他人的生命,将他人性命玩弄于鼓掌,视之如蝼蚁。这个世上,虽然只有一个连翘,却可能有许多像连翘那样枉死的人。 死寂之中,传令的人已经将南行止所说的几人带了上来。 成青云与众人一同看过去,见来人是工部尚书崔长盛,刑部侍郎钟子誉,以及一对身着布衣的平民。 钟子誉浑身烧伤,虽已见好转,可行动依旧不便,由人扶着进殿之后,便跪下不再动弹。 皇帝冷眼沉默地看着下跪的几人,目光沉冷凝重。箫妃快速垂下眼,精致的妆容之下,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南行止看向跪倒在地的钟子誉,问道:“钟侍郎,事到如今,你可还需要本世子为你陈述案情?” 钟子誉平静地抬起头,纱布遮住的半张脸看不出多少情绪。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他慢慢地张嘴,发出模糊沙哑的声音。 “下官那日见到世子,便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报应终于来了。” 南行止说道:“你可还记得黄连翘?” 钟子誉努力跪直身体,轻轻地点头,直言不讳,说道:“记得。” 成青云从袖口中拿出黄连翘的画像,“端午节那晚,你在余麻钱店外看见的花灯上的少女,是不是她?” 钟子誉快速地看了一眼,“是。” “大人,你可还记得她是谁?”成青云问道。 “她是黄连翘,”钟子誉冷静地回答,“她死后我看过她的尸体,因此记得她的模样。我还让仵作为她验过尸。” 所有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钟子誉讲话,他的话尤为重要,一旦他承认,就坐实了萧衍强行拆迁,暴力将黄连翘打死的事实。同时也可证实萧衍勾结刑部官员,贿赂枉法,谋害人命。 成青云还想继续问话,却不想钟子誉说道:“世子与成员外郎不必再问了。”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又机械地俯下身,向皇帝叩拜,“皇上,罪臣有罪,臣已将所作所为写成述罪书呈与皇上,臣身为朝廷律法秋官,自当认罪,甘愿受罚。” 他颤抖着手从袖中拿出述罪书,由皇帝身边的贴身宦官接过,交与皇帝过目。 第52节 正殿之上早已一片寂静,皇帝快速看完述罪书,阴沉着脸将那几页薄薄的纸叠好,重重地放在身前的桌案上。 手起又落下,桌案上杯盘轻轻颤抖,铃铛作响。 皇帝脸色铁青,抬手指着钟子誉,厉声道:“你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一次性给朕讲完了!” 钟子誉忍住周身的疼痛,慢慢地起身,还未说话,却听南行止说道:“皇上,可否将钟侍郎的述罪书给臣看看?” 皇帝让宦官将述罪书交给南行止,南行止看完之后,突然一哂。 “这述罪书可有不妥?”皇帝问道。 南行止将述罪书交还,看向钟子誉,目光凝睇又压迫。钟子誉愣愣地跪在地上,慢慢地垂下头。 “钟侍郎,本世子还有几件事情不明,”南行止说道。 钟子誉无力地看着他,态度恭敬。 南行止眸色冷厉,沉声道:“第一,你为何要偷走刑部的卷宗?”他口吻平静,可语气紧凑,容不得钟子誉开口质疑,便凌盛地继续说道:“你别告诉本世子你并没有偷,刑部书阁的钥匙,除了你,便是刑部尚书最容易得到。你若是否认,便让刑部尚书来与你对质!” 钟子誉顿时失言。 第65章 罪有应得 南行止依旧风轻云淡般看着他,一身素衣,清贵卓然,看在他人眼中,分明是风华卓雅,但在钟子誉严重,却是气势如山,咄咄逼人。 钟子誉紧绷着下颌,慢慢地说道:“臣自知每年一次的卷宗复审快要到了,怕人查出那黄连翘案子的破绽,所以就将卷宗偷走了。” 成青云顿时蹙眉,钟子誉虽然没有说谎,但是却没有将原因交代完整。事到如今,他还在为人掩护隐瞒!她抬头看着坐在上方的萧妃,若有所思。 南行止嗤笑,无奈又轻嘲,“很好,也算是个理由。”忽而他话音一转,间不容发继续问道:“那么,你如何解释,在端午宮宴那一晚,你在宴席之时,悄悄离开,并且到了长乐街上,还被大火所烧?” 钟子誉脸色一僵,支撑在地上的双手微微地颤抖。 “臣……臣看赛龙舟,急于想知道赛事结果,所以离开宴席,到长乐街看比赛。” “是吗?”南行止的声音终于冷了下去。 成青云不曾想到,钟子誉宁肯承认自己的罪过,宁愿将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也不愿意道出实情。她从袖中拿出那枚玛瑙,对中最誉说道:“大人,你可认得这枚玛瑙?” 钟子誉僵了僵,立刻摇头,“我不认得!” 成青云当即又拿出京城官府玉石坊的纪录,当众展开,说道:“这是官府玉石坊的纪录,其上记有大人在坊中买下玉石的名字,材质,产地,以及购买日期等信息。大人,证据确凿,你还说这玛瑙并不是你的?” 钟子誉微微紧张,可却在刑部为官多年,对推之事经历不少。他淡淡地反问成青云:“成员外郎,不知你这玛瑙,是在何处所得?” 成青云一愣,立刻转移视线,不再与他纠缠。 她深知钟子誉的本事,若是与他辩论推理,自己未必会占得好处。她转身,目光凝视坦荡地看向皇帝,说道:“端午节节庆当晚,臣与刑部书令史相约划龙舟,却不想意外落入水中。落水之后,竟然有人将臣往水中拉扯,意图将臣溺死在水里。臣与那人搏斗之时,趁机用短剑将那人鞋上的玛瑙割了下来……” 她话音一顿,稍稍拉长了尾音,不再多言。可这已经足以让正殿之上的人联想猜测,推断出那想要溺死她的凶手就是钟子誉!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成青云一席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正殿之上顿时嗡然声响,议论唏嘘声此起彼伏。 钟子誉呆呆若木鸡,一动不动,丝毫不受影响。 “钟侍郎,你为什么要杀我?”成青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执着又沉冷,似乎固执地想知道结果一样。她与钟子誉同在刑部,都是执掌刑狱律法的官员同僚。她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刑部的人,更是想不到,知法懂法的钟子誉,会置自己于死地。她愤然失望,很恨地看着他。 钟子誉只冷静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道:“你得知了卷宗丢失的事情,而且还查黄得全的案子。我自然不会让你查出真相,从而牵连出我,所以还不如把你杀了。趁你落水,将你溺死,万无一失。只是很可惜,我却失手了。” 他分明就是在撒谎。成青云失落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钟侍郎,真是承蒙你看得上,要我成青云死 ,竟然还让你亲自动手。” 事已至此,只要钟子誉交代出指使他的人,就能将所有人连根拔除! 但是至今为止,不但钟子誉揽下了追责,而且,也把萧衍定成了罪魁祸首。 萧家果然是放弃了萧衍这个庶子,弃车保帅了。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稍微蹙眉之后,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此案到此,已证实萧衍之罪!”他挺立如竹,话音清朗有力,“其罪一,勾结贿赂刑部官员,其罪二,草菅人命,罔顾王法,其罪三,贪污长乐街拆迁重建饷银,贪污长乐街居民拆迁补偿银两,其罪四,不顾朝廷工部拆建规矩,强拆百姓住房。如此桩桩件件,都是重罪,请皇上公正量度,将萧衍治罪!” 皇帝紧紧地皱着眉头,俊朗的眉眼布满阴霾,愠怒而阴沉。 “皇上,”萧妃突然起身,跪倒在皇帝面前,一脸的凄惶无助,“皇上!臣妾的弟弟虽然年轻无知,让人在拆迁长乐街时,那些衙役失手将黄连翘打死,但是他绝对不可能贪污,也不可能克扣补偿给百姓的钱财,更不可能蔑视王法勾结钟子誉逃脱杀人罪责,一定是那钟子誉……不小心断错了案子,将罪责推到臣妾的弟弟身上!” 她急切又紧张,恳切地说道:“况且,与臣妾的弟弟一同负责长乐街拆迁重建的,还有御史大夫的孙子谢璟焕,底下还有层层的管事官员,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银两到底经了多少人,这些都还为曾查明,怎么能够轻易断言臣妾的弟弟贪污?” 这几句话,所得恳切,断人心肠,让人不由得感叹萧妃与萧衍姐弟情深。况且将谢璟焕与工部其他人也牵扯进来,将事件弄得复杂,顿时将萧衍的罪责推诿给了他人! 成青云连忙看向南行止,南行止不过轻声一笑,说道:“工部的银两,经了多少人,用到了哪些地方,全部都有详细的记录。其余人的包括谢璟焕在内,都没有问题,但萧衍这里,却漏洞百出。” 他示意工部尚书崔长盛将相关的卷宗上呈皇帝。 “皇上,且不说萧衍克扣长乐街居民补偿银两,将原本应补偿的一百七十贯钱减为一百贯钱,且强行要求百姓选择银两补偿,如此他便可多报朝廷银两数目,从中贪取更多银两。再且,长乐街建成之后,几处房屋楼阁出现坍塌,墙面裂出缝隙,房屋岌岌可危。臣让人查明原因之后,竟发现长乐街建筑所用的木材砖石等,皆是以次充好。” 皇帝脸色一冷再冷,眼神如冰封的刀刃,萧妃惊诧不安,脸色仓皇僵硬地看着南行止,又恳求地看着皇帝。 “皇上,若是不信,这两位,便是当初住在长乐街的人,”南行止指着一直弯腰跪伏在地上的一对年老男女,“皇上一问便知。” 一直安安静静地跪着,此时突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那两人浑身一颤,顿时战战兢兢的磕头,说话也语无伦次。 “皇上,那萧衍威胁我们,强行拆掉我们的房子,不拆的话,就让衙役打死我们。我们听说黄家的姑娘被打死了,怕丢了性命,不敢不从啊。” “萧衍不准我们这些京外的人选房契要房子,说是官府不补偿房屋给外地人。所以我们拿了一百贯钱离京回乡了。” “一百贯钱,虽然多,但是回家买了房就没钱了,小的们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朝廷补偿的钱,是一百七十贯钱。” 这两人,断断续续地你一言我一句,终究还是让人把话听明白了。 可是这两人的话,不足以作为证词,皇帝立刻着人前去详查! 正殿之上,顿时死寂一片,无人再敢多言。 钟灵郡主同情地看着那对平民,喃喃地说道:“许多平民,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过得很艰难,本来就没什么钱,萧衍竟然拆了人家的房子,还贪了人家的钱。” 她的声音细弱蚊蚋,可在这寂静的殿堂之内,却格外清晰。 众人之中,虽然有人也愤然不平,但是却不敢直言。 成青云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南行止的背影,正殿之外,草木湖水,光影掩映交织。窗棂与碉楼花墙筛着光,光随风轻摇,移过正殿。 时间流逝,已过去将近一个半时辰。 美酒菜肴已凉,欢融气氛已逝,所有的人再也没了庆祝的心情。 “娘娘!”忽然听见一道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原本跪在地上的萧妃突然软身昏倒在地上。 宫女慌手慌脚地前去扶,连声喊着皇上。 皇帝立刻起身,快速走到萧妃身前,将她扶着坐了起来,“快将萧妃带回宫中,立刻让太医检查。” 成青云与南行止无声对视一眼,又看向萧妃,萧妃怀有身孕,定是一时受不了萧衍即将被治重罪而昏倒。前几日,她还试图以腹中龙胎作为筹码让萧家一族挽救萧衍,可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萧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俪贵妃早已走下来,立刻扶起萧妃,用手掐萧妃的人中穴。 萧妃恍恍惚惚的醒了过来,众人也松了一口气。俪贵妃对皇帝欠身行礼说道:“皇上,不如先让臣妾护送萧妃回宫休息,待皇上处理完政务之后,在来萧妃宫中探望。” 皇帝见萧妃已醒,当下放心不少,太医也正好赶了过来,为萧妃诊脉之后,言明并无大碍,只需回宫静养。皇帝允下,让俪贵妃带萧妃回宫。 钟灵郡主本想随俪贵妃一同回去,可俪贵妃对她说道:“这到底是你的接风宴,如今宴席虽然出了意外,但还未结束,郡主还是留下吧。” 钟灵郡主百般不愿,也只好留下了。 南行止目送俪贵妃离开,轻声对她说道:“贵妃娘娘,辛苦了。” 俪贵妃莞尔一笑,静默不言。她的笑容转瞬时机,如一抹淡淡的水痕,美而动人,却消逝得极快,让人难以捕捉欣赏。 俪贵妃带着萧妃和一等宫人离开之后,皇帝与南行止一同审理萧衍的案子。 此案由余麻钱为女复仇而起,连牵出朝廷工部与刑部朝廷高官,千丝万缕,复杂纠缠。 余麻钱,钟子誉,萧衍,以及工部之中,与萧衍有勾结的人,全部被清查押入天牢。相关罪行和审理,交由南行止,刑部以及大理寺审查。 余麻钱一直呆怔地跪着,听到审判,处以秋斩,只是沙哑着声音哽咽笑着,片刻后,重重地扑倒在地,认罪伏诛。 萧衍如今被弹劾,被禁在府中,犯罪事实,证据确凿之下,皇帝立刻让大理寺的人将其收押关入天牢问审。 至于钟子誉,成青云看向他,发现他依旧静止地跪在地上,犹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南行止微微诧异的眯眼,缓缓走过去,俯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发现他早已没了呼吸。 众人惊骇不已,哗然之后,一刹死寂。 第66章 谁是谁非 成青云几步上前查看,将钟子誉放倒在地。他的身体依旧柔软,早就已经逝去。他周身包裹着纱布,无法从表面验尸判断他的死因,但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十有八九是自杀。 成青云的心狠狠地一沉,钟子誉一死,有些秘密,就可能永远无法揭穿,死无对证了。 钟子誉一到殿内,便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是一旦南行止与成青云深究探问,他便抵死隐瞒,不肯说实话。如今又突然自杀,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背后有人逼迫他? 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殿外的守卫立即将钟子誉的尸体抬出去,交到刑部。 案情审理至此,众人已疲惫不堪,原本精神奕奕的众人,此时都如霜打的茄子。 皇帝吩咐各人自行退下,参与宮宴的人,有几人是皇室中与钟灵郡主交好的,有些是高门权贵的公子,不管是谁,闻言都如蒙大赦,快速地离开。 钟灵郡主也失落失意的起身离去,刚走到殿外,突然见一宫女飞快地跑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萧妃的宫女。 她连忙停下脚步,那宫女从她身边跑过,竟然没有行礼,直接扑倒殿内,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顿时心烦不耐,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如此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那宫女哭诉着说道:“皇上,不好了,萧妃娘娘……娘娘她。” “她到底如何?”皇帝厉声问。 宫女的泪水突然之下决堤而下,伤心又惶恐,“皇上,萧妃娘娘……娘娘被俪贵妃娘娘推下水了!” 成青云一愣,惊怔地看着南行止。俪贵妃将怀有身孕的萧妃推下水,就算萧妃安然无恙,俪贵妃也定判以蓄意谋害皇嗣之罪!此罪乃是滔天大罪,若是萧妃和她腹中的龙胎出了状况,别说俪贵妃永无出头之日,连带着她背后的瑞亲王府,也会受到牵连。 俪贵妃是瑞亲王王妃的亲侄女,一定会有人咬死这重关系,将谋害皇帝的罪名牵连到瑞亲王府…… 不过一瞬之间,成青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背后冒出冷汗,紧张不安地握紧了十指。 萧妃的宫女跪在地上哭泣不已,南行止俊利的眉眼一瞬间如冰封,虽然依旧平静,可眼眸之内已经氤氲着震怒。 第53节 皇帝骇然惊怒,快速地看了一眼南行止,对宫女怒吼道:“哭什么?萧妃在哪儿!” 宫女一咕噜从地上站起来,飞快地跟着皇帝出了殿门。 成青云呼吸也是顿时一滞,正欲问南行止如何是好,南行止却平静淡然地看着她,说道:“跟上。” 来不及多想,就算千头万绪顿时凝结在心头,也没有时间和心情整理,成青云当即跟上南行止,与他一同前去查看情况。 一路疾走,当时俪贵妃带着萧妃并未走出太远,穿过通往皇宫的主道,走上行宫湖水之上低矮的游廊曲水小桥,便达到了萧妃落水的地方。 一走近,便看见萧妃浑身湿透,盛装华服褴褛凌乱,钗环松懈,青丝被水浸湿,长发纠结,乱糟糟的铺展着。她妆容尽毁,露出惨白的脸色,整个人狼狈又娇弱。此时她正躺在一个宫女身上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萧妃一向艳丽高贵,此时的她,如同被雨淋湿翅膀的蝴蝶,奄奄一息,令人心疼。 几个宫女宦官也是一身是水的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惶恐胆颤,敛声屏气。 而俪贵妃,却一身清爽,疏懒而闲适地倚栏而立。远远看去,这画面,竟如此清雅淡然。 俪贵妃平静得近乎冷漠,端然而立,垂着眼帘看着倒在地上的萧妃。 这诡异的场景让人难以捉摸,萧妃的宫女口口声声说是俪贵妃将萧妃推入水中,为何俪贵妃还如此镇定地站在一旁,漠然平静地袖手旁观,甚至并未上前关心慰问。而皇帝到来时,她也依旧云淡风轻,款款亭立,敛衽优雅的向皇帝行礼。 皇帝诧异困惑地看着她,目光冰冷,一字一顿说道:“还不将萧妃抬回宫中请太医查看!若是她和腹中胎儿有任何闪失,朕拿你们是问!” 跪在地上的宫女宦官顿时全身一颤,连忙抬了步撵,用步撵将萧妃抬着回了萧妃平时居住的宫殿之中。 萧妃所居的延福殿顿时喧哗起来,太医宫女进进出出,各宫嫔妃也是来来往往,观望打探。 寝殿之内点了暖暖的熏香,殿内温暖怡人。俪贵妃与自己宫中的宫女静静地站在寝殿之外,隔着一帐薄薄的轻纱,观察着寝殿内的情况。 皇帝登基之后,并未广纳后宫,各自来看过之后,被俪贵妃以不得扰萧妃静修为由谴了回去。 大约半盏茶的光景之后,寝殿的帐帘被宫女掀开,为萧妃诊脉的太医以及他的弟子走了出来。 “焦太医,萧妃情况如何?”俪贵妃问道。 焦太医及其弟子连忙行礼,垂首恭敬地说道:“回贵妃娘娘,萧妃娘娘落水受了些寒,又受了惊吓,此时身体虚弱,心悸不安。也动了些胎气,好在龙胎稳固,只需静养服药便可。” 俪贵妃抿唇轻笑,淡然妆容虽疏懒却持重高贵,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焦太医,说道:“萧妃这一胎,可真是让焦太医煞费苦心了。” 焦太医谦逊惶恐地埋头行礼,忙道:“娘娘抬举,保护萧妃娘娘身体康健,本是臣应尽之责。” 俪贵妃依旧淡笑着,说道:“如此,焦太医便忙去吧。” 焦太医带着弟子退下。俪贵妃轻手轻脚地转身,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南行止与成青云。这是萧妃的寝殿,南行止与成青云二人只能站在殿外的正厅等候。 片刻之后,帐帘再次被人掀开,宫女在萧妃床前置好屏风,随后走到萧妃身前,对她行礼说道:“贵妃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俪贵妃淡然的笑容立刻敛去,回头看了南行止一眼。 南行止的目光深沉又慑人,他微微蹙眉,眉目之间情绪难以捉摸,只轻轻地对萧妃点了点头。 萧妃似在看到他的眼神之后,静默片刻,站在屏风之前,跪下行礼,“臣妾叩见皇上。” 屏风之后静得瘆人,只依稀听见窸窣衣袂床被摩擦之声。 成青云站在南行止身后,隔着朦胧的帐帘,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如同冰冻静止了一般。俪贵妃长跪不起,许久不能听见皇帝吩咐起身,便一直拘着礼,跪在地上。 “贵妃,萧妃在紫兰行宫晕倒,朕让你护送她回宫,你为何在半路将她推入水中?”皇帝的声音冷冷地传出来。 俪贵妃平静而笃定地说道:“皇上,臣妾并没有将萧妃推入水中,而是萧妃自己跳入水的!” 话音一落,殿内霎时一静! “皇上……”萧妃虚弱地起身,“臣妾怀有身孕,怎么可能自己跳入水里?贵妃……贵妃娘娘,分明是你将臣妾推入水中,臣妾和你宫中的宫人都看见了,你还抵赖?” 俪贵妃冷笑,“皇上,臣妾没有,臣妾要推人入水,何必自己动手?何必在光天化日之下,又何必在众目睽睽之下?臣妾还不至于愚蠢至此!” 成青云咬着唇,思索着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萧妃与俪贵妃二人的说辞似乎都无懈可击,一时间根本就没有办法判定谁是谁非。她担忧地朝殿内看了一眼,顿时十分同情皇帝。 初见时,那个皇帝只是一个叫做明德的人,他是南行止的族弟,是爱护自己的宠鱼却把鱼吃掉的男子。 如今,他褪去那时的任性洒脱,在这皇宫之内,要在各宫宫妃之间周旋,还要在朝堂之上权谋,搅弄风云…… 这是皇帝后宫之事,南行止与成青云根本不好插手。 钟灵郡主一直坐在凳子上,闻言突然起身,走到殿内,行礼说道:“皇兄,这事情根本就说不清楚了,除非有其他的目击者,否则到底是萧妃娘娘自己跳水,还是贵妃娘娘推下的水,根本就难以断定……” “钟灵郡主何意?”萧妃轻声问道,“难道此事就这样算了?本宫和腹中的孩儿险些被人杀死,难道就不能得到一个说法和公道?” 钟灵郡主哑然,一时茫然无措,片刻后又说道:“你说是贵妃娘娘推你入水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有,”萧妃笃定地说道:“本宫身边的宫女和宦官都能作证!” “你宫里的人当然都会维护你,自然为你说话。”钟灵郡主说道。 俪贵妃也随即说道:“本宫问心无愧。萧妃,本宫有没有推过你,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宫中,故意嫁祸陷害的事情举不胜举,说不定你是自己仗着龙胎稳固,故意落下水,然后嫁祸给本宫,以此借着皇上的手打击本宫……” 萧妃顿时气急,“皇上,臣妾是腹中孩儿的母亲,虎毒不食子,又怎么会拿腹中孩儿的性命开玩笑?”她咬牙,“贵妃娘娘,你说臣妾要打击你?臣妾为什么要打击你?等臣妾腹中孩儿落地,自然母凭子贵,你还有什么可打击的?” 俪贵妃脸色霎时一僵,“萧妃真是好计谋,谁知道你是否利用常人这样惯常思维,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陷害本宫!” “好了!”皇帝突然开口,截断两人的争执,“朕看你们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依朕看,萧妃腹中龙胎不可有损伤,也不得容他人伤害。但是俪贵妃清白也事关重大。既然如此,朕便折中,将你们二人宫中的人带去慎刑司,经过慎刑司几十道大刑之后,朕就还不信,审不出到底是谁宫中的人在说谎!” 所有的宫人顿时一惊,骇然地跪倒在地,个个脸色仓皇惊恐,又不敢出声,只能埋着头。 第67章 一波三折 萧妃顿时噤声,俪贵妃紧紧抿着唇,抬起纤细的脖子,冷然说道:“臣妾问心无愧!” 成青云紧紧拽着的手松了松,手心里浸着冷汗。 到底是皇帝,看惯了宫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道行自然不会太低。 皇帝言出必行,当下只留了萧妃的贴身宫女,其余人都发落慎刑司审问。 宫人惶恐尖叫,求饶声渐渐远去,寝殿之内安静下来。 “贵妃,你平身吧,”皇帝平静地说道,“朕和你,以及世子,今日就在这延福殿中,静候真相水落石出。” 俪贵妃叩谢起身,安静地站在一旁,迤逦的衣裙静静轻垂,孤然清傲。 片刻之后,殿外有人叩拜:“皇上,萧妃娘娘的药煎好了。” “端进来,”皇帝对萧妃的铁生宫女说道。 宫女掀起帐帘,出了殿门,小心翼翼地用托盘托着药走了进来。经过南行止身旁时,南行止忽然一转身,那宫女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托盘中的药摔落在地,药碗也顿时四分五裂! “奴婢该死!皇上……皇上饶命……世子饶命……” 宫女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南行止素色衣襟之上被泼了药,顿时黑了一片,滚烫的药汤浸入衣襟之中。 俪贵妃立刻掀起帐帘,走到他身前,问道:“没事吧?可烫着了?” 南行止轻轻摇头,“无碍。” 俪贵妃厉眼如刀,犀利地看着那宫女,“你走路没长眼吗?” 宫女战战兢兢、嘤嘤哽咽,生怕皇帝动怒,把自己也押去慎刑司。 俪贵妃蹙眉,压抑着怒火,说道:“去让本宫的太医过来,为世子看看,别在宫里烫伤了,回去王妃定要责怪本宫了。” 皇帝也说道:“行之,便让太医看看。你若是在宫里烫伤,王妃婶婶肯定要心疼了。”他话音一转,对宫女厉声说道:“你立刻吩咐人为萧妃重新煎药!别误了喝药的时辰!” 宫女如蒙大赦,立即退出殿外。皇帝身边敬公公,也立刻着人去请为俪贵妃照料身体的郑太医。 南行止嫌恶地看着身上的污渍,俪贵妃让人准备干净的衣袍给他换上。 成青云被满殿的药味熏得有些窒息,见南行止并无大碍,也没有多问。钟灵郡主与皇帝在萧妃的寝殿内,轻声细语地问着萧妃腹中龙胎的情况,声音轻柔灵动,倒是少许缓和了压抑的氛围。 些许光景之后,郑太医带着药箱和自己的徒弟来为南行止看伤。 南行止被请到偏殿之中,由郑太医请脉查看伤势。片刻之后,南行止与郑太医一同出来。 “如何?可烫伤了?”俪贵妃问道。 郑太医拱手行礼,“娘娘,世子伤情并不严重,只需每日涂抹伤药即可。只是……” “只是什么?”俪贵妃蹙眉,“难道世子伤情还有其他问题?” “娘娘莫要担忧,世子并无大碍……只是……”郑太医欲言又止,斟酌谨慎地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眉眼凝肃沉静,说道:“我的伤没有问题,但是……萧妃娘娘的药汤,有问题……” “药汤有问题?”俪贵妃困惑,“萧妃娘娘的药汤是她宫中的人为她调理身体养胎的,会有什么问题?” 郑太医脸色严谨肃然,立刻跪下。 “为确保无误,臣还需询问娘娘宫中的宫人。” 俪贵妃立刻让那萧妃的贴身宫女回来,郑太医问那宫女:“萧妃娘娘,平时都服用此药吗?” “是,”宫女点头说道,“这养胎的药,是焦太医为娘娘开的,娘娘每日都服用。” 郑太医轻声一叹,没再多问,那宫女得到吩咐之后,又退出去寝殿。 皇帝掀起帐帘走了出来,垂首看着郑太医,“萧妃的养胎药,到底有什么问题?” 郑太医磕头,谨慎地说道:“皇上,臣不敢胡言,只是,臣放在在为世子诊脉看伤时,发现他身上的药味不对,世子告诉臣,那是萧妃娘娘的养胎药,可养胎的药中,为何会有肉桂和乌草,此两味药虽然无毒,但却是大热的药物,有疏通气机的作用。此类药物虽然不寒,但是药性大燥,长期服用,能迫血妄行,辛热生燥,并不适合有孕之人服用,否则有流产堕胎的危险……” 气氛顿时沉了下来,皇帝脸色阴沉,冷声问道:“你所说可真?” 郑太医说道:“臣行医多年,判断药物虽然不会出错,但也难免有误,若是皇上不放心,可让太医院院正等太医,一同前来查看。只需将萧妃娘娘所服用药汤的药渣检查一遍即可。” “传太医院院正!”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 钟灵郡主豁然掀起帐帘走了出来,“这药汤有问题,萧妃还每日都服用……”她欲言又止,感受到气氛不对,立刻噤声。 太医院的人来得很快,当着皇帝以及俪贵妃南行止的面检查了这三天的药渣之后,都惶恐又沉肃。 “如何?”皇帝问道。 太医院院正不敢耽误,立刻下跪行礼,谨慎地说道:“回皇上,这药渣之中,的确是有肉桂和乌草……” “这肉桂和乌草,可适合有孕之人服用?”皇帝沉着脸,问道。 “回皇上,肉桂和乌草乃是大热大燥之药,会迫血妄行,有孕之人服食之后,即使不会流产,也会因气血妄行而损伤胎儿。有孕之人,绝对不能服食!”太医院院正说道。 俪贵妃说道:“皇上,萧妃有孕,竟然还服食这大热大燥之物,且不说是谁在这药中动的手脚,先让太医为萧妃诊脉,查看龙胎情况再说!” 第54节 皇帝点头,立即让院正为萧妃请脉。 院正立刻随皇帝进入霞飞寝殿,俪贵妃转身,静静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无声地勾了勾唇。 南行止拂了拂衣袖,神色淡然自若,端坐于软榻之上,静静地目送俪贵妃进入萧妃寝殿之内。 成青云的目光在俪贵妃与南行止之间来回游弋,一时紧张不已,一时又起伏不定。 萧衍的案子结束之后,她便如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南行止和俪贵妃所遭遇的桩桩件件。 俪贵妃推萧妃入水,再到南行止被汤药烫伤,再到如今的萧妃养胎药有问题,这一件件,让她惊心动魄,心绪难定。 这些事情,到底是意外所发,还有有人在幕后推着事件发展? 她实在看不透,更猜不透南行止与俪贵妃的心思。 寝殿内,萧妃慢慢地伸出手,让院正把脉,院正凝神静气,诊了许久,之后又让萧妃换了一只手切脉,如此反复几次,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深处冷汗。 “如何?”皇帝问。 院正倒吸一口气凉气,快速地看了萧妃一眼,又恭敬惶恐地对皇帝说道:“皇上,臣……臣怕臣有人诊脉会有失误,不如让其余几位太医也来为萧妃请脉。” 皇帝蹙眉,“好。” 其余几位太医也一一位萧妃请脉,诊完脉之后,退到一旁轻声商议,一时间,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如同毫无头绪的蚂蚁。 “商议好了吗?”皇帝已经在压抑怒火,“萧妃身体和她腹中的龙胎到底如何?” 院正立刻被其他几位太医推了出去,几位太医也纷纷下跪。 成青云昂起头,不由自主地往殿内张望,突然间感觉肩膀一沉,却是南行止轻轻地覆住她的肩膀。 她一回头,见南行止双眼狡黠深邃,她一怔,听他轻声说道:“这就是一场好戏……” 成青云还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殿内的院正已经开口,声音仓皇又沉重,“回皇上,臣……与几位大人一同诊脉……发现萧妃娘娘,身体燥热……” “朕不想听这些,你直接说,萧妃和龙胎到底如何?”皇帝烦躁的打断他的话! 太医院院正骇然一惊,立刻俯下身,说道:“皇上……萧妃娘娘……并、并没有怀孕……” 一霎寂静!整个延福殿如同坠入冰窖之中! “什么?”皇帝轻声问道。 “不可能!”萧妃从床上惊坐而起。她脸色苍白,青丝披散,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本宫怀有身孕,且已经将近四个月!焦太医每日都来为本宫请脉,每天都向本宫说,本宫的胎儿很好……怎么可能没有怀孕?” “娘娘,”太医院院正不敢抬头,只是十分肯定地说道:“臣与几位太医同时诊脉,都诊出娘娘并没有身孕……或许,或许是焦太医误诊了也说不定……” “不会的!”萧妃惊慌失措,“皇上,不会的……” 俪贵妃眯了眯眼,说道:“萧妃,你莫非是想争宠,或者是想凭腹中龙胎为你的弟弟萧衍争取缓刑,所以故意假孕欺骗皇上?” “你……胡说!”萧妃死死地拽着皇帝的衣袖,“臣妾没有……”她急促喘息,戚恍无助,“一定是有人想要害臣妾……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臣妾。” 她恳求的看着皇帝,“臣妾……臣妾的确是怀孕了啊……”她双眼通红,哽咽一声,两行清泪瞬间淌下,语不成句。 第68章 未解之谜 延福殿冰冷如霜,清风吹得纱幔不停摇曳,萧妃凄惶无助,跪在床上,轻声哽咽。 “皇上,”俪贵妃对皇帝行礼,说道:“此事怕是还有蹊跷,臣妾以为,应该立刻审问为萧妃诊脉的焦太医!”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轻轻地点头。 片刻之后,他将扶着萧妃躺在床上,起身走出寝殿。 “都散了吧,朕和世子留下即可。”皇帝对众人说道。 众人正欲退出寝殿,忽然又听皇帝说道:“俪贵妃也留下吧。” 俪贵妃只能停下,站在皇帝身旁。 皇帝坐在上方,有些困倦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之后,看向南行止,问道:“世子,你一直旁观此事,你觉得,朕当这个皇帝,是不是一点都不省心?” 南行止轻笑,“倒是,还不如做个闲人来得自在。” 皇帝也嗤然一笑,“做个闲人?可惜你和我,都不可能。” 南行止沉默片刻,轻声说道:“皇上是天子,操心的是天下大事,那些闲人怎么能和皇上比?” 皇帝蹙眉,“那么,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萧妃?” 南行止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是皇上的后宫之事,我只关心我的姐姐在宫里,可受人欺负,可会委屈?” 皇帝闻言,看向俪贵妃,俪贵妃轻轻垂下眼帘,站在窗棂之下,似并没有听见南行止的话。 皇帝漆黑的眼眸轻轻一闪,似隐忍着涩然的情绪。他轻声一叹,“如今朕无法护她周全,好在,她并不是软弱的人,而且,还有瑞亲王府在,所以……” “可萧妃背后,也有未知的势力……且比瑞亲王府复杂得多。”南行止轻轻摇头,“如今,我们只是除了萧衍而已……萧衍不过是萧氏的弃子,于萧氏来说,或许可有可无……” 皇帝顿时凝神,“朕自然明白。”话语虽然平淡,可那双眼眸,却黯淡阴沉。 静默些许光景之后,忽而听闻殿外有人禀报,皇帝立刻让人进来。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敬公公,他猫着腰走进来,躬身走到皇帝身前,说道:“皇上……方才去太医院的人来报,说是……” “是什么?”皇帝问。 敬公公说道:“那焦太医……上吊自缢了。” 南行止挑眉,轻声一哂,“这可是,死无对证了啊。” 皇帝立刻起身,正欲去萧妃寝殿,一抬头,却见萧妃已经穿好衣裳绾起头发走了出来。 萧妃形容憔悴,疲惫又虚弱,跪倒在地,磕头说道:“皇上明察,定是那焦太医受人指使,故意说臣妾有孕,好让臣妾蒙上欺君大罪,如今他上吊自缢,定然是自知死罪难逃,所以畏罪自杀了。” 皇帝冷眼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之中,似不带任何情绪。他沉思片刻,对萧妃说道:“既然如此,萧妃,你从今日起,搬到椒兰行宫之中静养身体吧。” 萧妃豁然跪直身体,苍白的唇轻轻地颤抖,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事到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就算如何解释,也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焦太医死了,到底是她让人灭口,还是焦太医自己畏罪自杀,已经暂时无法查证了。 她既然根本没有怀孕,那俪贵妃迫害龙胎和罪名自然不成立,只是受了皇帝几句训斥,罚抄几本经书了事。 南行止与皇帝等人走出延福宫,身后的宫人缓缓地将宫门关闭,萧妃孤独萧索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门缝之中。 成青云与钟灵郡主在延福宫外等候,见到皇帝等人出来,立刻迎上去行礼。 南行止看了看天色,不由得轻轻蹙眉,“皇上,今日已晚,臣这就告辞了。” 皇帝也没有留他,对他点点头之后,与俪贵妃一同离开。 那两人相携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重重宫阙重楼之中,成青云才收回目光。 身后的延福宫寂静异常,连被押去慎刑司的宫人也没有再回来。一入宫门,这后宫中的人,无论曾经多么显耀风光,或许终有一日,也会孤老其中。 “走吧,去看看焦太医的尸体。”南行止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跟上他,忽而轻声在他身旁说道:“萧妃没了龙胎,皇帝看上去并没有怎么伤心。”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可却但笑不语。 成青云蹙眉,“世子,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吗?”她疑惑仰慕,却又迟疑不定地看着他,说道:“萧妃到底是自己落入水中的还是……还是俪贵妃推入水中的呢?” 这长长的宫道,两边高而深的朱墙,慢慢地向着前方延展,似没有尽头。 成青云纤细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跟在南行止身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仿佛是框在这宫墙之内的图景。 “你说呢?”南行止神秘地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带着几分兴味,口吻轻扬,温柔又沉静。 成青云认真地思索,说道:“我认为,是俪贵妃将萧妃推入水中的。那日,你将萧妃养胎药的残渣给我看时,你便知道萧妃是假孕,所以你故意让俪贵妃将她推入水中,之后发生的事情,比如药汤洒到你身上,俪贵妃立刻让她的太医来为你看伤,以及郑太医发现养胎药有问题,都是环环相扣,步步紧密安排的结果?对吗?” 南行止蓦地停下脚步,微微眯了眯眼,轻笑地看着她,说道:“成青云,你可知你这话说出来,是会被我……”他抬手,温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脖子上一抹,柔声说道:“杀了灭口……” 成青云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南行止轻轻扣住了脖子。 他指尖略微粗粝,触及她敏感的颈部,引得她忍不住颤栗。她心神微微一荡,不安地看着他,“世子,你……真要杀了我灭口?” 南行止微微慌神,指尖之下的触感滑腻柔软,他定了定之后,收回手,说道:“与其杀了你,不如要挟你,这样比较好玩。”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成青云有些不悦地跟上,也不再纠结他是否会杀自己灭口的事。 到了太医院,宫人正在收拾焦太医的尸体。焦太医自缢死去不久,尸体还没有形成尸僵。 宫人见到南行止,纷纷退让行礼,南行止将盖在焦太医身上的白布掀开,示意成青云验尸。 成青云首先查看焦太医颈部的勒痕,说道:“缢沟深而细,只有一圈,缢沟八字不交叉。” 其次查看尸体面部,说道:“面色苍白肿胀,是自缢时,颈部血气不同所致,口鼻之内,有涎溢出。”她继续往下看,“周身衣服齐整,无损伤不凌乱,四肢也无伤痕,无与人搏斗或挣扎的迹象。” 尸体还有淡淡的臭味,她不看便知道,由于上吊自缢时,死者往往会大小便失禁,所以这具焦太医的尸体也是。她抬头看南行止远远地站在一旁,便只记录下尸体的情况,没再描述。 之后,她又问焦太医的徒弟,说道:“焦太医死前,可曾见过谁?” 徒弟伤心的摇头,“当时我在医药局抓药,并没有和师父在一起。我一回到太医院,一进师父的房间,便看见师父挂在房梁上……已经……” 成青云点头,又问其他的太医,“请问,你们可曾听到过呼救声,或者其他可疑的声音?” “没有,”几位太医摇头,“当时也就我们几个留在太医院,其他几位太医都去各个宫中请脉了。” “是啊,”另一位说道:“我们忙着整理药单,也没有和焦太医交流,也并不知道他竟然自杀了……” 成青云用白布将焦太医的尸体盖好,与南行止一同出了太医院。 “他是自缢的,”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轻声一叹,“如此一来,还真是死无对证了啊。” “是啊,”成青云也不由得蹙眉,“焦太医一死,萧妃假孕的事情,到底是萧妃自己谋划的,还是有人陷害她的,或者……是萧家人为稳固她在宫里的地位,为了保全萧衍性命而设计的,都不可知了。” 南行止慢慢走在前面,带着她出宫。 两旁道路上的垂柳轻轻摇曳,时而拂上人的脸。成青云抬手将一片柳叶揪在手里,忽而听南行止问道:“你觉得,是哪一种可能?” 成青云将揉碎的柳叶扔到水池中,沉思着说道:“我认为,第一种和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她微微抿唇,轻声说道:“钟子誉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比如他偷走卷宗,比如他试图将我溺死……钟子誉怕你从卷宗之中查出破绽,偷走了卷宗,或许也将这个可能告诉了萧妃。萧妃担心,你若是调查,一定会查出萧衍当初杀害黄连翘等罪行,她不能对你下手,便让钟子誉杀了调查此案的我……至于萧妃怀孕……” 南行止继续往前走,说道:“萧妃后来得知萧衍的罪行根本就无法隐瞒了,所以向萧家求救,或许萧家为她出了这么一个怀孕的主意。一般嫔妃有孕,顾虑到龙胎,也不会将怀孕嫔妃的至亲治死罪。” “可萧妃养胎药之中的肉桂和乌草呢?”成青云问。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故弄玄虚地反问道:“你说呢?” 第55节 成青云愣了愣,只轻轻笑了笑,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与他一同穿越这深深的宫闱。 第69章 君子问情 京城的晨钟涤荡过晨曦,薄雾笼罩着京城,淡淡阳光将皇城渲染得巍峨竦峙。 成青云起身,梳洗穿戴完毕,吃过早膳,收拾了两身衣裳,便要出门。 清婉帮她收拾碗筷,轻声问道:“先生,今日不是休沐吗?你出门要去哪儿?” “去王府,”成青云将鱼食扔进水缸里,缸里的鱼争先恐后地浮上来抢吃的,迤逦飘逸的鱼尾在水中舒展游弋,惬意又自在。 “先生怎么总是去王府?”清婉讷讷地,“好不容易轮到休沐,留在家里休息不好吗?” 成青云放下鱼食,对她笑了笑,说道:“反正无事,就当出去散散心。”说完,她将包裹着衣裳的包袱挂在肩上,便出了卫宅。 胡柴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的安全。 “胡柴,你当初为什么决定来京城?”成青云漫不经心地问道。 胡柴愣了愣,说道:“我曾经在京城住过,以为京城里还有朋友可以投靠,所以就来了。” 成青云听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得疑惑,“这么说,你没有找到你京城中的朋友。” “是啊,”胡柴轻声一叹,“隔了太久了,那些朋友都不在京城了。” “可真是遗憾啊,”成青云随意一叹,“不过,以你的人品和能力,就算不投靠朋友,也能过得不错的。” 胡柴笑了笑,脸上凹凸不平狰狞的皮肉随之错位颤抖。 成青云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丑陋皮肤,应该是伤痕,伤痕很狰狞,以至于掩盖了他脸部原本的轮廓。她能识骨,仔细琢磨胡柴的轮廓,便能依稀想象出胡柴原本的模样。应该是个五官端正俊朗的男人。 只是不知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才导致他的脸变成如今这样丑陋吓人的模样。 不过他虽然长相看着可怖,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为人很直,有时候不懂得变通,做人也比较固执。 有一次他与清婉发生口角,这么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硬是被柔弱可人的清婉说得哑口无言窘迫不已。清婉一开始很怕他,可发现他其实好欺负,便时不时小小地捉弄他,胡柴也不会与她计较。 到了王府,成青云本想把包袱交给门房,让他转交,可一想又觉得这样太不诚恳,便自己进了府。 一路到了南行止所居的院子,成青云让人通报了之后,绿黛才出来迎接她。 “先生来了,世子请进您去。”绿黛说道。 成青云这才进入院子,进入星驰楼,见南行止坐在软榻之上,正拿着一本文书信手翻阅着。 他今日一身宽松轻柔常服,勾勒得颀长身躯线条流畅俊逸,举手投足之间,露出慵懒闲适。 见她进来,他没有放下手中的文书,只转头轻轻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来了,坐吧。” 熟稔的语气让成青云稍稍失神,她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可以坐的凳子之类,便呆怔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这才放下文书,清湛的眸子勾着她,抬手指了指软榻,“坐啊。” 成青云僵了僵,看着他颀长高大的身躯几乎占了整个软榻,这还让她怎么坐?难道坐在他身上?她不敢越矩,正欲把包袱给他,他忽然起身,为她挪出位置。 成青云把包袱放在了他空出来的软榻上。 “世子……” “今日休沐,不谈刑狱的事情,”南行止突然截断她的话。 成青云呆了呆,她并没想说刑狱的事情,愣了一瞬之后,她刚要张口说话,南行止再一次截断了她的话。 “你特意过来找我?” 成青云再一次愣住,迟疑地点头,“是吧……世子,这是你当初借你的两套衣物,我已经洗干净了,现在还给你。” 南行止顿时僵住,慢慢地起身诧异地看着她,“你还东西给我?” “是啊,”成青云正欲解释,突然听南行止一笑,“本世子送人东西,还没想过会要回来。”他轻轻摇头,无奈又讥诮,”何况,这衣服本就是你的尺寸,你还给我,让我怎么处理?” 成青云的手放在包袱上,一时无言以对。 “你还是把衣服拿回去吧,本就是我送给你的。”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顿时有些窘迫,难怪当初穿这衣服时觉得尺寸大小十分合身。 她犹豫一瞬,从广袖之中拿出一条长寿缕,放到他手边,说道:“这是世子的长寿缕,这本是世子之物。” 南行止垂眸看着长寿缕,慢慢地拿在手中,轻轻地摸了摸,“这是本世子的长寿缕吗?” 成青云蹙眉,“当然是,世子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记得了吗?” 南行止轻笑,声音阴冷下去,“可本世子记得,我的长寿缕,明明用丝线串了八颗珍珠,这怎么变成六颗了?” 成青云惊愕,连忙说道:“不可能!分明就是八颗,一颗都没少!” 南行止将长寿缕放在软榻上,指了指上面的莹润如星的珍珠,“六颗,你自己不会数吗?” 成青云一慌,“我……是不是你把那两颗藏起来了?” 南行止眯着眼,警告地看着她。她抿着唇倔强又气愤,不知是愤怒还是窘迫,脸上也泛起红晕。 成青云紧紧地握着拳头,羞愤难堪,轻声说道:“世子,你若是怀疑我拿了你的珍珠……” “我没有怀疑你拿了我的珍珠,”南行止立刻打断她的话,“我只是怀疑你,没有好好保管我的长寿缕,把这上面的珍珠给我弄丢了,你说怎办吧?” 成青云眉头紧蹙,以她现在的能力,她肯定是买不起珍珠的。她唯一的珍珠,只有她娘亲留下来的一支朱钗,上面有几颗珍珠,她不懂珍珠的品质,但也知道那朱钗上的珍珠质地很好,是难得之物。 南行止把长寿缕放到成青云手中,说道:“这长寿缕已经坏了,就暂时先放在你那儿,等何时有了八颗珍珠,你再还给我吧。” 成青云低头看着长寿缕,心情沉郁不悦。她眯了眯眼,探究审视地看着南行止,轻轻挑眉,说道:“世子,你怎么能坑我呢?” 南行止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成青云抬手指着他的衣袖,“一定是你趁着我不注意,快速地把长寿缕上的珍珠摘了两颗,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珍珠就在你的袖子里。” 南行止黑眸沉静而深邃,他轻柔地笑着,可成青云却觉得那样的笑容危险又蛊惑,让她心跳都稍稍漏了几拍。 “想要珍珠?”南行止静静地盯着她,将文书放到一旁,疏懒地半躺在软榻上。 “想要的话,自己来拿。”他的嗓音清凉如水,分明轻柔,却隐藏着强势。 成青云愣了,脸不由得慢慢发热起来。 脑海中顿时回忆起即将上任员外郎那日,他谎称她的印章在他的衣袖中。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摸他的衣袖,只好趁着他熟睡之时…… 可现在他清醒着,那双明湛沉渊般的眼眸笑意平和,淡淡地看着她,眼神直白而大胆。 成青云强忍悸动,心头一时又百转千回。脑海中断定这瑞亲王世子或许是个断袖,否则怎么老是这样对自己? 她慢慢地平复呼吸,轻声而快速地说道:“世子,我觉得,珍珠一定是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我……我一定找到合适的珍珠之后,再把长寿缕还给你。” 她转身,朝着门外走。 刚走到门口,却听见南行止的声音传来,“青云。” 她脚步一顿,转身看着他,强自淡笑着,“世子,还有事?” 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说道:“长寿缕还有衣服,都是你的。” 成青云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拿起软榻上的长寿缕和那两件衣服,向南行止行礼之后,正欲转身离开,南行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青云,我送给你的东西,从来都没想过让你还,何况,送你的还是长寿缕。” 成青云紧紧地抓着包袱,指尖泛白,脸色却微红,她垂着眸,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长寿缕,你要好好珍藏,”南行止轻轻勾住长寿缕的一端,十指缠绕,慢慢地把五彩丝线的长寿缕绕到成青云的手腕上。“这还是我第二次为人戴长寿缕。” 成青云僵硬呆怔,一动不动。 “第一次,是在长乐街上,用长寿缕给你束上腰带。”南行止轻柔地将长寿缕绕好,将白玉兰花玉坠轻轻地扣在一颗珍珠上。 原来这长寿缕的设计如此精巧,竟可以环扣。 成青云手指微微发抖,突然间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事情。她应该在他第一次为自己戴上长寿缕时,就拒绝他的。 她如今女扮男装,又在朝堂之中为官,恐怕再难有时机恢复女儿身。 或者……其实南行止喜欢的是男人,若是知道她是个女人,他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她灵机一动,正想立刻道出这个实情,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了回去。 到底是害怕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嫌弃自己,还是将她逐出朝堂,不得再为官破案? 一时百感交集,千丝万缕绕在心头,让她失落又不安。 “成青云,你可知道,送人长寿缕,意味着什么?”南行止满意地端详着那只白玉般的手腕,慢慢地为她放下袖子,盖住长寿缕。 成青云的心跳怦然一声,同时也立刻震惊地清醒过来。 她连连后退几步,欠身行礼,忙道:“世子,我先回府了。” 第70章 沧海明珠 成青云急匆匆地来开瑞亲王府,胡柴闷声跟在她身后,也未曾注意到她面红耳赤的模样。 心事重重地回到卫宅,恰好遇到打扮一新,一身轻柔儒雅常服的卫则风。 “青云,这么一大早你就去哪儿了?”卫则风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问道。 成青云停下脚步,淡淡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今日言行颇为异常,但也没怎么放心上。只寡淡一笑,说道:“去了瑞亲王府。” “王府?”卫则风轻摇的折扇一顿,很是惊疑地看着她,轻声问道:“难道……难道又出人命,又有新案子了?” 成青云微微错愕,摇头说道:“不是。” 卫则风轻叹一声,舒了一口气,继续摇着折扇,扇出的微风将他胸前的衣襟吹得轻轻飘飞,到底是增添了些许儒雅清逸的气质。 “那就好,”他说道:“青云,你可不知道,这几天,京城之中的人都在讨论你在紫兰行宫破案的英姿。大家都说,你现在是世子的一把手,刑部的冷面判官。你要你和世子一见面,没准儿就死了人,有了新案子。”他眉头轻轻一蹙,“如今这刑部的钟侍郎也没了,侍郎的位置还空着,也不知道朝廷是派其他人来填补,还是从下级官员中升迁。不过……我和我的那些朋友们,都看好你。” 成青云唇角抽了抽,竟无奈又哑然。这京城之中,大事小事只要不是机密,很快就会人尽皆知。她淡淡地说道:“侍郎是官阶三品,我何德何能,能够一步高升,从一个从低阶的官飞升至三品?” “青云,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嘛,”卫则风说道。 成青云只当他说的是客套话,便转移话题,“你这是要去哪儿?” “你没听说吗?”卫则风顿时眉飞色舞,“钟灵郡主带回来的那个舞姬,盘下了京城的锦云教坊,这两天锦云教坊重整开张,那些听闻那舞姬在紫兰行宫的舞姿的人,都要涌去锦云教坊一看那舞姬的风采。” 第56节 那个舞姬?在画舫之上的那个女人?楼三娘? 她一个杭州的舞姬,这么快就能在京城落脚,甚至盘下京城有名的锦云教坊,着实让人好奇。 “还有啊,众人听闻那舞姬还与钟灵郡主交好,想目睹她风姿是其一,想借此与钟灵郡主攀上点而关系是其二。”卫则风眉开眼笑,“我那日,既没看见你破案的英姿,也没看见钟灵郡主的美貌,更没看见那舞姬的风采,很是遗憾,所以只好现在去凑凑热闹了。” 他一顿,拉住成青云的手,“今日休沐,你也没案子可破,不如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不用了。”成青云避开他的手,“我……有些不舒服,想要休息。” 卫则风愣了愣,仔细看她的脸色,“咦?还真是,你怎么了?要不要清婉为你叫大夫?” “不,”成青云蹙眉,不想再与他纠缠,连忙回自己的院子中。 卫则风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难掩疑惑,见她进了院子之后,才优哉游哉地摇着折扇骑马风流地出了门。 成青云回了庭院,让胡柴自顾回去休息之后,才进了房,半躺在软榻上,放下那两件衣服,拿出长寿缕。 长寿缕之上,六颗浑圆如月的珍珠,如海上玉盘,润泽熠熠。 她起身,走到抽屉前,拉开从成都一路带来的匣子。 在匣子最里层,静静地躺着一支朱钗。 朱钗银丝锦绣,珠玉缀连,一朵白玉雪梅皎然如月,清贵芳华,映月而开,翩然之中,自带几分卓绝。白梅初初绽放,含苞未开,花蕊之上,点缀饱满珍珠,晶莹如露,垂垂欲滴,衬得花瓣更加娇嫩傲然。 成青云轻轻拂了拂玉梅簪之上镶嵌点缀的珍珠,再比对长寿缕之上的珍珠,虽然玉簪上的珍珠已经算是极品,但大小与长寿缕之上的珍珠不相配。 片刻之后,她将玉簪小心翼翼地放回匣子中。 她自到成都之后,便没再穿过女装,没再戴过女饰,一身男儿行装,配一柄短剑,飒爽利落,也未曾觉得不好。 但幼年时,依稀模糊的记忆,也总会时不时浮现在睡梦之中。 那是绝美的梦境,温暖缱绻,让她舍不得醒来。 梦里,有看不清模样的母亲为她梳妆,她年幼,头发又细又软,又疏松,故而母亲只用红绳将她细软的头发竖起,梳个简单的双丫,再点缀小儿都戴的宫纱花。 她总会窝在母亲的怀中扭来扭去,母亲耐心地为她梳头,头发扭歪了,又拆掉重梳。 躺在母亲怀中时,也曾伸出不安分的小手,想要摘下母亲头上的玉簪玩耍…… 她对母亲的记忆越发模糊,也只能靠着这玉簪之上残留的些许慰藉了。 刚将匣子关好,清婉便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还提了一壶热茶。 “先生,用热水洗个脸吧,你刚从外面回来,先喝点茶。”清婉疏落伶俐地把水和茶端上桌。 成青云把长寿缕放在桌上,便走了过来用热水洗手。 清婉一眼就看见那条精致奢华的长寿缕,双眼微微一亮,充满赞叹,“先生,好漂亮的长寿缕!”她把长寿缕拿在手上,谨慎珍重又惊叹地摸了摸。 清婉伺候过不少富贵人,是有几分眼力的,一看这长寿缕,便知道不是成青云的。 她熟知各种长寿缕的编织方法,仔细一看,就看出少了两颗珍珠。不由得惋惜道:“只可惜少了两颗珍珠,不然这长寿缕会更好看。” 成青云蹙眉,“你如何知道少了两颗珍珠?” 清婉说道:“我会编织长寿缕啊,这长寿缕,穿梭几次加一颗珍珠才好看,我是知道的。”她指着长寿缕,“何况,这两个地方空空的,丝线也松了,怕是不小心拉扯的时候,珍珠被拉扯掉了吧。”她用纤细的手指将一缕丝线勾出,“你看,穿珍珠的丝线断了,珍珠能不丢吗?” “你的意思是,丝线是被扯断了,所以珍珠才会掉?”成青云顿时审慎地眯眼。 “也许是吧,反正线断了,珍珠一定会掉的。”清婉笃定地说道。 成青云想起南行止抵赖的模样,顿时冷哼一声,但也不得不认了这个冤大头。 得尽快把长寿缕还给他才是……她暗自思索了片刻,问道:“清婉,你可知这京城最好的珍珠或者玉石坊在哪里?” “先生想买珍珠?”清婉问。 成青云不甘地轻叹,“这长寿缕,本是世子的,只因……只因我不小心将这长寿缕上的珍珠弄丢了,故而世子怪罪,我需得为他把珍珠配好才可。” 清婉一听变了脸,担忧地看着她,“世子怪罪?那还了得?”她把仔细地看了看长寿缕,说道:“我倒是知道京城一家玉石坊不错,说不定可以找到相似的珍珠可配。” “如此……”成青云蹙了蹙眉,“午膳过后,劳烦你带我去看看吧。” 清婉怔了怔,顿时欣喜不已,眉开眼笑,双眼弯弯的,“好,我这就去做午膳,然后陪先生去看玉石坊!” 她兴高采烈地走了,成青云觉得她欣喜的情绪来得有些莫名,但这长寿缕的事情更让她烦心…… 如此俊朗卓荦的世子,本朝无数千金贵人趋之若鹜的南行止,怎么可能会是个断袖呢? 用过午膳之后,清婉陪着成青云去了几家玉石坊。坊中倒是有珍珠,可大多质地与长寿缕之上的珍珠不可比。 看了几家之后,清婉建议道:“官府玉石坊的珍珠或许可以用,只是会贵些。” 成青云想着囊中羞涩,脸不由得白了白,既然已经出来看了,不妨再多看一家,于是说道:“先去看看吧。” 本朝官府也控制商道,以防本国经济被各大商道世族所控制。京城之中的琳琅玉石坊,便有官府的人掌控。其玉石来源和渠道,大多比民间商行的要宽广些。 一进入玉石坊中,便有侍者迎了出来,成青云给他看了长寿缕之上的珍珠,那侍者脸色顿时一变,原本疏懒的神色也紧张起来,连忙热情地让成青云入座,立刻为她准备上乘的珍珠挑选。 成青云欲言又止,想要阻止,可那侍者盛情如火,不待她开口说话,已经进入库房,和人去拿珍珠了。 由人领着在一扇屏风之后坐下,坊中的人上了茶点,说了声:“大人请慢用。”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成青云干脆放开了来,被清婉提点着,装作内行的样子,对掌柜拿出来的珍珠“挑剔”了一番。 “大人,您看,你看上了那副珍珠,我立刻让人记录在册之后,让人给你送到府上。”掌柜的说道。 成青云拿着一颗珍珠,面部红气不喘的说道:“这珍珠,好像有些瑕疵了,是否没有保存好,受腐蚀了?” “怎么会?”掌柜的微微一惊,连忙把珍珠放到眼前仔细查看,“大人,您怕是看错了,这珍珠刚从海里采出来,乃上乘的东海珍珠,保护得极好,定然不会有损的。” 成青云正欲再说几个缺点压压价,却突然听闻屏风一侧一声轻笑,成青云脸色一僵,转头看去,见一青白色锦服,衣袖宽大,装饰华丽的公子坐在一旁饮茶。 “掌柜的,把珍珠给我拿过来。”他说道。 他身旁还侍立着一个小厮,闻言立刻走了过来,伸手就来拿掌柜的手中的珍珠。 掌柜的犹豫,看了看成青云,再看了看那风流富贵的公子,似权衡考量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把珍珠递给了那小厮。 小厮狗腿地把珍珠给那公子捧了过去,“少爷,您看,这珍珠,三娘一定会喜欢!” 公子懒洋洋地“嗯”了声,斜眼轻轻地往成青云这边瞟了瞟,润红的唇轻轻一勾,笑道:“本公子就喜欢这珍珠,更喜欢夺人所爱,既然有人喜欢,我就非抢不可!”他伸手,把珍珠递给掌柜的,不可一世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成青云,“掌柜的,给我包起来,送到锦云教坊,给三娘。记住,要拿最好的礼盒装。” 第71章 青云青岚(捉虫) 成青云淡淡地,清婉蹙眉,急得面红耳赤、胸口微微起伏,又不敢声张,只好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 “哎呀,有人买不起,还故意装内行,打肿脸来充什么胖子呢?”公子凉凉地笑了笑,“掌柜的,以后可千万别眼拙了,什么人都往店里请。” “是,公子。”掌柜的点点头。 那公子起身,“对了,最近几次生意如何,爹可来看过?” “大人还不曾来看过,”掌柜的说道,“公子……您……?” “什么?”公子挑眉,抬起折扇指点着掌柜的的脑袋,“老规矩,给我记账,等我的月俸到了,我就把钱给你送过来!你若是敢告诉我爹……我打断你的腿!” “可是……”掌柜的面露难色,“可是,上个月,公子在店中拿的如意还没付账……若是让大人知晓了,大人恐怕……” “恐怕什么?”那公子恨恨地,“让你别说,也先别记录,等我爹来查账之前,我就付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可是什么可是?” 成青云坐在一旁,将两人低声的细语听得一清二楚,一时哭笑不得,轻笑着一叹之后,起身准备离开。 “等会儿!”那公子听她一笑,竟听出了十分浓烈的嘲讽,他顿时察觉掌柜的的话被她听见了,他气急,觉得颜面扫地,睨着成青云,问道:“你笑什么?” 成青云笑道:“没笑什么?” “没笑什么你干什么笑?”公子蹙眉,愤怒。 成青云勾唇,“因为好笑!” “你!”公子脸色一白,“你是觉得我好笑?” “没事打肿脸充胖子的,原来不是我,我当然高兴,当然觉得好笑!”成青云吐字清晰,话说得风轻云淡,却让人觉得那是不屑一顾。 店中来的人不少,大多为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人听到成青云与这公子的争论,不由得指指点点,看起好戏来。 如此一来,这公子自然更是羞愤,愈发觉得成青云可恶! 他隐忍住怒火,不好在众人面前发火动怒,突然嗤笑一声,“本公子看你很喜欢这珍珠,可惜……就凭你,根本就买不起。不如这样……”他勾了勾唇,“你当众给我道歉,且唤我一声郎君,我就把珍珠送给你。” 成青云蹙眉,一看周围人的脸色,便知道这公子是在羞辱自己。 她还未动怒,一旁的清婉却是按捺不住了,“你……你把我家先生当成什么?我家先生清清白白,又怎么会为了一颗珍珠给你道歉,又怎么可能学那些象姑馆的人……”她欲言又止,狠狠地跺脚。 “你家先生,你家先生……”公子很是不屑,“你看你家公子生得俊俏,跟象姑馆中的清倌有得一比。本公子看得起他,才免为其难的给他面子,不要不知道好歹!” 成青云握紧拳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清婉说道:“珍珠可以换一家再买,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她带着清婉正欲出门,身后的公子不甘心地追了上来,成青云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快速避开,却不想清婉避闪不及,被狠狠地撂倒在地。 她伸手去扶清婉,见她手臂上跌得一片紫青,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抬起头见那公子抬起脚便踹了过来。 “不过是两颗珍珠,蒋公子何必动怒,”那脚还没踹下,突然听见店内传来一声温和的制止声。 成青云一惊,立刻循声看去,只见那轻纱翡翠屏风之后,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身形颀长俊俏,宽肩窄腰,下裳飘逸,一身淡然锦衣,气质淡雅。可他腰间佩戴的长剑,却平添了俊利英朗的气息。 成青云呆怔地看着那张脸,那清隽却张扬的轮廓,温和却朗历的眉眼,正是她三年未见的青岚! 她蓦地呆如木鸡,僵硬地微微抬着头看着他。他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只不过,三年前他清秀单薄许多,如今他看起来高大英俊,身躯健朗,躯线流畅韧劲。温和如昔的眉眼之中,多了些许锋利的棱角和锐利。 那蒋公子一见他,也是一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连忙整理衣袂,端正站好,轻笑一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成侍郎,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他展开折扇,风流俊雅地扇了扇,将成青岚从上大量到脚,“哎,只是,在外奔波这么些日子,你好像黑了不少。” 成青岚朗目微微一眯,径直走向成青云,伸手将她扶起来。 成青云怔愣惊愕,总算是慢慢地清醒过来,顿时激动又欣喜!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成青岚,靠近了,才发现他身上的尘土气息。他虽然一身爽利,可细节处依旧看得出是风尘仆仆,是匆匆赶路而来,就连靴履上,都还沾着泥土和草木,身上的衣服也有淡淡的灰尘。 “我也是刚刚回京,没想到就遇见蒋公子了。”成青岚说道,“此去在外,路过了许多地方,也没来得及为你带些礼物,相见不如偶遇,正巧这珍珠还不错,不如就送给蒋公子,权当是替她赔罪了。” “她?”蒋公子惊喜又疑惑,“她是谁?你何必这样帮着她?”他眉头一挑,神色之中露出几分暧昧,“难道你也是看她长得俊俏,所以想英雄救美?” 成青岚和成青云不由得蹙眉,成青岚说道:“公子或许有所不知,这位是刑部的员外郎成青云成大人,我与她同是官府中人,所以……” 蒋公子一愣,脸色顿时一变,“什么?她……她是成青云?”他微微惊骇地瞪大了双眼,定了定之后,说道:“她就是让萧衍都被关入天牢的那个瘟神?” 瘟神?成青云顿时蹙眉,不悦地看着他。 蒋公子轻哼一声,也少许觉得自己过于唐突,便轻声说道:“可不是吗?不是我故意抹黑你,你看你,你一破案,那什么钟侍郎、余麻钱、萧衍、萧妃……一个都没逃脱,就连萧妃那样位高权重的,都因为你而被皇上冷落。如今她住在延福宫里,听说就跟住在冷宫里一样可怜。京城中的人,现在都说你是阴司判官,鬼差神捕……” 第57节 “京城中的人?”成青云与成青岚无声对视一眼,心里生出隐忧。她如今权势不稳,不宜被京中的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尤其如今得罪了萧家,她更想无时无刻隐藏自己,别让萧家的人发现自己的存在,以防自己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蒋公子说道:“你没听说吗?”他狡黠一笑,“现在京城之中的茶坊教坊还有酒店商旅,都有说出的人在讲述你破的案子。那些案子,都神乎其神,什么‘成都诈尸案’‘杭州画舫风流案’,还有如今这‘红鱼杀人案’……总是传得神乎其神……你自己不去听吗?” 成青云凝眉,“我没有。” 成青岚微微低头,警惕又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是吗?我没想到,我不在京城这些天,成员外郎,竟然已经成为了风云人物。” “哪儿有?”成青云窘迫惶恐,“我……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些事情。” 成青岚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想要叱责却没忍心。 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腕,手心之中的触觉又细又软,却比三年前记忆中的更结实了些。 三年前,她虽然独立坚强,可性子跳脱难驯,但终归是在父亲的呵护下,在他的照顾下。 这三年,她当捕头,破奇案,成为蜀郡之中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又没有了父亲的照顾和兄长亲人的陪伴,在无数的曲折之中,在庶母的冷眼和漠然中,终究还是成长了。 好在她依旧是他印象中的成青云,那个需要他保护和照顾的女孩儿。 成青岚心头微动,握住她的手。 这一幕看在蒋公子眼中,便更加显得暧昧亲昵。他眯了眯眼,讥诮地笑了笑。 成青岚放开成青云的手,拿起那颗珍珠,让掌柜的包装好,吩咐掌柜的派人到府上取钱即可。 蒋公子理所当然地接过了珍珠,满心欢喜地拿在手中,“恭敬不如从命,成兄,你今后若是看上了什么物件儿,只管告诉我就好,只要我能办得到,绝对不会推辞!” 成青岚客气地笑了笑,“如此,成某便也不会客气了。” 蒋公子带着珍珠,欣喜地看了成青云一眼,仿佛刚才与她的争执和不快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看着成青岚,满腹的话和疑惑都不知从何说起。她下意识地抿唇,抬头默默地看着他。 成青岚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熟悉的动作总算让成青云心头一暖,只是一瞬间,这三年的无依无靠还有这入京以来的思念苦涩,都消弭于无形。 她无意识地抬头,只看见他青湛锋利的下巴。 “你长高了,”她说道,“以前我抬头可以看见你的眼睛。” “你也长高了,”成青岚欣慰地看着她,恍惚之中生出亲自呵护的花儿初初绽放的满足和喜悦感,“我离开蜀郡时,你不过到我的胸口,如今到我的肩膀了。” 成青云涩然一笑,“你刚从城外回来吗?” 成青岚挑眉。 第72章 心照不宣(修) 两人心照不宣,成青云立刻解释道:“第一,你的衣服看似整洁雅致,但是依旧难掩匆忙凌乱。第二,你身上还带着京城外的草木气息,第三,你靴履上,还有黄土和草屑。”她低头,指了指他的鞋,他配合地撩了撩下裳,露出些许靴履。 “京城之中,除了南边的街道没有铺设砖石而有泥土外,其余地方都不会有,而且,就算是南边的街道有泥土,但是有人经常走动,也没长草,所以脚上就不会有草屑……” 她得意地轻轻他挑眉,“而且,最后……” 成青岚微笑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都在巡视各地的府兵情况,所以早就猜到你是从京城外回来的了。”成青云拉着他的衣袖,轻轻地为他将衣袖上的褶皱抚平,“青岚……”她低声呢喃,片刻便湿了双眼,“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成青岚心里一软,最是害怕她委屈流泪。她最不喜欢哭,可一旦哭了,便是已经伤心到无法承受了。 他连忙拿出手绢,正欲为她擦擦脸,却发现这些日子风尘仆仆,连一方像样的手绢都没有。他顿了顿,正想把手绢放回去,却见成青云已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眼眸明湛清澈,未曾有丝毫的委屈和悲伤。 他捏住手绢,拽在手心里,轻声说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从京城外赶回来的。只是刚刚入城,让底下的人各自先回去之后,便到这玉石坊来了。” 成青云不解,“你刚从京城外回来,不回家休息也不去宫里汇报,怎么跑到这玉石坊来?” 成青岚静默片刻,说道:“我……我离开京城时,钟灵郡主非要跟我一起,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她不让她跟着我,但是她却坚持要我为她带礼物。”他无奈又苦笑,伸手揉了揉眉心,说道:“我这些日子太忙,把对她的承诺给忘了。刚刚入京时,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未准备礼物,所以就匆忙到这里来买。” “原来如此……”成青云点点头,又迟疑地看着他,“你和钟灵郡主……” 成青岚轻笑一声,“钟灵郡主是皇上胞妹,我无意与她纠缠……何况,”他顿了顿,说道:“我如今只想专心做我想做的事情,其余儿女私情,都不想……”他又是一梗,转头深深地看着成青云,“青云……若是你……” 成青云与他凝视,“什么?” “若是你……”成青岚斟酌着,正欲说话,却突然听见门外一声闷响,天快速阴沉下来,云集雷鸣,一道白光如蛇一般犁过阴沉的天空,煞那间,风雨大作,惊得街道上的行人喧嚣叫嚷着,如鸟兽惊散般,奔跑着避雨。 玉石坊中的掌柜立刻吩咐人关好门窗,以免雨飘进来弄湿玉器字画等物,店中的人也纷纷离开,片刻之后,只剩下成青云与成青岚、清婉以及在一旁沉默守候的胡柴几人。 外面的雨幕厚重滂沱,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其中,眼前的一切都模糊绰约,在涔涔的雨雾中,依稀扭曲。 成青云起身,有些苦恼的说道:“下雨了啊。” “嗯,下雨了。”成青岚重复了她的话,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在成都时,经常这样看雨。” …… 成都多雨,涔涔的雨落下,滴在青瓦之上,汇成珠帘,流下瓦当。 下雨时,成青云便不可以出门玩耍,总是无聊寂寞,便时常站在门前,或者趴在窗户上看雨,看着雨何时变小,何时能停。 成青岚便会安静地站在她身后,静静地陪着她。 两人等得百无聊赖时,她会用手接落下瓦当的水,浇到他身上、脸上,或者是墙上,字画上…… 少年的她和他,总是嬉戏无忧。但成青岚比她稳重自持,又得成怀谷教诲,只是偶尔放肆陪她打闹,大多时候,他都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练字背书,或者与成怀谷策论…… 每每见他独自一人看书时,她偶尔会跑到他房间里,把他的书抢走,说道:“青岚,整天练字背书多没意思,你陪我玩儿吧,你来当妖怪,我当新娘子,你把我捉走了,我的心上人会来救我的……” 成青岚便放下书,很认真稳重地告诉她,“青云,我读书是为了将来能够更好的照顾你,而且……我不想当妖怪,你也绝对不能当新娘子!” “为什么?”成青云不悦,“我偏要当新娘子。你看那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多美啊……” 成青云低下头,紧紧地拽着笔,笔尖吃墨太多,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色,就如阴沉阴霾的天空一般。 “反正,反正我就不要当妖怪!我也不会抓新娘子!” 成青云蹙起眉头,怕自己在他房间呆久了会被爹爹发现,便无奈地离开,不与他多言了。 这场雨,将两人的回忆拉到蜀郡那些雨天,一时恍若隔世。 …… “只好等雨停了再走了。”成青云说道。 “也好,”成青岚走到店中屏风后坐下,“恰好可以看看这坊中还有哪些好看的玉石,青云,你眼光不错,不如为我选一件。” 成青云闻言走过去坐下,遗憾地说道:“我方才看中的珍珠让你送给那蒋公子了,不知道这店中还有没有其他的珍珠。” 掌柜的一听,趁着这店中也没几个人了,便将坊中较好的珍珠都拿了出来,让两人慢慢挑选。 成青云拿出长寿缕,将珍珠一一比对,总算选了两颗看起来差不多的。 成青岚让掌柜的为她包好,问道:“这长寿缕,像是宫中之物。” 成青云把长寿缕收好,点头说道:“正是,这是瑞亲王世子的长寿缕,可我……不小心将这上面的珍珠弄丢了两颗。世子怪罪,我只能选两颗配上去。” “如此,”成青岚微微蹙眉,问道:“你如今在刑部,直接隶属于世子?” 成青云轻轻点头,“世子接管六部,我自然在他掌管之下。” 成青岚静默片刻,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成青云微微一偏头,却没躲开,只用手理了理被他摸乱的头发。 “雨停之后,你随我到府上,我有东西要亲自交给你。”成青岚说道。 “什么东西?”成青云好奇地问。 “你随我去了便知道了。”成青云淡笑。 成青云一时好奇又惊疑,却深知他的秉性,肯定是问不出来的。 “对了,方才见你与那蒋公子,仿佛是不认识的。”成青岚说道。 成青云点头,“我虽然来京中也有一定时日了,可对京城之中的人和局势并不是完全了解,刚才那位蒋公子?是什么人?” 成青岚轻笑,带着几分嘲讽,“他叫蒋子逸,是兵部尚书蒋洵的儿子。只是,他仗着家族的权势和财富,不学无术无所事事,又是王家几代单穿的独苗,所以被王家老母宠溺得不成样子。蒋尚书想要让他入仕为官,可他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就算是靠门荫,以他的本事,也不能被吏部录用。所以,如今他混混无事,但是又听不得别人说他没用。所以他最喜欢拿钱和值钱的东西去给那些平康坊的女人,就为了听她们一句奉承,可以为了一句虚荣的奉承话,一掷千金!” “难怪!”成青云一哂,“难怪我刚才不过稍微的嘲讽了他几句,他好像要杀了我一样!”她嗤然说道:“既然有这么好的出生和条件,就应该珍惜利用,反而被培养成了一个窝囊废,蒋尚书可真是……教子无方。” 成青岚轻笑,“蒋尚书是一个孝子,每每要教训蒋子逸时,他的母亲便会心痛得无以复加,只要蒋子逸到他祖母那去哭诉一句,王家老夫人,就会把蒋尚书骂得狗血淋头,蒋尚书也没有办法。” “可真是愚孝啊。”成青云再次一叹。 成青岚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那双温和的眼中,似浸着这涔涔的雨,柔软而温暖。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不紧不慢,两人堪堪将珍珠看完,慢慢地把热茶也喝完,雨便渐渐停了。 成青云起身,走到屋檐外,那细雨斜斜,轻细如丝,已不复方才的滂沱涔涔。 掌柜的拿出伞来递给他们,说道:“两位大人,这雨也小了,但也不知道会下到几时,若是要走,不妨带上伞,赶明儿让人送过来就行。” “好,如此便多谢了。”成青岚拿过伞,为成青云撑好。 成青云接过雨伞,先走出了玉石坊。 “你府上在何处?带我去瞧瞧吧!”她大摇大摆地走在前走,“带路啊!” 成青岚宠溺一笑,“前面,您走好了,小心脚下,小心雨。” 见她并未好好走路,他下意识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天地一席风雨,他总算有机会弥补这三年来对她的亏欠。 若是能做到,他希望今后都不再轻易留下她一人。 清婉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狐疑又困惑,自从成青岚出现之后,她便一直沉默。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静静地,一言不发。 连一直跟在身后的胡柴也是。 不是他们不想说话,而是成青云和成青岚这两人之间,仿佛默契亲密,任何人都无法涉足。 第73章 故人归来 皇城之内,分散着各个势力的眼线,成青云这日一进入成青岚的府邸,怕是很快就会被人知道。 一行人撑着伞,慢慢地到了府门外,府邸大门宽厚簇新,深深庭院之内,简雅悠然。 第58节 门房一见到成青岚,连忙冒着雨迎了出来,立即吩咐人进院中准备。 成青岚带着成青云进入府中,胡柴与清婉安静地跟在身后,在即将进入正院正房之时,吩咐人将胡柴与清婉两人带到偏厅休息。 清婉自然依依不舍,可不敢违拗。 胡柴略微蹙眉,他在蜀郡之中住过,自然知道成青岚与成青云之间的关系,但是也没走远,只远远地看着,不打扰两人。 成青云随着成青岚入了正房,他的房间一如既往的简单,或许是受成怀谷影响的缘故。 进入房内,一方木桌,一方简单的软榻,榻上铺着竹席,放着软枕和小案,小案之上不过几本兵书。 虽然他已经多日不在府中,可这房间依旧收拾得一尘不染,布置简单,可雅致安静。 窗棂之上一株葱翠的文竹,或许是许久不曾修剪,长得枝繁叶茂,临窗而立,淡淡光影被枝叶筛过,在屋内映下斑驳阑珊的淡影,更显雅致宁静。 “和你在成都的房间差不多,”成青云观赏完毕之后,评价道。 “人的习惯或许是难以改了,”成青岚淡淡地说道,“我这府上虽然不奢华雅贵,但好在安静清幽。而且房间也足够,我一应按照成都时宅院的风格布置,你若是觉得在京中住得不习惯,不妨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或许在成青云破了萧衍案子之前,她会很爽快地答应,但是她与南行止在一起久了,做事或者与人交往,总会下意识地权衡利弊。 她如今若是和青岚走得近了,说不准会有人拿两人的事情做文章。而如今,青岚到底是属于朝中哪一个阵营还不知,她还不敢冒冒失失地与他接触过密。 如今做事总是顾忌太多,就连青岚好心的呵护照顾,也需要考虑再三了。 “如何?”成青岚见她犹豫,追问道。 成青云弯了弯眉眼,轻声一笑,说道:“青岚,你不知道,我的房东很抠门,而且很爱钱,我若是搬走,他一定会狠狠地宰我一顿的。何况,当初住进他的宅院时,是签了契书的,若是我现在就搬走,就是违约了。” 成青岚只轻声一笑,“如此,也不勉强,等你的租期到了之后,再搬来与我一同住吧。若是父亲还在,也希望我能照顾好你。” 成青云的心一颤,苦涩又窒息。 “父亲临走之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以至于你不顾一切都要离开成都到京城来。”成青云的声音闷闷的。 成青岚脸色微微一僵,不过一瞬便掩饰过去。他说道:“父亲养育我多年,我总不能一直留在原地,父亲也曾经是京城之中的人,或许都明白,男儿志在建功立业,而不是碌碌无为终老一生,所以他交代我,若是不想庸碌一生,就来京城,实现自己的抱负。” “原来如此,”成青云轻轻地点头,“为什么父亲不对我说这些呢?” 成青岚温柔一笑,“或许是因为你是女子,父亲希望你能安好一世便足够,不希望你如他一样,最后不得不远离飘零。” 成青云抿着唇,静默不语。 父亲既然希望她安好一生,为什么还要将他一身的本事倾囊教授给她?让她学会验尸、断案、明察秋毫?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不想让沉郁积在心头太久,便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方才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成青岚这才转身朝卧房中走,说道:“你先等等。” 成青云到软榻上坐着等候,随手翻阅他放在小案上的几本书,都是兵家之书,有几本还是陈旧泛黄,书页之中的批注笔记熟悉,竟然是她父亲的笔记。这应当是成怀谷给成青岚的书,成青岚入了京,也将这些书也带来了。 一时勾起成青云无限关于过往的回忆,她忽然想起远在蜀郡的亲人和过去的时光来。 不知她离开蜀郡之后,亲人过得好不好。 但庶母精于算计,很会精打细算,她又把父亲留下的钱财都给了庶母,想来,他们不会吃苦,弟妹也会过得很好。 片刻之后,成青岚走了出来,成青云见他手中用木托盘拖着什么布料,不由得困惑。 “什么东西?” 成青岚轻笑,从托盘中拿出一套衣服,那衣服织绣精美,玲珑浮凸的图案栩栩如生,精美巧妙的剪裁,大约会让许多女孩儿爱不释手。 或许女子天生爱美,看见好看的衣服,便不由自主地想要穿在身上。 成青云讶然,用手摸了摸,柔软丝滑,是京中千金喜爱的绸缎。 “去年你生辰,本来想把衣服送给你,可你远在成都,我不能亲自交给你。本想着让人寄送,可我又担心衣服被弄脏弄坏,或者是弄丢,所以便一直保存到现在。”成青岚细致地打量着她的眉眼,见她露出喜悦的神色,心中也柔软熨帖。 “可我这些年,一直都以男装示人。”成青云到底有些遗憾,“如今我入了官府,便不能恢复女儿身了。” “可你总是女孩儿,”成青岚不以为意,“若是怕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就悄悄地穿好了。” 成青云也觉得有理,便将衣服展开来看,放在身上虚虚试了试,大约合身。 “我让绣娘做的,尺寸也是找年纪相仿的女孩儿量过的,你回去之后,可以试一试。”成青岚很满意,那衣服便是这样虚虚的放在她身上,似乎也盖不住她本身的英气与隽美。 “合适,”成青云点头。 成青岚惋惜轻叹,“可惜这是京中去年流行的样式了,等过些日子,再为你做一套吧。” “样式过时有何不妥?”成青云不以为然,“反正我也很少穿,这件就够了。” 成青岚轻笑,“我还让人做了鞋子和首饰,你一并带走。” 成青云愕然。 成青岚说道:“我来京中三年,每逢你的生辰,便为你准备一些礼物,三年了,自然备得多了。” 成青云微微垂下眼,一时百感交集。若是自己父母尚在,或许也会如青岚一样,每年记得自己的生辰,备下礼物。 她本是女子,却连十五岁时的及笄礼都没有办过。 她曾经想,或许自己二十岁时,可以办一个弱冠礼。 她见那礼物之中,倒是有及笄是用的簪子,便小心翼翼地收好。 “收好吧,等会儿我再让人送些东西到你宅院中去。”成青岚轻轻地摸摸她的头。 成青云慢慢地收拾这些年自己的生辰礼物。刚刚收拾好,便听见门外门房恭敬地说道:“大人,钟灵郡主来了。” 话音未落,便看见一只雪白的狗从门口蹿了进来,在门口停下,冲着成青云和成青岚两人吠了几声,便在屋子内转起来。 “成青岚!”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话音未落,一身着男装胡服的钟灵郡主已经跑了进来。 在屋子里转圈的白狗一下子跑到钟灵郡主的腿边打滚,讨好地对她摇尾巴。 钟灵郡主却大步走到成青岚身前,伸手抓住她,“你终于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你……你……”她激动不已,说话语无伦次,气喘吁吁,想来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钟灵郡主,不知前来,所为何事?”成青岚略微后退一步,恭敬又得体地对她行礼。 钟灵郡主一愣,漠然察觉自己太过失礼,连忙欠身回礼,收敛了情绪和动作,轻声说道:“我就是,听说你回来了,所以就过来看你。” 成青岚看了她一眼,连忙吩咐人为她准备茶点,让侍女前来照料。 钟灵郡主有些失落,这才发现成青云竟然也在,微微愣了愣之后,问道:“成员外郎,你也在?哦,对了,”她反应过来,“青岚是你的兄长,你理当最早过来看他的。” 成青云见成青岚对钟灵郡主有些疏离,便猜想他此时定是为难。犹豫片刻,对钟灵郡主说道:“我正好也要回去了,不如钟灵郡主与我一起吧,正好我也有事需要请教钟灵郡主。” 哪知钟灵郡主根本没有听懂她的暗示,手一挥,说道:“我不走,我还得留一会儿,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最近皇兄管着我,不让我到处乱跑了。” 成青云一时无言,只同情又无奈的看了眼成青岚。 成青岚说道:“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郡主便留下来用晚膳吧,恰好我与青云久别重逢,也可以叙叙旧。” “好啊好啊!”钟灵郡主狠狠地点头,又涩然地低头,摸了摸那白狗的头,说道:“你看,这是我新养的狗,是番邦进贡的,听说能打猎,神不神奇?” “很神奇,”成青岚淡淡地说道,“郡主养的狗,自然是很灵性的。” 第74章 青菜豆腐 夜色初降,细雨之后,庭院暮霭淡淡,烟笼纱罩。阑珊朦胧的灯火摇曳绰约,别见风致。 钟灵郡主的白狗端正规矩的坐在她的腿边上,看着成青岚府中的侍女悄无声息地将饭菜一一端了上来。 成青云与钟灵郡主分别坐在成青岚左右两边,菜一一端上来之后,成青岚不动声色地换了几道荤菜,放到钟灵郡主身前,说道:“郡主,这是蜀中特色的菜,简陋了些,还望郡主不要嫌弃。” 钟灵郡主抿唇轻笑,漆黑灵动的双眸之中潋滟着满足,“不简陋啊,我很喜欢。” “郡主请,”成青岚含笑着拿起筷子,钟灵郡主早已按捺不住,夹起眼前的菜,放进嘴里。 这一桌的饭菜都合成青云的口味,蜀地虽然爱辛辣,但也有清淡的食物。 眼前的是一盘小葱豆腐,三鲜锦丝,麻婆豆腐,素炒青菜,一盘炒肉。 钟灵郡主眼前的,则是鸡汤和红烧鱼。 成青云吃得很香,这是蜀地的口味,是她常年品尝的寻常味道。 钟灵郡主没怎么动几盘清淡的素菜,吃了几口之后,觉得味道有些寡淡,便慢慢地吃鱼,看向成青岚,问道:“听说蜀地人喜好辛辣,我看着几道菜,口味倒是清淡。” 成青岚说道:“虽然蜀地人好辛辣,但是我和青云口味比蜀地要清淡些。平时倒也会吃些辛辣的小吃。” 钟灵郡主将一块未啃干净的鱼骨头扔给白狗吃,“哦,原来你喜欢清淡的。” 成青岚不置可否,继续吃饭。 成青云默默地吃着豆腐,软嫩的滋味带着淡淡的苦涩,配上新鲜调制的酱料,如清淡妆容的女子穿上盛装华服,虽然简单,可更有滋味。 “这豆腐是新磨的吗?”她问道。 成青岚轻笑,“自然,府中的人都知晓我爱吃豆腐,所以准备了磨盘和黄豆,厨房里随时都备着豆浆,每顿饭,都会有豆腐。” “原来你爱吃豆腐?”钟灵郡主双眼一亮,“原来豆腐是用黄豆磨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好神奇!” 成青云目光微微一闪,说道:“父亲爱吃豆腐,可后来他年纪渐渐大了,推不动磨盘了,便由我和青岚推磨为父亲准备豆腐。” 将泡了一夜的黄豆,放进圆圆磨盘之上的洞孔中,加上水,再推动磨盘,沉重的磨石将豆子磨成渣滓,豆汁被压出来,乳白色,如同奶油般,用木桶接好。 彼时,成青云与成青岚,一人放豆子,一人推磨,默契配合,磨出许多的豆汁,煮出许多的豆腐来。 她总是心浮气躁,就算将豆汁放进锅里煮沸,也需要成青岚守着火候,掌控豆汁的温度,掌握碱水的量。她坐在灶台前慢慢地添柴烧火,他便慢慢地点豆腐。 “原来豆腐是这样做的啊……”钟灵郡主微微蹙眉,“青岚,你以后也教我做豆腐吧。” 成青岚微微蹙眉,说道:“郡主,做豆腐辛苦,我也许久不做了,都是交给底下的人。若是郡主喜欢吃豆腐,我让府上专门做豆腐的人到你府上去好了。” 钟灵郡主嘟了嘟嘴,“做豆腐是精细活儿,我还是比较喜欢动武。” 成青云轻笑,“对了,那是为郡主接风时,郡主带了一位舞姬,如今那舞姬,可是在锦云教坊中?” 钟灵郡主点头,“对,锦云教坊由我盘下来了,我本来就想做些事情,原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刚好遇到楼三娘,她擅长跳舞,也会些乐器,也在杭州的教坊中做过管事的,所以我便盘下锦云教坊,让她帮我打理打理。” 锦云教坊,自从出了谢景焕的命案之后,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常年光顾的富家子弟,也大多不去了,京城中的人更是传言锦云教坊不吉利,渐渐避而远之。 如此一来,钟灵郡主,自然有了盘下锦云教坊的时机。 “锦云教坊本就是京中有名的教坊,只是最近几日受流言影响而已。想来若是由郡主打理,定会兴盛不少。”成青云说道。 “我哪儿会打理?”钟灵郡主轻轻一叹,“都是皇兄帮我盘下来的。我才没有心思去管什么教坊,让楼三娘看着办吧。她那舞技,在紫兰行宫一舞之后,便名动京城了,如今倒是有许多人,是因为她而去的。听闻,她还接了许多外面的生意,安排艺女到各家府上献技跳舞。” 第59节 她无意间看向成青岚,竟然发现他正认真的听着自己讲话,心头蓦地一喜,来了几分兴致,说道:“青岚,你……你们若是也喜欢看跳舞,不妨和我去教坊中看看,也算是照顾照顾我。我皇兄取笑我,说是若那锦云教坊给我了,不出两个月,定会关门大吉,我还不信,真的会那么差!” 成青岚看了看成青云,说道:“好,有空一定去看看。” 成青云也附和,又说道:“不瞒郡主,那位楼三娘,其实我在杭州时,也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当时出了些意外。我与她同乘一艘画舫,可画舫却意外沉没。当时画舫上的许多人都葬身江中,我也以为那楼三娘也……”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道:“钟灵郡主,是如何与她相识的?” 钟灵郡主愣了愣,“原来她还差点被水淹死?”她放下筷子,摸了摸不安分地想要跳上桌的白狗,说道:“我那日经过杭州郊外,已经很晚了,与随行的人打着火把想要入城,却突然看见一个狼狈可怜的女人跑过来,跪倒在我面前。她浑身是伤,就快要死了。我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下马检查她的情况,就看到她身后追来了一行人,各个穿着黑衣,拿着刀,像是在追杀她的样子。我和我的护卫,好不容易才将那些坏人赶走,这才把她救下来。” “是楼三娘?”成青云蹙眉,疑惑地问。 “是她。”钟灵郡主点头,“她当时好可怜……” “是什么人追杀她?”成青云正色,凝眉问道。 钟灵郡主一顿,迟疑地说道:“是强盗,楼三娘说,那些强盗是看她美貌,想要将她抢去卖掉,所以她才要逃的。我当时气不过,出行在外,路见不平,自然应当拔刀相助,狭义为先,于是我就把她救下来了,还带她入了京。” 成青云微微眯了眯眼,“是强盗吗?”她喃喃自问般,又说道:“你与她才认识,又怎么知道她会跳舞,还让她入宫献舞?” 钟灵郡主喝了一口汤,润了润口舌,才说道:“她说她是杭州教坊的舞姬,因为意外落了水,又被强盗追杀。”顿了顿,思索了片刻,说道:“她后来知道我是郡主,我回京之后,得知皇兄要为我办接风宴,我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让皇兄开心,楼三娘知道之后,就说她自己会跳舞,不如让她入宫为皇上献舞,也算是感谢我对她的救命之恩。” 成青云若有所思,轻声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波折。” 钟灵郡主眉眼一弯,说道:“她如今好了,可以不用颠沛流离,也不会再有危险了。” 成青岚与成青云无视对视一眼,说道:“说起来,我倒是对这楼三娘很好奇,没看见她的舞姿也算是一桩遗憾。不如,改天请钟灵郡主带我与青云前去认识认识她,可好?” “当然好!”钟灵郡主欣喜地揉了揉狗头,“只要你想去,随时告诉我一声就好了!楼三娘她人很好,你看了她的舞姿,一定会惊呆了的!” 用过晚膳,三人再吃了些茶点,两三个时辰的光景,飞快地过去了。 钟灵郡主带来的侍女委婉恭敬地催促着她快些回去,钟灵郡主也只好带着自己的狗,恋恋不舍地离开。 成青云便与她一同离去,手中抱着成青岚为她准备的礼物。 成青岚亲自送两人出府,对成青云说道:“我改日再去看你。” 成青云应下,带着清婉与胡柴一同回卫宅。 京城之中华灯初上,迤逦流光。成青云穿过几条街,走了好一会儿,回到卫宅。 “先生,那成大人与你是何关系,竟对你这样好,请你吃晚饭,为你买珍珠,还给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走到庭院门口,清婉憋了一路的困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成青云轻轻一叹,自然知道她与成青岚的关系是无法瞒住清婉的,她也没打算故意瞒着谁。只是尽量少生些是非,自然是最好。 “成大人本名叫做成青岚,他是我的兄长。”成青云解释道,“我入京,原本就是为了寻他的,只是后来阴差阳错,才入了刑部,当了员外郎。” “兄长!?”清婉一惊,“是亲兄长吗?原来先生你竟然还有亲人的?!” 成青云不由得失笑,“我自然是有兄长的。”她推门进入庭院,庭院之中,映下一方温柔的灯火,似绘着淡淡的窗棂的雕镂花纹。 她一愣,看向正房,她还没进门,卫则风也还没有回来,为何她的房间的灯是亮的? 还没走进去,胡柴已经抢先一步走到她的前方,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她,快速走进去。 他到门口停下,屏住呼吸谨慎地往门内查看,突然听见门内有人低沉地说道:“胡柴,看来你这段时间很是尽心,本世子没看错你。” 第75章 坐立难安(修) 成青云一怔,呆愣地看着窗棂上的灯光,慢慢地走了过去。 胡柴顿时向着房内拱手行礼,房门的南行止说道:“你退下吧。” 胡柴闻声退到院子中,成青云抱紧怀中的包袱,里面全是成青岚为她准备的东西,还有她的生辰礼物,衣裙与钗环之类。若是被南行止看到,那就太麻烦了,不但是欺君的大罪,说不定南行止会当即令人将她关进天牢! 她头皮一麻,下意识转身想将包袱递给清婉收好,却不想南行止推门走了出来。 他便是那么静静地站着,挡住屋内流泻而出的光,周身的光晕清淡朦胧,形容清卓,举止风华。 成青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只得轻轻低着头欠身行礼,一时错乱,惊慌的发现行错了礼,又赶紧拱手,想要解释,语无伦次之下只好干脆噤声沉默了。 南行止俊利的眉眼一眯,微微一哂,“成员外郎,才几时不见你就转了性了?方才你行的什么礼?若是本世子没看错的话,你竟然行的是女子的礼?难道,成青云,你竟是个女人?” 成青云额头上渗出淡淡冷汗,双手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世子恕罪……方才是,是因为我太意外了,所以才行错了礼……” “错了吗?”南行止慢慢走过来,目光一直紧紧地看着她,“本世子看你方才行礼的动作,可是流畅得体的很,倒像是对他人行了许多次一般!” 本朝重礼,若非叩拜的大礼,男子一般拱手行礼,女子欠身行礼。 成青云自小便学习男子礼仪,但是也不忘学习女子礼仪,故而行礼不会出错。只是方才见到南行止,太过意外之下,脑子顿时混乱。 也许是与青岚重逢,她骨子里潜意识地回到了女儿的本质,见到了南行止还没缓过来,便行了欠身行了礼…… 一时叫苦不迭,窘迫又紧张。她心跳微微凝滞,脊梁也有些僵硬。 南行止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睛却冷厉得惊人,“成青云,京中不比成都,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看在眼里,稍微行差踏错,便会丢了性命。你方才行错礼,或许就会被人发现端倪,你的生死,便只在一瞬间,你可知晓?” 成青云垂下头,轻声说道:“我知晓。” “既然知晓,又为何出错?”南行止蹙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背着光,他清俊颀长的身躯拉下阴影,将成青云笼罩在其中,无形的压迫让她倍感压力。 “我知罪了,下次一定不会在出错了,”成青云将头垂得更低,散去刚才的尴尬与紧张,萦绕心头的却是惶恐与惊疑。 方才她行的是女子的礼,若是被人看见,故作文章,一定会生出许多麻烦,说不定精明的人,更是会察觉出她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她得罪不要紧,要紧的是,还会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眼中泛出酸意,连声音都微微虚弱颤抖,“世子,我知错了……” 南行止轻声一叹,无奈地说道:“罢了,夜深风凉,你先进房。” 成青云抱着包袱,一步一挪地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把包袱放在软榻上。 桌上的灯花微微一闪,连水中的鱼也轻轻浮出水面吐了几个泡泡,光影摇曳之中,房间内温馨柔和。 成青云一转头,便看见桌上的鱼食,还有些许浮在水面未被鱼吃下去的,看来南行止在这里等了多时,想来是因为无聊,所以才闲着喂鱼。 “世子是怎么进来的?”成青云很是不解,院子大门没开,她的房门也锁着,南行止竟然如入自家庭院一样,想来就来,想出就出。 “本世子自有办法。”南行止说道,“倒是你,这么晚才回来,去干什么了?” 成青云踟蹰片刻,才说道:“我遇到青岚了,便去他府上坐了会儿。” “青岚?”南行止不冷不淡,说道:“成青岚,他回来了?” 成青云没接话,这京中,还有南行止不知道的事情吗? 南行止果然根本不意外,只是讥诮地说道:“他与兵部尚书巡视各州府府兵,如今回京,并不急于入宫向皇上禀报,却先与你相聚,真是感情深厚啊。” 成青云咬牙,说道:“我与他是偶遇的。我事先并不知道他回京了。” 南行止坐在软榻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成青云并不觉得自己与青岚相见有何不妥,便不想再与他纠结此事,故而转移了话题,说道:“不知世子来找我,所谓何事?难道是刑部又有案子了?” 南行止蹙了蹙眉,指了指软榻上的小案。 成青云这才发现小案上有个描绘精致的盘子,盘子被精美的彩瓷盖着。 南行止解开盖子,盘子内盛着剥好的橘子,那橘子圆润饱满,瓣瓣晶莹,仔细一看,却不是寻常的金黄色的橘子,那橘子的橘肉和桔汁,皆是鲜红色,如殷红的血一般,一颗颗橘瓣,犹如红宝石。 “血橙?”成青云惊喜,“蜀地的?” “正是,”南行止说道:“刚刚从蜀地进贡入京的,瑞亲王府上得了一筐,我带了十几颗过来,你尝尝吧。” 成青云知晓一首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原地岭南的荔枝,进贡到京城,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劳民伤财不说,荔枝送入京城之后,还有几颗能吃也是个问题。故而各地进贡来的东西,尤其是吃食,尤为珍贵难得。 原本在蜀地时,成青云经常吃血橙,吃到牙齿酸掉,吃不下了就丢掉,从来不觉得珍贵,可如今远离蜀地,一看到这血橙,想到酸甜的味道,还没吃,口水就流出来了。 她暗叹今日运气不错,吃了蜀地的菜品,尝了往常常磨的豆腐,现在还可以吃蜀地的血橙,终究她还是最有口福的。 “尝尝看吧,”南行止用筷子夹起一瓣,放到成青云唇边。 成青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吞了口水,张嘴把血橙吃下去。 “多谢世子,世子你也吃啊。”她说道。 南行止轻轻一笑,也夹了一瓣,吃下去。 成青云很快吃完一瓣,正欲用手再拿一瓣,南行止筷子伸过来,轻轻地敲在她的手背上,“别直接用手,用筷子。”说着,他又夹了一瓣,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吃下去,见他也又吃了一瓣,这才定住! 她艰涩地将血橙吞下去,一时满口的酸甜都慢慢褪去。心底生出几分排斥与惶恐。 方才南行止竟然与她用同一双筷子! 她一时心乱,竟忘了他可能是个断袖!否则,怎么会有如此亲密的动作,与她同用一双筷子。 满盘鲜红可口的血橙顿时变得毫无滋味,她忧心忡忡,担心南行止会接机对她不轨,便说道:“世子,我直接用手拿就好了,在蜀郡,所有的人吃血橙,都是用手直接剥了皮吃的。” 南行止教养得体,又对穿衣吃食及其讲究,自然不会用手直接拿着吃东西。 成青云慢慢地挪开一些,用手拿了一瓣血橙,吃给他看。 南行止顿了顿,终究放下了筷子,直接用手,轻轻地捻起一瓣,小心翼翼的放嘴里。 也不知他是怕橘子脏了他的手,还是怎么的,他拿起橘子的动作既快又谨慎,吃得似乎也不如方才那般津津有味。 成青云眼观鼻鼻观心,灯火之下,沉静的双眸之中隐约有淡淡的不安。 “世子,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想提醒他,该回他自己的王府了。 南行止的动作一顿,蹙了蹙眉,审慎地看着她,却是轻声一笑,“是啊,很晚了,该睡觉了。” 成青云点头,“对,世子不如早些回府休息吧!” 南行止拧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直勾勾,深沉又冷厉,“已经很晚了,回去太不方便了,不如今晚住你这里好了。” “不!”成青云脱口而出,紧张诧异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戒备和忐忑。 “嗯?”南行止坐直身,俊利的眉眼冷沉如渊,“什么意思?” “我……”成青云察觉自己反应太过,窘迫又惊慌,期期艾艾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这里太过简陋,怕是会委屈了世子……” “怎么会?”南行止说道,“本世子不嫌弃。” 成青云哑口无言,愣了愣之后,说道:“若是世子要留下,那便留下吧,我……我与胡柴一起睡好了。” 南行止一听,本是一喜,又听她要与胡柴一起睡,顿时又惊又怒,“成青云,亏你想得出来!与胡柴一起睡,难道与本世子一起睡,还亏待了你?” 第60节 “不是……”成青云苦不堪言,这南行止怎么就这么想与自己亲近呢?难道真的是个断袖? 她解释道:“我睡觉习惯很不好,要踢被子缠被子,尤其爱夹被子,见什么夹什么,我怕惊扰世子好梦。” 南行止轻轻扬眉,笑道:“见什么夹什么?若是与本世子一起睡,会夹本世子吗?” “会!”成青云立即点头,“所以我睡相很不好,世子还是回府睡去吧!” 南行止却轻轻笑了,笑声深沉又低润。他目光轻垂,无意识似瞟过她的双腿。 成青云双腿不由得收拢,一直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第76章 心生疑窦 房间内灯火摇曳,灯光迤逦,若水纹涟漪。 灯火轻轻笼罩在成青云脸上,暗黄光洁的皮肤之下,似晕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比血橙晶润的色泽更加诱人。 南行止别有深意的笑声拂过耳畔,似无数润泽珠子般,落在她心上,敲打着她的心跳,让她油然生出悸动。 南行止心情似乎很好,悠然地吃了一瓣血橙,血橙殷红的橙汁,将他薄薄轻扬的唇染得红润柔软,轻笑之间,竟衬得那俊美清卓的容颜媚惑又英朗。 流光在他柔软的衣袂上,映出淡淡的光泽,似潋滟湖面粼粼的水纹。锦衣常服,淡然山水般,悠然自得。 成青云垂着眼眸,眼帘不停的微微颤抖,似不安的蝴蝶翅膀,在眼下印出两弯淡淡的阴翳。 “好了,本世子逗你的。”南行止欣赏完了她窘迫紧张又脸红的模样,心情倒是不错,一句话又让成青云的心大起大落。 她不安惊疑地看着他,眼中充满疑惑,“世子,你当真只是逗我的?” 南行止何等精明,早就察觉出她对自己的排斥与惶恐,或许她对自己有了误会,如今最好收放得当才好。 她就如他手中的风筝,无论非得再高,那束缚着风筝的线总是在他手中。对她靠得太近,她紧张误会,他当然会稍微放松,让她安心。 “当真,”南行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世子觉得,看你脸红,比欣赏花儿开放还好看。” 成青云无言以对,紧紧地抿着唇,低声道:“世子别逗我了。” 低低软软的话语犹如无意识的娇嗔,连她自己或许也没意识到。 南行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心满意足地收敛了神色。 “今日在成侍郎府中,都说了些什么?”南行止淡淡地问,“可是……叙旧?” 成青云见他转移话题,蓦地松了口气。提到青岚,她神色缓和不少,“嗯,我与他三年不见,似有说不完的话。” 南行止说道:“既然有说不完的话,难得你还知道回来。” 成青云审慎地看着他,“钟灵郡主也在,我们一起吃过晚膳,便走了。” “钟灵郡主?”南行止蹙眉,“她倒是,还真的看上成青岚了?”他若有所思,脸色稍许沉滞。 成青云皱眉,却没说话。她突然想到楼三娘,说道:“世子可还记得,在钟灵郡主接风宴上的那个献舞的舞姬?” “自然记得,那舞姬的舞姿如此惊艳,本世子自然不会忘记。只是……”他微微蹙眉,“我总觉得,那舞姬很是熟悉,好像……” “她是杭州画舫之上,为死者婉容喊冤的楼三娘!”成青云说道,“世子对她一定有印象的!” 南行止只是稍稍静了静,轻轻地点头,“对,楼三娘,是她。”顿了顿之后,他轻声说道:“她竟然没死。” 成青云说道:“也并不是所有沉船的人都会死,胡柴不就得救了吗?”她依旧心中惶恐,“只是,她竟然能遇到钟灵郡主,还入宫为献舞,倒是让人觉得离奇。” 南行止淡淡地看着她,问道:“为何?” “当时杭州官府捞尸体时,捞出来的都是死尸,就算是被水冲走,尸体也会在下游发现。但我们当时走得急,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生还。”成青云若有所思,说道:“只是,钟灵郡主告诉我,她之所以会遇到楼三娘,是因为恰巧遇到楼三娘被强盗追杀,郡主这才顺便救下了她。” “的确很巧,”南行止轻轻点头,“我会让人留意的。至少,钟灵郡主身边的人,需要知根知底,绝对安全才好。” 成青云点头,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我会找个时间,去锦云教坊会会这位楼三娘。” “如此也好。”南行止说道:“既然是暗中查访,我便与你一同前去。”顿了顿,又说道:“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他微微蹙眉,从广袖中拿出手绢擦了手,说道:“杭州画舫沉没,至今还是一个为解开的谜团,或许,可以从活下来的人开始查起。” 成青云恍然,顿时点头。 南行止慢慢地吃了几瓣血橙,给成青云留了几个,留了片刻之后,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了,改日再来看你。” 成青云立即跟着他出门,送他出了院子。 秦慕铮早已在门外等候,为南行止牵了马来,南行止翻身一跃上了马,这才慢慢地离开。 成青云关上门,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放开紧握的双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之中竟然浸着薄薄的冷汗。 她抬手轻轻地抚了抚胸口,犹自惊魂未定。 与南行止呆在一起,心情总是如骇浪般起伏不定,但终归,他是宽阔温柔的港湾,值得让人信赖。 若是她是他的门客,也会对他尽心尽力。 …… 南行止一路策马回了王府,到了自己所住的正院,进入星驰楼,楼中灯火如昼。 侍女为他准备好洗漱的热水和换洗衣物,他却迟迟未动。 “来人!”片刻后,他转头对门外喊了一声。 秦慕铮闻声推门而进,走到他身前,恭敬地行礼,“世子,有何吩咐?” 南行止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敲出轻沉的声音,他眸色深切,犹如深渊,低声说道:“你去查查成青云和成青岚,越详细越好!” 秦慕铮微微一愣,抬头看着他,将他神色阴郁,又有几分探究,但终究没有解释原因,应了之后,便退了出去。 南行止重新坐下,拿出桌案上的卷宗,兵部这些年来,官员的升迁上任,一一记录在册。 成青岚,此人在朝中并没有太惊人的建树,但一直稳定,几乎没有任何错处,官阶的升任,也平平淡淡,并没有突然升迁,也似乎不依附任何势力。 可真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这是南行止对他的评价。 他慢慢合上卷宗,起身走出星驰楼,看向城南的方向。 星辰闪烁,明灭不定。 清风吹拂,清风广袖,玉树而立。他微微蹙眉,心里依旧想着成青云。 若成青岚的身份是个谜,那么成青云的身份,或许也是个让他无法看透的谜团。 他不由得回想与成青云相识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到底哪里不对,是否有未知的阴谋或者意图? 可惜没有……他能想到的,都是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还有深埋在心底的疑惑——自己对成青云,到底是什么感情? …… 锦云教坊,也并非平康坊之中的妓院或象姑馆那般的风花之地。它坐落于京城的繁华地带,来往的皆是京中高门望族子弟。暗地里,也有朝中官员,在教坊中有些个“红颜知己”,并以此为荣,彰显自己的风华情致,聊以慰藉平日中的苦闷。 钟灵郡主说到做到,决意请成青岚与成青云一同前往锦云教坊,会会她如今最得意的杰作。 三人穿过川流不息繁华的街道,骑马慢慢地穿行于如云的人群之中。 成青云拉着马缰,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见成青岚打马靠近,便放缓速度。 “你入宫见了皇上了?”成青云轻声问。 成青岚端坐于马背之上。他骑的是一匹棕黑色的骏马,通体油光,毫无杂色,匹马在溶溶的日光下泛着光晕,英俊又朗厉。他一身青衫,落拓雅致,行动处衣袂轻展,飘逸犹如谪仙。 虽然他在兵部为官,所学所作皆是刀光剑影,筹谋作战,可却没有血性刚烈的气质,反而儒雅温润。 他听成青云所问,轻轻地点头,缓缓勾唇,“入宫见了皇上,将各州府府兵的情况上报,皇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慰劳兵部尚书大人辛苦。” “兵部尚书大人如今刚刚回京,的确也没有时间去管自己的儿子了。”成青云突然想起,那蒋公子蒋子逸,便是兵部尚书的儿子。 “你巡视府兵有功,皇兄自然会论功行赏,”钟灵郡主策马过来,听见二人的谈话,插话说道:“就算皇兄不赏,世子哥哥也会提醒皇兄的。” 提到南行止,成青云微微一愣,怔忪之间,已经听见钟灵郡主说:“到了,下马吧。” 眼前便是锦云教坊,成青云并不陌生,楼阁之外,飞檐雕梁,流丹彩画,轻纱飞舞。还未进入,便已经听见楼阁之中传来的丝竹管弦歌舞之声。余音袅袅,宛若天籁。更有书生模样的人,半搂着教坊中的艺女,临窗而立,弹琴一曲,吟诗一首。那艺女竟能附和,与其合奏,并吟出剩余的诗句。 锦云教坊风流难及,让京中各层人物趋之若鹜,自然有其原因。 钟灵郡主带着成青云与成青岚二人进了教坊,教坊中的侍应立刻迎了出来,恭敬得体。 “直接去见楼三娘吧。”成青云说道。 钟灵郡主便让小二去知会楼三娘,并准备雅间和酒菜,却却不想,那小二很是为难,说道:“客官,楼三娘今日,已经被一位贵客包了。” 第77章 狭路相逢 钟灵郡主虽然盘下锦云教坊,可并未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今她要会见楼三娘,这小二也只能为难的告诉她,楼三娘已经被人包下了。 钟灵郡主惊了惊,诧异地看着他,说道:“你胡说什么?三娘并不是教坊中的艺女,根本就不会接待客人,怎么会有人让她接待?” 小二恭敬地行礼作揖,“是真的,原本三娘也是要婉拒的,可也许那贵客实在太过尊贵,三娘也不敢得罪,所以就亲自接待了。” 钟灵郡主顿时蹙眉,窘迫地看了看成青云和成青云。自己曾决意要请他们二人会见楼三娘,如今若是无法会见,岂不是拂了自己的面子?何况,面子是小,让成青岚对自己失望是大。她沉下脸,紧紧地咬了咬唇,说道:“那贵客和楼三娘在什么地方?” “在醉仙居。”小二说道。 钟灵郡主抬头看了看,那醉仙居算得上是锦云教坊最高雅的楼阁雅间,能出得起钱的人是少数。但就算是尊贵,能比她这个皇帝的妹妹堂堂钟灵郡主尊贵到哪里去? 她红了脸,对小二说道:“你领路,我去看看!” “算了吧,”成青云阻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贵客的身份或许尊贵,我们还是改日再来看楼三娘吧。” “如此也好,”成青岚也点头,“郡主,会见楼三娘并不急于一时,改日再来也可。” 钟灵郡主仿佛没有听见,摸了摸腰间的鞭子,抬脚就往楼上走,说道:“来都来了,何必要走?既然是我请客,本就该让你们尽兴!管他什么贵客,先去会会再说!” 她轻身功夫绝佳,脚下如风,轻盈灵快地便上了楼。成青岚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跟了上去。 小二看她那副架势,也是骇然一惊,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成青云叹口气,跟着上楼了,与钟灵郡主一同停在醉仙居门前。 钟灵郡主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贴耳在门上倾听。门内安静无声,似没有人。 成青云微微蹙眉,抬手轻轻扣了扣门,片刻之后,依旧没有回应。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难掩疑惑。她慢慢抬起手,轻轻地推了推门,门竟然无声而开。 第61节 成青云愣住,抬手抓住她的手,却不想钟灵郡主手腕一闪,躲开了她,径直跨入门,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回头看了看成青岚,还是一同跟了进去。 醉仙居在锦云教坊最高层,与前院教坊房间相隔,期间连接一座风雨桥,雅致恬静,布置考究,独有风韵。进入房中,四周喧嚣鼎沸,丝竹雅乐皆消弭不见。空气中幽浮着淡淡的暖香,熏人沉醉。入门玄关处,隔着一扇四页檀木屏风,看不见房间中的情况,只隐约听见房内传来斟茶水声,以及偶尔落下棋子的铮然如玉声。 钟灵郡主定了定,慢慢摸出腰间的鞭子,轻轻地在手中拍打着,隔着屏风说道:“不知里面是哪位贵客,可否给个面子,让楼三娘出来与本姑娘会会。” 屏风之后顿时无声,蓦地一片寂静,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片刻后,成青云只听见屏风之后传来一声轻笑。 钟灵郡主顿时蹙眉,咬牙说道:“这位贵客,我可以付你两倍的价钱,请你将楼三娘让出来。” 她气势汹汹,丝毫不退让,成青岚担心她激怒对方,便稍稍上前,将她挡在身后,拱手行礼,说道:“这位仁兄,在下的确有急事需见楼三娘,请兄台见谅。” 屏风之后“啪”一声落子之声,随后便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成青云微微眨了眨眼,只觉得方才那笑声阴冷低沉,甚至有些许耳熟,可一时又不敢确定。 犹豫之间,钟灵郡主作势要绕过屏风进房,成青岚伸手拦住她,却没挡住,两人眼见着要进入房内,突然一枚棋子利刃便飞掷而出,钟灵郡主挥鞭格挡,鞭子还没挥出,第二第三枚棋子紧追而致! 成青岚拉住钟灵郡主的手,将其挡在身后,兔起鹘落之间,几枚棋子利剑般飞出,直击成青岚面门。 成青云惊骇不已,袖中短剑滑出,落于手中,快速倾身而出,跃至成青岚身前,抬手挥落几枚棋子。棋子的力道遒劲刚烈,似带着怒意,震得成青云手掌发麻,再想抬手格挡,出手已慢了许多,一枚棋子重重地击打在肩上,她顿时痛呼一声,趔趄着后退。 连退几步,成青岚伸手扶住她,见她抬手按着肩膀,问道:“没事吧?” “没事,”成青云摇头,警觉对方武功高强,不在成青云与成青岚两人之下,钟灵郡主更不是他的对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成青云当即看了成青岚一眼,决定暂时离开。 钟灵郡主见成青云被击,一时怒火丛生,挥鞭绕住屏风,用力一甩,竟将屏风击倒! “噹”一声巨响,屏风倒下,屋内的情景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隔着轻纱帐,房内香烟袅袅,茶香轻柔,小案之上,黑白棋盘分明纵横,有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但下棋的却只有那男人。他左右手分别执黑白子,双手互弈,悠然自得。 帘外站着一劲装护卫,腰间佩剑。 成青云顿时一愣,瞪大双眼看着那护卫,不由得惊讶道:“秦护卫?” 这护卫正是南行止的贴身护卫,秦慕铮! 那里面的人,岂不是南行止? 成青云呆怔地站在原地,隔着淡淡的轻纱,看着纱帘之内的人。那人一身常服,衣衫宽松,如流云清泉,如山中隐士。 她定了定,钟灵郡主却是惊呼一声,收了鞭子就往走了过去,掀开纱帘,惊讶地看着南行止,“世……” 话音未落,被南行止狠狠一瞪,顿时转了声音,说道:“哥哥,怎么是你?” 南行止不作声色,只抬头看了成青云一眼,那一眼似刀刃一般,刮在她的身上。片刻之后,他目光微微游弋,落在她的肩膀上。成青岚正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半搂在怀中。 成青岚慢慢放开她,端然而立,向南行止行礼,“多有得罪,请世子勿怪。” 南行止落下最后一子,却漫不经心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挥落,那黑白分明的阵营顿时乱作一团。他轻笑,说道:“无妨,我与成先生大约是所见略同,竟都喜欢这样风流雅致的地方。” 成青岚轻轻蹙眉,不置可否,只客气地笑了笑。 “成员外郎也是,”南行止话音一转,冷了几分,“传闻锦云教坊生意不好,是因为成员外郎发现了这里出了命案。京中的人本还忌惮着,不敢常来,却不想,成员外郎自己不避讳,还敢再来。你就不怕,你来一次,锦云教坊就发生一次命案?” 成青云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说道:“世人无稽之谈,我向来不信,也不会放在心上。” “也是,”南行止移开目光,看着棋盘,慢慢地将棋子一一收好,片刻后,说道:“相逢不如偶遇,成先生不如进来坐坐?” 瑞亲王世子相邀,自然不容得拒绝,成青岚行礼之后,进入房内,跪坐在南行止身前的女人起身让开。 成青云定睛看了看,那女人正是楼三娘,她一如在杭州时那般,容颜娇美,风姿雍雅,更有江南如水般柔软的气质。虽然她如今作为艺女,年纪稍稍大了些,可稍长的年纪却让她更添几分少女没有的风情与成熟。 她起身,吩咐小丫鬟去准备茶点、酒水,随后安静地侍坐于一旁。 成青云与钟灵郡主也相继坐下,钟灵郡主方才对南行止动手,是为大不敬,不敢坐得离南行止太近,只好挨着成青岚坐下。 成青云只好坐在南行止身旁,见他无意之间看了过来,顿时倍感压力。 南行止端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成青岚,成青岚微微一惊,双手恭敬地接过。 “我常听青云提起你,在此之前,竟不知你是青云的兄长,可见世间缘分巧妙。”南行止漫然地说道。 成青岚轻轻点头,“本该是我敬世子,以谢世子这段时间对青云的照顾。” 南行止不过一笑,说道:“她如今在刑部为官,本该在我掌管之下,何谈照顾?” 成青云听两人谈论自己,一时窘迫尴尬,便插话转移话题,“世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南行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说呢?” 成青云一愣,余光看了看远远地侍坐于一旁的楼三娘,顿时想起自己答应过南行止要与他一同来会楼三娘的。 不过她并非失信于他,而是想着自己先与钟灵郡主、青岚一同前来,打探清楚之后,再和南行止来。如此省去人多的麻烦。 如今看来,可见是南行止早就知道她今天会来,所以特意先见了楼三娘,有意在这里等着她吗? 她紧张的缩了缩肩膀,被击打的疼痛还残留着。 她疑惑南行止如何知道她的行踪,又警觉他将胡柴安排在自己身边,自己对他而言,还有什么秘密? 她轻叹一声,眼下该如何是好? 第78章 暗藏针锋 正尴尬之间,楼三娘让丫鬟端着茶点酒水进来,几人恭敬地将吃食摆放好,便退了出去。 楼三娘则依旧在一旁,得体从容的笑着,说道:“兰先生,既然与钟灵郡主都来了这锦云教坊,不妨放开心,欣赏歌舞管弦,方才皆是误会,何必还耿耿于怀?” 看来南行止并没有用真名,而是告诉了楼三娘自己兰行之的姓。 成青云听楼三娘解围,当即顺着台阶下,“是,方才是个误会,世子定然已经原谅我们了。” “对啊对啊!”钟灵郡主惶恐地狠狠点头,“我刚才,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人欺负了楼三娘,我将锦云教坊盘下来的时候,就对教坊内所有的人都说过的,三娘只管教坊营生,并不接待客人的!”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成青云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可话音一落,南行止目光却是一沉,正欲说话,楼三娘却恭敬地向钟灵郡主行礼,“三娘多谢郡主,若非郡主,三娘说不定早已命丧黄泉,如今又怎会安然地在这教坊之中做事?” 成青云转头看着她,当即问道:“三娘,你可否还记得我?还有这位兰先生?”她指着南行止。 楼三娘看向成青云与南行止二人,睊睊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便轻轻地点头,说道:“记得,大人曾是为婉容伸冤的捕头,而这位兰先生,也是断了婉容冤死案子的好人,三娘怎么会不记得?” 成青云轻轻点头,“那日我正准备揭发杀害婉容的凶手,却不想画舫突然进水,又逢当时风雨大作,暴风雨袭击画舫,画舫很快便沉没了。” 楼三娘脸色微微一白,似心有余悸,“当时船上许多人都落水了,风雨很急,江水又急又冷,我看见好多的人被水卷走。就连和我一起上船的教坊姐妹也被水冲走了。” “既然如此,你是如何得救的?”成青云担忧地问道。 楼三娘低着头,紧张惶恐地说道:“我原本会水,落水之后,就拼命地想要往岸边游,可沉船时,江中卷起许多漩涡,我就算再用力游水也无济于事。我当时被水冲走,昏死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杭州的一条水渠之中。想来,是江水太急,将我冲进了通往江中的水渠,我这才得以逃命。” 成青云看了看南行止,当时她和他就是这么被水冲到水渠之中的。 钟灵郡主顿时同情地看着她,“是啊,当时三娘没有被水淹死,就算是幸运了,可恨的是,她上了岸,竟然还被强盗追杀,若不是我来的及时,她就被……” 楼三娘感激地看着她。 “楼三娘在京中可还有亲友?”成青云问道。 楼三娘顿了顿,微微地垂着眼,说道:“有的,我原本是京中教坊的艺女,后来有了意中人,才与意中人离开京城,一同到了杭州。只是,如此一来,我便与我的姐妹们分散了,只是偶尔才通通书信。” “三娘的亲友,也是教坊的艺女吗?”成青云问道。 “是,”楼三娘提到自己的姐妹,似是十分缅怀追忆,“我的姐妹们,都是教坊中技艺高超的艺女,她们不仅年轻貌美,而是有一身的本事。只是,艺女的营生,本就是靠女子的青春,而女子的青春又能维持几年呢?故而,我一走,我的那些姐妹们,也都嫁人了,现如今,恐怕她们已经儿女绕膝了吧?”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你与意中人到了杭州,为何却还在教坊之中做艺女呢?” 说到此处,楼三娘垂下头,慢慢地斟茶,将所有人的茶杯都斟满之后,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南行止轻轻地摩挲着茶杯,修长的手指指尖轻柔抚过洁白的骨瓷,却没有喝茶。他只是漫然地看着楼三娘,目光中带着淡淡地审慎。 “实不相瞒,”楼三娘许久之后,才沉沉地说道:“我在京城遇到的意中人,是一位卖茶的商人,我与他通漕运到达杭州之后,本是想要成婚的。可那人突然告诉我,他有急事在身,要立刻南下谈生意,等生意谈好之后,便立刻回杭州来娶我……可惜,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留下的,便是楼三娘这般在杭州痴痴苦等的女人。 “真是可恨!”钟灵郡主重重地将茶杯掼在桌上,震得桌面上的杯盏轻轻颤抖,发出玲玲响声。 “那个什么卖茶的商人,肯定是个骗子!三娘,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等我找到了他,一定让他给你磕头谢罪!”钟灵郡主愤愤不平地说道。 楼三娘却释然一笑,说道:“不过是一个骗子罢了,何必到如今还记得他的名字?我早已把他忘了!” “既然如此,你还想去找你在京中的姐妹吗?”成青云问道。 “自然会找,”楼三娘点点头,“等我得了空,便去打听打听。” “何必麻烦?”钟灵郡主说道,“我哥哥掌管六部,想要找人,直接让他去户部看看卷宗不就好了。若是你的姐妹还在京城之中,户部一定登记在册的,她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一看便知。” 楼三娘闻言,谨慎狐疑地看了看南行止。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笑道:“钟灵,户部的卷宗,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楼三娘很是失望,却也只是淡然一笑。 钟灵郡主顿时不悦,央求地看着南行止,“行之哥哥,你就随意看一看,帮楼三娘找找她的姐妹吧。” 南行止深深地看着楼三娘,迟疑片刻,说道:“也好,楼三娘,不如,就将你姐妹的名字告诉我,我帮你看看她们如今住在哪儿。” 楼三娘定了定,轻轻地摇头,说道:“既然户部的卷宗不能随意翻看,还是……还是不用了吧。我与我的姐妹通过书信的,大约知道她们住在京城之中,我去打听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也不便再勉强了,若是今后需要帮助,你尽管告诉我便可。”南行止漫不经心地说道。 楼三娘轻轻地点头,不再多言。 南行止这才慢慢的饮茶,随意地问道:“京中饮食与蜀地很是不同,不知成先生可还习惯?” “我这些日子巡视了许多地方,各地风土人情皆有不同,但是可以习惯。”成青岚说道。 “如此就好,看来你与青云一样,很容易习惯各地风土。”南行止似笑非笑。 成青岚看了成青云一眼,说道:“青云幼时并非如此,只是如今大了,才稍稍收敛,何况,在你面前,她不敢造次吧?” “是吗?”南行止脸色微微沉了沉,“看来,我与青云相处如此久了,还未曾见过青云的真实性情,真是遗憾啊。” 成青岚淡然一笑,“也并不遗憾,毕竟,世子与青云相处时间,并没有我长。我与青云一同长大,自幼生活在一起,彼此很是了解,所以才深深了解她的习惯和性情。” “呵,”南行止一哂,“你是她的兄长,自然理当如此。” 成青岚顿了顿,微微捏紧杯盏,轻声道:“我是青云的兄长,而阁下,是她的上司,她对你尊敬,对我亲近,自然不同的。”他放下茶盏,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南行止,一杯自己端着,双手举起,很是恭敬地说道:“今后,青云还望阁下多多照顾,作为兄长,我替青云敬你一杯。” 第62节 成青云窘然无措,不知这两人为何又谈起自己,话语之间,竟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她抿着唇,看看南行止,又看看成青岚。南行止并没有接成青岚的酒。 她犹豫片刻,自己倒了一杯,对着南行止举起来,说道:“我与兄长一同敬你。” 南行止这才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深渊,他举起酒杯,轻轻地与她碰了碰,说道:“既然如此,我再推辞,便太不得体了。” 三人饮下酒,楼三娘坐在一台古琴旁,双手拨弦,悠然琴声绕梁而上。 一时只闻琴声,如诉如丝,袅袅幽婉,似山间流水,若云中雾岚,一时又如云海翻腾,一时又若惊澜风雨。 楼三娘十指如葱,翩飞如兰,勾挑抹捻,灵动如水,高超琴技令人惊叹。 也难怪,那一舞名动京城之后,会让京中多少风流骚客,文武百官,趋之若鹜。 一曲罢了,众人仿佛皆沉浸在方才的琴声之中,一时恍然,如南柯一梦。 南行止不再饮酒,静然一瞬之后,说道:“此曲未免也有些悠远,且曲末收拨之时,用力少些过了,似带着悲愤与不甘。不知这曲是谁所谱?” 楼三娘起身行礼,笑道:“先生过誉了,此曲是我闲时随意谱写的,并无深意。之时谱写之时,想到自己与姐妹的身世,并与亲友远隔千里,心中所思,故而所作。实在是献丑了。” “三娘未免太过谦虚了。”南行止微微沉了沉目色,勾唇淡然一笑。 成青云直觉那方才的琴声时而压抑,时而畅快,又时而悲沉,却说不清楚是何情感。只是猜想,或许是楼三娘生平所经历的,才致她有感而发,一时并未深想。 第79章 歌台暖响 醉仙居内暖香袅袅,众人饮酒斟茶,倒也十分惬意。 成青云一边听着琴,一边吃着茶点,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帘外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将倒在地上的屏风扶起来,又端上来些许特色点心之后,便退了出去。 “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就不打扰楼三娘了。”南行止放下茶盏,敛衽起身。 楼三娘立刻向南行止行礼,也当即起身,亲自送他出门。 成青云与成青岚等人也起身告辞,一行人方出了醉仙居,便看见一锦衣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男人走得很快,他身后跟着教坊的小二,似乎是想拦住他,但由怕得罪于他,故而不敢太过放肆。 走得近了,成青云才认出那男人便是在玉石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蒋子逸。 蒋子逸很快走到众人身前停下,微微愣了愣,看见了成青云与成青岚,又见到钟灵郡主,连忙行礼。 楼三娘迎出笑容,向蒋子逸行礼,说道:“不知什么风,竟然把蒋公子也吹来了。” 蒋子逸眉开眼笑,热情殷切地看着楼三娘,说道:“三娘,我这次是专门来找你的。哦,”他又看向南行止等人,谨慎得体地行礼。他与南行止不熟,恭敬之余,也未多客套,便看向成青岚,说道:“成兄也在,恰好,不如就一起说了吧。” 成青岚轻轻地点头。 蒋子逸说道:“我想请成兄等人,到我府上做客,顺便也请三娘来,不知你们可否赏脸?” 成青岚微微蹙眉,就算是请客,也应当有个名头,这无缘无故地就让人去做客,未免很是怪异。 蒋子逸走向楼三娘,说道:“是这样的,下月是我祖母的寿辰,我父亲准备要为祖母办寿。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到底要为祖母准备什么生辰礼物,想来想去,也只好请三娘了。毕竟,三娘在皇上面前献舞,如今深受京城人的喜爱,身份又尊贵。二来,也顺便请成兄,也好感谢你那日送我珍珠的情谊。既然大家今日都在,我所幸就一起说了,如何?” 楼三娘轻笑,“既然是为王老老夫人准备寿宴,这是功德无量又体面的事情,三娘自然会前去。我也好在寿宴之前,请教请教贵府之中的情况,这样才能准备得更充分。” 钟灵郡主诧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成青云也颇为讶异,钟灵郡主曾告诉她,楼三娘只管锦云教坊营生,并不接待客人,更不会接外面的生意,为何这蒋子逸一开口,她便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 她看向成青岚,微不可见的对他点点头。 成青岚愣了愣,对蒋子逸笑道:“既然王兄相邀,我若是推辞便太失礼了。” 蒋子逸兴奋地双手一拍,欢喜地说道:“那太好了!我这就先回去准备准备,三娘,你一定要亲自来啊!” 楼三娘笃定地点头,“蒋公子放心,三娘一定到。” 蒋子逸还想说什么,却见这里的人太多,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连行为举止也收敛了不少。 一行人穿过风雨桥,走到教坊前楼,楼阁之中丝竹管弦之声绕梁而来,款款不绝,欢声笑语,一片歌舞,暖响溶溶。 成青云走到南行止身后,听着蒋子逸热情亲切地与楼三娘交谈,楼三娘夸他一句,他便得意又满足,连走路都带着风一般。 待走出前楼,蒋子逸恋恋不舍地离去。 钟灵郡主在等待人去牵马的时候,忍不住问楼三娘,“三娘,当初你来教坊时,告诉我你不愿意对外接生意,为什么那蒋子逸一说让你去祝寿,你却答应了?” 楼三娘轻轻蹙眉,颇有些为难,轻声说道:“前一日,蒋公子让人送来了一对珍珠,价值不菲,我原本想推辞,可蒋公子却非要送给我,我只好接受了。如今我欠他一个人情,他让我上府祝寿,我也不好推辞。” “原来是这样,”钟灵郡主歉然地看着她,“早知道,你去紫兰行宫献舞会让这么多人关注你,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我就不该让你进宫的。” 楼三娘摇头,“郡主多虑了,三娘并不觉得麻烦。” 侍者牵了马过来,成青云拉住马缰,翻身上马,正打算策马回府,却听南行止说道:“你与我一路。” 成青云愣了愣,策马跟随他。 成青岚与钟灵郡主只好先各自离去。 策马缓缓而行,慢慢离开锦云教坊,成青云不紧不慢地跟在南行止身后,等待着南行止先开口说话。 “楼三娘的话,你觉得有几分可信?”许久之后,南行止才轻声说道。 街道之上人声嘈杂鼎沸,成青云听得有些模糊,便策马上前,与他并行。 “目前并不知她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还得调查才得知。”成青云拉进马缰,压低了声音,“我就怕,她与杭州画舫的沉没有关。” 南行止转头看着她,她做捕头多年,经常骑马,骑马的动作十分娴熟,纤细的腰背挺立如竹,身体随着马前行的节奏轻轻起伏,纤柔中又有着英气。 “画舫沉没,只靠一人之力也难以办到。”南行止漫然说道,“只是,她所说的强盗,姐妹,以及那个卖茶的意中人,都没有一个透露真实的身份,就算要查,恐怕也是无从下手。也不知道她是故意隐瞒,还是特意将话说的似是而非,让人难断真假。” “的确如此,”成青云此刻细细思索,也觉察出几分疑惑来。 “画舫沉没,或许与我父王之死有着关联。这事牵连重大,也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查清的。若是楼三娘与此事有关,也先暂时放下,以静制动,不要打草惊蛇。”南行止轻轻扬了扬马缰,避开街道上的行人,熟练的靠近成青云,又说道:“成青云,如今我父王被害的事情,只有你我知道,所以……” 成青云猛地一顿,狠狠地拉紧马缰,忙声说道:“世子,我绝对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一个字!” 南行止却是审慎地看着她,似笑非笑,“是吗?连成青岚也未曾说过?” 成青云心里一沉,在她的潜意识里,并没有把青岚当做外人。虽然没有特意想过要告诉青岚,可更没有刻意地去隐瞒他。 她抿紧唇,轻声说道:“没有,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南行止见她眼中露出挣扎与低沉,不由得蹙眉,移开目光,目无焦距地看向街道前方,“只怕你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成青云,你要记住,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最亲的人。” 成青云无声地看着他,眼中充满排斥,明显不以为意,说道:“青岚与我一起长大,他是我的兄长!我连他也不可以信任吗?” 南行止蹙眉,“这世间,兄弟阋墙的事情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尤其是在这局势变化莫测的京城,你又如何知道,你的兄长成青岚,到底是站在哪一方呢?” 京城之中,到底还有多少势力多少党派,成青云至今还没完全弄清楚。而南行止,朝中到底有多少势力支持,她也从来没有关心过。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员外郎,连皇城都不能随意进去,更妄论参与什么党争? 而青岚,如今是兵部侍郎,官阶较高,与她自然不是同日而语。他如今属于哪派势力?若是有一天,她与他站在了敌对的一方,她该如何抉择? 虽然心底执拗的想要和青岚站在一起,可如今的她,也知道身不由己的道理。 有时候将你推向前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的因果。 瑞亲王之死,一定牵连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能害死瑞亲王的人,也绝对不会是简单的人物或者势力。 她如今被卷进这场亲王被谋害的阴谋之中,便再也无法脱身了。 她若是不被南行止所用,也定会被南行止所杀! 如今南行止还没有对她动手,或许不过是她还对他有用,也或许,他有着将她轻松掌控的能力与权势。 不管是哪一点,她只能与南行止站在一起了。 手心里不由得出了汗,湿溺得让她有些拉不住马缰,马不受控制,走到前方拐弯处,竟没有拐弯,而是直接往前走。 她一惊,想要拉住马缰调转马头,情急之下,险些身体一歪掉下马。 南行止伸手拉住她的马缰,手臂轻轻一带,将她扶好,顺势也调转她的马头,让她的马回到正道上。 “你走神了,就这么几句话,也至于让你心不在焉失魂落魄吗?”南行止将马缰扔到她身上,愠怒又讥诮的叱责道。 成青云惊怔得吓出了冷汗,连忙拉住马缰,松了一口气之后,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我除了跟随世子,便没有别的选择了。” 南行止定了定,唇角轻轻扬了扬,说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世子……”成青云为难地看着他,有些惶恐不安,“若是……若是我有一日……”她欲言又止。 南行止却仿佛猜到了她话中的意思一般,冷厉地说道:“成青云,你记住!不会有那么一天!” 第80章 牵连不断(捉虫) 成青云与南行止策马行驶了几条街,南行止先回了王府,而成青云去王府无事可做,干脆回了卫宅。 南行止回了星驰楼,此时天色尚早,楼中有几个侍女在打扫。侍女们轻手轻脚,只清扫书房之外的房间,没有允许,不得进入书房内。 绿黛为南行止准备好了干净的衣裳,南行止换好之后,才进入书房。 “世子,”绿黛准备好热汤和茶点,端了进来,说道:“这是王妃吩咐为您准备的,请世子按时食用。” “放着就好。”南行止翻阅着手中一本奏书,随意地说道。 “秦侍卫在门外等候,似乎是有事情想要禀报,”绿黛轻柔地说道。 南行止抬起头,放下奏书,说道:“让他进来吧。” 绿黛退出门,秦慕铮便走了进来,他从袖口之中拿出一叠书信和卷宗,走到桌案前,双手呈上,说道:“世子,已经照您的吩咐,将成青云与成青岚所有的卷宗资料,包括其亲友的卷宗,一并带了过来。” “这么快?”南行止略微蹙眉,伸手拿了卷宗过来。 下意识地,他先翻看成青岚的卷宗,户部所记录的卷宗,也不过是此人生年几许,家中几人,有几亩地,几间房,生平有和事迹,如此寥寥几句,似一笔带过,根本没什么可查的。 他再看成青云的卷宗,也是如此。 他轻轻地摩挲着卷宗纸页,薄薄的纸张泛着淡淡的黄,字迹清晰。 “除了这些卷宗之外,可还有查到其他的信息?”南行止问道。 秦慕铮蹙眉,脸色肃然,“世子,这只是他们二人在蜀郡的卷宗,而他们是昭熙十八年去的蜀地,那是成员外郎已然五岁,成侍郎也有九岁。可他们在昭熙十八年之前的信息,查无可查。” 南行止不由得捏紧手中的纸张,微微眯了眯眼,“你是说,他们在蜀郡之前的所有事迹,都没有?也无法查证?” 第63节 “是,”秦慕铮轻轻地点头,“就像是昭熙十八年事前,他们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世上过一般。凭空就出现在蜀郡了。” “就算他们突然出现在蜀郡,那蜀郡官府也应该有记载。”南行止目光深沉。 光影从窗棂之中筛漏而来,将房间照得晦明晦暗,南行止半身轮廓隐没在阴影之中,五官轮廓沉毅锋利,却冷峭俊利。 “没有,”秦慕铮摇头,“我让人查了蜀郡太守府之中的记录,可从昭熙十八年到如今景泰十二年,这十二年期间,蜀郡换了三任太守。成员外郎在蜀郡时,蜀郡的太守在她当上捕头的第二年便病逝了,第二任太守因杀害蜀郡官员,于牢中畏罪自杀,如今蜀郡的太守,与成青云,已无太大的关系了。” 南行止蓦地沉默,慢慢地一页一页地翻阅,动作轻缓沉肃,每看一页,便轻而沉地放在桌上,直到将所有的卷宗都看完。 “可查过成青云在蜀郡的其他亲友,或者邻居,他们可对成家一家有了解?”半晌之后,南行止才沉声说道。 秦慕铮摇头,“没有,属下让人查过。成员外郎在蜀郡的亲友,包括她在太守府一同当捕快的那些人,都只知道,成员外郎是自小就成活在蜀郡的,并不知晓她们到底从何而来。” “难道他们都以为,成青云一家本来就是蜀郡人?”南行止问。 “对,”秦慕铮眉心蓦地一蹙,“对了,成员外郎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庶弟庶妹,还有一个庶母。” 南行止眉目顿时冷厉,厉声问道:“可查问过他们?” “没有,”秦慕铮说道,“怕惊扰成员外郎,所以暂时还没有查,只让人暗中守着。” 南行止微微点头,“你做得对。”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先让人看着,成青云与成青岚两人的身份还是个谜。若是将来出了意外……”他沉了沉,“她的庶母和弟妹,或许是个大麻烦。” 秦慕铮点头,又说道:“世子,还有一件事,不知是否与成员外郎有关。” “说来听听。”南行止说道。 秦慕铮若有所思,谨慎斟酌地说道:“成员外郎在蜀郡时,蜀郡当时的太守,与王爷有关。” “父王?”南行止倏然抬眼,直直地看着他,“什么关系?为何我从来不知道?” 秦慕铮淡淡地摇头,“属下也未曾查到什么,只是查出,当时蜀郡的太守,曾经是王府提拔上去的。” 南行止失落地靠回座椅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微微的摇头,“父王以前提拔过许多的地方州郡官员,那太守能被父王提拔,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微微抬起眼,慵懒又带着几分疲惫地问道:“可还有其他的事?” 秦慕铮迟疑片刻,说道:“还是关于这位蜀郡太守的。据说,当时,便是这位太守,让成员外郎做蜀郡捕头的。当时,成员外郎刚刚丧父,她的父亲,曾经也帮着太守府破过几个案子,所以才答应成员外郎在蜀郡做捕头。” 南行止沉缓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秦慕铮拱手行礼,“没有了。” 南行止坐直身,将卷宗放到蜡烛之下点燃,一叠卷宗很快被火吞噬,直到化为灰烬,扑簌簌地掉落在地上。 “没事了,你出去吧。”他对秦慕铮说道。 秦慕铮退出房间,正欲关上门,突然又开口,“回来!” 秦慕铮顿了顿,又走到南行止身前,恭身静候吩咐。 南行止却只是沉默,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桌案上摇曳不定的火苗,片刻之后,他再说道:“你去查一查……算了。”他欲言又止,对秦慕铮挥挥手,说道:“你先出去吧。” 秦慕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南行止难得心无法沉静下来,只好拿出纸笔,随意写几个字沉沉心气,须臾之后,看着纸上写的“青云”几个字,又将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他脑海中浮现成青云那张隽秀却英气的脸,还有触及她身体时柔软的触感,不由得苦笑。 南行止,难道你疯了不成? …… 成青云骑马回到卫宅,胡柴将马牵到马棚之中,喂了些水和草料。 成青云摸了摸马头,转身往自己院子中走。 “青云,”身后的门“支呀”一声被打开,卫则风一身飘逸宽松的长衫,被过门风吹得轻扬飞舞。 空气中飘来些淡淡的酒香,还有依稀的脂粉香和菜香,成青云微微蹙了蹙眉,停下脚步,见卫则风迈着微醉的脚步,徐徐地走了过来。 “卫兄,”成青云对他行礼。 “你回来了?”卫则风对她笑了笑,“好久不见啊。” 的确是好久不见。卫则风这两日都彻夜未归,这衣服,还是前两天他出门时穿的衣服,衣服虽然看不出褶皱,但沾了些许污渍,还有淡淡的女人脂粉。 “韦兄,这是去了锦云教坊?”她问道。 卫则风一惊,微醺的脸色也稍稍醒了醒,诧异地问道:“你如何知晓?” 成青云乜了他一眼,无声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说道:“你浑身的脂粉香还有酒菜香,已经出卖你了。” 卫则风不甘,脸色稍稍泛红,似羞涩又似窘迫,他支吾地说道:“就算有脂粉香和酒菜香,也不见得是锦云教坊的吧?” “哦?”成青云挑眉,“难道是平康坊的?” “胡说!”卫则风恼怒,“我……我怎么可能去平康坊?”他轻咳一声,“就算要去平康坊,我也会悄悄地去,洗干净了再回来,京中的百官都是这样的,你知道不知道?” “哦……”成青云意味深长地应了声,“原来京中的大人,是这样去平康坊的啊。” 卫则风狠狠地,捏紧了广袖,“先别管其他人怎么去的平康坊,你告诉我你如何知道我去了锦云教坊?” 成青云轻轻一叹,“卫兄,你好歹是刑部的人,明察秋毫虽然做不到,但是也不要轻易被人捉住把柄吧。”她顿了顿,拉起他的衣袖嗅了嗅,说道:“这酒,是三十年的桂花汾酒,这种陈年佳酿,在京城的普通酒楼之中可知很难得。其次,你吃了锦云教坊的特色烤鸭,身上有烤鸭味,还有包烤鸭用的荷叶清香。还有,你身上沾着脂粉香,所以你去的,就不是普通的酒楼或者茶坊,而是有女人的地方。综上,你去的地方,就是锦云教坊。而且,你还两天两夜没有回来。” 卫则风哑口无言,瞠目结舌,颤抖着抬手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愤然拂袖,固执地说道:“就算我去了锦云教坊,可我昨夜回来过,并非彻夜未归!” 成青云拍了拍他染着酒菜香的衣袖,说道:“卫兄这身衣服,前两天就穿着出门了,怎么昨夜回来,还不换下来呢?” 卫则风无言以对,恼怒又无奈,说道:“我喜欢一件衣服穿两天不换!” 成青云睨着他,“啧啧”两声,说道:“你真不讲卫生,难为锦云教坊的姑娘还欢迎你。” 第81章 歌舞升平 卫则风被成青云说得恼羞成怒,微醺的脸色本就泛红,如今更是红到了耳根。 他咬牙,深知自己就算再狡辩也说不过她,干脆恨恨地拂袖,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成青云微微摇头,见他愤然拂袖时,有什么东西从他广袖中掉了出来,俯身捡起来,“这是什么?” 卫则风回身,说道:“这是磨喝乐,黄蜡做的,精致端正吧?” 成青云仔细端详这所谓的“磨喝乐”,是用黄蜡做成的人偶,与泥人张用彩泥捏的泥人儿不同,这黄蜡更加精致昂贵,更是雅致端方,其上的衣物饰品,皆不是用泥或者黄蜡捏成,而是用真的珠玉。 这磨喝乐,便是一个缩小版的琴姬,琴姬坐于雕花木椅之上,半抱琵琶,半遮面容,制作精良,身材、手足、面目、毛发、乃至神态,都栩栩如生。身着绫罗轻纱群,头戴缩小版朱钗步摇,连怀中的缩小琵琶,也竟是可以弹奏的。 成青云一时有些爱不释手,“这比泥人儿李的泥偶要精致许多。” “岂止是精致?”卫则风一把将磨喝乐抢回去,小心翼翼地放在袖中,说道:“我告诉你,这磨喝乐用的黄蜡,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哪儿是泥可比的?这头上的朱钗,还有宫纱步摇,都是真的珠玉,还有身上的绮罗,都是真的,衣服也是锦云教坊的姑娘们自己亲手裁制亲手缝的。”他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就这么一个磨喝乐,少说得值这个钱!” 成青云见他晃了晃手指,斟酌地说道:“一百文钱?” “一百文钱?”卫则风嗤笑,“是一千文钱!” 成青云脑袋顿时有些发昏,“就这么一个磨喝乐,你哪儿买的?” “锦云教坊啊!”卫则风得意地说道,“锦云教坊之中,如今在卖这种磨喝乐,是从西域来的玩意儿。楼三娘说了,若是看上了教坊中的姑娘,又无法得到,便让做磨喝乐的师傅给照着姑娘的样子做一个,便宜卖给我们。我和我的几个弟兄,都买了好几个了!” 成青云嘴角微微抽搐,暗自叹了叹气,这磨喝乐一个卖一千文钱,这钟灵郡主和楼三娘,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主儿啊。 “我告诉你,平时这些东西,也只有七夕节才有得卖,做的也都是些鸳鸯的、白鹤啊莲花之类的,也不如这黄蜡做得精贵。连蒋兄,也打算让那师傅做一个观音,去给自己的祖母祝寿。” “蒋公子,真是一片孝心啊!”成青云嗤嗤笑着,漫漫地感叹。 卫则风宝贝地拢着衣袖,抬手闻了闻,“我得去洗个澡了,青云,你自己回房吧。” 卫则风匆匆忙忙地走了,成青云这才慢吞吞地回房。 次日,天气晴朗,成青云去了刑部,晚膳过后,出刑部时,见成青岚站在刑部门口。 她走出去,见钟灵郡主也在,她的那只从番邦进贡的白狗也跟着她,围着她的腿不停的转悠,时不时摇摇尾巴。 今日约定好,要去蒋子逸家中做客,成青岚要去,钟灵郡主自然也要跟随。 成青云只默默地跟随,偶尔接一两句话,她走在成青岚身后,想到南行止的话,不由得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是青岚,是与她一起长大的青岚,长干里,青梅味,还有成都的余味,都是他们过往的见证。而且还是兄妹,应该不至于,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吧?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成青岚回头,目光不期然与她相撞。 “怎么了?”他敏锐地感受到她的情绪很低落。 “没什么,昨夜没有睡好。”成青云轻轻垂下头,看着脚下的路,轻声说道。 “我昨夜也没睡好,”钟灵郡主插话进来,“昨夜雪儿叫了一个晚上,追院子里的猫,我府上都被它搅得不得安宁。” 那白狗似是听懂了钟灵郡主叫它,站起后退,将前腿往钟灵郡主身上爬,钟灵郡主欣喜地把它抱起来,揉了揉它的头。 “这狗长得壮实,据说是捕猎的能手,一只能抵得过皇宫中豢养的三只猞猁。”成青岚说道。 钟灵郡主欢喜得看着他,眉眼笑得又弯又亮,“是吗?秋猎就快到了,届时皇兄可能会带着文武百官到围场上去打猎呢。青岚,你打过猎吗?你见过皇兄威风凛凛地带着成千上万的人去围猎吗?可威风了!” 成青岚摇摇头,“初到京城时,皇上倒是带着百官去围猎了,可惜我当时官阶不高,不能随行。” “没关系,”钟灵郡主安慰他,“说不定今年你就可以跟随皇兄去围猎了,届时我将我的雪儿借给你打猎,你一定会拔得头筹!” 成青岚不过一笑,只道了声谢。 成青云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几次看着成青岚的背影,欲言又止。 兵部尚书蒋大人的府邸就在皇城官邸之中,离刑部并不远,几人不紧不慢地走,不过一盏茶的光景便到了。 虽说官邸建筑布局大同小异,可不同的人住久了,也各有特色。 兵部尚书蒋洵的府邸,一眼看去并无独特之处,一应的亭台水榭,游廊楼阁,以及院厅花木,简约而雅致。 成青云与成青岚等人经门房通报之后,便被热情恭敬地领着入了府。 一路之上,侍女小厮规规矩矩,行动轻快,甚至有侍女拿着网扑蝴蝶,有的在花园中摘花做脂粉,小厮们则打扫庭院,忙里忙外,可见这尚书府之中,对下人倒是很宽厚的。 到了一处穿廊,往前走便是正院,门房停住,让几人稍等,前方换了个年轻的丫鬟带路。 等候期间,成青云听见那几个侍女低声细语—— “你说,今日少爷会去哪个房?” “谁都不会,今日少爷请了锦云教坊的楼三娘,那院子里的几个侍妾,怕是会守空房了。” “守空房又如何?你不就等着少爷到你的房间里来吗?” “你胡说什么!?”那侍女恼羞成怒,“少爷那个样子……我才不想……” 第64节 “口是心非!”另一侍女讥诮的讽刺,“前些日子,你去少爷房中,被老夫人发现,老夫人训斥了你一顿。难道你去少爷房中,是去玩儿的?你什么心思,难道我们会不知道?” “任你们如何说,反正我没有!” “那你去少爷的房间干什么?” …… 隔着草木,那几个侍女并未发现成青云等人。 成青云诧异之下,抬头看着成青岚,他走到她身前,低声对她和钟灵郡主说道:“只当没听见便好。” 钟灵郡主愣了愣,狠狠地点头,“我看着府上的侍女,都不是些规矩的。跟我的侍女不太一样啊。” 成青云蹙了蹙眉,心想,蒋子逸的侍女,守着的是个英俊的少爷,还是蒋尚书的嫡子,而钟灵郡主你,再美貌再好看,也只是个女人,就算有再多的侍女,也不会肖想你的。 恰在此时,那门房换了领路的侍女,领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听见这边有了响动,那草木之后的几个侍女顿时噤声,待几人走远之后,惊慌失措地逃走。 再继续往前,便再没遇到意外,也没再换人领路。 这一路前行,终于到了蒋子逸的院子,还没走近,便听见院中传来丝竹歌舞之声,还有愉悦的掌声与叫好声。 进入院中,见亭台之中,坐着几个年轻的少爷公子,亭台内,纱幔飞舞轻垂,布置得宛若瑶台,纱幔内,一位曼妙的身影翩跹作舞,美不胜收。 亭台后,有教坊的几位艺女弹琴伴奏,吟歌唱曲。 侍女上前通报,坐在亭外之外痴痴地望着楼三娘跳舞的蒋子逸,这才起身,朝着成青云等人走了过来。 成青云真没想到,蒋子逸院子中竟还有一处小小的戏台子,只不过,如今那戏台子似乎被改造过了,台子上筑起亭台,便是那楼三娘作舞的台子。 隔着台子,临水而望,是观看的地方。前方还有弯弯潺潺的流水,水中浮着各式各样精致的杯盏,杯中盛着美酒,观戏看舞时,还可以端起酒盏饮酒。 这倒是与南行止庭院之中的流觞曲水很是相似。 只不过,这蒋子逸的,怎么看都是在附庸风雅,十分的庸俗。 几人被蒋子逸热情的领着入了座,戏台之上跳舞的楼三娘一舞罢了,侍女掀起纱幔,她翩翩的走出来,向众人行了礼。 今日她身着胡服纱衣,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臂,还有如珠般的肚脐,纤腰如柳,臂腕如藕,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她半戴纱巾,蒙住半张脸,朦胧的看不清她的模样,反倒勾得在座的人心里痒得难受。 成青云淡淡一扫,竟发现卫则风也在。 “蒋子逸,你能请到楼三娘来你府上跳舞,可是羡煞旁人啊!”章深不由得叹道。 众人惊叹夸赞的言辞让蒋子逸飘飘欲仙般,他懂得收敛,说道:“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为给祖母祝寿而已。” 众人心知肚明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不拆穿。 成青岚见一盏酒缓缓地顺水漂到了他身前,正欲伸手去拿,蒋子逸却说道:“成兄,你好运气,你这杯酒,可是我府上最好的花雕,你尝尝。” 众人闻言,也纷纷伸手去拿漂到自己身前的酒盏,连成青云和钟灵郡主也各自端了一盏。 第82章 一截人骨 美酒淡雅的香气熏人沉醉,空气中漂浮着院中绰约朦胧的花香,还有让人沉醉的酒香。 成青云刚要把酒杯送到嘴边,突然听到钟灵郡主的狗吠叫的声音。 这流觞曲水的水,是从花园之中一处活泉中流淌而出的。此时钟灵郡主的狗,便在活泉旁边的花园之中吠叫,两只前爪不停的刨着花园中的泥土。 众人闻声看过去,见只是钟灵郡主的狗,也未曾放在心上,有人还奉承了几句那狗长得威风霸气,便继续饮酒看舞。 成青云将酒端到唇边,却顿住,狠狠地蹙了蹙眉。她立刻转身,见成青岚即将把酒放到唇边,连忙伸手拦住。 “不要喝!她低声说道。 “怎么了?”成青岚脸色略微一沉,垂下眼看了看手中的酒,又看了看其他已经把酒喝下肚子的人,脸色凝肃又不安。 他俯身到成青云耳边,轻声问道:“难道是酒有毒?” 成青云摇头,“不是,只是……这酒的气味不大对劲,你懂吗?” 成青岚看她的脸色,顿时明白几分,但酒杯已经端在手中,若是放下,未免拂了蒋子逸的面子。 他只好用广袖挡住唇和酒杯,慢慢地把酒水倒进广袖之中,用手绢轻轻搵了酒水。 成青云也照做,放下酒杯之后,看向那活泉的方向,见钟灵郡主的狗依旧不停地在刨土,不由得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恰在此时,楼三娘换了常服走过来,众人立即纷纷向她敬酒,几番推杯换盏之后,楼三娘坐下,询问蒋子逸寿宴之上,到底要献什么舞合适。 蒋子逸呆怔痴然的看着她,说道:“都合适……”他顿了顿,轻咳一声,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想让锦云教坊中的磨喝乐师傅为我做一个与人一样高的观音,不知可否?” 楼三娘欣然一笑,“这有何难,我先去问问磨喝乐师傅。其实,蒋公子不提,我也会准备观音给蒋老夫人。我听说老夫人心慈人善,最是一心向佛,给她做个黄蜡的观音,最合适不过了。” 蒋子逸大悦,“如此甚好,不如,我以后便天天去锦云教坊,让那磨喝乐师傅为我准备观音,也好给些意见,毕竟我祖母喜欢什么样的,我最清楚了。” 成青云顿时嗤之以鼻,蒋子逸分明就是想借此机会接近楼三娘吧? 楼三娘却不以为意,依旧勾唇轻笑,笑靥如花,“如此也好。” 接下来,蒋子逸则与楼三娘讨论祝寿的各种细节,浑然已经忘了自己还请了其他的人。 成青云静静地看着流觞曲水的杯盏,见卫则风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下,似在饮酒消愁一般。她心里一沉,想要阻止,却听卫则风说道:“青云,你让我喝吧,所谓借酒消愁,如今我心中的愁,真的需要酒来浇灭啊……” 成青云一愣,忍不住抖了抖,嘴角也抽了抽,缩回手来,再也不阻止他喝那有问题的酒水。 她转过头,看向花园,见钟灵郡主的狗在院中刨出了一个坑,如今整个狗身体都埋在了坑里,片刻之后,狗从坑中跳了出来,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钟灵郡主惊喜,见自己的狗叼着东西过来给自己献殷勤,顿时大喜,“雪儿,你又叼什么东西给我?”她抬起狗的嘴巴,细细看了看,“咦,是一块骨头,你哪里找来的?” 那块骨头长而细,类似管状,但并不齐整,只有半截。且骨头白中泛黑,沾着湿溺黏稠的泥土,还有淡淡的尸臭气息。 钟灵郡主顿时捂住鼻子,连忙拿出手绢,将狗叼来的骨头包好,用力撬开狗的嘴巴,让它松口,这才将这又臭又脏的骨头从狗嘴里拿下来。 “太脏了,拿去扔掉。”钟灵郡主对一旁的侍女说道。 侍女恭敬又小心翼翼地拖着手绢,生怕那骨头脏了自己,欠身行礼之后,拿着骨头去扔掉。 成青云立即起身,看了成青岚一眼,成青岚对她轻轻点头,她便立刻尾随那侍女出了看戏台。 这毕竟是兵部尚书府中,有脏东西也不能乱扔,那侍女像是要将那块骨头当做垃圾清理掉,让每日收拾秽物的下人带出府扔掉。 成青云见她将骨头扔到了扔垃圾的箩筐之中,等侍女走后,她走过去,将那块骨头拿出来,用手绢包好,放进广袖之中。 回到蒋子逸的院落之中,看戏台上欢声笑语,无人注意到她已经不在。她回忆着方才钟灵郡主白狗刨坑的地方,趁人不留意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园林,草木丛生,掩映的花草之中,有清澈汩汩的活泉,泉水流入人工挖掘的沟渠之中,引以为流觞曲水。 泉水旁边的土质潮湿,浸了些许泉水。泥土上残留着狗爪刨过的印子,还有一处浅浅的土坑。 她蹲下身,用手拿起土坑中的泥土,放在鼻息间嗅了嗅,顿时蹙眉。她嫌恶地将泥土扔掉,用旁边的泉水洗手。 踟蹰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顺着那土坑挖了一会儿,隔着厚厚的泥土,并未有任何发现。又怕在此处呆久了,会让人发现不妥,她快速用旁边散落的泥土将土坑填好,洗干净手之后,回看戏台。 回到看戏台,众人依旧歌舞暖响,其乐融融,唯有成青岚注意到她回到席位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天色已不早,府内渐渐亮起灯火,歌舞尽兴的人们渐渐散去,连楼三娘也告辞出了府。 成青云与成青岚也起身告辞,蒋子逸热情地送走几人,这才结束这一场不咸不淡地宴请。 成青云紧紧地拢着袖口,生怕袖中的骨头掉出来,钟灵郡主的狗总是围着她打转,时不时冲她吠两声。 “雪儿,不许再叫唤,成员外郎又不是你的肉骨头。”钟灵郡主安抚地摸了摸白狗的头,白狗依旧烦躁地冲成青云吠叫。 “钟灵郡主,青岚,我还有急事,需立刻去一趟瑞亲王府,”成青云说道,“先不奉陪了。” 成青岚目光沉沉地从她的衣袖上移过,轻声问道:“可需要我帮忙?” 成青云微微愣了愣,思索一瞬之后,点点头,说道:“你帮我看着兵部尚书……还有蒋子逸的院子。尽量让那院子,维持原状,不要被人发现端倪。” 成青岚定了定,说道:“好,也不算难事。” 成青云心下已定,辞别了成青岚与钟灵郡主,快速赶往瑞亲王府。 夜色初上,月光淡淡,月影笼罩瑞亲王府,王府门外,明亮通红的宫灯随风摇曳。成青云的身影被亮堂堂的灯光拉长,门房远远地就看见了她,精神稍稍一阵,揉了揉眼睛。 “成员外郎,怎么这时候来了?”门房问道。 成青云握紧衣袖,离门房站得远远地,生怕自己身上的尸臭被人闻到,她轻声说道:“我有急事,要找世子,烦请帮我通报一声。” 门房不敢怠慢,也知成青云是刑部的人,若是有急事,那必定是刑部的急事。他立刻让人通报,很快便回来了,恭敬地请成青云入了府。 月色淡淡,府内凉风习习,成青云一边广袖被风吹得翩飞而起,她却死死地拽着右手的广袖,将手臂裹得紧紧地。 到了南行止庭院,绿黛领着她进去,入了星驰楼,身后的门轻轻阖上,成青云微微一愣,抬手闻了闻袖子,尸臭气息难以盖住,而这房内有着淡淡的墨香,两种气息混合起来,显得十分怪异。 南行止坐在桌案前,闻声缓缓地抬起头来,漆黑俊利的双眼微微沉了沉。 成青云离那桌案很远,只借着桌案上那盏琉璃灯的灯光,似看到了南行止疏离又冷漠的眼神。 琉璃灯灯光淡白轻盈若纱,也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惨淡冷漠般。南行止面无神色,只静静地看了她一瞬,便收敛了淡漠的神色,轻声问道:“何事?” 成青云清隽的眉头蹙了蹙,随后将广袖中的那半截骨头拿出来。煞那间,她感觉浓烈的尸臭气息扑面而来,也不知南行止是否闻到,但她依旧离他远远地,屏住呼吸,说道:“世子,我在兵部尚书府中,发现了这个?” 南行止轻轻挑了挑眉,她站在晦暗之处,纤细的身躯似要隐没在琉璃灯灯影的末端。他看着她手中的半截骨头,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成青云将包裹住骨头的手绢打开,就着手绢拖着骨头,说道:“世子,这并不是一般的骨头,而是——人骨。” 南行止坐直身,紧紧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何以见得?” 成青云顿了顿,低头看着手中的骨头,片刻后,将骨头竖在自己手臂的一侧,说道:“这是人的肱骨,连接人的肩膀和手肘,似管状,上端骨头呈球形,下端有两个呈半球形的关节面。我在成都做捕头时,见过仵作检验过被砍断的手臂,所以认识。” 南行止沉静而冷漠,却没有再开口发问。成青云隐约猜测,他已经相信她了。若是相信,便没有必要再质疑。 她手中的这截肱骨,只有半截,上半截被砍断,只剩下下半截。骨头微微发黑,沾着发臭黏稠的泥土,它森然恐怖,似在控诉着死后的冤屈。 所以,就算是被掩埋在泥土底下,它也散发着强烈的臭气,以至于染臭了埋尸旁边的泉水,还吸引了钟灵郡主的狗。 成青云将自己发现人骨的过程对南行止说了一遍,南行止脸色沉肃,略微不悦,说道:“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第83章 威逼胁迫 成青云一怔,讷讷地看着南行止。他此时似收敛了冷厉的眉眼和神态,带着几分疏懒地看着她,颀长的身体稍稍靠后,慵懒地半倚着。 第65节 她立刻垂下眼,慢慢地包裹好手中的人骨,低声说道:“世子,我来时,为避免这人骨被人发现,所以将骨头藏在袖中,如今我我身上,怕是有很浓的尸臭味,我怕离你太近,冒犯了你。” 南行止顿时舒展了眉眼,“原来如此,”他静静地看着她,起身绕过桌案,向她走过来。 她立刻退后,警惕地看着他,“世子……” 南行止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说道:“成青云,我虽是世子,但也并非没有接触过刑狱之事,更不是没有见过更丑陋更恐怖的尸体,所以,一块泛着臭气的骨头算什么?”他一哂,“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成青云的心倏然一跳,顿时点头,“是,是我想得太多了,误会了世子。” 她心头慌乱,当即转移话题,问道:“既然在兵部尚书府中发现尸骸,那该如何处理?现在就去抓人还是让人过去找出其余的尸体遗骸?” 南行止若有所思,说道:“这尸体,是要找的,唯有找到其余的尸体遗骸,才能更好的寻找线索,查出真相。” “可是,若想要在兵部尚书的府中找尸体遗骸,怕是很难。”成青云苦恼地蹙眉,“谁会承认自己府中有尸体,又有谁会主动让人来搜查府中的尸体呢?” “这的确是个难题,”南行止若无其事地点头,“不过,你可知兵部尚书为人如何?” 成青云怔愣住,没想到南行止会突然问到兵部尚书为人之上。她梗了梗,才斟酌地说道:“兵部尚书,为官恪尽职守,清廉奉公,一丝不苟,而且为人正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 “不错,”南行止意味深长一笑,“他就是为人正直,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得了个好官的名声,连他尚书府门额上的牌匾,都是我皇叔亲自题写,他的官邸,也是皇叔勒令敕造。他为人子,更是孝敬慈母,对母亲无微不至,故而得了一个‘忠孝两全’的好名声。” 他的声音轻而沉,却带着讥讽,“试问,他作为兵部尚书,官场中以及兵军之中,谁不服他谁不赞他?而他为人,又有谁诟病他?连皇叔都赞其忠孝,蒋洵更是将这美誉名节看成王尚书府屹立的宗旨,若是这名节没了,他该如何呢?” “所以……”成青云不明所以,只好困惑地看着他。 南行止慢悠悠地笑了笑,看了看她手中的人骨,低沉地说道:“一个人的美名成就,也会成为一个人的负累软肋。所以……蒋洵这个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还晚节不保,你明白了吗?” 成青云似懂非懂,但她并未深究,因为她知道,南行止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兵部尚书蒋洵府中的尸体遗骸,是非挖不可了! 次日一早,南行止下了早朝,便与成青云一同前往兵书尚书蒋洵府上。 蒋洵并不知南行止会突然造访,一时显得慌乱又无措,南行止并没有要求他布置多大的排场,便带着成青云,以参观王府书房为由,一起进入了蒋洵的书房。 “下官书房中并无多少经典藏书,与世子的书阁相比,怕是相形见绌。”蒋洵谦逊地对南行止说道。 南行止不过随意浏览了几本书,便拿起几本先秦的史书。 他手指轻轻翻动,慢慢览过先秦时期几位霸主,翻到最后一目停下来,“若是没有秦始皇一统六国,如今这天下的局势,怕也是难以揣测。” 他不过随口一评,蒋洵便接口说道:“世子说得对,秦始皇一统六国,才致如今这天下统一的局势。否则,若是还如先秦那般四分五裂,这历朝历代该如何统治生平呢?可见,秦始皇是千古一帝。” 南行止翻过秦始皇一统六国的部分,又轻轻一叹,“可惜秦二世而亡,所统王朝,也不过两代。而秦始皇虽然统一六国,但其在历史上的骂名,也比美名更多。有的野史书籍,甚至将他评为暴君,就算他有再高的美誉度,有再多的成就,史书之上,对他的记载,也抹不过这千古暴君的骂名了。” 蒋洵深以为然,恳切地点头,“的确,若是秦始皇轻徭役,减赋税,在一统六国之后,无为而治,恐怕也不会二世而亡,更不会落得个功成名就也被人诟病的下场,委实有些可惜。” 南行止似笑非笑,“所以,一个人想要得到赞誉,需要千千万万的名节和清誉,但一个小小的瑕疵,就足以毁了所有的名节和成就,你说呢?蒋尚书?” 蒋洵微微全身微微一僵,沉沉地点头,“世子说得是。” 南行止继续说道:“就比如蒋尚书,你效忠过皇叔,立过战功,故而皇叔亲自为你的府邸题字。而如今,你在朝为官,也对皇上忠心不二,清廉正直,在朝中更是以孝闻名。可若是,有人找到了你的把柄,并将其公之于众,你所经营得来的名节和成就,恐怕就毁于一旦了。” 蒋洵脸色顿时一白,惶恐又忐忑,“下官一直兢兢业业、诚惶诚恐,不敢懈怠,敢以性命保证,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情!对得起我半生经营,无愧于皇上,无愧于天地。” “是吗?”南行止却讥诮地反问,他深深地看了蒋洵一眼,“可为何,我的人,却在蒋尚书府上,发现了冤魂呢?”他慢慢的靠近蒋洵,在蒋洵诧异惊愕的目光中,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说道:“蒋尚书就不怕那冤魂毁了你的晚节?” 蒋洵顿时蹲下身,战战兢兢地说道:“世子,下官是否做错了什么,世子为何如此威胁恐吓下官,下官实在听不懂。” 南行止眯了眯眼,轻轻摇头,“我的人在你府上发现了一具尸骨,不管这人是怎么死的,但它在你的府中,只要我现在让人将此事宣扬出去,并且禀告皇上,蒋尚书,你自己知道后果!” 蒋洵一惊,骇然抬起头来,笃定地摇头,“不可能!世子莫不是……莫不是在骗下官,下官府中何以会有什么尸骨?下官府上,所有的人来历清白,更没有人失踪死亡过,绝对不可能有尸体!” “到底有没有,你与我一看便知。”南行止递了个眼色给成青云,成青云当即将那半截肱骨拿出来,放到蒋洵眼前,说道:“这是在蒋尚书府上发现的死人遗骨。” 蒋洵抬头看着她,当即认出她是刑部的人,也正是前段时间,破获萧衍杀害贪污一案的成青云。他脸色顿时变得青灰一片,但犹自不敢相信自己府上会发现尸骨。 “蒋尚书,你也熟知本朝律令,发现死人尸体或者遗骸,一定是要上报官府的。而若是查出死者是被谋杀而死,则需要报刑部和大理寺。我想,这尸体是在蒋尚书府上发现的,就算不上报大理寺和刑部,也一定会惊动整个京城吧?你也知道,这京城之中,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是隐瞒藏尸包庇真凶,还是慷慨正义助刑部破案,你自己抉择。” 蒋洵神色惶恐又挣扎,苍老浑浊的双眼之中甚至慢慢布上血丝。 成青云与南行止早就料到他一定会犹豫或者反对,此时便也没做声,任由他自己衡量。 毕竟尸体是在自家府上发现,肯定会牵连到兵部尚书府内的人。不管是谁,都与蒋洵脱不了干系。 南行止慢慢地阖上手中的先秦史书,悠然自得地将书放回原位。 书房之内静默而压抑,南行止的动作化为晦涩的阴影,时而笼罩在蒋洵脸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光景,蒋洵终于磕头,跪伏在地上,沙哑着声音说道:“世子,下官但听世子吩咐。” 南行止徐徐转身,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蒋尚书随我的人一起去挖尸吧。” 成青云觉得蒋洵的身体狠狠地颤了颤,随即又沉重缓慢地站起身,拢了拢衣袖,迟钝地看着南行止。 三人一同出了书房,一出门,南行止便看向站在门口等候的秦慕铮,问道:“钟灵郡主的狗带来了吗?” 秦慕铮手中牵着一根麻绳,麻绳一头拴着白狗的脖子,钟灵郡主的白狗似不喜被绳子拴着,不停的挣扎扭动,甚至冲秦慕铮叫唤狂吠。 成青云将那截人骨放到狗面前,白狗立刻兴奋地流着口水,欢喜地嗅着。 还没等它下嘴,成青云便将人骨收好了。 南行止对秦慕铮说道:“你带着它将这院子都搜查一遍。” 秦慕铮得令,立即带着钟灵郡主的白狗走了。 “蒋尚书,”南行止颇是兴味地笑了笑,问道:“你应当知道这条狗吧?” 蒋洵神色萎靡,顿顿地看着他,片刻后才轻轻点头,“下官知道,那是进贡的狗,皇上赏给了钟灵郡主。” 南行止轻轻拂了拂衣袖,笑道:“这狗被驯过,不仅可以打猎,而且还是一条细犬,比本朝训练的细犬更加的灵敏。倒是一条好狗。” 蒋洵全身顿时一僵,已经露出灰败的脸色。但他依旧轻笑着,恭敬地说道:“如此……定可以助世子找到尸骸……” 第84章 孤魂难诉 钟灵郡主的狗能找到深埋在花园底下的尸体,是因为其受过严苛的训练。它不仅仅是一条猎犬,还是一条嗅觉灵敏的细犬。 南行止之所以要带着那条狗来,是怕蒋洵隐瞒其余藏尸埋尸的地方。 因为很显然,那花园之中只发现了半截肱骨,且那肱骨断口齐整光滑,很有可能,是被人分尸了。 被分尸之后,尸体很有可能被分作许多块,被埋在不同的地方。 成青云与南行止等人到了蒋子逸的庭院之中,还未进院子,便听见了歌舞之声。 想来,那蒋子逸今日又在府中寻欢作乐、歌舞升平了。虽说蒋洵一生荣誉,名节甚高,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 一进院子,看到蒋子逸就在看戏台上,痴痴呆呆地看着戏台子里的人跳舞,蒋洵顿时怒火中烧。又顾忌南行止在场,不好当众发怒,只好隐忍着怒火,让人去将那戏台子上跳舞的舞姬请下去,让蒋子逸立刻下来听训! 这毕竟是蒋洵自己家的家务事,南行止嫌恶地看了一眼,遂带着成青云继续往前走。 两人到了埋尸的地方,成青云看了看,走到那处被她填平地土坑前,说道:“就是这里。” 她立即从自带的匣子中拿出小铲,慢慢地铲土。 厚重又潮湿的泥土一层一层被挖掘开,成青云额头上累出薄薄的汗水。 原本在看戏的蒋洵和跳舞的舞姬,此时也好奇得站在花园外张望。 蒋洵沉着脸,隐忍着,慢慢地走过来,见那土被挖了大半,也没见到尸体,顿时脸色稍稍放松。 成青云如同入定,全神贯注地挖土,重复地动作让她手臂稍稍痉挛。将土铲起来抛开时,手腕忽然被南行止握住。 他蹙眉,给了她一张手绢,顺手从她手中拿走了小铲,低头开始挖土。 不仅成青云惊住,连蒋洵也愕然定住。他正欲转身吩咐人来帮忙,却见自己的儿子蒋子逸,带着一个舞姬慢慢地走了过来,甚至还好奇地问:“爹,你们在挖什么啊?” 蒋洵很没好气地瞪着他,又厌烦地看了一眼那舞姬,正要抬手赶人,突然听到成青云惊喜地说道:“挖到了,就是这个!” 蒋洵心头一跳,险些窒息,脑袋中“嗡”的一声,豁然转身,向那土坑看去。 只见成青云由南行止扶着,半个身体都快要没入土坑之中,片刻后从土坑里抱出些零零碎碎的骨头和碎肉,还有白白黄黄的腊肉般的东西。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蒋子逸“呕”一声,转身扶着舞姬就吐。 其余围拥过来,在花园外远远观望的人,也纷纷捂住口鼻,有的甚至匆忙惊慌地跑开去,不敢再呆在这个地方。 成青云带着鹿皮手套,慢慢地扒开泥土,将露出来的尸块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直到土坑之中,再也找不到其余的尸块为止。 所有的人都尽数散去,只剩成青云与南行止,还有在一旁呕吐的蒋子逸,连方才跳舞的舞姬楼三娘也走了。 成青云将尸块一一摆好,慢慢地分类。 有的已经成为白骨,只剩些肮脏黏稠又恶臭的泥土附着在上面。有的尸块很奇特,甚至还保留着肉体,摸上去柔软滑腻,但是易碎易脆,且表面上有一层黄白色的蜡,触感油腻。成青云仔细看了看,还能依稀看出这种尸体上保存的完好的尸斑和其他创伤痕迹。 父亲的手札之中记载过,若是尸体被掩埋在封闭而潮湿的土中,或者长期浸于水中,便会出现类似于蜡的现象。 但如今这些大大小小的零碎的尸块,无法辨别身份,也无法准确的判定哪个尸块是身体的哪个部分。她只好将尸体用麻布装好,先带回刑部清洗检验。 装好尸块之后,她再在埋尸的现场查看,在不远处的潮湿泥土中发现一截插在土中的青葱色的玉簪。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簪从土中拔出,这玉簪或许是埋在土中太久,已经变得易脆,而且只有半截。依稀可以看见,这半截青玉簪子,绘刻着栩栩如生灵动流畅的雀鸟。 “这或许是死者的东西。”成青云说着,用手绢将青玉簪子包好,放进匣子中。 蒋子逸慢慢地抬起头来,呆怔地看着成青云,又看着那埋尸的土坑,再转头看着那个装着尸块的麻布,蓦地大叫一声,如同见鬼了一般,撑着手臂连连的后退,双腿踢蹬了几下,猛地一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蒋洵脸色一黑,愤恨咬牙地看着蒋子逸跑开的背影,无可奈何又愤怒地哼了一声。 成青云仔细地检查了埋尸的地方,再没其他的发现,恰好秦慕铮也带着一个麻布口袋走了过来,两人将尸块放到一处,带着离开这座院子。 院子外围满了人,惊恐又好奇地往里面张望着,骚动声议论声起起伏伏。 “都看什么看!还不给散了!”身后突然一声怒吼,众人蓦地一转头,见是一妇人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婆子走了过来。 众人立刻行礼,叫了声:“夫人,老夫人,”便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形无踪了。 南行止在月拱门处停下,那妇人欠身向他行礼,“不知世子驾临,多有怠慢,还请世子到前厅用饭。” 南行止客气一笑,“劳烦夫人了,只是我公务繁忙,这就要离去了,多谢夫人好意。” 蒋洵说道:“我这就送世子出府。” 成青云随南行止一同往府外走,临到拐角时,突然听见身后压抑的怒骂声。 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怒不可遏地瞪着蒋夫人,“你怎么这般没用,连个人都留不住!他可是世子,刚才闹了那么一番,连打听都没打听出来,发生了何事都不知道!真不知道蒋家娶你是干什么用的!” 蒋夫人轻轻垂着头,生生挨了那蒋老夫人一拐杖。 成青云略微蹙眉,提着尸块加快脚步,与南行止一同出了府。 第66节 带着一大袋发臭的尸块,根本无法在街上行走。南行止早就让人备好了马车,刚一出府,便让成青云单独带着尸块上马车,而他与秦慕铮则骑马而行。 成青云看了看这四四方方的马车,若是不开门窗,她也会被封闭浓烈的尸臭给熏晕的。但除了她上马车看着尸块之外,还能让谁上马车呢? 她硬着头皮,将一大袋尸块放进了马车里,正要扶着车辕上去,却不料南行止拦住了她。 她心里一喜,以为南行止肯定良心发现,不让她和尸块单独呆在马车里了。 南行止屏住呼吸,从袖口中拿出一枚药丸,递给成青云,“这是辟邪丹,你先服下,以免尸气侵入体内。” 成青云刚刚期待起来的心,顿时跌落谷底。她闷着头,拿过辟邪单放进嘴里,低声地道了谢,攀着车辕进入了马车之中。 南行止与秦慕铮以及兵部尚书蒋洵,一同骑马而行。 马车内,尸气无法散出,成青云用浸过黄莲水的面巾蒙住口鼻,干脆戴着皮手套,拿起一块蜡化的尸体观察起来。 这是女人的胸乳部,其上附着着衣物,衣物已经破碎,无法分辨花样和材质,只轻轻一碰,便快要化作灰烬。 她拿出小刷子,轻轻地将尸块上的泥土和破碎的衣物刷掉,终于露出这表面附着着蜡的尸体的本来面目。 尸体触感柔软,但是表面易脆,若是太过用力,尸体之上的痕迹和尸斑就会被破坏掉。 她小心翼翼地把尸块放下,俯下身靠近了观察尸体上的伤痕和尸斑。 马车辚辚而行,穿过繁华的街道,街道之上,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人群,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马车之中,有个人正抱着尸体认真地研究。 半盏茶的光景,便到了刑部,成青云与秦慕铮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搬到停尸房。 成青云立即吩咐刑部的差役准备水、干净的白布、竹床等物。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成青云开始准备拼凑这具被分成无数块碎片的尸体。 蒋洵至今都不愿意相信那些零碎的骨头与腐烂的肉块是人的尸体,他怔愣地站在一旁,说道:“何以见得这些骨头和肉块就是人的尸体?”他眯起眼睛,眼角皱纹深切而颤抖,“就算杀了人,又有谁敢将尸体分成这样零碎不齐的小块儿,这简直就是不道之罪,杀人分尸,简直被凌迟也不足以谢罪。”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冷冷地看着成青云,继续说道:“我看,这不过就是猪肉,有人杀了一头猪,埋在府中的花园里了。” 成青云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一眼,戴着皮手套的手慢慢地摆弄着一些零碎的骨头,说道:“蒋尚书,若是我杀了一头猪,我一定会把肉和骨头都吃掉,吃不完的,我就拿去卖掉,绝对不会无聊到把一头猪给埋了。” 蒋洵嘴角狠狠地一沉,颤了颤说道:“又或许,这本就是畜生的骨头,你错认了罢了!” 第85章 尸体说话 成青云闻言,略微停了停手上的动作,不由得蹙眉,问道:“蒋尚书,人和畜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蒋洵一愣,片刻之后,无言以对。 成青云用刷子沾了些水,慢慢地刷洗骨头上的污泥,又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蒋尚书,你和畜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南行止与秦慕铮顿时无声失笑,眼看着蒋洵已经在最大限度的隐忍怒火,南行止便说道:“人和畜生,除了智力情感上的区别之外,便是形态上的区别。” “没错,”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将一块刷洗干净的骨头放在白布上,说道:“人直立行走,畜生用四条腿走。就比如区别最大的双腿,人只有两条腿,有股骨。人的股骨长而直,而且略弓向前,上端呈圆柱形,中段呈三菱柱形,下段前后略扁。而且,仵作还可以根据股骨的长度,重量,粗细等判断死者的年龄身高性别等。” 南行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蒙着面巾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沉静睿智的眼睛,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地跳跃。 她头也不抬,仔细观察着手中的一截骨头,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拿捏着,珍重小心地像是捧着难得的珍宝。停尸房中,一扇窗户中投下一束光影,堪堪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笼罩在光晕之中,让她周身似泛着光,微微一动,便徜徉着澹澹的涟漪。 南行止渐渐蹙眉,眸底染上漆黑又灼热的色彩,目光失焦而失神。 蒋洵不以为然,“你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成青云翻看这手中的骨头,最终决定了放置它的位置,她把骨头放在白布上,说道:“我以前做捕头,在成都时,经常与各种仵作和屠夫打交道,从小耳濡目染。”她说着,抬头看了蒋洵一眼,“哦,对了,你方才说,这骨头是猪骨头,下官想要告诉尚书大人,猪用四条腿走路,没有手,而且,猪的后退骨短而扁,除非尚书大人以为自己和猪生得一样,否则又怎么会把人骨认成猪骨?” “你!放肆!”蒋洵记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这成青云仗着有南行止在场自己不敢拿她如何,竟然敢公开羞辱他。 他慢慢地握紧拳头,好一会儿才维持住自己持重稳沉的官德形象。 蒋洵识趣地不再与成青云说话,只看着她将刷干净的骨头慢慢地拼起来,依稀拼成了一副人的肩膀和双臂的模样,顿时惊骇又茫然。 这真是人骨无疑了!还有那两三块没有被腐烂,却变成黄白色肉块的尸块,刷干净之后,已经看得出那是一个女人的胸乳,还有女人的腰腹。 “这肉块之上,完整的保留了尸体生前的伤痕。”成青云用手虚虚地指了几处,“这是扼痕,明显是用手扼出来的。”她脸色凝肃,渐渐阴冷,翻了翻尸块,说道:“这是咬痕,这些都是咬痕,还有……”她指着几处青黑的瘢痕,“这是……这是男女欢好之后留下的瘢痕。除此之外,还有鞭痕,烫伤,刺伤,抓伤,掐伤……” 她慢慢起身,斟酌了片刻,才说道:“很明显,这是一具女尸,身份如今还不明了,但是她在被杀害分尸之前,与人欢好过。甚至是,受到了非人的蹂躏……”她不忍去看刚才那尸块之上残留的触目惊心的伤痕,若非在与男人欢好时,受到男人非人的折磨,否则身体上,怎么会留下那么多伤痕? 而且,与她欢好的男人,绝对有施暴的迹象。 “就凭这些,你就能断定?”蒋洵呼吸一滞,依旧半信半疑。 “这只是我的初步推断,”成青云站之身,与他平视,目光并不畏惧退让,“若是想要更加准确,就必须找出其余的尸块。但是……尸体被分成碎片,其他的尸体到底被埋到了何处,如今暂时无法查证。” 蒋洵紧绷的脸色微微松了松。 “尚书大人,此事与你府上脱不了干系,”成青云一字一顿地说道:“尸体在你府上被发现,你府上的人便有最大的嫌疑。” 蒋洵轻轻一笑,“既然如此,你尽管查便是。我蒋府府上,有多少的人,这几年期间,到底来了多少走了多少,是否失踪死亡,查一查便知道,本官一向相信,清者自清!” 南行止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今后本世子要入府查案,还请尚书大人多多包涵。” “自当如此!”蒋洵理所当然又坦坦荡荡地点头应允,“下官,竭诚协助世子破案,查获真凶。” 成青云将尸体盖好,出了停尸房,蒋洵这才离开。 南行止将成青云带到刑部一处厢房之中,寻了位置坐下,让人打来干净的水给成青云净手,又在房中点上苍术,方才问道:“那尸体,可还有不妥?”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南行止,成青云正欲甩干手上的水,却不想南行止蹙眉,拿了干净的布巾,包住她的手,慢慢地为她擦拭。 她的手下意识地一缩,想要挣脱,他却隔着软巾,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洗了手之后,要及时擦干水,还要涂上润肤霜,这样手才不会变粗,你明白吗?”南行止轻声说着,又拿着她的手反复翻看。 她的手很细,很小,很软,但并不白皙,也不细腻,手指虽然纤长,可骨节微微凸出,虎口处还有不少的茧子和擦伤痕迹。那是她常年拉马缰握短剑留下的痕迹。 还有些细微的伤痕,交错的细小的,都快要褪去了。 可见这些日子,她在京中的日子,比在蜀郡好过得多。至少不用成天奔波查案,为一双弟妹而忙碌挣钱糊口。 成青云由不得握紧手,扭动着手腕开始挣扎。 世子的眼神又变得奇怪了。她才按下的不安的心,又开始惶恐仓皇起来。 南行止却在此时放了手,将软巾放到一旁。 成青云将手藏在袖中,南行止递过来一枚辟邪丹,她接过来,含在嘴里,丹药淡淡苦涩,但清香爽口。 “方才有蒋尚书在,你说话虽然无礼,但也避讳着他在场,并没有将情况说清楚。”南行止示意她坐下,说道:“现在无人,你可将验尸的详情告诉我了。” 成青云慢慢回神,开始整理思绪,片刻后,才说道:“尸体并不齐全,还差很多部分。其中一分部尸体,是我在王子逸庭院的泉水旁找到的,其中一些尸块表面结了一层黄白色的蜡,尸块并没有腐烂,保存完好。还有一部分,是秦侍卫在一处比较偏僻的院落之中找到的,那个院落原本还有些蒋府的下人住,但这些年听说闹鬼,便没人去了,荒置了下来。” 南行止轻轻点头,“嗯。” “这两个地方挖出来的尸块和尸骸,我将其清洗干净,拼凑出大致完整的上半身骨架。可判断这是一具被分成许多块,且抛到多处掩埋的尸体。”成青云说着,倒了一杯茶,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轻轻画上一横,“第一,这是一副女人的尸骸,这女人胸腹部的尸块由于常年被埋在潮湿封闭泥土中,结成了蜡,所以很好判定性别。” 南行止沉默的点头,并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她,身体微微向她倾斜,似在欣赏着她的一举一动般。 “第二,”成青云在第一横下面再加上一横,说道:“这女人死去时,大约十八到二十五岁。从如今拼凑出来的尸骸来看,她骨骼纤细,身形纤柔,但生得玲珑浮凸。而且,她身长大约五尺到五尺五寸。我发现,她舌骨和咽喉处的骨骼有轻微的断裂,说明她生前或许被人掐住过脖子,而且,那人力道极大,将她的脖子和舌骨都掐断了。” 南行止微微蹙眉,他目光漆黑,淡淡地看着她,似将所有的话都隐藏在心中,并未说出口。 “第三,”成青云再画了一横,说道:“那些结成蜡的尸块上,有许多保留清晰的伤痕,所以我判定,死者在生前,受到过非人的折磨,甚至是蹂躏。” 南行止缓缓地沉了一口气,说道:“除此之外,这其中还有许多的疑点。”他看向她,“比如,尸体为何会出现在蒋尚书的府中,为何会被分尸,为何将尸体分成许多碎片,埋到不同的地方,再次,杀害这女子的人,到底是蒋府内的人,还是蒋府外的人?” 成青云也不由得陷入沉思,轻声说道:“若是能查出这女子的身份,或许就能查出更多的线索,可如今这尸体被分得这样的零碎,尸体上能够查获她身份信息的物件儿……”说到此处,她蓦地一顿,突然想到那半截从土坑里刨出来的青玉簪。 她立起身,走到匣子旁,将随身带来的匣子打开,拿出用手绢包好的青玉簪,轻轻地递给南行止看,“这是我在刨出来的土中发现的。” “半截青玉簪?”南行止只是垂眸看了看,并未拿在手中观察。 “或许是我当时只顾着刨土,所以在刨土的时候不小心把这青玉簪给弄断了。但我只找到这半截,另外半截,不知道在哪里,也许这簪子,本来就只有半截吧。”她翻转手中的簪子,指着断口处,说道:“这簪子的断口很陈旧,或许是常年埋在土中,还渗了些泥土进入,断口都有些发黑了……” 南行止就着她的手看了看,果然如她所说,他若有所思,说道:“这或许是死者的东西。” “若是的话,这支簪子,或许能告诉我,这死者到底是谁。”成青云说道。 第86章 雨雪霏霏 南行止看着这支上了年份的青玉簪,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 “这枚簪子上,并没有篆刻玉石坊的印记,”他看了那青玉簪之后,说道。 但凡工匠,无论玉石匠或者磨镜子的工匠等手艺人,都会在自己制作的成品上印刻属于自己的记号,专门的玉石坊之类,还会印刻上玉石坊的字号标记,以与其他同行做区别。 可这青玉簪上没有。而且,这支青玉簪上了年份,并不是新品,若是要查明来历,或许会很困难。 南行止忽然抬起成青云的手,将她手中的玉簪放到阳光之下。 淡淡光色之中,青玉如水,泛着潋滟水痕般,玉中甚至有细纹的裂痕,如蛛网般,布在青玉之中。 “这并不是上乘的好玉,这种青玉,虽然不是名贵之物,但坊间的人比较喜欢,因为价廉,所以许多人都爱戴。你若是上街走一遭,便可看见,十个女子,至少有四五个戴了这种玉。”南行止平静地说道。 “如此说来,要想查出这玉的来历,恐怕是如大海捞针了?”成青云顿时有些气馁。 “或许吧。”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成青云慢慢地把青玉簪包裹起来,那青玉之上的雀鸟,翎羽修长,翅尾纤细,随着翩飞旋转,周身羽毛围成一圈,如同轻旋的羽毛,别致又雅韵。 收拾好匣子之后,成青云慢慢地坐下。却不料,膝盖之处若有针刺过一般,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不由得膝盖一软,重重地跌坐了下去。 南行止伸手扶住她,见她跌坐到了凳子上,不由得放下心。 “怎么了?”他问。 坐好之后,成青云伸了伸腿,膝盖之处的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咔”之声,稍微动一动,酸冷入骨,酸得她骨头都软了。 她看看窗外的天气,秋风凉凉,天空萧瑟,皇城之北,有如淡墨般的云似墨在水中晕染,快速扩散开去。 “要下雨了,”她说道。 南行止扶着她,与她一同看着窗外的天色,只一瞬之后,他便低头,说道:“一层秋雨一层凉,你的膝盖得注意保暖了。” 他俯下身,将她的下裳轻轻地掀来盖住她的膝盖,蓦地,他的手顿了顿,轻轻地覆在她的腿上。 成青云一怔,缩了缩腿,想要避开,他却回神,轻柔却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她只好僵硬地定住,隔着衣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温暖熨帖的温度。 “青云,”他将她的膝盖盖好之后,说道:“我似乎记得,你说你这腿疾,并不是在成都染上的。” 成青云审慎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坦然地点头,“是,但是不管如何,都是因为受了寒,所以才落下这腿疾。” 南行止目光深沉,指尖却不由得轻轻地按着她膝盖旁的几个穴位,为她缓解酸痛。 第67节 “你幼时,应是在极冷的时候奔波,才得了这腿疾的吧?” 成青云眨眨眼,轻轻地点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南行止漫然地问道:“到底什么原因,你非要在寒冬的时候奔波?”他换了一条腿,依旧轻轻地按揉穴位,“当时,成青岚可在你身边?” 成青云的心微微一沉。 她永远都难以忘记,那年京城的大雪。大雪纷纷之中,京城巍峨的城墙料峭陡峻,父亲的背影萧索清俊。 她和青岚跟随着父亲,一路南下,却无数次被大雪所困。 皑皑的雪,有时深及膝盖,苍茫一片,放眼之下,只有无尽无垠的白。路上只有一些匆忙赶路的人,还有流浪困窘的旅人。 自己的腿疾,便是那时落下的。 父亲重病,高烧不退,身为医者,他却无法自医。青岚只为父亲简单的把了脉,用笨拙的医术和有限的经验,为父亲开了方子,便要到前方的小镇之中为父亲抓药。 “青云,你等着我,我抓了药,很快就会回来。”青岚推开破旧的庙门,风雪瞬间从破败的风中吹刮进来,那扇陈旧发朽的木门,仿佛就要被狂风撕裂了。 成青云哆嗦着身体,慢慢地拉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他的手冰凉,甚至冻僵了,连活动十指都十分的困难,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她的手扒开。 他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天黑之前,我一定回来。你看,爹需要你照顾,姨娘需要你照顾,你不能离开的。” 青岚走了,成青云守着爹,还有母亲的贴身丫鬟,抱着缩成一团的身体,一直等到天黑。 天黑了,青岚还没有回来。 她迷迷糊糊的醒了,摸着黑,急得团团转,终于忍不住出去找他。 一片漆黑之中,唯有地上的茫茫大雪是白的,还有她的脸是白的。她一脚踩出去,雪没过了她的膝盖。她一路向着镇子的方向前进,走了许久,才走出一两里路。但就是这一两里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最终,是被赶回来的青岚背回去的。 据青岚说,她当时被冻得没有意识,僵着膝盖站在雪里,若不是雪深,没过了膝盖,又把她给冻僵了,否则她就倒下去了,倒在雪地里,雪下大了,会把她埋了,就算青岚回来时经过,他或许也看不见她了。 他说,她不知道她哪儿来的毅力和韧性,竟然可以生生地站着不倒,青云,从来都是平步青云,从不曾弯曲过自己的膝盖。 “青云……” 有人在唤她,声音既轻且柔,好像能穿越风雪。 成青云蓦地回神,一抬眼,便迎上南行止漆黑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眸深如星辰浩淼,很远,可又很近,近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还有自衣襟之中,散发出的淡雅气息。 她一怔,微微后仰,与他拉开距离。 “你方才在想什么,如此入神?”南行止目光如炬,探究地看着她。 脑海之中的风雪似乎还未褪去,她闭了闭眼,干涩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到我这腿疾,怕是永远都好不了了,所以有些担忧罢了。” 她说的漫不经心,却让南行止脸色微微一凜,蓦地蹙了眉。 隐约之间,似听见淡淡雨声,滴落在瓦上,琮琮凌凌,起伏飘渺。刑部的庭院四四方方,庄重肃穆,被这细雨笼罩晕染,竟显得婉约轻柔。 湿润柔软的光影落在南行止衣袂之上,泛着柔软的涟漪和暗纹。 他凝眉问道:“祛风膏用完了吗?” 成青云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可见你根本就没有按时用,”南行止似隐忍着愠怒,声音也比窗外的秋雨更加的冷,“本世子给你的祛风膏,是缓解痛风的良药,一旦开瓶,药效短时期内就会消退。你放着不用,是想糟蹋本世子的药?” 成青云垂下眸,一时间被他训得有些发憷,她咬着牙,喃喃地说道:“我只是忘了用了。” “忘了?”南行止不怒反笑,“难道本世子没有叮嘱过你,这祛风膏需要每日涂抹两次,长此以往才可有效的缓解膝盖的疼痛。成青云,你该不会是只有等到膝盖痛的时候,才会想起用祛风膏吧?” 成青云缩了缩肩膀,轻声说道:“你怎么知道?” 南行止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终究无言沉默。 雨越下越大,成排的瓦当之上,雨水汇成珠帘落下,在庭院之中汇成流淌的湖泽般。 成青云将自己的匣子收拾好。南行止唤来了秦慕铮,让他准备宽敞的马车。 片刻光景之后,秦慕铮将马车准备好,胡柴也驾着马车,停在了刑部门外。 “走吧,今日先送你回去。”南行止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将匣子挂在肩上,与南行止一同离开。他撑了雨伞,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自己坐进来。 马车宽敞,车内还熏着小火炉,她腿上的疼痛缓解不少,还可以将腿伸直,慢慢地用手揉捏。 胡柴驾着马车辚辚而行,穿越雨幕。街道之上少有行人,所有的建筑和瓦舍,皆在大雨之中变得模糊朦胧。 南行止将马车门窗关好,以免飘进雨来。他转头看着成青云,说道:“青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成青云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回想起他方才的问题。 她摩挲着袖口,轻柔而缓慢的说道:“我的腿,的确是因为受了冻,才落下的腿疾。” “成都温暖怡人,也很少下雪,你的腿疾是怎么落下的?”南行止并不满意她似是而非的回答。 “不是在成都落下的。”成青云蹙眉,这一点,根本就瞒不住南行止,她轻垂的睫毛不住的颤抖,隐忍而挣扎,唇紧紧地抿着,终究还是说道:“世子,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怀疑什么,但是……我能否今后再告诉你原因。” 南行止轻蹙的眉紧了紧,深深地凝睇着她,片刻之后,才轻轻地点头。 成青云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掀开车帘,看向窗外,似想找一个出口,可以立刻宣泄此时压抑的情绪。 南行止终究没再追问,但修长的手指略显烦躁又无奈的轻轻地摩挲着袖口。 成青云也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青云在慢慢地成长,她终将会成为出色的女官。 小剧场: 寒冬入夜,京城变得粉雕玉砌。 成青云打算早早地上床睡觉,一想到受寒膝盖疼,她便将成青岚为她准备的热水袋放进被子里,这样可以睡得舒服,也可热敷膝盖,缓解酸痛。 南行止见了,冷哼一声,伸手将热水袋拿走。 成青云蹙眉,乜着他,“世子,那是我用来暖床的。” 南行止厉声反问:“你有本世子暖床还不知足?” 说罢,他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威迫地看着她,“还不快上来?” 啊啊哈哈,突然想到的小剧场,献给亲爱的读者们,希望你们喜欢。 第87章 雨下杨柳 马车辚辚而行,窗外雨声淅沥潺潺,胡柴将马车驾驶得四平八稳,丝毫不见颠簸。 行到一处街面上,马车突然停下,突如其来的停止让成青云身体往前倾倒,南行止及时伸手,稳住她,欲将她轻轻地按在车壁之上。 成青云却来不及收势,一头重重地撞在了他的怀中。再颠簸,就被他紧紧地贴在了车壁上。 她闷哼一声,怔忪一瞬,连忙推开他。 南行止怔愣,缓缓地坐直身,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理了理衣裳,看向车外,问道:“发生了何事?” 胡柴的声音夹着雨声传来进来,“世子,前方水渠边上的柳树倒了,刚好倒在街面上,挡住了路,马车过不去了。” 南行止掀起车帘,推开车门往外看。 潺潺雨幕之中,勾栏瓦舍排闼而开的街道中央,横着一颗碗口粗的柳树。柳树树根的一端断裂,还连着树干,但树干枯萎泛黄,想来是有些年头的老树了。秋日枯萎,再加上风雨侵蚀,终究还是倒了。 “怎么办?” 那颗树横在路中央,马车根本就无法前进,成青云不由得蹙眉,说道:“要不然换一条路?” 南行止定了定,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道:“让人及时将这棵树搬走,重新种上新柳,”他关上门,重新坐回马车之中,只在这短短的片刻之中,他的衣袖和发丝就被倾斜的雨水浸湿。 成青云轻轻地咬唇,看了看他湿透的衣裳,想着胡柴在雨中驾马甚是辛苦,便说道:“拐回去,往朱雀街走,先去锦云教坊避雨吧。” 南行止略微惊疑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道:“也好,等雨停了再走。” 胡柴立即照搬,将马车掉头,前往朱雀街。 虽说是倾盆大雨,可朱雀街依旧繁华热闹,街边店铺勾栏,瓦舍商旅,依旧熙熙攘攘,门庭若市。这街道两旁的房屋之下,都建有宽敞的屋檐,许多行人便坐在屋檐之下避雨,闲来买些饮子小吃,或者喝完热粥热茶,雨中依旧一片喧嚣图景。 胡柴将马车停在锦云教坊之外,教坊之中立刻有人打着伞出来迎接。 南行止扶着成青云下了马车,撑着伞进了锦云教坊。 教坊中的小二已经熟悉了成青云,知道她与楼三娘关系还算不错,为两人找了雅间,安排人上了茶点,还热情地推介教坊中的姑娘。 “两位爷,可要听听曲子,我们教坊之中,有会弹琵琶的、弹古琴的、弹古筝的、弹笎琴的、弹箜篌的、吹笛子的、吹箫的,吹埙的、击鼓的,唱戏的……还有会做磨喝乐的师傅哟!” 成青云只觉得这小二说话撒豆子一般,突然听到做磨喝乐,立刻想起卫则风那日带回来的那个磨喝乐。她立即对小二说道:“你们这里当真有做磨喝乐的师傅?” “当然有!”小二顿时眉开眼笑,“爷,您到其他地方去买磨喝乐,得要一千五百文钱,在我们这儿买,只要一千文钱,绝对划算,而且,做工绝对精美,全京城都比不上。” “有意思,”南行止说道:“平日里,皇宫中要磨喝乐做摆饰,也难得请到会做磨喝乐的师傅,不如就让那师傅过来。” “好咧!”小二喜笑颜开,立刻招呼着两人去雅间,一边让人去请那做磨喝乐的师傅。 成青云与南行止入了雅间,雅间之中,早有弹琵琶的艺女坐在帘后,见两人进来,连忙行礼,自报姓名——白檀。南行止说了声自便之后,那摊琵琶的艺女便信自坐下,低眉信手拨了拨琴弦,弦音铮然婉转,珠圆玉润。 “今日楼三娘,也去蒋府排舞去了吧?”成青云随口问道。 帘后的艺女白檀说道:“是,”她一边说话,一边拨着琴弦,“蒋老夫人的寿辰快要到了,三娘的事情更加忙了,这几日,排练舞蹈很是辛苦。” “她是要单独跳舞,还是要带上你们教坊的人?”成青云问。 白檀摇头,“奴婢不知道,三娘每次排舞,都不让人看,否则动作都让别人看过了,可还有什么新鲜呢?” “如此,”成青云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房中暖香怡人,成青云看了看南行止浸湿的衣衫,便轻声对他说道:“世子,不如你先去换一件衣裳吧。” 南行止穿着湿透的衣服,也很是别扭,那艺女白檀一听,放下琵琶掀起帘子走了出来,看到了南行止湿透的衣裳,顿时歉然又惶恐,“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带公子去换衣裳。” “去吧,”成青云对南行止说道。 南行止随白檀出了雅间,去换干净的衣裳。 他刚刚离开,小二便带着那做磨喝乐的师傅来了。 第68节 成青云一见那做磨喝乐的人,稍稍惊诧了一瞬。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民间手艺人,多半是如余麻钱一般的精明计较的人,或者是那种满身匠气精炼专业的中年人。 可眼前这个男人,一身长衫,儒雅温润,神态矜持得体,他端正地站立在成青云身前,背上背着一个箱子,见到成青云,他连忙拱手行礼,十足的书生气息。 没想到被人叫做“师傅”的,却是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见成青云愣住,男人似是有些窘迫,他低头搓了搓手,抿紧了唇,再次拱手向成青云行礼。 成青云这才回神,尴尬地笑了笑。 “前些日子,我来过锦云教坊,并未见过你。”成青云找了个话题,随口闲聊。 “在下也是前几日才被楼三娘请过来的。”男人腼腆地笑了笑。 成青云挑眉,故意问道:“这锦云教坊里死过人,出过命案,你难道不怕?” 男人脸色微微一沉,手似乎轻轻抖了抖,说道:“他人性命与在下无关,在下只想靠着手艺,养家糊口罢了。” “如此,”成青云让他坐下,分了一些茶点给他。 男人连忙推辞,说道:“在下不能要客人的东西。” “无妨,我请你吃的,”成青云摆摆手,又问道:“你是如何与楼三娘认识的?” 男人身形僵了僵,轻笑道:“在下与兄台并不熟,不知兄台为何打听在下与楼三娘的关系?” 成青云若无其事一笑,轻咳一声,说道:“实不相瞒,其实……其实我是仰慕三娘。可三娘平日里并不见外客,所以我一知道你竟然能被三娘请过来,便好奇地问问。” 男子脸色微微泛红,局促地低头,“原来如此,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顿了顿,“可在下与楼三娘相识不过偶然,并不会……并不会耽误兄台仰慕三娘。” “哦!”成青云眯了眯眼,看来这男人是不会吐出什么实情了。 不管她怎么打听,他就是不回答,要不然顾左右而言他。 再问下去,显得十分刻意,成青云便安静的吃茶点,让这男人随意做了个磨喝乐,便等南行止回来。 这男人的手艺十分精妙,巧夺天工,更是娴熟无比。 那箱子中,装着各种颜色的黄蜡,还有各种缩小的朱钗裙带之类。他十指翩飞揉捏,毫无形状的黄蜡便在他手中鲜活起来。他很快捏出巴掌大的人偶,神态栩栩如生,眉眼顾盼生辉,巧笑更是勾人心魂。 只不过,他捏出来的,是一个裸体的磨喝乐。成青云看见他手中的磨喝乐,不由得脸红。 好在,他捏好之后,为磨喝乐穿上衣服,配上钗裙,穿上小鞋,一个灵动美貌的吹笛艺女,便诞生在他手中。 恰在此时,南行止换好衣裳回来,那男人低着头,将磨喝乐放在桌上,谨慎地行礼,便躬身出了雅间。 成青云讶异地看了那男人一眼,南行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成青云也没多在意,说道:“刚才那做磨喝乐的人,一直低着头,你看清他的模样了吗?” 南行止也是怔了怔,“没有,”他蹙眉,“他何以一直躬身低头?难道容貌丑陋,怕我看见?” “不,他不丑,”成青云摇头,“他是一个俊俏的书生。” 南行止眼眸微微沉了沉,轻哼一声。 成青云暗自腹诽,或许不是那人长得太丑,而是世子长得太吓人,人家不敢抬头看。 重新坐定,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琵琶艺女也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成青云听了几首曲子,有些困乏,便打起精神,问道:“方才那做磨喝乐的师傅,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 白檀放下琵琶,说道:“他啊?他叫白司琪,原本是个穷苦的书生,家里是做磨喝乐手艺的,很是贫苦。一家人为了供他读书,连棺材钱都花进去了,可惜……” “可惜什么?”成青云问。 “只可惜,他有个更苦命的妹妹。我听人说,他的妹妹,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去了一趟兵部尚书大人府上,便从此没有再出现过。”那艺女压低了声音,又有些迟疑,“又有人说,他妹妹没有进兵部尚书府,而是路过,反正后来很惨……” 成青云心里一惊——兵部尚书蒋洵的府上最近才发现一具女尸! “具体情况,奴婢也说不清楚。我也不过道听途说,反正,他妹妹出事之后,他连考试都放弃了,从此一蹶不振,为了养家糊口,做回了老本行。他爹辛苦一辈子,总盼着他能考取功名,但是他如今却不能做官,故而气死了爹。”白檀轻声一叹,又说道:“还好他磨喝乐做得不错,被楼三娘发现,三娘兴许是可怜他,才让他到这里来做生意的。” 第88章 往昔温情 白檀的声音珠圆玉润,清晰悦耳,可说起白司琪,口吻也难免低沉沙哑。似是感叹,又似是哽咽。 成青云蹙着眉,手中的一块糕点慢慢被捏变了形。 南行止轻轻地放下茶盏,杯盏相撞的叮铃之声让她倏然回神。她抬起头来,看了南行止一眼,南行止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盏,看向白檀。 白檀立即低眉,随意地抚弄着琴弦,竟是被南行止看得羞涩了一般。 南行止问道:“白司琪是何时被楼三娘请入锦云教坊的?” 白檀沉吟了一瞬,斟酌地说道:“大约半月前吧……奴婢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白司琪的妹妹,是何时出的意外呢?”南行止继续问道。 白檀轻轻摇头,“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大约是很久以前。反正,我们在白司琪面前是不敢提他那个妹妹的,一提的话,他就会伤心不已,甚至会拿刀刺人,还刺自己,很吓人的。”她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一盏茶的光景,一曲红绡渐渐散去,窗外淅沥的雨水渐渐停歇。成青云拿着磨喝乐,递给南行止。 南行止挑眉,挑剔的打量着这磨喝乐,“我已经有了一个小人,这个磨喝乐便不要了吧。” 成青云知道他说的那个小人是泥人儿李做的人偶,那人偶,还是照着自己的模样做的。 可那用糯米泥做的人偶不过几文钱,这磨喝乐可是要一千文,她根本就付不起这个钱。这一定要送给南行止的! 她十分坚持,把磨喝乐放到南行止手中,恳切地说道:“这磨喝乐做得如此精致,里面还有机括,比那个死板的泥人偶好多了,你不如收下吧。” 南行止兴味地看着她,“哦?你是要送给我?” 成青云的手一顿,“不”字还没说出口,南行止已经欣然收下了,“如此,多谢了。” 胸口顿时一闷,成青云双手颤抖着,死死地抠住桌子,指尖都泛白了,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唇笑了笑。 两人辞别白檀,起身出锦云教坊,付钱时,成青云对南行止说道:“世子,请稍等片刻。” 她将管账的拉到一旁,付了部分定金,好说歹说地才让管账的同意让人去卫宅取剩下的钱。 上了马车,她有些头晕,靠着车壁闭目眼神,其实是有些不愿意见到南行止。 她本以为南行止是个不错的上司,可如今看来,他简直就是一个周扒皮。 “怎么了?”南行止担忧地看着她,可嘴角噙着淡然的轻笑。 成青云沉缓地睁开眼,口是心非地说道:“只是在想案情。” “哦?”南行止似笑非笑,“说说看。” 成青云蓦地一惊,愤恨得胸口沉郁滞闷。她随口一说,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想案情!如今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不得不赶鸭子上架,飞快地在脑海中整理案情和线索。 她坐直身,没找到可以记录整理的笔,只好伸出手指,扒下一根,说道:“案子是从蒋子逸院中被碎尸的女尸开始的。我一直在想,凶手杀了人,还将尸体碎成一块块,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南行止顺口问道。 成青云慢慢地凝了一口气,说道:“其一,我猜测,凶手和死者之间,定是有深仇大恨,以至于杀了死者还不泄恨,所以干脆分尸!” 南行止轻轻地点头,“还有呢?”他习惯在她分析案情时慢慢地追问,仿佛有种拨云见日的畅快感和新鲜感。 而她带给他的,远远不止这些。 “其次,便是想要毁尸灭迹,凶手杀了人之后,都会在尸体之上留下印记,仵作一验尸,便能推断出许多线索。或许,凶手是怕人从尸体上查出什么不利的线索,所以干脆毁尸灭迹了。” 她抬头看了眼南行止,目光蓦地撞进他炽热却温柔的眼神里。她不由得一愣,心头蓦地悸然。片刻后,赶紧低下头,急促地喘了几口,才说道:“最后……最后,就是,凶手想要隐瞒死者的身份……” 南行止舒缓惬然地靠在车壁之上,他舒展着双腿,而她也因为天气阴冷,不能曲腿而将膝盖伸直。 马车辚辚而行,车身轻轻颠簸摇晃,两人的腿随着这颠簸的幅度慢慢地靠在一起,甚至偶尔轻轻地触碰着。 成青云惊愕,立即曲腿,用手抱住双腿,将头放在膝盖上。 南行止沉了脸,却不动声色,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方才亲密的接触。 而成青云也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过激,不由得显得自己很是矫情,也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分析案情和线索。 “起因,便是在兵部尚书之子蒋子逸的庭院中发现了碎尸。第二个疑点,便是锦云教坊中的白司琪。” 南行止点点头,见她脸颊泛红,如羽的睫毛微微的颤抖,不禁扬起唇角,说道:“据白檀所说,白司琪的妹妹与兵部尚书府有关,但是她的妹妹,如今消失了。所以,常人都会以为,那女尸,便是……”他欲言又止,没有说透。 没有证据的臆测,他从来不会肯定。 “所以,我们需要弄清楚白司琪与兵部尚书府的关系,并且,需要找个时间,会会这个白司琪。”成青云低声说道。 南行止坐直身,收起双腿,给她留出空间伸展双腿,伸手将她的腿放平,轻声说道:“万事小心,记得带上胡柴。” “我会的,世子。”成青云的双腿被他放平,她顺势舒展膝盖,缓解阴冷的疼痛,微笑着说道。 车轮在浸湿的道路上印上浅浅的车辙,在阡陌纵横的街道上蜿蜒伸展。成青云再次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竟到了卫宅,马车停了下来。 南行止推开车门,掀起车帘,成青云怔了怔,看到卫宅的大门,这才恍惚地回神。 想要起身,可顾忌膝盖依旧有些难受,便起得慢了些。南行止向她伸过手来,她扶着车壁,怔愣了一瞬之后,才虚虚地扶着他的手臂下了车。 “这京城,你还未曾仔细逛过吧?”南行止突然对她说道。 成青云不解其意,可回想如今自己到了这京城,倒是很少有机会到处走走看看,便下意识点头。 “你恐怕不知,这京城,旁门左道的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不在各党派的眼线之中,恐怕在市井流言中。”南行止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口吻之中带着暗示。 成青云自然明白,做捕头那些年,她有时候查获消息,不靠一分一钱,也不浪费过多的人力,在市井之中稍作打听,听到的旁门左道的消息,或许有参考价值,甚至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天凉,你早些进去歇息吧,”南行止对她说道。 成青云这才进了卫宅,刚关上门,便听见马车辚辚远去的声音。 天气依旧阴凉,她进了屋子,屋内无风,稍微暖和些,正欲换件厚些的下裳,突然听见清婉的声音。 “先生,您回来了吗?”清婉站在门外问道。 成青云赶紧重新系好下裳,说道:“回来了……”她顿了顿,说道:“你进来说话吧。” 话音刚落,清婉便立刻将门推开了,她手中捧着两个圆圆的鼓鼓的东西,她将东西放在桌上,对成青云说道:“这是方才你回来之前,成侍郎着人送过来的,我没瞧出所以然来。” 成青云走到桌前,拿起圆鼓鼓的布囊,说道:“这是装热水的水袋。” “啊?”清婉顿时感觉稀奇,“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成青云轻笑,摸了摸水袋的皮,说道:“这水袋,内囊是用牛胃做的,表面一层裹上兽皮。”她轻轻地摸了摸,触手柔软熨帖,“这是鹿皮吧?” “这装水有什么用?”清婉不解,“奴婢看不懂,奴婢以前见过胡人装水的袋子,比这个厚实。这个水袋,装了热水,恐怕会烫手。牛胃可薄了。” 成青云淡淡地笑了笑,“就是要烫手才好,”她慢慢的坐下来,将水袋递给清婉,说道:“你去帮我装些热水进去,烫些才好。” 第69节 清婉愣了愣,依旧照搬,片刻之后,用布巾托着两个水袋进来,放在桌上,说道:“先生,装好了,可是很烫手,只好用布巾裹上了。” 成青云小心翼翼地托着水袋,隔着布巾,温热柔软,她把水袋放在膝盖上,阴冷的酸痛慢慢地缓解了不少。 “哦,”清婉顿时明白这水袋到底作何用了,她新奇地瞪大了眼,“若是冬天抱着这么一个水袋,就不怕冷了啊。” “正是,”成青云点点头。 “到底是谁想做这水袋的,简直太聪明了!”清婉赞叹不已。 成青云用下裳遮住放在膝盖上的水袋,轻声说道:“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啊。” 她在雪中冻伤了膝盖,从此之后,一旦天气阴冷或者到了冬天,膝盖便会受寒酸痛。一开始,成怀谷给她吃药调理,冬天甚至烧热水让她泡一会儿,但如此实在麻烦,久而久之,成青云便坚持不住,药也经常忘了吃,热水也经常忘了泡。 到后来,成怀谷的身体渐渐不好,终于没有多余的经历照顾成青云,如此,照顾她的事情,便交给了成青岚。 第89章 人约黄昏 那年成都极冷,冷得树上都结了霜。 成青云窝在被窝里,房内烧了炭,却依旧无法缓解她膝盖的酸痛。她固执地想要起床玩耍,却被成怀谷制止,成怀谷因成青云冻上了膝盖自责不已,每每知道成青云膝盖疼痛,便痛心疾首懊悔不已,见她走一步,都觉得是踩在自己的心尖儿上。 成青云那段时间,大部分光阴,都与成青岚耗在一起。只有他放了学堂回来,她才终于可以有人说话。 她总是向成青岚抱怨,如果膝盖可以不用疼痛,可以暖和一点,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也不知道成青岚哪儿来的灵感,没过几日,就带了个牛胃回来。那牛胃没处理过,成青云十分的排斥。 好在成怀谷觉得牛胃中灌热水敷膝盖的方法不错,当即就将牛胃处理了,用鼠皮包裹,灌了热水,用布巾包住,给成青云热敷膝盖。 从此那牛胃做的热水袋,便成了成青云寒冬雨天的必备之物,烧热水的人,也年年是成青岚,直到成怀谷去世,成青岚上京城。 做捕头那三四年里,成青云东奔西走,总是忘了热敷膝盖,若是有时间,便自己灌热水,若是忙了,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清婉依旧叽叽喳喳地赞叹这牛胃的热水袋很不错,寻思着自己也要一个。 成青云见她出了门,这才扶额,微微摇头。 来了京城,入了刑部,当了一个小官,有个南行止那般严苛的上司,有个成青岚那样的兄长,有卫则风这般的同僚,回到家中有清婉这般知暖知热的体贴人,京城的日子,似乎也是很不错的。 …… 京城繁华富庶,自与成都杭州不同,成青云入了京城以来,还未曾好好地逛过京城,南行止难得兴致大发,要带着她逛京城的夜市。 自本朝开国以来,城市经济发展,百姓安居乐业,城中防卫与建设已非前朝可以,故而已经取消了宵禁。虽然京城布局还保留着前朝坊间的习惯,但坊间之间的夜间活动,已经不受限制。连百姓临街设摊位,开店铺,也只需不过朝廷设置的表木线即可。 成青云穿梭于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摩肩接踵的人流险些让她好几次与南行止失散。 南行止今日只穿了一件青白色的深衣,衣袖广大迤逦,儒雅谦和。墨发束以玉冠,腰间配白玉。京城之中,属他对衣食住行最讲究。 街道之上灯光逶迤,蜿蜒朦胧,流照他衣襟甫畅,飘逸轻灵,好似落在凡尘之间的一抹云。 成青云跟上他,转眼看见卫则风与钟灵郡主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来,两人欢声笑语,来往于各个围拥的人群之中,欣赏着各种杂耍戏法,连连拍手叫好。 南行止自顾自往前走,避开拥挤摩擦的人群,偶尔回头看看成青云,见她依旧还在自己身后,不由得淡然一笑。成青云连走好几条街,额头有些冒汗,温和的光影,映在她脸上,被深色粉末改变容颜的脸颊,露出娇嫩的红。 “跟上,”南行止轻声说道,便转身继续往前。 成青云一急,前方人群拥挤过来,她连忙伸手去抓,好不容易抓到南行止的衣袖。 南行止脚步一顿,却是慢慢垂手,任由她抓着。 “世子,我……我怕走丢了。” 南行止瞧着她细细的手指,似依附般抓着他的衣袖,不由得晃了晃神。 成青云走到他身前,离他近了些,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一而过,终究好似成为他们两人的背景。 “我会一直看着你,”南行止放缓了脚步,“及时你不见了,我也会去找你的。” “万一找不到呢?”成青云蹙眉,“街上的人那么多,随时都挤来挤去,人中找人,最是困难。” 南行止若有似无一笑,“你以为这街上,便只有你和我还有这些市井百姓?”他抬手指了指,“至少还有胡柴和秦慕铮。” 成青云顿时明了。 两人到了一家茶坊,茶坊之中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喧嚣起伏的锣鼓声和欢声笑语,连绵不觉得涌入耳中。茶坊之外也有不少趁着夜市开市前来摆摊的小摊贩。 “走吧,先进去歇息。”南行止带着她进入茶坊,找了个不算太起眼,但视线还不错的位置坐下。 成青云粗略地将茶坊之内的情况扫视了一遍,见大部分人一边饮茶,一边看着戏台子上的表演。 这茶坊为了吸引人,也下了一番功夫。戏台子上的表演,也不是高雅白雪的戏曲歌舞,不过是写市井百姓爱听爱看的鸡毛琐碎。两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人,在台上演滑稽戏,说笑之间调侃,侃着侃着,逗人一笑,甚至那朝廷之中的官员作为噱头,或是嘲弄,或是幽默的调侃,语言幽默逗趣,诙谐搞笑,都弄得茶坊中的人一阵一阵地笑着。 “他们拿朝廷中的官员打趣,朝廷也不怕这些话有失官员体面?”成青云笑了一阵之后,一本正经地问南行止。 南行止倒了一杯茶,也不喝,只是用来暖手指,似是嫌弃这茶坊的茶盏太粗。 他淡淡地说道:“我先皇在世时,有个官员叫做弥远,在元宵节日,被请进宫表演的一对兄弟调笑。弥远被调侃得无地自容,甚至上奏让先皇禁止民间调戏朝廷官员,禁止民间再表演滑稽戏,但先皇没准奏。” “为何?”成青云不解。 南行止淡淡地说道:“先皇说,越是被伶人调侃的官员,说明越需要引以为戒,若只一味的禁止,当官的却不知改正自身,有何用?况且,百姓也不过图一乐,若是禁止滑稽戏,坊间不就少了许多乐趣?况且,坊间自有约定,不会调侃功臣,不调侃明君。” 成青云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想不到,先皇还是挺开明的一位君主……”她声音低沉,似含着几分嘲弄。 南行止微微蹙眉,明显察觉她话语之中的讥讽,审慎地看向她时,她却已经转过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台子,好似方才的话,不过是随口一说。 那对表演滑稽戏的人已经下台了,节目换成了说书。 那说书人摆开桌子,布置好锣鼓,手中拿着竹板,轻轻敲打,左手醒木一拍,全场立即聚精会神地听他开讲—— “列位看官,今日小老儿为大家讲讲那皇城中央的稀奇事。这事儿,若是放在百年之后,可怕是千古奇案啊!” 话音一落,顿时引起全场注目,连成青云也放下茶杯,好奇地看过去。 自古帝王皇城,便是坊间说书戏曲创作的最佳素材,更别说这是千百前来的一桩奇案。 “千古奇案?”台下有人起哄,“是什么奇案?若是不奇,我们今天可要砸了你的场子咯!” 说书人花鼓一打,说唱道:“客官你别急,闲来听一听,太极宫,有奇案,千古冤魂在城中。” “太极宫?”成青云看向南行止。 茶坊内喧嚣鼎沸,人声起伏,南行止似从而不闻,只淡淡地看向窗外。夜色弥漫之中,灯影交错之下,皇城巍峨峥嵘的轮廓若隐若现,似一头蛰伏在暗夜中的野兽。 他只慢慢地摩挲着茶盏,眸色平静。片刻后,才转过头来,轻轻地看着成青云,说道:“那是禹王曾住过的宫殿,如今已经成为一座废弃的冷宫了。” “禹王?”成青云微微侧首,“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位王爷。” 南行止慢慢地抬手,沉缓的饮了一杯茶。深衣广袖遮住他半张俊颜,却挡不住他眼底讳莫的黑和暗。 成青云只觉得那瞬间,他的眼睛似封了冰一样,冷得刺骨。 “禹王已经被削除爵位,贬为贱籍。”他只低沉地说了这么些,便不再多言。 恰在此时,戏台子上的说书人也开始弹唱禹王的故事。 “想当年,禹王与先皇,一同征战四方,功德无量,甚至与先皇情同手足,半生风光无限,荣显至极。”说话人说道。 立即有人与他附和,“然也!禹王一生功德赫赫,平藩王、战戎族、治水患、垦荒野,将大半个江山治理成一片锦绣,深受百姓爱戴。相传,先皇子嗣不息,多年没有太子,朝堂之中甚至传来,先皇会传位于禹王,可为何禹王,依旧一朝不慎,被先皇打入天牢,甚至满门抄斩,连妻妾所生的孩儿,也被流放了呢?”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心也随着那顿挫的声音起伏不定。 成青云惊愕,“连孩子也没放过?” 南行止面无神色,却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先皇本不想斩尽杀绝,只传令将其子女流放。可当时,禹王的子女皆年幼,在流放的途中,大多都病死,没有病死的,到了那疾苦之地,也没有撑几年,过世了。” 成青云的心顿时一沉,阻塞难受。 这便是帝王家吗?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大厦倾。 浮华繁荣不过一时虚幻,就算再荣耀显极,也会落得惨淡的下场。 就如禹王。 第90章 往事已矣 茶坊之中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人说道:“或许是那禹王功高震主,让先皇嫉妒,先皇便随便找个由头,把他给杀了。” “也不对啊,就算是嫉妒,直接找个理由贬黜即可,何必灭了他满门?” “这先皇未免也太过无情无义,既然情同手足,为何还杀了禹王全家?他以前与禹王的情同手足,恐怕都是装出来的吧?” “禹王到底犯了何罪?非得落到这样断子绝孙的下场?” 说书人安静却兴味地听着,待众人稍稍安静之后,才继续说道:“诸位所说的功高震主是一桩,但其实,这其中还另有隐情啊。” 茶坊内顿时再次安静下来,众人全神贯注侧耳倾听,那说书人不胜唏嘘,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诸位可知,先皇虽然子嗣不济,但毕竟还有有一位太子的。只是,那太子自幼身体虚弱,有太医甚至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当时朝堂乃至天下之人,都以为先皇会将皇位传给禹王,却不想,太子的母亲皇后不允,联合朝中大臣,逼迫先皇写了圣旨,言明皇位只能传位给太子。可不料,这一做法,激怒了禹王……” 座下有人困惑,“为何?” 说书人顿时眉头一挑,醒木一拍,扬声道:“有些东西,虽然不是自己的,但世人都说是自己的,便是不属于自己,也会下意识地占为己有!”他轻叹一声,说道:“虽然禹王从未言明过要皇位,但是常年来,潜移默化地已经把皇位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先皇如此一举,便激怒了他!他一怒之下,竟设计,毒杀了太子!” “啊?”座下之人大惊,“可当真?” “自然是真!”说书人抑扬顿挫,滔滔不绝,说道:“据说禹王暗中毒杀太子,太子毒发时,七窍流血浑身抽搐,不过一会儿,便全身溃烂流脓,气绝而亡啊……” 满堂顿时一片哀叹,众人也被这故事渲染得心有戚戚,也有人觉得很是新奇,就当鬼怪之事一般听了。 成青云嗤然摇头,“真是不通。禹王功名赫赫,应该不是蠢笨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露出破绽?这未免也太笨了!” “说书人只管故事离奇,哪里会在乎什么合理不合理?”南行止淡漠地笑了笑,平静地看着周围的人,“何况,这些人,不过听时一时气愤感慨,事后谁会细想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又有谁,会在乎一个王爷的生死冤屈?” 成青云深深地看着他,见他唇角压着笑意,但眼中却丝毫不见笑容。口吻之中,也带着淡淡的嘲讽和讥笑。 那戏台子上说书人讲到禹王一家满门抄斩,禹王悲愤之时,竟提剑杀了自己的妻儿,将妻子的尸身砍得血肉模糊。砍完之后,他仰天长啸,痛苦不已,只叹为何自己要生在帝王家,为何儿子要投胎成自己的儿子,为何妻子要嫁给自己做妻子?若是没有如此种种,也不会落得被他牵连的下场。 那日,禹王被囚车关押着,由重兵看守送到刑场。刑场之外人山人海,满京城人百姓都来看禹王斩首,每人手中都拿着吃食,甚至美酒,来送禹王最后一程。 甚至无数人自发跪到皇城之下,恳求先皇刀下留人。 可先皇,终究没有回心转意。 这一场风波,牵连无数官员,禹王一党,被斩的被斩,被流放的被流放,被贬黜的被贬黜,京城之中,一片惨淡。 第70节 禹王当日跪在刑场上,等待刽子手落下斩刀。却不料,天突然飘起鹅毛大雪,雪厚得无法视物。 当刽子手的斩刀即将落下时,禹王突然大喊,喊了一声“冤!”便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据说,那一年,是昭熙十八年,大雪连下了三个月,甚至一向温暖的南方也冰冻三尺,千里白雪,万里冰封。 说书人将那雪说的格外夸张,夸张得成青云都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冷了。 她揉了揉膝盖,轻轻一叹。 说话人这一说下来,众人的情绪也稍稍显得低落起来。他很是会调节氛围,当即话音一转,唱了一段《花鼓戏》,将茶坊中的人带出悲伤沉郁的氛围。 成青云慢慢地喝了几杯茶,吃了些茶点,与南行止闲聊几句。也正在此时,钟灵郡主的人来告诉南行止,钟灵郡主与卫则风到街上看戏法,不进来吃茶,南行止吩咐了几句,那人领了命令便走开了。 当下,那说书人唱完花鼓戏,又说了几句下次即将会讲的内容,竟然是与兵部尚书府有关的。 成青云与南行止无声对视一眼,轻轻地点点头。 那说书的收拾好东西,拿了许多赏钱,便走出了茶坊。 南行止对一旁的秦慕铮使了个眼色,秦慕铮便跟着那说书的一起出了门。 “外面的戏法摊子和杂耍的都出来了,不如去看看吧。”南行止放下茶杯,起身便往外走。 成青云顺手拿了几块糕点揣进怀中,立刻跟了出去。 街道之上,围着许多人,杂耍也不过是喷火、顶缸、踢弄、打硬等,没什么新奇的。 还有些表演皮影戏的,成青云在成都时,便见过这些市井技艺,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 她目光在街道上逡巡了一番,想找点好玩的,最终却落在了一处街角的摊子上。 那个摊子边几乎没人,只有一个孤单书生模样的人守着,书生手中揉捏着黄蜡,很快便捏出小鸟的模样。再用细细的刻刀雕刻羽毛,黏上眼珠,点上翠玉。书生小心翼翼地把小鸟放在摊子上,动一动机括,小鸟的翅膀竟是会飞的。 “过去看看。”南行止对她说道。 他走在前头,成青云立即跟上,两人到了磨喝乐摊子前,低头摆弄磨喝乐的白司琪立即起身,拱手向两人行礼。 成青云随意拿起那只刚做好的小鸟儿,转了转尾巴上的机括,两只翅膀便轻轻扇动。 “两位可随意看看,这里的磨喝乐,比锦云教坊的便宜,”白司琪的声音低低的,温润清浅,带着些许涩然。 这只鸟全用黄蜡制成,并没有其他的珠玉绫罗修饰,自然比锦云教坊的便宜。成青云看了眼摊子,小小的竹摊做得精致结实,上边的磨喝乐摆放得整齐有序,丝毫不杂乱。 “你不是在锦云教坊做生意吗?怎么晚上还出来摆摊?”成青云问道。 白司琪微微垂首,说道:“家中拮据,若是能多赚些钱,能够多少贴补些。” “如此,”成青云见几只小狗做得可爱,忍不住都拿起来看看,虽然一时没有买,但白司琪也不恼,只是热情又殷切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蜡狗放下,状似不经意问道:“对了,我听说,你家中还有一个妹妹。” 借着街道上弥漫交织的灯光,她明显察觉白司琪顿时愣住,他似恍了一瞬,才轻轻地点头,“嗯,在下的确还有一位妹妹。” “白兄如此玉树临风,想来令妹也是位佳人。”成青云微笑道。 白司琪轻轻地垂首,只淡淡一笑。 南行止随手拿起方才成青云看的磨喝乐,放入衣袖之中,付了钱。 白司琪双手接过钱,轻声道谢。 “听闻兵部尚书府上,需要一个祝寿用的观音,蒋尚书的公子是请你做吗?”南行止问道。 “是,”白司琪谨慎地将钱放在钱袋中,“蒋公子听闻在下在锦云教坊中做磨喝乐,又想到蒋老夫人一心向佛,所以便让我做一尊观音,待蒋老夫人寿宴那日,送到蒋府府上,好给老夫人一个惊喜。” “我听说,令妹曾在蒋府遇到些麻烦,不知道是否为真?”成青云轻声说道。 白司琪惶恐又不安地垂下眼,轻轻地摇头,说道:“这不过是流言而已,在下的妹妹如今病重在家,许多日子没有出过门了,一些爱搬弄是非的人便胡乱猜测。说我的妹妹是在蒋府做错了事情……”他欲言又止,“总之,我的妹妹如今很好,只要她病好了,一切都好了。” 成青云轻轻点头,“如此,便祝令妹早日康复。” 白司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 两人又随意逛了些摊子,看了会儿杂耍,便悄然地离开这条繁华的街道。 行到街尾,行人渐渐稀少,南行止见秦慕铮站在街边,秦慕铮见他与成青云你一同出来,便无声地对两人点点头。 “如何?”南行止问秦慕铮。 秦慕铮拱手行礼,“人已经请到楼上了。” “如此,便去听听。”南行止示意秦慕铮带路。 一行人进了一家酒楼,秦慕铮已经将人安排在了雅间。南行止与成青云一同进入,合上雅间的门。 雅间之中安静恬淡,隔绝街道之上喧嚣热闹。中央置放着一扇琉璃绘花鸟屏风,一道人影,淡淡的映在屏风之上。 听到有人进来,屏风后的人立即起身行礼,南行止说道:“不必多礼,你且坐。” 那人迟疑又谨慎地坐下,好奇又忐忑地看着屏风,可屏风并不透光,他根本就无法看清南行止与成青云的模样。 “今日请你来,不过是想单独听一听你弹唱。”南行止拿起桌上的茶壶,慢慢地斟了一杯茶,递给成青云之后,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他脸色平静,目光清浅淡漠,只轻声说道:“方才听闻你讲了禹王的故事,甚是精彩。听完之后,也意犹未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南行止:成青云,我已经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成青云(惊疑):世子如何证明?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南行止(轻笑):证据?很简单,有两个方法证明,你选哪一种? 成青云:感觉哪种都不好,能选其他选项吗? 南行止:你想得美!第一种,扒光你的衣服! 成青云:太无耻了!第二种! 南行止:哼!卸了你的妆! 成青云:什么?居然让女孩儿当面卸妆…… 南行止:所以你想好没有?选哪种? 成青云…… 第91章 寿辰欢饮 那屏风之后的人,正是方才在茶坊之中弹唱说书的人。 他一听,立即起身行礼,“若是公子想听,在下可为您再讲一遍……” “不必,”南行止出言阻止,“有关禹王的故事,我已经听了很多版本了。” 屏风后的说书人立即噤声,茫然又无措,只得龃龉一瞬,才探究地问道:“那公子,想听什么?” 南行止放下茶盏,“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你打听个人而已。”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下一次会讲些关于兵部尚书府中的奇闻轶事,不知道,你所知的奇闻轶事,到底有哪些?” 说书人立即打气精神,审慎片刻,说道:“在下打听的,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出来博人一乐还可,但……若是公子想要打听其他的,小的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我想知道的,也不过是小事而已。”南行止蹙眉,“你可知,那茶坊外摆摊的白司琪?” “他?”说书人愣了愣,“哦,公子想要打听他?他不就是个做磨喝乐的?他那个磨喝乐贵得很,好几天才卖出去一个。除非是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需要供奉些,或者大户人家需要做些装点,他才会多做些。” “你可知他有个妹妹?”南行止问道。 “知道,”说书人点头,“他那个妹妹,听闻是在蒋府之中做活的,但是如今却许久不去蒋府了。” “为何?”成青云终于听到自己关心的,立刻问道。 说书人嗤然一声,“他那个妹妹,长得太好看了,就算什么都不做,常人也觉得狐媚得很。”他自然而然地端出他说书时那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喟然一叹,“那日,听闻她也是做了活,从蒋府出来。当时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街道上零星几盏灯晃着,时隐时现,晃得街道上的影子跟鬼魅一样。那白司琪的妹妹白思雨从蒋府中出来,突然被人拉住,似发生了争执。她当时呼救,但街上人已经不多,蒋府周围也有些人家,等快要入睡的人听到她的叫喊声时出去相救时,她已经倒在地上……浑身衣衫不整,遍体是伤,意识不清,昏死了过去。” “只是昏死了吗?”成青云蹙眉。 说书人“嗐”一声,明显别有深意,“倒是昏死过去便算了,只是那衣衫都被人给……”他欲言又止,“当时她头破血流,满头是血,昏死了几天,总算是醒过来了。可是……” “可是怎么了?”成青云握紧手,心里隐约猜到那白思雨经历了何等悲痛的事情。 说书人也很是惋惜地轻叹,“那白思雨,醒来之后,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叫了大夫来看过,似乎是伤了脑子,身体瘫痪了,连话也不会说了。” “这么说来,这就是白思雨这么多天都消失不见的原因?”成青云喃喃自问,“她是病了?” “她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就算不瘫痪在家里,恐怕也不敢出来见人了吧?”说书人沉吟一声,“周围邻居的人,风言风语都传遍了。她哪儿敢出来?就连白司琪出门,也被邻里邻居地戳脊梁骨。” 成青云冷笑,“可真是可笑啊,白思雨才是受害人,她的家人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何害她的真凶不能伏法,而她和她的家人,却要受人世人的诽谤讥讽?” “这……”说书人哑口无言,“这……都是那些嘴碎的人,闲来无事随便说说罢了。” “随便说说?闲来无事?我看是拿别人的痛处做消遣吧。”成青云一哂,“有些人心,真的恶毒,为什么不把这恶毒用在坏人身上呢?” 南行止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她目光敏锐直白,含着嘲讽和不忿。 他淡淡地转头,问那说书人,“可知那害了白思雨的人是谁?” “不清楚……”说书人摇头,“只听有人说,当晚去救白思雨的人看见有人仓皇地跑进了蒋府,大约……是蒋府……”他顿时噤声,不敢肯定地说出来。 成青云与南行止再无话可问,秦慕铮叫来小二,给了那说书人钱,便让小二领着他出门离开。 “如此看来,那蒋府之中发现的碎尸并不是白司琪的妹妹。”成青云失落地靠在椅背上。“那碎尸,少说也死了一年以上了,若是不能查出尸体的真实身份,这案子,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桩悬案了。” 南行止沉了沉眼,将袖中的磨喝乐拿出来,放在桌上,“给你。” 成青云一看,这便是刚才她挺喜欢的那只蜡狗,这小狗做得矮矮胖胖,四腿又短又粗,偏着圆圆的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很是憨态可掬。她拿在手里摸了摸,“多谢世子。” 南行止一笑,灯影之下,成青云灿然而笑的眼眸荡漾着涟漪般。她很是喜欢那只狗,看来送给她,博她一笑,也挺有趣。 两人在酒楼中留了片刻,钟灵郡主便找了过来。 钟灵郡主颓然坐在凳子上,用手捶腿,“世子哥哥,我可是听说了,这回蒋子逸要用蜡观音孝敬他祖母。听说与其他的观音不同。其他的观音不管用玉也好,还是用汉白玉也好,都不及黄蜡。因为蒋子逸要做一个与人一般高大的观音,若是用玉,恐怕这世上根本就无法找到这样大的玉,就算找到了雕琢也会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若是用汉白玉,也同样如此,所以用黄蜡。往年的皇宫庆典,不也用黄蜡做各种白鹤仙禽吗?” “他倒是会别出心裁。”南行止似笑非笑。 “不过,听说那观音身上的玉饰等都是真的,连手中的玉净瓶也是找最好的烧瓷师傅做的。” “就算不是耗费大量钱财,蒋子逸也是一掷千金,为讨他祖母欢喜了。”成青云挑了挑眉,说道。 天色已晚,南行止安排了人送钟灵郡主回府,也吩咐胡柴好生护送成青云,一行人这才分别,各自离去。 第71节 兵部尚书蒋洵,以忠孝两全,为人尊敬,朝野之中,更是为人称道。 蒋洵的母亲本不是高门大户人家出生,但好歹有个蒋洵这般有出息的儿子,儿子又对自己百依百顺,她在京城的妇人之中,也过得很是滋润。 虽然已年过六十,可她依旧神采奕奕,一双浑浊精明的眼睛,处处透着精干,同时也有主母的威严。 蒋老夫人六十大寿,蒋洵请遍同僚还有结识的朋友,要大办一场。 蒋府大门口,挂满了鲜红喜庆的彩绸和灯笼,放过鞭炮之后,大门口地上铺上一层鲜艳的红。文武百官与京城之中的权贵纷纷带着礼物前来贺寿。蒋洵与蒋子逸自然也欢天喜地地站在大门口迎接。 成青云一早便去了瑞亲王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与南行止一同乘马车前往蒋府。 蒋府门口的街道上,早已停靠着无数的车马,小厮侍从正忙碌着将车马移到别处,空出地方来停靠即将到来的车马。 南行止的马车与别人的马车规格不同,车轮宽大,车辕华丽,车檐之下金玲玲玲作响。 车夫将马车驾驶得四平八稳,周围的马车见状,也纷纷避让,同时也讶异地看过来,似乎都不曾想到南行止会赴宴。 前方终于腾出一条道路,车夫正欲驾着马车通过,忽然从斜后方冲出一辆马车,眼看着那马车避闪不及,即将冲撞过来,按马车之中突然跃出一人,那人倾身一跃,端坐于马背之上,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拉住马缰,快速调转马头,驾车的马顿时长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车身猛地一震,马车总算是停了下来。 众人惊骇不已,见马车被人制止住,终于还是停下,心有余悸之间,又对那马背上英姿飒爽的人钦佩不已,不由得连连赞叹。 成青云吓得脸色苍白,待看清那马背上的人,立即将头探出车窗,心有余悸地喊道:“青岚!” 成青岚拉住马缰,调转马头看过来,看见马车之中的南行止,立即拱手,歉然道:“方才在下的马不识世子车架,险些冲撞了世子,还望世子恕罪。” 南行止掀起车帘,走了出去,站在车辕之上,与成青岚平视,他不过一笑,说道:“何来冲撞?方才能看见成侍郎英姿,实在难得。本世子,真是大开眼界,好生佩服。” “世子过誉,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成青岚端坐于马车之上,对南行止微微颔首,立即吩咐车夫将马车退开,又对南行止说道:“世子先行。” 南行止与他对视一眼,重新坐回马车之中,见成青云还发愣似的看着窗外,轻哼一声放下车帘,警告而威慑地看了她一眼。 成青云怔愣,茫然地蹙眉,不明为何他突然愠怒。 马车辚辚而行,缓缓地穿过街道,紧随而后的,便是成青岚的车架。 “成青云,你方才叫他什么?”南行止紧紧地盯着成青云,一字一顿问道。 第92章 蒋府夜宴 “成青云,你方才叫他什么?”南行止紧紧地盯着成青云,一字一顿问道。 成青云怔了怔,方才想起自己情急之下喊了“青岚”两个字! 世人称谓,除非特别亲近之人,才直呼其名,否则就是大不敬。她刚才一时急乱,喊了成青岚的名字,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听到,又或者,当时情况危急,大多数人都顾着躲闪,或许并没有注意她到底喊了什么。 但由此想到,也不由得心头不安。她无措地看了看南行止,南行止脸色凝沉,越发沉默地看着她。 那样无声压迫的注视让成青云倍感压力,她蹙眉,掀起窗帘,看了看蒋府门口的情况。 留在街边看守车马的,大多是随行而来的侍从或者下人,而成青岚的面色也没多大的改变。 “世子放心,我今后定会注意。”成青云轻声说道。 南行止蹙眉,正欲训斥她几句,马车恰好停下,车夫跳下马车,掀起车帘,请他下车。 成青云立即跳下车,讨好地伸手去扶南行止,南行止站在车辕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手放在她手心,由她扶着下了车。 那厢,蒋洵与蒋子逸立即迎了过来。南行止能来,自然让蒋洵面上有光,可南行止与成青云前不久才发现他府上的碎尸,蒋洵心头又惶恐不安,生怕成青云又生出事端。他纵使心头纠结惆怅,也堆着笑脸,将人热情地接待了进去,奉为上宾。 成青岚紧随其后,几人一同送了礼,由管家唱了礼,着人先抬去收管贺礼的库房。成青云只无意间看了一眼,那寿礼,堆得如山一样,重重叠叠,皆是精品,名贵且难得,有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自古以来,筵席贺礼,处处都是学问,就连送礼,恐怕也是再三算计筹谋。 正随领路人一同进入前厅,身后又唱礼了,几人抬着一尊由楠木箱子密封好的黄蜡观音,在蒋子逸地带领下,送入了库房。 蒋子逸得意洋洋的,说是要给自己的祖母一个惊喜! 前厅之中搭起了戏台子,厅中筵席摆开,各桌之上,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时谈笑风生,歌舞升平。 衣香鬓影,酒光十色之中,戏台之上的锣鼓声声声入耳,喜庆不已,热闹非凡。一曲麻姑祝寿,引得在座的人纷纷拍手叫好,赞叹不绝。 成青云眼见着南行止入了上座,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在了筵席的最末尾。放眼看去,尽是人头,连戏台子都看不见。百无聊赖之中,只得转头去看厅外,蒋府厅外的院子布置一新,花园之中换上了鲜艳欢庆的花蕊,团团簇簇,锦绣成堆,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转头,见卫则风站在身后,随后在身旁入了座。 卫则风惊喜地看着她,“青云,想不到你也来了,方才我一看,还以为没我坐的地方,好看这里有个不起眼的地方。那些达官显贵,肯定是不愿意来的。” “如此不好吗?”成青云扫了眼桌上的菜,“这样的话,一桌的美食美酒都是你我的!” 虽说这桌筵席不起眼,但其后也来了几个人,入座之后,卫则风与几个人相谈甚欢。 成青云四处张望,不过一会儿,竟见到一人慢慢地走了过来,那人身着深衣,儒雅温润,到了桌前,先行礼之后,再入座。 此人正是白司琪,如此一来,这一不起眼的桌子,围坐着一桌不起眼的人。 成青云与白司琪自是见过,便闲聊几句。 “白兄今日可是来送礼的?”成青云问道。 “是,”白司琪轻轻点头,“观音昨日才赶制出来,比较急,蒋公子不放心,便让在下今日亲自送过来。” “楼三娘也一同来了吗?”成青云问道。 “来了,”白司琪轻轻点头。 卫则风轻笑几声,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青云,你有所不知,今日坐在的这些人,有人是为祝寿而来,但同时,也是为一览楼三娘风采而来。”他眉头轻挑,笑道:“要知道,楼三娘可是在皇上面前献过舞的,看她跳舞,别说是新奇欣赏,更是一份可值得炫耀的事情。” 看完之后,便可说,那为皇上跳过舞的舞姬我也见过了,多值得骄傲! 天色渐暗,蒋府之中张灯结彩,绚烂流光,戏台子之上总算渐渐安静下来,蒋洵与蒋子逸也纷纷就坐,发表了一番感谢的言辞之后,便挨着桌子开始敬酒。 那酒自然是不会敬到成青云这一桌的,成青云喝了些许酒,头有些发热,周身也汗湿黏腻。她干脆顺着门,悄悄地出去,站在厅外的走廊上乘凉吹风。 筵席已经开始,厅内有专门的侍女伺候,一些小厮便在厅外恭候。 成青云听见两个小厮在厅外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说道:“你今日可看见朱吉了?” “没有,”另一人说道,“我这两天都没看见他了,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野去了。” “他不是专门伺候老爷吗?老爷随时都要召唤着,他也敢溜号?” “谁知道啊?”那人鄙夷地轻叹,“听说他前阵子缠上人家白姑娘,时不时就去找白姑娘,人家白姑娘烦他,干脆不来我们府上了。” “哼!他就是仗着自己是老爷贴身的,狗仗人势,尽挑软柿子捏!”那小厮碎了一口,“老天怎么不让他去死!他在老爷面前,老实巴交的模样,到了我们面前,就鼻孔朝天,以为他自己是谁啊?不过就是个会讨主人喜欢的狗罢了!” “就是!我做梦都想让他去死!”另一小厮恶意地诅咒。 两人正说着,忽然见一贵气妇人走了过来。那妇人走得四平八稳,连身上步摇也未曾晃出声响。 带她走近了,两个小厮也立即噤声,连忙恭身行礼。 “夫人。” 来人正是蒋夫人,成青云忽然想起那日在蒋子逸园中搜出碎尸时的情形。蒋夫人安静的站着,目光温和谦逊,而蒋老夫人则拄着拐杖,盛气凌人的瞪着她,甚至将心头的火气也撒在蒋夫人身上。 蒋夫人性情想来温柔,连说话都温婉和气。她看了看走廊上的小厮,问道:“可见到少爷了?” 小厮立即恭敬地回答道:“少爷像是在后台,与楼三娘在一起。” 蒋夫人稍稍愣了愣,说道:“楼三娘是府中贵客,你们好生接待。”她站在门外往厅内看了看,说道:“老夫人过来了吗?” “老夫人还在她自己房中,今日天气稍稍炎热了些,老夫人方才像是睡了会儿,中了些暑气,精神似乎不太好。” 蒋夫人定了定,“让大夫过来看了吗?” “看过了,”小厮回答,“老夫人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她像是自己做了噩梦,惊慌难受。” 蒋夫人静默地在走廊上站了会儿,便转到戏台后面去了。 看着她逶迤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小厮们才稍稍放松。 “夫人该不会真的要将楼三娘收入少爷房中吧?”小厮有些茫然,“我看少爷对那楼三娘有些意思,夫人也挺喜欢楼三娘的。” “别胡说,”另一人摇头,“楼三娘就算再好,也不过是个艺女,身份哪儿比得上千金小姐尊贵?何况……你忘了一年前的事……” 两人脸色微微一变,立即噤声。 成青云悄无声息地听完,便回到筵席之中,恰好侍女们将所有的菜色都端上桌了,卫则风正摆弄一条清蒸的鱼。 “青云,你来得正好,这鱼刺太多,不好处理,你来帮我弄一下。”卫则风对成青云招手。 成青云坐下,看了看那条鱼,将鱼用筷子夹过来,用筷子轻轻地按了按鱼肉,感受到鱼骨之后,谨慎地将筷子一端插入鱼背,从头到尾慢慢移动,鱼背上的肉很快剥离出来。 卫则风与白司琪等人兴致勃勃地看着,见她将筷子在鱼肉之中再游离几下,大部分鱼肉便剥离开去。 “好手艺,”卫则风啧啧称奇,“这比庖丁解牛更好看。”他嬉笑着。 成青云不过淡淡剥离了鱼肉和鱼骨,还不至于与庖丁相比。她挑眉,问道:“为何?” 卫则风看着她的手,说道:“庖丁不过是个粗鲁的汉子,他的手一定不好看,况且,拿着屠刀就更凶煞了。青云的手又白又细,十指纤长,又拿着那光洁的筷子,简直如珠似玉。刚才那一番动作,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是赏心悦目,难道不会比一个杀牛的庖丁更好看吗?” 成青云不由得失笑,“卫兄说得极是,多谢卫兄抬举。” “哪里哪里,我说的是实话!”卫则风生怕她不信,抬起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白司琪,“白兄,你说说,我刚才说得可对?” 白司琪心不在焉,被他突然一碰,惊骇地转过头来,愕然地点头,“是,你说的对。” 成青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白司琪连忙端起酒杯,急迫地喝了一口。 “白兄,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有不顺心的事情?”成青云没有移开目光,一直看着白司琪,带着几分关切,问道。 白司琪放下酒杯,微微低着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没,我……我只是有些担心家中的妹妹。” 成青云稍稍凝眉,“白兄,你妹妹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不知令妹的情况,如今可有好转?” 白司琪苦涩地笑了笑,“若是能让她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他的声音低沉又落寞,“可惜她如今只能整天躺在床上,又不能动,连如厕都十分困难,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成青云抿了抿唇,“其实我曾经也见过瘫痪在床的人,后来经过医治之后,慢慢地好转,能够行动自理。”她说得很慢,可口吻清晰,“其实,许多人受到打击之后,也会因为心病的原因出现令妹的情况,若是能解开心结,或许能见效。” 第93章 千头万绪 白司琪闻言抬头看着她,目光中露出几分渴求和希望,他捏紧了杯子,谨慎小心地问道:“是真的吗?” “不管是不是真,总得试一试才知晓。”成青云说得很恳切,“令妹如此年轻,又美貌可人,若是因为心病而一直躺在床上,这一生恐怕也毁了。” 白司琪双眼一暗,痛苦又绝望,“那……那我该如何是好……” 第72节 “你可为她请过大夫?”成青云问 白司琪摇了摇头,“虽然请过,可大夫说,我妹妹是伤了脑袋,这人的全身,都是脑子控制的,她脑子被伤着了,恐怕也难以行动了。” 成青云轻轻点头,“虽然伤了脑袋,但也不至于全身都无法动弹了。若是伤了左脑,右半身不能动弹,若是伤了右脑,则左半身不能动弹,但若是伤得不重,或者能够吃药调理,变成慢慢地恢复,而且,还能行动自理。虽然不如先前健康时那般行动灵活顺利了,但也总比一直躺在床上好。” 白司琪胸口微微起伏,迫切地看着她,“这么说,真的会好?” 成青云不敢给他肯定的答复,只是继续询问,“令妹可能自己吃药喝水?” “能!”白司琪狠狠地点头,“她还能说话,只是说得少,口齿十分不清楚,而且也不愿意说。我……我有时候夜间,怕她睡不好,会起床去看她,偶尔还会听到她低声压抑的哭泣声……”他微微一梗,声音沙哑沉缓。 “这么说来,其实令妹的思维还是正常的。”成青云说道。 白司琪热切地看着她,见她不再说话,便也没再开口,只是更加的沉默,更加的阴鸷,呆滞得如同木鸡一般。 筵席渐渐进入高|潮,戏台子上热火朝天的表演也让人看得目不转睛。那蒋老夫人被人众星拱月般,围在宴厅中央,与人一起看戏。旁边的蒋子逸乖巧又讨好地为她端茶递水。 蒋老夫人看向他的目光温和又欢喜,可毕竟年纪大了,说两句话就有些疲惫,但是也打着精神陪着众人,何况今日还是她的寿辰。 蒋府中的人,老老少少,都上前为她祝寿作揖,老夫人一一应答,笑容满面,幽深苍老的眼眸充斥着神采,却难掩岁月精明的淫光,尤其看向蒋夫人时,那份暗暗地尖酸与嫌恶便掩饰不住。 蒋夫人想要趁机接近蒋子逸说话,蒋老夫人不悦的瘪嘴,连忙将蒋子逸拢在自己的怀中,连声喊着“乖孙乖孙。” 蒋夫人不过一笑,转身与蒋洵一同招呼其他的客人。 恰在此时,房内的灯光稍稍暗了下来,只剩戏台之上明亮交织的光影,映照着五彩缤纷的花蕊,扑簌簌地落下。 暗香阵阵,蝶影翩跹。悠然间,丝竹绕梁而起,乐音款款而来,如山中烟雾,若隐若现,飘繆绰约。 正厅之上立即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入座,翘首看着戏台之上,忽然见一飘逸如谪仙的人影,从天而降! 众人惊呼一声,连呼吸也为之一凝。正厅之外也挤满了人,蒋府之中,上上下下的侍女小厮,也听闻过楼三娘的美名,纷纷蜂拥而来,观看楼三娘绝美的舞姿。 戏台之上,飘起重重烟雾,将台子萦绕得飘渺如仙境般。楼三娘一身华衣舞服,形似王母,手中拿着一颗祝寿的蟠桃,款款而来。 成青云也不由得惊叹。众人或许都不会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从房梁之上飞跃而下,犹如王母下凡。 她飞跃至蒋老夫人身前停下,柔雅而端庄,双手将蟠桃奉上,交给蒋老夫人。 蒋老夫人脸上松垮的皱纹轻轻蹙了蹙,如紧紧收敛的菊花。她轻笑着,小心翼翼的将蟠桃拿过来,放在怀中。 越是上了年纪,大约是越信鬼神,也越信神信佛,虽然那王母是楼三娘假扮的,可在蒋老夫人眼中,形同与神仙王母给的寿福。 蒋老夫人拿好蟠桃之后,楼三娘再轻轻一跃,飞跃至戏台之上,开始翩翩起舞。舞姿动人心魂,令人痴绝。众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只觉得那光影之中的舞姿,一时犹如清荷风中摇曳,一时犹如惊鸿月影,娇然绝艳。乐音鼓动,绕梁不觉,婆娑清影,让人不由得赞叹留恋。 成青云见前面的人都站起身来,唯恐被人挡住看不到最绝美的舞姿,甚至都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不由得暗自蹙了蹙眉,微微偏了偏身,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去看戏台之上的舞。 待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观赏的位置,一眼便看见兵部尚书蒋洵。她不过不经意间晃眼看过,却看见蒋洵呆怔地看着舞台,痴痴傻傻地望着台上跳舞的楼三娘。他仿佛看呆了一般,好一会儿,身体都是僵直的,一动不动,好像入定。 直到身旁的蒋老夫人微微咳嗽,他才怔了怔,有些迟缓地让人为蒋老夫人准备厚些的衣服。 楼三娘一曲舞罢,走下台来,蒋子逸顿时喜悦地上前去迎接,刚迈出一步,就被蒋洵给拦住。他失落而悻悻地站好。一旁的蒋夫人立即上前,吩咐侍女将楼三娘身上的绳索拆下来,一番问候之后,让人扶着楼三娘回房去先行休息。 正厅之中的人恋恋不舍地目送楼三娘离开。 正厅之内的灯光再一次明亮起来,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仿若方才的惊艳一舞,只是一场绝美的梦境,一场虚无的幻境。 成青云慢慢地坐下,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立即转头,见南行止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或许是方才灯光暗下来,他趁人不注意走过来的,当时所有的人都在注意台上的楼三娘,并没有看到他。 南行止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轻轻带了带,她立即会意,跟着他一同出了正厅。 两人刚刚出了正厅,南行止拂了拂衣袖,“正厅之内浊气可重。” 成青云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我只闻到酒菜的香味,不得不说,兵部尚书蒋洵蒋大人,为了自己的母亲大寿,也是下足了一番功夫的。”她又想到方才蒋老夫人对待蒋夫人的态度,说道:“只是,蒋尚书大人孝爱的品质,却丝毫没有被蒋公子学到。” 南行止微微挑眉,“哦?” 成青云轻轻地摇头,“没什么,或许是我多心了。”她顿了顿,又问道:“你可是世子,蒋府的贵客,你便这样出来,不会有问题吗?” “那又如何?”南行止轻轻笑了笑,“难道还要我去迎合他们?考虑他们把不把我当做贵客?” 成青云一梗,“世子如此行事,未免也太任性了吧?” 正厅之内灯光交织,被婆娑的疏影花木筛漏,斑驳阑珊地映在她的脸上。她隽眉轻扬,唇角轻轻扬起,眼中有几分笑意,每一处每一分,都恰到好处般。如同这丝竹管弦,沉醉的夜色,好像让人饮了酒,微微醉着,让人的心发热激悸动。却刚刚好,不至于让人失了分寸。 “如今那碎尸,还在刑部的停尸房中,其余的尸体,也半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这案子何时才能有进展,早日让那死去的冤魂得以昭雪。”成青云远远地看向蒋子逸的院子,心里突然想到那被粉碎成一段段的尸体,心头有些阻塞。 南行止略微停下脚步,“一年前的碎尸……想要找到线索,的确是很困难了。但是,碎尸是在兵部尚书府被发现的,就一定与兵部尚书府脱不了关系。”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找到线索,只是早晚的关系。”她目光微微沉了沉,靠近南行止,在他身前,轻轻地说道:“所以我一直在留心这蒋府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个下人,我也想追根究底地弄清楚。”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如此,你有何打算?” “王爷可有办法,把蒋府之中所有的人的卷宗给我?” 南行止轻轻低头看着她,她靠得极近,声音轻柔而软和,就如夜间微微的清风。他定了定,脑海中竟有些放空,好像没怎么思考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成青云顿时一喜,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漆黑灵动的双眼微微发光一般。 南行止轻咳一声,稍稍转开眼,说道:“只是,蒋家的人好查,只怕这蒋府的下人,便不怎么好查了。毕竟,蒋府每年进进出出不知道有多少下人,有些临时来府中做活儿的,怕是根本就没有记录。” 成青云轻轻地点点头,微微咬唇,才斟酌地说道:“既然碎尸是在一年前左右死的,那么……不妨从一年前查起。还有,听闻,白司琪的妹妹白思雨曾也在蒋府中待过,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病重的原因,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如此,你认为,这其中可有联系?”南行止问。 “如今千头万绪,好像根本没有找到实质性的线索和关联,”成青云失落而颓然一叹,“也正是如此,便也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说不定,将所有的疑点汇集在一起,总会找出线头。” 南行止欣慰地看着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错,你比在成都做捕头时有进步了。” 成青云缩了缩肩膀,“哪儿有,我一直都很厉害的!” 她蹙着眉,眼角微微上挑,口吻之中也似有些嗔怒,可那声音软绵绵的,像猫爪子一般,轻轻地挠在人的心上。 第94章 千金散尽 成青云对南行止质疑自己作为捕头的素养,很是不悦。 她如今已经入了京,所遇到的事情和案子,比在成都遇到的更加复杂,更加的纠葛重重。 她在不知不觉之中成长,有时甚至不需要南行止的提醒,也能有自觉地意识。或许有了鞭策,有了方向,她更加有目标,也更加的明确。 当时情急立下的豪言壮语犹言在耳,她偶尔在安静无人时想起,或觉得自己意气用事,或觉得自己天真莽撞。 南行止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她缩了缩,想要躲开,却见晦暗的阴影之中走出一人。 她一愣,那人影神态熟悉,容止爽利,可在黑暗之中显得深沉凝重。晦涩的暗影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却能感受到他冰冷却胶着的注视,那注视,很沉,很用力,也很冷。 “青岚……”成青云怔愣片刻,突然又想起南行止对她的警告,又连忙改口,拱手向成青岚行礼,“成侍郎。” 成青岚蓦地停下脚步,怪异又狐疑地看着她。不过一瞬之后,他又慢慢地走来,说道:“世子好兴致,在他人府中,也能这般闲庭信步。” 他语气平淡,也不见无礼,却让人听出几分讥诮来。 南行止依旧面不改色,身影透过四处弥漫的光,与成青云的身影交叠重合。他看向成青岚,说道:“正厅内人杂气浊,我与青云出来走走。”他轻哂,“难道本朝律令规定,在赴宴期间,不能出来透气吗?” 成青岚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夜间穿过走廊的风将他的衣袂吹得轻轻飞舞。他只看向成青云,说道:“你以往也不喜欢在晚上的时候出来散步。”他蹙眉,语气沉下去,透着苛责,“夜风挺凉的,你不怕回去后腿疼?” 成青云拂了拂身上的衣裳,说道:“今夜不冷,秋伏天,这几天怕是热着呢。刚才在正厅里,我也觉得挺闷热的。” 成青岚气息陡然一凝,片刻后轻笑,“如此。” 南行止却是轻轻地摇头。成青云不过无心的一句话,让成青岚心中不快。他也不想与成青岚生出嫌隙,当即正欲回正厅,却恰好有侍女从正厅之中走出来,行到南行止身前行礼,说道:“世子,老爷为您准备了卧房,若是世子觉得疲累,可先到卧房之内休息。” 南行止并不想这府中多呆,便想婉言拒绝。还未说出口,忽然见侍女脸色一变。 成青云也发觉不对,立即转身,见晦暗的兵部尚书府一处,冒起火光,红黄的火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夹杂着刺鼻的烧焦味,随着风飘了过来。 府内立刻惊慌躁动起来,四处休息的侍女与侍从立刻跑了出来,纷纷向火光冲天的地方奔去。正聚集在正厅之内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慌乱诧异地观望着。 蒋洵与蒋子逸立刻走出正厅,当即叫来人询问。 “发什么了何事?”蒋洵厉声问道。 立刻有侍从回答:“回老爷,像是走水了,已经让人去救火了。火势如今还不是太大,兴许可以压制得住。” 蒋洵脸色沉下来,但也还算镇定,立刻吩咐道:“立即加人手过去,先把火扑灭了再说。” 那人得了吩咐,当即就照搬去了。 蒋洵见南行止在院中,立刻担忧惶恐地看过来,连连走了几步,快速走到他身前,歉然又愧疚地行礼,“世子,下官招待不周,让世子受惊了。” 南行止说道:“无妨,不过是走水,让人先行救火才好。” 蒋洵立刻安抚在正厅之内的人,原想着那火很快就能被扑灭,却不想,好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火有减小的趋势。他着急地看了看,见那去让人救火的侍从回来了。 侍从满头大汗,见到蒋洵,立刻躬身附耳过来,仓皇地说道:“老爷,火势像是控制不住。” “什么?”蒋洵诧异又急切,“为何控制不住?” “失火的是暂时收放老夫人寿礼的库房,库房之中失火,外面的人进不去,火好像也扑不灭……” 蒋洵心头一沉,正厅之中也有人猜测到了情况,连忙理解地让蒋洵先去忙救火的事情,不必顾忌招待等事。蒋洵心头难安,起身道了歉之后,带着人向库房快速走过去。 成青云毫不犹豫,抬脚就跟了上去,南行止定了定,转身叫了刑部尚书,一同前去看看火情。 成青云跟着蒋洵到了库房,还没靠近,便听见四面八方急速奔走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的泼水声。库房周围的地面已经被水湿透,走急了甚至打滑。 “潜火队,潜火队的人来了吗?”蒋洵抓了一个人,立即问道。 立刻有人跑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爷,潜火队的人怕是已经知道了,只是……只是如今夜市刚开,街道上恐怕拥挤得很,潜火队的人来得怕是会慢些。” 蒋洵脸色顿时灰败,他沉了沉气,转身让人再继续泼水,尽快将火浇灭。 成青云看着火势,心里想的却是库房之中那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寿礼,就这么付之一炬了,犹如千金随水东流,简直太浪费了! 南行止与成青岚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成青云一转头,便看见南行止。 他迎风而立,风中夹杂着浓烈刺鼻的气息,稍稍蹙眉之后,他轻声对成青云说道:“这烧焦的气息有些怪异。” 成青岚也点头,“不像是一般物品烧焦的焦味,这味道有些刺鼻,还带着淡淡的酸味。” 成青云在浓烟里站得久了,嗅觉有些迟钝,闻言深深地嗅了嗅,却被浓烟呛了一口,顿时捂住口鼻咳嗽起来。 南行止立即将她拉到一旁通风的地方,“你是不是傻?这么多地方不站,偏偏往浓烟的地方站?” 成青云咳了几声,“我没事。” 成青岚抬手轻轻地扇了扇,“这里的确让人窒息,你还是到别处去比较好。” 成青云却摇头,固执地要留在这里,想要看火灭了之火的现场。既然南行止与成青岚都觉得这火烧出来的浓烟不对,那么这场大火,或许来得十分的蹊跷。 第73节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到蒋洵身前,问道:“蒋尚书,你可知那库房之中有何物件,是比较容易燃烧的?” 蒋洵此时脸色青白,闻言迟钝地看着南行止,好一会儿之后,才沙哑着声音让管家去拿今日收到的寿礼单子。 大约半刻种之后,火势总算控制下来,在潜火队的人赶到之前,火就被完全扑灭了。 蒋洵当即就要进入库房之中检查寿礼的损失情况,南行止伸手拦住他,出言阻止道:“蒋尚书,库房的火才刚刚扑灭,此时进去恐怕灼热难当,况且屋梁门窗是否受损还不可知,万一房屋倒塌,可就得不偿失了。不如再稍等片刻之后进去。” 蒋洵颓然地停下来,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才说道:“世子说得极是,是我鲁莽了……”他僵直又颓然地转身,“如此,我先回正厅,安抚安抚今日的贵客。” “如此,”南行止轻轻地点头。 蒋洵由蒋子逸扶着,慢慢地回正厅去了。南行止立即向刑部尚书使了个颜色,刑部尚书拿出一方手绢,在水桶之中沾了水,捂住口鼻,进入库房之中。 成青云见状,也照做。 南行止与成青云欲言又止,见她毫不犹豫地进入库房之后,终究是放心不下,立即跟了进去。 库房之内浓烟刺鼻,灼热的烟雾熏得人无法睁开眼睛,滚烫的空气还有些灼人,成青云顿时忍不住,不停的咳嗽起来。她俯下身,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查看库房的情况,何况浓烟滚滚,根本就无法视物。 她身体一歪,被人强行扣住,连拖带拉地带出了库房。 出了库房,她便咳得弯下了腰,南行止蹲下身轻轻拍她的背,立即让人去端水来。 “成青云,不该你逞强的时候,你非得要鲁莽逞强是吗?”南行止口吻凝重如石,手上拍抚的力量却不轻不重。 成青云咳嗽完了,灌了几口水,擦了擦咳嗽出来的眼泪,对他摇头。 她泪眼模糊,眼中斑驳点点,可怜得很。 南行止目光刀子一般刮着她,“你还是没变,跟初见时一样。就算是手臂脱臼了,疼得直哭也要跟人拼命。”他声音软下来,说道:“但是我已经让刑部尚书进去了,他比你有经验,也比你会处理现场,我让他进去,便是有我的考虑,你明白了吗?” 成青云咬着牙,默默不语。 “天真犯蠢!”南行止轻声在她耳畔说道。 她顿时羞愤难堪,伸手推他,却没推动。南行止起身时,顺手一带,将她带着站了起来。 片刻之后,刑部尚书从库房之中走了出来,当即与南行止暗中交换了眼神,并没有立即说明库房之中的情况。 蒋府的管家见火被扑灭之后,带了几个人过来,进入库房之中抢救还未被烧毁的寿礼。 那厢,蒋老夫人听闻自己的寿礼被大火烧毁,双眼一翻,气血上涌,仰头昏了过去。 第95章 尸体开口 蒋老夫人听闻自己的寿礼被大火烧毁,顿时心头生出不详之感,下意识认为是老天惩罚,是不详的预兆,气急之下,昏了过去。蒋府之中再次乱做一团,蒋洵与蒋子逸立即让人去请大夫,侍女伺候着进进出出,忙得七上八下七手八脚。 这边,管家将库房之中没有被烧毁的寿礼抢救了出来,在刑部尚书的吩咐之下,并没有立刻清理火灾现场。 抢救出来的,都是些无法被火烧毁的玉器铁器以及其他物件儿。若是送的字画真迹以及药材补品之类,便都被烧毁了。 就算没有烧毁,也被烤得漆黑,被滚烫的烈火烧得变了形。 管家前来向南行止道歉,说明整天之中的情况。 南行止正欲说话,突然见两个小厮从库房中跑了出来,神色仓皇惊骇,脚步踉跄不稳,几乎是尖叫着,连滚带爬地推搡着。 “管家……管家……”小厮哭丧尖叫着,跑到蒋府管家身前…… 管家顿时脸色,“世子在此,你们二人成何体统?如此失礼……” 小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语无伦次,抬手指着库房:“死……死人……” 成青云一惊,立即拉住他,几乎把他脱离地面,“什么死人?” “库房……库房里,有……有死人……” 话音未落,成青云将那小厮一扔,就要往库房里冲。 南行止与成青岚不约而同地拦住她!成青岚先拉住她的手,顺手将她带到一旁,同时将那小厮控制住。 南行止愣了愣,看向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全身一僵,惶恐而胆寒。南行止的目光如刀子一般,让人发憷。他方才已经进去检查过火灾现场了,可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死人的尸体。这属于他失职,南行止定会怪罪。他当即不敢再犹豫,拉了那小厮一同进去,在去查看库房中的尸体。 蒋尚书进入库房之后,南行止才看向成青云。她与成青岚站在一起,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刑部尚书。 这蒋府之中藏着太多的秘密,碎尸、白思雨的不幸、如今的火灾,还有库房之中的尸体…… 一切一切,都似隐藏着一个未曾浮出水面的秘密。她隐隐之中还担心,这蒋府,可能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蒋尚书很快便出来了,脸色凝肃,眉头紧锁。 “如何?”南行止问道。 蒋尚书很是为难的摇头,低声说道:“世子,那库房中的尸体有些麻烦,尸体血肉,被烧得溃烂,粘在地上,想要移除来,怕是有些困难。” “尸体在库房的什么地方?”南行止问道。 蒋尚书说道:“大约是被烧得最严重的地方。” 南行止微微沉了沉脸色,低声道:“这已经并不是一场简单的火灾……或许是一场谋杀。” 他话音一落,蒋府的人顿时变色,惊骇不已。 管家脸色苍白,骇然恐慌,顿了顿之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说道:“世子,这……或许是有人当时正库房,失火的时候他没来得及逃出来,所以才被烧死的……” “这不过是你的臆测!”南行止厉声说道,“而且,对于刑狱之事,你无权说话!” 一句话顿时让蒋府管家不敢再言,只得紧张又沉默地站着,暗示小厮去通知蒋洵。 南行止沉思不过一瞬,便对人说道:“去让刑部的人过来,将蒋府的库房围起来,保护现场,并且让仵作等人来检查,验尸!” 秦慕铮得令,立即照搬。 若是刑部的人到了蒋府,蒋府之中的事情便再也隐瞒不住。 蒋洵来得很快,看起来疲惫又劳累,倦怠之下,备受打击,却依旧强打着精神。 他看了看库房,说道:“世子,今日为时已晚,不如先行回府休息,下官府中也备了……” “不用了,”南行止截断他的话,“火灾之中出现尸体,若非意外被火烧死,便是一场谋杀,一切等刑部的人来了再说。”他蹙了蹙眉,“大理寺的人呢?” 刑部尚书立即上前,说道:“已经让人去通知大理寺卿,想来很快便能赶到。” 南行止点点头,“等库房之中的烟雾散得差不多时,便一同进去看看吧。” “是,”刑部尚书点头。 蒋洵颓败地闭了闭眼,似是认了命:“既如此,下官定竭尽全力,配合世子与刑部的人调查。”他顿了顿,沉声说道:“这人死在下官的府上,说不定是下官府中的人,下官这就让人去清点府中的人数,好让人确认死者身份。” “如此,便有劳尚书大人了。”南行止有几分客气。 蒋洵很快便让人去清点府中人数,各院中的人都报了人数过来,皆不差人,也不少人。 “难道这人并不是蒋府的?”蒋洵诧异。 成青云蹙眉,难道这个尸体,与碎尸一样,无法确认身份?或许也不是蒋府的人? 蒋府的管家也蹙眉沉思,欲言又止。 “或许尸体之上能查出些线索,”成青云往库房之中看了看,见库房里的烟雾散去了不少,房中温度也降低许多,她站在门口试探了一会儿,用眼神征询了南行止之后,见他轻轻点头,便走了进去。 “尸体在哪儿?”成青云问道。 南行止从蒋洵手中拿过一盏琉璃灯提在手中,将被烧毁的库房照亮。 这库房之中满地被烧毁的残骸与狼藉,脚踩上去依旧有些发烫,好在隔着靴履能够忍受。 刑部尚书找到了尸体,蹲下身。 成青云从南行止手中拿过琉璃灯,蹲在尸体旁,小心翼翼地用灯照亮尸体,查看情况。 其实还未靠近尸体,便能闻到淡淡的酸腐气息,这并不是尸体血肉被烧焦的腐败味道。成青云看着这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心头凝涩沉郁。 “这尸体,之所以被烧得这样厉害,是因为在那尊观音附近。”刑部尚书开口说道,顺便从袖口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验尸刀具,刮了刮地上一层焦黑的乳脂,“这是烧焦的黄蜡,黄蜡本就易燃,尸体染上黄蜡之后,被烧得血肉糜烂,所以尸体被黏在地上,难以移动。” “这酸酸的气息,是黄蜡的气息吗?”成青云问。 “并不是,”刑部尚书摇头,“黄蜡是属于名贵的蜡,燃烧时并不会有刺鼻的气息,这也是为何宫宴时,要用黄蜡做水凫的原因。” “或许是这库房之中还有其他的东西,被烧了之后发出酸焦味。”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轻轻地点点头,不置可否。 “此处不便验尸,还是等刑部的人来了之后,清理了现场,再将尸体带回刑部检验。”刑部尚书看过尸体之后,谨慎地征询南行止的意见。 南行止站在成青云身后,见她提着那盏小小的琉璃灯,照在尸体之上,将那具烧焦的尸体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事发突然,她并没有准备齐全验尸的工具,否则现在恐怕就下手验尸了。 片刻后,她将琉璃灯盏提给递给南行止,开口说道:“男尸,身长大约五尺五寸,中等胖瘦,周身肌肤与衣物皆被火烧毁,无法辨认。身体呈仰卧位,头东脚西。尸体四肢呈拳缩状,身体向内弯曲成弓形,乃是被大火烧灼而致。其肌肤溃烂,血肉模糊,有焦炭碎末。”她顿了顿,又盯着尸体看了片刻,说道:“尸体有淡淡的酸味。” 少年的声音清晰如珠,安静的库房之内,只闻得见她平淡镇静的声音。 刑部尚书微微一怔之后,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记录她方才所验尸的结果。 南行止手中的琉璃灯光氤氲缭绕,淡淡光影似淡化了此时库房之中刺鼻的烟火气息,也消弭了房内焦味与尸体散发的焦酸味。那光静静地照着成青云的眉眼和身影,好像她就是这漆黑库房之中,最柔和明亮的一隅。 “一般火中遇到尸体,仵作都会先行检验尸体是否是被大火所烧死。”成青云头也不抬,对南行止说道:“去让人准备一碗清水和干净的毛笔。”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连眼皮都每抬起来。库房中的人怔愣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在对谁说话。刑部尚书略微蹙眉,毕竟这成青云不过是个刑部的员外郎,官阶品级都在他之下,她如此平淡却又祈使的口吻,让他心头不悦。 所有人淡淡地看了成青云一眼,不予理会。 却不想,她话音刚落,南行止便对在门外观望的兵部尚书蒋洵说道:“去让人准备。” 别说蒋洵诧异错愕,连蹲在尸体前对成青云很是不屑的刑部尚书也颇为诧异。他心头一颤,立即要起身自己去准备清水和毛笔,以免南行止说自己怠慢松懈,刚欲起身,却听见成青云说道:“尚书大人,你可知如何让这具尸体开口?” 刑部尚书全身略微一僵,其余的人也悚然,古怪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不以为意,伸手指着尸体的头部,说道:“这具尸体的面部已经被火烧得溃烂模糊,连口鼻都没有办法分辨了,如何让他开口,检查他的口鼻之中是否有碳末呢?” 她问得理所当然,可刑部尚书却茫然地看了看南行止。 南行止微微蹙眉,“剖开他的咽喉如何?” 平淡不过的语气让刑部尚书等人惊住!擅自毁坏解剖尸体可是不道重罪!轻则鞭笞,重则斩头流放,就算仵作要验尸,也不过是查看尸体表面的情况,谁敢剖开尸体? 他心头发憷,生怕这成青云听了南行止的吩咐。还未来得及出言,忽然间眼前白光轻闪,成青云竟然从袖口中拿出一柄短剑。刑部尚书愕然定住,死死地看着她。 成青云将短剑虚虚地对准尸体的头部。她眉头轻锁,神色严肃,似在认真地考虑该从哪里下刀。 第74节 刑部尚书心跳猛地加速,终于忍不住开口,还算是温和地说道:“员外郎,尸体不可随意毁坏,何况,仵作还未验尸,若是毁坏了尸体,仵作也不好查清……” “我就是仵作,”成青云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尚书大人,下官在蜀郡时,曾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也验过各种各样的尸体,还从未验错过。这不过是一具烧焦的尸体,我能够独自检验,况且,下官只是想要找出尸体的口鼻,并不想毁坏尸体。” 第96章 死于非命 夜色渐浓,兵部尚书府之中,清风徐徐,疏影婆娑。 凉风之中带着烧焦的气息,婆娑的树影嶙峋峭楞,冷峻清寒。 成青云略略地看了刑部尚书一眼,短剑已经落在尸体的头颅之上。那面目全非的尸体,面目被烧得血肉模糊,五官溃烂,口鼻上的血肉化成肉糜黏在一起,若是不用短剑割开口鼻,恐怕根本就无法检查尸体口鼻之内的情况。 她下刀很准,很快,很利!血肉模糊溃烂的尸体面部,隐约可以看见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成青云连忙抬手,说道:“灯。” 南行止神色自若地将手中的琉璃灯盏放在她的手中,顺手轻轻地抬了抬她的手背,似担忧她太过投入验尸,会拿不稳灯盏。 一直沉默不语的成青岚微微眯了眯眼,神色淡漠地看着那盏此时明亮如月色皎然的琉璃灯。 灯光缓缓下降,再一次照亮尸体,也照亮成青云冷静却专注的眉眼。她轻轻蹙眉,专注认真的眼眸清湛澄澈。 “水和笔准备好了吗?”她问道。 在门外端着水和笔的侍女闻言,也不敢走进来,成青岚见状,将笔和那碗清水拿过去。 他走到成青云身旁,成青云转过身,抬手拿笔,却发现竟然是他,微微惊怔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初。 她拿起笔,沾了些清水,将笔递给刑部尚书,说道:“尚书大人,待会儿下官撬开这尸体的口,你用笔刷一刷死者的口和咽喉。” 刑部尚书脸色不虞,可也不敢懈怠,接过笔。 南行止俯身,将灯盏从她手中拿过来,这一盏琉璃灯,似乎成了这他与她之间无形的联系和牵绊。她一旦进入验尸状态,便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恐怕都难以注意到其他的人和事。 成青云就着那灯光,小心翼翼地用短剑打开死者的唇,开了个能容得下笔探进去的宽度之后,刑部尚书立刻轻柔地用毛笔刷洗死者口鼻,随后将毛笔轻轻地在清水之中冲洗。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将死者口鼻和咽喉都清刷一遍。成青云检查那碗清水,并未见有碳末和浑浊。 “死者口鼻之内,并未曾见到碳末浑浊之物,说明死者在被火烧时,已经停止呼吸,或许已经死亡。”成青云淡淡地说道。 一霎寂静,她一句话,一锤定音,将这起火灾,定义成了一场谋杀! 这具尸体,或许是在死后,被人搬到这库房之中,随后库房失火。 而纵火的人,或许就是凶手,纵火的原因…… “到底是意外失火,还是有人纵火,还未可知。”成青云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袂,看向库房之外,“我需要查清当时看守库房的人,以及失火前后府内的人的行踪。” 众人面面相觑,成青云已经出了库房,库房随之也被刑部尚书封锁,在刑部的人来之前,不得随意进入。 几人并未走远,而是就在库房之外,成青云开口发问:“当时,库房失火时,有谁在看守库房,可曾看见谁进入了库房之中?” 管家立刻将两个小厮叫了出来,那两个小厮浑身被水湿透,脸色苍白。 听见成青云发问,两个人已经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地跪倒在成青云面前,身体跪伏得极低,不敢抬头。 “我问你们,当时失火时,你们在哪儿?” 其中一位小厮低声说道:“回回大人……奴婢,奴婢当时在正厅外面。” “你既然负责看守库房,为何会跑到正厅去?”成青云问。 小厮身体一抖,吞吞吐吐,总算开口说道:“奴婢……奴婢听闻正厅内,有楼三娘跳舞,所以所以好奇……想要看看。” 蒋洵与蒋府管家顿时愠怒,那小厮立刻说道:“但是奴婢在去看之前,将库房检查了一遍,不敢懈怠,而且奴婢还将库房的门窗都锁好了,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出入!” “是!”另一位小厮也磕头,“奴婢发现库房失火时,库房的门还是锁好的,是奴婢用钥匙,将库房的门打开,这才能进人救火……奴婢说得全是实话,不敢隐瞒啊!” 库房之中摆放的皆是蒋老夫人的寿礼,价值千金,肯定会严加把守,门窗定会锁好,不会让人随意出入。 成青云蹙眉,若有所思,看向蒋府管家,问道:“管家,搬运寿礼进入库房时,可曾有人进去之后没有出来,或者,可有不明的东西被搬运进去?” 管家摇头,笃定的说道:“没有!奴婢可是从头到尾,唱一份礼,就搬一份礼进去,搬运寿礼的,都是蒋府内的人,他们搬得很是小心,不敢让寿礼有任何损伤。何况,搬完之后,将寿礼摆放整齐便立刻出来,不敢久留。奴婢只让这两位小厮看守在库房门口,库房的门窗,的确是锁好的,而且十分结实,不可能有人可以进入。”他定了定,“就算有人偷偷进入,想要破开门窗,一定会花时间,而且弄出动静,府内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闻言,成青云立刻检查库房的门窗。 库房只有一扇门,一扇窗,门窗结实,只被大火烧焦烧黑,但依旧牢固且,并没有发现被人撬动的痕迹,而且,门窗在显眼处,若是有人进入,很容易被发现。但是,当时府内的人大多都在看楼三娘跳舞,故而去了正厅。 这库房周围或许人少,而且,借着夜色,也有可有会开锁的高手,轻易将尸体搬进库房之中,随后纵火,趁着火后慌乱、趁着黑色离开。 成青云回到库房之前的院落之内,与南行止对视一眼。 微风徐来,南行止宽松的衣袖当风而起。隔着淡淡的夜色,他也能感受到成青云眼底的敏锐和稍稍的失落。事到如今,她查到了线索,明明抽似剥茧,好像能触摸到真相了,可那真相,却远远隔着山,隔着雾。 恰在此时,蒋府之内,各院子之中清点好了人数,再一次报过来。 “府上的确没有少任何人,”蒋洵拱手向南行止行礼,“世子,这尸体,或许并不是下官府上的人。” 成青云微微眯了眯眼,问道:“会不会是今日前来祝寿的人?” 若那尸体不是蒋府的人,那么今日为庆祝蒋老夫人大寿,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或许便是这些人当中,有人遭了难,被杀害之后,烧毁尸体。 今日前来祝寿的人,不是达观贵人,就是京城之中的名流,不管是哪一个人遇害,蒋府都难以避免这场复杂又诡异的风波了。 蒋洵的脸色陡然暗了几分,却还算是平静,立刻让人去查今日前来的客人。 “今日来的人,都是带了随从的,若是自家主人还未从蒋府之中出去,恐怕也早就派人来询问了。”成青云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想,淡漠地说道:“这死者,是前来祝寿的人可能性不大。” 气氛顿时又降了几分,黑夜之中,蓦地让人感受阴冷森寒。 管家突然走向蒋洵,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虽然无法听见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可是那欲盖弥彰的动作让人不得不起疑。南行止厉眼看向蒋洵,问道:“蒋尚书,你可还有其他的事情隐瞒?” 蒋洵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又轻声一叹,说道:“世子,的确不是下官故意隐瞒,只是,下官与管家也方才才想到,府上的确少了一人。” “既然少了人,为何一开始不说明白,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南行止声音冷肃凝然,让人不寒而栗。 “不……”蒋洵立即摇头,“并非下官有意隐瞒,而是那不在府上的人,这两日都不在府中。”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下官的贴身侍从朱吉,这两日称病,不便在府中伺候,下官便让他回家中养病,待病好了之后才来府中。只是……这两日,也未曾听见他病好,所以想来他还未曾回到府中。下官这才以为,那尸体,并不是……” 那具尸体已经烧得不可辨认,的确无法判定身份,若是按照蒋洵的说法,朱吉这两日并没有在府上,那么尸体也不可能是朱吉。 朱吉? 成青云突然想到在正厅外走廊之中听到的小厮的闲言碎语,这两日朱吉的确不在蒋府之中,蒋洵并没有说谎。 她不再多言,若有所思。 库房紧闭,门窗完好,搬运寿礼入库房时,也有人盯着,并不会有可疑的人进入库房之中。 那么,尸体是如何出现在库房里的?火又是如何烧起来的?是否有人纵火? 正思索间,又听到有人来报,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南行止立即让人进来,检查这府中每一个人,并严格盘查接触过库房的所有人。 刑部尚书带着人进入库房,将库房之中的尸体和可疑物都提取出来,小心翼翼地留证检查。 成青云也随之进入库房之中,再仔细查看了一遍,见有仵作小心翼翼地搬移尸体,她连忙将放在地上的那晚清水端起来。 “走吧,”南行止在她身后轻声说道:“今日已经忙碌了大半夜,这府中我会让人继续盯着。” 成青云遂与他一同出了库房。 第97章 花影弄月 秋伏天,入了夜,天依旧有些闷热,只偶尔清风徐来,送来飘繆凉爽。 京城错落的阁楼瓦舍,在朦胧的夜色之中起伏,依旧壮阔巍峨,繁华宁静。 蒋府院落之中,侍女与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在来往忙碌,有条不紊。 “兵部尚书府中,起了大火,发现尸体,这时怕是隐瞒不住了。何况还惊动了大理寺和刑部,明日朝堂与京城之中,怕是会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成青云与南行止绕过庭院,走上游廊。 她靠在游廊栏杆之上,还端着那碗刷过毛笔的清水,风起,吹得那碗荡漾着灯光旖旎的水,泛起柔和粼粼的涟漪。 “你可有线索?”南行止看着她,此时夜色已深,她却依旧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与松懈。那双漆黑的眼眸依旧清明澄澈,灵动地思索着。 “第一,查清尸体的身份,第二……去朱吉家看看。”她轻轻蹙着眉,洁白的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其次,这次的事情,与蒋府之中的其他古怪会不会有联系……比如,一年前的碎尸。” 南行止轻轻挑眉,疏懒的神色略微收敛。 “第三……朱吉,或许与白司琪的妹妹白思雨有关。”成青云将在游廊上听到的话对南行止说了一遍。 南行止不置可否,“虽然暂时看不出是什么联系,但总会查出线索,”他轻轻一叹,转头看了看库房之处。 “今日太晚了,先回去休息吧。”他说道。 不说还好,一说疲惫,成青云蓦地察觉有些困倦。她定了定神,看了看手中的碗。起身时,发现栏杆之下有一行蚂蚁在爬。 “这群蚂蚁,这么晚了还在搬东西呢。”她蹲下身,看着那行蚂蚁,排成一行细线,绕着栏杆爬行。 这游廊旁,有一株花,虽然花还未盛放,但零星打了些骨朵儿,骨朵儿落在地上,花蜜吸引了蚂蚁,这些小小的蚂蚁,扛着花瓣,艰难的前行着。 成青云起了几分玩心,将手中的清水微微倾斜,水洒了些出来,将排成细线的蚂蚁冲乱,蚂蚁顿时惊慌失措,四处惊散逃走。 “呵呵……”她轻笑,正要再倒水,南行止不由得哂笑,“那蚂蚁又没惹你,你何苦这样惊扰它们?” “我乐意,”成青云再倒了些水,把后面地上的蚂蚁也冲散了,“我在蜀郡时,经常这样,冲蚂蚁窝。” 库房那边,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还没有过来禀报,想来是还没有发现。他干脆与她并排蹲下身来,就着游廊上的灯光,看着地上四处乱爬的蚂蚁。 “咦……”成青云低头兴致勃勃地玩蚂蚁,忽然间惊疑一声。 “怎么了?”南行止问道。 “这蚂蚁不对,”成青云捡起一根树枝,轻轻地拨了拨几只蚂蚁,蚂蚁身上沾了水,但还能行动,可这沾了水的蚂蚁,却全身抽搐,细腿发抖,细小的身体也慢慢地蜷缩在一起。其他在地上被水泼到的蚂蚁,也是越爬越慢,最后瘫倒在地上,细腿发抖,瘫软不动了。 她呼吸一滞,呆怔地看着手中的清水,再一次将水浇到其他爬行的蚂蚁身上。 蚂蚁很快动弹不了了…… “有银针吗?”成青云立即对南行止说道。 南行止并没有随身携带银针,当即将头上束发用的银簪拔了下来,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也不管那银簪是否价值连城,当即丢入清水之中。 很快,银簪发黑!没入水中的银簪被清水腐蚀,银簪之上镌刻流畅的暗纹,顿时变得模糊一片。 清水之中并没有发现死者呼吸进入口鼻咽喉的碳末和灰尘,却发现了毒!那具尸体,是被毒杀的! 成青云心头生出几分寒意,她立刻起身,向库房走去。 第75节 南行止走在她前头,拉住她的手,“尸体已经被刑部的人带回刑部停尸房了,”他说道,“如今的线索,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在这蒋府之中,最好不要再多透露了。” 她端着水,镇静了片刻,轻轻的点点头。 蒋府之内渐渐安静下来,可依旧难掩恐慌和余悸,或许在这深宅深处,有无数的人会彻夜难眠,担惊受怕地想着今日遭遇的一切。 成青云与南行止下了游廊,库房之内的庭院之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连蒋洵也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下蒋子逸与管家。 她一眼就看到了还站在庭院之中的成青岚。 成青岚一席深衣,轻垂玉树,静静地站在一旁,蒋子逸正凝沉地与他说着什么,他只是偶尔回一两句,似是在安抚。 “成侍郎,你还没走吗?”成青云走过去,问道。 成青岚转头看着她,轻声说道:“这就走了,你……不如我送你回去?” 成青云想着两人也顺路,正好一会儿可以一同出府,却不想南行止说道:“此案还未曾了解,待会儿青云还要去刑部查看。夜色已深,成侍郎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成青岚不动声色一笑,转身向蒋子逸告辞,蒋子逸立即让人送他出府,他这才离开。 那人衣衫落拓清俊,背影渐渐消没在夜色之中。成青云忽然心头柔软而凝沉,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日她亲眼看着青岚骑马离开,头也不回,片刻之后,就消失在青山叠嶂之中。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她当时离开蜀郡,颇为艰难,想来,青岚曾经独自决然离去时,也与她一样。 “又不是永别,何必做出这副模样?”南行止的声音沉沉地落在耳畔。 成青云一惊,微微垂下头,将手中的清水端到花园旁倒掉,这才对他说道:“世子,走吧。”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闻轻叹,淡淡的光,似也照不清她到底有几分落寞与坦然。 他先行一步,走在前面,她自会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忽然停住,回头看着她。她果然安静的跟着他,亦步亦趋。 “世子?”成青云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他不由得讪然一笑,无奈地摇头,“没什么,”他看进她眼眸中,说道:“你不必走在我后面,这样……若是我想与你说话,会不方便。” 成青云侧首,疑惑。 “走在我身边就好。”他说道。 成青云定了定,见他似乎是特意停下来等着自己,便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 疏影横斜,两人衣袂随风轻舞,随光影阑珊摇曳。 她走在他身旁,两人静默无言,却走得平稳安然。此时,她抬头看向这陌生的蒋府前方,深深的游廊,忽然觉得,若是有一人相伴而行,似乎也不错。 …… 此时已过亥时,京城之中,千家万户的灯火渐渐消没在朦朦夜色之中,深巷街道,只听闻偶尔窸窣的人声和猫狗的叫唤声。 出了蒋府,只剩下南行止的马车在府外等候,蒋府门外,依旧挂着彩绸,红火的灯笼,晕红的灯光,如同红绡纱账一般,笼罩着走出来的一对人影。 成青云略略低头,发现那红色轻纱般的灯火覆在南行止的衣袂上,将他柔软象牙白的锦衣照得温柔旖旎。 车夫见两人出来,立即跳下车来,将车门打开。 南行止上了车,伸手将成青云也拉上去。 成青云上车后坐好,靠着车壁端然坐好,可毕竟经历一番波折,她靠着车壁,随着马车辚辚而行,不由得放松下来。 “尸体已经被带回刑部了吗?”成青云问道。 南行止点亮马车之内的琉璃灯盏,灯光在车内弥散开,瞬间将马车照得舒适明亮。四野之中,夜晚的冷风吹过京城,马车之内暖香淡淡,温暖怡人。 “那人是中毒而死,但还不知到底是什么毒,我明日去刑部,再细细查看一番,将那毒提取出来。”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并没有说话。 成青云掀开马车车帘,见街道两旁万家灯火徐徐后退,又辨别了马车行驶的方向,稍稍一怔之后,放下车帘,“世子,你先回瑞亲王府吗?” 南行止缓缓地看向她,说道:“今晚你便现在王府住一晚,此时已快过亥时,若是先送你回去,未免太奔波了。”见她想要说话,他立即截断,“本世子累了,不想多此一举。” 成青云哑口无言,总不好在这个时候让车夫改道送自己回去。她低下头,听着马车车轮和轱辘转动的声音,渐渐听得路面的声音越发平静,马车颠簸也平缓了些,便知道快到王府了。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门房立刻出门迎接,停好车马。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入了府,绿黛立即迎候出来。 “母妃休息了吗?”南行止一边向自己的庭院走,一边说道。 绿黛紧随其后,转头看了成青云一眼,回答南行止地问题,“王妃已经睡下了,不过,睡前让人来问了几次。奴婢只说世子还在蒋府祝寿,没有回来。” 南行止淡淡地“嗯”了一声,吩咐绿黛为成青云准备休息的卧房。 第98章 依依庭院 风入庭院,浮香绕庭,南行止的庭院之中,一盏盏宫灯在游廊屋檐之下轻轻摇曳,灯光被风致疏影筛过,姗姗朦胧。 成青云由绿黛领着,进入往常住过的卧房,卧房在南行止卧房之侧,离得不远,推开门窗,便能清晰地看见南行止卧房之中,灯火依旧亮着。 她收拾梳洗了一番,找了面镜子,照了照脸色。 改变容貌的妆容是三天前画上的,用了药物调制,不易褪色,只是三五天之后,若沾了水,恐怕颜色会褪去。她靠近烛火,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察觉不妥,才稍稍放心入睡。 或许是换了床,又或许是最近发生的离奇事情太多,虽然身体疲惫,可依旧难以入睡。 思绪清醒的夜晚,总免不了胡思乱想。这瑞亲王府,或许是她见过的最安静的府邸。除了初入瑞亲王府的那一场丧礼。 南行止之父瑞亲王,曾经与禹王一样,同样是先皇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可禹王却被先皇猜忌,终究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而瑞亲王,却在先皇病重之时,肩负监国重责,甚至在新皇登基之后,与摄政王无异。 当初禹王位高煊赫,荣极一时,却终究一落千丈,惨淡收场。 而瑞亲王,虽得先皇信任,和深得新皇信赖,却依旧在最荣耀之时,遭人暗算,死得不明不白。 瑞亲王已经去世将近三个月,京城之中,早已是另一番天地,可关于他被谋害的线索,却丝毫不见进展。 那座曾经被天雷劈中的天牢,也在修复新建,想要寻找的线索和痕迹,恐怕也没有了。 她翻了个身,不再多想,闭上眼睛养神。 她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次日清晨醒来时,已过了卯时,南行止已经上朝去了。 似是听见房内有动静,门外的侍女才推门进来,掀起帘子,将梳洗的用品和早点等物放在桌上。 成青云梳好头,穿好衣裳,见桌上放着的是一碟子煎饼,还有糯米糕,以及一碗红枣茶,莲子粥,以及两个鸡蛋。 她饥肠辘辘,拿了煎饼,啃了几口,喝一口粥。 这煎饼的味道,倒是很像街上摊贩上卖的胡饼,口感松脆酥软,咬一口,干脆的面饼扑簌簌地掉落,饱满香味灌了满口。 “先生,还是要多喝一些红枣茶和莲子粥才好。”绿黛站在一旁伺候,“世子特意说过了,先生一定会贪嘴吃煎饼,这样对脾胃不好。” 成青云蹙眉,“我吃什么他也管?” 绿黛一脸正色,“世子说,这是王府,先生吃的是王府的东西,住的是王府的房子,自然要听世子的。” 这就是所谓的吃人嘴软吧? 成青云放下煎饼,用筷子点了点,“既然让我喝粥喝红枣茶,为什么还为我准备煎饼?” 绿黛但笑不语,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成青云不再贪嘴,也知道那煎饼虽然好吃,但吃多了会上火,莲子粥下火,红枣益气补血,多吃些没坏处。 吃过早膳,成青云在院子里等南行止上朝回来,其后好一起去刑部查看那具尸体,并等待刑部查清那具尸体的真实身份。 她随手拿了一本手札,写写画画,线条在纸页上勾来画去。 庭院之中,偶尔有鸟飞来,在草地上蹦跳着啄东西吃,或者落在凉亭的栏杆之上,松松羽毛。 成青云放下手札,想要伸手趁栏杆上的鸟不注意,摸一摸那鸟的毛,却不想,那只鸟头一偏,飞走了。 她不甘心地看着那只鸟飞到月拱门处,偏看见一袭深衣的男人。 男人神色清浅,目光温和。那身深衣轻垂迤逦,安静地站在月拱门之外,月拱门似框住一幅精妙的图景,一时让成青云恍然。 成青云连忙起身,拱手向那男人行礼,“王子。” 那人正是南行止的庶兄——南行章。 那只鸟,深蓝色的羽毛,在淡淡微光晨曦之中,泛着如玉般的光泽,在南行章头上飞舞盘旋了片刻之后,落在他的手中。 那鸟似颇通人性,站在他手中,用圆乎乎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 南行章犹如画中的青竹,站得挺立,那身宽松的深衣,如烟似雾一般,将他装束得宛若谪仙,好像要随时羽化而去。他看向成青云,说道:“先生不必多礼。” 绿黛听见他的声音,连忙迎出门,“王子,世子出府上朝了,不知王子来是为何事?” 南行章摸了摸手中鸟儿的毛,宠溺地笑了笑,“也无甚大事,只是清早起来遛鸟,却不知这鸟儿太活跃了,飞到了这里,便寻过来了。”他将手中的鸟儿抬了抬,对成青云说道:“我这鸟儿,叫做深衣。先生好像很喜欢。” 成青云愣了愣,“在下只是觉得这鸟儿很可爱,并不知道这是王子的鸟。” “我也是新得的,”南行章轻声一笑,对绿黛说道:“不知行之这段时间,在看什么书?” 绿黛说:“世子大多时候,都在看各地的邸报和奏书,很少有时间看书了。” “我听闻,他有典藏的诗集绝本,不如借我看看吧。” 绿黛行礼,立即进了书房,为他找书去。 而南行章却依旧站在月拱门外,似乎并没有进庭院的意思。成青云狐疑地看着他,一时又找不到话与他聊,蓦地很是尴尬和窘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在绿黛很快拿了书出来,成青云扫了一眼,见果然是绝本,不过那书页簇新,似乎还没有被翻阅过。 南行章拿了书之后,便离开了,那只叫做深衣的蓝鸟一直跟随他,在他身侧缱绻地飞着。 成青云见他走之后,看向绿黛,“他是如何知道世子有绝本的?” 绿黛说道:“王子曾经见世子看过。” 成青云蹙眉,狐疑地看着她,“可你方才拿的那本,分明是崭新的,并不像被人翻阅过。” “世子看书,总喜欢一次入很多本,一些拿来送人,一本自己看,另一本写上注释见解。”绿黛轻描淡写地说道:“写上了注释的书,世子是不会给人看,也不会送人的。” “为何?”成青云暗自感叹南行止真有钱。 “世子写不同的东西,会用不同的字体。比如书写平常的书信与奏折,会用行楷,可若是注释以及其他的,就用隶书或者草书。为避免有心人刻意模仿他的字迹,所以他通常不会将带有特殊笔记的书本借人。” “原来如此,”成青云恍然大悟,原来在这水深火热风云诡谲的京城之中,连写字都要这样小心翼翼筹谋算计。她从三岁开始练字,却只会写简单的楷书和行书,哪里会像南行止那样,为避免有人刻意模仿其笔迹而练许多的字体…… 想到方才站在月拱门外的南行章,她忽然起了几分好奇,问道:“世子与王子的关系如何?” 第76节 绿黛的笑容凝住,谨慎又平静地说道:“做下人的,不能随意议论主子。” “如此,”成青云也觉得自己唐突冒昧,只好默不作声,不再多言。 快到午时,南行止才上朝回府。 换了一身常服之后,与成青云一同用午膳。 侍女将几道菜色摆好,布置好了碗筷,忽而见绿黛走了进来。 “世子,王妃送了几道菜过来,让世子与先生一同享用。”绿黛说道。 南行止点点头,“端进来吧。” 绿黛立即吩咐几个侍女,一一将菜肴端了进来,原本不算拥挤的桌上,顿时变得琳琅满目,香气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替我谢母妃,改日我陪她一同用餐。”南行止对领头的侍女说道。 那侍女谢过之后,带着几个小侍女逶迤的离开。成青云屏住的呼吸端正的身体缓缓放松,“王妃为何要送菜过来?” 南行止若无其事,拿起筷子吃菜,“原本我今日该去陪她用膳的,只是你在,便只好陪你了。” 成青云蓦地呆住,一时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世子,你还是去陪王妃吧,我自己一个人吃就好。” “母妃既然已经把菜送过来了,你就该尝尝她的心意,”南行止意味深长却又满足地一笑,“也许是你上次陪母妃吃饭,母妃察觉你拘谨又不自在,所以便不好打扰你,让你吃得舒心些。”他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菜,“上次你多吃了些清蒸鲤鱼,母妃以为你喜欢,这次还让人做了一道。” 那道清蒸鲤鱼,刀工绝妙,清淡却不寡味,香淡的口味令人回味,鱼肉鲜嫩酥软,清香的汤汁很是入味。那次与王妃一起用饭时,不过是因为这道清蒸鲤鱼离自己近些,她不好意思伸手去夹离得很远的菜,所以就多吃了些鲤鱼。 不想王妃体察入微,以为她喜欢清蒸鲤鱼,又特意让人为她做了一道。 她抽了抽鼻子,夹了瓣鱼肉放进嘴里,轻声说道:“王妃真好。” 南行止停了停筷子,抬头看着她,见她微微低着头,轻垂的睫毛微微颤抖,在眼下覆上淡淡湿润的阴翳。 他的心微微一蹙,似被无形的手紧紧拽住了般,竟鬼使神差地放下筷子,伸手拂过她的眼睛,将她眼下淡淡的湿润拭去。 她明显扼住,惊怔木讷地看着他,一扫方才对王妃的感动与熨帖,漆黑明澈的双眸空茫地看着他,还带着狐疑与错愕。 南行止也稍稍一愣,随后自然而然地放下手,重新拿起筷子,为她夹了一瓣鱼肉,说道:“若是觉得我母妃好,不如……不如今后都陪着我母妃吧。” 第99章 验毒查尸 厅内朱红雕栏的门框,框着坐在桌边的成青云与南行止。 成青云低下头,仔细回味南行止的话,又失落地叹气。或许这些年她常年没有母亲照顾,下意识里,也希望自己如平常女儿一样,有父亲疼爱,有母亲呵护。 这微不足道的心愿,在她五岁那年,在那个料峭严寒的冬天,已经再不能实现了。 瑞亲王王妃是难得对她好的人,从年纪上,也与她的母亲年龄相当,或许是天性,或许是期许,她总有将王妃当做母亲的错觉。 但她不过是个平凡的人,如今更是冒着欺君大罪的危险在朝为官,如何能常常陪伴王妃左右? 故而她将南行止的话当做一句体贴的安慰,并不曾放在心上。 两人用过饭,便上了马车去刑部。 刑部如今正缺人手,少了刑部侍郎钟子誉,主事和郎中以及刑部尚书的事情便变得繁重起来。原本刑部与大理寺的许多职责划分得并不明朗,南行止特意从大理寺调了人手过来帮忙。 刑部尚书倒是上书过皇帝,希望选出继任刑部侍郎的人选,可如今能担任刑部侍郎一任的人,放眼朝中,论品级论成就,竟找不出来。刑狱之事,关乎人命,莫大于天,不敢懈怠,故而宁可将其位空缺,也绝不再选一个如钟子誉那样的人了。 到了刑部,几个人被刑部尚书指挥得来来往往,车轱辘般不停的转动。 见到南行止到了,众人方才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向南行止见礼。 南行止让众人免礼,让刑部尚书前来汇报昨日对蒋府火灾现场的勘查情况。 刑部尚书将一块烧得发黑周身是黑末的铜块交给南行止。 南行止用手绢拖着,淡淡地看了一眼。成青云蹙了蹙眉,只隐约看见那烧黑的铜牌之上,模糊地镌刻着“蒋府”两个字。 “世子,这是在昨晚那具烧焦的尸体身边发现的。这铜牌当时被烧毁的狼藉杂物盖住了,并没有被及时发现。” 南行止说:“这是蒋府的腰牌。” “是,”刑部尚书点头,“这便可以确认这尸体的身份了,不是别人,正是蒋尚书的贴身侍从——朱吉!” “朱吉?”成青云说道:“蒋尚书不是说,朱吉称病回家养病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蒋府之中?” 刑部尚书看了她一眼,对她质问的态度有些不悦,但顾忌南行止在场,他依旧说道:“此事,恐怕还得去问问蒋尚书。” 若朱吉的确是称病在家,那么朱吉突然出现在蒋府,又被人杀害之后纵火烧毁,此事另当别论。 但若是朱吉并没有生病,也没有回家养病,那么……蒋尚书或许是在说谎! 成青云看了看南行止,南行止与她无声对视一眼,随后对刑部尚书说道:“此事不急,先暗中查看。” 刑部尚书立即点头,也明白此事不宜与蒋尚书相抗,毕竟蒋洵身后的势力也不简单。而一个小小的下人被烧死,根本就不足一提。 南行止将那块铜牌放回证物箱子之中,起身带着成青云往停尸房走。 “停尸房中可放了冰块?”南行止问道。 “不曾,”刑部尚书亦步亦趋地跟上,“如今冰块很是难得,库存的冰块,已经不够了。” “这几日秋伏天,天气会很炎热,你自己注意些,别让尸体变坏。”南行止说道。 “是,”刑部尚书应声。 三人一同往下走,停尸房之中并不通风,天气炎热起来,底下通道变得闷热。成青云不由得蹙眉,这样闷热的环境,也不知道那尸体还能停放多久。恐怕得需要及时验尸完毕才好。 南行止让人从卫宅之中取来了她放验尸工具的匣子,她将匣子挂在肩上,在进入停尸房之前,停在门口。 刑部尚书已经准备好浸过黄莲水的面巾,分别给南行止与成青云。他也知道成青云验尸的习惯,并不会点苍术,所以便没准备。 成青云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尸臭气息令人作呕,就算有黄莲清苦的气息也阻挡不住。 刑部尚书屏着呼吸站在门口,本不想进去,却见南行止蒙上面巾,面不改色地进了停尸房,取过墙上的灯盏,为成青云照亮。 刑部尚书一声哀叹,又是惊讶又是无奈,只好跟了进去。 尸体被一张白布覆盖着,成青云放下匣子,慢慢地将白布掀开,露出那具僵硬漆黑的尸体。这具尸体扭曲蜷缩,似乎还能想象得出它被火烧时慢慢被烘干烤焦的过程。 南行止将灯盏放在尸体旁,成青云俯身,从匣子中拿出一块薄薄的银片,来之前,这银片已经用皂角水洗过。她谨慎缓慢地将银片放入尸体口中。 刑部尚书微微惊住,想要说话,却怕吸入尸臭气,便只能屏着呼吸,静默地看着。 闪烁的灯光静谧而微弱,只堪堪照亮这具尸体一隅,晦暗的停尸房光线昏暗,模糊的黑影峭楞嶙峋,犹如悄无声息地鬼魅。 一时死寂无声,躺在地上漆黑的尸体也变得狰狞恐惧起来,阴森诡异。 片刻之后,成青云才小心翼翼地取出尸体口中的银片,就着灯盏,明显看到银片边缘发黑。 这是仵作和捕快等都常用的验毒方法,若是没有银片,也可将糯米和米饭揉在一起,加上鸡蛋,揉成团,放入死者口中或者幽门之中,等待片刻之后,将米饭团取出,若是米饭团发臭,则说明死者中毒而死。 但米饭团验毒的方法并不太准确,故而成青云很少用。 刑部尚书见那银片发黑,惊讶又错愕,他凑近了仔细查看那银片,蒙着声音,说道:“这朱吉是被人毒死的?当时下官检查他的口鼻时,并不曾发现他口鼻之中吸入烟尘和碳末。又让仵作检查了他全身的伤情,由于他皮肤已经烧得溃烂不堪,无法判定是否受过外伤,故而……” 成青云将银片放好,说道:“若是无法从尸体表面判定死者是否受过伤,还可以验骨。”她戴上鹿皮手套,握住那又细又焦黑的尸体手臂,从上臂摸到手腕,说道:“有经验的仵作,肯定能通过摸骨的方法查出死者骨骼的损伤,我想,刑部的仵作,没有这样验过吧?” 刑部尚书移开脸,目光闪烁,说道:“这尸体已经烧得这样了……” “所以仵作就不想碰了?”成青云声音不由得沉下去,“虽说验尸是脏活,而且世人大多将仵作看成贱役,但是验尸关乎刑狱和死者的性命,若是验尸不准,不精,不全,便会导致案情错判,错判案子,不但刑狱官的乌纱帽难保,也让死者白白蒙冤而死,更会让真凶逍遥法外。”她声音平淡,可如磐石一般冷硬,“尚书大人,刑部的仵作这样粗心,根本就不能胜任仵作一职,还是尽早换一个更专业的。” 刑部尚书眉头紧蹙,只暗恨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成青云安静下来,开始为尸体摸骨,其实对于这样的尸体,除了摸骨验骨之外,便是煮骨剥肉,将死者的骨头全部暴露出来,如此才能更好的检验骨头的情况。但是如今不能煮骨剥肉,只能用手触摸了。 她从头颅开始,轻轻地摸索而下,仿佛在为尸体做按摩一般,精准熟练的摸准每个骨骼的关节转折,摸索检查每块骨头是否完好,是否受损。 她一边摸,一边说道:“头颅完好,没有破裂,没有坍塌,颅骨完整,初看未见受损。” “咽喉喉骨、颈椎、枕骨、面骨完整,说明死者没有被人用力掐过或者扼过咽喉,即使掐过扼过,也不曾伤到骨头。” 她的声音如风,轻柔划过耳畔,不见丝毫起伏,仿佛在叙述着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情。 南行止看着她的背影,还有那双纤细的,在尸体之上游走的双手,眼眸深邃,沉如深渊,却极为平静,带着揣摩、探究、审慎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氤氲着兴味。那幽深的眼神,如霁月风光,消融冰雪。 刑部尚书大气都不敢出,怔愣一瞬之后,机械地拿出纸笔,快速地将成青云所说的全部记录下来。他为官多年,判过无数的大案小案,这么些年,甚至周旋于各朝党之间,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却仿佛早已忘记当初初为秋官时那份赤热之心。 更难得让他羞愧的,是他断案多年,从来没有亲自验过尸体,更很少看仵作验尸。 世人将仵作当成贱役,就算是仵作自己,也不见得会将验尸一事当做案件的关键要事来做,可如今细细想来,这尸体之上的痕迹,也是断案不可或缺的线索。 他在成青云淡漠的语音之中,低头记录着,心头却百感交集,一时抬头看看南行止,一时抬头看看成青云,片刻之后,终究是无声一叹,将成青云所说的每一字,一字不落的记录好。 成青云的手渐渐顺着尸体往下,摸到肋骨,一根一根谨慎摸索查看,南行止见她快要碰到灯盏,只无声的将灯盏稍稍移开,并不曾打扰她。 第100章 解剖尸体 验骨还在继续,晦暗的停尸房中,时而扬起成青云平静的声音。 半盏茶的光景之后,成青云将尸体能摸到的骨头,全部检查完毕。 “死者身上的骨头没有任何损伤,或许在死之前,并没有遭到过重击。”她微微蹙眉,静默沉思。 南行止垂眸看着她,并没有出言打断她的思索。 “如此说来,这人是被毒死的。”刑部尚书放下笔和纸,“本朝对于毒物的管禁倒是十分严格,除了在野外能够找到的自然毒物,如蟾蜍、金蚕、钩吻等,其余需要提炼或者处理的毒药,都有购买的限制。而且,购买有毒的药物,需到药铺购买,且必须登记购买人的信息,购买的量等……” 成青云点点头,“若是能查出他所中的是何种毒,再查看京城之中各药房的购买记录,便能查到线索。” “可是……这毒药都被他吃下去了,要如何才能知晓他是中了何种毒?”刑部尚书顿时犯难。 成青云深深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摸了摸放在地上的匣子。 南行止瞧了刑部尚书一眼,说道:“尚书大人,辛苦你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成员外郎就好。你去准备些茶点吧,正好我也饿了,等验完尸之后,我和成员外郎也好吃些垫垫肚子。” 刑部尚书心头一哽,古怪地看着他和成青云。 这看了如此恶心的尸体之后,竟然还能坦然吃东西的,除了这个成青云之外,还能有谁? 世子吩咐,不敢怠慢,他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出这恶臭的停尸房。拱手告辞之后,这就去让人准备茶点。 成青云将停尸房房门关好,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弯,“世子,其实验了尸体之后,我也会恶心反胃的,待会儿的茶点,不如你吃了吧。” 第77节 南行止似笑非笑,说道:“刑部尚书知道我有些洁癖,一定不会为我准备茶点,所以那茶点还是得你吃。” 成青云暗暗地看了他一眼,打开匣子拿出锋利的解剖刀刃,低声地喃喃说道:“或许刑部的茶点也不怎么好吃。” 她将尸体摆正,用手摸了摸最下方两根肋骨中央,那便是死者的胃部。 锋利的刀刃准确地落下,被烧焦的皮肤和血肉坚硬凹凸,她用了好一会儿,才沿着最末端肋骨的位置划开,在从腹部中央,落刀向下,在尸体身上开出一个“丫”字形。 被烧烤过的尸体皮肉弹性不佳,她费了很大劲儿,才将腹部的皮肉剥开,露出腹腔之中的脏器。 扑面而来的酸臭腐烂气息,令人作呕,腹腔之中狰狞血腥的情况,更是触目惊心! 肠胃、肝、肾、脾等,被高温烘烤之后,变得黏稠脆弱,由于脏器渗血,颜色已经有些发黑。 她检查了其余脏器,一时看不出有何不妥,便打算直接剖开胃部。 “我要将它的胃剪开。”成青云在下刀之前,对南行止说道。 南行止僵了僵,微微后退一步,却并没有完全退出灯盏所能照亮的范围,抬手捂住口鼻之后,对成青云点点头。 成青云从匣子中拿出一把利剪,用刀刃在胃部切出一小口之后,用剪刀将胃剪开。 胃中消化的,以及还没有被消化的,统统暴露在成青云眼前。她拿起灯盏,查看胃中的情况,胃中的不过是一团烂糜。她犹豫片刻,从匣子之中拿出准备好的碗,慢慢地将胃里的食物倒进碗中。 南行止脸色青白,震惊不已,甚至不知道她的匣子里到底还会拿出些什么东西。他快速看了那胃中的东西一眼,只觉得比看腐烂的尸体和脏器更加恶心。一时间,胸腹之中酸涩绞痛,几乎要到达他忍受的极限。 他伸手,按住成青云的肩膀,想要将她带走。 他面色平静,可心头已经翻江倒海,他将她扶起来,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是快要隐忍到极限的怜惜。 她不过也是一个平常的人,比其他的人更加纤弱,甚至比这京城之中的人更纯澈简单,为何现在要做这些肮脏低贱的事情。 他咬牙,万千的话语凝在心头,却迎上她疑惑的眼神,“世子,若是不习惯,你可以先出去等我。我将这……”她定住,放缓了语气,说道:“世子,你还是出去等我吧。” 南行止握紧她的肩膀,慢慢地沉气,努力压住胸腹之中横冲直撞的情绪,片刻后,他运气屏住呼吸,目光变得平静,如无风的山间流岚,清而缓。 他转身,拿起灯盏。灯光一靠近,将她隽丽的容颜照亮,那张平时总是英气俊朗的脸,变得柔和恬静。 他说道:“我是怕,光线太暗了,你看不清楚。” 成青云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关系,”她又在匣子里翻检了一会儿,拿出一双筷子和一支勺子。 南行止呆住,看着那碗从尸体的胃里挖出来的东西,险些作呕! 成青云又是拿筷子,又是拿勺子,这副架势,难道是想吃东西…… 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成青云已经从他手中拿过了灯盏,端着那碗浑浊糜烂的东西,蹲在了地上。 她开始仔细地查看碗里的情况,就着灯光,用筷子先将里面能分辨出来的东西夹出来,每夹一次,就说明何物:“这是鸡肉,鸡皮还未消化……” 南行止隐忍,咬着牙根。 “这是汤饼,其余被消化得差不多的白乎乎的东西,也应该是汤饼。看来这个人,在临死之前,吃了一碗鸡肉汤饼。”成青云用筷子夹起一根面条,放在灯下看了看,很快辨认出,将面条放到一旁准备好的油纸之中。 她又翻检了一会儿,夹出一堆,拿在灯下看了看,“绿色,有梗,应该是汤饼之中的芹菜,还有葱,一些蘑菇丁。”她又将这些放在油纸里,轻叹一声,“哎,我也好想吃鸡肉汤饼,最好让店家多放些蘑菇,我喜欢蘑菇爽滑软嫩的滋味。” 南行止顿时背了一口气,如鲠在喉。他干笑了一声,“是吗?那本世子这就请你去吃鸡肉汤饼。” 成青云抬起头来,又低头看着碗里浑浊的残渣,说道:“可惜我吃过瑞亲王府的食物,尤其是王妃让人做的清蒸鲤鱼,便觉得世间美食,都在瑞亲王府。” 南行止脸色稍霁,“既如此,待会儿你便随我回府,我让人为你煮一碗鸡肉汤饼。” 这停尸房中恶臭熏天,尸体漆黑扭曲,狰狞恐怖,那尸体之中的脏器更是血腥模糊,也不知这两人从何处来的兴致,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中讨论美食。 成青云快速将那碗浑浊的东西翻检完,只剩下些糊状的糜。 “难道毒药已经被消化了,或者,毒药是液体,已经融合在这食物之中了?”她并没有发现异常,不由得诧异茫然。 “若是如此,便将这胃中的东西,交给刑部会验毒的人看。”南行止说道。 “如此也好,”成青云收好筷子和勺子,正欲将几包油纸包裹好,忽然见筷子上沾着一粒米粒大小洁白如珠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拿出镊子,将那白色的珠子夹起来,放在灯下查看。 这白色的颗粒如珍珠般,洁白皎然,且有些坚硬,可还带着弹性。 “这是毒药?”她将白珠子放进干净的油纸之中,又一次翻检碗中剩下的东西,竟又找出几颗白色的珠子。 “这像是鱼目。”南行止说道。 “鱼眼睛?”成青云数了数这白珠子的数量,“竟然有将近十颗鱼眼睛?难道朱吉爱吃鱼眼睛?” 南行止沉缓的摇头,“就算要吃鱼眼睛,一条鱼也不过两只眼睛,他怎么吃这么多?” 成青云说道:“他或许吃了很多鱼……” 虽然这个猜想很是古怪奇特,可也并不能排除。 “或许,打听一下朱吉平日的喜好和习惯便能知道他是否看吃鱼眼睛。”南行止说道,“朱吉家中,还有兄嫂。” 成青云点点头,“本来就打算要去探听朱吉的情况,如此正好。” 她将几颗鱼眼睛单独用油纸包好,与其他油纸包放在一起,一并放入匣子中。 出了停尸房,刑部尚书早已准备好茶点等候着。成青云没想到刑部尚书真的会准备茶点,净了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之后,她将茶点带回平日办公的地方。 办公之处,卫则风等人正窃窃私语,几个人凑到一处闲聊着那日蒋府之中发生的事情,见到成青云进来,立即噤声。 卫则风热情惊讶地应了过来,一把端过她手里的茶点,“青云,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这几日又忙着查案,都没空来和我们一起整理卷宗了。” “人家青云如今跟着世子断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怎么还会来和我们一起混?”有人淡淡地酸着,“就连钟侍郎都被她挤下去了,明日……”那人啧啧两声,欲言又止。 几日不来,成青云没想到会是这番光景。她虽然与这些同僚相处时间不长,可也没得罪过谁,何以如今这些人,这样阴阳怪气地看着她? 第101章 相逢偶遇 卫则风将那些阴阳怪气的人哄走,担忧地看了看成青云。 成青云淡然一笑,摇摇头。 担心南行止久等,又怕在这里这些人会不自在,她只好起身告辞。 方才那不客气的人,语气虽然酸了些,可不过是平常的情绪宣泄,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难免会让成青云心里生出芥蒂。 她想念在成都的时候,那时候,她身边有小唐,还有几个捕快,虽然偶尔有摩擦,但也不至于像在京城这样复杂。 回到刑部正厅,南行止交代完事情,见成青云回来,便起身,与她一同离开。 出了刑部,两人一同上了马车。成青云将车窗敞开,虽说快要入秋,可天气依旧炎热,尤其是马车之内,更会闷热,敞开车窗,马车行驶之中,有凉爽的微风吹拂进来,驱走车门的热气。 成青云将袖中油纸包拿出来,“不知谁能分辨出这是何种鱼的眼睛。” 南行止略微蹙眉,见她将匣子放在脚边,很是谨慎,说道:“我有一位王叔,精通药理,或许能够分辨出这些食物之中参融的毒药。” 成青云双眼一亮,“如此,世子可否让那位王爷查看?” 南行止蹙了蹙眉,说道:“我这位王叔,已经多年不问世事。这些年,尤其深居简出,不想参与朝堂之事。所以,我若是去拜访他,还并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见我。” 成青云轻轻地点点头,“如此……”只好想别的办法了,希望刑部之中验毒的人,能查清这是何种毒。 马车辚辚而行,穿过拥挤川流不息的街道,窗外溶溶日色照映而来,他锦绣深衣泠然生辉,宛若华光。微微轻蹙的眉宇,似也透着几分冷意。 “去哪儿?”他敛衽端坐,问道。 成青云说道:“锦云教坊,先去会会白司琪。” 南行止立即吩咐车夫驾车前往锦云教坊。 成青云将包裹鱼目的油纸包放进匣子之中装好,便靠在车壁上,呆呆地看着车窗之外。 街道两旁瓦舍勾栏次第后退,繁华喧嚣排闼而来。京城这阡陌纵横的街道,充满了繁荣,也充满了生活的市井气息。皇城巍峨高耸的城墙之下,是芸芸众生的万千气象。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旁的商旅酒楼,马车一路向锦云教坊行驶,路过一家药铺,忽然见一熟悉的人影从药铺穿梭的人影之中走出来。 那人儒雅清逸,形容端然,可脸上却难掩失落与焦虑。 “停车,”成青云立刻坐直身,对车夫说道。 南行止本是拿着一本书随手翻看,突然听见她叫停车,抬起头来看着她,还未问清发生了何事,她已经推门,跳下了车,飞快地穿梭进了人流之中。 南行止放下书,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见胡柴暗中跟了过去,才稍稍放心。 拥挤的人流熙熙攘攘,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药铺门前的那人,眼见着那人就要离开,她立刻推开挡在前方的人,连声道歉,终究扬声喊道:“白兄!” 站在药铺门前的人愣了愣,循声四处观望,终于在人群拥挤之中发现了成青云。 她身形纤弱,较为娇小,身量也比其他人矮些,好在她走得很快,脚步灵活,迅速就到了白司琪面前。 “白兄,好巧……”成青云这一喊,才知道自己唐突了,她一时情急,还没想到自己开如何与他寒暄。 白司琪将手中的药包拿好,立即对她拱手行礼,“成……成大人,好巧。” “对啊,我原本想去锦云教坊用餐的,没想到路过此处,遇见了你。”成青云立即想了个借口,很是合理。 白司琪端然而立,“如此,在下正好也要回锦云教坊,倒是可以与大人同路。” 成青云欣然点头,“也好,”顿了顿,看进他手中的药包,问道:“白兄这是生病了?来药房抓什么药?” 白司琪将药包收入广袖之中,小心翼翼地掖了掖袖口,说道:“这是为我妹妹抓的,她这几日,吃了些药,病情好了些,只是很不巧,药方之中,有一味药许多家药铺都没有卖了,我……我恐怕还得再多跑几家问问。” 难怪他方才看起来失落又焦虑,成青云说道:“无妨,这京城之中这么多家药铺,肯定能买到的,再不济,可以到官府的药房之中购买。官府经营的药价格也不贵,材质或许还好些。况且,官府的药房,种类比其他药铺多一些。” 白司琪脸色僵了僵,轻轻蹙了蹙眉,淡淡笑了笑,“我也想到了,我……我在教坊之中,还有些磨喝乐没做,等做完之后,再去买。” 他说着,伸手请成青云先行,“如此,成大人随我一同去锦云教坊吧。” 成青云转头看了看停在街边的马车,马车的车帘静静地垂着,无法看到车内的情况。她抿了抿唇,说道:“我与世子一同来的,世子正好也要去锦云教坊,不如白兄同行?” 白司琪惶恐地摇头,“不、不,世子身份尊贵,在下……在下岂能与世子同行。”他立刻拱手,垂着头,轻声说道:“不如大人与世子同行,在下一人回教坊就好。” 他歉然又不安地抬头看着她,不等她开口,他已经转身往锦云教坊而去了。 成青云微微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影幢幢之中,才慢慢地回过神来。一转头,见南行止掀起车帘看了过来,她这才回到马车前,扶着车辕重新上了马车。 坐好之后,马车再次平稳的前进。 “是白司琪,他为他病重瘫痪的妹妹抓药,但好像少了一味药,跑了许多的药铺都没有买到。”她对南行止说道。 南行止回头看了眼那家药铺的招牌,说道:“他方才进的那家药铺是妙春堂,妙春堂是京城最有名的药铺,若是连妙春堂都买不到的药,在其他地方,恐怕也不好买了。” 成青云隐隐有些担忧白司琪,“我建议他去官府开的药房买。” “若是他想去官府的药房买药,为何不早去?”南行止放下手中的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而含着冷意,“他走了这么多家药铺,却偏偏不去官府的药房……为什么?” 第78节 成青云心底快速闪过什么,斟酌地说道:“难道他不想去官府的药房?” “若是如此,他买的药恐怕有问题。”南行止回头看了看那家妙春堂,若有所思。 成青云立即说道:“让人去妙春堂打听看看,问问白司琪到底买的什么药。” “正有此意,”南行止轻轻地颔首。 妙春堂与锦云教坊,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马车往前行驶不远,便到了锦云教坊。 将车马交给车夫停好,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上了楼,入了雅间。教坊之中的接应的艺女记得两人,依旧安排了南行止上次包下的雅间。 “客官,可要换一个艺女来?”那艺女轻柔地问道。 来教坊之中,若是不让艺女来献技,未免太过怪异,成青云记得上次来弹琵琶的艺女叫做白檀,依旧让她来。 白檀很快抱着琵琶进了雅间,款款地走来行礼,半抱的琵琶半遮住面容,欲遮还羞,娇媚动作。 上好了茶点与酒菜之后,成青云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喝着一碗蘑菇汤。 这蘑菇是小香菇,配合着锦云教坊之中秘制的大骨汤,汤汁浓郁爽滑,入口清淡,却回味悠长。入汤的蘑菇软绵弹嫩,口感丰富,蘑菇自然的清香融着大骨汤的浓郁,堪称美味。 南行止只尝了些蘑菇和豆腐,便有些兴致缺缺的放下了筷子。世族子弟修养极好,就算面对再美味的食物,也不会像成青云一般豪饮咀嚼。 “多吃些麻薯和粥,蘑菇汤虽然好,但是不顶饿。”南行止为她盛了粥,又在夹了个小笼包和豆沙酥在粥上,递给她。 成青云生在成都,有一大不可抛却的爱好,便是吃。 曾经他对青岚说过,人生唯有美食不可辜负,若是美食当前,却不大快朵颐,岂不是辜负了人生辜负了光阴? 成青岚每每淡笑,但无论何时何地,到了哪儿,都会带她去吃最好的美食。 她略作客气地双手接过南行止递过来的粥,拿起勺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喝完蘑菇汤,喂饱了肚子之后,她才想到在南行止面前注意形象。 南行止吃了几块苹果,喝了些清茶,静静地看着她。 茶香缭绕,烟雾氤氲,他俊利的眉眼似熏染着温柔与暖意,眸色渐深。 第102章 转轴拨弦 琵琶铮然入梁,教坊中光彩临照,暖香袭袭。 成青云喝完粥,捏了春卷在手中,慢慢地吃着,这才有了空闲,开始与白檀闲聊。 “今日楼三娘在吗?”她问。 白檀闲闲信手地拨动着琴弦,声音柔软如水,“三娘今日不在教坊,她去了蒋府。” 成青云放下手中的春卷,问道:“蒋府?兵部尚书府?” “是啊,”白檀轻轻点头,“奴婢今日一早,便看见蒋府来人,将三娘接走了。” 楼三娘在蒋府为蒋老夫人祝寿,或许与蒋府有些交集,但蒋老夫人寿辰已过,蒋府如今又发生了许多离奇的事情,大多人唯恐避之不及,楼三娘还有什么理由什么原因要去蒋府? 而且,还是蒋府来人将她接走的,难道是蒋子逸见她接到蒋府去的? “你可知,接走楼三娘的是蒋府中的什么人?”成青云问。 白檀摇头,“奴婢不知道。” 蒋府之中能够派得出马车的人,无非就是那么几个。成青云不由得收紧手指,问道:“楼三娘常去吗?” 白檀轻轻点头,“去献舞的那段时间天天去,这两天去得少了。” 献舞时天天去蒋府练舞,似乎并不值得怀疑。 “对了,”成青云拿起春卷继续吃,“白司琪在教坊吧?不如让他过来坐坐。” 白檀便起身,让人去请白司琪。 “说来,白司琪也挺不容易的,不知道他妹妹的病情好些没有。”成青云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琵琶声婉转铿锵,寥寥几声,如飞燕掠水。白檀很认真地回答着:“奴婢与白司琪不熟,故而不知他妹妹的情况。只是道听途说,知道他妹妹病重罢了。” 成青云吃完春卷,喝了一口清茶,恰好白檀一曲弹完。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白司琪的声音,成青云应了声,白司琪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他拱手向两人行礼,放下背上的箱子,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南行止放下茶盏,看向白司琪,饶有兴致,“白公子,蒋老夫人大寿时,听闻你为她做了一尊观音。上回在街上,看见你做的磨喝乐,觉得你手艺不错,所以便想让你再做一个。” 白司琪温和的眉眼轻轻垂着,恭顺又端正,“不知世子想要什么样儿的磨喝乐?” 南行止定了定,抬手指着成青云,问道:“你能把她做出来吗?” 成青云微微瞪了大双眼,错愕地看着他,忽然有些不自在,教坊之中,光影交织,纱账珠帘明晃晃的,似晃得她有些眼花。她迎上南行止深切又兴味的眼睛,脸上忽然一热,像是有一股莫名的热气蒸腾而上,氤氲着她的脸,热到了耳根,热到了心里。 她心头一跳,立刻移开眼,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得抓紧下裳,喃喃地说道:“干什么又拿我当样板?” “或许你长得独特,拿回去放在家里可以辟邪。”南行止兴致正浓,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说道:“何况,你今日只穿了深衣,浑身不饰任何珠玉金银,倒是为我省了不少钱。” 成青云咬牙,心想他该不会把泥人儿李做的缩小版的她,放在卧房里辟邪了吧? 白司琪谨慎地打量了成青云一眼,只觉得她是一个俊俏英气的少年,只要做得像,抓住她的神态,就可做好磨喝乐。 他向南行止点点头,说道:“回世子,可以。” “如此,你就照着她的模样,为我做一个磨喝乐吧。”南行止轻轻地摩挲着衣袖,见成青云蹙着眉头,躲闪着低头,漆黑灵动的眼珠快速游弋转动着,薄薄的唇微微抿着,局促又紧张,像是幼时初见陌生人的小姑娘,羞涩又窘迫。 他微微晃神,端起茶盏慢慢地喝了一口,氤氲缭绕如烟的白雾,遮住他深切含笑的眼眸。 原本以为白司琪会仔细观察成青云一番,至少得仔细打量细细比对五官神态等,可他只看了一眼,便拿出黄蜡,放在烛火上轻轻地烤软,十指轻轻翩飞揉捏,很快捏出个人形,再用竹片,细针,铁钩,小铲子等物,细细镌刻细节,一盏茶的光景之后,远远看着,已能看出那磨喝乐的神态来。 俨然是成青云耷拉着双腿,坐在凳子上的模样。 磨喝乐讲究精细考究,一举一动,乃至毛发都与本人一模一样,初初做出模样之后,白司琪便停了手。 他对南行止说道:“世子,在下还需要回家找材料,做出与成大人一模一样的衣物和鞋袜等为这磨喝乐穿上,这磨喝乐才能完成。” 南行止问道:“在磨喝乐里装上机括,再上色,雕刻,制作衣物等,需要多少天?” “少说也得五六天,”白司琪如实回答。 “如此,你可慢慢做,做好之后,送到瑞亲王府即可。” 白司琪将磨喝乐收拾好,小心翼翼地用木盒子装好了,放进他的木箱中。 “对了,”南行止似想到什么,看向白司琪,“听闻你今日在药铺买药,有一味药没买到。” 白司琪低下头,声音轻柔而低沉,仿佛呓语,“是。” “是什么药,你告诉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你拿到。”南行止颇为恳切地对他说道。 一时仿佛静止了般,白司琪呆怔地站在原地,垂首而立,却低着头。光影在他脸上覆上阴翳,只觉得他眼下阴影微微闪动。片刻之后,他才轻声说道:“多谢世子……在下实在不好叨扰。” “如此,”南行止不再追问。 “不如这样,”成青云起身,走到白司琪身前,安抚地看了他一眼,“你把你妹妹的药方给世子,世子或许有办法帮你找齐所有的药。” 白司琪倏然抬头,期冀地看着南行止,眼中热切闪烁,可很快他目光渐冷,缓缓地摇头,说道:“那药方之上所开的药,实在名贵,我怕……怕承不起世子这个情,也还不起……还是算了吧。” 成青云惊愕又无措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南行止能帮忙找齐所有的药,能够治好他妹妹白思雨的病,如此好的机会,白司琪竟然不领情,反而拒绝了? 白司琪摇头苦笑,蹲下身收拾箱子。 无声而沉静,只剩下白檀时而拨动琴弦的声音,还有白司琪轻微窸窣的整理声。 “既然药材难得,也不强求,”南行止起身,走到白司琪身前,说道:“我府上有一位大夫,他伺候我父王多年,医术高明,甚至比皇宫中的太医更好,不如让他为你妹妹看看病,如何?” 白司琪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南行止。 片刻他,他轻轻地点头,感激地看着南行止,声音也沙哑低沉,“多谢世子,只要能治好我妹妹的病……白司琪,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他言辞恳切,南行止却不过淡然一笑,“如此,我会让大夫傍晚时去你家,为令妹诊脉。” “多谢世子!”白司琪起身,敛衽,突然双膝跪地,恭敬端正又肃穆地向南行止磕了头。 日影倾泻,光束在教坊房间内移动,窗棂将阳光分切开去,南行止半身笼罩在光影之中。 在锦云教坊之中吃饭,竟用了一个时辰。南行止转身,示意白司琪起身,随后对成青云说道:“走吧,随我回府。” 成青云点点头,蹲下身扶起白司琪,“你家住在哪儿?” 白司琪起身,说了住址,成青云记下之后,与南行止一同离开。 出了教坊,上了马车,成青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世子,我得回去一趟,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有换衣服。” 南行止轻笑,“是很邋遢,就先送你回去吧。” 马车在街道上拐了个弯,向着卫宅而去。 “世子,你有没有觉得,白司琪很奇怪,还有楼三娘……这锦云教坊之中,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古怪。”成青云靠在车壁上,压低了声音,斟酌着说道。 第103章 洞若观火 马车渐渐驶入稍窄的巷道,车轮滚过铺就在地上的石板,车身微微的摇晃。 街道之上嘈杂鼎沸的声音渐渐远去,唯有车檐之下玲玲的铃声,清晰又辽远。 南行止稍稍蹙了蹙眉,“从蒋府开始,从发现那具碎尸开始,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应有联系?” 成青云靠在车壁之上,微微垂首,快速地在脑海中整理思绪,却发现每一桩每一件,都找不出相关的环节。 三起事件,都与蒋府有关—— 蒋府碎尸,白思雨在蒋府之外被袭。 其次,便是楼三娘,在献舞期间,频繁出入蒋府。 而巧的是,白司琪最近也与楼三娘联系紧密,甚至直接为锦云教坊之中的客人定制磨喝乐。 成青云快速回忆,思绪回溯,追忆到最开始时,楼三娘在皇宫献舞的情形。 她是被钟灵郡主带进京城的,钟灵郡主又因为楼三娘是舞姬,而盘下了锦云教坊。楼三娘与钟灵郡主的相遇,又如此巧妙,甚至也无法查证…… “世子,无论如何,楼三娘此人,必须查一查。”她抬头看着南行止,目光凝肃正色,“或许,她与蒋府有关。也许案子可以从她开始查起。” 第79节 南行止说道:“已经让人查去了,或许就这一两天,便能得到些消息。” 窄窄的巷道并没有蜿蜒的道路,道路两旁院落次第而开,最终缓缓地在卫宅停下。 成青云立即跳下车,转身对南行止说道:“世子,请稍等片刻,我换了衣裳就出来。” 她推门进院子,回到房间之中,找出干净的衣服换上,又确认门窗已关好。院落之中悄然静谧,连清婉也不在。 她点上灯盏,放在镜子前,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抬手摸了摸脸,还好,虽然隔了三四天了,但是脸上的伪装还没有褪去。 她从紧锁的匣子里拿出一瓶油,慢慢地涂在脸上,卸掉脸上的伪装。又快速用毛笔软刷等物,沾了各色的粉饼脂粉,将原本素净的脸重新化上。 她早已熟悉这伪装易容的化妆技巧,很快,便将一张秀气清美的脸勾出英气冷硬来,俨然是俊俏少年的模样。 妆完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起身理了理头发,这才出院子,回到马车上。 穿过青瓦巷道的微风吹起马车的车帘,隐约露出南行止微微倾斜倚靠的身躯。 他广袖轻展,衣袂迤逦,形容疏懒而雍染。熹微的光半入车帘,映得他的五官起伏俊利。 他一手执书,一手正揭开小香炉的盖子,慢慢地在炉中添上些许熏香。盖上之后,轻烟舒隽,慢慢隐没在马车之中。 成青云掀起车门帘钻进马车,南行止抬起头来,疏淡的目光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再移开。 那目光分明闲暇平静,却犀利审视,细腻又深邃。成青云端坐着,身体微微发僵,一时恍然,只觉得自己的发丝或许都被他看进了眼里。 她快速地抬了抬眼,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何不妥。她总有种错觉,每次重新上了伪装之后,南行止看她的眼神便会改变。 他的眼神洞若观火,让她脸上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世子,接下来回王府吗?”她斟酌了片刻,试探着问道。 南行止眼角微微沉了沉,垂下眼继续翻阅书,轻轻地“嗯”了一声。 车夫调转车马,向王府而去。 王府之中的大夫常年来,只为王府之中的人看病,医术高明,但医者不自医,大夫年事已高,身体也每况愈下,王爷去世之后,大夫也更深居简出,将照看王府的职责交给了自己的得意子弟。 南行止并不想耽搁他太久的时间,让人去请之后,驾着马车带着大夫一起去白司琪家。 即将入夜的京城尤为热闹,大街小巷灯火次第亮起,街坊之外,灯箱氤氲连缀,将悠长繁华的街道点缀如星河般绚烂。 白司琪家靠近城南,越往南走,越是清静,连街道两边的店面商铺,也很是安静清冷。好在这街坊之中,家家户户相融成趣,走在街道之上,依旧可以听见坊间中传来各家各户的家常话语,还有鸡犬鸣叫之声。 远远地,便看见白司琪站在房间外等候着,他身后的小院之中,一株茂盛的果树,繁密的枝叶随风摇摆,婆娑作响,远门口,还摆着两棵胭脂花。临近傍晚,胭脂花开得正盛。 “世子,大人。”白司琪行礼,恭敬地将南行止成青云等人迎了进去。 这院落虽小,女墙低矮,还能看见院外高低错落的房屋,但收拾得整洁干净。 进了房,一方洁净的木桌上,已经上了茶,茶香袅袅,白烟似缕。 房间一角,堆放着整整齐齐的蜡块,还有许多摆放整齐的磨喝乐半成品。 成青云面对着那些蜡块坐下,见蜡块与蜡块之间,塞了许多木屑,问道:“这些木屑是作何用的?” 白司琪说道:“蜡块珍贵,不能受损,这些木屑是用来塞在蜡块之间的,如此,在蜡块和磨喝乐运输的过程中,减少碰撞摩擦。” “原来如此,”成青云很有兴致,“这么说来,你送去兵部尚书府的那尊观音,也用这种柔软的木屑保护着了?” “是,”白司琪脸色微微一暗,“只可惜,那尊观音被库房之中的大火烧毁,如今想到,真是痛心,毕竟那也是在下一点一点做出来的,花了不少心血。” “听说,那尊观音被烧毁,还被蒋老夫人当做是不详纸兆,蒋老夫人难过得都昏过去了。”成青云随口说道。 “蒋老夫人一心向佛,难免会因此难过。”白司琪轻声说着,为人斟茶。 成青云盯着桌上的蜡烛,那支蜡烛只剩短短一截,被火融化的蜡滴落在蜡台上,蜡台边缘垂挂着些蜡条,或许是常年燃烧,蜡台边沿稍稍发黑,简单陈旧的花纹很是模糊。 南行止静静地坐了会儿,才对白司琪说道:“这是邹大夫,你带他入内为你妹妹看诊吧。” 白司琪立即起身,肃然对邹大夫行礼,便带着他进房。成青云也随同进去。 房间内,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一走进去,便能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白思雨。 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虽然盖着被子,但依旧能感觉到她被子之下,身体是僵硬的木讷的,甚至是枯槁的。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年轻美丽,甚至有即将成熟的青涩的媚。也难怪,她的模样,总让蒋府之中的下人念念不忘。若她现在醒着,只怕更会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小妹,”白司琪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轻柔又苦涩地看着床上的白思雨,低声说道:“今日我又为你请了大夫,他是全京城医术最好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白思雨苍白的脸上,鸦黑色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邹大夫放下药箱,走到床边,安静认真地审视白司琪的脸色,又掀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瞳孔。 她的头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在额头左侧,似连头骨都微微凹陷了般。 邹大夫轻轻地检查那伤痕边缘,便隔着被子检查白司琪的右半身。 先是右手,再是右腿。 邹大夫拿出银针,精准地落下几针,白思雨却丝毫没有感觉般,依旧静默的躺着。 气氛安静而压抑,白司琪殷切地看着白思雨,垂于身侧广袖之中的手紧紧地握着,指尖泛白。他的眼神沉寂又含着强烈的期冀。最终见邹大夫将银针收好,才终究忍不住开口,“大夫,我小妹的情况如何?” 邹大夫微微摇头,继续诊脉。 白司琪惴惴不安,担忧不已。 许久之后,才听得邹大夫说道:“令妹所服之药,或许不对症,我需要查看她的药方。” 第104章 再生妖异 白司琪迟疑片刻,才对邹大夫说道:“药方在我房中,我这就为大夫去拿。” 回到正厅之中,南行止临窗而立,借着院子外那盏昏暗的光,随意地欣赏着这清冷简约的夜景。 一方院落,在夜色朦胧的灯色下,似一幅陈旧模糊的画卷,连那株苍葱的果树,也显得古老而宁静。听闻几人推门而出的声音,他这才转过身来,重新回到桌前坐下。 成青云坐在他身侧,见白司琪走后,才轻声地说道:“白思雨的情况的确不大好。”她身体微微侧向南行止,声音低柔而轻软,“我简单地为她验过伤,但是她的伤口已经愈合,只能简单地推断是被钝器砸伤,伤情较重,但没有致命,可的确对她的行动有损。”她轻叹,“很有可能,白思雨这一生,右半身都无法在动弹,或许也没有明显的知觉了。” 她额头上短而软的浅浅头发,轻轻地浮在南行止下颌,且犹不自知。桌上一豆灯光静静亮着,残照这简约朴素的小厅。也照在她隽秀的脸上。平日里,被伪装的五官和轮廓,都在灯下消没,露出真实起伏柔和的线条,还有那双原本明湛修长的双眼,此时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地扇动着,似灯下飞舞的蝴蝶。 南行止不由自主地捏紧茶盏,抬手挡住眼睛,喝了一口茶,似也压不住内心莫名的悸动与温热。 好在他听清了她说的话,迟钝地点了点头。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白司琪拿着药方走了出来,恭敬地将药方交给邹大夫。 邹大夫接过之后,告诉他会回去研究病情和药方,明日便会将药方送过来。白司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再次拱手行礼。 “不过,”邹大夫恳切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如论哪种病,需要药物调理,可病人地心态也极为重要。否则,就算是再好的大夫,开出再好的方子,病人优思过重,不配合医治,也不能药到病除。” 白司琪垂下眸,微微哽了哽,“小妹无法接受瘫痪地事实,吃了药也不见好,她很绝望,也很悲痛……我也希望,她能想开点,若是我能替她受苦,哪怕让我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让她能好起来……” 邹大夫又安慰了几句,成青云也宽慰几声,几人这人出了院子,重新坐上马车离开。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上了马车,一起回王府。 到达庭院,南行止立即让邹大夫说说白思雨的情况。 邹大夫打开药箱,从那排银针之中拿出一根,递给南行止,“世子,您看,这枚针有异常。” 那细细的针被南行止捏在手中,他放在灯下,谨慎查看。成青云也趁机走过去,就着他的手观察。琉璃灯盏筛过的烛火灯光,如月色般皎洁纯净,站在那枚针上,纤细的针尖泛着淡淡的青黑色。 “银针泛黑?”成青云狐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白思雨体内有毒?” “正是,”邹大夫点头,“我在为白姑娘针灸时,趁机将银针刺入她的谷和穴,若是银针变黑,则说明她的体内有毒。但是,她体内的毒分量很轻,还不至于致命。” “能查得出是什么毒吗?”成青云心头泛起酸涩的沉闷,若是白思雨体内有毒,那么毒是谁下的? 她悚然恐惧,一时不敢往下猜想。可又心想,自己如今根本没有证据,无凭无据臆测,未免太过感情用事,故而立刻让自己抛开情绪,镇静下来。 “她所中的毒分量很轻,而且,又无法判出中毒的症状,所以无法判断她所中到底是何种毒。”邹大夫说道。 “会不会与她服用的药物有关?”南行止放下银针,拿出干净的手绢擦了擦指尖,说道:“我看了白思雨的药方,其中有一味便是毒药,此毒名为洋金花,也称曼陀罗,少量服用,有止痛镇静之效。” 邹大夫沉思片刻,迟疑地点头,“对,若是老朽为白姑娘开药,也会用止痛镇静的药物,无疑,曼陀罗对于她的病情更有效。因为她半身疼痛,还因头部受伤患有头风,若是服用洋金花,不但能止痛,还能有助于夜间睡眠。” “是否因为服用了洋金花,所以在她体内留了毒?”成青云问道。 “或许也这个可能,”邹大夫稍稍一顿,“可以她恢复的情况来看,似乎还少了些什么。还不对症……”他蹙眉,沉思,许久无言。 “既如此,你先好好研究研究她的药方,有结果之后立即告诉我。” 邹大夫花白的胡须微微飘了飘,他慢慢地拱手行礼,这才退下。 奔波一日,成青云也稍显疲惫,她锤了锤腿,站直身,也要告辞回卫宅,南行止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此时已经过了戌时,便将她留在了府中。 成青云被绿黛领着到了卧房,那卧房还是她走时的模样,被子枕头以及日常用物,都还放在房间里,桌上的茶壶之中,茶水依旧滚烫,茶香袅袅。临窗的桌案上,放着一株蓊郁的文竹,枝干纤细却苍劲。 自从她住过这房间之后,房间之内的物品便多了起来,好像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般。 她正欲躺下床,绿黛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床边,说道:“先生,这是世子让奴婢为您准备的,说是让您泡脚,暖暖膝盖。” 成青云应下,见绿黛出了门之后,便将脚泡在水里,也不知水中放了何物,熏得她脸渐渐泛红。 困意渐渐袭上来,她躺在床上,被子一拉,盖住便困倦地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耳畔总是有不紧不慢地敲门声,虽然轻沉,却很急促,她立刻醒过来,披上衣物,迷迷糊糊地去开门。 夜风灌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定神清醒之后,她看清了站在门前的人。竟是一身深衣的南行止,他神色平静,快速将她打量了一番,立刻推了门进来,双手一伸,握住她的肩膀,将她随意披上的衣裳拢紧。 她还有些迷糊,直到南行止按住她后颈,重重一捏,钝痛立刻从颈椎传到脑门,她痛呼一声,蹙眉清醒过来。 “世子……”她捂住后脑,稍稍怨怼地看着他。 南行止依旧用手拉住她的衣襟,快速为她拢好衣裳,束好腰带,“衣衫不整,你这副模样是想做给谁看?”他声音异常的沉冷,重重地向她砸过来。 腰间猛地一收,她被勒得险些窒息,彻底清醒之后,立刻用手放松腰带。 “世子……”她穿好衣服之后,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三更半夜的,你怎么来我房间了?” 南行止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有急事。” 成青云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道:“刑部的急事,刑部尚书还在门外候着。” 成青云惊怔,立刻警醒,正欲打开门见刑部尚书,南行止却又说道:“若不是我,你方才衣衫不整的模样,恐怕就被刑部尚书看见了。” 成青云顿时骇然,立刻检查自己的衣服。见衣衫整齐之后,连连抚胸,“还好还好,他应该没看见……”顿了顿之后,脸色又是一僵——可是都被南行止看见了! 她努力回想刚才自己迷糊的时候,到底是穿了什么,好像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 她热着脸,谨慎小心地瞟了眼南行止,他半身隐没在黑暗之中,门外幽浮的灯光,将他勾勒成清俊颀长的剪影,挺立如竹,清贵风华。 第80节 她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刚才黑灯瞎火,南行止肯定什么都没看见,便若无其事地绕开他,开了门。 闷热地风吹进来,果然见刑部尚书在门口,焦急又惶恐地不停转悠,脸上蒙上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喘着粗气,胸口急促起伏,连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尚书大人,何时如此惊慌?”成青云恭敬地问道。 刑部尚书一步走过来,阴测测又骇然地盯着她,沙哑哽咽着,“能不惊慌吗?刑部那……那尸体……那尸体……”他双眼瞪大,见鬼了般,悚然惊恐! “尸体怎么了?”成青云蹙眉,一瞬间猜测,或许是天气过热,尸体腐烂了。 刑部尚书顿时抬手,狂躁又惊悚地抓头发,哽咽道:“那尸体……发……发光了!” 什么?! 成青云僵住,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尸体发光?” 刑部尚书几乎抓狂,苍白的脸扭曲狰狞,嘴角颤抖不已,“你没听错!就是发光了!那尸体发光了!那是鬼火,一定是鬼火!” 成青云张了张嘴,顿时毛骨悚然。若不是知道身后的人是南行止,她此时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后脊梁冷气飕飕直冒,她机械地回头,看着南行止,下意识靠近他,似寻求慰藉般,低声问道:“世子,我听错了吗?刑部尚书说……尸体会发光?” “嗯,你没听错。”南行止平静却阴冷地说道。 第105章 初情悸动 燠热的风吹得成青云打了个寒噤,她呆怔地看着南行止,刑部尚书急促又恐惧的呼吸摧枯拉朽一般,让人震撼又惊恐! 她一转身,急速往王府之外走,匆忙说道:“我这就去刑部看看!” 南行止当即让人备下快马,三人策马出府。 街道之上已经空无一人,空旷的京城之中,只零星飘着几盏孤灯。耳畔风声呼啸,吹得后背冷汗发寒,疾驰带出的风将成青云长发吹起,连身上的衣袂也被风吹得飘飞不已,猎猎作响! 几道马蹄声交错起伏,势如破竹般,飞驰而过,终于在刑部大门之前停下。 成青云一路之上勒紧马缰,疾驰起伏拉扯的力道将她的手心磨得疼痛发红发烫。她攀住马鞍,一跃而下,直接冲进了大门! 刑部之内,灯火全部亮起,犹如白昼!看守停尸房的几个衙役围在一起,警惕恐慌地看着停尸房大门,听到身后脚步声,骇然回头。 光线交织之中,看见来人是刑部尚书与南行止、成青云,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劫后余生般,飞快地跑了过来! “大人!”刑部主事快步走了过来,“大人,你总算回来了,那尸体……” “尸体如何了?”成青云连忙问道。 主事脸色苍白,可还算镇静,“尸体还在发光,而且越来越亮……”他往后看了眼停尸房的大门,“我与几个衙役生怕出事,便先将停尸房大门关上了。” 那紧闭的大门之内,依旧是漆黑一片,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成青云咬牙,定定地看了一眼,绕过主事,朝着停尸房大门走过去。 刑部尚书与主事惊诧不已,主事连忙挡在成青云身前,恳切地说道:“成员外郎,尸体发光,恐怕是……有诡异,不管如何,还是等天亮再说吧。” 南行止走在她身前,目光平静,却幽深凝睇,说:“你有何看法?” “世子,”成青云正色地看着他,“尸体已经是一具尸体,而且被火烧毁,肯定没有了生命迹象,也不会再活过来。就算现在那具尸体在发光,但也一定是尸体出现了问题。” “什么没有问题?”那几个看守着大门的压抑小声又谨慎地低声细语,“万一……万一是诈尸……万一尸体变成鬼了呢?” “对啊,”另一衙役狠狠地点头,“员外郎,你或许没看见,那尸体诡异得很,小的原本只是在停尸房走廊上巡逻,可看见停尸房有光在闪,原本以为是停尸房中点了灯没灭,却不想……”他倒抽一口凉气,颤抖着声音说道,“那白布下,尸体在发光……一亮一亮的,那光还是蓝色的!就是鬼火!一定是那尸体,怨气太重,所以……尸体之中鬼魂不散……怨气……变成了鬼火……” 成青云洗头一沉,依旧眉头紧蹙,可目光坚定笃然,丝毫没有动摇。她对衙役的话不以为意,只是依旧凝视着南行止,说道:“世子,我不相信鬼神。若非要说有鬼,那只有人的心中有鬼。”她微微抿唇,向前一步靠近他,轻声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必须亲自证实亲自查看,否则可能就会失去重要的线索。” 南行止一言不发,却是紧紧地看着她,目光胶着沉稳。他微微捏紧了袖口,那深衣广袖之上的暗纹,在他的指尖下变得褶皱。片刻之后,他松开手,与她说道:“我陪你一起进去。” “世子!”刑部尚书不可置信,虽然也不太信那鬼神之说,但发生如此灵异妖媚的事情,众人都会第一时间避而远之,哪里会像成青云一样,竟然想以身犯险,甚至还怂恿世子与她一同进去! 案子晚些侦破不要紧,可让世子在刑部受了伤出了意外,刑部尚书可会脱不了干系。 他当即阻拦,正欲出口劝说,南行止却抬手,说道:“尚书大人,你身为刑狱官,遇到刑狱之事却畏惧逃避,可对得起你头上那顶乌纱?” 刑部尚书顿时哑然,还没想到如何劝解,成青云已经绕过他,径直走向停尸房大门了。 她走得很急,可步履平稳,神态小心谨慎,南行止走在她身侧,抬手将大门轻轻推开。 漆黑不见五指的停尸房,犹如一个看不见底地黑洞,狰狞又阴森。 门开的一瞬间,几个衙役恐慌地退避,如临大敌般死死地瞪着那漆黑的入口,仿佛里面随时会钻出厉鬼来。 一霎寂静,死寂又阴冷。南行止从房檐的柱上摘下一盏灯,提在手中,那灯罩破旧昏暗,灯光摇曳,随时都会熄灭般。 刑部尚书见阻止无望,立刻让人拿来了更亮的宫灯,走到南行止身前,将灯递给南行止。 晦涩的灯在地面上印上黑影,成青云走了进去。这停尸房她来过多次,早已熟悉了道路和房间的分布。刚一进入,身后的衙役立即拔出腰间的刀,紧张不安又蹑手蹑脚地跟在身后,将南行止与她半包围起来。 拐过一道通道,忽然间,见前方漆黑的空中,幽浮着一点幽蓝色的光,那光似有眼睛一般,在黑暗的通道之中上下悬浮翩飞。 成青云脚步一顿,南行止下意识伸手,将她半挡在身后。 身后衙役和刑部尚书顿时惊骇,几人惨叫,骇然跌倒在地,连滚带翻的,又仓皇着站了起来,指着那一幽蓝鬼眼般的火光大喊:“鬼火!鬼火!” 话音一落,通道一侧的房间之中,顿时缓缓亮起,深浅不一明暗难测的幽光在房间内闪烁飞舞,又幽幽的浮出门来。 幽蓝色的光如同萤火虫一般,成群结队地,拥挤着慢悠悠地飘荡了过来,整个通道,快速弥漫着蓝光,阴森狰狞,犹如地狱炼火,照得森冷,青蓝色的光,笼罩着通道。 成青云盯着一团青蓝色幽浮的光,那团光慢慢地向她飞了过来,她下意识躲开,那光却有了意识般,跟随者她移动。她一惊,再退后,那团火光竟紧随而至。 “啊!”身后的衙役惊叫一声。 通道之中,铺天盖地、漫天的幽蓝火光,将所有的团团包围,那些光,甚至有了意识一般,紧紧地追着人飞,竟无法摆脱。 衙役惊恐的认为那是鬼火咬人,骇得不断扑腾双手,挣扎着想将鬼火赶走。 不断的鬼火紧追而致,成青云连退几步之后,也无法摆脱,心急之下,立刻抬手想将鬼火挥开。她刚刚抬手,南行止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在她耳旁说道:“别动!” 可已经晚了一步,那团火被成青云挥出来的风一吹,凌空悠悠旋转,竟落在她的衣袖上。 火光刚刚一沾上衣服,衣服立刻发烫冒烟,成青云痛呼一声,南行止当即握住她的手,狠狠地用手拍打冒烟的衣袖,那即将燃烧的火才被制止住。 “别动!”南行止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一推,她向后一倾,贴在了墙上,还未看清,眼前人影一身,身体一沉,南行止已经贴了过来,高大颀长的身躯将她笼罩在了墙壁之间。 她愕然抬头,只看见他被照得幽蓝又冷厉的轮廓,如山川一般起伏峭楞,俊利清朗。 她埋在他胸前,鼻息之间嗅到了他身上淡雅的气息,还有被烧焦的布料气息。 心跳不稳,砰然悸动,她紧紧地咬着唇,忽而发觉南行止的手搂住了她的腰。她正欲挣扎,却见南行止眉目一凜! “别动!鬼火会追行动的人!”南行止转头,低声冷厉地对其他人喝道。 话音一落,惊慌失措的衙役立即慢慢安静下来,都静止不动,呆呆地看着那些幽浮在空中的鬼火。 成青云偏头,微微推开南行止,看向那间停放朱吉尸体的停尸房。那停尸房之中,依旧闪烁明灭,却没有鬼火在飞出来。她咬了咬唇,从南行止的怀中抬头,轻声问道:“世子,怎么办?” 南行止微微垂眸,忽然觉得她娇小又柔软,他堪堪成将她抱在怀中。她仰着头,依附般靠在他身上,眼神澄澈却似在殷切依靠。 她一身裁剪简约修身的常服,领口交错,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被风吹乱的头发,三两缕散落在肩头,也顺着她白皙的脖子,蜿蜒地深入那交领衣襟的深处。他目光一凝,不由得随着那白皙肌肤之上的青丝游弋而下,隐约可见她呼吸起伏,身躯玲珑…… 他微微一顿,竟觉心神似震荡不已,她说了什么,都未曾听清。 他还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与别扭,可不知为何,她隐忍着,双手紧紧地握着,装作若无其事般,平静地问他该怎么办。 他思绪飘忽着移开眼,恍惚地看着这漫天的幽蓝色火光,见火光慢慢变弱,他才轻声道:“等鬼火熄了再说。” “哦,”成青云应了声,低下头,无处可看,也不知道该看哪里,便盯着他衣襟上的青竹暗纹。 那青竹暗纹畅然挺立,微微上移,便是他领口之下的肌肤,温热又紧实。 靠得极近,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平缓起伏的呼吸,还有微微起伏的胸膛。 幽蓝的火光之中,他目光轻轻闪烁,片刻之后,平静下去,低头看了看她,低声说道:“好了,鬼火不多了。” 成青云犹如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一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无声的看了看原本成群的火光,此刻已经变得稀少,又如风中残烛般,闪烁微弱,快要熄灭了。 第106章 守护守候 成青云一言不发地从南行止怀中退出来。方才情急之下,南行止动作多少有些粗鲁,她理了理被他扯乱的衣襟,慢慢地抚平皱巴巴的袖口。 手心拂过方才被鬼火烧着的地方,她抬手看了看,那被烧毁的洞口边缘,散发着淡淡的酸味。 南行止微微俯视着手中的宫灯,片刻之后,才转身,向停放朱吉尸体的停尸房走去。 刑部尚书等人心有余悸,迟疑着一时不敢立刻跟上,见成青云先一步跟上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尾随而去。 停尸房之中,依旧残留着几点幽蓝的鬼火,还未浮出门外,便渐渐地熄灭。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酸味,还有强烈的尸体恶臭。尸体之上的白布,已经被火烧得所剩无几,只残留着些许灰烬。 而那具尸体,更是触目惊心! 原本只是烧焦了面部全非而已,可此时那尸体,却只剩一具干枯的焦黑色骷髅……仿佛被火彻底烘干了一般,连烧焦的皮肉也没有了。 尸体之上,还有些许斑斓诡异的光点,在慢慢褪去。 “尚书大人,你可曾看到过尸体发光的情况?”成青云问道。 刑部尚书惊魂未定,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才说道:“看到了,我听到消息赶来时,那尸体周身几乎都在发光,盖在它身上的白布,也被照得透亮……” 成青云看着尸体上的白布灰烬,微微摇头,“这尸体发光,恐怕是尸体……又被烧了。”她轻轻咬唇,征询地看向南行止。 “嗯,”南行止用宫灯的光将那具尸体残害照亮,说道:“掩盖尸体的白布也被烧没了。” 成青云用手摸了摸尸体,“尸体还有余热,而且有些烫手。” “若是没有人进来过,更没有人烧过这具尸体……”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两人眼中都充满了疑虑。 刑部尚书看向那几个衙役,问道:“你们可是整个晚上都看守在这里?” 衙役立即点头,“是!小的一直守在门口,还不时到停尸房中巡逻看守,没有任何人进来过。这停尸房之中,就只有一个出口,出口还有人守着,有人出入一定会知道。” 刑部尚书迟疑地看向南行止,欲言又止。 “就算有人来烧尸体,尸体又怎么可能会发蓝光?还飘出那么多的鬼火?”衙役心有余悸,“我从来没有见过蓝色的火……但是却听说过鬼火……就是夜间,坟地之中,总会有的鬼火……” 其余几个衙役纷纷变色,打了个寒噤。 成青云对几个衙役的话充耳不闻,仔细地检查尸体的情况,由于来得匆忙,没有带上验尸用的匣子,她只借着宫灯的光,看着这具被烤得只剩一具即将散架的骷髅,闻到了恶臭之中的酸味。 第81节 这股酸味,在蒋府的库房失火时,也闻到了。 她想伸手摸一摸那尸体,却被南行止拦住,她顿了顿,收回手。 “世子,这……”刑部尚书无可奈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具尸体,如此诡异,也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状况,难道还要将他停放在停尸房吗?我看……将它葬入乱葬岗吧……” “朱吉家中尚有亲人在,并不是没人认领的尸体,”南行止沉声说道,“何况,如今案子还未破解,杀害朱吉的凶手还没找到,不宜将尸体葬入乱葬岗。” 刑部尚书一愣,询问道:“那……让朱吉的家人来认领尸体……”他叹了口气,“只是这尸体都成这般模样了……也不知还认不认得出来。” “先将尸体停放在此处,”南行止说道,“若是再有情况,及时禀报就是。随时让人看守着。” 刑部尚书脸色一僵,骇然又为难,只是南行止的话不可违拗,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南行止看了成青云一眼,说道:“走吧。” 成青云再看了尸体一眼,这才与南行止一同离开停尸房。奔波一夜,她疲惫的翻身上马,端坐在马背之上,慢慢地策马往回走。 此时已经不用追赶时间,南行止策马,缓缓地走在街道上,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的马蹄声节奏起伏。 她夹了夹马腹,跟在他身侧。 京城掩映在夜色之中,千家万户,在安静的夜中安然沉睡。各家各户门前依稀的灯光,也在夜风之中摇曳,即将随夜色隐入黑暗。 天际一轮明亮的月,沉沉的浮在空中,月华流照,流泻在南行止身上,也映照在她的身上。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时而交织,时而分离。 入了秋的夜,虽然渐渐凉爽,可行动久了,还是会发热。后背的冷汗已经被风干,她微微缩了缩肩膀,看向南行止。 “世子,那尸体,怎么还会被烧一次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凶手在尸体上留下了破绽或者痕迹,但已经全都被烧毁了,还有必要再烧一次吗?” 南行止端坐在马背上,闻言微微侧首,若有所思。 “可也不同。”成青云喃喃地说道。 “有何不同?”南行止问。 “库房失火时,是明火,红黄色的火。但是这次尸体烧的火,却是幽蓝色的,而且,那火还会飞……”成青云心有余悸,依旧很是胆寒。“我从来没有见过会飞的火。” “鬼火的确会飞,”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悚然,“真的是鬼火?”她抓紧了马缰,夹了马腹策马靠近他,“可是,真是有鬼吗?”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却是反问道:“你信吗?” 她愣住,却立刻摇头,“我不信,可是……”太过诡异,无法解释,无法不相信怀疑,甚至是——恐惧。 若真的是异端邪说,无法破解,那么,这岂不是一个无法侦破的案子了? 成青云轻轻垂首,按捺住心头的不安,细白的牙齿轻轻地咬着唇。街道屋檐下明灭闪烁的灯光,交织着天际泄下淡淡的月光,似最写意的画笔,淡抹轻描。 她一抹身影似用淡墨勾画,轻而软,却在风中孤然,透着一股爽利和英挺。 南行止只觉那抹身影,只需看一眼,便能深深地印刻在心里。 他缓缓地移开目光,抬眸看着前方,悠长蜿蜒的京城道路,在前方阡陌纵横成星罗棋盘,而这偌大的城市,广袤的夜色之下,却仿佛只有她和他两人。 “鬼神之说,不过是人们对于无法解释的现象的敬畏而已,”南行止见她眉头紧蹙,似一筹莫展,缓缓地开口说道:“何况,鬼火也并不是不可破解。” 成青云看向他,“如何破解?”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明日你到我书房来,我书房之中,收藏了许多关于异端邪说或者怪现象的书籍,稍稍一查或许就能知道。” “也有关于鬼火的吗?”成青云期盼地看着他。 “当然有,”南行止勾了勾唇,“世间千奇百怪,常人以为不可解述,但其实,早有人探究懂得了其中的奥秘。”他策马,加快前进的速度,“今日已经很晚了,怕是已经过了寅时,暂且先休息,养精蓄锐。” “好,”成青云安心地点头,心头默默地将这桩桩件件勾勒整理,似即将描绘出一幅清晰的画卷。 短暂的恐慌很快烟消云散,她不信鬼神,南行止也不信鬼神,只是属于他们二人共同的执念。 两人回到瑞亲王府,门房立即开了门,穿过重重庭院之后,成青云终究回到自己的卧房。 南行止并没有再交代其他的事情,一沾床之后,她便困倦沉沉地睡着了。 次日,京城的晨钟敲响时,成青云惺忪地睁开了双眼。南行止已经入了皇宫上朝,成青云起床之后,照例起床用饭。只是起得过晚,早膳已经撤了几次,等她起床时,绿黛才让人将重新热好的饭菜端上来。 昨夜鬼火的事情实在让人太过震撼。她满脑子依旧是那通道之中,和停尸房之中幽蓝色的鬼火。食不知味地用完早膳之后,牵挂着依旧想要去一趟刑部。 牵了自己的马,策马缓缓地向刑部而去。 大街小巷之中,已拥挤热闹,街边摊贩贩卖早点茶粥,生意如火如荼。 成青云骑着马,心头思索着案子,闻到一股清淡正宗的汤饼香味。她思绪一断,抬头便看见街边的一家卖汤饼的摊子。 干脆下马,坐到街边吃汤饼。 店家热情地笑着,利索活络地迎了上来,一边拿干净的麻布为她将桌子擦干净,一边娴熟地报出汤饼种类的名字。 成青云抬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一对幼童,男孩端正地坐着,将碗中的汤饼挑一些到另外一个碗中,等汤饼凉了之后,递给坐在他身边的女童。 女童不过三四岁,穿着短小的襦裙,梳着双丫髻,用勺子笨拙地去舀碗中的汤饼。 男童细心地将汤饼夹断,勺子舀起来更方便。 女童认真地嗦着面,软软粉嫩的嘴巴油润润的,软软的脸颊慢慢地鼓起来,玉雪可爱。 成青云看出了神,店家连忙提高了声量,问道:“小哥儿,您想吃什么汤饼?” 这一声,让对面的男童也听见了,他立即抬起头来,与成青云的视线恰好碰上。他眉头一蹙,警惕地看着成青云,用手挡住女童,说道:“你是谁?不准你看我的妹妹!” 女童依旧认真的吃汤饼,丝毫没有被哥哥的举动影响。 有守护的人在,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心安理得的。成青云不由想起自己去偷成都城外那片梅子林之中的梅子时,或许也是这样的心理。 那时她偷别人家的梅子解馋,怕被发现,所以就怂恿着青岚一起去。被发现之后,她便会将事责推到青岚身上。 青岚每每面对父亲的质问,只会低头沉默,默认地担下成青云的错误,久而久之,他们二人,一人犯错,一人扛错,相互守护,互相守候,便成了天经地义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南行止:青云啊,和你商量个事。 成青云:世子请讲。 南行止:大家都在等着我和你的亲密戏…╭(╯3╰)╮ 成青云:果然是个断袖!真变态! 第107章 香艳风流 可惜年少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她和青岚,都已经离开成都,离开了那山温水软,风景如画的地方。 周边再没了闲适的生活,也再不能听见成都人软而酥的话音。 成青云看着男童无声失笑,告诉店家自己要吃鲜蘑汤饼。汤饼很快就被端上来,分量很足,蘑菇盖在清汤浸透的汤饼之上,用筷子轻轻一挑,还能看见汤饼里卧着一个荷包蛋。 瑞亲王府之中的食物虽然可口精致,但分量不足。成青云喝了一碗粥,却依旧没吃饱,她慢慢的吃着汤饼,还要了一根油炸会,心想若是有豆汁儿该多好。 汤饼店旁,有一家小小的茶坊,茶坊之中生意兴隆,茶香萦绕,坐于茶坊之中的人,慢慢的谈天说地,喝茶嗑着瓜子,也有在茶坊之中等待工坊来叫活的工人,还有围坐着一方小桌椅,看着说书人说书的人。 那说书人今日摆好了桌椅,一身落拓青布衫,手中一把半旧折扇,桌上一方陈旧醒木。折扇一挥,醒木一拍,一开口,便精神奕奕,引得茶坊之中的人注目。 “今儿个,小老儿为大家说一件昨夜才发生的诡异事件。”说书人顿挫开口,茶坊中立刻有人与他一唱一和。 “哦?如何诡异?” “当然是,鬼神妖怪,异端惊邪,就在身边!”说书人故弄玄虚,“这京城之内,竟有冤魂化作厉鬼,怨气化作鬼火,夜夜在刑部之中,哀嚎哭泣,为自己哭诉伸冤啊!” 众人一惊,好奇不已,“什么鬼神?什么怨气?快说说看。” 成青云正认真吃着汤饼,闻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立刻闻声看去,仰着头,看向茶坊,那茶坊之中,人头攒动,众人围着那说书的人,听得兴致盎然。 那说书人极尽夸张之能事,将昨夜刑部出现鬼火,尸体发光之事,说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什么冤魂怨气,化作鬼火,在刑部之中游荡,嘶吼着惨叫着,狰狞地叫嚷着要找杀害他的人。那厉鬼,甚至化作人形,浑身燃烧着火光,周身鲜血淋漓,谁碰到便烧谁。那鬼火幽蓝色,烧了人之后,那人竟然连骨头都不剩,只剩一滩血水。 那鬼烧了不少人之后,飞出刑部,到了夜晚会出来继续杀人泄恨,若是夜间,就最好不要出门了。 成青云听闻打了个寒噤,又哭笑不得。自己作为亲身经历的人,竟然觉得那说书人说的,才是真的一般。 她愣了愣,顿时恍然醒悟。这昨夜鬼火的事情,一定是在市井之中快速流传开了,而且,每个茶坊,每间酒楼,都有出现不同的版本。 或许会让人津津乐道,也或许会让人人心惶惶。 她几口扒了汤饼,付了钱,翻身上马,立刻往刑部而去。 刑部之中也陷入了焦灼与恐慌,刑部尚书并不在,刑部中的人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絮絮叨叨神神秘秘的讲述着昨晚刑部停尸房的诡异事件。各人脸上神色各异精彩纷呈,有人惊恐,有人不信,有人乐道,有人漠然。 成青云一进门,便看见了坐在地上认真听着鬼神故事的卫则风。一见她进来,他一翻身便从地上跳起来,过来就拉住成青云的手,兴奋异常的说道:“来来来,听闻你昨晚亲自看见了鬼火,你快给我们说说,那鬼火到底从哪儿出来的?是不是那朱吉真的变成厉鬼的?” 成青云暗自翻了个白眼,说道:“是啊,朱吉怨气难散,变成了厉鬼,现在正满京城的找杀了他的人呢!” “啊?”卫则风脸色陡然一白,惊慌不已地看着她,又立刻对其他人挥手,“快关门快关门!万一那朱吉回来了,咱们可就遭了!我今日一早,就该向巷子口儿的张道师买几张符纸的,万一厉鬼来了,我身上有符纸也不会害怕……” 成青云蹙眉,推开他往外走,直接朝着停尸房而去,还没走几步,卫则风追了上来,抱住她的腰,哭诉道:“青云,你别想不开啊,那厉鬼在停尸房里,你进去了,万一就出不来了,你出不来了,谁每个月付给我房租钱啊?” 成青云无语,伸手掰开他的手,还没掰动,卫则风忽然抱着她的腰,好奇的摸了摸,“咦?青云,你的腰真软,真细……” “滚开!”成青云惊怒不已,一把将卫则风推开。 卫则风被推得一个趔趄,以为她非要进停尸房不可,便说道:“青云,你进不去了,刑部尚书让人将停尸房锁上了,没有钥匙,谁都别想进去,也谁都别想出来。” 成青云怔住,看向刑部停尸房大门,果然加了三重锁,大门锁得死死的。 她蹙眉,看来今日没有刑部尚书的钥匙,是无法再进停尸房了。她也不管这刑部之中的杂乱事情,牵了自己的马,便策马回瑞亲王府。 南行止说过会帮她解开这一系列的谜底,她如今,只有信他了。 一路策马回到王府,听闻门房说,南行止已经上朝回来,成青云不假思索,立即回南行止的庭院。 她直接往南行止卧房旁的楼阁而去,掩映在竹木山水阁楼之中的屋宇静雅秀立,她快速走过来,刚走到门口便听见秦慕铮的声音。 “平王殿下,依旧不愿意接见世子。” 平王殿下? 成青云停下脚步,静候在门口。这一路策马,她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被风吹乱的发丝贴在脸上和脖子上,她忍不住用手轻轻地为自己扇风。 南行止稍稍静默片刻,才说道:“如此,改天我再去他府上看望他。”他停了停,又问:“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世子让底下的人查的楼三娘的消息,已经有些结果了。”秦慕铮说道。 门外的成青云一定,扇风的手也停住,靠近门,侧耳倾听。 第82节 秦慕铮说道:“楼三娘和她所说的几个姐妹,当初的确是京城之中的教坊艺女。可是,令人费解的是,她们全都是孤儿。” 南行止俊利的眉微微挑了挑,静待他说下去。 “巧的是,她们原本家中都曾遭遇过不测,除了楼三娘之外,其余几个艺女,都是在家中遭遇不幸、亲人相继去世之后,才到教坊之中,由楼三娘领头,开始做艺女的。当时她们几个艺女,在京城红极一时,被称为京城三绝。之后她们三个艺女,有的出嫁,有的做了官宦人家的妾室。其中一个叫做青鸾的艺女,相传,还与兵部尚书的公子——蒋子逸有过一段风流往事。” 成青云眉头一蹙,暗自思忖,楼三娘与她的姐妹,都曾经是京城教坊之中有名的艺女。 那么,那位叫做青鸾的艺女,如今又在何处? “既然那位叫做青鸾的艺女曾与蒋子逸交好,那么楼三娘,也应该和蒋子逸不陌生才对。”南行止的声音带着疑惑和不解,“那位青鸾既然与楼三娘是好姐妹,那么她与蒋子逸的事情,楼三娘不会不知道。但是……” 但是楼三娘如今和蒋府的交往来看,倒像是第一次进入蒋府,第一次见到蒋子逸一般。 而那蒋子逸,似乎也不曾知道楼三娘的存在,甚至还百般讨好楼三娘,送她珍珠,为争取和她的相处时间,还将她请到府中为蒋老夫人祝寿献舞。 难道,青鸾与蒋子逸交好时,并没有向楼三娘和蒋子逸说过吗? 似乎不太可能…… 又或者,青鸾与蒋子逸交好时,楼三娘已经去了杭州? 成青云靠在门框上,不由得陷入沉思。 秦慕铮出来时,她依旧站在门口,恍惚间察觉眼前身影一闪,她惊住,立刻站直身,往门内看了看。 南行止看着她,“去了刑部?” “是,”她低声应着,又想起在街道之上流传的谣言,谨慎地看着他,说道:“我没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会在一夜之间传遍京城。现在许多的酒楼茶坊之中,都在流传着刑部闹鬼的事情。” 南行止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他淡然的态度让成青云微微急迫。她忍不住上前靠近他,说道:“世子,这样的流言,不会对刑部有影响吗?” “当然会,”南行止干涩地笑了笑,“今日,已经有人上书皇上,弹劾刑部办案不力,更有人弹劾兵部尚书,说他行为不检,徇私枉法。更是直刺他府中发现了尸体,言辞激烈,暗指凶手就在兵部尚书之中,若是没有,那么兵部尚书也包庇了凶手。至于今日有关刑部的流言……”他顿了顿,轻笑道:“越是玄之又玄的事情,越发会被人借题发挥。但是,这些谣言,都会不攻自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成青云轻轻咬唇,心头的隐忧渐渐地舒缓消散。 “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而自乱阵脚,”南行止轻轻地用手扣了扣桌面,“凶手,最希望看到你乱了阵脚,从而使他有机可乘。” “是,”成青云点头,又问道:“方才秦侍卫的话,我都听见了。” 若不是知道门口站着的人是她,光天化日之下,敢在王府之内偷听的人,恐怕已经见了阎王。 南行止将桌上秦慕铮调查到的内容递给她,“楼三娘,的确曾是京城教坊之中的艺女,至于她所说的其他的姐妹,也只查到了青鸾。” 成青云快速翻看调查书,当时京城三绝,身份很是神秘,许多人都未曾见过其真实的面貌。有关这三位绝美艺女的,大多数是坊间的流言。越是神秘,越是令人向往好奇。 可为何其他的两位,包括楼三娘都是身份神秘鲜为人知,这个叫做青鸾的艺女,却独独与蒋子逸发生了关系,还与他有过一段风流的过往? 也不知这青鸾,如今在何方。 第108章 方田书语 成青云抿紧唇,将调查书看完之后,收好。 “这京城三绝,连面似乎都不常露,京城之中的人,又是如何得知她们的轶事的?”成青云不解地问道。 南行止绕过桌案,走到软榻前坐下,软榻之上的小案上,放着一盏蜜饯,还有两盏清茶。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过去坐。 她敛衽,端然坐好,侧首看着他,等着他谈谈看法。 “有些风流韵事,不需要真人亲自露面,露面之后,反而会失去神秘感。”南行止喝了一口清茶,淡淡的烟雾笼罩着他的眉眼,将他俊俏的模样勾勒得如水墨画一般。“而且,当初知道这三绝比较多的人,是京城之中的文武百官。” “嗯?”成青云愕然,“为什么?” 南行止放下茶盏,“当时,有一些官员被弹劾,起原因便是为官不正,做事不检,经常出入风月场所,而且与这三绝之中的一绝来往密切,让人所不齿……” 成青云蹙眉,“难道这三绝品味独特,从来不接待平民寒门,只与权贵世族来往?” “这也是她们自抬身价的办法。”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了然点头,“其他两个艺女都暂时无法查到,那么便从这个叫做青鸾的艺女查起吧。” 南行止将蜜饯推到她面前,“也只好如此了。” 蜜饯散发着酸甜的气息,果味混合着花香,成青云吃了一小块,尖锐的酸味刺激得她牙齿险些酸倒。她咬牙忍住,抿着唇,皱着眉,不敢咀嚼,快速囫囵地将蜜饯吞了下去。 这是酸梅蜜饯,而且还蜜很少,酸梅原本的酸刺激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头皮都发麻了。 “世子……好酸。”她吞下之后,连忙灌了几口清茶。 好酸……南行止心头微微涌出难以名状的情绪,他漫不经心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被酸倒的模样,忽而想到了什么,心头似在隐隐的泛酸。 “听闻成都城郊之外,有一片梅子林,林子中的青梅很独特。”他悠然看着她,“不知道你去吃过没有。” 成都郊外的梅子林? 成青云发愣,恍惚之间,时光好似流转,漫天满眼,都是青梅的滋味。她爬到树上,将成熟的梅子全部摇下来,叫嚷着让青岚快快捡起来,还威胁他,不准让他告状。 那片梅林,本就是附近的农家种的,原本就有人看守。她动静弄得很大,惊动了看守的人,结果她和青岚被人一直追赶,从城郊一直追到成都,好在成都人多,她又熟悉路,自己抱着梅子钻进人海之中逃脱了。 听说后来青岚为她付了青梅的钱。那些钱,是他节约下来的压岁钱,还有他为同窗抄写策论书籍挣的钱。 少年总是荒唐,可回忆起来,那些荒唐事,还有青春年少的岁月里,有一个人在身旁陪伴见证,回忆起来,也无比的鲜活生动。 “世子怎么知道成都郊外有梅子林?”她抿了抿唇,清茶冲淡了口中浓烈的酸味,但余味依旧令人回味。 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说道:“听闻成侍郎爱吃青梅,所以向他打听过。他告诉我,成都郊外的青梅,是人间美味。”他盖上茶盏,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泠然刺耳,“很遗憾,我从来没吃过。” “也没多好吃,”成青云已经想不起来那青梅的滋味了,“青梅还是酿酒好喝一些,就算要做成蜜饯,也要多放一些蜜,不然只剩下酸味,还有什么好吃的?” 南行止不置可否,却用银筷夹了一枚青梅蜜饯,放进口中。 成青云顿时为他酸,可他却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酸吗?”她问。 南行止蹙眉,连喝了好几口清茶,说道:“酸。” “看你面不改色的模样,我还以为不酸呢。”成青云看了看那盏蜜饯,没敢再动。 “你说得对,”南行止忽然说道。 “什么?”她不解。 “青梅还是要多放些蜜才好,只有酸,太单调了。”他嫌恶的将青梅推开,起身,对成青云说道:“跟我来。” 成青云起身跟上,与他穿过卧房。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南行止的卧房,卧房之内冷硬却简雅。她好奇地看了几眼,南行止已经走进了卧房之后的书房。 卧房连接星驰楼,书房便设在星驰楼之中。 原本南行止有单独的书房,可那书房之中,不过是些平日里常看的书籍。这星驰楼中,却是收藏着浩瀚的书卷。一进入,成排的书架犹如高大的山峦,连绵排闼而开,延伸到宽阔的书房尽头。书架之上,十步一灯,琉璃灯罩宛若皎然月色,灯光明亮,犹如白昼。 南行止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宫灯,宫灯照亮脚下一隅。 成青云抬头看着高入房梁的书架,还有看不到尽头的书海,顿时叹为观止。 “书籍按经史子集分类收藏排放,”南行止在她前面带路,依稀的灯光被成排成册的书筛漏过滤,随两人的脚步姗姗移动。“鬼火之类,属于志怪一类,不为正统所收纳。”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书房角落里,说道:“应该就在这里了。” 他从宫灯之中取出蜡烛,摘下书架上的琉璃灯盏,将琉璃灯点亮。 “这书房,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原本没有放书,这些书,是我后来慢慢拿进来的。父王原本很不喜欢。”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成青云粗略的看过,果然都是些鬼神狐妖、志怪离奇的本子。 南行止随手中上班拿出几本,递给成青云,“这些都是记录鬼火的。” 成青云拿着些许泛黄的书,这书页保存较好,虽然泛黄,可干燥完好,字迹也十分清晰。不过再看著者,都是些并不曾听说过的人物,有的还是坊间之中说书的。 她咬唇,怀疑这些书中记录的,到底可不可信。 粗粗看了几页,她悚然地缩了缩肩膀,立刻觉得里面的鬼怪故事恐怖吓人得很,若是没有南行止在身旁,她一定不敢看下去,而且还不敢独处。 “世子,不如我们回去再看吧。”成青云低声对他说道。 南行止再从书架之中拿了几本,说道:“好。” 成青云这才与他一同离开书房。 出了书房,光线顿时明亮,白日里,秋风送暖,蓬勃盎然。南行止与她一同进了凉亭,成青云将书放到石桌上,坐下之后开始静静地查阅。 南行止倚栏而坐,半靠在软榻小案上,也静然查阅。 时光飞景,庭院深深寂寂,清风浮香,悠然惬意,风起水动之间,还有轻柔的翻书声,以及淡淡地均匀的呼吸声。 成青云并不喜欢安静的看书,自小便没有定下来认真看书超过半个时辰。她跪坐在小案旁,看了几个记录鬼火的故事之后,腿便有些酸麻,她揉了揉膝盖,干脆换了个动作,学着南行止的模样,将腿舒展伸直,半倚在小案上。 南行止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垂眸看书。 成青云定了定,与他对视一眼,将他似并不在意,便继续查阅。 一连看了几本志怪故事之后,都没有收获。她将所有的书放在小案上,只看书的名字。 志怪志异的故事,多是坊间市井民众的杜撰或者创作,原本就没有多少可信度。她再扫一眼,见南行止手中拿着一本名为《老学庵笔记》的书,那书名文绉绉,一股老沉之气,甚至让她觉得像老学究的酸腐。 她蹙眉,顿时觉得那本书与南行止清贵的气质太不相称。 犹豫了片刻,她终于轻声对南行止说道:“世子,可否将你手中的书给我看看?” 南行止似是没听见,成青云坐直身,身体稍稍向前倾了倾,说道:“世子,我想看看你手中的书。” 南行止疏慢地抬起头来,“我还没看完。” “你先借我看看,看完之后我立刻还给你。”成青云恳求道。 南行止慢慢地坐直身,将书放在小案上,说道:“既然如此,一起看吧。”他的手轻轻地按在书上,丝毫没有借给她单独看的意思。 成青云愣了愣,起身绕过小案,坐到他身旁,隐忍着怪异和不悦,与他一同看书。 这方小小的书本,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她坐得笔直,离书很远,好在视力不错,看得很清楚。 南行止翻动书,她还没看完,想要制止,却只能微微抿唇。 看到最后,她已经入定,认真而仔细,竟没发现南行止将书拿得越来越远,而自己不知不觉靠得越来越近。 终于,当看到卷四时,那有关鬼火的记录总算变得有价值起来。 书页之上如此记录着—— “予年十馀岁时,见郊野间鬼火至多,麦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不复见。盖是时去兵乱未久,所谓人血为磷者,信不妄也。今则绝不复见,见者辄以为怪矣。” 第83节 她立刻用手按住书页,指着这一行,转头看着南行止,问道:“这是笔者亲身经历?并不是志怪志异?” 她神色激动雀跃,不曾发现离他很近。 他愣住,却不知为何按捺住,不动声色。片刻之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轻柔,温润清浅。 成青云蹙眉,“你……你一定是看过这本书,肯定是知道这书中的内容的。”她困惑不解,“为什么还假装查看?你一来就把这本书给我不就好了?” 南行止将书拿起来,平静地说道:“时间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是吗?”成青云抿唇,“你连刑部的卷宗都记得,为什么这个不记得?”她低声地嘟囔完,继续往后翻了几页。 她恍然顿住,忽而想起在那漫天萤火之时,两人无声贴近的身躯。犹如此时无声的靠近。她僵了僵,立即远离些,好一会儿,才镇静下来,控制住灼热的心跳。 “果然,这笔者认为,鬼火是磷火吗?”她问道。 第109章 初见端倪 “是,”南行止不动声色,却深切地看着她,轻声说道,“磷火正青色,与那日刑部停尸房中的鬼火相差无几。” “若是磷火……”成青云呆怔地看着书页之上的文字,黑白分明的字迹在她眼前跳跃,而早就在脑海中渐渐分明的线索,快速成型,环环相扣。 “磷火燃烧,有酸味吗?”成青云又问。 “自然是有的。”南行止又说道:“街头坊间,许多杂耍艺人,以物体自燃为奇,吸引街头的人停足观看。其实,那些能自燃的火,大约就是磷火。”他又拿出一本名为《坊间绝技》的书,“这书中,记录了历代以来的神奇技艺,包括弄蚁虫,嘉兴绳技,还有许多失传的技艺。” 成青云心头沉静如水,听完之后,缓缓地说道:“这么说来,那具尸体……” 南行止慢慢合上书,“若是如此,你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了吗?” 这案子,从一开始,便像一个无底洞一般,越是往里探究,陷得便越深,越发往后发展,越是牵扯出更多的谜团。 成青云蹙眉思索,片刻之后,问道:“你可还记得当日库房之中收到的寿礼?” 南行止轻轻点头,“我会让秦慕铮为你抄誊一份。” “好,”成青云下意识用手指轻轻地嘴唇,“若是明白了作案的手法,作案的时间,或许就能查到案件的突破口。只要解开一环,这环环相扣的谜团,就能逐一破解了。” 她眸色镇定,漆黑深邃,又透着难得的睿智与韧性。她轻叹一声,又说道:“死者是朱吉,接下来,我得去一趟朱吉家,问问朱吉的情况。” “嗯,”南行止轻轻点头,“记得带上胡柴。” 这两日她与南行止在一处,胡柴并没有时时刻刻跟随保护。成青云起身,揉了揉微微酸疼的膝盖,说道:“世子,我这就去看看。” “不急,”南行止也起身,将桌案上的书一一放好,吩咐绿黛将无关的书放回星驰楼的书房之中。“快到中午了,吃过饭再走。” 成青云轻轻点头,见他转身向正厅而去,便也立即跟上。 正厅之内还未摆饭,南行止坐下之后,问道:“你想吃什么?” 成青云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南行止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她抿了抿唇,一时没什么主意,便听见南行止说道:“厨房中有个厨子会做成都菜。” 成青云立即来了胃口,她咬了咬唇,说道:“可以有闷烧鹅掌吗?” 许久无言,一旁的绿黛却为她记好了菜品。 成青云毫不客气,得到默许之后,又要了麻婆豆腐、回锅肉、茄烧排骨。都是成都人惯常吃的口味。 南行止一向吃的素淡,听闻她要的菜品,不由得蹙眉,“还是清淡些好,口味过重,怕是不健康。” “若是连吃都不能好好吃,那就少了人间一福,”成青云浑不在意,“口福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我成青云或许没什么特殊的爱好,但是就是爱吃。” “是好吃吧?”南行止微微摇头,“不过能吃是好。你的确需要多吃一些,你太清瘦了。” 成青云摸了摸手背,“有吗?我自己不觉得。” 多次的身体接触,都能让他敏锐的察觉到她那副身体的纤柔与瘦弱。他甚至暗自好奇,为何世上会有她那样纤细柔弱的身体。如今回想,那杭州画舫沉没那晚,他抱着她浮水,臂弯之中轻得如羽毛般的身体,让他至今感触真实深刻。 “多吃些吧,”南行止讷讷地说道。 成青云吃得多,比南行止还多,吃相也不讲究,虽然不至于狼吞虎咽,可与南行止的淡雅矜贵相比,简直相形见绌。 鹅掌炖的酥烂入味,轻轻一吮,细腻酥软的鹅肉便融入口中,香味浓郁。 麻婆豆腐软而滑,外面包裹着浓浓的酱汁,色泽鲜亮,葱花碧绿,香味淡雅,寡淡的豆腐,却软嫩香醇。 回锅肉更是地道,白嫩的肥肉,夹着油亮的瘦肉,陪着大葱和嫩笋,油而不腻,口感极佳。 茄烧排骨,肉轻轻一咬,立刻与骨头分离,肉之中融入茄香,茄子之中含着肉汁,让人垂涎三尺。香气四溢,色泽诱人。 南行止看着成青云吃得很香,似乎也可以多吃一些。他面前的清淡菜品,青菜、鸡肉、清蒸鱼以及一碗蘑菇鸡蛋汤,也变得浓郁起来。 “朱吉有一个哥哥,”南行止放下筷子,对她说道:“他哥哥是在码头漕运做搬运的。家里还有一个妻子,有一个三岁大的儿子。” 成青云吃了排骨,将骨头吐出来放在一个瓷碗中,抬起头来,问道:“朱吉平时与他的哥嫂住一起吗?” “虽然是住在一起,但是朱吉在蒋府做工,很长的时间是呆在蒋府之中。”南行止说道,“今日下午,我会入宫见皇上,也不方便与你去朱吉家。” “没关系,”成青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陪着去。她喝了一口汤,满足地暗叹之后,用侍女准备好的布巾擦嘴。 休息了片刻之后,她出了瑞亲王府,胡柴已经在王府门外等候。他将一匹马递给成青云,成青云握着马缰,翻身上马。 “胡柴,我们要去朱吉家。”成青云说道。 胡柴点头,“好的,我跟着你就好。” 成青云策马,看着胡柴高大健硕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这段日子忽略了他。毕竟她与他住在一个院子里,虽然他是南行止派过来的,但是从情分上讲,她与他还算是老乡和朋友。 他面容丑陋,如今在大街上,也带着面巾,蒙着半张脸。 她总会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的脸变成那副样子。她没有仔细地看过他的脸,但隐约能看得出他脸上狰狞恐惧的皮肤并不是天生的,更像是被腐蚀过。 她慢慢地靠近,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他,“胡柴,听你的口音,你似乎并不是成都人。” 虽然他会说成都话,但是人的用语习惯,是难以改变的,胡柴很少说话,但是偶尔说出的字音,也不是成都话。 他虽然到了京城,但却并不说京城话,反而还说成都话。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京话,京城之中,本来就融杂了天南地北各个地方的口音和乡语。 胡柴轻轻地点头,说道:“我原本是容县人,容县虽然也在蜀郡,但是口音与成都还是很不相同。”他顿了顿,又解释道:“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太懂成都话,比如成都话说‘拽瞌睡’,但是容县人说‘眯眯眼’,成都人说‘叮叮猫儿’,容县人说的是‘蜻蜓’。”他露在面巾外的双眼快速眯了眯,“但是总体上来说,差别不大,所以很快就能听懂。” “容县离成都说远也不远,但是也不算太近。”成青云轻轻拉着马缰,与他一边走,一边闲聊着,“你怎么会离开容县,到成都来的?” “家中并没有什么牵挂,左右都是我一个人了。”胡柴回答得很是爽快,“容县那个地方,虽然不错,但是地方小,那里的人也特别朴实,有的人老人,在那儿过了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县城。我有一次,偶然听到一位去过成都的人描述成都,便想着,自己也一定要离开容县这个贫瘠的小地方,到成都去。成都那么大,长长见识也好。” 他笑了笑,笑声低沉厚重,“说来也巧的很,我一进成都城,就听说司马大人要招护卫,要武功高强的。我本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一试还成了。司马大人对我很好,他对所有人都很照顾,我跟着他,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是也过得安稳,不至于吃亏……” 他声音一哽,“只可惜司马大人已经去世了……而且,还是被人害死的。” 成青云不擅长安慰人,见他很是悲伤,没有宽慰,也没有再追问他其他的问题。 出门时,南行止告诉了她朱吉家的地址,她和胡柴一路往京城西南方向走,西南方向,即将出城的地方,运河在京城此处汇成漕运码头,此处热闹非凡,码头之上,来往的船只不绝如缕,岸上的行人和搬运的工人络绎不绝。 朱吉的家,便在这码头岸边拥挤又显得陈旧破落的某户房屋之中。 稍稍打听,问了在岸边一个负责看管漕运货物的工头,那工头给两人指了方向,成青云这才在拥挤又杂乱的街道之上,找到通往朱吉家的路。 街道两旁堆满了刚刚从运船上卸下来的货物,街道之上,光裸着胳膊、浑身结实的搬运工,扛着大包大箱的货物来往穿梭,累得大汗淋漓。耳旁传来卸货运货以及码头工人拉船的号角声。 故而街道之上已经不适合骑马,成青云和胡柴干脆下了马,将马匹寄放到一家脚店之中。 “嘿,朱吉家,可是因祸得福了……”那工头随口笑了声,“朱吉死了,兵部尚书赔了他们家不少的钱吧?” “可不是吗?”另外一个坐在货物上的男人,用搭在肩头的黑黄的软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这几天,也没看见朱吉他哥出来搬货,可能就是因为拿了不少的钱,发了财,再也不用做这些苦力了。” 第110章 明察暗访 成青云闻言停下脚步,回头,视线穿过杂乱的行人循声望去。 那工头和那男人继续说了几句,便拿了货单清点货物去了。成青云微微诧异,“兵部尚书还给了朱家赔偿吗?” “这种大户人家会给钱安抚的。”胡柴说道,“若是不给钱补偿安抚,说不定朱吉的哥哥会到府上去闹事,闹大了,还会闹到官府。虽然说民不与官斗,很多闹事的到最后都会被压制下来,而且下场凄惨,但是很多当官的,是不想多事的。所以干脆给钱了事。” 成青云点点头,“走吧,朱吉的家就在前面。” 朱吉的家不过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两间像样的屋子,其余的厨房和马棚等,都是用竹木稻草等随意搭起来的。那大门不过用木头拼凑的栅栏做成,轻轻一推便开了,进入院子之后,院中的情况一览无余。 院子里有个身着布衣的男童,看见成青云与胡柴,惊得大喊一声,那黑漆漆的房子里立刻跑出个妇人。妇人身着深蓝色布衣,腰上围着黑灰色的围裙,脚上一双黑色布鞋,手中拿着一个沾着些油渍和菜叶的锅铲,锅铲铲柄简陋破旧,像是用了很多年了。 那妇人诧异又警惕的看着成青云和胡柴,飞快又匆忙地跑到男童身边,将男童一把揽进怀中,谨慎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成青云与胡柴虽然并不是权贵之人,但衣着服饰,比起这漕运码头之上的人,却是大相径庭,又为考究精致了。 成青云心头不由得淡淡酸了酸,放缓了声音,问道:“这里可是朱吉家?” “朱吉?”妇人脸色一僵,惶恐又不安,“你找阿吉做什么?” 成青云说道:“我是刑部的人,来问问朱吉的情况。” 显然这妇人并不知道刑部的人是干什么的,成青云顿了顿之后,换了个简单易懂的说法,“我是来查朱吉被害一案的。” 妇人愣住,抱紧怀中的男童,斟酌又小心地看着她,“你是大人……你来查阿吉的案子?你要帮阿吉找出害他的凶手吗?”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她不忍心去看那妇人小心谨慎又忐忑不安的脸,还有妇人对她和胡柴畏惧的眼神。 一听说她和胡柴是查案的,便知道他们是当官的。妇人心头一紧,顿时手足无措又惶惶不安。她立刻抱起男童,转身将锅铲放下,连忙请两人进屋。 成青云四处打量了一眼,便与胡柴进了屋。 屋中很昏暗,小小的一扇窗户正对着街上一面酒楼高高的墙,光线被挡在外面。屋子正中的陈旧木桌上,杂七杂八放着些针线和油腻的碗筷,以及些小孩儿玩耍的泥巴木偶。 妇人一进门,就放下男童,利索而快速地收拾了桌子,拿抹布擦干净木凳子,对成青云与胡柴说道:“大人,您……请坐……小的为大人泡茶……” 她从来没有见过当官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招呼,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记得以前朱吉从蒋府之中回来时,得意洋洋又骄傲的为她讲过他见到高官的情形,似乎是要叫“大人”,要自称“小的”。 “不用麻烦了,”成青云敛衽坐下,很是客气地对那妇人说道。 妇人却不敢怠慢,泡了一盏茶,那茶水黑乎乎的,水面飘着些白沫,闻着有些酸涩。除了一盏茶之外,还有一盘柿子。柿子洗得又红又亮,果香浓郁。 “你丈夫不在家中吗?”成青云环视一周,问道。 桌子底下的男童慢慢地走了过来,伸手要去拿桌上的柿子,妇人顺手将他抱在怀中,恭敬地站在一旁,一双微微垂着的眼睛忐忑又温顺。 “我家男人出去了,据说是到码头找活儿干,要到天黑才回来。”妇人说道。 成青云与胡柴沉默了些,胡柴坐在桌前,显得坐立难安。他蹙了蹙眉,蓦地起身,那高大的身躯突然之间如山一样拔地而起,骇得一旁那妇人连退几步。 他一愣,轻咳一声,难得用了他最轻柔的声音,对那妇人说:“大娘子,你……你坐下说话吧,我家大人不凶的。” 第84节 话音一落,妇人紧张惶恐地连连摇头。 成青云轻声说道:“你坐吧,你这样站着,我抬头看你也挺累。” 妇人一惊,蓦地仿佛犯了天大的错一般,站立不安,迟疑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抱着男童,端正地坐在了成青云对面。 房内晦暗,光线不好,妇人瘦削的身体犹如木雕一般,干而柴,硬而木。但那张脸,在昏暗之中,倒是淡去了几分苍老与衰弱。 成青云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这才发现昏暗的房间里设了一个简单的灵位,窗棂上和门栏内,也简单地挂上了白幡与白色的纱幔。房间一角,还有淡淡的烧黑的痕迹,烧过的纸钱还没有清扫。 “这房间,设了朱吉的灵堂吗?”成青云问道。 “是,”妇人轻轻地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成青云问道。 “小的叫做贾翠娘。”妇人轻声地回答道。 “你还为朱吉设了灵堂吗?” 贾翠娘抱着怀中的男童,轻轻地点头,“朱吉毕竟是我男人的亲兄弟,何况,他死得冤枉……”她双眼微红,欲言又止。 “朱吉死后,蒋府的人来过吗?”成青云问。 “来过,”贾翠娘微微缩了缩肩膀,谨慎地抬头看了成青云一眼,“前几天,蒋福突然来敲门,一进门,就给了我们一袋钱。那钱是蒋府让蒋福送过来的,说是补偿的钱……让我们安分些……” “几天前?”成青云微微蹙眉,“具体是哪一天?” 贾翠娘说道:“是蒋府寿宴后的那一天。” “你确定?”成青云狐疑。 蒋老夫人寿宴之时,发现了朱吉被烧毁在库房的尸体,但是犹豫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就没有办法查清尸体的真实身份。她清楚地记得,尸体的身份是在寿宴的第二天被确认的。但是当时刑部的人没有对外说过。 蒋府的人,又是如何这么快就得知死者是朱吉,又怎么会那么快就让蒋福送钱来给朱吉家人呢? 贾翠娘见成青云脸色凝重起来,蓦地顿住,又点头,“我记得很清楚。”她紧紧地绞着双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原本,我和我男人都不知道阿吉去世的消息。是蒋福把钱送过来的时候说的。”她艰涩地咽了口口水,说道:“他说,阿吉在蒋老夫人的寿宴中被火烧死了。那天正是蒋老夫人寿宴的第二天,我和男人还在家中等着阿吉回来……”她抬手,擦了擦泪,“阿吉是个很好的人,最疼他的侄子。他回蒋府的那一天,还告诉我儿子,第二天会为他带好吃的回来。蒋府之中,办了筵席,筵席上一定会拿出些零碎的吃食……” 成青云微微眯了眯眼,“朱吉在去蒋府之前,可是称病在家?” “生病?”贾翠娘木讷地看着她,又摇头,“阿吉身体很好,并没有生病啊……” “没有生病?”成青云蹙眉,审慎地看着贾翠娘,“他最近可有生病在家休息过?” “没有,”贾翠娘回答得很肯定,“他没有生过病,也没有在家休息过。他做事勤劳,每天都去蒋府伺候蒋老爷的。” 成青云沉默,她静静地看着贾翠娘,再回想起兵部尚书蒋洵的话。 这两人的话互相矛盾,明显是有一方在说谎。说谎的一方,很显然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可是,到底谁真谁假呢? 贾翠娘低着头,似是害怕成青云不相信自己的话,一起身,走到黑暗的卧房中,很快拿了一袋钱出来。 她把钱袋打开,露出里面的银子,说道:“大人,您看,这就是蒋福那晚给的钱。”她颤巍巍又犹豫地把钱递给成青云,动作有些慌乱,几枚银子掉了出来,落在木桌上。 贾翠娘慌忙想伸手去捡,还没摸到,就触电般收回了手。 一块银子滚到成青云手边,那是半块银子,被人切割过,切口还很新。 “这不是我切的!”贾翠娘红了眼,“这一定是蒋福切的,他最爱贪小便宜,总爱顺手拿走些钱财。”她咬着唇,看着成青云。 蒋福这样的世族,给人银钱,定然不会只给半块。这钱袋里,不过也就十几两银子,虽然多,但是对于蒋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蒋福?”成青云喃喃自语。 “蒋福也是蒋府中做活的,听说这几年混得好,在蒋公子身边做事。”贾翠娘斟酌了片刻,才谨慎地说道,“他和阿吉关系好,当初还是和阿吉一起进蒋府的。”她皱了皱眉,“我听阿吉说,他最爱偷懒,最会投机取巧,最会讨蒋公子欢心。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贪小便宜,每次他来我们家,都会顺手拿些东西走,我们都睁只眼闭只眼了。这回他来给我们送银子,一定也是觉着可以从银子里抠出些钱来……” 第111章 青岚劝归 成青云态度温和,让贾翠娘放松不少,说起话来,也比方才大胆不少。 桌上茶水慢慢冷却,茶水清淡,气息苦涩,成青云忍不住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激得她一凜。 这与南行止府中的茶水差得太远了。她抿了抿唇,轻声一叹,又问:“朱吉可得罪过什么人?” 贾翠娘一梗,摇头,“我不知道,可阿吉他性子很好,很老实,跟他哥很像,怎么会和人结仇?就算结了仇,也不至于要将他给杀死……” 她双眼通红,肩膀微微颤抖,将头埋在怀中孩童的怀中。那孩童见她哭泣,似是吓着了,也嘤嘤哭泣起来。 贾翠娘苍茫地停止了哭泣,用手轻轻地捂住孩童的嘴,顺便用拇指为他擦眼泪。 “大人,我说的句句是实话,阿吉死得冤枉,您一定要查清真相,给他一个公道,”她起身,“噗通”一声跪下,“大人,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成青云起身,虚虚地扶了扶她,示意她起身。她简单的安抚了几句,贾翠娘这才停止哭泣。 几口苦茶喝下腹,成青云心头凝涩难忍。她深吸几口气之后,便要告辞离去。 临走时,贾翠娘硬是塞了些柿子给她和胡柴,两无法拒绝,便只好带了回去。 成青云去了趟刑部,将朱吉被烧现场的卷宗全部提了出来。 刑部主事将卷宗交给她,问道:“如今可有头绪了?” 成青云静默不语,思忖了片刻之后,才微微地点头。 刑部主事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这几日京城里的人都说,朱吉的冤魂化作怨气,成为鬼火到处杀人。若是能迅速了解此案,这个谣言很快就消散了。如今京城,坊间的人谈起这件事,也是人心惶惶。” 成青云翻阅着卷宗,“我这个当事人都没事,其他人肯定也不会有事。” 她用笔将卷宗誊写了一份,在誊写的那份纸上勾勾画画。随即问道:“尸体和尸体周围,都有被烧化了的黄蜡,这也助长了火情吗?” “黄蜡本来就是可以燃烧的,当然会助长火势。”刑部主事说道,“想来,你也知道那朱吉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而且血肉都溃烂了,我想,这大概也是黄蜡助长了火势的原因。” 成青云若有所思,抿唇不语。她再往下翻阅,说道:“尸体周围还有木炭粉末。” “应该是库房之中那些装盛寿礼的木盒子之类的烧成灰了,所以才会有木炭粉末。”刑部主事解释道。 “将木炭粉末带回来了吗?”成青云问道。 “带回来了,”刑部主事起身,“我这就去拿过来。” 木炭粉末被带过来之后,成青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地捻了捻,粉末烧得很细,但是也能触摸到粉末之还有未烧尽的残渣。她将残渣小心翼翼地分离出来,放在一张洁白的纸上。 “这并不像装盛寿礼的木盒子烧成的粉末。”她看向刑部主事,说道:“为了将寿礼包装得好看,那些木盒子大多都上了漆,而且材质较好,不至于被烧成灰,烧成粉末。” 刑部主事一愣,也谨慎地思索了片刻,“这……你说得好像很对。” 成青云将粉末包好,放进袖口中。 刑部主事将卷宗一一整理好,成青云这才起身离开。 刚出刑部大门,却见门口有一人缓缓策马而来。那人一身青衫,清俊儒雅,腰间一柄秋水长剑,英气俊朗。 遥遥的,隔着几重门框,成青云仿佛看见框在画中的景色。他站在繁华川流之中,沉静温和的目光悠长深邃,带着笑意。 “青岚,”她快步走了出去,站在刑部房檐的台阶上,抬头看着他。 成青岚翻身下马,走到她身前,问道:“可有空?” 成青云点头。难得与青岚相见,她自然可以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与他相处一会儿。也很难得的,钟灵郡主并没有跟着他。 “接你到我府上吃饭。”成青岚说道,“特意为你准备了好吃的,全是蜀地的风味。” 成青云欣然点头,又想起从贾翠娘家带回来的柿子,带上了,与成青岚回他府上去吃。她骑上马,与他一同往成府而去。 成青岚府上,庭院之中,靠墙是一片竹林,竹风轻送,清雅翩然。 竹林之旁,是一方竹木搭建的竹亭,临水倚竹,淡然如画。 成青岚带着她进入亭中坐下,他那身青衫,与这片竹林相映俨然,犹如高山松下的隐士。 他们二人从小在蜀郡生长,可口味却是大不相同。她偏爱蜀地风味浓郁的滋味,而他口味却是很清淡。竹木制作的桌上,已经煮好了花茶,淡淡烟雾缭绕的水汽之中,濛濛着即将化开绽放的花蕊,氤氲着湿润。 他所说的蜀地的菜,也不过是些清淡的菜品,与今日南行止为她准备的菜色很不相同。 小葱拌豆腐、三鲜锦丝、清炒空心菜、还有一叠炒花生米。 这素淡的就像修行的人,清心寡欲时需要吃的东西。 “尝尝看,都是我做的,去刑部找你之前,让人用温水温好了,没有凉。”成青岚将筷子递给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早看出来这菜是他自己做的了。她还记得他第一次炒花生米时,等油热了才将花生米放入锅里,炒出来的花生米,全都变成了一颗颗坚硬焦黑的石子儿。 她扔了一颗花生米进嘴里,果然焦脆可口,还是熟悉的滋味。焦脆的花生米上,只洒了点淡淡的盐,令人回味。 “说起来,其实京城和蜀郡,我还是更喜欢蜀郡多一些。”成青岚也一边吃,一边与她聊天,一如从前。 成青云静静地听着,她吃饭时,一向认真,很少说其他的。 “等……等京城的事情了结之后,我们便回蜀郡吧,”成青岚定定地看着她,正色又恳切地问道:“青云,可好?” “嗯,”成青云点头,忽然又顿住,“你要在京城了结什么事情?” 成青岚蹙眉,肆意放松的身体也好像僵了僵,随即摇摇头,目色变得有些空茫。 他笑了笑,说道:“青云,不如你现在就回蜀郡去吧。” 成青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却是静默,耐心地等待他说下去。 “京城纷争不断,处处危机重重,你在这里,我总是不放心,”成青岚慢慢地握紧筷子,“好在你现在只是个刑部员外郎,就算是辞官离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你若是想要走,我可以为你疏通安排。你先回成都去,找个好地方住下,等我……等我办完了京城的事情之后,我就回去找你。” 成青云心头慢慢浮出疑虑和隐忧,她放下筷子,轻声问:“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些?” 成青岚也放下筷子,“青云,最近京城发生了许多事情,很不太平,我担心你应付不了。”他蹙眉,“这里不是蜀郡,你也不再是一个捕头,我不希望你身处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之中。” 成青云迎上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眼。片刻之后,她放松下来,半靠在身后的竹栏之上,拿起筷子,夹空心菜吃。这是她比较爱吃的青菜,成青岚炒得很好,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连菜色也还是碧绿青翠的。 “青云,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成青岚的声音沉下去,带着愠怒和无奈。 “我在认真听啊,”成青云慢条斯理地吃菜,喝花茶,花茶之中放着花蜜,清香爽口。她抿了抿唇,说道:“我可以回蜀郡,但不是现在。”她坐直身,轻轻地用手敲着竹木。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成青岚问。 “和你一起回去,”成青云淡淡地说道,声音虽轻而柔,但却没有丝毫犹豫。 成青岚怔住,下颌微微绷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当真?”他蹙眉。 成青云耸了耸肩,用手撑着下巴,闲闲地说:“看心情吧。” “青云,”成青岚隐忍,很是无奈。 第85节 “青岚,”成青云打断他,“我既然来了京城,就没想过要一个人回去。何况……”她突然想到离别,心头再一次隐痛。总感觉心头似萦绕着什么,让她难以割舍。 “何况什么?”成青岚审慎探究地看着她。 “何况……”成青云欲言又止,微微咬唇之后,才喃喃地说道:“何况我还想成为一个秋官呢,一个公正无私的秋官。就像……就像父亲那样。” “可是你想过父亲的下场?”成青岚脸色顿时一凝,“我想,若是父亲在世,一定不会同意你重蹈他的覆辙。” “若是父亲不想,为何教我刑狱之道,为何教我验尸破案?”成青云诘问,“你也看过父亲的日志,一定知道他内心终究还是有遗憾。这个遗憾,到他去世都没能弥补,他一定是想让我来弥补的。不然,你为何要到京城来?” “不一样的,”成青岚摇头,“青云,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成青云不解,“我和你都是父亲的孩子,你懂父亲,我也懂。” 成青岚蓦地梗住,只静静地垂眸,不知看向何处。 竹桌上的菜依旧温热,滋味可口。成青云好整以暇的吃菜,将盘中最后一根嫩嫩的空心菜吃进了自己的肚子。 花生米倒是分量很多,她一个人吃不完,成青岚为她舀了半碗豆腐,伴着他调制的酱料,放了些小葱,递给她。 最后成青云吃得撑胃,险些站不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叹道:“青岚,你的手艺见长啊。” 成青岚满意地笑了笑,“这些年,我有时间,都自己做饭吃。” 成青云一点都不意外。早年在蜀郡,家中也是他做饭的。他的厨艺是练出来的,而她的厨艺其实也是不错的,可惜她比较懒,很少亲自下厨。 “你这份手艺,将来娶妻,可真是便宜你的妻子了。”成青云玩笑着说着,忽然想起钟灵郡主。一时脑海中浮现出钟灵郡主与青岚在一起的模样,心头还是有些泛酸。 清风吹过,穿林拂叶,竹林婆娑摇曳,竹木轻轻作响。片片竹叶落下,簌簌纷纷,眼见着要落到碗里,成青云连忙伸手去挡。 不期然,却与成青岚伸出来挡叶子的手相触,十指微微相扣,竟愣住没有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成青云:世子,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妻奴吗? 南行止:什么是妻奴? 成青云:额(⊙o⊙)…我去问问读者。 南行止:想让我成为妻奴,首先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你愿意吗?将来有一天,我会拿着婚书来找你,你会愿意吗? 成青云:可是我现在是女儿心,男儿身啊! 南行止:呵呵(^_^),我不介意的。对了,你答应了跟青岚走?我怎么办? 成青云:…… 第112章 留人留心 悠然竹叶,如飘在水中轻轻荡漾的扁舟,最终还是划过空气,落在了碗里。 成青云被成青岚轻轻扣住的手快速一翻,将碗里的竹叶拿了出来。 她松了一口气,“没关系,这竹叶不脏,还是可以吃的。” “……嗯。”成青岚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将手放在竹桌之下,慢慢地握紧。 成青云埋头吃豆腐,脸上微微冒起冷汗。她没敢立刻抬头去看青岚,总觉得他方才似用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手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吃完之后,她又又觉得自己是小题大做,自己与青岚从小在一起,牵手并肩是常事,难道就因为分离了几年,就要生分了吗? 她立刻否认,吃饭之后,放下碗,说道:“我吃完了,谁洗碗?” 话音一落,两人都是一顿。 这是她常说的话,吃完之后,问谁洗碗,其实大多时候,都是青岚洗碗。 “我洗吧,”成青岚将碗收好,“这里我比你熟些。”他起身,“等会儿我带你逛逛,就当自己家一样。” “好啊,”成青云点头,喝了口花茶漱口。 两人在竹亭之中悠闲地休息了片刻,才拿着碗进厨房。 厨房之中,果然是没人的。成青岚熟练地操作厨房之中的锅碗,偶尔有府中的下人经过,也并不打扰,似乎也见怪不怪了。 “看来你真的经常自己下厨。”成青云下结论。 “嗯,”成青岚轻笑。 成青云拿了葫芦瓢给成青岚舀水,倒进水盆里,成青岚洗碗,成青云把洗干净的碗码好,放进碗柜中。 成青云还在厨房里发现了些鸡蛋,顺口说道:“下次来,我给你炒蛋炒饭。” “好,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成青岚说道。 “你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可以炒啊。”成青云看见这厨房中食材很是齐全。 成青岚摇头,“下次吧。” 下次再来,还可以有这样多的相处时光。 “好吧,”成青云并未多想,“接下来,要带我逛逛你的院子?” “想去哪儿看?”成青岚问。 成青云仔细想了想,“去你的卧房?” 成青岚挑眉,稍稍犹豫,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往正院而去,成青云走在他身后,偶尔有一两个府中的侍女走过,行礼之后安静的离开。 “我记得,你离开蜀郡时,带走了不少书。”成青云说道,“那些都是爹给你买的书吗?” “大多数是,”成青岚说道,“父亲让我看的书,总有他的道理的。带上京城,也算是……做个念想。” “我上京城,也带了许多书,还有爹的手札。”成青云说道,“可是在杭州的画舫上,船沉了,书都掉进水里,还好我用油纸包好了,书没有被水浸湿。” “你没事就好。”成青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难掩愧疚和担忧。 成青云不以为意地一笑,随他进了卧房。 他的卧房与蜀郡之中的卧房相差无几,虽然已经来过,可上一次并没有仔细参观。他将书架上的书本拿下来,竟是手札。 这本手札成亲云印象深刻。 那是成青岚刚刚学会写手札,按成怀谷的要求,每天都写。成青云贪玩,见成青岚总写手札,也不陪她,便心生恶意,将他的手札藏起来,用笔墨在上面涂鸦。 当然,最终受罚的人是成青岚。她本以为,这本手札会被他扔掉,没曾想,他还一直留着。 翻开一页页黑乎乎乱糟糟的涂鸦,成青云心底有些不自在,仿佛在恶作剧时被抓了个现行。她合上手札,低着头不去看成青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放下手札起身,肩膀却被人轻轻按住。 “今晚留在我府上吧,”成青岚说道,“我已让人为你准备好了房间。”他指着卧房对面一套厢房,“就是对面那间,布置得与你在蜀郡的房间差不多,要看看吗?” 蜀郡是两人心头的一个挂念,仿佛一提到蜀郡,一提到成都,就会无形之间亲近不少。 她依旧怔愣,成青云已然起身,走向对面的厢房。庭院相对,草木葱翠,他一袭青衫洒脱却沉静。她起身跟上去,他在房间门外等候。 见她走近了,他才推开门。成青云当即呆愣在门口,看着房内的布置和陈设,竟有些恍惚。 这太像她在成都的房间了。小案、书桌、床、软榻,椅子,还有小摆件……虽然都比成都的精致考究许多,但此情此景,若是不让她产生回到成都的错觉,那是很难的。 她走进去,突然手足无措起来,摸了摸桌子,倚着坐下。 “怕你到了京城不习惯,所以把房间也布置得跟你的房间一样。”成青岚脸色平静,可温和的眼神十分熨帖。 成青云险些就要开口答应,却忽而听到门外有人说话。 “大人,”成府的门房恭敬地站在院子中,远远地恭身向成青岚行礼。 成青岚顿了顿,走到门前,问道:“何事?” 门房恭敬谨慎地说道:“门外有瑞亲王府的人,要见成员外郎,说是有急事。” 瑞亲王府?是南行止的人! 成青云立即起身,歉然地看向成青岚,说道:“也许是案子的的事情,我先出去看看。”她微微歉然地看了他一眼,抬脚就出了门,快速往庭院外走。 成青岚脸色微微阴沉,在门口站了片刻之后,跟了上去。 成府意境犹如山水田园,并不复杂华美,庭院错落,地形却很简单。成青云走得很快,迅速到了府门前,远远地,便看见果然有一人等候在那里。她认出那人的身影,脚步顿了顿,沉缓地走了过去。 “胡柴,”她微微绷着脸,“你是说有瑞亲王府的人来找我吗?” 胡柴那双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很是镇静,对成青云正色道:“大人,我便是瑞亲王府的人。”他向成青云拱手,说道:“世子曾吩咐过我,定要保护你的安全,若是没有他的允许,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如今你已经离开我视线许久了,若是让世子知道了,我定会受罚。” 他声音冷硬,略微沙哑,粗犷之中,却是稳重笃定,不容得人反驳。 “成大人,请随我回去。”胡柴严肃地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哑口无言,氤氲的怒火不知道向谁发泄,她静静地看着胡柴,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勉强平静下来。 雾霭将偌大绮丽的京城描绘得如同壮丽的画卷,宿归的飞鸟飞过天际染上霞色的流云。 成青云转身,纤细挺立的身躯被框在成府府门之中,身后便是京城壮阔的暮色。 她看见青岚慢慢地走了出来,他那身青衫,迤逦泛着柔光,染上淡淡的晚霞。 “青岚,我……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改日再来为你炒蛋炒饭。”成青云对他挥挥手。 成青岚走到她身前,目光略过她,看向门外的胡柴。胡柴身形高大如山,魁梧健硕。成青岚对他有几分印象,不仅在蜀郡见过,入了京城之后,也常见到胡柴跟在成青云身旁。 成青岚收回目光,轻轻地点头,“好,下次再来。” 他吩咐门房将成青云的马牵过来,成青云翻身上马,离开成府。临近拐角时,她眼角余光看见成府门口,那道青衫俊立的身影,依旧远远地站着。 回到卫宅,成青云恍若有种隔世之感。这几日大多宿在瑞亲王府,回来时,竟没有回家的感觉。 她微微诧异,难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瑞亲王府住久了之后,便不习惯这略微简单的卫宅了?若这想法让卫则风知道,卫则风定然会伤心不已,唯恐她会搬走,少收一份房租钱。 “先生!”还未进门,忽而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院内传来,接着便看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款款而快速地跑了出来。 “先生,你回来啦?”清婉雀跃又悸动,却拼命压抑着,努力保持着得体端然的模样。可她抬着头,眼中的牵挂和喜悦却难以掩饰。 成青云进入院子,清婉立即如影子一般跟随而来。 “先生,你需要换衣服吗?清婉为你把衣服都洗干净了,这就为你去拿。”清婉轻声殷切地对她说道。 成青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并没有脏,便轻轻地摇头,“等会儿我自己去换洗吧。” 第86节 “那……”清婉小心翼翼又期冀地看着她,“奴婢为先生做了晚饭,先生吃一些吧。” 成青云一进门,就看见屋内桌上摆满了饭菜,菜都是热的,色香味令人垂涎三尺。清婉的手艺成青云是知道的,若是平时,她一定能吃好几碗,可今天她实在吃不下。在瑞亲王府吃了早膳和午饭,又在成青岚家中吃了晚膳回来,而且吃的都是她爱吃的,她已经吃到撑胃,再也吃不下了。 她正想拒绝,可迎上清婉那双清澈渴盼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停在了舌尖。再看了看满桌子的菜,定然是花了清婉不少的精力和功夫。 她干脆坐下来,清婉立刻递上碗筷。 “叫胡柴和卫兄一起吃吧,”成青云拿着筷子,不知道该吃什么好。 红烧鸭子、酱爆牛肉、清炒白菜、香辣面疙瘩、小鸡炖芋头…… 筷子迟疑了片刻,她夹了一块芋头,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清婉嘴角忍不住上扬,笑靥甜蜜,对着门外的胡柴说道,“喂,你也进来吃吧。” 胡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双分明没有情绪的眼睛,却让清婉心悸。她连忙低下头,本只是想就着成青云的心思,装模作样的叫他一声,并不想真的让他进来吃。 须臾之后,门口的胡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竟真的走了进来。高大健硕的身躯似山一样,将这房间变成局促拥挤起来。 清婉微微后退一步,退到了成青云身后。 胡柴坐下,成青云给他递筷子和碗,并带着点恳求和命令地说道:“多吃点多吃点。”随即又转头对清婉说道:“让卫兄也过来,清婉,你也一起吃。” 清婉谨慎地看了胡柴一眼,僵硬地摇头,“卫大人出门了,他说了今晚不会回来吃饭。” “如此,”成青云好不容易将芋头咽下去,对清婉说道:“你坐下来与我们一起吃吧。” 清婉犹豫,抬眼看了看胡柴,有些不情愿,可难得是成青云相邀,她挪动脚步,与胡柴相对而坐。 第113章 案情一线 面对人间不可辜负的美味,成青云第一次失去了胃口。 她只吃白菜和芋头,清婉见状很不开心,担忧自己做的饭菜不合成青云口味,连问了几次之后,成青云只好勉强吃些。 挨到最终,她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清婉收拾了碗筷,她趴在桌上,按着肚子,唉声叹气。 胡柴拿着抹布擦桌子,成青云抬起眼皮看他,“清婉看起来很怕你……” 擦桌子的手僵了僵,胡柴低下头,沙哑着声音说道:“可能,是我长得丑陋,吓着她了……” 虽然已经回到府中,可他还是带着面巾。就连方才吃饭时,他也只是将面巾掀开一些,露出嘴巴。 成青云微微蹙眉,轻轻摇头,“也许她不是怕你……而是……”她说不上来清婉对胡柴的感觉,并不是怕,而像是有意的疏离,疏离之中,又带着几分羞涩…… 她不懂这种矛盾又复杂的感觉,便只好安慰胡柴,“没事,清婉虽然娇小,但并不是胆小怕事的姑娘。” 胡柴没说话。 成青云撑着桌子起身,步履艰难蹒跚地走到床前躺下,一整晚,她胃胀难受,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胃竟然撕扯版疼痛了起来。 好不容易入睡,疼出来的薄汗让衣物和棉被都有些潮。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次日,京城的晨钟缓缓荡荡的飘过,她立即惊醒。刚一起身,胃里便一阵翻腾,摸了摸,胃部好像装了石头般,有些硌手,有些硬。微微一动,胸口便滞气,觉得恶心,不时打嗝,打嗝时,若是不忍住,便会不小心呕吐一般。 身体也有些发虚,强撑着起床,换好衣裳,有气无力地上了马,准备去刑部。 到了刑部,好容易挨过上午,临到午时,瑞亲王府来人了,请成青云到王府用午膳。 成青云丝毫没有胃口,但一想到朱吉被烧死的案情,依旧照做。 她不敢骑马颠簸,干脆走路过去。 胡柴跟在她背后,并没有发现她有何不妥。 好不容易到了王府,忍着胃痛到了庭院,成青云进入正厅,南行止已然坐在桌前,让人布好了饭菜。 “世子,”她轻轻地叫了声。 南行止微微蹙眉,听出她声音不妥,起身问道:“怎么了?” 成青云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叠卷宗,递给他,“这是今早,我整理出的案情综述,或许能解释凶手作案的手法。” 南行止眯了眯眼,将卷宗拿过来粗粗看了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指尖似无力般耷拉着,想要抽回手,却没挣脱。 肩膀上略微一沉,他按着她坐下,为她盛了一碗汤,汤水香味清淡。 他幽深的眸子焦灼地看着她,将碗递给她,“喝些汤可否会好些?” 成青云有些尴尬,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他那样的目光直白又深沉,让身体虚浮的成青云心里也悸然难安。她不由得紧张尴尬,又担忧惶恐,不由得抓紧了袖口,将脸转向一边,微微垂着看着他递过来的汤,用手接了,端着慢慢地放在嘴边,轻轻地喝了一口。 这一喝不要紧,强忍着将汤咽下去,突然胸腹和胃中一阵翻腾酸涩,她立刻推开南行止,俯下身呕吐起来。 “你怎么了?”南行止立即起身,绕到她身旁。 成青云吐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胸腹酸涩与气息阻塞的感觉,让她不由得落下泪来。 绿黛立端来瓷盆,门外的侍女也快速进来,三下五除二,干净利索的将她吐出来的秽物清理干净了。 她扶着桌子,面对满桌的美食,闻着浓郁的饭菜香,第一次觉得如此恶心。她撑着起身,想要告辞,干脆改天再来聊案情。却不想南行止一手揽住她,想将她扶着坐下,顺便让绿黛去叫邹大夫。 绿黛得了吩咐,不敢怠慢,立刻照搬去了。 成青云看着侍女端出去的秽物,顿时自惭形秽,尴尬恼怒不已。想要推开南行止,南行止却似有预感一般,一手将她抱紧,低头看着她。 她脸色苍白,双目虚弱涣散无力,可是眉头紧蹙,不知是惭愧还是难受,抿着唇,一脸的倔强和隐忍。 他干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到了软榻前,将她放在了榻上。 “世子……”成青云抬手遮住眼睛,仿佛这样看不见,便不会尴尬局促了一般,“我失礼了,真是抱歉。” 南行止肯定也没有进食的兴致和情绪了。她偷偷从指缝中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那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想吐吗?”南行止对一旁侍奉的侍女挥挥手,侍女立即捧来干净的瓷盆,南行止拿过来,放在软榻边上。 成青云放下手,用手按了按腹部,微微的摇头。其实吐过之后,倒觉得好多了。她大约也是知道自己吃多了,积了食,消化不良,所以才恶心胸闷呕吐。若是想要缓解,一是助消食,而是将积在胃中的食物吐出来。 邹大夫来得很快,他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背也微微佝偻了。这几天邹大夫身体也很不爽快,原本是想让自己的徒弟来,但是他有事需要向南行止交代,便干脆亲自过来。 他为成青云把了脉,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说道:“饮食需得有度才好,切不可贪恋口腹之欲而暴饮暴食。你脾胃稍微虚弱些,就更要注意。老朽为你开一副健胃健脾的方子,这几日你先吃些清淡的,忌辛辣。” 成青云抿着唇,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点头。 谁能想到,自己是因为吃太多而吃到吐呢? 她瞥了眼南行止,突然感觉无地自容。邹大夫为写了药方,交给侍女去抓药,又为成青云扎了几针,成青云舒畅了许多,便坐直了身体。 “世子,”邹大夫起身,脸色凝肃,从袖中拿出一剂药方,还有几页纸张,“那日,您让老夫研究的白思雨的药方,老夫刚刚得了些眉目。”他将药方展开,药方之上,是白司琪誊抄的妙春堂为白思雨开的药方。 南行止将那张药方拿过来看了看,问道:“请邹大夫指教。” “不敢,”邹大夫连忙拱手行礼,“老夫发现,这药方似乎少了些药物,或者说,是因为白思雨服用的药,其中有些药物的分量不对,才导致白思雨服药之后,药效失衡,体内才会残留毒素。” “药物分量不对?”成青云起身,微微蹙眉,“可惜我们只能看到药方,若是能亲眼看一看药渣,说不定还能知道哪些药分量不对。” 邹大夫并不曾看过药渣,也只看过药方,也无法判定白思雨体内的毒素,到底是因为哪一种药分量不对才导致的。 他收拾好药箱,将那张白思雨的药方也留了下来。 恰好侍女为成青云煎好了药,南行止吩咐着端了进来,看着成青云喝下去。 “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竟然吃到消化不良的境界,真是……连一般吃货都难以到达你这个境界。”南行止似笑非笑,略带戏谑地看着她。 成青云放下碗,轻轻地摇头,“也没吃什么。” 南行止淡淡一笑,说道:“小葱拌豆腐、三鲜锦丝、清炒空心菜、炒花生米,就这么些简单的菜式,也能让你吃撑?” 成青云愣住,一时迟钝地意识到他说的这些菜名很是熟悉……她垂着的眼睛慢慢抬起来,不期然撞上他的眼神。 很深,很沉,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头。 两人无声凝视,成青云定了会儿之后,无法承受他压迫的眼神,只好先转开脸。 “我本来没吃多少,回卫宅之后,吃了清婉做的饭,才消化不良的。”她小声喃喃自语。 谁知话音一落,南行止脸色却似更阴冷了几分,他清淡的目光,分明不含任何情绪,可那份无形的压抑,总让人难以承受。 “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吃饭都在别人家吃好了……”南行止欲言又止,让侍女将她的药碗拿走,自己回到桌前默默地用完了饭。 正厅内寂寂无声,南行止修养得当,行为容止端然得体,吃饭没有任何声音,连碗筷都不曾撞出声响。成青云干脆躺在软榻上,拿起一旁的药方,静静地研究。 可惜她不通药理,这药方她一知半解,只看得懂药物,却不知这些药配在一起的疗效。 南行止用完饭,将她在刑部整理的卷宗拿出来看。 她在刑部整理卷宗时,因为胃中难受,故而写的字也虚浮无力,难得南行止看得认真无比。 “如此,你认为,凶手是将朱吉毒死之后,趁蒋府的人将寿礼运入库房时,将尸体混入库房的?”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除此之外,便也没有什么可以明目张胆地将尸体送进去的办法了。”她回忆着蒋府库房的布局和门窗的情况,以及当晚库房周围看守的人,又审慎探究地看着南行止,问道:“世子,你认为呢?” 南行止放下碗筷,依旧冷淡地说道:“你推测得没有错,只是,没有证据。” 缺少作案动机,缺少作案方案,缺少作案证据…… 如今只是推测,他不能率先肯定她的想法,否则就会误导她,也会误导案情。 第114章 扑朔迷离 成青云靠在软榻上,无意识地咬着唇,说道:“寿礼、磷火、毒药,利用这三样东西,将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蒋府的库房烧掉……能办到的人,的确有许多。”她微微蹙眉,伸出手来,一一数着手指。 “这几日,我去过了朱吉家。”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日,蒋府库房发生火情,发现库房之中的尸体之后,蒋府的人立刻清点所有的人数。所有的人都在,唯独朱吉不在。你可还记得,当时兵部尚书说的话?” 南行止说道:“记得,兵部尚书说,朱吉因为身体有恙,他便让朱吉回家养病了。朱吉那两日,都没有在蒋府中。” “可是我问过朱吉的嫂子,”成青云正视他的双眼,认真谨慎地说道:“朱吉地嫂子贾翠娘告诉我,朱吉根本就没有生过病,蒋老夫人寿宴那两日左右,朱吉也并没有回家养过病。” “哦?”南行止稍稍蹙眉,对一旁的侍女挥了挥手,侍女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安静地退了出去。 “不仅如此,蒋府还在寿宴的第二天,就让一个叫做蒋福的人送钱到朱家,想用钱息事宁人。或许,蒋府送钱,一是想用钱补偿朱吉,而是想让朱家人安分些。”成青云微微抿了抿唇,一整夜加上半天不曾进水吃饭,她的唇干裂起皮,她用手按了按,继续说道:“但是,刑部的人将朱吉的尸体带回去之后,也是在第二天仔细验尸时才得知的死者身份,蒋府的人,又是如何这么快就知晓那人是朱吉的呢?” 南行止倒了一杯茶,将茶盏握在手中,说道:“所以你有何猜想?” 成青云不敢妄自下结论,可以无法按捺住心底的猜测,说道:“所以我认为,也许蒋府的人,一开始就知道那库房中的尸体是朱吉……而兵部尚书,接下来如此配合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调查,也许是在混淆视听,装作无辜,好让人下意识地认为他置身事外,认为他与此无关。” 第87节 南行止不置可否,却轻轻扬了扬手中她写的卷宗,“若依此推断,凶手……是蒋府的人,或者凶手,就是蒋尚书?” “不,”成青云苦恼地摇头,“没有证据,这一切都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推论,根本无法支撑。” 南行止将卷宗收好,问道:“那日从朱吉腹中取出来的东西,你可带了?” “没有,”成青云说道。 “平王叔这几日,应当是在皇家荐福寺之中,为他去世的母妃祈福,前些日子,我让人去给他送信,都被他的人挡在门外了。”南行止起身,走到软榻前,仔细看了看成青云的脸色,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 她见他微微俯身垂眸看着自己,不自在地低头,抿了抿唇。 “现下好多了吧?”南行止问。 “嗯,”成青云点点头。 “你方才吐过了,胃中没有食物,怕是会难受。”南行止转身,走到桌前,用干净的碗为她盛了一碗汤,“喝碗汤垫一垫。” 成青云的确饿了,吐过之后,胃中却是好受了许多。邹大夫的药也见了效,胃渐渐暖了起来,指尖也不如方才那样冰凉。 刚才喝汤时,就觉得其实这汤的滋味不错,现在慢慢地喝着,才尝出这汤虽然素淡,可有火腿肉粒,煮的酥烂,汤中有切碎的豌豆尖,很嫩,都容易消化。 喝完之后,她把碗放在小案上,忍住食欲,没再问南行止再要一碗。 “想要见平王殿下一面,真的那么难吗?”她喃喃地问道,忽然转念一想,说道:“其实,那鱼眼睛,说不定有其他的人认识,平王殿下虽然见多识广,可非要让他来看,未免太曲折了些。” 南行止眸色渐深,只是无声地摇头,“平王叔,虽然与先皇交情不好,但是与我父王交情还算不错。将来,若是有事,多少还能找他帮衬。” 话虽然说得浅显,可成青云听出了几分深意。 平王,只是先皇几个兄弟之中的其中一个,因为为人淡泊,并不曾过多的参与党争与朝政。当年,与先皇争夺王位的诸王,要么俯首称臣,要么下场惨淡,却只有平王殿下和年幼的安王殿下置身事外。 这其中的隐秘波折,不是成青云这些后来人可以探究清楚的。但想到禹王殿下的惨状,成青云也不由得喟叹一声。 伴君如伴虎,若想生平安然,便学学平王,与世无争,淡泊一些才好。 若非如此,试想禹王,再想南行止的父亲瑞亲王……身居高位,却终身隐忧,甚至连累家人子女。 “连皇上也见不到他吗?”成青云心底执拗起来,南行止非要见他这位几乎隐居的王叔,到底有何深意? “并不是,”南行止目光辽远,却透着几分苍幽,“平王叔逢年过节,还是会去宫里看看,皇上偶尔也会给他送些贡品之类。” “平王殿下,难道一直一来都这样?”成青云好奇地问道:“难道他生在这样的帝王之家,就不曾想过权势和名利?” 南行止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骨瓷茶盏的杯沿,神色依旧平静如水,“王叔随他母妃。” “如此,”成青云并不曾深究,平王殿下的名声,在朝中和市井之中,实在听得太少了,她对平王的认识,也不过是淡泊与神秘而已。 “若是非要见平王,可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成青云隐隐察觉出南行止的失落,不由得问道。 南行止蹙眉,俊利的容颜微微一凜,“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他放下茶盏,冷淡地笑了笑,说道:“既然平王叔一直谢绝见客,那么我不请自入,他总不会赶我出去吧?” 成青云看了他几眼,眼神很是陌生,她没想到,原来南行止是这样脸皮厚的人。 不多时,门外有人恭敬地声音传来。 绿黛将那人带了进来,南行止认出这人是邹大夫的得意弟子——夏侯静。 夏侯静将一剂药方恭敬地递给南行止,说道:“世子,这是师父与在下这几日研究的药方,主治半身瘫痪与脑伤。”他说完,再递过来一剂药方,“这是针灸的方法,师父说,若是配合此针灸,或许见效会更快些。那白姑娘所服的药方,虽然能够见效,但是却是虎狼之药,若是长期服用,必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若那白公子想让白姑娘健康,还是服此温和的药物较好。” 南行止淡漠地点了点头。 成青云腹诽,若是白家兄妹与这案情无关,南行止定然也不会多事去关心白思雨的病情。 她下了软榻,将南行止手中的药方拿在自己的手里,“我得再去一趟白司琪家。”她略微蹙了蹙眉,“这几日,白司琪为世子做的磨喝乐也该好了吧?为何他还不送过来?” “也对,”南行止起身,“不过我没空去见他,他或许在锦云教坊,或许是在自己家中,你去时,记得让胡柴跟着。” “白司琪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我好歹会些功夫。”成青云摸了摸腰间的短剑,“我可不怕他。” “越是容易让你掉以轻心的人,才越是可怕。”南行止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依旧苍白,便说道:“你今日好好休息,等明日再去。” 南行止吩咐绿黛带成青云回房休息,成青云刚出房门,便见秦慕铮站在门外,似乎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停了停,南行止已走了出来,看向秦慕铮,问道:“有何事?” 秦慕铮轻轻地点头,“世子,安王殿下昨晚去找钟灵郡主了。” “哦?”南行止微微挑眉,“如何?” “安王殿下,昨夜是宿在钟灵郡主府上的,今日才出来。” 南行止舒展眉头笑了笑,“这两人关系还是一样的好。既然如此,就安排他们好好聚聚。你让人告诉他们,有空就来瑞亲王府玩玩。” 秦慕铮怔了怔,随即笑道:“是。” 成青云见秦慕铮离开,才好奇地问:“安王殿下和钟灵郡主相处得很好吗?” “嗯,”南行止笑道:“他们年纪相仿,可辈分不同。按理,钟灵应当喊安王殿下一声王叔。安王此人,也很是不知好歹,明明年纪不大,却喜欢倚老卖老占人便宜,所以总爱让钟灵当众叫他王叔,好尝一尝当长辈的滋味,过过干瘾。” 成青云轻笑,促狭地看着南行止,“若是如此,安王殿下也是世子的王叔。他若与钟灵郡主年纪相当,可就比你小了好几岁,难道他也逼迫你叫他王叔过?” 南行止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他不敢。” “为什么?”成青云心头一惊。 “呵,”南行止漠然一笑,“他幼时打架打不过我,所以下意识认为,我比他厉害些。虽然他是我的王叔,可在他和我的心里,我更像长辈。” 他神态骄矜,口吻傲然,仿佛将安王殿下的气势压下去是件了不得的事情般。 “绿黛,”南行止看向绿黛。 绿黛立即躬身上前,等候吩咐。 “去告诉王妃,让她设宴请钟灵郡主与安王殿下一聚。” “是。” 第115章 情生意动 当晚,瑞亲王王妃便设宴,请钟灵郡主与安王殿下前来小聚。 成青云也被南行止留了下来。筵席还未开始,钟灵郡主正陪着王妃在正院的正厅之中说话聊天,窗明几净的楼阁,掩映在朦胧绰约、却迤逦的灯光之中。 成青云推开星驰楼的窗户,望着前方的正院的楼阁屋宇,飞檐斗拱在依稀的灯光之中蜿蜒伸展。夜晚的清风吹拂着草木流水,风时而送来庭院之中钟灵郡主与王妃的欢声笑语,低柔亲切,婉转温和,似体温一般熨帖。 游廊之上,款款而来的侍女们手中端着珍馐美食,慢慢地向正厅而去。夜色模糊,成青云不知那是家常菜,还是世族款待贵客特意准备的山珍,但她心里隐涩难言。 原来王妃与钟灵郡主说话,是这样的温柔可亲。成青云用手撑着下巴,呆怔地看着正厅内相依说笑的身影。 身后忽然有脚步声,慢慢地靠近。她转身,见南行止走了过来。 因在自家府中,他只穿了简单的常服,交领宽袖,犹如流云,剪裁简单得体,腰间配玉色腰带,腰带之上点缀白玉,其上镂刻彩云托月,犹如淡墨随笔勾勒,写意灵动。他依旧以玉冠束发,玉冠上点缀银色白兰,温润儒雅。 成青云难得将与他相处时,他所穿的衣物回忆了一遍,无论是青衫长袍,抑或是窄袖胡服,或是骑服劲装,他都有自己的一套穿衣风格。甚至他的审美与习惯,与京城之中时下盛行的款式毫无联系,但每每他的穿着打扮,总有人津津乐道甚至模仿复制。但到底没有南行止那份气度,往往是东施效颦,故而他所欣赏的服饰,虽然无数人羡慕,却没有人敢轻易效仿。 南世子气韵风华无双,世人只能远观,却无法跟风。 这便是风华绝代了吧? 成青云脑海之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见南行止走到身前之后,立即回神。 “世子,”她低头,看着地上自己模糊的影子。 南行止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楼下正厅,轻声问道:“你在这里看了多久?” 成青云心里微微愣了愣,轻声说道:“有一会儿了。” “为什么不去正厅和她们说说话?”南行止的手轻轻地放在窗棂上,若有似无地将她揽在怀中。 她依旧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模糊影子,忽然映在他下裳流转的暗纹之上,定了定之后,才发觉他离自己这么近。 他低头看着她,却好像在看她身后的夜景。怀中依稀揽着的人,分明没有接触,但是却让她,感觉有份温柔和分量,仿佛揽住了半壁江山。 成青云的脑袋蓦地空茫一片,她下意识地退了退,腰却抵到了窗棂上,退无可退。迟钝半刻,她发现他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一瞬间,有些画面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出来。 他诱惑着自己坐近了,威胁着自己去他怀里找印章,他深沉地告诉她,她是他第一个想要挽留,却被拒接的人。 还有他送她长寿缕,为她系在腰上的画面,还有他将长寿缕,一圈一圈绕在她手腕上的画面…… 还有在刑部停尸房通道之中,在漫天幽蓝色磷光之中,他将她挡在墙上,紧紧地贴着她。 还有翻阅磷火资料,他甚至“引诱”她,与他同看一本书。 每一幅画面,都似暧昧得让她难以承认,更加无法再回忆下去。 一瞬间,她身体僵硬,机械地侧着迈了一步,轻笑道:“世子,你看……” 南行止愣了愣,依旧把手放在窗棂上,却微微收紧了手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道:“看什么?” 看什么……成青云心跳如雷。刚才情急之下只想躲开,慌乱地想岔开引出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可是思维迟钝,脱口而出了“你看”,到底要看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她窘迫无措,心乱如麻。他目光越是镇静越是悠然,她越是忐忑,明明窗外吹进清风,她的脸却慢慢地变得火辣。 “看什么?”南行止追问,清风吹进他广袖中,飘逸流动,犹如谪仙。 分明如谪仙般皎然的人,眼神却充斥着殷切的光,灼热得惊人。 成青云咬唇,总算把话说全了,“你看,正厅似乎要开宴了。” 南行止眯了眯眼,笑道:“若是开宴了,母妃会让人来叫我的。” “……哦,”成青云又若无其事地向一旁迈开了一步,“我不是王府的人,不懂王府的规矩,请……世子见谅。” “嗯,”他声音很低,落在她耳畔,“无妨,总有一天你会熟悉的。” 成青云心头大乱,呆怔若木鸡一般,不知道为何事情就发展到这一步了——难道南行止真的是断袖? 瑞亲王王妃只有南行止这么一个儿子,若是知道他是断袖,该多受打击,多伤心? 她慢慢的深呼吸,终于平静下来,看了看窗外,对南行止说道:“世子,我们下去吧。” 不等南行止回应,她快步走下楼,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之中。 南行止慢慢收回手,转身只来得及看见她飞快离开的背影,片刻后,无声笑了笑。 成青云头也不回地下了楼,临到出门时,回头看了看,见南行止还没有下楼,紧张又忐忑的心终于微微放松。 这段时间,南行止对她还算得体,让她几乎都忘了他曾经对她无形又暧昧的亲昵。 可就在她放松警惕时,他又猝不及防的靠近,让她心神慌乱、手足无措。 第88节 她暗暗下决心,等目前这个复杂的案子结束之后,一定要与南行止保持距离,就连瑞亲王府,也不能常来了。 正厅之中纭纭的人声传了过来,她定了定神,端然稳健地向正院走。 瑞亲王府有前、东、南、西、北五个院落,正院便是前院,入府可见,正厅也设在正院之中,用于接待设宴。 若是家宴,便在各个院中小聚即可。 她刚刚进入院子,穿过拱门,忽然听到头上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抬头一看,见是一只蓝色的鸟。 她一眼便认出这只鸟是瑞亲王长子南行章那只叫做深衣的鸟。 深衣在她头上盘旋了几圈,又飞回去,成青云追看过去,见南行章从院外走了进来。 他也一身常服,圆领窄袖,袖口收束,其上绣银色碧海青天暗纹,皮质腰带,镶嵌蓝色宝珠,侧面别着一把折扇,折扇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玉坠。 他并未束发,只用一根软软的银带随意绑着头发,青丝如墨,气宇悠然。 “成员外郎,看来我的深衣很喜欢你。” 深衣蓝鸟落在他的手中,他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鸟儿似很享受般,侧首蹭了蹭他的手指,啾啾地叫了几声。 “王子,”成青云立即行礼。 “不必多礼,”南行章对她轻轻抬了抬手,“今晚与母妃一同用饭,本是一家人小聚,没什么可拘礼的。” 他抬手,“请。” 成青云怔了怔,侧身让开,说道:“王子先请。” 南行章顿了顿,与她擦身而过,先进了正厅之中。 成青云不敢再独自一人走,便在月拱门处等南行止,不过片刻,他便走了过来,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方才,看见王子了,”她立即对他说道。 南行止停下,静默了片刻,才说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成青云有些困惑,审讯地看着他。 南行止轻轻摇头,“走吧,随我进去就好。” 他走在前面,成青云这才与他一同进去,阑珊夜色之中,她垂首走着,与他保持恰当的距离,灯影摇曳之下,不由看到他的背影,一时怔愣又空茫。 正厅内,王妃与钟灵郡主已经入座,虽说是设宴聚会,可并不曾铺陈排场,不过一张圆桌,菜式也十分家常精巧。 一见到成青云,钟灵郡主立即从王妃身旁起身,映着笑便走了过来,好心地为她指了位置:“青云,你坐那儿!” 南行止对她略略点点头,在王妃身旁坐下,成青云坐在圆桌左下方,与南行止隔了一个空位,却与南行章相对而坐。 “安王殿下还没来?”王妃扫了眼,见所有人都落座,唯独安王的位置还空着。 安王是先皇最年幼的庶弟,先皇参与争夺皇位之时,安王南泽尚且年幼,只有王爷的爵位,更不曾钦封亲王,手中并没有实权,且其母地位不高,太宗皇帝去世时,他的母亲,也不过是个嫔位,为在宫中生存,安王之母与平王之母交情甚好,也算是互相有了依附。 故而,若说这帝王之家,可还有骨肉亲情的话,平王与安王的手足之情,也确实比其他王爷更深厚些。 “已经让人通知安王了,他很快就到。”南行止说道。 “那便再等等,”王妃轻轻地点头,示意侍女先上茶点。 侍女一一将茶点端了上来,钟灵郡主帮着王妃倒茶,一时静然雅致,只听得侍女轻盈步履声与钟灵郡主倒茶时,茶水琮琮之声。 “王嫂!我来晚了!你们开饭了吗?” 忽而从庭院外传来一道匆忙又清浅的声音,众人闻声看去。见庭院灯影交错之中,快速闪现一道身影。 成青云微微眯了眯眼,一眼便看见那人腰上硕大又明亮的珍珠,那珍珠随他的步伐轻轻摇晃着,似涟漪中的皓月。 再走近,光影逐渐明亮,他那一身金丝银丝织绣的锦衣,仿佛万花绽放般,让人眼花。也许是走得急,他宽大的衣袖前后摇摆,腰间佩戴的珠玉撞击出玲玲声响,虽说悦耳清脆,可响声凌乱无章。 走到门口,他高抬脚,跨过门槛,那双碧绿色蜀锦靴履立刻出现在众人眼前,及其夺目,在烛火交错之下,碧绿镶嵌珠宝的靴履之上,泛着淡绿色的暗纹,仔细一看,竟是点翠。 成青云暗自称奇,常人将点翠戴在头上做饰品,或者点缀在衣袂之上彰显华丽,可这位安王殿下,果然与众不同,将点翠点在脚上。 “王妃嫂嫂!”安王南泽一阵风一般走了过来,行动如花枝乱颤,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过去,拱手向王妃行礼。 众人似早已见怪不怪,王妃也不过起身,示意他入座。 第116章 王府夜宴 安王南泽甫一坐下,立刻向桌上的人问好,甚至很是老成的看向钟灵郡主,轻轻地点头,“钟灵今日很是乖巧,王叔我今天就不为难你了。” 钟灵郡主抿了抿唇,别开眼去。 南泽一转头,看见了成青云,微微愣了愣,下一瞬,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掼在了桌子上。 他豁然抬手,狠狠地指着成青云,瞪大了双眼,诧异兴奋地叫道:“是你!我认识你!” 那副打了鸡血的模样,让成青云心头一惊,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起身向他行礼:“下官成青云,拜见……” “不必多礼啦!”南泽立刻起身,抬手握住成青云的手,顺便截断了她的话,“我……我终于见到活的你了!” 成青云僵住,哭笑不得,只局促地笑了笑。 “哎呀!”南泽一拍桌子,看向南行止,很是埋怨责怪,“小侄儿啊,你要请她来,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我若是知道她也要来,我一定早早就到了,绝对不会被事情耽误迟到!”他兴奋地握着成青云的手,语无伦次,话也说得颠三倒四的,“成青云,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早知道你现在会这么出名,我当初遇见你的时候,就该与你熟悉起来的!” 成青云僵硬地笑了笑,忽然就想起,这个安王殿下,她的确是见过的。 当时看见他时,是在瑞亲王的葬礼之上。那时不过匆忙一瞥,而安王也一身素缟孝服,站在一群素衣孝服的人之中,根本就不起眼,故而成青云并不曾注意到他。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眼安王南泽的手,慢慢地起身,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王叔,有事不妨坐下说,站着多累。” 南泽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立刻热情地请成青云坐下。 入座之后,他抬手揉捏自己的肩膀,低声的埋怨南行止,“你刚才那么用力捏我肩膀干什么?如此大不敬,我可是你的王叔!你请我入座,应该客气点。” 南行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我已经很客气了。” 南泽一梗,欲言又止,转开眼不看他,倾身靠近成青云,借机与她低声细语。 筵席正式开始,成青云却没有多少机会尝尝身边的美食,南泽拉着她,热情地询问关于破案的细节和疑问。 她原本也知道,自从萧衍余麻钱那起“舞鱼杀人案”之后,关于她的一些流言就在坊间和朝堂之中流传开来。只是她并不曾想到,有人竟然因此对她如此感兴趣。 这让她隐约感受到了危机。 “当时那条鱼,是怎么杀人的?是变身成为鱼怪了吗?”南泽问。 成青云摇头,不知道从何解释。 “那舞鱼的老头儿,那个余麻钱,是不是会妖术,否则怎么会指挥得连一条鱼都听他的?” 成青云默默地吃菜,微微地摇头。 “那萧衍可真是过分,竟然敢贪赃,还敢杀人,他简直不顾王法,你是怎么查出他的罪行的?” 成青云低着头,低声说:“是世子查到的。”她想将话题转到南行止身上,让南泽不要再在她耳边聒噪了。 “哦,”南泽点点头,“那萧妃有孕,是真孕还是假孕?她真的是被人陷害了吗?”南泽继续问话,他的问题,多得就像一个无底洞,永远都问不完。 成青云欲哭无泪,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 她十分艰难的应付着安王南泽,瑞亲王王妃忽然放下筷子,看向钟灵郡主,说道:“钟灵今年也快十六了吧?皇上可说过,何时考虑你的亲事?” 话音一落,连南泽也愣住,他顿时忘了要问成青云问题,兴致勃勃地看向钟灵郡主。 钟灵郡主窘迫羞涩不已,捏紧了筷子,低着头摇头,“还没有,皇兄很忙,还没说过我的亲事。” 王妃摇了摇头,“皇上日理万机,总有许多事情顾忌不过来。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了。”她深深地看了钟灵郡主一眼,又看向南行止,“我如今也很少关心朝堂之事,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比较好,你留心些,帮你妹妹看看。” 南行止轻轻点头,自然应承,“好。” “世子哥哥!”钟灵郡主顿时心急,咬牙抿唇,眉头紧蹙地看着他。 可南行止丝毫没有任何情绪,她顿时急乱,转身挽住王妃的手,撒娇说道:“婶婶,我还小,我还不想谈亲事呢。” 王妃笑了笑,“怎么会不谈亲事呢?是女儿家,总会嫁人生子的。你别羞,只是让行之为你留意而已。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尽管告诉我,我上书皇上为你做主。你是郡主,又是皇上的亲妹妹,上头还有你世子哥哥为你做主,还有你的王叔们,不要担心。” 钟灵郡主双脸通红,咬着唇,欲言又止。 成青云静静地看着,心里有些堵塞。 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庶母为自己做主的亲事,如今再与王妃为钟灵郡主做主亲事的态度两相对比,她心头不由得生出些许酸涩和欣羡。 “哎呀,”安王南泽放下筷子,嬉笑道:“王妃嫂嫂,你不知道,钟灵这小丫头有喜欢的人了。” 王妃一怔,随即又是一喜,连忙问:“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哪家的公子,可是在朝为官?” 话音一落,钟灵郡主豁然起身,指着安王,厉声威胁,“你住口,不准你说话!” 安王眉头一挑,丝毫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他轻哼一声,说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成侍郎吗?” “成侍郎?”王妃疑惑地看向南行止。 “成青岚,刑部的。”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他多大?侍郎的话,年纪也该不小了吧?”王妃微微蹙眉。 南行止平静地说道:“年纪二十多吧,蜀郡人。” 王妃脸色一喜,“看来是青年才俊,钟灵,你若是喜欢他,我会为你先看看。虽说你喜欢,但是到底对他有多了解还未可知。” 钟灵郡主将头埋得很低,轻轻地点头,“我若是喜欢他,就能和他在一起吗?” “你是郡主,身份何其高贵,”王妃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你若是想嫁给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钟灵郡主慢慢地抬起头来,涩然又欣喜地一笑。 “那……就先观察一段时间,若是何时,还请叔母向皇兄说一声。有皇兄和叔母做主……”她笑靥清甜,双眼若辰星般清澈璀璨。 成青云垂首,慢慢地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一时,怅然若失。 青岚,就算她与青岚再亲密,可他也终究会有他的人生。若是他娶了钟灵郡主,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届时,他又如何会与自己回到蜀郡呢? 失落又茫然,让她一时看不清眼前这热闹又温馨的筵席,只沉默的垂着眼,静静地坐着。 “钟灵的亲事还早,”南行止定定地看了成青云一会儿,为王妃夹菜,说道:“或许还可以再等些日子,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人选。”他意味深长,沉稳地说道。 钟灵听他一说,双眼微微泛红,倔强又恼怒地看着他。 第89节 南行止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母妃,你认为呢?” “也对,”王妃轻轻地点头,“我今日也不过随口提出来,并不是就要立刻决定钟灵的终身大事,毕竟婚姻,还是慎重为好。” 南行止一句话便止住了钟灵郡主婚事的话题,桌上气氛稍稍沉了沉,好在依旧轻松。 王妃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南行章,问道:“行章最近可好?在朝中可还习惯?” 南行章恭敬地放下筷子,轻轻点头,“都好,谢母妃关心。”他顿了顿,微微蹙眉,说道:“只是吏部的事情繁琐,如今又却人手,难免忙碌了些。我昨日已拟好奏书,给行之过目。” “我看过了,”南行止说道,“大哥所要提拔的人选,我会让人查清底细,若是没有问题,且又适合升到吏部的话,我会安排职位的。” “如此,谢过了。”南行章为南行止斟满酒,起身遥敬。 南行止举杯一饮而尽,无声笑了笑。 “好了,家中不谈公事,”王妃轻笑,让人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牛乳蒸鸡蛋羹,“夜宴还是吃清淡些好,这牛乳鸡蛋羹不错,利于消化,又不油腻,不妨尝尝。” 成青云原本就吃多了,虽然吃过了邹大夫的药,但要彻底药到病除还需要时间。 鸡蛋羹的确比其他的食物要好一些。她默默地吃完,王妃细心的让人为她再盛了一碗。 吃完第二碗鸡蛋羹之后,王妃体贴地问她是否还要,南行止却先一步说道:“她已经饱了。母妃让人给我再盛一碗吧。” 成青云原本还在想若是自己拒绝王妃,会不会特别失礼,好在南行止帮她解决了这个难堪。 饭过三巡,众人停了筷,王妃起身,带着众人到了偏厅,偏厅之内已经上了茶,饭后可以与人闲话几句。 王妃并没有陪伴众人闲聊,带着自己的侍女先回房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南行止:安王叔,你的下场会很惨。 安王南泽:小侄儿啊,别危言耸听,你要尊老爱幼,懂?我可是你的长辈?懂? 南行止:呵,下一章,你就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成青云:默默地为安王祝福。他纯粹就是当了南行止的炮灰。 南泽:凭什么我只是炮灰? 第117章 杨柳岸边 王妃离开之后,几个小辈放松许多,虽说安王南泽算是长辈,但他年纪与南行止相仿,甚至比起南行止,好似未脱稚气。 随意入座之后,南行止看向南泽,问道:“平王叔这几日,还在荐福寺吗?” 南泽仰头张嘴,将一颗杏干扔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之后,说道:“昨日回府了,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看来王叔行事依旧低调,回府都不曾告知一声。”南行止轻笑道。 “他就最怕你去打扰他。”南泽颇为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去他府上,他就从来不会躲避或者回绝。”他洋洋自得地看向成青云,说道:“青云,你如今在刑部做事,一定是他安排的。他身上的事,总不会有好事,所以平王兄才躲着他,我劝你一句,你也离他远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成青云斟酌片刻,问道:“若是有要事需要请教王爷,王爷也会不见吗?” “怎么?”南泽听出几分别意,“你想见王兄?” 成青云迟缓地点点头。 南泽眯了眯眼,喝了一口茶,冷哼一声,手指把玩着腰间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见王兄?其实是行之想见他吧?” “我本是世子的人,有区别吗?”成青云淡淡地说道。 南行止闻言,无声一笑。 南泽顿住,瘪了瘪嘴,狡黠地笑了几声,探身过来,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跟着行之,多无聊啊,做事还危险,动不动就是杀人放火的。不如你到我府上来,我让皇上给你安排个清闲的职位,俸禄绝对不少的。” 成青云愣了愣,虽说安王说的定是玩笑话,可也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婉拒。 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南行止说道:“朝中冗官已经够多,朝廷根本就没有能力再多养不办事却吃闲饭的人。”他声音低沉,态度漫然却慵懒,疏懒的口吻之中,却带着冷硬与压迫,“我早就上书皇上,建议皇上裁剪冗官冗职,精减朝廷官职,你让青云去做闲官,不是诅咒她被早日裁掉吗?” 南泽一愣,哑口无言,狠狠地捏紧腰间的夜明珠,问道:“什么时候要裁减?我怎么不知道?我没有官职,只有爵位,难道我也会被裁掉?” “所以,王叔应该警醒些。”南行止漫不经心地端起茶,茶盏之中虚浮飘渺的烟雾,笼罩氤氲得他的眉眼朦胧绰约,“若是不想被裁掉,或者被扣减俸禄,就该多做事,不要成天游荡了。” 南泽不悦地蹙眉,“平王兄,不也是只有王爷的爵位吗?” “非也,”南行止放下茶盏,“皇室宗亲之中,没有爵位的人,都是在朝为官的,平王叔既有爵位,又有官职。这朝廷内,只有王叔你在吃闲饭而已。你拿着百姓的血汗钱成天无所事事浪费光阴,难道就不该愧疚吗?” 南泽瞬间无地自容,尴尬又紧张地看了眼成青云,又飞快移开眼,倔强嘴硬地问道:“王兄有什么官职,我怎么不知道?” “平王叔是弘文馆学士,你难道不知道?”南行止诘问。 南泽一愣,惊讶地看着他,微微张大了嘴巴,“他是学士?教书的?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教学生?他府上、门下,连一个弟子都没有!” “弘文馆收学生规矩严格无比,而且只收皇亲国戚、一品大臣和功臣子弟,本来能入学的人就少,何况,王叔收学生极其严格,至今为止,也没有人能入他的眼。”南行止疏懒地说道,“这么些年,多少人想要入他门下拜他为师,可都被他拒之门外,你当然不知道他是弘文馆学士。” 南泽无言以对,片刻后,担忧地问道:“难道我以后地俸禄会减少吗?我的钱本来就不够花,减了俸禄,我恐怕会成为历史上最穷的王爷……” 成青云窃笑,虽然历朝历代,皇室宗亲总会享受爵位俸禄,可本朝已经少了许多,与其让皇室或者世族的人吃闲饭,还不如让他们在朝为官,做些实事。 虽说冗官的确领朝廷头疼,但比起前朝,已经好了很多。想要削减冗官,需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否则难免得罪朝廷之中的人,激起不必要的麻烦。 冗官要裁,南行止说得不错,但不会太快。他故意说得危言耸听,恐吓南泽。 没想到南泽真的信了。 夜色阑珊,窗外晚风徐徐,疏影横斜。 几盏茶时间过去,钟灵郡主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似是撑不住犯困了。 身旁的侍女扶住她,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起身,说道:“今日晚了,先送郡主回房休息吧。”他看向南泽,问道:“王叔,你是要留在此处休息呢?还是自己回府?” 南泽定了定,迟疑片刻,说道:“我还是回府吧,明日约了……约了几个弟兄,要去城郊玩。” “如此也好,”南行止看向门外,“秦慕铮。” 秦慕铮进来得很快,“世子。” “立即为安王殿下准备马车,护送安王回府。”南行止说道。 “是。” “这样也好,”南泽起身,伸了个懒腰,看见了成青云当即不舍起来,“青云,改天约你。” 成青云淡淡笑了笑,“好。” 南泽顿时欣喜,“若不是……若不是明日有事,我一定留下来陪你。” 南行止安排了车夫和马车以及护卫,护送南泽回府,确认南泽已经出府之后,南行止才对成青云说道:“准备好了吗?” 成青云怔了怔,目光看向庭院之中。烛火光影交织绰约,她眼角余光看到他挺立的身影,一时想起两人在星驰楼上独处的局促与茫然,她捏紧袖口,轻声说道:“我……我还有东西在房间里,我先回去拿。” “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起。”南行止见她似乎想要立刻离开,不由得蹙眉之后,轻声说道。 成青云微微僵了僵,侧身让了让,示意他先走。 庭院游廊小桥,在朦胧的灯火之中,相映成趣,掩映依稀。姗姗疏影,筛漏灯火,光影交织,清浅横斜。 成青云慢慢地跟在他身后,他始终在她前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缓慢行走之中,他被风轻抚而起的衣袖,偶尔还会拂过她的衣衫。 摇曳的灯火,流照在他柔软的衣袂之上,也映照在她的身上,两人身影绰约移动,时而分离,时而相依。 水边柳树垂下纤细柔软的枝条,她还未抬手拂开,他已经先一步抬手拂开,柳条在她走过之后,慢慢地落下,如同纱幔,在月色朦胧之下,垂下帷幕。 不知是否绕了路,这杨柳依依的水岸,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光影在清浅的水面浮起涟漪,粼粼潋滟,光转流泻在两人身上,在南行止锦衣之上,印下浅浅的水痕。 “在想什么?” 寂静的晦暗之中,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成青云愣了愣,轻轻摇头,随即发现他看不见,只好说道:“什么都没想。” 南行止停了停脚步,转身看过来,“多走走,消消食,你今晚吃了两碗鸡蛋羹。” 分明淡然无比的话,却让她局促又窘迫。难道积食事件之后,她从此都要被贴上“贪吃”的标签了吗? 她轻轻嗅了嗅衣襟,依旧可以闻到淡淡的鸡蛋羹清淡的香味。 “鸡蛋羹容易消化,不需要走太久。”她轻声说道。 南行止不置可否,转身继续往前走。 光华流转,清影婆娑,黑暗之中,他轻轻一叹,说道:“今日我母妃的话,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钟灵虽然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但是她毕竟是皇家的人,嫁给谁并不由她做主的。” 成青云僵了僵,心里惶恐又困惑。她从未表露过心思,南行止是如何得知她的忧虑的? 她审慎地看了他一眼,却只能看见他在黑暗之中,孤卓挺立的背影。 “若是皇上同意钟灵郡主嫁给青岚呢?”她咬了咬唇,斟酌地问道。 南行止轻声一笑,“钟灵是郡主,难道还配不上成青岚?”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缓缓地握紧,平静地说道:“怎么?难道你不想让成青岚娶了钟灵?他是你的兄长,难道你不希望,他将来有个好的前途?” 这平静的话,犹如针一般扎进成青云心头,她想要否认,却无法立刻说出违心的话。 她垂下头,轻声说道:“承蒙郡主青眼,若是……若是青岚也愿意娶她,我自然会祝福。” 南行止蓦地停住,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她。那漆黑的目光,探究而锐利。 片刻之后,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成青云,你当初对我说,你想成为一名公正有为的秋官,如今这话,可还作数?”南行止轻声问。 “当然作数。”成青云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是吗?”南行止看向被风吹起粼粼水痕的湖面,轻声道:“可为何,我有时觉得,你的心并不在这里。”他顿了顿,转过身来,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问道:“你是否后悔来了京城?” 第118章 平王南澈 人往前行进,总会有个目标。有很长一段时间,成青云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儿。 或者,她从成都走到京城,有很大的原因,是被迫而为,出于真心的部分,实在难以揣摩。 事到如今,她并没有了回头路。成都不可能再回去,她必须慢慢地适应这京城的生活。 第90节 青岚对她的承诺,让她对成都又有了期盼,可仔细一想,便会知道,回到成都,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渴盼。 她似是郑重的思索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正视南行止的眼睛。 南行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静默而深沉。 她缓缓地摇头,说道:“世子,我或许后悔过,可是如今,并不会去思索后悔不后悔的事情了。” 南行止怔了怔,许久之后,才无声而笑,“如此。” 他缓缓放松,放慢了脚步,这路并不长,却似乎走了很久。 成青云回了房间,收拾好东西,与南行止一同等候着。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突然有些歉疚,看向南行止,问道:“世子,不会……有问题吗?” 南行止说道:“我吩咐过了,他们下手会注意分寸。” 成青云将一份药方,还有油纸包放进袖口。 烛火轻摇,片刻之后,秦慕铮出现在房间门口。他走过来,向南行止行礼,说道:“世子,护送安王殿下回府的马车不慎翻入水渠之中了,安王殿下受伤。” 南行止慢慢地抬起眼,问:“现在在何处?” “安王殿下似乎伤得严重,如今在原地,等候世子去救。”秦慕铮说道。 南行止与成青云对视一眼,起身,说道:“让人将马牵过来,我这就去看看安王的情况。” 夜色渐深,京城千家万户灯火次第隐没在夜色之中,成青云与南行止策马,向着安王南泽出事的方向而去。 南泽的马车根本没有行出去多远。街道昏暗,且近年来街道两旁商铺瓦舍勾栏渐多,占用街道,导致车马难行。加之街道两旁,设有排水的沟渠,若是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沟渠之中。 沟渠边,通常会种植杨柳,以防止车马或者行人坠落。但街道来往摊贩渐多,为方便做生意,许多摊贩将水渠旁的杨柳砍去,行人车马的安全更加无法得到保障。 护送南泽的车马,便是在黑暗之中,无法辨清方向,不慎坠入水沟。安王南泽,也被带落,定然摔伤了。 南行止与成青云赶到现场时,安王南泽已经被人救了起来,浑身是稀泥污水,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糊满了恶心的烂泥。车夫与护卫打来了水,沾湿了衣襟,为他擦脸上的泥。 走近了,才发现他脸上和身上都有伤,污脏的锦衣之上,渗着血。 “伤势如何?”南行止走过去,轻声问。 车夫与护卫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赔礼。 南泽听到他的声音,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却又痛苦的躺在了地上,他咬牙,断断续续地说:“你……你现在还管他们做什么?你快帮我找大夫啊……我的脸好疼,不会是摔毁容了吧……” 成青云提了一盏小灯,俯身靠近,为他验伤。 脸上的伤是擦伤,破了皮,清洗干净消毒即可。 其余渗血的地方,是腰部和小腿。她用手,轻轻地按了按南泽的腰,顿时引得他一阵哀嚎。 “你……你想干什么?你不知道,男人的腰很重要吗?”南泽疼得脸色苍白,“你……你毁了我的腰,你想……” 成青云移开手,刚才她摸了,腰部脊椎并没有错位,但并不表示没有损伤,看他还能动弹,脊椎应该没受重伤,应该是闪到腰了。 “腰部的位置的确很严重,”成青云定了定,说道:“一般的大夫,恐怕不会治。” 南泽面如死灰,抬手抓住她,“你说什么?大夫不会治?” 成青云不置可否,脸色却是很凝重。 她这样的态度,却让南泽认定了自己伤得无可救药了,他瘫软在地,苦涩又绝望地看向南行止,“行之……行之,青云是胡说的,我不过是摔了一跤,怎么会摔成无可救药呢?” 成青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好去查看他腿部的伤。并没有骨折,可能只是扭到了。 南行止态度却比成青云坦然许多,他宁凝肃地看着南泽,正色道:“难道你不曾听过兴化坊里的白思雨吗?”他轻轻一叹,“她就是伤到了腰,从此瘫痪在床,起都起不来了,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 “什么?”南泽绝望不已,狠狠地喘气,“带我去见平王兄!他一定会治!他的医术,绝对比任何人都好,他一定能治好我的!” 南行止蹙眉,轻轻的点头,“如此,也只好打扰平王叔了。” 他立刻吩咐人,将南泽抬到平王府。 平王府此时已经大门紧闭,众人将南泽放在门口,立刻去敲门。 深夜的敲门声极沉,也极其空洞。 成青云抬头看着平王府,陈旧的大门,其上朱漆斑驳脱落,大门房檐之下,两盏宫灯随风摇曳,烛火微弱,似随时就要熄灭。 敲了许久之后,门内才传来脚步声,开门的门房,似乎上了年纪,行动缓慢。将门开了一道缝,只探出个脑袋,谨慎地问道:“是谁?” “还能是谁?”南泽卧在一张担架上,愤恨地瞪着那门房,“本王受了重伤,京城的大夫都无法医治,你赶紧去通知王兄,让他来救我!” 门房神色一凜,又见南行止站在一旁,不敢怠慢,立刻开了门,恭敬地请众人进去,同时吩咐几个守卫,将南泽抬入府中客房休息。 成青云与南行止这才得以进入平王府。 刚一进府,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混杂的药草气息。接着黯淡的灯光,成青云发现入眼的庭院之内,放着整齐的竹编,竹编内,晒着草药。 连王府的花园内,一些花园也被开垦成了药圃。 庭院深深浅浅,如淡墨不一的墨色,在这雅致的王府内肆意挥洒。 几人进了院落,穿过几处小径之后,正院之中,才亮起几盏朦胧的灯光。 南泽被人抬进偏房之中,立刻有侍女为他准备好了药浴以及换洗的衣物,成青云与南行止暂时退避到门外,等侍女为南泽换好了衣物之后,才又进门。 南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见进来的是南行止与成青云,顿时大失所望,欲哭无泪地说道:“王兄怎么还不来?” “王爷,平王殿下很快就来,此时他正在为王爷准备药物,请王爷稍等片刻。”侍女欠身行礼,恭敬地说道。 成青云依稀带着几分对平王的好奇,默默地看向门外。那庭院深深如墨,浩淼暮霭,清泠朦胧。 风过,雾霭草木招展弥散,淡淡雾霭之中,一抹如淡月般的身影缓缓走来。 风起,那宽大的衣袖襟袂随风轻展,如山间流岚淡霭,若清浅水上一抹轻烟,飘渺脱尘,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成青云立即站之身了,翘首沉静的看着,竟不想移开眼。 绰约灯影若纱如雾,那人的面容似掩非掩,看不真切,却让人恨不得立即拨云散雾,看个明白。 南行止淡淡地看着她,眉目微微一沉,随她的目光看向门外,终于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依旧两袖清风,依旧清俊孤冷,若月下空竹,泠然而立。 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恭敬地低头,说道:“王叔。” 这平静谨慎的声音,将成青云蓦地拉回现实。她微微诧异,诧异于难得见南行止对人如此恭敬,待反应过来之后,也立刻下跪行礼,竟连如何说话都忘了。 平王南澈,已过而立之年,从面容之上,无法判断他的年纪。 他容颜清俊,慈眉善目,眉宇间,如令人敬畏却敬仰的青山,稳沉而悲悯。静立注目时,竟似一尊佛,那眼神之中,宛若带着怜悯与无限的宽容。 成青云虽然跪伏在地,可心头却一片坦然淡定。 “不必多礼。”平王南澈亲和地说道。 南行止敬谢站立,成青云叩谢之后,慢慢地起身。 平王手中提着药箱,慢慢走到床前,低头看了看南泽。 南泽立刻委屈地蹙眉,伸手拉住他,低声哀嚎:“王兄,我要死了,我的腰,我的腿,疼死了……你一定要把我治好,我不想瘫痪……” 平王南澈拂开他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把脉,片刻之后,查看他的腰,还有比较严重的腿。 其余的地方,都是擦伤,并不严重。他对两个侍女说道:“将安王殿下扶起来。” “什么?”南泽惊骇地看着他。 南澈却已经不容抗拒地让侍女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地让他试着坐直身。 “疼啊……”在南泽低声又痛苦的哀嚎之中,两位侍女将他扶了起来。 南澈用手摸了摸他的腰,掀开他的衣服检查。腰上一大片肌肤紫青一片,但腰间骨骼以及脊椎,并没看出受伤的痕迹。 他在南泽腰上落了几针,南泽慢慢躺下去,哼哼几声,摸了摸自己的腰,惊喜地说道:“好像不那么疼了。” 南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让侍女准备纸笔,研墨。 “我来吧。”南行止从侍女手中拿过墨和砚台,用勺子往砚台中加了水,慢慢地研墨。 成青云呆怔地站在一旁,看了看平王殿下。 可惜平王依旧冷淡如初,丝毫没有对南行止的亲近而喜悦。 南行止研好墨之后,将笔递给平王南澈。 第119章 行之受罚 南澈快速拟好了药方,交给侍女,“去煎药吧,药都在院子里,若是院子里没有,就去我的药房看看。” 侍女带着药方离开。南泽立刻翻身,殷切地看着他,可怜巴巴地问道:“王兄,我的腰没断吧?我不会瘫痪吧?” 南澈无声看了南行止一眼,平静温和地对南泽说道:“不会,你的腰不过是擦伤,有些红肿而已。服一剂活血散淤的药就好了。” 南泽瞬间生龙活虎,双眼炯炯明亮,“真的?” “真的,”南澈拉过被子,为他掖好,还轻轻地拍了拍,“喝了药之后就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成青云看着他高大清俊的背影,只觉得那温和的声音,俨然如一位好兄长,说是慈父也不为过。 南澈将南泽安慰好之后,转身凌厉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沉声说道:“你随我到正厅,不要在此打扰你王叔休息。” “是,”南行止随平王一同离开,成青云也即刻跟了出去。 平王府内,微风送来阵阵淡淡的药香,草木映衬之下,这雅致简约的王府,犹如山间隐士的草庐。 到达正厅之后,平王端坐在上方,严肃地看向南行止,肃然说道:“你今日,必须给本王一个解释!”他重重将茶盏放在桌上。 成青云缩了缩肩膀,没想到温和如平王也会发火。那平和沉稳的声音,还有他淡然平静的脸色,虽看不出怒火,但其中隐藏氤氲的怒意,却让人压抑又畏惧。 仿佛正在面对一座休眠的火山,外表虽看似平静,但却不知其中到底积蓄了多少怒火。 南行止面不改色,却依言恭敬行礼,微微垂首,说道:“请王叔恕罪,侄儿也是为了见王叔一面,才出此下策。” “本王却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让堂堂世子为求一见,而用尽心机,甚至算计自己的王叔!”平王南澈冷笑,“若是今日你王叔出了意外,你该当如何?” 南行止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笃定地摇头,“他不会有意外,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哪知他如此肯定的模样,却更像倨傲自负,平王眉宇一沉,抬手指向门外,厉声道:“你给本王站在院中,好好地反省!” 南行止下颌微微紧了紧,淡淡看他一眼,拂袖转身,走出了正厅,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傲然而立。 成青云大骇,手足无措忐忑不已,想要开口求情,思索着下跪向平王磕头,却不想平王起身,冷厉地看着她,“你是他的人,主子受罚,你还站在这里?” 第91节 “与她无关!”南行止背对着正厅,一字一顿说道,“请王叔不要惩罚她。” 平王依旧温和平淡地看着成青云,轻声说道:“若她不想与你受罚,我自然不会勉强。”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药箱,径自离去。 成青云呆怔恍然地站在正厅之中,惊愕无措得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她走出去,在南行止身前停下,抬头看着他,担忧地问道:“怎么办世子?离天明还有三个时辰,难道真的要站三个时辰吗?” 南行止却风轻云淡一笑,正厅内流泻而来地光,在他亭然的身躯上笼罩下光晕。 “父王在世时,经常罚我下跪,一跪就是一个晚上。王叔只是罚站,已经很好了。”他笑容竟十分欣慰,“你知道吗青云?父王去世之后,我一直很怀念,他惩罚我的模样……” 难道你喜欢受虐吗?成青云欲言又止,原本急切担忧的心却缓缓平静下来。 “青云,你先回王府,”南行止抬起头,轻轻地按住她的后颈,手指微微用力,似想将她揽进怀中。 她身体一僵,侧首后退,“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留在这里,难道我就不用被罚站了吗?”南行止放下手,“你回王府吧,门外王府的人还在等着,让他们护送你回去。” 成青云咬牙,挣扎又矛盾,“我去求平王殿下。” “没用的,”南行止摇头,“我必须罚站,只有这样,王叔才会帮我,你明白吗?” 成青云一怔,隐约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微微低头,“你这样站一夜,腿不会酸吗?” “你说呢?”南行止轻笑。 成青云抿唇,“王爷,我会按摩,我留下来,若是你站得腿酸了,我还可以为你揉捏,你说呢?” 南行止挑眉,黑暗之中,他眼中的炽热与深切愈发浓烈。 许久不见他出声,成青云以为他不会同意,却不想,听见他轻声说道:“好啊。” 心头一块石头微微落地,成青云原本还在纠结到底是否要回去。若是回去,未免也太不厚道,如今能留下来,心头也好受些。 月色缓缓西沉,成青云干脆在南行止身侧坐下,微微抬头,却见南行止垂眸看着自己。 她笑了笑,“世子,我真怕自己就这样睡过去了。” “睡着了也好,靠在我身上睡吧。”南行止轻声说道。 成青云涩然讪讪地一笑,“我就是随口说说,若是让平王殿下看到了,指不定会罚得更厉害。” 南行止无声而笑,依旧迎风而立。 庭院草木掩映,疏影横斜,两人身影一高一低,随风姗姗移动,月影灯火之下,交错缠绵,相依相偎。光景流转,成青云眼皮越来越沉,眼前一切似乎都蒙上阴影与淡雾,再也看不清楚。她的头一点一点,身体歪斜之后立刻惊醒,便起身在南行止身边走走,南行止依旧神采奕奕,站得笔直挺立,如月下青松,傲然立于绝壁之上。 而成青云,却像是依偎在青松旁一颗小小的磐石,风来时,静静听青松低吟,流云浮过,与他共看朝去夕来,晨曦薄暮。 最终成青云支撑不住,干脆坐在了地上。隐约中,似听见南行止担心她的膝盖会受凉酸痛,但她靠在温暖而熨帖的东西上,舒适困倦得不想睁开双眼。 朦胧模糊中,成青云似听到有人走动小声交谈的声音。她终于醒过来,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 原本睡得并不沉,醒来之后就清醒了,她立刻直起身,发现自己方才靠在南行止身上。怔愣了片刻之后,心头微微惶恐不安。她抬头看着南行止,他依旧站得挺立如竹,眼睛却是闭着的,方才她弄出声响,他也没睁眼。 难道他可以站着睡觉?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小心又谨慎地喊了几声,也没见他睁开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呼吸平稳均匀,很是安稳。成青云这才猜测,他或许是站着睡着了。 京城的晨钟缓缓涤荡过晨曦淡然的天际,平王府中也似渐渐苏醒,晨风送来缕缕药香,府中侍候的人也开始行动忙碌起来。 成青云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脖子,见庭院边有个浅浅的水池,蹲在水边往脸上浇了些水,转身时,发现南行止已然睁开了眼。 他依旧站在原地,晨雾繆繆,微微染湿了他的衣角和头发。他低头见衣袖有些湿润,微微蹙了蹙眉。 成青云走上前,问道:“平王殿下不发话,你难道还要继续站吗?”她也看不出他脸色到底如何,站了整整一夜,却并不见疲倦。 “嗯,”南行止并未开口,只是从喉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成青云叹口气,抖了抖有些发皱的衣裙,呆呆地看着庭院外,希望平王快些过来。 晨曦渐渐渲染上初阳的壮阔色彩,有侍女端着早膳从庭院之中走过,淡淡的香味让成青云饥肠辘辘。片刻之后,终于见一人匆忙地走了过来,到南行止身前恭敬地行礼,“世子,王爷醒了,让您去正厅等候。” “好,”南行止轻轻点头,却没动。 等那人离开之后,南行止才慢慢地迈了一步,站了一夜,腿已经发酸僵硬,稍稍一动,尖锐的酸痛便刺激而来。他动作有些缓慢僵硬,好一会儿才对成青云说道:“走吧。” 进入正厅,厅内怡人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正厅中央的圆桌之上,已摆好了饭菜。 侍女布好饭菜之后,将干净的衣物递给南行止,“世子,这是换洗的衣物。” 南行止拿过来,顺便问道:“王叔呢?” “王爷在后院为草药浇水,吩咐世子先吃早膳。”侍女恭敬地说道,又指着桌上一叠瓷碗中的一粒药丸,“这是王爷为世子准备的,驱寒健体,世子在院中站了一夜,吃一粒药丸,便可驱走寒气,以免贵体有损。” “嗯,你下去吧。”南行止对她挥挥手。 他看了看成青云,在那叠衣服中翻检了片刻,找出柔软的中衣,递给成青云,“去里间,换一下。” 成青云正要犹豫婉拒,南行止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冷声说道:“若是不快些换下,等会王叔来了,可就没机会了。反正这中衣我是不会穿的,你自己掂量吧。” 她蹙眉,拿过那中衣进了离间。中衣干净柔软,但对于成青云来说,依旧太大了。她将衣袖和衣摆都收好,再穿上外衣,如此便看不出来。 出来之后,南行止才进里间,将被雾水沾湿的外衣换下,顺便将成青云换下的中衣也放在自己换下的衣物之中,让人包裹好。 “世子,先用早饭吧。”成青云微微低着头,为他盛了一碗粥。 第120章 再起命案 平王府并不是瑞亲王府,成青云与南行止并不敢在瑞亲王府之中那样随意,两人并没有同桌用饭。 南行止从她手中接过碗,微微顿了顿,蹙眉,对她招了招手。 她狐疑地俯下身,还未开口,就被他捏住了下巴。她身体一僵,迟钝地僵住,下巴一疼,下颌被迫张开,那粒药丸迅速地进入了她的口中,下巴再被人轻轻一抬,药丸已经被她吞了下去。 那颗药丸从咽喉落下去,梗在胸口,险些让她窒息。她狠狠地吞咽之后,才缓了一口气。 本想控诉,但南行止已然疏懒地低头吃早膳了。门外有侍女随时侍候,她不便与他争论,只好静默地看着,双眼微红,无声地看着他。 那样沉默安静的眼神,让他不由得露出笑意。 吃完早膳之后,平王便到了正厅。他平静地看了南行止一眼,坐下。 接下来,便是短暂却漫长的沉寂,平王微微蹙着眉,看着一言不发、神色淡漠的南行止。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他微微摇头,最终无奈的妥协。 南行止开门见山,也没有多余的客套话,直接说道:“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有个东西需要王叔辨认,还有一剂药方,需要王叔查看。” 平王南澈蹙眉,再一次无声而笑,摇头轻轻一叹,“药方和药物,你可以找医术高明的大夫看就可,何必非要找我?”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那衣袖之上,沾着片碧绿的草叶,他将叶子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在桌上。 “恐怕我这一松口,接下来,就是想要做清闲人也难了。” 南行止拱手行礼,“王叔,你本就身在朝堂,根本就不可能完全置身之外的。与其一直隐身被动,还不如主动些。如今朝堂并不太平,几大世族势力太盛,皇上甚至没有太多的实权。若是就此放任,我朝的江山,岌岌可危……” “与我有何关系呢?”平王淡漠一笑,“我若是关心朝政,当年皇兄在争夺皇位时,就可以趁机下手。身在朝堂之中,有了实权又如何?禹王和你父王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 南行止眸色蓦地一深,他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王叔也算是皇室的人……” 南澈又一次摇头,“若是能选择,我倒希望自己生在平民家,做个普通的郎中或者大夫,就足够了。”他蹙眉,神色有些疲倦,抬手揉了揉眉心之后,说道:“你到底要我看什么,直接给我吧。” 成青云静立在一旁,闻言将药方与油纸包从广袖中拿出来,双手奉上,递给南澈。 南澈伸手来拿,手却蓦地顿住。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的手。 成青云定了定,突然发现袖口中中衣的衣袖露了出来。那中衣衣袖本就太长,此时她用手挡住,想要将袖子挽回去,却根本办不到。情急之下,她只紧紧地抓着袖口,退到一旁。 南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南行止,终究没有任何言语。 他展开药方,仔细斟酌地看了看,蓦地蹙眉成川。 片刻后,他放下药方,将那油纸包打开,油纸包中,那些鱼目依旧洁白圆润,犹如细腻地珍珠,南澈用手绢包裹着手,拿起一颗查看,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一具尸体……身上。”成青云险些脱口而出,将自己解剖尸体,剖胃取秽物地事情告诉他。 “那死者,可是中毒而死?”南澈放下鱼目,平静地问道。 “是,”成青云心头微微一震,欣然地看着他。 她从未对平王透露过那死者地死因,他却知道死者是被毒杀,看来南行止决定来找他,是对的。 南澈指着那鱼目,说道:“这是河豚的眼睛。” 成青云微微惊愕,“河豚?” “正是,”南澈将油纸包仔细地包裹好,“河豚体内含有剧毒,其最毒的部分是肝脏,其次是肾脏、血液、皮肤、鳃。”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河豚的眼睛也是有毒的,可是毒.性并不大,吃一粒河豚眼珠也不至于致命。但这里有将近十粒河豚眼睛,若是一次就全部服下,必死无疑。” 成青云慢慢地捏紧拳头,“中了河豚毒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全身麻痹,失去知觉,呕吐,四肢发冷……”南澈脸色微微沉了沉,“服食此毒之后,不会立刻死去,反而会十分的清醒。许多中毒的人,会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濒死的过程,甚至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这样绝望又恐怖地死,还不如被直接毒死。” “此毒发作,需要多长时间?”成青云问。 “大约三四个时辰,或者,这三四个时辰之中,服食的人不会痛苦,但是毒完全发作之后,便会呕吐,进而心跳缓慢,呼吸也会停止。大多直接死因,是窒息。” 成青云慎重地咬唇,轻声说道:“朱吉若是服下了河豚毒,很有可能是毒发后,呼吸停止,所以才没有在他口鼻中发现碳末灰尘。”她看向南行止,“他服了毒.药之后,直到库房失火都还没有失去知觉,岂不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要被烧死?也太……可怕了。” “还有这服药方也有问题。”南澈用手轻轻地扣了扣药方,说道:“这服药,是一剂猛药。虽说对治疗瘫痪有很快速的疗效,但是长期服此药,体内会有大量的毒素残留。就算瘫痪好了,也会中慢性毒而死。”他眉目冷厉,沉缓地拍了拍桌面,“这药中,有一味药,似乎并没有被写上去。” 成青云怔住,在一瞬间,有些拨不开的浓雾突然散去,而心头却似添上了莫名的沉重。 从平王府中出来之后,成青云骑上马,想要立刻赶去刑部,让人捉拿嫌烦归案。 她心事重重,南行止策马靠近,问道:“前方有酒楼,可否先去用早膳?” 成青云摇头,却问道:“世子,若是真相就在眼前,你可会立刻让人去捉拿凶手?” 南行止蹙眉,沉默片刻后,说道:“此案的确可以结案了,但是却还有许多疑虑并没有解开。” “比如楼三娘,比如兵部尚书的谎言,比如那晚袭击白思雨,导致她瘫痪的人到底是谁。”成青云喃喃地说着。 “如此,便先吃饭,吃过饭之后,有了力气,或许就能想明白了。” 成青云下了马,与南行止一同进了酒楼,让小二上了些清淡的菜式之后,她坐下慢慢地吃。 她捏着一块松花糕正吃得津津有味,雅间外突然有人敲门,南行止看向门外,沉声说道:“进来。” 来人是秦慕铮,他阖上门,见成青云也在,并没有避讳,定了定之后,说道:“世子,蒋府出事了。” 成青云放下手里的松花糕,谨慎又惊疑地看着秦慕铮。 秦慕铮说道:“蒋府的蒋老夫人,今早去世了。” 第92节 南行止只微微抬眼,片刻后,才说道:“死因呢?” 秦慕铮迟疑,须臾之后,才谨慎斟酌地说道:“似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本就衰弱,所以才会去世。” 成青云几口吃完剩下的松花糕,问道:“世子,可要去蒋府看看?” “去自然是要去,”南行止静默片刻,说道:“蒋老夫人去世一事,还未被众人所知,你我就当做不知情。就借着去调查朱吉死因一案去调查即可。” “好,”成青云吃完之后,擦了擦嘴,再灌了几口汤。这两日因为禁食而饿得狠了,再开口,便难敌美食诱惑。 “走吧,”南行止与成青云策马赶到蒋府,途中还特意让秦慕铮去刑部叫上刑部尚书。 到达蒋府,府内果然一片愁云惨淡,门房见南行止到了之后,立刻去通传,好一会儿都不见蒋府内的人出来。 在正厅之中等候许久之后,才等待蒋子逸。 蒋子逸一进门,便行礼道歉,“世子,实在抱歉,家父身有要事,要等会儿才会过来。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南行止闻言,起身往某处院子看了看,疑惑地说道:“今日这府中倒是清静,只是那西边的院子倒热闹些。我好像记得,西边的院子是蒋老夫人住的。难道众人都去蒋老夫人院中了?今日……不是蒋老夫人的大寿啊……” 蒋子逸脸色一僵,定了定之后,才慢慢地看向南行止,那双眼通红。他微微颤着声,说道:“不瞒世子……我祖母,昨夜……寿终正寝了。”他虽然双眼微红,但并不见太多的悲恸。 老人寿终正寝,一般来说是吉利的好事。比起病逝或者意外死亡,更让人觉得福瑞。 南行止平静地看着他,淡然说道:“如此,请节哀。” 蒋子逸微微摇头。 “既如此,本世子也来了,请也让我送蒋老夫人最后一程吧。”南行止走出正厅,在外等了等,“请蒋公子带路。” 蒋子逸怔愣,犹豫了片刻之后,走出门外,在前方为南行止带路。他低沉沙哑地说道:“祖母去世得很是突然,父亲只来得及为她准备了寿材,可是祖母还未净身,也没穿上寿衣,所以还没入棺。府上一切哀事,都需要加紧布置……” “若是方便,我可让礼部来几个人帮衬帮衬。”南行止说道,他转身,对身后的秦慕铮说道:“立即让礼部来人,帮衬蒋府准备蒋老夫人后事,告诉他们,蒋老夫人是寿终正寝,天大的喜事,让他们警醒些!” 秦慕铮得令,立刻照办。 南行止这一好心的命令,下得雷厉风行,根本都不容蒋府的人考虑和拒绝。成青云静默的跟在身后,若有所思。 到达蒋老夫人的院子外,隐约听见院内传来压抑微弱的哭声。 进入庭院之后,院内跪了蒋洵的几个妾室以及府中的下人,屋内有人影匆忙地行走忙碌。 蒋子逸立即进门,片刻之后,便与蒋洵一同迎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呼……铺垫啥的,终于铺垫完了。 这是本案最后一个关键的案子了。 还有关于几个疑问的。 1:世子是何时知道青云的女儿身的。 2:世子为何怀疑青岚与青云的关系。 我知道,你们有很大的疑问,若是不解开,许多剧情会觉得怪怪的。 但是,我就是憋着不剧透,不告诉你们…… 南行止:若是读者都知道了我的想法?我的智商还拿来干什么用? 成青云:不要小看读者,他们早就看透了真相…… 南行止:是吗?猜中的读者,本世子可以亲自为青云宽衣解带…… 成青云:猜中本案凶手的读者呢? 南行止:奖励一个吻,必须的! 第121章 死不瞑目 蒋洵立即拱手行礼,连连道歉,但声音沙哑低沉,形容萧索颓废。看来蒋老夫人的去世,对他打击不小。 “蒋尚书,节哀。”南行止沉声劝慰。 “多谢世子,家母……”蒋洵哽咽难语,望向屋内,说道:“贱内此时正在房内为家母净身更衣,世子有何吩咐,下官立即照办。” “既然蒋老夫人仙逝,有其他事情,我改天再与蒋尚书相谈即可。”南行止微微蹙眉,谨慎地看着他,问道:“不知找人看过没有,蒋老夫人……” 话虽没说完,但蒋洵已明白南行止话中的意思。他垂首,说道:“家母身体一直硬朗,只是或许年老的缘故,最近一直噩梦缠身,每每入夜之后不能安眠。”他伸手,请南行止到院中偏厅,避开众人耳目。 进入偏厅之后,他才继续说道:“昨日,家母又说她晚上做了噩梦,心里惶恐害怕得紧。贱内便出于孝心,想陪她一晚。这一晚上,相安无事,听贱内说,家母也睡得安稳,平时连夜照顾家母的嬷嬷们也不曾听到什么动静。今日一早,贱内起身,本想伺候家母起床洗漱,但等了许久,也不曾见家母起身。与几个嬷嬷进房看了几眼之后,并不曾发觉有何不妥。直到……” 他停了停,沉了沉气,“直到常年伺候家母的一个小丫鬟进房,为家母掖被子,才发觉,家母身体冰凉,竟早已没了气息……” “敢问尚书大人,你可亲自看过蒋老夫人的遗体?”成青云恭敬地问道。 蒋洵微微一顿,随即摇头,“男女有别,我怎可……”他欲言又止。 成青云蹙了蹙眉,轻声说道:“可否让我进去看看。”未等蒋洵开口,她立即说道:“尚书大人放心,我会等夫人为老夫人净了身穿好寿衣之后再进去查看。” 蒋尚书狐疑又隐忧地看向南行止,南行止沉默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蒋洵犹豫许久之后,勉强答应,只让成青云在卧房门口查看。 待房内传来夫人为老夫人净身完毕地消息之后,成青云进入房内。 蒋夫人恰好从房内出来,看见成青云,诧异地挡在她身前,得到蒋洵示意之后,她才歉然的为成青云让路。 成青云站在卧房门口,好在房内光线明亮,平静地躺在卧榻上的蒋老夫人已穿上寿衣,身体平躺,四肢平直,双手放于身侧,手臂微微张开,或许是因为尸僵的原因,无法将她的手平方于身侧了。 成青云踮起脚尖,查看蒋老夫人面容。 苍老鸡皮的脸,赫然还维持着惊恐狰狞的表情,犹如死前不甘的挣扎与恐惧…… 若是寿终正寝,大多的老人,会安详平静的停止呼吸,而脸上不会维持着一个狰狞恐惧,甚至死不瞑目的表情。 若是人死前过于激动,心绪起伏过大,会导致面部扭曲,肌肉在死时瞬间僵硬,这也是为何有人会死不瞑目的原因。 蒋老夫人的死因恐怕蹊跷得很。 一位侍女从房内小心翼翼垂着头走出来,经过成青云身旁,微微怔了怔之后,欠身行礼。 这侍女行动间,带起淡淡的风,还有些许难以名状的香味。 成青云回头看了看南行止,南行止也轻轻蹙眉,转身对蒋洵说道:“蒋尚书,让人先去正厅吧,我让人叫了礼部的人来,此时恐怕已经到府上了。” 蒋洵一愣,立刻在前头带路,“多谢世子……”他与人走出房,说道:“母亲走得太过突然,实在没有周全的准备,若是有礼部的人来帮忙,真是太好不过了。” 南行止带着一行人出门之后,成青云立即闪身进入蒋老夫人的卧房。 卧房之内,那股莫名的气味更加明显,她轻轻嗅了嗅,头不由得有些眩晕。走到床前,蒋老夫人安静地躺在床上。 若是寿终正寝,按照蒋洵的说法,她应该是在睡梦中去世的。但是蒋老夫人的睡姿有些奇特,虽然安然平躺,但双眼瞪大,眼珠凸出,嘴半张着,面目扭曲狰狞。还有双臂,放于身体两侧,双臂张开。 她用手试探着摸了摸蒋老夫人的手臂,已经僵硬,无法动弹。再将她的寿衣衣袖轻轻往上撸,手腕之上,赫然有淡淡紫青色的勒痕,痕迹很浅,应该是用柔软的东西绑住蒋老夫人的双手,固定捆绑在这床上的某处。 她快速检查其他地方,并没有看见伤痕,检查到腿部,脚踝之处,也有勒痕,双脚被捆绑过。 双臂和双脚的勒痕很淡,何况蒋老夫人皮肤松弛干燥,还有许多老年斑纹,若是不仔细查看,尸斑很不明显。 她为蒋老夫人整理好衣物,转身发现床头小柜之上,放着一鼎小小的香炉。她凑过去闻了闻,这屋子里淡淡的气息,便是从这香炉之中散发出来的。 她将香炉揭开,香炉之中的香灰已经所剩无几,应该是被人倒掉了。她定了定,从袖口中拿出一方手绢,展开,放在小柜上摊平。再将香炉倒扣在手绢上,轻轻拍了拍,香炉之中所剩不多的香灰,便落在手绢上。 她小心翼翼地手绢包裹起来,放进袖口中。 再环顾房间,见软榻之上的小案上,还陈列着一颗寿桃。 她用手摸了摸寿桃,寿桃柔软,以丝绒做成蟠桃的模样,其上还绣着金丝“寿”字。她对这颗寿桃印象深刻,这便是蒋老夫人大寿时,楼三娘献舞时,献给蒋老夫人的寿礼。 这颗寿桃是蒋子逸为蒋老夫人准备的,却经过了楼三娘的手。 成青云迟疑了片刻,拿起寿桃轻轻颠了颠,发现寿桃底部有一处线的颜色与寿桃不同。她用手摸了摸,猜测难道是寿桃底部开线了,所以蒋老夫人让人用针线缝补过? 但是在和寿桃做工精细,几乎可以乱真,也不至于才这么几天就开线了吧? 何况,就算是开线,难道这蒋府之中,就找不到相匹配的丝线了吗? 她困惑地将寿桃放下,再快速地在房中查看了几圈。 门外有蒋洵的几个侍妾和侍女,她蹙了蹙眉,没多想,依旧走了出去。 几个侍妾见她从蒋老夫人房中走出来,都骇然一惊,个个面面相觑,但都不敢声张言语。 成青云淡然自若地走出了院子,一路到了正院之中。 通往正院的路上,还能看见蒋老夫人大寿时存放寿礼的库房。 没想到蒋老夫人的大寿才过去几天,她就遭此非命。虽然人活到她那个年纪大多都入土了。但是并非正常的生老病死,也令人感慨。 进入正院之后,远远地就看见南行止与蒋洵在正厅内交谈,另外几个人,应该是礼部的人。 成青云在院中等候,大概一盏茶光景之后,南行止才与蒋洵一同出来。 几人再交代了些许事情,南行止便告辞离开。 不管蒋府之内如何愁云惨淡,京城街道之上依旧热闹繁华。 成青云与南行止策马离开,穿梭在街道之上。 “有何发现?”南行止策马靠近,轻声问道。 成青云蹙眉,说道:“蒋老夫人身体之上发现被捆绑的痕迹,很淡。双臂位置也微微张开,应该是被人捆绑过。香炉之中,也发现了香灰残余,但是还不知道那香灰到底是否有问题。” “香灰可让人查看,”南行止微微蹙眉,拉紧马缰,“这么说,蒋老夫人的死,并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人谋害?” “嗯,”成青云点头,“世子,此案如何处理,是否与朱吉一案有关联?” “你认为呢?”南行止反问。 成青云微微抿唇,若有所思。她快速地在心头,将蒋府最近所发生的一切案子,以及有关联的人快速的回忆整理一遍,迟疑片刻之后,犹豫地点点头。 “所以先将两个案子联系起来思考。”成青云轻声说道,“那么,需要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介入吗?” “你说呢?”南行止目色微微深沉,似带着几分兴味看着她,“若是不让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介入,你能保证你一个人能查破此案?” 成青云一时无言以对,又有些犯难,“可是蒋府的人,都以为蒋老夫人是寿终正寝的,要如何让蒋洵相信,蒋老夫人是死于谋害?” 她轻轻地拉了拉马缰,避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而且,蒋老夫人的身体之上,并没有致命的伤痕。从她身上的尸斑来看,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所以,她死因,很奇怪。”南行止沉吟片刻,“常人死时,双眼闭上,五官平静端正。而她却是扭曲,死不瞑目。” 第93节 成青云微微咬唇,“蒋老夫人在死前,情绪十分激动,导致面目肌肉瞬间僵硬,所以在死后,才能维持她生前情绪激烈的模样。”她倒了口凉气,“蒋老夫人死前,一定很害怕,受到了惊吓。或许是被吓死的。” 她口吻轻松,带着几分笑意,那张秀丽的脸,也在京城渐渐弥散的晨曦之中生动起来。 南行止轻轻笑了笑,下意识随口接道:“或许就是被吓死的,有的人亏心事做多了,越到年老,越是害怕心虚。” “照你这么说,蒋老夫人当初做过很多亏心事?”她扬起唇角笑,但心头却潜意识地赞同南行止的说法。 蒋老夫人这样的女人,浸淫在世族后院之中太多年,不可能一件亏心事都没有做过。 脑海中浮现那日发现碎尸时,蒋老夫人对蒋夫人恶劣的态度,可见至少这蒋府之中,蒋老夫人与蒋夫人婆媳之间的关系,是并不和谐的。 她倏然看向南行止,说道:“蒋老夫人昨晚,是和蒋夫人在一起?” 第122章 白家思雨 南行止静默,“这需要查证之后才知道。”他顿了顿,“不过,照蒋洵的说法,蒋老夫人这段时间,入睡之后总会做噩梦。昨晚也是担心做噩梦,所以让蒋夫人陪伴。” “这么说,蒋老夫人死前,与她在一起的,的确只有蒋夫人?”成青云蹙眉,困惑又狐疑,“蒋夫人有最大的嫌疑?” “如今也只是听了蒋洵的一面之词。”南行止夹了马腹,加快行驶的速度,“等刑部与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之后,再详细调查。”他回头,看了看成青云,示意她快速跟上,“先回王府。” 回到南行止所在的王府庭院,成青云将手绢包裹好的香灰递给他,“这个香灰,要如何查?” “先给平王叔,”南行止褪下外套,交给绿黛。 在平王府之中站了整整一夜,他的衣襟已被露水浸湿,微微湿润的中衣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他行动都有些困难。 成青云见他要换下衣物,立即退出房。 刚刚走到庭院之中,身后便传来绿黛的声音。 “成先生,”绿黛手中捧着一套中衣,恭敬地交给成青云,说道:“这是您的中衣,请回房换下。” 成青云这才发现自己的中衣,由于衣袖太长,早就露了出来,长长的袖子很碍事,她迟疑了片刻,将绿黛手中的衣服拿过来,进了屋子换下。 屋内还有她以前穿过的常服,她干脆一起换下,将衣服打包好时,才想起自己在平王府换下的中衣还在南行止那里。 她正矛盾着,到底要不要问南行止换回来。 正犹豫之间,门被人敲响,开门出去,南行止站在门外,对她说道:“去一趟刑部吧,有事情要对刑部交代。” “好,”成青云神色一凜,立即与他匆忙赶往刑部。 刑部与大理寺这段时间,依旧为朱吉的案子而苦恼不已,刑部尚书迄今为止,还未找到破案的关键。 一见到许久不见的成青云,他双眼放光,立刻迎了出来,询问成青云是否查出了新的线索。 成青云将最新查出的线索告诉了他,刑部尚书立即严肃认真地开始其他人一起研究。 南行止与刑部尚书单独说了几句,成青云远远地看见刑部尚书变了脸色,不由得微微蹙眉。 南行止还未出刑部,秦慕铮便策马到来,他将一副药方交给南行止,南行止看了看,转身看向成青云。 成青云走到他身前,见他将药方递了过来。 “这是邹大夫为白思雨重新开出的方子。”南行止说道:“你尽快去白家一趟,将此药方交给白思雨。” 成青云正想去白家一趟,当即策马,前往兴化坊。 兴化坊虽在城南,不比城北的雍容繁华,市井生活气息却鲜活生动,缤纷多彩。 到达白家门口时,她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回应。思索着白司琪很有可能是已经去锦云教坊了,便稍稍犹豫了片刻,拿出短剑,将紧闭的门撬开。 门无声而开,院内干净整齐,隐约还能听见房门有缓慢的行动声。 “哥……你、回来了,吗?”低矮昏暗的房间内,传来结结巴巴又艰涩的说话声。 成青云一怔,拉了马缰,将马拴在门口一处石墩上。回头之后,还以为屋内的人定然会走出来了,却不想一个人影都没有。 似是没听见回应,房门的人再一次试探着开口发问,这一次声音带着些许不安的惶恐—— “哥,你是,回来,了吗?” 这是一道轻柔的女人声音,说话结结巴巴,舌头不灵活似的,口音模糊,吐字不清。 成青云困惑地想要进屋子看看,却见那昏暗的房间里,出现了一道娇小的人影。 那人走路的姿势很是怪异,僵着半边犹如木头一样僵直的身体,再跨动另一半身体,一步一挪,艰难怪异地向前挪动。 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快到门口时,那身影停下,全身都僵住,诧异又惶恐地看向院子,愣了半晌,才好不容易问道:“你、你是谁?” 成青云认出这人是白司琪的妹妹白思雨,没想到她前些天还瘫痪在床,如今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虽然走路的姿势怪异艰难,步履蹒跚,但是好歹比永远躺在床上好些。 仔细一想,邹大夫也说过,白思雨只是半身瘫痪,若是找到技巧,或许也可以走路。 她以前也曾见过一条腿往外拐的人,弯曲着腿脚,一高一低,一歪一斜地走路。 白思雨似被突然出现的成青云吓得不轻。她脸色瞬间苍白,张大了嘴,似是要呼喊。 成青云连忙拱手行礼,顺便将药也拿出来,对她说道:“白姑娘,我是刑部成员外郎成青云,与你哥哥是朋友。” 或许是发音说话困难的原因,白思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走到房门口,将药递给她,“这是世子让大夫为你重新开的药,你以前服用的药,虽然药效甚好,但是却对身体伤害极大。这服药虽然见效慢些,但对你身体无损。” 白思雨迟疑地抬起她还能行动自如的手,接过药方和药包。 “大人,我行动,不便,还请大,人见谅。”白思雨白着脸,轻声说道。 “无妨,”成青云和悦一笑,“世子让令兄做磨喝乐,令兄做得很好,世子很喜欢,又听闻你患病,这才让邹大夫来给你把脉的。” 白思雨似想起来了,微微红了双眼,愧疚地低下头,“原来那,日找大夫为,我把脉的人,是南世子,的大夫……” 成青云点了点头,白思雨立即侧身,说道:“大人,请进来坐,我为,大人斟茶。” 成青云这才进入房间坐下,却没让白思雨斟茶,“你坐下吧,正好……”她顿了顿,思索一瞬,说道:“邹大夫还托我来了解了解你的病情,好让他对症下药。” 白思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走到桌前,坐下。 “那日来看你,见你在床上无法动弹,没想你这么快就能走了。”成青云轻声说道。 “前两日……是我太任性、不懂事,连累了哥哥……不肯相信,自己瘫痪。”白思雨用手撑着身体,慢慢地坐正坐直。她生得极美,在晦明晦暗的光线之下,玲珑有致的轮廓精巧秀美,昏暗的阴影,竟衬得她如雪一般,冰清玉洁。 瘫痪的她,以为自己残废,无比的绝望痛苦,却不曾想到,自己的绝望痛苦,却要加倍的施于至亲的哥哥身上。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直到吃了药,慢慢地有了些好转,才将封闭的内心打开,去关心至亲,而不是自私地无限发泄自己的痛苦。 “白兄为你找的大夫,开的方子还挺有效的,就是副作用太大了些。”成青云说道,“不知是哪位杏林高手为你看得病?” 白思雨茫然,似也有些困惑,片刻之后,才说道:“哥哥为我,找了,很多,大夫,但是那些,大夫都,没开药方,因为说是,对我的病,束手无策。直到……”她蹙眉,眼底浮现深邃的隐忧和茫然,“直到哥哥,去了锦云教坊,他才为我带了药回来。” “为你开药的人,并没有为你诊脉看病吗?”成青云惊疑地看着她。 “没有,”白思雨咬唇,“我并不知道,哥哥去了教坊……那种,那种风月的地方,那么不干净……他是读书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她说话的语气变得激动,语音更加不清楚流利,“我还和、哥哥争执过,但是,哥哥说,必须要留在,教坊,才能得到我吃的药……他要在教坊、赚钱……”说到这里,她双唇微微颤抖,眼中露出强烈的愧疚与痛悔,“都是……我不好,我若是……没有生病……哥哥也不至于,如此委屈、作践自己……” 成青云连忙开解她,“我在锦云教坊中见过白兄,他只是为教坊中的客人做磨喝乐而已……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 白思雨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她哽咽、抽泣,“他是读书人……清清白白,进入那种,地方,以后,以后可怎么办?……都怪我不好……” 成青云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安静下来之后,拿出袖中的手绢递给她擦眼泪,白思雨窘迫地低头,并没有接受她的手绢。 “白姑娘,”成青云收回手绢,审视着她,说道:“冒昧地问一句,你可还记得,你出蒋府那晚,到底是谁伤了你?” 白思雨陡然僵硬,脸色瞬间惨白。她茫然无措,惊恐不安地看着成青云,缩着肩膀,僵硬地摇头。 “我……我不,记得了……”她狠狠地闭眼,抬起还能灵活行动地手,扶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似是想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白姑娘,你若是还能想起到底是谁伤了你,我和世子,才好为你主持公道。”成青云口吻轻柔,似循循善诱。 白思雨定了定,慢慢地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紧张地咬着下唇,片刻之后,才下定决心般,轻声说道:“那日……我准备出蒋府,就……就发现,身后有人,一直跟着我……我回头看,见果然……有人跟踪,那是很黑……我看不清,只看清,那人拿着棍子,我吓了一跳……见他要打我,我便逃到了,蒋府不远处,一个巷子里……”她心有余悸,骇然地瞪大了眼,“那巷子,是个,死胡同、我躲进去,没见到他跟上来,以为,安全了……但是我没敢立刻,出去。我也,不知道躲了多久,大约有一个时辰吧,以为终于安全,可以出去地时候,便转身向后看……可是,却猛地看见,那人就一直站在我身后……还对着我笑……我……我当时吓坏了,想要尖叫,那人却打我的头……” 成青云心里发毛,难以想象,漆黑的夜晚,有人跟踪,自以为找了个安全地地方躲起来,却不想,那跟踪的人却悄无声息,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还笑…… 顿时毛骨悚然。 第123章 思雨受惊 成青云下意识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慢地灌了一口。 白思雨说完后,似用完了所有的力气,连呼吸也变得微弱了。成青云想为她倒杯茶,但那茶水太凉,怕她喝了之后反而会身体不适,便作罢。 估摸着,白思雨此刻的情绪,也不适合回忆当时的情况。 成青云放下茶杯,才回味出这茶很苦,也很涩,好在茶杯很干净。 她走到白思雨身后,为她轻轻地抚了抚背,“不知白兄何时回来?” 白思雨渐渐安静下来,轻轻地啜泣,小声地说道:“哥哥,晚上才,回来,我等会,会推着磨喝乐,的车子,去教坊,那里卖,顺便和他,一起回来。” “你还要出去卖磨喝乐?”成青云愕然。 “嗯,”白思雨轻轻点头,“我以前,也做,磨喝乐,还没卖出去,卖的话,可以,换些钱……哥哥,为我买药,看病,花了好多,钱了……” “你怎么去呢?”成青云问。 “后院,有驴,我用驴拉……”白思雨说道。 “如此,”成青云心头不免有些恍惚,也不知是否是同情心泛滥,还是另有其他意图,她说道:“我也要去锦云教坊,不如等会儿一起去。” “好,”白思雨不疑有他。 到了晚饭时分,成青云见白思雨从柜子里拿出碗和一张饼,就着水吃下去。 她分了一半给成青云,成青云谢过之后,慢慢地嚼着。 口感很硬,口味很淡,犹如嚼蜡。但白思雨吃得很香,成青云也不好挑剔。 她沾了些茶,冷硬的口感梗在喉咙,她看了看白思雨,暗暗叹了一口气。白思雨好像没有知觉般,一口一口,很安静的吃着。 成青云起身,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将剩下的饼端起来,说道:“我去把这些热一下。” 白思雨惶恐地摇头,“不、不用……”她愣住,欲言又止,反应过来是这个饼太难吃,一时羞愧难当,脸都红了,“大人……大人,我……这是我哥哥做的饼……他从没下过厨……” 难怪这么难吃,成青云好不容易咽下半生的面饼,用力将饼拿过来,直接进了厨房。 第94节 熟练地洗锅、舀水、放盆子,将饼放进去,生火,添柴,将水煮沸。 她坐在灶台前,看着灶炉中的火焰,慢慢地似乎闻到一股酸味…… 白思雨似很是愧疚不安,竟慢慢地走了过来,局促地看着她。 “大人……我来生火吧……这柴,有些潮……不好生火……” 这柴火的确不好,应该也是白司琪买的。这样的柴虽然不好,但是便宜。烧起来的时候,烟很浓。 但是这烟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酸。 “的确不好生火,”她抬头看着白思雨,问道:“你受伤的这段时间,都是你哥哥生火做饭吗?” “嗯,”白思雨僵硬地点头,“他一开始,很不,熟练,后来,就会了。每次,很快就生,起来了。” “如此,”成青云将后背的几根柴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去。 坚硬又干柴的饼再次蒸煮过之后,成青云端起来,往上面撒了些盐。 “好了。”成青云把饼放回桌上,示意白思雨过来吃。 蒸煮过后的饼口感软了许多,至少很容易咽下去了,味道也不再那么寡淡,有些淡淡的咸味。 白思雨依旧吃得很慢,但似跟吃白司琪的饼没什么区别。 吃过之后,成青云把驴牵了出来,白思雨已经将摆磨喝乐小推车推了出来,成青云将推车绑在驴身上。 白思雨坐在推车上,被驴拉着,慢慢地向前走。 原来是这样上街去。成青云为她拉着驴,谨慎小心地穿过傍晚之后人潮涌动的街头,向着锦云教坊而去。 大概走了半盏茶光景,总算到了锦云教坊楼下。 锦云教坊之中,已经歌舞升平,灯光旖旎。楼下的街道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子,每家摊贩的灯箱,将这条繁华喧嚣的街道,映衬得无比绚烂绮丽。 寻了许久,才在密密麻麻的摊贩之间,找到一处小小的空隙,将推车推进去,摆好。 白思雨从推车上,拿了一张小垫子,放在地上,僵硬的半身,坐下去,抬头看着锦云教坊,似这样看着,就能看见白司琪。 她思索了片刻,从摊上拿起一个磨喝乐,递给成青云,“大人……这是我,做的磨喝乐,没有我哥哥,做得好,但是……感谢大人,今天帮我……” 一个磨喝乐并不便宜,白思雨手中的磨喝乐,是一个抱着鲤鱼的娃娃,憨态可掬,模样可人,仿佛刚出生的娃娃,白白胖胖。 成青云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很可爱。” 白思雨将磨喝乐放她的手里,“这个,很吉祥……许多人,爱买……因为,大家都……想要生一个,这样的胖娃娃。”她抿唇笑了笑,“大人,若是你,以后成婚,也会生,一个这样的,可爱娃娃。” 这本是作为生意人的客套吉祥话,为了能将磨喝乐卖出去,但是成青云却听得心神荡漾,她看着这个磨喝乐,脸微微泛红。在绚丽交织的光影中,她脸色难得晶莹红润,带着几分委婉的羞涩。 她把磨喝乐放进袖口中,说了声谢谢。 白思雨轻轻摇头,也不顾着做生意,只呆呆傻傻地看着锦云教坊,期盼着,渴望着,等待着。 有人来看磨喝乐,她也淡淡地样子,反正她说话说不清楚,也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态度让人觉得冷淡。 来买的顾客,不喜欢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干脆走了。 成青云也干脆坐下来,看着锦云教坊。 教坊之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门口进进出出,身着锦衣的千金与少爷,在如梦醉生的地方来来往往。 许久之后,成青云微微一愣,似乎看到从教坊中走出一个熟悉的人。那人一身锦绣,折扇在身,身后跟着个如猴一般的小厮。 成青云倏然起身,惊愕地看着那刚刚从教坊中出来的人。 还未站直,膝盖突然顶到白思雨。她感觉白思雨全身猛地一僵,当即就拉起摊子上的布,遮住自己的脸,显得十分惊恐紧张。 她整个人努力地想要蜷缩起来,身体完全被布挡住,有人来买磨喝乐,她也不搭理。 “你怎么了?”成青云愕然地俯下身,问道。 “我……我不舒服,”白思雨颤抖着声音说道。 成青云蹙眉,抓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手心甚至冒了汗。她不知如何是好,便说道:“不如我现在去找你哥,让他把你带回去。” “不!”白思雨惊叫一声,“大人,你别走,我,一会儿,就好了……” 成青云迟疑片刻,审慎地看着她,轻轻地点头。 她抬头,去看刚才从教坊中走出来的一对主仆,却只看见街头涌动的行人。 许久之后,白思雨才战战兢兢地放下布,露出脸来。 “好了吗?”成青云问道。 “嗯,”白思雨轻声地回答,脸色却苍白如纸,双眼涣散湿润,似心有余悸。 成青云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不如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如何买东西呢?” 白思雨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哥哥。” 成青云无奈地蹙眉,稍稍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去教坊为你找他,你在这里等着。” 她绕过街道,远远地看见胡柴也在,便放心地将白思雨独自留在那里,进了锦云教坊。 锦云教坊之中,衣香鬓影、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成青云快速穿过旖旎的艺女与风流的男人们,快速上了楼。问了来迎接的艺女白司琪的位置,便直接去找。 教坊中的艺女伶俐聪慧,自然还记得成青云,知道她是个贵客,便恭敬地为她带路。 白司琪若是接到了磨喝乐的生意,便会独自在单独的小房间中制作。 成青云急切地推门进去,坐在凳子上专心致志地用细竹片雕镂磨喝乐的白司琪愕然转过头来看着她,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成青云莽撞地进门之后,一时也觉得自己太过鲁莽,想要道歉,却不经意看见桌上的磨喝乐。 那磨喝乐她太过熟悉了,那眉梢眼角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甚至是眼底微弱难以发现的小动作,都异常熟悉,可是又让她异常别扭。 那磨喝乐一身青衫常服,青丝高绾,神态疏懒却自有一股风流英气。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十分的肯定,这磨喝乐,就是她自己。 这便是南行止让白司琪做的磨喝乐,没想到早就完成了。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连磨喝乐身上衣服的材质,以及交领袖口的细节,都做得一模一样,精细考究到极致。 “大人,”白司琪小心翼翼地将那磨喝乐拿起来,放在垫了柔软木屑的盒子里,恭敬地递给她,“世子吩咐在下做的磨喝乐,在下刚刚做好,大人既然来了,还劳烦大人代为转交给世子。” 成青云恍惚地接过盒子,把自己的来意都给忘了。 第124章 当年玉笛 成青云将盒子放进袖口,看着白司琪,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白司琪温和谦虚地笑了笑,指着桌上一个还未完成的磨喝乐,说道:“楼三娘托在下为她做一个磨喝乐,她要得急,在下还未完成。所以就想多留一会儿,赶着多做些。” 那桌上立着一尊还未完成的磨喝乐,是一位娉婷婀娜的少女,少女衣裙翩跹,面若玉盘,体型稍稍瘦弱,但细骨风韵雅致。尤其是眉眼之间的笑意,倒是有着与平常女人不同的桀骜与孤冷。 她腰间束着绫罗腰带,腰上别着一只玉笛,玉笛之上,隐约可见,有繁复细腻的雕刻花纹,仔细再看,竟是一只盘旋云间的鸟。鸟羽修长纷纷,回旋如燕。 “这不会是教坊的艺女吧?”成青云好奇地问道。 白司琪钦佩地看了她一眼,点头,“是,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成青云指着那艺女腰间地玉笛,说道:“这玉笛如此精致绝妙,用上好的玉做成,若是不懂笛的人,不会用这么贵重地玉笛。何况,你说这磨喝乐是楼三娘托你做的,那么这女子大约与楼三娘一样,是一位艺女。” “大人推测得不错,”白司琪轻轻一叹,“这是楼三娘一位已故的友人。这腰间的玉笛,的确是这位姑娘最喜爱也最擅长的玉笛。” “为何她的笛子上,雕刻着鸟?” “此鸟名为青鸾,这艺女的名字也叫青鸾。”白司琪说道。 成青云微微定了定,笑道:“既然是一位已故的友人,你自然没有见过她,那么你又如何得知她的长相?” 白司琪闻言一笑,“楼三娘给了我一幅画,让我照着画做的。” “什么画,方便给我看看吗?”成青云见那桌子旁,果然放着一幅画卷,画卷并未展开。她走过去,拿起来,握着卷柄,慢慢地展开。 画上缓缓出现四位姿态各异的女人,有的雍容,有的灵动,有的孤冷,有的娴雅。 画笔绝妙,栩栩如生,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场欢盛的歌舞作乐图景。 图画中,中央的女子一身霓裳羽衣,胡璇翩飞,旋转如燕。其余几位,分别坐仕于两旁,弹琴吹笛,拨弦击鼓。 那位一身白纱,年轻孤傲的少女,吹着笛,静静地坐在一丛芍药之旁,清艳难掩。 这位就是白司琪说的青鸾,也是桌上那尊没有完成的磨喝乐的原型。 成青云忍不住认真仔细地打量。青鸾白衣青丝,玉笛红花,发丝随意绾起,孤冷疏懒,别有风韵,似仙姿傲骨。 青丝斜绾,青玉簪简约高贵。 青玉簪……成青云呼吸猛地顿住!那是一只雕镂成鸟雀回旋飞舞的青玉簪! 她抬头看向桌上那尊磨喝乐,那磨喝乐发间已经做好了青玉簪,以清美的风姿,插在青鸾的发间。 她深呼吸几口气,平静地看向白司琪,问道:“这青玉簪,你还有吗?” 白司琪蹙眉,“有倒是有,但是做得不好,在下就没有用。”他对自己做的磨喝乐尤为挑剔,要求甚高,不容一丝一毫的瑕疵。那鸟雀青玉簪,他做了许多支,最终选了自认为最完美的一支戴在磨喝乐头上。 “可否将其他的青玉簪给我看看?”成青云说道。 白司琪不疑有他,将一根作废的青玉簪给成青云。成青云犹豫了片刻,说道:“这支簪子能卖给我吗?” 白司琪惶恐地摇头,“不、大人客气了,这支青玉簪只是作废了的,怎么能收大人的钱呢?” 成青云感激地向他拱手行礼,这才想起楼下的白思雨,“对了,你的妹妹还在楼下等你,她方才情况似乎不太好,你去看看她吧。” 白司琪脸色一变,立刻走到窗前,向楼下看去,果然在街道旁发现了白思雨,他焦急惶恐,“我不是让她好好地呆在家里吗?为什么跑出来?” “你不用紧张,”成青云安抚他,“我的朋友在旁边看着,她定然不会出事。而且,她如今虽然行动不便,但是也勉强能自理了。” 白司琪立即收敛神色,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箱子背在身上,恭敬地告辞离开。 成青云依旧站在床边,看着川流不息人潮如海的街道,旖旎绚烂的灯光,将京城阡陌纵横的街道照得绚丽繁华。这城中,有权贵世族,皇族贵胄,也有如白家兄妹那般的芸芸众生,为生计碌碌奔波。 她看见白司琪飞快地穿过街道,将坐在地上的白思雨扶起来,将小摊收好,把她抱在推车上坐好,拉过一旁的驴,带着白思雨缓慢地平稳的穿过拥挤的人群,向着街头的一端走去。在朦胧又如同图景的画卷之中,那对兄妹的身影,慢慢被夜色淹没。 成青云离开房间,穿过这教坊悠长又雅致的通道。通道一端,缓缓吹来带着脂粉气息的风,伴着教坊中管弦绕梁如烟的乐声,温暖旖旎。她正打算下楼,忽然见通道尽头,能看见夜色中的风雨桥。 风雨桥连接教坊两座阁楼,桥上灯光连缀,连绵的在夜风中轻轻飞舞,桥上灯下,有一抹绰约风姿的身影,缓缓地走了过来。 通道之上的灯光,渐渐照亮那抹身影,成青云这才认出这人是楼三娘。 第95节 不过几日不见,楼三娘依旧优美典雅。只是她已不再献舞,身着常服,衣袂简单利落。 “成大人,”楼三娘在成青云身前停下,欠身行礼。 “三娘,这几日可好?”成青云随意地看着她。 “都好,”楼三娘微微笑着,“大人需要喝茶吗?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 “也好,”成青云轻轻点头,“去世子常去的雅间吧。” 楼三娘在前方引路,成青云随她入了雅间,很快就有艺女将茶泡好,端了上来。 “三娘这几日,没有去蒋府了吗?”成青云随口问。 楼三娘摇头,“前段时间,奴婢去蒋府献舞时,与蒋夫人相识,相见恨晚。蒋夫人常年在蒋府之中,过得寂寞清冷,常年无人与她聊天谈心,所以便经常约奴婢去蒋府陪她说话。” “原来如此,”成青云轻轻地点头,“这几日蒋府发生了许多大事,蒋夫人恐怕没有时间约见你了。” “嗯,”楼三娘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她唇色淡然娇妍,喝茶时小心翼翼,十分文静。 “蒋老夫人去世时,房中或许只有蒋夫人,目前来看,也许蒋夫人的嫌疑很大。”成青云很是八卦而好奇地说道。 楼三娘地手微微一颤,杯口轻轻抹过唇边,模糊了她均匀娇嫩的唇色。她立即将茶盏放下,拿出手绢轻轻地擦了擦唇,斟酌谨慎地说道:“不可能吧……蒋夫人为人温和,而且诚心向佛,怎么会……” “我只是胡乱猜测的而已。”成青云轻轻地挥手,“而且,蒋老夫人是寿终正寝,怎么会是……” 楼三娘松了口气,尴尬地勾了勾唇,“大人,莫要说这样的话来吓奴婢了。” “是我冒昧了,”成青云歉然地看着她。 “对了,”她话音一转,“方才我遇见白司琪,见他在做磨喝乐,一时好奇问了问,才知道那磨喝乐是照着三娘地故友做的。三娘你曾经说过,你到京城来,希望能找到当年与你一同在教坊地姐妹们,难道你其中一位姐妹,已经……” 楼三娘脸色蓦地黯然,她垂下眼,沉重地点头,“不错,我其中一位姐妹,的确去世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可否告知,你那位姐妹地姓名?”成青云问。 “她叫青鸾,是我们当中,吹笛吹得最好的,也是长得最美的……”楼三娘失落又苦涩地一笑,“可惜,才几年不见,她就先我们一步走了。” 成青云将袖中地青玉簪拿出来,放在桌上,“这可是青鸾的簪子?” “这怎么是呢?”楼三娘看着那枚磨喝乐戴地小小的青玉簪,“青鸾已经去世了,她的青玉簪,也随她一起入土了吧。”她看着那支青玉簪,黯然神伤,泪眼朦胧,“那支青玉簪,是她最喜爱地饰物,平时被别人碰一下都舍不得。”她轻轻哽咽,继续说道:“她说过,那是她娘亲给她的东西,她无比地珍惜。” “原来如此,”成青云微微蹙眉,“如此说来,你也没有碰过青玉簪了?” “倒是见她戴过。”楼三娘说道。 成青云喝了几口茶,听见街上已经敲响更鼓,夜色已深,街道上的热闹渐渐沉静下来。 她起身,向楼三娘告辞,楼三娘恭敬地送她到教坊门口。成青云走出好一段,临到街头拐角时回头看了看,竟然发现楼三娘依旧在门口站着,依旧是送她走时地模样和姿势。 她愣了愣,继续往前走。 身后胡柴悄无声息地跟上来。见她行走的方向,问道:“今晚不回卫宅吗?” “先不回去,”成青云眉头紧蹙,紧紧地拽着手中的那枚青玉簪,沉声说道:“去瑞亲王府,我有要事需要立刻告诉世子!” 第125章 数疑解惑 瑞亲王府门前地灯光明亮恢宏,森严高大的朱门高大紧闭。 好在大门并没有落锁,成青云见了门房,顺利进入府中。王府内深深浅浅,如浅浓墨色般的光影,映衬得草木疏影横斜,绰约风致。 一路向东而去,仿佛早得知了消息似的,月拱门外,绿黛静静地等候,见她到来,竟并不惊讶,而是恭敬将她请进去。 “世子呢?”她问。 “世子在星驰楼,还未入睡,先生可直接进去。”绿黛说道。 成青云捏紧手中的青玉簪,走到星驰楼下,正欲推门而进,突然又顿住。她抬手敲了敲,片刻后才听到房内传来南行止的声音。 “进来。” 她推门进去,房内灯火明亮,烛影交织,灯光中,所有的事物都照不出影子。 南行止坐在桌案前,正看着一本奏书,远远地,成青云便能看到那奏书之上潦草凌乱的字迹。竟不知是谁写的,居然敢拿来给南行止看。 南行止放下奏书,用手轻轻按了按,轻快而冷沉的一笑,“我的这个王叔,竟然长进了,想让我推举他进礼部……他以为礼部的差事好做吗?” 成青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安王。他威胁恐吓安王若是不为朝廷效力,将来恐怕俸禄会少一半。 没想到安王信了,还一本正经地写了书信来,想让南行止推举他进入礼部…… 一想到安王因为南行止的算计而受伤,而他自己却至今不知道受伤的原因,成青云对他充满了同情。 “那世子要拒绝安王殿下吗?”成青云问。 南行止略微蹙眉,若有所思。片刻后,起身,说道:“再说吧,或许……可以有另外的安排……” 成青云见他深思熟虑的模样,就知道他一定又在筹谋算计了。也许安王殿下进礼部,会被南行止另做设计。她正犹豫是否需要将今日的发现告诉他,就见他已经看向自己,问道:“今晚过来睡?” “嗯,”成青云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悚然一惊,“嗯?”她惊恐慌张地摇头,心跳顿时加速,“不是不是!我……世子,我的意思是,我今晚特意来王府,想要告诉你一些新的发现!” “我也是这个意思,”南行止挑眉,“难道你以为是什么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狡黠,兴味十足。 成青云立刻撇开脸,脸瞬间发烫。她低声嘟囔:“分明是你故意误导……”定了定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认真严肃地说道:“我今日,先去看了白思雨,发现她可以下地走路了,虽然行动艰难,但是也不至于完全瘫痪了。应该与她这些天服用地那剂猛药有关。” 南行止唇角依旧噙着笑意,“的确很有效。” “那副药,并不是白司琪叫大夫为她开的。”成青云说道,“或许是白司琪走了什么门道,才得到了这副剑走偏锋的药。所以,妙春堂里的大夫没有药方,里面的药,也在许多药铺中无法买到。” 南行止轻轻点头,“那么,白司琪药方,是谁给的呢?” 成青云轻轻地抿唇,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白司琪最近,与谁走得最近呢?”她走到软榻前坐下,轻轻地捶了捶膝盖,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地交往圈子,白司琪这个人,所认识的人有限。而且,作为读书人,心底总有几分清高骄傲。我听白思雨说过,她以及她和白司琪的父母,或许都不屑于让白司琪与教坊之中的人来往的……所以,白司琪突然进入教坊,或许……” “你怀疑有蹊跷?”南行止说出了她心头的疑虑,又走向软榻,低头看了看她的膝盖。 “膝盖难受?”他问道。 成青云摇头,干脆收了手,端正坐好,“不是,只是今天站了许久。” 南行止转身,到门外吩咐了绿黛什么,又回了进来,“一直跟着白思雨吗?”他又问道:“可吃了晚膳?” “跟着白思雨去了锦云教坊,”成青云说道,“见到了白司琪,还有楼三娘。”她自动忽略了他的第二个问题,将手中的青玉簪放在软榻的小案上,问道:“世子,你可还记得这支簪子?” 南行止将那支小小的簪子拿起来看了看,说道:“当然记得,这簪子,与在蒋府之中挖出的碎尸的簪子一样。只不过,这支小很多。” “这是白司琪做的磨喝乐戴的青玉簪。”成青云说道,“他受楼三娘所托,按照楼三娘已逝故人的模样做磨喝乐。那故人名叫青鸾,这支青玉簪,便是青鸾的心爱饰物。” 南行止微微拧眉,将那支青玉簪放在手心仔细打量,“在蒋府碎尸中发现的青玉簪,只有半截,这枚青玉簪是完整的。” “是,”成青云立即点头,心中有化不开的重重疑惑,“若是楼三娘和白司琪都没有真正触碰过青玉簪,而青玉簪只在青鸾的画像中出现过,所以就不可能制作得跟本来的青玉簪一模一样。” “青鸾的画像之中,只有半截青玉簪露在发鬓之外吗?”南行止问。 “是,”成青云回忆着,“白司琪给我看了那青鸾的图像,的确只有半截青玉簪。”她将那枚磨喝乐戴的青玉簪从他手中拿过来,轻轻抚了抚簪子,“世子,你看,这簪子后半段,刻着细微的云朵暗纹。你和我,只看过与碎尸埋在一起的半截青玉簪,故而不知道后半截青玉簪到底是什么模样。可为何,白司琪这个没有见过的人会知道,而且还能成功的还原?” 南行止认真地看着她,耐心极好的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制作磨喝乐,精髓在还原任何一处细节,说苛刻些,哪怕是原形身上有几根睫毛也要清楚的还原。所以,这簪子后半段上的暗纹,很有可能是真的,并不是白司琪胡乱雕刻的。”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静默片刻,不置可否。 “如此,那么至少能够肯定,那蒋府之中发现的碎尸,正是楼三娘的姐妹——青鸾。”成青云笃定地说道。 “嗯,”南行止点点头,成青云正欲说什么,却见几个侍女走到门外,由绿黛领着,恭敬沉默地走了进来,将手里的饭菜放在桌上之后,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我还没吃晚膳,不如一起吃?”南行止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副碗筷,递给她。 成青云微微昂头看了看桌上的菜品。夜色已深,不宜吃太多,每样菜分量不多,但是清淡精致。 她没忍住,一时想起在白思雨那里啃的饼,便下了软榻,拿起碗筷开动。 黄瓜炒鸡蛋,蛤蜊炖冬瓜,火腿空心菜汤、翡翠白玉卷、南瓜糯米粥,…… 成青云永远比南行止吃得多,最终在她要盛第三碗糯米粥时,南行止立刻将粥端走。 “你脾胃不好,吃得太多不消化,还是别吃了。” 成青云欲哭无泪,默默地放下筷子,恋恋不舍地看着侍女将一桌子的菜撤走。 初秋的夜晚,已隐约有了些凉意,奔波一天,其实身上有了些许薄汗,夜风轻轻一吹,成青云微微打了个寒噤。 吃过饭,她将青玉簪重新放回袖口中,袖口虽然宽大,但是放的东西太多,也十分不便。 南行止看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袖口,见她袖口鼓鼓的,便问道:“你袖子里放了什么?” 成青云一愣,摸到放磨喝乐的盒子,一想到那磨喝乐是自己,顿时百般别扭。她下意识摇头,想要回房,却不想南行止抓住她的袖子,说道:“拿出来,否则,我就自己拿。” 她死死地拽着袖口,斟酌片刻之后,还是将盒子拿了出来。 南行止好整以暇地打开盒子,稍稍怔了怔,用手摸了摸磨喝乐的脸。 成青云脸色泛红发热,好像那手是摸在自己脸上一样。她连忙偏开脸去,也不敢去看他此时到底是什么神色,连忙出了房。 回到卧房,发现床单已换了新的,棉被也换过了,一切仿佛是为她长住准备的一般。 她换下衣服,梳洗过后,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王府,似只有南行止一人。她用被子盖住脸,陷入案情的整理之中,不断让自己忘却面对南行止的尴尬和局促。 她脑海中快速浮现一条条线索,有条不紊地整理牵连—— 蒋府之中,发现碎尸,这碎尸,很有可能就是楼三娘失散多年的姐妹青鸾。 而其后,蒋府库房发生火灾,朱吉被烧死在库房之中。朱吉……推测到此处,或许可以猜测,朱吉便是伤害白思雨的人。 但是对于朱吉的行踪,蒋洵所说的他称病在家,很有可能是谎言。 那么朱吉失踪的两天,两天之后无缘无故出现在库房火灾之中,到底是为什么?蒋洵与此事有什么关系?是否是凶手的帮凶?而他为什么要帮忙害死朱吉? 其后,蒋老夫人离世,死相诡异,死因不明,其房间之中,发现不明香灰。 而当晚,蒋夫人曾入蒋老夫人的房间陪伴伺候。但其房间之中,也有伺候的丫鬟和嬷嬷…… 蒋夫人,最近与楼三娘来往密切。 白司琪也与锦云教坊,或者说,与楼三娘来往密切…… 这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楼三娘身上…… 这桩桩件件,一环又一环,到底还有什么未查清的谜团? 成青云脑海之中,飞快闪过无数有关联的人,如同置身幻境。片刻后,她闭上眼睛,轻轻地翻身,将被子拉过肩膀,闭眼入睡。 第96节 第126章 谋杀事实 京城的晨钟暮鼓,每日准时荡漾过京城。 窗外,淡淡的晨曦秋雾,濛濛的扑在窗棂上,晨光之中,树影扫过窗帘,婆娑的青光流泻而来。 成青云起身,梳洗好之后,对着铜镜查看脸上的伪妆,没察觉不妥之后,起打开房门。 门外几个小丫鬟端着早膳走了进来,一应是王府清淡的口味,清爽可口。 成青云捏着水晶饺,蘸着甜甜的果酱,咬一口,再喝上一口豆汁儿。热气腾腾的饺子,汤汁清甜,肉馅细腻滑口,轻轻一抿,在舌齿之间融化开来,再配着饺皮儿的弹嫩,丰富的滋味与口感似层层绽放开来。 她满足地咽下去,再喝一口豆汁儿。 除了主食,还多加了一份切成段的油炸脍,和着豆汁儿吃下去,软糯的口感中,还能感受到酥脆,滋味醇厚肥美。 她故意吃得慢些,等到了时辰之后,骑上马去刑部。 天高云淡,广阔又壮丽,天际朝霞似锦,连绵铺展,如同壮阔的画卷。天穹之下,京城辽阔宏伟,锦绣纭纭。 沉睡了一个夜晚的京城,被街道上,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与鼎沸的人声唤醒。 一大早,街道两旁就摆满了摊子,卖花的卖菜的,还有勾栏瓦舍,教坊酒楼,鳞次栉比,好不热闹。 到了刑部,进了门,还没走几步,一旁的卫则风突然串了出来,拉住她的手,大喊一声:“不得了了啊!” 成青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她推开卫则风,蹙眉:“卫兄,一大早就一惊一乍的,想要吓人吗?” 卫则风沉沉地叹了一声,“咦?难道你还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去过蒋府,一定知道蒋府所有的事情啊!” 一听到“蒋府”二字,成青云心生警惕,连忙问道:“怎么了?” 卫则风一副“你果然还不知道”的表情,得意地挑眉,拿出折扇,故弄玄虚地扇了扇,轻笑道:“蒋老夫人死了啊!” 他停住,双眼炯炯地看着成青云,成青云无语,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可是你还有不知道的!”卫则风折扇一合,放在手心里拍了拍,“你看看,今日这刑部,有何不同?” 成青云环顾刑部四周,说道:“清静了些。” “是啊!刑部的高层,都不在啊,尚书大人、主事,都不在这里。”他挑眉,“你猜,他们去了哪里?” “蒋府,”成青云不假思索地说道。 卫则风一梗,轻咳一声,“没意思,这么快就被你猜出来了。”他瘪瘪嘴,“我今日一到刑部,心想着,尚书大人下了朝,一定还来刑部,对着那些个案子的卷宗研究奔走。却不曾想,他一回来,带了几个人,就往蒋府去了,他官服都没换呢,看样子,不像是去吊唁的,倒像是去查案的。哎,那蒋老夫人才办完寿宴,这才过几天啊,她就归西了。这就是命啊!”他用手肘顶了顶成青云,“你说是不是?” 成青云慢慢拽紧袖口,来回走了几步,若有所思。 刑部尚书去了蒋府,并不是去吊唁,而是以一身官服,以刑部尚书的身份去蒋府查案。这么说,蒋老夫人死因蹊跷,或许是被人谋害一事,已经被人所知道了? 那么刑部和大理寺,一定会立案了?如此一来,她若是想要亲自调查此案,就容易多了。 她立刻出刑部大门,身后卫则风不明所以,跟了几步,追上来,“青云,大清早的你刚来就要走,这是去哪儿啊?要不然带上我一起吧!” “不行,”成青云果断拒绝,“你是刑部的书令史,你只管刑部卷宗记录等事,不管案件查证。”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要去蒋府查案,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卫则风定了定,又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去?”他很是不甘,也十分不服气,“书令史就不能查案了?好歹我也是刑部的人啊,好歹蒋府的蒋子逸与我是八拜之交!你带上我一起,我让你入社,蒋子逸刚刚成了一个集社……” 见成青云脸色略微不耐,他立刻换了话题,正色道:“有我在,你出入蒋府也会方便些。况且,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人在刑部,实在太无聊了。我偶尔不在一天,没人会发现的。” 成青云对他不理不睬,也不去管他,牵了自己马,翻身上马,立刻策马而去。 出了几条街,卫则风竟然也骑马跟上来了,他好歹是将门之后,其祖父是御林军统领,为什么他骑马像是在骑驴,身形佝偻猥琐,简直有辱家门! “青云,你这样不明不白的去蒋府不太好,”卫则风艰难的跟在她身侧,十分聒噪地对她说道:“哎呀,你不知道,其实一开始,所有的人都以为蒋老夫人是寿终正寝。都为她准备好寿材,丧礼一应事物都要备好了。却不想,礼部的人,去蒋府帮忙主持丧礼事宜,让专门为人入殓的入殓人替蒋老夫人收拾。可是你猜,怎么着了?” 不用卫则风说,成青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那礼部的人包括那为蒋老夫人入殓的,都是南行止的人。 见她不说话,卫则风以为她猜不出来,得意地笑得很开怀,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那入殓人,在为蒋老夫人收尸的时候,发现蒋老夫人双手和双脚有奇怪的尸斑,像是被人捆绑过。而且,蒋老夫人面部狰狞,死不瞑目。这些,根本就不是一个寿终正寝的人该有的模样……”他瞟了成青云一眼,再添油加醋地渲染,继续说道:“一开始,那蒋尚书还有他府上的人都不相信,礼部的人不敢随意下结论。但是那入殓的人,也是见过无数尸体的,什么尸体长什么样,难道还不知道吗?这不,礼部的人派人来刑部通传,刑部尚书大人一下朝,连官服都没换,就直接带着人去蒋府了。” 成青云拉紧马缰,怔怔地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话。 “哎,这段时间,蒋府定是不祥,库房内发现了被火烧的尸体不说,这府中最重要的老夫人也死了。真是流年不利啊……”卫则风故作沉重地喟叹。 到达蒋府门口,蒋府里里外外,已布置好了灵幡白纱,府内素缟一片,愁云惨淡。 成青云与卫则风下了马,将马匹交给门房,通传了之后,顺利地入了府。 蒋老夫人的死,已经惊动了刑部和大理寺,自然不能收敛入棺,而是需得验尸。但蒋洵毕竟是朝中正三品尚书,其母身份尊贵,就算是立了案,也不可能将其尸体放入刑部或者大理寺的停尸房检验。况且,蒋洵以孝美名盛传,又怎么会允许生母去停尸房? 恐怕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还没动蒋老夫人的遗体,蒋洵就要上书皇帝痛陈自己的一番拳拳孝心了。 故而,刑部带来的仵作,如今也只能简单地检验尸体上的尸斑,根本就不可能仔细地查看其躯体。 灵堂大门紧闭,原本供人吊唁地灵位和布置都被撤去,蒋老夫人的遗体被放在一张干净整洁地白布之上。刑部的仵作正在避开众人,仔细地验尸,并时不时唱出验尸结果,记录在尸单之上。 卫则风被挡在门外,也丝毫不介意,优哉游哉地站在房檐地台阶上,一看见蒋子逸,连忙过去安抚劝慰。 成青云站在门外,谨慎专注地听着仵作唱出的验尸情况,不由得蹙眉。 刑部尚书微微转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她,当即走了出来。 “大人,”成青云向他行礼,站定之后,问道:“验尸结果如何?” “世子也猜测到了,今日这验尸不会有什么扭转局势的关键结果,不过是好让刑部来确定这是一桩谋杀案而已。蒋尚书,恐怕不会让人随意检查其母的遗体。”刑部尚书为难又严肃地说道。 成青云轻轻点头,呆怔地回想着那日自己为蒋老夫人简单验尸的情况。蒋老夫人遗体之上并没有太多的痕迹,这说明杀她的人特别留心,并没有留下可疑的线索。而且,杀害蒋老夫人的手法也十分巧妙。 蒋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已经衰弱,若是受了什么刺激,身体便会轻易承受不住而死亡……如果凶手利用蒋老夫人年老体衰的弱点,那么杀人的确是不留痕。 她轻轻咬了咬唇,抬头看向刑部尚书,问道:“大人,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建议。” “不妨说说看。”刑部尚书毫不犹豫地说道。 “查查蒋老夫人近年来的身体情况。”成青云说道,“以蒋老夫人的高龄,身体状况或许会差一些。不知老夫人平常可有什么病症。” 刑部尚书一听,顿时明白过来,立即进了灵堂,找到蒋洵询问情况。 蒋洵似至今都不能接受蒋老夫人为人所害的事实。他既痛苦又愤怒,恨不得找出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听闻刑部尚书的猜忌之后,他立即找来平日里伺候蒋老夫人的嬷嬷和侍女。 蒋洵说道:“家母的确因年老体衰,平日里由大夫精心将养着,她这一年,有心衰的病疾,偶尔会昏厥中风……”他说着,立即让嬷嬷将蒋老夫人最近服用的药方拿出来,递给刑部尚书,“这便是这些日子,家母服用的药方,左不过都是些养心护体的。”他又带着两人进了蒋老夫人的卧房,让人从药盒子里拿了几颗药丸出来,“这些都是妙春堂调配的养心丸。” 第127章 陌生母子 “看来蒋老夫人心脏不好,”成青云将药方放在鼻息间,闻了闻。拿出手绢,将各种药丸都拿了一颗包好,有对蒋洵说道:“为保险起见,下官需要在蒋老夫人房中查看,看看是否能找出线索。” 蒋洵迟钝地点点头,成青云也并未犹豫,将那日查到的可疑之处再查看了一遍。 她指着那小案上摆放考究的蟠桃,看向一旁的嬷嬷,问道:“这蟠桃,若是我记错,应当是蒋公子送给老夫人的吧?” “是,”嬷嬷恭敬地欠身行礼,“老夫人最疼爱少爷,少爷精心为她准备的寿礼,老夫人甚是喜欢,几乎天天都要看一遍,有时候,入睡前还要抱着。” 成青云摸了摸那蟠桃,睡时抱着枕着,的确很舒服。 她将蟠桃抱起来,挑出那处开线的地方,问道:“这蟠桃开了线,你可知道?” “什么?”那嬷嬷骇然一惊,很是意外惶恐,她连忙凑过来看,果然发现了那蟠桃开了线,连忙说道:“这蟠桃老夫人甚是宝贝,怎么可能会让它开线?而且,这蟠桃里还放了香包,那香包用鲜花和中药配制,能安神助眠……” 成青云蹙眉,慢慢地用手捏了捏蟠桃,说道:“这蟠桃里没有香包了,里面是空的。” 嬷嬷怔住,不安又无措。 “到底怎么回事?”蒋洵也察觉到了不对,他凌厉严肃地看着嬷嬷,问道:“这蟠桃,可是有人动过手脚?” “没有……绝对没有……”嬷嬷连连摇头,“老爷若是不信,可以问桃红,桃红与奴婢一起照顾伺候老夫人,天天在这屋子里守着看着,我和她伺候老夫人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何况,这蟠桃,老夫人时时看着,不会有人动手脚的。” “照你这么说,蒋公子送的这个蟠桃,本来就是坏的,本来里面就没有香包。”成青云厉声追问,口吻严厉,有胁迫的意味。 “不……不是!”嬷嬷和那侍女桃红立刻跪下身,将身体跪伏在地,头埋得极低。 成青云没有再追问,转而去看案几上的香炉。香炉已经被清理过,里面没有了任何香灰。她翻了翻一旁的几本佛经,问道:“老夫人平时喜欢焚香吗?” 嬷嬷和侍女桃红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开口回答。 蒋洵脸色如霜,颇为不悦又恼怒地看着成青云,隐忍着愠怒,平静地说道:“家母诚心向佛,平日里总爱抄经,她抄写经书或者念佛时,便会焚檀香。”他指了指那鼎小香炉,说道:“那香炉,便是她用来焚檀香的。” 也许是常年焚香,香炉虽然被清理过了,但依旧残存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她将香炉放好,并未查看到其他不妥之后,出了卧房。 刑部与礼部的人忙碌了许久,才堪堪结束对蒋老夫人遗体的查看与入殓。 成青云与礼部尚书交流之后,同意询问一下蒋老夫人去世那晚曾留在其房间中的人。 她到了偏厅,由蒋洵安排着,将那日在蒋老夫人院中伺候的人,以及蒋夫人一同叫了过来。 蒋夫人一身素缟,不饰妆容,脸色苍白,气色不佳,但面色平静。她安静地坐着,白色的素衣将她衬托得如同透明的一般。 她吩咐侍女为成青云与刑部尚书上茶,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抬头看向成青云。 “夫人,”成青云静静地观察着蒋夫人的脸色,原本准备好的诸如“节哀”一类的词,全无用处。 她正捉摸着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冒犯,却不想,蒋夫人看向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成大人是想问母亲去世那晚的情况吧?”她冷淡一笑,“说来也正常,换做他人,也一定会首先怀疑我。因为那晚,我的确去过母亲房间,而且照顾到她沉睡了才离开的。” 成青云心头微微一紧,说道:“那也只是臆测而已,如今仵作还不能准确的推测出蒋老夫人的死亡时间,所以,也只好将范围模糊,将那晚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都询问一便,只是例行公事,夫人不必多心。” 蒋夫人轻轻摇头,“无妨,我能理解。”她定了定,说道:“那晚,我照顾母亲入睡之后,便离开了。母亲的贴身嬷嬷自然是知道的。我回房之后,便一直睡到天亮,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如何证明你没有离开过呢?”成青云问。 蒋夫人愣住,思索之后,才说道:“我的贴身侍女一直守在卧房外,若是我一出去,她一定会察觉。”她直视成青云,片刻后又垂下眼,说道:“何况,那晚天气凉了些,我担心侍女受凉,并没有让她守在卧房外,而是让她和我一起睡在卧房内。我若是有动静,她一定知道。” 成青云半信半疑,不置可否。 “听闻,蒋夫人与蒋老夫人的关系,似乎并不亲近。”她很是冒昧大胆的问道。 蒋夫人闻言,抬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恢复平静。她无声一笑,“这世上,谁家婆婆与儿媳没有矛盾?她强势又蛮横跋扈,我隐忍多年,又是个倔强的性子,自然与她相处不好。” 她如此直言不讳,倒是让成青云有些意外。 “况且……”蒋夫人脸色僵硬又阴沉,“我辛苦生下儿子,这么些年,亲生儿子被他教养的与我不亲近,反而和她亲密得很。遇到任何事情都维护她,我这个做母亲的,反而像个陌生人一样。”她拽紧袖子,神色愤恨,“你看看子逸被她教养成了什么模样?风流生性,寻花问柳,行事为人不端,半点学问没有。甚至……甚至还失手害死过小丫鬟和妾,甚至还与他父亲一起抢过姬妾……” 成青云愕然不已,顿时哑口无言。 这些府内隐秘,蒋夫人却半点都不隐晦,直接对她一个外人说了出来。 见成青云很是惊愕,蒋夫人顿时察觉出自己言辞过激,连忙噤声。 成青云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心头百感交集。 第97节 蒋子逸是什么行事作风,京城之中的人都知道。但是常人都说,蒋府蒋尚书,为人端正,高风亮节,只是可惜有了个行事不端的儿子。却不曾想,蒋尚书还与自己的儿子争抢过姬妾。这样的父子风流韵事,若是在京城传开,绝对掀起骇浪。 成青云再问过蒋夫人的侍女,以及蒋老夫人院中伺候的人,各人的回答与蒋夫人大同小异。而如今线索太少,也无法判定谁最有嫌疑。便起身离开偏厅,决心去找卫则风。 问了几人之后,才知道卫则风去了找蒋子逸了。蒋子逸作为蒋府嫡孙,自然是要在灵堂守着或者料理事情。 成青云回到灵堂,礼部和刑部的人已经离开。成青云见卫则风与蒋子逸站在一起,低声地说着什么。 她走过去,两人连忙噤声。 蒋子逸也是一身素缟,全无平日风流花哨的打扮,只是眉宇之间,早已是浸淫了多年的轻佻风流。 他倒是与他的父亲一样,悲痛伤感,连说话的声音也低沉起来。 “蒋公子,”成青云见礼,“蒋公子这几日,都在府中吗?” 蒋子逸稍稍顿了顿,轻轻点头,“自然,祖母才西去,父亲与母亲极为伤心,我自然得在府中照应,还能去哪儿呢?” 他话语诚恳,听起来倒不像是撒谎。成青云定了定,疑惑地看着他,“昨晚,在下路过锦云教坊,看见一人,相貌竟与你很像,也不知是否是在下看错了。” 蒋子逸眨眼,摇头说道:“定是你看错了,我昨天一天都未曾出府,怎么可能会去锦云教坊?况且,祖母才去世,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岂不是枉为人吗?” “可不是吗?”一旁的卫则风也搭腔,“青云啊,一定是你看错了,蒋兄痛失亲人,伤心还来不及,又怎么回去那种地方?” “也是,”成青云淡淡地看了卫则风一眼,“这几日,楼三娘也很少来蒋府了吧?” “她本就少来。”蒋子逸脸色微微一暗,倒像是有些失落,“她就算来,也不再献舞了,而是陪着母亲聊天。她一进母亲的院子,我就没辙了,想见她都不行。” “蒋夫人看来是与楼三娘很投缘。”成青云随意地说道,又正色看着蒋子逸,说道:“方才在下见了蒋夫人,她脸色似是很不好,情绪也极为低落。这几日楼三娘不便过来与她为伴,蒋公子应该去看看她才对。” 蒋子逸勉强地点点头,“你说的很是,”他轻声一叹,“并不是我不喜欢陪伴母亲,只是每次我去陪她,她总是要说我的不是,若是我陪她一天,她就会唠叨我一整天。我这个做儿子的,在她眼里,好像没什么可去可用之处,倒像是很被她嫌弃一样。我每每去看她,总被她数落得无地自容。” 看来蒋夫人与蒋子逸这对母子的关系,也很是僵硬疏离。 成青云抬头,看着蒋府院落之中,一树疏落淡淡的光影,枝叶之间淡淡斑驳。树上灵幡白纱随风摇曳,压抑凝沉。 这半日的光景,便这样过去了。 她独自一人出蒋府,路过通往后院的小径,这路上人少,倒是清静,只是草木森森,有些萧瑟阴冷之意。 走了几步,正欲拐向正道上的游廊,草木掩映的道路一段突然窜出两个侍女,猝不及防,一头向成青云撞了过来。 第128章 拨云见日 突然间天旋地转,两个侍女撞击过来的力道不小,盛青云身形一歪,跌倒在地。 侍女手中端着的东西也散落了一地,有几件衣物还落在了成青云脸上。 侍女惊慌失措,也不顾散落一地的东西,连忙伸手来扶成青云。这两个侍女并未见过成青云,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能在此时进入蒋府的,身份自然是朝官。 “大人!”侍女扶起成青云之后,立刻跪伏在地,惶恐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成青云。 成青云拍了拍下裳的灰,说道:“起身吧,我并无大碍。”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僵硬地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成青云轻声一叹,干脆拿起一侍女手边的篮子,俯下身慢慢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这些东西零零碎碎,衣物饰物以及布巾等物,杂七杂八,一个篮子都放不下。 两个侍女见状,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捡东西,连声让成青云停手。 成青云微微一退,似踩到了什么,移开脚,见踩到的是一支青玉,她双眼一沉,定住。 侍女跪伏着要来捡那半截青玉,成青云立刻俯下身,将青玉簪捡起来,对准阳光,目不转睛地看着。 “大人……”侍女战战兢兢,抬头看着她。 成青云捏紧那半截簪子,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侍女愣住,不敢怠慢,连忙小声地回答道:“奴婢要去后院焚烧东西。” “焚烧?”成青云蹙眉。 “这些物件儿和衣物等,都是府中主子们不用要丢弃的,这些大部分是老夫人的东西,所以要拿去焚烧了。”侍女低着头,说道。 “老夫人的?”成青云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篮子中的衣物,绫罗纱缎,样式清秀别致,倒更适合年轻女子穿着,并不像是蒋老夫人那样的高龄夫人所穿的。 只不过,其中倒是有几年老夫人穿破旧的衣服。 “这半截簪子,也是老夫人的吗?”成青云将那半截簪子递给那侍女看。 侍女看了眼,摇头,“不是,这是老爷院子里的。应该是老爷的东西……” “蒋尚书怎么会有这样的簪子?”成青云诧异。 侍女犹豫,也答不出来,“奴婢不知,只是这簪子,的确是老爷院子中的人拿过来的,应该就是老爷的东西。” “这些衣物呢?”成青云问。 “这些,有的是各房姨娘的,有的是老夫人的。” 成青云俯下身,在篮子中挑拣,从中拿出一件舞衣,“这舞衣……” “这应该是哪位姨娘的衣服吧?”侍女低着头回答,“老爷和少爷的院中,都有会跳舞的姨娘……她们会都穿舞衣。” “都说蒋尚书为人高风亮节、风光霁月,不曾想,他也在府中养着会跳舞的舞姬?”成青云和善地对两个侍女笑了笑。 侍女将篮子里的东西装好,其中一位抿唇,见成青云长得俊俏,不由得低下头,又忍不住抬头来看她。她勾唇,轻声说道:“谁说老爷不养舞姬?前些年,他还从教坊里带回一位会吹笛子的艺女。带回来的时候,受了老夫人和夫人好大的反对。可是老爷喜欢那位艺女,喜欢得不得了,硬是把她留下来了。” “对啊,”另一位侍女也轻声附和,眼珠转了转,左右查看,见没人,又说道:“可惜那位艺女命不好,没过多久就不见了。我听府上的老嬷嬷说,那艺女太狐媚,不仅迷倒了老爷,还迷倒了少爷,老夫人大怒,说不定把她……”她欲言又止。 另一侍女推了推她,说道:“说不定只是把她赶出去了呢……” “但愿吧。”那侍女认真地收拾篮子,仔细地查看是否还有遗漏在地上的东西。 成青云将青玉簪放进袖中,侍女见状,不安地问她,“大人,这簪子……” “这簪子,还有这舞衣,送我可好?”成青云抿起唇,学着南行止的模样笑了笑,果然见两个少女齐齐红了脸,羞涩地低下了头。 她猜想,这两位侍女肯定是想要拒绝她,但是又不好意思。 成青云站直身,正色道:“看你们年纪还小,都是刚刚入府的吧?” “大人怎么知道?”侍女小声又钦佩地问。 “若是在府中时间长了,又怎么会让你们做这样的粗活?何况,你们若是精灵点,也不会把刚才的事情告诉我。”成青云脸色暗了暗,声音也沉下去,“你们说蒋尚书那些卑劣的事情,我若是宣扬出去,并且告诉别人是你们两人说的,你们猜一猜,会是什么后果?” 饶是两位侍女天真,可成青云这番阴沉着脸的恐吓,也让她们慌了神。 两个侍女脸色一白,红了眼,立刻俯身磕头,“大人……奴婢口不择言,大人不要告诉别人……求求大人了……” 成青云轻咳一声,“不告诉别人也可以,但是你们得答应我,必须把这簪子和舞衣送给我。” 两位侍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你们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让人知道你们送了东西给我。”成青云正色道:“反正这些东西都是要被焚烧的,烧完了成了灰烬,谁还看得出来少没少东西呢?你们说是吧?” 两个侍女犹豫迟疑,许久之后,其中一个轻轻地点头。另一个也连忙跟着点头,没有迟疑。 成青云把舞衣叠好,掀开身上的衣襟。 两个少女“哎呀”一声,脸红得滴血,连忙用手捂住眼睛。这位大人怎么能当众掀开衣服呢? 成青云也是尴尬不已,这舞衣不好藏,她只能藏在衣服里。等藏好之后,她再束好衣襟和腰带,轻咳一声,也不看两个蒙住眼睛的侍女,蹑手蹑脚地走了。 走出去好远之后,才敢回头……见两位侍女没有跟上来,她陡然松了一口气。 她唉声叹气,后悔不已,怀中的舞衣沉重得像石头一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脱衣服,这是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了。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 她无地自容,飞快地离开了蒋府,出府时,甚至没敢去叫上卫则风。骑上马,做贼一般,心虚地回到了王府。 从绿黛那里得知,南行止回过府,但是很快又和皇帝一同去巡查京城防卫司了。她稍稍愣了愣,心想,巡查防卫司,成青岚也应该一起去的吧?毕竟青岚是兵部的人。 她至今为止,不知道青岚的立场,或许真如南行止提醒她的那般,成青岚藏得够深,很难琢磨猜测他到底属于哪个党派。 前院传来少女银铃般悦耳的笑语声,成青云稍稍一愣,绿黛解释道:“是钟灵郡主来了,她正陪着王妃逛花园呢。”绿黛伸手指着一枝从院外斜斜蜿蜒过墙的花枝,说道:“王府中的花开了,有茉莉、醉蝶、紫薇、茑萝、木槿,还有凤仙花……先生也可以去看看。” 成青云环顾南行止的院落,却未曾见到一株鲜花。此时夏末秋初,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但是他的院中,似永远只有苍翠的绿意,还有错落雕拱飞檐的屋宇。 “为何世子院中没有花?”成青云随口一问。 绿黛轻笑,“世子不喜欢花。听王妃提过,世子幼时,长得玉雪可爱,像个小姑娘,便有皇室贵胄中的人捉弄他,给他戴花,将他打扮成一个小姑娘。因此他还被远道而来的番邦使者误认为是公主。世子以此为耻,从此之后再也不喜欢花。” 成青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带着几分促狭和幸灾乐祸,她走到墙边,伸手摘了几朵花下来。经绿黛介绍,这紫红带着粉的花是紫薇花,绿黛好心地为她摘了些茉莉,说道:“茉莉花晒干之后,可以泡茶,很是香甜,先生不妨试试看。” 成青云欣喜地把紫薇和茉莉都插在水瓶中,还精细修建装饰过,放在自己的房内。 半盏茶的光景消磨完之后,她开始坐下,脱下衣服,将舞衣拿出来,从袖中拿出那半截青玉簪。这支青玉簪,细细的簪上,镌刻着淡淡的云朵暗纹,暗纹细腻流光,温润沉静。 她再从自己的匣子之中拿出在蒋府碎尸之旁的泥土中找到的青玉簪,两支青玉簪看似惊人的相同吻合,色泽与质地大致相同。但从土中挖出的那截青玉簪,或许是在土中受到了腐蚀,色泽已经不再鲜明莹润,质地也不再那么细腻,但是其上的雀鸟依旧回旋飞舞,栩栩如生。 她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有些发抖。她慢慢地将两截玉簪拿起来比对,将断口处合在一起…… 她目不转睛,甚至后悔没有点灯,若是不小心看错了可如何是好? 那两截青玉簪最终吻合,细细地连接,成为一支完整的青玉簪子……她仿佛能感受到,手中的青玉簪,是一幕蓝天,天际流云淡淡,云间鸾鸟回旋。 可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她心底还有太多疑惑并未得到证实……这桩桩件件的案子,似乎已经拨云见日,可是却依旧无法水落石出。 第129章 最后一环 成青云将青玉簪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怔怔地拿出匣子内的纸,她已经许久没有记录案情了。 笔尖慢慢落下,端正的字迹慢慢写满纸页。当她记录完整个案件之后,心中已有了计较。 放下笔,将十几页纸按顺序叠好放入匣子内,抬头忽然发现桌上多了一道身影。 南行止轻倚门栏,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墨色般深邃,眸色深邃焦灼,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知看了多久。 “世子,”成青云起身,说道:“我有新发现。” 南行止舒眉,“嗯”了一声,却没有进门。原本深邃的眼光倏然消失了般,蹙眉看着桌上的紫薇花和茉莉花。 “你喜欢花?”南行止问。 成青云心头闪过什么,立刻点头,“是啊,这花不是挺好看的吗?世子……不喜欢?”她微微垂下幸灾乐祸又狡黠的眼睛,很是希望看到南行止出糗尴尬的模样。 第98节 可惜没有,南行止轻声一笑,“所谓爱屋及乌,既然你喜欢,我自然也会喜欢。” 成青云脸色一僵,瞬间局促又尴尬,一时心跳如雷,脸色发烫,泛红的脸竟然比那株粉紫的紫薇更加浓烈。 她抓紧袖口,快速地看了南行止一眼,迎上他似笑非笑的双眸,心头一滞,又立刻低下头。 世子怎么能说这些话呢?万一被人听见,他断袖的真相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成青云苦恼又窘迫,紧张得连牙齿都在发抖,总觉得他的目光就是一团火,再看的话,就会被烤化了。 她眼珠悠悠的转着,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伸手揪了一朵茉莉花,用手指紧张地搓揉着。 “青云,你是在辣手摧花吗?”南行止促狭地看着她,眼神越发热切。她越是尴尬窘迫,他越是欢喜爱看。 成青云将茉莉花花瓣放下,慌乱中拿起桌上的青玉簪,语无伦次地说道:“世子,你看我找到了青玉簪,是另外半截,还是吻合的……这青玉簪就是那个……那个……” “哪个?”南行止好整以暇地问道。 成青云心头顿时方寸大乱。不是说南行止讨厌花的吗?不是想好了要看他笑话的吗?为什么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才是个笑话? 她咬着牙,脑中一片空白,哪个是哪个都分不清了…… 许久之后,她才喃喃呓语般,无奈地看着他,“我……也忘了是哪个了。” 南行止走了进来,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没关系,慢慢想。”他干脆敛衽,在她旁边坐下,打开匣子,将她方才写的案情卷宗拿出来,慢慢地阅看。 成青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僵硬地坐下,等着他看完之后,与他一起分析案情。 南行止将卷宗看完之后,慢慢地整理好,再看她时,发现她已经恢复平静。他暗笑,她倒是冷静得很快,可惜他还没看够。 “你接下来如何打算?”南行止问道。 成青云恍然看着他,整理好思绪之后,说道:“去平王府,不知道平王殿下,有没有查出那香灰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南行止轻轻点头,“先用午膳,等会儿陪你去平王府。”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南行止转身,看向门口站着的绿黛,吩咐侍女上午膳。 绿黛一进来,就将紫薇和茉莉都撤走,摆上几道菜和汤。 成青云吃得寡淡又局促,食不知味,浑身都不自在。终于吃完之后,南行止难得地评价她吃得比平日少了些。 她只希望快些出门,好缓解缓解尴尬。 用完饭,南行止让人准备马车,与成青云一同乘马车去平王府。 本朝之人更崇尚骑马,成青云虽然也爱骑马,但在京城这样宽阔又平躺的街道上,乘坐马车显然更加舒适。 南行止马车之内,布置得极为精致考究,小案箱奁,灯盏茶杯,以及案上书籍,一应俱全。 成青云靠着车壁坐好,舒展腿时,才发现这马车似有些拥挤。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南行止,见他疏懒肆意地半倚着软榻,手中还拿着她所书写的案情卷宗,全神贯注地看着。 马车辚辚而行,车身轻轻摇晃。他终于放下卷宗,用手轻轻按住,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过几处。 成青云略微低头,看见自己书写的卷宗上,不知何时被他勾画且做了批注。 他的字迹与她的完全不同。她不过晃眼一看,就能感受到两人下笔时的差距。她的字,犹如水,而他的字,却是巍峨山巅的峰峦,力道与意境,两相对比,相形见绌。 “事到如今,这桩桩件件,也终究可以拨云见月了吗?”南行止似呓语般,轻声地问道。 他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成青云蓦地双眼一亮,激动又愕然地看着他。 她其实对于自己的推理还有些不自信,这错综复杂的案情和线索,让她紧张又畏惧,生怕哪一个环节出错,就步步全错。 她微微失神,情不自禁地问道:“世子认为,我的推断对吗?” 南行止蹙眉,稍稍陷入沉默。 车外喧嚣鼎沸的嘈杂之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车内短暂的沉静,让成青云的心都悬了起来。 “大致上说得过去,只是,还差些细节。”南行止终于开口说话,他坐直身,手指指过卷宗上的几处,说道:“若是这几点查明白了,你认为,此案可以了结了吗?” 成青云欲言又止,她无法做到成竹在胸,心头依旧有疑虑。事关刑狱,更加关乎几个人的性命,她第一次感觉压力沉重。 “若是剩下的线索和细节能够对得上,那么此案,算是可以破解了。”她抿唇,轻轻蹙眉,说道:“如何制造火灾、如何将朱吉混入库房、朱吉的尸体为何会发光并且化为鬼火、以及蒋老夫人的死因,还有每个人的作案动机,都……已经全清楚了。” “很好,”南行止将卷宗叠好,放入袖中,“青云,此案的确是一桩大案,或许比萧妃和萧衍的案子更加复杂严重。但是我希望你能尽早独当一面。我会让三司安排会审。这将是你第一次站到三司会审的公堂上。你……害怕吗?” 成青云心头微微一跳,想要说不怕,却说不出口。想要说害怕,却欲言又止。 南行止目光凝沉平静,隐忍之中,似蕴藏着执着如磐石般的坚定。成青云依稀能够感觉到,这一回,她必须要独当一面了。他可以站在身后作为她的后盾,但当她与凶手对簿公堂时,他却不会亲自站出来替她解围了…… 这会是一场硬仗。 广袖之下,她的掌心渐渐湿濡,手指慢慢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白。 马车在平王府府门前停下,平王府大门依旧紧闭,仿佛这是一座于喧嚣隔绝的隐士穹庐。 成青云跳下马车,上前敲门,片刻之后,门房将门打开,见是南行止与成青云,没有多言,将两人恭敬地请了进去。 不知是否是心有余悸,经过正院时,成青云心底微微一凉,膝盖也有些酸软。那夜罚站了整整一夜的心理阴影,依旧残存着,让她心生恐慌。 “王叔呢?”南行止问迎接出来的侍女。 “殿下在安王殿下房中,许是在为安王殿下看伤。”侍女恭敬地回答。 闻言成青云轻轻垂眸,有些心虚。安王南泽的伤还没好,那么平王殿下是否还在气头上? 到达安王修养的馨德院,没有看见卧病在床的安王,也没有看见气未消的平王。两位殿下正坐在院中,对着一堆草药,一边整理,一边闲聊。 安王南泽看似十分不情愿,毛手毛脚地把草药都堆到一旁,一根一根地摘着,摘好之后,递给平王南澈。 南澈将摘好的草药放进药碗里,切碎之后,用药杵轻轻地捣成细粉。 侍女将成青云与南行止两人带到之后,无声地退出了院子。 南澈微微抬起头来,看见南行止,手中的动作稍稍停了停。 南泽也抬起头来,脸色一喜,立刻丢下手里的药,对着南行止招手,“贤侄啊!你来了就太好了,你平王叔今日心情不好,你来帮他捣药啊,捣得好的话,本王让你平王叔奖励你!” 南行止目不斜视,对他视若无睹,径自走到南澈身前,躬身行礼,“平王叔,”稍稍顿了顿之后,面向南泽,也躬身行礼,“安王叔。” 南泽得意开怀,却又自知之明,轻声叹道:“你就看着你平王叔在的时候给我几分面子,若是他不在,你肯定不屑于看我一眼。” 成青云也行礼,起身时,见南泽脚上绑着纱布,腰上绑着固定的木板,应该是腰伤和腿伤还未完全恢复。 南澈将手中的药粉倒在干净的碗中,装好之后,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随后起身,看了南行止一眼,说道:“随我来吧。” 南泽立刻起身,扶着桌子好奇地看着南行止,“你们要说什么,让我也听听!” 南澈伸手将他按回去坐下,“你在这里等候就好,我与行之有要事需要商议。” “什么要事我不能听?”南泽很不服气,“我好歹也是王爷,更何况,我还是励志要为朝廷效力的王爷。”他诚恳正色地看向南行止,说道:“行之,我决定了,不能做一个碌碌无为只靠百姓给的血汗吃喝的庸人!我要进礼部当官,你看到我写给你的书信了没有?你有没有替我去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成青云:一步错,步步错,线索都对,但是或许都错。世子,你说是不是? 南行止:嗯?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方面的事。 成青云:那方面?哪方面?与案情线索有关吗? 南行止:哎,我在想,作者让我亲自揭穿你女儿身时,我应该以什么姿势……咳咳…… 成青云:什么姿势? 南行止:嗯哼? 第130章 醉心醉人 南行止平静地看着南泽,又看了看他腰上的伤,说道:“王叔,你还是等伤养好再说吧。六部也不是轻易能进的,何况我还需上书皇上,此事最终还是需皇上定夺。” “我也是皇上的王叔,皇上不也得看我三分薄面?”南泽又急又怒,“你这样拒绝我,难道就不考虑给我留点面子?” 南行止蹙眉,定了定之后,勉强地说道:“我自然会为王叔考虑,只是最近有几个大案还未了结,等了结此案之中,我定会让人替王叔安排。” 南泽脸色稍霁,“就这么说好了啊。” 南行止这才带着成青云,与南澈一同离开。 到了正院,进入了偏殿,成青云不曾想,这偏殿之中,竟也是布置成书房。粗粗扫视过书架上的几本书,大致都是医术。 南澈走到桌前,将桌上一包粉末慢慢展开,“这便是当日你让人带过来的药粉。”他微微蹙了蹙眉,“我已经分析过这粉末了,这其中,除了焚过檀香的粉末之外,还有另外两种粉末……” “两种?”南行止好整以暇,走到软榻前坐下,“还请王叔解惑。” 南澈倒了一杯茶,端正地坐好,从桌上拿了一本医术,递给南行止。 “这世上,有许多药物,既能救人,也能害人。”南澈将茶递给南行止,“所谓是药三分毒,主要看其用法。你前些日子送来的一剂药方之中,其中有一味洋金花的药也是如此。虽说,洋金花有止痛镇静的作用,但是若配制不同,分量不同,其药效也不同。” “这么说来,这香灰之中,有洋金花?”南行止快速翻阅手中的医术,终于找到了洋金花的一页。 快速浏览过后,他将书递给成青云。成青云接过书,那书页之上,绘画着洋金花的图案,图案之下,详细的记录了洋金花的各种属性和作用。 “洋金花,又称曼陀罗或者醉心花。”南澈轻声说道:“之所以称为‘醉心’,是因为洋金花对人脑有镇静催眠和致幻的作用。” 成青云一边听,一边翻阅,“洋金花不仅可用于麻醉,还能治疗疾病,其叶、花、籽皆可入药,有祛风湿,止喘定痛的作用,也可治疗头痛。舒经活络,能有效缓解肢体瘫痪……但是,若是大量服用,或者大量吸入,则容易产生幻觉,心悸恐惧,谵语心乱等……” 南澈轻轻点头,“所以,江湖之上的人,会用洋金花的致幻作用来行骗,或者行非法之事。而教坊之中,一些心术不正的人,也会用来致幻助兴。洋金花还可以制成蒙汗药,将药粉融入水中,浸入手绢,用手绢捂住口鼻,就连牛都可以被迷昏,别说是人了。” “致幻药,蒙汗药?”南行止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想要得到洋金花,其实并不难,教坊之中就会有。” 南澈轻轻点头。 成青云合上书,看着她从蒋老夫人卧房中带回来的香灰,问道:“如此说来,这香灰之中,有致幻的香灰,也有蒙汗药的香灰?” “是,”南澈蹙眉,“将致幻与蒙汗药制成香熏点,效果很好,而且……不容易被被害人发现。” 的确,将致幻药与蒙汗药混入檀香之中,一起点燃后,气息混杂,谁能轻易发现? 如此一来,蒋老夫人的死因,和杀害蒋老夫人的方法,便水落石出了。 窗棂之外,疏漏过淡淡的霞光暮色,绰约地勾勒着京城巍峨与气派的轮廓。南澈似乎并不喜欢这耀眼又夺目的色彩,微微蹙了蹙眉,倾身隐入阴影之中。 成青云将手中的药籍还给他,并恭敬地道谢。她第一次如此靠近南澈,借着疏淡明亮的暮色霞光,看清了他略微苍白的脸。 或许是常年深居简出,他肤色白皙,轮廓却与其他南氏皇族中人一样,俊朗深邃。尤其是那双眉眼,深邃得如同沉渊。他是先皇的弟弟,年纪早已过了而立,可那份风姿卓越,却清贵俊朗,年岁丝毫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快速看了一眼之后,她垂下头,静默地站回南行止身侧。 “今日天色有些晚了,不如吃过晚膳再回去,”南澈敛衽起身,顺手将那香灰包好,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怔了怔,上前双手接过。这是重要的证物,三司会审之时,这将是她陈述破案的关键。 第99节 正厅之内,侍女鱼贯而入,将四菜一汤摆好,饭菜的清香随风送了过来。 南澈带着南行止入正厅用餐,出门时,回头看了看成青云,说道:“成大人也一同用膳吧。” 成青云微微惊怔,还未反应过来,南澈已然转身离去。她只好跟着南行止身后,与他一同进入正厅,在餐桌下方入座。 南泽早已被侍女扶着入了座,早早地就在桌旁等着开饭。只是看着一桌子素淡的饭菜,他有些兴致缺缺。 或许是南澈常年的饮食习惯有关,这几道菜,都加入了药膳。 山药豆腐羹、莲子百合清炒、枸杞南瓜片、山参炖猪骨。 成青云嗅了嗅,鼻息间是浓烈的药味。她还未动筷,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吃饭,还是在吃药了。 “这山参炖猪骨,是我特意让人准备的,”南澈对南行止说道,“山参温补。膳食也讲究形补,膝盖或者腿有疾者,都可多吃。” 南行止看向成青云,双眼含笑,微微地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王叔。” 南澈拿起碗,盛了一碗猪骨汤给南泽,“你伤了腰和腿,也可以吃。” 南泽苦着脸,伸手轻轻推了推放在身前的碗,“王兄,我每日在你这儿吃饭,就跟吃药似的,你看着一桌子,又是山药枸杞,又是百合山参的……我能不吃吗?” “吃不吃随你。”南澈似懒得与他多言,略微蹙眉之后,安静地用膳。 果然南家世族,皇族世家,修养都是极好的,三个南姓男人,吃得文雅端静,整个用餐过程,连碗筷碰撞声都听不见,喝汤时,更是细细品尝,毫无声响。 成青云拘谨小心,勉强吃了半碗,用餐时间一过,南澈放下碗,南行止与南泽也立即将碗筷放下,用茶水漱口。 成青云也马上放下碗筷,身后的侍女捧来清茶和痰盂,伺候她漱口擦嘴。 随后南澈带着南泽回房检查伤情,南行止表示了自己对王叔的关心之后,带着成青云离开平王府。 夜色如纱,轻轻地笼罩下来,与京城次第亮起的辉映渲染。 成青云上了马车,坐好。 南行止看了她一眼,吩咐车夫离开。 马车辚辚而行,穿过宽阔寂静的街道,车外的人声渐渐喧哗热闹。成青云忍不住掀起车帘,看着街道两旁繁华拥挤的街景,诧异地看向南行止,“不回王府吗?” 她这段时日,总住在王府,下意识将回王府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中午时,发生了那件事情,南行止说了那句‘爱屋及乌’之后,她惊惶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长久的留在王府。必须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必须与他保持距离才行。他是世子,而她是刑部的员外郎。 窗外闪烁摇曳的光影缓缓移过,映衬着还未完全黑暗的夜色,渲染出的光影光怪陆离,勾勒得南行止轮廓越发俊朗立体。 他轻笑,问道:“你吃饱了吗?” 成青云怔住,突然觉得他的眼神如此有穿透力,连她吃没吃饱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微微窘迫,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却听见南行止说道:“我知道,朱雀街有夜市,夜市之上有许多小吃。盐酥鸡、椒盐鸡爪、烤羊肉、饮子、酸汤粉、炸豆腐、还有各种清汤小粥,汤饼面食果脯甜点……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夜市散了,可就没得吃了。” 平淡无奇的话,彻底地将成青云说得垂涎三尺。她抿唇,点头,说道:“去吧,我没吃饱。” 南行止但笑不语,马车辚辚而去,终于停靠在朱雀街街边。 朱雀街车水马龙,勾栏瓦舍,灯虹酒色,如同琼楼玉宇。夜色之下,旖旎的灯火,飞檐雕拱,楼阁屋宇,越发显得沉醉旖旎,繁华奢靡。连教坊之中,传来的管弦歌舞之声,也陶醉人心,靡靡如梦。 朱门升平,醉生梦死。有高门权贵的奢靡,也有市井小民的纭纭生活,这便是京城的气息。尤其在夜色之下,显露无疑。黑夜撕去白昼所有的伪装,将最真实的生活展露在人眼前。 街边小吃店不停的吆喝,成青云走了几处,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剩一桌位置的小吃店。 小吃店的特色是粥,很适合当做夜宵。更难得的是,小店卖鲜花粥。这个季节,许多人家都喜欢将花晒干了,制成饼,或者酿酒。 成青云要了一碗荷花粥,还点了一份桂花糖藕,与南行止一起吃。 荷花粥炖的浓稠酥烂,香味浓郁。粥面上,浮着鲜嫩的荷花花瓣,还有细末的花蕊,粥中有莲子。 桂花糖藕,是将糯米与桂花一同蒸煮之后,放入桂花蜜,在将糯米塞进莲藕之中,蒸煮,切片。 一口下去,莲藕酥脆,藕断丝连,融着糯米的清甜,以及桂花的芬香,让人垂涎三尺,味蕾大开。就着清爽的荷花粥,绝对人间美味。 第131章 藕断丝连 成青云吃一口桂花糖藕,喝一口粥,唇上连着还未断的藕丝,她抿抿唇,伸出舌头把唇上的藕丝舔了。 南行止微微眯着眼睛,眼底似噙着笑意,又似噙着更深更黑的情绪。 灯火交织,光影阑珊,绮丽的光,陆离姗姗,将她的唇涂抹得莹润油亮,仿佛香甜的不是美食,而是她的唇。 当她再一次咬糖藕时,藕丝依旧粘在她的唇上,她用筷子夹着糖藕,想将藕丝拉断,却不想藕断丝连,藕丝反而越拉越长。她蹙眉,正想用舌头将藕丝舔断,不知为何南行止忽然伸出手来,似乎是想帮她擦掉藕丝,却没想,猝不及防被她舔了一口。 成青云忽然舔到温热的皮肤,瞬间反应过来那是南行止的手,吓得差点咬断舌头。南行止的手蓦地僵住,指尖微微发颤。 成青云瞪大了眼睛,惊怔片刻之后,立刻放下筷子和糖藕,一把抓过他的手,扯了自己的袖子,飞快地去擦刚才被她舔过的地方。 “世子恕罪……”她指尖颤抖,说话也语无伦次,生怕南行止会气得剪了自己的舌头…… 南行止目不转睛,呆怔不动,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她的手很柔软,温软细腻,如同细滑的绸缎,只是手心有些茧子,尤其是右手虎口,茧子很厚,应该是常年握短剑的原因。她窘迫又不安,脸色一霎红一霎白,睫毛轻垂着,不住的颤抖。 成青云擦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那双白皙又修长干净的手,手背都要被她搓红了。她慢慢地停下来,怯怯谨慎地抬头看着他。 目光相触时,他抛出笑意。温暖熨帖,徜徉在这喧嚣荣华的旖旎灯光里。 光影流转,煞那间好似万千光景都停滞了,周遭一切都变为虚幻的背景,只有他的笑意如此真切。让她仿若置身幻境之中,难以自拔。 蓦地感觉心跳停止了,连呼吸也消失了。直到察觉手上似有什么缠绕上来,她僵了僵,触电般收回手,立刻低头偏开脸,躲闪着他的眼神,瞬间仓皇地将袖子拉下来盖住手,十指紧紧地拢在一起。 南行止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她的碗往前推了推,“还吃吗?” 成青云讷讷地夹起糖藕,随即又放下。此刻,她一想到糖藕晶莹韧性的藕丝,就为难又尴尬。 喝完荷花粥之后,南行止起身,看向街边一家卖一口酥的店子,生意倒是不错。 成青云也看过去,酥香弥散,但是她已经吃了粥,不能再多吃了。 “在这儿等会儿,”南行止对她说道。 他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熙熙攘攘地行人之中,成青云的目光再也无法追及。也只能坐在原地,翘首张望着。 下意识地,她看向斜对面的锦云教坊。教坊依旧客来客往,歌舞缭绕不觉。她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在街边逡巡,果然看到了白思雨的身影。 白思雨似乎遇到了麻烦。她仓皇又恐惧的收拾着摊子,低着头不敢看站在面前的客人。那买磨喝乐的是个男人,身着青蓝色假缎,衣着样式,倒像个官宦家的下人或者小厮。 她站起身,往街道的另一头走了几步,终于看清那人腰间的腰牌,依稀是个“蒋”字。难道是蒋府的人? 她心底一沉,立刻走了过去,不远不近地隔着人群偷偷观察着。 碍于是在大街上,那蒋府的人似乎一直隐忍着,不敢发作。白思雨面若死灰,惊恐不已,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她艰困地收拾东西,砸了好几个磨喝乐,也顾不得俯身去捡,拉了毛驴过来,架了车就想离开,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这个蒋府人的纠缠。 “我告诉你,跑也是没用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偷了我的就早点还给我!否则我……我就……”那蒋府人威胁恐吓着,分快地追了上去。 街道拥挤,寸步难行,白思雨根本无法摆脱他的纠缠,只能默默地坐在车上垂泪,又一边用鞭子轻轻地拍打着毛驴的背,催促它跑快些,又怕撞到街上的行人遭来更多的麻烦。 成青云握住袖中的短剑,暗暗跟了上去。 出了街道之后,行人渐少,毛驴小跑起来,那蒋府的人一直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吓得白思雨脸色苍白衰败,犹如赴死。 成青云一直觉着这个蒋府的人尤为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直到前方街角转弯,那人的脸侧了过来,她才蓦地想起来! 这人是蒋子逸的贴身侍从,她听见蒋子逸叫过他,似乎叫做蒋福!这蒋福,据朱吉的嫂子贾翠娘说,还与朱吉交情甚好,是个爱贪小便宜又惯会偷奸耍滑的人。 那蒋福真是猛追不舍,一直跑着,追到了白思雨的家里。白思雨行动不便,走路僵硬蹒跚,缓慢困难,刚刚准备关门,蒋福一把将门推开,狠狠地将她推到在地。 成青云奔跑着,到了院外,隔着一堵女墙,敛声屏气地听着院内的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窥着院内的情况。 蒋福居高临下,凶神恶煞地瞪着白思雨,“你个死残废!跑得还挺快!我看现在还会有谁来救你!?” 白思雨僵硬地躺在地上,想要起身,僵硬无法动弹的半身却根本不听她使唤。 “把东西还回来!”蒋府一伸手,狰狞凶恶地瞪着她,“不交出来的话,我把你另外一半身子也打残废!” 白思雨死死地咬着牙,双眼红肿湿润,她急促地呼吸,绝望又倔强地看着蒋福,“我不知道……你、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别给我装傻,”蒋福耐性极差,压低了声音怒吼,“你那晚趁着有人来救你,把那东西从我身上抓走了,你老实给我交出来!我告诉你,那东西可是蒋家公子的,要是让他知道,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我……我真的没拿……你东西,求求你……别来缠着我……我真的没有东西给你了。”白思雨急乱之下,说话虽然哽咽,但凄惨却清晰。 成青云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就此上去帮忙,还是再等一会儿,说不定能听出些线索来。 但是事到如今,所有的案情线索都已经明了了,真相即将大白,这蒋福或许就是想要从白思雨这里拿点东西而已。 她纠结矛盾,紧紧地握着短剑,一抬头,便看见蒋福突然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狠狠地朝着白思雨的头砸下去。 白思雨吓得失声! 成青云不假思索,立刻越过女墙,飞快跃致蒋福身前,抬脚踹过去,那一脚正好踹在他两腿之间,只听得蒋福“嗷”,全身一僵,双手捂住裆部,绝望痛苦地看着成青云,愣神之后,跌倒在地,惨叫着打滚。 成青云将白思雨扶起来,见她并未受伤,显然是吓傻了,心头放松不少。她再起身,一脚踩到蒋福身上,一条腿狠狠用力,如同钉子一般将蒋福钉在地上。 她厉声问道:“是你自己来的,还是有人派你来的?” 蒋福脸色惨白,惶恐地看了她一眼,一连声说道:“是别人让我来的,别人,是别人!” “是谁?”成青云脚下用力。 “是……是少爷,是蒋家地少爷……”蒋福气喘吁吁,痛苦不已。 “他派你来干什么?”成青云问。 “他……”蒋福双手颤抖着,身体痛苦地蜷缩了起来,“他……他让我来拿东西……他说……他说,他有东西,被、被这个女人拿走了……” “什么东西?”成青云移动脚尖,踩在他的咽喉处,“你最好如实回答,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大爷饶命!大侠饶命!”蒋福双手合在一起拱手作揖求饶…… “快说!” “少爷……少爷让我来拿……” “大人!”蒋福话音未落,白思雨痛苦的惨叫一声,成青云一转身,便见她双眼一翻,仰头昏倒在了地上。她立刻放开蒋福,上前去查看白思雨的情况,掐住她人中,却没见她有转醒的迹象。 难道是她身体太弱,或者是服药的后遗症发了,成青云一时无措,再抬头,却见蒋福仓皇的起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算了……成青云把短剑放回袖中,将白思雨扶起来,带进屋子里。 夜色已深,四周漆黑一片,成青云摸索着,将白思雨放在床上之后,摸到了桌上的灯,拿出火折子点燃。 灯火刚刚亮起,白思雨便醒了。她睁开湿润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成青云,须臾之后,又充满了感激。 第100节 “大人……谢谢你。”她哽咽小声地说道。 成青云为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下去,“你感觉如何?” 白思雨垂下眼,“我没事……只是刚才,被吓坏了。” “你今日怎么又去锦云教坊?”成青云问道:“你哥哥也放心你去吗?” “是我,要去的。”白思雨红着眼睛,“我昨天,也和哥哥,一起的。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成青云把水杯放下,思索片刻,问道:“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她审慎地看着白思雨。 白思雨脸色一白,终究说道:“认识,他……他是蒋公子的,贴身侍从,叫蒋福。” “他来问你要什么东西?”成青云蹙眉。 白思雨行动自如的手慢慢地抓紧床单,片刻后,小声的说道:“我不知道……我并没有拿蒋公子的东西……”她抬眼看了看成青云,紧张地解释道:“是真的,他以前,就经常来找我……”她泪光盈盈,咬了咬唇,说道:“我们做磨喝乐,通常会接到……大户人家的生意。大户人家,会拿真的、珠宝金银、做磨喝乐,蒋福知道后,就经常来,缠着我,让我偷偷将,珠宝金银,给他。他说,反正珠宝、那么多,就对人说,是作废了,那些,大户人家,也不知道……可是,我从来都没,同意过……真的……今天,他也是来让我,给他东西的……” “原来如此。”成青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他的确是个偷奸耍滑又贪小便宜的人。” 第132章 怜悯同情 成青云将白思雨放下,为她盖好被子,安抚了她几句,忽而听到院子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她心里一沉,立刻提高警惕!难道是那蒋福回去找了帮手过来,想要找她报仇? 她拿出短剑,手指竖在唇边,对白思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白思雨吓得一动不动,紧张地看着她。 成青云一记掌风灭了蜡烛,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院子里的人似乎也停了下来,没再行动。 她屏住呼吸,想要出去不行,若是从窗户逃走,那些人说不定不会放过白思雨。她犹豫再三,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朝外面看。 院外月光淡淡,疏影斜照,光影流泻而下,照在一席长衫之上,那人玉立院中,衣袂若江上月色,荡漾迤逦而起。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收好短剑,推门走了出去。 “世子?”她有些不安,又惊喜又错愕。看到白思雨时,她出于捕头的本能追踪了过来,却忘了南行止对她交代过,要她在原地等待。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过来,临风而立,风华清贵。只是他手中拿着一包油纸,油纸内包着一口酥,酥香味随风飘了过来,成青云忍不住深深地嗅了嗅。 她咬了咬唇,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世子?” 南行止眯了眯眼,勾唇笑了笑,对她扬了扬手里的一口酥,笑容温和地问道:“想吃吗?” 成青云当然点头,“想!” “呵……”南行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成青云听得他这样的笑声,心里暗生不安。 果然,南行止慢条斯理地将一口酥拿了回去,抬了抬下巴,孤冷阴沉地说道:“就算你想吃,也不会给你!” 为什么?成青云瞪大了眼睛,这不是他特意穿街走巷给她买的吗? 南行止将一口酥递给身后的胡柴,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胡柴,拿去给街头的乞丐……” 胡柴得令,恭敬地接了过去,身形一跃,跃出了女墙,果真把一口酥送乞丐去了。 她无措又无辜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拂了拂衣袖,转身往外走,“成青云,这是你第一次私自乱走。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就别想吃东西了,直接罚你禁食!”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作为爱美食爱吃地成青云,绝对不能容忍,也不能理解! “若不是今日有胡柴暗中跟着,让我找到了你,你还当真以为,我随时随地都能护你周全?都能知道你的行踪?”他冷厉地看着她,目光如刀,“你若是被什么人抓走,藏了起来,虐待、打骂或者是怎么着了,而我找不到你,别说一口酥,你就是水都喝不到一滴!” 成青云打了个寒噤,随后细细回味,心头的不甘和怒火慢慢地沉静下来。 南行止上了马车,在车辕处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回头看了看白思雨漆黑的房间,终究隐约有些不放心,回了一趟屋子。 白思雨似在发抖,若是能将自己蜷缩起来,她此时肯定会以最安全的姿势蜷缩着。听见脚步声,她全身一僵,整个身体都蒙在被子里,一言不发,可能连呼吸都停止了。 “白姑娘,”成青云放柔了声音,“是我,方才来的人是我的朋友,并没有危险。” 白思雨这才慢慢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蒋福应该不会再来了,你哥哥也很快就会回来,不会有危险了,你不必担心。”成青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心头生出同情。 “嗯……多谢大人。”白思雨轻声说道。 回王府的路上,成青云沉默不语,窗帘之外,涟漪般徜徉而过的光,如水痕般迤逦而过。她默然垂首,眉心轻蹙,细而浓的眉,轻轻地皱着。 “在想什么?”南行止看着她,将窗帘轻轻地放下。 迤逦摇曳的灯火蓦地被隔绝在外,马车内光影柔和馨淡。她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依旧残留着未化解开的情绪。 “你担心白思雨?”南行止问,口吻却很是笃定。 成青云缓缓地深呼吸,似喟叹一声,才轻声说道:“若是她没有瘫痪,我或许还会少些愧疚。” “收起你的愧疚,”南行止的声音却是平静而冷漠,“否则……” 否则什么?成青云猜测着,若是自己在断案时,突然对凶手起了怜悯之心,那将是如何的痛苦和扰乱心神?她以为南行止也会如此语重心长地劝解她。 但是没有! 南行止似乎还在为她擅自离开而生气,声音与情绪之中,都氤氲着沉甸甸的怒意。他说:“否则,就让你禁食三天!” 果然是,太严重了! 成青云抿唇,捏紧袖口。蓦然间,对白思雨的愧疚之情被冲淡了不少。 她呓语般,小声的喃喃自语,“还真把我当吃货了……” 清风吹起车帘,露出夜色之中的街道,她微微定了定,对车夫说道:“停车!” 马车并没有停,车夫没有得到南行止的吩咐,是不会随意停车的。 南行止狐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世子,”成青云向他行礼,“这条街离我住的卫宅很近了,在这里放我下去,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沉静的眼神压抑十足,成青云心底惶恐忐忑,但看似依旧镇静平常。 “好,”须臾之后,南行止轻声地说道。 成青云掀起车帘就要下车,南行止却阻止了她,“不用下车,我送你回去。”他轻轻伸手,虚虚地按住正欲起身的她。 车夫得到吩咐,将马车拐入前方的街道,平缓地送成青云回卫宅。 卫宅门前的灯笼,灯光晦暗,只照亮门前一隅,光影淡淡,似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成青云跳下马车,向南行止行礼。 “我会尽快安排三司会审,”南行止对她说道,“你最好明日来一趟王府,有什么需要准备的,立刻告诉我。” 三司会审,由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的三位长官一同监审,各司其职。成青云必须将所有的案情环节陈述清楚,才能让大理寺的人为凶手定罪,才能让刑部的人正确的断案。这也将是她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好,”成青云轻轻点头,“等世子下朝之后,我就去王府,与世子一同商议案情。”她顿了顿,又问道:“是否需要叫上刑部尚书?” “不必,”南行止摇头,“我有另外的事情派给他做。” “好,”成青云定了定,再次行礼之后,告辞进入院中。直到大门关闭,她才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才缓缓地消失…… 她松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脸……还有舌头。 这样不好,不能再这样错下去了。或许王妃,应该为世子殿下说亲事了,不能让世子,在断袖的路上一错再错了。 她回头,看了看胡柴,他始终如影子一般,默默地跟随着她,好在今日他跟着自己,否则南行止找不到她,定会动怒。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院子里飞快地窜出一道轻盈的身影。 “先生!”清婉欣喜异常,快速地跑了过来,见果然是成青云,喜出望外地拉住她的手,一连声地问:“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先生可要用饭?奴婢这就去为先生准备晚膳。先生用过晚膳之后需要沐浴吗?奴婢已经备好了热汤,先生,奴婢都把你换洗的衣服洗干净了,先生需要现在就换吗……” “清婉……”成青云有气无力地打断她,“我很累了,现在就想睡觉。” “先生……”清婉愣了愣,忽然跳起来,转身就往她的院子跑,“既然如此,奴婢这就去为先生铺床!” 成青云轻叹一声,拖着有些疲累的身体回房睡觉。 京城的更鼓,断断续续地从院墙外传来,成青云大约估算了时辰,还是决定先睡觉,明日再整理线索。 大约在梦中也能将案情思索一遍,次日醒来时,她忽而觉得脑海如明镜般清明爽利。今日是休沐,但她依旧要去刑部,将手中所能掌握的线索和物证整理好之后,她带上匣子,去往刑部。 刚一出院子,便看见卫则风在院子里伸懒腰,张着嘴打哈欠,还蹲下身,用手里的饼玩逗不知从哪里跑进来的黄狗。 “卫兄。”成青云向他打招呼。 “青云,”卫则风咬了一口饼,说道:“你要去刑部了啊?等等我啊,我和你一起去。” 天蒙蒙亮,街道尚且安静,只偶尔传来开门开窗之声,或是碰到一大早出来走街串巷的猫狗。这一路顺利,很快到达刑部,卫则风先将门窗都打开,通风透气。 成青云怔怔地,快速把案子再在脑中过了一遍,将掌握的线索快速整理在匣子中。 卫则风好奇地探过头来看,“咦?这是什么?蜡油?什么粉?这是什么?”他指着匣子里的东西,“还有这个,什么东西?珍珠?” “这是鱼眼睛,有毒的。”成青云将匣子关好,检查了一遍之后,等待刑部尚书到来。 一盏茶之后,刑部尚书才匆忙赶到,他脸色有些泛白,很是疲惫,只对成青云交代:“证物整理好之后,交由大理寺,届时,会有大理寺少卿与你一同断案,需要出示证据时,便与他沟通即可。”他快速向成青云交代完,“若是还有其他疑问,你只管问世子,本官今日还有要事,必须先走了。” 刑部尚书带了人,严阵鱼贯而出。 第133章 三娘失踪 成青云只好先去王府,案子调查到此处,最后的环节,便是将所有的嫌疑人控制住,若是能带回刑部审问最好。但此案涉及朝廷三品大臣,刑部就算想要审理,也必须先将其定罪,最重要的关节,依旧是要破案。 达到王府,南行止正陪着王妃喝茶,院落之中,有一处临水而建的凉亭,亭子连接水榭游廊,惬意雅致。 成青云没敢上前打扰,和绿黛在一旁站了会儿,倒是王妃先起身,让南行止送出了院子。 南行止这才看见成青云,正欲让她进亭子,忽而见一侍女上前禀报,片刻后,另有侍女领着一男子走了进来。 “青云,来,”南行止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进入庭院,向他行礼。 南行止看向这男人,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成青云,定了定之后,才轻声问道:“可还记得当初与我在蜀郡相识时,我是以何身份自居的?” 成青云当然记得,如实回到道:“世子当时假称自己是大理寺少卿。” 第101节 身旁的男人闻言,稍稍蹙了蹙眉,南行止却是毫不在意地一笑,说道:“我不过是个假的大理寺少卿而已,这位,才是真正的大理寺少卿,崔玄镜。” 大理寺少卿拱手,广袖轻展,倾身向南行止行礼。 成青云怔了怔之后,立即向崔玄镜行礼,恭敬地说道:“拜见崔少卿。” 大理寺卿官品毕竟比员外郎高,虽然碍于是私下相见,成青云又与南行止关系甚好,但他依旧承了成青云的礼。只片刻之后,他才放松下来,丝毫没有官架子,平静地对成青云说道:“想必成员外郎对三司会审相当的了解,届时,成员外郎只需听从刑部尚书吩咐,陈述破解案情即可。” 成青云轻轻点头。 崔玄镜从袖口中拿出几份纸张,交给南行止,“世子,这是大理寺根据罪证和先前调查的线索,以及整理出的各个嫌疑人的供词,请世子查阅。” 南行止大致看了看,再交与成青云,成青云看得很仔细,看完之后,交还给崔玄镜。 “这供词只是草拟,现场审理案情之后,说不定还会有新的情况,若是情况生变,供词还得重写。”崔玄镜说。 “好,”成青云点点头。 崔玄镜走之后,南行止让成青云坐下,让人换了新的茶盏,上了些茶点。 竟然有一口酥,还有鸡肉豆花羹。 “一早就去刑部了?”南行止将鸡肉豆花羹推到成青云身前,将一柄白瓷勺子递给她。 “嗯,”成青云接过勺子,低眉顺眼,慢慢地喝羹。 她喝一口羹,浅浅的尝出这鸡肉豆花羹,是将最嫩的鸡肉剁成泥,细致如同豆花一般,再蒸煮,加上香菇、蒜、果脯、枸杞等搭配,入口即化,口感如豆花。但鸡肉矜贵,比寡淡的豆花美味鲜嫩许多。 “没用早膳?”南行止轻声问。 “嗯,”成青云依旧垂着眼,呆怔地看着碗中雪白的鸡肉羹。 南行止稍稍蹙眉,凝视着她,目光审慎探究,敏锐又锐利,须臾之后,轻声问道:“这豆花口感如何?” “……”成青云终究稍稍抬头看了他一眼,静默片刻之后,茫然地点头,“很好。” 她反应迟钝,目光躲闪,从一进府,就能感受到她的疏离。 若是换做平常,她进府之后,总是会先来找他。而这次,她却与绿黛一同,沉默地站在旁边好一会儿。 就算走进了,她也局促拘束。 南行止原本以为或许是因为王妃和崔玄镜在的缘故,但是眼下王妃与崔玄镜一走,她反而更加紧张局促了。 他蹙眉,沉吟片刻之后,拿起银块,为她夹了一块一口酥。 成青云偷偷看着那小碟子里的一口酥,依旧安静地吃鸡肉羹。 “鸡肉豆花羹配一口酥才最好,”南行止声音平静温和,从容不迫,“你该不会,还在为昨晚我不许你吃一口酥而生气吧?” 成青云定了定,眨了眨眼,有些困惑。 “今天这一口酥是特意为你准备的,算是……补偿你。”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拒绝他的好意。他越是亲近,越是对她好,她就感觉越是不对。她可不想真的背负上让堂堂世子成为断袖的罪名!何况,她是个女人,这是事实!若是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因此而恼怒,甚至杀了她?或者轻一点,给她定罪? 她手一抖,险些把碗掉地上。她飞快地咽下鸡肉豆花羹,正欲说话,忽而有侍女的声音从凉亭外传了进来。 “世子,刑部尚书求见。” 南行止目光稍稍一凝,隐约透出几分扫兴,敛衽端坐,让人将桌上的茶点和吃食都撤走,这才对让人将刑部尚书请进来。 “世子,”刑部尚书一进来,立刻战战兢兢地行礼。他神色仓皇紧迫,额头上还浸着汗水,湿润的汗水将他脸上的皱纹刻得越发的深刻明显,好似瞬间老了许多。 “尚书大人,”成青云向他行礼。 刑部尚书对她视而不见,颤巍巍的看着南行止,微微躬身,欲言又止。 “世子……”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楼……楼三娘……失踪了。” 南行止与成青云无声对视一眼,同时蹙眉。成青云愕然又困惑,双手不由得握紧。 “下官昨夜就让人去了锦云教坊,教坊中的人说,楼三娘外出献艺,深夜才会回来。让人问那楼三娘到底去了何处,却没人能说出来。下官让人在锦云教坊守了一天一夜,也不见楼三娘出现……”刑部尚书低着头,不敢对南行止对视,声音越发低沉,气息不稳,喘息地说道:“因此,下官……推断,楼三娘,或许失踪了,或许……知道事情败露、东窗事发,连夜逃走了。” 南行止神色一凜,脸色依旧如常,气息却蓦然低冷了几分。他问:“何时发现楼三娘不见了的?” “昨日,约摸是戌时……”刑部尚书斟酌着说道。 昨日戌时就不见了……事到如今,已经过去五六个时辰了。 南行止起身,走出凉亭,低声说道:“秦慕铮。” 秦慕铮如同影子般,忽而在阳光下出现,他恭敬地站立在南行止身前,等候南行止吩咐。 “立刻让人封锁京城城门各个关卡,让人……搜寻楼三娘。另外,派一批人出城搜寻,但我估计,她出城的几率不大。”南行止平静地吩咐着,“去吧。” 秦慕铮得令,立即退了出去。 成青云担忧地看着他,问道:“若是她出了城,一定难以搜捕了。” “出了城才好搜捕,”南行止摇头,“京城四方的县镇,村民固定,来了外人也住不长,定然很快就被人认出来。而各官道,来往的大多是商人,少有落单行走的,楼三娘若是独自一人出城,不可能一下子就伪装成商旅,而且,她一个女人,美貌娇柔,单独出门在外也很容易引人注意。所以,短时间内,她或许不会出城。”南行止轻轻凝眉,却并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刑部尚书,”南行止看向刑部尚书,说道:“你去通知京城漕运,让那里的人也留意着。” “是……”刑部尚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其他的人……?” “其余的人,你让人暗中看守就好,”南行止说道,“这些人,他们各有牵挂,走不了。” 刑部尚书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如蒙大赦劫后余生般出了王府。 成青云黯然地坐下,灌了一口清茶。 “不过是暂时逃了一个人而已,”南行止轻声说道,“不会影响案件的审理。”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微微抿唇。 南行止动用了王府的精锐影卫,力图在明日大理寺三司会审之前,将楼三娘搜捕回来。 一天光景过去,暮色倾城,布满整座京城,秦慕铮终于回到庭院,向南行止禀告了这一整天的搜捕情况。 “世子,京城的处关卡、要道、周围的村镇以及官道,还有漕运,都有人去看过了,没有发现楼三娘。”秦慕铮低沉地说道,声音难掩疲惫和挫败。 “这楼三娘,难道插翅飞了不成?”成青云握紧拳头,“她当初遇到钟灵郡主时,可是走投无路被强盗追杀,身世堪称可怜,无依无靠,现在说逃就逃,消失得没有踪迹,这太不正常了!” 南行止轻轻看着她,微微摇头,“从一开始,她进入京城,到皇宫献舞,以及让钟灵盘下锦云教坊,都是有图谋的。什么追杀?什么强盗?恐怕都是她安排的。只有钟灵,才会认为她可怜,才会好心地收留她。” “骗子!”成青云咬牙切齿,忍不住一拳捶在案几上。 “息怒,”南行止无奈地摇头,“要不要吃点东西平复怒意?” 成青云蹙眉,下意识摇头,事到如今,紧要关头,案情最关键的人失踪,她哪儿还有心情吃东西? 南行止说道:“母妃让人送了茄鲞过来,你要尝尝吗?我刚才闻了一下,可香。” 茄鲞?茄子吗? 她抿唇,舌尖轻轻舔了舔牙齿,疑惑地看着他。 “茄鲞,就是将茄子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挖了中央的一些肉,将茄子块做成茶盏状,再往里面灌馅儿,涂上鸡油蒸煮。什么馅儿都可以——鱼香鸡丝馅,酒酿糯米馅,酸甜红枣馅,芋香馅,猪肉馅,香葱馅……” 成青云莹润的双眼轻轻眨了眨,点点头。 南行止让人将茄鲞端了上来,顺便盛了一碗米饭。 成青云用筷子夹了一块芋香馅的茄鲞,果然能看见,晶莹剔透的馅儿,轻轻地弹滑着,茄肉浸了芋香,别有风味。 她轻轻一叹,说道:“楼三娘是如何得知我们案情查得差不多了的呢?她不是刑部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人,是如何得知消息,又怎么知道事先逃走?” 南行止蹙眉,若有所思。 “我会让人继续搜捕,”南行止说道,“或者让人发布海捕令,让各州郡府协同搜捕,如此一来,会快些。” 第134章 李代桃僵 京城在夜色之中早早地沉睡,成青云养精蓄锐,准备明日的三司会审。 为第一时间得知楼三娘的消息,她依旧留在了瑞亲王府。 夜半,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她茫然一瞬,惊坐而起! 窗棂之上,疏漏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房檐下的宫灯轻轻摇曳,婆娑的树影扫过窗棂,在窗纱上映下斑驳的影子。 成青云起床,门上印着的身影十分的熟悉,她披上衣服,拢好衣襟,快速将凌散的头发绾起束好,开了门。 这场景,竟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如此的熟悉。 南行止站在她门前,下意识想要挡住她的身体。但见她衣衫整齐,青丝绾起,眸色便宁静下来。 他身后站着一人,那人一脸疲惫,很是憔悴。 “世子,尚书大人?”成青云狐疑又困惑,难道又有人逃走了? 南行止手腕上搭着一件小小的披风,他伸手递给她,说道:“夜深露重,将披风披好。” 成青云怔愣,并没有接过来,而是更加困惑地看着他。 “刑部出事了,”南行止将披风展开,双手一伸,轻松地为她披上,手指绕到她身前,灵活而轻捷地为她束好衣襟,“现在,急需去一趟刑部。” 成青云惺忪的意识瞬间清醒,她心头一凜,看向刑部尚书,问道:“刑部又出事了?难道又有人逃走?” 刑部尚书脸色一灰,低声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有人半夜敲开了刑部的大门,说是来自首的。” “自首?”成青云半信半疑,“谁是来自首了?” 刑部尚书说道:“还未审问,但是那人主动承认自己杀害朱吉,现在已经让人暂时将其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了。”他恭敬地看向南行止,说道:“下官觉得事情颇有蹊跷,这与成员外郎提供的线索和推理都无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以连夜赶来,请世子指点迷津。” 明日就是三司会审,此时若是横生枝节,那么明日的审理将会很麻烦。 成青云思索片刻,说道:“我这就去刑部看看。” 南行止立即让人准备马车,带上几人,立刻赶到刑部。 刑部夜间看守森严,灯火昏暗,夜色中,黑影峭楞嶙峋,倒是让人生出几分森寒。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路下了大牢,牢房之中阴暗寒冷,光线极暗。间或不知从哪里传来凄惨的哀嚎叫声,让人发颤,毫毛倒竖。 两个狱卒举着火把,堪堪照亮大牢通道小小一隅。牢房发臭湿冷,借着火把晦明晦暗的光,成青云能够模糊的分辨两旁牢房里横七竖八躺着囚犯。间或有浑身溃烂肮脏的囚犯扑到栏杆上,伸出手来,哭诉着喊冤或是大声叫骂,狰狞愤怒,又凄惨悲苦。 两个狱卒一脚将扑上来的人踹回去,厉声骂道:“老实点!” 一路拐了不知几道弯,终于停下来,狱卒用火把点燃墙上昏暗的油灯,对三人恭敬地说道:“世子,大人,她就关在里面。” 第102节 “开门,”南行止说道。 狱卒将牢房打开,空旷的牢房,一眼看去,竟没人似的。定睛一看,才发现一团小小的影子,颤巍巍的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瑟瑟地发抖。 狱卒想要进去将那人拖出来,被成青云拦住。成青云稍稍在牢房门口站了一瞬,才慢慢地走进去。 那团小小的黑影,将头全部埋在膝盖上,听见脚步声,惊恐的抬头看了看,又飞快地把头埋了起来。 走近之后,成青云才认出这人是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承认自己杀害朱吉的凶手。 “白姑娘,”成青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我,你不必害怕。”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让白思雨放松。 但并没有任何效果,这阴冷的牢房,还有充斥在耳边的哀嚎凄厉的惨叫,让一进到这里的白思雨吓坏了。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抬起两行清泪的脸,心有余悸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她的身影忽然清晰起来,映在了白思雨的脸上,白思雨微微一怔,惊惶地瞪大了眼睛,可惜身体僵硬,行动不便,她只能无措无助地蜷缩颤抖着。 成青云回头一看,见南行止端着从墙上取下来的油灯,走到了她身后。 她再次看向白思雨,轻声问道:“白姑娘,你可知道,你为何在这里?” 白思雨慢慢地镇静下来,微不可见地点头,“知道……因为……因为我杀了人。” “你杀了谁?”成青云平静地问。 白思雨咬着唇,几乎要将唇咬出血般,她的唇苍白,但被咬的地方,却有深深的鲜红齿印。 “你杀了谁?”成青云再一次问。 “……朱……朱吉……”白思雨沙哑着声音说道。 成青云定定地看着她,尤其注视着她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白思雨紧紧地抓着袖子,另一只瘫痪行动不便的手,指尖轻轻地颤抖着。 “因为……他……他害了我……他害我……终身瘫痪了。”白思雨咬着牙,目光倏然变得坚定,直视着成青云,“我恨他!” 最后三个字,清晰有力,仿佛带着巨大的怨怼与仇恨。 “你是怎么杀害他的?”成青云问道,她顿了顿,“或者,我换一种说法,你行动不便,又是如何将他一个高大的男人给杀害的?” 白思雨抿唇,坚定的神色蓦地慌张又茫然,她深吸几口气,轻声说道:“我……我趁他来,我家买磨喝乐,用棍子,打昏了他。” 成青云蹙眉,没有再问下去。 她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在白思雨的身上,“白姑娘,不管你如何辩解,你的说法,终究是不成立的。” 白思雨慌乱又恐惧,倏然抬头恳求地看着成青云,伸手拉住她的下裳,哀苦地说道:“大人……我的确,杀了朱吉。我认罪……我愿承担,一切罪责……求你,求求你……” 成青云俯身,轻轻地扒开她的手,轻轻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不忍心直接告诉她结果。 “你所说的,我会让人去查,若是真相,刑部和大理寺,自然会给你定罪。”她蹙眉,偏开脸不再去看白思雨哀求的眼神。她无奈喟然轻叹,漠然转身离开。 灯光消失在牢房之中,白思雨细幼单薄的身体终究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但是她的声音却越发清晰惨厉。她痛苦的哭诉,凄厉地控诉着自己才是杀人凶手,一声一声,就如同冰锥一样,扎进人的心里。 出了刑部大牢,成青云深吸一口气,也依旧觉得这牢房外的空气与牢房内一样让人窒息。 她走下台阶,不知是太黑,还是趔趄,一脚踩空,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南行止及时扶住她,顺手将她微微搂进怀中。 成青云全身一僵,立即从他怀中退出来,偏开脸,惶恐又歉疚地说道:“对不起世子,撞到你了。” 南行止愣了,片刻后轻笑,笑声意味深长,虽然短促,却让人印在心里,越想越心慌。 “世子,”刑部尚书恰好走出牢房,立即跟了过来,“世子,这女子要如何处理?” 南行止的目光依旧落在成青云身上,似并没有看见刑部尚书,他漠然收敛笑容,冷声说道:“先暂时收押,明日三司会审时,让她自己说清楚。” “是,”刑部尚书迟疑地回答,不安地看着南行止,似感受到他情绪突然低沉,不由得欲言又止。 成青云感觉如芒在背,忽然有一瞬间想要逃离。她拢紧披风,一言不发地向刑部大门走出去。 南行止无声跟上,在她要上马车时,虚虚扶了扶。触及到她手臂那一瞬,她却抬手攀住车辕,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南行止定了定,也攀住车辕上了车,坐好之后,车夫驾驶马车回王府。 一路上,沉默又寂静,南行止一直看着成青云,看得成青云窘迫又紧张。这逼仄的车厢,让她想要躲闪都不可能。她只能低着头,轻轻地揉搓着下裳,装作没有看见他。 好不容易到了王府,成青云率先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碍于身份,她不敢造次先入府,只好站在马车前,等候南行止。等了片刻,也不见南行止下车来,车门早就被车夫打开,车帘轻轻垂着,夜风轻拂,将车帘一角掀开,依稀能看见南行止衣袂边幅,迤逦地铺展在马车之中。 他依旧端坐着,丝毫未动。 成青云诧异又狐疑地看向车夫,车夫木讷又茫然,没有得到南行止吩咐,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垂首静候。 冷风吹得成青云打了个寒噤,她不由得想,南行止不会是睡着了吧?于是大着胆子,缓慢地伸手,掀起车帘。 车帘一掀,立即看见南行止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被那眼神震慑住,心头一滞,险些失语。 朦胧的灯光下,她被修剪过地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如同扑火的蝴蝶翅膀。 “世子,你不下车吗?”她试探着问。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敛衽,起身,走到车辕边,定了半刻之后,伸手。 成青云呆怔地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手心有茧,常年握剑而致,食指与手指有茧,常年握笔所致。但那薄薄地茧,似为秀丽的画卷增添了峻峭与锋芒,阳刚又俊朗。 迟疑片刻之后,成青云屏着呼吸,将手放在了他手心,扶着他下了马车。 他轻轻一握,便将她的收包裹住,成青云感觉他手心熨帖地温度,温柔又滚烫,还有他骨节分明的手,修长有力,犹如巍峨伟岸的山,包围着一弯潺潺江水。 下了车之后,他微微收了些力道,可只一瞬,便放开了她。 成青云犹如劫后余生,立刻将手裹在袖口中,故意落后了几步,跟在他身后进了王府。 灯火阑珊,游廊蜿蜒迤逦,夜色之中,似只有他在前方,道路便是光明的。 第135章 三司会审 朝阳初升,晨曦微光照进大理寺。初秋的蝉鸣慵懒惬意,晨雾中,日头高升,青天万里无云。 三法司会审,正堂高处中央,御史台高长官史大夫、大理寺少卿崔玄镜,刑部尚书三位朝中长官,并列坐在上首。 照本朝律令,大理寺示证据,定案情。大理寺少卿崔玄镜,一看见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入了大理寺,便正襟危坐,严阵以待,肃然的脸色,令人信服,似铮然露出公正不阿的本色。 刑部尚书眉头紧蹙,依旧在翻阅着案上的卷宗。原本案情线索已清晰明了,如今却横生枝节,突然有人自首,打乱案情节奏,楼三娘又突然消失,至今还没有消息,这些意外,让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成青云目光看向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比她想象得更加年长些。他已头发花白稀疏,身形消瘦,但庄重威严的官服之下的身躯却并不佝偻。双眼炯炯有神,眼上雪白的眉毛,将其眼神衬得越发雪亮。 南行止入座之后,大理寺与刑部的人开始组织召唤听审人与受审嫌疑人。 成青云站在南行止身后,这才发现南行止身侧坐着安王南泽。他似枯坐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南行止,见他坐下,立刻微微倾身过来,说道:“行之,我听王兄说,青云断案如神。可惜我并没有亲自见过她破案的风姿,所以一听说她今日要参加三法司会审,就立刻赶过来了。你不会介意我不请自来吧?”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无妨,只要王叔不扰乱公堂即可。” “怎么会扰乱公堂呢?”南泽很是不悦地蹙眉,拍了拍自己的腰还有腿,“我的腰和腿还疼呢,就算想要扰乱,也没有精力。” 成青云垂着眼,抬头看坐于上首的三位长官,三位长官依旧在共同探讨着卷宗,似乎还未决定开审。 其下,又坐着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位官员,以及兵部尚书蒋洵和蒋子逸。 她收回目光,忽而看见正堂之外,衙役已经带着涉案人缓缓沉重地进了大理寺,还未开审,几个衙役便将人分别安排看管。只是又看见一人从大门进来,走到正堂一旁,立即有衙役为他搬了椅子,请他入座。 成青云稍稍愣了愣,没有想到,今日的三司会审,青岚也会来。 在蜀郡时,成青岚鲜少有机会听成青云破案,如今到了京城,成青云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刑部,他隐约不想也不甘于错过她的任何成长环节。 她轻轻抬头,正好与成青岚看过来的目光轻轻相触,似轻羽拂过平静的水面,泛起轻柔微弱的涟漪。 成青岚微微一笑,随即看向南行止,拱手行礼。 南行止脸色依旧如初平静,只轻轻地点点头。 “那位是不是兵部侍郎成青岚?”南泽忽然看向南行止,蹙眉问道:“刚才他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是对我感兴趣?” 成青云愣住,与南行止无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无声而笑。 “喂,你们笑什么?难道是在笑我?”南泽凝眉,不悦地瞪着南行止。 南行止冷笑:“王叔,我们怎么会笑你?难道你觉得自己可笑?” 南泽哑口无言,稍愣片刻之后,僵硬地点头,“你说得对……”他冷漠地看了看成青岚,低声道:“也许他根本就不是对我感兴趣,我怎么觉得,他刚才是在看你们俩?”他微微眯眼,“青云,他是不是在看你啊?” 话音一落,南行止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成青云。成青云微微咬唇,轻声解释道:“殿下,成侍郎是在下的兄长。” “兄长?”南泽惊讶,“亲兄长?” 成青云迟疑片刻,笃定地点头,“我与他同姓成,他是青岚,我是青云。” “哦……”南泽意外又兴奋,“青岚,青云,山和云啊,听起来是挺相配,果然是兄弟。你不说,我竟然不知道!” 成青云局促地笑了笑,不再与他说话。 恰在此时,三法司的三位长官,总算商议完毕,崔玄镜将惊堂木一拍,全场安静。 “带人犯!白思雨!”崔玄镜说道。 众人纷纷看向门外,白思雨被两名高大孔武的衙役押解着带了上来。她身着灰色囚服,身形单薄如纸,脸色苍白,发丝凌乱。或许是在牢中担惊受怕了整整一晚,她憔悴虚弱,双眼湿润,却依旧坚定明亮。身体瘫痪的她,行动起来缓慢蹒跚,最后是被两名衙役架着带上来,身体无力瘫软,犹如没有知觉的木偶。 她被带到中央,两个衙役放了手,她身体立刻瘫倒在地,痛呼一声之后,又挣扎着,慢慢地面向三位长官跪好。 “白思雨!”崔玄镜拿出一份供词,让人放到白思雨眼前,厉声说道:“你昨夜前来刑部自首,自称是杀害朱吉的凶手?可以此事?” “是……”白思雨似乎快没有了呼吸,迟钝又艰涩地回答,声音痛苦,却很是笃定,毫不犹豫。 “既然你亲自承认是你杀害的朱吉,那么你就如实将事情说一遍!”崔玄镜说道。 白思雨身体微微发抖,薄薄的衣衫之下,依旧能清晰的看到她肩上凹凸的骨头。她闭着眼,垂着头,只是轻声说道:“……罪女……杀了朱吉……” “你是如何将他杀害的?”崔玄镜问。 “我……我用棍子,将他打晕,然后,把他放进,装观音磨喝乐,的箱子里,用木屑盖住,将他带进了蒋府的库房。”白思雨断断续续地说道。 成青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白思雨,微微蹙眉。 “你为什么要杀他?” 白思雨双眼通红,颤抖着声音说道:“因为……因为是他,把我打成瘫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头,又快速垂下眼帘,泪水顺着脸颊滑下,“那日,我做完活,从蒋府出来,朱吉,就一直跟着我……他想让我,给他点钱财珠宝……但是,我没答应,他就一路追着我给……我恐吓他,说是要告官……他一怒之下,就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了我的头……后来,我就瘫痪了……我对他一直怀恨在心,所以……我就想杀了他报仇……” 第103节 成青云眯眼,狐疑地看着白思雨,若有所思。 “你在什么地方打昏朱吉的?”崔玄镜问道。 “我自己家里……”白思雨不假思索,轻轻地咬了咬干裂的唇,说道:“我……后来骗他,告诉他,可以给他钱财珠宝,他相信了,所以就来,我趁着他不注意,打昏了他……” “啪!”崔玄镜拿起惊堂木,重重地拍下,他厉色看着白思雨,目光压迫又冷漠,“白思雨,你所言漏洞百出,实则谎话连篇,你可知欺瞒并包庇真凶,是何重罪?” 白思雨全身一颤,脸色一白,顿时失语,片刻之后,才哽咽着说道:“罪女……说的,都是实话……” “好,”崔玄镜反而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我问你,你身体瘫痪,行动不便,又是如何将朱吉这样一个大男人打昏的?” 白死咬牙,固执地说道:“我趁他不注意……打了他的头……” “仵作为朱吉验过尸,并没有发现他头颅有伤。”崔玄镜冷声道。 白思雨顿时失声,惶恐紧张地跪在地上,哽咽道:“我……我并没打伤,他的头,只是……只是打昏了他而已。” 崔玄镜冷冷地看着白思雨,那眼神犹如无底的黑洞,白思雨低着头,缩着肩膀,沉默不语。 “好,”崔玄镜轻笑着,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他拍下惊堂木,说道:“来人,为她准备一个南瓜,还有一根木棍!” 堂上的人皆是微微一愣,片刻之后,便明白崔玄镜的用意。 南泽一直沉默,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感叹,“哎,我也觉得她不会是凶手?你看她,长得那么美貌,冰清玉洁又温柔的模样,哪儿像个杀人犯啊?” 身侧的几人皆是无语,成青云不由得默默望天。安王南泽断定一人是否为杀人犯的方法,竟是看面相? 她看向白思雨,见衙役已经带着一个头颅大小的南瓜和一根木棍进入堂中,放在白思雨的身前。 “白思雨,”崔玄镜厉声对白思雨说道:“既然你说,你有力气将人打晕,那么就证明给本官和在座的长官看。你若是不能将这南瓜打烂,就说明你在说谎!” 白思雨僵硬地跪着,木讷又迟钝,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头,伸出灵活的手,去拿地上的棍子。 “这白思雨,我看她身体都是僵硬的,怎么可能用得上力气?”南泽坐直了身体,担忧地看着冰清玉洁的白思雨,“而且她是女子,力气本来就小啊……” 成青云微微蹙眉,看着白思雨那只握住木棍的手,那指尖已经泛白。 好似结局都已经被预先知晓,众人根本不在乎白思雨是否能够打烂南瓜。而在众人风轻云淡淡漠的目光中,白思雨慢慢地举起木棍,缓缓地抬过头顶,整条手臂微微发颤,又似涓涓细流,在缓缓汇聚汹涌的力量…… 第136章 抽丝剥茧 “啪”一声清脆而沉重的顿响,大理寺正堂之上,陡然一静! 众人纷纷昂首看向正堂中央,那抹细小单薄的身影,依旧虚弱地瑟瑟发抖,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而她身前的南瓜,竟被重重落下的木棍砸出一条巨大的裂缝,狰狞地豁开一道淋漓的口子。 白思雨气喘吁吁,眼睛犹自紧紧地闭着,片刻之后,才惶恐又小心地睁开眼睛,慢慢地低头去看南瓜。她瞪大了双眼,发现南瓜被打碎之后,脸上竟然露出复杂的狂喜和癫狂。 她扔下木棍,热切地抬头看着崔玄镜,苍白的脸紧张又喜悦! “大人!大人!我打碎了!” 崔玄镜定了定,若有似无地看了看南行止。 南行止轻轻地转头,与崔玄镜对视,面色不变,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崔玄镜从案上拿出一份供词,和其他两位长官一起审阅之后,让衙役将供词交给白思雨。 “罪女白思雨,仔细看供词,你若认罪,就在上面签字画押。”崔玄镜平静又冷漠地说道。 白思雨慢慢地拿起笔,在供词之后签了字,又锨了手印,平静如死水般跪在地上。 衙役将签字画押的供词拿上去,递给三法司的三位长官。崔玄镜与刑部尚书与御史台大夫看过之后,不再审问白思雨。 “罪女白思雨,”崔玄镜说道:“你自首,承认杀害蒋府下人朱吉,罪行确认,证据确凿,杀人犯罪属实。残害人命,实乃十恶不赦重罪,故判秋后问斩,你可有异议?” 白思雨泪如雨下,死死地咬着唇,眼底却露出几分庆幸。她轻轻地点头,欲言又止。 “来人!”崔玄镜再落下惊堂木,“将白思雨打入大牢,等候问斩!” 衙役立即上前,将白思雨架住,作势就要将她带下去。 南泽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就这样定罪了呢?她……她怎么就认罪了呢?明眼人都知道,凶手很有可能不是她啊!” 成青云的手心已经慢慢浸出了汗水,滑腻黏稠。她看向正堂门侧,那里光线昏暗,视线模糊不清,似有什么巨大的魔力,吸引着她。 “大人!她不是凶手!”突然从暗中传来一道凄厉又仓皇的喊声,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发现那声音来自正堂的侧门内。 成青云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紧张又缓慢地舒了一口气,僵硬的肩膀和脊背也放松下来。 侧门内缓缓走出个人来,被两个衙役押解着,走得步履蹒跚。 押解白思雨的人停了下来,白思雨一回头,面如死灰,直接瘫倒在地。 崔玄镜也稍稍缓过神来,让人将那人带到正堂前跪下。 白思雨无助又拼命地摇头,全身挣扎着,却不能行动分毫。 那人慢慢地走到她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肩上。 “大人……”白思雨哀求地看着崔玄镜,却发现崔玄镜冷漠铁面。她茫然又哀戚,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成青云。她一把将身边的人推开,想要向成青云扑过来,双脚却被绊住了一般,轰然倒在地上。 “成大人!成大人!”白思雨苦苦哀求着,悲戚又恳求地望着成青云。 成青云稍稍一怔,先一步走到她身前,将她扶起来。“白姑娘,你这是何必……” 她看向白思雨身后的男人,那男人一身青衫,儒雅清俊,温和沉静,他双手伸在半空,还保持着来扶白思雨的姿势。 成青云站直身,冷冷地看着他,说道:“白兄,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躲在你妹妹的身后?” “小妹……”白司琪颤抖着声音,哽咽地叫着白思雨,“小妹,你回家吧,”他说道,“你回去吧。” 白思雨摇头,拉住他的衣角,“哥哥,一起回去,我们从来都是一起回家的!” 白司琪沉默不语,白着脸,不敢去看白思雨的眼睛。他无声地看了看成青云,又慢慢转身,面向三司长官。 崔玄镜也懒得拍惊堂木了,他蹙眉,看向白司琪,问道:“堂下何人?” 白司琪敛衽下跪,端正笔直地挺起腰,然后重重地磕下头,再起身,说道:“草民白司琪,乃白思雨之兄……”他抿唇,继续说道:“方才,小妹所说之言,所承认之事,都不过是为草民顶罪而已,草民才是杀害朱吉的真正凶手!” 话音一落,堂上陡然一静。 南泽长大了嘴巴,重重地拍下扶手,“竟然是他!这个人才是凶手,他竟然让一个弱女子为他顶罪,他简直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 他倒是有几分清明,冷哼一声,说道:“虽然那白思雨打烂了南瓜,可南瓜的硬度又怎么能与人的头颅相比?就算是力气弱小的女人,也可以打烂南瓜的。所以,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正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片刻的细碎骚动安静之后,崔玄镜厉眼看着白司琪,再看着满满一桌案的卷宗,顿时眉头紧蹙。 片刻之后,他说道:“此案错综复杂,解开一环,还有另外一环。”他看向另外两位三司长官,说道:“这案子,是由刑部负责调查,不如请刑部尚书来审理?” 刑部尚书沉思片刻,看向成青云,说道:“此案的确是由刑部调查,但其中桩桩件件,有的是人为故意,有的是巧合离奇。置身事外之人,恐怕无法审理清楚,恐怕也无法理清这一系列案件之间的关联。”他顿了顿,对崔玄镜和御史大夫说道:“此案,一开始就由成员外郎调查,是以她最清楚起因结果,不如由她审理?” 崔玄镜自然是没有异议,御史大夫严苛地看着成青云,思忖片刻之后,说道:“若是有助于查出真相,自然应该由审查的人亲自审理为好。” 他微微蹙眉,说道:“成员外郎。” 成青云赶紧站出来,缓缓地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向他行礼,说道:“下官在。” “此案,接下来就由你来审理解释清楚。”御史大夫说道。 “是,”成青云躬身道。她站定之后,看向跪在地上的白司琪,说道:“下官以为,这桩桩件件案情的开端,或许可以说到好几年前,几年前的真相,是整个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而导火索……则是因为一位女子受到暴力殴打事件。” 她轻轻蹙眉,快速整理还有些零散的思绪,说道:“照案件的时间顺序来看,第一起凶杀案,是发生在兵部尚书府,在蒋老夫人寿诞时,其专门收纳寿礼的库房突然失火。”她看向刑部尚书,说道:“尚书大人,当时库房失火,刑部的人就已经排查了当时的情况。库房失火时,恰好是楼三娘跳舞的时间,府内许多下人,都被吸引到正厅外看舞,所以没有人看守库房。” “正是,”刑部尚书点头,“但是,据那看守库房的下人交代,他们离开库房时,已经将门窗锁好,不可能有人进去纵火。” 南泽忍不住插话,质疑又困惑,“说不定,那下人没注意,门没锁好,或者有人撬开了锁……” “虽然下人都去看热闹了,但是侍卫还在。”成青云稍稍打断南泽的话,“当时出入蒋府的人,不是京城中的权贵世族,就是高官王侯,蒋府的防卫也不可能松懈,若是真的有人撬开门进入库房,并且引火,定然会被发现。” 南泽困惑,双眼明亮炽热,充满好奇,“那照你所说,没人能够进入库房,没人引火,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他忽然想到什么,双眼陡然瞪大,“我听说后来那朱吉的尸体变成了鬼火,难道是朱吉身上的怨气太重,所以他自己化成了鬼火,把库房给烧了?” 成青云稍稍愣了愣,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只好无奈地对他说道:“当然不是……人死后不会有怨气,怨气更不会化作鬼火。”为避免南泽再无端的胡猜,她立刻看向蒋洵,说道:“敢问蒋尚书,贵府的库房,为防火防盗,门窗都是专门定制的,尤其是门锁,常人根本就无法打开,对吧?” 蒋洵迟钝地转头,看了看她,轻轻地点头,说道:“是。” “如此一来,有人进入库房放火,便根本说不通。”成青云说道。 “有一点我想不通,”南泽突然又打断了她的话,探究地看着她,“既然你说,无人能进入库房,那么朱吉的尸体是怎么进去的?” 闻言,众人纷纷惊疑地看向成青云。 成青云避开一道笔直的目光,微微垂了垂眼,再缓缓地抬眼,说道:“库房锁好之后,的确无人能够进入,但是库房被锁之前呢?” 南泽一愣,“你的意思是,朱吉的尸体,是在库房锁好之前进入的?” “正是,”成青云点头。 “不可能。”蒋洵忽然说话,他声音虽不洪亮,可低沉压抑,有几分急切。他沉声说道:“收寿礼时,有人在库房外一一清点,还有人看守,闲杂人等不可能进入库房。除非蒋府内的人故意将人放进去,否则朱吉是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去的。” 成青云抬头,迎上蒋洵冷硬又压迫的目光,一字一顿说道:“可下官若说,朱吉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库房的呢?” 第137章 解开谜团 成青云话音一落,正堂之上唏嘘一片,众人骇然惊疑。 “不可能……”南泽似是有些心悸,但更多的是不信,他摇头说道:“怎么办到的?” 坐于上首的三位长官也是面面相觑,面色各异,崔玄镜略微蹙眉,快速翻阅卷宗之后,看向成青云,说道:“成员外郎,你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青云定了定神,说道:“当时库房的确是不能随意进人,但是,进入库房的其实并不是只有朱吉。” 崔玄镜稍稍思索之后,恍然喃喃地说道:“还有寿礼……各府上和各种人送来的寿礼,是可以进入库房的。” “是,”成青云舒缓地点头,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稍稍逡巡了片刻,找到了蒋子逸。 因为还在孝中,蒋子逸今日一身素衣,装扮素净简单。 成青云看向他,问道:“蒋公子,我听说,在蒋老夫人大寿之前,你为她准备了贺礼,其中一份贺礼,便是一尊与人相当高大的蜡观音,可对?” 蒋子逸不解她为何突然向自己发问,片刻之后,才慢吞吞地说道:“是。” “敢问,蒋公子为何要为蒋老夫人准备这样一份寿礼?”成青云问道。 蒋子逸蹙眉,“自然是为了向我祖母祝寿,祈愿她健康长寿,受观音保佑。” 成青云摇头,拱手说道:“蒋公子这份寿礼实在别致。常人或许很难想到要送蜡观音,不知是谁给蒋公子出的送蜡观音的主意?” 第104节 蒋子逸这才明白成青云问话中的用意,思索片刻之后,说道:“是……”他欲言又止,拿眼睛微微瞟了瞟蒋洵,似有所顾忌。 “蒋公子,为尽快解释清楚案情,还请如实相告。”成青云恭敬客气地说道。 崔玄镜蹙了蹙眉,似有些急切,看向蒋子逸,说道:“蒋公子,还请尽快如实相告。” 蒋洵淡淡地看了看蒋子逸,这一眼似带着些压迫,让蒋子逸不由得缩了缩肩膀。他避开蒋洵的眼神,看着成青云,低声说道:“是……是楼三娘告诉我的。”他轻咳一声,似有些尴尬。 京城之中的世族子弟,虽然也有不少出入教坊等风月场所,但从未当众宣之于口过。就算知道谁去过,也当做不知。蒋子逸这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不仅自己脸上挂不住,连带着一旁的蒋洵脸色也是稍稍一沉。 他抿着唇,轻声说道:“我也是在去教坊的时候,无意间知道锦云教坊之中,竟还有会做磨喝乐的人。而我向楼三娘说,我祖母一心向佛,她便建议我为祖母做一尊观音蜡像。磨喝乐精贵,而观音又是难得,意蕴深远高雅。所以我就答应了。” 成青云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白司琪,“蒋公子,为你做磨喝乐的人,可是他?” “就是就是,”蒋子逸轻轻点头。 白司琪一如一尊木像般,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直到成青云提到他,他才缓慢地抬起头来。跪在他身旁的白思雨如临大敌,惶恐地抬起眼来,顿时泫然泪下。 “白司琪,”成青云走到白司琪身前,微微低头看着他,问道:“你做完一尊磨喝乐,大约需要多久?” 白司琪淡淡地回答:“少说五六天,多则十几天。” 成青云从袖中拿出一尊小小的磨喝乐,正是白思雨送给她的那个抱着鲤鱼的胖娃娃。她问道:“这样一个磨喝乐,做好需要多少天?” 白司琪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三四天。”. “就这么一尊小小的磨喝乐,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那么一尊与正常人相当高大的蜡观音呢?”成青云清晰地反问. 白司琪脸色平静,只是身体微微僵了僵。 成青云转身看向蒋子逸,问道:“敢问蒋公子,从你让白司琪做磨喝乐,到蒋老夫人寿诞,经过了多少天?” 蒋子逸定住,欲言又止,“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七八天,不超过十天吧……” “好,”成青云缓缓地勾唇,眉宇间轻轻浮动,似胸有成竹,似有隐忍着几分酸涩复杂。她轻声问白司琪,“那么大一尊蜡观音,你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 “我哥哥,连夜赶工!不分白天黑夜!”不等白司琪回话,白思雨抢先急切地回道。 成青云静默,审视了白司琪一瞬。这静默片刻,正堂之上议论之声再次扬起,嘈杂纷纷。众人又是困惑,又是唏嘘。 议论声中,忽然听闻一声轻笑,若有似无。成青云轻轻低头,看着轻笑的白司琪。 “的确……我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蜡观音了。”他轻声地说着,声音平静温和,没有任何起伏。 话音一出,正堂之上为之一静,众人纷纷看向白司琪,目光轻重不一地落在他的身上。 白司琪停直了脊梁,面色寡淡,继续说道:“因为,我就是知道,无论如何,蒋公子都会找我来做蜡观音的。” “是因为有楼三娘为你安排吗?”成青云问道。 白司琪僵了僵,依旧沉重地点头承认,“是。” 成青云探究地看着他,问道:“楼三娘为什么要帮你?” 白司琪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缓缓地抬眼,看着成青云,斟酌地说道:“或许,她也和蒋府有仇吧?” 成青云摇头不置可否。 众人目光灼灼的看着成青云与白司琪,既惊愕又期盼地希望快些解开这令人费解又好奇的谜底。 崔玄镜思虑重重,隐约猜测出几分,疑惑又谨慎地说道:“所以,白司琪这么早就安排好了蒋公子去买他的磨喝乐,并且故意一早就开始准备蜡观音,其实是为了准备……”他欲言又止。 “不错,”成青云说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白司琪做的蜡观音,是在蒋老夫人大寿那天才被送到蒋府的。当时,蜡观音是用精致的木箱装着的,为了防止在运输的途中磕碰,还在木箱中填塞了柔软的木屑防震,对吗?” “是……”白司琪说道。 “当时,蜡观音被人抬进蒋府时,蒋府的管家或许解开木箱的盖子,看见了观音的表面,但是,被木屑盖住的箱底呢?”成青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话音一落,正堂之上顿时寂静。南泽微微蹙眉眯眼,又蓦地瞪大了双眼,他兴奋到忘我,惊讶地说道:“朱吉当时被藏在箱子底,也就是观音下面?” 堂上一时寂静,有人感叹,有人惊讶,又有人摇头。连蒋洵和蒋子逸,似乎都不太敢相信,朱吉竟然是以这样堂而皇之的方式,被蒋府的人亲自抬进库房的。 所谓,一叶障目。若是想藏好一片叶子,便将叶子藏在森林里。避开常人的惯性思维,便能够达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白司琪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顺利地将朱吉,送入了库房之中。 惊愕过后,众人缓过神来。坐于上首的崔玄镜愣了片刻,才怔怔的呓语:“原来如此。”他轻轻地拍了拍惊堂木,又问道:“朱吉被送入库房时,难道已经死了?”他说道:“本官看过仵作的验尸单,朱吉口鼻之中,并没有吸入碳末和灰尘。” 成青云却轻轻摇头,说道:“朱吉那时是否已死,还未可知。”她定了定,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说道:“这个谜团,恐怕只有凶手清楚。” 崔玄镜定了定,“若是朱吉没死,为何他口鼻之中没有碳末和烟灰?” 成青云望着他,说道:“之所以口鼻之内没有碳末和烟灰,是因为人死时会停止呼吸。这是大多数仵作惯常的看法和常识。但是,”她话音一转,“谁说只有死人会没有呼吸呢?” 崔玄镜与身旁的两位长官面面相觑,连同堂上众人的人也百思不得其解。南泽困惑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朱吉被装进箱子时,自己屏住了呼吸?” 成青云摇,“常人在被困住时,大多会呼吸急促,或者大声呼救,这都会让人呼吸空气。” “所以朱吉被装进箱子时,就已经死了。”南泽一拍手,有些得意地挑眉,“一定是这样,否则他怎么不呼救,也不呼吸?” 成青云再一次微微摇头,南泽一怔,眉头一蹙,急切又懊恼地看着她,“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倒是说说看,他没死,为什么没有呼吸也没有呼救?难道他傻了吗?” 他微微撩起袖子,身体挺得笔直,作势要向成青云冲上来一般。 成青云目光无意中扫过南行止,他依旧静默地坐在位子上,神色平静如山岚之巅无风的云霭,高而远,静而雅。他的目光安静地坐在她的身上,眼神清亮,瞳孔却漆黑深邃,似蕴藏着无限的深沉。 成青云稍稍一愣,心里微微乱了乱,立即避开她的眼神,看向他身侧的南泽。 “王叔,稍安勿躁,”南行止目不斜视,语气温和带着几分笑意,“这个案子本就复杂,而且牵连多而乱。你不妨先听青云慢慢解释。” 南泽正欲说话,南行止忽然转头看着他,低声道:“王叔只是旁听而已,若是再发言相问,可就是扰乱公堂了。” 南泽一顿,咬了咬牙,恨恨地偏开头,看向成青云,说道:“既如此,你继续说案子吧,我尽量不打扰了。” 成青云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被他这么一打岔,她反而安心下来。 “库房失火那晚,刑部的人用清水为朱吉的尸体清理了口鼻,的确是没有发现口鼻内有碳末或者灰尘。”她微微看向南行止,不敢与他对视,只能稍稍垂下眼眸,看着他胸前的衣襟,轻声说道:“可是,当我和世子将清水倒掉时,却很偶然的,发现了那碗清水有问题。” 众人看向她和南行止,南行止轻轻点头,说道:“的确如此。” “有什么问题?”南泽问成青云。 第138章 患难兄妹 “那碗清水,正好倒在了一群搬东西的蚂蚁身上,很快,那群蚂蚁就浑身微微抽搐僵硬,死去了。”成青云转身,看向崔玄镜,“而那碗清水,涮洗过朱吉的口鼻,这说明,毒源是朱吉。这说明朱吉在被火烧之前,服食过毒药……” 崔玄镜立刻翻阅卷宗,点点头,“正是,仵作的尸单之上,也是如此记录的。但……为何要在朱吉被火烧之前,毒死他呢?” 成青云微微捏紧袖口,说道:“朱吉服食的毒药很是特殊。服食之后,毒不会立刻发作,但是一旦发作,人就会全身麻痹,四肢发冷、僵硬,随即心跳和呼吸都会停止。”她稍稍蹙眉,低声说道:“虽然服毒之后,会痛苦不堪,但是无法动弹,无法说话,甚至到最后,呼吸心跳都会停止,即使是这样,整个毒发的过程,服毒人的意识都是完全清醒的。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毒发到死亡的整个过程,简直生不如死……” 她稍稍停顿,正堂之上一片寂静,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她,有人脸上的余悸与惊愕难以掩饰。 南泽用手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依旧不可置信地说道:“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毒,我一直以为,最毒的毒,莫过于钩吻或者鹤顶红。原来,钩吻和鹤顶红,已经算是仁慈了……” “不错……”有人低声符合,“至少那些剧毒,人服下之后,会很快死亡,痛苦的时间很短暂。但是这……这是什么毒,竟然,这样恶毒……” 成青云在众人的注目中,将准备好的证据匣子拿出来,从匣子中拿出一包纸,慢慢地打开,戴上手套,从纸包内拿出一粒圆而白的珠子。 众人聚精会神翘首看过来,紧紧地盯着她的指尖。 “这是什么?”南泽起身,好奇地向她走了几步,“珍珠吗?” “这是鱼目,”成青云将那颗鱼目放在手心,缓缓地走到白司琪身前,问道:“白司琪,你认得吗?” 白思雨疑惑地看着成青云手心里的鱼目,茫然无措。 片刻后,白司琪才沉缓地点头,“认得……”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这是……河豚眼睛。” “河豚?”南泽一惊,“就是那种身上有毒的河豚?” “是,”成青云说道,“河豚是有毒的,尤其是其内脏,有着剧毒。但是河豚的毒,也可以入药。尤其是治疗瘫痪有奇效……” 她看向白思雨,迎上她微红湿润的双眼,突然有一瞬不忍,但依旧很狠心地问道:“白姑娘,你可记得,你服用的药之中,有这味河豚眼睛?” 白思雨脸色霎时一白,立刻否认,“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成青云不以为意,“这颗河豚鱼目,正是你的药中的一味药材。每服药之中的剂量十分小,而且河豚眼是河豚身上毒性最小的地方。所以少量服用也不会致命。但是你服用了有一段时间了,而且你的药中,还有一味洋金花,也是一种毒药。药中的河豚眼和洋金花的剂量不对,导致药效失衡,所以你体内,还有些许毒性残留……” 她将鱼目收好,看向白司琪,问道:“白司琪,你可有擅自减少白思雨药中的某些药物的分量?” 白司琪将头垂得极低,肩膀紧紧地缩着,轻轻地颤抖。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襟,指尖泛着青白。 白思雨依偎着他,茫然又忐忑。 “是……”许久之后,白司琪才沉重地点头,“我是私自减少了药的分量。” “是哪些药物的分量?”成青云追问。 白司琪沙哑着声音说道:“其中一味就是河豚鱼目,另一味,是洋金花……这两味药,都是……毒药……” 南泽隐忍着怒意,脸色颇为不齿,冷声说道:“你竟然连自己亲生妹妹的药给擅自改动,就不怕她吃了之后身体出问题?” 白司琪脸色陡然惨白,他木讷地看了看白思雨,又沉重地将头转开。许久之后,才抿唇说道:“不会的……”他摇头,“楼三娘告诉我,稍稍改动一点点,不会影响药效。而且,”他唇角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而且,小妹的病情的确是缓和了,她如今,都可以下床行动了。” “白思雨一开始瘫痪在床,恐怕大部分原因是她心结未解。”成青云的声音蓦地冷了几分,“而且,你明知道这药中有毒药,这药就算治好了白思雨的病,也会给她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可你依旧还是选择了这副有毒的药?为什么?” “你懂什么?”白司琪倏然抬起头,露出狰狞又带着几分癫狂的眼神,“你可看过我小妹当时的模样?她瘫痪在床,就跟个废人一样。成天只躺在床上等死……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她分明才二八年华,本应该是最美最好的年纪,却因为朱吉的伤害,毁了一辈子,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别说让我给她吃毒药治病,就是让我做任何事情,我也会答应!”他声音沙哑低沉,嗓子如同漏了风一般。 成青云定住,难以想象,这个平时温润谦和的书生,此时会癫狂愤怒至此。 正堂之上,众人议论之声再次扬起,此起彼伏翁然骚动。有人甚至不忿地叱喝:“什么给妹妹治病,说得冠冕堂皇。不过就是心肠歹毒而已,有谁用毒药给亲人治病的?” 南泽也立即附和:“就是就是,河豚的毒多厉害啊,那朱吉吃了……”他欲言又止,突然瞪大了眼睛,惊讶兴奋地望着成青云,突然间拍案而起,“我明白了!你……你你……”他抬手指着白司琪,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是不是把河豚眼睛拿出来,给朱吉吃了?” 堂上陡然一静,众人纷纷看向白司琪,有人恍然大悟。 白司琪缓缓地笑了,那张清俊的脸,映着平静的笑容,依旧温和。“是,”他轻轻地沉了一口气,从容又平静,“我是把那药中的河豚眼睛拿了出来,攒多了,喂给了朱吉。”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官府对有毒性的药物管控很是严格,每次去药铺买,药铺都严格控制分量,而且还会记录。所以我不敢每一次都在一家药铺买,好在京城的几家大药铺,都有这些药。我每一次买一点点,每次为小妹煎药时,就把药中的洋金花和河豚眼睛都拿出来一点点,这样慢慢地积累,毒药就积累多了。” “你将河豚毒喂给了朱吉,把洋金花给了楼三娘吗?”成青云问。 “是……”白司琪一动不动地跪着,声音尤为晦涩,“但是洋金花我给的不多……本来药铺里买的就少。楼三娘只是告诉我,她是拿去给教坊的姑娘们用,教坊之中的艺女,或者是风月场所的女人,偶尔会用洋金花,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所以我所就答应了……” “朱吉消失了两天,那两天,他都是被你控制住吗?”成青云问道。 “是……”白司琪供认不讳,“他自己去锦云教坊,恰好就遇见楼三娘,楼三娘用洋金花把他迷昏了,交给我。恰好,那时我正在教坊中赶制蜡观音,我就把他关进箱子里。每天给他喂一点洋金花,让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直到蒋老夫人大寿。”他似回忆着,喃喃地说道:“那天,我把他从箱子里拉出来,将前些日子积累起来的河豚眼睛给他吃下去,然后把他垫在箱子底,盖上木屑,装上蜡观音。为了不让他这么快就被闷死,我还特意在箱子上为他留了气孔。”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着,正堂之上鸦雀无声。 “我特意给他喂河豚的毒,就是知道,河豚毒毒发之后,不会立刻死亡,而毒发的过程当中,全身麻痹,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是意识却十分的清醒。最后,才会慢慢地停止呼吸和心跳……”白司琪苍冷轻笑,“我就是要让他尝尝濒死绝望的感觉……让他也知道,瘫痪着不能动弹,只能绝望的等死的滋味!” 成青云恍惚一怔,这才明白白司琪用河豚毒的原因。 瘫痪着,一动不能动,只能等死的滋味,是曾经白思雨所经历过的。他要伤害白思雨的朱吉,感同身受,甚至比白思雨更加的痛苦绝望。 第105节 白思雨双眼空洞无神,听闻白司琪的话,全身蓦地一震,僵直地抬头看着白司琪,低声地哭泣。 “哥哥……是我自私……”她后悔无比,“我当时……只顾着自己瘫痪,只顾着自己伤心……绝望……我好后悔……好后悔没有想过,你也会痛苦……你也会为我绝望……” 白司琪温和一笑,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用手指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 “你现在快要好了,也能够行动自如了……”他哽咽,定了定之后,才依旧温和地笑道:“我希望你能恢复到从前的模样,想走就走,想跳就跳,还可以跑……这样,我才会放心。” “可是……”白思雨抽泣,终究气喘吁吁,无法言语。可是什么,她终究没说清楚…… 第139章 青云受伤 正堂中央,只有白思雨和白司琪安静的跪着,蜷缩在那小小的一隅,安静地迎接着众人利剑般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仅剩的怜悯和同情,正堂之上,没有人出言将白思雨带走。她依旧依偎在白司琪身旁,用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不离不弃。 “所以,在朱吉被火焚烧之前,他可还活着?”成青云问白司琪。 只有白司琪自己才知道他灌朱吉毒药的时间和分量,也只有他才知道,朱吉何时才会毒发而死。 “没有,”白司琪回答得十分坦然,语调竟然几分阴冷,“我估算过河豚毒发作到死亡的时间,库房起火时,他还没死,虽然他停止了呼吸,但是他意识依旧清醒,而且,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被活活烧死的。” 堂上顿时骇然一片,众人惊恐又毛骨悚然。 崔玄镜蹙眉,也喟叹一声,拍下惊堂木,厉声说道:“那兵部尚书府上库房失火,可是你蓄意而为?” “对对……”南泽愤怒怨怼的眼神也微微收敛了,半是同情半是担忧地看着白司琪和白思雨,他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之后,望着成青云。 成青云看向刑部尚书,说道:“朱吉的尸体,在被带回刑部尚书那一晚,化出了鬼火。鬼火从朱吉身上飘出来,以至于朱吉被烧得溃烂模糊的尸身发出幽蓝色的光。随后,尸体身上的光,竟然真的如鬼火一般,慢慢地飞升起来,甚至能够追着人漂浮移动。” 众人惊骇不已,目瞪口呆。有人似被吓住,惊恐又好奇。 “鬼火?”南泽与身侧一人低声说道:“那几天,京城之中,都在流传朱吉身上的怨气化为鬼火的流言。我原本以为是假的,没想到,是真的啊……” 正堂之上蓦地一惊,众人惶恐不安,有人甚至东张西望,生怕怨气鬼魂就在身边。 “其实,鬼火并非少见,民间,常有行走于山间野地或者坟墓之中的人,会看见鬼火。鬼火一般是幽蓝色,或者幽红色,的确是人死后,身上的尸气所化。”成青云慢慢地说道。 “尸气?”崔玄镜也是怔了怔,困惑地看向成青云。 “人死之后,尸体会散出气体,”成青云蹙眉,试图解释清楚,她抿唇,说道:“其实民间,早就有人研究过鬼火。有典籍记载,人血为磷,死后化为尸气,尸气漂浮于空气之中,由于天气炎热,便会燃烧,此为磷火……”她面向崔玄镜,说道:“其实鬼火,不过是磷火而已。磷易燃,且只要温度足够,就能够自燃,坊间有许多变戏法的人,会利用磷,尤其是白磷自燃的原理引火,让人以为神奇。” “原来如此,”崔玄镜恍然大悟,“如此说来,那库房之中无人,又没人进去纵火,是因为有磷火自燃的原因?” “是,”成青云点头,随后看向白司琪,问道:“白司琪,对于我这个推测,你可有异议?” 白司琪惊愕又讶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成青云,“我以为……我会做得天衣无缝……”他微微眯了眯眼,“哪怕我杀害朱吉的罪行败露,我也以为,不会有人揭露得了朱吉被烧死的原因……”他苦笑,“我没想到,你不但能够查出他是中了河豚毒而死,你竟然连纵火的方式和原因都能查出来。” 成青云悲悯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或许冥冥之中,因果早就注定。朱吉的尸体化出鬼火,其实正是因为你在他身上洒了磷粉的缘故。”她低声说道:“蒋老夫人大寿那两日,正是秋伏天,天气炎热,所以磷粉能够自燃。而朱吉身上的磷粉,或许并没有燃烧干净,他的尸体被抬到刑部停尸房那晚,天气闷热,停尸房中不通风,所以他身上残留的磷粉自燃了。这便是尸体会发光,且化出鬼火的原因……” 白司琪愣住,好一会儿之后,才了然地摇头而笑,“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事已至此,朱吉被害一案,水落石出。上首的三位长官快速让人重新拟好供词,整理好。 崔玄镜拍下惊堂木,冷厉地看着白司琪,喝道:“罪犯白司琪,杀害朱吉,罪行属实,罪无可恕,罪证俱在,你可认罪?” 白司琪终于沉默,依偎在他身旁的白思雨全身瑟瑟发抖,脸色却缓缓地平静下来,睁着一双明澈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成青云。那双明净的眼眸,看得成青云心头发慌。 成青云定了片刻,移开目光。 “是,”白司琪抬起头来,冷静如常的看着崔玄镜,声音果断笃定。 崔玄镜松一口气,让人将供词拿给白司琪,让他认罪画押。 白司琪拿起笔,行云流水地写下自己的姓名,锨了手印。静默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头,看向成青云,恳求地说道:“成大人,我小妹,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不顾后果来替我顶罪……请你看在她一片拳拳之情上,宽恕她的罪行……” 成青云定住,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本朝律令严苛,无端替人顶罪,扰乱案情,扰乱公堂,自然是要定罪的。她无法改变律令,更无法答应白司琪的请求,为难又局促之后,只好求助地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眸色微敛,片刻后,轻轻地点点头。他看向崔玄镜,崔玄镜会意,说道:“白思雨本就不是凶手,自然不会治罪。”同意让白思雨认罪,也不过是想要刺激白司琪主动认罪伏法而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没有必要再对这对可怜的兄妹落井下石。 白司琪重重地磕头,“多谢大人!” 崔玄镜正欲让人将白司琪与白思雨两人带下去,白思雨忽然抬头,看向成青云,她轻声说道:“成大人,多谢成大人,只是……”她轻轻咬唇,“我还有个秘密,想要单独告诉成大人,还请大人俯身下来,我告诉你……” “什么秘密?”成青云狐疑,这桩桩件件的案子,若是白思雨到最后不主动来顶罪的话,白思雨就是一个从头到尾置身事外的人。 “大人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我哥哥杀了人的吗?”白思雨说道。 成青云诧异,便俯下身去,想要听她说话。她刚刚俯身,却听见身后有人厉声喝道:“小心!” 话音未落,成青云只感觉一道锐利的疼痛从颈部划到脸部,尖锐而刺痛。她立刻逼身躲闪,身后有人快速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后挡住。 她定住,才发现南行止已跃身而至,挡在她身前。而成青岚,竟是一把夺过了白思雨手中的一枚生锈的铁钉,铁钉之上,还挂着些许鲜红的血迹…… 白思雨绝望又愤怒,愤怒哀戚地看着成青云,谁也不会想到,她这么一个瘫痪行动不便的弱女子,会在最后关头,用不知何时藏起来的生锈铁钉,划伤主审此案的成青云。 “放肆!”崔玄镜惊得险些拍案而起,他惊慌失措地起身,立刻让衙役来将白司琪与白思雨兄妹控制住。“狂徒,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竟然当中伤害朝廷命官!” 几个衙役立刻上前,要拿下白思雨,他们犹如猛兽围困弱小的猎物般困住白思雨与白司琪。白思雨脸色虽然惨白,被白司琪护着,神色不变,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臂膀,愤恨怨怼地怒视着成青云。 “成大人!”白司琪正欲说话为白思雨求情,突然一道似凌空而来的声音打断了他—— “带下去!”南行止厉声喝道,语调冷若冰霜、不容得任何人反抗和质疑。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南行止立刻转身,从袖中拿出干净的手绢,轻轻地为成青云擦拭脸上的血迹。 白思雨手中的铁钉从下而上扬起,划过她的脖子,再而上划过右脸。她白皙的脸上绽开一道长而细的口子,如同白皙的花蕊之上如血般绚烂的纹理。 她下意识偏开脸躲闪,南行止用手扣住她的后脑,一边吩咐人去拿药。 白思雨与白司琪被衙役押了下去,成青云用眼角的余光追随着他们二人的身影。在两道身影即将出门之时,她看见回头的白思雨,白思雨眼中,竟是绝望和苍凉,还有无助与愁怨…… “没事吧?”一道身影挡住了正堂门外投射而来的光,她微微抬头,看着走过来的成青岚,轻轻地摇头。 成青岚略微蹙眉,说道:“这道伤有些长,回去之后好好上药。”他轻轻一叹,“好在你身上从来不会留疤的,仔细些不要感染,很快就好了。” 成青云点点头,若有所思。 止住血之后,南行止又换了一张手绢,成青云退后一步,说道:“世子,血已经止住了,不必麻烦了。” 南行止脸色阴沉,手微微一顿之后,将手绢放回袖中。 “世子……”崔玄镜恭身走到南行止身前,斟酌地问道:“这……成员外郎受了伤,可还能继续审案?” “要审,”成青云抢在南行止之前回答,“我不过是受了些小伤,当然还可以继续审案。” 那道伤划过脸部,说话时牵动伤口,隐隐作痛。她躲闪着南行止的目光,也不知是南行止的眼神太过凌冽,还是因为自己不想将丑陋的伤口暴露在他眼前…… 第140章 继续审案 日影当空,秋末强烈的光线照射进大理寺正堂,阳光耀眼又让人眩晕。 成青云站在正堂中央,看着一旁的南行止身上,那些被窗棂分割过的细碎斑驳的光影,恨不得将自己受伤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 “哎呀……”南泽起身,凑近了来看成青云的脸,“这样长的伤口,该不会破相吧?”他同情的哀叹几声,“青云,你也算是个美人儿,长得英俊隽秀,可别被这伤给毁了……”他瘪瘪嘴,“都说最毒妇人心,那白思雨,白长了一副漂亮的模样。她会不会是嫉妒你的美貌,所以才划伤你的脸?” 成青云沉默望天,无言以对。 “还好白思雨力气小,只是伤了你的些许皮肉,要是伤口再深一些,恐怕……就算是神医在世,也难以补救了。”南泽继续好心的落井下石。 这话一出,众人也纷纷看向成青云,心里不由得默默惋惜。成青云的确是生得一副清秀俊朗的模样,甚至比象姑馆的清倌更有风韵,尤其是方才断案的那种气势,柔中带刚,自有一份不可侵犯的风度。若是真的破相了,那真就可惜了。 “无妨,”南行止却轻声说道,“平王叔最善医理,我定会让他将青云治好。” 成青云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有些发烫。其实,有伤无伤,于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她的伪装术,足以遮掩脸上的瑕疵和伤痕。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抬起头,看向崔玄镜,说道:“大人,继续审案吧。” 此刻已经快到午时,自然是尽快审理完毕最好。崔玄镜重新回到上首坐好,准备开始继续审理案情。 南泽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轻声问南行止,“案情不是审理完了吗?白司琪也认罪了,怎么还要继续审?” 南行止蹙眉看着他,捏紧袖中沾血的手绢,说道:“这段时间,一连发生了几起案子,这些案子,看似无关,实则都是环环相连的。审理完一个案子,才好继续往下审第二个案子。” 南泽思索了片刻,才轻轻地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他端坐好,正色看向崔玄镜。 崔玄镜依旧将主审的权利交给成青云。成青云行礼,说道:“大人,此案关系到兵部尚书府,还请大人将兵部尚书夫人请来。” “成员外郎,”兵部尚书蒋洵不悦地看向成青云,“此案虽然关乎蒋府,但我的夫人是一介女流,不宜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若是大人有何疑虑,只管问本官就好,何必再叫本官的夫人?” “大人有所不知,”成青云冷而静地看着蒋洵,神态还算恭敬,“此案线索很多,而且牵涉到蒋夫人,有些疑问,只怕是只有蒋夫人才知道,所以还请大人将蒋夫人请来,以便尽早破案。我相信,蒋尚书也希望尽快侦破蒋老夫人被害一案。” 蒋洵正欲说话,南行止起身,看向他,说道:“蒋尚书,凡是与本案有关的人,都必须在场协助查案,还希望尚书大人包涵。” 蒋洵双眼之下的青黑微微的颤抖着,片刻之后,他的脸僵住,沉声说道:“如此,但听世子吩咐。” 崔玄镜立即派人兵部尚书府请蒋夫人。 蒋洵慢慢地坐回位置上,身体一半没入阴暗之中,他眼眶僵冷,眼珠一动不动,犹如入定。 身旁的蒋子逸似有些不安,不时探身看向门外,不时看向蒋洵,似是想与他说话,却欲言又止。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蒋夫人便被请了过来。蒋夫人面色宁和,行动平稳端然,一身素色,温婉素雅。 进入正堂之后,她稍稍停住,四处看了看,这才走到正堂中央,向三法司的三位长官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崔玄镜与蒋洵毕竟是同僚,对蒋洵的夫人也还算客气,免了蒋夫人的礼之后,让人为蒋夫人搬凳子。 蒋夫人从容不迫地走过去坐下,抬眼看了看蒋子逸。 蒋子逸恭敬地叫了她一声“娘”,她微微地点头,没有多言。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崔玄镜这才示意成青云开始审案。 成青云静立在中央,日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影。她沉默片刻,思索着,却还未组织好语言。 蒋洵似有些不耐,蹙眉说道:“成员外郎,”他声音虽然带着些许苍老和沉重,但依旧有身为权贵的魄力,“你与刑部的人,都说家母是被人害死,一开始老夫实在不信。”他微微眯眼,说道:“直到你和刑部的人来为家母看过了尸身,确定她在临死前,被人捆绑过。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足以证明家母是死于谋害?可对?” “的确,”成青云找回几分神智,笃定地点头,“蒋老夫人手腕和脚踝之上,有被人捆绑过的尸斑,的确不能证明老夫人是被人谋害。因为老夫人的身上,并没有致命的伤痕。而老夫人,的确上了年纪,总有些老年病……说是会寿终正寝,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证明家母是死于谋害?”蒋洵带着几分逼迫,问道。 成青云面不改色,沉着地与蒋洵对视,说道:“此案,也的确牵连众多,若是往近了说,恐怕要从蒋老夫人大寿那日说起。” 蒋洵蹙眉,端坐如钟,他神色疲惫,可眼神依旧锐利,微微闪着犀利的光,静而直的望着成青云。 成青云与他对视片刻,目光转向蒋子逸,蒋子逸稍稍一僵,很快让自己镇静下来。 第106节 “蒋公子,”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蒋子逸,问道:“请问,你是否为蒋老夫人准备了一个祝寿的蟠桃?” “……是,”蒋子逸轻轻点头。 “那蟠桃,你亲自看过吗?可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成青云继续发问。 “当然看过,”蒋子逸平静下来,很有条理地回答成青云,说道:“那蟠桃,是我特意到京城最有名的绣坊定制的,让最巧的绣娘设计织绣,外面包裹着蟠桃的,是最好的蜀锦,其上的‘寿’字,也是让会绣苏绣的绣娘绣的。蟠桃内,包裹着五彩棉绒,填的是鹅毛羽绒。都用的是最好最上乘的。” “那么,在将蟠桃送给老夫人之前,你可曾检查过?” “检查过,”蒋子逸点头,“怎么能不检查,这些东西,都是象征福寿的,我祖母对讲究这些,生怕有什么毁坏或者是不详的预兆……” 成青云轻轻点头。又问蒋洵,“听闻蒋老夫人寿辰之后,睡眠不好,总是做噩梦?” 蒋洵略微沉思之后,点头说道:“是。” “在寿辰之前,可会时常做噩梦?” “听家母的贴身嬷嬷说,家母偶尔也会做噩梦。但是这些年,家母修养身心,一心向佛,心绪平静,很少噩梦连连。”蒋洵说道。 成青云看向崔玄镜,崔玄镜立即让人将早就搜集好的线索拿了上来。 衙役将从蒋府之中带出来的蟠桃递给成青云,成青云指着蟠桃底部,说道:“这寿桃,底部的线开了,我用手指探进去摸过,寿桃内部有些中空,似乎是被人挖去了。方才蒋公子说,这蟠桃内里是填充的鹅毛羽绒,但是……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鹅毛羽绒了……” “什么意思?”蒋子逸起身,远远地盯着成青云手中的蟠桃,“没有羽绒,难道是绣娘在做蟠桃时偷工减料了?” “我想并不是,”成青云否认,“听闻老夫人常常抱着这颗蟠桃把玩,应该是能发现蟠桃开线了的。而且,我问过伺候老夫人的嬷嬷和侍女,她们都不曾发现蟠桃有损坏。”她定了定,思索着说道:“这说明,老夫人生前,这颗蟠桃,依旧是完好无损的。这里面的羽绒,自然也还在。” “难道是有人趁着我祖母去世了,就故意拆了蟠桃的线,掏走了里面的羽绒……”蒋子逸喃喃地问。 “这蟠桃再精贵,里面也没有多少羽绒可填充。”成青云摇头,“我只是怀疑,有人故意在蟠桃中动了手脚,往里面加了些不该加的东西……比如,能让人做噩梦的药物之类……” 蒋子逸豁然起身,惊讶又愤怒地说道:“不可能!我送给祖母的东西,怎么会有毒?我怎么会害自己的祖母?她是最疼爱我的祖母啊!” 他身旁的蒋夫人微微一愕,冷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沉默不语。她犹如与世隔绝,丝毫不被正堂之上的情况所影响,只漠然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成青云看着蒋洵,说道:“蒋公子,我并没有说是你在蟠桃之中动了手脚。”她定了定,似笑非笑地看着蒋子逸,说道:“只是,有人趁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动了蟠桃而已。” 蒋子逸一怔,在众人专注的眼光下,尴尬而缓慢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这蟠桃之中,到底是否是被放了可以让人做噩梦地药物,目前还未可知。”成青云放下蟠桃,目光缓缓游弋,最终定在蒋夫人身上。 第141章 青云青云 蒋夫人依旧呆怔地坐着,片刻之后,似是感觉到堂上太过安静,才迟缓地抬起头来。 “夫人,”成青云恭敬地看着她,“听闻夫人与蒋老夫人感情不冷不淡,为何却在老夫人做噩梦时,选择去陪伴老夫人入睡?” 蒋夫人脸色依旧沉着温和,可一旁的蒋洵脸色却陡然一沉。他眼神疑惑,却格外锐利,一会儿看着成青云,一会儿看着蒋夫人,那双沉冷的眼睛明显不耐又躁怒。 蒋子逸隐忍着不耐,终究还算客气地问成青云,“成员外郎,不知你此话,到底是何意?” 成青云依旧看着蒋夫人,蒋洵蹙眉,看着成青云,说道:“我夫人嫁入蒋家,也快有二十年了,虽然不说十全十美,但也并无出过巨大的差错。她与家母,虽然早年相处有些困难,但是这两年,看在家母年纪大了的份儿上,也算是尽了最大的孝心,全府上下,谁人不知我夫人对家母仁孝?”他眸色沉沉,冷声反问,“怎么?难道成员外郎,还要过问蒋府的家事?” 他的语调陡然有些迫然且咄咄逼人,那份不可一世,似带着鄙夷和蔑视。 成青云蹙眉咬牙,厉声说道:“若是关乎案件,我自然应该问清楚,尚书大人顾左右而言他,难道不是心虚惶恐?” 蒋洵脸色一僵,狠戾地看了成青云一眼,正欲说话,崔玄镜轻轻地咳嗽一声,向蒋洵拱手,说道:“蒋尚书,这是大理寺公堂,还请暂时配合三法司断案。” 蒋洵轻轻冷笑,不再与成青云多言。 成青云轻轻地咬了咬内唇,淡然地看向蒋夫人,蒋夫人依旧安静木讷地坐着。成青云上前几步,蒋夫人却缓缓抬起眼来,静静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停下脚步,正欲问话,蒋夫人却率先开口,说道:“成大人,我可以回答你方才的问题。”她轻轻拂了拂衣袖,低声说道:“刚入蒋府时,我的确不受婆婆喜欢,经常与她发生争执与摩擦。就算后来生下了子逸,也不得她待见。她甚至抢走了子逸,带在她自己的身边抚养,我平时若是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儿子,也要看她的心情。” 她眼神平静,话语缓慢而淡漠,可却让正堂上听的人,尤其是蒋洵脸色更加阴沉愠怒,他隐忍怒火,直视着蒋夫人,蒋夫人却丝毫没有看见他的不满,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蒋子逸呆怔又错愕,看着自己的母亲,终究难堪又困惑地蹙着眉。 “子逸大了些之后,她又为自己的儿子纳了几房妾室。”蒋夫人微微勾唇笑了笑,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那几个妾室,也生了儿女,她终于放松了对子逸的管束,我这才多了些与自己儿子相处的机会。那时,我已不再年轻气盛,收敛了不少,与婆婆的关系,好歹缓和了。这些年,她年纪渐长,身体更加不好,我作为儿媳,伺候照顾,虽不说无微不至,但也作到了作为儿媳的本分。所以……”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成青云,“所以,她做噩梦,我去照看,有何不妥?” 蒋夫人这一番话,说的坦坦荡荡,虽作为儿媳,或许让人诟病,但她的回答,也的确是让成青云挑不出错处。 成青云对她轻轻点头,“如此……”,她回到自己的匣子前,将匣子打开,从匣子中拿出一包粉末,慢慢打开,对崔玄镜说道:“这是我在蒋老夫人卧房的香炉之中发现的香灰。”她起身,在正堂中央站定,“我曾问过蒋尚书,得知蒋老夫人一心礼佛,平时喜欢焚檀香。这香灰,就是在焚烧檀香的香炉中清理出来的。” “这不是檀香香灰?”南泽问。 “不是,”成青云摇头,“此灰,先前交由平王殿下查看过,平王殿下查出,这香灰,含有洋金花成分,而这香灰之中,有洋金花制成的致幻药,还有蒙汗药。” “致幻药?”南泽新奇又困惑。世人熟悉蒙汗药,却未必知道致幻药。 “所谓致幻,便是服下药物之后,会让人产生幻觉,”成青云解释道,“但通常所产生的幻觉,都是人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一面。若是有人趁此机会故意诱导服药者的心神,效果更加奇特。”她微微蹙眉,从匣子中拿出一本药典,“这是平王殿下提供的药典,其中记录了洋金花的致幻药效。有人误食洋金花后,误将家猫看成是老虎,活活被吓晕。有人服食洋金花之后,将最亲近的人看成是仇人,一怒之下,将亲人杀死。还有人会看到已死去的人,误以为是厉鬼复活,活活被吓死……” 她合上药典,“只要调配得当,就能将洋金花制作成这样的致幻药,而蒋老夫人的香炉之中,有这样的致幻药粉,到底为何?” “是有人想让蒋老夫人产生恐怖的幻觉?”崔玄镜也觉得这样的致幻药匪夷所思。 “或许是,”成青云并未肯定,“蒋老夫人死不瞑目,死后脸上还维持着恐怖扭曲的表情,可见在她死前的一瞬,的确是十分惊恐。其实,死不瞑目,也属于尸僵的一种,虽说尸体要在死后几个时辰内才会僵硬,但是若临死前,情绪激动或者剧烈运动,也会导致很快产生尸僵……”她笃定地看向崔玄镜,清晰地说道:“蒋老夫人之所以会如此,很有可能,是中了致幻药的缘故。” 蒋洵沉声说道:“我蒋府之中怎么会出现这样淫邪的东西?” “的确,致幻药与蒙汗药,的确难以进入尚书府这样的豪门贵府。而蒙汗药和致幻药,倒是在风月场所之中比较见。”成青云定了定,说:“而在蒋老夫人大寿前后几天,能够自由出入蒋府,且是风月场所中人的,有几人呢?” 蒋洵周身微微一震,满是冰霜的脸僵硬又惊怒。僵直了片刻之后,他看向同样震惊的蒋子逸,蒋子逸立刻说道:“不管我的事啊……我……” 崔玄镜蹙眉,与身旁的刑部尚书低声交流,随后看向蒋子逸,问道:“蒋公子,当时能出入蒋府的教坊艺女楼三娘,可是你带着进入的。” “是……”蒋子逸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释,脸色犹如猪肝般青紫,“当时的确是我……是我邀请楼三娘到蒋府献舞,可是……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他抬手指着成青云拿出来的香灰,反问道:“谁又能证明,那什么致幻药和蒙汗药一定就是楼三娘带进来的?” “白司琪将白思雨药中的洋金花给了楼三娘,楼三娘很有可能,就是用白司琪给她的洋金花制成的致幻药和蒙汗药。”成青云眸色坚定,“楼三娘常年生活在教坊之中,懂得致幻药和蒙汗药的制作和使用方法并不为奇,何况,就算是身为教坊的人,要去买洋金花制药也需要严苛控制分量并且登记的。所以最安全保险的办法,就是利用白司琪,从白司琪那儿拿药。” 蒋子逸又急又怒,无措又紧张,全身都在微微发颤。 正堂之上,议论纷纷,众人交头接耳,猜测不已。 蒋洵低沉微哑的声音穿透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传了过来,“依成大人此言,杀害家母的人,竟是一个与蒋府没有任何关系的教坊艺女?”他不屑地摇头,轻蔑地看着成青云,“成大人如此推断,未免太过草率。家母深居简出,洁身自好,从来不能结识过什么教坊风月众人,更不可能与楼三娘这样的艺女结仇。试问,楼三娘为何要杀害家母?” 他充斥着强烈鄙夷的眼神,让成青云心头隐隐生出愤懑,她缓缓地捏紧拳头,倔强地看着蒋洵,说道:“我此前,从未说过楼三娘是杀害蒋老夫人的凶手,这不过是尚书大人你自己推测的而已。”她快速地眨了眨有些酸润的眼睛,咬牙说道:“何况,楼三娘是否与蒋老夫人有仇,尚书大人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蒋洵沉黑又锐利的眼倏然一定,静默片刻之后,才冷沉地说道:“成员外郎此言何意?本官不懂!” “尚书大人若是不懂,且听我一一解释,我会让尚书大人听明白的!”成青云强硬地看着她,毫不示弱。 正堂之上的气氛,蓦然间变得冷硬而压抑。众人能够清晰地察觉到成青云与蒋洵对峙之间,产生的压迫感和危机感。 两人间无形地矛盾,一触即发! 分明成青云官阶低于蒋洵,地位低于蒋洵,若是对峙,理所当然成青云该会低人一等,但正是她那挺立倔强又强硬的模样,让冲突更加的激烈和压抑。 成青云双眼发涩,但依旧睁得大大的。她微微仰着下巴、抬着头,似乎之后这样,才能撑起内心如火的底气。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眸色越发深沉,露出隐含的欣慰。 成青岚陌生地看着她,恍惚间,那个扰着他捣蛋爬树的少女忽然不见,那个在蜀郡成都断些小案子,或许将案件当做儿戏的成青云,似找到了一片充满生机,但是也充满危机的森林。 她终究,是青云。 第142章 再解谜团 秋初日光炎炎溶溶,疏漏地照进大理寺,有风从门窗之中吹拂而入,扬起成青云衣袂。 她慢慢移开目光,微微垂下眼,收敛了倔强强硬的气势,变得端静。 此时并不适合与蒋洵当堂正面对峙,她需要冷静的判断,还有公正的态度。她尽快恢复冷静,重新整理被蒋洵打断的思绪。 崔玄镜与蒋洵说话,缓和气氛,很快将案情又带了回来。他轻咳一声,看向成青云,问道:“成员外郎,照你所说,那致幻药和蒙汗药是楼三娘带进蒋府的,为何凶手却不是楼三娘?” 成青云慢慢转身正视他,稍稍犹豫之后,说:“一来,楼三娘没有那么多合适的时机会蒋老夫人下手。二来……”她微微迟疑,须臾后说道:“二来,楼三娘提供了药物给凶手,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帮凶,而不是真正对蒋老夫人下手的人。” “既然如此,真正的凶手是谁?”崔玄镜问。 堂上的人立即看向成青云,一道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成青云转身端详着一直静默端坐的蒋夫人,一字一顿说道:“凶手,正是——蒋夫人!” 正堂之上,顿时一静,片刻后,议论惊愕之声沸沸扬扬,翁然炸开。众人惊骇又愕然,连同蒋洵与蒋子逸也呆怔住,却唯独蒋夫人,始终置身事外,安然若素。 成青云见过无数凶手,在被揭穿的时候,有的歇斯底里地否认、狡辩,或者是绝望痛苦,或者是悔恨懊丧……却还从未见过如蒋夫人这般冷静的。 成青云狐疑地审视着她,目光凝肃探究,片刻之后,终究发现,蒋夫人似乎根本不受任何影响,她如同木头人一样,神色木讷,表情冷硬。 蒋洵目光陡然一滞,惊怒地望着成青云,又看向蒋夫人。他憔悴的脸色铁青紫黑,压得极低的唇角僵直下垂。 “不……不会,”蒋子逸豁然起身,忐忑又愤怒地看着成青云,他那张平时轻浮玩世的脸此时布上了未知茫然的惊恐,“我娘……我娘不会是杀人凶手,你……一定是你,是你冤枉了她!” “案情是否出错,还需审理确认,”成青云的眼神在蒋子逸身上稍稍一凝,随即,她看着蒋夫人,看着这个此时犹如冰封了一般的女人,问道:“蒋夫人,无论你如何镇静或者掩饰,我依旧会解开真相。” 蒋夫人淡如烟般的眉毛一蹙,空茫的眼睛呆滞地抬起来,看着成青云。 “我娘虽然去陪伴过祖母,但是祖母入睡之后,她就回房了休息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出过房,这些都是你知道的。”蒋子逸说道。 “是,”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她没想到蒋子逸竟会维护蒋夫人。或许就算这么些年,他与蒋夫人母子之间的关系冷漠疏离,但毕竟是有血缘亲情的母子。她定了定神,说道:“我想,蒋夫人之后到底有没有出过房门,有没有到过蒋老夫人的房间,只有蒋夫人自己心里清楚吧?” 蒋子逸正欲说什么,他身侧的蒋夫人忽然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她说:“成员外郎说得极是。”她平静温和地看着成青云,轻声说道:“我那晚,入睡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贴身侍女可以为我作证。”她直视着成青云,“成大人也是知晓的,当晚,我因担心贴身侍女睡在卧房外会着凉,所以让她在我的卧房之中守夜。她一整晚都睡在我的床边,我若是有什么动静,她一定会知道的。” “人熟睡之后,若是睡得沉,就算有动静也很有可能不会被惊醒。”成青云摇头,否定了她的话,“何况,蒋夫人还有蒙汗药呢?” 蒋夫人静住,平放在双膝之上的手瞬间收拢握紧。 蒋洵蹙眉闭眼,沉缓地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正堂之上,再次响起细碎起伏的议论声。崔玄镜与其他两位长官也不再发问,只静看着成青云抽似剥茧,一步一步解开谜底和真相。 南泽长大了嘴,一脸的恍然,片刻后喃喃低语:“原来如此……” “这些不过都是推测,成员外郎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用了蒙汗药?”蒋夫人眼神倏然微微锋利,含着冰冷的笑意看向成青云。 “楼三娘在蒋老夫人寿辰之后,便与蒋夫人来往甚是密切,楼三娘手中有蒙汗药,她若是想要借你的手杀害蒋老夫人,便水到渠成了,不是吗?”成青云气息沉稳,语调清亮地反问。 蒋夫人双手十指绞在一起,抿紧了唇,依旧冷硬地笑着:“即便是如此,有谁亲眼看见她把蒙汗药给我了?蒋府之中那么多人,谁就能证明楼三娘会把蒙汗药给我?” 成青云稍稍怔住,如今楼三娘行踪不明,的确是除了楼三娘和蒋夫人本人,谁也不曾亲眼看见楼三娘将蒙汗药给蒋夫人。她呼吸倏然间有些慌乱,脸色微微泛白。面对正堂之上充满质疑和审视的眼神,她微微地咬着唇。 到底还有什么证据?她看向蒋夫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气息平静下来,说道:“有一个办法,可以查出人是否吸入过洋金花,蒋夫人,你可敢让你的贴身侍女到正堂之上,让太医以银针试其谷和穴?” 蒋夫人沉默。 南行止看向崔玄镜,说道:“崔少卿,或许可以一试,若是那侍女吸食过洋金花,银针刺入起谷和穴之后,针便会泛出青黑色。此方法,可确保案情真实可靠。”他顿了顿,说道:“洋金花所制成的蒙汗药药粉,出现在蒋老夫人卧房的香炉之中,按理说,蒋夫人的侍女是不会中此毒的。若是她体内有洋金花毒素残留的话,就能证明,有人对她用过蒙汗药。而她中蒙汗药的时间,也就是蒋夫人将她守夜的那晚。” 第107节 南行止漫不经心地说着,忽然又说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几日秋伏天,就算是入了夜,天气也是闷热的,侍女在卧房外守夜,根本不大可能着凉。瑞亲王府之上,入了夜,一些侍女小厮,也会到院中乘凉吹风。”他目光沉而黑,如锥般直视着蒋夫人,轻声问道:“蒋夫人,那么闷热的天气,你却担心侍女会着凉,还好心地让她进入卧房,这未免,也太过刻意,太匪夷所思了吧?” 蒋夫人脸色一白,目光微微闪烁,正欲辩解,南行止却丝毫不给她辩驳的机会,间不容发地继续说道:“况且,这几日天气一直闷热,我倒是很好奇,若是蒋夫人真的担心那侍女着凉,要么就该每日都让她在卧房守夜,要么就该为她添置些衣裳……请问,蒋夫人这几日,可有因担心她着凉而再次让她陪你睡卧房?” 蒋夫人哑口无言,胸口起伏加快,片刻后,才低声说道:“她不过就是一个侍女,我好心让她入卧房一晚,是她的福分……” “既然如此,”南行止看向崔玄镜,丝毫不给人商量的余地,说道:“让人立刻将蒋夫人的侍女带上正堂来。” 那侍女本是蒋夫人的贴身侍女,如今自然是跟随着蒋夫人到了大理寺中,不过被人留在了正堂外。她很快就被人带了上来,不知所措又惊恐不安,犹如一只被拎起来的小猫,软软地跪倒在地上。 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大理寺的人已经安排了大夫前来,抓住她的手,用银针扎入了她的谷和穴。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白皙的手上纤细的银针…… 蒋夫人如同一尊木雕,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大夫将那侍女谷和穴之上的银针拔出,对着光细细的查看。 南泽忍不住起身,走到大夫身侧,与他一起查看,生怕这德高望重的大夫老花眼看不清楚。 “哎呀,青了!”南泽兴奋不已,似发现了稀奇玩意儿般指着那枚银针的针尖,“行之,快看,这银针果然是变得青黑色了!” 大夫立即用干净的纱布托好银针,交给衙役递给崔玄镜。崔玄镜看过之后,交给南行止,南行止用手绢裹住,托起银针,问蒋夫人,“蒋夫人,你可还有话说?” 这事实,无疑给了蒋夫人最直接的打击,她所有的解释和辩解,蓦然间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怔怔地看着南行止手中的银针,似失去了所有辩驳的力气。 “蒋夫人,”成青云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不安忐忑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她说道:“如此,也就能证明,你在蒋老夫人去世当晚,对自己的侍女用过蒙汗药了。”她看着南行止将银针收好,继续说道:“你趁着侍女睡熟,将蒙汗药熏点燃,确定侍女被熏晕之后,将烧尽的粉末收好,再进入蒋老夫人的房间,顺手,就将粉末倒入了香炉之中。洋金花所致的蒙汗药,有一定的毒性,若是随意倾倒,便会露出痕迹破绽,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将药粉混入檀香之中,可惜蒋老夫人的檀香并没有被倾倒干净,依旧留下了痕迹,这才让我发现香炉之中的粉末。” 第143章 家丑悲剧 南泽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闻言又是一惊,骇然地说道:“这样说来,那致幻药也是蒋夫人……” 他话未说完,可这话中的意思已然明了,也足以令人震惊。 成青云趁势继续说道:“楼三娘定是趁着蒋子逸将蟠桃给自己献舞时,在蟠桃内动了手脚。蒋老夫人因此噩梦连连,蒋夫人这才有了借口,在蒋老夫人入睡时名正言顺地去陪伴。” “楼三娘手中的确还有致幻药,也的确可能给了蒋夫人。蒋夫人将侍女迷晕之后,进入蒋老夫人的房间,点燃致幻药剂,之后再出房,等蒋老夫人药性发作之后,再进屋将香炉中的致幻药熄灭,再用言语刺激蒋老夫人,让陷入幻觉之中的蒋老夫人处于惊恐与恐怖的幻境之中。最终,导致蒋老夫人因惊恐的幻觉,惊厥猝死。最后,蒋夫人将那蟠桃内的药物带走销毁。” 堂上蓦地寂静一片,只有成青云的声音,犹如幽谷之中的山涧,清冽而韧劲,她继续说道:“这样的杀人方法,不留丝毫致命的痕迹,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她忽然间惋惜地摇头,“若非,蒋夫人担心蒋老夫人陷入幻觉之后有过于激动的行为,所以将她的手脚束缚在床上,因此而留下捆绑过的勒痕,我想,这样的杀人方法,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完美的。因为……就算年老的人惊厥猝死,也算是寿终正寝,只可惜……” 她的话被蒋夫人打断——“只可惜……我等这一年,终究等了太久太久!” 蒋夫人冷沉又哀怨,讥诮而讽刺地说道。 “娘……”蒋子逸依旧不可置信,颤抖着声音,喊着蒋夫人。 “你别叫我娘!”蒋夫人猛然打断他,她怒吼着,全身颤栗,抬手指着蒋子逸,“你何时将我当做娘?我生了你,养了你,教育你,你却是如何对我的?”她用手锤着胸口,那只苍白的手,瘦弱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狰狞的皮,包裹着纤细的骨头。 “我生了你,却没能教好你,我恨不得没有生过你!你可记得你和自己的表兄争抢一只兔子而将表兄打伤,我耐心教导你,你躲到那老毒妇那里哭,那老毒妇,不仅护着你,还指责我护着外人。你如此刁蛮顽劣,哪里像是我的儿子!” 蒋夫人泪眼婆娑,哽咽抽泣,“我上官建玲,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哪个子女不是知书达理温润君子?你那表兄,是我亲姐姐的独子,却因为你的顽劣,被你打伤了一只眼睛,他那只眼睛,从此就瞎了,你让我再无颜面对娘家!” 蒋子逸呆怔地站在原地,惊愕茫然。 蒋夫人冷笑,“呵,你已经不记得这些事情了……你后来又见过你的表兄,你竟然忘了他的眼睛是被你打瞎的……你这个无情无义薄情寡性的逆子!” “贱人!”蒋洵大喝一声,勃然大怒,他积蓄了一下午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犹如倾盆大雨般,豁然而下!他抬手,抡起一巴掌将蒋夫人打倒在地。 蒋夫人一声不吭,就算狠狠地栽倒在地上,也咬牙承受着。她慢慢地抬头,悲怆绝望地看着蒋洵,嘴角已经裂开,溢出殷红地血,她漫不经心抬手拭去。片刻后,她全身战栗,肩膀抖颤,冷笑狰狞地说道:“我是贱人?”她怆然而笑,“我是贱人……那你娘是什么?”她跄踉着起身,缓缓地抬手指着蒋洵,怒极反笑,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身为儿媳,不知孝敬,不知恭顺,反而杀害了婆婆,简直该死!”蒋洵癫狂愤怒,恨不得上前将蒋夫人掐死! “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可惜我后悔没早点杀了她!你!”蒋夫人歇斯底里地对着蒋洵怒吼,“你娶我过门的时候,是怎么承诺我的?说是要对我永世敬好,可我过门不过几个月,你就听从那老毒妇的话纳了妾!” 蒋洵浑身充斥着暴怒地颤抖,“身为妇人,夫君纳妾,婆婆安排有什么不妥?你竟然埋怨?何况,我母亲,也不过是看在你入门许久还未曾有孕地份儿上纳的妾,我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妒妇!” 蒋夫人绝望地苦笑,怆然地看着他,“我没怀孕?”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蒋洵,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试问我当真没怀孕?”她咬牙切齿,厉声说道:“我嫁入蒋府第一年就有了身孕,初初有孕时,你还日日夜夜让人伺候着,百依百顺地照顾着我,好的羹汤补药,不间断地送到我房里来……可惜,就因为那老毒妇去请了人算了一卦,说什么我肚子里的是个女胎,根本就不是男孩儿,不是蒋氏的血脉,那老毒妇就怂恿你,将我腹中的孩儿流掉了!” 她全身抽搐战栗,怨恨地瞪着蒋洵,可眼底又冷得惊人,冷得无情! “蒋洵!你可知那天,那老毒妇将我叫到她房中,要让人强行给我灌红花!可笑……”蒋夫人一抽一抽地笑着,她竟然还苦口婆心的劝我自己喝下去,说什么我腹中的女胎,就是个卑贱无用的女儿而已。她自己不是女人吗?为什么她母亲在怀她的时候没把她流掉?我不喝,反抗,好不容易从她房中逃出来,我找到了你,以为你会庇护我……” 蒋洵闭眼……嫌恶地偏开脸去,似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可是你……”蒋夫人无力地摇头,“你却端了一碗养胎的给我……还假情假意地说什么是给我补身子的……我天真无知,当你真的是爱护我和腹中的孩儿,毫不犹豫地喝下了去,”她陡然间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说道:“当晚,我的孩子就没有了,她从我的体内流出来……那时我已经怀孕将近四个月,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型的胎儿,她有手有脚,还有小身子……可你呢?你固执的以为那老毒妇说的都是对的,你孝敬她顺着她,为讨她欢心,说那胎儿就是个女胎,你只看了一眼,就把她拿出去扔掉了……” 蒋洵对她厌恶不已,有气无力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手捂着眼睛,不住地摇头。 “我可怜的女儿……”蒋夫人双手虚虚的捧着,仿佛是在捧着当年她无端被亲生父亲和婆婆联手谋害的胎儿,“我的女儿,我都没有来得及跟抱抱她,摸摸她,我甚至都没有机会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我的女儿啊……” “娘……”蒋子逸惊慌不安,犹如行尸走肉般,无助地站着,一会儿看看蒋洵,一会儿看看蒋夫人。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娘!?”蒋夫人失望不已地看蒋子逸,她苦笑,那眼底的失望如利剑一般直刺人心,“你可还记得前年我生辰,连府上那些庶子庶女都知道装个样子来为我祝寿,或者是对我说几句恭喜的话,而你呢?你在做什么?你和那个叫做青鸾的女人纠缠不清,甚至还和蒋洵这个道貌岸然的人一起争夺她做你的妾室……你为了一个教坊吹笛子的女人,和蒋洵闹到那老毒妇那儿,那老毒妇是怎么做的?她护着你,也护着蒋洵,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说我教子无方,让你沉溺女色,说我不配为妻,让丈夫与儿子争抢一个风尘贱女人,我当时连生辰都没有过完,就被那老毒妇惩罚,跪在佛堂三天三夜,而你呢?你这三天,和那青鸾在房里颠鸾倒凤……这些年,我开心,我生病,我生辰,你何曾尽过儿子的孝心?都是那老毒妇,都怪那老毒妇……” “娘……”蒋子逸绝望又无措…… “贱妇……”蒋洵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慢慢地放下手,露出狰狞颤抖的脸,还有绝望暴怒的双眼。 蒋夫人今日这一番激动绝望的言论,让他这些年来塑造的高风亮节的斯文形象统统扫地。 “贱妇……你个贱妇……”他喘着粗气,豁然起身,无比厌恶愤怒地看了蒋夫人一眼,大步跨到上首,半个身体都挂在上首桌案上,对着崔玄镜说道:“快!快把这个毒妇拉下去,治她的罪,将她五马分尸,让她永世不得安生,让她给我母亲陪葬!下地狱去给我母亲磕头!” 蒋夫人闻言,气急反笑,她抬起下颌,慢慢地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裳裙裾。她缓缓地安静下来,犹如一株经受了暴风雨洗礼的荷花。风雨之后,虽然饱经璀璨,可依旧动人,依旧盎然挺立在淤泥与池水之中。她敛衽站好,轻蔑又冷漠地看着蒋洵,讥讽道:“蒋洵,你以为只要我死了,你和那个老毒妇干的那些勾当就没人知道了吗?” 蒋洵脸色一僵,豁然转身,怒视着蒋夫人,抬手指着她,“这个贱妇疯了!疯了!” 正堂之上的人惊骇不已,安静震撼地看完这一出蒋家人上演的矛盾冲突,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不想蒋夫人接着又爆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第144章 再出惊闻 大理寺正堂之上,鸦雀无声,静得如冰峰死寂般,又水火相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连成青云也尚在震撼惊讶之中。这桩桩件件的凶杀案,到底还能牵扯出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还能挖掘出多少被光鲜和虚伪掩盖的丑陋? 蒋夫人举重若轻般,漫不经心却快意地抛出一句话:“蒋洵,你和那老毒妇一起,将教坊艺女青鸾杀害并碎尸掩埋,你当真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吗?” 蒋洵全都一僵,犹如冰雕一般僵在当场,他一只手还维持着暴怒时怒指蒋夫人的姿势。 翁然一声,正堂之上再次炸开,犹如冷水滴入热油之中,翻滚沸腾,无法休止。 成青云瞪大了双眼,惊讶愕然地看着蒋夫人。这个碎尸案,至今为止她也不过没有完全的把握指控凶手,却不想,蒋夫人竟然将凶手揭发了出来! 她激动又惊讶,竟忘了要立刻向蒋夫人侦询这碎尸案的线索。 “污蔑!你污蔑!”蒋洵疯狂地嘶吼着,声音沙哑而破裂,他转身看着崔玄镜,咬牙切齿地说道:“崔少卿,这个毒妇已经失去理智,她连我母亲都敢杀,这样丧心病狂的毒妇,她的话还能信?” “崔少卿,”蒋夫人竟恢复了如初的冷静,她口吻冷静理智,只是嘲讽讥诮,“我的话句句属实,直到如今,我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死,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她冷漠地看着蒋洵,说道:“楼三娘知道青鸾和你们父子之间的纠葛,就起了疑心,这才想方设法地进入蒋府。她早就怀疑是蒋府中的人杀了青鸾,所以一心想要为青鸾报仇。她本就想借着洋金花,让人在幻觉中吐出当年青鸾死亡的真相,所以,那老毒妇吸入致幻药产生幻觉之后,我就趁她意识不清时,装作是青鸾。那老毒妇吓得要死,还以为自己真的是见到了青鸾的冤魂,迷迷糊糊地什么都说了。她说,是她和你,杀害了青鸾,是她让人偷偷地将青鸾分尸了,还将尸体抛开埋了,但是她没想到,当年埋尸的人,竟然将一部分尸体埋在了子逸的花园里……我最后吓她,让她和我一起下地狱,我也要将她分尸,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竟然一口气没提上来,活活给吓死了。你说……”她讥讽地看着蒋洵,“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蒋洵定住,茫然地看着她,突然身形一晃,仰身往后倒,身后的崔玄镜立刻起身,伸手来扶他。一旁的衙役也立即上前,将蒋洵扶到位置上坐好。 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全身无力地瘫在座位上,好一会儿,只是微弱又急促的喘气,一言不发。 南泽似还未缓过神来,他呆怔地看着南行止,低声问道:“行之,为何我觉得越来越乱了,你替王叔解释解释……这到底,唱到哪一出了?” 南行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起身,走到成青云身旁。 这起伏如海浪般的波折,让成青云犹如一页在风雨中漂浮的扁舟。直到南行止走近,她才似乎找到了依靠的枕木,慢慢地安静下来。 成青云看了看崔玄镜,用眼神询问审理是否继续,崔玄镜看了看南行止,片刻之后,轻轻地点头。 崔玄镜重新坐定,拿起案上的惊堂木轻轻一拍,鼎沸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正堂之上协助审理的人和旁听的人,全部安静下来,看向崔玄镜。 大理寺正堂,恢复肃穆与庄重。 “蒋夫人,对于杀害蒋老夫人一事,你可认罪?”崔玄镜正色看向蒋夫人,问道。 蒋夫人欠身行礼,却对崔玄镜摇头,“崔少卿,请不要再叫我蒋夫人,民妇上官建玲,与蒋家人没有任何瓜葛。” 蒋洵低沉地冷哼一声,轻蔑鄙夷。 崔玄镜蹙眉,让人你好供词,交由蒋夫人。“蒋……”他欲言又止,只好换个说法,“蒋上官氏,你仔细看看供词,若无异议,请签字画押。” 对于这个蒋上官氏,蒋夫人似乎并不满意,却只是蹙了蹙眉。她将供词拿过来,却并未查看,而是静静地站立着,说道:“崔少卿,难道蒋洵杀人分尸之罪,就要搁下不处置了吗?” “自然不是,”回答她的是南行止,“只是,一码归一码,必须一件件审理好之后,才好审理下一件。”他客气温和地看着蒋夫人,说道:“若是蒋夫人想留下做人证,也并非不可。” “如此,”蒋夫人点头,“既然是世子发话,那民妇自然相信。”她拿起笔来,几乎没看供词,直接在末端签了字,掀了手印。 她出身于上官氏,那是个书香门第世家,字迹果然公正端秀,秀气之中,露出隐然的刚韧,一如她外柔内刚的秉性。 供词由崔玄镜收好,坐于上首的三个长官却并没有立刻给蒋夫人定罪,蒋夫人被衙役看守着,站在一旁。 南行止将半截青玉簪递给成青云,轻声对她说道:“可以开始了。” 成青云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半截青玉簪,拿到蒋洵身前,对蒋洵说道:“蒋尚书,你可认得此物?” 蒋洵疲惫地睁开眼睛,目光困倦地落在青玉簪上,蓦地定住。随后,他若无其事又十分不耐地对成青云挥手,“拿走,本官并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成青云再从衣袖中拿出另外半截青玉簪,将两截青玉簪轻轻地合在一起,“如此,蒋尚书可认识?” “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破簪子,我怎么可能见过?”蒋洵隐忍着怒火说道。 “尚书大人不记得,可真是有些遗憾,”成青云清冷而笑,“难道尚书大人忘了,钟灵郡主的细犬,在尚书大人府上挖出人骨,之后通过那人骨,又发现府上花园之中掩埋地碎尸。这青玉簪,就是在掩埋碎尸的泥土之中发现的。挖掘碎尸时,尚书大人也在场,且也知道我挖到了这支簪子,你怎么现在说自己不认识这支簪了呢?” 蒋洵愣住,这才认真而怪异地看了那指玉簪一眼。 “而且,”成青云将后半截玉簪拿起来,说道:“这后半截玉簪,是在蒋府之中发现的。很不巧,有两位负责清理府中杂物的丫鬟,原本是准备将这玉簪拿去烧毁或者扔掉的,但是刚好被我撞上了。那两个丫鬟当时亲口告诉我,说这支玉簪是蒋尚书院子中出来的。既然是从尚书大人的院子里拿出来的,那么很有可能是蒋尚书的东西。尚书大人的东西,若是没有你亲自授意,两个小丫鬟又怎么敢自作主张拿去烧呢?” 蒋洵用手狠狠地捏着眉心,愁眉不展。 成青云收好簪子,从匣子中拿出一幅画,慢慢地展开。 那是一幅艺女奏乐作舞图,当中一位舞女胡璇而舞,四周围绕着拨弦吹笛的艺女。成青云用手指着那位吹笛的少女,再次问蒋洵:“蒋尚书,你可还记得这位吹笛的少女?” 蒋洵透过指缝,似看非看地瞄了一眼,全身蓦地僵住。他放下手,惊讶地盯了那幅画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本官不懂你在说什么。” 成青云指着那女子轻绾发髻之上的青玉簪,说道:“尚书大人一定认识这支簪子了,而这幅图,是楼三娘收藏在锦云教坊之中的,这位会吹笛的少女,正是楼三娘寻找多年的姐妹——青鸾!” 蒋洵闻言,脸色并没有多少的变化,只是一旁的蒋子逸倏然看了过来,瞪大了眼睛,似乎要用尽力气,将画中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青鸾的确是死在蒋府,且被人碎尸。而据蒋夫人所言,蒋老夫人在中致幻药时,亲口说出她和蒋尚书联手杀害青鸾的事实,蒋尚书,对于此,你可有话要说?”成青云问道。 “若非如此,楼三娘为何要进入蒋府报仇?为什么要帮助白司琪杀害朱吉?又为什么要帮我杀害那个老贱妇?”蒋夫人立即说道:“当年,蒋洵与……与子逸因为这个叫做青鸾的艺女而闹翻脸,也不是没有任何风声。只不过蒋洵他将所有的风流罪名,全推给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而已。而他,却继续在官场上,装模作样的维持着道貌岸然的模样,依旧当着令众人钦佩尊敬高风亮节的尚书大人。” 蒋洵脸色铁青,面如死灰,他迟钝地抬头,看着蒋夫人,冷声说道:“事到如今,的确什么都完了……”他陡然间似苍老了许多,连声音都不再威仪沉稳,而是虚弱又委顿。 “的确是我……杀了青鸾这个贱女人!”他平静又冰冷地说道,“她竟然选择跟了我,为何还要招惹我的儿子?”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蒋子逸,又无奈一笑,“我也真是没想到,我会为了一个艺女,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反目。”他讥诮地看着蒋夫人,苦涩又嘲讽地一笑,“或许你说得对,我的确是愚孝,只顾着顺着母亲宠着子逸溺爱子逸,将他养成了一个不学无术贪恋女色又爱慕虚荣的窝囊废。他能窝囊忤逆到和我抢女人,也是我自食其果,报应!” 第108节 “所以你就杀了青鸾?”成青云蹙眉。 “事情因她而起,闹得我们父子不合,难道她不该死?”蒋洵地声音冷得吓人。 成青云冷笑,这些男人啊,话说的永远那么冠冕堂皇又理所当然。自己贪恋女人美色,却又怪女人的美色祸害了自己。所以将罪责全部推给女人,所以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残害了一个女人的性命,甚至将其分尸掩埋。 第145章 落下帷幕 正堂之上,唏嘘之声起伏不定。有人唾弃蒋洵,也有人暧昧地揣测这对蒋氏父子与青鸾之间的风流韵事…… 纷杂的议论声中,蒋洵再次沉缓地开口,“的确是我和母亲,将青鸾杀死的……”他撑起有些瘫软的身体,端正地坐着,神色凝肃,丝毫不见任何悔意,只低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那晚,我发现她似乎又和子逸相见了,一怒之下,与她发生了争执。我一时急火攻心,对她动了手,我不记得细节了,只知道当时她被打得浑身是伤,我还……” “你还强暴了她?对吗?”成青云依旧清楚的记得,青鸾形成蜡化了的尸体之上,清晰的残留着被强暴过的痕迹。 “是,”蒋洵总算是羞愤地闭上了眼睛,“她反抗,出言不逊,我急怒之下,拿了剑,失手将她杀了……”他慢慢地睁开眼,“那时,我不知所措,更不知道如何处理青鸾的尸体,恰好我母亲得知我与子逸又起了争执,便过来询问情况。于是她就知道了我杀死青鸾。我是朝廷命官,又关系着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存亡,所以……母亲就提议,毁尸灭迹……” 众人听得心头发寒,纷纷噤声,一言不发。 “恰好,当时母亲院子里,有个做过屠户的嬷嬷,她威胁那嬷嬷,将青鸾的尸体分解了,又让她将尸体分别带到不同的地方掩埋。事成之后,我给了那个嬷嬷一些钱,让她远离京城,从此不要再回来。结果你也知道的,那嬷嬷,肯定是被杀了灭口了。在她回乡的途中,让人动些手脚,伪装成她自己失足落水而亡,根本就不用花费筹谋太多的力气。只是……”蒋洵冷笑,懊丧又讥讽,“只是,我还真不知道,那嬷嬷,竟然把一部分尸体,埋在了子逸的院子里。也许是她当时太过慌乱,或者是嫌带太多尸块出走太麻烦,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又或许,她是害怕自己被灭口之后,有些真相永远无法得以见天日,所以才这么做的。”成青云补充。 蒋洵一怔,无声地看着成青云,轻蔑一笑。“本官真是想不到,会败在你这么一个芝麻官手里。” 成青云在蜀郡成都做捕头时,从未见过倚势欺人的官员,想来,大约是身边都是些与自己相当的捕快,自己又自幼在成都生长,当时成都的太守对她也颇为照顾;再次,自己所破获的案子,大多都是市坊里的小案子,鲜少涉及官场。如今到了京城,所经历的案子一件件牵扯涉及到高官朝廷利益,自然少不了要遭到白眼和轻蔑。 若是不久之前,成青云面对蒋洵这样轻蔑鄙夷的态度,或许心头酸涩堵滞,可如今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俨然正色。 崔玄镜快速让人整理好供词,却并没有立即交给蒋洵。蒋洵是朝廷命官,官阶从三品上,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只好将供词交给南行止审阅。 南行止看过供词之后,让衙役将供词交给蒋洵。 “蒋尚书,若是认罪,便签字画押,大理寺和刑部,依旧会定你的罪,只是定罪之后,判刑还需皇上裁决,你静候最终的判决吧。”南行止说道。 蒋洵颤抖着手,一字一字地将供罪书看完,颤抖着手拿起笔…… “爹!”蒋子逸突然凄惨地哭喊出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跪伏着向蒋洵爬过去,一把抓住蒋洵的手,想要抢过蒋洵手中的笔。“爹……”他无助地喊着他,回头恳求地看着站立在一旁沉默无声的蒋夫人。 蒋夫人冷漠地看了蒋洵一眼,蹙着眉头,偏开脸。 “没用的东西!”蒋洵抡起一巴掌,狠狠地将蒋子逸推开,“我蒋洵一生风光亮洁,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他抓住扶手,指尖不住的颤抖,“你……你等我一死,你就回到老家去,做一个普通的农户算了,不要再做什么风流公子了。” “我不我不……”蒋子逸顿时大骇,跪倒在地上犹如一个撒野的孩子般慌张又茫然,“我不要当农户,爹,你别签字……你一签字,什么都完了……” 蒋洵闭上眼睛,先快速而决绝地锨了手印,等衙役将蒋子逸束缚好之后,他才签好字。 至此,三桩案子,全部落幕。 蒋洵蒋夫人被人带走之后,崔玄镜带着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整理案情后续问题。 成青云这才有些脱力地松了一口气,僵挺的肩膀和脊梁缓缓地放松。有大理寺和刑部之下的主事和主簿前来给她看卷宗,并恭喜欣羡几句,语气之中,颇有些奉承。 “将卷宗给世子看吧,”成青云说道。 主簿将卷宗交给南行止,南行止见成青云脸色有些苍白,略微蹙眉之后,低头查阅卷宗。 成青云慢慢地走到位置上,正欲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身旁忽然有人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绢。 这是一方简约深色的丝质手绢,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托着,如洁净的云般,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抬头,发现是成青岚。 “用这个擦,”成青岚说道。 成青云接过手绢,擦了擦额头之后,将手绢还给他。 “案子结束了。”成青岚对她说道,“可以不用这么紧张了。” “不,”成青云摇头,她蹙眉,看着他,说道:“你应该知道,这案子虽然水落石出,但是却还没有结案。” “因为那个叫做楼三娘的艺女吗?”成青岚问。 成青云端起茶水,大口大口地灌进了肚子里,喝完之后,感觉畅快了许多,放下杯盏,说道:“是,这三起案子,都与她有关,可以说,她和那个已死去的青鸾,是这环环案件的起点,那么,也必须由她作为终点。她如今还没有伏法,这个些个案子,就不算了结,也还不能结案。” “可调查过楼三娘的背景?”成青岚问道。 “查过,”成青云点头,可清隽的眉头不由得再次蹙起来,“她的身份很简单,就是一个流落到教坊之中,靠卖艺为生的孤女而已。她曾经在京城做过艺女,又因为情爱追随心上人去了杭州,所以与她京城之中的姐妹们失散。她在杭州卖艺,有了些身家之后回到京城,想要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妹,却不曾想,得知了青鸾被害的事情,所以,她才设计筹谋,开始了这一系列的对蒋府的复仇……” 成青岚轻轻地点头,为她斟上一杯热茶,“累了吧,去我府上休息,我还等着你来为我炒蛋炒饭呢。”他勾唇一笑,仿若清冽的光透过当年满树芳华的梅林。 成青云微微晃神,几乎就要答应,突然听到南行止冷冷地声音:“案情还未结束,你还想去哪儿?” 成青云怔住,立刻端正坐好,她说道:“世子说得是,案情还未结束,我不不会就这么离开的。”她起身,很认真地问道:“卷宗没有问题了吧?” 南行止淡淡地与成青岚对视一眼,才漫然地说道:“没有。” 离开大理寺,日影染上云彩,京城街坊之中,依旧繁华热闹,川流不息。 勾栏瓦舍重楼高阁,依旧错落参差,起伏如犬牙交错,鼎沸繁华不已。 成青云抬手遮住耀眼的日光,微微眯了眯眼。 “走吧,”南行止对她说道。 成青云见前方一辆马车平缓地行驶而来,稍稍定了定,与南行止一同上了车。 掀起车帘,恰好见成青岚骑马拐过街头,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之中。 “有楼三娘的消息了吗?”成青云放下车帘,车内的光变得朦胧如纱。 “还没有,”南行止说道。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成青云只轻轻点点头,靠在车壁上休息。南行止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没再打扰她,车夫也似会选路一般,走了比较安静平稳的街道,这一路到了王府,她竟然还睡得很平稳。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门房见状,立刻上前来,刚想打开车门掀起车帘,却被南行止轻声制止。南行止轻轻地将手放在成青云的肩膀上,还为有所动作,成青云立即醒了。她警觉地睁开眼睛,有一瞬迷惘地看着他。 “世子……到了?”她问。 “是,若是困的话,便回房去休息。”南行止说。 成青云端正坐好,稍稍偏了偏身体,却发现动不了,一低头,才看见是南行止压住了她的下裳。 她用手轻轻地拽了拽衣角,说道:“世子,你压住我衣服了。” 南行止却没动,片刻之后,才慢慢地起身,放开她。 成青云如蒙大赦,又如同溺水的人突然呼吸到空气,逃也般就想跳下车。 “青云,”南行止猝不及防再一次压住她的衣角,成功困住了她。 她警惕又紧张地抬头看着他,轻轻垂着眼帘。 “青云,案子结束了,可你,休想借此躲着我……”南行止的声音如绒毛般,轻柔的浮过她的耳畔,又如同重锤般,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心头。她的脸蓦然间红白交加,好不容易佯装的镇静再难以维持…… 她握紧手,慢慢地矮下身去,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又快速地往车内轻轻一跃,从车门口让开。 “世子……我方才挡着你的路了……你,你先下车吧。”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 若是再共处一室,她一定再也无法假装了。 有些事情,虽然彼此不说,可却能清楚地感受到。 但是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 南行止失落地看着她,终究下了车。成青云听见他与门房说了几句,便入了王府。 第146章 情窦初开 眼前的世界,恍惚又绰约。 秀闼雕甍,小窗半掩,窗外一株紫薇开得绚烂又温柔。风过,满树的缤纷,掩映着教坊丝竹歌舞,荡漾着暗香幽浮而来。 胡柴就站在树下,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楼上。窗棂上,成青云百无聊赖的趴着,顺手揪着一朵紫薇,慢慢地用手指将花瓣捻成碎末。 屋内,卫则风唉声叹气,对影自酌,一杯清茶一杯清茶,一口一口不间断地喝着。 许久之后,他终于放下茶盏,转头看了看依旧趴在窗棂上蹂躏花瓣的成青云,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成青云愣了愣,木讷地回头,以为他是有话要说。 “青云,”卫则风难得一脸肃然,正色道:“我茶水喝多了,现在想去如厕,你帮我看着这壶碧螺春,可千万别煮过了。” 成青云扔下手里的紫薇花,慢腾腾地起身,走到茶案前,替卫则风看着茶水。 茶水正冒着沸腾繆繆的白气,氤氲得这略显得阴沉的天气有了几分暖意。她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捧在手心,暖了暖手。 很快,卫则风便回来了,他坐在成青云对面,哎呀一声,连忙将茶壶从火炉上提起来,“青云,你干什么,你明明看见茶水沸腾了,你却不把茶端起来,你看看我这上好的碧螺春,险些就煮过头了。” 他慌忙地倒了一点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还好还好,幸好我来得及时。”他气恼地看了成青云一眼,困惑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又轻声地安慰,“这楼三娘,若是她真心想藏着,就算是发布海捕令,也不一定能够找到的。”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且放宽心,海捕令是世子亲自下的,世子的能力你尽管放心,定会很快找到楼三娘。” 成青云的肩膀微微一僵,脸上也微微一红。 昨日匆忙地离开王府,连招呼都未曾向南行止打一声。今日一早,南行止派人来请她去王府,她犹豫徘徊,一想到又要见南行止,就心跳加速惶恐尴尬,便拖拖拉拉,让清婉去辞绝了王府的人。没想到那王府的人,去了之后又回来了,不等到她去王府,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阵势。 她干脆以继续查案为由,与卫则风来了这锦云教坊。 锦云教坊一连出了两件大事,都关乎人命案子,生意又再次冷清下来,虽然依旧有丝竹管弦,依旧有莺歌燕舞,可这冷清的教坊楼阁,只显得更加冷清寂寥了。 她烦闷地喟叹一声,端起卫则风刚刚斟满的茶盏。 “噗——”滚烫的茶水烫得成青云一口喷了出来,她伸出舌头,用手扇着,卫则风立刻递给她一杯凉水。 “这么烫!你竟然不告诉我一声!”她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刚想说来着,可是你喝得太快了,我没来得及。”卫则风又为她倒了一杯凉水。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盒药膏来,递给她,说道:“这是润肤露。” “什么?”成青云不解。 “你可别嫌弃,”卫则风拿起折扇,轻轻地扇着,很有些得意地说道:“这可是我特意去找妙春堂的杏林高手专门为你调制的。”他用手指了指她从脖子划到了脸上的伤痕,说道:“你看看你脸上的伤,那么深那么长,看着都吓人,你就不怕破相了,以后娶不到媳妇儿!?” 成青云用手摸了摸脸,那伤痕已经结疤,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但已经不再疼痛。若非卫则风提起,她都要把这伤痕给忘了。稍稍犹豫了片刻,她谢过卫则风,接受了他的好意。 “这润肤露,涂在脸上,保湿又润肤,虽然你肌肤很是细腻,但是并不怎么白。”卫则风轻轻地摇头,“算了,你还是先等脸上的伤好了再说吧。这露你记得早晚各涂一次,抹在伤口上,等结疤掉了之后,很快就能淡化伤痕,保证你的肌肤跟原来一模一样,看不出受过伤。” “多谢,”成青云将那盒润肤露收好。 “对了,”卫则风突然用折扇遮半张脸,神秘兮兮地看着成青云,“你猜,我刚才看见了谁?” 第109节 成青云摇头,“不知道。” 卫则风无聊地扇了几下,很是扫兴,“青云,你也太无趣,好歹猜一猜嘛。” 成青云无语,吃着小案上的茶点。 “算了,成天只知道吃,”卫则风将折扇一收,轻轻地往手心里一打,说道:“我方才如厕,路过风雨桥时,看见了钟灵郡主。” 成青云一怔,放下手中的茶点,“钟灵郡主也在?” “是啊,”卫则风说道:“我看见她,似乎是往楼三娘的房间去了。” 成青云立即敛衽起身,出了房门。 卫则风在身后问道:“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不许你跟着,”成青云走得极快,甩开了卫则风,直接过了游廊,上了风雨桥。 风雨桥之上,可俯瞰这锦云教坊内部庭院全局,她大约判断了楼三娘住房的方向,便下了桥,立即走了过去。 刚一过去,便看见钟灵郡主和几个艺女从房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抱着大包小包的包裹。 “郡主,”成青云向钟灵郡主行礼。 钟灵郡主停下来,“青云,你怎么也在这儿?” 成青云直言不讳,说道:“我来查案,本想从这里找到些关于楼三娘的线索,可……” 钟灵郡主脸色黯然下去,吩咐侍女将东西放下,带着成青云入了楼三娘的卧房,“你跟我来吧,这里我比较熟。” 楼三娘的房间,成青云已经在审案之前来过,只是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钟灵郡主走到案几前坐下,双眼微微发红。成青云起先没注意,在房内走了一圈,回过头来时,才发现钟灵郡主闷闷不乐,似乎哭过的样子。 “呃,钟灵郡主?”成青云实在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好担忧又无措地看着钟灵郡主,犹豫了片刻,走到她身前,审视着她。 钟灵郡主眨了眨眼睛,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泪来,只倔强地看着她,很是悔恨地叹道:“我真是太大意了,我根本就没想到楼三娘会杀人,更没想到,她会利用我。” “或许她利用郡主,也不过是想在京城立足而已,”成青云在她对面坐下,“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的姐妹被人杀害了,我想,她之所以想到报仇,是在进入蒋府之后。” 钟灵郡主静默片刻,“你说的是这个理,可……可现在,她是我带进京城的,我还让她帮我打点锦云教坊。”她瘪瘪嘴,“你说,青岚会不会觉得我很……很没用……” 青岚,成青云稍稍怔住,但终究还是宽慰她,说道:“不会,青岚是非分明,怎么会将这种事情归结于郡主?” 钟灵郡主殷切地看着她,黯然隐忧的脸色豁然开朗,如云开雨霁般,“真的?我觉得你说得对……”她抽了抽鼻子,抬头看了看这锦云教坊,很是依依不舍,“只是这教坊太不太平了,皇兄不准我再管了,他让我立刻将教坊关闭了,否则会让官府来查封,反正锦云教坊之中出了楼三娘这样的逃犯,有官府来查封,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成青云静静地听她诉说着,自顾自地吃桌上的豆酥饼。 “我今早,去看了王妃婶婶,还特意去求了世子哥哥,想让他帮我向皇兄说说话,可是他竟然连见我一面都不肯。”钟灵郡主很是气闷,狠狠一脚跺在地上,“世子哥哥太无情了!” “世子……”成青云的心微微一跳,轻声说道:“世子也许是太忙了,楼三娘还未伏法,案情还有很多细枝末节需要处理,或许……或许过几天,等他闲下来了他就能见你了。” “可是世子哥哥以前不管有多忙都是会抽空看我的,”钟灵郡主依旧有些气恼,“他也一定是觉得我太过愚蠢,竟然相信楼三娘这样的坏人……” 小姑娘认死理,认为自己犯了错,全天下的人都会怪罪。成青云静静地看着还跟自己闹别扭的钟灵郡主,一时有些晃神。 南行止不肯见她,或许也是在气头上。昨日他拂袖而去愤然的背影,就像是烙在了成青云的心头一样,让她时不时想起就会乱了心智。 难道南行止是铁了心要做一个断袖,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这样向她表明心意? 成青云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等心绪平静下去,就会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给忘了。 “郡主,”敲门声和门外侍女恭敬的声音打断了成青云的思绪。 钟灵郡主对着门说道:“进来。” 钟灵郡主的侍女恭敬谨慎地推门进来,低声问道:“郡主,这房间还要收拾吗?” “要,当然要!”钟灵郡主的火气来得很快,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你们赶紧把这间房里,楼三娘用过的东西统统都拿出去扔了!” “是。”侍女欠身,立即招呼门外等候的几个侍女进来,继续收拾楼三娘的房间。 第147章 心生罅隙 楼三娘生活起居大约是很简单,这房间里,她所用过的衣物器皿等,也十分有限。 或许是她走得很是匆忙,连衣柜之中的衣服也来不及收拾。 几个侍女手脚很是麻利干净,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些零碎的东西打包好了,用布包裹起来。随即又摊开一张布,收拾衣橱妆奁之中的东西。 一位侍女将衣橱打开,衣橱之中放着整齐的衣物,最上方的柜子里,还放着一台精致雕镂海棠花的木盒。 那木盒的形状如梨形,婉约流畅,古雅淡然。侍女一见,忍不住惊叹,与另一位侍女细声交谈。 “看,这就是那日楼三娘入宫献舞时,跳舞所弹的琵琶吧?” “应该是,”侍女小声地说道,“这琵琶应该是楼三娘最珍贵的乐器,扔了怪可惜的。” 另一位侍女喟叹,想偷偷地打开盒子,“看看里面的琵琶到底是什么模样。” “你们两个!”钟灵郡主偏偏听了个明白,怒然起身,狠狠地瞪着两个侍女,“你们竟然还敢夸她的琴?还不快把她的琴拿去扔了!”她一看到楼三娘那台琵琶就很生气,“那日她就是说自己琵琶弹得好,胡旋舞也跳得好,我才同意让她入宫去跳给皇兄看的,如果我当时不轻信她,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侍女被她吓得不敢多言,赶紧将盒子拿出来,慌乱地把木盒子放在包裹之中。 盒子落地,撞出轻灵清脆的声响,不似琴弦之声,倒像珠玉撞击的琮琮之声。 成青云愣了愣,走到琵琶盒子前,拿出短剑,往那盒子之上的铁锁上轻轻一挑,锁便被她撬开了。 钟灵郡主目瞪口呆,惊叹道:“青云,没想到你还会开锁啊?真是厉害!” “一般吧……”成青云收好短剑,将盒子打开,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台琵琶,琵琶周身匀称,曲线犹如曼妙惊鸿的少女,琴身之上,依稀雕镂着雾里看花云下山岚,琴弦匀亮,张弛有度,她用手轻轻拨了拨,琴声圆润如珠,如玉琮琮。 并不是方才盒子放下时发出的声音。 成青云迟疑片刻,将琵琶抱出来,琴身倾斜时,终于听到,似有什么东西在音箱之中轻轻地滑动撞击着。 她用手轻轻地敲了敲琵琶,看向钟灵郡主,问道:“郡主可会拆琵琶?” 钟灵郡主摇头,“我可不会,我只会弹。”她顿了顿,低声说道:“世子哥哥会,世子哥哥不但会拆,而且还会自己动手做。” 成青云抱紧琵琶,终究没考虑去找南行止来拆这台琵琶,她转身对钟灵郡主的侍女说道:“劳烦你去帮我找这教坊中的乐师来。” 那侍女看了看钟灵郡主,钟灵郡主对她说道:“去吧。” 侍女这才出了去找乐师。 钟灵郡主好奇地看着成青云,用手敲了敲琵琶,问道:“你想拆了这琵琶?为什么?难道也是看不惯楼三娘,所以就趁机毁了她最喜爱的琵琶,想好好地打击报复她?” “自然不是……”成青云无奈地摇头,“这音箱之中似乎藏了东西,我想打开看看。” 钟灵郡主抱起琵琶晃了晃,果然察觉音箱内有东西在晃动。 乐师很快被请了过来,得到吩咐之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修理乐器的工具,慢慢地将琵琶拆解开,最后打开音箱。 音箱之内有一截用柔软的布包裹着的东西,钟灵郡主率先好奇地拿了起来,“这是什么?”她慢慢地将包裹在外面那层层的纱布展开,缓缓露出半截青玉。 成青云呼吸蓦地一滞,瞪大了双眼,呆滞地看着钟灵郡主手中的半截青玉簪! 青玉簪只有后半截,簪身上,细细的雕镂着流云,舒卷灵动,与青鸾那支青玉簪一模一样! 可是,明明青鸾的雀鸟双飞青玉簪已经被发现,而且后半截在蒋洵手中,那么为什么楼三娘却也有一支? 难道青玉簪不止一支?而是有很多支? 但就算是有很多支,也不一定每一支都断成两截了吧? 她一把将钟灵郡主手中的半截青玉簪拿在手里,仔细的观察长度,断口的截面,还有材质…… 越是认真观察下去,便越是惊恐担忧…… 为什么,已经解开的谜底,已经明了的案情,在一瞬间又迷惘起来? 这里面,难道还有她没有查清楚的真相?难道楼三娘失踪有着她不得而知的隐情? 那么,如今落网的凶手,到底是不是真的凶手? 她死死地咬着唇,闭紧牙根,却发现牙齿不停的打颤,全身的血液也似乎瞬间凝结冷冻了一般。 “青云,你怎么了?”钟灵郡主担忧地看着她,“你不舒服吗?” “没有,”成青云摇头,她快速将这半截青玉簪包好,对钟灵郡主说道:“郡主,我先走了。” 她疾步走出锦云教坊,到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才有些失措地停下来。 到底是去大理寺还是去王府?她有些犹豫不定。还未决定,身后突然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世子一大早就派人来让你去一趟王府。” 成青云一惊,回头一看,见竟然是胡柴。他不知何时跟来的,此时如一座山一样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片日光,只投下一片日影。 成青云捏紧袖口,说道:“好吧,去王府。” 就算是南行止依旧在气头上,她也认了。总归,案情真相更重要。 她硬着头皮往瑞亲王府走,拥挤的街道人来人往,喧嚣鼎沸之声不绝于耳。她走得不紧不慢,头一直低着,认真而静默地思考着到了瑞亲王府之后该如何对南行止说明情况,又该如何做,才不至于尴尬又窘迫? 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思前想后,终究归罪于,南行止是个断袖! 若是他不是一个断袖,那该有多好?成青云抿紧唇,情急之下告诉南行止自己是个女人的真相,可是她不敢冒险。 恍惚之中,隐约感觉到身旁街道上的人流突然如同溪流汇聚一般,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快速拥挤着行进。人们匆匆忙忙,脸上带着兴奋和看热闹的稀奇神色,飞快地往街头赶去。 渐渐地,人潮拥挤起来,几乎要把她推得倒退着走了。胡柴将她带到街边,避开人潮,她才忍不住问道:“这些人都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朝着一个方向去?” 胡柴也有些纳闷儿,干脆随便抓了一个人过来问,那人不耐地要离开,匆忙地对他说道:“这都不知道啊,有朝廷命官要被斩首示众了!天啊,”那人明明心有余悸,可却是一脸的欣喜,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模样,“我朝开国这么多年,好几代皇帝不曾判官员斩首示众了。大家都想去看看热闹……” 胡柴将那人放了,那人一溜烟儿消失在人群之中,成青云心头一沉,快速追了上去,刚走到街角,便看见一行身着素缟孝服的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人正是蒋子逸! 那行人全是蒋府的人,正不紧不慢地追着前方的囚车,囚车内,蒋洵笔直地站着,由于是朝廷命官,并没有给他戴上枷锁和镣铐,他只是平静地站着,头也不回。不管身后蒋府的人如何悲戚,他也似没听见一般。 是蒋洵!被斩首示众的人竟然是蒋洵,没想到皇帝的判决下得这么快! 成青云心头一凉,她握紧袖中的那半截青玉簪,一转身拔腿就跑。胡柴立刻跟上,伸手帮她拂开街道上的行人。 自进入京城,不再当捕头追捕人犯之后,成青云还从来没有跑得如此之快过。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瑞亲王府门口。 “午时到了吗?”成青云问胡柴。 “还没,”胡柴摇头。 成青云扶住不断打颤的双腿,用手抚了抚有些干涩疼痛的胸口,快速进了大门。 门房并未阻拦她,见她进府之后,直接往东边的院子走,便知道她是有急事找南行止。南行止院落之中,苍拢掩映,雕甍逸飞,水榭亭台,游廊雅庭错落参差,掩映成趣。 她进入月拱门,却被绿黛拦住。她诧异地看着绿黛,绿黛却带着几分冷漠地看着她,平静地对她说道:“先生,世子正在午睡,请不要打扰。” 第110节 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午睡? 成青云急得咬牙切齿,表面却依旧维持着恭敬慎重,她向绿黛行礼,说道:“绿黛姑娘,我有急事要见世子,还请帮我通传一声。” 绿黛微微一怔,连忙还礼,“不敢当,只是世子吩咐过了,他的确是在午睡,不许任何人打扰。世子今日一早派了人去请先生,请了几次,先生都回绝了世子。若是先生真心想要见世子,何必等此时?” 成青云哑口无言。这绿黛的话说得冷静恭慎,可话中却暗藏着讥讽与谴责。成青云自问今日一早回绝南行止,于情于理都不对,可是……可是如今事情紧急,她想见他,他便也回绝她吗? 她握紧拳头,错开绿黛就往南行止的卧房而去,绿黛竟然伸手擒拿,一个巧劲扣住她的肩膀,让她行动不得。 真是没想到,这么一个柔弱恭谨的侍女,竟是会武功的,简直就是深藏不露啊…… 第148章 炽热的心 成青云肩膀疼痛难忍,想要回身避开,绿黛的手犹如爪牙一般勾着她的肩膀,根本动弹不得。 “先生,得罪了。世子真的在午睡,请不要让奴婢为难。”绿黛依旧恭敬地对她说道。 成青云愤恨地看着她,不退反进,倾身上前,绿黛稍稍慌神,兔起鹘落之间,成青云竟然以身犯险,干脆用被她擒拿住的肩膀撞过去。 她只听见“咔擦”一声闷响,绿黛脸色骇然一变,随即惊讶地收了手。 “先生……你……”绿黛看着成青云的左肩,单薄的衣襟之下,她的左肩僵硬扭曲,整条左臂已经动弹不了了。很明显,是被她捏得脱臼了。 成青云疼得脸色发白,她用右手拿出短剑,做足了要和绿黛拼一场的准备。 “青云!” 忽而听见身后一道凌厉的声音传来,成青云还未转身,绿黛脸色一白,双腿一弯跪倒在地。 成青云心头一跳,竟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开口就说道:“世子,请立刻派人去刑场,让监斩官刀下留人!” 她脸色苍白,说话却气沛声洪斩钉截铁,完全不顾自己的口吻带着强硬的命令。 南行止却听出了她口吻之中的仓皇和慌乱,还有恳求。可恨的是,他竟然没有听进去。他一步一步走到成青云身前,目光沉重敏锐地在她身上游弋。 先是落在她薄汗涔涔的额头,再是苍白的脸色,泛白的唇,最后是脱臼地肩膀。 又脱臼了,他本以为,她吸取了以往地教训之后,就应该能学会好好地保护自己的肩膀。 他无声地看着她,却对跪在地上的绿黛说道:“自己去领鞭子。” 绿黛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成青云更加慌乱了,她手心濡湿,冷汗发寒,“世子,请你……唔……” 她的双唇被堵上,话音被吞没,整个人完全僵住,恍惚失神,又不可置信。 南行止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唇那样温软,可是又那样强硬霸道,狠狠地吞着她所有的气息。她屏住呼吸,咬着牙关,却发现僵直的身体痉挛得发抖,牙关也在发颤。 肩膀一阵剧烈的疼痛,她险些咬到自己的牙齿。 南行止捏住她的下颌,放开了她。他的手还扣着她的肩膀,脱臼过后的钝痛钻到成青云的心里头…… 在她晃神时,他捏着她脱臼的肩膀,轻轻一扣,接了回去。 “世子……”成青云只觉疼痛钻心,可心头却还有更大的哀恸…… “你闭嘴!”南行止冷漠地看着她,“否则我再堵上你的嘴!” 这招很有效,成青云不敢再说话,可是紧急关头,她有事非说不可。她紧张害怕又无助,情急之下,只好拉着他进了星驰楼,看见桌上的笔直,立刻伸手就去拿。 南行止按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方在软榻上,她要起身,他又扣住她的肩膀。 “别动,先让大夫来为你看看肩膀。”他说。 成青云握紧短剑,一跃而起,顾不得肩膀的疼痛,也顾不得南行止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心乱如麻,可内心深处还有莫大的清明和神智。她豁了出去,缩到软榻角落里,快速说道:“请世子派人去刑场,救下蒋洵!” 南行止目不转睛又沉默地看着她。 成青云垂下眼帘,颤抖着手将袖口中的青玉簪拿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南行止。 “世子请看。” 南行止居高临下地凝睇着她,冷声问:“成青云,你要回避我到什么时候?本世子给你的暗示还不够?” 成青云立刻缩回手,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小点,或者干脆直接消失隐形。她心跳如雷,将头埋得极低,生怕南行止会看出自己此时滚烫火热的脸。可她心底却发寒,寒得害怕又不安…… 她从未如此挣扎矛盾过,甚至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来过瑞亲王府,从来没有见过他。 她努力地眨了眨酸涩地眼睛,恳求地看着南行止,微微哽咽地说道:“世子……这事情,可不可以以后再说?” 南行止脸色一沉,成青云又连忙低声的哀求道:“可不可以?” 她畏缩惶恐得如同走投无路的小兽,无助又瑟瑟不安地躲在那个角落里。南行止忽然间心软了……他慢慢地向她伸手,等了片刻,轻声道:“先过来,我让大夫为你看看肩膀。” 成青云迟疑谨慎地看着他,见他终究不再如方才那般咄咄逼人,才试探着将手递过去。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拉过来坐好,“肩膀还疼吗?” “不疼,”成青云摇头,“世子,请你立刻让人去刑场……” 南行止终究失落地转身吩咐秦慕铮立刻去刑场,成青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拘谨局促地坐在软榻上。 南行止转身回来,坐到她身边。成青云谨慎地看着他,忽然见他伸手过来,她连忙将手掩在袖子里,正襟危坐。 但是他只是伸手过来拿那支青玉簪而已。他静然而沉着地打开包裹着青玉簪的手绢,看到那半截青玉簪时,眉心微微一蹙。 成青云立即说道:“这是在楼三娘的琵琶中发现的。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这半截青玉簪。既然如此,她的半截青玉簪,和蒋洵的半截青玉簪,到底谁的才是真的?”她一谈案情,思维便放松灵活了不少。 南行止将那半截青玉簪放在了桌上,说道:“很简单,将蒋洵和楼三娘的青玉簪与青鸾的青玉簪比对,就能知道谁真谁假……” “可是蒋洵的那截青玉簪,能和青鸾的那截青玉簪完全吻合。”成青云蹙眉,她苦恼地收紧手指,指间陷入掌心,微微刺痛着,“我以为,只要是两截青玉簪能够吻合,便是真的……难道,断掉的青玉簪也可以作假,甚至将断口截面也做得一模一样?”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的肩膀上抚过,她似有所察觉,轻轻地动了动肩膀。 “若是秦慕铮行动快速的话,此时也应该到了刑场。”他起身,唤来一名侍女,转身对她说道:“你随我入宫一趟吧。” “入宫?”成青云疑惑,“为何要入宫?难道不是该去大理寺或者刑部,重新整理案情线索,重新查证此案吗?” 南行止脸色微微一凜,唇角却是扬起漫不经心的笑,轻声说道:“青云,你可知,蒋洵斩首示众的旨意,是皇上亲自下的?” 成青云怔愣地点点头,“我知道。” “既然如此……”南行止从侍女手中接过入宫穿的衣裳,疏懒而漫然地对她说道:“我让秦慕铮去刑场阻止蒋洵被斩首,就是当众抗旨了,你可知道?” 他话音一落,连他身旁侍奉他换衣的侍女脸色也倏然一白。霎那一静,成青云呼吸一滞,惊怔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起身,站立在他身前,迟疑一瞬,才斟酌地问道:“抗旨……是怎么罪名?” 南行止无声一笑,拿着衣裳入了卧房,留成青云一人在正厅之中,六神无主地,坐立难安。 就算心里难安,成青云依旧随南行止入了宫。马车辚辚穿过皇城,向北而行。街道两旁依旧人山人海,喧嚣鼎沸,成青云掀起车帘看向车外,发现行人熙熙攘攘,各自为事,也不再拥挤着要去刑场看热闹了。 “蒋尚书,是被押回刑部了吗?”成青云问道。 “或许是,”南行止微微蹙眉,“总不能让百姓一直围在刑场外观看。”他顿了顿,又提醒她说道:“蒋洵已经被贬去官职,不再是兵部尚书了。” 成青云微微低头,马车虽然行驶平缓,可依旧有些摇晃颠簸,她尽量固定着右肩,以免还有些疼痛的左肩被撞到。 “兵部……”她喃喃犹如呓语,“如此一来,兵部便是去了一个长官了。” 南行止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马车在皇宫门前停下,成青云随南行止一同入宫。这并非她第一次来皇宫,可与前次相同,心情同样沉重惶然。 辽阔巍峨的宫宇,秀闼雕甍,飞檐镂拱,宫闱重重,威严气派,一眼望去,只见宫墙宫门,殿宇楼阁蜿蜒矗立,与辽阔的天际互相映衬,气宇恢宏,气象万千。 开国以来,不少帝王扩建过皇宫,到如今,这宫城宫墙,以囊括世间万千风景仪态。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上了通往议政殿主道,主道以大理石白玉铺就,宏阔庄严,直通议政殿。一路之上,宫人们敛声屏气,轻手轻脚,庄严肃穆,气氛严肃庄重。 到达议政殿,东西南北,各座殿宇,将中央大殿托拱而出,犹如众星捧月,正殿熠熠生辉,辉煌煊赫。 南行止停在宫殿门口,待宫人入殿通报之后,许久才看见那宫人躬身走了出来,低声对南行止说道:“世子,皇上正与太傅商议要事,皇上吩咐,请世子到小雅台暂且等候。” “如此,”南行止于是带着成青云往小雅台而去。 皇宫之中,除了宫殿楼阁,还有许多皇家人自己修筑的私家园林或者亭台楼阁。这小雅台,便是皇帝南明德在登基最初几年间修建的。 小雅台建在皇宫地势较高之处,地势开阔平坦,台上建有宫苑亭台,水榭楼阁,站于楼阁之上,可俯瞰大半个皇宫,也是观星的绝佳之处。只是,顾名思义,这小雅台,规模并不宏大,妙在一个小而雅,是皇帝明德刚入宫时,经常来游玩的地方。 “皇上为什么不见我们?”成青云不明所以,心里依旧担忧,“难道皇上生气了?” 南行止如闲庭信步,一路上穿花拂叶,身形步履平缓稳重,倒像是自在的模样。闻言,他微微转头看向她,低声说道:“小雅台是皇上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 成青云不解,却没打断他的话。 第149章 小雅台上 “皇上初入宫时,十分不习惯,经常思念家人父母。可惜,一旦入了宫门,便犹如沉身大海,若是不迎浪而上,便会被这深深地宫闱吞没。那时先皇仙去不久,皇上年幼,手中并无实权,每每上过早朝之后,便会到这小雅台来走走。”南行止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沿路的风景,“我记得,皇上十五岁那年,他在早朝之上,与一位老臣发生争执,最终那位老臣德高望重,皇上不得不暂时屈服于他。他下了朝之后,便躲到这小雅台来,让宫人们都找不到。皇宫派了人通知我父王,父王闻言,二话没说就入了皇宫。我当时就跟随父王一起入宫的。” 他的声音微微一停,似有些轻沉,只淡淡一叹之后,继续说道:“父王入宫时,天色已晚,但他哪儿也没去,而是直接到了小雅台。到了小雅台,他也没进入找皇上,而是就静静的站在小雅台的宫苑之外,静静地说了许多话。” “王爷说了什么?”成青云禁不住,好奇地问。 “父王不过是问一些生活琐事,”南行止说道,“他问皇上,吃得可习惯,住的可舒心,是否想念父母,是否觉得孤单,最后,皇上从小雅台出来,父王便让我赔了皇上一宿。” 成青云眨了眨眼,依稀能想象得出,当时皇帝与南行止,都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那样年纪的男孩儿,血气方刚,自尊敏感,可又很是脆弱。或许在皇上最为重要的年纪里,瑞亲王充当了一个伟岸又高大的角色。所以,皇上和南行止,才会那样在乎瑞亲王,而皇上,也才会如此信任南行止。 两人入了小雅台,穿过游廊,路转溪桥,眼前忽而浮现一座宫苑。宫苑灵巧,宛偌碧海青天之中,天际浮现的一颗精致的明月。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掩映成趣,别有风致。 南行止脚步稍稍一停,在宫苑门外等了等,不一会儿,便见苑内走出一位身着碧纱宫衣的宫女。 “世子,俪贵妃娘娘在苑内等候。”宫女对南行止说道。 “姐姐也在?”南行止有些意外,也没有迟疑,带着成青云进去。 本以为,这皇家私苑,至少也是金碧辉煌、考究华美。但这院子,却与平常百姓家的院子没什么出入。一株果树,枝繁叶茂,果实依旧泛着青,还未成熟,但果实累累,犹如碧珠,热闹有趣。 树下一方石桌,石桌上放着几盏时兴的果实,果实大约是冰镇过,裹着奶酱,蘸着果酱,红如珠,白如玉,色泽诱人。 果盏旁,放着一方小小的火炉,火炉上架着烤串,串着几块香梨。 “烤梨?”成青云咽了一口口水。 俪贵妃正坐在石桌上,熟练地握住烤串翻转着,以免烤梨被火烤焦。除了烤梨之外,另外一名宫女还剥了香蕉,将香蕉也串上,放在火上烤。满院子飘着幽浮浓郁的果香,暖人心脾。 俪贵妃轻笑着看了成青云一眼,将手里的一块烤梨递了过来。“我很少烤梨,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第111节 成青云稍稍犹豫了一瞬,没有客气,谢过之后,将烤梨放在鼻尖闻了闻。 本朝人爱吃水果,可直接拿着水果生啃,是一种十分粗鲁暴殄天物的行为。人们可以将水果酿成蜜,酿成酒,甚至裹着酱汁,配着菜吃,十分考究精细。坊间的人们,没有富贵人家那么讲究,便将一些可以烤的水果烤熟了吃。 最常见的便是烤梨,烤香蕉也可以。 “很香,”成青云很中肯地评价俪贵妃的烤梨。 俪贵妃满意地笑了笑,也递了一块给南行止,“行之,你也尝尝。” 南行止在俪贵妃对面坐下,自己烤了一串,轻声问道:“最近宫中如何?” “也不过如常,”俪贵妃将烤好的烤梨放在玉瓷盘中,浇了些蜜汁,轻声说道:“有些人,送了几个人进宫,皇上让我安排,我赐了位分,一切打点妥当就好了。” “哦?”南行止却是缓缓地笑了笑,眼神却很冷,丝毫不见笑意,“都是哪些人送的?” 俪贵妃说了几个官员的名字和官阶,南行止笑得越发的沉静了。 “萧妃相当于入了冷宫,所以有人打算放弃她这枚棋子,另外安排棋子入宫了吗?”南行止蹙眉,低头看着手中的烤梨,学着俪贵妃的模样慢慢地翻烤着。 俪贵妃笑而不语。 “萧妃近来如何?”南行止忽而轻声问道。 “听说还好,”俪贵妃细而长的眉头轻轻蹙了蹙,“虽然被禁足了,但是她毕竟还是萧妃,皇上并没有夺了她的妃位,也没有少了她任何供应。她懂得收敛,如今安静地住在自己宫里,没有生出任何事端。” 南行止手中的烤梨冒出晶莹的水汽,香梨的清香似凝缩在梨肉中,令人垂涎三尺。 三人没有再说话,俪贵妃慢慢地烤好梨,刚浇完果酱,便听闻外间传话,皇上已经入了小雅台了。 俪贵妃与南行止立即起身迎驾,成青云赶紧将还未咽下去的烤梨囫囵吞下去,跟着南行止,躬身迎了出去。 皇帝进了苑,便立即屏退左右,直接对南行止与俪贵妃抬手,说道:“免礼。” 俪贵妃上前虚虚扶住皇帝的手,两人相携一同坐下。成青云静静地跟在后面,垂着眼,只看见皇帝今日穿了一身白色锦衣常服,常服之上,绣淡金色暗纹,迤逦逶迤。这身简约的装束,倒是与俪贵妃清雅淡然的装扮有些相合。 或许是入了这家常的小雅台,皇帝与皇妃都未曾着盛装,而是都不约而同的穿了家居常服。皇帝入座之后,俪贵妃才在他身旁坐下,为他斟茶,端了水果盘给他。两人一言不发,却默契配合。 “行之,”皇帝接过俪贵妃手中的茶盏,转头看向南行止,抬头轻轻地捏了捏眉心,说道:“你今日让朕很是为难,太傅都入宫了,将朕狠狠地说了一通。” 成青云微微一僵,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 她初见皇帝,皇帝还是杭州画舫之上,嚷着让她陪宠鱼的明德,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帝王,真让成青云惶恐,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难以揣测,今日南行止当中抗旨,从皇帝的旨意中救下蒋洵,不但抗旨不尊,更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拂了皇帝的脸。 “哦?”却没想,南行止清隽的眉头微微挑了挑,随口问道:“太傅说什么了?” 皇帝重重地放下茶盏,说道:“他说朕,朝令夕改,不讲信用,三心二意,为政不专……说朕,远远不及先帝的果断决绝,没有先帝的帝王之范。”他狠狠地哼了一声,“他还说,朕幼稚无端,心思不定,心性不稳……” “这个老顽固,”南行止蹙眉,“每次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这些词,难为皇上的耳朵,还没听出茧子来。” “朕的耳朵就快要听出茧子了,”皇帝蹙眉,“若是世子能少给朕惹些麻烦,朕的耳朵会更舒服。” 南行止凝眉,“这回是意外,皇上想要握兵部实权,少一个蒋洵的这样的阻碍的确会顺利很多,但是……这案子,的确有误。还请皇上多给些时间,容臣查证清楚。” 皇帝挥挥手,对俪贵妃说道:“你先到雅居阁,我与行之有话需单独谈谈。” 俪贵妃起身,带着成青云离开庭苑。 入了雅居阁,俪贵妃看了看天色,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走?” “这……”成青云迟疑,和皇上一同用膳,就算是不用拘礼,但是在皇宫之中,压力也十分的大。 俪贵妃轻笑,“你不必担心,皇上不会留下来用膳。这皇宫里,有的宫妃来请皇上。” 成青云恍然,又忍不住问:“娘娘不留皇上一起用膳吗?” 俪贵妃走到软榻前坐下,让伺候的侍女拟好晚上膳食的菜单,对成青云说道:“皇上若是想留,还需要本宫挽留吗?”她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那双修长的眼眸如月色下荡漾旖旎的涟漪,粼粼幽深。 成青云呆了呆。她依稀知道,俪贵妃是为了瑞亲王府入的宫,由于身份尊贵,入宫之后,皇帝自然将最尊贵的位分给了她。如今皇帝并没有立后,俪贵妃便是群妃之首,集三千荣宠于一身。可惜,成青云并没有在俪贵妃身上感受到恩宠的好处来。 皇帝,也从未专宠过谁。 “我看行之脸色并不是太好,”俪贵妃看着手中的菜单,对侍女说道:“让御膳房多做些滋补的,给行之好好地补一补。”她又转头看向成青云,问道:“我看行之今日有些晃神,说话也似心不在焉的模样,你可知是为何?” 成青云愣了愣,轻轻摇头。 俪贵妃别有深意一笑,细细地端详着成青云,片刻后,才轻声说道:“成员外郎,行之对你如何是有些情绪,这样的他,我从未见过。” 第150章 重新查案 成青云蓦地一僵,脸色陡然间惨白。她抿唇,轻轻地咬着牙根,冷静地看着俪贵妃,说道:“贵妃娘娘,我不懂你话中的意思。” 俪贵妃双眼一眯,将菜单交给侍女,脸色与眼神漠然冷了几分,“本宫只想告诉你,不要影响行之,若是必要的话,就当断!” 成青云垂下眼,才被她修剪过的睫毛不住的颤抖着,在眼下覆上两弯闪烁的阴翳。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俪贵妃,斟酌地说道:“贵妃娘娘,冒昧的问一句,您与皇上感情如何?” 俪贵妃脸色稍稍一变,眼神如锥,冰冷地看着她。 成青云与她对视,眼神丝毫不避讳。 片刻之后,俪贵妃才移开眼,轻轻地说道:“我入宫时,已经十八岁了。我比皇上大两岁,在我心里,皇上就像弟弟一样。”她微微勾唇,窗外婆娑阑珊的日影,将她的笑容照得清淡如烟,如同淡淡的色彩,随手一抹,就能轻易被抹去。 “这偌大的皇宫,皇上不属于我一人,可是……”她稍稍顿了顿,似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成青云心里有些发涩,有些后悔问了俪贵妃这样一个冒昧的问题。 “可是,我与皇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我都要与他一同走下去。”俪贵妃眼神沉静,目光却无比坚定,“哪怕,他在我心里,永远是当初那个遇到难事,就躲在小雅台的弟弟。就算没有夫妻情谊,好歹也有姐弟亲情吧?” 成青云欲言又止,眨了眨眼,轻轻地咬着内唇,问道:“贵妃娘娘,当初瑞亲王选择让你入宫时,难道你就没有犹豫过吗?” 俪贵妃沉默,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犹豫过。因为……当时的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嫁给皇上。而皇上,也不是我所喜欢的夫君的形象。”她轻灵一笑,沉敛而尊荣的神色里露出少女的俏皮,“当时我还在幻想,我的意中人,应该是一位盖世英雄,而不是一个没有实权,被朝中老臣和世家大族架空势力的傀儡皇帝。” 的确是属于少女时期,对意中人最美好的幻想与期待。 “皇上,世子?” 门外突然传来宫女惊愕又恭敬的声音,成青云一惊,转头向门外看去,见南行止与皇帝站在门口,也不知是刚到,还是已经站了许久了。 俪贵妃立即起身,敛衽迎了出来,正欲欠身行礼,皇帝抬手虚虚扶住她的手腕,“贵妃免礼。” 成青云同时也向皇帝行礼,听到“平身”之后,才敢起身。 皇帝依旧扶着俪贵妃的手,眼神凌厉地看向成青云,那淡然若素的眼神,自带压迫和威仪,让成青云倍感压力。 “成青云,此案你断得并不漂亮。”皇帝冷声对她说道,“若非发现得及时,蒋洵一旦被杀,真相就很难在查清。你误判误断之罪,就算是朕想要维护你,也是不可能,你可明白?” 成青云心头一凜,低声歉然说道:“皇上,微臣知错……” “朕允许你再查,可不会给你太长的时间,你必须尽快给朕一个交代,可明白?”皇帝说道。 “微臣明白,”成青云笃定地说道。 俪贵妃轻笑了一声,“皇上,难得行之入宫,臣妾特意让人备了酒菜,让行之用了膳在出宫去。” “也好,”皇帝点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朕还有政务需要处理,便不陪你用膳了。你与行之许久不见,让他陪你好好聊聊吧。” “是,”俪贵妃见皇帝要走,立即欠身行礼相送。 果然,皇帝是不会留在这里用膳的。俪贵妃目送皇帝走之后,回到楼阁正厅,端持的神态稍稍放松,招呼南行止入座,让宫女将准备好的晚膳端上来。 宫灯初上,皇宫巍峨,连绵璀璨灯火点缀,华光昳昳,装点得这宫墙楼阁如同琼楼玉宇瑶台天楼。 只有这小雅台,恬淡雅致,悠然清宁。 “坐吧,”俪贵妃对南行止与成青云说道。 三人入了座,成青云看了看菜色,倒是宫中的特色菜肴,色香味俱全,有的成青云甚至叫不出名字,可三人却有些食之无味。 俪贵妃胃口不佳,只喝了些汤,便放下筷子。 南行止本想出言相劝,想让她再多吃一些,但看了看这满桌子的菜,都是山珍海味,若是真的没胃口,那就是饕餮也吃不下了。 “中秋快到了,”南行止放下碗筷,看着俪贵妃,说道:“姐姐不如趁着佳节,回一趟王府,在王府中过中秋节吧。” 俪贵妃轻轻蹙眉,“离中秋节还有一段时日,到时候再说吧。总归,若是我想回王府看看,随时都可以的。皇上也不会拦着。” 南行止说:“好,若是姐姐想要回府,尽管派人来说一声就好。” 这半日的光景很快就过了,再出小雅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南行止手中提着宫灯,不急不缓地走在成青云前方。 成青云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轻声问道:“世子,皇上没有怪罪吧?” 南行止脚步停了停,轻轻摇头,“到底是没有,只是,在朝廷之中,总是不太好交代。查清案件真相,还是最为重要。” “我明白,”成青云狠狠地点头。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重新整理好了卷宗。”南行止问道:“你认为,这桩桩件件,这一环又一环,到底是从哪里还是出错的?是蒋夫人,还是蒋洵?” 成青云抿唇,低着头,怔怔地思索着整理案情。 “目前来看,线索是从蒋洵那里开始出现错误的。”她脑海之中,快速地将所有的线索和案情整理浮现,“白司琪与白思雨的案子,大约是没有问题……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得再去确认一回。”她蹙眉,咬着唇,“白司琪如今,还被关在刑部的大牢之中吗?” “是,”南行止继续往前走。 成青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轻叹一声,“我还是先去问问蒋洵。”她有些不甘,“到底,这楼三娘藏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会有消息的,”南行止无声一笑,“她不是想为青鸾报仇吗?可如果……蒋洵不是她的仇人,她难道还会无动于衷吗?” 成青云有几分迟疑,“她还会再出现吗?” “也许会吧,”南行止不置可否,“先回府吧。” 出了宫门,马车在淡淡的夜色之中静静地等候着。南行止率先上了沉,站在车辕之上,向成青云伸手。 成青云稍稍一愣,正想自己扶着车辕上车,却听见南行止说道:“若是不想上来,你就自己走回去吧。” 她一愣,看了看车夫,车夫一脸淡漠,根本不把她的抗议看在眼里。她咬牙,看了看南行止的手,慢慢地把手放进去。 还未触碰到他的手心,他的手轻轻一抬,手指一握,拉住她的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上了车。 她靠着车壁坐好,马车辚辚而行,渐渐地离开皇城。 回了王府,成青云洗漱完毕之后,对着镜子看脸上的伪装。还好,并没有破绽,她轻轻一叹,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思索案情。越是思索到复杂之处,她的内情就越发的焦虑急躁。 断错案,这是她第一次断错案。若是再慢一步,若是她并没有发现楼三娘琵琶之中的青玉簪,真正的凶手不会伏法,她还会误杀他人,更会让死者的亡灵无法安生。 她握紧手心,心乱如麻。甚至不敢肯定,接下来的查证,是否能够顺利的查出真相…… 自己真的适合留在刑部,真的适合断案吗? 迷迷糊糊之中,她难得清醒的入眠,睡梦之中,全是凌乱又难受的梦境,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112节 成青云翻开成怀谷的手札,照着手札之上记录的方法验尸。 “爹爹,这人很奇怪。”成青云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又细又柔,她一怔,一抬头,发现自己身高也很矮,身量才堪堪超过饭桌而已。 眼前的一切朦胧又模糊,似隔着飘繆的雾气,消散了又聚集,身前站立的父亲若隐若现,记忆中,分明清晰俊朗的轮廓那么的模糊又恍惚。 “怎么奇怪?”成怀谷摸了摸她的头。 成青云拉着他的手,走到尸体前,指着尸体的下身,隔着衣裤,那尸体之间有粗而硬的物体高高的立起,将裤子都微微支撑起来。 “他死于脱阳。”成青云下了结论。 成怀谷沉吟几声,俯下身查看尸体,片刻后,厉声说道:“你再仔细看看,他到底因何而死。” 年幼的成青云盯了尸体好一会儿,确定地说道:“他就是死于脱阳,马上风。而且,方才有人说了,他沉溺于女色,毫无节制,身体亏空很是严重。” “哎……”成怀谷重重地一叹,“青云啊,你或许并不适合断案,你性情有些急躁,做事有些莽撞。有时候也只看眼前,不顾及长远,你只看到这尸体赤裸下身,却没发现他脸色发绀,脸上的皮肤下有血瘀。还有,他双眼凸出,上下牙齿微微咬着舌尖,所以,他死于窒息,而不是死于马上风。” “为什么,可是他下身明明……”成青云还想辩解。 “你个小小的女儿家,只知道盯着男人下身看干什么?”成怀谷气得不轻,双头捂住头很是苦恼的摇头,“算了算了,你根本就不适合断案,你性子浮躁,自幼就是这样,哎……” “哪儿有?”成青云跺脚,“爹爹,你不信我,我可以的,我只是知道的还很少,经历的也少,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啊……” 第151章 心存芥蒂 “哼!”成怀谷甩开她的手,冷漠地转身,走入重重迷雾之中。 成青云情急之下追了过去,却发现自己越往前走,迷雾越是浓烈,哪儿还有成怀谷的身影? “爹!”她对着空茫厚重的大雾空喊,独自一人迷失在荒野里,无处可逃,也无处可寻。茫茫的四野八荒,只有她伶仃的身影,茕茕孑立,孤苦无依。 因为不会断案,她被父亲抛弃了…… 她哭了一阵子,又想起青岚。 “青岚!”她大喊。很快,青岚便出现了,她一喜,正欲向青岚跑过去,青岚却陡然变色,疏冷嫌恶。 他站立在原地,冷声说道:“青云,你不要断案了,回蜀郡去吧,回成都去吧。” 成青云呆住,“我不要回成都,回成都庶母会把我嫁了的,成都已经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了……” 成青岚摇头,依旧临风而立,清逸英朗,他叹气,“青云,你断错了案子,害了无辜,让真凶逍遥法外,你该怎么办呢?你断错了案子……” “你断错了案子……” 这句话犹如梦魇一般,利爪般挠在成青云心上。 成青云在梦中惊醒,心有余悸,心凉而仓皇。她瞪大了双眼,眼睛酸涩微微刺痛,脖子有些凉,她抬手摸了摸,才发觉竟然是眼泪…… 真的在梦里哭了吗? 成青云恍惚片刻,好笑的扯了扯嘴皮,随即拉起被子擦眼泪。 窗外淅淅沥沥,传来泠泠雨声,湿润的树影扫过窗棂,氤氲出绰约如烟的雾气。琉璃灯盏之内的烛火明明灭灭,闪烁着,淡淡的光如青霜般。 这是一场秋雨,雨声灯影里,徜徉着王府宁静的夜色,疏影清浅,树影楼阁参差错落。 成青云揉了揉膝盖,并不觉得酸痛,干脆起身,拿出纸笔来,重新勾画整理案情。 事无巨细,哪怕是与案情无关的细节,她都一一记录在纸上。 朱吉伤害了白思雨,以至于白思雨半身瘫痪,故而白司琪想要报仇,所以被楼三娘利用。 楼三娘借去蒋府为蒋老夫人献舞祝寿为掩护,结识了与蒋老夫人有仇的蒋夫人。她趁着蒋子逸将蟠桃给自己时,在蟠桃内放入让人产生噩梦的药物,献给蒋老夫人。之后利用致幻药,让蒋老夫人产生惊恐的幻觉,惊厥猝死。 其次,便是蒋洵亲口承认自己与蒋老夫人在一年多前,联手杀死青鸾,并将青鸾的尸体分尸掩埋。 这也是,整个案子的开端。也应该是整个故事的结束。 可是,到底还有哪些细节,是成青云并没有察觉的?或者,是由于惯性思维的疏忽,而导致案情被误导,线索被忽略了的? 朱吉、白思雨、白司琪、蒋洵、蒋夫人、蒋老夫人、蒋子逸、楼三娘…… 她写下这几个人的名字,忽然想起,白思雨曾经遭到过蒋福的追击。而那日,在锦云教坊之外,她陪着白思雨卖磨喝乐,突然发现蒋子逸从锦云教坊中出来,白思雨惊骇得用布挡住身体,瑟瑟发抖,似看到了什么惊恐不已的东西。 成青云原本以为她是因为发病所以身体不适……如今看来,白思雨当时对她撒了谎。她并非身体不适,而是因为……她也看到了蒋子逸……或者,是看到了跟随在蒋子逸身旁的蒋福。 蒋福追击白思雨,是因为白思雨拿走了她的东西,两人发生争执…… 成青云努力的回想着那日蒋福对白思雨说的话—— “我告诉你,跑也是没用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偷了我的就早点还给我!否则我……我就……” “你个死残废!跑得还挺快!我看现在还会有谁来救你!?” “不交出来的话,我把你另外一半身子也打残废!” “你那晚趁着有人来救你,把那东西从我身上抓走了,你老实给我交出来!我告诉你,那东西可是蒋家公子的,要是让他知道,你吃不了兜着走!” 以上是蒋福当时威胁白思雨的话! 成青云一一写下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不对……蒋府的人说朱吉贪小便宜爱顺东西,而贾翠娘,却说贪小便宜的人是蒋福…… 整个案件,都确定了朱吉才是伤害白思雨的人,可为何……蒋福的话——“不交出来的话,我把你另外一半身子也打残废!” 这句话,是否意味着…… 成青云放下笔,心乱如麻…… 还有,蒋洵说过,朱吉称病两天未去蒋府,可朱吉并没有生过病。 蒋福让白思雨交还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成青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视线有些模糊起来。她慢慢地往下看,看完蒋夫人的案子,再往后看青鸾的案子。 夜半,雨落青瓦,瓦当之下,流泻成注,成青云收了纸和笔,重新躺回床上。思维稍稍畅通之后,心绪畅快了许多。 次日天明,窗棂犹如蒙上了青纱,澹澹光线疏漏而来。晨钟已敲过了许久,天色依旧朦胧微暗。 侍女在门外轻轻地扣门,“先生,起床了吗?” 成青云钻出被子,脑袋还有些酸沉,快速换洗好衣裳之后,为侍女开了门。 清晨凉风吹得她惺忪的睡意稍稍清醒。 “先生,世子上早朝去了,世子吩咐,先生若想查案,请等世子回来之后再去。”绿黛一边吩咐侍女上好早膳,一边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转身走到桌前,拿起碗筷就开始吃饭。 刑部的动作比她想象中的更快,她刚刚放下碗,就有门房来报,刑部的人将卷宗送过来。成青云见来人是刑部的主薄,连忙见礼。 “刑部尚书尚在早朝,一早就派人来告知我将这卷宗送过来。”主薄说道。 成青云接过卷宗,微微垂着眼,心头依旧有些愧疚,生怕这主薄在心头嘲笑贬低自己断错了案子。她慢慢地翻阅着卷宗,昨夜整理出来的线索在脑海之中快速地浮现。 主薄交差之后,就想离开王府,成青云立即将他留下,说道:“正好我等会儿也要去刑部,不如一起走吧。” 主薄被她留下,成青云怕自己特意留下他显得尴尬,便拿出卷宗与他一起分析。这主薄在刑部从事多年,到底有些独到地见解,成青云与他说了几句,这片刻的光景到过得很快。 转眼,南行止下了早朝,一进院子,便看见成青云与刑部主薄,两人在凉亭之中,相对而坐,相谈甚欢,连他进入院子竟也没有发觉。 绿黛向南行止见礼的声音打断了成青云,她一怔,立即起身,垂首恭身行礼,“世子。”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再看看一侧拘着礼的主薄,眸色不由得加深。 他刚下朝,身着威仪庄重朝服,神态端然,不怒自威,只端身而立,便让人不由得拘谨而压抑。 “主薄也在?本世子还以为,你送了卷宗就知道回刑部呢。”南行止静静地看着主薄,不冷不淡地说道。 主薄躬身拱手,连忙说道:“成员外郎看到卷宗之后,与下官探讨了几个疑点,故而下官才多留了一会儿。” “如此,”南行止点点头,“探讨完了吗?” “呃……”主薄稍稍一愣,还未开口,一旁的成青云开口说道:“世子,案情线索有误,不管如何探讨,还是需要重新证实一遍才好,我想现在就去刑部……” 南行止说道:“也好,本世子先去更衣,就请主薄先回刑部,我与你随后再去。” 成青云呆主,有些瞠目地看着南行止。她本以为,他会好心地让主薄也同路,却没想到,他直接就让主薄离开…… 主薄却不觉有任何不妥,行礼之后,便告辞离去了。 凉亭之内,只留下成青云与南行止。 成青云迎着南行止的目光,一时只觉泰山压顶般。他冷而沉的目光,似能隔岸观火,洞察秋毫。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他眼底,无所遁形。 南行止轻声一笑,转身离开,入了房中。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和南行止单独相处,实在是倍感压力又觉无限尴尬。 昨日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当时情况紧急,还未曾多想,可静下来之后,那份微妙而敏感的触觉,便在她唇上无限的扩大,无限的敏锐起来。她甚至还会产生幻觉,依稀能感觉到唇上残留的温度和温润。 如何是好? 她呆怔地站在凉亭之中,半盏茶的光景之后,南行止换下朝服,身着一套深衣而出。深衣宽松飘逸,行动如青竹卓然而立,似山岚之上自在轻灵的云澜。 “走吧,去刑部。”他站在凉亭之外,远远地看着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便转身离去。 成青云说不出心头是失落还是庆幸,不敢迟疑,立即亦步亦趋地跟上。 门房牵了马出来,成青云一看到自己那匹红马,心头便雀跃起来。这断时日,乘车较多,很少骑马,连红马见到她,也撒欢似的向她奔跑过来。 “它还记得我!”她拉着马缰,翻身一跃上了马背。小红马跳跃着马蹄,甩了甩头。 南行止也上了马,他的蹑景通体黝黑,毛色光滑,不含一丝杂色,躯体矫健流畅,行动沉稳,威风凛凛。听见小红马跳跃的声音,它似鄙夷地睨了一眼,昂首抬头,冷然而立。 南行止拍了拍它的脖子,轻轻夹了马腹,对成青云说道:“走吧。” 第152章 审理案情 成青云策马跟上,骑马比乘坐马车更加舒适,不与南行止一同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少了拘束和尴尬,的确舒心不少。 南行止难得沉默无言,目光只偶尔落在成青云身上,她又在故意远离,他自然知道。 罢了,如今的确不是最好的时机,对于他和她来说,都是莫大的压力。操之过急,甚至让她越发疏离。 成青云拉着马缰,很快到达刑部门口。刚刚下马,卫则风便迎了出来。成青云看见他的脸色,就知道一定没什么好事。 第113节 果然,下马之后,卫则风赶紧向南行止行礼,随即将成青云拉到一旁,低声地在她耳旁说道:“蒋尚书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刑部都传开了,各种猜测都有,那即将被斩首的罪犯,竟然被救了下来,案子的卷宗也让人重新整理过了……” “你最好不要乱猜。”成青云蹙眉,“案情有变,还要等查出真相再说。” “我说你啊我说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卫则风恨恨地摇头,“你知道现在刑部的人是怎么猜测的吗?大部分的人,都在质疑你的断案能力!” 成青云稍稍愣了愣,不置可否。 “青云,”南行止蹙眉,伸手将卫则风轻轻拉开,对成青云说道:“走了,去牢房。” 成青云沉默地跟上,见刑部尚书已经走了出来,神色凝肃沉重,“世子,犯人如今关押在牢房之中,已经让人审问过了,可是他的嘴硬得很,死活都不肯改口。” 成青云薄薄的唇抿得很紧,与南行止一同入了牢房。刑部的牢房一如以往一般阴冷潮湿,空气湿冷,再加上昨夜下雨,这牢房就更加森冷阴寒。 “专心断案就好,至于流言蜚语,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南行止说道。 话虽如此,可成青云心头到底生了芥蒂,若是此案不能断清,也恐怕再难以克服心底的阴影。 越往下走,光线越是阴暗,空气越是寒冷。这是刑部的男牢,关押的大多是朝中犯罪的官员。环境条件比一般牢房好些,也不如其他牢房拥挤。 蒋洵所在的牢房,虽然阴冷,但好歹有一张床,床上铺着干草,牢房地面清洁干燥。 一方微暗而狭小的光从高而窄的小窗之中投下,照在蒋洵的身上。惨淡的光,将他的身形描绘勾勒得单薄消瘦,单薄破旧的囚服之下,原本傲然的脊梁佝偻着,以往挺立的身躯,似微微蜷缩着。 牢房之外的动静不大,可在这寂静如死水的牢中,一切声响都被放大,一切动静都衬得越发死寂。 成青云定定地看着蒋洵的背影,对狱卒说道:“开门。” 狱卒迟疑地看着南行止,南行止轻轻点头,门开之后,先一步进入牢房。 他与成青云一同站在蒋洵身前,遮蔽了那扇小窗投射下来的大半光线,阴影瞬间笼罩在蒋洵身上。 蒋洵僵直微弱的身体轻轻颤了颤,随即行动不便迟缓地行礼下跪:“罪民叩见世子……”他微微一顿,又向成青云行礼:“叩见成大人……” 成青云愣住,这还是她第一次受朝廷高官的礼。哪怕她明知蒋洵已被贬成庶民,可潜意识里,她依旧忘不了蒋洵曾经对她的鄙夷和轻蔑。 南行止冷眼睨着他,须臾之后,才轻声问道:“蒋洵,你可知你为何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又回来了?” 蒋洵平静地摇头,“罪民不知……” 南行止看了看刑部尚书,刑部尚书立即将两个盒子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从盒子之中拿出一截青玉簪,那青玉簪之上,灵动翩飞回旋的雀鸟栩栩如生。她将青玉簪放在光线之下,问蒋洵:“你可记得这支簪子?” 蒋洵冷笑,“当然记得,成大人,不就是靠这支簪子,让我说出真相的吗?” “你所说的真相,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还尚未可知。”成青云脸色冷下去,她小心翼翼地想青玉簪放回去,又从另外一个木盒之中拿出半截青玉簪,“这是你的侍女从你那里得来的簪子,据说是你要让她们将簪子拿去烧毁的。” 蒋洵面色不变,苍老的声音轻轻地颤抖着,他说:“这支簪子,我留了许多年,原本一直不舍,可最近蒋府之中出了太多的事端,连家母也遭到报复。我自然想到这支簪子,所以怕当年的事情败露,便让侍女将簪子拿去毁掉,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成青云倒是接了他的话,“可惜,你故意安排那两位侍女去烧毁簪子,还故意让我与她们碰上,甚至故意安排她们说了青鸾和你之间的流言,让我看到青鸾的舞衣,似乎,这一切都在向我说明或者是强调,你与那个叫做青鸾的女人,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 蒋洵双手如枯柴一般,弯曲着放在身前。他只不过微微抬起枯槁的眼皮,看了成青云一眼,淡漠地说道:“成大人的话,罪民听不懂。” 成青云若无其事地摇头,“听不懂也无妨。”她放下那半截青玉簪,又从木盒之中拿出另外半截一模一样的青玉簪,对蒋洵说道:“我很疑惑,我在楼三娘的琵琶之中,发现了半截青玉簪,与你所有的半截青玉簪一模一样。但这天底下,并没有两支完全一模一样的玉石,故而世子让京城懂得玉石的师傅来鉴别。” 蒋洵双眼下褶皱干裂的肌肤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 “我想,鉴别的结果,你应该很清楚。”成青云将蒋洵的那半截青玉簪拿出来,说道:“你的这半截青玉簪,是假的!” 蒋洵双眼一眯,漆黑浑浊的瞳孔狠狠一缩。 “我很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才能造出半截一模一样的青玉簪,至少从外观上看,难以辨别真假。”成青云轻轻地抚摸着那半截青玉簪,继续说道:“我此时也更加怀疑,当初你让将青鸾分尸掩埋的嬷嬷,在埋葬青鸾时,到底有没有将她的簪子一同埋下去。” 蒋洵呼吸沉重,却依旧静默。 “我推测,”成青云的口吻不急不缓,却似无形的压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楼三娘是在我和世子去蒋公子院中挖掘碎尸时发现那半截青玉簪,并趁人不备,偷偷带走的。”她蹙眉,“当时她就在蒋府之中准备献舞……” “所以,你制造这一切误导我断案的线索,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主动认罪?”成青云逼向蒋洵,逼迫地向他靠近了一步。 蒋洵不退后,也不闪躲,呆若木鸡一般,怔怔地站着。 成青云心头隐约闪过什么,但快速模糊得让她无法捕捉。她不甘地收好青玉簪,对蒋洵说道:“你不必隐瞒真相,我很快就会查清楚的。” 蒋洵终于发出一声冷笑,对成青云说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成青云蹙眉,转身离开牢房。身后的牢房落了锁,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蒋洵缓缓地走到那张小床前,疲惫地躺下,面朝阴暗之处,全身都被黑暗吞没。 她缓缓地离开,对南行止说道:“去女牢看看。” 南行止让人开了女牢,见到了关押在牢中的蒋夫人。蒋夫人情况比蒋洵好一些,即使是被关押在牢房之中,也未见她有颓丧之色。 听见牢房之内有动静,蒋夫人稍稍愣了愣,似有些惊讶,待看清了来人,她从床上起身,走到光线较明亮的地方,诧异地问道:“世子?成员外郎?”她定了定,轻声一笑:“你们怎么会来牢房之中?难道,今日就是我的死期?” 成青云让人开了牢房,走了进去。静默片刻之后,才迎上蒋夫人探究又担忧的眼神,轻声说道:“蒋夫人,今日来,只是顺便来看看你,并告诉你关于蒋洵的消息。” 蒋夫人闻言,脸色僵住,她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竟看不出到底是何神色。 “蒋洵被判斩首示众,昨日已被押往刑场了。”成青云轻声说道。 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蒋夫人,话音一落,她清楚地发现蒋夫人全身一颤,似是险些跌倒。她用手扶住墙,只虚浮着声音说道:“是吗?” “蒋夫人,您没事吧?”成青云审慎地看着她。 蒋夫人半晌无言,许久之后,才悲哀地说道:“我和他,好歹夫妻一场……” “蒋夫人,可还有什么遗憾?”成青云问。 “遗憾?”蒋夫人凄惨一笑,“我也是将死之人,如今最大的遗憾,便是……我的儿子……我恐怕,再也没有办法,与我的儿子再见了吧?”她潸然泪下。 “蒋夫人,”成青云递了一张手绢给她,用安抚的声音,轻声说道:“我有一事不明,还需请教夫人。” 蒋夫人轻轻摇头,“说何请教,大人直说便是。” “夫人,是亲耳听见蒋老夫人说出的真相吗?”成青云问道,“当年杀害青鸾的人,真的是蒋洵,而不是他人?” 蒋夫人愣住,僵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自然,否则我又如何会知晓蒋洵杀人的勾当?”似是怕成青云与南行止不信,她还说道:“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蒋洵他罪有应得,杀人偿命,难道大人还想为他翻案吗?” 第153章 渐渐明了 牢房中阴暗,光线晦涩,蒋夫人隐没在阴影之中,不饰粉黛的面容憔悴黯然。 她微微垂眸,冷声说道:“蒋洵这些年,表面上高风亮节,可他也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她轻轻嘲讽地看着成青云,说道:“成员外郎与世子难道还不了解他吗?他除了愚孝之外,哪一个德行是真的?何况,他残害人命,本就是罪有应得。他贪恋青鸾美色,又与自己的儿子争夺女人,最终争抢不过,暴怒之下杀了青鸾,难道不是事实吗?” 成青云静静地听她说完,片刻之后,才斟酌地问道:“青鸾既然与蒋洵以及令郎都有瓜葛,那以夫人之见,她与谁的关系更亲密些?” 蒋夫人抿唇,颇有些愤慨,说道:“那青鸾,本就是我儿从教坊之中带回来的,后来不知为何,竟与蒋洵那厮勾搭上了,最后闹得父子不合。”她双眼不由得泛红,悲愤不已,“若是没有这个女人……”她欲言又止,无奈地摇头。 成青云待蒋夫人情绪稍稍稳定之后,才说道:“蒋夫人,或许我不该瞒着你,其实,蒋洵昨日本是被送去刑场了的,但是,又被送回来了。” 蒋夫人愣住,似好一会儿都没有听懂成青云的话。她扶着牢房的栏杆,双眼透过污渍斑斑的栏杆看着成青云,茫然瞠目,哽咽地问道:“你说什么?!” “蒋洵没死……”成青云说道,“他的案子有误,或许真凶并不是他,所以,这桩桩件件的案子,都要重新审查。” “为什么?”蒋夫人呆怔之后惊怒不已,她平静温婉的脸色终于露出几分狰狞和扭曲,“什么有误?连他自己都承认了自己是凶手,所有的物证和人证都能证明就是杀人犯,为什么还要重审?他死有余辜、罪有应得,难道不该立刻处死,为什么要……” 成青云看着几乎接近癫狂的蒋夫人,稍稍后退一步。 南行止带着她出了牢房,两人一步一步离去,身后黑暗晦涩的走廊越来越远,可蒋夫人愤怒凄厉的声音却越发凄惨嘶哑。最终,那声音变得轻柔而无助,似濒死困兽的呜咽与呻吟。 刑部大牢之外,阴沉的天,天光分明很淡,光线却有些刺眼。 成青云眯了眯眼睛,轻声说道:“牢房里真的很黑。” 南行止不过轻轻“嗯”了一声。此时已过了午时,刑部之内只留下了几个办事的人,显得冷清寥寂。 “天气有些凉了,”成青云说道,“这案子,查得太久了。”有些事情,拖延得越长,到最后越是疲惫越是困倦。 南行止却似并没有听出她话中的隐忧,只轻声说道:“这段时间,是天气最变幻莫测的时候,忽冷忽热,你注意增添衣物。” 成青云怔了怔,定了片刻之后,说道:“世子对蒋洵和蒋夫人有何看法?” “蒋洵的话,句句都不可信,”南行止说道,“但蒋夫人的话,未必是真,也未必是假。” “但是,他们两人,都有相同的地方,或者说,他们可以串通,在真相被查清之前达成某种共识。”成青云蹙眉,若有所思。 南行止轻轻挑眉,“其实这个案子,已经不复杂了。” “是,”成青云心绪复杂,“只是,还缺少证据。最重要的,就是楼三娘,若是能够找到她,很多疑点,便能迎刃而解。” “她的目的是复仇,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仇人并不会死呢?”南行止漫不经心地反问。 成青云微微一惊,抬眼便看见南行止似笑非笑的眼睛。她不自然地低头避开,问道:“世子打算怎么做呢?” 南行止但笑不语,直接往刑部正堂而去。成青云不解,也不多问,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刑部尚书让人备好茶点,南行止并未与他多聊,只说了几句关于案情的,便于成青云一同离开。 成青云思索着,这案子还有疑点未解开。天色尚早,她倒是可以趁这此时去调查清楚。南行止见她停在刑部门口,并没有与他一同回王府的意思,蹙了蹙眉,问道:“还想去哪儿?” “我想去白思雨家去看看。” 南行止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或许是天气微凉,她脸色有些泛白,从脸上蜿蜒到脖子的伤口显得稍微狰狞。他目光一沉,说道:“让胡柴同你一起去,不要让他离开你半步。” “白思雨行动不便,还只是一个弱女子,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吧?”成青云不以为意。 南行止冷笑,“没有危险?那请问你脸上的伤从何而来?” 成青云说道:“我会提高警惕的,也会让胡柴一直跟着我,可以了吧?” 南行止静默地看了她片刻,让人将她的马牵过来,成青云拉住马缰四处看了看,果然见胡柴已经牵着自己的马走了过来。他真如南行止要求的那般,成了成青云的影卫。 南行止离开刑部,成青云策马向南而行。到达白思雨家院落之外,依旧能看见那株苍翠蓊郁的树,枝叶繁茂交织,斜斜地溢出矮矮的女墙。 院门紧闭,四周邻里避而远之,异常安静。 成青云上前敲门,沉闷的敲门声轻而缓。门内许久都没有动静,成青云等了片刻,干脆推门而进。恰恰进入院子,便发现白思雨从房中走了出来。 她愣在当场,瞪大了眼睛看着成青云,下一刻,退回房中,扒住房门就要将门合上。 “白姑娘!”成青云大步上前,赶紧用手推开门,前没想用力稍大,门被推开的同时,白思雨也被撞得后退几步。 成青云来不及去扶她,白思雨重重地撞上桌子,桌上置放的茶盏碗筷被撞得玲玲作响。白思雨又急又怒,手撑在桌上,顺手拿起桌上的碗筷,愤恨不已地向成青云掷了过来! “你走!马上离开!”她脸色惨白,怨恨地怒视着成青云。 成青云下意识避开扔过来的碗筷,先一步进了屋子。 白思雨的行动比虽然依旧僵硬迟钝,但比起初见时要灵便了许多。她警惕地瞪着成青云,狰狞的模样恨不得杀了她一般。 胡柴挡在白思雨身前,白思雨的愤怒丝毫不见收敛,胡柴胆心她再次暴怒猝不及防伤了成青云,干脆上前,扣住白思雨的手腕,将她推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白思雨想要再站起身尤为困难,她绝望又悲愤地咬牙,沉默地流泪。 第114节 “白姑娘,冒犯了,”成青云走到她身前,微微蹲下身看着她,“你可知道,就在昨晚,你的哥哥白司琪,又多了一条罪名。今日我来,不过是来通知你的而已。” 话音一落,白思雨面如死灰,“你骗我,我哥哥还能,有什么罪?他……他不过就是,被你害了而已!” “白司琪是否无辜,你和我心底都清楚。”成青云安抚地看着她,轻声说道:“律法如山,犯法的人都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哥哥……”白思雨悲怆地咬着牙,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也查清楚了,他的确是杀了朱吉,但他并没有,犯其他的罪。” “是吗?”成青云却冷漠地反问,“可是这两日,我去蒋府审问了蒋福……” 白思雨脸色一僵,惊恐地看着她。 成青云一字一顿,冷漠地说道:“蒋福亲口告诉我,白司琪除了杀害朱吉,还指使你偷窃了他的东西。” “我没有!”白思雨一瞬间红了眼,愤恨绝望的神色也顿时变得委屈又不甘,“我没有偷他的东西,那东西,也不是我哥哥,指使我偷窃的。”她说得十分急切,口吻中带着仓皇和忐忑。 “你可知道,若是蒋福的指控为真,那么你的兄长,就会多一条偷窃的罪名……” 白思雨已经得知自己的兄长白司琪如今已经无法离开大牢,这一辈子,若是不被判流放,在牢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她心痛自责不已,凄惶不安地摇头,喃喃地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偷窃,我哥哥也没有……” “既然如此,”成青云伏下身,在白思雨耳畔轻声说道:“你就必须告诉真相。你和蒋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思雨如同枯槁的木头般,僵直地躺在地上,她伸手拉住成青云的衣袖,恳求地看着成青云,一瞬间泪如雨下。 第154章 再次追凶 阴差阳错。 这是成青云听完白思雨所讲述的真相之后,唯一的感触。 她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从一开始,白思雨就告知一切的真相,那么如今的局面,肯定就会大不相同。 她将白思雨扶起来坐好,见她床头的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药。 她问道:“这是邹大夫的开的药还是你哥哥从楼三娘那里拿回来的药?” 白思雨低声说道:“是邹大夫,开的药。”她顿了顿,解释道:“朱吉……朱吉死后,哥哥就没再,让我吃,那些药了。” 成青云点点头,“后来你哥哥还用白磷助燃吗?”她看向厨房,“白磷虽然易燃,可火势燃烧起来也不好控制。” 白思雨不可思议地看着成青云,“大人怎么知道,我哥哥用了,白磷去烧柴?” “那日,我为你蒸饼时,发现那些柴很不好,有的还很潮湿,我有烧柴的经验,所以能够勉强点燃那些柴火。但是,你告诉我,白司琪平时不会做饭,也不会烧柴,所以我推测,他应该也不太会生火。这样潮湿的柴火,他要轻松地点燃,靠的就是他弄来的白磷。而且,那日我烧柴时,发现那柴火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酸味。那应该是白磷燃烧产生的气息。”成青云说道。 白思雨将头垂得极低,“原来如此……”她双眼湿润,说完,豆大的泪珠便落了下来,“大人,我哥哥,真的没有偷窃,也从来没有指使我去偷窃,求大人不要……不要……”她哽咽无措,白司琪如今已罪孽深重,再加一罪,还能如何? 成青云对她说道:“你将那从蒋福那里拿来的东西,交给我吧。” 白思雨不便行动,便将放东西的地方告诉成青云。她将东西藏得极好,至少是谨慎小心,不易被人拿走。 那是一块玉佩,玉佩之上,镂刻着繁复精丽的图纹,她并不认识这种图纹,大约猜出这应该是象征家族或者身份的图腾或者图徽。 她用手绢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包好,放进袖口。 离开白家院子,她打算去一趟瑞亲王府。那枚袖口之中的玉佩如同炮烙一般,滚烫地贴在她身上。 一路策马向北而行,不经意间,路过通往蒋府的街道。成青云骑在马背之上,远远地看向街道的尽头,依旧能看到蒋府秀丽的雕甍与瓦楞,还有如飞的房檐。她下意识策马过去看看,发现蒋府朱门紧闭,紧闭的大门上,贴着封条。 这座显赫京城的钟鸣鼎食之家,如今门可罗雀。 站在大门之前,成青云还能清除地记得当时出入蒋府时,蒋府之中的繁荣与煊赫,还有世家贵族的荣华与高贵。如今,蒋府之中的顶梁柱不是死去,便是入了牢房,连曾经住在这里,靠着蒋府鼻息生活的人们,也都无声而散了。 “这府中的人,都去了什么地方?”成青云自言自语地问。 “谁知道呢?”胡柴以为是在问他,他策马靠近成青云,低声说道:“这种烜赫一时的世族,一朝倾塌了,就如山崩塌一样,根本不值得稀奇。” 低沉的声音犹如风吹拂过沙丘,沙哑而粗犷,却有些深沉的醇厚。 成青云转头看着他,审视思索片刻,说道:“倒像是你经历过一般。” 胡柴垂下头,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拍着马脖子,“并不是我经历过,而是……这京城里,有许多话本子,讲的大多都是这些。” “你说得也对,”成青云轻轻点头,“越是煊赫,摔下来时,才越发惨烈。” 她拉住马缰,调转马头,赶去瑞亲王府。马匹渐行渐远,将身后那座闾阎奢华的府邸,抛在身后。 到达王府,并未见到南行止。成青云干脆到了星驰楼,坐在软榻前,将那枚玉佩放在软榻之上的小案上,呆怔地看着玉佩之上的图徽。 绿黛上了茶点,一份白玉卷,一份汤饼,一碟果脯。 她无意识地往嘴里放东西,慢慢地咀嚼,一边在脑海之中描绘整个案情的线索。若是能解开这枚玉佩之中的谜底,她的一些推论,就能成立了。 南行止回来地并不晚,甫一进门,就发现成青云身前的碟子都已经空了。 他俯身,猝不及防地将她身前的茶点碟子挪开,入定的成青云一惊,立即缩到软榻内,警惕地看着他。 南行止将碟子一一挪开,绕过小案坐在成青云对面,用手指了指案上的玉佩,“哪儿来的?” 成青云端正坐好,虚虚地指着玉佩上的图纹,“世子,您见多识广,一定知道这玉佩是什么来历。” “质地上乘,雕工精细绝妙,难得一见的好玉,”南行止蹙眉看着那块玉,也懒得伸手去触摸,“玉要靠养,这玉光泽莹润,色泽通透,应该是被养了许久了的,而且,是一块传世的玉。” “传家宝?”成青云挑眉,“这玉,是白思雨无意之中从蒋福手中抢过来的。” “所以,你也应该知道,这玉的来历了。你只是,需要我来帮你确认而已。”南行止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目光隔着飘繆的烟雾,静静地看着成青云。 “是,”成青云抿唇,“我不希望再出错。” 如此,这桩案子,总算是可以结案了。 天地静,王府之内只余窗棂之外,飘繆依稀的涓涓细流之声。 成青云看了看天色,尚早,她下了软榻,将玉佩收入袖口之中,向南行止行礼,说道:“世子,此案需得重审,我先回刑部。” “嗯,”南行止放下茶盏,“我会尽快让刑部的人安排,这一会,希望不会再横生枝节。” 成青云歉疚地低着头,不敢顶着南行止颇有压力的目光久留,告辞退去。 出了王府,成青云骑马前往刑部,小红马虽然是匹千里良驹,在京城的街道之上,也难以撒开了奔驰。 成青云悠悠地策马而行,刚出得王府不久,便见一人从北策马而来。 隔着熙攘川流的人群,那人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姿傲然清立,挺拔清俊。一身长衫,锦衣清贵,微风过处,衣袂翩跹,倒生出几分落拓与寥寂来。 在成青云的意识里,成青岚真如他的名字一般,是一座青山,虽不至于伟岸巍峨,但却清平沉静。那份风姿,犹如水墨之上的山,分明淡淡一抹,却深沉得让人看不透彻。 她策马向前,走到那人身前,扬起唇角微笑,“青岚。” 成青岚自然也是看见了她才停下的,他微微调了调马头,稍稍立于成青云身侧,成青云侧首看着他,有些疑惑。 行动之间,带起淡淡的风,风中夹杂着淡然的清香。那是属于女人的脂粉香,很淡。 成青云惊愕地看着成青岚,目光落在他那身洁净简单的长衫之上,问道:“你去了哪儿?” 成青岚说道:“钟灵郡主府。” 原来如此。成青云一时无言,正欲和他随意聊聊,却听见他先开口:“听闻,蒋洵的案子需要重新审查,有眉目了吗?” 成青云点头,正欲说话,成青岚便稍稍抬手制止了她,“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好,”成青云推开些,成青岚策马在前方带路,穿过几条街道,认清了路之后,成青云猜出成青岚是想带她去他自己府上。 依旧是那片竹林,竹林风,天地之间,唯留沙沙竹叶相拂之声,竹影横斜清浅,竹亭掩映在竹影之中。 成青岚与成青云入了竹亭,成青云坐在软垫之上。竹林虽雅致,但却有几分凉爽。成青云刚刚坐上软垫,成青岚便递过来一张薄毯。 “盖着膝盖,”他说道。 成青云照做,片刻之后,见侍女端着茶点过来。成青岚加好了水,升了火炉,将小小的紫砂水壶放在火炉之上。 “尝尝五香花生酥,”成青岚将一叠花生酥放到成青云身前,“这是你在蜀郡时比较爱吃的,我特意让人找的住在京城的蜀地人买的,你尝尝地不地道?” 成青云捻了一颗花生,仰头张嘴,手一抛,将花生扔进嘴里。轻轻一嚼,酥脆十足,有淡淡的茴香,还混合着甜咸的独特滋味。成青云一连吃了好几颗,成青岚的清茶也煮好了。 清澈如清露般的茶水,在精巧的白瓷茶杯之中,泛着涟漪,粼粼温柔的水纹之上,萦绕着淡淡的烟雾,水汽濛濛,如烟似雾。 成青岚轻轻地吹了吹茶水,再递给成青云,成青云一饮而尽,赞叹地点头,“好吃。” 成青岚无声而笑,“看来,蒋洵的案子,始终没能难得到你。如今查得如何了?” 成青云放下茶盏,说道:“已经查明白了,蒋洵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他不过就是想替人顶罪而已。” “哦?”成青岚似是有了几分兴致,“如此说来,凶手另有其人?” “你猜得到了对吧?”成青云又拿了一块豆沙包,咬了一口,说道:“最后一件事,便是找到真正的凶手,想来,世子也让人去抓捕了。” “怕是不容易了吧?”成青岚蹙眉。 成青云稍稍定住,“你说的是,这么久了,蒋洵替人顶罪,死活都不说出真相,拖延了那么长的时间,那真凶,肯定也趁着这几天离开了。” 成青岚见她一筹莫展的模样,轻叹一声,安慰道:“倒也未必。” 第155章 水深火热 成青云立刻咽下口中的豆沙包,问道:“你知道真凶在哪儿?” “我也不能确定,”成青岚蹙眉,“只是,以前听人说过,他在京城之中有几处私人的宅子。”他顿了顿,“也许,他已经逃走了。” 成青云立刻起身,扔开盖在腿上的薄毯,说道:“不管如何,我得先去看看,你告诉我,那几处私人的宅子是在什么地方?” 听成青岚说了地址之后,成青云二话不说,直接出了成府,翻身上马,策马直奔那处私人院落。 院门大门紧闭,成青云下马,正要上前敲门,胡柴拦住她。 成青云退开,让胡柴敲门。片刻之后,也不见有人前来开门。此时暮色将至,京城之中的华灯却还未点亮,四处一片朦胧昏暗。成青云看向院门门缝,只觉得那院落之内,黑暗模糊,阴森诡异。 “没人来开门,我把门撬开试试。”成青云拿出短剑,直接插入门缝之中,很快,门栓便被她撬开,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屋内有人,这是成青云的判断。 院落之中有人走过的痕迹,院内摆放着生活用具,院子角落中,还摆放着没有清洗的衣裳和碗筷。屋门紧闭着,里面没有动静。成青云紧紧地握着短剑,警惕地看向门内。 胡柴走在她前方,成青云对他说道:“去屋内看看。” 胡柴灵敏地推开门,警觉地发现门内并没有危险,便与成青云一同走进去。 甫一进门,房内便传来一阵诡异的香味。成青云蹙眉,还未来得及思索,突然听见卧房内有声响,她看了胡柴一眼,先一步闪进卧房。 第115节 刚一进去,便看见地上躺着一人,成青云单看背影,便认出那人的身份,但依旧存了几分警惕,慢慢地靠近,缓缓地俯下身查看那人的情况。 她伸出手,想要将地上的人扶起来,那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成青云来不及躲闪,那人伸手扼住她的咽喉,翻身将她压倒在地。 成青云这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浑身瘫软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用一块软布捂住自己的口鼻。 蒙汗药…… 脑海之中残存的清明让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无助地转头看向卧房之外,希望胡柴能听到动静来救自己。担很快,眼前便是一片黑暗,连意识也陷入模糊与混沌之中。 黑暗,膝盖痉挛般尖锐刺痛着。这是成青云醒来之后的第一感受。 可能是因为知道她中了蒙汗药浑身无力的缘故,连手脚都没有被人束缚住。她慢慢地撑起身来,睁大了眼睛四处环顾。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才隐约看出周围事物的轮廓。 她静静地听了片刻,发现身边还有人。这人呼吸凝重紊乱,是个男人。但呼吸并不均匀,也没有力道,应该没有威胁性。她想要挪动双脚,却无法用力,想要说话,发现连舌头都有些僵,试了片刻之后,终于放弃了。 有风轻轻吹拂进来,带来些许血腥味,她心头一沉,原本木讷迟缓的意识终于警醒,立刻变得恐慌害怕起来。 她用力嗅了嗅,发现血腥味就在身边,应该是这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她极目看去,发现这男人身形中等,并不是胡柴。如今胡柴到底如何,她还不知。希望他能脱险,至少还能通知人来救她。 她冷静下来,静静地聆听,身旁这男人呼吸虽然紊乱,但好在绵长,应该是没有危险。她干脆慢慢地躺下来,等待着蒙汗药的药效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明亮耀眼的光线刺激得双眼微微刺痛,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小小的暗室,应该是某处宅院的地窖之类的。房顶之上,有一束光投射而下,房间内,也点着一支微弱的蜡烛。晦暗的光线交织,让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成青云立即去看躺在不远处的男人,男人正睁着双眼,惊恐哀求地看着她。他衣襟之上有斑驳的血迹,脸色也是苍白,四肢被捆住,嘴也被堵住。 成青云靠近了些,这才认出这人是蒋子逸! 她蓦地记起,她进入那处宅院的卧房时,看见躺在地上的人正是蒋子逸。若是她没有被困,她一定将蒋子逸带回刑部审问,将案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忽而察觉,身前的一道阴影似动了动,她顺着影子看过去,竟发现那昏暗的烛火之前,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雪白的襦裙,犹如缟素,连青丝之间的头花,也是一点淡淡的素白。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黑暗之中,尤为阴森恐怖,仿佛是黑暗之中忽而出现的鬼影。 成青云定睛细看,心沉了沉,却没有太过惊讶。 “楼三娘……?”她模糊着声音问。 那素白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昏暗之中,楼三娘那张惨白的脸色很是突兀,却依旧有着慑人的美。就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成青云明显察觉到身旁的蒋子逸发出惊骇又愤怒地低吼。 “成员外郎,你醒了?”楼三娘轻柔地问。 “这是哪儿?”成青云半靠在墙上,问道。 “出了京城了,”楼三娘只是漫然地回应。 成青云蹙眉,也稍稍感到惊讶。这几日,刑部对楼三娘的海捕令从来只有更加的严格不敢有丝毫地放松,而楼三娘,竟然可以安然无恙的留在京城,此时竟还能将她和蒋子逸顺利带离京城。 “你放心,”楼三娘从发间轻轻拔出一支小小的簪子,用簪子拨了拨烛芯,烛火瞬间明亮起来,将峭楞诡异的暗影照亮。她转头,看着成青云说道:“我不会伤害你,带你来,只是为了向你请教请教,当年杀了青鸾的人,到底是谁。其次……” “其次什么?”成青云警惕地看着她,想要在袖中找自己的短剑,却发现袖中空空如也,应该是早就被楼三娘收走了。 “其次,我要带你离开京城,并且永远都不再回来。”楼三娘静静地看着眼前明灭闪烁的灯火,橘黄色的烛火温柔旖旎,将她苍白的脸色氤氲渲染得娇媚妍丽。依稀里,她仿佛还是曾经二九年华的少女。 “你要带我走?”成青云惊愕,“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楼三娘摇头,并不打算多说。 身旁的蒋子逸痛苦的低吟一声,成青云看过去,发现他腿上的伤很是严重,先前清醒时,分明没看见他的腿流血,如今却发现的腿,鲜血正汩汩的往外冒。她仔细辨别他腿上的伤口,伤口的位置很是刁钻,恰恰落在腿部的经脉之上,正好可以让血缓缓地流出身体,却不至于一下子就失血过多。这无疑是一种极其残忍的酷刑。 蒋子逸哀求地看着她,眼底充满痛苦和绝望。 成青云没有力气去为他包扎伤口止血,只好看向楼三娘,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青鸾被害的?” “很早了,”楼三娘并没有打算隐瞒,她将手中的簪子重新插入发鬓之中,说道:“虽然我离开京城去了杭州,可我经常与她保持着书信。原本她会在约定的时间里给我回信的,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她双眼微微泛红,眼底闪烁着微微的光点,“她在信里对我说过,她和蒋家父子之间的纠葛。她原本是想摆脱蒋家人的,但是……”她苦涩一笑,“成员外郎或许不会明白,作为一个艺女,虽然没有青楼风尘女子那般苦楚,但是也没有能耐去和权贵作对。” “青鸾在信中对你说过她与蒋家父子的恩怨吗?尤其是受到伤害的倾诉。”成青云问。 “说过,”楼三娘目光陡然间变得凌厉,“蒋洵和蒋子逸这对父子都不是东西。青鸾原本以为,随了蒋子逸,今后的生活至少不用再奔波,也不会再做艺女这样低贱的事情。但是没想到,她被带入蒋府之后,蒋洵竟然对她……”她摇头,“我不知道青鸾与蒋家父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她到底真心对谁,或者谁才是真心的对她,但是我知道,她出事了,她在信中向我透露了与蒋家父子之间的争执纠葛后,很快就不再与我联系了。” 成青云看了看蒋子逸,青鸾与蒋家父子之间的关系,只有他这个亲身经历了的人才会知道。 楼三娘显然也是明白,她冷笑:“我问过蒋公子了,可蒋公子嘴硬得很,死活都不肯说实话。” “他对你说了什么?”成青云问。 “他只承认是蒋洵杀了青鸾,这一切,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楼三娘凉凉地说道,“可是,我不信。若是杀害青鸾的真的是蒋洵,成员外郎又如何会突然重审蒋洵的案子?” 成青云谨慎诧异地蹙眉,“蒋洵的案子重审,并没有对外说过,你怎么会知道?” 楼三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忽而闪过充满魅色的笑意,那应该是她浸淫教坊多年,才会有的娇媚又魅惑的笑容。 “我自有本事知道,难道成员外郎想要自己亲自体会?”她声音柔媚,令人骨酥。 第156章 水火之中 成青云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猜测,楼三娘得知蒋洵一案重审的办法一定很是诡异。 她抿唇,冷冷地看了楼三娘一眼。 楼三娘轻笑,用手理了理发鬓,“那日,我借着要为蒋老夫人献舞祝寿为由,去了蒋府练舞。可是很巧,世子和成员外郎也在。你们竟然在蒋公子的院子里发现了碎尸。我本是远远地观望的,可是,在你们崛尸时,发现土里有半截青玉簪……” “原来,那截青玉簪,是你在土里发现的。”成青云恍然大悟,“你……你把那簪子带走了?” “那是青鸾的东西,我当然要带走。”楼三娘突然变得悲沉又愤怒,“可是我也知道了,青鸾的确是被蒋家人害死了!” “所以你打算为青鸾报仇?” “青鸾被人杀害,还被人分尸,如今连尸体都不齐全,死后更是无法瞑目,我若不为她报仇,她的亡灵又怎么会安息?” 楼三娘咬牙切齿,浑身颤栗,“我不管是蒋家的人害死了她,蒋家的人,都得死!我非要尽我一切所能,为青鸾讨一个公道!” “所以你就和白司琪勾结?”成青云反问。 “我和白司琪,目的相同,都是要杀蒋府中的人,互相帮衬一下,有什么不妥?何必说勾结这样难听的字眼?”楼三娘说道。 “白思雨的药也是你开的?”成青云冷眼看着她,“你可知那药的副作用?” “我在将药给白司琪时,就对他说明白了。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楼三娘眉心轻轻蹙动着,微微闭了闭眼,“何况,那药虽然对身体不好,但时见效很快。是白司琪他亲口告诉我,并且恳求我,只要能让他小妹重新站起来,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成青云抿唇,微微看了眼蒋子逸,他竟然还未昏迷过去,只是那副模样,与濒死的人无异。 “蒋夫人呢?”成青云动了动,诧异地发现自己恢复了些力气,但她依旧不动,轻声说道:“蒋夫人也是你指使的?” “哪儿需要我指使?”楼三娘摇头,“她本就想杀了那老夫人了,正好,我也怀疑杀害青鸾那老夫人也有份儿,所以我就顺水推舟,为蒋夫人提供了些杀人的便利而已。” 蒋子逸突然全身轻轻颤抖,双眼赤红,愤然不已。 楼三娘视若无睹,轻声说道:“成员外郎,三娘我为你解决了疑惑,如今可否请你为我分析分析,杀害青鸾的人到底是谁?”楼三娘妍丽的脸色忽然暗沉,“蒋洵主动认罪,而且还弄了一支假簪子,让两个小丫头说几句假线索,其实不过就是想替人顶罪而已。” 成青云沉默不语,楼三娘端起烛台,小小的室内,烛影灯火随之移动。她慢慢走到成青云身前,成青云眼前的明亮越发清晰,她看见楼三娘缓缓地俯身,轻声对她说:“成员外郎,杀害青鸾的人,其实是蒋公子对不对?蒋洵蒋尚书,虽然是个真正的伪君子,为人虚伪矫揉造作,但是对他这个嫡子,还算是上心的吧?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儿子,甘愿毁了自己一身的高风亮节,甘愿失去一切,沦为阶下囚。甚至连蒋夫人,为了她儿子,也隐瞒了我真相。还心照不宣的,和蒋洵一起,为蒋子逸脱罪。这便是为人父母之心吗?可真是令人……感动。” 她冷笑几声,直起身来,将烛台放到蒋子逸身旁。 幽幽的烛火将蒋子逸苍白的脸色照得嶙峋,蒋子逸挣扎着后退,可却犹如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楼三娘伸手,想要摘下蒋子逸堵住嘴的布,蒋子逸骇得哆嗦着躲开,楼三娘干脆作罢,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道:“蒋公子,你可真是好命,蒋洵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他却还要替你顶罪,甚至连砍头都不怕。” 蒋子逸垂着眼,浑身颤抖。 楼三娘转身,走到方才的桌前,竟然从桌上拿起一柄短剑。那短剑之上,还沾着血,殷红的血色才黑寂之中蜿蜒。 成青云一直没有发现桌面上的匕首,此时见到,立刻警觉。那短剑……是她的兰花短剑。 兰花短剑,是成怀谷送给成青云的,那如玉般雕镂细纹的兰花,镌刻在剑柄和剑鞘之上,如月下疏影,清贵雅致。其锋芒剑刃,虽利却润,虽仞却雅。犹如月下之兰,犹如月下之竹。那短剑,更像隐士高人松下独酌时的杯盏,并不适合做武器,却十分适合成青云用来防身。 此时,这柄短剑被楼三娘握在手中,剑刃之上,沾了蒋子逸的血。 成青云蹙眉,她实在不喜欢自己的东西沾上蒋子逸的血污。 楼三娘走到蒋子逸身前,缓缓俯身,将短剑置于他的咽喉之处,蒋子逸满脸死灰,面色惊骇绝望得扭曲,连脖颈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青鸾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你折磨致死的?”楼三娘微微用力,锋利的剑刃划破蒋子逸的皮肤,一道极细却极深的伤口渗出血来。 成青云屏住呼吸,脱口而出,说道:“慢着!不要杀他!” 楼三娘顿住,那张风韵娇妍的脸转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明知道他就是凶手,为什么还不能杀了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替天行道,有什么不对?难道……你想包庇他?” 成青云不想和她辩解,就算是凶手,也必须经过审判定罪之后,再由刑部或者律法判定罪名。她快速镇静下来,说道:“他的确该死,可是我还有许多疑虑没有想明白,如今正好可以向他证实。”她恳切地问楼三娘:“你难道不想知道青鸾死亡的谜团吗?” 楼三娘脸色稍稍一暗,迟疑而缓慢地收了手。 蒋子逸如同劫后余生,浑身瘫软下去。方才那一刻,他知道,楼三娘是真的想要杀他,而不是继续折磨他了。 成青云见楼三娘收了短剑,心有余悸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她看向蒋子逸,问道:“蒋公子,你的贴身侍从,是不是叫蒋福?” 蒋子逸忐忑呆滞地看着她,并未说话,楼三娘不耐地将堵住他嘴巴的布拿掉,他这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口中发出模糊悲痛的低吟。 成青云再问了一次,蒋子逸终于缓过来,虚弱地点头,说道:“是……” “你是否会让他帮你保管东西?”成青云斟酌了片刻,整理好了思绪,冷静地问道。楼三娘在审慎地看着她,她不敢怠慢。 “他……他从小就跟着我了,我很信任他,经常让他保管东西。”蒋子逸断断续续地说道。 成青云动了动手臂,想要从袖中拿出那枚玉佩,发现依旧没有多大力气,便对楼三娘说道:“楼三娘,可否帮我拿一下袖中的玉佩。” 楼三娘依言将玉佩拿了出来,成青云问蒋子逸:“这枚玉佩,可是蒋家的传家之玉?” 蒋子逸惨白干裂的唇微微地颤抖,迟钝地点头。 “蒋福将它弄丢了,你可知道?”成青云审视着蒋子逸,观察着他的脸色,生怕他突然断气了。 蒋子逸艰困地张了张嘴,发出模糊的声音,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这玉佩,在白思雨手中吗?”成青云问。 蒋子逸苦笑,涩涩地摇头,“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但是后来知道了。” 成青云不解,“可否请你说得明白些?” “都怪蒋福这个卑鄙小人!”蒋子逸陡然变得愤恨,懊悔地咬牙切齿,“我让他帮我保管着玉佩,他却在和白思雨争执打斗时给弄丢了。他生怕我会让他偿还,又怕我父亲因此将他打死,他便隐瞒着,不对任何人说。直到……” “直到什么?”成青云眯了眯眼。 “直到,蒋府附近流传,有蒋府中的人暴力殴打白思雨,甚至……甚至有更不堪的,说什么蒋府内的人趁着夜黑,想要霸占白思雨……那蒋福,”蒋子逸声音沙哑,似随时都会呕血般,愤怒又懊悔地说道:“他怕自己的事情败露,所以就就瞒着我,跑到我父亲那里鼓弄,暗示是我去强、强.奸了白思雨,还把玉佩给弄丢了……” 成青云愣了愣,“难道你父亲没有来向你求证过?” 蒋子逸苦笑,他难堪又丧气地摇头,“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他都懒得向我求证了。他肯定就怀疑是我干的,连求证都不会……” 第116节 成青云无奈地看着他,蒋子逸的秉性,要说蒋洵不相信,恐怕也困难。 “后来,那蒋府中的人打伤了白思雨的流言越传越开,流言也越来越不堪入目,我父亲担心……担心这终究会让我受到牵连……这才故意让人露出口风,说,说那打伤白思雨的人,是朱吉……”蒋子逸低声地说。 “所以,白司琪就被流言所误导,以为害了白思雨的人是朱吉,所以,为了故意让这看起来更像是真相,蒋洵在得知朱吉被害死之后,说了朱吉称病在家的谎话。”成青云蹙眉,若有所思地说道。 “……对吧。”蒋子逸并不完全明白成青云的推论,只迟疑地点头。 成青云一时百感交集,这是她遇到过的比较巧合的案子,一桩一环,有多少误解和巧合在其中?或许这巧合不过就在人的一念之间。 但蒋洵此人,无论如何虚伪、如何虚假,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在乎到极致的。 若非蒋洵愚孝,事事顺着蒋老夫人,让蒋老夫人将蒋子逸溺爱成了一个窝囊废,或许蒋子逸也不至于如同现在这般,或许有些悲剧,也不会酿成。 楼三娘冷笑,“好一个慈父。” 第157章 离开京城 蒋子逸又怒又惭,泪水立刻糊住了双眼,“那白思雨的事情,确实与我无关……朱吉的死,也与我无关,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你快放了我,放我走。” 楼三娘闻言,一脚踏在他的肩膀上,“我不管其他事情是否与你有关,我只要知道,青鸾是被你害死的就够了!” “不!”蒋子逸歇斯底里,他无力地抬手想要将楼三娘推开,却无济于事。“青鸾……青鸾,我不是有意要害死青鸾的……” 楼三娘双眼赤红又有些癫狂,“青鸾是怎么死的?” 蒋子逸仓皇不安地、求助地看着成青云,成青云说道:“楼三娘,你把他踩死了,可就不能知道真相了。” 楼三娘却丝毫没有息怒,她再次将短剑放在蒋子逸地脖颈上,怒然威胁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蒋子逸低声哭嚎,“我说……我说……”他用手推着楼三娘的腿,低声艰难地说道:“是我……是我不小心将青鸾……将青鸾勒死的……” 楼三娘浑身陡然脱力,手中短剑落下,狠狠地扎在蒋子逸的肩膀上。 蒋子逸惨叫,那叫声让成青云的心陡然一蹙。 楼三娘仍旧不觉得泄愤,利落地将短剑插入,将利刃抵住蒋子逸的脸,问道:“为什么……” “她……”蒋子逸一口恶气生出来,又恨又怕,尖酸刻薄又愤怒地说道:“因为她就是个贱女人,跟了我还勾引我爹!我气不过,在和她欢好时,拿她的腰带勒住她的脖子……她还以为,我是在跟她玩什么新花样,一点防备都没有……”他讥讽地笑道:“你别说,你们这些女人,到了床上,放浪得让人失控,我就是一时兴头上来了,没控制住,把她勒死了……” 他嘲讽地笑着,几乎疯癫,可却浑身战栗恐惧,脸色诡异。 “她死后,我本来打算将她随便扔弃的,可是这事被我祖母知道了。祖母担心我杀人的事情败露,她那时只对我说,让我别怕,她会帮我处理一切问题。”蒋子逸蓦地仓皇起来,似不愿意回忆这些事情,“至于后来的,你们都知道了,我祖母和我爹,就是把青鸾给分尸了……” 楼三娘瞬间泪如雨下,慢慢地起身,僵硬地手紧紧地握着短剑,短剑之上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袖和手指,地上的鲜血逶迤而开,淹浸了她垂在地上的衣袂。 蒋子逸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绝望地看着楼三娘手中的短剑。 成青云心急如焚,此时的楼三娘就如搭在弦上的利箭,随时可能会爆发。她慢慢地挪动身体,想要挡在蒋子逸身前,就在楼三娘举起短剑的一瞬,她立刻跃身而起,想要推开楼三娘。 楼三娘在悲愤哀恸时爆发出的力量惊人,手中的短剑擦过成青云的肩膀,巨大的力道将成青云推到在地。 成青云委顿地跌落,头重重地撞在墙上,意识瞬间一片模糊。 体内地蒙汗药依旧未散尽,成青云瘫倒在地,背对着楼三娘,只听见一声痛苦而短促的惨叫,地上的血瞬间蔓延涌开。她陡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颓然闭上眼,昏沉地睁不开眼睛。 楼三娘将她扶起来,摸了摸她的脉搏,似在她耳旁叫了几声。 房间的门无声地被人推开,楼三娘警惕地拿起短剑,看清了黑暗中走进来的人,松了一口气。 那人快速进来,一眼便看见了地上的成青云,立即俯下身来,查看她的情况。 成青云迷迷糊糊地看见眼前多了一道身影,又听见低沉又似水痕般荡漾的声音问道:“她怎么了?” “受了些伤,并无大碍。”楼三娘说道,“她身上的洋金花毒还未散去,再过两三个时辰就好了。” 那人拿出手绢,覆住成青云渗血的肩膀,怨怼地看着楼三娘。 楼三娘轻轻地眯眼,“你答应过我,会安排我安全的离开的。”她低声说道:“我也会实现对你的承诺,带着成青云离开京城,不会让她再回来了。” “已经安排好了,”那人将成青云轻轻地放倒,“走水路,已经安排好了船。船上是商旅,许多人在杭州就会下船,你立即带着她离开吧。” “好。”楼三娘不疑有他,扶起成青云,快速离开。 昏暗之中,成青云挣扎着,艰难地睁开双眼,努力地想要看清那站在黑暗之中的男人。 依稀模糊之中,她看见一袭淡色深衣,清淡如水上飘渺的月色。 出了地窖,上了马车,一路颠簸,成青云还能听到街道之上地繁华与热闹,此时夜色初上,京城的夜市才刚刚开市,正是最热闹鼎沸之时。 此处离运河并不远,马车并行驶太久。成青云被楼三娘扶着,下了马车,江风凛冽而来,吹得昏昏沉沉的成青云意识稍稍清醒。 这船不小,可船上的人却不多,大部分都是商旅,楼三娘将她带进船舱中,便关上了门。 成青云被放在床上,动了动手脚。她这才稍稍缓过神来,看向楼三娘。她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妆容也变过了,不得不说,她的伪装与她有异曲同工之处,稍微在五官和脸上描画几笔,就能改变容貌。 这就是常人所说的,妆前妆后判若两人吗? 不同的化妆技巧,描绘出来的,不是同一张脸。 “走水路,是怕我趁机逃走吗?”成青云讥诮地说道。 楼三娘从包袱中拿出药来,褪去成青云肩膀上的衣物。她上船时,披着一件斗篷,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伤。 冰凉的清水将肩膀上的血洗净,再上药粉。 楼三娘将药涂匀,轻缓地说道:“成员外郎,哦,不,成公子,上了船,船开了,除非你插上翅膀,否则你真的别想回京城了。我会时时刻刻看着你的。” “胡柴呢?”成青云突然想到胡柴,“他没事吧?” “大约没事吧?”楼三娘说得漫不经心,“我只是把他药昏了而已。” 成青云转头,看向窗外,船已经起航,两岸的房屋楼阁,快速地后退。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楼三娘。 楼三娘原本以为她会愤怒或者悲伤,她看着成青云那双水润明湛的双眼,心里微微一软。 “有吃的吗?”成青云平静地看着楼三娘,“我很久没吃东西了。” 楼三娘愣了愣,从包袱中拿出几颗枣子,还有些干饼,“暂时只有这些东西,等船靠岸补给的时候,再想办法找其他东西吃。” 成青云起身,靠在床头,楼三娘倒是体贴地为她在背后垫了软垫。 和着水吃下了饼,又吃了几颗枣子,成青云似恢复了不少力气。 流水潺潺,江面雾霭淡淡,风卷淡雾,江水映月。船无声地划过粼粼水面,在江水之上,留下一条蜿蜒而连绵的银色水痕。 两岸蓬蒿迤逦,月色下,似浩浩白浪,清流千里。成青云借着青纱般模糊的光,看清了岸上的景色。 京城城郭轮廓缓缓地后退,巍峨的城墙在雾色中慢慢模糊。蜿蜒而出的运河之上,舸舰画舫川流不息,匆忙来往。 楼三娘为她关上窗户,说道:“公子还是安心休息吧,不要担心其他事情了。” 成青云干脆躺好,漫然地问道:“我的功夫也不弱,你就不怕我把你打昏逃走?” 楼三娘似笑非笑,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公子小看我了,我能带走你,自然就有办法制服你,那蒋子逸这么个男人,都能被我抓住,难道我还奈何不了你吗?” 成青云狐疑而审慎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她折磨蒋子逸时的情景。楼三娘深藏不露,或许有几下身手。她步履轻盈,呼吸稳健,成青云原本以为是她会跳舞的缘故。如今想来,她独特的舞步,简直是她最好的掩护。 耳畔是轻灵琮琮的水声,成青云却丝毫没有睡意。她转头看着楼三娘,楼三娘正在铺床,将床被整理好之后,她躺上去,与成青云一样,睁着双眼,并未入睡。 “白司琪、朱吉的案子,以及蒋老夫人被害的案子,还有青鸾被害的案子,都已经水落石出,但是我还是有一事不明。”成青云淡淡地说道。 有关于青鸾的事情,楼三娘多少都会在意。她蹙眉,问道:“什么事?” 成青云偏头,借着窗外疏落的光影打量着她,轻声说道:“青鸾与你,不过是教坊中的姐妹,就算关系亲密,你也不至于为了她筹谋报仇,杀害这么多人吧?” 楼三娘神色一定,那双染着沧桑与风情的双眼瞬间一恸,不由得泪光闪烁。 她闭上眼,用轻如烟尘一般的声音说道:“青鸾是我的妹妹。” 那声音似被水缓冲了似的,荡漾而依稀,成青云竟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她撑起身,睁大了双眼愕然地看着楼三娘,问道:“你说什么?青鸾是你的妹妹?你们是亲姐妹吗?” 月光被水荡漾着,涟涟地荡漾进窗户来。楼三娘的肌肤染上一层素白的月色,白得似透明的一般。 她缓缓睁开眼睛,呆怔地看着一席月色,沉默不语。 第158章 寻她千里 深夜之中,楼三娘似梦呓一般的话语,终究没有再继续下去。 次日醒来,房间里已经没人,楼三娘睡过的床被整理得干净清爽,房间的门也被紧闭着。 船舱之外的过道上,间或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还有舵手划船的号子声,以及清风水声。 成青云有了力气起床,惊觉这洋金花所制的蒙汗药药效竟然如此持久。她几乎整整五六个时辰动弹不了。想到此处,又不由得哀伤。若是这蒙汗药的药效如此的厉害,那么胡柴是不是也在此时才醒过来?那么此时此刻,南行止到底知否得知她已经被楼三娘带走了? 脚刚刚沾地,门房被人推开。空濛明媚的晨曦之中,楼三娘纤窕的身影掀开了熹光般,缓缓地走了进来。 她将一碗粥和一个包子放在了桌上。 成青云也没客气,喝了粥,吃了包子,在房间里慢慢地走动。 走了几步,便有些脱力,她干脆坐下来,紧紧地盯着楼三娘。楼三娘抿唇一笑,用手绢掩唇而笑,那双风韵翩跹的双眼含着笑意,“成公子,你这样看着我,我可会误会的。” 成青云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说道:“我看你伪装术不错,从哪儿学的?” 楼三娘收拾碗筷,说道:“自然是有高人教的。” “这么说来,你就是这样带着我躲开了京城官兵的搜捕?”成青云若有所思。 “世子的人哪儿有那么好骗呢?”楼三娘颇有些感慨,“这几日,我看到海捕令,都不敢出门的。京城之中,到处都是世子的眼线,没有安排妥当,我是不敢轻易露面的。”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敢明目张胆地带着我去码头上船?”成青云蹙眉。 楼三娘说道:“自然是早就安排好了,有人扮作与我相似的模样,将码头上的追捕的人引开了。” 竟是如此。成青云欲言又止,看来,这京城之中,楼三娘并不是一人,而是有人帮她筹谋安排,否则以她一人之力,又怎么能躲过海捕令,又怎么能这么顺利地离开京城? 那个帮她的人,是不是就是那暗室之中出现的男人?成青云脑海之中,只能记得那男人穿的是淡色深衣,飘繆又清雅。 若是问楼三娘,定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她干脆决定休息,养精蓄锐,伺机逃走。 这楼三娘要带她离开京城,又不知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万一将她带去卖了,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那岂不是麻烦了? 她见门半掩着,有商旅模样的人从门外走过,便随意问道:“这船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商人,有贩茶的,有贩绸缎布料的,还有卖药材的,都是南来北往的旅人。”楼三娘说道。 第117节 用过早饭,成青云要到甲板上走走,楼三娘或许见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力气,或许是以为她无法逃走,所以同意了。 甲板之上,有几个商人三三两两坐着喝茶,有的则倚着船舷看风景。成青云看了看,四处走了走,停在一中年男人身前。 那中年男人一身儒雅圆领宽袍,风吹得他衣袂轻扬,飘然清逸。 “兄台,是卖药的?”成青云拱手向他问好。 那人微微一惊,温和地笑了,拱手还礼,“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知晓?” 成青云目光落在他腰间,说道:“你腰上佩戴的,是金银花与菊花的香囊,指甲之中,还有常年翻检药材留下的淡黑色印记。” 那人怔住,低头看了看香囊,还有有些泛黑的指甲。 “最重要的是,”成青云谨慎一笑,“你常年与药材为伍,身上自然有股药材的香味。” “是吗?”那人释然一笑,“我竟闻不到。” “久居香室而不识香,你可能经常闻到药香,已经习惯了,反而忽略了身上的气息。”成青云解释。 “如此,”那人轻轻点头。 成青云与他闲聊几句,有些尴尬又局促地问道:“不知兄台可有治……便秘的之类的药?” 那人一愣,说道:“自然是有的。” 成青云一喜,连忙将自己的头上的簪子交出去,说道:“这是银簪子,我身上没几个钱,想用这个给你换些治便秘的泻药可好?” 那人倒也没有推辞,说道:“此药也并不贵重,你与我去拿便是。” 成青云拿到一大包番泻叶,藏在衣袖中。回到船舱时,楼三娘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到午时,楼三娘要去船底厨房拿吃的,成青云埋怨她不会选择新鲜吃食,要自己去拿。楼三娘或许也知道她爱吃、挑食的习惯,也将就着她,随她去了。 船舱的厨房,热火朝天,几个厨子掂锅掌勺,忙得不亦乐乎,成青云趁着人杂混了进去,揭开一口锅。 锅里煮着茶叶,正沸腾着。 “这茶水能给我一点吗?”成青云问。 隔着腾腾的雾气,正在炒菜的厨子说道:“随便喝,自己盛。” 成青云舀了一碗,快速将早已准备好的番泻叶扔了进去。番泻叶与茶叶很相似,滚水一煮,更是难以辨别。 当天晚上,整条船上大半的人严重腹泻。张船的人担心是疟疾,立刻吩咐停船靠岸,船停在了的镇子的码头上,让大夫来治病。 楼三娘也喝了许多茶水,自然也腹痛难忍,且腹泻不止,整个人都是虚脱的。 成青云知道这泻药的厉害,稍稍一动,便控制不住。她甚至看见有的舵手排着队上茅房,有的人没忍住,泄在裤子里。 整个船舱的人叫苦不迭,哀嚎连天。 楼三娘惊慌又愤怒地看着成青云,成青云从她的包袱中拿出自己的短剑,趁着她还没缓过来,匆忙地下船离开。 天际一轮淡月,将四野照得嶙峋峭楞,风过暗影婆娑,深冷寒栗。 成青云将短剑收入袖口之中,朝着这座小镇深入前进。 …… 一行快马策马南行,沿着蜿蜒浩荡的运河,极速奔驰! 为首的南行止,身披暗色斗篷,风从耳畔疾驰而过,他身上的斗篷随风飞扬,在身后被风吹得笔直。 胡柴与秦慕铮等人紧随其后,身下的马匹是千里良驹,已经马不停蹄地奔走了一天一夜! 胡柴勒紧马缰,不言不发,神色凝重。那蒙汗药虽然厉害,可他体质强壮,不过两三个时辰就醒了过来,可浑身无力,硬生生躺了许久,才赶到王府通知南行止。 南行止听完他的陈述之后,再听到秦慕铮带回来的运河码头关于发现疑似楼三娘的人的消息,当即便知道,成青云是被楼三娘带走了! 运河以京城为起点,贯通南北。南行止等人一路向南,追了许久,都未曾发现任何线索。 秦慕铮一边追赶,一边还要照顾一同跟随来的钟灵郡主。钟灵郡主一手拉着马缰,一只手抱着她的狗,策马奔驰驰骋竟然丝毫不逊色于这几个男人。 胡柴将成青云失踪的消息告知南行止时,她正巧也在,一听闻青云失踪,她立即要带着自己的狗来,并试图说服南行止,带着狗,狗可以帮忙找到成青云。那时南行止一脸冰霜,根本没有理会她,带了人马就直接往南追赶,钟灵郡主便理所当然地跟了过来。 “世子……”秦慕铮策马上前,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目不斜视,辽阔四野,广袤的夜色之下,他的马匹宛若一支利箭。 “世子,就算是千里良驹,也抵不住如此长久地奔走。请世子歇一歇吧!”秦慕铮开口劝解南行止。 南行止猛然拉紧马缰,身下的蹑景缓缓地停下来。他翻身下马,呆怔的站立片刻,问道:“走了多远了?” “世子,离京城百余里了。”秦慕铮说道,“前方不远处是龙尾镇,世子停歇片刻后,可到镇上歇息。” “是啊,世子哥哥,我的狗没跑都累了。”钟灵郡主放下她的狗,那只狗在马背上背颠簸得有些厉害,此时委顿地趴在地上,钟灵郡主摸了摸它的头,喂了它一些水和干粮。 南行止缓缓地走到运河河畔,河之畔,蓬蒿蜿蜒,犹如水中月色,浩淼连绵,江风轻送,吹起浩荡芦苇,漫天如雪飞蓬随风而起,似星河鹭起,风中枝叶翩跹,簌簌而响,似松涛,似云起。 成青云与他一同初入京城时,他总担心她并非真心留在京城。如今她真的随人离开了,焉知她是否出于真心? 莫名的惶恐和隐忧蔓延上心头,他轻轻蹙眉,片刻后又不甘接受这个可能,又转身,走出无边无垠的芦苇地,重新上马。 “船就算顺水顺风日也不停的行驶,也不可能驶出百余里,再往前走,说不定那船就在镇子里。” 他看着这条蜿蜒的运河,通往前方不远处的小镇。 秦慕铮策马而来,说道:“世子,我带人先前去查看,若是发现了船,再让人回来禀报。” “如此也好。”南行止应了声,随秦慕铮去了。 胡柴自然与秦慕铮一同前去。他本是奉命保护成青云安全,成青云无端失踪且被人带走,他已算是失职,若是再不尽快找回成青云,恐怕难辞其咎。 钟灵郡主松了一口气,摸了摸狗头,说道:“若是此时有青云的东西人,让我的雪儿嗅一嗅就好了,青云如果就算附近,雪儿一定可以闻到她的气味。” 第159章 生死一线 钟灵郡主的狗是经受过训练的细犬,嗅觉极佳。 南行止闻言,眉心微微动了动,片刻后,从自己衣腰带之上解下一条稍微细软些的束带。 钟灵郡主稍稍愣住,疑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成青云的衣带,”南行止面不改色地说道。 钟灵郡主倒是有些欣喜,连忙将衣带拿在手中,放在狗的鼻尖让它嗅嗅。“世子哥哥,你真的很神啊,我说什么你就有什么,连青云的衣带你都随身携带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南行止缓缓地握住掩于广袖之下的手,神色凝肃。 而四周的侍卫却不免稍稍诧异,暗中快速地相互递了几个眼神。 南行止身上所带的衣带,是成青云陪他在平王府罚站时,因为衣衫被夜露打湿而换下的。他当时不知为何,趁着她没注意,悄悄地将这衣带收走了。不过一条小小的束带,他小心翼翼地掩藏在自己的衣带之中,即可随身携带,又不会被人发现。 他垂眸,看着雪儿认真地嗅着成青云的衣带,心头却难得生出迷惘。 天涯此时,她在何方? …… 龙尾镇,之所以名为龙尾镇,是因其镇子的北面有山,山连绵蜿蜒,山岚曲线温柔起伏,向北百余里就是京城,承运京城真龙之气,所以称为龙尾山,此镇也得名为龙尾镇。 成青云入了镇子,先随意找了一家破旧的脚店住下。 番泻叶虽然能致人腹泻,可那船上就有懂的药理的人,而且还能随时进入镇子里找大夫医治,楼三娘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过来找她。 故而成青云只打算在脚店休息半夜,到半夜时,就立刻北上回京城。 下船时,她将楼三娘随身所带的银两都拿走了,正好可以在镇子里换一匹马。找到脚店之后,脚店的老板倒很是热情,殷勤地招呼着她。 这镇子离京城不远,倒也富庶,成青云随意点了几道菜,店中都有。不一会儿,老板就将饭菜端了上来。 这一路下来,她饿狠了,一连吃了三四碗,喝光了所有的汤,随便让小二为她准备了干粮,这才满足地去房间休息。 这脚店有个后院,成青云的客房被安排在东边的厢房之中。院中大大小小十几间房,都住满了人。成青云粗略地看了看,大部分都是商旅,或者是读书人。 通往东厢房的游廊比较窄,拐过游廊时,没注意猝然撞到一人,成青云肩上的伤口被撞得尖锐疼痛。 “对不住,”这人垂着头,对她说道。 “无妨,”成青云担心被人看出伤口,面不改色地摇头,快速侧身为他让路。 这人稍稍点头,转身入了房间。 成青云被小二带入客房,这才发现这人住在她隔壁。 经过隔壁房间时,她微微停了停。小二拿出钥匙为她开房,见她还停在隔壁门口,热情地提醒道:“客官,您的房间到了。” “好的,”成青云见小二进了房,也随同进入。思索片刻,问道:“隔壁住了很多人吗?会不会太吵?我喜静,若是太吵了,劳烦你为我重新安排房间。” “隔壁吗?”小二脸上堆出热情十足又活络的笑来,“客官,您尽管放心,隔壁就住了一人,不会吵到您的。” 成青云半信半疑,略微狐疑地往隔壁看了看。 “千真万确,”小二见她不信,赶紧解释,“我亲自带着隔壁的客官入的房,不会骗您的。若是您不喜欢,我届时再为您换房好了。” 成青云不好意思再挑三拣四的,随和地笑着说道:“不妨事,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既如此,那客官请休息,小的待会儿让人给你送热水热茶来,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告诉我就是了。” 小二走后,成青云关上门。或许是这一路遭遇波折,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她将银子和短剑贴身放好,躺在床上便快速入睡。 临到半夜,突然听见床底或者是墙边某处地方,有起伏细碎的窸窣声。声音虽小,可是在寂静的夜中尤为刺耳。她立刻握住短剑,拿起床头的一颗花生循声扔过去,那声音立刻消失了。 或许是老鼠……成青云轻叹一声,估摸着时辰,再也无法入睡了,干脆收拾东西准备北上回京。以免楼三娘身体恢复之后,随时入镇子来抓她回去。 她付了房钱,将在睡梦里的小二吵醒。小二忍着困意,送她出门,为她牵马,最后看着她策马离去淹没在夜色之中的身影,不满地嘟哝:“干嘛非要半夜走?扰人清梦!” 他一转身,突然发现身后多了一人,吓得他险些跌倒,看清这人是今日才入住的客人之后,他打起精神,恭敬地问:“客官,您……” “房钱在桌上,我走了。”这人说道。 小二怪异,这怎么都在半夜退房?他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钱,也没多埋怨,恭敬地送这人出了房。 夜风吹拂,忽而将这人的衣襟吹起,露出那下裳之下的锋利刀剑……阴冷的寒光让小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本朝虽然不限百姓持有铁器,可却严格控制刀剑等武器,一般的市井小民,是不会有如此杀气腾腾的刀剑的。 他还未来得及惊讶,这人的身影已经没入夜色,朝着成青云离开的地方而去。 …… 成青云策马向北而行,夜路漆黑模糊,不太好走。马蹄落在小镇的青石板上,发出清灵阴沉的声响。 第118节 四处一片黑寂,夜风凛冽,黑影峭楞嶙峋。她骑在马背上,都不敢回头看,生怕突然看见黑暗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跟着。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走夜路,但却是她第一次单独走夜路。 犹记得在成都时,为了追捕犯人,她和小唐几人在深夜之中搜捕,入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 小唐生性聒噪,而且胆小,一路上他紧紧地抓着成青云,不停的拜佛摆菩萨,还不时地对成青云说:“千万别往后看,万一看到了鬼呢?这夜路走多了,总会看见鬼的……” 成青云当时对他嗤之以鼻。但此时此刻,黑夜之中传来的诡异嚎叫声,总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有些恐惧,她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但真应了小唐说的话,她还真的不敢回头看。惊慌不安之下,她只好紧紧地握着短剑,稳稳地拉住马缰。 小镇不大,青石铺就的街道也似很短,很快就策马出了镇子。镇子之外,视野开阔,西边是蜿蜒壮阔的运河,运河萦绕着山峦迂回而来,隽秀又壮阔。 她没沿着运河走,楼三娘就在运河码头的船上,若是沿着河走碰到了她,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离运河远远的,贴着山麓连绵的小路走。夜色朦胧,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山峦树林,都如蒙上淡淡雾色,路边低矮的灌木被风吹拂,低吟摇曳。 风时停时起,成青云策马,听着风声,渐渐忘了畏惧。直到风再一次停下,她才警觉到危险。 身后草木窸窣碰撞之声,尤为凌乱沉重,还夹杂着沉重脚步踩踏树枝的断裂声。 身后猛然间风声赫赫,无形的压迫和凛冽压抑而来。有刚烈的力道划破空气,凌空而来,成青云赫然见发现身前的地上突然出现五六道诡异的身影! 身影一跃而起,凌空纵然而下,骤然向她袭击而来! 她的思绪在一瞬间冻结,脑海一片空白,惊恐仓皇之下,身体先做出反应! 她握住短剑,抬手格挡从天而降的刀剑,风声鹤唳之中,刚烈沉重的力道将她击得手臂一阵剧痛! 身下的马不过是普通人家豢养的马,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它惊骇地长嘶一声,撒腿就跑。受惊之下,马在黑暗中四处乱撞,不顾周围树枝与地上的阻碍。 成青云被骤然袭击,还未坐稳,马一跃而出,跌跌撞撞的奔跑出去。她身体陡然一歪,下意识拉住马缰,却已然跌落在地。她被狂奔的马拉着在地上拖行了几丈远,剧烈地摩擦让她的手臂和后背瞬间伤痕累累。 尖锐的疼痛让她立刻放开马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惊恐地逃走。 兔起鹘落之间,身后五六个黑衣人瞬间围攻而来,刀光剑影犹如铜墙铁壁,将她重重围困在中央,无处可逃。 肩膀上的伤口已然撕裂,衣衫早已凌乱破碎,甚至有些碍手碍脚,她干脆快速褪下外衣,扔在地上,握紧短剑,硬着头皮,接招! 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五六个黑衣人,分明就是受过训练的杀手。 他们招招致命,下手狠辣,成青云疲于应对,不顾眨眼之间,就被砍了好几刀。一刀一剑分别落在腰间和背上,她疼得几乎站不稳。还能清除地感受到,温热的血液从体内流失的绝望痛楚感。 她视线开始模糊,咬牙坚持着,突然发现,这五六个黑衣人,为首的那人,杀意森冷! 第160章 揪心断肠 成青云会辩骨识人,一个人无论如何伪装,如何掩饰。可他的骨骼和身形轮廓不会改变! 所谓画皮难画骨,成青云隔着夜色,定定地看着这人,却又看得不十分真切…… “成青云……”那人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利剑直指她的咽喉。他声音沙哑,似故意改变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禹王与你是什么关系?” 禹王? 成青云一手握着短剑,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她满手的血腥,整只手都是鲜血的湿溺温热。 “你手中的短剑,其上镂刻的兰花,是禹王最喜欢的兰花。而那兰花图纹,又是禹王亲手所绘。”男人狠戾地压着声音质问,“你若不是禹王的人,为何会在短剑之上镌刻禹王所绘的兰花图纹?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与南行止在一起?是否想勾结?亦或者,你想为禹王报仇,意图谋反?” 这声音犹如被荡漾的水痕叠荡过一般,模糊扭曲,四周的空气也似乎被压缩折叠了,越来越稀薄,越来越让人窒息。 她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带着血液的剑柄,剑柄之上,清晰精美的兰花图纹,染了殷红的血,妖冶而血腥。 那男人不再发问,为首的人却眯着双眼,轻声说道:“禹王有子女流放到苦寒之地,可之后,听闻都死在了他乡。但是……让人去查过,并未发现尸首,也不见埋葬的坟墓……” 他语气平静温和,与这血腥恐怖的夜色格格不入。未说完的话,意有所指,成青云思维迟钝,却也明白过来。 她咬牙,倔强又愤恨地怒视着他,说道:“我成青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听不懂你的意思!” “无妨……”那人不以为意,慢慢地提起手中的剑,轻轻地转了转剑柄,指向成青云,说道:“你死了,一切忧虑与麻烦都没了……”他眯眼,“我不管你是来复仇的也好,还是来谋逆的也好,亦或者是来为禹王平反也好,如今都只有——死路一条!” 成青云心头一凜,眼见那人带着其余几人再次攻杀而来,她不敢再接招,只好变攻为守,被逼得连连后退。 她接了几招之后,重重地撞在树干之上,她扶住树木,一脚踩到灌木丛中。这灌木丛极深,竟然没过膝盖,身后的山林,嶙峋深深,阴森诡异。 她干脆放手,在那几个杀人攻击而来之前,倾身倒入灌木丛中,立刻借助黑夜和草木的掩护,飞快地匍匐移动。 也不知逃了多久,身后终于暂时没了声响。她死死地按住血流不止的腹部,将身体没入草丛之中。快速撕下下裳,胡乱包扎止血。等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匍匐前进。 昏昏沉沉,她摸到一棵树,树下似有个土坑,应该是动物刨出来的。她委身缩进去,犹如受伤逃亡的小兽躲进洞里。 不过片刻,便听见那行人追了过来。那些人用刀剑胡乱砍刺,将碍眼的草木砍去,亦或者想用这样的办法将她逼出来。 成青云闭着眼,缩着身体,将短剑紧紧地拽在手中,屏着呼吸,一动不动。 大约片刻之后,那行人没有似乎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迟疑了片刻,继续往前追。 死寂的山林鸦雀无声,只听得凄厉的鸟兽嚎叫。 她忍不住潸然泪下,泪水混着血水,染湿了身下的泥土。她缓慢而固执地用手摩挲着剑柄和剑鞘之上的图案,自欺欺人地告诫自己,那些人都是胡说的! 她怎么可能与禹王有关呢?她都不认识禹王。况且,这兰花图纹,到处都是。凡是文人雅士,总爱花草,谁不会在随身所携的物件上印刻花纹? 南行止,不也佩戴过兰花玉佩吗? 这短剑是父亲给她的,当初父亲给她的时候,也并不曾有过是什么特殊的交代,这不过就是一柄普通的短剑而已。那些人一定是胡说的。 她呆怔地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越来越模糊涣散…… 秦慕铮一行人到达龙尾镇,让人搜查过码头上的船只,并未发现不妥。再入镇子打听之后,也并没有发现成青云的踪迹。 毫无收获之下,便决定往北与南行止汇合。 几人刚刚出城,便听见黑暗之中传来马蹄声。秦慕铮与胡柴立即警惕万分,待马蹄声靠近之后,才发现不过就只有一匹马而已。 “怪事,”胡柴蹙眉。 “怎么?”秦慕铮不解。 “这黑灯瞎火三更半夜的,一匹马怎么独自在外面?”胡柴狐疑地说道。 秦慕铮也有几分疑虑,便打马上前,靠近那匹正跑过来的马。这匹马的马背上还有马鞍、马镫,头上还拴着马缰,只是周身狼狈,身上沾着泥水和草叶,腹部甚至还有血。 秦慕铮原本以为是这匹马自己不小心撞上或者是被草木割伤,稍稍看了看之后,才发现这马身上的血并不是这匹马流的血。 “马镫上挂着什么东西?”胡柴下马,将马镫上的一缕破布拿起来看,“还带了血。” “或许是夜间行走的人摔下了马,而这匹马识路,自己跑回来了。”秦慕铮推测。 “你说得对,”胡柴重新翻身上马,“当下找到成员外郎要紧,别管这匹马了。” 几人扔下这匹马,策马快速回到南行止停歇的地方。 南行止与钟灵郡主等人依旧在运河河畔等候着。钟灵郡主远远地看见秦慕铮,立即起身对着一行人招手。 “你们总算回来了,找到青云没有?”钟灵郡主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秦慕铮与胡柴等人翻身下马,面面相觑之后,无声摇头。 南行止站在河畔,映着淡淡月色的水痕依稀映在身上,白露横江,霜天迷蒙,涟涟水纹逶迤荡漾,映入他眼眸之中,似凝成了冰霜。 他早有预料,若是秦慕铮找到成青云,又岂不会将她带回来? 他转身,翻身上马,说道:“走吧,再往前找找。” 钟灵郡主拉着她的狗,怏怏地打算上马,突然那条狗对着胡柴与秦慕铮高声的狂吠!那双漆黑的狗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般。 钟灵郡主没注意,雪儿挣脱绳索,直奔胡柴与秦慕铮,一会儿对着两人狂吠,一会儿对着钟灵郡主叫唤。 钟灵郡主训练过这条狗,自然懂得这狗的反应。她双眼一亮,立刻拿起成青云的衣带,问道:“雪儿,你嗅到了?” 狗“汪汪”地吠叫,接着一个转身,快速朝着那隐在夜色之中的山峦而去。 草木苍苍,淡月如霜,白狗快速奔向黑暗。 南行止不假思索,立刻翻身上马,在众人来不及追赶之前,便尾随雪儿而去。 “世子?”秦慕铮等人立刻策马追赶,运河之畔一时马蹄踏践之声此起彼伏。马匹拂动河畔蓬蒿,蓦然间,蓬蒿如雪般纷纷扬扬,漫然飘飞而起。 进入山麓小道,南行止已经看不到身后追赶而来的秦慕铮等人了。前方雪儿的身影一跳一蹿地在草木之间起伏,终于在一处被践踏得凌乱倒塌的灌木从中停下来。 南行止立刻下马,见雪儿在原地打转,不停的嗅,接着坐下,向他吠叫示警。 他看见满地的鲜血,看见无数草叶被利剑刀刃斩砍过的痕迹,心跳猛然一滞。 煞那间,胸口紧蹙成一团,被人狠狠地拽住似的,无尽的不安和焦虑,犹如这化不开的黑夜,笼罩得让人窒息。 “青云……”他僵了片刻,才恍然地喊着她的名字,“成青云!青云!” 四野死寂一片,山林之中,只听见凄寒的风声和回荡在山间的回音。 “青云——”他沿着这处沾满血迹的草木寻找,不见任何踪迹。片刻之后,他冰凉的心总算稍稍冷静。他看向在原地打转的雪儿。 他竟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无助,无助到将希望寄托到他物身上。 他正欲翻身上马,忽而发现不远处有一件衣裳。衣裳很是陌生,没见成青云穿过,而且被破烂不堪,明显是被磨损的,衣服之上有着斑驳的血迹。 雪儿过来嗅了嗅,摇着尾巴对他叫了几声。 “是她的衣服吗?”他呓语般颤抖着声音问。他环顾四周,检查痕迹,初步判定,除了成青云之外,还有至少五个人曾出现在此处。 如此说来,成青云曾被至少五个人围攻袭击。她虽然有些身手,可比起京城之中,皇家以及某些世族培养的杀手,简直不堪一击。成青云若是遇到这样的敌人,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 他慢慢地将那件破烂的衣服叠好,放在马鞍之上的布囊中。随后一跃而起,翻身上马,拉住马缰,低头看着雪儿,说道:“走吧,雪儿,务必找到她!” 雪儿摇着尾巴,侧首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山峦更深的草木之中走去。 南行止冷静下来,并没有策马疾行,雪儿在前方走走停停,不时在原地打转,迟疑许久之后,又继续往前走。 南行止并不喜欢被动,他坐于马背之上,随时观察周围的情况,这四周的草太深,树木也很多,要藏住一个人也很容易。 第161章 感同身受 树影斑驳,黑夜嶙峋,暗影幢幢,风声猎猎。 南行止策马走出半余里,发现这四周都被人搜索过。他整个人犹如沉溺在了冰冷的水中,心也不断的下沉。 若是此处被人搜过了,那么成青云或许不在这里了,又或许,她已经被…… 第119节 他不敢再往下想,忽而听到山林之中隐约传来马蹄声已经草木摇曳声,还有几道陌生的人声。 雪儿警觉,立刻龇牙咧嘴,正准备对着那行人狂吠,南行止立刻抛出马缰,勒住它的脖子,不至于将它勒死,但及时扼住了它狂吠的声音。 这动作快如闪电,完成在一瞬间,那行人并未发现任何动静。 南行止拍了拍马背,马匹静默不动,南行止抱着雪儿,一跃而上,隐匿在了树梢之上。 远远地,看见那行人围在一起,似在商量着什么。 “周围都查过了,并没有发现成青云的踪迹。”一人说道,“少主,那成青云很是狡猾,是否已经逃走了?” “应该不会,”被成为少主的人摇头,“她受了重伤,怎么还能有力气逃走?” “属下看她也活不成了,让她在这深山里冻一晚上,还能活着出去的机会不大。” 为首的黑衣人迟疑片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少主,听闻世子的人已经在这附近了,再不走的话,迎面与世子碰上,恐怕……” 为首的少主定了定,片刻之后,才不甘心地点点头,“如此,先行离开吧……” 一行人打马撤退,眼看着走远了,南行止放下雪儿,轻身而上,又隐没在了树梢之间。 他一身深色斗篷,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他轻身越过树木,如同惊鸿掠影般,身形如烟,如无声的云岚,悄无声息。 很快,追上那行黑衣杀手。手中的马缰快速勒紧,对准最后的一人,迅雷不及掩耳般,扼住那人脖子,一跃将其拉入漆黑的草木之中。 等那行人走远,依旧无人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人。 南行止掐住这人的咽喉,另一只手扣住他的下颌,阻止其发出声音,并随时警惕他咬舌自尽或者吞毒自杀。 “谁派你们来的?南行止指尖用力,没入那人咽喉穴位,这黑衣人顿时痛得脸部扭曲狰狞! “说!”南行止目光狠戾,“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痛苦不堪,哀求地看着南行止。他长大了嘴巴,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世子真想知道?” 南行止扼住他的咽喉,几乎要将这人的脖子掐断。 “若是……若是世子知道……只有死路一条……”这人竟然讥讽一笑,“这天下……终究,还是由皇上来做主,皇上想要谁死,谁还能活?” 南行止蹙眉,狐疑地看着他。 越是似是而非的回答,越是让人内心猜忌怀疑。南行止阴冷地看着这杀手,这人似还想说话,南行止的手指狠狠一拧,这人咽喉一声闷响,被折断了。 南行止快速所搜这人全身,竟丝毫没有线索。 他起身,快速回到方才的树下,找回了马和雪儿。他心急如焚,只想快速找到成青云。他放下雪儿,雪儿立刻又飞奔起来,此时却是朝着夜色中的某一处,毫不犹豫地狂奔而去。 南行止呼吸一滞,来不及思索,立刻策马跟上去。 雪儿很快在一处幽深地草木丛中停下,南行止立刻下马,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血腥味。 枝叶茂密幽深的草木,掩映交织,在夜风之中轻轻颤抖摇晃。南行止紧紧地盯着巨树之下那丛带着血腥味的灌木。灌木密密匝匝地掩护着,似遮天蔽日,俨然一处屏障。 他缓缓走过去,慢慢伸手将树叶一点点扒开。浑身是血的成青云,虚弱得仿佛深谷之中,一抹幽冷黯淡的月光。 南行止漆黑的双眸,蓦地似染上了血色。他慢慢地蹲下身,甚至不敢伸手去碰她。她此时虚弱得就像烟一样,风一吹就会消失一般。她浑身的血,浸湿了褴褛的衣服,甚至浸湿了身下的泥土草木。 “青云……”南行止单膝跪下,俯身靠近她,轻轻地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可她遍体鳞伤,让他无法下手。 南行止心头只剩下无边的畏惧和恐慌,他前所未有地害怕,前所未有的颤栗,甚至连呼吸都是凝滞的。片刻之后,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慢慢地搂着她的肩膀,用手轻轻地捧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他褪下斗篷,将她包裹起来,又发现她腹部和背上两道几乎见骨的伤口,心狠狠地一蹙,立刻撕下里衣,为她简单的包扎。 从头到尾,成青云紧紧地闭着眼,似没有任何知觉。只是在他包扎伤口时,她低声的痛呼,呼吸变得些许急促。 南行止握住她的手腕,想为她把脉,却发现她紧紧地握着兰花短剑。短剑浸了血,阴寒的刀光渗着血色,血腥而诡异。洁白雅韵的兰花,似吸饱了血一样,显得狰狞。 为她把了脉,探了探她的心跳,南行止不敢耽误,立刻将她抱起,轻身跃出灌木丛,纵上马背,策马离开这深密的深山。 他谨慎地将成青云放在马背上,牢牢地将她环在怀中,用斗篷将她严密的包裹着,她身体冰凉,浑身的血湿溺,腥味很浓,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他却恨不得将她融到自己的心里,让她从自己这里汲取温度和力量,好好地恢复过来。 月影惨淡,疏影清浅,南行止快速策马前行,单手搂着成青云,以免行动颠簸。成青云忽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青云……”南行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情动,竟不能言语。 她明湛的眼眸中没有情绪,涣散而茫然,也不知在看哪里。南行止只听她似模糊地叫了他一声,只这么轻微如风的一声,让他心情激荡,又觉五脏六腑,都被撕扯般疼痛着。 但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成青云体内有一股韧性,倔强又坚强。或许便是靠着这强大的意志,让她支撑着一口气,等到他来救她。 南行止将她抱得更牢,低头在她染血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拉紧马缰快速向前。 走出半余里,终于发现跟随而来的胡柴与秦慕铮。 一行人等看见南行止怀中奄奄一息的成青云,震惊之下皆是静默,钟灵郡主呆怔一瞬,立刻向成青云扑过去,想要查看她的情况。 还未靠近,南行止手中的马缰凌空而来,声声将她逼退。 钟灵郡主愣住,哽咽着对他说道:“我只是想看看青云……” 她来不及多解释,见南行止温柔地低头看了成青云一眼,便策马快速离开。众人不敢多言,立刻调转马头跟上他。 南行止面色如霜,却从容沉稳地下达命令。秦慕铮得到吩咐,立刻让人先行到龙尾镇,安排上好的食住,寻找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药材,并且安排车马,等成青云伤情稳定,立刻将她带回京城。 此山离龙尾镇,也有五六里,南行止用了最快的时间将成青云带了回来。秦慕铮等人已经安排了镇上最好的客栈,请了好几位大夫,在房间内等候着。 几个大夫背着药箱,原本因深夜被叫醒还有些委顿,但一看到成青云,个个精神骇然一振。 再加上南行止不怒自威,且此时压抑威严的脸色,没有人敢在此时懈怠。 南行止这一行人的阵仗已经让镇上的人敬仰与好奇,且他身边的人个个佩戴精炼刀剑,侍卫个个器宇不凡。客栈中的人与大夫,都不敢轻易得罪。 他将成青云放在床上,三个大夫立刻恭敬谨慎地围了上来,为成青云诊了脉之后,快速商议,恭敬地对南行止说道:“公子,这位病人伤情太过严重,失血过多,当下,血虽然已经止住,可还是需要处理伤口,以免伤口发炎。” 另一位大夫也立即附和:“病人还需要止疼,如此的疼痛下去,只怕会伤及心肺六腑,对她的身体不利。伤口愈合过程中,可能会伴随着发烧等症状,发烧期间,是最危险的时候,需得时时刻刻观察,以免体温过高。” 几个大夫交代了情况之后,虽然也知道成青云的情况不容乐观,可也不敢把话说绝了。当下,在南行止压抑的目光下开出药方。 其中一位大夫外科手艺精湛,曾经当过军医,处理外伤得心应手。他被其他两个大夫推举出来,亲自为成青云处理伤口。 南行止从衣袖中拿出药丸,喂成青云服下。这一路上,他已经喂了她两颗,以稳定伤情。 他再喂了她一些水,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轻轻地张合着干裂的唇,似想说什么。 “青云,大夫要为你治伤了。”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抚着。 成青云摇头,又无力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南行止隐约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用被子轻轻地将她身体掩好,对秦慕铮等人说道:“立刻让人在床边架起屏风,立刻让人去请会照顾伤病的侍女来。” 秦慕铮立刻让人安排,片刻之间,客栈的人将屏风安排好,将床遮掩起来。 只剩南行止留在成青云身边。他在床边多放了几盏灯,琉璃明亮又温和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温存地印刻在屏风之上。 “青云,只有你和我了,不必担心……”南行止在她耳畔轻声低语,“我来为你清洗伤口可好?” 成青云意识模糊,听闻之后,下意识拒绝,却无力回答。 第162章 坦诚相对 迤逦温软的灯光,似最温和写意的画笔,笔触轻柔缱绻,细细地描摹着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 屏风之内安静温柔,屏风之外,众人敛声屏气,恭敬地等候着。 侍女准备好了干净的衣物和热水,大夫早已备好了处理伤的器具和药物纱布,还有用于缝合伤口的银针羊肠细线。 “准备好了,”秦慕铮低声恭敬地提醒南行止。 侍女将热水端进来,放在床头,拧好了热毛巾,便被南行止谴了出来。 南行止慢慢地解开成青云凌乱破碎的衣裳,缓缓地露出她白皙的肌肤,仿佛层层花瓣舒缓绽放,终于露出花心之中最娇嫩的花瓣。但她浑身是伤,就算能看出肌肤娇嫩,却也是饱受摧残的花瓣。 有些伤口,血液已然凝固,若是强行褪下,定会让伤情更加严重。他用清水洗净血污,融化血块,再用剪刀将衣衫剪开。 成青云昏昏沉沉,只偶尔半睁着双眼看看,挣扎又羞愤。最终又闭上眼睛。 南行止动作轻柔,却很是灵敏,褪去外衣之后,还剩一层里衣,还有里衣内厚厚的裹胸。 他并未迟疑,继续脱衣。成青云却突然醒过来,目光变得清明湛亮。她抬手,想要推开他。 “不……”她倔强又羞愤,坚持着最后的底线,“世子……” 南行止似看见她眼中闪过淡淡的水光,心头蓦然一软。他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说道:“青云,你应该庆幸,此时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他轻缓的俯下身,轻柔的吻了吻她的唇。 成青云胸口剧烈起伏,惨白的脸色犹如霜雪,震撼又惊愕。她微微一愣,他的吻已然加深,舌尖灵活而温柔的探进来,试探着吮吻着她的唇舌。她无力抵抗,被迫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时而察觉他的舌头滑过她的舌面,时而又舔舐过唇沿……轻触、游弋、扫动、吮吸,灵活又动情的吻,将她如雪的脸色氤氲出淡淡的红晕。 他不曾闭眼,她也不曾闭眼,目光在深吻之中纠缠胶着,柔情万丈…… 在她失神时,他的手慢慢地抚过她的胸口,沿着裹胸的边缘,找到了身侧的活结…… 她胸前胸侧的肌肤,都是温软弹滑的,周身线条收束起伏,玲珑有致。每一次触摸,那触感,都妙不可言。 让他心痛又爱怜。 手指轻轻一拉,裹胸便轻松地解开了……成青云胸前依稀浮出两团温软,起伏凹凸的曲线缓缓地在灯光下,暴露在南行止眼前。 他以轻啄结束这个吻,成青云微微垂眸,看见自己浑身不着一缕,连最隐秘的身体也暴露无遗。她深吸一口气,竟闭上眼,昏了过去。 南行止微微惊了惊,发现她只是昏睡过去,才稍稍放心。如此,他才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地为她清理伤口和身上的血污。 直到将她全身都清洗干净之后,侍女将大夫带来的药和针线递了进来。 “公子,这位小公子腹部和背部的两道伤口太深太长,最好以针线缝合。”大夫说道,“老夫此处有些许止痛散,可喂小公子服下,如此,缝合伤口时,能够减轻疼痛。” 南行止拿起银针和线,看着成青云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眼底不知闪过的是杀意还是心疼。 他蹙眉,终究咬牙,一针一线地将她背部的伤口缝合起来。 伤口竟然长超过五寸,典型的刀伤。本朝武人崇尚刀剑,而刀,最喜唐刀。 唐刀原本杀伤力没有那么大,可流传至东瀛,东瀛人做了改动,将唐刀改得锋利狠辣,若是用力得当,甚至能将人拦腰斩成两截。 一想到成青云与人发生过如此惨烈的搏斗,他的指尖都在不停的颤抖。 分明那针线是落在成青云身上,可每一次落针,每一次引线,他都感觉自己麻木又阵痛。 后背的是刀伤,前腹的是剑伤。 前腹的剑伤不深,但失血很多,伤口边缘血肉泛白。南行止将情况告知大夫,大夫判定,那是因失血而导致血肉死腐,需要将腐败的肉刮去才能缝合。 缝合到最后,南行止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第120节 待处理完所有的伤口,南行止已经倍感无力。他放下针线,用大夫准备好的药水净手,才看着浑身赤裸的成青云。 她此时虚弱得就像寒春之中,初初绽放的花,那一道道纵横的伤口,都是她凌寒而开的傲气。他用被子将她抱起来,让侍女进来换了干净的床褥,随后让大夫进来诊治。 大夫诊脉过后,让成青云服下药,这才出了房门。按照秦慕铮的吩咐,没有一个大夫离开,只在隔壁的客房之中休憩着,随后等候召唤。 她腹背都有伤,他担心她如论躺着睡还是趴着睡都会疼痛难忍,犹豫了片刻,干脆和她一起上了床,将她抱在怀中,让她侧身靠在自己胸膛上。 天色已经泛白,晨曦氤氲着淡淡的阳光疏落而来,落在她的脸上,在她肌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让人关上窗户,与她一同休息睡眠。 昨夜,对于他和她来说,都是惊心动魄的一夜,他们都需要时间平复。 南行止转头,不经意间看到那只放在桌上的兰花短剑,由于匆忙紧急,那短剑之上还染着血,模糊着剑身,连清雅高贵的兰花都嗜血了般。 他没理会,搂着她入睡。 这一觉,南行止睡到了中午,无人敢来打扰。醒后,南行止首先摸到成青云的手腕,谨慎地为她把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试探了她的体温,确定她没有发烧之后,稍微放心。 他不通医理,也不敢确认,只好起床,将大夫叫了过来。 三个大夫轻手轻脚地进了房,分别为成青云把脉。 “公子,这位小公子伤情稳定,也并未发烧,若是明日也没有状况,还可确定伤情是基本稳定了。但是,若是想要肯定,还需等七日过后。”大夫恭敬地对南行止说道。 南行止蹙眉,“若是明日她无事,可否将她带回京城?”这里到底只是个小镇,水平有限。他已经考虑好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平王南澈为成青云治伤。 三个大夫面面相觑,都不敢给南行止一个肯定的回答。 南行止若有所思,说道:“此处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一日可到达,你们三人随我同行,一路之上随时照看她的情况。今日回去准备好一应所需,明日可否和我一同上路?”他见三个大夫犹豫,微微眯了眯眼说道:“若是她无碍,我重重有赏,凡是在我能力所及之内,有什么需要,你三人尽管提便是。” 三个大夫原本迟疑,听到此话,既没有胆量拒绝,也无法拒绝南行止提出的条件,当下一人松口,其他两人便都附和答应了。 钟灵郡主在客房外徘徊观望了好几次,都被秦慕铮拦在了门外。 午膳时分,南行止终于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深衣,难得出来用膳。钟灵郡主见状,立刻迎了上去,挽住他的胳膊一连声地问道:“世子哥哥,青云的伤情怎么样?我可以进去看她吗?她现在还好不好?醒了吗?” 南行止步履有些凝沉,走到桌前坐下,才拨开钟灵郡主的手,微微垂眸看着她盈盈双眼,说道:“她还好,只是服了药,还未醒过来。” “不会有危险了吗?”钟灵郡主浓眉轻蹙着,殷切地望着他。 “不会,”南行止笃定地说道。 钟灵郡主眉眼立即弯了弯,“那就好,我昨晚担心了好久。” 南行止难得用饭用得很快,吃完之后,见秦慕铮进门,便放下碗筷,问道:“如何?” “已经安排好了,”秦慕铮说道,“若是现在出发,快的话,今晚就能到到京城。” 南行止稍微沉默片刻,说道:“既如此,午膳过后就回京,走官道。” “是,”秦慕铮得令,立即安排下去。 一切有条不紊地安排进行着,马车载着南行止与成青云北上回京。钟灵郡主没能一起乘坐马车,倒也并不抱怨。她并不骄纵,又喜欢骑马。白日里欣赏山川美景,夜晚便游目骋怀,赏看夜色。时不时策马靠近马车,掀开车帘看一看。有时看到南行止将成青云抱着不动,有时看到他喂成青云喝水。 成青云一直昏睡着,钟灵郡主原本以为成青云身体不错,也英气爽利,却未曾看到她如此虚弱的模样。 她心里很是愧疚,一路上难得沉默寡言。 一时失神,便落后了些,秦慕铮回头,见她垂头丧气地落在队伍之后,担心她跟不上,便调转马头与她同行。 “郡主可是累了?是否需要休息?”秦慕铮问。 钟灵郡主漫然地用马缰轻轻地拍打着马背,低身说道:“都怪楼三娘!若不是她,青云也不会受伤。”她皱了皱鼻子,“回京之后,青岚知道青云受了伤,会不会责怪我,会不会不理我了?” 秦慕铮不懂钟灵郡主的心思,只宽慰了几句,又说成青云回京之后,会得平王殿下的照看,定然会安然无恙,好让钟灵郡主宽心。 钟灵郡主夹了夹马腹,策马向前,许久不语。 第163章 风浪已定 当天晚上,南行止带着重伤的成青云回到瑞亲王府。 成青云重伤的消息并未宣扬出去,连王府之内,也不过是请了邹大夫的得意弟子来为她看伤。 刑部尚书来了几次,想要询问蒋洵杀害青鸾一案的最终审查情况,南行止将成青云安顿好了之后,才到正厅去见刑部尚书。 “世子,此案虽然不过过去几日,可蒋洵已经被定罪,如今关押在牢中,又不审问,也不行刑,朝中有人拿此事找刑部的茬,此案由成员外郎调查,不知如今可有结果?”刑部尚书恭敬地问南行止。 南行止一想到还躺在床上的成青云,面色自然不虞。他隐忍着愠怒,紧紧地握着杯盏,不急不缓地说道:“此案已经查明了,你这就让刑部的人去搜查蒋子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刑部尚书心头一凜,立即应声。 南行止定了定之后,才说道:“加强对楼三娘的搜捕,不管她是逃到天涯也好还是躲到海角也罢,也一定要将她捉拿归案!” 他起身,高大颀长的身影被正厅内交织的灯光勾勒着,清贵却冷寒,让人倍感压抑。 “此案也不必再查了,直接将一干人等定罪吧,该如何就如何,”南行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我会亲自整理卷宗,交给皇上和大理寺的。” 刑部尚书愣住,他狐疑又谨慎地看了南行止一眼,不敢有所懈怠,立刻应了南行止,回刑部安排所有的事宜。 南行止见刑部尚书离开,当即准备回房,刚一出门,便见绿黛行色匆匆地从游廊之上走过来。 他蹙眉一蹙,问道:“何事?” 绿黛立即欠身行礼,说道:“世子,成先生醒了。” 南行止定住,下一瞬,大步流星地朝成青云房间而去。绿黛亦步亦趋地跟上,脚步如飞也赶不上南行止的速度。 进了成青云的房间,邹大夫地得意子弟夏侯静刚刚为成青云诊了脉,正在收拾药箱。 南行止顾不得其他,立即走到床前,发现成青云依旧闭着眼睛,只是脸色好了许多。 他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问夏侯静,“不是说她醒了吗?” 夏侯静这才有机会恭敬地对南行止行礼,说道:“方才为成先生施针时,她的确醒了一会儿,可精神很差,没过一会儿就又睡了。” 南行止无言地看着成青云,好一会儿,才轻声地问:“她伤情如何?” 夏侯静微微摇头,“很重,而且失血较多,恐怕至少要休养半个月。若是醒来能够行动了,也不能剧烈运动。伤口不能沾水,最好也不要随意触碰,好在处理及时又恰当,并没有感染,也没有发烧,每日按时服药就好。” 南行止轻轻点头,看了看成青云,轻声说道:“如此。” 夏侯静并不敢离开,干脆留在了院中。 风平浪静的一夜悄然过去,成青云的伤情算是稳定下来。次日,南行止入宫上朝,向皇帝递交案情卷宗。 终于结案,朝中虽然一片哗然,可案情铁钉,无人再敢质疑。 成青云也在这日午时醒过来,精神还算不错。一醒来,便说饿了、渴了。 绿黛等几个侍女又惊又喜,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成青云躺在床上不能动,不由得哀怨又感叹。 几个侍女不敢打扰她休息,照顾完她吃喝服药之后,便各自出了房,成青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怔怔地发呆,许多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从脑海中拂过,她心绪难定,满心的案情,最终将案子整理好,打了个腹稿。 门无声被人推开,清媚的光疏落而来,姗姗倾泻,落在她身上,最终又被熟悉的身影笼罩着。成青云的思绪蓦地一停,冰凉的脸突然间就火辣辣的。她深呼吸几次,才勉强镇静下来。 “世子……”一开口,声音沙哑,她欲言又止。 南行止舒展着眉头,坐在她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呓语轻声说道:“你醒了。” 成青云有些呆滞,好一会儿,她才问道:“回京了吗?” 南行止点头,“我在龙尾山中找到你,在龙尾镇为你简单治伤了之后,连夜带你回京,王府之中有更好的大夫,还更安全。”他眸色微微暗沉,低声问:“可知是谁要杀你?” 成青云心有余悸,血腥与刀光剑影快闪而过,她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晚的绝望和恐惧……她不曾想,若是南行止不来救她,她是否会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山上,最后尸身化作泥土,化作白骨,从此消失。 她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或者说,他们怎么会知道我被楼三娘带走了?” 南行止蹙眉。 楼三娘,黑衣杀手……案子虽然了结了,可这暗生出的许多谜团,却越来越多。 “我的短剑呢?”成青云问。 南行止这才让人将她的短剑拿了过来。短剑已被擦洗干净,剑身之上,典韵清雅的兰花图纹,已没了血腥和狰狞。仿佛被月色洗净了般,高洁若雪。 成青云顺着兰花图纹轻轻抚摸着,随后将短剑藏在了被子中。 南行止还未换下朝服,成青云眯着眼睛,看着他朝服之上繁复华丽的图纹,说道:“世子,可以结案了。一切真相,都水落石出了。” “嗯,”南行止轻轻点头。 成青云轻缓地讲述了从她被楼三娘绑走,到龙尾山被暗杀的经过。她忽而想起那间暗室,说道:“蒋子逸或许已经被楼三娘杀了。我若是没记错,那暗室离运河的码头不远。” “我已经让人去搜查了,很快就能找到蒋子逸。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已经不重要了。”南行止说道。 “蒋洵与蒋夫人,这么处心积虑地想为他隐瞒罪行,可蒋子逸还是死了。” 南行止对此并没有多大的看法。 成青云又说道:“被楼三娘带走之前,我还在那暗室中看到一个人。” “什么人?”南行止见她精神还不错,便顺着她继续问。 成青云垂着眸,记忆模糊又混沌,“我当时昏昏沉沉的,而且暗室光线很暗,看得并不真切。只知道,是个男人,他或许就是接应楼三娘离开的人。” “楼三娘不过是一个教坊艺女,若是没有人帮助,又怎么能轻松作案之后,还能藏得那么深,甚至能顺利走出京城?”南行止轻笑,“我让人在龙尾镇搜查过,可一无所获。她应该是离开了。” “她会伪装术,”成青云说道,“她的伪装术很好,伪装过后,面容大改,就算是当着她的面,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她避开南行止探究又敏锐的眼神,说道:“海捕令上的画像,或许没有多大的作用。” “哦?”南行止清隽俊利的眉头轻佻,“她也会伪装术?” 成青云一怔,身体僵了僵,牵动浑身的伤口,微微刺痛着。她强撑着,面不改色,轻轻地点头。 南行止应该也知道,她如今这张脸是伪装过的。昨晚治伤褪衣的场景历历在目,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去提。她又沉默,却又局促。 “案子的事情已经了结了。”南行止终究没有追问,也没有试探。他说道:“你静心养伤,晚些时候,平王叔会来看你。你伤势很重,不让他来看过我不放心。” 成青云抿唇,说道:“多谢世子。”她看着他沉重的朝服,轻声说道:“世子先去换衣裳吧。” 南行止神色平静而温和,一连几日的暗沉与阴霾终究因她的这句话而消弭于无形。他露出笑意,笑容如濯濯春柳,如云开雨霁。 “好,我换了衣裳再过来看你。”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顺便整理案情卷宗。我今日已上书皇上,蒋洵已被定罪,他被贬为庶民,流放极北之地。若是蒋子逸没死,被找到的话,也会被判斩刑。至于其他的人……” 白司琪,白思雨,还有蒋福……这起案子,上达朝廷命官,下至平民艺女,牵扯复杂广泛,如今,都各得其咎,顺利结案了。 成青云细细回想,忽而觉得百转千回。若是这起案子,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错判,会是怎样? 她慢慢的闭上双眼,心底浮起涟漪。这次失误,终究成为了她断案生涯之中的污点,这就像枷锁一样,随时羁绊着她。或者,也如同鞭子一样,随时鞭策着她。 第121节 她终究还是需要证明,她是可以断案的。 南行止见她精神委顿下去,轻手轻脚地离开。 进入星驰楼,门房来报,兵部侍郎成青岚来访。南行止愣住,稍微舒展的眉头又微微拧了拧。 门房见他沉默,又说道:“钟灵郡主也在,郡主已经带成大人进府了。” 南行止冷冷一笑,吩咐绿黛,说道:“备茶,好好招待成大人。” 话音一落,已然听见钟灵郡主的声音。南行止坐在位置上,漫然疏懒地翻阅着卷宗,直到钟灵郡主进了门,才肆意地抬头。他的目光从钟灵郡主身上,缓缓游弋到成青岚身上,这才闲闲地起身,看向他。 成青岚身着浅色深衣,衣襟飘逸,姿态端然若竹。他向南行止行礼,说道:“成青岚冒昧来访,还请世子恕罪。” 只着常服,行礼时,也不是行的官礼,也未称“下官”,看来并不是以侍郎的身份来的。 南行止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蹙,说道:“成公子,请入座,绿黛,上茶点。” 第164章 王府桃花 钟灵郡主早已走了进来,越过书案,倾身看着南行止,吟吟眼眸里尽是软软的嗔喜,“世子哥哥,你明明知道青岚是青云的兄长。青云受伤,青岚自然要来看望的。”她央求地看着他,“青云如今怎样?可醒了?让我和青岚去看看吧。” 南行止沉静地看了她一眼,钟灵郡主嘟了嘟嘴,失落地看着他。 “青云伤势很重,方才才睡下,精神不好。”他说道。 成青岚身形僵直,不紧不迫地问道:“大夫如何说?” 南行止淡淡地看着他,说道:“大夫让她静养,最好不要被打扰。” 成青岚双眼微微一眯,担忧地蹙眉,“青云幼时很少生病,若是生病,定有家父和我在她身旁照料。”他轻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捏紧广袖,“还请世子让在下见她一面,我作为兄长,理应亲自了解她的情况。” 南行止暗暗一哂,也并没有拒绝,说道:“自然,我想青云见到你,也会放心。” 成青岚说道:“多谢世子。”他随钟灵郡主一同坐下,钟灵郡主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南行止一眼。 恰在此时,绿黛上了茶点,又对说道:“世子,秦侍卫在门外等候,说是找到了蒋子逸。” 南行止放下茶盏,说道:“让他进来。” 秦慕铮进门,见了钟灵郡主与成青岚,稍稍怔愕。 “如何?”南行止并未避讳在场的钟灵郡主与成青岚,直截了当地问道。 “回世子,刑部的人找到了蒋子逸的尸体。”秦慕铮说道,“已经让仵作验过尸了,蒋子逸生前被人折磨过,浑身的伤痕。大部分是被利器所上,有几处伤,割断了他的经络,虽然不会立刻致死,但经络割断,血流不止,且无法行动,如此折磨,生不如死。”他蹙眉,“最终致死的伤,是他咽喉处的伤口,也是被利器所割,直接割断了脖子。” 钟灵郡主听得直蹙眉,南行止与成青岚面色不改,依旧云淡风轻。 秦慕铮继续说道:“仵作说,脖子被割断了,腔子都露了出来。杀他的人,至少略懂人体经络,力气也应该不小,所用的武器也是上好的利器。” 南行止说道:“楼三娘用的应该是青云的短剑。在杀死蒋子逸之前,折磨蒋子逸,也应该是泄私愤。青云说,青鸾与楼三娘是亲姐妹,她对蒋子逸怨恨入骨也在情理之中。”他有些不耐地摇头,“既然蒋子逸已死,案子就没有再审了,直接让刑部的人去处理吧。” “是。”秦慕铮得了吩咐,这才离去。 钟灵郡主轻轻地瞟了眼成青岚,低声说道:“我也没想到,楼三娘竟是这样一个人。我当初也只是看她可怜而已。”她皱了皱鼻子,“我也没想到,她会把青云掳走,甚至害得她被人追杀……”她瞪大了双眼,惊愕又困惑地看向南行止,“奇了怪了,谁要杀青云?而且还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成青岚闻言,双眼蓦地一黑,目光灼灼地看向南行止,轻声说道:“是啊,在下也很想知道。既然世子亲自去救了青云,可否查到了关于那些杀手的线索?” 南行止迎上成青岚的目光,沉声说道:“那些杀手很是狡猾谨慎,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他蹙眉,“我倒是抓到一个杀手。” 钟灵郡主双眼一亮,顿时义愤填膺,“在哪儿?我要亲自审问他!拿鞭子打他,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南行止不过一笑,依旧平静淡漠地看着成青岚,说道:“很可惜,我把他杀了。” “啊?”钟灵郡主大失所望,“世子哥哥,你怎么能杀了他呢?” 成青岚面色如常,只冷漠地说道:“这样凶狠的杀手,的确该死。” 南行止兴味地勾了勾唇,“可我也很是好奇,青云不过就是一个芝麻小官,为何要被人追杀?” 成青岚轻声一哂,“或许,她跟了世子,树大招风呢?世子的身份,于她而言,或许是尊荣,或许是灾难,谁知道呢?” 南行止眼神僵滞,却凛冽而愠怒。他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气氛稍稍凝滞,钟灵郡主似也感受到了南行止与成青岚之间低沉压抑的气息,不由得沉默起来。 院中传来淡淡的药香,钟灵郡主适时打破僵冷的气氛,“这是给青云煎的药吗?” 南行止恍若初醒般,敛衽起身,说道:“是。”他走出门,见夏侯静亲自端了药过来。 当着南行止的面,夏侯静亲自试了药,这才让侍女端进成青云的房中。 “既然青云药吃药了,就该醒了吧?”钟灵郡主问。 南行止点头,“是,如此,一起去看看她吧。” 三人随夏侯静一同进去,过了外厅,进入卧房。卧房之内安静爽洁,光影微淡,成青云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睡得并不安稳,脸色苍白,眉心微蹙。 “青云……”钟灵郡主慢慢地走过去,隔着几步远看着。男女有别,她不好贴近了看。 南行止从夏侯静手中拿过药碗来,走到床前,侍女端了凳子来,他还未坐下,成青云便睁开了眼睛。 几人一愣,钟灵郡主欢喜地趴到床边,问道:“青云,你醒了?” 伤口疼痛,原本就睡得浅,有些动静自然就醒了。成青云定了定神,才看清楚这人是钟灵郡主,轻声说道:“请郡主恕罪,不能给郡主见礼。” “说这些做什么?”钟灵郡主无所谓地摇头,“你好些了吗?世子哥哥刚刚救下你时,我看到你浑身是血,还以为你……”她欲言又止,语调一转,抿唇轻笑,“你醒了就好。”话音一落,又转头看向成青岚,说道:“青岚也在,我把他带来看你了,他听说你受伤,担心得不得了。” 成青云脸色一白,立刻想要起身。她见成青岚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似越过山川一般,沉沉地看着她。 “青岚……”她声音微微哽咽,忽而间觉得有些委屈。幼时,她生病,便是成青岚陪在身旁,这好像成了习惯,只要有他在,她无论病得多么严重,总会感到慰藉。 成青岚走到床前,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轻缓一笑,说道:“我在呢,你……你好好吃药,好好养病,很快就能好了。” 光景流转,成青岚不过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成青云感觉恍若回到小时候。她生病难受,他便想出言安慰,但言辞笨拙,每每总是对她说:“好好养病,好好吃药,很快就好了。” 成青云无奈又欣慰地笑了笑,轻轻点头。 “吃药吧,”南行止起身,将成青云扶起来。 他的动作虽然沉稳轻柔,可力道却不小,成青云肩膀微微一痛,不由得蹙了眉。她狐疑地看着南行止,伸手去拿碗。 南行止将碗放在她手里,从侍女手中拿了手绢过来,接在她唇下。 喝完药,成青岚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一包果脯来,递给她,“这是果脯,我自家院中结的果子,收成不多,但是很甜,所以晒干了做成果脯。你吃过药之后含一颗。” 成青云口中正觉苦涩,干脆拿了一颗放嘴里。甘甜的葡萄果脯,连葡萄籽都去了,果肉细腻软嫩,入口即化,回味甘甜。 “比起蜀郡地葡萄果脯也不会差。”成青云由衷地夸赞。 “自然,”成青岚欣然笑了笑,“制作的方法都是一样的。我那里还有许多,想吃的话随时让人来取就是了。” “成侍郎不是说你家院子里葡萄收成不好吗?”南行止放下碗,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果脯不多,你就留着自己吃好了。青云病中,还是少吃些果脯为好,以免坏了药性。” 夏侯静也立即附和,“是,《本经逢源》中记载,葡萄多食令人烦闷眼暗,《医林纂要》中也记载,多食生内热。先生尚在病中,不宜吃葡萄。” 成青云蹙眉,不忍拂了成青岚一片好心,说道:“我在蜀郡时,家中经常做葡萄果脯给我吃。因为葡萄益气倍力,还能缓解气虚咳嗽、心悸盗汗、烦渴。最重要的是,能够缓解风湿麻痹,还有舒筋活络,暖胃健脾,补血益肝的功效。吃多葡萄有很多好处。” “此一时彼一时,”南行止将她手里的那包葡萄果脯拿过来放到一旁,“等你伤病好了,想吃多少吃多少,我甚至也可以让人在院子里种很多很多葡萄,全都做成葡萄果脯,你满意吗?” 成青云哑口无言。她看着他,又看看成青岚,有些无措茫然。 “为什么非得要吃葡萄?”钟灵郡主自己尝了一颗,抿了抿唇,说道:“我那儿有许多果脯,皇兄送的,还有王妃婶婶送的,什么不坏药性你就吃什么好了。”她转头,对着成青岚吟吟一笑,说道:“青岚,你最喜欢什么果脯?我送给你好了!” 成青岚温和地看着她,笑意明朗,唇边的弧度也翩然谦和,“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第165章 相依相偎 成青云身体虽然恢复不错,但也无力应对太久。与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有些乏力。 钟灵郡主与成青岚不便久留在她房间之中,便都依依不舍地出了房间。 恰在此时,瑞亲王王妃派人前来请钟灵郡主,钟灵郡主恋恋不舍地随王妃地侍女一同离开,三步一回头地望着成青岚,还不忘提醒他:“你要什么果脯,记得亲自来取啊,一定要亲自来拿。” 成青岚得体地应了,也不便在王府之中久留,遂告辞离去。 南行止站在庭院之中,清风微送,暗香幽浮。直到成青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阁掩映之中,他才转身。 这大半天的光景,如同飞逝一般,他竟觉得这一日似无所事事。难得悠闲,却没能好好地陪着成青云。她重伤那晚,意识不清,到底还记不记得他对她做过地事情?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心底还真的生了几分烦闷。若是成青云此时醒着,他倒是很想让她回忆回忆。 刚一入房,便听得有人来报,“世子,平王殿下和安王殿下到了。” 南行止脚步一顿,旋即转身迎了出去。 平王南澈与安王南泽并肩而入。南澈身着竹青色常服,交领上衣端然清致,下裳之上,以锦线织绣竹叶暗纹,如月下窗纱竹影,流光婉转,似月色迤逦。常服之外,覆素青色轻纱,行动时翩然清凌,高洁若兰。 南泽锦衣华服,虽是常服,却暗纹锦绣,圆领上衣,襟前织绣圆形碟恋牡丹图纹,绣纹浮凸,栩栩如生,色彩饱满华贵。袖口配以同色花纹,雅致奢华。腰间束犀皮腰带,带上镶嵌珠宝玉石。下裳挺垂,其上织绣百花争艳。行动时,色彩交织映衬,配上足上丝缕,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南行止上前行礼,让人将南澈手中的药箱拿下来。虽然带了侍从,可南澈并未让人帮他拿药箱,他屏退南行止吩咐上来的人,说道:“成青云在哪儿,直接带我去吧。” “是,平王叔请跟我来。”南行止立即引路,带着两人前往成青云房间。 南泽听闻成青云受伤,急得直跳脚,又知道南行止想要让平王南澈为她看伤,二话不说,直接恳求平王南澈。南澈这才勉强答应。 入了房间,成青云还在沉睡。南澈为她把了脉,又查看了夏侯静开出的药方,斟酌片刻之后,写了一份针灸的方子,再将夏侯静的药方做了几处改进,这才算看完。 “伤情的确严重,”南澈蹙眉,“好在都不是致命伤。伤口也缝合过了,用的是羊肠线,也不易感染,不错。”他一片云淡风轻,收拾了药箱,便出了房间。 “可知道,要杀她的人是谁?”南澈问。 “杀手有人用了唐刀,”南行止说道,“虽然本朝尚武之人喜好刀剑,但是用唐刀的人却不多。尤其,那还是被东瀛人改动过的唐刀。” 南澈蹙眉,“这个线索太过宽泛,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毕竟,喜好唐刀的人也不在少数。” “爱用唐刀的人,有一个习惯,便是拔刀时先转动刀柄,因为唐刀锋利无比,所以设计了环首,将手握在环首之中,可避免自己被刀误伤……”南行止若有所思。 南澈依旧摇头,“罢了,你自己去查,本王不想涉足你的事情。” 南行止不过一笑,让人安排了晚膳,与南澈南泽一同用膳之后,才回到成青云房间。 灯火朦胧,阑珊流转。成青云的身影映在纱幔之上,一动不动,似入定了般。 走进了,南行止才发现成青云已经醒了,她正半倚在软枕之上,看着手中的短剑发呆。 南行止沉了脚步,成青云这才抬起头来,“世子……” 第122节 “醒了?”南行止坐于她床前的凳子上,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迟疑和隐忧。 “嗯,”她轻轻点头,“听绿黛说,平王殿下和安王殿下来过。” “是,”南行止的目光在琉璃灯的映照之下,深邃且温和,“平王叔医术过人,他来为你看过,我才彻底放心。” 成青云抿唇笑了笑,眼底的笑意却清淡如烟,她若有所思,斟酌地看向他,问道:“几个王爷,关系都如平王殿下和安王殿下这般好吗?” 南行止微微陷入追思,片刻之后,才沉吟般,说道:“先皇和几位王叔的关系,我并不清楚。皇祖父有许多儿女,大多都不是同一嫔妃所出,地位尊卑也不相同。”他声音如同平缓的山涧,清冽而醇厚,“除了我父王,平王叔,安王叔,禹王叔,皇祖父其余的儿子,都不曾封王,他们大多都被安排到了各州郡之中任职,无召不得回京。所以我想……”他思索片刻,继续说道:“我想,或许比起到州郡任职的叔辈,几位王叔之间的关系,相对要好些。” “为什么禹王却被灭了满门呢?”成青云垂首,目光落在短剑之上,那剑柄之上的兰花,花瓣清俊若骨,虽然娇,却有着遒劲的傲骨。图纹并不繁复华丽,每一笔每一画,都似刀苍劲地镂刻。 南行止还未回答她,她却又问道:“世子可知,禹王殿下可还有儿女在世?” 他顿住,片刻后轻轻地摇头,“没有,禹王叔的儿女虽然没有被斩首,但是都被流放,他儿女本就不多,当时被流放时,也都年幼,所以承受不了被流放的疾苦,去世了。我父王也曾暗中让人去查过他们的尸首,可是路途那样遥远,那些押送的官兵,不过就随地将他们掩埋了,所以连尸首也无法寻觅了。” “既然尸首无存,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被……”她欲言又止,终究无法说出心中那个惊人的猜疑。 “若是没死……”南行止的脸色凝沉如覆上冰雪的山峰,冷峻锋利,“禹王叔的儿女,作为叛贼之后,你以为皇室众人以及朝廷中人,会让他活下去?”他无奈地摇头,“若是禹王叔的儿女还活着,那也多半是来寻仇的吧?不是寻仇,那也可能是谋逆的……” 成青云犹如溺水的人一般,渴望抓到救命的稻草,但南行止的话,让她彻底失去了希望。 她浑身冰凉,轻轻的颤抖着。 南行止本就心存疑虑,他环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全身轻轻地颤抖着,瘦弱的肩膀,肩骨嶙峋,几乎硌得他手臂难受。 “青云,伤口疼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他握住她的手,又心疼又紧张,立刻吩咐门外的侍女去请夏侯静! “我没事……”成青云摇头,握紧了他的手,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我只是……有些冷。” 她指尖冷如冰,他如同捧着一抹云一般,轻轻地将她的手捧在手心里。他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环住她,避免碰到她的伤口。 成青云身体有些僵硬,颤抖牵扯到腹部和背上的伤口。他的手轻轻地抚着她,温柔而安抚。她将头埋在他颈窝里,木讷地闭着眼,心绪脑海一片混沌。 “为什么忽然问关于禹王的事情?”南行止将她手中的短剑拿走,她伸手想要阻拦,却没来得及。 她摇头,“没什么,就是……那些杀手提到了禹王。” 南行止低头,轻轻地抬起她的下颌,幽深的目光探进她的眼底,“他们提到了禹王?什么意思?” 她迟疑,沉默一瞬,摇头,“我也没懂……”她深吸一口气,“他们想要杀了我……”她又开始颤抖,心里的恐慌和忐忑很是深切。 “都过去了,”南行止将滑下去的被褥拉起来给她盖好,“以后跟在我身边,再不会有人来伤害你。” 成青云双眼湿濡,又涣散无神,似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片刻没有反应。 南行止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学着王妃安抚钟灵时的模样,轻轻拍打了片刻,之后便感觉成青云呼吸渐渐平缓均匀。再低头,她已然熟睡了。 他将兰花短剑放到一旁,慢慢地将她放平,为她掖好被子。 窗外一轮淡月,似浸过水一般,模糊晕染。清风徐徐,送来淡淡暗香,丝丝馨甜的桂香。 连绵了如此长的炎炎夏日,终于过去了。天际那轮半圆的月,也将慢慢变得圆满。 成青云在王府养伤半个月,未曾踏出王府半步,等于住在了王府之中。 蒋洵等人的案子结束,有关此案的流言蜚语以及质疑,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弭。世人总是健忘,无关乎自身利益的事情,总是记得不深。 成青云勉强可以走动,这日,南泽和成青岚都来看她,她穿着宽松又温暖的常服,坐在水榭旁和两人说笑,忽而闻到一阵淡雅的桂花香。 “再过不久,便是中秋了,倒时候,京城又是热闹不已,皇上也会宴请百官,我肯定也是要进宫的。”南泽很是喜悦,“青云,你也去吧,宫里可好玩了。” 成青云微微抬头,天际暮色日影之中,泛着淡漠如烟水的归鸟。庭院之内,桂香温柔的笼罩。 一叶落下,飘于桌前。成青岚轻轻地将落叶拂去,轻笑道:“一叶知秋。” 南行止为成青云添衣,说道:“嗯,秋天到了。” 成青云恍然,光景无声而逝,转眼,已到京城小半年了。 万里青云 第166章 冠盖京华 京城夜色旖旎,灯火初上,重楼高阁,阡陌交通,绮丽繁华,阑珊夜景,如浩淼星河。 成青云养伤半个多月,终于得了自由,总算可以出王府透气。 南泽与卫则风,以及钟灵郡主早就与她约好,要陪着她出来散心,顺便庆祝她重伤痊愈。 京城夜市熙攘繁华,钟灵郡主等人策马缓行,成青云则与南行止乘坐马车。 “前方有走丸的。”卫则风靠近马车,欣喜地指着街道前方人潮涌动的地方,说道:“青云,要不要去看看?” 成青云正欲答应,南行止合上车帘,说道:“那里人太多,鱼龙混杂,还是别去。” 卫则风看了看合上的车帘,一时不语。 南泽不满,策马过来,对着马车内说道:“行之,分明就是我们约青云一同出来的,为什么你现在把青云霸占在车里?”他恨恨地挥着马鞭,说道:“你这样,我们都没有办法和青云愉快地玩耍了。” 南行止似是没听见,置之不理。只透过街道之上绮丽淡淡的光看着成青云。 她安静地坐着,身体靠着车壁,马车辚辚有些摇晃,她用手轻轻地撑着,以免车身颠簸。看得出来,她兴致并不高,一路之上勉强应付着热情的安王南泽等人。 京城集四海之珍,夜中华灯璀璨,华光满路,萧瑟满城,夜宴晏晏。 偶尔有新奇的杂耍或是物件儿,卫则风和南泽兴高采烈地买了来给她看,她欣然收下,与几人畅聊,但畅谈过后,回到车内,又是须臾的沉默。 她身体终究没有痊愈,就算提起精神,也是有些勉强。 “前面太挤了,”钟灵郡主拉着马缰,不断调整马头,试了几次,也没有办法顺利地前进,她干脆下马,掀起车帘,对南行止说道:“世子哥哥,前面太挤了,车马都过不去,我不骑马了。” 前方便是朱雀街,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街道,夜市一开,这座人口百万的城市,大半的人会在这条街上流动行走。 “既然如此,就下车马吧。”南行止看了看,果然前方人潮涌动,街道之上行人挥袖如云、摩肩接踵,若是不下车马,恐怕根本就无法前进。 成青云下了车来,拢好薄薄的披风,说道:“不如去茶坊坐一坐?或者去锦云教坊?” “不去锦云教坊!”钟灵郡主跺脚,“这几天,锦云教坊正在重新盘点整顿。皇兄虽然没有直接让我关闭教坊,但是也管得严了,”她委屈地瘪瘪嘴,说道:“若是让他知道我又去了教坊,一定会教训我的。” “那就去茶坊吧,”成青云不以为意,“正好我也饿了,去吃点东西。” “好,”南行止自然同意。 “哎哎呀……”南泽顿时苦了脸,“去茶坊干什么?太无聊啦!”他殷切地看着成青云,说道:“难得出来一趟,就要去玩点儿好玩的,去茶坊枯坐着有什么意思?” 卫则风立即附和,“正是,我与殿下所见略同。我知道有一家挹秀楼,今晚有许多集社在那里结社活动,不如去那里玩玩,说不定能遇到好多熟人。” “就是就是!”南泽苦口婆心的劝说,“青云,你来京城这么久了,就只知道查案子,京城之中的世族少爷千金,你是一个都没结识,不如趁此机会,我带你去混个脸熟,也别让人一提到你,就是什么黑面阎罗,铁面无常什么的……” “什么意思?”成青云眯了眯眼,那两个奇怪的称谓,让她费解。 南泽轻哼一声,“你不知道,现在京城世族圈子里,大家一提到你,就会想到死人、想到命案、想到灭门……你看看你,才来京城多久啊,你让多少人倒了霉?不说那些余麻钱还有白家兄妹这样的平民了,就是刑部侍郎钟子誉还有世家蒋府,都被你给弄垮了啊,还有萧妃、萧衍……多么显贵的人啊,一遇到你,就像遇到了阎王,想不死也丢半条命倒血霉啊……” 成青云僵住,又哂笑一声,竟无言以对。 “所以,京城中的世家子弟,都放话了,遇到你啊,就尽量绕道走,谁跟你攀上关系,不是陷入命案,就是全家倒霉。”南泽说得兴致勃勃,一点都没发现其余几人尴尬的神色。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转,亲昵含笑地看着成青云,“可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像他们那样肤浅无知的。不管你是阎罗也好还是鬼司也罢,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如此……多谢王爷抬爱。”成青云干涩地笑了笑。 南泽笑得很是开怀,正欲抬手来拍拍她的肩膀,却又想到她肩上有伤,便又放下,“既然如此,你还跟不跟我走?别去什么茶坊了,跟我去挹秀楼吧!” 卫则风立即在一旁附和。 “不了,”成青云摇头,“挹秀楼太远,而且……我也不好去打扰世家子弟的雅兴。改日再陪王爷去吧。” 南泽大失所望,想要再劝说,一旁的南行止说道:“改日就改日吧,挹秀楼的确有些远,王叔和卫则风骑马过去还赶得上。但青云不能骑马,我与她去茶坊坐坐。” 卫则风与南泽只好如此,便策马告别成青云前往挹秀楼。 临别前,卫则风忽然调转马头,俯身到成青云耳畔低声说了几句,成青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对他点头之后,卫则风才放心地离去。 南行止蹙眉,冷眼看着卫则风的背影,问成青云:“他对你说了什么?” 成青云轻笑,“他让我记得交房租。”说起来,这个月很少回卫宅,如今她的伤好了,也应该回去了。 繁盛的京城琼楼茶坊林立,沿街走了一会儿,便是京城之中比较有名的茶坊。茶坊之内,阁楼雅间鳞次栉比,院落之内,布局雅致,仙桥仙洞之中,烛火朦胧,往来男女夜游至此,饮茶谈笑。 茶坊正楼中央,依旧是个戏台子,楼下桌椅之上坐满了人,人们喝茶笑谈,闲来听听说书。 南行止带着成青云与钟灵郡主入了雅间,雅间一面临街,可看京城夜色繁盛荣华,一面是茶坊正楼,可看到戏台子,视野极佳。 茶坊中侍应的少女前来上了茶点。成青云忌口半个月,终于可以满足口腹之欲,率先拿起最精致的消灵炙,满足地咬了一口。 “这个小天酥也不错。”钟灵郡主吃了一口,说道:“鸡肉和鹿肉剁得很细腻,拌的米粉也不比宫里的差。” 京城中的茶点精致,不似许多寻常百姓家。平常人家也饮茶吃茶点,但没那么多讲究。 成青云在蜀郡时,常喝的茶是毛尖,茶点都是比较实在的点心,比如茶饼、柿子、绿豆糕、酥皮包等。 到了京城,茶点精致可口,分量却少。喝了茶之后,吃些茶点,比如此时那碟子里的百花饼,每块饼都制成花朵的模样,堆码得整齐精致,如同百花争艳。可每块茶点只有蚕豆般大小,只求品尝,不求果腹。 南行止倒了杯清茶,静静地看了成青云一眼,她恰好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稍稍定了定之后,又快速地移开。 成青云嚼着小天酥,蓦地感觉所有的味觉都变得寡淡。她眼下一片淡淡的阴翳快速地颤抖着,撞上南行止的眼神之后,不知所措地移开眼睛,无意识地看向楼下的戏台子。 那戏台子上正在唱戏,也不知是哪个朝代哪个宫廷之中的故事,唱得缠绵哀婉,一时又见戏台子上对唱的两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地对视。 台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更是有少女少妇们,拿着手绢不停的抹眼泪。 “这唱的哪一出啊?”钟灵郡主吃了一块糖藕桂花糕,细细听了一会儿,“我怎么听着,好像是唱的哪个皇帝与什么妃子?那妃子还是那皇帝强行带回宫里的?” 南行止脸色微微一沉,说道:“这出戏叫《婵娟记》,讲的是宫中某妃子的妹妹进宫看望她,却不期然在月下与皇帝偶遇。皇帝对那妹妹一见钟情,便时常到那妃子的宫中走动。久而久之,皇帝与妹妹的感情越发深切,便将妹妹纳入宫中。” 钟灵郡主嗤之以鼻,“咦,这皇帝,当着自己妃子的面与妃子的姐妹欢好,简直不要脸哦。”她又嫌恶地看了看那戏台上对唱地妹妹和皇帝,低声骂道:“那皇帝见异思迁、朝秦暮楚,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那妹妹,不顾姐姐的情面,和自己的姐姐夫勾搭上,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成青云蹙眉,听了一两句。可她对这种风月情爱的故事并不敢兴趣,听了许久也不过一知半解。 南行止放下茶盏,低沉地说道:“女孩儿家家的,不要谈论这些男女之事,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啊,”钟灵郡主吐舌头,“反正我也没想过要嫁给别人。” 南行止冷沉地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 戏台上的表演很快落幕,接着换了说书的。那说书人很快布置好桌案和花鼓,醒木一拍,全场安静下来。 众人知道,这是要开讲了。 第123节 成青云用眼角余光看着南行止,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身上,一时不敢转头也不敢回头,只有呆怔地看着楼下戏台子。 “各位看官!”那说书人敲出欢快明朗的鼓点,鼓点声紧凑轻快,引得在场的人纷纷看过来,期待地看着他。 “正好,方才唱罢《婵娟记》,小老儿今日来说说,那婵娟记之中,未曾唱出地真实隐秘。”他抑扬顿挫地说完,敲了鼓点。 台下有人附和,“那正好,你倒是说说看,那皇帝和妃子之间,到底还有什么风花雪月?” 说书人啧啧两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道:“世人都爱看风月,却不知那皇帝与那妃子地风月之事已成历史往事。今日,小老儿我,不讲过往,只谈当下!” “当下?” 台下的人翁然一声,议论纷纷。 “当下还有什么事?”有人不解,“那皇帝也去世了,难道还能有故事?” “当然!”说书人煞有介事地笑了笑,“逝者需盖棺定论,小老儿说的故事,不求定论他人,只求好听离奇而已。”他拿出折扇,轻轻往手心上一打,故弄玄虚地问道:“众人可知,那皇帝和妃子有个儿子。如今他已被封王,而且,就住在这京城之中!” 众人静住,接着又是一阵哗然。 “是谁?”方才看戏看得神魂颠倒的少女少妇们,娇声期待地看着说书人,“那对苦命地鸳鸯,还有儿子呢,他们的儿子是谁?” 说书人的折扇往北方皇城方向一指,沉声道:“此人不是他人,正是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平王殿下!” 第167章 娥皇女英 说书人话音一落,茶坊之中满堂一瞬鸦雀无声。 成青云端然坐直,惊愕地转头看着南行止,南行止面不改色,只是漆黑的眼中多了些许讥诮的笑意。 “平王叔?”钟灵郡主也是惊讶不已,“平王叔他的母妃不是……” 她在南行止无声警告的眼神之下噤声,不甘心地咬着唇,转头继续听说书人说书,“我倒是要听一听,这个说书的到底能说出什么来。”她闷闷地喝了一口茶,“若是说得不好,我就告诉平王叔,不,我告诉皇兄,让皇兄给他治罪!” 说书人满意地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当下趁势说道:“众人只看到那皇帝与那妹妹情深意切,却不知,原本那妹妹,其实本来是许了人家的。” “什么?”有人愕然,“怎么会?堂堂一个皇帝,怎么还要许了人家的少女?” “这位妹妹,本是仁宗皇帝,也就是先皇之父贵妃的妹妹,她闺名钟妤熙,后来被册封为熙嫔。这位熙嫔娘娘,可谓是一步登天。原本她也不过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只因入宫看了一次姐姐,便得到皇帝垂青。她这一生,从一个普通少女,一跃而成熙嫔,也让人猜测纷纷。” “怎么说?”有少女不满,“皇帝喜欢她,就封她为嫔,那又如何?” “可她一生也不过是个嫔而已。”说书人多了几分感慨,“众人有所不知,在熙嫔被册封之前,她就已然有孕,被册封之时,腹部就已显怀,当时后宫中的皇后、太后、乃至熙嫔的姐姐都曾怀疑过她腹中龙种是否正统……可仁宗皇帝力保熙嫔,这才让她稳坐嫔位,诞下孩儿。” 台下众人低声唏嘘。 成青云蹙眉,忽而想起那位住在清静庭院,深深庭院满种药草的平王。他淡泊清雅,矜贵如竹,如同山间松柏,高洁若月。她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位远离尘世纷争的人,也会被这市井街坊当做谈资与消遣。 “可这位熙嫔,这一生,也没有因为皇帝的宠爱、或者皇子的荣宠而晋位了。她从头到尾,也就是熙嫔而已。”说书人轻轻一叹,“世人也不知,其实这位熙嫔娘娘,不仅与仁宗皇帝的贵妃是姐妹,她还是禹王殿下的姨母。” “咦?”钟灵郡主很是惊讶,“我怎么不知道?”她蹙眉,快速地想要去整理这几人之间的关系,脑袋里又是一片凌乱。 “若是平王殿下的母亲与禹王殿下的母亲是亲姐妹的话,那么……平王殿下的母妃,就是禹王殿下母妃的妹妹……”成青云恍然大悟,“仁宗皇帝的贵妃娘娘,就是禹王殿下的母妃!” “是,”南行止微微摇头,“你竟然才知道?” 成青云哑口无言,她低声细语,说道:“既然禹王殿下被斩,与他有关的人,都被牵连,如今的平王殿下淡出朝野,是否也是因为受到禹王的牵连?” 南行止不置可否,只是蹙眉,若有所思。 楼下戏台之上的说话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成青云听着觉得有些荒谬。 茶水渐渐变凉,茶点也慢慢吃完,成青云和钟灵郡主休息好了,准备各自回府。 夜市街道之上的人慢慢散去,喧嚣与繁荣都随着入夜慢慢沉静。 出了茶坊,车夫已经能够将马车驾驶过来。 “母妃与我说了,今夜你住在瑞亲王府,”南行止对钟灵郡主说道。 “好啊,”钟灵郡主上了马,“这里离我府上比较远,我也懒得走了。” 南行止与成青云一同上了马车,成青云靠着车壁坐好,隔着车帘与钟灵郡主说话。 街道之上行人稀少之后,马车行驶平稳快速,片刻便到了王府门口。门房将车马牵走,钟灵郡主一蹦一跳地入了府。 成青云与南行止这才入府。说书人所说的故事,依旧在成青云脑海之中徘徊,挥之不去。被黑衣杀手重伤那一晚的情景,也不断地在眼前交织闪现。 禹王、平王、兰花短剑……还有父亲。成青云突然觉得扑朔迷离,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禹王被判谋逆,杀害祥昭太子的案情,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瑞亲王殿下前去天牢提审人犯,却遭遇天雷袭击,天牢失火,烧死瑞亲王殿下还有牢房之中与禹王一案有关地罪犯。 这一切,似乎都来自于禹王…… 她低头沉默,慢慢地往前走,突然额头撞到什么,她惊愕地抬头,发现南行止的脸近在咫尺。 她退后一步,茫然又尴尬地看了南行止一眼,随即低下头。 “这一路,你没说一句话,”南行止担忧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成青云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犯困。” “是吗?”南行止审慎地看着她。 除非他有读心术,否则怎么可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他的眼神敏锐又锋利,似是能够洞穿一切般,让她有些心虚。 南行止抬手,成青云愣住,又想后退。他蹙眉,搂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前继续走。 游廊水榭,宫灯逶迤,夜色如墨,灯火沉醉。 沉静的庭院,成青云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是在想禹王的事情?”南行止忽而开口问道,“又或者,在想平王叔的事情?” 成青云稍稍一惊。 南行止明显察觉到她的反应,轻笑一声,“看来我猜对了。”顿了顿,继续说道:“从茶坊之中出来,你就有些心不在焉。” 成青云自觉自己并没有露出任何情绪,连钟灵郡主也没有发现自己情绪的异常,南行止是怎么察觉的? “我只是有些好奇,平王殿下的母亲,真的如坊间里流传的那样吗?”她放缓脚步,“平王殿下远离朝堂纷争,是否真的如坊间所说的那样,一是因为禹王的牵连,二是因为,皇室之中有人质疑他的血统。毕竟,熙嫔娘娘曾许过人家,而且,她在被册封之前,就已经怀了平王殿下了。” 南行止探究地看着她,宫灯摇曳,灯火随风荡漾,连绵的灯光映照在她脸上,在她肌肤之上晕染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她平日里英气的轮廓和五官柔和而娇媚。尤其是那双明湛睿利的双眼,漆黑明澈。 “他人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性尚未可知。”南行止轻声说着,声音里不由得带着柔情与温和,“这其间种种,恐怕只有平王叔也不清楚。” 成青云有些失落,若是连平王殿下都没有线索,那真相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平王南澈不问世事多年,自然不会再轻易地卷入陈年的恩怨之中。 她轻轻点头,“说的也是,只是遇到这样的事情,我总会下意识的思索一会儿。”她加快脚步,走在南行止的前面,“世子,我先回房。” 南行止蹙眉,目光如锥,紧紧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跟上去。 “我虽然不清楚熙嫔娘娘和皇祖父之间的事情,但是我大约能猜到,皇祖父娶熙嫔娘娘,并不是小情小爱那样简单。”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他上前,与她并肩而行,“皇帝纳妃子,无非就是为了巩固皇位。或者是世家望族,为了巩固家族的地位。” 成青云定住,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陈年的旧事已经无法去追溯细枝末节,成青云也不再追问。 到了房间门口,南行止为她开了门,成青云十分不习惯,她愣了片刻。 “青云,这是我的心意。”南行止轻声说,声音轻柔得只有她才能听见。他安静地看着她,目光似水,又似山一样沉稳,那眼神里,仿佛还有他没有说尽的话。 成青云蓦然定住,轻轻地点头,进门前,原本想问他为何不质问她伪装成男人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没有问出口。 卧房内灯火明亮温柔,她进门之后,慢慢地阖上门,在门口站了会儿,听见南行止离开的脚步声,这才洗漱趟回床上。 上衣褪去,她看见腹部的那道又长又狰狞的伤口,蜿蜒在白皙的肌肤上,如同晶莹皑皑的雪山,崩出一条阴森危险的深渊。 十分难看。她摸了摸,伤口起伏凹凸,艰涩的触感让她胸口阻塞。 干脆将衣服放下,打开随身带的匣子,拿出匣子之中的手札来看。这手札成青云看过多次,都是成怀谷总结的验尸之道和刑狱之法,内容详尽专业,除了手札之外,还有几本难得一见的刑狱验尸的书,是很珍贵的绝本。 次日,晨风清爽,薄雾笼罩凉亭水榭,庭院氤氲雾霭,绰约掩映。 晨钟早已敲响,南行止已经去上朝多时了。临到快下朝时,她才出门。 绿黛疑惑,“先生,你等世子回来一同用午膳吗?” 成青云摇头,“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绿黛蹙眉,有些为难。 “我会带上胡柴,”成青云说道。 绿黛的功夫不弱,她这段时间负责成青云的起居。成青云不想与她发生冲突,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 她和胡柴一同出府,并没有向绿黛交代要去哪儿。 胡柴牵了马过来,成青云翻身上马。身后胡柴紧追而来,问道:“成捕头,这倒是要在王府住多久啊?” “怎么?”成青云看着他,“你不喜欢住在王府?” “那倒不是,”胡柴咧嘴一笑,粗犷的声音耿直憨厚,“就是我交了房租给卫先生的。这不是要到月底了吗,又要交房租了,若是你不回去了,我就告诉卫兄,不交房租了,省得浪费。” 成青云拉紧马缰,有些啼笑皆非,“怎么不住了?我……不过是王府养伤而已,伤好了,当然要住回去了。” 胡柴点头,“如此就好。我也觉得在王府住着,有些不方便。” 成青云夹了马腹继续往前走,拐了几条街,胡柴疑惑判断了路线,“这是要去成侍郎府上?” “是,”成青云说道,“青岚也快下朝了,现在去,刚好可以见到他。” 第168章 吃蛋炒饭 到达成府,成青云下马,没想到那门房没有拦着她,恭敬地请她入了府苑。 她到竹林之中的竹亭等着,侍女上了茶点,她便让胡柴也一同坐下来。 侍女将茶点摆好之后,成青云忽而叫住她,“厨房里有米饭和鸡蛋吗?” 侍女虽然疑惑,可也照实回答,“有的。” 第124节 成青云思索片刻,说道:“可否请你帮我准备准备,我要炒蛋炒饭。” 侍女茫然,恭敬地看着她,“大人可是要吃蛋炒饭?奴婢让厨房的人为大人准备就好。” “不,”成青云摇头,“我要自己炒。” 侍女愣住,成青云又解释道:“我答应过你家大人,要请他吃一顿蛋炒饭,而且要亲自炒给他吃。” “如此,”侍女欠身,“请大人随奴婢来。” 成青云起身,对胡柴说道:“我去去就回……”她走出竹亭,又回头问他:“你要吃吗?我多炒一份。” “好啊,”胡柴将几块茶点扔进嘴里,“我正饿着,你帮我炒一份大碗的吧。” 成府的厨房成青云来过,路比较熟悉。到了厨房之后,她吩咐侍女准备食材,洗菜时,忽而发现少了鸡肉,便说道:“帮我切一份鸡丁,要快些,要最好的鸡腿肉。” 许久不见侍女回答,她放下菜转身,一道身影笼罩而来。 “是这种鸡腿肉吗?”清浅温和的声音似云一样飘了下来。 成青云讷讷地抬头看着成青岚,他还是一身朝服,繁复锦绣的广袖袖口,迤逦葳蕤,干净白皙的手,拿着两只鸡腿。分明是最尊贵的姿态,却做着最普通简单的事情。 仿佛回到了蜀郡,他们两人一起做饭,一人忙碌,另一人打下手。 “……是,”成青云伸手就去拿。 成青岚起身,将鸡腿放到菜板上,撩起袖子,拿起菜刀,“还是老规矩?去鸡骨?” “是啊,”成青云干脆站起来,“你去换一身衣服吧,去鸡骨我比较熟练,你根本不会剔骨。” “谁说的?”成青岚却是熟练地开始剔骨——从腿骨末端下刀,沿着细细的骨头转一圈,末端的鸡肉脱离鸡骨。再用锋利的刀一切而上,刀深入鸡骨,将鸡腿肉从中切成两半。 成青云不由得赞叹,果然很熟练。 最后,成青云将鸡肉沿着中间的切痕剥开,握住腿骨末端,轻轻地将骨头抽出来。 鸡腿肉和鸡腿骨头,成功骨肉分离。 成青云惊叹一声,“好刀法。” 成青岚不以为然,“比起你来,还是差了些。”他将鸡肉洗干净,“切丁吗?” “是,”成青云见他手法熟练,也不担忧了,直接将其他食材准备好。 成青岚升了火,锅烧热之后,成青云放油。 油热之后,将蒜末和姜放入,炒香之后捞起来。又将切成丁的蘑菇、鸡肉丁、火腿、肉末放入锅炒熟。她一边炒,一边吩咐着成青岚注意火候。 成青岚知道她吃蛋炒饭的习惯,趁着火还旺,将一块白嫩滑的豆腐切丁,放入一旁烧开的水中过水,然后捞起。再摘了葱翠玉白的葱,细细地切碎,将葱碎洒在豆腐上,一青二白,色泽鲜嫩。 成青云等锅里的蘑菇鸡肉丁炒熟之后,收汁,先装盘。就着锅里还剩的香热的油,倒入搅拌好的鸡蛋。金黄的鸡蛋一下锅,瞬间炸开香气,变得黄嫩酥软。随后立即倒入冷饭,和蛋一起翻炒。炒热之后,将方才炒好的蘑菇鸡肉丁等一起入锅,翻炒完毕,汤汁香气与蛋和饭完全融合之后,装盘。 她再将一青二白的豆腐码在蛋炒饭上,一盘热气腾腾丰富诱人的蛋炒饭完成。 成青岚调好酱汁,又从泡菜坛里拿了些酸菜酸萝卜,切好之后,与成青云一起回了竹亭。 远远地,胡柴就看了过来,狗鼻子似的,嗅着香味跑过来。看到成青云手里的蛋炒饭,双眼瞬间放光! “哇!”胡柴不停的咽口水,“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吃的蛋炒饭!” 成青云得意地挑眉,“那是,这是我专研多年,独家秘制的蛋炒饭,天下仅此一家绝无分号!”她放下饭,摆碗筷,“你简直太有口福了!” 他拿着大碗,迫不及待地递给成青云,成青云为他装了满满一碗。他端着碗坐到一旁,大口大口地吃,一言不发,吃得很香。 成青云为成青岚盛了一碗,两人相对而坐,慢慢地吃饭。 “我还以为,要吃到你这蛋炒饭,会等很长一段时间。”成青岚慢慢地吃,一口蛋炒饭很丰富,能吃到饱满的香醇的饭粒,嫩滑的蘑菇,可口的鸡肉,酥软的肉末和秘制的火腿。 口感丰厚,再就着清淡的豆腐和酸菜,别有一番风味。 成青云挑蘑菇吃,又看了看坐在竹亭外认真吃饭的胡柴,低声对成青云说道:“这蛋炒饭,是爹爹教我的,其实仔细想一想,我爹对我还是很好的,至少他教会我的东西,你大多不会的。” 成青岚轻声笑了笑,“父亲是看我没什么破案与验尸的天赋……” “哼哼……”成青云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父亲分明就是按照他的理想来栽培你的。他希望你入仕,所以教你读书习武学兵法。你看,他对你还是好,就连他去世前的最后一刻,想见的人也是你。” 成青岚脸上的笑容似烟一般,随着她的话慢慢变淡,他沉吟片刻,用手绢轻轻擦了擦嘴,说道:“我是儿子,父亲总会让我承担更多。” 成青云大口吃饭,喝了一口水顺了顺气,才说道:“那他在临终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有没有提到她?是否也说了禹王?是否说了她和禹王的关系? 成青岚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他郑重其事地看着她,“青云,任何事情我都能与你分享,唯独父亲临终的遗言,我不能说。” “为什么?”成青云双眼蓦然一酸,“他是我的父亲,我的亲爹,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她咬牙,“他是不是说了,要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你,一分都不给我留,所以你就不敢说?” 成青岚哭笑不得,“多大了,还吃这样的醋?” 成青云不说话,“你和爹,都有事情瞒着我。”她叹口气。 成青岚淡笑,又为她盛了一碗饭,又将胡柴叫过来一起吃。顾忌着胡柴在场,成青云也不敢再问了。便默默地看着碗里的饭。 成青岚铁了心不会对成青云吐露任何线索,成青云食不知味地吃完蛋炒饭,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 “我说过,等过段时日,我们就离开京城,”成青岚站在她身后,拿干净的抹布擦干碗筷上的水,“这京城,始终不是属于你我的地方,所以这京城之中的事情,最好不要涉足太深了。” 成青云将碗筷放好,擦干手,抿唇看着他,不置可否。 “我该回去了,”她对成青岚说,“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吃了我的蛋炒饭,好歹也要多多少少告诉我点什么。” 成青岚双眼微微一沉,冷然看着她,“你不信我,可你必须相信父亲。” 短短一句话,他说得冷硬如铁,甚至隐约蕴藏着怒意和失落。成青云心里百感交集,抬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胡柴!”她走出厨房,对着竹林大喊一声。 胡柴轻身而来,停在她身前,“还有蛋炒饭吗?” 成青云气闷得哑口无言,“没了,走吧,回王府收拾东西。” 胡柴闷闷地跟在她身后,成青云走了几步。前方的竹林疏影横斜,青叶招展。她蓦然回首,朝成青岚看去。 他一身端重沉敛的朝服,怡然而立,映衬青竹,那份尊贵似被水墨淡化。 成青云愣了愣,却不知还有什么话可说,便径直离开。 策马回瑞亲王府,还未回院子,看到绿黛便问:“世子回府了吗?” 绿黛欠身行礼,“世子已经回府了,只是回府后未看见先生,便先去王妃院中了。” “如此,”成青云点点头,先回房收拾东西。 她如今的身份,是刑部员外郎,并没有理由在瑞亲王府久住。若是落人口实,难免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她慢慢地收着东西,简单地整理了衣裳和最重要的木匣子。其余的东西,都是到了王府之后,南行止与王妃为她添置的,床被软榻以及器皿等物,没有必要带走。 收拾妥当之后,屋内光线忽而如水般轻轻摇曳,她一回头,便见南行止走了进来。 他目光从她的身上,缓缓游弋到桌上的包袱上,眉头轻轻沉了沉,也未多言。 绿黛上了茶,南行止在坐上软榻,静静地看着她。 成青云头皮有些发僵,坦然地坐到他身旁,一副恭顺敬重的模样。 “方才出府了?”南行止轻轻地摩挲着精巧的茶盏。茶水的温度在杯盏细腻的骨瓷之上蔓延晕染,繆繆白烟似雾,让他的神色与眉目如隔着模糊的月色般。 “是啊,”成青云仔细打量着南行止的神色。他神色淡漠,喜怒不形于色,无法判断他此时的情绪。 “可吃了午膳?”南行止问。 “吃了,”成青云点头,与青岚一同吃蛋炒饭时,心里想着事情,并未认真地品尝蛋炒饭,此时忽而回味起来,便轻轻地抿了抿唇。 “如此,”南行止若有似无地点头。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去了成府?” “是,”成青云也并不打算隐瞒,她抬头,看着南行止,手指不由得握紧,“世子,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双眼明湛,带着恳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南行止挑眉,“哦?我帮了你,你准备如何答谢我?” 成青云茫然愣住,她心里急切,一咬唇,说道:“世子想要我如何答谢?”她握紧手指,“如论是让我当牛也好还是做马也好,亦或者使唤我,都行!” 南行止唇角微微沉了沉,心里的兴味也似淡了几分。他轻哼一声,若有所思,片刻之后,说道:“既然如此,你先说说,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成青云双眼一亮,感激地看着他,说道:“我想去吏部和户部查看卷宗,越详细越好。” 话音一落,南行止轻轻蹙眉,“也未尝不可,只是……”他审慎地看着她,你为何突然想查看吏部和户部的卷宗?”他正色地问道:“你想查什么人?” 成青云摇头,“请世子恕罪,暂时无可奉告……”她歉疚又不安地看着他,生怕他会不答应。 第169章 追溯尘事 竹影扫阶,清浅疏影掠过窗棂,在屋内映下斑驳清影。 南行止一双明利的眸子隐没在淡淡光影里,影色交织,勾勒得那起伏的轮廓俊利英朗。 成青云心里忐忑不已,生怕他会不同意。 “我随你一起去,”沉思片刻之后,南行止这才开口,“户部和吏部的卷宗并不容易轻易得到,我随你一起去看妥当一些。” 成青云微微睁大双眼,欣喜感激,“多谢世子!” 南行止神色淡淡,依旧审慎探视地看着她,眼神敏锐而冷厉。 成青云躲开他的目光,又听南行止说道:“打算回卫宅了?” “……是,”成青云摸了摸放在软榻角落里的包裹,“养伤时住在王府,世人会说世子礼贤下士。可我的伤已经大好了,还留在王府怕是会落人口实。” 南行止不置可否,目光却变得更加深切、更加静默地看着她。 “伤口虽然已经痊愈,但是伤疤却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除去,”南行止轻声说道,“我会让夏侯静为你调配祛疤的药。” “不用担心的,”成青云不以为意,“反正衣服遮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南行止抿唇,说道:“你到底不同……还是多留意一些才好。” 成青云心头微微一滞,干涩地笑了笑,“如此,我还是用药吧。”她定了定,“不过也无妨,我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次伤,可是从来不留疤的。”她举起自己的手来,递给南行止看,“世子,你看,其实我的手受过很多次伤,切菜的时候,练习短剑的时候,或者是打架的时候,总会留伤口,但是从来不留伤疤。” 南行止见那双细小的手放在自己眼前,柔软纤细,骨节细腻却比平常女子的手更分明些,但也十分好看。 皮肤白皙干净,的确没有任何疤痕,只是掌心有薄薄的茧,却似平添了几分可爱。尤其是指尖上干净红润的指甲,像小贝壳。 南行止已经陪瑞亲王妃用过膳,两人休息一阵之后,便出王府去吏部。 第125节 至于为何是吏部,成青云心里自有计较。 吏部的卷宗浩瀚如海,南行止让人开了门,带着成青云进去。 “你想看什么卷宗?哪一年哪个人的?”南行止提示她,这里的卷宗都是按年份和人名来分类排列的。 成青云很是客气恭敬,“多谢世子,我自己找就好了。” 南行止轻笑,“如此,”他将手中的灯盏交给她,自己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拿起卷宗翻阅。 成青云抬头,浩瀚的卷宗一眼看不到尽头,高而长的卷宗书架排山倒海一般。她在重重书架之间徘徊,总算找到了卷宗排列的规律。 她心里计较着,总算找对了地方。她踮起脚,将那一年的卷宗都拿了出来。把琉璃灯放在地上,干脆席地而坐,一本一本地翻阅。 光景流逝,琉璃灯盏变得明灭恍惚,她放下书,看着一旁堆起来的一摞书,揉了揉眼睛。 忽而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起身,扶着书架,锤了锤蜷得酸涩的腿和膝盖。 “世子。”她看着慢慢靠近的南行止。 “灯快没油了,你去添一些吧。”南行止对她说道。 成青云将地上的灯提起来看了看,油果然快见底了。她转身出门去添些油回来,又想到地上放着那些卷宗,生怕南行止会看出端倪来,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去。 灯光迤逦而去,将原本明亮的房间更加的通透,她见南行止依旧站在原地,地上的书还是原来的模样,并没有被动过,便稍稍放心。 “这些卷宗,都是十几年前的,”南行止说道,“那时你也不过几岁,你为何查看这么久远的事情?” 他随手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卷宗来,翻了一页,“你看,这一页上记录的这个京兆府尹,其实早就去世了。”他合上书,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还清楚地记得,他是哪一年进的京,哪一年当上的京兆府尹,哪一年去世。他去世时,也算是功德圆满,一生为官,虽然没有大作为,但好歹也没有犯过大错。” 成青云险些就要问他可否记得刑部或者大理寺的某位官员,可话到了嘴边,连忙吞了回去。南行止这是故意想要套话,她可不能上当。 “我再找一找好了,”成青云继续坐在地上。 南行止说道:“这里的卷宗太多,你这样找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蹙眉,“这里阴冷,你膝盖能受得了吗?” “快了,”成青云说,“我知道我想要找什么,并不是每本卷宗都细看的。” “如此,”南行止目光快速掠过她看过的卷宗,全是大理寺与刑部官员的卷宗。看来,她想查的人,是在大理寺或者刑部做官的人。 他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发现若是他在场,成青云便拘谨又小心,故而还是回到桌案前,并不打扰成青云。 成青云越看越快,却越看越仔细,但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她父亲的记录。 难道父亲给她留下的印象都是错误的,还是她当年年纪太小,根本就记不清细节了,或者是记错了? 她失落地将所有的卷宗都放回原处,透过重重遮蔽的书架,看向窗外,天色已经黯淡。 提起地上的琉璃灯,走到桌案前,轻声说道:“世子,走吧。” 南行止透过那淡淡的光,隐约能察觉到她的失落和疲惫。他自然知道她一无所获,便也没再多问,带着她一起出去。 吏部侍郎见南行止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拱手行礼。 南行止问道:“赵侍郎,在京城为官之人的卷宗,都在此处了吗?” 礼部侍郎立即回答:“是,凡是有品级的,都记录在卷宗之上。” 成青云稍稍怔了怔,心里的疑惑越发深浓。 若是在有品级的官员都由吏部记录在案,那为何找不到关于她父亲的记录?难道父亲并不曾当过官?或者……父亲成怀谷的身份是假的,他真实的身份,从来不曾告诉过她。又或者,这吏部有关于她父亲的卷宗,都被人销毁了? 吏部侍郎谨慎地看着成青云,又看了看南行止,问道:“世子可是要找什么人的卷宗?” 南行止与成青云对视一眼,说道:“刑部和大理寺的卷宗都在这里了吗?” 吏部侍郎立即让人来核对,核实之后,说道:“是,都在此处了。” 南行止若有所思,说道:“请你再仔细查证昭熙十七八年的卷宗,尤其是大理寺和刑部的。” “是,”吏部侍郎立即让人去查阅。 成青云的心微微一蹙,惊愕又茫然。她没想到,南行止竟然已经看出端倪,知道她是想要查昭熙十七年到十八年的卷宗。 昭熙十八年,也正是成青云五岁那年。她与父亲离开京城,随后达到蜀郡。 五岁之前的记忆,成青云记得十分的模糊。五岁南下那一年,对于她来说,或许是整个童年的转折,那年的风雪和艰困,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以至于她忘了其他的事情,可离京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南行止敏锐地察觉到她失神,却并没有揭穿。 与礼部尚书商议了片刻之后,他带着成青云离开。 昭熙十七年,禹王被判谋逆,被软禁于皇宫清华殿。昭熙十八年初,祥昭太子被禹王谋害去世,禹王被判斩首,禹王一府及其子女被流放。 昭熙十八年,成青云离京到达蜀郡,那时茫茫北方,千里冰封。 昭熙二十年,先皇去世,当朝天子南明德登基为帝,天子年幼,先帝遗诏,瑞亲王与三公辅政。 当朝天子在朝十年,如今年近二十,却还未完全掌权…… 一路上,成青云思绪难定,直到南行止轻轻的握住她的肩膀,她才恍然抬头看着他。 “有心事不妨说出来。”他蹙眉,看着她。 被南行止得知自己是女人那几天,成青云惶恐不安,甚至想过亲自去向他解释,只求他就算要治罪,也不要连累青岚。入京为官,虽然一开始并不是她的意愿,但是欺瞒已成事实。后来发现南行止并未追究,她放心下来。 如今她要怎么说?难道告诉他,她怀疑自己并不是父亲亲生,而是逆贼禹王之后…… 她脸色一白,低下头去。车内昏暗的光线将她眼底的阴翳涂抹得更加深浓。她眨了眨眼睛,说道:“世子,我没事……” 南行止浅笑,那双锐利的眼眸倒是依旧洞察秋毫般,灼灼地看着她。 “无妨,”他将手挪开,“以后再说也行。” 成青云抿唇,轻轻地点点头。 当天晚上,成青云便收拾好东西,与胡柴一同回了卫宅。 南行止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多吩咐了胡柴几句,让他保护成青云周全。 成青云回了卫宅,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清婉。 自从成青云开始查案,她便是三天两头地住在了瑞亲王府,清婉甚至担心她不会回来了。她又听卫则风说,成青云在追查罪案过程之中受了重伤,担心害怕得不得了,想要去看成青云,却因为自己只是个奴婢,无法进王府。 如今好了,她终于见着成青云了,而且她完全无损地回来了。 第170章 浮生小闲 成青云要收拾屋子,没想到这么些天不住人的屋子依旧纤尘不染。 窗外皎皎月色,月色如霜,映照而来,越发衬得干净的房间清静整洁。她只把衣物等放好,刚要点灯,清婉便端着热水进来了。 清婉眉开眼笑,淡淡的笑靥映得双眼明亮清澈。 “先生,热水准备好了。”清婉笑意吟吟地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将灯芯拨亮,满室淡淡流转的华光染上旖旎温暖的灯光。成青云坐下,示意清婉将水放好,便可以离去了。 清婉却舍不得离开,“先生,听说你受了重伤?” 成青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是。” 清婉脸色变了变,“真是吓人,我听卫大人说,你都快要……快要死了……”她声音哽咽,“先生,你查案可真是危险啊。” 成青云摸了摸桌面,“我不在时,都是你帮我收拾屋子吧?辛苦你了。” 清婉轻笑,唇边的笑靥甜美,“不辛苦的,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她顿了顿,试探又小心地问道:“先生,今后你查案,都要长时间住在瑞亲王府了吗?” 成青云定住,立即摇头,“当然不是,我并不是瑞亲王府的人,也不是瑞亲王府的门客,我只是一个六品下的员外郎,长期住在瑞亲王府,会让人说闲话的。” “哦……”清婉笑着点头,又问:“先生饿不饿?我煮了粥,蒸了鸡蛋羹。” “我不饿,”成青云轻笑,可又不忍心拂了清婉的好意,便说道:“但是可以当做宵夜。” 清婉秀丽的眉眼立即笑得弯弯的,雀跃地蹦跳着去厨房。 成青云继续收拾包袱,一一将东西整齐的放进柜子或者匣子里。打开衣柜时,忽而发现衣柜抽屉里的锦盒。 盒子里放的是端午节南行止送她的长寿缕。她将锦盒打开,那长寿缕之上两颗珍珠浑圆皎然若月,她用手轻轻摸了摸,突然就笑了。 一切拾掇妥当之后,清婉也将粥和鸡蛋羹端过来了。她喝了粥,让清婉将鸡蛋羹去送给胡柴,清婉虽然不愿,但也送去给胡柴了。回来时委屈地对成青云说:“胡柴好凶,说话好大声,我一点都不喜欢他那么粗鲁的男人!” “呃……”成青云愣了愣,说道:“胡柴只是生性豪爽耿直了些……并不粗鲁的。” 胡柴就住在她院子里,她方才也听见胡柴的声音了,清婉给他送夜宵,他分明很高兴,连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高昂欣喜。 看来清婉这小姑娘不喜欢男人太大声说话,否则就以为是在凶她,她得跟胡柴提个醒才是。 早早入睡,倒有些不习惯了。她静静地睁着双眼,呆怔地看着云影从窗棂之上姗姗移过,直至终于熬不住了,才昏沉地入睡。 次日破晓,京城的晨钟缓缓涤荡过京城,成青云有些恍惚地看着屋梁和淡淡的晨曦光色,这才记起这是回卫宅了。 院子里有了走动声,她起床梳洗,照了照镜子,仔细看了看脸上的伪装,用粗细不一的笔细细地补过之后,才换了衣裳,开了门。 清晰的空气扑面而来,清婉刚好从厨房之中走出来,手中端着水盆,盆中冒着白色的雾气,热气腾腾。 早在院中锻炼的胡柴见状,立即上前帮她。清婉瘪瘪嘴,半推半就的将手中的水盆给他:“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拿去吧。” “啊?”胡柴蒙了蒙,“你为我准备的热水?可是我刚刚已经用井水洗过了。” 清婉蹙眉,怒道:“爱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倒掉!” 胡柴迟疑地看着她,有些无措,他木讷地不知清婉为何突然就生气了。 成青云出了门,对胡柴说道:“胡柴,那是清婉特意为你准备的,是一片心意,就算你洗过脸了,也要谢过清婉才对。” “……哦,”胡柴低下头,片刻后又对清婉一笑,用袖口擦了擦浸着汗水的脸,说道:“那谢谢你了。”他伸手就把清婉准备的热水端了过来。 清婉咬牙,轻哼一声,转身看向成青云,脸上的笑靥甜美清浅,“先生,我为你打热水去!” 成青云见清婉雀跃地打水去了,便对胡柴说道:“今日我会去户部,继续查看卷宗。” 胡柴胡乱用热水洗了脸,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抹了抹,说道:“世子已经对我说过了,他说你今日肯定还会去户部,让我护你周全。” “是吗?”成青云微微愣住,说道:“如此,那用过早膳之后便去刑部吧。” 成青云已经许久不曾去过刑部,入了刑部之后,才得知刑部的人正忙得无瑕顾及她,更没有时间去讨论她断错案子的事情。 蒋府一案由她破审,她一到刑部,刑部尚书便将整理此案卷宗的事情交给了她。 她的桌案上,已经堆起了高高的卷宗,她一坐下,堆得如砖块般的卷宗便挡了她的视线。更麻烦的是,刑部整理卷宗的人不断地询问她关于案情的细节。她一面整理,一面纠正,还要应付大理寺的人,一整个上午都没有空闲。 “青云,来。”卫则风将一份卷宗放到她身前,“你看看这份白司琪的口供,若有误就快说,我不想再重写一遍了。”他一手握笔,另一只手夸张地揉着手腕。 第126节 成青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快速阅览白司琪的口供,确认无误之后,问道:“白思雨现如今怎样?” “哎呀,谁管她怎样啊?”卫则风将口供整理好,“她擅自替白司琪定罪,还扰乱公堂,误导三司审案,如今能得到宽免已然是朝廷恩德,你还想她如何?” 成青云欲言又止,定了片刻,才说道:“如此。” 她虽然同情白思雨,可却同情不了天下如白思雨那样的人。 不过卫则风倒是想到什么,说道:“不过,白思雨身体瘫痪,行动不便,朝廷倒是会给她一些补贴和优免,至少不会太艰困。而且,她不是会做磨喝乐吗?你不必担心她了。” 成青云轻笑,“如此,”她将其他人的口供也检查过,递给他说道:“这些都没有问题,这三份验尸的尸单我再看一看。” “你看吧,”卫则风眉头舒展,“我希望不要再发生这样大的案子了,我今天整理完卷宗,都没空去挹秀楼和安王殿下聚会了。” 将卷宗整理得七七八八之后,已然过了申时,众人饥肠辘辘,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相约出去用饭。 成青云惦记着去户部查看卷宗,便与胡柴一同出刑部。刚放下卷宗出门,便见刑部尚书走了进来,甫一见到成青云,便将她拉到一旁,见周围无人之后,问道:“你可有升官之意?”他压低了声音,“这段时间,六部可向吏部递交可晋升的官员,门下省复审之后,便可定夺是否升官授职……” 成青云愣住,她如今虽然官阶不高,但俸禄还过得去。而且,从未想过升官一事。她咬唇,有些迟疑。 刑部尚书也没勉强她,说道:“你先考虑考虑,至于吏部那边的批注,本官已经递交过去了,结果如何,我也不知,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多谢尚书大人。”成青云赶紧行礼。 刑部尚书也未与她多谈,看了看天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叹道:“哎,这天有些阴沉,怕是要下雨。” 成青云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沉默不语。 刑部尚书走后,胡柴也轻声说道:“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啊。” 成青云往刑部外走,脚步微微顿了顿。说道:“我们骑马去户部吧。” 胡柴将两人的马牵了过来,成青云越上马背,与胡柴一同策马赶去户部。 户部掌管天下民政、财政,包括土地、户籍、婚姻、贡赋、钱谷等,其实说起来是个肥差。但凡朝廷之中的人,都想与户部搞好关系,多多少少也可以压挤一些钱财。 去了户部,与成青云交涉的人是户部司郎中,在官场混迹的人,大约都比较玲珑些。这位户部司的郎中,或许便是比较逢源的一类人。 一见到成青云,他倒是也没有端架子,妥妥贴贴地将成青云带进卷宗阁,还让人拿来了灯盏和茶水。 见成青云要单独查看卷宗之后,这位郎中倒也没有打扰,带着人出去了。 成青云依旧如昨日一样,找到了昭熙十八年左右的全部卷宗,一摞一摞的搬到地上,席地而坐,慢慢地查看。 并没有太出乎她的预料,依旧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她失落地将卷宗一一放回去,忽而地上的灯盏轻轻晃了晃,最后一星飘繆的灯火,便这样熄灭了。 视线稍稍一暗,她好一会儿没有适应昏暗的光线,看不清任何东西。卷宗阁之中防火防潮,出入并不能带火折子之类,她便摸索着放好卷宗,俯身去找放在地上的琉璃灯。 刚刚俯身,忽而有稀稀落落的灯光若隐若现,透过重重卷宗架子,闪烁地照过来。她起身,微微屏住呼吸,听见有轻缓平稳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那黯淡的灯火也慢慢地明亮清晰起来。 “嗯?这里的灯竟然灭了。”那人隔着好几排架子,轻声疑惑地说道。 第171章 难以自拔 这声音温和清浅,十分熟悉。 成青云捡起地上的琉璃灯,站定之后,向前走了几步,从阴暗之中走出,那人手中灯盏的光,恰好将她的身影照得朦胧隐约。 “拜见平王殿下,”成青云行礼。 南澈在原地站定,将手中的灯盏往前递了递,“是你?”他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成青云握紧灯盏的灯柄,神色自若地说道:“有个案子要查,便来看看卷宗。” 南澈一身水天色常服,锦衣之上绣着飞鹤与稻穗,颜色清浅,并不华丽,倒显得清贵雅贵。 他看了看这四周的灯盏,问道:“这里的等都灭了,你来了多久了?” 成青云迟疑,稍稍沉思之后,说道:“大约两个时辰了吧。” “来了这么久了?”南澈缓步走来,伸手指了指她手中灯。 她将灯递给他,见他吩咐身后的人去为她添些烛火。 成青云谢过,南澈淡淡地应了声,便开始往书架之上查阅。“这里都是许多年前的卷宗了。若是本王没记错,是十二三年前的。” 成青云愣了愣,还未说话,便又听他说道:“你在查什么案子,竟然能查到这么久远?” 南澈静静地看过来,冷淡的眼神似打量着她。他手中那盏琉璃宫灯映出淡淡的光色,琉璃灯罩之上竹影轻烟,将这偌大的卷宗阁照得绰约朦胧。淡淡的光影勾勒剪裁,将成青云的身影笼罩得纤窕细致。尤其是地上的身影,挺立若竹。 南澈很快便收回目光,却在等着成青云的回答。 “回王爷……”成青云抿唇,斟酌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下官只是知道要来户部查卷宗,可是否能查到,也要看情况。否则以世子的聪慧,定然会直接告诉我卷宗的信息。” “如此,”南澈轻轻点头,又问道:“你前段时间伤得极重,如今伤情如何?” “已经大好了,”成青云眼中微光轻闪,带着感激。 南澈快速扫过书架之上的卷宗,问:“这些卷宗你都看过了?” “是,”成青云点头,“王爷想要找哪一年哪个人的卷宗,说不定我还记得,我可以帮你找找。” 南澈却是淡然一笑,“本王自己找就可以。” 成青云行礼,“那我到那边的书架去看看。” 南澈并未理会她,成青云一转身,便看见一位侍从将她的灯盏提了过来。灯盏之中已经添好了烛火,明亮的烛火将琉璃灯盏照得明亮通透。 天色渐晚,户部的人陆陆续续离去,卷宗阁之内的人也换了一拨。成青云提着灯盏往后排的卷宗架子走,快速查看完毕之后,又与南澈相逢。 南澈蹙眉,“你还未走?” 成青云轻笑,“我需要多看些卷宗,以免漏看了。” 南澈不置可否,将灯盏放到一旁,轻叹一声。 “王爷可找到卷宗了?”成青云问。 “不曾找到,”南澈轻轻摇头,“罢了,今日已晚,先回去吧。”说罢,他便吩咐侍从过来,侍从从他手中拿走琉璃灯盏,在前方引路。 “你还要查找吗?”南澈回头看着依旧呆怔地站在原地的成青云,蹙眉说道:“此时已经快过戌时……”他略微定了定,又看向侍从,疑惑地问道:“可是下雨了?” 侍从躬身回答,“回王爷,已经下了好一会儿雨了。” 成青云一惊,果然看见那侍从鞋子和下裳已经被水沾湿了。她方才在地上蜷坐久了,膝盖有些发酸,本以为是正常的,此时才知道,或许是因为天气变凉的原因。 她脸色有些发白,灯光如月色,将她的脸照得更加苍白。南澈端详了她片刻,从袖中拿出小药瓶,倒出两粒药丸,递给她。 “吃下去,身体会暖一些。”他说道,“听行之说,你有腿疾,天气变凉便会腿疼。” 成青云并未迟疑,诚恳地吃了药丸,“多谢王爷。” “我来时,并未见到有马车,你应该不是乘车来的。”南澈继续往前走,“我回府会经过瑞亲王府,顺道送你回去吧。” 成青云跟了上去,恭敬地婉拒,“王爷,我已不住在王府了,等会雨停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南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干净利落地说道:“随你。” 成青云抿唇,躬身行礼,送他出去。 天地一片濛濛,雨水潺潺,淅淅沥沥,整座京城似被雨帘拢住。千家万户,房屋瓦舍,在雨水中,显得淡然而宁静。 灯火初上,京城往日绮丽旖旎的灯火在雨水地浸没之中,变得氤氲而缭绕。 成青云看着南澈上了马车,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雨幕之中。 胡柴将她往屋檐下拉了拉,“不如会去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吧。” “好,”成青云冒着雨穿过庭院,到户部正堂避雨。 正堂内只剩一盏灯,灯火如豆,摇曳明灭。 “平王殿下,竟也是来查看昭熙十七八年的卷宗的。”成青云喃喃自语,“这到底是否是巧合?” “你在说什么?”胡柴看过来,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成青云摇头。 胡柴看着潺潺大雨,喟叹一声,“刑部尚书大人今日早说过了会下雨,可是我没信,若是信了,我就带伞了。” 成青云干脆趴在桌上,冰凉地桌面贴着脸,浸得她打了一个寒噤。 万籁俱寂,只听得街道之上偶尔有匆忙的行人和车马走过。 忽而听到车轮带着湿润地回声缓缓停在大门口,门前那一盏飘零的灯笼被风吹得打横飞起,烛火闪烁,残烛明灭。 成青云听得声音,撑起下巴往外看,将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门口,车上一人撑着伞,快速跳了下来,掀起车帘,车内走出一人。 那人撑着伞,水雾轻拢,一身淡雅素色常服,暗纹流光,宛若月华。天地静,独留雨声和脚步声。 成青云定睛细看,那门前绰约灯火之下,水雾茫茫,那人撑伞而立,宛若立于水雾流岚之中。翠竹伞柄,由干净修长的手握着,那人背脊挺立如竹,清贵如玉,风姿翩然卓荦,若潇潇雨中青竹,清贵风华无双。 伞沿遮住他大半张英朗俊俏地轮廓,隔着澹澹水雾,飘渺难辨。 但成青云却立即认出了那人地身份。 她潜意识地起身,呆怔了片刻,正欲出门迎上去,那人却加快了脚步走过来,说道:“别淋雨。” 她如得到命令的士兵,立刻站好,他已经快速走过积水潺潺的庭院,到了正堂。 “世子,”成青云讷讷地,“你怎么来了?” 南行止蹙眉,收了伞,细腻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先上马车。” 成青云照做,与他同撑一把伞,他顺势揽住她的腰,明显察觉到她肩膀僵了僵,却也没在意,将她带近了些,快速上了车。 车上熏香温暖陶醉,将重重雨幕隔绝在外,小案上一盏灯火,照得她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 她靠着车壁坐好,不等他将披风递过来,便自觉地将披风披在肩上。 隔着一张小小的桌案和一豆灯火,成青云能感觉到南行止的目光,灼热温软,比黑暗中的光亮更难以让人忽略。 “如何?”南行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成青云摇头,“没查到。”她蹙眉,“或许……或许是我弄错了。” 南行止深邃的眼眸映上浅浅灯火,平静无澜地看着她,“如此,便先歇一歇,你的伤才刚刚痊愈,不宜劳累。”他勾唇,笑容浅淡,“青云,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明白?” 成青云心头一跳,点点头,“我明白。” 有零星地雨点飘落进来,南行止抬手按住她身侧的车帘,顺手将她发丝上沾染的雨水抹去。 第127节 她没避开,却暗暗地叹口气。她垂眸看着车壁之上交缠地身影,心神不由得飘远。 “卷宗可以被人动手脚,”南行止轻声说道,“若是查不到,就换个线索。” “可是我想不到别的线索了,”成青云蹙眉,欲言又止。 南行止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膀,“来日方长,何况,还有我。” 成青云双眼一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地低头,一双眼睛空洞地看着桌案之上的灯火。 车内寂然无声,南行止轻轻地用手指敲着桌案,轻声说道:“青云,我们是否该找个时间好好谈一谈?”他微微眯了眯眼,“又或者,你希望现在谈?” 成青云豁然抬起头来,眼底是一片惊悸和忐忑。她呼吸一滞,木讷地问道:“谈……谈什么?” 南行止浅笑,眼眸之内噙着笑意,却幽深若深渊,“你说呢?” 成青云连指尖都在发抖,她蓦然将手握紧,哀求地看着他,“世子……能改天再谈吗?” 南行止的笑容微微一凝,眼底地笑意也慢慢地凝固。他握住她的手,与她指尖相触,轻声道:“好,你说什么时候谈,就什么时候谈。” 成青云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被他搂住腰,带进他怀中。 “不是……改天再谈吗?”她轻声问。 南行止狡黠地轻笑,“话可以改天谈,今日我特意来接你,你总得给我些表示。” 成青云避开他逼人的眼神,只无声地看着放在南行止腿上交握的两只手,心跳如雷。 她所设想的,总是偏离现实太远。正如她以为南行止是断袖,可是她错了。 南行止是她遇到的,最扑朔迷离最难以破解的谜团…… 如今她觉得自己更是错了,她怕自己已深陷,难以自拔…… 她抬头看着他,忽而感觉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后颈突然一痛,她眼前一黑,瘫倒在他怀中,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车帘之外,秋雨潺潺,街道两旁依依杨柳在涔涔雨中,柳枝轻垂。屋舍内朦胧的万家灯火,在淫雨之中涟涟逶迤。 南行止将成青云送回了卫宅,那位叫做清婉的丫鬟忙前忙后将成青云照顾妥当之后,他才回瑞亲王府。 室内暖香熏缭,衬得室内淅沥的雨声越发清泠。南行止看了看站在桌案前沉默不语的秦慕铮,说道:“青云是在昭熙十八年入的蜀郡,其后便在成都定居了。” 第172章 官升一级 秦慕铮自然也记得当初南行止让他调查的卷宗,“是,可在此之前,成员外郎一家人的行踪和资料,都无法查证。” 南行止蹙眉。这两天成青云所查阅的户部和吏部的卷宗,都是在昭熙十八年左右的,她到底是想查什么? “你当初调查的时候,也到六部查过吧?”南行止问。 “是,”秦慕铮说道,“户部和吏部自然是要查的,可惜并没有查到。” 南行止点点头。 秦慕铮欲言又止,迎上南行止沉静的眼神,只好退了出去。 窗棂之外淫雨霏霏,婆娑疏影湿润又氤氲。南行止听得秦慕铮的脚步缓缓走远之后,进了卧室,从床头雕漆抽屉之中,拿出两个盒子。 盒子是包裹以锦缎,锦缎之上轻描着几笔青竹,末端点缀皓月白玉,盒盖以玉为锁,简单雅致,比起平常在宫中或世家大族之中所见的盒子箱奁,甚至显得略微寒酸。 他打开盒子,盒子里竟然装着两个小人儿。一个泥人儿,是成青云的模样。南行止回想起那日成青云的模样来。她当时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双腿舒展交叠,上身端然挺立,神态自然,手中拿着一块茶点往嘴里送。只要有东西吃,她总是无比自在满足的。 他又从另外一个盒子里拿出另一个“成青云”来。这是白司琪所做的磨喝乐,模样神态,比泥人儿更加精致传神。磨喝乐的将细节做到了极致,连细细眉头轻蹙的模样,也与她平时蹙眉的模样十分相似。 他将泥人儿与磨喝乐摆好,看着成青云的脸,冷哼一声,又悻悻地放进盒子里,冷冷地将盒子盖上,放进抽屉最深处。 京城的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灯火连绵,在雨水中如荡漾的水纹涟漪,绮丽缠绵。 南行止在京城的钟声之中醒来,京城佛寺,苍沉的钟声跌宕起伏,蜿蜒如回荡徜徉的江水。 天泛着青黑,天际淡淡的光线被连绵一夜的雨水掩映,京城巍峨壮阔的轮廓,似在晨曦之中蛰伏沉睡的猛兽。瑞亲王府之中,早已有人开始忙碌,清扫被风雨肆掠了一夜,落叶满地的院子。有侍女拿着网杆,将水池之中枯败的落叶捞起来。 门外的侍女听见南行止屋内的动静,恭敬地询问过后,端着洗漱的用品进来,放好之后,径自出去,只留下绿黛一人。 绿黛将南行止朝服准备好,南行止出卧房时,只着中衣,浅白色中衣柔软舒适,其上暗纹泛着淡淡的云泽。他穿好朝服,绿黛为他地上躞蹀,系好之后,束上金冠。 华服逶迤庄重,风华清贵,俨然更显贵气。南行止喝了小半碗粥,出了府,上马车上朝。 皇城街道宽阔,世子仪仗队俨然有序,严阵井然,犹如铁军。 仪仗车马在皇宫门口停下,一下马车,南行止便看见迎面有一辆马车恰好停下,片刻后,一身紫色朝服,虽然奢华,却难掩清贵淡雅。 那人朝南行止行礼,“世子。” 南行止轻轻点头,说道:“天色尚早,成侍郎来得这样早?” 成青岚恭敬一笑,“世子也一样早。” 南行止不置可否,径直往皇宫含元殿而去。 成青岚稍稍侧身,让南行止先行。南行止转头看了看他,忽而随口说道:“若是本世子没记错,成侍郎是三年前来的京城吧?” “是,”成青岚说道:“承蒙世子关照,让青岚从蜀地一介小官有用武之地。” 南行止淡淡地笑了笑,“你这说的客气话。若是换做青云,她或许不会对我这这些。” 成青岚轻笑,“青云生性比较爽直,说不来这些客套话。” “我不曾想,你们一起长大,性格却如此不同。”南行止轻轻摇头,脚步停了停,说道:“这三年,你主持的疆域图绘制一事,做得很是不错,颇得朝中许多人的赏识。你平日练的府兵,战斗力和灵活度也比以前的要好得多。你似乎,对于用兵一事,颇有心得。” 成青岚谦和地浅笑,“在下自幼得家父教养,又喜爱看兵书,入京之后,又得兵部尚书大人照顾,在兵法之上,不过小有见解而已。” 南行止继续往前走,前方主道宽阔平坦,含元殿巍峨矗立,人行而上,心底自生出一股壮阔凌云。 听得成青岚的话,南行止饶有兴致地笑道:“令尊学识果然让人敬佩,”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成青岚一眼,说道:“令尊将你培养成儒雅的将才,而却让青云学会断案,真是不简单。” 成青岚眸色微微一沉,不动声色地看着南行止,片刻之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与南行止用踏上如同天梯般的石阶。 “世子说笑了,在下与青云,比起这朝中世族才俊不过尔尔。”他笑容浅淡,在这薄雾晨曦之中,越发清俊儒雅。 南行止笑而不语,进入含元殿之后,与成青岚各自归位,不再说话。 此番上朝,皇帝提了可晋升的官员名额,中书令萧承建一一回复,却驳回了对成青云升迁的奏书。 “中书令大人,”刑部尚书脸色略微发沉,执笏上前,对皇帝行礼,旋即又对萧承建说道:“成青云屡破奇案,有功于朝廷,如此人才,若是不晋升嘉奖,恐怕不妥。”他执笏,对皇帝说道:“皇上,此番几大案件,其一萧衍贪赃谋害人命一案,其二,蒋府命案,都由成青云侦破,而且,成青云在蜀郡之时,就已破获许多案子,功劳可嘉。若是再不为她晋升官职,将来遇到案情,她恐怕会因为身份限制而无法查案。臣恳请皇上明察,任人唯贤,贤能者自当得以重用。”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萧承建执笏,向皇帝行礼,“成青云能破案子,不过凭的是世子与她的方便。谁能证明她真的有破案之才?况且,在蒋府一案之中,她便错断案情,差点令真凶逃亡,反倒使不要紧的人替真凶顶罪。虽然案情最终告破,但真凶却被害死,没了真凶的供词,一切还不是全凭她一人所说?案情真相到底为何,难道在此的众位大人可知吗?” 刑部尚书蹙眉成川,隐忍着怒火,依旧恭敬得体,“此案并非成青云一人之力告破,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知道真相。案情到底如何,只需查看卷宗即可。难道中书令大人认为,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无法断案吗?难道刑部和大理寺,连最基本的判断是非之能也没有吗?” 萧承建冷着脸,说道:“皇上,成青云……” “好了,”皇帝适时开口,阻止了两人的争执,他沉沉地看了眼萧承建,再看向刑部尚书,问道:“如今刑部可有官职空缺?” “缺刑部司郎中一人,刑部侍郎一人。”刑部尚书说道。 皇帝沉思片刻,说道:“此事可容后再议。”他蹙眉,说道:“郎中也比员外郎高不了多少,若是条件合适,便暂时让她担任刑部司郎中一职,”他看向吏部尚书,沉声道:“此事交由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神色一凜,立刻执笏上前,恭敬地应下。 早朝这一出风波,终究是令成青云官升一级。从一个朝廷官职之外的员外郎,成为一名刑部司郎中,官从五品。 此官可大可小,但主管刑狱诉讼,若是平日不出意外,不会牵连到在此朝中官员的利益。 萧承建脸色僵了僵,最后不过无言,不再辩驳。 下朝之后,秋日里,一轮金乌高悬于万里无云的晴空。宫道两旁掩映的树木花草,枝叶上的露水与雨水也在晨光之中渐渐消失。 南行止出了含元殿,正欲离宫,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呼喊声:“世子。” 这声音尖细又恭敬,南行止循声回头,便见皇帝身边的宦官小跑着躬身走来。 “世子,皇上请您到紫兰行宫一聚。” 南行止蹙眉,“可知皇上所为何事?” “皇上备下了家常筵席,请世子和几位王爷同去。”宦官说道,“平王殿下与安王殿下都已经过去了。” “如此,”南行止遂转向往行宫走,走出没多远,果然看见平王南澈与安王南泽。 南泽一路之上,和引路的宫女说笑,三言两语引得宫女笑声不断。他一转身,便看见南行止,连忙向他招手,“行之,快来!与我一同去吃皇上的酒!” 南澈闻言看过来,停下来等着南行止。南行止一上前,两个宫女连忙欠身行礼。 “平王叔、安王叔。”南行止向南澈与南澈问好。 南澈继续缓步往前走,轻声对南行止说道:“成青云升为五品郎中,朝中的人,大约会有微词。” 第173章 南氏小聚 南行止面不改色,说道:“不过从从六品下升为五品而已。”他缓缓勾唇,笑容带着几分讥讽,“就这么点小小的升迁,也让某些人恐慌,可见她让小人忌惮。” “她以前,到底只是个员外郎,说到底,只是官职正额以外的小官。虽然只升了一级,但从正额以外,变成真正的正额官员,难道不会让人不满吗?”南澈轻笑。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状似不经意地笑道:“她的身份是个阻碍,若是能得到平王叔的帮助,那就轻松多了。” 南澈微微诧异,“本王也不过是个弘文馆教书的,一介书生而已,平日里也不过研究研究药草,能怎么帮她?” 南行止正色,上前一步,向南澈行礼,“王叔,你身为弘文馆学士,却没有一个弟子。不如就此魄破例,让成青云做你的学生吧?” 南澈脚步蓦地一顿,惊异地看着他,“你想让她进弘文馆?” 南行止摇头,眼神却笃定坚毅,“弘文馆,历来只收皇室子弟和功臣之后,以成青云的身份,自然无法进弘文馆。” “那本王如何收她?”南澈蹙眉,置于身前的手慢慢地摩挲着广袖袖口,“况且,本王如今未收弟子,自然是要求颇高,难道你以为,她有能耐成为本王的学生?”他目光如炬,沉重如铁,“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想为她谋取点私利而已,如此用心不纯,本王可不想平白无故添一个麻烦。” 南行止身形微微一僵,立即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让她进弘文馆,也不是想为她谋取什么私利或者捷径。”他抬头,证实南澈,沉稳说道:“王叔大可以以私人的身份收学生,不收录入弘文馆。我想,有了平王弟子这样一个称谓,对于她来说的确是一件有利的事情,将来做事,也更有底气和保障。王叔虽然多年不设世事,可多年未收弟子,也会朝堂之上的人不满的。” “本王若是收了成青云,就开了先例,届时便会有无数的人来恳求本王收徒。”南澈蹙眉,一脸的不耐与犹豫,“太麻烦了。” “王叔只需要说明,成青云是你私人所收的学生即可。也可以直说,你只收她这么一个学生,其他的人自然望而却步,不敢来打扰。”南行止理所当然地说道。 南澈终于沉默,深静的双眸沉沉地看着南行止,若有所思。 “王兄,”南泽嘟囔一句,“不过是收个学生而已,你喜欢就教她些东西,不喜欢就挂个名头,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咧嘴一笑,“我看青云挺好的,比那些纨绔世族子弟要好得多。” 南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噤声,转头和宫女说笑。 第128节 南行止依旧殷切地看着他,当然,他并不会恳求,平王学生,不过是个称谓头衔,叫出去成青云也会受人礼遇尊敬。 “本王需考虑考虑,”南澈并未立即答应,但总比直接拒绝要委婉许多了。 “多谢王叔,”南行止再一次行礼。 南澈摇头,继续往前走,他衣袖宽大,两袖清风,走于这宽阔奢华的宫道之上,仿若穿花拂柳。 出了主道,上水榭。 紫兰行宫由太液池与皇宫相隔,湖水之上,幽浮蜿蜒风雨浮桥,浮桥虽未雕梁画栋,可巧在与湖光山水相映成趣,清影摇曳,水面倒映桥梁,流水潺潺,惬意悠然。 走过游廊,步入紫兰行宫主道。这主道与皇宫之中宽阔宏伟的主道不同,道路两旁花草掩映相依,绰约朦胧,曲径通幽。前方紫兰行宫殿宇仿佛从水烟瑶台之上升起,俨然恢宏,却雅致悠然。 南行止与南澈南泽二人进了殿,立即有宫女迎了出来,“王爷,世子,皇上稍后便到,请王爷世子先用茶点。” 宫女早已准备好了茶点,三人入座,南泽将一块粉嫩的糖饴放进嘴里,说道:“皇上难得有事情会想到我……”话音一转,疑惑又兴味地问道:“到底什么事情啊?是不是好玩的?” 南行止端着茶,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是年初进贡的大红袍,味道不错,王叔可以尝尝。” “皇上口味清淡,”南泽喝了一口茶,说道:“我还是喜欢在茶里加上盐和姜,再加上些奶乳。”他抿抿唇,“不过吃了这甜腻的糖饴再喝茶,刚刚好。” 南行止看了看桌上摆放的糖饴,看向一旁的宫女,问道:“这糖饴可还有多的?” 宫女立即上前行礼,“回世子,这是俪贵妃娘娘宫里的人做的,奴婢也不知是否多做了没。” “你也爱吃这糖饴?”南泽又将一块糖饴放进嘴里,“俪贵妃这糖做得不错,薄荷味的,很是清爽,还有果味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好吃得紧。” “若是还有剩的,我想带些回府。”南行止对宫女说道。 宫女欠身福了福,“奴婢这就回贵妃娘娘。” 南泽将那几碟子糖饴都尝遍了,皇帝才姗姗来迟。与他同来的,还有俪贵妃。 皇帝英俊翩然,俪贵妃雍容清美,都是芳华无双的年纪,一对男女犹如神仙眷侣。在座的人都是南氏皇族人,皇帝便没有那么多的拘谨和拘礼,进殿之后,直接说道:“王叔不必多礼,朕是晚辈,多年未曾与王叔用过膳了,今日恰好得空,便想聚一聚。” 南澈与南行止谢过,也并未太过拘礼。 片刻之后,皇帝让人上菜。 “都是家常小菜,有些是俪贵妃亲手做的。”皇帝看向南行止,“行之,你吃过俪贵妃做的菜,应该能尝出来吧?” 南行止点头,“可以试一试,我姐姐的手艺当然是好的。” 俪贵妃吩咐着宫女布菜,安置妥当之后,这才说道:“你得出来?本宫记得,你还是……五六年前吃过本宫做的菜吧?那时我还未入宫,来瑞亲王府看望姨母。姨母当时恰好身体不适,胃口不好,厨房做了很多菜色她都吃不下。当时姨父很是着急,无奈之下,知道我会做菜,便让我做了几道。” “母妃是江南人,原本在江南长大的,后来才随外公入了京城。当时姐姐做的,就是江南清粥。清淡可口,又甘甜,母妃吃了你做的粥和菜之后,病情渐渐好转了。”南行止轻声说道。 俪贵妃轻笑,修长的眉眼微微弯了弯,“说得我做的菜是仙丹一样。我当时也不过投机取巧,做了姨母怀念的江南口味而已。” “对了,”南行止忽而想到什么,“方才那些茶点糖饴可是表姐做的?” “是,”俪贵妃挨着皇帝坐下,“我闲来无事时做着打发时间的。” “不知可还有?我想带出宫去尝尝。”南行止轻笑,“姐姐的手艺果然好得很……” “你若是想要,多少都会有的!”俪贵妃立即让人回宫去拿,“多带些给姨母,我在宫里,可想念她得很。” 南行止谢过,吩咐宫女在他离宫之前将糖饴打包好带出宫去。 皇帝放下筷子,似斟酌了一瞬,才说道:“中秋将至,往年中秋节的一应事宜,都是交给礼部来办的,不过就是循规蹈矩的完成任务罢了。” 南澈听出了皇帝的几分话外音,平静地看过来,问道:“今年皇上想如何办?” 皇帝眉目舒展,“朕前些日子,收到太妃递上来的折子。几位太妃希望借着中秋节,好好和晚辈们聚一聚。” “先帝没有嫡子,只有几个年幼的公主,如今公主们都已经出嫁,太妃们常年在宫中无法与女儿团聚,自然想念。”南行止略微蹙眉,原本以为皇帝请他们来聚餐,不过是闲来小聚,却不想皇帝有这番心思。 “所以,朕想,每年中秋不过就是围猎、宴请群臣,宫宴。”皇帝似闲聊一般,“在宫宴后,多加一条家宴吧。” “家宴?”南澈蹙眉,他素来不喜热闹,宴请群臣的宫宴他自然是不能不参加,可宫宴之后还有家宴,让他顿时感觉麻烦。 “是,”皇帝含笑着说道,“就当做是一家人小聚,也让出嫁的公主们回来探望母亲。” “只是,宫中的家宴与宴请文武百官的筵席不同,皇上想如何办?”南行止问。 “这个得问我喽!”南泽忽然放下筷子,欣喜地看向皇帝,说道:“既然是小聚,就没那么多讲究,不如交给我来办好了,我一定安排得既精彩又妥帖!” 皇帝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便又问:“不知王叔与世子觉得,家宴到底要请哪些人比较好?” “自然是皇室中人,若是不想来的也就罢了。”南澈没了用饭的心思,将茶水握在水中,“此事,还是让俪贵妃来安排比较好。” 俪贵妃稍稍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询问地看向皇帝。 皇帝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了,“如此甚好,贵妃本来就主持过后宫的宫宴,此次宫宴交由你来办,也未尝不可。” 俪贵妃起身,也并未推辞,欠身应下了。 第174章 糖饴之甘 南泽不满地用筷子狠狠地夹了一大块肉放嘴里,狠狠地咀嚼。 俪贵妃含笑着坐下,轻轻敛衽,忽而笑容稍稍凝滞,低声俯到皇帝耳畔说话,皇帝微微倾身,原本脸色温和,可俪贵妃说完之后,脸上的笑意却忽而收敛了。 “皇上,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怎么也不让我听一听?”南泽好奇又不悦,“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知道?” 皇帝沉眉,快速看向南行止,低声说道:“萧妃病重。”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此刻的气氛稍稍一沉。 萧妃是萧承建之女,入宫几年,因其身份地位,荣升为妃,可以说巩固了萧氏在朝堂之上的地位。萧妃因萧衍贪赃谋害人命案子被牵连之后,又查出假孕,故而被软禁于自己的宫中,若是没有皇帝旨意,不得擅自出宫,也不得让人入宫探望。 原本以为,萧妃从此会在宫中消寂一段时间,却不想此刻却又听到她的消息,甚至还是从俪贵妃口中听到的。 “如何病重?”南行止眸色微微一沉,“可让太医去看了?” 俪贵妃说道:“自然是看过了,可萧妃依旧缠绵病榻,病情无法得到好转。”殿宇之内煌煌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映得她的脸色似比方才苍白一些。她抿唇,轻声说道:“这消息,也不知如何传到了宫外,让萧氏的人知道了。前几日,萧妃的生母托了人带话入宫来,让我无论如何安排萧妃与她见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萧妃生母的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悲戚惨烈如同即将奔赴黄泉,再也无法和家母见面了一般。 “萧妃毕竟还是萧妃,并未被废,”皇帝轻轻地拍了拍俪贵妃的手,“一切照应,都按妃位的给她就是了。” 俪贵妃颔首,“萧妃想要见皇上一面。”她轻声说道。 皇帝微微定了定,轻轻蹙眉,说道:“朕自有分寸。” 紫兰行宫之中的小聚到午时方才结束,南行止离宫时,俪贵妃宫中的宫女,果然给他盛了两个盒子的糖饴出来。 糖饴做的软滑酥甜,每块糖饴上包裹着米浆纸,以免糖饴融化沾手。 南行止上了马车,与南澈南泽两人一同离开皇宫。 “我记得你并不爱吃甜的,”南澈看着南行止将糖饴收好,淡淡地说道:“王妃如今也上了些年纪,不宜多吃甜食。你应该也不是给王妃带的。” 南行止坦荡一笑,“自然是给青云的。”他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看着南澈,轻笑道:“王叔,既然你已然决定要收她做学生,是不是也应该送些什么表示表示?” 南澈面不改色,这是稍稍蹙了蹙眉。 南泽也得到些糖饴,一边含着一边说道:“也对啊,你既然决定收成青云做学生,作为师父,你就该有所表示。”他轻叹一声,“今天的中秋,或许又会像往年一样无聊。我现在就盼着围猎能有些好玩新鲜的。”他双目一亮,“听说今年猎场上多了好多长得很肥的豹子山羊什么的,最好能猎回来一只海东青……” “海东青那是进贡之物,在围场之上可无法猎到。”南行止好心地提醒他。 南泽气闷,悻悻地上了自己的马车,先行告辞了。 南行止也与南澈一同离开皇宫。 回了瑞亲王府,换下一身朝服,秦慕铮恰好从府外回来。 “如何?”南行止问道。 秦慕铮恭敬地行礼,说道:“吏部的人已经去刑部了,想来成员外郎很快就能得到升迁文书和官印。” 南行止轻轻点头,“安排马匹,我去一趟刑部。” 南行止策马到达刑部,刑部侍郎先行迎了出来。随后又让成青云前来接应。 成青云比前些日子清减了些,但好在精神不错。也许是来得急,她脚步有些匆忙,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见到南行止,微微低着头,顾忌有刑部尚书在场,她恭敬地行礼。 “好了,免礼。”南行止轻轻地抬手,见她还穿着员外郎的官府,眉心微微蹙了蹙。 刑部尚书也没有久留,寻了个由头便自行离开了,只留下成青云与南行止两人。 成青云恍惚记得从户部查看卷宗回卫宅时,自己竟混混沉沉地在他的马车里睡着了,最终如何回的卫宅,如何躺在自己的床上,竟一无所知。不过她决定此时还是装傻为上,依旧淡然自若地在他面前站着。 “可得知升迁的消息了?”南行止问道。 “知道了,”成青云点头。面上看不出欣喜还是激动,她平静得就像水,没有惊起半分涟漪和水纹。 “到底是正额官员了,”南行止的声音也听不出喜怒,“今后若是查案,有了刑部司郎中的身份,会方便许多。” 成青云点点头,“的确,”至少,不会有人说她只是个捕头了,至少,也不会有人说她不是正额官员,而是个员外郎了。细细回想,其实她还是比较喜欢在蜀郡成都的日子。 那时,所遇案情简单,牵扯不广,最多也不过劳累些,与小唐等人奔波追拿凶手。 “想来,这么些日子,你也习惯京城的生活了吧?”南行止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成青云走到他身侧座椅上坐下,忽而感觉南行止目光明澈又极具洞察力。她心头所想,似乎可以被他敏锐洞悉。 “习惯了,”她淡淡地说道:“不过,京城之中,所遇的案情复杂,比较耗费脑力。” 南行止轻笑,“倒是实在,”他眼底露出几分兴味,问道:“你在成都做捕头时,都做些什么差事?” 成青云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他这个问题有些费解。但世子有问,她自然是要回答的。不做迟疑,她说道:“巡街、维护街道和市民的治安。”她眨眨眼,抿唇一笑,露出晶白细腻的牙齿,“成都城里,大街小巷的人都认识我。因为我经常巡街,有的人,总是爱和人发生争执矛盾,我就常常见到他们。” 南行止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经常巡街,不会被晒黑吧?” 成青云愣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脸,但并未付诸行动。 “不过我听说,蜀地的人都长得比较白,或许并不容易晒黑。”南行止含笑着看着她。 “蜀地多云多雾,雨天和雾天比较多……不容易晒到太阳的。”成青云喃喃地。安静了片刻之后,又觉得南行止与她聊这些实在反常,便想找个托辞离开。她正欲起身,南行止便拿出两盒糖饴,放到桌上。 “这是我从宫中带出来的糖饴,你选一盒。”南行止说道。 “糖饴?”成青云低头看着那两个盒子,又询问地看着南行止。 “你重伤初愈,身体还未养好,得多吃些糖才好。”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随意选了一盒糖饴,放进袖口里,轻声说道:“多谢世子。”她捏紧袖口之中的盒子,不知为何,慢慢地收回了正欲迈出去离开的脚。 南行止满意地勾唇,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她。“今日我入宫,遇见平王叔。” 第129节 “嗯,”成青云安然而坐,心安静柔和到极致般。两人在一起时,最多的是谈论案情,如此随意,倒是让她并不排斥,反而深觉熨帖安和。 “平王叔是弘文馆的学士,慕名到京城,想要拜他为师的人数不尽数。”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静默的听他说着,只是偶尔低头看看手边的茶水。 “但是平王叔一直以来都没有收学生,让许多想要拜他为师的人都望而却步了。”南行止说。 成青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南行止忽而一笑,眼底的笑意如涟漪一般,潺潺地向成青云荡了过来。 “我今日与平王叔闲聊了几句,平王叔告诉我,决定收你做他的学生。” 成青云愣住,木然瞪大了双眼,好一会儿,才讷讷地问:“世子在说笑吗?” “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南行止说道,“不过是个称谓,方便你办事而已。至于王叔收你为学生,到底会不会教你本事,我不敢保证。” 原来如此,成青云微微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她定了定,还不算木讷,立即向南行止道谢。 南行止轻哼一声,“口头上的谢谁不会说?若是真的要谢我,就该换个实在一些的。”他迎上成青云不安又质疑警惕的目光,说道:“我听说你很会炒饭?” “还好,”成青云很谦虚。 “既然会,那就给我炒一顿饭吧。”南行止若有所思,正色道:“就蛋炒饭好了,听胡柴说,你炒的蛋炒饭天下无双。” “一般吧,”成青云偏开脸,忍不住抿唇轻笑。她轻轻地握紧手,慢慢地打开袖中的盒子,拿出一块糖饴放进嘴里。 糖饴表面的米浆纸慢慢融化,与糖饴香浓的滋味融合在一起,有淡淡的果味,淡淡的奶味,还有甜味。 “味道如何?”南行止问。 成青云抿了抿唇,似回味着糖饴的味道一般,轻声说道:“很甜。” 南行止轻轻握住她的手。 成青云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想要躲开。 “青云,为何如今还要躲着我?”他看着她,目光怜意深切。 成青云抿唇。龙尾山的刀光剑影,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让她如坠冰渊之中。她此时才发觉,原来自己很是依恋他的温暖。 远离与靠近,不过一念之间罢了。那些杀手的话,她要么相信,要么不信! 不管她是谁的女儿,不管她的身份如何。她都只是成青云,飒然肆意,悠如青天之云。她的将来与过去,又怎么能凭几个莫名杀手的话而陷入困境,举步维艰? 又怎么能期期艾艾无所作为地等待命运的宣判与可怜? 所以,她不能被动,如论是感情,还是现实。先发制人,主动出击,在蛛丝马迹之中查明真相,找到答案,才是她该做的。 踟蹰犹豫,优柔寡断,非青云也! 她曾以为自己深入地狱了,而若是真的奔赴黄泉,南行止也是她在黄泉路上唯一的追随。 这是她在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时,被他抱入怀中时怦然而起的悸动…… 许久之后,她收拢十指,轻轻与他相扣。 他一愣,立即将她的手握紧。 她与他静静地凝睇着,相顾无言。 唯执子之手,终身为念! 第175章 有凤来仪 南行止并未在刑部留太久便离去。 回到瑞亲王府,正欲入书房,忽而看到秦慕铮走了过来。 南行止抬头,看了看染上秋色的天际,这才进入了书房。 “怎样?”南行止问。 秦慕铮拱手行礼,说道:“萧妃的确患了重病,已经缠绵病榻将近一月。” 南行止执子下棋,慢慢地将一盘残局重振起来,说道:“宫中的太医也没有办法吗?” “宫里的太医能去看的,都去看过了。”秦慕铮说道,“俪贵妃娘娘的话不会有假,萧妃虽然被软禁在她自己宫中,可俪贵妃娘娘主持后宫,并没有故意短缺萧妃任何事物。”他定了定,“只不过,皇宫里的人,难免拜高踩低,萧妃被软禁这段时间,日子的确是不好过。她刚刚得病时,让人请过太医,可是并没有人为她报太医院,所以她的病就这么拖延着,如今恐怕病入膏肓了……” 南行止落子,沉吟片刻,问:“萧妃宫里可还有消息传出来?” “俪贵妃娘娘昨日亲自带了太医去看萧妃。”秦慕铮说道,“萧妃娘娘,今日去求了皇上,请平王殿下入宫为萧妃医治。” 南行止落子的手一顿,轻垂修长的眼眸轻轻抬了抬,好一会儿之后,才蹙眉,轻声说道:“姐姐怎么会亲自恳求皇上让平王叔为萧妃医治?”话音一转,又问秦慕铮,“平王叔答应了吗?” 秦慕铮摇头,“或许平王殿下还不知道消息,也不知他是否会答应。” “如此,”南行止随手将棋子扔回棋盒中。 秦慕铮退下之后,绿黛垂首恭敬地走了进来,“世子,王妃方才让人过来问话,中秋到了,王妃让人定制了月饼,不知世子喜欢什么口味的,若是有特殊的要求,好及时告知王妃,王妃让人多做些。” 南行止不假思索,说道:“每种口味都多做些吧,”他定了定,又说道:“你让人告知母妃,今年中秋,几位公主会回宫探望母亲,可以让她多做些,好送人。” 绿黛行礼退下。 入夜,瑞亲王府之中悠然雅致,南行止刚准备入睡,便得到消息——平王已南澈入宫为萧妃医治。 南行止睡意消散不少,良久之后,才回卧房洗漱。 萧妃是萧氏在皇宫之中的保障,而萧氏是萧妃的后盾,两相依存,联系紧密。萧妃重病,太医院的人医治之后病情都没有好转,甚至越发严重,危在旦夕。按理说,萧氏的人应该保住萧妃,如论如何都会恳请皇帝为萧妃医治才是。 可为何,萧妃重病之后,萧氏的人没有什么回应,只是萧妃的母亲想尽办法让人带话恳求了俪贵妃。 难道说,萧妃已经成为了萧氏的弃子?若是如此,萧氏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萧妃这个皇宫之中的依仗?虽然萧妃被软禁,可并没有被废除妃位,只要有机会,还会东山再起。甚至宫中有个俪贵妃在,萧妃若是不复出,那么萧氏一族在后宫中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萧妃垂死之际,为何不向萧氏求助,却向俪贵妃求助? 又或者,这其中有什么是还未查清的? 南行止俊利的眉头轻轻蹙着,照例将成青云的泥人儿和磨喝乐拿出来把玩了一会儿,才灭灯入睡。 次日,成青云一入刑部,便有吏部的人前来给成青云送上任书,官印和官服。 吏部的人走了一套该走的流程,成青云总算从员外郎晋位成为刑部司郎中了。不过官升一级,没什么特殊的成就感,成青云接过官服和官印之后,将官印放在抽屉里。 刑部尚书立即让人为她单独收拾了一间办公的房间出来,还未正式搬过去,刑部底下的人纷纷前来祝贺。 刑部分为四司,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门司。 刑部司掌天下律法,负责大理寺及案件刑狱、诉讼。其下人手也挺多,有主事四人,令史十人等。 成青云一入刑部司的院子,院内的人都过来问好,来拜见她这位名义上的长官。实则成青云这段时间在刑部与众人处得不错,就算比其余人高了那么一些,也摆不出长官的架子来。 众人见她还和以前一样,便都没有拘谨和客套,恭喜了一番之后,又各自忙碌去了。 刚一入座,面前大大小小案件的卷宗便够她看的。 临到中午,卫则风提着个食盒进来,装模作样地向她行了礼,又拿食物来“贿赂”她。 成青云吃了他两块糕点,其实那糕点还是清婉做的。卫则风狡黠地看着她,笑得很是诡异,成青云一看他的笑容,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果然,卫则风抓着成青云升官的事情不放,非要她请客庆祝。 恰好到了午时,成青云也懒得推辞,直接带上卫则风叫上胡柴,一同出了刑部,到了朱雀街一家还算不错的酒楼吃饭。 几人找了临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道菜,要了一壶酒,慢慢地品酌。 “中秋快到了,青云打算怎么过啊?”卫则风斟着小酒,悠然自得地问成青云。 “你呢?”成青云清浅一笑,“你父母大约是很想念你,应该会盼着你回乡团聚吧?” “那是自然的,”卫则风难得露出几分愁思来,“以前和父母住一块儿时,总嫌弃他们管得多爱唠叨,现在分开了,我独自在京城,每每到了团圆的佳节,还是会想和他们团聚的。”说到此处,他看向成青云,又看了看胡柴,问道:“你们呢?打算如何过?” 胡柴倒了一杯酒,摇头,无所谓地说道:“我父母去世得早,如今又无亲友,孑然一身,从来没有盼望过团聚。” 卫则风抿了一口酒,“既然如此,你就该早日成家,到时候就有了牵挂家人,什么时候不是团聚?” 胡柴一愣,斟酒的手也顿住,直到酒水洒出来,他才失落一笑,“我这幅模样,谁敢和我在一起啊?” “清婉啊!”卫则风一拍桌子,“我看那小丫头和你般配得很,成天和你叽叽喳喳的吵,不如由我做主,把她许配给你了!” 胡柴骇得不轻,一口酒水呛得脸涨得通红。 成青云乜了卫则风一眼,一言不发地啃鸡腿。 “卫大人说笑了,清婉姑娘害怕我,平时还不喜欢我,怎么能……”胡柴缓了几口气,那张丑陋的脸上难得看出红晕,还有局促与尴尬。 “哎,你不懂小女孩儿的心思,”卫则风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清婉总是和你吵,那是想引起你注意,她说不喜欢你,其实说的是反话,不过就是害羞不好意思而已,其实心里喜欢你可喜欢得紧!” 胡柴哑口无言,连连摇头,“不不不……” 成青云轻哼几声,也懒得理会卫则风,干脆俯身看街景。 此处视野极好,能轻松地俯瞰整条街的盛况。成亲云一看出去,便见一辆宽大的车马仪仗缓缓地从街头行进而来。 街道之上,行人立即避让,那队伍井然有序,华丽逶迤,仪仗对的人,有序地排在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左右。那马车,拉以通体雪白的骏马,车身之上,绘制鸾凤祥云,车辕雕漆烫金,车帘是锦绣绸缎。车檐之下,有金玲随车轻轻摇曳,发出玲玲声响。 这阵仗,竟比南行止出行的仪仗差不了多少。只是南行止的仪仗井然有序,更显得秩序,而这个仪仗,却是华丽招摇。 “这是哪位王侯皇家的仪仗?”成青云好奇地问。 卫则风闻言,将脑袋探出窗外观望,看了半晌之后,讶然说道:“这是嘉怡公主的仪仗吧……” “嘉仪公主?”成青云的目光追随着那仪仗,“是先帝的女儿?” “是,”卫则风对那仪仗没多大的兴趣,“嘉怡公主是祥昭太子的姐姐,同母同父所生。她是先帝第一个女儿,极为宠爱,所以将她嫁给了当今太傅的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荣华一生了。后来,太傅之子南迁,住进了江南龙泉别院之中,便离开京城了。后来嘉怡公主出嫁,太子与先帝相继去世之后,她从来没有回过京,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竟然回来了?还弄了个这么大的仪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回来了似的。” “原来如此,”成青云点点头,“先帝去世时,嘉怡公主也不过十三四岁吧?如今也才二十三四岁而已。” “是,”卫则风点点头,“想当年,我小时候,和嘉怡公主也算是玩得挺好的。可惜她早早就嫁做人妇了……哎,听说她和驸马十分恩爱。” 成青云无声乜了他一眼,眼看着那仪仗终于拐过街角,缓缓向着皇城而去了,她才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或许是因为中秋快到了,所以公主回来和家人团聚吧。”成青云猜测。 “或许吧,”卫则风悻悻地,似乎还在回忆着他幼时和嘉怡公主的过往。 成青云慢慢地吃完鸡腿,忽而有些感慨,中秋到了,肯定是无法回蜀郡团聚了,那就和青岚一起过吧,也算是,一家人团聚了。 第130节 第176章 面朝天阙 中秋将至,雾霭淡淡的庭院之中飘起清幽的桂香。连清婉也开始琢磨着做月饼,一早起来,就将刚刚蒸好的月饼给成青云拿了过来。 用精致的模子印出来的花纹,圆而饱满的月饼看起来精致可口,冒着热气的白烟萦绕着软耨的香味。 “先生,这是枣泥花生馅儿的月饼,刚刚做好的,还热着,先生带着去上朝吧。”清婉捧着一碟子月饼,对成青云说道。 她笑容满面,嘴角梨涡甜美浅浅,笑意吟吟,掩不住喜悦。 成青云官升一级,上任起,便要入宫上朝了。她第一次穿朝服,青衣纁裳,大袖宽松,却逶迤庄重,衣裳之上,织绣三章纹,因官级较低,纹绣简单,似细笔轻描,佩戴银鱼符,象征其五品官员的身份,头戴玄冕,冕有五旒。 她身量纤细,显得高挑,这青衣官服一上身,显得清贵端然,英气挺立。 清婉欣羡又钦佩,将手里的月饼拿得更高了,“先生,你穿上这身官服,真的好神气啊!” 成青云轻轻地摸了摸腰带,再正了正头戴的玄冕,轻轻地拨了拨冕上的旒,轻笑道:“有吗?”她一想到南行止的朝服,便觉得有些相形见绌,比起朝中的重臣要员,她的官服简直堪称简陋布衣,她甚至连官邸都没有。 她轻叹一声,拿着一块月饼轻轻啃了一口,香甜的滋味在唇舌之上蔓延浸润开来,她双眼一亮,“嗯,这月饼不错的!” “既然不错,先生就多拿一些吧,我听卫大人说,上朝可费精神了,有时甚至会一个上午都没得吃,要饿肚子的。” 成青云心想也是,便多拿了两个月饼,正欲放进袖口中,却发现这官服的袖口带宽大,根本就不适合放东西,想了想,干脆拿着,打算在路上吃掉。 晨钟忽而涤荡过京城未明的天际,悠悠传了过来,钟声苍沉而古老。 “先生快些上朝去吧,要不然赶不及,皇上就会怪罪的。”清婉看向皇城的方向,催促成青云。 成青云这才看向胡柴,清婉也知道胡柴也是要护送成青云入宫的,便勉为其难地给了胡柴三个月饼。 胡柴拿着一个月饼,三两口就吃完了,临走前还多拿了一个,清婉瘪嘴,嘟囔着说他贪吃。 成青云出了宅子,清婉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来京城数月,这是成青云第一次踏着清晨的钟声出门。天微亮,眼前的一切,都在朦胧的破晓中显得神秘而依稀,前方蜿蜒房舍掩映的皇城,越发巍峨雄伟。她走得不紧不慢,眼看着皇城越来越近,皇宫的宫门巍巍矗立在前方,一时怔忪忐忑。 宫门前,停了不过几辆马车,并没有仪仗,只有车夫,看来并不是皇子王孙的马车。 她发现来得早,便停在宫门口,想要等候着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便听到车轱辘转动之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她身前,暗淡绰约的光影之中,一人下了马车,三品官员的朝服华丽庄重,威仪儒雅,有有着属于武官的厚重与遒劲。 成青云正欲上前,刚一抬脚,就发现不妥,定了定之后,她拱手上前,恭敬地行礼,“下官拜见成侍郎。” 方下马车的成青岚脚步一顿,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愕然地看着她,眼底难掩落寞,神色复杂。 成青云欣然地看着成青岚,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下裳,笑意清浅,对他说道:“青岚,你看,我也可以上朝啦……” 成青岚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勾唇笑了笑,上前一步,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 他的手轻轻地从她肩上滑过,慢慢地抚平她前襟上的褶皱,还有腰间微微下滑的躞蹀。 “这蹀躞还是扣紧些好。”成青岚轻声说。 他轻轻垂眸,黯淡的晨光中,他眼下似覆着淡淡的阴翳,眼眸暗然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之间,宫门口来了好些人,寂静的晨色慢慢地喧闹起来。成青岚为成青岚理好衣冠之后,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似端详了她一会儿,才轻轻点头,“这样就好了。” 成青云一笑,说道:“我第一次上朝,还是有些紧张的。” “可熟悉规矩礼仪了?”成青岚问。 “熟悉了,”成青云双眼含笑,灵动生气,“若是忘了,我就跟着滥竽充数好了,反正我站在最末端,皇帝也看不见我,站一个上午,下了朝就好了。” 成青岚不由得轻笑,正欲说话,忽而见几对仪仗缓缓地停在皇宫门口,宫门口的人纷纷噤声,恭敬而立,等候着仪仗停下来。 成青云循声看去,认出那是南行止的仪仗与南澈的仪仗,等南行止与南澈下车之后,见众人行礼问好,连忙跟随着行礼。 南行止下了马车,敏锐的目光很快便看到了成青云,那一抹青色的声音,如山峰之上,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青松一般,让人眼前一亮。 南行止目光微微从成青岚身上掠过,落在成青云身上,便向她走过去,轻轻点头,说道:“你这身衣服,倒是和在蜀郡成都的捕头服有些相似。” 成青云蹙眉,“世子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穿上五品官府,也像个没品没级的人吗?” 南行止挑眉,兴味十足笑道:“难得你还有自知之明。” 成青云脸上一红,恨不得跺脚,可碍于他是世子,只能隐忍不发,倔强又恼怒地看着他。 南行止端详打量着她,问道:“可紧张?” “怎么会紧张?”成青云嘴硬,“我觉得轻松得很!” “那便好,”南行止见她情绪起伏的模样,不由得满眼笑意,“若是紧张,你就站在后面滥竽充数好了,皇上知道你会紧张,定会体贴你。”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成青云咬牙不语。 淡淡的晨光轻柔的穿过天际轻抹的流云,为这皇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也在成青云那抹青色的身影上陇上淡淡的金色轻纱。 皇宫之内传来钟声,宫门口的群官终于可以入宫上朝。 成青云立即侧身退到一旁,让南行止与南澈等人先走。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后,她才找到自己的位置,默默地跟在众人身后。 含元殿气派宏伟,成青云一入殿,仿佛置身壮阔浩渺的大海,不知身在何处,直到身后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她,示意她站错了位置,她才警醒,立刻去找自己的位置。 卫则风早就给她吹过耳旁风,进入皇宫之后,一切谨慎谨慎再谨慎,哪怕是与其他人说话时站错了姿势,也会被人当做把柄。若是有不得体的行为或者言语,一定会被御史台弹劾,或者是参上一本,届时丟官降职是小,小命不保是大。 据说,曾经有位官员,在皇帝赐廊下食时,一不小心坐错了位置,就被人参了一本,直叱责其目无朝廷法度,越位无礼。如此一来,得罪了许多人,最终没有个好下场。 好不容易才在文武百官列队的最末端找到自己的位置,成青云端正站好,不敢再动,也不敢再说话。 再看南行止与成青云等人,朝服威仪风华,屹立于这巍峨朝堂之上,泰然若素,风姿清卓矜贵,真是让她羡慕不已。 忽而殿上传来尖细高昂的通传声,大殿之上瞬间一静,乌泱泱列队而开的文武百官蓦地庄严肃穆,雅雀无声。 皇帝缓缓走向丹陛,龙行虎步,稳重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众人立刻下跪叩拜,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上只听得一片衣袂摩挲、窸窣声,以及环佩的轻灵声。 大约过去两个时辰,她一直竖起耳朵听皇帝和这些个官员说话,站到最后腿发僵。她这才恍惚懂得,卫则风对她说过,她只是来当背景的话,似乎是正确的。 光影流转,昭阳东升,明媚清澈的光从含元殿外照射进来,在大殿之上镀上斑驳的金屑,地上映出飞鹤祥云窗镂的剪影,熠熠生辉。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总算听得一声“退朝”,殿上乌央央逶迤庄然的人纷纷下跪叩首,恭送皇帝离开。 成青云警醒地跪下叩首,再次听得众人起身时衣袂婆娑之声,这才谨慎地起身,依次尾随文武百官离开含元殿。 出得含元殿,她一步一步走向高而长的石阶,刚刚迈出一步,就发现自己的腿已经站僵了。她干脆避开匆忙离去的人群,走到一旁粗壮碉楼盘龙翔凤的金柱后歇息。 虽然已入秋日,可厚重的衣服让她背后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长时间的站立消耗了体力,腹部也有些饥饿。她轻叹一声,喟叹这上朝其实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那些匆忙离开皇宫的人,一定是赶着回家吃饭的。 靠着柱子站了会儿,正欲离开,忽而察觉一抹阴影从身后笼罩下来,她一惊,立即回头,只在澹澹光影下,看到一片旖旎清贵。 此人华服盛装,身着紫色朝服,衣襟之上,绣纹繁复尊荣,衣襟之上,暗纹婉转涟涟,隐约可见飞龙盘桓,祥云绕凤。 “世子,”成青云拱手行礼。 南行止轻笑,轻轻抬手,“已经没人了,不必多礼。” “谁说没人了?”话音刚落,忽而传来一道熟悉又欣喜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这声音,成青云也能猜出来人是谁。 第177章 游园惊梦 果然,从盘龙祥云的金柱之后走出一人,此人正是南泽。南泽一身华丽常服,圆领宽袖,前襟之上是精美的苏绣芍药穿蝶,下裳迤逦翩跹,腰带之上坠着香囊玉佩。 “安王殿下,”成青云立即行礼。 南泽咧嘴一笑,好奇的目光紧紧的追着成青云,“哎呀,青云,你这身衣服可好看啦,比行之身上的还好看!” 成青云暗中看了眼南行止,不置可否。在她看来,她的朝服,比之南行止的朝服,简直犹如麻雀之于凤凰。 “我听说你今天开始上朝,所以就顺便过来看看,怎么样?上朝是不是特别无聊?特别枯燥啊?”南泽幸灾乐祸,“幸好当初我没听行之的话,要不然我也要天天在这大殿之上枯站半天。” “还好吧,”成青云说得模棱两可。 南行止转身下了石阶,并不理会南泽,对成青云说道:“如何,可还习惯?” “习惯,”成青云亦步亦趋地跟上。 他回身,打量她,目光从她周身逶迤而过。“这朝服可还合身?若是不合身,可让人修改。” 成青云点头,“合身。” 南泽错身过来,挤在成青云和南行止中间,热情地对成青云说道:“青云,你很少进宫来,对皇宫一定还不熟悉吧?不如我带你走一走?”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皇宫并不是随处可走的地方。” 南泽连忙说道:“我当然知道,后宫和一些政要大殿不能随意进入,但是随便逛逛花园亭台还是可以的吧?”他无所谓对对南行止摆摆手,“何况很快就到中秋了,皇上会宴请百官,青云定要进皇宫赴宴的。到时候不熟悉地形环境,走错了怎么办?这回有我带着,就算出了错,想来也不会有人追究。” 他说着,便拉着成青云往东走,“这边是紫兰行宫,行宫之上有太液池,太液池就是皇宫里最大的湖,湖水连接宫中很多地方,湖水之下还有暗渠,将水流通引往宫外。我告诉你,这个季节,湖面上的莲藕啊莲蓬啊还有些水草之类的都熟了,好多宫女宫妃会在水上游湖,还会划着船到湖上采莲采菱,发证都进宫了,顺道去看看吧。” 南行止蹙眉,冷冷地看了眼南泽挽住成青云胳膊的手。 成青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无声看了眼南行止。 几人下了通往含元殿的主道,走向通往太液池的临水小径。秋意初来,草木花鸟染上初秋的色彩,碧绿枝叶晕染上绚丽的黄,张扬的金色与抖擞的金桂菊花肆意点缀。 太液池水面之上,翩然飘着还未凋谢枯黄的荷叶,若胡璇舞姬翩飞的舞裙,裙裾边缘染着斑驳的黄。亭亭荷叶间,挺立着成熟的莲蓬。 湖水荡漾,荷叶摇曳,潋滟水光之间,穿梭着轻舟。烟波浩渺,荡舟于水光清荷之中,惬意悠然。 南行止看向太液池之后的一座宫殿群,忽而想到什么,问道:“前几日,嘉仪公主和驸马入住皇宫了吧?” “是,”南泽一边欣赏着湖光山水,一边说道:“听说住在了她以前住的清芳殿,离这里也不远。”他展颜一笑,欣然说道:“除了嘉仪公主,其他两位公主也来了,与两位太妃住在一起,母女团聚。” “嘉仪公主早年就失去了母亲,如今和驸马一同住在皇宫里,恐怕也不会寂寞。”成青云随口说道。 “故地重游,发现物是人非,也难免伤感。”南行止呓语般低声说道。 成青云闻言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湖水潋滟荡漾,光影似被水纹荡漾过一般,将南行止的面色映得暗沉,只有那双俊厉的眉眼隐约有光微微闪过。 嘉仪公主离开京城之后不过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就相继失去了弟弟和父亲,从此皇宫于她来说,不过是个物是人非的悲伤之地,重览久地,怕是想起往日温馨美好,而今这偌大的皇宫,已没有她眷恋的亲人,所以她才从来不回皇宫来吧? “今年好啦,”南泽没心没肺,依旧笑得很是开怀,“嘉怡今年是中秋入宫,中秋热闹,很多人都陪着她,她一定不会伤心的,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蹙眉,若有所思,“嘉怡走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听她叫我一声王叔,今年她回宫了,必定要让她亲口叫一声!” 南行止与成青云心头隐隐的阴沉瞬间一扫而空,只是静静地看着水面。 太液池水面之上传来银铃般的欢声笑语,莲动而轻舟出,几名年轻婀娜的宫女划着船慢慢地向岸边划过来。 迎面看见南行止与南泽,几人连忙停了船,盈盈地欠身行礼,“见过王爷,见过世子……”几人看了看成青云,并不认识,但依旧拘着礼。 “这是刑部司成大人。”南行止对宫女说道。 第131节 几个宫女连忙向成青云见礼。 “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来太液池干什么?”南泽双眼微微眯着,嗪着温和的笑容,问几个宫女。 几个宫女也知道这是仁宗皇帝最小的王爷,也深知他自幼好玩随和,便也不拘谨,恭敬地回到道:“王爷,我们是兰泽殿的宫女,替沈太妃来采菱的。” “沈太妃?”南泽笑意吟吟,“便是三公主的生母沈太妃吗?” “是,”宫女笑道,“三公主前些日子回宫,陪沈太妃住在一起,沈太妃说三公主自小就爱吃莲子,故而让我们来采些新鲜的莲子回去。” “那正好,”南泽对几个宫女招手,“你们把船划过来,本王也要去采菱。” 几个宫女掩唇轻笑,“王爷说笑了,王爷千金之躯,怎么能来采菱呢?” 南泽眉头一蹙,很是不满,说道,“不过就是划船游玩罢了,我今日带了成大人过来玩,不玩点新鲜的怎么好?” 成青云轻叹一声,俩忙劝说道:“王爷,我看还是不要去划船了,这船不好划,若是不小心落入水中……” 南泽阴沉着脸,“青云,怎么你也不给我面子?” 南行止陪着成青云来太液池,也不过是想让她熟悉皇宫之中必要的路径,不想她跟皇宫之中的人过多的接触生出麻烦,便对南泽说道:“那边有水榭,让人送些茶点来,我们去水榭小憩。” 说罢,南行止正欲带着成青云离开,那轻舟之上的宫女突然惊慌起来,几人撑着长篙不停用力的撑船划动,可小小的船只却丝毫不动。 “怎么了?怎么划不动了?”宫女们在船上急得团团转,小小的船只左右晃动摇摆,船上的宫女急得尖叫,娇喘喊叫着,向岸上的人求救。 南泽见状,顿时大笑,幸灾乐祸地指着船上的人说道:“哈哈,你们倒霉了吧,谁让你们不让我上船采菱的?这就是不给本王面子的报应!” 几个宫女慌了神。 成青云见那船晃得厉害,便出言提醒,“是不是船下卡住了什么东西,你们试着用船桨讲船底的东西拨开,或者后退。” 船上倒是有位宫女快速镇静了下来,拿起船桨,往船底之下拨动,很快,船桨似乎就触碰到了阻碍物,那宫女眉头紧蹙,说道:“果然是船底下有东西卡主了!” 几个宫女立即上前帮忙,要将船底的阻碍物弄走。 “或许是这荷花长得太好了,也许是水中的水草缠上了。”成青云想要看看船底的情况,可是面上荷叶田田,相互掩映,船只的情况都无法看清楚,更不用说水中了。 南行止也并未催促她,随她一同站在着水光潋滟荷叶田田的太液池之畔,一旁的南泽还在幸灾乐祸,水中的宫女们焦急不安,嘈杂的人声和潺潺的水声交错起伏,宛若都成为了虚幻的背景。 那几个宫女一番协力划船之后,终于将划动船只脱困,劫后余生般连忙将船划到一旁,以免再被绊住。 “咦?什么东西浮上来了?”撑船的宫女忽而变色,惊疑地看着略微浑浊的水中浮出的不明物。 “啊!”船上有宫女突然盯着水中浮上来的东西惊恐的尖叫,有人甚至直接吓得瘫软下去,跌倒在船上,险些落入水中。 “什么,什么东西?”南泽好奇地问,仰着脖子,踮着脚尖想看清楚。 几个宫女面如血色,吓得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方才撑船的宫女,才用船桨轻轻地拨了拨水中浮上来的东西,说道:“是……是个死人……” 成青云眉头一蹙,与南行止无声对视一眼。 南泽立刻噤声,收敛了笑容,“什、什么……死人?”他全身微微一僵,立刻吼道:“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人把人捞起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成青云清隽的眉头轻轻蹙着,尸体经过水浸泡,已然上浮,若是还有救的话,那一定是天方夜谭了! 几个宫女吓得缩在一起,南行止立即叫来最近的侍卫,立刻撑船去水中,将水里的尸体捞出来。 煞那间,太液池周围立刻变得人心惶惶,几个划船的宫女连船中的菱角也顾不得拿了,只拼命地划船靠岸,头也不敢回,生怕看见水里的死尸。 侍卫将船放入水中,成青云立刻上了船,南行止尾随而至。 “捞尸体时注意一些,不要破坏尸体,尽量保持尸体的完整性,动作要轻。”成青云对几个侍卫说道。 水中果然有一具浮尸,尸体已然有了些许肿胀,面部朝上,可口唇外翻,眼鼻膨胀,已经无法判断本来面目。只能从衣着之上判断是一具女尸。 第178章 现场验尸 侍卫很快将尸体捞起来,放在船上,一出水,尸体腐败散发出的恶臭扑鼻而来,让人作呕。 南泽在岸上就捂住口鼻,庆幸地说道:“幸好我没吃过这太液池上的菱角……” 其余采好了菱角的宫女宫妃,闻言个个变色,恶心又嫌恶。 成青云并没有立刻查看尸体,而是看向南行止,说道:“我需要一间单独的暖阁,要尽快验尸。尸体出现在皇宫之中,而且死亡时间为两到三天。尽快验明尸体,也能尽快查出真凶。” 皇宫之中的人不好带出宫外验尸,南行止立刻让人去准备单独的暖阁。太液池之畔的行宫之中,有不少暖阁,很快,宫人得到吩咐,立即辟出一间。 侍卫按照成青云的吩咐,用白布将尸体小心翼翼的包裹好,抬着进了暖阁。宫中看热闹的人小心翼翼地跟上,南泽则是又好奇又兴奋惶恐地尾随着成青云,时不时拿眼睛瞟着白布包裹好的尸体。 进入暖阁,成青云又对南行止说道:“世子,请为我准备皮手套,若是可以的话,让人回卫宅拿我验尸工具匣子来,若是没有,就用皇宫内部准备的。” 侍卫疑惑的看着成青云,不知她是何等身份,竟然能指使南行止,一时对她的态度表示困惑,又十分的好奇。 南行止立即让人去准备。 成青云这才放心下来,低头看着被平放在地上的身体,正欲俯下身掀开盖住尸体的白布查看情况,便忽而听得门外穿来一声:“皇上驾到!” 众人心头一凜,立刻出去迎驾,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皇帝携着俪贵妃匆忙赶过来,身后逶迤地跟着一行宫人。 “朕听闻太液池上出了事,如何了?”皇帝看向南行止,问道。 南行止上前,神色凝肃,正色道:“太液池之上,发现了一具浮尸。”顿了顿,立即说道:“成青云已经准备好验尸,务必尽快查出凶手!” “好,”皇帝点头,凝重威严地轻笑,“朕倒是要看看,朕的皇宫之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他转头,看见跪在地上的成青云,厉声道:“成青云!” 成青云立刻抬头,行礼。 “朕准你在皇宫之内验尸,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朕。”皇帝沉声说道。 “谢皇上。”成青云叩谢。 皇帝让众人平了身,对俪贵妃说道:“去偏殿等着,验尸的情况及时向朕汇报。” 暖阁本就是在偏殿之中辟出来的,皇帝入了偏殿,只与暖阁相隔一闪门窗的距离,完全可以将暖阁之内的情况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宫中的人便准备好了验尸所用的一切事物。成青云用浸过黄莲水的面巾蒙上口鼻,戴上皮手套,进入暖阁之中。 暖阁内早已充满了淡淡的尸臭气息,成青云立即开窗通风,一转身,便看见一位宦官在点熏香,成青云立刻出声禁止:“不要熏香!” 宦官为难地看着她,“若是不点,可太臭了,皇上……”他看了看门窗,门窗的另一边,就是皇帝与俪贵妃。 “熏香会干扰尸体本来的气味,若是尸体的气味之中有重要线索,却被熏香破坏了,那就无法正确验尸了。”成青云厉声解释道。 “把熏香拿出去,”南行止对那宦官说道。他蒙上了面巾,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眸凌厉深邃,不怒自威。 宦官犹豫片刻,没听见皇帝反对,便匆忙地将熏香拿走了。 成青云蹲下身,掀开白布,从尸体的面部开始检查。 她用指尖轻轻抹过死者的口鼻,从口鼻处抹下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一边对记录的人念唱道:“死者口鼻之中有均匀细小的泡沫,如同白色的棉花。这是死者在被溺死时,经过在水中剧烈挣扎,肺部的黏液、空气以及水相互混合而形成的。这说明死者被溺时还活着,而且经过一番挣扎。” 南行止并非第一次见她验尸,却每每觉得会有新的惊喜。她的声音沉静自若,比平时更加冷硬单调,却更显得令人信服与敬佩。每说一个字,每说一句话,都让人眼前豁然一亮。 谁能想到,这么一具已然死去并且面部全非的尸体之上,竟然还能查出这么些线索。 不远处好奇的南泽和宫人低声交头接耳,激动又害怕。 检查完头面部之后,成青云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死者的头部,“死者头发凌乱,发丝脱落,死前或许是被人抓住头发按住头,淹在了水中。” 南行止应声查看死者的头发。细想之下,若是死者自己落水,那么就算衣襟凌乱,但头发也难以脱落。那头发脱落的地方,隐约能够看见头皮了,自然不会是死者自己拔下来的,很有可能是被人按住头时,死者挣扎抓下来的。 成青云伸手,慢慢地褪去尸体身上的衣服。 南泽脸色一僵,随后一红,跺脚道:“你……不知羞耻……你一个男人,竟然……竟然脱女人的衣服,何况,这女人都死了……” 成青云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看来,她不过就是一具尸体而已。死者为大,若需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捉拿真凶,就不能顾忌男女之防,否则漏了错了线索,便得不偿失。” 南泽一愣,冷哼一声,见她果断地脱下了女尸地衣裳,“哎呀”一声偏开脸去。 南行止深吸一口气,咬牙隐忍着什么,片刻后也走到窗前,站在她身后。 快速检查完尸体全身之后,成青云说道:“尸体身上的尸斑浅淡。尸体在冷水之中浸泡太久,血液难以流畅,故而尸斑浅淡。其余皮肤……被泡得发皱,肤色苍白。” 随后,她又看向尸体的腹部,盯了片刻之后,才说道:“腹部肌肤呈鸡皮状,应该是尸体被抛入水中,皮肤遇冷时起的鸡皮疙瘩。” “死人也会起鸡皮疙瘩吗?”南泽惊讶不已。 “当然会,”成青云理所当然地回答,“人刚刚死时,身体的体温不会立刻下降,皮肤也不会立刻坏死,所以抛入水中,遇到冷水时,也会起自然的反应。起鸡皮疙瘩也不罕见。” 南泽惊疑不定,想好好奇地一探究竟,又怕去看恶心恐惧的尸体。 成青云再查看尸体的四肢,尤其是双手和指甲。 “死者在溺水时,都会拼命地挣扎,通常会在死者手中发现泥土、树枝、水草或者其他物品。”成青云小心翼翼地查看死者的双手,谨慎地避开死者手腕上的一对银镯,说道:“皮肤被浸软,变白,膨胀,褶皱,或许会整体脱落。”她慢慢地拨开死者的手指,果然发现死者手中抓着东西。 “死者手中抓着树叶……”她将树叶小心翼翼地从死者手掌拿出来,仔细辨认,“这是……枫叶?” 南行止快速看了一眼,轻轻点头,“是,这是五角枫。” 成青云看着这片枫叶,若有所思。下一瞬与南行止无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猜疑和默契。 南行止说道:“太液池附近,并没有枫叶,更没有五角枫。” “既然如此,死者手中的枫叶是在哪儿抓到的?”成青云将枫叶谨慎地收好,一边舒缓而轻柔地说道:“死者很有可能不是在太液池之中溺死的,而是……在其他地方被溺死之后,抛入太液池的。” “所以,”南行止心照不宣,继续说道:“太液池并不是案发现场。” 成青云赞许地点头,继续验尸。“尸体身上的尸斑十分浅淡,而且周身的皮肤被水泡得发胀皱褶了,从尸斑上获得线索有些困难。” 南泽连忙问道:“既然如此,就没有办法破案了吗?” “怎么可能?”成青云蹙眉反问,带着些许恼怒,她不再理会其他,继续埋头验尸。小心翼翼地翻看死者的手臂,说道:“尸体手臂之上有尸斑,尸斑呈紫青色,应该是死者在挣扎时撞出的淤青,尸斑周围皮肤有擦伤也有挫伤……” 南行止低头看着尸体之上的伤痕,眉头轻轻蹙着,若有所思。 成青云再查看其余地方,让两个侍卫帮助她将尸体翻转,背朝上。 尸体肿胀的背部暴露在眼前,背部也露出规则不一大大小小的伤痕,可以说是伤痕累累。 成青云仔细查看伤口,说道:“伤口规则不一,大小不等,深浅不同……” “难道是多次打击造成的?”南行止疑惑地问道,“又或者,是撞到了什么乱石很多的地方” 成青云轻轻地用手指着背部中央一处较严重的伤痕,说道:“这背部的伤痕,以这个最严重的伤痕为中心,四周的伤痕没有规则,而且比中央的伤口轻。” “可见背部的伤痕,所受的力量不一样。”南行止得出结论。 “如果是用同一种凶器不停地多次敲打,那么至少形成的伤口规则会比较统一,但是这并不是……”成青云用手轻轻地指着周围较轻的伤口,说道:“这些伤口周围有许多擦伤和挫伤,”她拿出一只小镊子,还有一张雪白的纸,轻轻地将伤口内的污秽拨到纸上。不过是半粒米那么大的石屑,成青云端详片刻,说道:“这是石屑,应该是死者背部撞到乱石残留伤口之中的。” “皇宫之中,地形经过处理,许多地方铺就砖石……除非有假山或者花园景观的地方……”南行止蹙眉。 第132节 “还要有五角枫的地方。”成青云看着他,询问道:“不知道有了这两条线索,可不可能找出第一案发现场?” 第179章 恩威并施 成青云冷静沉着的话音一落,暖阁之中蓦地一瞬寂静。 几个侍卫和暖阁外的宫人,包括南泽,诧异惊愕地看着成青云。 谁能想到,这么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竟然还能推导出这么多的线索? “这么说来,死者是被人用水溺死之后,被抛到太液池的?”南泽震惊之下,好奇地问。 成青云抿唇,继续看了看尸体。这尸体在水中泡了许久,衣服之上和头发之上都缠上了水草、沾上了泥土。 她看向南行止,问:“世子,太液池并不是死湖对吗?” “是,”南行止点头,“宫中有大小几个水池以及湖塘,都以水渠或者溪流相同,最终汇到太液池,再由太液池之南,通往护城河,太液池的水是活水,每时每刻都在流动。” 成青云沉思片刻,得出推论,“太液池之畔,视野比较开阔,若是在太液池抛尸,很容易被人发现。若是在其他地方抛尸,尸体顺着水流被冲到了太液池之中,也并非不可能。” 众人闻言,恍然思索着什么,思绪不由得跟着成青云的推论思索着。 “如此一来,只需要顺着汇入太液池水流的上游寻找,或许就能找到案发第一现场。”南行止漆黑俊厉的双眸嗪着笑意,直白而热切。 “是,”成青云并没有看着他,反而对地上那具尸体更有兴趣,她继续查看尸体的细微之处,说道:“从这位死者的着装来看,应该是一位宫女,但是她手心有薄茧,而且四肢强健,下盘也比一般的女人要结实些……这也能说明,她有能力与凶手挣扎搏斗,死者是有些身手的。” 隔着一扇墙,暖阁之侧的皇帝总算出声。 “这么说来,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就能得到更多的线索?”皇帝问。 “是,”成青云闻声,说道,“案发现场也许有更多的痕迹和线索。” 皇帝沉思片刻,立刻让人按照成青云所给的线索去寻找案发现场。 成青云验完尸,认真庄重地将尸体的衣服穿好,再用白布将尸体盖好。 南行止吩咐人打来了热水,替成青云净手。成青云将验尸的工具收拾好,正准备出暖阁,忽而听到殿外有人通传。 “皇上,嘉怡公主有要事求见。” “嘉仪公主?”皇帝稍稍一愣,“传。” 宫人立即恭敬地将嘉怡公主领了进来。 成青云稍稍迟疑,看了看尸体,正欲出暖阁,却不想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之人盛装华服,贵雅端素。盈若皓月的面容之上满是焦急与悲痛。 还未来得及反应,成青云便看见这位被簇拥着的人疾步走了进来,径直入了暖阁,俯身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瞬间苍白。 “公主……”身后的侍女上前来搀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成青云微微惊讶,这贵雅端素面若皓月的人,便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嘉仪公主。 嘉仪公主深吸几口气,伸手掀开白布,露出尸体狰狞肿胀的脸。她身后的侍女吓得低呼一声,连退好几步。 嘉仪公主回头厉眼看着她,侍女立刻噤声,不敢再言。 尸体之上的白布被嘉怡公主慢慢揭开,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她单薄挺直的背影。片刻之后,嘉仪公主握紧拳头,静静地看了尸体许久,毅然起身,去了偏殿。 成青云深深地看了南行止一眼,与南行止一同去了偏殿,面见皇帝。 方才进入偏殿,便见嘉仪公主敛衽,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面向皇帝深深地躬身磕头:“皇上,请皇上为我做主!” 嘉怡公主以头磕地,还未起身,泪水潸然而下。 皇帝立刻起身,疾步走到嘉怡公主身前,伸手欲将嘉怡公主扶起来。 嘉仪公主固执倔强地跪在地上,悲怆愤然地看着皇帝,笃定地说道:“皇上若是不为我做主,我就不起来。” 皇帝直起身,为正色低头端深沉地看着嘉仪公主,沉声说道:“皇姐,你若不说明到底是为何,朕如何为你做主?” 嘉仪公主端直地跪立,悲伤地看着皇帝,泪眼模糊微红。她抬手指向暖阁,颤声说道:“皇上,暖阁之中的那死去的人……是我的贴身侍女……”她声音哽咽,语不成句,“那侍女名叫睿儿,是父皇在世时就陪在我身边的。她和我情同姐妹,恩同手足,可不想刚刚入宫,就遭到这样的横祸。” 成青云蹙眉,没想到那具从太液池上捞起来的浮尸,竟然是嘉仪公主的侍女。 嘉怡公主用手绢擦了眼泪,悲伤的神色缓缓地收敛,微红的双眼一片笃定和坚毅,“皇上,我身为先皇公主,自认与皇宫中的人没有任何瓜葛和恩怨。为何我才刚入宫不过几日,我的侍女就遭非命?今天那些贼人杀的是我的侍女,谁敢保证明天就不会杀我?”她直视皇帝,神色虽不咄咄逼人,可却片刻不退让。“请皇上为我的侍女主持公道,还我侍女一个清白!否则这皇宫,当真就容得非法之徒为非作歹残害人命?” 皇帝站在原地,并没有再去扶嘉仪公主。俪贵妃当即起身,诚恳地伸手去扶嘉仪公主,低声地吩咐宫人拿了妥当的手绢来,轻轻地为嘉仪公主擦干眼泪。 “公主先起身,公主是皇族千金,千万别悲伤,伤了身体就不好了。”俪贵妃温和地说道。 嘉怡公主并不起身,而是倔强地看着皇帝。 皇帝说道:“皇姐,朕既然叫你一声皇姐,便当你是一家人。今日不说被害得是皇姐的贴身侍女,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朕也一定查出真相。难不成,还真让人以为,朕这皇宫毫无法度,朕这个皇宫,当真让那些奸佞小人为所欲为吗?” 他看向南行止,说道:“世子掌管六部,手下能人甚多,尤其是成青云郎中,入京以来,勘破许多大案悬案,我相信,定能很快侦破此案,还公主一个公道。” 成青云与南行止无声对视一眼,南行止立刻行礼,说道:“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立即让人审查此案。” 嘉仪公主抬头看向南行止,再看了看成青云,款款端然地走了过来,在南行止身前站定,恭敬端庄地行礼,“嘉怡谢过世子,谢过成大人。” 南行止还礼,成青云稍稍愣了愣,立即向嘉仪公主还礼。 “公主不必多礼,刑狱本就是刑部与大理寺分内之事。”南行止平静地说道。 殿内恢复一片肃然,皇帝回到上座,嘉怡公主敛衽端坐,神色依旧悲痛。 “皇上,当下是要尽快找到第一案发现场,时日过去不久,或许在现场还能查到作案的痕迹。”南行止说道,“既然命案是发生在宫中,刑部的人并不好随时入宫查案,还请皇上恩准,给成青云入宫查案一个方便。” 皇帝看向成青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世子所言甚是,既然要尽快查破此案,就该让查案的人无所掣肘。朕特许成青云在查案期间,可在自由出入皇宫,可因查案之故出入皇宫任何地方。” 成青云还在担忧在宫中查案会遇到诸多麻烦和阻碍,有了皇帝这句话,她心头大定,同时也倍感压力。皇上钦定破案,等于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朝堂之上众多双眼睛督视着,若是有半分差池…… 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直到南行止暗中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她,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向皇帝叩首谢恩。 皇宫之中有假山和五角枫的地方不多,但是也不少。各个宫中种植五角枫作为观赏,也布置花园假山,案发第一也恐怕得花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午时的光景很快就过,有人来询问皇帝是否需要用膳。 皇帝顿时愠怒,厉声道:“第一案发现场还未找到,还有心思吃饭?” 冷冽的声音让众人惶恐不已,前来询问地宫人立刻紧张匆忙地退下。 皇帝脸色凝沉,众人默不敢言,偏殿之内压抑凝滞。 由此也可见皇帝对此案的看中和决心。 两盏茶的时间过后,前去查案的侍卫终于回来。 很快,疑似案发现场的地方被清查出来,皇帝立刻吩咐宫中御林军将这些地方督查围禁起来,不准任何人再随意出入。 宫中人心惶惶,也有人观望担忧,希望尽快找出真凶。 “公主,此案未结,睿儿的尸体恐怕不能让公主带回去。请公主允许我将尸体带回刑部。”成青云对嘉怡公主说道。 嘉怡公主悲痛地点点头,“请大人务必查出真相!” 成青云自然应承,当即禀告皇帝,立刻前去调查第一案发现场。 皇帝应允,带着俪贵妃离开太液池行宫。将案情交给南行止与成青云处理。 人去场静,只留下成青云、南行止以及负责守卫皇宫配合调查的御林军侍卫。 “走吧,沿着太液池,先去第一个地方。”南行止对成青云说道。 “好。”成青云轻轻点头,示意他先走。 南泽远远地看着,看样子是想跟上来,却被皇帝拦住,看了一会儿之后,失落而恨恨地离开。 第180章 霜叶如华 皇宫之中水流纵横,溪流蜿蜒潺潺,萦绕巍峨皇城。 几条水流迤逦汇聚进入太液池,几座宫殿也临水而建。 成青云与南行止到了第一处有嫌疑的地方,是一处精巧的花园,花园之中布置错落玲珑假山,假山之间种植枫树。 南行止只看了看,便说道:“不是这里。” 成青云快速浏览了一遍,也否定了这个地方,说道:“此处虽然有水,但是水流较浅较缓,不至于将尸体冲到太液池之中。” “这里的枫叶也不是五角枫,”南行止说道,“而且此处视野较为开阔,来往的人比较多,就算是夜晚,也有御林军巡逻查看,这里若是发生了命案,一定被发现,凶手不太可能找这么一处危险的地方行凶。” 如此,否定了这处地方,但是却也没有让御林军撤离,只让继续看守,不准任何人随意过往。 离开花园,又出去多处,仔细勘察之后,都被一一排除。 “这邀月宫是沈太妃娘娘所住之地,太妃娘娘喜欢五角枫,所以在花园种植了几棵,她宫中,还有乱石假山之类的。”御林军左统领说道。 成青云抬头看着宫门,这宫门虽比不上其他宫殿,但宫门之上朱漆饱满润泽,宫墙高立,墙上朱红琉璃在日色下熠熠生辉。可见这宫中的宫人是极其上心的。 还未进门,宫内就出来一位宫女,宫女欠身恭敬行礼。 “世子,大人,太妃娘娘有请。” 宫门被人打开,宫内一片绚烂黄绿的色彩映入眼帘。几处假山与园中草木相映成趣,互为烘托,悠然雅致。 一池小小的湖水潺潺涓涓,水中游鱼游弋舒畅。 这么一处仿佛世外桃源的地方,实在难以想象会发生凶杀命案。 宫女领着成青云与南行止入了正殿,正殿之中,清幽雅致,并没有奢华贵气的装饰,几处精妙巧致的,便是青瓷白玉花瓶之中修剪布置过的插花,还有几处自然生长的盆景。 正殿中央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宫妇,宫妇一身普通妇人打扮,身着锦衣襦裙,肩披织绣坎肩,腿上盖着薄毯。 成青云轻轻垂着眸,目不斜视,悄悄看了这宫妇一眼,想必,这位就是先帝的妃子——沈太妃了。 见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入殿,沈太妃身旁的一位女人便盈盈地起身,面向南行止行礼,“世子,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三公主过誉了,几年不见,三公主越发明艳动人了。”南行止眯着眼,嘴角噙着笑意,温和客气地对三公主说道。 成青云抿唇,心里微微泛过莫名的酸意,抬眼悄悄地看了这三公主一眼。 果然明艳动人。成青云轻轻地咬唇,微微地垂下眼帘,隐约可看见三公主裙裾秀丽繁复轻柔的裙摆。 这位三公主也是妇人装扮,一头青丝绾得精致讲究,发丝之间点缀珠玉步摇,妆容轻描淡抹,趁得那双大眼明媚如月。果然是南行止描述的那般。 成青云摸着自己的袖口,静静地听南行止和沈太妃说话。 第133节 沈太妃温和地笑着,端正地坐直,对南行止招手,“来,过来我看看,这不是瑞亲王家的行之吗,都长成得这样俊了,和你爹年轻时一模一样。” 南行止稍稍走近了几步,“太妃娘娘,我时常听母妃挂念着你,今年中秋,您可以与母妃聚一聚。” “好,”沈太妃轻笑,“你母妃一切可好?” “都好,”南行止说道,“就是很是怀念和太妃一起玩闹的日子。” “老啦,”沈太妃摇头,似轻轻喟叹,“当年和你母妃一起玩笑,那是因为年轻,现在不行了。”她看向三公主,忽而想到什么,说道:“你看,我的三儿都成婚了,你和三儿一般大,不知可说了亲事?” 南行止怔愣片刻,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成青云,见她木讷地站在角落里,微微勾了勾唇,说道:“回太妃,还没有呢。” “二十一啦,怎么还没成亲呢?”沈太妃怨怪地看着他,“不过知道你心高气傲,一般的姑娘你怕是看不上,若是看上了谁家的千金,配得上的,你一定告诉我,我还想在残年里看你成婚呢。” 南行止轻笑。 沈太妃起身去端放在一旁的茶水,忽而看见殿外的人,笑容微微敛了敛,轻轻地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说道:“今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嘉怡那孩子,刚刚回宫侍女就被歹人杀害,着实让人惊慌。若是换做我,也定然会坚持调查清楚。你别看今天那些人杀的是小小的侍女,其实针对的可能是那些侍女的主子。嘉怡害怕恐慌,就算是愤怒也是正常的事情。” “是,”南行止从善如流地应声,“所以皇上让我来查清此案,好还嘉怡公主一个公道。” “好,”沈太妃放下茶盏,“既然你到我宫中来了,我也不说其他的,你要查就尽管查吧,也给那些人看看,免得有人故意找茬。” “如此,多谢太妃了。”南行止恭敬地行礼,随即带着成青云一同入了院子查看情况。 除了正殿,满院枫叶如霞似锦,初秋方至,又有碧绿树叶犹如翡翠碧玉。 成青云并未让人跟随,只让侍卫见院子围了起来,两人单独入院。 “沈太妃宫中都有哪些人?可有会武的?”成青云轻声问南行止。 南行止将宫中的名册递给她,说道:“沈太妃宫中的人不多,宫女和宦官,皇宫之中大部分人是不会武功的,除非特殊情况。当然,御林军与护卫是会武的。” “嘉仪公主说她的那位侍女是有些身手的。我也看了,那侍女睿儿下盘结实沉稳,就是练过身手的人。这样的人,一般的人难以将她杀害。”成青云一边查看周围山石草木的情况,一边说道。 南行止在一处假山前停步。这假山很是巧妙,近看其上兰草丛生,远看如青山峻峰。他用手摸了摸一处断裂的山石,若有所思。 “不是这里,”成青云摇头,“这山石虽然断裂,可看断口很是陈旧,应该是断裂了许久了。” “嗯,”南行止点头,再与她一同查看了其他的地方,都未曾见到山石被撞击过的痕迹,原本这种细微的痕迹便很难发现。而且时间已经过去一两天,有痕迹说不定早就被销毁了,或者被不知情的人破坏了。两人停在水池边,水池潋滟荡漾,水痕粼粼,水中的游鱼也许是听到人声,纷纷从水中浮上来,靠近岸边张着嘴巴,似是在讨食。 成青云不由得失笑,俯身去看水里的鱼,“若是睿儿真的被按入这水中淹死的,那真可惜了这一池的风景。” 南行止环顾四周,也与她俯身下来,与她并肩看水里的鱼。 水面人影成双,旖旎水痕纷纷涟涟。成青云看着水里的鱼,忽而又看见了水面上并肩的两道身影。 她愣了愣,忽而见水中倒影里,南行止伸出手来,似要揽住她的肩膀。她脑袋一蒙,下意识起身,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赶紧局促四处张望,见没人,才说道:“世子,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南行止失笑,干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叶,对她轻轻点头,说道:“好。” 成青云垂着眼,先一步离开,南行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轻蹙眉。 两人离开沈太妃的宫殿,三公主亲身相送,直到两人走远了,身后的宫门才缓缓地阖上。 “接下来去什么地方?”成青云问。 南行止说道:“椒兰宫,也就是萧妃的寝宫。不过,如今萧妃被软禁在宫中,听说还不能从宫中出来。” “萧妃?”成青云一惊,忽而想起萧妃为何被软禁,如今又境遇凄惨落魄,连萧氏一族似乎都把她忘了,便有又觉得令人感慨。 成青云脸色稍稍沉了沉。其余有嫌疑的地方都检查过了,并不曾发现什么线索,那么萧妃的宫中呢? 若是嘉仪公主的侍女真的是在萧妃宫中被杀,那案情是否会牵连到萧妃?是否还会牵连更广? “在皇宫之中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南行止说道,“首先皇宫之内守卫森严,处处有御林军把守,其次各宫宫中出了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查宫中的人,线索会很明确。而且出入皇宫和各宫的人都会随时记录在册。所以想要在皇宫内杀人,若是不安排妥当,很容易露出破绽。” “所以,如果萧妃想要杀人的话,也不会笨到在自己宫中杀,对吗?”成青云闻言,思索片刻之后,反问。 南行止不置可否,“这只是推测,具体的情况还需要以证据说话。” “是,”成青云表示很受教。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皇宫之中,琼楼宫殿,抹上即将来临残阳的斜照。成青云与南行止顺着太液池池水而上,终于到达萧妃的宫殿——椒兰宫。 椒兰宫安静无声,连从宫门之上飞过鸟挥翅的声音也传得很远。宫墙之上,淡淡的青苔浅痕轻掩朱墙原本华丽的红,琉璃上也染不出光影的润泽。萧妃被软禁数月,宫中的人自然不会对萧妃太上心,连朱墙琉璃都无人清扫。 成青云推开宫门,“嘎吱”一声,清廖而低哑。 宫中竟没人,院落里杂草稀稀拉拉长着,草叶黯淡枯黄,还有一株落了大半树叶的五角枫,枫叶如火,随风簌簌飘落,院中的乱石假山也没人打理,山石松动,被风雨侵蚀,山体之上种植的草木也无精打采。 正殿之内,隐约有淡淡的光线投射进去,但并未见殿中有人。 第181章 发现现场 南行止转身,吩咐跟随而来的一位宫人进去通传。不过片刻,正殿之内便快速走出一位宫女。这宫女脚步匆匆,也很是惶恐不安,快速到南行止身前跪下,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眸泛红,微微有着泪光,“奴婢叩见世子,叩见大人。” “你家娘娘呢?”南行止问。 “娘娘病重未愈,如今昏迷躺在床上无法下床,还请世子恕罪。”宫女俯身磕头。 南行止环顾四周,问道:“这宫里,就你一个人伺候了吗?” “回世子,”宫女更加悲伤,纤细的肩膀轻轻地缩着,“那些个人,看娘娘失了势,就纷纷另谋高就去了。娘娘心气高,看不得那些奴才的嘴脸,便统统遂了他们的愿,都让赶走了。” “可有太医来为萧妃娘娘看过?”成青云问。 “来过。”宫女点头,“可那些太医不过随意看看,随便开了药方就走了,娘娘服了药之后,病情非但没有好转,而且还更加严重了。” “平王殿下可是来看过?”南行止问道。 “来过,”宫女脸色稍稍平静了些,“平王殿下为娘娘施了针,看了病,还开了药方,娘娘这两天要好得多了。” 南行止看了看安静昏暗的正殿,对这宫女说道:“我与成大人有要事处理需要查看这宫殿,不会打扰萧妃,既然你家娘娘身体不好,就不要打扰她了。” 宫女稍稍迟疑片刻,谨慎迟钝地点头,“是。”她不安地往南行止身后看了看。从今日午时开始,这宫殿就被御林军看守起来了。她惶惶不安,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也不敢声张。 成青云快速查看了萧妃的寝殿,问宫女:“你是萧妃的贴身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是,”这宫女恭敬地跟在她身后,轻轻垂首,轻声说道:“奴婢叫彩月,自小就跟随萧妃娘娘了。” “彩月?”成青云无意识地重复这个名字,“你跟随萧妃娘娘多年了吗?” “是,”彩月恭敬地垂首,说道。 “你跟随萧妃以前,是做什么的?”成青云随口问。 “奴婢以前被卖给一个跑江湖的人,学了些本事给那人赚钱。可是总被虐待欺负,是萧妃娘娘见奴婢可怜,把奴婢救下来的,自那之后,奴婢便一直跟随在娘娘身边了。” 成青云轻轻点头,将正殿和偏殿都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线索或者痕迹,萧妃的寝殿不好进入查看,成青云只仔细地看了看其余的殿。 “前两日,你可发现异常?或者,你有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人来过?”成青云问彩月。 彩月垂着眼,摇头说道:“没有,萧妃娘娘被软禁之后,便很少有人来了,就算是平日应该给我们送物资的人,也是想来就来……萧妃娘娘现在的境遇,谁会来看望我家娘娘呢?” 成青云微微眯了眯眼,轻声说道:“我只问你有没有人来过,你只需要回答我有或者没有,不必解释那么多。” 彩月脸色微微一白,全身轻轻僵了僵,机械地点点头。 这宫殿似乎是鲜少有人来了,房间内泛着淡淡的潮湿气息,光线也较为阴暗。只是正殿和萧妃的寝殿之中有浓郁的苦涩药味。 各偏殿查看完毕之后,成青云这才与南行止出了寝殿,到了院外。 秋意淡淡,清风吹拂,院内几株疏落的枫树,树叶随风而落。 成青云走到墙边,查看高高的宫墙,这宫墙之上布着淡淡的青苔,苔痕斑驳逶迤,似消淡了这宫闱的绮丽。 一处枝叶掩密的角落,成青云稍稍停了停,抬头看着宫墙高处的边缘。 南行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道:“这处青苔有些脱落,似有人蹭过。” “是,”成青云轻轻点头,“剐蹭的痕迹从上至下,说明有人站在这宫墙上方,跳入墙内。”她稍稍定了定,抬脚往宫外走。 到达宫墙外,她来到方才墙内相对应的地方,“这处外墙的朱漆也有脱落的痕迹,上边有脚印,有人攀着此处,上了宫墙,再顺着内墙进去。” “墙内青苔被剐蹭的痕迹很新,应该是这两天的事情。”南行止说道。 “走,顺着这些痕迹依次查看。”成青云对他说道。 两人一同入了椒兰宫内,回到方才的内墙处。成青云俯下身,几乎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查看痕迹,“有几处脚印,这地方应该是许久没有走过人,草比较深,可以明显感觉到草被踩踏过。” 南行止顺着浅浅草丛纸上被踩踏的痕迹往前走,审慎片刻,又指着前方一处凌乱的痕迹,说道:“看来这人刚下宫墙不久,就被发现了。” 成青云轻轻点头,“我得上宫墙去看看。” 南行止稍稍一愣,便见她退后几步,疾步冲上前,攀住墙壁,一跃而上,竟是到了宫墙之上。她俯身观察墙头,问南行止:“那人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吧?” 南行止看了看墙上被刮蹭的青苔痕迹,说道:“是。” 墙头之上的琉璃斑驳苍茵,覆着一层碧绿色湿润的青苔。青苔明显被踩压过,其上有痕迹。成青云仔细观察印痕的形状,隐约能看出有双手的痕迹,犹如尸体之上留下的手印尸斑。她比量痕迹的深浅大小,判断有人曾经趴在墙头,也许趴在此处偷窥宫殿内的情况。 她再俯身贴近查看,发现手印之后一指远的地方,有一处压痕,压痕成长条状,边缘圆润,压痕平滑。应该是手腕之上的东西压在青苔之上留下的印痕。 她蹙眉,“嘉仪公主的侍女睿儿手腕之上,戴着一只银镯对吗?” “是,”南行止记得很清楚,“银镯之上,描的是四瓣梅花。” “四瓣?”成青云闻言,看了看那长条状的压痕,压痕之内,果然能够判断出有四瓣梅花形状的碾压痕迹。 南行止见她攀住墙头,许久不言,稍稍迟疑之后,跃身而上。 风轻拂他宽大的衣袍,飘逸飞舞,行动举足飘然欲举,潇洒灵动。只是一个简单的跃身,却风华迤逦,洒脱利落。眨眼之间,便已到了成青云身旁,稍稍靠近她之后,他低头检查她看到的压痕。 他端详片刻,说道:“看来,嘉仪公主的侍女睿儿曾经趴在这墙头,趴了很久啊。” 他的气息,随着高墙之上和煦的风吹拂而过,轻轻地抚在成青云的脸上,成青云没由来的心头轻轻一荡,似悸动又似无措,脑海之中空茫一瞬之后,轻轻跃下了墙。 刚一落地,她便快走几步,顺着地面的脚印往前走,“前方脚印杂乱,应该是睿儿在下墙之后不久,就被发现了。” 南行止清然落地,紧随她而致,两人沿着地面的脚印和痕迹慢慢地查看。成青云千头万绪,快速理清,她说道:“睿儿被发现之后,就和人发生了争斗。”她指着地上的脚印一路向前,“他们从墙角,一直争斗到院中,院中地形复杂,假山众多,身手施展不开。” 两人进入假山群,假山落错参差,横林成峰,山石之上落叶缤纷,草木寥寂。假山之间,有潺潺溪流,溪流之上落叶随水而流,水清澈见底,水边草木疏落,茵茵姗姗。 成青云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终于在一处假山山石之上,发现痕迹。 这假山山石自然生长,许久无人打理,山石之上,自然也是布满阴暗潮湿的青苔。青苔之上,几条深而长,且边缘锋利的痕迹,明显是锋利的锐器从上而下,或是倾斜挥下砍杀所留下的痕迹。 她用手虚虚地拂过山石青苔之上的挥砍痕迹,说道:“菱形、长约二十寸,深约三分之一寸,创口较狭窄,可见这痕迹,是人用锋利的锐器从上而下挥砍而下留下来的,与尸体身上的砍伤大同小异。” 南行止轻笑,看来,她把这山石当做尸体来检验了。 “一般的锐器,不过是剑,但是剑是刺器,剑法上乘的人,会用剑刺、挑、抹、勾……但是绝对不会砍……”成青云双眸深邃笃定,片刻后,说道:“所以,可以判断,这是被刀砍的痕迹,而且这刀,刀身较长,长度至少超过二十寸,而且能把坚硬的山石劈成这样,并不是一般的刀能够办到的。” 第134节 南行止冷厉的双眸忽而闪过难以揣测的冷意,“会不会是唐刀?” “唐刀?”成青云心头一蹙,“唐刀能锋利到将山石也劈成两半吗?”她起身,指着一处假山凸出来的石块,“这石块或许是为了将假山做得崎岖嶙峋而加上去的,但是这石块分明就是被砍断了。”她从地上捡起另一半石头,拼上去,恰好吻合,“这很明显,是被刀砍断的。” 南行止脸色越发阴沉,唇角的弧度也似深了些许,说道:“如此一来,很有可能是唐刀了……” 成青云脸色一白,在龙尾山那晚的血腥恐怖的经历再次浮上心头,稍稍晃神,眼中便布上黑暗和血色。 第182章 行刑逼供 南行止担忧地看着她,很明显,他也想到了那晚。她躺在血泊之中,险些葬身深林,孱弱得如同初生却即将断气的婴孩。他握紧双手,心头笼罩上抹不去的阴霾和阴冷。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她怔忪片刻,似木讷般,并没有躲闪。 “若是……此人与那晚的杀手是同一伙人……”成青云快速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目光空洞暗沉地看着南行止。 “若是如此,那就更要查清真相,以牙还牙。”南行止慢慢地收拢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后颈。 成青云后颈皮肤一阵颤栗,但他的手指熨帖温暖,力道轻柔温暖。她如坠冰渊的心似被熨帖包裹,担忧与不安,渐渐消弭于无形。 她对南行止轻轻一笑,收敛心神,继续寻找蛛丝马迹。 “死者睿儿,最终是被溺死的,”成青云慢慢循着蛛丝马迹往前走,轻缓地说道:“若是让她直接沉入水中,恐怕不太可能。睿儿有身手,将她沉入水中,她定会挣扎,动静一定会闹得很大。而且,发丝凌乱,头发被人抓到脱落,所以,大有可能,她是被人按住头,将头沉入水中溺死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溪水边,直接发现了溪水之畔的痕迹。溪水水畔草木稀疏,泥土湿润,落脚时,鞋微微下陷,在柔软的泥土上留下脚印。 成青云对南行止说道:“小心,这里很有可能有痕迹,不要破坏掉。” 南行止小心翼翼地落脚,从山石之上捡了一根木棍,拨开水畔浅浅的稀疏的草木,谨慎地走了几步,终于在水面泥土之上发现鞋印。 虽然凌乱,且大多数鞋印并不完整,但是能够清楚的判断,有两个人的鞋印,一大一小,一男一女。 女人的鞋印,自然是睿儿的,那男人的鞋印……成青云蹲下身,查看鞋印之上的花纹。 “这鞋底似乎绘着简单的花纹,”成青云说道,“好像是羽毛,鸟……” “这是御林军的军靴,”南行止说道,“御林军属于皇家护卫队,周身穿着都有固定的要求。御林军的鞋也是特制的皮质靴履,足下鞋底绘制鸟羽花纹。” 成青云定了片刻,猜测道:“难道杀害睿儿的人,是御林军之中的人?” 南行止不置可否,思索一瞬之后,说道:“御林军有严格的管制,何时交替值守,何时到了何地巡查,都有记录。而且,御林军各统领对其属下有严格的管理。毕竟是保护皇家的军队,不容得丝毫疏忽。” “这么说,御林军直接受命于皇上?”成青云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测,微微闭了闭眼,轻声问道:“若是,如果是皇上想要……”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片刻静默。 在龙头山那一晚,他抓住杀手,逼问那杀手受命于谁,那杀手也暗示他,是皇帝派人来杀成青云。 如果杀睿儿的人是御林军的人的话,很有可能也是皇帝的授意。那么皇帝杀嘉仪公主的侍女,所谓何?而皇帝今日在太液池偏殿之中所说的那些慷慨陈词,到底是真是假? 成青云实在猜不透看不透了。 “我若是皇帝,做事情一定做得干净,不留痕迹和马脚。”南行止俊利的眉轻轻地蹙着,深邃漆黑的眼眸似氤氲着难以捉摸的沉黑,“这萧妃的宫殿,许久不曾来人了,为何睿儿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恰好与御林军的人碰见?为何一见面就非要你死我活?至少如今看来,皇帝与嘉仪公主并没有过节。而一个御林军,为何要与一个侍女过不去?” 一番疑问说下来,似乎能牵引出更多更大的谜团。一联想到这其中的人,几乎牵连到整个朝堂,成青云便觉自己又陷入了一个巨大澎湃的深渊漩涡之中。 她又深又长地吸气吐气,缓缓让自己放松下来,指着水边,说道:“睿儿就是被按住头,沉入水中被溺死的。溺死之后,直接将尸体扔进水里,尸体随着水流被冲到了太液池之中,直到被泡胀浮出水面,才被人发觉。”她讥诮地说道:“当晚这么大的打斗,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我不信萧妃和她的宫女彩月会什么都听不到。” 南行止轻轻沉了沉脸色,与她一同离开园林,到了宫殿之前,南行止对身后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立刻进殿,将彩月抓了出来。 彩月浑身瘫软,吓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抬头委屈恐慌地看着成青云和南行止,惊不敢言。 南行止示意成青云去偏殿,避开其他人的耳目。侍卫将彩月带进来之后,关上门,将彩月按倒跪在地上,随后退了出去。 偏殿之内还算干净,成青云找了个座椅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缩成一团的彩月。 “彩月,我再问你一次,前两天,你真的没发现有人出现在这椒兰宫之中吗?”她气势冷沉,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彩月脸色惨白,怕得不敢看成青云,片刻后才机械地点头,“是……奴婢真的没发现有人……” “说谎!”成青云厉声打断她的话,“有人在这院中争斗,而且还出了人命。那两人都有身手,交手肯定不是一时片刻,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你会不知道?” 彩月焦急地看着她,连忙说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这两天,奴婢都照顾萧妃娘娘,娘娘服了药之后嗜睡,娘娘病重,一定不会发现动静的,而且我那晚睡得很死,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睡得很死?”成青云双眼微微一沉,逼迫地看着她。 “是,”彩月点头,“奴婢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就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 成青云轻声一笑,“你就此打算不说实话了吗?” 彩月战战兢兢地看着她,还未说话,就听南行止厉声说道:“来人,将彩月拖下去,杖毙!” 彩月面如死灰,忽而听见一声巨大的破门声,两个侍卫直接进门,二话不说,拉起彩月就往门外拖。 成青云隐忧地看了南行止一眼,南行止面不改色,转头对她挑了挑眉。 似有固然的默契一般,成青云只片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彩月尖叫一声,这才发觉南行止是真的要杖毙了她。她吓得连连大喊,“世子……世子,奴婢是萧妃娘娘身边唯一的贴心人了,萧妃娘娘太可怜了,若是要奴婢死,请让奴婢照顾好萧妃娘娘的病再死……” “萧妃是皇上的妃子,皇上自然会派人来照顾,宫中宫人千万,不差你一人,拖下去杖毙!”南行止说道。 很快,侍卫便将彩月拖到了宫殿之外的空地上,执起棍杖便往彩月身上招呼。 彩月被打得惨叫哭嚎,叫声高低不一,时而轻柔时而悲惨,让人听得心都揪了起来。成青云见南行止依旧面不改色,很担心外面那些侍卫下手没有轻重,万一把彩月打死了,她还怎么审问? 或许是彩月的叫声太惨,所以惊动了在寝殿之中养病的萧妃。 成青云依稀听见寝殿之中有了动静,还未起身,便听到一声叱喝:“都给本宫住手!” 可院内的侍卫并没有停止,寝殿之内的脚步声越发急迫,虽然走得虚浮,可却快速到了门口。 “给本宫住手!”萧妃扶着墙和门框,对院中的侍卫厉声呵斥,眼见侍卫根本不会住手,她盛怒之下,全身几乎都在发抖。 成青云不安地看向殿外,很快见萧妃虚浮着脚步,却倔强而艰困地沉着着脚步走了进来。 “世子,你当本宫真的不行了吗?本宫尚在妃位,你竟敢对本宫如此不敬!”萧妃脸色惨白如纸,虚弱的声音愤怒异常。 南行止起身,不紧不慢地对萧妃行礼,“娘娘,在下奉皇上之命查案,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世子查案,为何杖打本宫的侍女?她犯了何错?”萧妃冷声问道。 “故意隐瞒,包庇凶手。”南行止毫不犹豫地回答。 “隐瞒?包庇?”萧妃冷笑,“世子到底是在说本宫的宫女还是在说本宫?”她虚弱苍白的脸上充满讥讽与嘲笑,“还是世子欲加之罪,甚至想屈打成招?” “萧妃娘娘言重了,”南行止悠然自得地对院内的侍卫招招手,侍卫这才停止对彩月的杖打,彩月面色如灰,泪痕满面,虚弱地抬头,求救地看着萧妃。 萧妃立刻转身走出去查看彩月的情况,彩月撑着身体起身,一言不发地抿着唇。 南行止走出偏殿,站于石阶之上,微微低头看着萧妃和彩月,说道:“萧妃娘娘,彩月有意欺瞒,我为查案才出此下策,这打也打了,还是希望彩月说实话,以免受皮肉之苦。” 这话里话外,明显就是若是彩月不说,这事情就不会了解。 彩月隐忍着眼中的泪水,屈膝跪在南行止身前,“世子……奴婢,奴婢的确没有说实话,那晚……”她抬头,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南行止,又看了看身旁的萧妃,稍稍迟疑一瞬,斟酌小心地说道:“这椒兰宫,的确是没什么人来,但是……但是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得清楚。前两天晚上,奴婢的确是听到了动静,那是奴婢正在服侍娘娘用药,娘娘吃了药之后,就睡着了。奴婢听见动静,不敢单独出去,等动静小了些,这才敢悄悄地出去看。” 她气息微弱,说得断断续续。 南行止面如冰霜地看着她,目光冷漠。 第183章 市井小吃 彩月不敢与他对视,立即低下头,继续说道:“奴婢出去之后,的确看到有人,可还没有看清楚,就被打昏了……”她快速瞟了南行止一眼,又把头埋得极低,低声如蚊蚋般说道:“奴婢……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南行止审视着她,片刻不语。 “世子,本宫的侍女已经交代清楚了实情,世子难道还想为难她?”萧妃挺挺地站着,厉声说道。 天光暗淡,暮色如纱覆盖逶迤而来,昏暗的光为萧妃的脸色覆上淡淡的阴翳,苍白的脸色显得憔悴又瘦弱。 南行止温和一笑,很是客气地对萧妃行礼,“既然如此,就不打扰萧妃娘娘休息养病了。”他从袖中拿出药瓶,让侍卫递给彩月,说道:“为查案,彩月姑娘也受委屈了,这是上好的伤药,涂在患处,伤会好得快些。” 彩月叩拜道谢。 成青云别有深意地看了南行止一眼,他这是典型的给一巴掌再给颗红枣的做法。 萧妃就算再有怨言,也无处宣泄,她紧紧的抿着干裂毫无血色的唇,倔强冰冷地看着南行止。可她神色虚弱,连平日张扬高傲的眼神气势也减弱不少,南行止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 南行止对萧妃行礼之后,与成青云等人出了椒兰宫。 压抑在心头的沉郁依旧还未消散,但出了这迷雾重重的椒兰宫,成青云稍稍舒心。 “这椒兰宫之中,似乎有不少谜团。”成青云低着头,看着夕阳残照的余晖,姗姗地渲染在皇宫逶迤壮阔的道路之上。残阳似血,皇城巍巍。 “萧妃和她的侍女,都是没有武功身手的,也不可能去杀害身手还算不错的睿儿。”成青云说道,“如今,也能知道杀害睿儿的人是个男人,从那男人留在现场的脚印大小深浅来看,这位男人体型高大,若是会武,那身材也许不会是瘦弱无力的。” 南行止蹙眉,“彩月的话,或许不能全信,但是今日将萧妃逼了出来,至少知道萧妃的病情,并没有以前描述的那样严重了。看来,萧妃还是有几分心思,并不想老死在这冷宫寒墙之中的。” 成青云并未回答他,看了看天色,说道:“出宫吧,等会儿宫门要关了。” “好,”南行止见她身上的衣服都有了些褶皱和泥草,眉心不由得轻轻蹙了蹙。 成青云浑然不觉,她做捕头时,经常在各种混杂的地方跪爬摸索,身上有泥土褶皱是寻常的事情。 只是下意识地,她离南行止稍稍远了几步,并未靠近他。 两人相携走出不远,忽而见清浅疏影的余晖之中,逶迤蜿蜒的宫道之上站着一人。 那人似临风而立,一身素然长衫,如青山之上雾霭流岚之中绰约的青松。衣袂随风轻飏,染上淡淡余晖,昳昳翩然。 成青云与南行止稍稍一愣,快速走上前,向这人行礼。 “参见王爷。” 南行止恭敬地行礼,“王叔,”顿了顿,又问:“王叔怎么在这儿?” 平王南澈目光从成青云身上淡淡扫过,轻声说道:“我到椒兰宫来为萧妃诊脉,没先到你们在查案,便没有进去。” 南行止说道:“现下已经查完了,王叔可以进去为萧妃诊脉了。” 南澈摇头,“忽而没了心情,不去了。” “王叔作为医者,就不担心萧妃的病情吗?”南行止漫然地追问道。 南澈的目光沉了沉,不过一瞬之后,依旧云淡风轻。他将手中的药箱交给一旁的侍从,说道:“萧妃的病情虽然来势汹汹,可并不致命,只需要认真调理,很快就能复原。况且,她本身意志很强,若是遵从医嘱,安心调理,如何还需要我再去看望?” 南行止眼底噙着淡然的笑意,“既然如此,王叔又为何来看她?” “作为医者,难道我不该来看?”南澈反问。 第135节 南行止又想问他为何突然又不想看,但发现这个问题是一个死循环,心底生出疑虑之后,稍稍作罢。 宫道连绵蜿蜒,壮阔的宫闱在日照之下熠熠生辉。宏伟的皇宫如画,画中三人如工笔细描,顾盼生姿。 成青云心头有许多疑惑,千丝万缕、复杂纠缠,一时半晌理不清楚。她看着南澈的背影,困惑于南澈会同意去为萧妃治病。萧妃与南澈平时并无深交,也并未任何恩怨瓜葛,难道南澈真的只是出于医者仁心,才去为萧妃诊治的? 出了皇宫,南澈自行离去,成青云站在宫门前,宫门之内倾泻而出的如金屑般的光辉,将人影映入地面,悠悠拉长。 南行止走向自己的马车,车夫立即跳下来为他开门。 他在车前停住,转身看向成青云,“过来。” 成青云埋着头走过去,这才发现自己下裳之上沾着草屑和泥土,连忙用手拍了拍。 “上车,我可以送你回去。”南行止对她说道。 他进了马车,端坐好之后,在里面等着成青云,成青云只迟疑了一瞬,便钻进去,靠着车壁坐好。 车夫驾车平稳而行,南行止斟了一杯茶,轻轻地握在手中,茶水暖香飘繆,萦绕马车车厢之内,清然气息钻入鼻息之间,成青云忽而抿了抿唇,感觉腹中酸涩空空如也。 她用手悄悄摸了摸肚子,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她头皮一麻,很是尴尬地看了南行止一眼,干涩地笑了笑。 南行止放下茶盏,轻笑着看着她,“从早晨起,到午膳时分,你都没进食吧?” 成青云点点头,“谁能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多事。” 南行止稍稍定了定,又道了些水,将茶盏洗了洗,随后注入茶水,递给成青云,“看你唇都有些发干了,喝点水润一润。” 修长的手指干净分明,如遒劲的兰般,轻轻地托着白玉瓷的茶盏。成青云眨了眨眼,心想着杯子是南行止用过的,这么私密的用物,给她喝不太好吧? 她下意识想拒绝,南行止却不容得她开口就把茶盏递了过来,“怎么,嫌弃是本世子用过的?” “不,”成青云连忙解释,“并不是,只是……”她忽而觉得许多话到了嘴边,却越发解释不清楚。 “既然不嫌弃,就喝一口,不过一口茶而已,你需要考虑什么?”南行止温和地笑,可眼底的笑意却变得强硬。 成青云突然就意识到是自己矫情了,心里顿时尴尬局促起来。她从南行止手中拿过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照他所说的,润了润唇。 南行止目光深邃而柔和,眼底笑意清浅缠绵。看得成青云脸上发烫。 “如今这案子,也并不知毫无所获,”南行止又为她斟了一杯,“至少,我们清楚了睿儿是在萧妃宫中被害的,杀害她的人,很有可能是御林军的人。也有可能,是假扮御林军的人。但是,为何睿儿和那御林军会同时出现在萧妃的宫中?到底是巧合还是阴谋?而且,这事情发生在萧妃宫中,萧妃虽然病重,可今日一见,她的病情早已好转,已经能够下床甚至能疾言厉色的维护她的宫女了。” “萧妃和那个彩月宫女,其实也挺可疑的?”成青云半信半疑地问。 南行止放下茶壶,沉吟静默。 马车缓缓而行,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喧嚣鼎沸之声不绝于耳。风过吹起车帘,街道之上的行人楼舍映入眼帘。成青云没得到南行止的回答,也并未追问。她放下茶盏,看向窗外,心想着或许能下车买点吃的。 街道两旁小食商铺琳琅满目,食物的香味萦绕不绝。她看中了一家煎饼铺子,想要让车夫停车,南行止却叫停了车。 车夫将马车停在街道旁,南行止对成青云说道:“去吧,想吃什么去买就是了。” 成青云二话不说,直接下了车,走到煎饼摊子前,扔了几文钱过去,说道:“老板,我要两个煎饼,其中一个多加一个蛋。” “好咧!”煎饼老板爽快热情地应了,立刻将揉好的面,在涂了热油的铁板上摊开,浸了热油,淡黄色的面饼立刻变至金黄。再撒上青菜叶子,火腿、花生碎一起煎,待八分熟之后,打入鸡蛋,用鸡蛋盖在煎饼之上。最后撒上葱花、盐。香味扑鼻而来,令人垂涎三尺。 煎饼煎好之后,用薄薄的一层面饼包裹住煎饼,递给成青云。成青云拿着两个煎饼,回到马车内。 她一上车,一股混杂各种气息的煎饼味便充斥了这个车厢。南行止轻轻蹙眉,稍稍屏住呼吸。他看了看她手中的煎饼,分量挺大,煎饼表面金黄,还能看清里面混合的配菜,甚至鸡蛋。但是这路边摊,行人来往,灰尘漫天,那卖煎饼的人也不为生讲究到哪儿去。 南行止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想要冲淡这满车子的煎饼味。 成青云将煎饼递到他面前,说道:“世子,你也许久没吃东西了,我请你吃一个煎饼吧。” 南行止犹如入定了般,呆怔一瞬,低头看着她手里的煎饼。 几经挣扎之后,他终于从她手里拿过了煎饼,端详了片刻,小小地咬了一口。 口感倒是不错,就是制作得有些粗糙,但能够果腹,难怪这市井之人,总爱吃些街面的小食。 成青云的吃相不至于“风卷云残”,但也并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小口品尝。她吃得很认真,尤其是饿肚子的时候,埋头吃东西,一言不发,专心品尝,认真果腹。所有饱满丰富的味觉和口感在她唇舌之间混合融化,她倍感满足。 吃完煎饼,她将包裹煎饼的面纸也吃掉,抬头见南行止的煎饼才吃了一半。 南行止吃几口煎饼,喝一点点茶。成青云也并未打扰他。 马车在拥挤的街道之上行驶缓慢,南行止吃完一个煎饼,拿出手绢,稍稍定了定,抬手为成青云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成青云全身一僵,背部紧紧地贴着车壁,呆怔痴傻地看着他。 她握紧手,下一刻,他将手绢放在她手上,说道:“擦一擦手吧。” 第184章 桑榆如火 成青云机械地拿了手绢将手擦干净,南行止又将手绢拿回去,轻轻地擦嘴,又擦了手。 “案情如今查到这里,也才过去一天而已。”南行止收拾好之后,轻声地对成青云说道:“只不过,嘉仪公主性子刚烈,有时候又有些急躁,或许她会来催促案情。你不必紧张,只管让她来问我就好。” “是,”成青云了然地点头,“若是可以,明日我想进宫会一会嘉仪公主。” 南行止并不意外,“是,睿儿出现在萧妃的宫殿里,其实最有可疑的人应该是嘉仪公主。睿儿是她的侍女,若是没有她的授意,又怎么敢轻易擅闯皇宫?”他轻轻地眯了眯眼,“不过,你与她说话,切不可急躁,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若是发现她情绪不对,就不要再问了。” “好,”成青云轻轻抿唇。 今日嘉仪公主跪拜在皇帝身前,神色倔强悲愤,就算是皇帝亲自去请她起身,她也未曾答应。可见嘉仪公主性情刚烈倔强。就怕明日与嘉仪公主相见时,说错了什么话,便会将她刚烈地脾气激怒,这是成青云最不希望发生的。 马车缓缓地在卫宅门前停下,成青云跳下车,向南行止行礼。 南行止也紧随着下车,轻轻靠近她,在她猝不及防时,握住她的肩膀,快速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成青云瞪大了双眼,心跳蓦然停顿了般,想要退后挣扎,却无法挣脱他的禁锢和束缚。 “青云,你终究还是与我一同站在朝堂之上了。”南行止慢慢地放开她,低头直视她迷蒙木讷的双眼,“你不用害怕……” 成青云脑中一片混沌,也未曾他到底还说了什么,霎那之间,京城天际如火的夕阳,铺满整座城阙,大片旖旎绚烂的红,将这辽阔繁华的城市涂抹得壮阔又瑰丽。 她隽秀的脸染上云锦的色彩,泛着绮丽动人的红晕。她眨了眨眼,迷蒙的视线里,依稀能看见南行止清俊挺拔的身影,还有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轻轻地浮在她额头上…… 马车车檐之下的风铃忽而发出玲玲声响,拉车的骏马轻轻地打了个鼻响。成青云被这声响拉回现实之中,如梦惊醒,立刻后退一步,险些撞到院门。 门上的手环“噹”一声轻响,她立刻扶住墙壁。 南行止轻笑,唇角的笑靥深浓而清华。 “世……世子……”成青云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似微弱的风一样颤抖,“我……我先回去了。” 南行止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去吧。” 成青云如同劫后余生般,立即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阖上门时,她发现连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连迈出去地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少光景,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趴在门缝之上往外看。 这一看,惊得她又险些魂不守舍。南行止竟然还没走。他就静静地站在门前,一袭素白锦缎深衣如月华皎然。 她一怔,蓦地觉得周身都被他目光锁定了般。 “青云,你也在看我?”南行止的声音从容不迫,笑意温柔。 成青云立刻后退,“我这就回去了。” “好,”南行止依旧静静地看着她,“我看着你进去之后再走。” 成青云轻轻地咬了咬唇,转身往院内走,短短的几步,却觉得如芒在背。她既想加快脚步离开,又觉得十分不妥。从正院到自己的院子,她竟走得十分的艰困。 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才抬手摸了摸额头,南行止印下轻吻的地方,依旧滚烫灼热,似烙在了她皮肤上一样。 清婉一进门,就见成青云双脸泛红,失魂落魄地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她疑惑地走过去,抬头看着成青云,问道:“先生,您生病啦?” 成青云惊了惊,立刻放下手,见清婉担忧的看着自己,立即摇头,说道:“没有,只是……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清婉这才放心,体贴地将饭菜放好,又端了热水,“先生,你今天上朝,感觉如何?奴婢听卫大人说,上朝只需要半天的,可是你这么一整天都没回来,让我好担心,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 成青云坐在桌前,有气无力地说道:“还能有什么事情?”她用手撑着下巴,“我能遇到的,不过都是大大小小的案子而已。” “难道又有案子了?”清婉惊讶地问道。 成青云摇头,并不想与清婉说这些,“你先回去休息吧,最近我会忙一些,或许会晚归,你以后不必天天这样等我。” 清婉瘪了瘪嘴,“哦,先生好好休息吧。” 待清婉出门之后,成青云才简单地吃了些东西,洗漱好,上床,将小案放在床上,打开匣子,拿出笔和纸来,将今日的案情一一记录下来。 这案子的疑点虽然少,但每一点都足够复杂,纠葛重重。处在皇宫之中,案子本就不好审查,牵连到皇宫之中的人,甚至牵连到御林军、还有萧妃、嘉仪公主,每一个人物的背后,都是她无法撼动的力量。这几大力量纠缠瓜葛,如同立在她身前的一座巍峨伟岸的险峻山峰,高不可攀,又深不可测。 慢慢地记录好之后,成青云晾干纸页,装订好之后,放回匣子之中,听得院外传来悠长宁静的更鼓,这才慢慢地躺下入睡。 次日,成青云在京城的晨钟之中准时醒来,她快速穿上朝服,开了门,迈入这初秋寒冷的清晨之中。 初晨清风凛冽,激得成青云通身爽利,她伸了个懒腰,从厨房里拿了些馒头,一出门,便见胡柴也进了厨房,与她一样拿了馒头,几口吃完之后,说道:“要走了吗?” “走吧,”成青云捏着馒头慢慢吃,不紧不慢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今日的早朝依旧与往常大同小异,她这个低品级的官员,还没有话题与皇上以及文武大臣讨论,依旧做了一次背景。 待昭阳初升,束束光芒如淡泊水痕般洒入含元殿,她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看站在前方的人。 她看到了南行止,也看到了成青岚。 下朝之后,她以查案为由,去求见嘉仪公主。南行止轻轻蹙了蹙眉,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成青云微微晃神,眼前明亮的光线荡漾旖旎,南行止整个人沐浴在晨曦之中,清华雅贵。 皇帝与几位大臣,包括南行止与成青岚一同去了议政殿享用廊下食,成青云巴巴地看了眼,猜测今日早上皇帝到底赏了什么珍馐美味给三品以上的官员,一边想着,一边由宫人领着,朝嘉仪公主的宫殿而去。 嘉仪公主回宫之后,依旧住在她未出嫁之前的宫殿——清华殿之中。 成青云拜访,让守门的人通传,等候了片刻之后,才有宫女出来迎她入殿。 “大人,公主与驸马在清华园之中散步,恐怕会等会儿才回来,请大人稍等。”宫女对她说道。 成青云被安排在偏殿之中等候,或许这宫中的人知道她刚刚从含元殿过来,还特意为她准备了果腹的茶点。成青云并未客气,将碟子里的松香软糕吃了大半,红枣蜂蜜茶也喝了好几杯,堪堪填饱了肚子。 恰在此时,嘉仪公主与驸马散完步回到殿中,一听闻成青云前来询问案情,嘉仪公主立即召见。 成青云走入正殿,只见嘉仪公主一人坐在正殿之上,她一身素衣锦服,装点得清丽动人,华贵淡雅。甫一见到成青云,她立即起身,开口便问:“大人,可是睿儿的案情有进展了?” 案情处于调查之时,不宜向外透露案情进展的情况,成青云恭敬地向嘉仪公主行礼,“回公主,案情还在调查,若是想要有进展,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嘉仪公主脸色稍稍僵了僵,定定地看着成青云,片刻之后,才清冷地说道:“这么说,其实还未查到更多的线索?”她轻声喟叹,“这是皇宫,查案或许会有很多困难,还请大人多多劳心……” 嘉仪公主转身,轻轻地拂袖敛衽,坐回上位,轻轻抬手,说道:“大人也请坐吧。” 成青云照做,嘉仪公主立即让人上茶,她默然片刻,果然还是没有忍住,斟酌之后,问成青云:“大人可真的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第136节 成青云抿唇,“也并不是,至少我与世子查到了睿儿被杀害的地方。” 话音一落,嘉仪公主轻轻收拢双手,放在膝盖之上,“睿儿是在什么地方被杀害的?” 成青云凝视着她,反问:“难道公主不知道吗?”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睿儿是您的侍女,她平时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难道不会告诉公主吗?或者,她的一切行动,难道都不是公主授意吗?” 嘉仪公主脸色微微一冷,“大人的意思,难道睿儿被杀害一事,我是应该知情的吗?” 气氛忽而变得压抑冷沉,成青云尽量放缓语气和态度,以免惹怒嘉仪公主。她微微抿唇,轻轻地喝了一口茶,谨慎地问:“公主可知,睿儿在被杀害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第185章 举杯邀月 “公主可知,睿儿在被杀害之前,可有什么异常?”成青云问道。 嘉仪公主点点头,“本宫得知她被害时,她已经失踪两日。” “公主可知她会武功?”成青云问道。 “当然知道,”嘉仪公主说道:“她是父皇安排给我的,原本就有些身手。这些年,她在龙泉山庄,时常练武,武艺更是精进不少。本宫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她这样身手高强的人,都会被人杀害,可见,这皇宫之中的人,实在险恶不已!” “公主,可让她去过萧妃的宫殿?”成青云见嘉仪公主情绪比较平静,轻声问道。 嘉仪公主眉头狠狠地一蹙,手中精巧的茶盏也轻轻地滑落在桌上,她用手轻轻抚了抚杯盏,说道:“睿儿……正是去了萧妃的宫中才被害的?” “是,”成青云说道。 “那么,杀害她的人,是萧妃?”嘉仪公主声音阴冷而沉怒。 “并不是,”成青云否定了嘉仪公主的猜测,“萧妃还在病中,而且,她只有一个侍女,以她们二人的身手,还不足以对付睿儿。” “那睿儿是被谁杀害的?”嘉仪公主厉声问,“难道不是萧妃从中作梗?” “目前只能推断,杀害睿儿的是一个男人,而且,这男人的武功身手,并不在睿儿之下。”成青云斟酌着说法,并未向她透露凶手可能的身份。 嘉仪公主凝眉,狐疑又警戒地看着成青云,似几次欲言又止。 成青云明显感觉到嘉仪公主有话想说,可几次又忍住了。 嘉仪公主心头有顾虑,并不可能向她透露,或者并不想向她透露。这其中,嘉仪公主与萧妃的瓜葛,到底何时才能查清楚? 嘉仪公主又与她闲坐了会儿,不时已到了午时,嘉仪公主的驸马差人来问公主是否要用膳了。成青云这才起身告辞,离开清华殿。 已到了晌午,秋日的骄阳照得满院的桂花盈盈飘香,呼吸之间尽是淡淡的暗香,幽浮飘繆。 走上离宫的主道时,成青云听见宫人们细碎轻柔的低语声。一群宫装的宫女们凑到一起,谈论着皇宫之中中秋夜宴的华丽和气派,说到兴处,传来一阵娇软的笑声。 成青云这才想起来,中秋快到了,今晚,定是一个月圆之夜吧? …… 案发在皇宫,若是要查案,也只能在皇宫之中进行。成青云离开皇宫之后,便去了刑部。 刑部尚书正与大理寺卿坐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成青云远远地看了一眼,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阁之中。 午膳时分,宫中来了人,宣了入宫参加中秋宴的旨意,成青云听得自己也能入宫赴宴,有小片刻惊讶,可又想让她入宫或许有助于查案,当即又收了入宫玩赏的心思。 傍晚时,成青云在街上买了些面粉枣泥豆沙蜂蜜等物,提着往成府走。 胡柴疑惑地跟在她身后,问:“你不回卫宅吗?” “后日就是中秋,届时要入宫参加中秋宴,虽然我知道皇宫中的宴会是什么模样,但是一定是规矩众多,很不自由,哪儿有自己过中秋来得愉快?”她拍了拍手中的面粉,说道:“去青岚府中,我做些月饼吃,也请你一起过中秋啊。” 胡柴愣了愣,竟是一笑,“大人你说得对,这么些年,我还从未认真的过过一次中秋节。” 临近中秋的京城,夜幕还未降临,街道之上已灯火霓虹,璀璨如星辰般。满街中秋应景之物,街道两旁卖月饼卖桂花的人占满街道,中秋花灯辉煌绮丽,酒楼茶坊之中,说书唱戏的,都说演起了关于中秋的故事与传说。 胡柴买了两盏花灯,“大人,你喜欢哪一盏?” 成青云见他手里拿的月兔花灯,便随意选了一盏。两人不紧不慢地入了成府。 成府之内,游廊庭院灯光点缀,如夜幕之上星点的灯光。如霰般的光芒将楼阁亭台勾勒得隐隐绰绰,若隐若现,悠然雅致,清风疏影,更见风致。 穿过正院,便见一人静静地立在水榭灯火之下。 一树斜溢而下的桂树,似旖旎从月色中垂下,清浅桂树之下的人,一袭长衫染上灯火皎皎之色,柔软清逸。他常服轻垂,衣袂飘然轻扬,襟带随风轻起,随意轻绾的青丝如墨,闲雅清卓。 成青云呆怔地停住了脚步,恍然地看着他。 时光飞景,儿时的情景似历历在目,往日的欢声笑语也清晰在耳。而这月色灯火之下,眼前那最熟悉的人,似变得漠然起来。 他长衫墨发,黑白分明,这如画月色之夜,似水墨随意渲染,他便是墨画图中,最洁净又最令人无法捉摸的留白。 怔愣片刻之间,他已然转身,向她走过来。“我方才就在想,这中秋佳节,你是否会来。” 成青云将面粉和枣泥等物都交给他,“过来借你的炉灶,烤几个月饼吃。” “正好,方才我蒸了几个肉馅的月饼,还特意开了一瓶桂花酿,”成青岚轻轻地拂袖,衣袖之上,点点桂花扑簌簌落下。 成青云这才发现,他的衣袂之上,发丝之上与肩头,落了点点桂花。不知他站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她心里微微蹙了蹙,转身看了看胡柴,对他说道:“胡柴,一起来做月饼吧。” 胡柴看了看成青岚,迟疑片刻之后,说道:“我不会做月饼,我等你们做好之后吃就好了。” “如此,”成青岚轻轻点头,让侍女带着胡柴去正院的厢房之后休息。 踏着皎然月色,还有满庭疏落花灯光影,成青云与成青岚往竹林而去。 月色下的竹林一片旖旎,林中点缀如月灯火,似皓月与竹共升,月华般盛然清奇。 成青云入了厨房,开始和面,做馅儿。成青岚则拿了模子,将月饼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最后放入炉灶之中烘烤。 两人又踏着月色而出,在竹亭之中等候着月饼出炉。 “你官升一级,我还未恭喜你,”成青岚斟了两盏桂花酿,轻轻对她举杯。 成青云轻轻地捻起酒盏,与他碰了碰,说道:“不过升了一级而已,有什么好恭喜的?” 成青岚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清冽醇香的美酒气息在月华之中飘散。他修长清明的眼眸轻轻垂着,借着月色阴翳遮掩,眼底神色难以揣测。 成青云抿唇,等唇舌之中的酒香气息稍稍回味之后,才说道:“当初我来京城,其实是为了来找你。” 成青岚斟酒的手微微一顿。他漆黑的双眸映着月色和灯光点点,噙着几分淡笑,他问:“那可真是不巧,你入京时,我没在京城。”他端然而坐,抬眸直视她,说道:“若是我那时在你身旁,定然不会让你涉足朝堂之事,你若是喜欢断案,我还是希望你本分的做一个捕头。” “是因为京城太复杂太危险了吗?”成青云漫不经心一笑。 “是,也不是。”成青岚回答得似是而非。 成青云侧首,困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出于私心,我并不希望你入京为官的。”成青岚用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肉干,“青云,你毕竟不是男人,若是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暴露,你可想过如何是好?”他深深地看着她,又说道:“况且,你总不能一直以男人的身份示人。父亲去世时,其实交代过我……” “父亲对你说了什么!?”成青云双手猛地握紧,双眼倏然一亮,充满急切和紧张,直勾勾地看着他。 成青岚垂眸,看着身前的一盏酒杯。酒水盈杯,倒映月色,似这长天皓月,都被这一杯酒水擒住。 “父亲说了什么?”成青云见他沉默,心中更加的急迫。 成青岚轻声一笑,说道:“父亲说,我是你兄长,长兄如父,将来你若是要许人家,让我替你好好看看。不要让你被人家欺负。” 成青云惊愕地定了定,顿时大失所望。她僵直而向前微微倾斜的身体一松,颓然跪坐回去。片刻之后,她才轻轻地摇手,轻笑道:“爹爹老不正经了,还想着让我许什么人家?” “并非说笑,”成青岚目光灼热的看着她,“你已然到了婚配的年纪,本就该成亲了。只是……只是我……”他欲言又止。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写信让我来京城找你?”成青云呓语般轻声地问。 成青岚苦笑,并未回答她。须臾之后,才说道:“总之,你不要忘了,今后我们还要回蜀郡的,这个京城并不适合你,还不如回家过日子。” 成青云抿唇,嘬了一口酒,清冽的酒入了口中,滑入咽喉,如灼烧过的刀子一样。很快,她的脸上,就晕出淡淡的红,在月色竹影之下,肌肤莹润而光泽。 她吸了一口气,恍惚间似闻到月饼香甜诱人的气息,她豁然起身,惊喜道:“月饼好了!” 不等成青岚回应,她欣喜地跑进厨房,解开锅盖,果然见锅中烘烤的月饼已然成形,她连忙用筷子将月饼一个个夹出来,盛好。 成青岚紧随而至,为她端着盘子,“中秋宫宴,恐怕是多事之秋,你万事小心。” 第186章 暗中窥探 低沉轻柔的话平静而温和,却让成青云疑惑。她抬头,看着成青岚,问道:“为什么?” “皇宫之中,才发生了一起命案,且关乎嘉仪公主,凶手到现在为止都没被抓获,难道不需要小心谨慎吗?”成青岚正色,郑重地说道:“青云,虽然我后悔没能阻止你进入朝堂,但是也希望你事事小心,最好,能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我会小心的,”成青云说道。 “你若是够小心,就不会……”成青岚咬牙,双眸愤然阴沉,“在龙尾山时,就不会被人暗杀了。” 成青云心里一沉,不再说话。 她将月饼装好,自己尝了一个,每一种口味的都给成青岚留了一个,再将其他的月饼装好,打算带回卫宅,送一些给其他人。 “今日很晚了,我改日再来看你。”成青云说道。 成青岚提起放在一旁的花灯,亲自照亮,送她出府。 还未走出府门,便听见街道之上传来热闹喧嚣之声。街灯旖旎蜿蜒,光影似弥漫在水雾中,渲染而来,繁盛而壮丽。 成青云与胡柴一同离开成府,慢慢地回卫宅。 回了卫宅,她特意将月饼包好,打算中秋节时当做礼物送出去。她给了卫则风一份,清婉一份,胡柴也有一份,最终还包了三四分。打算送给别人。 中秋节如期而至,月色当空,华光皎然。 恢宏俨然的皇城宫闱,在如雪似霰的月色之下,绮丽皓然,如瑶台宫阙,琼楼玉宇。满城宫灯逶迤连绵,映照亭台楼阁宫城殿宇,如星辰浩淼,光影瑰丽流转。 成青云刚一到宫门之下,便见无数的车马仪仗缓缓停靠而下。她在人群之中逡巡片刻,并未在此看见南行止与平王等人。 想来皇室宗亲,并不与他们同门而入。她默默地随着其他人一同入了宫,按时赶到宴会之上。 宫殿依旧如往年一样,在皇宫之中的太液池拙政别院举行。 中秋夜宴隆重非凡,典礼仪式繁琐复杂。钦天监早已算好了时辰,由礼部主持,再由皇帝带领所有人跪拜祭祀。 宴会布置大气磅礴,又不失华丽巧乐。皇帝的座位在上首,其次下来,便是地位极高的宫妃和皇室宗亲,再次而后,便是受邀的文武百官。 筵席歌舞之后,皇帝还要与众人同乐,赏赐、赏月、放孔明灯,或许还会有其余的小节目。 忽而钟磬敲响,悠扬而庄重,一身明黄朝服的皇帝携领皇室宗亲缓缓而来。 第137节 殿堂之上,众人立即起身,郑重恭敬地叩拜。成青云当即照做。 此时皓月未至中天,月色并不明亮,宫殿之内灯火明亮如昼,照得满堂陈设华丽奢靡,金碧辉煌。 洪亮的山呼声之后,皇帝抬手,让众人平身。只听得一片衣袂婆娑摩擦声,皇帝一呼百应,众人纷纷叩首起身。 成青云起身,看向前方上位的皇帝,皇帝吩咐其余人入座,平王南澈、安王南泽,南行止等人纷纷入座。 皇帝身后的几个宫妃也由宫女扶着,款款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俪贵妃紧随皇帝之后,慢慢地坐下。 此次宫宴,除了往年的宫妃,还有宫中的太妃和先皇的公主。故而与往年不同,更加隆重些。 成青云一眼便看见了嘉仪公主,她与驸马入了座,便抬头,点漆般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宫妃的席位。成青云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几位太妃俨然有序地走向自己的席位。 沈太妃与三公主同行,沈太妃忽而一惊,向前一步,伸手去扶险些摔倒的人。 看见的人不由得心惊,幸而沈太妃快速及时,这才没人那人摔倒。 成青云定睛一看,惊疑不已!那险些摔倒的人,竟是萧妃! 萧妃不是在椒兰宫之中养病吗?难道她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还能还参加这中秋宫宴? 萧妃惊慌地扶着沈太妃的手,吓得脸色苍白,又自觉失了礼仪,连忙向沈太妃道谢,随即又跪拜在皇帝身后,诚恳又惶恐地说道:“臣妾失了礼仪,请皇上恕罪。” “罢了,”沈太妃看向皇帝,温和从容地说道:“今日是中秋佳节,皇帝就不要追究萧妃的过错了,况且,她的病情难得好一些,便不要责罚她,以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皇帝沉了沉眸,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萧妃,说道:“太妃说得是,萧妃,难得佳节,朕便解了你的禁。朕不追究你的过错,你快些入席吧。” 萧妃叩谢,伸手扶着自己的侍女彩月,端庄地入了座。她今日装着简单大方,平日里喜爱的华服点缀,都没有佩戴。一身淡蓝色襦裙,装点着淡雅清丽的妆容,病态娇弱,却不失精细端庄。既符合宫妃地身份,又显得楚楚可怜、娇媚动人。 连萧妃的侍女彩月,今日也是一身素淡地装扮,在众多华丽妆容的宫妃和侍女之中,此二人尤为低调,仿佛明亮璀璨的灯火之下的一星残烛,很容易被人忽视。 筵席正式开始之后,众人很快将萧妃抛到脑后。皇帝吩咐开宴,添酒回灯,觥筹交错,戏台之上歌舞升平,念唱作打,热闹鼎沸。 成青云坐在稍稍靠右的边缘位置,能看见宫殿之外,月色皎皎,素光千里。她的目光偶尔越过萧妃,见她似乎有些怕冷,彩月连忙将准备好的披风为她披上。 但逢节庆,皇帝总会赦免或者宽宥部分有罪之人,以彰显皇恩浩荡。萧妃便是趁着这样的机会,才能来参加宫宴吧? 一轮戏曲结束,宫女端上皇上赏赐的月饼,成青云与众人立刻起身,向皇帝行礼拜谢。 这一顿宫宴下来,十分拘束,起身向皇帝叩拜,向皇帝祝福,也不知起了多少次。她隐没在角落里,也无人注意她,她也看不清前方戏台之上精彩的歌舞,便慢慢地吃月饼,看殿外慢慢清华皓然的月色。 忽而察觉殿宇之侧,似有人趁着光线昏暗悄悄地离了席,她稍稍惊疑,随即又见几位宫女和一位清俊矫健的男子也随同出了席。 她细想片刻,才认出方才那离开的男人是嘉仪公主的驸马。她放下酒杯,悄悄地跟了出去,这宽大的殿堂之外的宫道,也布置了席位,等月上中天,歌舞酒宴完毕,皇帝便会领着众人出来赏月。 她循着声音跟上去,果然见驸马疾步上前,追上了嘉仪公主。 “嘉仪,”驸马拉住嘉仪公主的手,“快回席,若是皇上发现你不在了,恐怕会追究。” “大郎,我不回去,你看见没有……”嘉仪公主眼中泛着泪水,“他们把一切都忘了……你看看这些人,谁还记得我的父皇,谁还记得我的皇弟?” 驸马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扶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嘉仪,你喝醉了……” “大郎,我为了回宫,等了好久了……”嘉仪公主轻轻地靠在驸马身上,“我终究,还是不能为父皇与皇弟……” 驸马脸色一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在嘉仪公主耳边低声说道:“嘉仪,这是皇宫,你要慎言。” 躲在宫墙栏杆之下的成青云惊异不定,立刻屏住呼吸,控制住越发快速的心跳。 “大郎,睿儿死了,我之后你能帮我了。”嘉仪公主殷切地看着驸马。 驸马为她擦干眼泪,轻声说道:“不如先回宫去,若是皇上追问起来,就说你身体不适。” 嘉仪公主摇头,虽然有些醉酒,可她脸色却是苍白。她走路有些踉跄,却固执地推开驸马,执着地要向前走。 “嘉仪,回宫吧。”驸马说道。 宫殿外忽而传来脚步声,成青云回头一看,竟是几个宫人提着宫灯,端着食盒从殿宇之中走了出来。她心头一慌,干脆起身,趁着宫人路过栏杆时,尾随在宫人身后。 拐过宫墙,装作不经意地与嘉仪公主和驸马碰上。前方地宫人连忙行礼,嘉仪公主立刻敛衽站好,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她狐疑警惕地看着成青云,轻声一笑,“成大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宫殿之中有些闷,所以出来走走。”成青云坦然地行礼。 驸马蹙眉,警戒又惊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都说成大人断案如神,也不知睿儿被害一案,何时才能告破?” “下官定竭尽所能,尽快断案。”成青云说道。 嘉仪公主正欲说话,忽而见宫殿之中走出一位宫女,宫女一见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公主,”宫女恭敬地行礼,“方才席间,皇上问及公主和驸马,正让人来找,请公主与驸马回席。” 嘉仪公主脸色一沉,略显不耐。还未开口,驸马便说道:“这便回席,不过,嘉仪公主有些不胜酒力,我想让她先回宫休息。”他对宫女说道:“这由我来向皇上解释。” 驸马立即招来宫女,要将嘉仪公主送回清华殿,他自己则入了殿宇之内。 嘉仪公主推开过来相扶的宫女,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问道:“你怎么不回筵席去?” 成青云漫然一笑,“皇上又没找我。何况,在下担心公主不胜酒力,不如我陪公主走一段?” 月色如霜,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月光与宫灯光芒交织掩映,一切事物在光色下,连阴影都消弭于无形。 第187章 月上宫阙 月色素然,将成青云的目光照得毅然笃定。 嘉仪公主迟疑片刻,转身缓缓地往前走。成青云当即跟上去。 却不想,嘉仪公主并未向清华殿的方向而去。成青云看着在月色下清晰如白昼的皇宫,出言提醒她,说道:“公主,您是否走错了?” 嘉仪公主敛衽,脚步沉稳了许多,但酒意依旧未散,“本宫从小在这皇宫之中长大,怎么会走错?” “可是……”成青云欲言又止。 嘉仪公主回头,深深地挖了她一眼,片刻之后,才讥诮地说道:“本宫知道,你想从本宫这里得到睿儿会出现在萧妃宫中的原因。” “那公主可愿意告诉在下?”成青云微微蹙眉,轻笑着反问。 “并不是本宫不相信你,”嘉仪公主轻声一叹,“而是,本宫不想相信任何人。”她轻轻地抚着蜿蜒而去的宫墙,轻声说道:“在这皇宫之中住得久了,人人都会变成我这样。” 成青云没有她这样深地感慨,只是理智清晰地问道:“公主和萧妃娘娘,可有过节?” “并没有,”嘉仪公主坦然承认,突然直截了当的态度,让成青云有些惊讶。 “本宫离宫多年,对这皇宫之中的局势已经不如以前那么了解了,何况,这皇宫之中纠缠复杂的势力,让人捉摸不透,所以,回宫的第一件事情,我就是让身边的亲信,去打探各宫的情况。” “睿儿便是你让她去萧妃宫中打探的?”成青云问。 “是,”嘉仪公主点点头。 成青云蹙眉,“恕在下不解,公主此次回京,也不过在京城之中短期驻留而已,不久之后,中秋一过,你还是要离开皇宫南下的。如此一来,皇城之中的各家势力,又与公主何干?公主为何要去打探各宫的情况?” 嘉仪公主轻声一笑,“本宫没有必要向你交代。” 冷漠疏傲的语气让人不虞,成青云眉头轻蹙,微微眯了眯眼,继续跟着她往前走。 两人静默,谁也不再说话,半盏茶之后,到了一座宫殿之外。这宫殿巍峨华美,精巧无双,气派恢宏。可似乎并没有人住。 如霜素然的月色将这宫殿照得高大庄严,让人肃然起敬。 嘉仪公主轻轻地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公主?”成青云疑惑地看着嘉仪公主。 “这是我皇弟曾经住的地方。”嘉仪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解释道:“也就是祥昭太子曾经住的地方。” 嘉仪公主推开宫殿的门,一席月光从殿门之内流泻而出,旖旎地照在成青云身上。她眯着眼睛,看着月色华光的宫殿,仿佛看着另外一个世界。 可眼前的世界触手能及,仔细思索,似乎与成青云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祥昭太子,据说是被禹王毒杀而死;禹王因此而负上谋逆之罪;南行止之父瑞亲王,因去天牢之中审判禹王旧党而被天雷烧死于天牢之中,与禹王有关的最后关联,也消失于世;在龙尾镇,有杀手口口声声说成青云与禹王有关,甚至怀疑她就是禹王的血脉…… 成青云的脸被那抹惨淡的月色照得苍白,那双明湛敏睿的双眸微微闪烁,黝黑难测。 “自从本宫的皇弟去世之后,本宫便再也没来过这宫殿了,没想到,这宫殿虽然没人住,但没被封锁。”嘉仪公主径直入了祥昭太子的显庆殿,并没有理会成青云。 成青云踟蹰不定,片刻之后,悄悄地跟了进去。 或许是常年有人打扫,这宫殿并不荒凉寂寥,只是陈设布置已然陈旧了。嘉仪公主在正殿之中站了一会儿,说道:“皇弟的身体,从小就不好。听母后说,是因为她在怀皇弟时,遭到人的暗算,动了胎气,所以皇弟一出生,就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父皇的许多儿子,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就年幼夭折,都活不长。甚至到最后,父皇年纪轻轻,便已无法再生育。原本以为,储君之位,定然是皇弟的,谁想……” “禹王殿下杀害了祥昭太子,”成青云缓缓走到嘉仪公主身后,轻声问:“公主相信吗?” “信不信又如何?”嘉仪公主冷冷地乜了她一眼,“这案子,是父皇亲自定案的,难道谁还能回到过去,将所有真相都查清楚吗?” “事在人为,”成青云走到她身前,直视嘉仪公主,“难道公主心底就不曾怀疑过?否则,公主又为何千里迢迢回到京城?” 嘉仪公主双眼一眯,眼神犹如锋利的刀刃一般,恶狠狠地看着成青云,眼底竟充斥着杀意,“你偷听了本宫和驸马的话?” 成青云立刻拱手垂眸,恭敬而谦和地俯身,尽量让自己显得恭逊,如此才不至于激怒嘉仪公主。 “公主,并非青云有意偷听,而是青云也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她轻声而笃定地说道。 嘉仪公主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犹如一头危险的猛兽,轻蔑地问道:“你凭什么要知道真相?” 成青云站定不动,直视嘉仪公主,她抿唇,眼神如磐石般坚定毅然。 嘉仪公主拂袖转身,不再理会成青云,快速离开显庆殿。她背景孑然孤傲,清绝不已。 或许是她没把成青云放在眼里,或许是她还没有完全相信成青云。不管如何,既然成青云已然涉入嘉仪公主的案情之中,就要追究到底。不查出真相,她誓不罢休! 满地霜华月色,这森冷的宫殿寥寂隐晦,成青云心里打了个寒栗,不再停留,立刻出了殿门。 往中秋夜宴而去的路上,她竟然发现嘉仪公主也回来了。她稍稍落后,等嘉仪公主入殿之后再进去。 此时夜宴正酣,气氛比一开始时舒缓欢畅不少,群臣开始推杯换盏,四处走动,向人敬酒。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席位,却见斜前方的成青岚手中握着酒杯,正与某位长官低声说话。 钟灵郡主端着酒壶站在一旁,见那为长官走之后,总算得了机会,小步跑到成青岚身前,将酒和月饼都递给他,“青岚,你看,这是桂花酿和月饼,比皇兄赏赐得都还好,你尝尝吧!” “多谢郡主,”成青岚恭敬而客气,钟灵郡主将一块切好的约定递到成青岚嘴边,成青岚愣住,连忙用手接住,尴尬局促地吃了下去。 钟灵郡主顿时大笑,笑声自在又愉悦,“再喝一口酒吧,皇兄说了,这桂花枣泥的月饼,要配上桂花酿才最好。” 成青岚勉为其难,又被钟灵郡主灌了几口酒,险些呛住,用手掩唇,深呼吸几口气,连忙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恭敬地向钟灵郡主道谢。 “钟灵,”皇帝正坐于上位陪俪贵妃看戏,忽而回头,见钟灵郡主贴在成青岚身旁,笑得双脸如霞,顿时蹙眉,说道:“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不要打扰其他大人看戏。” 钟灵郡主瘪瘪嘴,把酒和月饼都放在成青岚的桌案上,又向成青云招了招手,得到成青云的回应后,笑得两眼弯弯,轻快地回了自己的席位。 第138节 南行止也趁机回头看了看成青云,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唇之后,转身继续看戏台之上的歌舞。 成青云心头一跳,慢慢地喝了一口桂花酿。酒酿迷人,很是沉醉,她忽而觉得脸上发烫,就如戏台上热情绮丽的西域胡璇,澎湃又动人。 忽而大殿之中灯光一暗,所有的烛火熄灭下去,大殿之中翁然一声,短暂的惊慌之后,戏台之上亮起素然如雪的光芒。 宫中舞乐司的人,早就编排好了奔月舞,领舞的舞女扮作嫦娥的模样,在霜霰般的月色之中曼妙而舞,做奔月之状。 舞台上,飘起烟雾缭绕,雪白雾气若天际流云,若瑶台仙雾,旖旎不觉,徜徉飘繆。 这是今夜宫宴的最后一个节目,接下来,便是曲终人散,文武百官相继离宫,只剩皇室之中的人,随皇帝一同到望月台放孔明灯,许愿祈福。 一曲舞罢,众人纷纷起身,向皇帝叩首拜谢,纷纷离席。 皇帝再每人赏赐了一些月饼,让众人回府与家人团聚时享用,众人再拜,再谢,其后依次离开宫殿,逶迤而去。 成青云拿着月饼,找到了成青岚,打算与他一同离开皇宫,两人正欲相携而去,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恭敬又谨慎的低喊:“成大人。” 成青云与成青岚同时停步,转身看向身后追来的人。 这人走到成青云身前,谨慎得体地行礼,说道:“成大人,世子请您暂且留步,待宫宴结束之后,世子与你一同离宫。” “这……”成青云迟疑又尴尬地看了看成青岚。 成青岚轻笑:“无妨,我与你一起等,反正此时回去,也无事可做。” 话音刚落,便见殿宇之内,皇帝起身,携领着众人出了大殿。 大殿内灯光昏暗,宫人们打着宫灯,宫灯连绵,如溪流般,蜿蜒而出。 成青岚与成青云连忙恭敬地退避到一旁,皇帝不经意间看到两人,笑道:“成侍郎与成郎中还未离宫?不如随朕一同去放孔明灯吧。” “如此甚好,”南行止说道,“正好我带了两个孔明灯来,可以送一个出去。” “好啊好啊,我也做了好多个!”钟灵郡主蹦跳到成青岚身旁,将一盏孔明灯放到他手里,热情洋溢地说道:“青岚,一起去赏月放灯吧!” 第188章 血染皓月 一轮皓月当空,天际万里无云,月色霜华,素光澹澹。 一行人出了大殿,宫妃皇室,款款迤逦。月色之下,宛若仙人陈列,乘雾踏月而来。 成青云接过南行止手中的宫灯,跟随他到了殿外设置的高台,高台当风,天际一轮皓月似触手可及。 宫人将烛火递了过来,成青云点燃孔明灯,灯火映照,光影交织,灯罩立即蓬松升腾起来。 南行止立即将笔递给她,说道:“可有愿望?将心中所想写于孔明灯之上,孔明灯飞入天际时,便会将你的愿望告知天人。” 成青云握着笔,一时犹豫不定。她看了看成青岚,见他已然飞快下笔,写好了之后,握着孔明灯,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便可放灯。 她思索片刻,恍然间才得知,自己就是个胸无大志之人,踌躇一瞬之后,慢慢地落笔。 放笔时,她见钟灵郡主正低头,与萧妃说话,萧妃低头,站在阴影之中,身后花丛的暗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遮蔽。她拿着孔明灯,许久未曾落笔。 “萧妃娘娘,您还犹豫什么,快写愿望啊。”一旁的钟灵郡主催促她,“若是待会儿皇兄让放灯了,你还未写好愿望,岂不是浪费了今年中秋佳节吗?” 萧妃整个人单薄的身体都隐没在宽大的斗篷之中,她掩唇轻轻咳嗽,说道:“多谢郡主,只是,我还没想好要写什么。” 她愣了愣,问侍女彩月,“彩月,你说我写什么好?” 彩月的声音似有些低柔,从黑暗阴影中传来,“娘娘写什么都好。” 钟灵郡主也不再催促她,欣然地埋头写自己的愿望。写好之后,贴在孔明灯上,端着灯走到了成青岚身旁。 俪贵妃点亮自己的灯之后,与几位嫔妃一同分享观赏。每人的孔明灯各有特色,有的甚至别出心裁。 成青云好奇地看了看其他人的,恰巧安王南泽将拿着自己的灯走了过来,“青云,我看看你写的是什么愿望!” 成青云立即将自己的灯遮住,“请王爷恕罪,愿望若是让人知晓就不灵了。” “小气!”南泽气恼,“方才王兄写的都给我看了,你竟然不给看!” “是吗?”成青云依旧把灯上的字盖得严严实实的,“平王殿下写了什么?” “他写的是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别提多没意思了!”南泽对南澈的愿望不屑一顾。 “王爷为何非要看我的,你可以去看……世子的!”成青云轻轻抿唇,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南行止。 孔明灯灯火闪烁,璀璨陆离的灯火,渲染着此时皇宫内的欢声笑语,溶溶自乐,和畅愉悦。这皇宫深墙,恐怕再难看到这样欢乐融洽的场面了吧? “我母妃怎么还没出来?”三公主拿着孔明灯,朝着宫宴的殿宇看去。 “沈太妃为何没出来?”俪贵妃问。 三公主说道:“方才出来时,母妃身体有些不适。她让我和玲玲先去拿孔明灯,说是休息一会儿就出来。可是这么久了,她都没出来……” 俪贵妃面露担忧,“沈太妃身体不适,三公主还是进去看看吧。” “可是……”三公主为难地看着手里的孔明灯,怕错过了放灯的吉时。 “离吉时还有一会儿,沈太妃身体情况要紧。”俪贵妃说道。 三公主立即将孔明灯交给一旁的侍女,敛衽提裙上了快速入了宫殿。 望月台之上等着放孔明灯的众人依旧欢声笑语,一边赏月一边观赏孔明灯,有宫妃甚至兴致悠然的为皇帝奏乐,或是自己剥了螃蟹吃。 成青云把玩着孔明灯,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生怕一不留神没拿稳,孔明灯就飞了。再过片刻,便可以放灯了,她轻轻地抿着螃蟹腿,嗅了嗅桂花香,一直想要偷窥南行止写在孔明灯上的祈愿。 “母妃——!母妃!” 笑谈声之中,突然从殿宇内传来三公主凄厉绝望的呼喊,众人顿时大惊,惊骇疑惑地看向殿宇之内。 成青云心头一沉,双手不由得一松,孔明灯险些飞走,南行止及时为她抓住。 她与他无声对视一眼,他蹙眉,轻轻点头,成青云立刻转身奔向殿宇。 还未跑进,三公主踉跄着跑了出来,锦衣华服之上,染满了鲜血,她惊骇不已,面如死灰,一看见成青云,顿时失声大吼:“快叫太医!快叫太医!我母妃受伤了……” 成青云快速推开她,奔向殿宇之内,殿宇内已经无人,光线昏暗晦涩,她闻到一股血腥味,在阴冷的空气中蜿蜒弥漫。 借着殿外投射进来的月色,她隐约看见了沈太妃,她依旧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动不动。有泛着月色的猩红鲜血,从她衣襟上,身体上,汩汩不停地往地上流淌。 成青云立刻疾步走过去,快速将最近的宫灯点燃。宫灯照亮沈太妃的脸,沈太妃双目依旧迷蒙的睁着,狰狞又骇人,她瞳孔涣散,浑身无力。成青云探了她的呼吸和脉搏,立刻说道:“快叫太医,沈太妃或许还有救!” 一低头,见沈太妃胸口处,有殷红的血口,鲜血如泉涌般,不停地从她体内涌出。 初步判断,是有人用利器,刺入沈太妃心脏,导致心血快速流失。沈太妃现在都没断气,说明凶手刚离开不久。但是就算太医来了,心脏受到如此严重的伤,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成青云听见有人入了殿宇之中,一抬头,见是南行止,不假思索地说道:“立刻封锁此宫殿,凶手一定就在方才的那群人之中!不能放任何一人离开!” 南行止稍稍愣怔一瞬,立刻转身出了殿宇。眨眼之间,整座用于中秋宴的皇家别院,被御林军封锁起来,犹如密封的铁桶。 殿门之处传来杂沓凌乱的脚步声,一盏盏悬浮而来的宫灯逶迤而来,快速将殿堂一隅照亮。 皇帝带着众人疾步入了殿,几位宫妃看见浑身是血的沈太妃,吓得花容失色,面无血色。 南澈大步流星到了沈太妃身前,准确而急速地按住沈太妃几处穴位,企图为沈太妃止血。他从成青云手中拿过宫灯,对着沈太妃的双眼,轻声呼喊:“太妃娘娘,您能听见吗?太妃娘娘……” 三公主扑倒在沈太妃身前,失声悲痛的呼喊。 成青云借着灯光,查看沈太妃的双眼,她掀开沈太妃的眼皮,用明亮的灯光照射,就算灯光刺眼,沈太妃的瞳孔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众人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又渴求的看着成青云与南澈,希望还能有一线希望,将沈太妃抢救回来。 “皇上,”成青云心头一沉,退后一步,看向皇帝,说道:“臣进入宫殿时,沈太妃还有气息和脉搏,而且瞳孔还有对强光的反应。从她失血的程度来看,她被害不超过半刻钟,这期间,为保证宫宴安全,整座园林都被御林军看守着,若是没有任何人出入过园林的话,那么……这么短的时间,凶手很有可能还未离开!”她的目光沉沉地扫过殿堂之上的所有人,目光所及之处,鸦雀无声。 “所以皇上,臣斗胆猜测,凶手,就在这大殿之上!” 话音一落,大殿之中哗然一片,众人人心惶惶,愤然又警惕! 其他的文武百官已然离去,如今留在皇宫之中的,只有皇室宗亲和宫妃。成青云一句话,无疑得罪了这朝堂之上最权威的皇族。 有人不忿,怒然而道:“成大人好大的口气,难不成,这里的人,都是凶手不成!” “就是,”是人都会趋利避害,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是嫌疑凶手,“成大人难道是怀疑我们之中有人杀了沈太妃?有什么证据?” “方才除了沈太妃,所有的人都在殿外赏月放孔明灯,谁能够进来杀人?” …… 议论争执之声不绝于耳,成青云语言与之,南行止将一方手绢递给她,示意她擦一擦手上的鲜血。 南行止看向御林军统陈子丘,问道:“敢问陈统领,一刻钟之前,可有人出入过?” 陈子丘拱手向南行止行礼,说道:“回世子,末将带领御林军时刻守护在外,文武百官出了此园林之后,再无人进出过。” 南行止锐利的目光轻轻一掠,哂笑道:“所以,无人出入过园林,那么凶手在杀害了沈太妃之后,也没有离开。除非凶手会飞,否则,凶手定然还在这里,而且,就在我们当中!” 斩钉截铁的话掷地有声,沉沉地敲打在众人身上。众人陡然变色,惶然不安。面面相觑之后,更是胆战心惊。 “这么说来,我们当中……”有人戒备地打量周围的人,“凶手会不会再杀人……” 嘉仪公主不屑一顾,“要杀的话,尽管冲着本宫来!”她讥讽而笑,“正好,杀害本宫睿儿的凶手还未找到,本宫倒是要看看,这皇宫之中,到底还有什么牛鬼蛇神!” “朕也想看看!”皇帝周身氤氲着勃然滔天的怒意,他愤然转身,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凶手就在这大殿之上,朕就不信,还有人胆敢当着朕的面行凶!” 他抬手,指着成青云,说道:“成青云,朕命你即刻查案!若是不将凶手抓获,谁也不能离开!朕倒要看看,这皇城之内,天子之侧,谁敢如此猖狂!?” 第189章 验证清白 皇帝怒意,犹如雷霆惊起。 大殿之上死寂无声,众人垂首屏气,木讷惊怔,不敢多言。 成青云正欲说话,殿外有人禀告,太医院的人已经赶到,正在殿外等候。 皇帝立刻让太医进来,“如论如何,就算穷尽太医院太医毕生所学,也必须将沈太妃救活!” 几个年老德高望重地太医一看见沈太妃,瞬间战战兢兢,哀怨绝望。南澈从太医手中拿了银针,快速在沈太妃身上施针。众人翘首以盼,百感交集。 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太妃,忽而想起来,她曾经和南行止说笑,温和慈蔼地要为南行止选优秀的千金,希望与瑞亲王王妃一起看见南行止成家立业。可世事多变,谁能想到,不过短短时日,她就遭遇不测。 她看向南行止,见他静默地站在沈太妃身前,轻垂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沈太妃身上,他身后的宫灯光芒明亮流泻,将他笼罩在耀眼的灯火之中,而他的神色,却笼罩在阴暗之中。 太医为沈太妃包扎伤口,最终也只是无奈又绝望地跪倒在皇帝面前,俯身磕头,默不敢言。 “什么意思?”皇帝阴沉着脸,狠戾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太医。 第139节 南澈起身,慢慢地将沈太妃身上的银针拿下,轻轻地摇头。 “什么……”三公主抬头看着南澈,跪倒在他身前,不住的磕头,“王叔,王叔……你医术最好,求求你救救我母妃……求求你……” 南澈伸手去扶她,平静而轻柔地说道:“三儿,本王已经尽力了……太妃她……伤情过重,血没能及时止住……无力回天了。” “不……”三公主哽咽难语,沉重地回头,一步一步爬到沈太妃身前,拼命地摇晃着沈太妃的尸体,“母妃……母妃你醒醒啊,母妃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要杀你……母妃,母妃,不要抛下三儿……” 皇帝一步一步走到沈太妃遗体之前,众人立即下跪,向沈太妃行哀礼。 “成青云,立刻查案,捉拿杀害太妃的凶手!”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 成青云咬唇,说道:“皇上,臣需要为太妃验尸……以查看太妃的伤口。” 皇帝无力地点头,“准!” 成青云立即吩咐人将沈太妃的遗体用屏风遮挡起来,尽量不去触碰沈太妃的尸体。她独自留在屏风之内,为沈太妃验尸。 南行止将悲痛的三公主带出去,出屏风之前,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世子放心,”成青云对他笑了笑。 南行止离去之后,成青云开始查看沈太妃的尸体。沈太妃刚刚才去世,身体依旧还有体温。她最重的伤,是心口的伤,从出血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伤到了心脏,伤口很深。 成青云轻轻剥开太妃身上染血的交领华服,慢慢地露出她胸腔的伤口。 屏风之外,有人为她记录验尸的情况。 她细细地查看了伤口之中,念唱道:“验,女尸一具……”说到此处,她一梗,觉得不妥,便改口说道:“沈太妃的致命伤,在左胸胸口位置。从伤口的形状和切口的平滑程度判断,应该是刺器所伤。其刺入口呈菱形,两边尖锐创口角度很小。伤口深及心脏,但并没有将身体刺穿,所以,凶手用的,应该是匕首之类的利器,长约十几寸左右,而且锋利无比。” 她微微顿了顿,静默思索。十几寸长的匕首,的确比较容易隐藏,今日中秋夜宴,隆重非凡,赴宴的人都着盛装华服,衣袖衣袂宽大繁复,要藏匕首,很容易。 “凶手将匕首刺入沈太妃心脏之后,再将匕首拔出……”成青云继续观察,若有所思,脑海之中,千万条线索和思路飞快运转连接,“心脏是人体血液的中心,若是心脏被刺,血液定会随着拔出匕首的动作喷溅而出。但是……凶手一定不会让血液喷溅到自己身上以留下证据……所以,凶手是从沈太妃身后偷袭的……” 她慢慢合拢、握紧双手,模拟匕首刺入自己心脏的动作,喃喃地低声说道:“就算是偷袭,沈太妃没有注意到凶手的行踪,但是,匕首刺入身体时产生的剧痛,也会让人发出惨叫。可是……沈太妃不仅没有发出惨叫或者是呼救的声音,几乎都没有挣扎……” “何以见得?”皇帝问道。 成青云思绪微微一段,不悦地蹙眉。她思索时,不希望有人打断自己,可既然是皇帝问话,她不得不快速整理思绪,回道:“若是挣扎,一定会留下挣扎的痕迹,比如衣衫、发鬓凌乱,双手挣扎时定会抓握厮打……而且,若是凶手想要阻止沈太妃挣扎的话,也一定会按住沈太妃才对。” “没有呼救,若是凶手堵住了沈太妃的口鼻呢?”南泽沉闷悲伤地问道。 “沈太妃的脸上并没有被强力堵住过的痕迹。”成青云仔细地查看沈太妃的口鼻,“当然,沈太妃刚刚去世,尸体之上还没有形成尸斑,若是想要查看她是否被人堵住过口鼻,还需要过几个时辰。”而且,沈太妃脸上并没有伤痕。 她谨慎恭敬地为沈太妃合上衣裳,走出屏风,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看向她。她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沈太妃的致命伤是胸口的刺伤,既然凶器是匕首之类的利器,那么一定是凶手带入殿宇之中的。” “所以,”南行止心照不宣,立即明白了成青云的意思,“这么一把匕首,想要藏起来不容易。若是现在搜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 “是,”成青云点头,“还请皇上允许搜查这里的所有人。” 殿宇之内顿时一片哗然。 有妃嫔羞愤不堪,怒道:“皇上,此举实在太过羞辱人,在场的都是皇室宗亲,岂能让人随意搜查失了身份?” 嘉仪公主冷笑,“淑嫔娘娘难道是做贼心虚?若非凶器藏在你身上?否则你怎不敢让人搜身?” 淑嫔蹙眉,委屈地看了眼嘉仪公主,只是低声说道:“难道嘉仪公主允许让这个男人来搜身?” 她口中的“这个男人”自然指的是成青云。 成青云顿时觉得啼笑皆非,她看向皇帝,说道:“搜查凶器一事,本不是微臣的职责,还请皇上允许安排。” 南行止站出来,说道:“可男女分开,去偏殿查看。女人就由贵妃娘娘领头,互相查看,男人由平王叔领头互相查看。” 话音一落,淑嫔立刻讥讽说道:“既然如此,还请成大人先请。成大人既然要查案,首先得要证明自己不是凶手才行。” 成青云微微一僵,她在提出搜身之前,就已然想到自己也难道被搜身的厄运。但若是与其他人一同搜身的话,岂不是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面色不改,心头却慢慢地紧张惶恐起来。不过片刻之间,在场的人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一道道探究各异的目光纷纷向她投射过来。 “要搜青云的身!?”南泽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走了出来,伸手将成青云拉到一旁,说道:“好啊,青云,既然如此,你我去偏殿互相搜身吧!我来为你作证,看看谁还敢怀疑你?” 成青云挣脱他的手,轻轻后退一步,此举让南泽一惊,也让有心的人立刻抓住了噱头。 “成大人,你若是不怕被搜,何必心虚?” 成青云咬牙,看向南行止,说道:“我也是朝廷命官,既然要搜身,也不能随便任何人来搜查都行。”她求助地看向南行止。 静默时,成青岚走到他身前,稍稍挡开南泽。 南行止眉头紧蹙,一步上前,有意无意地隔开两人,说道:“各位,成青云是刑部的人,刑部隶属于本世子掌管的六部。若是有人来搜她的身,未免会有人认为是与本世子过不去。既然要搜身,不如由本世子亲自来搜,如何?” 成青云心头一跳,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殿宇之内,交织璀璨的宫灯映照,阑珊的光色迷离瑰丽。他挡在她身前,身姿挺拔,岿然不动。 “既然如此,就让世子为成郎中搜身吧。”皇帝沉沉地说道,“如此一来,就不要再推辞,为查真相,还是尽快搜身才好。” 成青云走到南行止身前,面对着他,慢慢地张开双手。 南行止缓缓地伸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成青云轻轻缩了缩肩膀,她呼吸微微凝滞,微微低头,感觉到他轻轻地俯身,温软的气息轻柔的浮在她的脸上,似乎与她一样的局促紧张。 亲近的距离让她蓦地想起龙尾镇那晚,她身受重伤,躺在山间密林之中,周身的血液流淌而出,形成冰冷的血泊。可她意识并未完全消散。她既警惕着杀手,又能察觉到他将她抱入怀中,感受到他坚强却在剧烈起伏颤抖的胸膛。 还有他褪去她的衣裳,亲自为她清理包扎伤口,温柔粗粝的指尖,轻轻地抚过她腹部和背部的伤痕,一针一线,为她缝合创伤。 分明已经这样亲近过了,如今再接近,依旧紧张,紧张到周身的血液都在灼热沸腾。 第190章 风雨中心 琼楼朱阁,琦户殿宇。空气似水一样,沉静荡漾,冷清无声。 南行止轻轻地抚过她的肩膀,顺着手臂缓缓向下,摸到她柔软的袖口,指尖轻轻地轻触她的手指。 她轻轻地蜷缩手指,慢慢地握紧。 他的手再向上,从肩头滑下,蜿蜒避开胸口,快速滑过侧身,顺着她腰际纤细流畅的线条,慢慢地抚向后背。 快速流畅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双臂轻环,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 她轻轻咬唇,听见他说说道:“上身没有利器。” 在他的双手即将离开她的身体之前,他灵活的手指顺着后背,游弋到腰间,轻轻地环过。 “腰间也没有利器。” 南泽眼睁睁地看着南行止将成青云上身搜了一个遍,很不屑地冷哼一声。“还有腿呢?腿你也要查吗?”他冷声问。 南行止不并不理会他,慢慢地俯身,双手顺着她的双腿快速滑下去。 只是眨眼之间,成青云还没来得及紧张,他就已然起身,向皇帝说道:“没有利器。”他再俯身,双手轻轻地握住她的脚踝,检查她的鞋内。 “鞋内也没有利器。”他比对了她的鞋长,说道:“成郎中的鞋不够大,不足以藏匕首。” 搜查完毕,成青云立刻犹如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一般,隐隐地长舒一口气。 南行止轻轻地摩挲着指尖,似乎还在感受方才触及她的身体时,残留在指尖的触感。 “既然成郎中身上没有利器,那么她便可以查案。如此,便搜身吧。”成青岚定定地看着成青云,目光冷厉,若有所思。 成青云闻声看去,忽而间如坠冰雪之中。悸动的心跳和沸腾的血液似乎立即停滞下来。 众人再有怨言,也不敢再多说。虽不情愿,可也慢慢地向偏殿而去。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众人陆陆续续地回到殿堂之上。 俪贵妃敛衽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臣妾并没有发现有人身上藏有利器。” 南澈蹙眉,对众人说道:“本王也未曾发现利器。” 众人面面相觑,质疑又怨怼地看向成青云。 成青云轻轻抬起下颌,冷静自持地说道:“凶手或许会将凶器转移或者扔掉。若是并没有藏在身上,那么凶器一定还在这别院之内。” 皇帝立刻吩咐御林军统领陈子丘派人搜查整座别院和大殿。 “凶手杀害了沈太妃,为避免暴露被人发现,不会走太远,所以,陈统领可以在殿宇或者殿宇周围查看。” 陈子丘立刻将看守在此地御林军分派出去。 殿宇之内,再一次陷入沉静。成青云转身,看向殿外如霜皓洁的月色,轻轻地蹙眉。 皓月当空,夜幕皎皎,万里无云。月光如雪白地纱幕倾泻而下,浩淼如白昼地宫阙,也在倾泻的月色之下,印出淡淡的月影。 此时已快过戌时,若是今夜不破案,恐怕所有的人,都会被困在这殿宇之内。 “皇上!”陈子丘忽而惊讶高声一喊,“发现凶器!” “拿上来!”皇帝立刻说道。 陈子丘立即用托盘,将一支锋利的匕首拿了上来,经过成青云时,他疑惑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成青云上前,观察那支匕首,匕首之上的血已经被擦过了,但是御林军目前为止并没有查到擦拭血液的绢布之类,而这里的人都被搜过身,若是身上有染血的物品,一定会被发现怀疑。 那么,凶手很有可能,是在沈太妃的衣服上擦干净了血迹,但后来沈太妃失血过多,鲜血浸透衣服,被擦拭过血迹的地方,已经无法分辨了。 皇帝目光阴沉,看了看那支染着些许血痕的匕首,问道:“在哪儿发现的?” 陈子丘迟疑一瞬,指着方才找到匕首的地方,说道:“是在那个席位上发现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陈子丘所指的方向看去。 南行止豁然蹙眉,置于身前的手猛然握紧,他一哂,轻笑道:“陈统领,你确定?” 陈子丘恭身行礼,“末将不敢胡言,所言绝对属实!” “那是谁的席位?”皇帝问。 成青云踌躇犹疑,还未开口,便听人说道:“那是……成青云大人的席位!” 出言之人,竟是一只沉默病态的萧妃。成青云心里一沉,煞那间,殿宇之内轰然一片,指责与猜忌纷纷如排山倒海般向成青云涌袭而来! 她犹如溺水般,既窒息又哑然,情急之下,竟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助。 皇帝沉默又压抑地看着成青云,许久无言。 “皇上,”有人战战兢兢地说道,“会不会是……成大人自己杀害了沈太妃,却在这里装好人洗清嫌疑?” 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向成青云,既矛盾又挣扎。她颤抖着唇,一字一顿地问道:“成青云,我母妃,是不是你杀的?” 成青云一怔,下意识回答道:“不是!” “那为何,凶器会在你的席位上?”三公主愤怒地质问。 第140节 “在下不知道,”成青云平静而清醒地说道。 “不知道?”三公主大步走到她身前,咄咄逼人地瞪着她,“你告诉本宫,为什么凶器会在你的席位上?” 成青云退后一步,脊梁挺得笔直,她避开压迫愤怒的三公主,倔强又傲然地看向皇帝,说道:“皇上,匕首为何会出现在微臣的席位上,微臣如今不得而知。但是,微臣敢保证,杀害沈太妃的人,绝对不是微臣!” 三公主冷冷地问:“你有什么办法证明?” “很简单,”成青云看向三公主,说道:“沈太妃被杀害的时间,应该是三公主入殿去找她之前地半刻中内。在那段时间内,我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准备放孔明灯祈福。”她抿唇,声音轻柔,“我一直和世子在一起,世子是我的不在场证明。” 三公主双眼赤红,面无血色,苍白如纸。她依旧无法接受沈太妃的死,心头的怨恨和悲痛无数宣泄,唯一的办法,就是希望找到凶手,发泄内心的沉痛和悲愤。 “这么说来,这大殿之内的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嘉仪公主眉头紧蹙,很是不耐地拂了拂袖,“除了沈太妃一人留在殿宇中休息之外,其他人都在殿外高台之上准备放孔明灯。” 话音一落,纷杂之声扬然而起,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说明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明。 成青云的目光敏锐而沉着地扫过殿宇之中的所有人,当时在她视线范围内的人,她统统记得。 无数的人和身影快速从脑海之中快闪而过——皇帝、南行止、成青岚、俪贵妃、南澈、南泽、钟灵郡主、萧妃、三公主…… 除了靠后的几位宫妃她没有注意,这些人,她都记得很清楚,全部都在高台之上。 那么凶手,到底是以什么方法、在什么时间回到殿宇之内杀害沈太妃的呢? 沈太妃身体不适,要暂且留在殿宇之内小憩,到底是偶然还是人为?凶手是有预谋地要杀害沈太妃,还是进入殿宇之后,碰巧发现了沈太妃,临时起意而杀了她? 她轻轻咬唇,立刻问道:“三公主,你可知平日里沈太妃身体如何?” 三公主眼中的泪水已然干涸,闻言抬头涩涩地看着成青云,“母妃不过才四十,身体康健,她自己又注重保养,没什么不妥……”她双眼微微红肿,咬唇摇头,“早知道她说身体不适,我就该留下来陪她的,我真不该和小宜去拿什么孔明灯……” “小宜?”成青云蹙眉。 “是我母妃的贴身侍女。”三公主说道,“这几年,我不在宫中,都是由小宜照顾我母妃。” 成青云若有所思,“沈太妃身体如何,去查太医院的记录就能得知。”她忽而想到什么,走到方才的几位太医身前,问道:“敢问各位太医,平时是谁来为沈太妃调养诊治?” “是我,”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太医抬起头来,向成青云行礼,又谨慎地对皇帝说道:“平日里,是由微臣替太妃娘娘查看身体的。” “太妃娘娘可曾如今日这样,突然身体不适过?” 太医若有所思,片刻后,十分笃定地摇头,“没有。” 成青云点头,说道:“皇上,微臣请求查看太妃娘娘的食物。” “准,”皇帝立刻吩咐人将沈太妃今日在筵席之上享用的菜色端了上来。 一道道精美的珍馐依次在桌案上排开,成青云对南澈与几位太医说道:“王爷,几位太医,请检查这食物之中,是否掺了毒物或者其他物质。” 南澈凝眉,冷声道:“太妃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成青云自知让南澈检验食物,他定是不愿。她甚至忘了,自己是南澈的学生,以自己的身份,定然没有资格指使南澈做事。 她硬着头皮,谦逊又恭敬地向南澈行礼,低声说道:“老师,这世间药物千万,有的药物虽然无毒,也并不致命,但却能够成为杀人的辅助工具……” 南澈听见她叫自己“老师”,脸色又是一变,迎上众人探究又好奇的目光,更是显得有些不悦与尴尬。 第191章 愿逐月华 南澈勉为其难地去检查沈太妃用过的食物。 中秋夜宴,皇室地饮食自然精美讲究。沈太妃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过,尤其是几道比较油腻的菜色,如清蒸蟹肉、五香八宝鸭、红烧芋头、藕酥桂花糕等。 南澈直接跳过沈太妃几乎没有动筷子的几道菜,用银块夹起一块被咬了半口的月饼嗅了嗅。 他眉头轻轻一蹙,愣了愣之后,放下月饼,又嗅了嗅自己的指尖。 “王爷可是发现了什么?”成青云立刻捕捉到他神色的变化,追问道。 南澈沉默片刻,走向用屏风挡住的沈太妃。成青云紧随而致,见他俯下身,避开地上的鲜血,拿出手绢,轻轻地擦了擦沈太妃的右手。 沈太妃的右手很是干净,几乎不染鲜血。这一点也让成青云十分困惑。 平常人,若是身上有伤,会立刻用手按住伤口以图止血,但是沈太妃的双手却干干净净。难道她被匕首刺伤之后,就没有动弹过,还是她根本就动弹不了呢? 南澈用手绢擦完沈太妃的手之后,将手绢收好,看见成青云一脸沉肃思索的模样,说道:“方才本王在为沈太妃施针时,就发现沈太妃的手上似乎沾染了些许淡淡的气息,但并不能确定是什么气息,或许只是脂粉香料,本王需要再仔细检查确认。” “是,”成青云抿唇,与他一同走出屏风。 几位太医已经检查完毕,纷纷向成青云摇头,“成大人,沈太妃的食物之中,并没有发现毒物。” “好,有劳几位太医了,”成青云心情蓦地变得沉重。 凶手分明就在这大殿之上,就在些人当中,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线索?而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如何?”皇帝问。 成青云说道:“皇上,微臣敢肯定,凶手就在我们当中,可如今线索不齐,证据不足,一时还不能判断凶手到底是谁?请皇上,再给微臣一些时间……” 殿宇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深渊冰窖,皇帝面色沉沉,怒意不减。 “皇上,凶手若是有预谋作案,一定会故意混淆视听或者尽量不留下线索,想要在短短的时间内破案,恐怕还有难度。”南行止说道,“不如,皇上与众位娘娘先行休憩,其余的人暂且安排在这宫殿的偏殿之中,臣与成郎中会连夜查案,争取尽快找出真凶。” 皇帝端然而坐,闻言轻轻抬起头来。虽然依然快到亥时,有人已经困倦不已,但依旧神采奕奕。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俪贵妃,虽然她妆容精致,可也掩不住憔悴与倦容。他伸手,将俪贵妃的手握在手心里,说道:“如此,便依世子所言。”他对贴身宦官说道:“立刻下去安排。” 在现场的人立即被安排了寝殿,暂且住在这中秋宫宴的拙政苑中。 一番惊心动魄的波折之后,皇帝与众人纷纷离去,宫殿之内交织弥漫的灯光渐渐暗沉。 大理寺的人将沈太妃的遗体小心恭慎地收殓好,暂且放置在偏殿的耳房之中。 夜色寂寂,白如雪的月色,照透这个无眠之夜。成青云走出拙政殿,见月色素光,洒满整座园林,水榭亭台,楼阁草木,似覆上一层洁白的霜华。 不远处,浩淼荡漾的水面,婉约地悠浮着水廊,水之畔,亭台倒映,花墙疏影,水面粼粼潋滟,宛若月中仙境。 清风徐来,暗香幽浮,鼻息之间再无殿宇之中的血腥味,成青云慢慢走到水廊之上,水面折射倒映月色,无数斑驳姗姗的光影映在她身上,如同凌波微步,如行水中。 南行止紧随而致,水光泉林将两人笼罩其中,月色绮丽素然,夜色不染纤尘。 成青云在水廊栏杆上坐下,抬头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亭然玉立在她身前,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可终究还是顾忌这是皇宫、顾忌两人的身份,并没有付诸行动。 “我只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回去,”成青云轻声说道,“若是不破案,皇上真的要封锁这拙政苑?” “不得而知,”南行止摇头,水面清风,吹拂着他的衣袂,月色旖旎的水面,倒影这他风华清卓的身姿,“中秋休沐几天,皇上与文武百官都不用上朝,所以,皇上也许会用这几天时间,等待破案。”他轻声一叹,“毕竟,这是发生在皇宫之中的第二起悬案了。嘉仪公主的侍女睿儿被害,就让皇帝勃然大怒,这一次,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皇上的眼皮之下,况且,被害的人是太妃,是先皇的妃子,皇上怎么会不怒?” 成青云垂眸,细碎光点在她脸上轻轻摇曳,她蹙眉,轻声说道:“世子,虽然我能肯定,凶手就是在那些人当中,可是我并没有信心能够在短短几天内破案。” 南行止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问道:“从你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你觉得有哪些疑点?” 方才在殿宇之内,虽然查出许多线索,但凌乱不堪,不成条理,经南行止提醒,成青云这才慢慢地重新整理思绪。 她蹲下身,手伸出栏杆,轻轻地去拨水廊之下的池水。水中荷叶之下的游鱼受惊,将斑驳的水光水色激起层层涟漪。 她用沾了水的手在地上轻轻一划,地上抹出一条水痕。她轻声说道:“其一,谁能够趁人不注意,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去到殿宇之中杀害沈太妃?其二,沈太妃身体不适,是有人预谋还是偶然?其三,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她慢慢地,在地面上划出三条水痕。 南行止干脆席地而坐,半倚栏杆,舒展身姿双腿,握住她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手。 成青云一顿,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出来。他力道不大,却能巧妙地将她的手桎梏在手心之中。从袖中中拿出手绢,将她沾着水和些许灰尘的手指擦干净,轻声说道:“别在地上写,水凉、地脏。” 月色流泻,她的脸上泛出淡淡红晕,似月晕之下的霓虹般粉嫩娇妍。她微微蜷了蜷手指,轻垂着眸,不敢去看他月色之下深邃迫人的眼神,只悄然无声地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 “世子对此案有何看法?”她低声轻问。 “有几点,”南行止将手绢收好,与她一同半倚在这水光水色之中,他轻轻偏头,就能看见水色泉林之中的她,还能看见这宫苑静美,迤逦山水,心情倒是更加愉悦了起来,唇角的弧度也不由得向上轻扬,说道:“其一,谁能将匕首藏在你的席位之上,又是如何快速藏起来的?其二,这简单明显,凶手想要嫁祸给你,可是有什么理由?”他俊利的眉头微微一蹙,忽而警觉地问道:“你与这皇宫之中的人有过节?” 成青云立刻将这拙政苑之中的人都过了一遍,摇头,“没有。” “也是,”南行止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栏杆,说道:“你也不过是一个会查案的郎中而已,这些皇室权贵,谁能与你有过节?” 成青云若有所思,若是非要说一条与皇室的关联,那么是否与禹王有关?以及她的身份有关? 人有时最容易被眼前的事物所迷惑,成青云突然觉得自己走入了瓶颈,无论再如何努力,都无法前进一步。 她轻声一叹,看向水畔的宫殿,各偏殿之中,已经熄灯,看来今日来赴宴的皇家世族都已经入睡了。 她靠在栏杆上,与南行止并排而坐,忽而发现皎皎如蔚蓝水墨的夜空,悠然升起无数的孔明灯。 一盏盏,一星星,随风而起,乘风而上,弥漫夜色,美不胜收。 “好漂亮啊!”成青云不由得感慨。 南行止起身,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快步往高台之上而去。 “世子?”成青云疾步跟随他,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拂开他被风吹拂而起的蹁跹衣袂。 “我突然想起,我们的孔明灯还没放。”南行止加快脚步,几乎带着她小跑起来。 她亦步亦趋,与他携手前进,水廊近水,两人若在水光潋滟之上凌波而行,翩然若飞。 他拉着她到了高台,找到了自己的两盏孔明灯,拿出火折子,将灯点亮。朦胧旖旎的灯光将两人笼罩在一起。 她轻轻地举着孔明灯,看着这青天明月,再看看自己写的“但愿人长久”的心愿,突然心生悔意。 “世子,有纸笔吗?”她放下孔明灯,问道。 “怎么?”南行止疑惑地问。 “我想重新写愿望,”成青云低声说道。 南行止找到方才的笔和纸,递给她。她背对着他,没有迟疑,写好之后,将纸贴在孔明灯上。 “好了吗?”南行止问。 “好了,”成青云举起孔明灯,风随即而来,吹漫天际,她与他同时放手,让孔明灯乘风而去,越飞越高,直到飞入云端,与月色争辉。 她以为他没看见,可就在灯飞起的那一霎,她的孔明的轻轻地旋转,其上隽秀端正的字迹出现在他的眼帘,如纯洁月光,圣洁无比。 “愿逐月华流照君”——这便是她的心愿。 第192章 完美犯罪 两盏孔明灯乘风扶摇而上,与这京城天幕之中大大小小的灯火交相辉映,与月同辉。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走向望月台,目光依旧追随着摇曳悠然而起的孔明灯。 一抬头,忽而见朦胧素然的月色之中,有一星灯火在树木的枝桠上明灭闪烁。定睛一看,竟发现是一盏孔明灯。 第141节 也不知是被风吹到了树上,还是从天上掉落下来挂到了树上。 她立即指给南行止看。南行止抬头,稍作迟疑,一跃而上,攀到树枝上,很快将那盏孔明灯摘了下来。 灯已经灭了,好在灯罩依旧完整。 “这是谁的孔明灯?被吹到树上了。”成青云走上前,去查看那盏孔明灯,发现不是自己的,蓦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南行止随手将孔明灯放在一旁,“或许是方才放灯的时候,被风吹到树上的吧。” 成青云将灯拿了过来,轻轻地摸了摸灯罩,“这灯罩是上好的月色纱做的,这样灯亮起来,才明亮好看。这上面还绘了嫦娥奔月,只是做工粗糙了些。也许是宫中哪位娘娘的吧。”她好奇地将宫灯翻过来,想要看灯罩之上些的愿望。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却没阻止她。 “咦,这灯罩上的愿望,并没写完。”成青云稍稍一愣。 南行止看过来,果然见那纸条上的语句只写了一半,且字体粗糙,用力不均,落笔时明显能感觉到手腕抖动得厉害。 他一哂,说道:“这宫中的人,哪怕是个女子,也是从小就知书达理的,字应该练得不错,怎么这个人写的字这样难看?” “这个或许是例外吧,”成青云漫不经心地说道,“也并不是谁的字都写得好看的。” 她将宫灯放到一旁,忽而见那宫灯之上奔月飞入云端的嫦娥婀娜曼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嫦娥眼角还有一颗泪痣。”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一眼,轻笑道:“或许是应景吧,毕竟,嫦娥飞入月宫,从此之后就‘碧海青天夜夜心’了。” 他指了指画上留白处所题的诗。 “画这幅画的人倒是别出心裁,将嫦娥的悔痛之情以这颗泪痣来描绘。”成青云看向南行止所指的画中留白处,果然题着“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顿时深以为然。 漫天孔明灯如雪飘散,成青云看了看手中的孔明灯,思索片刻,干脆将孔明灯放在高台的栏杆之上。 “这或许是哪位娘娘公主的,届时问一问,再还给人家吧。”她说道。 南行止不置可否,柔静地看着她。远处宫内传来悠远而短促的更鼓声,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宫墙楼阁灯火掩映,精美的宫殿屋檐,遄飞巍峨。 已入深夜,繁华热闹、欢饮觥筹,都随夜色悄然无言。南行止看了看更漏,竟已快过子时。 “今日已很晚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他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低着头,借着月色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月色如纱,清照流泻,将那双柔软纤细的手照得白皙软嫩,清晰的纹理,似无形的丝线般,淡淡的萦绕着。 “怎么了?”南行止蹙眉,伸手正欲将她的手握住,她豁然一惊,立刻将手背到身后。 南行止定住,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成青云见他忽而阴沉疑惑的神色,便知他误会了。她慢慢地握紧手指,抬头看着他,那双明湛如月的眼睛似稚童的双眼般,无辜又清澈。 “我手上沾了些血腥味,”她清罥的眉头轻轻蹙着。 南行止轻蹙俊厉的眉头微微舒展,以为她是怕血腥味染到他的手上。 他有些哭笑不得,忽而又听她说道:“这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哪儿染上的,若是被你碰坏了,怕难以查出源头。” 南行止顿时啼笑皆非,无奈而笑,轻声提醒道:“是不是沈太妃身上的血?” 成青云若有所思,片刻后又不太确定地摇头,“我并没有去触碰过沈太妃的伤口,也没有染上沈太妃的血。”她咬唇,轻叹一声,“今晚恐怕还不能休息,案件的线索和现场的痕迹,时间越长就越难查证,我必须抓紧时间查案。” “若是疲惫查案,身体也会难以支持。”南行止隐忧地看着她。 成青云反而一笑,双眼明亮有神,哪儿有疲惫的模样? “我现在不困,还是先去案发现场查一查,若是困了,我会回去休息的。”说罢,她便转身朝拙政殿之中小跑而去。 南行止看着她在月色之下远去的身影,终究是摇头一笑,紧随她而去。 两人进入殿宇,殿宇之内,灯火尽熄,殿外疏落而进的月色,光线惨淡素白,将阴暗处漆黑的暗影照得峭楞诡异。 南行止点亮了几盏宫灯,首先触目的,是宫殿地板上的血泊。殷红的血水蜿蜒渲染,已失去初初涌出人体时的鲜活,血泊边缘的血已有些干涸。 地上的血迹大部分呈流淌状,沈太妃身前的桌案之上,有喷溅状的血迹。可见凶手在将匕首刺入沈太妃心脏,之后又拔出匕首,血喷溅而出,洒到了沈太妃桌案之上。 沈太妃的尸体已被收殓,如今殿宇之内,唯有这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当时殿宇内所有的人都在高台之上,准备放孔明灯。”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摇头,“并不是。” 成青云困惑惊疑地看着他,“谁不在?” 南行止蹙眉,“或许,我们一开始怀疑的方向就错了。”他思索时,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地摩挲袖口。 “哪里错了?”成青云急迫地看着他。 “我们都下意识地以为,凶手就在我们当中。”他眯了眯眼。 “可是,以沈太妃的伤情,还有我们离开殿宇到高台的时间来看,凶手不可能是外来的人,因为若是外来的人,没有足够的时间作案。况且,凶手的凶器都没有办法带走或是销毁藏匿。”成青云急于解释。 “是,”南行止安抚地看着她,“正因为如此,我们或许被凶手误导了。” “这么说来,凶手不在我们之间?”她抿唇,轻声说道:“当时赴宴的官员都离开了,拙政苑内,剩下人有皇上、俪贵妃、萧妃、平王殿下、安王殿下、沈太妃、三公主、嘉仪公主、嘉仪公主的驸马、你、我、青岚,还有皇帝的几位嫔妃……” 两人暂时沉默,成青云脑海中思绪如飞,“除了他们,还有谁?” “皇上带了贴身宦官,各王爷、嫔妃,还有公主,都有贴身侍卫或侍女。”南行止意味深长地说道。 成青云混沌的思绪豁然一清,她微微瞪大了双眼,“你是说,这些侍卫和侍女,或者是宦官?” 南行止沉了沉眉,深沉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如此,只要询问各个王爷主子就好了。”成青云语气稍许沉凝,“世子可还记得当时高台之上的情况?” 南行止定了定,“在我视线范围之内的,我都还记得,但是……”他定了定,“不在我视线范围内的,我并不曾注意。” 成青云平静地点点头,“若我是凶手,我该如何轻易躲过众人的视线,并且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害沈太妃,且沈太妃竟然不反抗,不呼救。”她眼眸忽而轻轻一闪,“一般情况下,被害人不反抗,或许有特殊的原因。” 南行止轻轻点头,补充道:“一是被害人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二是,被害人不为人凶手对他有危险,所以根本就没有警戒反抗的意识,当凶手行凶时,便来不及反抗。” “那沈太妃,到底是哪种情况?”成青云喃喃自问。 “可以设想一下,”南行止蹙眉思索,“若是沈太妃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那是为什么?” “沈太妃身上的致命伤只有胸前深及心脏的伤口,若是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那么是中毒了吗?”思及至此,成青云又摇头否定,“不,沈太妃当时的模样不像中毒,而且,在我赶到殿宇之内时,她还有些意识的。” “或许,你应该再为沈太妃验尸,”南行止说道,“沈太妃胸前的伤太过严重,所以常人会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沈太妃的死因,但是或许尸体之上还有些细节,被忽略了。” “你说得对,”成青云抿了抿唇,又轻声一叹,“去看看我的席位吧。” 她的席位靠后,其实若是不注意,很容易被人忽略。凶手定然很是熟悉这宫宴席位的安排,否则又怎么能那么准确的找到我的位置,并且藏好凶器?” 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座椅之上,垫着一张柔软的垫子。她俯身掀开垫子,座椅上有些许血迹。她翻转垫子,垫子上也染着些许血迹。 凶手杀了沈太妃,仓促地擦了擦匕首,匕首之上的血并未擦干净。 “当时陈统领就是在这垫子下发现匕首的。”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目色沉沉地看着坐垫之上的血迹,说道:“这还真是一桩完美的犯罪,在找到有力的证据之前,凶手的作案手法和作案时机,简直无懈可击。” 他口吻平淡,只是在陈述事实,却让成青云有些受打击。她气馁的神色很是明显,南行止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过,所有的完美犯罪,到最终水落石出时,都会让人觉得十分的粗糙。” “当然了,”成青云轻声说道:“所有的案情告破的原因,都是因为发现了案情本身的漏洞。”她眨眨眼睛,避开他的手,理了理被他莫乱的头发,木讷地退后几步。 第193章 提线傀儡 成青云将坐垫放回去,再环顾四周,轻叹一声,“高台方才我在放孔明灯时,就已经看过了,没有任何发现。”她抿唇,“毕竟放孔明灯的高台并不是案发现场,不容易找到线索。” “很晚了,已经快到丑时了,赶紧回去睡一觉吧。”南行止轻轻地拉住她的手,作势要将她带回房中休息。 成青云将手从他手心抽了出来,“我这就回去了,”她低声说道,“我也困了。” “好,”南行止轻轻点头,“我送你回房。” 成青云的房间安排在偏殿一处耳房,是精巧别致的寝殿。如今留在这拙政苑之中的人,男女分别集中在不同的殿宇之内。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回到东面偏殿,见成青云入房之后,南行止才离开。 这一夜对于成青云来说,注定是无眠之夜。 月色微微西斜,窗棂之上笼着一片莹白月光,皎洁明媚。窗外疏影扫阶,宁谧而雅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更加的敏锐。 成青云难以入睡,干脆披上衣服起身。窗前有一方软塌,软塌之上有桌案,案上有纸笔。 心情难定时,她总习惯将案情线索一一记录在纸上,一来可以理清头脑中凌乱无章的思路,二来可以平复纷杂焦躁的心情。 窗外月色正好,中秋月圆。她轻轻推开窗户,如雪色的月光,似潺潺流水般流泻而来,映在白字黑字的纸上。她恍惚地看着月色,月光将四周渲染得淡然宁美。这月色也似有安抚的力量般,让她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月色总是能引起相思,她双眼微微泛酸,忽而想起父母亲人,又觉得寂寥落寞。 揉了揉眼睛,正准备关上窗户,忽然见偏殿之外游廊之下似有人走过。 游廊之下宫灯迤逦,随风摇曳,那游廊之下的人,也似忽明忽暗的灯火般若隐若现。成青云依稀能认出那是平王南澈。他一袭宽松飘逸深衣,手握一盏古朴精巧的宫灯,身后静静地跟随着一个沉默的侍卫。片刻之后,他下了游廊,似朝着拙政殿东偏殿而去了。 拙政苑有几处殿宇,但正殿以及正殿东西方向的偏殿并没有寝殿,此时南澈去东偏殿做什么? 她稍稍疑惑,如今这拙政苑之内发生命案,正是多事之秋,常人都恨不得藏匿锋芒,以免横生事端。深夜外出,的确让人难以理解并心生疑窦。 成青云怔了怔,正思索是否需要暗中跟随去查看,忽而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开门声。 她立刻掩上窗户,只留了些微缝隙往外看。 有人静悄悄地上了游廊,身影在夜色之下犹如一抹轻柔清隽的云。成青云微微一惊,那人竟是成青岚!她不动声色,屏住呼吸,片刻之后,见成青岚也下了游廊,朝拙政苑的东偏殿而去了。 她轻轻咬唇,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还未走出几步,突然见有人匆匆忙忙地上了庭院。她立刻蹲下身,藏在一丛花草之下。 借着月光和宫灯的映照,她能清楚地认清方才的人是嘉仪公主和驸马。果然不出她所料,也是朝着东偏殿去的。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又会有人突然出现,若是撞上,根本不好解释。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已察觉到有几人从隐秘处入了东偏殿,每个人行动都十分警惕小心,似怕被人发现。 这深更半夜,为何这么多人陆陆续续地入了拙政殿东偏殿?她思索片刻,决定跟上去看看。 她一起身,肩膀冷不丁被人轻轻按住,她吓得险些惊叫,有一只手及时轻柔地捂住了她的嘴。 朦胧的月光之下,她看清了来人,猛然悬起的心忽而放下,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推开他的手,疑惑又惊喜地看着他,说道:“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南行止眸色深了深,轻声说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看见了?”成青云问。 第142节 “嗯,”南行止轻轻点头,站起身,看向拙政殿东偏殿,轻哂道:“事情很是诡异,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个都像约好了似的,都入了东偏殿呢?” “我打算去看看。”成青云说道。 “一起去看看。”南行止说道。 两人一同穿过游廊,径直前往东偏殿,此时东偏殿内一片漆黑,门户紧闭,气氛诡异而压抑。 成青云蹑手蹑脚地上了殿门石阶,将耳朵贴在殿门上,侧耳倾听。 殿宇之内隐约传来说话声,她听得并非很清楚。 “大家可真巧,月色怡人,难道都到东偏殿来赏月吗?” “三公主也是被月色所吸引,前来这里赏月的吗?” 三公主轻哼一声,“谁来赏月?本宫是被人叫过来的!” 众人微微一静,随即又听南澈问道:“是谁叫你过来的?” “我不知道,”三公主对南澈的态度还算恭敬,“我只是收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若是想要知道杀害我母妃的凶手是谁,就在今夜丑时二刻到东偏殿来。” “纸条呢?给我看看,”南澈说道。 “很奇怪,那纸条一展开,就化为灰烬了……”三公主一愣,又立即说道:“王叔,你们呢?难道你们也是收到了这样的纸条?” “我们是收到了纸条,但内容与你不一样。”萧妃说道。 “什么内容?”三公主问。 萧妃迟疑,“抱歉,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嘉仪公主急切地问:“到底是谁干的?有什么目的?” 殿外,成青云与南行止无声对视一眼,正欲问一问他的看法,突然见他伸手,堂而皇之地将殿门推开了! 成青云目瞪口呆,惊怔地站在门口,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立刻隐蔽以免被发现,但是整个人却僵在门前,眼睁睁地看着南行止进了殿。 只愣了一瞬之后,她有样学样,也优哉游哉地进去,隐约已经知道南行止想要如何对应了。 殿内的众人惊愕不已齐刷刷地转头看了过来。 “世子?”嘉仪公主惊讶地看着南行止,问道:“你……你难道也看到了纸条?” 南行止面不改色,轻轻地点头,“是。” 众人面面相觑,嘉仪公主看向成青云,微微眯眼,“难道成大人也是?” 成青云不置可否,但她默然的态度更像是默认。她神色自若关好殿门,跟在南行止身后。 她走到南行止身侧,与正好看过来的成青岚目光相触。成青岚脸色微微一沉,快速移开目光。 她快速查看此时在殿宇之中的人,思索他们得到的纸条到底写了什么,会将他们全都引到此处。 很明显,他们得到的纸条上的信息不同。三公主想要知道杀害沈太妃的凶手,所以才依言前来。而其余人,定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来。看来,这里的所有人,都怀着秘密。而且,并不想为人所知。 成青云蹙了蹙眉,轻声道:“很是奇怪,难道约我们前来的人是同一人吗?否则怎么会将我们约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 “也许是,”嘉仪公主的驸马说道,“若是能查看纸条笔迹就好了。” “可那纸条上的字,分明就是雕版印刷的,并没有办法辨别笔记。”萧妃说道。 成青云与南行止同时微微惊愕,竟没想到这暗中筹谋的人这样狡猾与精明。为防止有人认出笔记,竟然用雕版印刷将字印在纸条上。 不过如此说来,也可证明,这暗中筹谋一切的人,已经谋划很久了。 雕版印刷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需要的印刷条件也不容易。所以,印刷的人定然是早已将字条印刷好之后带进拙政苑的。 这人到底是谁,与杀害沈太妃的凶手,是否为同一人? 这皇宫之中,一场场命案,一桩桩悬疑事件,到底是为什么?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成青云心头疑虑重重,这殿宇之上的人,没有一个人心思简单。 更让她疑惑的是,成青岚竟然也在。她原本以为,成青岚与她一同长大,两人之间并没有隐瞒。可毕竟他比她早到京城三年,京城宦海,朝廷风云,一旦涉入,谁还会如初般简单赤诚? 他也来了这东偏殿之上,说明他或许也牵连在这皇宫之中的重重谜案之中。 “真是匪夷所思,”嘉仪公主轻轻一哂,“到底是谁约我们来的?难道我们都出现了,那人却还要躲躲藏藏吗?” 话音一落,成青云也是恍然了悟般——为何那人将这些人引到这东偏殿之后,自己却不出现呢? 难道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和南行止?所以不敢再出现了? 众人面面相觑。忽而又听见有轻快整齐的脚步声从殿外经过,又立刻警惕起来。 “不管如何,如今我们所有人都在这东偏殿内很是反常,”南澈轻轻地蹙眉,“在查清沈太妃被害一案之前,拙政苑不准任何人进出。苑内也有陈子丘领的御林军随时巡逻,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恐怕很容易被发现,既然引诱我们来此的人并不出现,那么干脆各自回去好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 三公主不知所措,紧随着走了几步,又问道:“王叔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人到底会告诉我们什么秘密吗?” 南澈脚步一顿,片刻后,平静地看着她。 “反正我一定要知道杀害我母妃的凶手是谁。”三公主将殿内的人环视一周,忽而变得狠厉又悲怆,“除了皇上、俪贵妃以及其他嫔妃之外,其余人都在这里了。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就在你们之中?” 她固执又悲愤,“如论如何,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众人犹豫不决,殿外御林军巡逻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若是被发现,肯定难以解释清楚。 “先去内殿吧,”萧妃说道,“在此犹豫争论,也没有结果。” 三公主迟疑片刻,立即转身进入了内殿。 第194章 不知何处 漆黑的殿内只看见人影绰约。 三公主进入偏殿之后,低声地催促,“你们不想知道答案吗?” 几人面面相觑,踟蹰之后,萧妃以及她的侍女彩月紧随而入。嘉仪公主与驸马无声对视一眼,相携着进入了内殿。 成青云蹙眉,依旧犹豫不前。 晦暗之中,南行止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试探着入了内殿。紧接着,便是成青岚,最后是南澈。 转移到内殿,三公主找到一盏玲珑精巧的琉璃灯盏,点亮。 一豆灯光,轻轻闪烁,在众人柔软锦绣的华服之上逶迤摇曳。 南澈干脆坐到一旁软榻之上,沉默不语,只看向黑暗之处,若有所思。他平日仙风飘然,此时却显得甚为沉重。眉宇间有无法化解的凝愁。 这内殿比较狭窄,众人围着那一豆残灯而坐,便显得拥挤。 嘉仪公主坐在桌旁,离软榻不远。她缓缓地说道:“这将我们引诱到此处的人到底是谁?为何还不出面?” 驸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 南行止轻哂,众人不由得循声看去。 只见他轻轻地倚在柱上,残灯光影暗淡流转,将他轻拢在朦胧绰约的光影中。 “世子,”嘉仪公主正色,看向南行止,问道:“难道世子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南行止抬起双眸,漆黑而敏锐的双眼快速扫过众人,说道:“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被误导了。” 又被误导了?成青云蹙眉,微微咬了咬唇,疑惑地看着他。 其余人也甚是不解,三公主皱眉,不解其意,问道:“误导?什么误导?” 南行止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南澈,再看一只隐于晦暗之处的成青岚,轻声笑道:“我想,王叔和成侍郎已然开始怀疑了吧?” 南澈面不改色,只淡淡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成青岚不过微微眯了眯眼,冷笑着勾唇。 嘉仪公主蹙眉沉思,正欲说话,被驸马制止。驸马轻轻垂眸,眼中覆着深沉的猜忌和担忧,他半个身体都挡在嘉仪公主身前,若有似无地将嘉仪公主护在身侧。 三公主急切地问道:“世子,到底什么意思?” “这拙政苑之中,除了我们几个,就是皇上和嫔妃了。有人故意引诱我们来到这东偏殿,所有的人都到了,他却迟迟没有现身,这是为何?”南行止反问。 众人沉默,寂静压抑。 南行止浑不在意,唇角的笑容越发讥诮,轻声喟叹,又说道:“若皇上和那些嫔妃不是故意设法引诱我们前来的人,那么……”他欲言又止,话语尾音微微延长,轻柔而讥讽。 嘉仪公主脸色陡然一沉,抿紧了双唇,警惕又怒然地握住驸马的手。 三公主拍案而起,怒道:“你的意思是,故意引诱我们前来此处的人,就在我们当中!?” 南行止无声而笑,冷声反问:“各位认为呢?” 成青云无声地咬紧牙根,身体微微颤栗。她静默地看着此时此刻就在她眼前的人,突然觉得这个人各怀鬼胎,居心叵测。 南澈、成青岚、嘉仪公主、驸马、萧妃、彩月、三公主、以及南澈的侍卫……这些人,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到底有什么目的? 南行止一番暗示,顿时让在场的人陷入巨大的猜忌和恐慌之中。成青云似看到原本还不太散乱的沙丘,顿时被风吹成一盘散沙,谁也不再相信谁。 她指尖微微地颤了颤,忽而不知该相信谁。有两个人站在她身前,一人是南行止,一人是成青岚…… 心里似破出一枚尖锐的刺来,疼痛矛盾。挣扎迟疑须臾之后,她悄然靠近南行止。 成青岚脸色如霜,冷冷地看了成青云一眼,垂于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修长的指尖,指甲泛白泛青,手背之上青筋轻轻冒起。 他与成青云,本是最亲近的人,如今,他却成为她最不信任的人。 三公主急促的呼吸起伏在这寂静压抑的内殿之中。她定了好半晌,才错愕又愠怒地看着身边的人,“是谁?到底是谁?”她问嘉仪公主,“是不是你?” 驸马将嘉仪公主挡在身后,恭敬又疏离地说道:“三公主,请稍许冷静。” “是不是你?”三公主握紧拳头,审视驸马片刻,又慢慢地看向一旁的萧妃和彩月。 她神色倔强,又充满兴奋和执拗,似乎只要能认出是谁,就能知道杀害自己母妃的人到底是谁。 “萧妃,是不是你?”三公主一字一顿地问。 彩月谨慎又惶恐地扶着萧妃,萧妃脸色苍白,身体清瘦,不安又戒备地看着三公主。 “若是这样问就能问出是谁,那么那人何必故弄玄虚?”南行止轻讽,“不暴露字迹,又不暴露身份,又能到达谋划的目的,这才是最完美的,不是吗?” 嘉仪公主修长的眉眼凌厉又冷峭,“那么,千方百计地引诱我们过来,到底是干什么?难道就是坐在这偏殿内互相猜忌吗?” 众人蓦地一静。 第143节 成青云心头渐渐升起不安。这份不安,来自于她做捕头几年的敏锐和警觉。 她说道:“在这里留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各自先回去?” 话音一落,除南行止外,其余人面色皆露出巨大地不甘和矛盾。众人迟疑踟躇,犹豫徘徊,都不肯第一个下决心离开。 可见,他们手中所得到的纸条之上,写着他们心头最隐秘最渴望知道的事情。至少,不见到幕后的人,不一探究竟,众人都不肯善罢甘休。 月色西沉,丑时已过去大半,再过几个时辰,京城寺庙的钟声,就会涤荡悠转而开,唤醒整座沉睡的城市。阳光将照亮黑暗,光明将驱走深夜之中的猜忌与危险。 成青云斟酌询问地看着南行止。南行止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她的手指,又快速移开。 他指尖的力量轻柔又安抚,她浮躁不安的心情稍稍安定。 宁谧的黑暗之中,似隐约传来窸窣之声,快速而短促。 还未反应过来,南行止豁然转身,跃身扑向成青云,成青云眼前猛地一黑,凌空突然刮起摧枯拉朽般的飓风,地面似突然塌陷,电光火石之间,南行止将她抱在怀中,凌空一跃,却阻挡不了下坠的力量。 耳边传来几声仓皇又惊骇的尖叫,惨烈不已。 成青云屏住呼吸,耳边快速拂过的风让她意识到,她和所有的人都在快速的下坠,不知何时才会落到地面。 全身突然猛地一震,南行止带着她几个跃身,缓冲了下坠的力量,带着她稳稳落地。 成青云意识一片模糊,脑袋中一片翻腾,耳朵嗡嗡作响。 兔起鹘落,其余人纷纷坠落在地,好在这笔直而下的隧道并不深,众人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害。 “我的脚……”三公主发出一声痛呼。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循声望去,只有黑暗。 忽而见眼前星光一闪,有灯光缓缓弥散而开,将黑暗照亮。 众人这才看清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狭窄又潮湿的空间,抬头便是诡异又幽深如井的隧道。隧道顶端被严丝合缝的封闭起来,可就在方才,他们就是从这隧道顶端坠落而下的。此刻他们正处于这隧道之下的一方小小暗室之中。 这暗室成正六边形,如同蜂巢,每一个边都有一扇门,众人不敢轻易开启这六扇门,生怕一旦走出去,便再也无法回来。 南澈点亮了随身自带的灯盏,循着声音和光线看去,见三公主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握着脚踝,脸色苍白又痛苦。 南澈犹豫一瞬,提着灯走过去,俯身查看三公主脚踝的情况。 “只是崴到了,”南澈说道,他快速揉捏三公主的脚踝,按摩穴道,三公主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好了,”南澈起身,“试着站起来,动动脚。” 三公主小心缓慢地起身,试着走了几步,轻轻地点头,眼中泪光盈盈,无助又不安,完全不见了刚才气势凌人又固执倔强的模样。 “多谢王叔,”她轻柔恭敬地说道。 驸马扶着嘉仪公主,查看她并没有任何损伤之后,稍稍安心。 众人抬头、环顾,不敢轻举妄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妃惊惶不安,用手抚着胸口,急促地呼吸喘气。 南行止冷笑,“很显然,这东偏殿的地板是一处可翻转的机括,地板之下是隧道密室,有人也许触动了机关,地板翻转,我们就掉下来了。” “要如何出去?”三公主紧张地问,“我们该不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吧?” 南行止沉默。 成青岚却突然开了口,说道:“若是无人发现,或许真的会永远被困。” “怎么可能?”三公主面如死灰,“难道就没人会来救我们吗?”她拼命、不可置信地摇头,“若是第二日,皇上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会让人来找的。” “听这些机括的声音,都是有些年头了,”南行止摇头,“也许,皇宫之中,只有少数人会知道这个密道暗室的存在。” “皇上一定知道!他是皇上啊!”三公主不肯相信,“这皇宫之中,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三公主从小就在皇宫之中长大,不是也不知道这暗室与隧道的存在吗?”南行止蹙眉,有些不耐地反问,“况且,皇上并非是先帝亲生,对皇室的隐秘并不熟悉,他很有可能,也并不知道这机关的存在。” 第195章 被困密室(修) 狭窄的密室之内,说话的声音沉闷地回荡着。 成青岚快速看了南行止一眼,轻声说道:“如此说来,或许只有皇室宗亲、尤其是侍奉过先帝的人知道这个机括了?” 话音一落,众人心头惊疑不定。 嘉仪公主冷笑,“成侍郎此言何意?我是先帝的女儿,三公主也是先帝的女儿,而王叔与父皇更是亲兄弟,世子也是先帝的亲侄,这么说来,没有嫌疑的人,就只有你和成郎中以及萧妃了?我们其他几人都可疑?” 成青岚温和而笑,丝毫没把嘉仪公主的敌意放在心上,“在下只是猜测而已,还望公主见谅。” “不管到底是谁暗中动了机关,现在最必要的事情是如何出去!”三公主急道。 南行止四顾查看,这六边形密室虽然诡异,但墙上并未发现任何机括装置。他说道:“这密室是六边形,六扇门,就有六个方向。这房间之中,更没有任何参照方向的事物,稍微一转身,就会迷失方向。从这其中一扇门出去,就有六个方向,若是走错了路,再返回,常人恐怕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哪扇门出去的了。” “何不推开一扇门看看到底这密室之外有没有其他通道或者机关?”驸马问道,他说道:“在下的龙泉山庄之中也有不少机括密室,在下对此也有一些研究,虽然从未见过正六边形的密室,但如今我们人多,各位又是才俊非凡之辈,想来一定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谁敢轻易尝试?”三公主说道,“或许这里机关重重,或许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出口了。” 驸马摇头,“这密室既然设置了门,就会有其他通道,虽然免不了会有机关暗器,但若是找到方法,一定能够走出去。可若是一直被困在此处,说不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就算真的有人找,有人救,谁也不敢保证那是几天之后?或许那时,我们已经饿死渴死了。” 嘉仪公主自然是赞同自己夫君的看法,她握紧驸马的手,看向南行止,问道:“世子,你如何看呢?” 众人纷纷看向南行止,仿佛走与留,全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无形的压力和紧张在晦明晦暗中蜿蜒弥漫。 片刻之后,南行止才说道:“这密室有六扇门,不如我们先各自开一扇门看看。开门之后,以门作为掩护,先不要出去。” “如此甚好,但是谁来开门呢?”驸马问道。 “现在,这里有十个人,”南行止说道,“自然是由男人来开门,女人暂时先保护隐蔽起来。以免开门之后,有暗器或者机关。” 成青云立刻数了数在场的男人数量:南行止、成青岚、南澈、南澈的侍卫、驸马,刚好五个人。 那么,自然还要算上她自己。 南行止话音一落,沉沉地看着她。她轻轻咬唇,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拉了拉,门果然是可以拉动的。 “既然如此,我们依次开门吧。”成青云说道。她声音低柔,却没有丝毫犹豫。 南行止心头一沉,眼神十分尖锐。他懊悔又担忧地看着成青云,却并未多言。 几人一人站在一扇门前,慢慢地试图开门。 “谁先推门?”嘉仪公主担忧地看着驸马,突然说道。 “我先来吧。”成青岚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静,他面对着门,身影挺拔,用力将门打开。 成青云心头一沉,险些出声阻止他,还未开口,他已经将门打开了。 众人敛声屏气,看着那扇门缓缓地打开,门外是一片漆黑。开门的时间尤其漫长,煎熬着人心。 终于,门开了一半,成青岚不再开门了。他慢慢走出去,往门外看了看。成青云紧紧地咬着唇,直到他退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南行止问。 成青岚摇头,“门外,依旧是一间六边形的密室。” 南行止脸色一沉,“难道,这周围,都是由六边形的密室连接组成的?若是如此,就算房内没有任何机关,也难以走出去了。我们说不定会在这些如同蜂巢一般的密室之中迷失方向,永远都走不出去。” 六边形的房间,六扇一模一样的门,稍稍一转身,就会分不清方向。 除非有人有绝对强大的方向感,甚至能在黑暗的情况下,分辨出身边的六个方向,这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其余的人陆陆续续开了门,果然,门外并没有机关,也没有暗器,全部都是正六边形的房间。 到底是谁,设计了这样一个精巧却又可恨的底下密室? 三公主彻底绝望,蹲在地上低声哭泣。 嘉仪公主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眉头紧蹙。说道:“难道就不可以在门上做记号?这样一来,至少有参照物,如此是不是可以走出去?” 三公主抬起头来,双眼湿润又红肿,她擦干眼泪,“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待救援吧。若是这重重的六边形密室走下去,根本就没有出口怎么办?或者,能够走出去,但谁知道走出去之后是什么情况呢?” 众人沉默。 成青岚抬头看着密室顶端,宫殿的地板离如今的密室地面三四丈远。六面墙之间的角度不大,倒是可以攀上去。 他看准角度与高度,对成青云说道:“借一下你的短剑。” 成青云不假思索,稍稍犹豫一会儿,转过身去,对南行止说道:“世子,借你身体挡一下。” 南行止微微诧异,成青云已然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他背对着成青云,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正疑惑间,成青岚也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这样便可以将成青云完全挡在身后。 成青云微微一愣,也不好解释自己为何还带着短剑。她掀起下裳,将手伸进裤管之中,把绑在腿上的短剑拿出来。在拙政殿时,由于这短剑绑在大腿内侧,南行止也未曾仔细探查。 南行止似突然明白过来,微微蹙眉,见成青云将短剑递给成青岚之后,脸色暗得发黑。 短剑之上,还残留着成青云的体温,成青岚握紧,拔剑出鞘,顺着高高的墙,一跃而上,在即将无力时,用短剑刺入墙壁,借力而上。 他攀越几次,总算到了顶端,稳住身形之后,他用短剑轻轻试探着敲打。 众人全部抬头,静默又严肃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成青岚下了地。他将短剑还给成青云,在成青云探究询问的目光下摇头,“没有办法,除非能将这地板掀起来,或者将地板凿穿,否则没有办法出去。” “难道没有发现机关吗?”三公主问。 “没有,”成青岚摇头。 “谁会在这里设置机关?难道故意让被关进来的人发现再逃出去吗?”嘉仪公主无奈地摇头,“如此,只能离开这里了。”她看了看成青岚手中的短剑,说道:“既然有短剑,就可以在地上或者墙上做记号,如此一来,也不怕迷失方向或者走重复的路了。” 成青云不敢轻易下决定,每间房都有六扇门,如此一来,便有成千上万条路线,到底哪一条才是真正的出路?这六边形密室到底有多少间?若是将所有的路都走远,众人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了,该如何是好? “到底走不走?”嘉仪公主开始催促,“事到如今,我也总算明白了,我们都中计了,那什么纸条写的,或许都是假的!幕后的人,是想困死我们,让我们全部灭亡才是真的!”她懊悔又恼怒,愤然说道。 真正懊悔不已的人是成青云。她本来没有收到什么纸条,本来可以不入殿的,本来也可以不用被困在这密室之中的…… 她心头钝痛不已,又只能无奈地喟叹,无助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看了看南澈,问道:“王叔,事关生死,我不敢擅作决定,还请王叔给一个建议。” 南澈静静地看他一眼,打量着这皇宫之中的密室,又看了看在场的人,微微沉了沉眼色之后,低声说道:“走吧,本王也想看看,这南氏皇族,到底为何有这么诡异的地方。” “王叔与我想的一样。”南行止眉头稍微舒展,“不管是何原因,有何秘密,弄清楚了,就不再可怕了。”他看了看萧妃,问道:“萧妃娘娘,你可愿意跟随我们一同离开这间密室?” 萧妃与彩月对视一眼,轻轻地点头,“一切有劳世子了。” 第144节 “王爷,在下来领头。”一直沉默不语,尽职保护着南澈的侍卫开口,对众人行礼之后,问南行止:“世子,请问选那一扇门?” 此时众人已经无法判定哪扇门是哪个方向,更无法判定哪一扇门是通往皇宫的哪个地方的。 南行止沉默片刻,看了看地面,说道:“我在东偏殿内殿之时,面向正东。落下之后……”他似回忆思索,片刻之后,说道:“是面向西南。” 他走到方才坠落的地方,那处有些许脚印和灰尘。他判断出正东方向之后,同时也推断出其他六个方向,说道:“往南是太液池的方向,往北是含元殿的方向……往西,是宫门的方向……”他皱眉,说道:“往西吧。” 正西方向,出皇宫的方向。 南澈和成青岚意味深长地看了南行止一眼。 嘉仪公主微微蹙眉,只是担忧地说道:“只是不知道入了这些密室之后,还能保持一直向西。” 南澈犹豫片刻,对其侍卫说道:“李胜,由你走前方打头阵,但要随时注意世子的吩咐。”顿了顿,又轻轻地拍了拍李胜的肩膀,说道:“万事小心。” 第196章 密室魅影 李胜恭敬地行礼,随后按照南行止所说的方向,先选择了向西的道路。 几人提高警惕,惶恐小心地准备跟随,南行止忽然说道:“如今唯一的光源就是王叔的灯盏,若是灯燃烧殆尽,这里就会一片漆黑。大家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届时不要惊慌。” “那是自然,”驸马轻轻点头,叮嘱嘉仪公主走在自己前面。 众人准备好之后李胜开了门,南澈将灯盏给了他,由他领路。 一行人依次跟随而上,无人敢说话,也没有有心说笑,一路之上,只听得众人轻微谨慎的脚步声,还有轻柔窸窣的衣袂摩擦声。 成青云紧跟在南行止身后,回头看了看紧随自己的成青岚,成青岚迎上她的目光,微微停了停,似欲言又止。 “小心些,”成青云低声说道。 “跟上,不要落后。”南行止快速回头,伸手拉住成青云的衣袖,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一路顺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和危险,只是不知道这样六边形排列组合的密室,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走到尽头。 南行止始终在辨别方向,成门上青云用短剑在路径的密室刻上记号。 从一间密室,走到另一间密室,每一间密室完全一模一样,而且都有六个方向可随意走。想要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地方分辨方向,实在困难。 成青云一路之上数着经过的房间数量,走到第二十六间时,她用短剑轻轻地在众人经过的门上刻下一横,再打了个箭头。 “灯快要熄灭了。”南澈提醒道。 众人闻言,不安又无助地看向他手中的灯,那昏暗的灯盏内,只剩一豆残灯微微闪烁。终于,那微微一豆,变成微弱一点,完全被黑暗吞没。 虽说早已有心理准备,可黑暗来临,世界突然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对黑暗与生俱来的畏惧和恐慌,瞬间蔓延开去。 密室之内微微骚动慌乱起来。 “诸位,不要慌张,站在原地不要动,以免错了方向。”南行止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 只片刻之间,密室之内,便如同平静的水面,只余淡淡的涟漪。 成青云始终未动,只安静地看着南行止的方向,突然的黑暗让双眼难以适应,她眯了眯眼,又瞪大双眼,眼前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铺天盖地的黑暗,犹如凝结压抑在四周的黏稠的浓墨,压得人几乎窒息。 死寂与黑暗之中,忽而有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惊得心脏快要跳出来,手却被无声握得更紧。温厚的力量包裹着她些许微凉的指尖,她狂跳惊惧的心忽而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便少许安心。 “李胜,”南行止握住成青云的手,凭着精准的记忆力,看向李胜的方向,“你可换了位置方向?” “回世子,”李胜的声音听起来沉厚有力,方才惊乱时,他虽然有少许惊慌,可在片刻之间便镇静下来,“在下并未换方向,也没有换位置。” “很好,”南行止深吸一口气,“黑暗之中,更难以辨别方向,甚至难以保持一直走正确的路线。”他握紧成青云的手,思索片刻之后,对李胜说道:“你可还记得门的方向?” “回世子,记得,就在我的前方。”李胜说道。 “好,你现在试着把门打开,但是不要走动。”南行止说道。 李胜立刻照做,黑暗之中,只听见他推门时传来的“嘎吱”之声。 “世子,”片刻后,李胜的声音变得有些慌乱和无措,“这门似乎是被卡住了,或许是太过陈旧,年久失修的缘故……” “徒手无法打开吗?”南行止的声音轻轻一沉。 “不可,”李胜顿了顿,突然声音一扬,说道:“可否借成郎中大人的短剑一用?” 成青云立即将放在袖口之中的短剑拿出来,可四周一片黑暗,她只能大概分辨出李胜所站的方位,并不能准确地将短剑递给他。 “先别动,”南行止轻柔地用指尖抚过她的掌心,“把短剑给我,我让人递过去。” 成青云慢慢地拿出短剑,用手指轻轻地敲响剑鞘好让南行止靠声音分辨出她举起的短剑的位置。 握住短剑的手,手腕被人轻轻一握,接着,那只温暖的大手缓缓滑下,握紧短剑,将她手里的短剑轻轻抽走。 “王叔,请将短剑交给你前方的彩月。”南行止对南澈说道。 南行止以同样的方法将短剑交给彩月,只是彩月并没有南行止、南澈那般敏锐的听觉,似乎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短剑交到萧妃手中,萧妃又将短剑交给三公主,三公主摸索着,将短剑递给了李胜。 李胜终于拿到短剑,用短剑将死死卡主的门撬开。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迎面扑来的空气潮湿发霉。三公主与萧妃顿时咳嗽不已。 “好了,”李胜松了一口气,说道。 “李胜,你先别动。”南行止说道,“黑暗之中,你可还能准确的辨别方向?” 李胜茫然地说道:“不能。” “如此,你先别动,”南行止说道,“接下来的路,我来领。” 这么说来,南行止要走在最前方了?成青云顿生不安,她下意识地握紧南行止的手,南行止的手轻轻一带,带着她一步一步,在黑暗中稳步前进。这密室狭窄,几个人站在这里便显得有些拥挤,若是看不见,莽撞地往前走,只怕很有可能会撞到人。但南行止似乎能够看见一般,轻而易举地带着成青云到了李胜身前,平静地对李胜说道:“你去保护王叔吧。” 李胜说了一声:“得罪了,”便转身往后向南澈走去,虽然已经伸手试探过前方,可难免会不小心撞到人。一番波折之后,总算回到南澈身边。 成青云轻轻地咬唇,看向前方。依旧是漆黑一片。 “诸位,跟上,”南行止对身后的人说道。 杂沓轻微的脚步声又轻轻地响起,众人走得缓慢,却还算安全。 成青云默默地数着房间的数量,这已经是第四十三间密室了。她摸到身旁的门,用短剑在门上轻轻刻下记号。 “啊——”突然有人惊慌凄惨地尖叫一声,众人猛地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接连几声尖叫此起彼伏。 一瞬间,密室之内犹如炸开了锅,骚动造乱的人声和脚步声犹如冷水溅入油锅中!不知是谁推了推,也不知是谁跌倒在地。一瞬间,对黑暗的恐惧渲染到了极致。 “大郎,你在哪儿?”嘉仪公主惊慌失措地呼喊驸马” “我在这儿,你先别动。”驸马快速地回答道。 “大郎,我方才被人推了一把,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了。”嘉仪公主声音有些颤抖。 “你先别慌,”驸马安抚地说道,“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好……”嘉仪公主回道。 除了一阵惊慌和骚乱之外,并没有其他情况,若是有危险,那么此时此刻,所有的人也不会这么安阳无恙地在密室之内了。 南行止将成青云揽在怀中,搂紧了她的腰,又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定了定,说道:“三公主,为何无端尖叫引起慌乱?” 三公主委屈地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刚才……好像有老鼠从我身边爬过去……我……我从小就怕老鼠,还怕黑……我没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现在大家都乱了,该如何是好?”南澈问道。 南行止立刻说道:“先找到身边的人,不管是谁,先拉住。别走散了。” 众人迟疑片刻,开始在黑暗中摸索找人,不管找到谁,先紧紧地拉着。 嘉仪公主拉住了一人地衣袖,却发现并不是驸马,立刻出声问道:“大郎,你找到人了吗?” “我已经找到了,你放心。”驸马回答道。 嘉仪公主少许安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依旧心有余悸。 “诸位,每个人都找到人了吗?”南行止问道。 “找到了,”众人陆陆续续地回道。 “如此,那么就继续往前走吧。”南行止沉静地说道,“但是切记,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惊乱。” 众人沉默,唯有三公主呜咽地“嗯”了一声。 成青云一手拉着南行止,另一只手也不知道是被谁拉住了。从手感来判断,应该是个女人的手,手上并未戴任何配饰,在她的印象记忆里,除了嘉仪公主手上带了指环和护甲,其余的人,包括三公主、萧妃,以及萧妃侍女彩月,手上都是没有配饰的。 众人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走了四五间密室之后,南行止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成青云愕然停下,好在众人走得慢,并没有出现碰撞和拥挤的情况。 “怎么少了两个人?”南行止回头,目光凝睇着身后的黑暗。 气氛忽而一冷,无形死寂的不安和危机感重重叠叠弥漫压迫开。 成青云犹豫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少了两个人?”这密室之内,伸手不见五指,入眼全是黑暗,他是如何判断少了人的? 那么,若是真的少人,到底少了谁? 第197章 少了两人 成青云努力地想要看清南行止,双眼却犹如失明般,依旧是一片黑暗。 她犹豫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少了两个人?” “脚步声,”南行止蹙眉,“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同,这一路下来,我都在仔细听仔细判断所有人的脚步声,早就把每种脚步声铭记于心。可如今,少了两种的脚步声……我暂时还不能判断,那两种脚步声是属于谁的。” 众人心头大骇,所有的人都手拉着手,并未有放开过,为什么还未少两个人? 在惊慌和不安再次弥漫开去之前,成青云建议道:“不如点一次名吧,叫到谁,谁就回答一声,如此一来,就能知道是谁不见了。” “好,”南行止立刻照做,他沉声,依次开始点名。 “王叔,你在吗?” “在。” “萧妃娘娘?” “我在。” 第145节 “三公主?” 三公主迟疑又惊恐地说道:“我在。” “成侍郎?” “在。”成青岚回答。 听见成青岚的声音,成青云蓦地安心下来,心头的惊疑依旧难以消散,只能紧紧地咬着牙根,抿紧唇。 “嘉仪公主?”南行止问。 “我在。”嘉仪公主轻声回答,她的声音俨然已如霜打的茄子般,委顿无力。 “李胜。” “世子,在下在。”李胜恭敬地回答。 “彩月。”南行止的声音有片刻迟疑。 “世子,奴婢在。”彩月说道。 成青云明显感觉到南行止心头的质疑,他沉默片刻之后,问道:“驸马可在?” 黑暗沉寂之中,并没有任何回应。 “驸马?”南行止再一次问道。 “大郎?大郎不见了吗?”嘉仪公主陡然悲怆惊骇不已,她凄惶无助,哑着声音大喊,推开身前的人,便要自己找人。“大郎,大郎你在吗?大郎!?” “嘉仪公主,你先别惊慌!” 嘉仪公主无意间扑到了成青岚身前,成青岚用手抓住她,奈何嘉仪公主仓皇惊骇,忧心如焚,担忧驸马的情况。 她几乎跌跌撞撞的想要推开成青岚,南行止立刻说道:“成侍郎,请你控制住嘉仪公主,千万别让她随意走动,尤其是出这间密室!” 成青岚只好隐忍着,对嘉仪公主说道:“公主,得罪了!”说完,他双手用力,将嘉仪公主牢牢扣住。 他毕竟是兵部武将,擒拿格斗的技巧非凡,手指只轻轻一扣,将让嘉仪公主挣脱不得。 嘉仪公主忧心烈烈,心急如焚,对他又踢又打,只固执地要想立刻去找驸马。 平日里骄傲疏慢的公主,也是个与丈夫相亲相爱的女人,失去丈夫爱人,她内心的骄傲和倔强坚强,完全顾不得了,只剩下戚恍和无助。 “你放开我,让我去找大朗,本宫是堂堂嘉仪公主,你敢对本宫不敬?”她哽咽地说道,声音虽然颤抖,可强硬又威迫。 成青岚不为所动,嘉仪公主大怒,“本宫的驸马莫名消失不见,定是被你们里面的贼人所害,若是驸马有任何三长两短,本宫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嘉仪公主,如今情况不明,不知道驸马为何失踪,更不知道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这里有太多密室,又无法辨别方向,贸然离开,说不定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成青岚轻声对她说道。 “难道你们要见死不救?”嘉仪公主气喘吁吁,“大朗如今生死未卜,说不定他只是暂时和我们走散了,他不小心进错了房间……” 南行止蹙眉,“若是驸马进错了房间,以他的聪慧,如果没有偏离主要路线太远,说不定还能够找回来。况且,我们在每间房的门上都做了记号,若是等一等,说不定他还能找过来。” 话音一落,嘉仪公主安定不少,可依旧担忧不已。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顺着记号去找他。”她说道,“每间房,只有一扇门做了记号,只要进入做了记号的门就可以了。” 南行止沉默不语。 成青云终究还是谨慎地对嘉仪公主说道:“公主,还是先等一等……”她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南行止分明是说少了两个人,可如今却只是少了驸马。难道是南行止判断有误? 可众人已经被驸马消失的惊慌骇住,没有人如她一样,注意到了南行止或许失误的判断。 南行止拿过成青云手中的短剑,在身前的门上刻下记号,随后,他将短剑郑重地放回成青云手中,紧紧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如此,我回去找驸马。”他沉声说道,“诸位最好在这里等候,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擅自离开,除非出现了生命危险。” “行之……”南澈欲言又止,担忧的语气不难掩饰…… “王叔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南行止从容自若地说道。他向前走了一步,摸到成青云的脸。 成青云一惊,却并没有躲避。她感觉到,他手心的力量温存又沉重,厚重的温暖和力量,如最安全的温度,让她熨帖又安心。 “世子……”她轻声叫他,声音只有他才能听见。 他的双手捧上来,轻轻地抬起她的脸,下一瞬,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轻轻的吻,烙在她的唇边。她下意识想要躲闪,潜意识里,这属于众目睽睽之下轻吻她。可他的唇舌灵活的攫住她的唇舌,带着她随他的节奏轻轻飞舞搅动。 唇与唇的相依,舌与舌的纠缠,火辣缠绵,又忘情缱绻。 温存的吻并没有持续太长,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轻吻她柔软的耳朵,温柔的呼吸轻轻地浮在她的耳畔。 “等着我回来,”他在她耳畔轻柔地说道。 温柔缠绵的声音,只有他们才能听到。 “……嗯,”她的脸火辣辣的,声音也似浸过水一般。 骤然离开温暖的怀抱,让她全身一凉,她来不及伸手拉住他,他已经快速离开了这间密室。 这已经是他们走过来的第四十几间密室了,那回头路,分明已经走过,可依旧是前途未卜。 成青云轻轻垂首,仔细地估量着时辰。他们已经入了密室将近两个时辰,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已经快到卯时了。 卯时……若没有休沐,也快到了上朝的时间了。京城的广阔无垠的天际,也该泛起青白色,隐约露出淡淡的金光了吧?又或者,中秋皓月依旧西悬,与初初破云而出的昭阳竞相争辉。 “这密室也太奇怪了,”三公主很是不安,需要说说话,缓解心头的焦虑和惶恐,“我们大家,竟然都不知道驸马是何时不见了的?”她顿了顿,惊疑地问道:“是不是……有鬼?” 蓦地一静,静得世界仿佛消亡了般。 片刻之后,南澈沉声说道:“三儿,不会有鬼,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那为什么,驸马会无缘无故消失呢?”三公主问。 嘉仪公主也急迫地想要知道驸马消失的原因。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成青云思索片刻,说道:“或许是方才老鼠让人受了惊,所以驸马乱了方向走错了房间。” “这么说来,其实驸马并没有危险,只是与我们走散了而已?”嘉仪公主迟疑不安地问道。 “很有可能是,”成青云轻轻点头。南行止离开之后,她的心绪很难平静下来。她干脆席地而坐,慢慢地整理这一桩桩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 四周漆黑一片,周围的墙壁冷硬潮湿。 南行止一路向东,并未怎么查看门上做的记号。就算是在黑暗之中,他的方位感依旧精准无比。 一路之上,并未遇到驸马,他伸手推开身前的门,手指触碰到门上一条细长记号。 他稍稍一停,指尖轻轻地顺着这细长的刻痕抚摸过去。这是成青云刻画的,如今她虽然不在他身边,但是抚摸着她刻下的刻痕,他也稍觉熨帖。 正欲推门,忽而听见黑暗之中传来脚步声,他立刻停下,判断脚步声的方向。 这脚步声很轻,很柔,似羽毛划过空气一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东南方向,他快速地断定了方位,立刻转身向东南方向而去。伸手推门,全身却微微一僵,陡然顿住! 他将手放在这扇东南方向的门上——这门上,竟然有记号! 这六边形的密室,有六个方向,每一扇门,都通往不同的方向。他们一路向西,理论上说,只有正西方向的门才有记号,为何这东南方向的门上,也有记号? 他立刻拔下头上的金簪,用簪子撞击墙面,激烈短促地撞击,金属簪子撞出细微的火花。 借着方才那一闪而逝的火光,他看清了门上的记号。竟是与成青云所刻记号一模一样的刻痕!细而长,边缘平整,是锋利而轻薄地利器所刻,而且刻痕新鲜清晰,是不久前才刻下的。 他用指尖轻轻抚过这刻痕,脸上布满阴霾。 难道这刻痕,是驸马走散之后,为方便寻路而刻的? 若不是驸马所刻?那么是谁?是密室之中的人吗?会是谁?三公主?成青岚?萧妃?还是南澈? 故意在错误的门上刻上一模一样的记号,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想故意引错路,或者干脆让所有人都在这无数的密室之中兜圈子、永远困死在这地下? 他无声一叹,忽而又听见不远处传来压抑的低吟声,很是痛苦。他心头一定,推开门,走出了这间密室…… 第198章 互相猜忌 南行止循声而去,在各个正六边形房间之中辨别方向。漆黑的视野之中,微弱急促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断断续续痛苦的低吟也越发清晰。 推开门,还未站定,一道疾风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凌空而来! 他立即闪身躲避,无声地落在一旁的黑暗中,静观其变! “成青云,你出来!躲躲藏藏地暗算,简直卑鄙无耻!”愤怒又沙哑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 南行止猛地一怔,循声看去。方才那说话声,正是驸马的,可为何,驸马似乎受了伤,还愤然叱责成青云?难道他认为是成青云伤了他? “你在哪儿?不要装神弄鬼,你把我们都骗过来,再把所有人困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阴谋?”驸马靠在墙上,愠怒又怨恨地指控。“成青云,你出来!” 南行止惊疑不定,片刻惊愕之后,他快速将深重的疑虑压在腹中,向前轻轻走了一步。 驸马听见声音,猛地转过身来。可惜受了伤,他脚步踉跄虚浮,终究没能袭击过来。 “成青云……” “驸马,”南行止终于开了口,声音如千里冰封,霜寒枯冷,“我是南行止。” 驸马蓦地静然,只是呼吸紊乱急促,须臾之后,他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真是世子?” 南行止再上前一步,却高度警惕和防备。驸马走失,本就可疑,如今驸马指控是成青云伤了他,更加可疑。面对这样一个可疑的人,只能提高防备和警戒。若是驸马有任何危险的举动,南行止不介意将他杀死在这密室之中。 顶多,回去之后,向众人交代,他并没有找到驸马而已。 他慢慢握紧拳头,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地说道:“众人发现你不见了,嘉仪公主很是焦急。她原本是想亲自来找你,可这密室危险重重又错综复杂,所以最后决定,由我来找你。” “嘉怡……”驸马惊慌又担忧,说道:“嘉怡没事吧?” “嘉仪公主很好,你不必担心……” “成青云呢?是不是和嘉怡在一起?”驸马急迫又愤怒地打断南行止的话,“若是成青云和嘉怡他们在一起,那么嘉怡他们就会有危险!” 南行止双一眯,讥诮又冷漠,“哦?驸马何出此言?” “那成青云简直卑鄙,他趁乱将我错带到另一间房,竟然还暗中出手想要置我于死地。”驸马愤恨地说道,“好在我功夫不弱,就算是在黑暗之中,他也不能伤了我的要害。他只是用匕首刺到了我的腹部……”他悔恨不已,“都怪我太大意了,竟然中了这贼人的暗算!” 南行止不动声色,轻声问道:“哦?驸马就这么肯定,是成青云想要暗算你?” “我肯定!”驸马轻轻的低吟,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牵扯到了伤口,“我还与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虽然看不见,但是分明就是她的声音,难道还有错?” 南行止面无表情,只是轻声说道:“如此,驸马先别激动,当下是赶紧回去才对……”他顿了顿,又问道:“你伤势如何?” 第146节 “成青云刺伤了我的腹部,流了些血,但并未伤到要害……”驸马说道,“眼下还好。” “既如此,就是还能自己走了?”南行止冷声反问。 驸马一怔,又笑道:“自然,怎敢劳烦世子……” 南行止上前一步,站于中央,判别了方向,说道:“请驸马紧跟上,别再走错了。” 若是先前,他还在怀疑嘉仪公主萧妃等人之中,有人有问题,那么现在,他已经万分肯定了! 这驸马口口声声说是成青云要暗害他,可是自从进入密室之后,他便一直握着成青云的手,从来未曾放开过,成青云又怎么会有分身之术来伤害驸马? 若是驸马没说谎,那么驸马以及成青云之外的人,都有问题。 若是驸马说谎,是他自己故意走丢,故意伤了自己上演一出苦肉计的话…… 南行止隐忍着怒意和杀意,一边沉默地走着,一边查看门上的记号。 果然,每一间他们经过的密室,都有两扇门被刻上了记号。其中一个,是成青云用短剑刻的,另外一个……到底是谁刻的?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者阴谋? 南行止停在一扇门前,用手指轻轻地抚过刻痕,敏锐地感触这刻痕与成青云所刻刻痕的区别。 成青云用的是锋利上乘的兰花短剑。那短剑他见过,是硬剑一类,质地刚硬,锋利精湛。起剑鞘之上的兰花花纹,也经过铸造繁复的工艺。剑鞘虽然古朴简约,但是那短剑,却是极品。他甚至怀疑那是剑中龙泉,剑之七星,这种宝剑,天地之下,也少有人能够拥有,因为锻造技术太过复杂。 就算是一柄极品七星剑,经过烈火淬造,能只能铸成一把十几寸长的匕首…… 成青云的短剑,所刻出的刻痕,应该是干脆锋利、边缘平整,而且,她练过武艺,臂力不错,所刻的记号,应该是一条笔直的线,而不会弯曲。 但另外的刻痕却不同。那刻痕细细查看,方觉刻痕稍浅,较粗糙,且不是笔直的。 “世子?”驸马未曾听见他的脚步声,不由得担心地问道:“世子可是找不到路了?” 南行止转身,走向正西方向,轻声说道:“是啊,方才一时糊涂,险些不记得来时的方向了。” “世子还能记得清就好。”驸马松了一口气,“方才我不清楚方向,原本还想靠着刻在门上的记号找回去,哪儿想到,这门上到处都是记号,根本无法分辨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冷笑,“也许是那成青云趁着刻记号时,故意多刻了几个假的,好混淆视听。” 南行止不置可否,周身的气息却越发冷漠肃杀。不等驸马紧跟而上,他便继续往前走。 这一走,停停歇歇,便走了大半个时辰。驸马受了伤,失血较多,已经快要耗尽体力,南行止不得不用手扶着他,慢慢地向前走。 他计算着时间和经过房间的数量,快了,每走一步,就离成青云更进一步。 他恨不得肋下生双翼,立刻飞回她身边。这一路之上,他无数次后悔,后悔轻率的离开她,若是她身处于危险之中,他也不能及时帮助她,让她脱离险境。 “有争吵声,”驸马轻轻地喘着气,说道。 南行止早就听见了,萧妃三公主等人似乎在争吵,他并没有听见成青云的声音,但是从这争吵的声音之中,可以听出愤怒和质疑,并没有听到惊骇和恐慌。 由此想见,这群人在他离开之后,互相怀疑,互不信任,所以发生了争执和猜忌。 他加快脚步,快速回到离开时的那间密室! 陡然而来的推门声和脚步声让处于争执的人一静。 “谁?”南澈和成青岚同时开口,厉声问道! “是我!”南行止的声音沉冷如霜,“我把驸马带回来了!” “大郎!”嘉仪公主又惊又喜,在黑暗中摸索着,踉跄地想要走过来。却被城边的成青岚及时拦住。 “大郎,你没事吧?”嘉仪公主温柔又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驸马轻声一笑,“嘉怡,你别担心……我只是走散了而已。” “对了,”南行止不耐地打断两人地叙情,冷声问道:“刚才你们吵什么?” 众人一静,默不作声。 南澈与成青云似乎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片刻之后,听萧妃的侍女彩月战战兢兢地说道:“回世子,是奴婢的错,奴婢方才不小心撞到了三公主,三公主这才受了惊吓,于是教训了奴婢几句……可嘉仪公主说三公主很吵,所以三公主就和嘉仪公主吵起来了……” 南行止顿时觉得一群女人很是麻烦,他深吸一口气,隐忍着愠怒,说道:“都吃饱了撑得慌吗?这个时候还有心情为这些事情斤斤计较?” 他眉心一蹙,看向彩月的方向,虽然一片漆黑,可他目光锐利炯然,洞察入微。 平静讥诮的话,瞬间让密室之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南行止辨别了成青云的方向,向她走去。隐约察觉有人靠近,成青云提高警觉,直到南行止说道:“诸位若是互相猜忌、各自为事,那么就没有必要一起行动了。” “本王觉得不错,”南澈沉声说道:“若是人心不齐,甚至相互猜忌发生内讧,我看就算走不出这密室,也会因为互相怀疑和争吵永远被困。”他隐忍着怒意,说道:“若是再有谁无故挑起事端,那我们就不必再管此人了。” 三公主轻轻抽泣,咬着牙低声说道:“王叔,我不是故意的……” “这里不是在皇宫,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迁就你骄纵你了。”南澈说道。 三公主咬唇,不做声,却不甘地瞪着双眼,怨恨又愤怒。 “有血腥味儿,”成青云轻轻地嗅了嗅,潮湿浑浊的空气之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她方才没有闻到,直到南行止靠近,血腥味才忽而变得清晰。她急切地想要知道南行止的情况,连忙问道:“世子,你受伤了?” 第199章 再被怀疑 血腥味若有似无地在成青云鼻息间萦绕,她依稀能察觉血的气息是从南行止身上传来的。 南行止听到她的声音,气沛声洪,气息稳定均匀,忽而间心底稍稍一暖。他轻声说道:“我没受伤,你放心。” “你没受伤,怎么会有血腥味儿?”成青云对血液以及尸体的气息比常人更加的敏锐。 苍寂之中突然传来讥讽的冷笑,“成大人,难道你不知道,是我受伤了吗?” 这声音来自驸马,成青云一怔,正欲询问情况,嘉仪公主的声音便打断了她,“大郎,是受伤了?你怎么受的伤?是谁伤了你?”她蹒跚谨慎又步履匆忙地想要走到驸马身边查看他的伤情,奈何入眼一片漆黑,成青岚又轻轻地扣着她,让她无法轻举妄动。 驸马温和一笑,安抚地对嘉仪公主说道:“嘉怡,我的伤并不严重,你别担心。” “那么,驸马你到底是如何与我们走散,又如何受的伤?”成青岚蹙眉,问道。 驸马稍稍迟疑,被暗害时的愤怒和冲动怨恨,已经平静不少。只是心头的疑窦依旧越发凝重,他站定,慢慢地说道:“说来也奇怪,三公主被老鼠惊吓时,惊得所有的人失去了原本的方向和位置,所以我也不知是抓到了谁。一开始,我跟着那人一直往前走,并未察觉不妥。可毕竟人都在走动,总会有凌乱的脚步声。我跟随着那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听脚步声,就察觉不对,我只质疑了一句,那人便突然向我偷袭。当时情况紧急,我猝不及防,这才被刺伤……” “既然那人要偷袭你,为何你只受了轻伤?”成青云问。 驸马嘲讽一笑,冷嘲道:“自然是因为太黑,她看不清楚情况,而我身手也不弱,所以才侥幸躲过她的刺杀。若是我再疏忽一些,说不定就成了那人的刀下亡魂了。” “如此……”南澈若有所思,“驸马可知道偷袭你的人是谁?” 这黑暗的地方,犹如地狱一般,阴森恐怖,又压抑冷清。此时鸦雀无声,死寂得瘆人,令人发憷。 若是能知道刺杀驸马的凶手是谁,那么就能知道,这群人之中,到底谁是内鬼,谁是在幕后布置这阴谋的人。 南行止无声一笑,“驸马,为何迟疑?” 驸马稍许犹豫之后,斟酌谨慎地说道:“当时,那人在刺伤我时发出了声音,所以我听得出那声音是谁的。” “是谁?”嘉仪公主悲愤地问道。 驸马凝重迟缓地说道:“是……成青云成大人。” 成青云侧首,惊愕得反应有些迟钝,她似乎并没有听清驸马的话,困惑不已地反问:“什么?” 霎时一静,这死寂的黑暗之中,连呼吸声似乎也听不见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 南行止轻轻地拂袖,舒缓从容地反问道:“所以驸马的意思,是成青云带着你故意走散,又趁机想要杀了你,可对?” 驸马沉默,片刻之后,说道:“世子怀疑在下?”他眯了眯眼,说道:“在此之人,都是入宫赴宴,进入皇宫,不可随身携带武器,所以其余的人,包括王爷殿下李侍卫也没有携带武器,可只有成大人偷偷地带了短剑,为何?” “这就能说明成青云就是偷袭你的人吗?”南行止声音平静,可无形之中带着几分压迫。 “难道她不可疑?”驸马问。 成青云抿唇,她微微抬起下巴,清晰而笃定地说道:“驸马,我敢保证,刺杀你的人绝非是我!” “你自己当然会否定!”嘉仪公主怒然冷声说道。 成青云不紧不慢,越是紧迫危机,她反而越发清醒镇静,她说道:“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有几下的原因。”她深吸一口气,吐字清晰,气息均匀平稳,“其一,我一直跟在世子身后,为防止走散,世子一直拉着我的手,除此之外,我身后还有一人,我也曾经拉过她的手。虽然我不清楚她到底是谁,可我敢肯定,她是个女人。这一点,至少世子能证明我的清白。” “不错,”南行止毅然承认,“此外,在发现驸马失踪时,成青云也还在,而且她还说过话,想来有人听见了。” “是,”成青岚也立即为成青云作证,“嘉仪公主,你发现驸马失踪时,曾急切地要想去寻找,成青云还出言劝诫过你,难道你忘了?” 嘉仪公主一怔,无言以对。 “其二,”成青云的心越发澄净明了,“驸马失踪的这段时间,既然是将你带走,那么我如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回来?这密室错综复杂,就算门上做了记号,我也无法在黑暗之中如此顺利的找到做了记号的门。所以,驸马的怀疑,我并不承认。”她顿了顿,在众人质疑之前,向驸马质疑发问,“驸马,你说你听到的是我的声音,请问是什么样情况之下的声音?是说话声,还是其他的声音?” 驸马没想到成青云会反过来质疑自己,但被她这么一问,他心头越发不敢肯定。他蹙眉,迟疑地说道:“我只听到一声,就是那人出招时地低喝声。” “这么说来,根本就不是说话的声音了,这样的声音,并不是正常人平时的声音,或许会变得模糊,当时情况那么紧急,驸马难道就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成青云平静地问道。 驸马静默许久,呼吸微微变得急促,他沉了一口气,努力回忆那人的声音,可越是用力回忆,那声音便越是模糊难辨。他苦笑地摇头,说道:“我在当时地情况下,第一反应就是那是成的声青云的声音,虽然不敢肯定,但第一敏锐的感觉,还是不容忽略。” 成青云已经没有再与他纠缠的必要。凶手不会是她自己,那么凶手,一定在这众人之中! 身处黑暗,无法看清身边之人的面目,而危及时时刻刻就在身边,越是如此,越是黑暗,就越是需要她在心底保持明亮澄净。就算无法看见,她也要查出真相,揪出凶手! 南行止说道:“如此一来,还有谁怀疑成青云?”他冷沉一笑,“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既然已经面对面了,还有什么阴谋,就尽管使出来吧。但是我必须给你警告,第一,不要试图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脚,第二,不要以为自己可以玩弄人心。否则,我势必会让你付出惨重代价,决不罢休!” 虽然他未言明那个“你”是谁,但众人也清楚明了,南行止这番话,是对幕后的真凶说的。他的话语虽然平静,可已经暗藏杀机,只待风浪,将那平静危险的杀意,掀成滔天巨浪! 猜忌和恐慌,快速在众人之间蔓延弥散。 成青云、南行止、成青岚、南澈、李胜、嘉仪公主、驸马、三公主、萧妃、彩月。这十个人之中,到底谁才是幕后的真凶? 经过此番意外之后,到底还有谁敢相信谁?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南行止曾经怀疑过,这些人之中,有两个人消失过一段时间,其中一个人是驸马,那么另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真凶。 到底是谁?这人又是如何在密室之中行动自如,在刺杀了驸马之后,又快速迅捷地回到众人之中,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众人相互防备着,在密室之中休息了一会儿,嘉仪公主固执地要和驸马走在一起,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对方,终于放心下来。 其余的人,李胜护在南澈身边,彩月与萧妃一起,成青云与南行止以及成青岚一起,最终只有三公主,无措又茫然地跟在嘉仪公主身后。嘉仪公主照顾驸马,担心驸马伤情,没有闲暇的心思来关注她,只叮嘱她万事小心,便不再多言。 成青云计算着时间,从众人坠入密室,到此时此刻,已经快要被困了三个时辰。 此刻,已经是辰时了,已经天亮了。 “我好饿,”三公主蹲在地上,半抱着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若是母妃还在,该有多好。” “三公主,节哀,”成青云轻声说道。 三公主并未回答她,变得越发的安静沉默。 “饿了又怎样?”嘉仪公主说道,“就算现在有人给你吃的喝的,你还敢要吗?” 三公主抿唇,咽了一口口水,“那是自然,我怎么敢肯定,别人给的吃食有毒无毒?” 第147节 “所以如今,除了安全的走出这里,没有别的办法。”驸马低声一叹。 “就怕那凶手,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困死在这里。”三公主委顿无力,虽然愤慨不已,但也没有力气和精力将情绪发泄出来了,“难道,那凶手为了杀死我们,不惜和我们同归于尽吗?他也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难道他不想出去了吗?” 她突然一喜,说道:“若是能找出真凶,然后逼迫他带着我们找到出口,这样一来,不就简单多了吗?” 黑暗之中,众人无声打量着、防备着所有的人。 成青岚轻淡一笑,说道:“若是果真如此简单就好了,真凶这样狡猾,不但隐身于我们之中,更让我们这行人互相猜忌不再齐心……何况,谁能肯定谁就是真凶呢?就算找到了真凶,他若是铁了心要和我们同归于尽,还怎么找出口呢?” 第200章 再见血腥 成青岚的话,让三公主心中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成青云心情平静,微微蜷缩着,坐在地上休息。在黑暗之中,一分一秒,都变得无比的煎熬与漫长。这地下密室有些阴凉,她将手和脖子都用衣服遮好,好在她穿得比较多,不至于感觉冷。 “大郎,你的手有些凉,”嘉仪公主轻声说道。” “只是手凉而已,并不冷。”驸马宽慰地说道。 “我也冷,”三公主轻声一叹,“若是我也带驸马进宫就好了……”顿了顿,她又庆幸,“也幸好没带着驸马,否则他也会跟我一起倒霉的。” 她声音一落,忽而又“嘶”了一声,“怎么有蚊子?我脖子好像被咬了一口。” “这么冷,怎么会有蚊子?”嘉仪公主说道。 三公主闷闷地嘟囔了几声,“或许是我搞错了,我的脖子又没什么感觉了。” 南行止与成青云南澈等人都没再说话,这密室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尽头,所以最好不要浪费体力。 “休息好了吗?”南行止起身,轻轻地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和无法看见的衣褶,说道:“不要在这密室之中多耗费时间了,多一分未知,就多一分危险。大家自己小心防备,不管真凶是谁,当下只能自己护好自己。” 他在黑暗之中,摸到成青云的手,轻轻地握住,带着她往前走。 成青云还未站稳,下意识伸手去找成青岚。她的手只来得及抚过成青岚的衣袖,成青岚轻声一笑,说道:“别担心,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成青云这才放心,埋着头跟随南行止向前,每走出一扇门,就在门上刻上记号。 “你们有没有听见?”成青云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声音。” “嗯,”南行止回答,“听见了,但是还不能确定是从哪儿传过来的。” “是什么声音?”嘉仪公主疑惑地问,“我怎么听不见?” “不仅仅是声音,”成青云深深地嗅了嗅,抬手揉了揉鼻子,“连空气都比刚才更加潮湿了。” “是,”李胜说道,“这密室的墙上,能摸到些湿润。” 成青云闻言,伸手去摸身边的墙壁,果然这密室的墙壁冰冷潮湿,连门都有些潮湿腐朽,她用短剑刻记号时,也不好着力。 “等等!”南行止突然一停,他慢慢地转身,看向身后,说道:“又少了一个人!” 成青云一瞬惊慌,又听见了成青岚说道:“少了谁?”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抿紧双唇。 “我和驸马都在,”嘉仪公主紧紧地握着驸马的手,从未放开过。 李胜和彩月也同时回答,萧妃和南澈都还在。 “三公主!”南行止说道,“三公主的脚步声刚才还在,可是现在却没有了。我方才注意听其他地方传来的奇怪的声音,没有注意到她,现在一听,果然是她不见了!” “会不会是走散了?”嘉仪公主无措又内疚,“她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扶着大郎,没有时时刻刻注意到她……” “她与我们走散,最多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南行止说道。 “或许她还在方才的密室内休息?”成青云推测时间和应该行走的距离,“会不会是她没有注意到我们已经走了?” “半盏茶的时间,我们走得还不远,要不然谁回去找一找?”嘉仪公主提议。 “谁回去找呢?”萧妃疑惑地问,“我想,没有人愿意单独离开吧?” 谁能保证,单独回去找三公主,不会遇到危险?不会与真凶狭路相逢? “既然如此,就让两个人回去找?”嘉仪公主心头越发急切,“三公主一个人在后面,我实在不放心。” “两个人?”南澈只是质疑一问,不置可否。 南行止摇头,“就算是两个人一起回去找,就没有危险了吗?谁能保证,回去的两个人之中不会有凶手?若是如此,另外一个人不就危险了吗?” 众人顿时一静,各自迟疑不定。 “如此,本王回去找,”南澈的声音如水一般平静温和,“三儿是本王的侄女,岂有置她于不顾之理?”他吩咐李胜,说道:“李胜,你随本王一同回去看看吧。” “王叔?”南行止蹙眉,微微梗了梗之后,说道:“王叔如何判断方向?” “门上不是有记号吗?”南澈说道,“我摸着记号,便可以了。” “虽然有记号,但是……”南行止蹙眉,“记号已经被凶手破坏了。王叔只怕,无法分辨出真正的记号。” 众人蓦地惊愕不已,成青云急切地说道:“记号被破坏?如此一来,若是我们选择的向西的这条路有问题,我们就算想要原路返回,也不可能了?” “是,”南行止并没有迟疑,“这也是凶手狡猾的地方。” 成青云在心头暗骂了几声这凶手可恨又卑鄙,沉吟片刻,问道:“如此一来,还怎么回去找三公主?” “若是凶手将混淆或者破坏了记号,那方才你又是如何回去找驸马的?”南澈稍稍疑惑,又沉眉,“你在黑暗之中的方向感,也如白昼一样?哪怕这里是有无数个方向的密室?” “是,”南行止淡淡地点头,他犹豫迟疑地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袖口,气息微微一沉。 “这么说来,也只能由你去找三公主了?”南澈呓语般低声说着,片刻之后,又立刻否定,“不行,你一个人回去实在危险,不如让我和李胜随你一起回去找。” 南行止轻声喟叹,“不行,王叔,我们三人若是一走,其余的人恐怕难以应对危险。萧妃和嘉仪公主都是女人,驸马又受了伤,虽然成郎中和成侍郎都有身手,可成郎中身手较弱,若是真的遇到厉害的危险,成侍郎一人,应对起来恐怕捉襟见肘。何况,如今真凶在暗,其余人在明,恐怕会防不胜防。” 众人犯难,南澈沉重地叹气,“如此一来,我们这行人,既不能有人单独行动,也不能分散了?” “是,”南行止说道,“一起回去找三公主,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们走过来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回去也不会耗费太久。若是不愿意跟随一起回去找三公主的,可以自行选择留下,但是……后果自负。” 冰冷的声音不含喜怒,虽然冷漠,可已经说得仁至义尽。众人就算再犹豫迟疑,也不能反对。南行止带着成青云返回,南澈与李胜自然跟随。其余人迟疑之后,纷纷着返回去。 走过的路途或许会走得更加顺畅一些。成青云在黑暗之中摸索着谨慎前进,又不忘去摸一摸自己刻下的记号。虽然记号还在,但南行止提醒她,其他的门上也有类似的记号。若是有人走失,原本可以循着记号走回来,但是若是有多个难以分辨的记号,该如何选择? 好在南行止方向感惊人,否则在这如蜂窝一般的重重密室之中,所有的人都会如同无头的苍蝇。 往回走了大约六七间密室之后,成青云突然停住脚步。 她用力深吸一口气,浑浊潮湿的空气,让她的鼻腔变得黏腻发酸,刺痒难受。虽然嗅觉变得有些迟缓,可她依旧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怎么了?”南行止疑惑地问。 “有血腥味,很浓!”成青云的声音微不可闻的飘虚发颤。 此刻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除了是与他们走失的三公主的,还有谁? 南行止猛地握紧双手,周身的气息瞬间低冷又肃杀! “就在前面,不远了!”成青云说道,“赶紧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南行止立刻推开门,快速返回,就在推开门的一刹那,血腥味犹如幽浮的暗香,飘渺缕缕地送入鼻息之间。 成青云立刻拉住南行止,同时叫停其他的人,快速地说道:“就在这里了,大家不要乱动,以免撞到三公主。” 众人当即停下脚步,南行止环顾四周黑暗,试探着叫道:“三公主?三公主,你怎么样?” 死寂漆黑的密室之中,并没有听见任何回音。不祥的预感如同恶魔的利爪般纠缠撕扯着,甚至让人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有光就好了,”成青云双眼泛酸,用力地眨了眨,轻轻地说道。 “灯盏之中还有些许残油,可惜没有灯芯,无法照明。”南澈沉痛地一叹。 成青云一怔,若有所思地问道:“残油?”她忽然想到什么,立即挣脱南行止的手,掀起自己的下裳,抓住衣袂边缘,用力一撕,撕下布料来。 这突然传来的裂帛声嘶哑又尖锐,让人一惊。成青云抬手摘下头上的发簪,将布条裹在簪子的一端,绑好之后,说道:“李侍卫,借你灯盏之中的残油一用!” 这密室之中浓烈的血腥味让人窒息又作呕,嘉仪公主捂住唇无声地落泪。三公主虽然与她关系并不亲近,可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南行止听声辨位,很快将李胜手中的灯盏拿了过来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将裹着布条的簪子探进灯罩之内,摸到灯罩内的残油,努力地让剩下的残油浸透簪子之上的布条。 待觉得差不多之后,她拿出浸了灯油的簪子做的火把,问道:“谁有办法将弄点儿火星出来?” 第201章 血色罗裙 成青云干脆利索地一系列动作做完,南行止已经明白她的意图。 这行人当中,不是皇室贵胄,就是权贵门第,谁会没事带个火折子或者打火石? 成青云这一问,恰好就难倒了这里的人。南行止轻轻蹙眉,问道:“谁有银簪子或者金簪?没有银簪金簪,手镯之类的都行。” 萧妃立即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饰,虽然她贵在妃位,可这段时间皇帝冷落,让她不敢过分招摇,所以就算赴宴,也并未精心奢华打扮。 嘉仪公主从自己发鬓之上摘下一支金镶玉簪子,递给南行止。 南行止摸了摸这支簪子,仔细地感受了簪子稍微尖锐的一端。可惜这尖锐的一端是玉,其上才包裹着金,金簪之上,镂刻凤凰牡丹,华丽精美。 他又摘下自己头上的簪子,轻轻地与嘉仪公主的簪子相撞,一星火光立即闪出,一瞬划破无边的黑暗! 哪怕只是这一闪即逝的星点火光,也让众人精神为之振奋!犹如失明已久的人总算见到光明,内心激动如澎湃的海潮! 成青云循着方才南行止撞击出来的那点光源,将手中的簪子举过去,轻轻地敲了敲,南行止立即循声,将两支簪子靠过去,用力撞击,反复试探几次之后,终于有火星落在浸了油的布条上,布条慢慢地燃烧起来。 一豆火光,瞬间将浓重的黑暗驱散,成青云心跳加速,她一抬头,看见南行止,那般久违又悸动。 其余的人,似乎也沉浸在着久违珍贵的火光之中。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漆黑俊利的双眼微微闪烁。他深切又匆忙地看了她之后,立即转身—— 短暂的喜悦,如同在黑暗之中绽开的霎那烟火,瞬间消失。 密室的地上,淌着蜿蜒流动的血液,三公主,便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浸透蔓延的血迹,将她一身锦衣华装染得斑驳诡异,狰狞又恐惧。 南行止狠狠地闭眼,垂于身侧的手用力握紧! 其余人沉默不语,压抑与死寂,再一次沉沉地压迫而来。甚至比方才黑暗无光时,更加凝重悲怆。 “若阳……”嘉仪公主不可置信地叫了声三公主的名字,身形微微一颤。 第148节 成青云咬紧牙关,立刻避开地上蜿蜒流淌的血,走到三公主身前蹲下。 南澈也立即蹲下来,当即去试探三公主的鼻息和脉搏,片刻之后,摇头起身。 成青云摸了摸三公主的手,尚有余温,她又摸了摸地上的血,血并没有冰凉干涸,说明三公主被害不久,或许才刚刚断气。 她再检查三公主的尸体。 面部,三公主面部平静,干净,五官端正,柔和,只是双眼微微睁着,瞳孔失神涣散,可并未浑浊,依旧清明净亮。 她身上的致命伤,是脖子上那一道伤痕。此时,依旧有血水不断的从伤痕之处涌出来。成青云将手中燃烧的簪子递给南行止,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仔细观察三公主颈部伤痕的情况。 “伤口长十寸,从左至右,割断颈部重要经脉和血管,”她眯了眯眼,轻轻地用手掰开三公主的嘴,“三公主口中有血,或许是从颈部涌到口中的,应该是被割断了咽喉。”她面色平静得近乎冷漠,又继续说道:“伤口很细,若不是拉扯,应该与一页纸的厚薄程度差不多,可见,凶器十分的锋利,而且十分的细薄……” 她顿了顿,抬手抚上三公主的肩膀处,从肩膀上捻起一缕染血的头发,“头发……难道是凶手不小心从三公主头上扯下来的?” 她将那缕头发绑好,从袖口中拿出手绢,包好,又说道:“这缕头发的上端十分整齐,若不是一刀剪下来的,就是凶手在行凶时,从三公主头发上割下来的。否则,若是扯断的头发,不会这么整齐。” 她轻轻地捧起三公主的头,观察她的发鬓,“可是三公主的头发很整齐,一时难以发现被切断的头发的痕迹。”人的头发千千万万,更何况是女人的头发?想要在千千万万的发丝之中,找到一缕被切断过的头发,谈何容易? 她将三公主的头轻轻地放下,说道:“三公主是被人从背后控制住,然后凶手从她身后拿出锋利的凶器,在她脖子上用力一抹!割断了她的颈部经脉和咽喉……” “可是……”成青云的目光落在三公主的右手上,她的右手放在腹部,手心朝上,被没有被血浸过,依旧白皙干净。“很奇怪……” “怎么奇怪?”南澈问道。 成青云指着三公主的右手,说道:“若是平常人身体受了伤,一定会用手捂住伤口。被割了脖子也一样,肯定会用手捂住脖子……”她抬手,做了一个示范动作,“而且,比较重的伤,可能会用两只手一起按住伤口。但是……三公主的手却很干净。除了手背上染了血之外,手心没有丝毫血迹。” “这倒是与沈太妃被害时的情况很相似。”南行止似笑非笑地说道。 成青云的呼吸蓦地一滞,倏然瞪大双眼抬头看着南行止,“若是如此,那么杀害沈太妃的人和杀害三公主的人,或许是同一个人!”她语速很快,有些激动,“那么与刺杀驸马的人,是不是同一人?” “若不是同一个人,那也极有可能是同伙……”南行止漫不经心地讥讽道,“蛇鼠一窝而已。” 南行止手中那一炬灯火摇曳闪烁,将映在墙上的暗影衬得峭楞嶙峋、诡异扭曲。 “凶手有没有可能,还将凶器藏在身上?”南澈问道。 南行止蹙眉,略带几分轻蔑地笑道:“我若是凶手,在行凶之后,还要回到人群之中,以免被发现,所以会在第一时间,把凶器扔掉。这里的密室成百上千,而且错综复杂,又没有光线,就算发现了三公主被杀死的原因,也没有办法去寻找被凶手丢掉的凶器,毕竟,与其与寻找凶器浪费时间,大部分人肯定更乐意不去管死者,而是去努力寻找出密室的方法。” “可明知道凶手就在身边,却依旧束手无策,让其逍遥法外继续害人……到底是密室更危险,还是凶手更危险?”南澈沉吟片刻,轻轻地摇头,说道:“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出真凶?” “或许凶手来不及将凶器扔掉呢?”萧妃谨慎斟酌地说道,她迟疑又询问地看向南澈,轻声说道:“方才世子不是说,从三公主失踪,到三公主被害,并没有多长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或许凶手来不及扔掉凶器……” 她欲言又止,斟询地看了看南行止,轻轻地敛衽垂首。 “如此说来,若是现在就搜身的话,或许还能发现凶手身上的凶器?”嘉仪公主半信半疑,却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查看众人身上的情况。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之中,只有成大人带了武器,不如就先看看成大人的短剑如何?”驸马微微眯了眯眼,敏锐又探究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转头迎上他质疑的目光,心底生出一股倔强和不安,她冷声说道:“三公主脖子上的伤口很细,类似于锋利的薄片之类的伤口,而我的短剑,剑刃虽然锋利,可根本没有办法造成那样的伤口。” “这些都是成大人的一面之词。你会断案,难道就不会更好的掩饰作案手法?你了解每一种伤在人体之上的情况,难道就不会故意解说伤情来误导我们?”驸马一手扶着嘉仪公主,一手按住腰腹间的伤口。 他腰腹上的伤已经止血,染上血水的衣襟也已经干涸。可他脸色苍白,神色笃定猜忌,在这昏暗又浑浊的光线之下,显得有几分阴险冷酷。 “也对,”嘉仪公主自然同意自己丈夫的看法,“成大人,我们对什么武器留下什么样的伤口并不了解。难道短剑就不能造成那样细的伤口了?本宫看你的短剑,锋利无比,堪比龙泉七星,是剑中极品,如此精良的宝剑,难道就不能割出极细的伤吗?” 成青云捏紧袖口,又忽而轻笑一声,松开手指。 嘉仪公主之所以对她咄咄逼迫,不过就是怀疑是她伤刺杀了驸马,若是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倒是可以免去许多猜忌和麻烦。 她抿唇,隐忍着内心的怒意和轻蔑,对嘉仪公主说道:“公主,在下可以拿出短剑来给你们检查,若是在下的短剑没有问题,而且真的不能割出那么细的伤口,还请公主和驸马也配合查案,搜一搜自己身上知否藏有凶器。” 嘉仪公主脸色一沉,“你怀疑本宫?”她细长的眉头轻轻地挑着,眉心轻蹙跳动,可见已是怒上眉梢。 “并没有,”成青云风轻云淡地否认,“只是照查案的惯例,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和可疑之事而已。”她甚至怀疑,驸马和公主故意上演了一处苦肉计,好让所有的人对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将疑心转移到他人身上。 就因为自己带了从不离身的短剑,就遭人怀疑,成青云也是又怒又不甘。 她抿唇,轻轻地垂首,伸手去摸放在袖中的短剑。短剑紧贴着她的手腕,已经氤氲出了淡淡的温度。 她慢慢地把短剑拿出来,放在手中,递出去给嘉仪公主看。 灯火摇曳婆娑,映照在那镌刻着兰花若月的剑鞘上。那原本素白的兰花图纹,此时却染着血色,殷红诡谲! “血?”嘉仪公主阴冷地问道。 第202章 浮光一线 成青云在霎那间如坠冰渊。她全身瞬间僵硬冰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兰花短剑。 南行止与成青岚脸色同时一沉,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嘉仪公主脸上的怨恨和怒火似已经快要隐忍到极致,只是阴沉沉地说道:“成青云,你的短剑上有血,你有什么可说的?” 成青云张了张嘴,竟无话可说。此时此刻,她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她立刻拔剑出鞘,站在她身前的嘉仪公主带着驸马后退几步,警惕戒备地看着她。 李胜在电光火石之间,挡在了南澈身前,随时要向成青云攻击而来。 成青云颤抖着收回手,短剑险些掉落在地。 南行止无声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短剑拿在手中。他手中的那一炬小小的火焰,此刻泛着淡黄色的光芒,火光微弱闪烁,犹如风中残烛,将他的脸和眼神照得异常阴沉。 他用火光照亮短剑,被插入的剑身之上,也有血迹。 成青岚眉头紧蹙,抬手抹了些剑上的血在指尖之上,放在鼻息间闻了闻。 “没有血腥味……”成青岚轻声说道,“这或许不是血……” 南行止也用手摸了摸,手指尖碾了碾,“很淡,并不黏稠……”他放在鼻前闻了闻,双眼敏锐地一眯,沉声说道:“有些海腥味儿……还有淡淡的酒味……”他讥讽一笑,“什么血会有这样的味道?” 南行止将短剑放回剑鞘之中,看向嘉仪公主、南澈等人,说道:“若是不信,你们可以亲自检查。” 嘉仪公主半信半疑,并未上前,李胜得了南澈的吩咐,上前检查,他恭敬地从南行止手中拿过短剑,闻了闻剑上的血,身为侍卫,自然对血并不陌生。他犹豫踟蹰了片刻,才肯定地说道:“这并不是血。” 南行止拿着短剑,走向驸马,问道:“驸马可要查看?” 驸马慢慢地抬手,将短剑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疑惑地看了眼嘉仪公主,再闻了闻剑上的气息。 “怎样?”南行止的语气有几分咄咄逼人,“这是血吗?驸马?” 驸马蹙眉,将短剑还给南行止,再无他言。 成青云脑中一片混沌,她突然感觉无可奈何。或许只要案情牵扯到自己,她就会下意识紧张混乱。从当捕头以来,所遇到的案子,都是与自身无关的。随着案情越多越复杂,案子已经不再单纯,甚至稍有不慎,便将自己也陷入其中…… 南行止从袖中拿出洁白的手绢,将剑身和剑鞘之上的殷红“血迹”擦干净,其后将短剑放入剑鞘之中,剑入剑鞘的冰冷之声,凌然又冷硬。 他将手绢放入衣襟之内,仔细地收好,轻声说道:“这血迹,一定是凶手趁着人不注意时,故意弄到这短剑上的。这个,”南行止轻轻地碾了碾手指尖之上的血痕,“这就是凶手留下的线索。” 成青云缓缓地抬头,涣散空茫的目色渐渐清明毅然,她抿唇蹙眉,轻声说道:“我的短剑,并不是只有我一人碰过。在李胜侍卫撬门时,我设法将短剑递给他,其间有许多人都曾帮我递过短剑。凶手也许是在帮忙递剑的时候动的手脚。” “如你所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了,”嘉仪公主脸色不虞,“当时那么黑,谁知道谁帮你递过短剑?也根本看不见到底是谁做了手脚。” 成青云从南行止手中拿回自己的短剑,又趁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众人露在衣袖之外的双手。 除了驸马之外,没有人的手上染着血迹。凶手要趁机将这殷红的染料染到短剑上,不用手涂抹到底会用什么办法? 她将短剑放回衣袖之中,又看了看躺在血泊之中的三公主。 曾是芙蓉相交映,如今揉碎桃花满地红。她俯身,在那一炬微弱的火光即将熄灭之前,抬手阖上三公主已经毫无生机的双眼。 传说,将死之人的双眼,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成青云却希望,能够在死者眼中,看到真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死者已矣,她励志成为死者的双眼,帮助已死之人,看清朗朗青天。 “三公主的尸身怎么办?”她低声问,“要带走吗?”总不能让一位公主,死于这不明不白又暗无天日的地方。 三公主的死亡,虽然让众人悲痛,可在生命都受到威胁时,谁还能保证他人的周全? 南澈沉沉地蹙眉合眼,沉重地摇头,说道:“我们就算想要带走她,可能也无能为力。” 成青云起身,默默地看着三公主的遗体。 密室之中,唯一的一豆灯火似被风摧残,摇曳微弱,黯淡的光芒缓缓消失,最终被黑暗吞没。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死寂。仿佛方才的明亮,不过是将死前的回光返照。 “走吧,”南行止在黑暗之中找到了成青云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人死之后,终将埋身黄土,最终安息在何方并不重要。” 成青云轻轻点头,重新振作,说道:“我们需要找到密室的出口。” “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难走,”南行止沉声说道,“诸位,为防止凶手再次杀人,我会随时点名的。” “如此甚好,”南澈说道。 一行人再次向西而行。那密室之中,浓烈的血腥味渐渐远去,三公主的遗体也许终将沉睡在黑暗之中。 成青云跟随南行止一路向前,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最紧张的程度。短短的一段路途,南行止便点了三四次人名。 凶手或许有所防备和收敛,没再作案。 “你们听到没有,有声音……” 脚步声窸窣,密室之中的回声也不如先前那般沉闷浑浊。仿佛有深谷山泉冷涧潺潺而下。 “嗯,”南行止轻声回应,“方才我们经过这里时,就听到了。” 这声音模糊混沌,难以辨别,一时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声音。可越是未知,为让人畏惧。 再往西走几间密室,南行止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成青云担心地问。 “这里没有门了。”南行止说道。 众人一惊,稍稍陷入惊慌和不安。 “这密室走到尽头了?”成青云将信将疑,“若是走到了尽头也没有出口,是不是证明,这条往西的路,其实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若是如此,难道我们要原路返回最初的那间密室,再找一个方向重新出发?”南澈无奈地问道。 众人沉默不语。 “娘娘……您没事吧?”彩月扶着萧妃,忽而感觉萧妃身体轻轻一颤,不由得紧张担忧地问道。 “没事,”萧妃轻声说道,“只是走累了。” 一个“累”字,仿佛说中了众人的软肋,原本还有一股希望和执念支撑的众人,突然间感觉劳累疲倦。 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危险重重,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却是一条死路,怎么不让人绝望灰心? “青云,你的短剑呢?”南行止沉吟片刻,轻声问道。 第149节 他的声音和气息依旧沉稳有力,温和高远,犹如山巅流岚。只要他一开口,好像就会有希望。 成青云立即将短剑递给他,南行止拿了短剑,轻轻地敲击前方的墙壁,空荡荡的密室之中,传来一声声空响,虽然稍显沉闷浑浊,但却仿佛能敲到墙壁的另外一面。 “这并不是一堵死墙,”南行止说道,他将耳朵贴在墙面上,“那些模糊的声音,是从墙的另外一面传过来的。” “难道这堵墙的另一面是出口?”成青云立即上前,也贴在墙上仔细听,“这声音很模糊也有些嘈杂,这墙的另一面,是不是大街上?” “并没有人声,”南行止否定,“皇宫之中有密室或者暗道,出口一定会设在隐秘的地方,绝对不会让人发现。”他若有所思,喃喃地推测说道:“我们一路向西,拙政苑的西面,通往皇宫出口,也是太液池池水流出皇宫的方向。这密室……或许是在太液池之下……” 成青云思索片刻,惊愕又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么说,这堵墙的另一面,或许是太液池的池水?” “不,”南行止摇头,“我们走出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早就走出太液池的范围了。这墙后若真的是水……或许是护城河的水,也可能是太液池流入护城河的湖水。”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嘉仪公主握紧了驸马的手,“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这堵墙怎么开?若是开了,谁能知道这水能有多深?” 南行止轻轻地敲了敲墙面,“这墙很厚,足以抵挡水的压力,想要打开这堵墙,谈何容易。” 驸马无奈冷笑,“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出口就在这里,却还要被困死在出口之处吗?” 南行止沉静下来,片刻后,问南澈,“王叔,你可曾听说过皇宫之中的密室或者暗道?” 南澈轻声说道:“这皇宫经历过几个朝代,有好几百年的历史。这密室和暗道,到底是哪一年修建成的,尚未可知。若是有人能懂得机关,或许还有办法。” 成青云蹙眉,“驸马的龙泉山庄之内,不是也有类似的机关暗道吗?” 驸马闻言,若有所思地说道:“若是能够看见,或许能找到开门的机关。这密室设计得这样复杂,恐怕当初设计的人,也并没有想过有人会真的找到出口。所以……开门的机关,或许并不难找。” 众人将信将疑,开始在四面八方的墙壁上寻找开门的机关。 “这是什么?”黑暗之中,嘉仪公主似摸到了什么,“在这面墙上,有一块可以移动的砖头。” 驸马连忙说道:“可以将砖块移开,但是小心些。” 成青云和南行止几人纷纷循声摸索过去,果然摸到一块刻有浮雕花纹的砖块。这密室之内,所有的墙面几乎都是粗糙的一面,只有这面墙上,有一块雕刻图纹的砖石。 砖石果然可以移动,而且内部中空。 第203章 惊涛骇浪 成青岚轻轻地将成青云推开,将她挡在自己身后,与南行止并肩而立,说道:“世子,一起推开这砖石吧。” 南行止稍稍定了定,才有些勉强地应声。 “其余人躲开些,以免砖石内有暗器或者毒……”驸马谨慎地提醒道。 砖石慢慢被推出来,粗粝的石块摩擦墙面的声音碾磨啃啮着人心一般。直到声音停止,众人才从窒息之中解脱。 众人稍等片刻,并没有听到暗器声,也没有发现毒气,暂时松了一口气。 “机关果然是在这中空的墙中,”南行止伸手摸了摸,“好像是一个转盘,类似于船舵,可以转动。” 驸马闻言上前探索机关,“这或许就是可以打开这面墙的机关。”他迟疑地说道,“成侍郎,你可了解机关?” 成青岚摇头,“在下对机括之类,了解甚少。” 驸马谦和地说道:“既然如此,请让在下和世子一起推开这堵墙,若是这机括有问题,我可以随机应变。” “如此,甚好。”成青岚稍稍退后一步,感觉后背撞到人,那人身量轻而柔,险些被他撞得一个趔趄。他赶紧伸手,将那人抓住。 “青云?”他问。 “我没事,”成青云无所谓地说道,稍稍后退了一步。 “不要动,”成青岚握紧她的手,没有放开。 “诸位,我要推动机关了,墙一旦被推开,或许会有大量的水涌进来,大家尽量小心。”驸马提醒道。 南行止将手放在机关之上,说道:“推慢一些,或许能控制水流量和速度。” “明白,”驸马立即明了。 机关被推动的声音,如同陈旧腐朽的门被推开,声音残破又苍凉,随着机关转动,身侧那堵墙也发出轰鸣般的低沉响声。似远处高空之中,隐约模糊的闷雷般,模糊中,还能听见墙体轻轻颤抖的声音,以及墙面上,陈旧浑浊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之中,空气越发沉重压抑。 成青云屏住呼吸,忽而察觉地面慢慢地被浸湿,双脚被水慢慢地浸透,惊慌之下,是无法预知的畏惧和期待。 黑暗之中,突然听见“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遭了!”驸马啐了一口,“这机括太陈旧了,被推断了……” 话音未落,排山倒海的骇浪瞬间破墙而来,眨眼之间,巨大的水流冲击而进,颤抖震烈,袭击在人身上,几乎将人的五脏六腑都击碎了般。 片刻之间,成青云便被水淹没,来不及呼救和防备,她被巨大的水浪猛地拍起,身体狠狠地撞在墙上,她张嘴痛呼,冰凉沉冷的水瞬间挤入胸肺之中,撕扯得她的胸腔和腹腔一阵剧烈的刺痛。 她挣扎着双手,试图在剧烈翻腾起伏的骇浪之中抓住什么固定身体,以免被水冲走,可束手无策,四周徒剩四壁,根本没有任何可攀持的地方。 黑暗绝望之中,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牢牢抱在怀中,两具身体紧紧相依,随波逐流,互相扶持互相守护…… 几次剧烈的撞击,都被身后的身躯牢牢地挡住,一阵巨浪掀来,身后的人重重地撞在了门上,成青云心急如焚,情急之下,连忙拿出短剑,向外探去,不管碰到什么,狠狠地刺出去! 这一刺,短剑紧紧地扎入了门缝之中,她立刻握紧剑柄,固定住两人的身体,抓住那人的手,以免被水冲走。 这密室也有三四丈高,她顺着门,摸索着往上游,总算浮出水面,一抬手,就是密室的屋顶。 片刻后,身前有人破水而出,扶住门框,粗重的喘息。 “青岚?”成青云剧烈的咳嗽几声,听出这人的喘息声。 “嗯……你没事吧?”成青岚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牢牢地将她揽在怀中。水流湍急迅猛,冲刷得身下的门“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水冲得散架。 “我没事,”成青云身出手来,牢牢地把住门框,“就是不知道我们这是被冲到了什么地方。” “这密室很大,容水量应该也很大,等灌入一定程度的水之后,水流就会变缓……”成青岚轻声说道,“到时候,我们再逆水游出去……” “可是若水全完将密室淹没了怎么办?”成青云轻声问,“说不定还没游出去,就被溺死了……”她死死地抓着门缝,在黑暗中茫然四顾,“不知道其他人被冲到了哪里。” 成青岚静默,黑暗之中,只听见冰冷的水剧烈的冲刷拍打声。 “世子吉人天相,聪慧无双,不会有事。”许久之后,才听到成青岚轻柔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细细的水流,凉而沉。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脑海之中却是一片混沌不安。 “今年的中秋节,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她甩掉脸上的水,轻轻地打了个寒噤,说道:“从沈太妃被害,再到我们被困密室,接着是驸马被暗害,三公主被杀……现在,可能会淹死在这里了……” “这京城和皇宫,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地方。”成青岚将她抱紧,低头问她,“冷吗?” 成青云的牙关轻轻地打颤,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牙齿发相撞的声音。“有些冷……” 成青岚无奈一叹,将她抱得更紧,“可惜没有办法让你暖和些。” “无妨……”成青云摇头,“我还能承受。” “青云……”成青岚低声地叫她的名字,声音暗沉又迟疑,“若是能从这里走出去,你……你辞官离京可好?” 成青云侧首,十分不解,“为何?” “京城太危险,我害怕我不能护你周全,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父亲交代?”成青岚握紧她的腰,手指的力量颤栗得似乎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之中。 “父亲会理解我的,”成青云的身体缓缓地下沉。 成青岚手臂稍稍用力,将她拖起来。 “况且,当初你不是也曾写信给我,让我来京城找你吗?”成青云说道。 “我让你入京,是因为想让你离我近些,这样我便能照顾好你,”他无奈地一笑,“我从未想过,让你入京做官,更不想……你走了父亲的老路……” 成青云一惊,心头泛起惊澜,“父亲的老路?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成青岚欲言又止,成青云殷切催促着他,“青岚,你告诉我……小时候的事情,我好多的记不清了,我只知道,父亲曾经在京城做过官……他到底是一个什么官?” “父亲……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成青岚说道。 “我想问的是,父亲当的是什么官,官职是什么,官居几品?”成青云逼迫地追问。 成青岚摇头,“青云,不要再追究过去的事情了,”他的声音柔软下来,“你辞官离开吧。” “不可能!”成青云斩钉截铁地说道,感觉到自己的态度太过冷硬,她又解释道:“皇上命我查嘉仪公主侍女睿儿被害一案,又让我查沈太妃被害的案子,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辞官了。” 成青岚讥讽一笑,“是因为南行止吗?自从你与他相识之后,他便一路推着你往上走,你进刑部,是他安排的,你升官,或许也是他安排的。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为何要把你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推到风口浪尖上?说得简单些,或许是因为你有断案只能,说得复杂些,或许他是在利用你,想图谋什么。” “我有什么可利用的?”成青云不解,她牙关颤抖得更加厉害,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有些激动,“青岚,你实在多虑了。” 成青岚脸色苍白又铁青,呼吸沉重又绵长。 成青云的腰被他紧紧地搂着拖着,隐约能察觉到他颤栗的手臂,似积蓄了强大的力量,却强力隐忍着。 “我是怕,你将来会受到伤害,”许久之后,她才又听到成青岚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依旧愠怒,可更多的是无奈,“将来朝中局势若是改变,连我都不敢保证不会伤及到你。” 成青云侧首,清湛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你要做什么事情,还会伤害到我?”她语气略带揶揄调侃,态度浑不在意。 “假设而已,”成青岚如呓语般,低声说道。 成青云的唇微微发抖,正欲说话,模糊的话音还未说出口,便听见了模糊的呼喊声。 “你听,是不是有声音?”成青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层层叠叠又起伏扭曲的水声之中,回荡着微弱又飘荡的声音。有男有女,似无数牵扯不断的丝线一样,缠绕在了人的心里。 “我也听见了,”成青岚轻轻点头,同时感受着身边水流的速度。 他与成青云两人一起浮出水面时,水到达他们胸口,如今谁已经快要淹没颈部了。 “水流变缓了些,”成青云说道,“可以逆着水游,说不定能游到密室的出口。” “不错,”成青岚点头赞许,蓦地又担忧地问她,“你能游过去吗?” “可以,”成青云试探着慢慢地放开他,攀着密室顶端,用力地划水,试图逆流而去,“我还有力气。尽快游回去,吸足一口气,说不定还能浮出水面。若是等密室完全被淹没了,就有些困难了。” “好,”成青岚也立即放开门框,双手在水下摸索了片刻,搂住她的腰,“我带着你游过去。” 成青云并没有拒绝,反而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衣襟,两人逆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地向前。他们被冲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密室之中,若不是可以逆水而游,他们也许完全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穿过几间淹没了水的密室之后,终于到达了最后一间密室。这里的水流相当的湍急,水流很是复杂,强大的水流从外涌进来,水中卷起无数的漩涡和暗潮,成青云游过去之后,立刻听到了南行止的声音:“青云!你是吗青云!?” 成青云心头似这不断翻滚的浪潮一样,难以平静。她微微哽咽,模糊地回了一个音,突然又反应过来这样的声音或许会被水声淹没,平复了气息之后,又准备再次回答。 第204章 重见天日 第150节 还未开口,一道水流似箭一样划开,向她冲了过来。她一惊,突然感觉到有人抓住她的手,死死地扣住,顺水一拉,把她带了过去。 那人摸到她的脸,冰凉的脸碰到冰冷的手心,却似烫得她想要微微逃离。 “世子,是你吗?”成青云轻声问。 “是我,”南行止轻声一叹,似劫后余生般,惊魂未定。 “其他人呢?”成青云问,“他们都被水冲走了吗?” “驸马和王叔都早有准备,李侍卫护着王叔,并没有被冲走太远。嘉仪公主水性不错,也没事。”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轻轻点头,“他们人呢?” “他们已经先出去了,若是没有意外,已经浮出水面了吧。”南行止说道,“你与成侍郎在一起吗?” “是,”成青云连忙回头,听见成青岚叫了声,“世子。” “没事就好,”南行止蹙眉,“水已经快要完全淹没密室了,我们赶紧离开。” “萧妃和彩月呢?”成青云迟疑地问。 “水冲进密室时,萧妃和彩月,应该是和嘉仪公主在一起的。”南行止轻轻摇头,“她们两人我暂时不清楚,先出去再说。” 成青云不再追问,深吸一口气,没入水中,和南行止以及成青岚两人一同逆水而出。 这水中,一片黑暗混沌,出了密室之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向上浮水,耳边已不再是死寂一片,水中传来荡漾又模糊微弱的声音。越往上,依稀的光影越是清晰。 混沌的水光阴影之中,她依稀看见水的上方浮着两个人影,她立刻指给声旁的南行止与成青岚看,三人无声传递眼神,心照不宣。 待得破水而出,成青云急促的呼吸空气,刺痛酸涩的胸肺尖锐的疼痛和窒息总算得到缓解。 “世子!成侍郎!”清朗沉厚的声音从岸边传了过来。 成青云连忙抬头四顾,烟波浩渺,风过吟吟。一江绿水荡漾,潋滟朦胧,雾色澹澹,临江而霭,如斯如画,美不胜收。 “这果然是护城河吗?”成青云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问道。 南行止立刻拦住她的手,仔细地观察她脸上的伪装,“你这妆容倒是不错,至今都没有被水化掉。” 成青云抿唇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荡漾在水面的倒影,“那是,我这是防水的。” 南行止蹙眉,将她头上的一根水草摘下来,又擦了擦她额角的泥,轻声道:“上岸吧。” 江水汤汤,风声如涛,淼淼江水粼粼而开,三人如水中之鱼,灵敏轻快地游到了岸边。 李胜连忙将三人拉上岸,说道:“世子,在下已经生了火,去火堆旁烤烤吧。” 江畔白雾缭绕,清风之中,稀疏如雪的芦苇摇曳卷席,翩飞如蕊。 岸边已经生起了两堆火,火堆之中燃烧的,是干枯的芦苇杆。 嘉仪公主和驸马相拥而坐,依偎在一堆火旁,慢慢地将头发和衣服烤干。 另一堆火旁,只有南澈一人。他一身素色织绣皎月青竹的锦衣已经完全湿透,可依旧临风而立,翩然清卓。 成青云看着都为他冷得慌。她随南行止慢慢上了岸,拿出短剑砍干枯的芦苇。 忽而有人跟了过来,她警惕地转头,竟发现是彩月。 原本以为,萧妃和彩月两人必定凶多吉少,但没想到,她们二人竟先他们一步上岸。 彩月谨慎地跟在成青云不远处,捡一些倒在地上的干枯芦苇。 成青云轻叹一声,泄愤般,拼命地用短剑挥砍,一下子砍了许多,分了一些给彩月,彩月千恩万谢地抱着芦苇,回了萧妃声旁,赶紧将芦苇点燃生起火来。 成青云抱着芦苇回到岸边,南行止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拉着坐下。 成青岚从南澈那借了火,将芦苇点燃。 芦苇燃烧得很快,可火势不小,冰凉的身体一靠近火源,氤氲着的暖流慢慢流转,冰凉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成青云看了看其他人的情况,除了受伤的驸马和原本体弱的萧妃情况稍微差一些,其余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轻声一叹,“这是出宫了吗?没想到,拙政苑东偏殿底下的密室,竟然可以通向皇宫之外。” 南行止脸色微微一沉,轻声说道:“只怕,从今之后,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皇上监视起来了。” 气氛蓦地一沉,成青云看了看成青岚,欲言又止。 “如今我们本应该还在拙政苑之中,等候沈太妃一案被查清的。”南行止似笑非笑,“可巧,现在除了皇上和嫔妃之外,其他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离开拙政苑了,若是皇上查起,可要如何解释?” “该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南澈说道,“最好是你我二人进宫,将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他又乜了眼萧妃,低声说道:“萧妃娘娘是皇上的妃子,不宜离开皇宫,稍等收拾妥当之后,就立刻秘密护送娘娘回宫。” 萧妃立即起身,向南澈行礼,“如此,多谢平王殿下。” 几人误闯皇宫密室的事情,可大可小。就看皇上要如何处理了。 成青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长得并不是很牢固。 日光破雾而来,照得江面通透澄澈,波光粼粼。 护城河环绕京城,迂回蜿蜒。雾色散尽之后,京城巍峨壮阔的轮廓,映衬这昳昳光影,雄浑而壮丽。 李胜先行入了京城,雇到马车之后,将一行人接到城内。 马车悠悠停在瑞亲王府之前,几人匆忙下了车,快速而隐蔽。 南行止立即让人伺候萧妃与嘉仪公主换洗,同时让大夫为驸马包扎伤口。其他人,则清洗换衣,收拾妥当之后,所有的人准备立刻入宫面见皇帝。 可这一行人如今不该出现在宫外,如何入宫,根本就是一大问题。 南行止早已有所准备,他梳洗换衣之后,立即去见了瑞亲王王妃。虽未对王妃说明情况,可王妃得知事态紧急,不敢有所拖延,以进宫拜见俪贵妃为由,准备好了车架入宫。 成青云与南行止藏在瑞亲王王妃的马车之中,顺利地重回宫中。 入宫之后,瑞亲王王妃与前来接待的宫女随口聊天,这才得知皇帝与俪贵妃早在今日清晨之时就离开了拙政苑。 但是拙政苑,依旧被严苛看守着,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想要顺利见到皇帝,不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到皇帝殿宇之中,这还需王妃打点。 王妃入了俪贵妃宫中,俪贵妃乍一见到王妃,脸色立刻一变,立即让人把守好宫门。忽而又看见王妃身后的南行止与成青云,更是惊骇不已。 “姨母,入殿说话!”俪贵妃紧张地说道。 入殿之后,俪贵妃屏退左右,疑惑担忧地看着南行止,问道:“行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本是想今日一早询问你们案情,可没想到,你们所有的人,竟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若非她补了妆容,此时的脸色也应该是苍白憔悴,她紧紧地抿唇,修长明丽的双眼之中尽是惶恐担忧,“现在你又突然出现……” 她无奈蹙眉合眼,将手撑在小案上,抬手揉了揉眉心。 “姐,我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我让母妃想办法带我来见你,就是想见到皇上,当面说清楚。”南行止说道。 “其他人呢?”俪贵妃看了看成青云,修长的眉微微蹙着,“我看你们是一夜之间,竟都憔悴了不少,应该是经历了一番波折。” “其余人尚在瑞亲王府,不敢一次入宫见皇上。”南行止说道。 瑞亲王王妃听得个大概,却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心下忐忑又担忧,连忙对俪贵妃说道:“贵妃娘娘,皇上不会怪罪吧?” 俪贵妃亲和恭敬地笑了笑,“姨母,就算皇上怪罪,事出有因,也不会重罚。若是皇上非要罚行之不可,我就向皇上求情,并且搬出您和王爷。皇上不看谁的面子,姨父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何况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又牵扯到公主世子和王爷等人,皇上就算想要惩罚,也不要处理的。” 瑞亲王王妃神色稍霁,面含忧色地点点头。 “如此,姐姐可要想办法,让皇上今日无论如何要来你宫中一趟。”南行止说道。 俪贵妃思索片刻,点点头,说道:“好,”她起身,到殿外吩咐人去请皇帝前来用晚膳,又立刻让厨房准备皇帝喜爱的食物,一切吩咐妥当之后,这才又回到殿中。 “放心吧,若是那些下人请不来皇上,我也会想办法去勤政殿见皇上一面的。” 南行止谢过,俪贵妃又让人准备了清淡的小食茶点,让南行止与成青云先到偏殿等候,自己则与王妃谈谈心。 王妃入宫,有一定的时间限制,时间一到,瑞亲王王妃便离开皇宫,临走时,只往南行止与成青云休息的偏殿看了看,并未交代其他的事情。 暮色渐晚,成青云正在偏殿之中等得有些焦灼,忽而听见殿外有人说话,那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一听便认出来是皇帝贴身宦官的声音。 他此时正与俪贵妃的贴身宫女说话,“方凌,去让你家娘娘准备着,皇上正往这边来。” “好,多谢公公,”宫女方凌欢喜地转身入了殿,将皇帝即将来宫中的事情告诉俪贵妃。 第205章 一言九鼎 正欲起身,南行止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先别急,让姐姐先与皇上谈谈。”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将剩下的松子油鹅卷吃下去。 这松子油鹅卷味道极其鲜美,用上好的烧鹅肉和新鲜的豆腐皮做成。 轻轻咬一口,鲜嫩的腐皮中,包裹着裹着松子油的鹅肉丝和嫩竹笋,还有冬菇丝与莴笋丝,口味清淡却不寡淡,又滋养美味。 成青云一下午,就着这油鹅卷和花茶,一边吃,一边整理案情,时不时与南行止互相探讨探讨在密室之中时,凶手的作案手法。 原本未破沈太妃的案子便凭空消失于拙政苑,倒让她紧张不安,如今既然已经无法预知自己生死了,那么她决意不让自己做一个饿死鬼。 用花茶漱了漱口,便听到殿外有宫女前来相请,成青云立即与南行止一起前往正殿。 暮色已昏,这俪贵妃的宫殿之内,灯光晦明晦暗,隐隐绰绰。殿宇之外,清风徐徐,吹拂于院中水池,水面上倒映的灯火潋滟朦胧,将夜色笼罩得晦明晦暗。 成青云仔细看了看这位领路的宫女,模糊的灯光,仿佛在眼前蒙了一层纱,看不清人的五官和轮廓。 进入正殿之中,皇帝刚好与俪贵妃用完膳,脸色还算正常,气氛也算是融洽,看来俪贵妃与皇帝相谈不错,皇帝也并没有大动肝火。 见成青云与南行止进了殿,俪贵妃便行礼退下,“皇上,臣妾去御膳房看看,等夜宵好了,臣妾为您端过来尝尝。” “好,”皇帝慢慢地放开她的手,修长敏锐的双眼在温和的灯光下,温和似水。 俪贵妃欠身,带着左右退下,轻轻地关上殿门。 皇帝用热水浸过的毛巾擦手,动作沉缓,他面无表情,喜怒难辨,无形的压抑,不怒自威。 南行止上前行礼,成青云紧随其后,叩拜于地。 “皇上,”南行止斟酌着开口,却不想皇帝先打断了他。 “拙政苑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们所有人,会在一夜时间消失于拙政苑?” 南行止脸色微微一沉,审慎地看了看皇帝,慢慢地将昨晚发生的一切交代清楚。 “有人将你们所有人引到了东偏殿?”皇帝蹙眉,疑惑不已。 成青云听闻他的口吻,心中依旧忐忑。皇帝对于南行止的话,到底有几分信任? 南行止轻轻点头,“是……臣的确收到了密信……只是那密信之上的字,是有雕版印刷的,并非人的笔迹。” 成青云惊愕茫然地看了眼南行止。以她了解到的真相,她清楚的知道,南行止只没有收到引诱他去东偏殿的密信的。可是南行止为何要说他收到了密信? 第151节 她轻轻咬唇,疑惑不解。难道是南行止不仅不信任其他人,连她也不信任?她有些低落地垂首,俯身看着地上的阴影。 “密信?”皇帝半信半疑,“什么密信,密信的内容是什么?” “密信的内容,和微臣的父王有关。”南行止说道。 皇帝倏然眯了眯眼,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是捉摸审思着南行止的话,“你们去了东偏殿,随后又坠入东偏殿的密室之中?东偏殿之下,有密室,而且还通往护城河?” “是,”南行止笃定地回答,“若皇上不信,可工部之中懂得机括的人立刻去查看。” 皇帝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低头对南行止说道:“行之,不必多礼,先起身。” 南行止立即起身,轻轻地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褶皱和灰尘,顺便也将成青云扶了起来。 皇帝忽然悲沉地轻叹,“这么说,不但沈太妃被害了,连三公主也……”他顿了顿,“三公主的遗体,还在密室之中,朕会派亲信下密室,将三公主的遗体找回来。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三公主死亡的事情,先不要透露。” 他双眼微微沉了沉,漆黑的瞳孔之中分明露出果断的杀意。 “那密室竟然是通向皇宫之外,就非同小可。与皇室无关的人若是知晓……”皇帝欲言又止。 成青云呼吸一滞,紧紧地握着双手。 她战战兢兢地看了皇帝一眼,正好迎上皇帝犀利敏锐的眼神。 “成青云,你知道了皇宫的秘密,可知该如何做?”皇帝冷声问。 成青云立即叩拜,“微臣绝对忠于皇上,绝无二心!若敢泄露半个字,不得好死!” 皇帝要的是她的衷心,更是对她的一种威胁,将她的把柄拿捏在手。若是将来,她有二心,皇帝可以轻而易举除了她。 “你是行之的人,朕就暂且信你。”皇帝眉头一沉,“只是……成青岚……” 成青云倏然抬头,呼吸急促,目光恳切地看着皇帝,“皇上,成侍郎也绝对忠心耿耿……” “皇上……”南行止微微摇头,“成青岚手中握有兵权,暂时……”他欲言又止。 皇帝轻轻点头,“朕若是擅自将成侍郎定罪,一来,他手下的良将会怨恨朕,二来,成侍郎执掌兵部事宜,功不可没,朕目前,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难道要用擅闯皇家密室为由治人之罪吗?这岂不是暴露了皇宫之中有密室暗道的事实? “至于驸马和嘉仪公主……”皇帝漫然一笑,“驸马受伤,就暂时和公主留在皇宫之内养伤吧……萧妃……” “皇上,萧妃恐怕……”南行止双眼如利刃般,欲言又止。 “朕知道,”皇帝剑眉紧蹙,若有所思,“对了,王叔他没受伤吧?” “王叔带着侍卫,没有受伤。”南行止说道。 “如此就好。”皇帝起身,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停到一盏花树灯下,灯光熠熠,照得皇帝侧颜昳丽。 成青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恍惚回忆起在杭州画舫之上,细雨竹亭之中,与她一起喝酒吃鱼的那个明德。 他也不过是年方不到二十的少年而已。自从入了皇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的笑容。 仔细比较,她还是更喜欢那个画舫之上,和她一起杀鱼吃的明德。 “这皇宫之中有太多朕不知道的秘密了。”皇帝喟然一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 “先皇去世之时,皇上才刚刚入宫,不了解也是人之常情,”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皇帝转身,沉沉地看了眼成青云,问道:“朕让你查的案子,如何了?” 成青云抿唇,立即将嘉仪公主侍女睿儿的案情与沈太妃的案情陈述了一遍。 “御林军杀了睿儿?”皇帝有些啼笑皆非,“看来,这凶手,是想把脏水泼到朕的头上来,也挺有创意的。” 成青云不置可否,接下来,她需要争取时间,破解沈太妃和三公主的案子,以及嘉仪公主侍女被害的案子。 这三起案子,发生在皇宫之中,是否有联系? 知觉告诉成青云,最难以调查的,是嘉仪公主睿儿的案子…… 暮色倾城,皇宫灯火霭霭,宁谧祥和。 南行止与成青云出了俪贵妃宫殿,缓缓向宫外而行。 夜间的空气有些许凉,天际一轮圆月斜斜倚在高楼飞檐之上。云色飘繆,月色氤氲。中秋之后的月,淡弱水光湖面摇曳的玉盘。 成青云心有余悸,她低头静默地走着,悠长的宫道之上,宫墙的影子将地面分为明暗鲜明的两半。月色灯火之下,连阑珊疏淡的人影,也变得少许缠绵柔情。 “困了?”南行止忽而身后,轻轻地撩过她的后颈。 她似被定住,肩膀倏然一缩,连忙躲开他。后颈处,敏锐的触觉让她全身通透酥麻,心跳加速。 南行止快速收回手,镇定若素,仿佛方才有些轻浮的举动再正常不过。 他借着月色和光影静静地打量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布着淡淡的血丝,眼下也似抹染着淡淡青黑。 成青云揉了揉眼睛。从昨天清晨起床,到此时此刻,她几乎没有闭眼。经历了沈太妃被害,被困密室的重重波折,她的精神在高度紧张之后,变得委顿疲弱,似绷久了的弦,放松下来之后,便难以恢复以往的弹性。 “今日回去之后,便什么都不要想了,明日依旧是休沐,便好好休息一下,至于案子,总会查不完的。”南行止轻笑着说道。 成青云漫然地勾了勾唇,略微疲惫的颜色之中,倒难得见到几分天真烂漫,“我原本以为,会永远走不出那间密室,如今能活着出来,已经很好了。” 南行止脸色沉了沉,“有我在,你还担心出不来?” 成青云一梗,自觉应该先奉承他,说说他的好话,可脱口而出的,都是最真的实话。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眼中残留的余悸,十分明显清晰。 南行止转身,继续往前走,宫闱楼阁,依次退去,这偌大宏阔的宫城,似一幅辽阔苍茫的画卷。 成青云紧随着他,忽而听见他轻声一叹,“青云,当你被水冲走的那一刻,我后悔了。” 她一愣,侧首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模糊黯淡的月影之中,他的背影依旧挺立清俊,可苍素寂寥。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南行止转头,凝睇着她,瞳孔幽深如井,“我后悔,让你留在我身边,跟着我在这暗无天日的京城之中,汲汲营营步步惊心。”他蹙眉成川,清淡的声音破碎又柔软,似随风而散的沙。 两人无声而望,久久相顾无言。 清风如丝如缕,若无形的丝线萦绕纠缠,成青云忽而感觉心头似被天罗地网般网罗住了,无处可逃。 或许内心的悸动总在霎那之间,若真有这么一霎那,她清楚的意识到,就是这一刻了。 干涩的双眼渐渐湿润,她微微垂首,在没有清晰的意识下,说道:“世子,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南行止一愣,俊利的眉眼忽而怔愣,再迎上她清朗明湛的笑颜,他展颜而笑。 “如此,成青云,不要言而无信!”他屹立于这悠悠天地最权威神圣之地,命令地对她说道。 第206章 无言以对 清风明月相伴,故而疲惫的路途也变得赏心悦目、游目骋怀。 出了宫门,隐隐看见那一洞宫门之外有一辆马车停着,走进了,才发现是瑞亲王府的马车。 车夫看见南行止和成青云,连忙从车辕上跳下来,恭敬地向南行止行礼,“世子,王妃让小的在此等候,等世子和大人一出宫,就立刻接二位回王府。” 南行止并无多言,与成青云一同上了马车,匆匆赶回王府。 一夜之间,拙政苑内的王爷妃子神秘消失,此消息隐秘不发,并不可对外知道,故而从护城河之中回来的南澈等人,依旧暂住瑞亲王府,等皇宫之内安排好了,才能安然地离开。 “王妃一定很担心,”成青云身体稍稍向后倾斜,马车行驶的速度较快,但也平稳。 “无妨,”南行止摇头,“我回去之后,会向她解释清楚。” 匆忙赶回王府之后,来不及先去安抚王妃,南行止先回自己院中告知所有的情况。 “这么说来,皇上并不追究?”嘉仪公主柳眉狠狠一蹙,“可三公主已经葬身密室,驸马也在密室之中受到暗杀,难道要就此抹过吗?” “公主,皇上自有安排。”南行止平静地陈述道,“明日,公主和驸马就可以回宫了。驸马受了重伤,恐怕需要在宫中多修养些日子。” 嘉仪公主闻言,正欲愤然起身,肩膀忽而被驸马轻轻按住,驸马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行动少许不便。他谦逊恭敬地向南行止行礼,说道:“多谢世子转达,明日我便与嘉仪公主一同进宫叩谢皇上。” “如此,请公主与驸马好生歇息,若是王府之中有何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说罢,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清风拂袖,嘉仪公主房间内渐渐安静下来。游廊三分庭苑之水,月光澹澹,水面上泛起田田涟漪,他正欲离去,便听见开门声。 彩月扶着萧妃慢慢地走了过来,两人盈盈欠身,向南行止行礼。 南行止立刻还礼,“萧妃娘娘是皇上的妃子,向行之行礼,甚是不妥。” 萧妃吟吟而笑,苍白孱弱的脸色如白梨清蕊,“几次三番陷入险境,还多亏世子相助,才得以走出密室。如今还能活着站在此处,当然得多谢世子。” 南行止一哂,“夜深露重,娘娘早些歇息吧。” 萧妃抿唇,斟酌迟疑片刻,问南行止:“世子,皇上可说过,要如何……” “皇上让娘娘早日回宫,”南行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就是一般平淡不已的转述而已,“明日一早,我便安排人,护送娘娘回宫。” 萧妃神色难辨,似平静如水,又似死寂无澜。她淡淡一笑,说道:“如此,多谢世子了。” 彩月将萧妃扶回房间之中,南行止沉沉地看了眼两人的背影,忽然说道:“彩月。” 彩月与萧妃同时一怔,慢慢地回头。 “世子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萧妃疑惑地问。 “也无其他事情,”南行止审慎地看着彩月,说道:“彩月,若是你家娘娘身体有何不适,你必须尽快告诉我,王府之中,有最好的大夫。” 彩月低着头,恭逊地欠身,说道:“彩月多谢世子关心。” 南行止别有深意勾了勾唇,转身离开。 回到正殿之中,南澈已然在灯下等待了许久。 他已换了一身洁净清爽的深衣,端然地坐在软榻之上,就着正殿内明亮的灯光看书。 颀长舒展的身姿,如高山青松之下的一抹山涧,清雅淡冷。 “王叔倒是一点都不焦急。”南行止轻声喟叹。 南澈随手将书阖上,问道:“如何?” “正如王叔所料。”南行止说道。 南澈轻轻拂袖,“难道你就料不到吗?本王不需要你这样敷衍的奉承。” 南行止漫不经心地挑眉,悠闲地坐于软榻之上,慢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第152节 “你去了趟皇宫,心情倒是变好了不少。”南澈轻声道。 南行止眉目舒展,行动洒脱翩然,心情自然舒畅。他意味深长一笑,慢慢地饮茶。 南澈蹙眉,起身说道:“既然事情已然办妥,本王也无需再担忧。这便回房休息了。” “王叔,”南行止忽而正色,“王叔在沈太妃手上,发现了什么不妥?” 南澈身形稍稍一顿,“你不说,本王险些忘了。沈太妃的手上,的确有些异样,不过,我暂时不敢确定是何物,待回府查证之后告诉你。” “如此便有劳王叔了,”南行止恭敬而笑。 南澈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 成青云依旧住住南行止寝殿隔壁的偏殿之中。 刚回房,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到东厢房去找成青岚。 成青岚开门,正巧见抬手敲门的成青云。 “青岚,我来看看你,”成青云堂而皇之地进了门,“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同住一个屋檐下了,感觉真好。” 成青岚随她转身进门,轻哂道:“这还是借了世子的光。” 他走到她身前,低头睨着她,目光沉沉落下。 成青云见他桌上放着一叠青梅果脯,伸手便想拿一颗放嘴里,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她惊愕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青云,你是不是怀疑我?”成青岚微微眯起眼睛,双眸漆黑冷峻。 成青云全身一僵,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心神稳定之后,坦然地说道:“是。” 成青岚放开她,后退几步,与她来开距离。 “什么时候?”成青岚问。 成青云坦诚地看着他,说道:“当我进了东偏殿,发现你也在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收到了纸条信息被引去的人,还是就是故意放出信息,引诱别人去的人。” 成青岚讥诮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怀疑南行止呢?” 成青云张口欲言,声音却在喉间梗住,沉吟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我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我是和他一起进入的偏殿。” 成青岚端详审视着她,若有似无地点头,“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但我还有一个疑问。” 成青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他质疑冷漠的眼神,也让她心头阻塞沉闷。她闷闷地问:“什么疑问?” “南行止是否收到了同样的纸条信息?”成青岚问。 成青云一愣,眨了眨眼,抿唇说道:“我不知道,就如我也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是被幕后的凶手引诱过去的一样。” 成青岚淡笑,“我竟无言以对。” 接下来便是良久的沉静,周围的空气变得黏稠沉重又窒息,她左立不安,双手撑着桌案正欲起身,突然间一位侍女端着一筐衣服站在门外欠身行礼。 “成侍郎,奴婢将您的衣服洗好拿过来了。”侍女说道。 成青岚脸色微微一变,转身看向门外的侍女,沉声说道:“劳烦了,放在桌上就好。” 侍女乖顺恭敬地将衣服放好,又说道:“侍郎大人,您衣袖上有些血迹,发现的时候,血迹有些干涸了,所以没有完全清洗干净……” “无妨,”成青岚依旧温和而平易近人,“有劳了。” 侍女低头笑了笑,欠身行礼后离开。 “血迹?”成青云起身,查看成青岚的衣袖,果然有些又淡又细小的不规则血迹,血迹虽然被清洗过了,但是颜色发暗,少说这血迹也有一两天了,看来是昨晚沾上的。 成青岚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修长的手臂,“或许是在跌入密室时,不小心刮到什么地方,当时情况危急,也未注意受了伤,流了血,沾了些在衣袖上。”他放下袖子,见成青云担忧,微沉的脸色微微一霁,轻声而笑,“不严重,只是小伤。” “上药了吗?”成青云问。 “不要紧,”成青岚摇头。 成青云脸色有些苍白,门外夜风轻送,吹得她单薄的身形似要随风而倒一般。 “青云,怎么了?”成青岚蹙眉,担忧地看着她。 成青云抿唇摇头,揉了揉眉心,说道:“有些累,我两天两夜没睡觉了。” “快些回去歇息吧,”成青岚伸手过来扶她,“我送你回去。” 成青云避开他的手臂,似怕碰到他的伤口,稍稍侧身避开之后,轻笑道:“我这就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成青岚收回手,轻轻垂于身侧,广袖之中,修长干净的手指缓缓地握紧。 她低头离开,脚步略显虚浮,出门之后,头也不回,穿过游廊,身影便很快消失在夜色庭院之中。 她始终没有去看,身后倚门而望的人,脸色暗沉而失落,那双原本于她而言赤诚明净的双眸,布满阴霾和失望。 成青云有些混沌地回了房,推门便见南行止坐在桌旁。 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奶酪香味,她嗅了嗅,发现桌上放着一碗冒着淡淡热气的牛乳。 “我幼时睡不好,母妃都会让我喝一碗牛乳再睡,”南行止将牛乳往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又对她招手。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轻轻咬唇,唇角干裂的细皮有些刺痛。 “赶紧喝吧,这已经是第三碗牛乳了,不要再浪费了。”南行止拉住她的手,轻轻一带,让她坐下。 “第三碗?”成青云端起牛乳,嗅了嗅清淡温暖的味道。 “嗯,前两碗牛乳,因为等你等得久了,所以凉了。”南行止漫然一笑,“我让他们换掉了。” 成青云的手微微一颤,“世子……凉了再热一便就好了。” “凉了就是凉了,”南行止的声音有些沉冷,“就算再热一遍,也是变质变腥了的牛乳。”他微微沉眸,平静而笑,说道:“青云,所以你要明白,换做平常人,若是等得凉了,就不会再等了……” 成青云沉吟许久,才轻声地“哦”了一声,慢慢地仰头把牛乳喝完。 第207章 发现端倪 次日清晨,清雅幽静的南行止庭院之中,难得热闹。 成青云收拾洗漱妥当,推开门,便见南澈萧妃等人,早已收拾好准备离开了。 她有些局促,昨夜一睡,便睡得很沉,清晨的晨钟都未曾听见。 萧妃与嘉仪公主驸马夫妇要回皇宫,安排尤为谨慎小心。虽然车架并不奢华起眼,但是防卫却很是森严。 南行止亲自将几人送出府,成青云便跟在后面。 彩月一路搀扶着萧妃,偶尔抬手为萧妃整理整理被晨风吹散的头发。 萧妃一身锦缎,素雅朴质,如绽放梨蕊,楚楚清雅。她的言行举止,比往前收敛了许多,连妆容衣着,都尽显低调素淡。今日她也不过素素的扑了粉,抹了淡淡的研制提色,稍显气色红润。发丝轻绾,不饰奢华点缀。云鬓之间,不过以宫纱缎带固定。 而她的侍女彩月,也同样简单,周身上下,也不过发间一枚银簪而已。 银簪……宫纱缎带…… 成青云的目光在萧妃和彩月的发饰上来回游弋,几次侧首,若有所思。 “怎么了?”南行止见她一副费解的模样,不由得问道。 “萧妃娘娘只戴了宫纱,而彩月却戴了银簪。”成青云喃喃呓语。 “这有何不妥?”南行止审慎地看了眼萧妃和彩月。 成青云眨眨眼,“萧妃是主子,彩月是侍女,主子未曾打扮装点,彩月却戴了一支比宫纱看起来更显眼招摇的银簪,这不合理。” 南行止蹙眉,兴味地抬手抚了抚下颌,问道:“你如何看?” 成青云摇头,“或许人家萧妃做主子的比较宽待下人,不怎么管束下人的穿戴?” 南行止一哂,“那你还有些不了解萧妃以前张扬的个性。”他俯身,从栏杆下的盆景中捡起一块石头,指尖轻轻一弹,石头笔直而准确地将彩月发间的银簪击落! 彩月立刻抬手去摸头发,来不及抓住银簪,银簪落地。 南行止上前一步,将银簪捡起来,还给彩月。 彩月惊慌失措地双手接过,连连道歉。 “无妨,”南行止从容一笑,抬眼看了看萧妃。 萧妃蹙眉,冷眼责怪地瞪了眼彩月,转身继续往前走。 清晨的瑞亲王王府之外人影攒动,却安静有序。 各人车马逶迤而去,清凉舒爽的清晨归于宁静,清凉通透的空气中,可闻隐隐暗香,缥缈如云中之歌。 车马消失在街道尽头,成青云这才随南行止一同进府。水榭之上白雾缭缭,水光潋滟。 “世子可有发现?”成青云待四下无人之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水天一色,南行止长身玉立,置于一片山水青天之中,碧空之上,微云轻抹,霞光旖旎。 他轻轻拂袖,眉目舒展,说道:“你觉得彩月那支银簪如何?” 成青云不解,暗暗回忆了方才彩月所佩戴的银簪,说道:“很普通,并不华丽精致,可银的分量不错。” “不错,分量,”南行止轻笑,“若你目测,你觉得那支银簪该有多重?” 成青云思索片刻,说道:“大约二两……或许还轻一些,毕竟彩月这样的侍女所用的银簪,可能并不太贵重。” 南行止轻轻点头,转身继而往前走,“可是,彩月的银簪要轻许多。” 成青云抿唇,若有所思。 “接下来你想从何处查起?”南行止问。 成青云不假思索,“既然发生在皇宫之中,自然要从皇宫之中查起,既然中秋夜宴之上的命案发生在拙政苑,我还是想要拙政苑开始查。” “如此,我随你一同回去查看。”南行止说道。 中秋三日休沐,时间短暂,宫中宫宴的气氛依旧未散,宫闱之内金桂暗香,其乐融融。 沈太妃和三公主的去世并未影响宫闱中人的日常行事,有人悲伤有人感慨,有人惶恐有人唏嘘,此后便一如往常。 成青云与南行止回到拙政苑,苑内苑外依旧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中秋之夜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的宫殿此时死气沉沉,萧索冷寂。好在园中草木掩映,蓊蓊郁郁,秋华争妍,平添鲜活与生机。 第153节 成青云上了高台,俯视整座庭院,里里外外,御林军森严看守,不会有任何人可随意进出。如此,昨夜杀害沈太妃的人,也定然是当时在苑内参加宫宴的人。 沈太妃被害时,众人离开拙政殿,从高台之上的情况看,所有人都在高台上放孔明灯,除了一些宫人,不可能随意离开进入殿内暗杀沈太妃。 这拙政苑之内的宫人,都被皇帝暗中关押起来审问了,若是能审出结果和线索,那自然最好,若是审不出,连成青云也要佩服凶手的作案手法了。 正欲与南行止一同下高台,忽而见高台栏杆之下还放着她那日在树上发现的那盏孔明灯。 孔明灯已然熄灭,灯罩上的碧云青天,衬得奔月的嫦娥婀娜曼妙。碧空之上那轮硕大的明月明媚又寒冷。 “这盏孔明灯还在这里,”她附身将灯拿起来,“干脆让着拙政苑的宫人将它收起来吧,” 南行止若有似无地看了那孔明灯一眼,眉心微微一蹙,稍稍倾身过来,用手指了指嫦娥眼角的那颗泪痣。 “怎么了?”成青云不解地问。 “你没发现有什么变化?”南行止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嫦娥眼角。 嫦娥眼角那颗泪痣,暗淡模糊,细小如针点,泪痣边缘晕染模糊,有些不均。 她观察片刻,依旧没有发现这颗泪痣有何不对。 南行止蹙眉,轻声说道:“颜色,这颗泪痣的颜色变了。” 成青云一怔,立即查看这颗泪痣的颜色,暗红色,如细小红豆一点。 “昨夜发现这颗泪痣时,这颗泪痣时朱红色,颜色很鲜艳新鲜。但是现在颜色却有些发暗发黑。就算绘画的颜料朱砂会褪色,颜色也应该是变淡,而不是变暗变黑。除非……” 成青云立即脱口接道:“除非是……血!” 南行止缓缓地点头,“是。”他端详着那孔明灯灯罩之上绘制的嫦娥,脸若银盘皓月,仙姿霓裳,腾云驾雾。“嫦娥是否真有泪痣不得而知,可这幅画上的嫦娥,一开始并没有画上泪痣的。这血迹,一定是后来不小心沾上去的。” 成青云若有所思,轻轻地摸了摸那颗泪痣,又往下看题在灯罩之上的许愿贴。 “这人也奇怪,连愿望也未曾写完。”她指了指灯罩上的“人月团”三个字,“这是想写‘人月团圆’吧。” 南行止双眼微微一眯,“画上的题的字和这许愿的字迹不一样。显然是出自于两个人之手。”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成青云一眼,继而说道:“但这样无法证明什么。” “这孔明灯上有血迹本身就是一个疑点。”成青云将孔明灯放在地上,准备当做线索或者证物,“若是能查出这灯上的字迹出自于何人之手,就能查清这血迹的来源了。如果……如果这个血迹是沈太妃的……” 话未说完,但意思明了。南行止与她心照不宣,当即洞察她话中的意思。 两人再次进入拙政殿。正殿之内已无线索可查,唯有东偏殿之内没有查看过。 成青云与南行止拐入东偏殿,平整的地面之上,铺就波斯长毛织花地毯,图案精美古雅,脚踩上去,落地无声。 “地毯是刚铺上的吗?”成青云脚下柔软的地毯,问道。 “是,”南行止蹙眉,少许犹豫之后,轻声告诉她,“这地下是密室,虽然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有些在地面的机括陈旧了,所以皇上还是让人盖了地毯。” “有人下密室去找三公主的遗体了吗?”成青云问道。 “嗯,皇上已派暗卫下密室寻找。”南行止走到靠窗的软榻前坐下,目光落在软榻边缘。 “密室之内的水退了吗?”成青云回忆起昨晚的惊涛骇浪,依旧心有余悸。 “退了大半,”南行止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昨夜是中秋之夜,潮汐活动最为频繁,所以才会有如此汹涌的浪潮涌入密室之内。如今中秋已过,潮汐减退,浪潮已不如昨晚那般涌急了。如今派暗卫下去,一来可探清密室的情况,二来,也可以及时找到三公主的遗体。” 成青云点头,“等三公主的遗体找上来,我还可以为他验尸,昨晚在密室之内太过匆忙,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尸体。” 南行止目光沉了沉,果然听见成青云问道:“打开密室的机括在哪儿呢?” 忽而沉默片刻,成青云探寻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蹙了蹙眉,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桌案之下,沉默不语。 难道机括在桌案之下?她欲言又止,识趣地没再追问。 “若是有人故意触碰机括让所有的人坠入密室,那谁有这个可能?”成青云问。 昨晚坐于这软榻之上的人,是南澈,站于软榻之旁的人,是南澈的侍卫李胜。 其次,嘉仪公主、驸马、萧妃坐于正殿中央的桌旁,背靠软榻,而彩月则站在软榻之侧。 如此说来,除了南行止、成青云和成青岚之外,其余的人,都有行动时机和条件…… 思及至此,成青云的心狠狠一蹙! 事发当时,她怀疑了所有人,包括成青岚,而若是成青岚从头至尾与此事无关,那她该如何面对她? 垂于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她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忽而想到成青岚右臂之上那几道不浅不深的伤痕…… 第208章 端倪再现 临近午时,成青云随南行止出拙政苑用膳。皇宫之中准备的菜色虽简单,可精致可口,分量也足。 成青云正打算将八宝鸡的鸡腿啃完,忽而便听见门外有人禀报:“世子,拙政苑内有情况。” 南行止当即放下筷子,成青云也不假思索起身,两人直奔拙政苑而去。 东偏殿之内的些许杂沓声很快沉静下来,南行止与成青云一同进入,东偏殿依旧是方才他们离开时的模样,不过两个暗卫将一具全身湿透僵硬的尸体放在地毯之上。 那尸体身着华服盛装,锦绣百蝶穿花图纹绚烂华丽,但素洁衣袂,被鲜血染红,狰狞血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水腥味,还有潮湿的浑浊气息。 皇帝的暗卫将尸体放好之后,便无声离去,如影子般快速消失。 成青云走上前查看三公主的尸体,虽然在水中浸泡过,但浸泡的时间并不太长,除浑身湿透面部僵硬青白之外,没有其余变化。总让人有种幻觉,若是不看尸体之上的血,三公主不过是在沉睡而已。 她俯身,率先查看三公主颈部的伤口。伤口的血已经被水冲淡,极细极贴合的伤口边缘也被水泡得有稍许泛白。 “我需要为三公主清理一下,”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面不改色,出殿门吩咐宫人准备热水和毛巾。 “等一等,”成青云忽而又对南行止说道,“我还需要米醋,白纸,蒜,还有酒。”顿了顿,又说道:“还要一套干净的衣裳,女人穿的。” 南行止吩咐宫人照办。 片刻之后,南行止将备好的热水端进来,顺便托了木盘进来。木盘之上放着米醋、纸、蒜以及白酒,当然,还多了一盘灌汤包、花卷和豆沙馅儿的馒头。 “这是什么?”成青云指着那一盘馒头包子等。 “或许是宫人误解了我的话,”南行止漫然一笑,“你这又是米醋又是酒啊蒜的,大概让那宫人以为你是要吃点什么吧。” 成青云无言,将那一叠吃食放在一旁。端了水,将毛巾浸在热水里。再准备褪下三公主的衣服。 南行止转身出了门。 三公主的遗体被不脏,但在水中被冲撞了大半夜,身体之上有了大大小小的撞伤以及挫伤、擦伤。 这些伤痕显然并不是生前所致,并不能作为她被害的线索。 将三公主的身体清洗干净之后,成青云开始检查身体之上的其余尸斑。 颈部的血液被清洗干净之后,成青云发现耳后有一处米粒大小的尸斑。尸斑形状为圆形,颜色浅淡,在水中浸泡之后,更加模糊难辨。 成青云立即将蒜捣碎,再混好酒和醋,铺在纸上,再将纸轻轻地敷在尸体右耳之后那块微不可见的尸斑上。 她长舒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三公主的尸体,能否破案,能够得到更多线索,都在这具尸体之上了。 在尸斑之上铺米醋酸等物,并不一定能够完好地将尸斑呈现出来。成青云心底多少有些忐忑。 大约一盏茶光景之后,她慢慢地将纸揭下来,三公主右耳之后的浅淡微小的尸斑清晰的显露出来,颜色呈紫青色,微微发黑,形状依稀是个圆形。 她微微眯眼,从袖中拿出一枚银针,轻轻扎入那枚尸斑之中。 片刻之后,银针取出,针尖发青,泛着黑光。 这是毒!有人在三公主死前,向她体内刺入了毒!她突然想起三公主曾说自己被蚊子咬了,难道凶手就是在那个时候下手作案的? 她再仔细检查三公主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没有出现中毒的迹象。这毒并不会蔓延到全身,这么小小的一点,或许也不至于致命,那么凶手到底用的是什么毒?这毒到底有何作用? 她将沾了毒的银针用手绢包好,再反反复复为三公主验尸之后,最终再无发现任何线索。 她拿了干净的衣裳,为三公主穿上。 身着华丽锦服,面容干净素雅,三公主的遗容依旧清艳。只是头发很是凌乱。她的大部分钗环都被水冲掉,头发凌乱如鸟窝一般。 成青云干脆又出门,让南行止准备梳子。 这一次,南行止随她一起入了殿。 成青云将三公主的头发铺在地面上,用手简单理了理,便小心轻柔地用梳子梳理。 她托着三公主又长又黑的头发,轻叹一声。 南行止挑眉,疑惑地看着她,“为何叹息?” 成青云将好几处打了死结的头发理顺,说道:“幸好,我的头发不多,也不长。若是我像其他女人一样,天天打理那么长那么繁复的发饰发型,我说不定会发疯的。” 南行止无奈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 青丝如墨,轻轻绾起,以玉冠高束,没有发丝遮掩的脸部轮廓清晰明丽,英气昭然。 果然与其他女人繁复厚重不同,她就如山巅之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的白雪,不染尘世,与众不同。 成青云不会梳理什么复杂的发饰头型,所以也只是将三公主的头发高高竖起,整齐地绾好。 地面上梳掉了不少头发,她一一捡起,一丝一丝整齐的放好,轻轻地捆起来。 绾发的手倏然一顿,她愣了愣,立即将手中的头发放到一旁,将三公主束好的头发抽出一缕来。 又从衣袖中拿出手绢,慢慢地打开。手绢之中,包裹着一缕头发,发丝之上染着淡淡的血迹。 “这是昨晚在三公主肩膀上发现的头发,”成青云说道,“一开始,我比较怀疑这是凶手在刺杀三公主时,不小心从三公主头发上割下来的。” 南行止凝眉,“嗯?” “但是这缕头发与三公主的头发不同。”成青云说道,“三公主的头发又黑又亮,而且较粗,应该是平时保养得当。”她又摸了摸手绢里的头发,和三公主的那缕头发作比对,“但是这缕头发,颜色明显比三公主的要淡一些,甚至要细一些。这不是三公主的头发。” 南行止走到她身旁蹲下,仔细查看两缕头发的不同。“或许,这真是两人个人的头发。” 成青云双眼倏然一亮,轻声一笑,“世子,你想到了谁?” “你想到了谁,我就想到了谁。”南行止似笑非笑,“如今,还有许多疑点没有解开,既然有些线索,那么就要容易多了。” “是,”成青云起身,沉沉地看着三公主,“这或许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都要感谢三公主,或许她就算被害死了,灵魂也依旧希望真相得以水落石出吧。” “有你在,她不会白死的。”南行止漆黑的瞳孔如鹰隼般犀利。 三公主的遗体被安置收殓,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出宫。 第154节 车马辚辚,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车厢内安静祥和,两人相对无言,却并不尴尬。 “在想什么。”南行止看着成青云。 车外明亮的光线被车帘遮蔽掩映,变得柔和温软,静静地铺泄而来,落在她的身上,她端然而坐,似月下一株悄然而立的青竹。 “还有许多事情想不通。”成青云清隽的眉头轻轻蹙着,“驸马失踪的时候,你点了所有人的名字,当时唯独驸马不在。但凶手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人,他那时正在刺杀驸马,怎么能出声回应你呢?” 南行止轻轻地摩挲着广袖袖口,“我之所以能发现当时少了两个人,是因为发现脚步声有问题。”他沉眉。 “世子能肯定,当时少了两个人吗?”成青云斟酌了片刻,才冒犯地问。 南行止轻笑,温和地说道:“肯定,虽然当时的情况下,我并不能准确判断谁的脚步声是什么样的,但是却能肯定地判断,少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他靠在身后车壁的软垫之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驸马失踪时,我独自返回去找驸马,在找到驸马之前,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是凶手吗?”成青云警觉地问。 南行止若有似无地点头,“当时除了我们,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成青云百思不得其解,“太诡异了,难道凶手会分身术吗?”分出两个身体,一个身体去杀驸马,另一个身体留在密室内回应南行止。 想一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那么三公主呢?凶手难道也是以同样的办法杀害了三公主吗?”成青云轻轻咬唇,陷入沉思。 “驸马说过,他当时是被凶手引到了其他的密室。”南行止蹙眉,“而且,驸马还一口咬定,你就是刺杀他的凶手。”他沉了沉,又说道:“三公主的情况不同。我当时的确只是发现少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而已。如此说来,当时凶手没有离开。” “对了,”成青云突然想到什么,从袖中拿出手绢来,“这里面是银针,我用银针在三公主身上发现了毒。” 南行止双眸快速一闪,似忽而想到什么,“三公主中了毒?” “……嗯,”成青云迟疑片刻,抬手指着自己右耳之下,“应该是有什么带毒的东西,刺入了她的这个地方。” 第209章 葡萄美酒 南行止沉默,成青云目光灼灼而探寻地看着他。 两人安静而默契,唯有马车车轮悠悠转动前进时转出的节奏鲜明的声音。 “你有没有发现,三公主的被害的情况,其实与沈太妃很相似。”南行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成青云咬唇,拿起茶壶,慢慢地往茶盏之内斟茶,她只斟了一半便停下,手指伸入茶盏之内,沾了些许茶水,在桌案上轻轻一划,“沈太妃与三公主的死法的确很相似。”她轻轻地用指尖敲点着桌面,说道:“其一,两人的手上都没有血,说明两人被杀害时,双手无法行动,要么被人束缚,要么失去了行动能力。” 她顿了顿,又说道:“若是双臂被人束缚或者禁锢过,那么常人都会反抗,自然手臂之上一定会呈现尸斑,但是沈太妃和三公主两人手臂上,都没有。” “你更倾向于,她们是失去了行动能力……或者反抗能力。”南行止说道。 “嗯,”成青云轻轻点头,“获得的线索越多,推断就更加有力。”她又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划下第二横,“其二,她们二人在被害时,都没有呼救,没有惨叫,也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南行止沉吟静默。 “而且……”成青云继续说道,“其实沈太妃和三公主两人,在遇害之后,直到被发现,其实都还没有完全断气。这说明两人被害的时间都不长。凶手动手的时间若是慢一刻,说不定就会抓个现行。” “所以,”南行止握住她倒的那杯茶,将已然发凉的茶水倒入一旁的香炉之中,“所以凶手对于作案的时间计算得非常准确。” “但是,”成青云深吸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阖上眼,“凶手杀了沈太妃,刺杀驸马,杀了三公主,甚至千方百计地想要陷害给我,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你的短剑,”南行止神色漠然一冷,“你的短剑之上会有血迹,定然是凶手动的手脚。那种红色的血迹,有淡淡的酒味,还有淡淡的海腥味。” “那是颜料吗?”成青云问。 “并不是,”南行止摇头,“凶手是如何把这血迹弄到你短剑上的?” “我也没想通,”成青云的声音闷闷的。 她换了个坐姿,舒展双腿,全身都倚在车壁上,停止思索案情之后,通体除了困倦就是饥饿。她伸手掀起车帘,看向车外。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热闹鼎沸。各种店铺之中传来的美食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但她难得没有任何进食的心思。 “吃块糖饴吧,”南行止从袖口中拿出一包糖饴来,竟是果味的。 成青云懒懒地,还未动手,南行止便为她选了一颗奶味的糖饴,递给她。 她放入口中,用舌尖轻轻抵着,感受着糖饴慢慢地在舌尖融化,馨甜的滋味深入四肢百骸,香甜温暖。 “我得回卫宅一趟,”成青云对南行止说道,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抬手闻了闻,不由得蹙眉。 南行止无奈一笑,吩咐车夫送她回卫宅。 “就算案情再紧急,最重要的还是休息,”南行止送她入门,“若有线索,及时找我。” “好,”成青云心事重重地入了卫宅,突然听见宅子里传来一声惊讶的叫声! 她一怔,抬头看着错愕不已的卫则风。 “青云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难道宫宴之后,你在皇宫里留了两天不成?”卫则风欢天喜地地跑过来,“难道是你又要高升了,所以皇帝陛下格外开恩,让你在皇宫中多留几日?” “怎么可能?”成青云无精打采,一想到皇帝那张随时风雨欲来又难以揣测琢磨的脸,她就觉得心有余悸。怎么可能还希望在皇宫之中多留? 傍晚,清婉做了一大桌菜,张罗着将所有的人都聚在了正厅之内吃饭。 “来,青云,”卫则风为成青云倒酒,“你来了我家这么些日子了,我竟然都还没请你吃顿饭。” 成青云端着酒杯,不置一词。 卫则风又为胡柴倒了一杯酒,“胡兄!来来来,你我二人多喝几杯,原本是打算中秋之夜设宴靠喝酒的,但时机不对,青云兄不在啊……” 成青云不理会卫则风的聒噪,慢慢地喝了一口酒,清婉立即又为她斟了一杯。 她微微一顿,清婉连忙笑道:“先生,只喝三杯,这酒不烈,不会醉人的。” 成青云也并未再推辞,一时酒香萦绕,心头又记挂着案子,不免想起凶手涂在自己短剑上的“血迹”,也有这样淡淡的酒香。 她蹙眉,看向卫则风,问道:“卫兄,你可知,有没有什么酒,颜色是红色的?或者……什么酒可以变成红色?” 卫则风顿住,“有啊,西域有一种酒,用葡萄酿成的,就是红色。你难道没听说过‘葡萄美酒夜光杯’吗?为什么要用夜光杯盛葡萄美酒,那是因为红色的酒用夜光杯装着更好看啊。” 成青云蹙眉,“葡萄酒的颜色依旧淡,我所说的酒的颜色,是红色像血一样。” “血……一样红的酒……”卫则风愣住,“有这样的酒吗?” 成青云摇头,“或者,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红色的液体,是带着酒味的。” 卫则风定住,眉头一挑,笑道:“咦,你还别说,我在刑部这么些年,还是有些收获的。而且,我幼时偷喝我爹的酒,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嘴巴就变成红色的了,我爹还以为我喝酒喝得吐血了,吓得他明知道我偷喝了酒,都没惩罚我。” 成青云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问出了些门道,连忙追问:“到底什么原因?” 卫则风撕下一块鸡腿,“你该不会是要问我案子的事情吧?” “明知道是问案子的事,你还故弄玄虚做什么?”成青云乜了他一眼。 卫则风轻哼一声,“先吃饭吃菜,你若真的想要知道什么酒可以变红,等我找齐了东西,再告诉你。” 次日,成青云踏着京城的钟声去了瑞亲王王府。 “胡柴,你和我一起进府。”成青云进了王府大门,转头看向胡柴。 胡柴随她走了一段路,说道:“我得去找秦侍卫。” 成青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胡柴抬手挠了挠头,说道:“哦,我上个月的月钱……有些问题,我得去找秦侍卫核对核对。” 成青云简直觉得不可置信,“你说王府给你的月钱不对?”她挑眉,“也就是说,南行止给你的月钱不对?” “不不不!”胡柴连连摇头,“并不是月钱不对,而是……而是我……”他支支吾吾,“反正我得去找秦侍卫说清楚就是了。” 成青云也不拦他,事关钱的事情,自然就是大事。 胡柴离开之后,她去了南行止庭院。 晨曦薄雾,庭院楼阁殿宇在清雾晨曦之中神秘而绰约。绿黛直接领着成青云上了游廊,说道:“世子去了王妃院中,用了早膳才会回来,先生请稍等。” “好,”成青云点点头,也并不在意,自顾自进了偏殿之中,一边整理案子线索一边等待。 绿黛早已熟悉她的饮食习惯,为她上了茶点。 一碟子海棠模样的月饼,还有一碟子乳香花生酥,以及她最近比较喜欢的松子油鹅卷。 她吃得并不多,大多时候执笔记录。 如今,除了嘉仪公主睿儿的案子线索难以查找之外,沈太妃与三公主被害的线索已定。 其一,凶手就在南澈、李胜、嘉仪公主、驸马、萧妃、彩月、以及成青岚这几人当中。 成青云看了看这几人的名字,用笔划去几个。当笔悬在成青岚的名字之上时,她终究还是顿住,没有落笔。 在所有的真相查清之前,成青岚依旧有悬疑。 其二,凶手会用毒,或者用其他的办法,让三公主和沈太妃都失去了行动能力。 其三,凶手有特殊的办法,制造不在在场证明。而且,就连她自己和南行止,都能成为凶手的不在场人证。 晨曦朦胧的光影,忽而似水一般轻轻荡漾摇曳,如同平静的湖面,飘过一页风帆。 她抬头,见南行止走了进来,他一身舒爽清利,身上还染着清晨特有清爽和明澈。 他自然而然地在她身旁坐下,伸手轻轻地指了指她身前的纸,“有一个疑点,或许很快就能查清了。” 成青云将笔放好,“什么疑点?” 南行止起身,进入了自己的卧房。再出门时,他已经披上了一件披风,手腕之上还搭着一件。 他将披风递给成青云,说道:“披上,跟我出门。” 成青云将披风披好,顺带轻轻地抚了抚披风柔软的暖和的面料。已然入秋,她还没来得及置办秋冬的衣裳,今日出门时,清晨的风一吹,才隐约觉得有些发凉。 披风松软又暖和,质地轻柔,可很保暖。 “去哪儿?”她系好披风的襟带,问道。 南行止牵了马,他的这匹英俊健硕的蹑景威风桀骜,一见到主人,那副高傲的模样立即变得乖顺温和。 反倒是成青云往常经常骑的小红马,如今长高了不少,也健壮了不少。成青云抬手拍了拍它的脖子,它温和亲昵地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心,久违地撒着娇。 她轻笑一声,正欲翻身上马,南行止忽然伸手下来,轻轻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轻松地往上一提,她如忽而起飞的一朵云,轻巧地落在了马背上。披风随风招展,如绽放的花瓣,娇媚而飒爽,英气十足。 从天而降的力量,让她有些眩晕。她抓住马缰,快速稳定了身形,夹了马腹,策马离南行止近了些。 “它长高了不少。”成青云说道。 “自然,”南行止平视着她,“先前就对你说过,它是一匹千里良驹。” 成青云欣慰地顺了顺小红马的马鬃,“世子,你带路吧。” 第155节 第210章 硕鼠硕鼠 清晨的街道还不算拥挤,可熙熙攘攘,渐渐热闹。两人策马缓缓地穿梭在街道上,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成青云总算知道南行止要带她去何处。 “去平王殿下府上吗?”成青云问。 “是,”南行止策马前行,端坐于马背之上,谈笑之间,清贵意气。他行驶平稳,身后的披风轻垂,越发显得玉立清卓。他看向成青云,轻声说道:“沈太妃被害时,王叔曾在她的手心里发现异常,他已经回府这么久了,或许已经得出结果了。” 成青云蹙眉,欲言又止。 南行止敏锐地看了看她,说道:“你有话想说?” 定了定心神,成青云策马靠近南行止,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中秋之夜,所有的人坠入密室,当时有人启动了软榻小案之下的机括。其实……” “其实,平王叔是最有嫌疑启动机括的人。”南行止沉沉地说道。 成青云一顿,沉静地看着他。 “第一,王叔是皇族的人,若是他知道皇宫之中的密室,也无可厚非,何况,他还是先皇的亲兄弟。第二,当时所有的人都没有坐在软榻上,而唯独王叔,他坐在软榻之上,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触碰到机关。不是吗?” “竟然如此,”成青云疑惑地看着南行止,“平王殿下还没有摆脱嫌疑,世子为何要相信他,甚至让他去查看沈太妃手心里的异常?” 南行止眸色一沉,秋日清透的晨光熠熠生辉,却在他眼底覆着阴翳,“若是王叔真的可疑,倒可以借着此事试探他一下。” 街道之上行人渐渐拥挤,人声渐渐鼎沸喧嚣,成青云却听清了南行止这句话。 或许,他并不想怀疑南澈,正如她不想怀疑成青岚一样。 两人策马到了平王府,门房立恭敬地迎了出来,将两人的马牵走。 小红马很是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地跟着门房走了。 成青云看着小红马的背影轻笑,“很好,像乖狗一样……” 南行止蹙眉,“你说本世子送你地千里良驹像狗?”他无声一笑。 成青云干涩地笑了笑,“我这是在夸小红马忠诚恋主。” 南行止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径直入了府。 平王府府内所植植物,应随四季变化,夏日里苍翠蓊郁,如今入秋,如翠的林园染上秋色,秋意浅淡,似人饮酒微醉。 拐进了正院,门房退下,换做一位细心谨慎的侍女领路。 “王爷在后院药房之中,已经吩咐过了,让奴婢带着世子和大人进去。”侍女说道。 成青云与南行止踏着纷纷落叶的小径,不紧不慢地到了后院,后院之内药香清廖,若有似无。 “王爷就在药房之中。”侍女抬手指了指院内的殿宇,欠身告退。 这殿宇处于一片园林之中,园林雅致清静,虽精巧恢宏,可坐落在平王府内,却犹如一座林间草庐,隐于云深之山。 庭院内,风起时,唯有落叶婆娑扫地之声。 南行止带着成青云一同进了院子,站于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便听见门内传来一声:“进来。” 南行止进了屋内,明亮爽朗的光线似水痕般,被镂花的窗户切割成束束明媚的光束。成青云一走近,才发现南澈坐在软榻上。 他一身青色宽松的深衣,衣袂迤逦而柔软,端然而坐,似遗世独立的仙人,道骨清逸飘然。 见两人走进,他将手上的书随手放在一旁的软榻上,轻轻地看了看南行止,说道:“我估摸着,你这两日就该到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南行止恭敬地行礼,“王叔,案情紧急,又关系到皇室之中的人,不管如何,都要快。越是拖延,对案情越是不利。” 南澈起身,走到桌案前,从桌下提出两只笼子,笼子里竟然鲜活灵动的老鼠,有一两只老鼠甚至趴在笼子栏杆上,不停地啃啮着,打磨牙齿。 南行止蹙眉,后退一步,“王叔还有心思养老鼠?” 南澈脸色隐忍,转身走到软榻前,从榻上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拿出鹿皮手套戴上,拿出面巾蒙上。 “这些老鼠,刚刚从胎里出生时,我就让人养着了,平时若是有药物需要实验,我都会请它们来帮忙。”南澈将桌案上的几个瓶子摆好,拿出其中一盏琉璃瓶,轻轻晃了晃瓶中的液体。 “这是在沈太妃的手心里发现的些许微末的药粉,我带回来之后,将药粉化在了水中,毒性已经不大了。”南澈说完,看了看成青云,对她招了招手。 成青云恭敬地走过去,不疑有他。 南澈说道:“桌案上有些点心,你放一些在碟子里。” 成青云照做。这些点心虽然精致,可都凉了,味道并不一定好。 “你将这琉璃瓶之中的药水倒一些在点心上,记得,只需倒一点点。”南澈继续吩咐。 成青云将琉璃瓶倾倒,慢慢地倾洒了些药水在点心上。 “好了,去喂老鼠吧,”南澈说道。 成青云脸色微微一沉,忍着不适,将老鼠笼子打开,快速地将碟子放进了其中一个老鼠笼子里。 很快,笼子里地老鼠纷纷蠕动着鼻尖,灵活敏捷地围到碟子旁,快速地啃食着点心。 “王爷在沈太妃手心里发现了药粉……”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笼子里的老鼠,“是毒药吗?” “毒性并不大,不至于致命。”南澈说道。 南行止轻轻地拍了拍成青云的肩膀,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手绢,成青云赶紧擦了擦手。 大约半盏茶的光景过去之后,笼子里的老鼠突然间变得全身瘫软,四肢僵硬,甚至轻轻地抽搐,有的僵直地躺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嘴巴颤抖地轻轻地长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中毒了?”成青云指着笼子里的老鼠,错愕地问道。 “只是全身痉挛麻痹了。”南澈嫌恶地看了一眼笼子里的老鼠,蹙眉说道。 “麻痹?痉挛?”成青云咬唇,“什么东西,服下之后能有这样的效果。” “西域有种草药,叫做胡蔓草,”南澈转身,从身后的成排成排的药柜之中抽出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株晒干了的植物。 “这便是胡蔓草,相传,是制成华佗麻沸散的其中一味草药。能让人全身麻痹,失去知觉。”南澈说道。 “这种药难得吗?”成青云问。 “并不难得,”南澈摇头,“虽然传自西域,但是如今本朝也有人种植培育此药。而且也是一种常见的草药。主要用于治疗四肢拘挛、恶疮疥虫、咳逆上气等。” 成青云说道:“方才的药水,是从沈太妃手心里的药粉化的,只是这么一点点,就能让这么几只老鼠全都麻痹痉挛?” 南行止冷声说道:“可见,这药粉是经过高度提炼的,药效很大。” 成青云皱眉,若有所思,“沈太妃的手心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粉末?她自己没发现吗?” “粉末大多隐藏在她的指甲和护甲之中,”南澈解释道,“应该是她拿月饼或者其他东西吃时,将药粉吃下去的。” “这么说来,沈太妃在服下胡蔓草的药粉之后,觉得身体有些麻痹不适,所以才会留在拙政殿之中休息,宴会散场时,她的身体,其实已经开始痉挛麻痹了?所以凶手将她杀害时,她才无法反抗,也无法呼救。” 南澈不置可否,只是冷静而疏淡地说道:“案情分析和推断是你的事情。” 成青云稍稍一顿,抿了抿唇,又突然想到什么,当即从袖中拿出手绢,将手绢里的银针拿出来。 她迟疑一瞬,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将银针递给南澈,恭敬地问道:“王爷,可否请您帮我查一查,这银针之上的毒是否是胡蔓草……” 南澈微微沉了沉眸,狐疑地看着她。 “这银针之上的毒,是在三公主的身上发现的。”她抬手指着自己的右耳之下,“在下在三公主的右耳之下发现了一处尸斑,用银针试过之后,银针发黑……” 南澈用手绢包裹着手指,将她手里的银针拿了过去。 另一只笼子之中的老鼠依旧活蹦乱跳,南澈定了定,抬头看向成青云,沉声道:“你抓一只老鼠出来。放在那只笼子中。” 成青云头皮一麻,倒也不是害怕老鼠,而是看着那些浑身黑不溜秋的老鼠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警惕又不悦地看了南澈一眼,正想质问为何。却听南澈说道:“为师的话你也敢不听?” 成青云肩膀一缩,心想自己竟然忘了这一层。对外,南澈是她的老师! 她曾经还恬不知耻地尊称他为“老师!”老师有命,她怎么干不尊? 她闭了闭眼,看准一只老鼠,快速下手抓住老鼠的脖子,将老鼠提了起来,也不管老鼠如何挣扎尖叫,恶狠狠地将它扔到另一只笼子里。 那笼子里的其他老鼠都痉挛麻痹了,一动不动。 南澈看了看手中的银针,对准那只老鼠的背部,扎了下去。 老鼠“吱”一声,惊痛地满笼子乱爬。片刻之后,也许是痛过了,便安静下来,蹲在笼子的角落里舔毛。 成青云蹙眉,探究又急切地希望看到老鼠中毒的反应。 “再等等,”南行止说道,“银针之上的毒可能很少,毒性较弱。” 成青云拿起一旁的笔,沾了些墨,往老鼠身上涂了些墨汁,一抬头,见南澈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她连忙解释道:“我怕这只老鼠倒下之后,我分不清……” “这里的每一只老鼠都长得不一样,本王……”南澈睨了她一眼,狐疑问道:“难道你连这点细节观察能力都没有,那你如何断案?” 成青云欲言又止,又觉羞愧难言,只能静默不语。 “行之有极强的细节观察能力和记忆能力,你平时与他相处较多,可向他请教请教。”南澈沉声说道。 “是,”成青云盯着笼子里的一群老鼠,是在看不出这里的老鼠有什么不同,都是尖嘴尖耳,黑黢黢的。 第211章 夜下京城 大约半刻种之后,被银针扎过的老鼠突然瘫软地倒下了,全身痉挛、微微发抖,惊恐地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来,也是中了胡蔓草。”南澈说道。 “服下胡蔓草之后,多久之后会恢复正常?”成青云问。 “就如今这种剂量,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南澈将笼子关好,吩咐人带了下去。 一个时辰,时间已经足够了。 若是三公主被人刺入胡蔓草的毒液,不过片刻就会全身痉挛。那么趁着三公主药效发作期间,凶手对三公主痛下杀手,定然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何况,当时在密室之中,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人能够及时查看其他人的安危情况。 沈太妃与三公主为何被害却不反抗呼救的原因已经明了,那么其他线索呢? 成青云依旧心事难解。 南澈并未多加理会二人,直接将二人请出了药房。 南行止并不多做停留,行礼谢过之后,带着成青云便离开庭苑。 “你可还怀疑王叔是凶手?”南行止轻声问。 成青云全身微微一僵,“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怀疑王爷,可能够将有毒的药草运用得如此自如的人……当时在密室之中的人,目前来看,或许也只有王爷了……” 第156节 南行止勾了勾唇,微微点头,“很好。” 成青云愕然,“我怀疑王爷,你还觉得好?” “这说明你并没有被情感所蒙蔽,也并没有因为他是你的老师而包庇他。”南行止似笑非笑,“何况,我了解王叔,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也是不屑于你以感情的理由为他做掩护的。” 成青云嗫喏,无言以对。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担忧和顾虑都是多余的。 两人出了平王府,成青云问:“接下来去什么地方查案?” 南行止蹙眉,思索片刻,说道:“先用午膳,然后去逛逛夜市。” “逛夜市?”成青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可现在天色尚早。”她衡量了一会儿,说道:“不如我先回卫宅,等天黑了再到王府找你?” “无妨,”南行止轻轻摇头,“你可以先会卫宅休息,酉时三刻,我到卫宅来找你。” 成青云策马往回走,她心里还记挂着卫则风对她说过的将酒变红的办法。 南行止随她走了一段,将她送回卫宅之后,才策马离开。 奔走半天,成青云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快速入了院子,找清婉热了水,端进房间中,拧了毛巾快速擦了擦身体,又有些粗暴地将胸部裹起来。 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裹缠时用力有些狠,她立刻捂住胸口,疼得脸色都泛白了。 她揉了揉,胸口的手感和以前很不相同。她轻轻地倒抽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把胸裹上。 穿好衣裳,便听见有人敲门。 “青云,你干什么要把门关起来?”卫则风将门拍的连连作响,一声一声催促着,恨不得她立刻就去开门。 成青云将门打开,卫则风立刻侧身走了进来。他晃了晃手中的一坛子酒,放到桌上。又从袖中拿出一小瓷瓶,放到桌上。 “这是干什么?”成青云狐疑地看着他,“你要请我喝酒?” 卫则风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坐在桌前,故弄玄虚地拿出一个碗,“你可不要眨眼,我要变个戏法给你看。” 成青云将信将疑,便见他将酒倒在碗中,一瞬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可以让白酒变红吗?”成青云期待又忐忑。 卫则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挑了挑眉。打开那个瓷瓶,将瓷瓶之中的液体倒入酒水中,端起酒碗晃了晃。 片刻之间,那碗清冽纯净的白酒,一片殷红快速从碗底晕染开,似黏稠狰狞的血液快速融入水中,蜿蜒渲染。 “这到底是为什么?”成青云惊愕又新奇。 …… 成青云在卫宅之中等候,脑海之中思绪如飞。 皇宫密室之中的一幕幕,诡异惊心,至今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她的短剑只有在给李胜撬开被卡主的门是递出去过,也就是只有在那个时刻,凶手有机会在她的短剑上动手脚。 驸马被刺杀,三公主被暗害,其次若是密室之中的人再发现她的短剑上有鲜红的血迹……毫无疑问,所有的人,都会立刻断定她是凶手?谁还会如当时的南行止一样,为她查看短剑之上的血是否为真? 她不敢想象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场景。若是没有南行止和成青岚,在那样诡异又危险的环境之中,她该如何抵挡他人的质疑和为难,安全地存活,无恙地离开? 成青云抿紧了唇,拿起笔想将线索记录下时,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是冰凉的。 她干脆将手搓热,静默沉思。 “先生,”清婉谨慎地在门外看了看,见她没责怪,干脆大胆地走进来,“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成青云愣了愣,“谁?” “是个好看的人呢,”清婉抿了抿唇,脸色有些泛红。微微低头之后,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我觉得不应该让陌生人随便进来,所以就让他在外面等着。”她拧了拧手指,“他说好呢,在外面等着你,先生,你要去看他吗?” 成青云有些哭笑不得,真想伸手去捏一捏清婉白里透红的脸。想一想又不妥,便忍住了。轻咳一声,说道:“他是瑞亲王的世子,今后若是再看到他,直接请他进来。” 清婉呆傻地点点头,又僵住,“什么,他是世子?”她双眼瞪得圆圆的,白里透红的脸瞬间苍白,又突然想到什么,变得通红。就这么一阵红一阵白,为难又局促,惶恐又尴尬。 “先生……我……我是不是把世子得罪了……” 成青云摇头,“你又没做错什么,怎么会得罪他?” “可是……”清婉欲哭无泪,见成青云披上披风,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出了后院,成青云见院门已经开了,胡柴正站在门口,低声与南行止说着什么。 见成青云出来,胡柴侧身让开些。 “世子,”成青云上前行礼。 南行止坐于马上,单身匹马,只带了秦慕铮一个侍卫。夜色灯火如彩墨,在京城的夜空晕开,微光四散,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旖旎的光。 “酉时三刻,”南行止轻轻拉着马缰,端坐于马背之上,清姿卓然,“我可准时?” “准时准时,”成青云一整个下午都在思考线索的事情,根本没有闲心去计算时辰。但此时定然是酉时三刻,南行止当然守时。 “卫书令史家的侍女不错。”南行止意味深长地看了躲在门后的清婉一眼。 清婉只探了个头出来,听见南行止的话,立刻将头龟缩回去。 成青云微微摇头,牵了自己的马,翻身上去,轻声对南行止说道:“清婉胆子小,你别吓唬她。” “她胆小?”南行止似是很不相信,“我看她刚才吼胡柴的时候,胆子很大,嗓门也不小。” 成青云错愕地看了胡柴一眼,胡柴也翻身上了马,不过爽朗一笑。 清婉之所以敢对胡柴大吼,也并不是她胆子大,而是胡柴一直让着她而已。 几人寒暄笑谈,策马离开卫宅,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尽头,清婉才敢将院门关上。 成青云对京城也比较熟悉了。出了卫宅周边的街道,一路向北,便知道南行止这是要带她去京城最繁华的几条街道。 “今晚朱雀街和华容街又有什么新奇的事情?”成青云问道。 “带你去会一会一个奇人,”南行止故意保持了几分神秘,“这个人原本京城里的手艺人,可后来年纪大了,就没再出来过。我好不容易让人找到他,特意让他重新出山,为你表演一场。” 成青云轻笑,“那我还真的很荣幸。” 南行止说道:“到时候认真看,说不定对破案有帮助。” 话音一落,成青云蹙眉,“世子真是为公无私……”话音轻柔,略带不虞。 南行止无声而笑,忽而策马靠近,伸手轻柔而快速地抚过她的脖子。 成青云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膀,浑身酥软通透得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可南行止动作很快,那无意间的轻柔一抚,也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 夜幕之中的灯火交织熏染,成青云脸上无声地晕出淡淡的红,似霓色的晨曦。她听见南行止低沉而温柔的笑声,心情难自禁地悸动,手心里捂出湿热的薄汗,指尖收拢,紧紧地抓着马缰。 “到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忽而听见南行止叫停的声音。 她赶紧悄悄地擦干手心里的汗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之后,翻身下马。 “戏坊?”成青云看着这幢楼坊之前明亮古朴的灯箱,轻声问道。 “嗯,”南行止点点头,“这里算得上是京城比较有名的戏坊,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戏曲排出来。但是这里接待的,大部分是京城的平民百姓,所表演的戏曲也都是些简单平淡的百姓生活,所以并不为一些高雅人士所喜。” 成青云了然地点点头,“京城之中的上流达观,不会到这里来看戏的。”她侧首,“世子喜欢那些直白又简单的戏?” 南行止不置可否,让人将马匹牵走,带着成青云一同进入坊中。 大约戏曲一类,京城之中的风雅人士,较为喜欢阳春白雪,但这个戏坊之中的曲目,却更多的是下里巴人。因为贴近百姓生活,所以来的都是普通的百姓居民,生意兴隆,热闹非凡。 坊中灯光弥漫,照得戏台之下人影幢幢,乌央央一片。老老少少围着桌椅,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上滑稽动人的表演,时不时爆出热烈的叫好声和掌声。 这果然不同于风雅人士的集会。若是换做京城中的风流雅士,人们定是安静悠然的欣赏观看,怎么会发出这样不礼貌的声响? 可越是欢笑,台上的戏曲便越是精彩有趣。连成青云都忍不住想笑。 南行止大步流星穿过正厅,看了看秦慕铮,秦慕铮立即颔首,转身离开。片刻之后,有人便恭敬匆忙地迎了出来。 “二位公子,楼上雅间有请。”那人说道。 第212章 隔屏听技(捉虫) 南行止与成青云遂上了楼。楼上雅静,方才的热闹喧哗之声归于宁静。 “二位公子请进。”领路人恭敬地将门打开。 南行止与成青云进了门,秦慕铮向方才那领路的人吩咐了几句之后,便将门合上。 成青云随南行止坐下,见屋内正中央置有屏风,屏面八扇,屏风内传来熠熠灯光,将屏风内端坐之人的身影映于屏风之上。 看身影,应该是一位男人,男人身形微微佝偻,单薄清瘦,大约有些年纪。 成青云疑惑地看了南行止一眼,南行止无声而笑,将案上的茶点推到她面前,说道:“边看边吃。” 成青云捻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突然见屏风之内的身影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二位公子,请问何时开始听演?”这声音轻灵婉约、珠圆玉润,淡淡一听,脑海之中就会下意识地想象出,这是出自于一位妙龄少女之口。 成青云瞪大了双眼,刚刚放在嘴边的果脯掉了出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屏风之内的人,甚至几度怀疑自己是否眼花。呆怔惊愕片刻,她豁然起身,正欲进入屏风一探究竟,却不想南行止及时按住她的手。 她抬手指着屏风内,欲言又止。 “先坐下,听一出好戏。”南行止起身,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成青云渐渐平静,依旧好奇不已。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风之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少顷,屏风内传来悠扬婉转的吟唱声:“京城皇宫有禹王,为人清廉立功章,做官公正家室和,家有妻儿美满堂。” 屏风之内的人轻轻地打着节拍,吟唱的声音洪亮明朗,中气十足,俨然一位成年男子的声音。 忽而寂寂悠然,屏风之内传来流水风动之声,还有下人洒扫走动的脚步声。须臾,脚步声进入房间,一声温柔缓慢地女声说道:“夫君,还未休息?” 接而有男人回答:“这奏书有蹊跷,我得细细审看。” 女人接着道:“夫君切要爱惜身体,莫要让妾身担心。” 男人轻笑,“囡囡可睡了?” “睡了,睡前可还寻着要见你呢。”女人轻笑。 “有劳夫人操心,待吾看完此书,便去看囡囡。”男人轻笑。 女人嗔怒,“奏书永远看不完,夫君何能安心也?” 成青云挑眉,听这戏曲内容,说的定是已经被定为叛贼的禹王殿下。 第157节 “呀!”屏风之中,突然传来女人的惊呼,“夫君,你这奏书所写,可是皇家之案?夫君切莫得罪皇上,莫要与皇上作对……” “法不容情,无论贵贱,即使是皇家贵胄又如何,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人如何猜忌如何弹劾?”男人声音低沉又愠怒,“走走走,莫看这案情机要,吾陪你和囡囡睡觉便是了。” “可是……夫君,此事非同小可,恐怕危机性命啊……” “恁他危及性命又如何?”男人薄怒,“夫人,男人大丈夫,立于天地,又何惧危险?” 话音一落,屏风之内突然传来戏曲敲打节奏声,“呕心沥血效忠胆,皇庭一夜恩召散,骨肉相残恩情尽,哪知昨日手足欢?” 女人的声音悲戚怨怒,“苍天!我夫君忠孝两全,我夫君功劳盖天!奈何一朝被冤,诬为杀侄之嫌!” 忽而有官吏声大喝,“来人,将这庶民之妇打入天牢!” 女人怒斥:“大胆,我夫君乃是本朝禹王,我乃堂堂禹王妃!谁敢无理?” “哼!禹王谋害太子,又于西北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已被皇上打入天牢,听候审问,且待发落!禹王府上上下下,贬为庶民,一干子女等,全部流放!” “谁敢动我儿!”王妃低声呵斥。 屏风内低沉弦音一转,男人轻唱:“你道是高楼而起,如今一朝倾坍,有功的妻离子散,为奸的高升美满。哎,天啊你妄做天,地也你不为地!血泪连连,何日见青天!” 突然间,风雨声大作,满室只听风雨交加,雷霆电闪。又听得花开花落,斗转星移,又闻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欢笑声,车马声、戏曲歌舞声、推杯换盏声,声声不绝入耳。 成青云一时只觉星移物转,光景飞逝,转眼间,在这变换莫测的声音中,好似过了多年。 突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满庭寂静! 成青云一怔,恍然惊醒般,微微呆滞地看着屏风。屏风之中的人影动了动,似是在整理仪容衣服,片刻后转身,推开身后的一闪屏风,一转身,便走了出来。 成青云豁然起身,二话不说直接到了屏风之内,她惊讶的发现,屏风内不过一面花鼓,一抚尺,一折扇,还有一桌案,桌案之上一盏照明的灯盏而已。 她抿唇,看看南行止,又看看从屏风之内走出来的人。 那人的确是一个年逾五十的男人,身形清瘦,背影微微佝偻,头发花白,形容健朗,双眼熠熠。 成青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二位公子,老朽表演完了。” 南行止轻轻点头,兴味淡淡地看向成青云,“有什么要问的,就一次性问完吧。” 成青云轻叹一声,走到座位前坐下,探究又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 从戏坊出来,成青云微微打了个寒噤。她轻叹一声,见秦慕铮牵了马过来,拉住马缰跃身上马。 南行止也上了马,策马向前,其余人恭谨地跟在身后。 街灯熠熠,彩彻区明,成青云稍稍跟在南行止身后,南行止放缓了速度,转头看着她。 柔和而绮丽的灯光,似最写意的笔触,渲染氤氲,将灯下走马的少年郎映照得英俊飒爽。她身形挺立英气,身姿卓然,披上披风,挺拔的清姿更显英气如玉。 一路而来,街道两旁的少女频频注目,含羞暗送秋风。可成青云丝毫没有察觉,只是端坐于马背之上,微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南行止伸手,抓住成青云的马缰,将她的马微微往内拉了拉。 成青云茫然惊愕地看着他,南行止轻蹙眉头,说道:“马匹撞到行人,可是要杖责一十的。” 成青云连忙拉住自己的马缰,控制好马的速度和方向,“这小红马是匹良驹,性情又温顺,是不会撞到人的。” “所谓良驹,不过是马中的好马而已。可终究是畜类,虽经过驯服,可难免又野性。”南行止轻声说道,“你不应该把信任交给一匹马。” 成青云抿唇,“我一直跟着世子,不会出意外的。” 南行止挑眉,双眼含笑,连眼底都似晕染着这夜景街灯绚丽华彩。 “世子接下来打算如何查?”成青云轻声问。她方才将密室之内的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内心稍稍安定,至少,成青岚排除嫌疑了。 她自小与成青岚一同长大,自诩对他还算是有一定的了解,有些旁门左道,他并不会沾染。 那么是谁呢?南澈?李胜?还是嘉仪公主、驸马?亦或者是萧妃,亦或者,是彩月? “会用药,且会控制药量以达到让人全身麻痹失去知觉与行动能力的作用。会杀人,至少熟悉人的咽喉和胸口的位置。一般人若是杀人,不会一招毙命。但是凶手杀害沈太妃和三公主,都是一招致命。尤其是杀害三公主时,那时情况复杂,又处于黑暗,凶手必须快狠准……” “所以,凶手至少有一定的身手……”成青云顺着南行止的推测说道,“那些人当中,会武有身手的人,有李胜、驸马……” “还有平王叔,”南行止说道,“皇室之中的人,从小就开始习文习武,所以其实王叔的身手也不会太弱。若是真要动手,制服几个武功平平的人不在话下。” 成青云咬唇,“如此一来,凶手是否在他们三人之中?” “若是王叔要杀人,直接吩咐李胜即可……”南行止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如今我觉得,最有嫌疑的人,不在这三人之中。” “那么世子打算如何查?”成青云疑惑地问。 南行止沉默片刻,说道:“还是去细细盘查一下他们各自的底细。” 成青云轻轻地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她轻轻地夹了夹马腹,“也不知谁有那个闲心,去学那些坊间的娱乐玩意儿。” “自然是早有筹谋。”南行止讥诮而笑,“有些本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所以查起来也更方便些。”他转头,看了看秦慕铮,说道:“这事情就交给你了。” 秦慕铮当即得到吩咐,便立刻安排人去查证。 成青云突然又想到什么,策马上前,靠近南行止,说道:“世子,去卫宅坐坐吧。” 南行止有些诧异,但难得成青云会主动邀请他去她的住处坐坐,不管如何,他欣然答应。 几人穿梭于街道的熙攘人群之中,悠悠散散,总算到了卫宅门口。 卫则风甫一见南行止,顿时眉飞色舞地迎了上来,手忙脚乱热情十足地让清婉准备茶点宵夜。 “不用麻烦,”南行止正色道,“我与青云是来讨论案情的,其余人不便在场,也不叨扰卫兄了。” 卫则风颇为遗憾,也很是识趣地带着清婉离开,“既如此,那便不打扰世子与青云查案了。 第213章 如梦之梦 成青云将屋内的灯点亮,暖光熠熠,灯火弥漫交错,迤逦溶溶。 南行止快速打量成青云的房间,比起初初搬进来时,要更为雅致些,置办的物件儿也多了。 他走到灯下桌案前,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桌上的那只匣子,问道:“这就是你从成都一路带过来的匣子?” “是,”成青云说道,“那是我爹留给我的。” 南行止微微眯眼,“你爹除了给你留了这么一个匣子之外,还有什么?” 成青云稍稍迟疑,说道:“还有我的短剑。”她顿了顿,试探地看着他,慢慢地说道:“我父亲专门找了成都最好的工匠为这短剑打造了剑鞘。” 南行止淡淡地点头,又轻轻拂了拂匣子之上的锁,也没再多问。 成青云暗暗观察了片刻,也不再多说,将卫则风为她准备好的酒端出来。 南行止闻到酒香,不由得轻笑,“怎么,要请我喝酒?” 成青云将酒放在桌上,说道:“世子不是说要查案吗?” “那是对卫则风说的,不过就是希望他不要打扰你我二人而已。”他轻轻挑眉,深切又灼热地看着她,轻声道:“青云,你我难得单独相处。” 成青云的手微微一颤,撞上他灼热的眼神,脸不由得发热。她连忙低头,拿出一只碗来,将酒斟上。 “在密室时,凶手在我的短剑上染了‘血迹’想要栽赃陷害,我一直没有明白凶手是如何将血迹染在我的剑上的。” 南行止无奈一笑,眼中的笑意难掩失望,他轻叹一声,说道:“是,在你的剑上染血迹,凶手身上却没有任何痕迹,的确可疑。” 成青云拿出那只小瓷瓶,往酒水里滴入几滴透明的液体,很快,酒水变红! 南行止端起酒碗,轻轻晃了晃,透明清冽的酒水越发鲜艳殷红。 他挑眉,“有些意思,方才你往酒里倒的是什么?” “是一种海草的汁液,”成青云说道,“这种海草的汁液和酒水混合之后,就会变成红色。” 南行止用手指沾了些殷红的“血迹”,放在指尖碾了碾,又轻轻嗅了嗅,“果然,跟你短剑上的气息很相似,有酒味,还有淡淡的海腥味。” 他将酒碗放下,说道:“本来我擦了些‘血迹’在手绢上,打算化入水中让人仔细验查的,既然你已经查出来了,那最好不过。”他蹙眉,看了看指尖上殷红的颜色,从容不迫地拿出手绢擦干净,“这么说来,其实凶手或许是在你将短剑递出去时,趁机得到你的短剑,用酒和海草的汁液浸在了你的剑上?” “大约是,”成青云抿唇,“若是凶手在事前准备好酒和海草汁液,并装入小瓶子里,藏好不被发现,就完全有可能办得到。”她蹙眉,轻声一叹,“起先我还在怀疑,若是凶手直接将鲜红似血的液体涂在短剑上,怎么自己手上却没有任何血迹。但是用酒和海草汁液就不一样了。这两种液体,都是无色的。” “而且,凶手只要得手之后,找个机会将小巧的瓶子丢弃,就不会被人发觉。” “是,”成青云点点头,“世子,现在就只等最后两个线索了。” 南行止缓缓地勾唇,清淡的笑容似山巅一抹皎然月色,“是。” 成青云将桌案上的灯盏轻轻往前推了推,摇曳弥漫的灯光,似倒影灯火阑珊的湖面,旖旎而徜徉。 南行止俊利的双眼清寒而笑,“中秋之夜的谜底,或许可以一一解开了。” “是,沈太妃如何被杀,凶手在何时制造不在场证明并且光明正大的离开众人视线去杀害沈太妃,以及孔明灯之上的血迹和字迹之谜,密室之内,凶手如何行凶杀人,都可以一一解开了。” “嗯,”南行止欣然深切地看着她,“很快,就能结案了。” 成青云一时百感交集,又心绪难定。在没有正式结案之前,她都不敢彻底放心。何况……她慢慢地握紧拳头,轻轻地垂下眼眸。 南行止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起伏变化的心绪,借着炽亮的灯火端详着她,“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低沉探寻的声音温和似水,却似落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难以平静。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酸涩和愧疚,明知对他不该有隐瞒,可有些话,她始终无法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她抿唇而笑,轻松地摇头,“没什么,就是担心案子会节外生枝。” 南行止定了定,目光胶着在她身上,轻声说道:“莫须有的事情,不要担心。”他声音轻扬,说道:“现在该担心的,是凶手。” 灯光笼罩,温暖柔软的灯光在她起伏玲珑的侧颜轮廓上晕出细细的光,轻描淡写般,淡墨般氤氲渲染,清淡得如浅水里的一汪摇曳的月光。 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接下来的线索最迟什么时候能够查清?” 南行止稍稍迟疑一瞬,“明日你来瑞亲王府一趟吧,我将最后的线索告诉你。”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窗棂之上疏影轻扫,灯花弥漫摇曳。卫宅之内悄然无言,清风淡淡。中秋之后的月色,似被水浸过般,变得晕然朦胧。 南行止起身,身影随行动,如月下清影。 “如此,我便先回府,明日是休沐的最后一日,若是所有的线索能查清,便尽快结案吧。” 成青云沉毅地看着他,沉沉地点头。 南行止转身出门,成青云随行相送,方一出后院,便见卫则风探头探脑地站在院门口,见两人出来,立即正色站好。 “世子,您这是要回府了吗?”卫则风热情地问。 南行止不冷不淡地回答,“嗯。” 第158节 “世子查案可真辛苦,世子您慢走。”卫则风笑意吟吟。 成青云很是诡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等南行止上了马,策马离开之后,才合上院门,准备回房休息。 卫则风站在她身后,“啧啧”两声,“青云,你和世子……” “我和世子这是查案而已,”成青云说道。 卫则风轻轻地挑眉,“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查案,我只是想问,你刚才和世子在房里,还关着门,院门也紧闭着,胡柴守在门口,也不准任何人进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案子?最近也没有听说什么大案啊。” 成青云不置可否,只说自己困了,便径直回了后院。 越是临近水落石出,成青云心情便越显焦躁,夜中似魂梦不断。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离开京城那一年。她的记忆,也起于那一年,之前的记忆再也记不清楚了。 她曾问过青岚,为何在京中的日子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青岚只是笑着回答:“你那时候太小了,谁会记得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他笑容清浅,似迢迢流水,“就连我,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可我记得离京路上的所有事情,”成青云说道,“雪下得很大,我们走得很艰难,若是被雪困住,可能永远都到不了蜀郡了。” “是,”成青岚轻声一叹,“青云,蜀郡是你我一起长大的地方,京城之中危险重重虎狼环饲,你们还是一起回蜀郡比较好。” 他慢慢地转身,身后忽而白露横江,雾霭沉沉,江天辽阔。他站于江天白雾之中,身形飘繆绰约。 成青云想要跟上去,却发现全身冻得僵硬,连迈脚都困难。 “那年你南下冻伤了腿,以后若是回蜀郡,我们就找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日子,你说呢。”成青岚笑意深浓,目光切切地看着她。 “好,”成青云不假思索的答应,“青岚,我们说好了!”她试探着、审视地看着他。 成青岚依旧温和地笑,眼底噙着眷恋和无限的包容。 蓦然间,身后清风大作,雾霭漫天,几乎要将成青岚吞没了。他的身影若隐若现,似要随风而散如雾消弭般。 成青云心里一惊,连忙伸手去抓,很庆幸地,抓到了成青岚的手臂。 “青岚!”她低头,紧紧地盯着成青岚的手,牢牢地用手抓住,忽而间,风吹起成青岚宽大飘逸的衣袖,露出他修长有力的手臂。 手臂之上,几条鲜红清晰的伤痕触目惊心,隐约还渗着血。 “受伤了?”她心底担忧又酸涩,可是又有无形的惶恐和疑惑,在内心深处渐渐地膨胀。 “嗯,”成青岚漫然而笑,笑意温和,“你忘了,这是在坠入密室时,不小心刮伤的。” “密室里刮伤的?”成青云喃喃自语,声音飘渺犹如呓语般。一字一顿,每一字她都说得极其费劲。 雾色朦胧,周围的空气似水痕般扭曲荡漾,光线如被折叠,让人恍惚又窒息。 成青云抬头看着成青岚的眼睛,突然从脊梁处串起一股冷意,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秋天的衣服不薄,什么东西能刮伤手臂,却没有刮破衣袖?”成青云微不可闻地轻声地问。 成青岚手臂之上的血痕清晰平整,创口边缘没有刮蹭的痕迹,手臂之上的皮肤和没有擦伤。 她心底越发疑惑,就越发冰冷,最后她放开成青岚的手臂,慢慢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如那年,在暴风雪之中,她也是如此蜷缩起来抵御暴风雪的严寒。 她抬头,见青岚依旧笑着,却是从容不迫地放下了袖子,遮住那只受伤的手臂,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转身离开了! “青岚!”成青云豁然起身,“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我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想要问你!” 第214章 孔明残灯(捉虫) “青岚!”成青云从梦中惊醒,她惊坐而起,茫然四顾,满室寂寂,窗棂外月光浅淡,似被风一吹就会消散般。 她浑身发凉,手脚也有些僵硬麻木,待隐约看清情况之后,才发现自己没盖好被子。 她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俯身将落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正欲盖上继续睡觉,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她警惕地看向窗外,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似高而稳的松柏。 “成大人,你没事吧?”门外,胡柴探寻又担忧地问道。 “没事,”成青云说道,“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那就好,”胡柴轻笑,“我听见你的叫喊声,还以为你遇到了危险。” 成青云微微蹙眉,方才自己是叫出声来了吗?她抿唇,裹好被子,对胡柴说道:“胡柴,你回房睡觉吧,夜里很冷的。” 胡柴应了一声,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转身离开了。 成青云重新趟回床上,虽然阖上双眼,可脑海却很是清明。尤其是梦中的情形,历历在目,时不时浮现,似梦魇一样。 她从来都认为自己对任何事都看得很开很淡,甚少有牵挂的事物入梦。一时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院外传来更鼓之声,竟已经快要过寅时了。她轻叹一声,强迫自己入睡,可这半夜,还是清醒地闭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秋爽送凉,天刚刚泛起些许熹光,她便起床洗漱。亮起灯盏,放置镜前,对镜自照,她不由得蹙眉。 从匣子里拿出一盒特制的清油霜,轻轻地在脸上涂匀,再用毛巾擦拭,很快,面上的伪装全部褪去。犹如含苞的花蕊初初待放,隐隐露出重重轻合花瓣之中的娇妍嫩色。白皙的肌肤如初雪轻落,落于山间深林,不染纤尘。 她所用的伪装脂粉等物,虽然掺和了护肤的药物,但长期涂抹在脸上依旧对肌肤有损。 她擦干脸之后,拿着镜子照了一会儿。 伪装久了,自己都熟悉了伪装的模样,连本来的样子都有些陌生了。 她轻叹一声,还是细细地又将伪装化好,重新变回英俊的少年。随后将头发绾好,玉簪轻竖。 出了院子,胡柴早已将马匹牵了出来,拴在门口。 一如往昔,清婉做好早餐,一碗菜粥,一碟子精致如白玉般的菜包子,还有葱花鸡蛋卷。 “先生,这个鸡蛋卷配着粥,味道很好的,”清婉将鸡蛋卷推到成青云身前,成青云正欲吃一个蛋卷,还未下筷,斜里伸出一双筷子,便把她看中的蛋卷夹走了。 “你!”清婉气急,不悦地跺脚,“那是给先生的!” 胡柴一口把蛋卷吞了,说道:“不是还有吗?” 清婉气哼哼地瞪着胡柴,成青云连忙做起和事老,自己夹了一块蛋卷吃了,“清婉,这块蛋卷一样好吃。” 清婉小口小口地喝粥,一边夹菜,一边拿眼睛瞟着胡柴。 胡柴一口气喝了五碗粥,吃了四个包子,三个蛋卷,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嗝,起身收拾碗筷,跟着清婉洗碗去了。 待他重新出来之后,成青云小声问:“如何?她还气吗?” 胡柴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小姑娘一个,哄哄不就好了。” 成青云轻笑,解开马缰,翻身上马,出了卫宅之后,一路向瑞亲王府而去。 入了王府,成青云穿过正院,上了通往南行止庭院的游廊。 此时朝阳初升,暖意溶溶,水光山色一片绮丽明媚,畅然优致。 入得南行止庭院,绿黛暂且将她留在院内。 “先生,大理寺卿正在星驰楼中面见世子。”绿黛说道。 成青云轻轻点头,稍稍在院中等了等。说起大理寺卿,倒是与她有些缘分。 她在蜀郡做捕头时,蜀郡官员接连被杀地案子,便是由大理寺卿来主持的。 如今南行止面见大理寺卿,该不会是为了宫中沈太妃等人的案子吧? 南行止与大理寺卿并没有会见太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理寺卿便推门而出。 南行止随即也出了门,见成青云在院中等候,说道:“你来得正好,这宫中的案子,有些线索,还得听听大理寺卿的看法。” 成青云立即上前,向南行止与大理寺卿行礼。 南行止微微抬了抬手,“免礼吧。” 成青云有些急切地看着他,“有线索了?” 南行止轻轻点头,“线索果然在那盏孔明灯之上。” 孔明灯,那盏绘着嫦娥奔月的孔明灯。成青云恍然轻笑,唇角轻轻上扬,“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大理寺卿闻言,颇有些沉缓的笑了笑,“成大人所言极是,若是那盏孔明灯,在中秋之夜被成功放飞入天,恐怕今日也无法得到线索。” “孔明灯上的字,果然是出自于两个人之手,”南行止深深地看着成青云,说道:“我想,这将会成为凶手去作案的证据!” 成青云心中大定,随即又问道:“还有呢?” 南行止看了看大理寺卿,稍稍点头,对他说道:“今日有劳少卿了,等案情告破,我会让人将案情陈述于大理寺的。” 大理寺卿当即拱手行礼,“如此,便不打扰世子,下官这就先回府了。”说罢,便先行离开了。 南行止转身进入了房中,成青云尾随而至。 入了房,成青云闻到淡淡的清粥香味,还有清甜的奶乳香。她一眼便看见了放在桌案之上的清粥早点,想来南行止也是刚刚才用完早膳。 桌案上有两双碗筷,两盏清茶,可见方才南行止也请了大理寺卿一起用膳。不过南行止的碗筷几乎没动,看来他是没什么心情与大理寺卿一同用膳。 他一进房,便让侍女将碗筷撤走,又吩咐绿黛重新上早膳。 早膳重新端上来,南行止用手摸了摸瓷瓶,这瓷瓶中装着温好的牛乳,他倒了些在碗中,示意成青云坐下。 “可用过早膳了?”他问。 “用过了,”成青云点头,“倒是世子,怎么方才没有动筷子?” 南行止沉了沉脸色,“我还没有与一个大男人相对而坐一起饮食过,那感觉,很别扭。” 成青云无言以对,看来这南行止吃食讲究,不仅讲究吃食味道和品相,还讲究陪着自己吃饭的人。思及至此,她隐隐窃喜,端着他倒的牛乳,慢慢地品着。 见他喝了两碗粥之后,她才斟酌着问:“另外一条线索呢?” 南行止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放下碗,走到书案前,将一份卷宗给她。 成青云见他停了碗筷,有些愧疚,倒没有立刻起身去拿卷宗,连忙讨好地给他碗里夹了一个汤包。 “世子,这蟹黄汤包趁热吃,凉了就腥了。” 南行止坐回来,无声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你有何必心急问我案情的事?不如先陪我吃一顿饭。” 成青云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清茶,连忙将卷宗翻开,细细地查阅。 南行止挖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第159节 这是户部的卷宗,也只有南行止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户部的卷宗悄无声息的提出来。 卷宗之内,记载的是一个流落京城的卖艺人,因机缘巧合,被豪门大户所收养。 这卷宗之内所记载之事,短短几句,寥寥几笔,却成为破案的重要线索。 成青云轻轻咬唇,慢慢地阖上卷宗,手指轻轻地捏着那薄薄的纸页,轻声说道:“世子,可以结案了。” “是,”南行止端起清茶,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盏边缘,至少,沈太妃和三公主的案子,可以有一个了结了。”他微微眯了眯眼,“若是能找到凶手,也算是告慰了她们母女二人的在天之灵。” “只是……”成青云蹙眉,眉宇之中难掩郁结。 “只是什么?”南行止审慎地看着她。 成青云端着温暖熨帖的牛乳碗,手心的温度温暖事宜。她抿唇,摇头,说道:“只是还有嘉仪公主的侍女,也就是睿儿的案子没有线索。” 南行止也沉了脸色,“睿儿死在萧妃的宫中,而睿儿其实有身手。所以,这案子一开始调查时,我们就认为,杀害睿儿的人,身手也不弱。” “是,”成青云深吸一口气,“而且,现场还有御林军军靴的鞋印。这些线索,似乎在将疑点引到……皇上身上。” 南行止摇头,不置可否。又说道:“在密室之中,驸马曾说前去暗杀他的人是你。” 成青云咬牙,很勉强地笑了笑,“那又如何?” “这说明,凶手其实有身手,而且……他还和驸马交过手。”南行止目光含着暗示,眸色沉而黑。 成青云侧首,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凶手地身手其实也不弱……那么睿儿。” “这只是猜测,”南行止打断她的话,“其实还没有确切的线索,如今先想办法,了结了沈太妃和三公主的案子。”他伸出手指,沉沉地扣了扣桌面,“以及,务必要弄清凶手杀害沈太妃和三公主的原因!” “是,”成青云坚定地点头,“我想,等水落石出之后,也必须让凶手将杀人动机交代清楚。” 第215章 枫叶如火 休沐结束,皇帝与文武百官重上朝堂。 秋日霞光似锦,绚烂壮阔,将巍巍皇城地天际渲染的热烈瑰奇。 成青云穿上朝服,踏着悠沉的晨钟,向皇城而去。 文武百官朝圣,庄严隆重,肃穆威仪。含元殿气派神圣,高远而沉穆。 成青云静静地站立于文官列队之末,感受着身后从殿外照射入殿内的阳光温暖和煦,日影姗姗轻移,光景流逝,朝中大事小事,她只能仰望皇帝与几位重臣以及皇室贵胄高谈阔论,一时也觉心潮澎湃,激荡难平。 这便是权术的魅力?难怪有人汲汲一生,也不过是为了得到至高的权利。 将近两个时辰后,才听见宦官高高地喊了一声“退朝——” 她躬身叩首行礼,见文武百官似水一样退出含元殿,自己也连忙恭谨地退出去。 待出了殿宇,她回头寻找南行止与成青岚等人,却见这些人要么随皇帝去了议政殿,要么就同其他人一起去用膳。 她轻叹一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打算先离宫。 百官熙熙攘攘成群结队地下了石阶,成青云沿着云龙浮雕台阶慢慢往下走。这九十九级台阶云龙台阶高而陡,恢宏而壮观,象征至上皇权。 正要走完,突然有人狠狠地从身后撞了上来,她一个趔趄,险些从石阶上摔下去。 堪堪稳住身形,总算是有惊无险,她心有余悸,几步走下台阶站稳,正欲查看是谁撞了她,突然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一个宫人。 这宫人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官宦,身形瘦小,谨慎惶恐地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躬身犹如弯曲的虾米,吓得不敢抬头,连连请罪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他尖细轻柔的声音微微颤抖,似被吓得不轻,生怕成青云会怪罪。 这虽是一番小动静,但也惊动了其他人。周围的文武百官纷纷好奇地看过来,成青云一时成为众人注目的对象。她有些难以适从,也不想横生枝节,连忙对这宫人抬手,说道:“没事,我不怪罪你,你……你快走吧!” 宫人如同劫后余生般,恭敬而匆忙地向她磕头谢罪之后,一起身,恭身快步离开了。 成青云目光紧紧地追着那宫人的身影,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眼前如炽的日光倾泻而下,照得她双眼泛起湿润,她眯了眯眼,正欲离开,忽而又听到有人问:“成郎中,刚才那宫人可撞得不轻,没事吧?” 成青云一转头,见是南澈与南泽,连忙行礼。 南泽立刻挥挥手,“别见外啊,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刚才那不长眼的奴才怎么走的路?伤着没有?” 成青云侧身避开,恭敬而疏冷地对南泽说道:“回王爷,不过是轻轻撞了一下,怎么会撞伤?” 南澈抬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肩膀,确认没受伤之后,才问道:“怎么还不出宫?” “下官……下官这就要出宫了。”成青云定了定,退身让开些,说道:“只是世子交代,一会儿还有案情需要与我商议,所以我还是要在这里等世子。” 南澈平缓地点点头,轻轻拂了拂袖,说道:“如此,那本王就先走了。” 南泽却是不想这么离开,“别啊,青云,你一个人等着多无聊啊,我陪你吧,你顺便也给我说说那什么案子的事情。”他渴切又好奇地看着她,问道:“难道是中秋节那晚的沈太妃的案子有眉目了?你别说,那晚还真的很奇怪,我在拙政苑一觉睡到天亮,本来想和皇上一起看看热闹的,可谁知道皇上竟然直接让我离开拙政苑了,也不让我见见你们。” 他一脸的怨怼与不满,“我就知道,你们有事都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 他说得很是委屈,似乎泫泫欲泣。 南澈蓦地沉了脸,转身厉声说道:“你若是想留在皇宫,我可以向皇上请旨让你长住宫中,你看看皇上会不会答应?” 南泽一个激灵,全身僵了僵,立刻跟上南澈,“王兄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把我永远都困在皇宫之中?我现在可是王爷,有自己的府邸的……” 见南澈与南泽离去,成青云蓦地松了一口气。 她抬手挡了挡晃眼的阳光,忽然见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然全是汗水。 她缓缓放下手,转身到了殿宇的阴影处,轻轻垂手,利用广袖遮蔽,慢慢展开方才就一直捏在手心里的纸条。 方才那故意撞她的宫人,她根本就没看清长相,更没有办法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把那宫人找出来,如今也不明白为何那宫人会莫名其妙地塞一张纸条给她。 她忽而想起中秋夜宴,众人离开拙政殿之后,难道这是这样收到纸条…… 短促之间,难以思索太多,慢慢地将纸条展开。纸条已经被她手心的汗水微微濡湿了,纸条之上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还能清楚的辨认。 她豁然变色,狠狠地将纸条揉成一团拽在手心中,须臾之后,那纸条便发黑,化为灰烬…… 她指尖泛白,全身微微发抖。她咬牙,隐忍着跌宕起伏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依旧不敢相信纸条上的内容。 含元殿渐渐安静,喧嚣起伏的人声也缓缓褪去,空气变得凉薄清冷,她胸口发凉,见远方走廊之上有宫女结队逶迤而来,连忙将灰烬藏入袖中之中,离开了含元殿。 皇宫的道路错综复杂,好在她并不是第一次走。因查案需要,这段时间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故而一路走过来,也没有人质问她。 前方的道路越走越冷清,地板石阶世上绿痕茵茵,青苔斑驳。日影之下,高高的宫墙光影阑珊,其上绿痕姗姗掩映。 她走到高墙之下,那一处原本被睿儿剐蹭匍匐过的地方,已经再次长出青苔,看不出原本的痕迹了。宫墙之内,火红的五角枫似流动的岩浆,茂盛而张狂地从宫墙之上倾泻而出,枝桠横斜掩映。 她在这红得似血的枫叶之下稍稍停留,便转身到了宫门之前,轻轻地扣了扣门,门便自行而开。 厚重的宫门缓缓洞开,宫院内绮丽瑰红一片,原本还有些苍翠的枫叶,如今火红浸染,如烈焰燃烧。 她慢慢走进去,绚烂的庭院中缓缓走出一位宫女,成青云立即认出这宫女是彩月。 “大人,我家娘娘在院内临水亭等候。”彩月向成青云欠身行礼,随即又将宫门关闭。 成青云深深地看了彩月一眼,彩月依旧吟吟而笑,恭敬地说道:“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帮凶是谁?亦或者,是大人不想知道?” 成青云目光似霜,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向院内而去。 院内似乎结了霜,霜水被日出一照,快速融化,薄薄的一层水珠,从树梢草叶尖滑落,汇入溪水之中。 溪水之畔有一处简陋的凉亭,名为临水亭,萧妃正坐在亭中,静静地等候。 这水畔之亭,亭中人临水照花,本是别有一番风致,可成青云一想到这院中有过血腥的暗杀,这水中还曾经沉过睿儿的尸体,便如何也欣赏不起来。她每靠近萧妃一步,都带着排斥,甚至犹豫踟蹰。 走入亭中,她静静地端详着萧妃。萧妃身体依旧似很孱弱,她身后一片瑰丽的红,映衬得她的脸色苍白如雪。 萧妃抬起头来,微微抿唇而笑,那双顾盼流转的眼眸,即使不饰妆容也依旧奕奕多情。 不如往昔那般张扬贵气,如今内敛的萧妃,也依旧楚楚动人。 “萧妃娘娘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成青云向萧妃行礼,疏冷地说道。 “成大人,先请坐。”萧妃指了指身前的位置,素手执壶,慢慢地斟了一杯清茶。 “本宫这大不如前了,或许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人,这茶还算不错。”萧妃将茶轻轻往前推了推,纤纤素手如葱段般白嫩。蓄得修长莹润的指甲似水润的贝壳,娇柔如兰。 “多谢娘娘好意,”成青云神态恭敬却冷淡,她与萧妃之间隔了一张石桌,邀离几步之远。“男女有别,我还是离娘娘远一些好。” 萧妃细长的眉头轻轻地挑了挑,忽而启唇而笑,她抬手轻轻地掩唇,笑道:“成大人见外了。什么有别无别?我看,成大人是对本宫有戒心,可对?” 成青云蹙眉,面对萧妃笑意深浅的脸,实在无法笑出来。她平静地说道:“请娘娘恕罪,中秋之夜你也在密室之中,如今真相未明,我不得不提高戒备。何况……” 她捏紧手中的灰烬,这一路奔走而来,手心里的灰烬已经被汗水濡湿。也不知还剩多少…… “成大人,你若是对本宫真的有戒心,你就不会来,或者,你不会单独来。”萧妃一瞬收敛了笑意,目光微沉,带着几分讥诮,静静地看着成青云。 “我来这里,不过就是想向娘娘证实一件事而已。”成青云死死地捏紧手,指甲陷入掌心,又说道:“当然,对于无稽之谈,我是不会相信的!” 萧妃审慎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摆弄桌上的杯盏。 院中风大,她掩唇轻咳,突然间就咳嗽得剧烈起来。她覆住胸口,咳得全身颤抖不已,声音破碎,脸色苍白痛苦。 “娘娘……”彩月立即上前轻轻地为萧妃拍背。 萧妃咳了半晌,喝了几口水缓解之后,对彩月说道:“你去替本宫看看药煎好了没。” 彩月立刻照办。 第216章 飞来横祸 成青云无动于衷地呆怔站着,有些不耐起来。她自知不能在此久留,却又不甘心…… 萧妃又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下去润喉,又缓了缓气息之后,轻声说道:“若你真的相信那是无稽之谈,又怎么会亲自过来证实?”她讥讽地轻笑,“你也在怀疑,他其实是帮凶吧?” 成青云脸色一白,倔强又愠怒,她微微咬牙,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以为你这样的胡言乱语我会信?” “大人聪慧无双,又会断案,定然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萧妃似笑非笑,“难道……你其实明知道他是帮凶,却要替他隐瞒,偏袒他,让他助纣为虐?” 成青云心头大乱,脑海之中一片混沌与窒息。她抿紧唇,唇色渐渐泛起青白色。她双眼微微空洞,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妃,终究固执地反问:“萧妃娘娘有何证据?娘娘如此清楚那人就是帮凶,难道你就是凶手不成?” 萧妃脸色瞬时一变,无奈地摇头,“本宫只是好心地提醒大人,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你如今跟随世子,可谓一举一动,都关联着瑞亲王府的祸福存亡。本宫怕你错信了人,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瑞亲王府,甚至害了对你百般信任的世子。” 成青云心头一震。内心坚强的防守险些因萧妃的话而坍圮。她眨了眨眼,干涩难受的眼睛微微湿润。缓缓地沉了一口气之后,她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妃抬头,那双修长的眼睛如同狐狸的眼,勾人魂魄,她眯眼一笑,说道:“因为我是萧氏的人啊,我猜想,其实你一直都不明白他的立场吧?如今我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是萧氏的人!他在为萧家人做事!” “就算立场不同那又如何?”成青云故作镇静,“这朝堂之上,处于不同立场的人多了去了。” 第160节 萧妃别有深意又探究疑惑地看着她,眼神带着审视与探究,她摇头,“难道你不知道,这十几年来,萧氏与瑞亲王府都是对立的吗?” 成青云蹙眉,心头却隐隐作痛,酸涩又沉闷。 萧妃不再多言,恰在此时,彩月端着煎好的药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碗放在桌上。 “娘娘,药煎好了,还有些烫,娘娘还是等药凉一些再喝。”彩月恭恭敬敬地说道。 萧妃看着那碗药,微微蹙眉。随即轻轻地对彩月点点头,说道:“我会喝药的。” 彩月退到一旁,似有意无意地防备着成青云。 成青云侧眼看着她,无意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大人知道这药是谁为本宫开的吗?”萧妃指着桌上的药,轻声问道。 成青云愣了愣,说道:“平王殿下。” “是,”萧妃轻轻点头,“若不是平王殿下及时来为本宫诊治,本宫恐怕早就命丧这冷宫了。”她抿唇,斜眼抬头看着成青云,“你想知道,为何平王殿下会来为我诊治吗?” 这也是成青云多次怀疑且难以明白的。平王殿下与世无争,更不喜欢涉入各方势力的争斗之中,若是遇到萧妃这样的人,应该是能离多远则离多远,为何还会救她? 她没了与萧妃打哑谜的耐心,敷衍地说道:“是因为俪贵妃娘娘恳求王爷来为您诊治的。” 萧妃摇头,“你,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并不知道,就如你也不明白为何那人是凶手的帮凶一样。”她轻轻地对成青云招了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看了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什么东西?”成青云半信半疑,并未靠近。 “在密室时,那人递给我的。你看了之后,自然就会相信,他就是帮凶了。这东西,是他的贴身之物,你不会不认识。” 萧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入袖中拿东西。 成青云的注意力落在萧妃的手上,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妃的手。 就在她分神的这一瞬间,背后突然袭来一阵疾风,她心头一凜,来不及躲闪,已经被人勒住脖子! 成青云立即想要跃身而起,却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着脖子往后狠狠一拖,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情急之下,她伸手攀住桌子,桌子一端,萧妃镇定自若地端坐着,双手慢慢地从袖中拿出来,神色凛然而讥诮地看着她。 成青云知道自己上当了,在她收到纸条开始,就知道这或许就是个陷阱,可她毫不犹豫地来了,情愿陷入这陷阱之中,也要弄明白心头的疑惑! 她此刻才敢确定,彩月的确是有身手,而且彩月的身手不在她之下! “萧妃!”成青云几乎快要窒息,“难道你想杀了我?这可是在皇宫之中……” 萧妃神色不变,依旧清淡地笑着,只是轻叹一声,缓缓地抬头,看着横斜而下的一枝红叶。 成青云双眼也似被那殷红的枫叶染红,她咬牙,不顾缠在颈部的绳索,猛地一转身,攻击压在她身后的彩月。 彩月不退反进,手中的绳索飞快转动,竟是在她脖子上又绕了几圈。随后她双手一扬,拉住绳索一甩,成青云被拉得扑倒在地。 羞辱不堪!成青云实在没有如此被羞辱过。脖子上被绑了绳子,甚至拉着绳子将她摔倒在地! 成青云一脚踢向彩月,彩月跃身躲避,却依旧死死地抓着绳子。成青云愤怒情急,实在想不通萧妃将她骗到这里来,然后又这样想要杀死她,到底有什么作用? 她用手拉扯着脖子上的绳索,绳索却越勒越紧,她一时情急,立刻想要去拿藏在身上的短剑! 彩月似乎早就有防备。她倾身而下,猛地拉扯绳索,成青云更发窒息,整个人被她狠狠地往上一提!接着,头皮剧烈疼痛,彩月竟是抓住她的头发,她一翻身,已经被彩月拖到了水边! 成青云清晰地看见自己在水面之上的倒影,狼狈不堪,愤怒不已!恨不得将彩月活吞下去! 彩月按住她的头,用尽了力道,狠狠地将她按入水中。 冰凉的水一瞬间灌入鼻息间,胸肺中,成青云拼命挣扎,双手不断抓握。眼前的一切快速扭曲模糊,可脑海之中的某个场景却越发的清晰明了! 那是嘉仪公主侍女睿儿的尸体。 死于溺水,口吐细腻的白沫,浑身肿胀,面目全非,全身皮肤被水泡得发涨发皱…… 睿儿死相如此难看,全是因为被人从身后抓住头发、按住头,摁在了水里,活活被溺死…… 如今也轮到自己了吗?成青云又悲愤又绝望。她想过自己会死,可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样突然又狼狈。 在杭州沉船未死,在龙尾山遇杀手未死,在密室之中几次与阎王擦身未死,甚至几次命在旦夕都逢凶化吉,如今却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了吗? 她在混沌慌乱之下,竟然产生了幻觉。 彩月竟然没有将她溺死,而是将她溺在水中片刻之后,放开了她。 成青云立刻钻出水面,急促的呼吸,如同劫后逢生,她躺在地上,戒备地看着彩月。彩月面无神色,慢慢地蹲下身来,控制住她的手。 成青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动弹,彩月在她身上搜了片刻,将她的短剑拿走。她微微愣了愣,立即一跃而起,顾不得身体不适,当即便要夺回自己的短剑! 彩月却不再与她纠缠,立刻退闪开,转身朝着临水亭走去。 成青云茫然不定,快速跟上去,见彩月将短剑交给了萧妃。萧妃脸色忐忑又迟疑,紧紧地握着短剑,似乎很是犹豫挣扎。 “娘娘……”彩月担忧地看着她,满脸愧疚不忍。她一转身,见成青云已经追了上来,连忙将她拦住。 “萧妃娘娘,”成青云并没有心思再与彩月争斗。她扶着亭柱,狐疑又不安地看着萧妃,问道:“在下这短剑于萧妃娘娘有何用处?萧妃娘娘处心积虑地将我引到这儿来,难道就是想看一看我的短剑?” 萧妃慢慢地拔出短剑,森寒玄黑又锋利的剑身似让她有些惶恐。她轻缓地抬眼,目光闪烁着看了成青云一眼,轻声说道:“大人这么喜欢这短剑,随身携带,隐藏得这么好,不费些心思,怎么能欣赏得到呢?”她纤细的指尖轻轻颤抖着抚过剑身,“不过,就是不知道这短剑,够不够锋利……” 话音一落,她双手握住剑柄,剑尖朝向自己的胸口,电光火石之间,狠狠地刺了下去! 成青云目瞪口呆,一时间如遭雷击!霎那间,她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飞快越过彩月,急速地向萧妃扑了过去,伸手便去抓萧妃手中的短剑! 但为时已晚,萧妃手中的短剑已然刺下,鲜红的血瞬间染红精绣素衣锦服。 成青云眼中一片殷红,她死死地盯着萧妃的伤口,好在她方才的力道,让萧妃落剑时的方向有了偏差,剑并未刺向她的心脏,而是刺入心脏偏下的位置。那处有肋骨阻挡,且成青云抓住短剑时快速收了力道,故而伤口不深,也未伤及要害,并不致命。 萧妃脸色痛苦,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撑在石桌之上,脚步虚浮,身形不稳,如秋风之中的残叶,摇摇欲坠。 她诧异惊疑地看着成青云,又向彩月使了个眼色。 彩月担忧地看了萧妃一眼,一咬牙,突然惊恐惨叫一声,立刻仓皇惊慌地跑了出去——“来人,有人刺杀萧妃娘娘!快来人!萧妃娘娘被人刺杀!” 只片刻之间,宫墙之外便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声势浩浩荡荡,犹如排山倒海。 訇然之间,宫门被人推开,两列御林军鱼贯而入,腰间利剑纷纷拔出,气势狠辣,训练有素! “来人,将刺客拿下!”为首一人一进门,便抬手指向成青云,立刻喝道! 御林军统领陈子丘诧异地看了成青云一眼,又错愕地看着她手中染血的短剑,再看了看受伤昏倒在桌上的萧妃,立即下令:“将她押起来!” 第217章 血染华庭 秋来血色满庭,成青云眼睁睁地看着御林军如猛兽般围了过来。其中一人上前,一个擒拿便要将她扣住。 成青云立刻后退,御林军立即如临大敌,纷纷拔剑相向,用剑雨铁阵,将她围困起来。 她双眼赤红酸涩,冷冷地看了眼陈子丘,又看了看方才率先入门的人。 此人朝服未褪,一身轩昂风姿,容貌俊朗昳丽,身形颀长,气势不凡。成青云一眼便认出,这是京城防卫司都尉——萧衡。 此人乃是萧氏嫡长子。萧氏在朝堂之上作势百余年,其势力不仅在朝,也在野。世家大族,若是掌控得当,便是朝廷一大助力。而本朝几大世族中,萧氏一族,是唯一掌有兵权的一族。 而这兵权,就在这位京城防卫司都尉萧衡手中! 成青云只看了他一眼,立刻将手中的短剑扔在地上。众人微微惊疑,警惕又防备地看着她,一时也没敢莽撞上前。 “陈统领,此人刺杀萧妃娘娘,你为何还不把她拿下?”萧衡缓缓走至亭外,冷声说道。 陈子丘探究地看了成青云一眼,对萧衡说道:“萧都尉,成郎中是朝廷命官,御林军不好将其押下,如今萧妃娘娘重伤,还是先请太医为萧妃娘娘诊治才是。” 萧衡狭长的双眼微微眯了眯,轻笑道:“陈统领所言极是,但陈统领掌管御林军,保卫皇宫安全本就是职责,有人刺杀萧妃,难道陈统领不将其抓捕问罪,是想包庇凶手吗?” 陈子丘欲言又止,为难又困惑地看着成青云,正欲说话,突然听见一道讥诮的笑声。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只觉这秋意似火,昭阳曦曦,流光溢彩。南行止与南澈缓缓从那片瑰丽流转的光芒中款步而来。 众人纷纷向南澈与南行止行礼。 南澈冷声道:“免礼。” 南行止一步一步走入临水亭,步履若闲云野鹤般悠然自若,但那份威仪不怒的气势却实在压迫。 围困着成青云的御林军稍稍迟疑,为南行止让开一条道,南行止闲庭信步地走到成青云身侧,抬手挡开指向她的利剑,拂袖转身,淡淡着看向萧衡,清冷地笑道:“萧都尉,成郎中乃朝廷命官,除非皇上下令,谁也没有资格和权利伤害她。何况,萧妃娘娘重伤,你作为娘娘族兄,不首先让人将娘娘扶回宫殿中并让太医为其诊治,反而舍本逐末去管一件你根本就管不着的事情,若非居心不良,就是对族姐不仁不义!” 萧衡脸色一沉,立即拱手行礼,冷静地说道:“世子误会了,在下不过是看到娘娘被人刺伤,一时关心气愤,所谓关心则乱,故而才愤恨地想将伤害娘娘的人拿下。何况,成郎中刺杀娘娘乃是事实,有陈统领和娘娘的侍女彩月作证!” 南行止无声而笑,看向陈子丘。 陈子丘蹙眉,斟酌着,并未立刻说话。 彩月悲戚愤怒地上前,立刻跪在南行止身前,重重地磕头,“世子,成大人的确居心不良为人歹毒!她用短剑刺伤娘娘,奴婢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世子,在下与陈统领听见人呼救之后,立刻入了宫,一开门就看见成郎中将萧妃娘娘扑倒在地,而且,当时她手中还拿着凶器!”萧衡指着被成青云仍在地上的短剑,说道:“正是那支短剑,上面还带着萧妃娘娘的血!” 成青云厉眼看向萧衡,紧紧地抿唇。 众人各执一词,争持不下,南澈忽然沉声说道:“萧妃安危为重!有闲情逸致争执,还不如立刻为萧妃治伤!” 他难得愠怒,众人皆不敢多言,敛声屏气,不敢轻举妄动。 “成青云是否杀害了萧妃,还需再调查,最有力的,也是萧妃的证词。”南澈走到亭中,说道:“立刻安排人手,让太医院的人准备,为萧妃救治。另外,立刻通知皇上。” 陈子丘立刻让御林军撤去兵器,却并未立即将成青云放走。 萧衡稍稍沉静,立即吩咐让将萧妃带回寝殿之中,南澈主持安排,为萧妃治伤。 “世子,成郎中杀害萧妃娘娘,人证物证俱在,还请世子不要偏袒。成郎中如今还是有最大的嫌疑,不如将她暂时看押在偏殿,等皇上到了之后再做定夺?”萧衡得体又自持地向南行止建议道。 南行止脸色阴沉,成青云当即说道:“萧都尉所言甚是,在下也想等皇上前来,届时若是萧妃娘娘醒了,我也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萧衡似笑非笑,“如此甚好。” 成青云转身,捡起地上的短剑,嫌恶地看了看剑上的血迹。 南行止将石桌上的剑鞘拿起来,又递给成青云一方手绢。“擦一擦。” 成青云默不作声,走到水边,将手绢浸湿,正欲将短剑上的血迹擦干净,却不想南行止拦住了她。 “擦擦脸,”南行止想要重新给她一张手绢,却发现并未多带。他稍稍迟疑,干脆执起自己的衣袖,将她脸上的污渍擦去。随后又为她理了理被抓得凌乱的头发。 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抚过凌乱的青丝,稍稍一顺,头发便顺着力道轻轻地被抓了下来。 成青云若无其事地将掉落的头发扔掉,慢慢地整理仪容和衣襟,片刻间,把自己打理得得体舒整。 南行止为她拢了拢衣襟,两人无声而沉静地整理着,谁也没有说话。 陈子丘远远地站在亭外,只带着御林军防备着,并未立刻上前来将成青云押走。 第161节 “好了,”成青云抿唇,又迎上南行止漆黑却带着杀意的双眼,说道:“彩月会武功,而且,她趁我不备,抓住我的头发将我按到水中。我原本以为她是想将我溺死,却不想她只是让我失去反抗的力气,趁机夺走我的短剑……” 未说完的话,两人心照不宣,已然明了。 成青云低头,稍稍犹豫,将手绢还给南行止,“这剑上的血是萧妃的,用世子的手绢擦,只怕是脏了世子的手绢。” 南行止冷笑,“这血染在你的短剑上,也是脏了你的剑。”他将短剑拿过去,用浸湿的手绢擦拭干净,随即将手绢扔弃,“你的短剑不能丢弃,但手绢还可以再换。”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想要责备,却心软得说不出重话。 他心底也有无数的疑惑,比如她为何会单独来见萧妃,为何不事先告诉他,为何事到如今,还不肯告诉他原由…… 可冷硬谴责的话到了嘴边,却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口来。 成青云抬眼看了看萧妃的寝殿,已经有太医侍女进进出出,想来萧妃是得到了及时诊治。 她说道:“我先去偏殿等候,”她将短剑放入剑鞘之中,抬头看着南行止。 那双漆黑明湛的眼眸笃定而沉静,“世子,所有的案子都该了结了!” 南行止沉着地看着她,轻轻地点头,“好,既然他人不仁,你我也不必有情有义。”他讥讽而笑,“这一次,不要手下留情,最好杀他个片甲不留!” 成青云眸色沉毅,越是惊心越是危险过后,她反而越是镇定执着。 陈子丘带人上前,向她拱手行礼,“成大人,得罪了。” 成青云微微摇头,也没看南行止,脚步沉稳地随陈子丘去了偏殿。进入偏殿,她微微打了个寒噤。萧妃的宫中已许久没人,这偏殿长久没人居住,有些阴暗沉闷,她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座椅,干脆环视一周,终于在软榻上发现一张半新不旧的软垫,她上前,抖了抖软垫,端然地坐了上去。 陈子丘见她丝毫没有被看押起来的消沉与愤怒,便也随她而去。守在门口的御林军缓缓地将殿门合上,门外一洞秋色和流泻而进的日光,慢慢地被遮掩关闭。 成青云眯了眯眼,见南行止已然转身向萧妃的寝殿之中走去。 …… 萧妃寝殿之内,原本空旷冷清,此时多了几人,变得热闹拥挤起来。几位侍女在殿宇中点上熏香和碳炉,原本清冷的殿宇变得温暖起来。 南行止刚刚进入殿宇之内,见几位太医正在为萧妃诊脉,正欲询问情况,便听见殿外有人通传皇上与俪贵妃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纷纷迎驾。 皇帝脸色还算平静,抬手说了声平身,便与萧妃进入寝殿之中。 俪贵妃带了几位侍女,进入寝殿之后,立刻让几位侍女手脚麻利地协助太医为萧妃包扎伤口。 “王叔,萧妃情况如何?”皇帝沉声问道。 南澈落针完毕,起身用浸了热水的毛巾擦手,说道:“并无大碍,伤口虽深,也未伤及要害或者内脏,只是伤了些皮肉筋骨,失血有些多,只是萧妃身体亏损严重,这次受伤虽不严重,但是也让她元气大伤了。” 皇帝淡淡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萧妃,见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似很不安稳,又问道:“萧妃怎么会受伤?朕听闻,是有人要刺杀她?” 南澈无声地看了看南行止,沉默不语。 南行止上前行礼,说道:“此事恐怕有误会,个中真相需调查才知,如今刺杀一说,不过是一面之词而已。”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开口。 “皇上,”萧衡端然而立,恭敬地向皇帝行礼,沉声说道:“微臣与陈统领听到萧妃娘娘宫中有人呼救,便立刻前来救驾。臣一进入宫苑,便见娘娘被人扑倒在地,且当时娘娘已然受了重伤!” 皇帝沉眉,看向陈子丘,问道:“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宫妃寝宫?还胆敢行刺?陈统领,你这御林军,恐怕有所失职!” 第218章 何其愚蠢 陈子丘诚惶诚恐地叩拜在地,镇静声朗地说道:“皇上恕罪,末将的确失职。”他叩首埋头,“只是……虽则皇宫之内不得外臣随意出入,可……可皇上说过,刑部成郎中若是要在宫中查案,便可自由出入行走。故而,才没有人会阻拦她……” 皇帝皱眉,缓缓地走到陈子丘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刺杀萧妃的人,是成青云?” 陈子丘迟疑地看了皇帝一眼,垂首沉默不语。 “皇上,”萧衡上前,说道:“臣与陈统领入院时,亲眼所见成大人拿着短剑刺伤萧妃娘娘。不管成大人与萧妃娘娘有何过节,但其杀害娘娘却为事实,请皇上为娘娘讨一个公道,依法发落刑部成郎中!” “皇上,”南行止立即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成青云是否刺杀了萧妃,也不过是萧都尉的一面之词,就算有陈统领与萧妃的侍女作证,但往往眼见也并不能为实。刑部成郎中断案无数,公正廉明,又懂得刑狱律法,又怎么会知法犯法?这其中肯定又什么误会,还请皇上明智断夺。何况,成郎中是朝廷命官,就算要将其定罪,也不能草率莽撞。”他拂袖,凌然看向萧衡,冷声说道:“既然萧都尉口口声声说成郎中行凶杀害萧妃,那么如此一来,这便是一桩凶案。既然是案件,就该按律法报予刑部或者大理寺,由刑部查案,若是罪犯属实,才由大理寺定罪,如此,来不会冤枉好人,更不会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皇帝正色,眉头稍稍舒展,脸色稍霁,正欲说话,一旁的萧衡却连忙说道:“皇上,朝堂之上,谁人不知成郎中乃是刑部的人?世子掌管刑部,又让刑部的人调查,若非是想趁机偏袒包庇真凶?臣以为,就算这是一起凶案,也不该交与刑部审理。” 南行止闻言讥诮轻笑,“萧都尉此言何意?本世子与父王掌管六部以来,从未以公偏私,也从未断错过案子、偏袒过从未任何一个凶手!倒是萧都尉,萧氏在朝堂之上,有些所为所谓,颇是令人微词!” 萧衡隐忍愤怒,正欲开口,却被俪贵妃打断。 “皇上,如今萧妃伤情为重。”俪贵妃声音温和如水,轻柔开口,便将剑拔弩张的氛围化解。她恳切地说道:“就算这其中有误会,或者成大人真的伤害了萧妃,也需要等萧妃清醒过来再说。这事情,事外人谁也说不清楚,只有萧妃的亲口之词,才会让人信服。” “俪贵妃所言甚是,”皇帝少有不耐地对陈子丘和萧衡抬了抬手,“两位爱卿都起身吧,暂且等萧妃醒过来再说。” 萧衡与陈子丘起身,各自退到一旁。 皇帝转身进入萧妃寝殿,南澈正与几位太医商讨着药方,见皇帝与俪贵妃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俪贵妃走转入床前的屏风,看了看萧妃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查看她的伤。 她静默片刻,轻声问彩月:“萧妃如何?” 彩月恭敬地说道:“太医说,伤势虽重,但已经没有大碍了。” 俪贵妃只轻微地点了点头,正欲转出屏风,忽而听见床上躺着的萧妃轻声低吟,她连忙俯身,见萧妃虚弱地睁开了眼睛,连忙说道:“萧妃醒了。” “如何?”皇帝也入了屏风,低头看着萧妃。他端然而立,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喜怒不行于色,虽则方才有稍许不耐,但此时在他脸上,已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伤势有些重,”南澈放下笔,将药方交给侍女,吩咐其煎药。随即起身,转入屏风之内,为萧妃诊脉,“修只怕再难调养好了,我已经让太医为她开了方子。” 皇帝蹙眉,转身看向殿外,又见萧妃身体孱弱,闭了闭眼之后,说道:“萧妃,你好好将养着,朕明日再过来看你。” 他转身,正欲携着俪贵妃离开,萧妃忽然挣扎着从床上起身,颤抖着手拉着皇帝的衣袖,气息微弱而颤抖着说道:“皇上……皇上,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皇帝停下脚步,声音还算温和,轻声问道:“萧妃可有话要说?” 萧妃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的一般,她双眼潸然闪烁,既怒又怕地轻声说道:“皇上,有人要杀臣妾,若不是御林军来得及时,臣妾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寝殿之中鸦雀无声,几位太医纷纷埋头不语,敛声屏气、跪伏在地,一动不动,生怕听了不该听的。 皇帝轻轻地招手,示意太医宫人等退下,太医与宫人这才如蒙大赦,纷纷叩首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来人,为萧妃穿衣,”俪贵妃沉声对宫女说道,“再将屋子熏暖一些,接下来,恐怕会让萧妃耗些精神,得让萧妃多多保重才是。” 萧妃抿唇,让彩月为自己穿衣,披上披风。其余两位宫女,立即将火炉抬进来,寝殿之中很快温暖起来。 皇帝与俪贵妃坐在萧妃床前,令人撤去屏风,只放下寝殿中央薄薄的纱账,南行止与萧衡等人静候于纱账之外。 暖风轻起,吹拂着轻柔如烟的纱幔飞舞迤逦。殿内殿外的景色朦胧隐约,似阴雨天,空气之中蒙上的阴霾,宛若山雨欲来,压抑清冷。 “萧妃,”皇帝平静地开口,“到底是何人想要刺杀你,当时又是什么情况?” 萧妃由彩月扶起来,靠在柔软的软垫上。她微微垂眸,神色却有些惶恐,似相当方才被刺杀的情况,依旧心有余悸。 “臣妾,臣妾不知道为何,成郎中突然闯进臣妾宫中。之后她便一直质问臣妾是否知道杀害沈太妃和三公主的凶手,臣妾只是对她说了一句,不知为何便激怒了她,她便要杀臣妾灭口……” 南行止闻言,俊利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却讥诮地勾唇,淡淡笑了笑。 皇帝疑惑,“哦?这么说,你是知道了杀害沈太妃与三公主的凶手了?既然如此,为何成青云却要杀你灭口?” 萧妃泪光盈盈,无辜又茫然地抬头,“皇上有所不知……臣妾与世子等人坠入密室时,期间有驸马被人暗害,又有三公主被人暗杀。这些都是凶手所为。驸马被人暗害之后,亲口告诉我们,要杀他的人正是成郎中,而三公主被杀害之后,又发现成郎中的短剑上有血迹……如此种种,还不能证明她就是杀害众人的凶手吗?” 萧妃言辞恳切,又悲愤凌然,“皇上,臣妾不过是怀疑了成郎中,她便恼羞成怒,想要杀害臣妾,臣妾实在是害怕……若不是臣妾及时得救,臣妾恐怕……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萧妃蓦然间潸然泪下,她的哭声压抑而轻柔,若是让人听了,未免动情怜悯。 南行止轻声一叹,似笑非笑。 皇帝闻声看向纱幔之外,见南行止长身玉立,身影隔着轻薄如烟的帷帘,飘渺若画中淡墨轻描。 “世子为何哂笑?”皇帝问。 南行止轻轻地行了礼,说道:“臣笑成青云太蠢。” 皇帝静默一瞬,“为何?” 南行止漫然从容地说道:“我若是成青云,就不会贸贸然跑到萧妃的宫殿里开,何况自己还被怀疑成凶手,就更不该心虚地来质问。哪怕是质问了,没有得到结果,也不会恼羞成怒地杀人灭口,就算要杀人灭口,也应该找个好时机好地方好方法,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萧妃给杀了,何必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之中?” 他语气轻蔑调侃,仿佛只是随口而说,但却让萧妃颓然无语,无话可说。 他轻嘲几声,继而又笑道:“若换作是我,或者换作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敢问谁会做这么傻的事情?” 众人无言,殿宇之上的静默压抑而微妙。 “何况……”南行止的声音低沉肃然,如冰雪凝结般,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算是要杀人灭口,也应该真的灭口才对,为何萧妃娘娘只是受了伤,还能好好地活着?如今甚至还有精神在这里指控哭诉?”他摇摇头,“皇上,这便是臣为何而笑,因为臣觉得,成青云实在是太傻太蠢!” 一番轻描淡写地嘲讽,却让萧妃羞愤得哑口无言,萧衡脸色更是阴沉。俪贵妃眼观鼻鼻观心,只是窃笑而已。 “皇上,”萧衡站出来,沉声说道:“方才世子所言,也不过是臆测而已。事实究竟如何,也只有娘娘和成郎中这两位当事人可知。”他眉头紧蹙,一时有片刻慌神,随即又镇定地说道,“还请皇上明察。” 若萧妃死了还好,如此一来,死无对证,还有可能将成青云的罪名落实!可如今萧妃只受了轻伤,许多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形式已经很难控制。 萧衡抬头,看着纱幔之内,虚弱的靠在床头的萧妃,神色难测,眉宇间布满阴霾。 “皇上,”萧妃咬唇,“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若非皇上不信,可让成大人出来与臣妾对峙。” 第219章 绝壁孤松 萧妃言之凿凿,力求让成青云对峙,南行止毫不犹豫,立即说道:“皇上,臣同意萧妃娘娘的提议。” 皇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听他说道:“如今众人也不过是听了萧妃娘娘和萧都尉的一面之词而已,事实到底如何,还需要再听一听成郎中地说辞,如此,皇上审夺判定才会更有依据更加公正。” “朕也有此意,”皇帝沉沉地点头,又转头看向殿外,说道:“来人,将成青云带上来。” 守在殿外的陈子丘立即让人将成青云从偏殿之中带出来。 成青云正盘腿坐在软榻上,这偏殿内有些阴冷,秋意凉爽,她身体有些发寒。何况上衣被水浸过,还未干透,她便靠近窗棂,就着从窗棂镂空内偷偷溜进来的光,晒一晒太阳。 门突然被打开,稍微刺眼的光线照射进来,她立即站起身,随侍卫走了出去。 陈子丘静静地打量了她一番,她身上已然没有了初见时的狼狈与无措,此时站在他身前的人,在秋阳之下,怡然挺立,清贵如竹,英气傲然。 “请,”陈子丘将指了指殿门,示意成青云独自进去。 成青云迟疑一瞬,便径直入了殿宇。 殿宇之内暖香袭人,扑面而来的熏香暖意溶溶,让人通身爽利。可殿宇之内的气氛却诡异冰冷。 帐帘之外的南行止缓缓转过身来,他一身朝服,矜贵威仪,荣华雍雅,本是面带几分沉静的怒色,目光触及到她的身影,却缓缓地变得柔软,似冰雪消融、云销雨霁。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只短短的一瞬,惶恐和不安便如潮退般消弭于无形。 第162节 她走到南行止身侧后方,微微抬头,便见萧衡无声凝视过来,那看过来的眼神,似刀锋一样,冷而毒。 帐帘之内的皇帝等人,沉默而压迫地看了过来,成青云连忙叩首行礼:“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贵妃娘娘、萧妃娘娘。” “平身,”好一会儿,皇帝才开口让成青云免礼。 成青云起身,静然而立。 片刻之间,殿宇之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成青云垂于身侧的手慢慢地捏紧,呼吸虽然平缓,可却难以控制紧张和惶然。 “成青云,你可知罪?”皇帝沉冷的声音打破宁静。 成青云恍然一怔,立即恭敬行礼,“回皇上,臣不知臣犯了何罪。” 皇帝平静地说道:“你意图杀害萧妃未遂,难道不是罪?” 成青云平静似水,好似所有威胁的言语,都不能让她有片刻失神失态。她依旧镇静自若,缓缓地说道:“回皇上,臣并没有杀害萧妃娘娘。” 皇帝疑惑而敏锐地审视着她,又转头看向萧妃。 萧妃虽然虚弱,但却神色却笃定又迫人,“成大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莫名其妙闯入本宫这里,对本宫一番质问之后,竟拿出短剑想要杀害本宫,本宫幸运,并未被你杀死,你难道还想否认?” 成青云只是轻笑,“娘娘,杀人方法有千万种,为何我要选择最没有头脑的一种?” 萧妃冷笑,“那你如何解释,你为何突然闯入本宫这里来呢?” 成青云咬牙,“自然是萧妃娘娘请我来的。” “可笑,”萧妃闻言嗤然而笑,“本宫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为何会请你来?” 成青云脸色一沉,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失神落入了萧妃的圈套。她咬唇,说道:“萧妃娘娘心知肚明,为何要否认呢?” “既然你说是本宫请你来的,那就拿出证据!”萧妃说得很是艰难,气息漂浮不稳,柔中带刚。虚弱中依旧决然的模样,的确让人怜惜。 成青云呼吸一滞,死死地捏着袖口,那纸条也不知涂了什么东西,一展开就自动化为灰烬了。难道要将纸条的事情说出来,让所有的人包括皇帝都知道纸条上的内容吗? 她笃定,萧妃当初以这样的消息将她引过来,就是肯定了她不会也不敢把事实说出来! 南行止目光冷硬似铁,沉沉地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轻轻地发抖。她身上的愤怒和不甘太过强烈,却又太过无奈。 他蹙眉,只是平静地说道:“萧妃娘娘,成大人能够自由出入皇宫,在案情查清楚水落石出之前,她很有可能是因为查案而来。娘娘的一些无端臆测,最好不要宣之于口,否则,可就是欺君。” 萧妃哀戚惶恐的神色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她抿唇,柔软地说道:“世子何出此言,本宫从未想过欺君,不过说出实情罢了。” “萧妃娘娘,”成青云隐忍片刻,这片刻之间,她挣扎矛盾,内心翻江倒海般倾覆坍塌着,她快速强迫自己平静,抬眼,目光穿透薄雾般的纱幔,问道:“您口口声声指控我刺杀你,请问我为何要刺杀你?” 萧妃楚楚动人又令人怜惜的神色微微收了收,露出些许狐疑,斟酌地说道:“你自然是要杀了本宫灭口!” 成青云微微眯眼,立即追问,“我为何要杀你灭口?” 萧妃定了定,轻声说道:“因为本宫怀疑,你就是杀害沈太妃和三公主的凶手!” 成青云顿住,一瞬之后,突然很想笑,她隐忍片刻,收起了轻轻上扬的嘴角,问道:“哦?萧妃娘娘为何怀疑我就是凶手呢?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驸马的指控,还有在密室时,你带了短剑,而你的短剑上又染了血迹。”萧妃说道,“其实不知是本宫一人怀疑而已,恐怕其他人,包括嘉仪公主、驸马,还有平王殿下,也在怀疑你吧?” “既然如此,为何我只杀你灭口呢?按照萧妃娘娘如此推断,我不应该把这些怀疑我的人都杀了灭口吗?”成青云蹙眉。 萧妃正欲辩解,成青云先发制人,不给萧妃说话的机会,直接看向皇帝,厉声说道:“皇上,皇上命臣调查沈太妃和三公主被害一案,如今臣已明白一切原委,也知道真凶是谁。”她微微抬起下巴,精巧的下颌线条柔软却倨傲,“既然萧妃娘娘说我就是凶手,我无论如何辩解都没有办法洗脱嫌疑,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出凶手,还自己一个公正清白!” 她的声音清和如山涧,清丽而铿锵,掷地有声,气沛声洪。声音虽不大,可气势迫人,不容小觑。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她那道被纱幔轻掩的身影模糊隐约,却仿佛如高山流岚之中的青松,孤傲挺立,立于绝壁之上,遗世独立,气势如虹。 萧妃与萧衡脸色同时一变,蓦然间阴沉下去,诧异又阴冷地看着成青云。 “成大人真的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吗?莫不是为了狡辩,故意杜撰出来的吧?”萧衡半信半疑地问道。 成青云只稍稍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得如同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萧都尉只听我细细分析案情就可。至于作案手法,作案时间和凶手,我只想奉劝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是想要算计我,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彻底把我打垮,否则我会让其永无翻身之日!” 萧衡轻蔑一笑,双眸敏锐犀利地沉了沉。 南行止神色复杂地看着成青云,一时百感交集,酸涩之中,又有着浓烈的欣慰。 或许他人不知成青云如何成长的,他却是一清二楚。 她做捕头时,被人小看,被官阶高的人轻视。她做员外郎时,被人质疑能力,甚至因断错案,她险些自我放弃。她不过官阶六品,要面对的,却是这京城之中权大势大的官僚门族。她不是万能的人,也会害怕,也会自卑,也会不安,更会失去信心,甚至想要退缩。 她的成长,是一次又一次的涅槃换来重生,如今她能傲然站在这大殿之上,他内心既宽慰,可有又无限的怜惜和心疼。 她原本可以不必如此,终究是他,将她卷入了这一场场风云之中。 成青云目光如铁,沉毅睿明,只是坚定地看向皇帝,说道:“皇上,事已至此,请皇上召集中秋当晚涉案的所有人,臣今日就揭开一切真相,为死者讨一个公道,也为自己争一个清白!” 萧妃脸色惊疑不定,一时六神无主。 皇帝的脸色依旧看不出任何喜怒,他轻轻地摩挲着盘龙浮云的袖口,轻声说道:“朕准你所求!” 事关重大,无关人等纷纷退避,中秋当日的涉案人,陆陆续续到达这萧妃的寝殿之内。 嘉仪公主、驸马、成青岚、南澈、李胜。还有本就在此殿宇之中的南行止、成青云,以及萧妃、彩月。 不大的寝殿人潮涌动,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众人惊疑困惑,面面相觑。 南行止静静地站在成青云身前,置于身后的手微微握紧。 成青云微微垂眸,静静地看着南行止轻握的手,忽然间有些茫然。沉默间,忽然察觉有人靠近,她愣神抬头,发现成青岚不知何时在她身侧坐下。 皇帝命人赐了座,其余人也纷纷入座。成青云深深看了成青岚一眼,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成青岚对她轻轻一笑,轻轻颔首。成青云抿唇,轻轻垂眸,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注视。 待皇帝再次开口,众人才立刻安静下来。 “人已经到齐了,成青云,破案吧!” 第220章 前因后果 殿宇内暖香熏人,阵阵暖气岁流通的微风轻轻缓送。 仅仅以纱幔之隔,气氛却截然相反。 萧妃已被人伺候着更衣洗漱,妆容整齐地半倚在床头,或许是受伤的缘故,她精神不济,神色憔悴。但那双修长的双眼明亮迫人,隐忍的情绪似暗潮,深藏眼底。 皇帝起身,目光沉沉的扫过众人,最终看向成青云,说道:“成青云。” 成青云站在殿宇中央,身旁两侧便坐着沉静却急迫地想知道真相的涉案众人。她向皇帝行礼,“微臣在。” 皇帝开口,众人纷纷安静下来,“人已经到齐了,破案吧。”他沉声说道:“你是朕钦点的,这皇宫之中,近日出现一桩桩一件件血案,朕早就想趁机肃清皇宫。今日,朕就借你之手,清一清这宫中的牛鬼蛇神!” “是,”成青云站定,看向皇帝,早已在脑海之中整理好的思绪,她说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案,看似错综复杂又无甚关系,但其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可能是巧合,有的可能是蓄意谋杀,臣需要一件件说清楚。” “好,”皇帝点头,“你就按照你所查所知的方式说,其余人若有疑虑,尽管提出来。” 成青云沉了沉眸,抿唇说道:“那么臣,就从中秋夜宴当晚开始说起。”她顿了顿,沉缓地继续说道:“也就是从沈太妃之死开始说起。” 众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身上。 她缓缓地抬头,清晰地说道:“中秋当晚,沈太妃在拙政苑中被人杀害,而当时在拙政苑之中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有机会去作案。且当时在高台上放飞孔明灯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这的确,是此案最大的一个疑点。” 嘉仪公主蹙眉,困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难道就没有人能去杀了沈太妃?” 萧妃冷声说道:“可在成大人的坐席之上发现了染有血迹的匕首,这又如何解释?” 话音一落,一道道质疑的目光似冷剑般向成青云投来。她脊梁微微僵硬,她定了定,轻嘲一笑,“是啊,我若是杀了人,就算没有时间处理凶器,也不会蠢到把凶器放回自己的位置上。何况,沈太妃的席位离我的席位其实很远,就算要藏,也藏得安全一点或者干脆随手藏在最近的席位上。时间那么紧迫,我何必舍近求远把凶器放到自己的席位上呢?” 嘉仪公主似信非信,沉思片刻,斟酌却冷漠地问道:“你的意思就是当时有人杀害了沈太妃,并且将凶器藏在你的席位上,想要嫁祸于你?” 成青云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中秋当晚,在宫宴之后,宫外的官员先行离去,其后皇上和其余宗亲宫妃,依旧留在拙政殿相聚。宫宴结束之后,皇上携领众人离开拙政殿到高台放飞孔明灯,在放飞孔明灯期间,三公主回拙政殿寻沈太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沈太妃被人刺杀。”成青云平淡而冷静的陈述着当晚的情况,简单的描述却让人感觉当晚的欢情和惊恐依旧历历在目。 “从拙政殿到殿宇前的高台放,再放飞孔明灯,也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而凶手要杀害沈太妃并且不被人发现,作案的时间恐怕更短。而且,当我们进入殿宇中,发现被刺杀的沈太妃时,沈太妃当时还未彻底断气。由此两点,可见凶手作案的时间很短,且十分仓促。”成青云说道。 “这么说来,凶手只能是趁着所有人离开拙政殿到高台这段时间去杀沈太妃了?”皇帝若有所思,沉声问道。 “不错,”成青云笃定地点点头,“当时所有的人包括宫人,都随各自的主子离开拙政殿,但是只有沈太妃因为身体不适留在了拙政殿之中。而她的侍女,也因为要和三公主去取孔明灯而被沈太妃支走。那短暂的时间里,只有沈太妃一个人落单。所以凶手,自然要趁着沈太妃落单的这短暂时间,将她杀害。”她抿唇,继续说道:“可能凶手很清楚,等所有的人将孔明灯放飞完之后,就会有宫人回到殿宇之中收拾整理,所以更加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 “可你也说了,当时所有的人都在高台上,而且,每一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萧妃冷淡而轻柔地说道,“你方才的推断,难道就一定成立?”她轻笑,“成郎中前后所说的话和所调查的事实很矛盾,怎么能让人信服?” 萧妃话音一落,殿宇之中有片刻骚动与混乱,众人交头接耳、面面相觑,但此刻众人急于知道真相,也很快安静下来。 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幔,萧妃的身影绰约模糊,十分不真实。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透纱幔,狠狠地落在萧妃的身上。 “前后的推论矛盾,并不是推论结果有问题,而是凶手的作案巧妙手法而已。”她的心声音平静似水,“许多的凶手都会利用人的思维的漏洞迷惑众人,可是一旦查清凶手的作案手法,就能清楚地知道,其实再精明的手法,被破解之后,都粗糙得很!” 萧衡脸色淡漠,闻言轻笑,“这么说来,成郎中已经查清凶手的作案手法了?” 成青云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是!” 这掷地有声的一字,让人意外又感觉有些惊愕震撼。 “哦?”萧衡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那么,在下洗耳恭听。” 成青云转头,眼尾轻轻地扫了扫萧衡。他端坐于座椅之上,双手闲适地置于扶手之上,平静而冷硬地看着她。 她恭敬地笑了笑,态度谦逊有礼,“既然如此,那我便为萧都尉解释清楚。”她转身面向皇帝,说道:“皇上,事出突然,微臣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物证和人证。” “准,”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应允。 成青云恳切地看向南行止,南行止双眼嗪着笑意,对她轻轻点点头。成青云微微抿唇,心绪稍定。 “物证劳烦由世子准备整理,”成青云微微颔首,又向皇帝行礼,“皇上,微臣还需一个人证。”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疑惑。嘉仪公主质疑而困惑地问道:“既然有人证,为何中秋当晚却没有人指认凶手?” 一句话道出了在场之人心头的疑虑,众人纷纷看向成青云。 成青云说道:“等人证到了,我再向各位解释。” 有人摇头,半信半疑。萧衡无声轻笑,对成青云冷然而视。 “人证是谁?”皇帝沉默片刻,终究沉声问道。 “回皇上,是钟灵郡主。”成青云说道。 皇帝蹙眉,疑虑重重地点点头,“传钟灵郡主。” 不过多时,南行止已准备整理好物证,钟灵郡主也进入殿宇之中,好奇又兴奋地环视一圈,又很神气地看着成青云,惊叹道:“青云,我再一次看你破案啦,还成了你的人证!简直太兴奋啦!” 她蹦跳着就要掀开纱幔,正欲走入寝殿,皇帝轻咳一声,钟灵郡主立刻挺住脚步,瘪了瘪嘴,赶紧欠身行礼,“钟灵拜见皇兄。” 第163节 “免礼,”皇帝平淡地说道,又为钟灵郡主赐座。 钟灵郡主入座之后,得意欣喜的看着成青云,雀跃地等待着成青云让自己作证的时候。 成青云从南行止准备的物证箱子中拿出一物,众人好奇而探究地看过去,却见她拿出的只是一盏孔明灯。 萧衡疑惑不解,虽然不屑,却警惕着成青云手中的灯。 “不知有谁注意过这盏孔明灯?”成青云轻轻地摸了摸孔明灯的灯罩,“这种灯罩材质普通,且图上绘制的颜料也并不贵重。但是皇宫之中所有物资的供给与分配都有记录,只要查一查这灯罩和颜料的出处和去处,就能查出这盏孔明灯出于哪个宫,出于谁人之手。” 俪贵妃起身,示意让身旁的宫女来检查孔明灯,随后又说道:“这种灯罩和颜料许多宫中都会有,而且并不贵重,说不定会有嫔妃赏赐下人。这样一来,其实出处能查,只是复杂麻烦些,得耗些时日。” 萧妃轻轻垂眸,虚弱而娇柔地半倚在床头,闻言轻轻地抓住身下的软垫。 成青云轻轻点头,“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虽说查出处会很费劲,而且查找的番外很大,也不够准确,但是……”她稍稍一停,轻柔的语调却让人的情绪随之起伏不定。 “但是什么?”俪贵妃问道。 成青云轻轻转动孔明灯,将绘制着嫦娥奔月图画的一面展示给众人看,“这盏孔明灯上的嫦娥,与我们平日里所见的嫦娥有所不同。” “我看并未有何不同,”嘉仪公主依旧疑心未消。 成青云指着嫦娥眼角,“这幅画中的嫦娥,眼角多了一颗泪痣。” “那又如何?”嘉仪公主急切又少许焦躁,正欲追问,身旁的驸马轻轻地按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她欲言又止。 成青云只是淡淡地将在座的人轻轻扫了扫,便知道众人对她的质疑有多深。她垂眸看着奔月的嫦娥,说道:“我一开始,也并没有发现这颗泪痣的不妥,原本也以为,这只不过是绘画者的创意而已。可经过一段时日,再看这颗泪痣,却发现原本是殷红朱色的泪痣,变成了黑色。” 钟灵郡主闻言,立刻起身,贴近孔明灯仔细观察,她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那颗泪痣,说道:“果然是黑色的,不注意看,还以为是墨水。” 第221章 残灯暗影 钟灵郡主好奇地看着嫦娥眼角的泪痣,又问道:“你说这颗泪痣会变色?从红色变为黑色?什么颜料会变色?” 成青云摇头,“郡主,这并不是颜料,颜料也只是会褪色,而不会变色。会从红色变为黑色的,只有血!” “血?”钟灵郡主稍稍惊讶,错愕片刻之后,便立刻联系到案情,连忙问道:“人血?” 成青云沉缓地点头,“是,这盏孔明灯上的血,是在中秋放飞时染上的血……当时流血最多的,便只有被凶手杀害的沈太妃。” “可笑,”萧衡闻言嗤然而笑,这突兀的笑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他冷然看着成青云,问道:“就算那孔明灯上有血,你又怎么证明那就是沈太妃的血?或者,你如何证明那就是人血?万一是其他动物的血呢?”他锋利的眉尾轻轻上挑,面如冠玉,却带着几分冷漠。 成青云早就知道,这画上血迹的线索,或许不足够有力,她立刻定下心神,说道:“萧都尉所言甚是,这画上的血迹,不过就是给鄙人查案提供了方向而已。中秋祈福所用的孔明灯沾上血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定是个忌讳,甚至很不吉利。我想,在座诸位,若是不小心在孔明灯上染了血,一定会放弃这盏孔明灯了,但是这盏孔明灯的主人却没有。” 萧衡蹙眉,“那又如何?万一放灯的人就是没发现染了血呢?” “嘉仪公主,”成青云却将话题引到了嘉仪公主身上,“请问,你在放灯之前,可会仔细检查孔明灯?” “当然,”嘉仪公主颔首,“孔明灯上写了心愿帖,若是染了血不吉利,万一心愿不成,反倒倒了霉怎么办?或者,万一孔明灯不小心是坏的,飞不起来怎么办?” “所以,若是在放飞之前检查孔明灯,那么孔明灯上染血的可能很小。”成青云立即接话,“既然放飞之前没有问题,那么,这盏孔明灯或许是在被放飞时染上了血。若是放飞的人受了伤流了血,一定会发现。但是若是没发现,那便是,放飞的人不小心染上了血迹却不知情,放飞的时候,把血染在孔明灯上了。” 如此细微的线索和推测,让人听得有几分云里雾里,可到底还是明白了——很有可能,是放飞孔明灯的人手上染了血而不自知,所以将血染在了孔明灯上。 而中秋当晚,能有机会触碰到血的人,很有可能是杀害了沈太妃的凶手。 “未免太牵强了!”萧衡连连摇头,“成郎中这推测之中,其实含有臆测和巧合,根本就勉强附会得很。” 成青云愣了愣,蹙了蹙眉,“是,但是这盏孔明灯的线索不止这些。” 萧衡皱眉,沉默冷淡地看着她,眼底终于难掩怒意。 “一盏孔明灯而已,能有什么线索?”萧妃虚弱轻柔的声音似寒冬中微弱的风一样,虽然轻柔,却夹带风雪。 成青云不置可否,又将孔明灯拿起来,“诸位,可能看清孔明灯上的字?”她指着画图之上的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有人侧目,“中秋佳节,竟然写了这样一句悲凉哀怨的诗,真是有些扫兴……” “这孔明灯上还有另外的字迹,也就是许愿贴。”成青云指了指那张许愿贴,又指了指那句诗,“这两行字,明显字迹不同,出自于两个人之手。” “这也正常,”驸马说道,“那画和诗,或许是制作孔明灯的人写的,而许愿贴,自然是起伏许愿放灯的人写的。” 成青云轻轻点头,“可是我请世子查了这许愿贴上的字迹,却有意外发现。” 众人沉默,殿宇之内熏染暗浮的暖香阵阵袭人,也让人背脊之上浸出些许薄汗,也不知是冷汗还是因为燠热。 “有什么发现?”皇帝沉缓而压抑地问道。 成青云脸色微微一凜,立即看向钟灵郡主,问道:“敢问郡主,皇上带领众人到高台之上放飞孔明灯时,你与萧妃娘娘离得较近,是吗?” 钟灵郡主稍稍一怔,沉思片刻,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是。”她抿唇,努力思索回忆,说道:“萧妃娘娘看起来身体不好,站在最边缘又靠后的位置。大家都不与她亲近,所以我就想陪陪她。” “当时郡主和萧妃娘娘说话了吗?”成青云继续问。 钟灵郡主再次不确定地蹙眉,陷入沉思。“好像说了……但是我忘了说了什么了。” “钟灵郡主当时问了本宫要写什么愿望。”萧妃轻轻一笑,温和亲切地说道:“钟灵郡主忘了?当时本宫说自己不知道该写什么,还特意问了彩月。” 钟灵郡主若有所思,犹疑地点点头,“我忘了萧妃娘娘到底说过什么了,但是我记得我和她说过话。” 萧妃立即轻笑,“是了,本宫记得当时因为体弱,所以不便陪伴皇上和其他娘娘,便只有钟灵郡主和本宫说了几句。” 话已至此,仿佛足以证明萧妃和彩月都有不在场证明。抽丝剥茧的推论似乎陷入僵局,停滞不前,众人疑惑而担忧地看着成青云。 钟灵郡主咬唇,迟疑地看着成青云,她一时不知自己为萧妃做不在场证明到底是对还是错。 成青云却是清冷而笑,“钟灵郡主,你确定,当时与你在高台说话的人,就是萧妃娘娘或者彩月吗?” 钟灵郡主困惑地侧首,愣了片刻,才迟疑地说道:“怎么会不是呢?难道我听错了?” 沉静的殿宇之内蓦然间哗然一片,惊疑之声纷纷起伏。 萧妃僵了僵,娇弱的笑意微微变冷,“成大人此言何意?难道你认为,钟灵郡主的话有假?” “在下自然不敢怀疑钟灵郡主,”成青云一身青色朝服,身姿挺立英雅,她手执一盏素纱孔明灯,恍然间,那份沉着的气度,宛若夜下闲庭,秉烛夜游。她意味深长而笑,轻声道:“而且,钟灵郡主的话并非作假,我为何要怀疑。” “这么说来,你既然相信钟灵郡主,那么就是相信萧妃当时的确是在高台之上了?”萧衡立刻借力打力,趁机说道。 “不!”成青云短促有力地否认,“我相信钟灵郡主当时所听到的声音,却不相信当时发出声音的人。” 这一句话,顿时让人如坠雾中,众人困惑不解,无法明白成青云的话。 南行止轻声一哂,眼中兴味正浓,仿佛观摩着一出好戏。他轻声道:“有意思,成大人不妨继续讲下去,也好解了众人心头的疑虑。” 成青云轻轻垂眸,点头说道:“是。” 她轻轻地举起孔明灯,指着灯罩上那行端正秀丽的诗句,“皇上,这句碧海青天的诗句,微臣已让人查过,想来这字迹,皇上以及贵妃娘娘或许并不陌生。” 皇帝立刻让人将孔明灯拿上前查看,他仔细查看灯罩之上的字迹,眉头轻蹙,眼眸轻沉,冷然抬头看了看半倚在床头的萧妃。 萧妃微微侧首,木讷又迟钝地看着帐帘之外的人,沉默不语。 “这字迹,倒像是萧妃所写。” 片刻之后,俪贵妃清淡的声音打破沉寂。 “不错,”皇帝让人将孔明灯交还给成青云,目光幽沉地看着萧妃,淡漠地说道:“这的确是萧妃的字迹。” “这么说来,这盏孔明灯是萧妃的?”俪贵妃若有所思,又问钟灵郡主:“郡主可记得萧妃娘娘中秋放飞的孔明灯是什么模样?” 众人纷纷看向钟灵郡主,钟灵郡主摇头,“我记不清了,没认真看过。” 成青云将孔明灯拿回来,“若不是萧妃娘娘的,那萧妃娘娘怎么会在上面题诗?” “就算那灯盏是本宫的又如何?”萧妃冷声问道,“难道本宫在上面题诗不对吗?”她语调冷硬愠怒,可那张苍白虚弱地脸却越发显得哀怜可人。“本宫倒是很好奇,本宫已经放飞了的孔明灯,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看来萧妃娘娘还记得这盏孔明灯是你的。”成青云好似蓦地松了一口气。皇帝已然亲自道出了这孔明灯上的字迹属于萧妃,萧妃就算再抵赖,也无法消除皇帝的疑心了。 萧妃不置可否,目光敏锐强硬。 “发现这盏孔明灯倒有几分偶然,”成青云转身面向南行止,“沈太妃被害之后,在下与世子为查线索,将拙政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恰好,就发现这盏孔明灯被挂在树上。这未免也有些巧合,或许是萧妃娘娘在制作这盏灯时,就没有太花心思,所以做得并不精巧,所以没有飞多远就被树枝挡住了。 为避免孔明灯引发火灾,世子将灯从树上取了下来。原本没有发现孔明灯上的不妥,直到从密室之内脱险,再次查看拙政苑时,发现了这盏孔明灯的变化与血迹。” 萧妃脸色僵硬又迟钝,她惶然又错愕地看着那盏孔明灯,不知作何感想。 “的确如此,说来也巧,”南行止低润清和的声音嗪着微不可闻的笑意,“我也没想到,随手捡到的孔明灯,竟然是萧妃娘娘的。” 萧妃微微颤抖着唇角笑了笑,寂然无声。 成青云抿唇,缓缓地转身,说道:“在高台之上放飞孔明灯时,萧妃娘娘与钟灵郡主相离较近,而且还与钟灵郡主说过话,也就是说,这盏孔明灯是萧妃娘娘亲自放飞的,是吗?” “当然是,”萧妃并未出声,回答的人是钟灵郡主,“当时是萧妃娘娘拿着灯,并且在灯罩上写下愿望祈福啊。不然还能是谁?” “在下斗胆请钟灵郡主仔细回忆一下,当时,你确确实实看清萧妃娘娘的模样了吗?或者,你看清萧妃娘娘的脸了吗?”成青云平淡清晰地问道。 钟灵郡主怔住,茫然地抿唇,片刻后,才犹疑地说道:“虽然我没有看清萧妃娘娘的脸,但是我听到她的声音了啊。而且,她穿的衣服也是宫妃的华服……” “只是听到了声音看清了衣服吗?”成青云追问,“确定没有看到脸?” 第222章 百口莫辩 一番追问,钟灵郡主越发犹豫,殿宇之上的人急切又愕然,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钟灵郡主蹙眉,略微紧张地低头,双手握着茶盏,若有所思。 许久,她才慢慢地抬眼,轻轻摇头,“我没有看清萧妃娘娘的脸,”她将茶盏放在桌案上,继续说道:“当时的灯光很昏暗,萧妃娘娘身体不适,戴上了披风,而且,她写愿望祈福时,孔明灯挡住了她的脸,我并没有看真切。”她顿了顿,又轻轻咬牙,“我也没有看清楚彩月,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而已。” 一霎寂静,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疑惑之声此起彼伏,殿宇之内,犹豫笼罩着厚重的迷雾,重重谜团,让人无法理清。 嘉仪公主欲言又止,她如坐针毡,难以暗纹,终究斟酌而谨慎地问道:“难道成大人是怀疑,当时与钟灵郡主说话的人,其实并不是萧妃?” “这不过是臆测而已,”萧妃立即说道,“只不过是因为钟灵郡主没有看清楚本宫的脸,就生出如此无稽的怀疑,真是荒谬!” “的确,”成青云竟然光是是中肯地点点头,“萧妃娘娘所言不错,光是没看清脸也不能说明什么,何况,钟灵郡主还听到了萧妃娘娘的声音呢。” 萧妃清冷一笑,并不领情。 “但是,”成青云轻柔的语调忽然一转,清冷而道:“这样不能作为萧妃娘娘不在场的有力证据。何况没有人真正能够证明萧妃娘娘当时在场。” 萧妃秋水般盈盈双眼微微一眯,轻声笑道:“哦?难道成大人还有更好的证据?” “自然,”成青云依旧拿着那盏孔明灯,只轻轻地将那盏孔明灯转了转,随即指着孔明灯上的祈福许愿帖。“萧妃娘娘,如您所言,中秋节当晚,在高台之上放飞孔明灯的人是你,那么孔明灯上的许愿贴,自然也是您亲笔所写。” 萧妃全身微微一僵,目光僵直地透过纱幔,视线涣散无焦。 片刻之后,才隐忍而虚弱地说道:“自然。” “好,”成青云点点头,“既然是你亲笔所写,为何这许愿贴上的字迹,却不是您的?” 第164节 话音一落,殿宇之内一瞬寂静,刹那之后,顿时一片唏嘘错愕! 萧衡豁然坐直,愕然而不可置信地看着成青云手中的孔明灯,狭长锋利的双眼眯成危险的一道冷硬弧线。 萧妃愣住,随即全身似脱力了般,柔软地倚在了床头。 “那又能说明什么……”她轻声说道。 “您方才已经亲自承认了,这孔明灯是您亲自放飞的,许愿贴也是您亲自写的,而且,中秋当晚,钟灵郡主也说了,曾看见您写许愿贴,且还问了你到底写了什么愿望。”成青云轻轻地将孔明灯放下,继续说道:“但这个许愿贴上的字迹却不是你的,这就说明,当晚由钟灵郡主亲眼所见的,并且写下这张许愿贴的人,并不是萧妃娘娘。” 萧妃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她一手抚着左胸下的伤口,一手撑在床榻上。忽而抬头迎上皇帝冷漠的眼神,倔强地抿唇,沉默不语。 “那字迹不是萧妃的,那便是当时有人假扮了萧妃,那么,那许愿贴上的字,或许就是假扮萧妃之人所写。”嘉仪公主立刻急切地说道。 “是,”成青云沉着地点点头。 “如此,只需查一查那字帖上的字迹出自于何人之手便可以了。”驸马说道。 话音一落,帐帘之内突然有人重重跪倒在地,双膝置地之声沉重顿挫。 成青云闻声看去,隔着如烟般的纱幔,她大概认出那重重跪倒在地的人是彩月。 彩月此时跪伏在地上,重重地磕 头,“皇上,成大人所言不过是推测而已。娘娘在中秋当晚,的确是在高台上放飞孔明灯的,可她身体不适,连笔都无法握稳,所以才让奴婢代为书写。”她仓皇哀求地抬头,“那许愿贴上的字,是奴婢的字,皇上若是不信,奴婢可以现在就写字比对。” 成青云蹙眉,忽而听见南行止轻声一笑,这笑声意味难辨,可到底让人听出了些许嘲讽。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彩月恳切地说道。 成青云当即说道:“皇上,这许愿贴上的字,的确是彩月的。” “如此说来,当真是萧妃身体不适,彩月代写的了?”皇帝问。 “是彩月代写不错,可萧妃娘娘当晚身体真的不适吗?”成青云冷声反问。她的声音让殿宇之中凝滞疑虑重重的气氛稍许缓和。 众人越发困惑难解,议论翁然之声不绝于耳,如一锅溅了冷水的热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有人假扮了萧妃还是彩月为萧妃代写了许愿贴?”嘉仪公主稍许沉不住气,略微不耐地说道。 哗然之声稍稍减退,成青云抿唇,定定地看向帐帘之内,说道:“自然是有人假扮了萧妃娘娘,而假扮萧妃娘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彩月!” 刹那间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成青云顿了顿,才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许愿贴上的字,就是彩月所写。” 跪伏在地上的彩月全身佝偻僵硬,瞬间如一尊静默的雕塑,一动不动。 萧衡狭长阴沉的双眼微微睁开,目光似箭,狠狠地盯着成青云,原本半倚在软椅之上的身躯稍稍坐直。 殿宇之内门窗关闭,帐帘轻垂,空气忽而变得沉闷而燥热。成青云忽然间感觉胸腹之中沉闷顿滞,浑身黏腻的窒息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头脑也有些迟钝发胀。 钟灵郡主呆怔片刻,众人七嘴八舌纷纷的议论,让她的思绪乱成一团麻。她踌躇着望着成青云,犹豫好一会儿,才斟酌而谨慎地说道:“我还是不明白……彩月假扮萧妃娘娘,那么萧妃娘娘就应该不在高台之上放飞孔明灯,可为何我却能听见萧妃娘娘和彩月对话?” 她忽然间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骇,似有些悚然惊恐。 众人也颇觉诡异,有人质疑问道:“莫非是郡主听错了?” 钟灵郡主顿时不悦,“怎么可能听错,难道你质疑本郡主耳朵有问题?” 萧妃抿唇,撑着身体从软榻上起身,说道:“有钟灵郡主为证,就算孔明灯上的许愿贴不是本宫亲自所写又如何?难道本宫说话时,还需要向人交代那声音就是本宫的吗?” 成青云再次蹙眉,对于萧妃的负隅顽抗,她既无奈又觉不耐。她说道:“所谓耳听为虚,难道听到了萧妃娘娘和彩月的声音,就一定能证明说话人是萧妃娘娘和彩月吗?”她心头的燥热似乎在渐渐发酵,由于久站,双膝也泛着轻微的酸涩。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中秋当晚,天气也并不寒冷,萧妃娘娘却穿了一件斗篷,而且故意站在阴影之处。难道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本宫身体不适,穿得多些有何不可?本宫当时站在靠后的暗处又有什么问题?”萧妃气喘吁吁,声音愠怒而急切。 成青云眯眼,厉声说道:“诸位,请你们仔细观察萧妃娘娘和彩月的身形,其实不注意看,彩月的背影和侧面与萧妃娘娘有几分相似。若是在暗处,又穿上宽大的斗篷,单看身影的话,或许难以分辨出斗篷下的人是否为真的萧妃娘娘。” 众人立刻看去,可惜帐帘遮蔽,唯有帐帘内的皇帝和俪贵妃能观察清楚。 “既然是彩月假扮萧妃,那钟灵郡主如何能够听见萧妃和彩月对话?”嘉仪公主困惑地问。 成青云透过帐帘看着跪在地上的彩月,沉默一瞬之后,问道:“彩月,你会口技对吗?” 彩月反应迟钝又缓慢,许久之后才机械地抬起头来,慢慢地摇头,“大人说什么,彩月听不懂。” “你听不懂也无妨,”成青云不过一笑,“听不懂的话,我就为你解释解释。” 她转身,与南行止对视一眼,便从南行止手中拿过户部的卷宗,随即转身,让人上呈皇帝,“皇上,臣连夜从户部查了彩月的卷宗,得知彩月在入萧府跟随萧妃之前,曾与一位会口技的江湖卖艺人生活过。那江湖人在彩月幼时就收她为义女,直到彩月十四岁,才将她卖给萧家伺候萧妃。想来,你们主仆二人为了谋杀沈太妃,也苦练口技许久了吧。彩月跟随那口技艺人生活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将口技学精,也至少会些基础的声音模仿吧?” “口技?”皇帝蹙眉,“朕倒是从未听说过此项民间技艺。” 南行止轻笑,说道:“这口技,就是一种坊间的表演技艺,许多人也将其称为隔壁戏。会此项技艺的人,可以利用唇、舌、齿、口、喉、鼻,乃至腹部、胸肺等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管是形形色色的人声还是动物声,就连风雨雷电的声音也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若是彩月会此技艺,别说模仿萧妃说话,就算让她将在座所有的人的声音模仿出来,恐怕听了之后也难辨真假。” 新奇的技艺与南行止轻松的语调,让紧张的氛围缓和不少。 钟灵郡主闻言,当即一拍桌子,说道:“就是就是!我也听过隔壁戏!那就是表演的人,坐在屏风里,哎呀,那一个人,用声音模仿杀猪啊。我当时就在屏风外面听,还以为屏风了有猪还有杀猪匠呢!那些看杀猪的人,听见猪惨叫,有的被吓哭有的幸灾乐祸地笑,当时听得我就想进屏风把那杀猪匠打一顿!可是我听完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些什么磨刀声啊,杀猪声啊,猪的惨叫声啊,还有哭声笑声以及其他的杂音,都是那个会口技的人发出来的。他一个人,可以同时发出十几种声音,简直不得了!他当时还模仿我说话呢,说的声音和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钟灵郡主回味无穷,意犹未尽地笑着,双眼弯弯,“我当时还让他给我表演了一段大狗咬小狗……” 第223章 偷梁换柱 钟灵郡主笑意烂漫,焦灼紧张的气氛忽然如沐春风。 南行止含笑凝睇着成青云,隐含暗示。 成青云立即看向跪伏在地上的彩月,冷硬地问道:“彩月,你可认罪?” 彩月脸色惨白,埋着头,许久才缓缓地说道:“奴婢……奴婢不知何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妃说道,“就算彩月曾经与那口技艺人生活过又如何?难道就一定要会口技吗?” “萧妃娘娘入宫三年,在此之前,都生活在萧府之中,彩月是否会口技模仿,随便找一个萧府的知情人一问便知。”成青云胸中自有成竹,她向皇帝行礼,说道:“臣请皇上允许,再传一个人证。” “传,”皇帝点头。 片刻之后,两名侍卫带着一位中年妇人入了殿。 那妇人微微佝偻着身体,诚惶诚恐、战战兢兢。被带入殿宇中央之后,跪伏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磕头。 萧衡眯眼,狐疑地看着这位妇人,帐帘之中的彩月缓慢地抬起头来,目光方才看清那妇人的模样,顿时惊恐无措地瞪大了双眼。 “皇上,臣妾不知……”萧妃正欲说话,突然被成青云打断。 “皇上,”成青云截断萧妃的话,立刻说道:“接下来臣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这位夫人,为不影响审问结果,还请诸位不要打断。” 皇帝蹙眉,沉吟片刻。 “皇上,”萧妃惊疑地望着帐帘外跪伏在地上的妇人,说道:“这是什么人证?这位妇人臣妾不认识,而此人又与中秋之夜的惨案有何关系?成大人莫不是想让人作伪证?” 成青云皱眉,轻笑,“萧妃娘娘多虑了,是否与案情有关,一问便知。何况,如何问,问何事,是由区区在下决定,审案之事,就劳烦萧妃娘娘不要过问。娘娘身体不适,还请多保重。” “你!?”萧妃惊怒,愤然欲起,皇帝厉眼立刻扫过去,“萧妃,你既然有伤在身,便不要太过操心劳累。这案子错综复杂,还是让成郎中单独审问就好,至于其他人,若非刑部与大理寺官员,不要无端质问!” 萧妃双眼朦胧湿润,复杂地看着皇帝,轻轻地点点头。 成青云收敛凌厉正色,缓缓走到那妇人身前,稍稍蹲下身体,说道:“请你抬起头来。” 那跪伏在地上的妇人浑身颤了颤,慢慢地抬起头来,惶恐不安地看着成青云。 “你叫什么名字?”成青云问道。 “民妇贱名崔如意。” 成青云轻轻点头,“在此之人,你可有认识的?” 那妇人紧张地环视一周,又眯着眼睛看向帐帘之内,最终目光落在萧衡身上,定了片刻,才又低下头,说道:“民妇认识三个人。” “哪三个人?”成青云问。 妇人将头埋得更低,颤声说道:“有萧都尉、萧妃娘娘,还有娘娘的侍女彩月。” 萧衡蹙眉成川,凌厉地迫视着那妇人,眼神锋利如刀。 “你为何认识他们?”成青云问。 “因为民妇曾在萧府伺候过萧妃娘娘,”妇人说道,“民妇曾在萧府待过将近十年,以往是伺候过萧夫人的,后来夫人让民妇去伺候娘娘,直到娘娘入宫为妃。娘娘入宫之后,民妇在萧府也没了多少活计,萧夫人体恤民妇年纪大了,这才让民妇出了萧府,回家养老,若是大人不信,可去萧府一问便知。” 成青云轻轻颔首,“那你自然就认识萧妃娘娘身边的彩月了?” “认识,”夫人立刻点头,“那彩月,原本是个可怜人,大冬天的,被她爹爹拖出去卖艺,娘娘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萧府了。” “你可知道她爹是做什么的?”成青云问。 “知道,就是演那种隔壁戏的,彩月跟着她爹,学了很多本事,会模仿各种声音,以往在萧府时,她还经常模仿好听新奇的声音逗娘娘开心呢。大家都知道她这个绝活。”妇人说起往事,有些感慨,似乎也没方才那般紧张了。 跪伏在地上的彩月面如死灰,蓦然间瘫倒在地,她绝望地抬头看着萧妃,萧妃呆怔地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若是她的话是真的,那么……”钟灵郡主起身,惊愕而愤怒地瞪着萧妃,欲言又止。 煞那间,空气仿佛突然凝滞冻结。 “萧妃,你还有话可说?”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萧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萧妃呆怔茫然地坐着,如同一尊枯槁的雕像。殿宇之内灯火熠熠,寝殿内光影交错,珠帘纱幔重重轻垂,将光影折射成荡漾涟漪,温柔绮丽的光映照在萧妃苍白脸上,勉强为那张枯槁的脸晕上几分神采和气色。 皇帝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萧妃的身上,萧妃这才眯了眯眼,轻缓地抬起头来,波澜不惊地看着皇帝。 皇帝眼中似有淡淡光痕闪过,他修长的双眼轻轻眯起,问道:“为什么要杀沈太妃?” 萧妃轻笑,“就凭那些无端的推测,皇上就要定臣妾的罪吗?” 皇帝闭眼,拂袖转身,看向成青云。 成青云立刻行礼,说道:“萧妃娘娘,中秋当晚,你趁着众人离开拙政殿时,稍稍落后于人,将斗篷给了彩月。中秋当晚,在您的斗篷之下,穿着与彩月似乎一样的衣服吧?你让彩月假扮你,又装作病重的模样,让其他的人不敢轻易接近你。况且,你正受皇上冷落,众人自然不会与你亲近。这正好让你得逞。彩月扮作你,模仿出你的声音与她说话,又分饰两角,变幻自己的声音与萧妃的声音对话,让钟灵郡主误以为当时你和彩月都在。但其实,萧妃你已经留在殿宇之中,将沈太妃杀害了,不是吗?” 萧妃死死地看着成青云,沉默不语。 “当时,钟灵郡主催促假扮萧妃的彩月写许愿贴,彩月怕露出马脚,便随手写了几个字。其后,萧妃娘娘便趁机偷偷回了望月台。我与世子观察过放飞孔明灯的望月台。望月台边缘树荫重重,台下又没有灯光,趁黑离开隐藏,根本就不会被人注意。萧妃娘娘杀害了山太妃回到望月台,或许并没有立刻与彩月交换回身份,但你可能触碰过那孔明灯,便将沈太妃的血,染在了孔明灯之上……”成青云一字一顿,清晰有力,一幕幕,一句句,仿佛历历在目。 最终,她沉声问:“萧妃娘娘,在下所推断的作案过程,可对?” 萧妃讥讽一笑,“可你别忘了,凶器是在你的席位上找到的,你又如何解释?” 成青云脸色一沉,心猛地一搐,涩然说道:“自然是娘娘为了陷害我,才将匕首藏在我的席位上的!” “是吗?”萧妃凌然而怒,“成大人,你敢再说一次吗?你敢肯定,那匕首就是本宫放的吗?” 成青云如遭雷击,死死地握紧手,指尖颤抖而泛白。她有片刻不知所措,眼尾余光不知该看向谁,更是不知道在躲避着谁。她微微垂眸,却能清晰地看到,南行止眸色沉沉的看着她,那目光里,或许充满了失望和质疑。 她隐忍着尖锐而撕心的刺痛,躲开南行止的眼神。 “萧妃娘娘,”南行止却忽而起身,沉声说道:“当时离开高台的人就只有你,除了你,还会谁有机会将凶器藏在被人的席位之上?” 第165节 萧妃惊然转头,嘲讽地看着南行止。 “世子如此说,就不怕遭天谴吗?”萧妃反问。 南行止风轻云淡而笑,成青云却突然厉声说道:“遭天谴的人恐怕是萧妃娘娘吧!萧妃娘娘不但杀害沈太妃,更设计杀害三公主,如此滔天大罪,十恶不赦,若是老天不谴,那就是苍天无眼!” 众人一惊,没想到一直保持平静与沉着的成青云会突然动怒。 南行止怔了怔,唇角依旧噙着笑容。 成青岚全身僵直,脸色铁青,轻垂着头,目光暗沉,犹如入定。 话音一落,殿宇之上哗然一片,一瞬间,似炸开了锅。 嘉仪公主豁然起身,几乎是拍案而起。她头上一支步摇因突然的起身而颤抖不已。 “你是说,萧妃不仅杀了沈太妃,还杀害了三公主。这么说来,伤害驸马的人,也是萧妃?” 驸马起身,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膀,目光温和而视,轻轻地对她摇摇头。 嘉仪公主看向驸马,凌厉愤怒的目光稍稍缓和,只是依旧怒意难平。 萧妃慢慢地闭眼,轻声一笑,“事到如今,还不是成大人想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本宫再解释,还会有人相信吗?” 这一句话,实则以退为进,众人到底惊疑难定,不可置信而困惑地看向成青云。 成青云立刻说道,“沈太妃之死,与三公主之死,有太多相似之处,这很难让人不将两人的死因联系在一起。”她看了看南澈,轻轻点头示意,继续说道:“两人死因的相似之处有几下几点,其一,被人杀害时,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和反抗能力。其二,凶手杀害两人的时间都很短很仓促,沈太妃与三公主被发现时,两人都还未彻底断气。其三,两人都失去了行动能力,是因为同一种药物所致。” “同一种药物?”嘉仪公主疑问地问。 “在为沈太妃验尸时,平王殿下发现沈太妃娘娘手心之中,似有些许微末的药粉。而在下在为三公主验尸时,发现三公主的右耳之下,颈部的位置有一处尸斑,经过银针验过之后,发现尸斑还有毒。而在下请求平王殿下检验过之后,发现三公主尸斑内的药物,和沈太妃手心中的药物,是同一种药物。” 第224章 簪里凶器 成青云收起方才凌然的气势与怒意,恭敬地面向南澈,说道:“还请王爷解惑。” 南澈蹙眉,依旧端然坐于座椅之上,平和地说道:“本王查看过沈太妃手心中的药粉,得知那是一种从胡蔓草之中提取的。胡蔓草原本也不是剧毒,也经常入药。但是可以使人全身麻痹,失去知觉和行动力。” 众人愣了愣,嘉仪公主立即说道:“这么说来,沈太妃是不小心服食了这种药粉,最后药性发作,身体麻痹失去知觉,这才会在被杀害时,无法反抗,也无法发出声音呼救?” “是,”成青云点头,“而三公主也被人刺入这样的药物,在黑暗的密室之中,失去行动力,从而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 嘉仪公主问:“那驸马呢?伤害驸马的人是谁?”她咬牙切齿。 成青云重新整理思绪。这殿宇之内炉火旺盛,温暖的空气不断氤氲,她抽似剥茧、思索推理,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和脑力。此时重新思索,才发现思绪凝结混乱,而且有些迟钝。 南行止蹙眉,起身向皇帝行礼,“皇上,此案复杂重重,一时片刻也无法说清楚,不如稍作休息,再接着审理。” 皇帝看了看成青云的脸色,见她双脸泛出潮红,气色却显得虚弱,气息也稍显急促,便轻轻点头,说道:“如此,便暂时休息半盏茶的时间。”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连忙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虽说是休息片刻,但紧张的气氛却丝毫未见,众人一言不发,敛声屏气,面色凝重而压抑。 南行止倒了一盏清茶,茶水汩汩注入杯盏之中,泛起淡淡涟漪,倒影着这殿宇之中的旖旎景色,恍惚间,那水中的景色如幻影般,摇曳绮丽。 南行止轻轻地将杯盏推了推,向成青云点点头,成青云犹豫片刻,自己端起来一饮而尽。 坐于一旁的成青岚蹙眉,从袖中拿出手绢,递给她,“擦一擦。” 成青云定住,垂首呆怔地看着那双修长干净的手,缓缓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手绢。她抬眼看着他,欲言又止。 半盏茶的时间,不过须臾光景,压抑的气氛早已让人窒息。 嘉仪公主难得沉了几分气,等时间一到,立即问道:“成大人现在可以继续破案了吧?” 成青云斟询地看了看皇帝,皇帝轻轻点头,说道:“继续。” 成青云放下茶盏,又将手绢放入袖中,忽然觉得思绪微微一空,到底是清明了不少。她还未开口,嘉仪公主已经急切地问道:“伤害驸马的人是谁?” 成青云蹙眉,问道:“公主可还记得,世子当时发现驸马不在时,曾经说过,当时是少了两个人。” 嘉仪公主点头,“当然记得!”她定了定,又说道:“可是世子点名,却发现只是少了驸马一个人。” “事到如今,人所亲耳听见的声音还能信吗?”成青云说道,“当时世子喊了萧妃娘娘和彩月的名字,其实,是其中一人模仿另一人的声音帮答的吧?” “你的意思是说,萧妃当时不在,而是离开去杀害驸马了?”嘉仪公主眼中难掩杀意。 萧妃静静地靠在床头,一言不发。 “不,”成青云摇头,“去杀害驸马的人,不是萧妃娘娘,而是彩月。” 当时在密室之中人,纷纷疑惑而急切地看着她。她轻轻咬唇,正色道:“驸马说过,当时去暗杀他的人,是有些身手的。能和驸马接招的人,不可能不会丝毫武功,而且,驸马回到人群之后,立刻就说暗杀他的人是……是我。”她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见,去杀害驸马的人,既会模仿人声,也有身手。” 嘉仪公主冷笑,笑意冷然犀利,“这么说,去杀害本宫驸马的人,竟是一个贱婢!” 成青云看向跪在地上的彩月,又看了看萧妃,笃定地点头,“去杀驸马的人,的确是彩月,而不是萧妃。” “但是,当时世子点名是,彩月是回答了的。”南澈蹙眉。 成青云微微抬了抬下颌,“替彩月回答的人,是萧妃娘娘,对吗?” 萧妃轻阖的双眼微微颤了颤,轻蔑地勾唇,不屑于回答成青云任何问题。 “萧妃也会口技?”钟灵郡主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问。 “萧妃娘娘并非自幼学习口技之人,”成青云说道,“但是她与彩月生活多年,或许会向彩月学习,模仿简单的声音应该可以。” 众人了然,忽然间,所有愤怒和鄙夷的目光,都朝着萧妃和彩月投去,如锋利淬毒的利剑,刺得人体无完肤。 嘉仪公主捏紧拳头,全身微微颤栗。若不是驸马轻轻地拉住她的手,她恐怕早已压抑不住冲动与恨怒了。 成青云蹙眉看了看驸马,说道:“当时的情况,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而且一旦迷失方向,很有可能永远被困。所以所有的人为防止走散,都是按照顺利走拉着手走的。可因为三公主受到惊吓,原本的顺序被打乱了。我推测,彩月便是趁着当时混乱的情况,与驸马走到了一起,趁机将驸马引到其他地方,并趁驸马不备,对驸马下手。而且,在与驸马争斗时,故意发出声音,让驸马误以为凶手是我。” “三公主和沈太妃都被杀死,为何驸马却能侥幸逃脱?而且,当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彩月又是如何分辨谁是谁的?”嘉仪公主不解地问。 “驸马只是受了伤,这是因为彩月与驸马武功悬殊很大。而且,彩月需要留驸马一命,让他亲自指认凶手就是我。”成青云沉着平静地说道,“至于彩月是如何在黑暗中认准人的,我想,与她自小就训练起来的听声能力有关。” 跪伏在地上的彩月一动不动,低头的眉下,睫毛飞快地颤抖着。 “口技除了要训练口舌的发音之外,还会训练耳朵听声的能力,彩月口技如此之好,又与口技艺人生活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学会听声吗?”成青云审慎地盯着彩月,“何况,听声辩位,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原来如此,”驸马倒是依旧温和俊雅,即使知道了暗害自己的凶手,也平静如水。“只是,为何又非要伤害三公主?” 皇帝静静地站在帐帘之后,闻言立刻问道:“三公主是如何被害的?” 成青云说道:“是彩月,她当时身上肯定藏有浸过胡蔓草的银针之类。趁众人停下来休息时,她将药刺入了三公主的颈部。随后,药物见效,三公主失去行动能力,无法发出声音呼救,凶手便用锋利的刀刃,割断三公主的咽喉。” 一道道目光冷硬愤怒地落在彩月身上,彩月却是慢慢地直起身来,“成大人,如何能够证明杀害三公主的人就是奴婢?”她双眼隐隐有光,轻声说道:“奴婢身上没有武器,怎么杀害三公主,何况,当时你点亮了等,大家明明看见了,是你的短剑上带着血迹。” 成青云目光凝聚而逼视,冷声说道:“你身上真的没有凶器吗?”她厉声反问,“你用匕首刺伤了驸马,随后可以将匕首丢弃,当时情况复杂,你就赌定了不会有人去寻找凶器。但是银针根本就不需要藏,随便别在衣服褶皱里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至于割断三公主咽喉的凶器,你自然会藏得很好。” 彩月僵直地跪着,轻轻地垂眸。 “彩月,你敢将你头上的银簪取下来吗?”成青云厉声反问。 彩月身形微微一颤,惊讶而惊慌地咬唇。 皇帝转身,对俪贵妃使了个眼色,俪贵妃立刻让侍女将彩月头上的银簪摘了下来,交给成青云查看。 仿佛大厦终于倾颓,彩月全身一软,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心悸不安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用手颠了颠那支银簪,分量果然比看起来轻一些,她用指尖轻轻地摸索银簪,终于在银簪一端发现破绽。她轻轻捏着银簪一端一拔,一支锋利锃亮细长的刀片从银簪之中拔了出来。 原来这银簪的外形,不过就是那柄刀片的刀鞘而已。 彩月面如死灰,无助又悲怆地看着萧妃。 成青云走到南行止桌案之前,从桌案上拿起装盛茶点的楠木托盘,用刀片轻轻划过,托盘快速被切成两半,削铁如泥。 “这就是你用来杀害三公主的凶器吧。”成青云暗暗惊讶这支刀片的锋利,又小心翼翼地将刀片装回银簪中。 “当时,为了准确的辨别方向,我用短剑在门上刻了记号,以免走错了路。可世子发现,有人在其他的门上也刻了记号,以混淆方向。就是你,趁着大家不备,用这刀片刻的吧?”成青云一度一顿地问道。 萧妃紧紧地闭着眼睛,彩月跪在地上,绝望而静默。 钟灵郡主愕然新奇,“这刀片做得很精巧,藏在发簪之中,根本就不会被发现……”她好奇地问成青云,“你是如何发现她的发簪其实是凶器的?” 第225章 穷途末路 手中的银簪轻巧而简朴,从外形上看,与一支普通的银簪无异。这样的发簪戴在头上,谁会注意呢?换做在这纭纭繁华的京城之中,皇宫之中,更是让人不屑一顾吧? 成青云将银簪放下,说道:“萧妃娘娘受到皇上冷落,她便改了心性,不再盛装打扮自己,也不再满头珠翠,以此表明自己悔过之心。所以,中秋当晚,她并没有在发鬓上戴太过奢华夸张夺目的发饰。但是,主子都未曾佩戴钗环发簪,可彩月却戴了银簪,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此其一。我为三公主验尸时,发现三公主肩膀上落了一缕头发,原本以为,那是凶手在行凶时无意间割断的三公主的头发。可后来比对却发现,那缕头发其实与三公主的头发不同。故而推测,那是凶手的头发,此其二。如此,我推断出,彩月的发簪一定有问题。所以世子还特意试探过。” 众人疑惑地看向南行止,南行止气定神闲地说道:“察觉出彩月的发簪可能有问题之后,我设计将她的发簪打落,在帮她捡起发簪时,发现发簪分量不对,所以才敢肯定,发簪之类,另有乾坤。能将头发平整地割断的,除了锋利的刀刃之类,还会有什么?” “原来如此,”俪贵妃感慨轻声一叹,“原来是这样,只可惜,沈太妃与三公主都已经去世了,如今真相大白,也换不回他们二人的性命了。”她摇头,“三公主去年才刚完婚,只可惜……” 皇帝阴沉着脸,周身气息低沉到了极点。 “那你的短剑上染着血迹是怎么回事?”钟灵郡主很是好奇。 “短剑上的并不是血迹。”成青云说道,“中秋节当晚,便已经确认了。那红色的液体,根本就没有血腥味,但是且有海腥味儿和酒味。” “那是怎么回事?”钟灵郡主问,“难道是一种有些特殊气息的颜料。” 成青云摇头,转身走向南行止,南行止将她的匣子从地上提了起来,放在桌案上。成青云立即打开匣子,从其中拿出一瓶酒和一个瓷瓶。 南行止再将桌案上的空杯盏拿出来,放好。 两人各自行动,一言不发,但动作却默契熟练,仿佛早已预知了对方的下一个动作般。 成青岚轻轻闭眼,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身影交织的地板。窗外日影阑珊,殿宇内灯火交织,他清楚地便认出成青云的声音,那抹似云间孤峰一样英挺的身姿……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忽而抬头,便迎上萧衡深邃阴鸷的眼神。他蹙眉,干脆用手扶额,遮住视线。 成青云准备好,当着众人的面,拿起酒瓶,说道:“这是酒,”她将酒倒入杯盏之中,其次又拿出小瓷瓶,说道:“这是海草的汁液。”她将两种液体混合,很快,酒水变红,殷红如血。 “这就是当晚,凶手染在我短剑上的‘血迹’。”她将杯盏端给南澈,说道:“王爷殿下不妨闻一闻,是否与当晚在下短剑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南澈不过淡淡闻了闻,便说道:“有淡淡的酒味,还有海腥味,与当晚的无异。” 成青云将杯盏递给俪贵妃的侍女,侍女端着杯盏,拿去给皇帝看。 “萧妃娘娘,当晚在下将短剑递给王爷的侍卫李胜撬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和彩月将酒水和海草汁涂上去的吧?”成青云轻声一笑,“酒水无色,海草汁也只需要些许便可让酒水变红。娘娘与彩月通力配合,一人带着少量的酒水,涂抹在短剑上之后,再由另一人浇上海草汁。酒水好涂,也不容易藏。应该是由衣袖宽大的萧妃娘娘带着。不需要带太多,一小管就可以了,海草汁更不需多,但是要麻烦些,就由可以听声辨位的彩月来倾倒。如此一来,染短剑上的酒水变红,就成了血迹了……对吗?”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精巧完美的作案,到真相破解时,都不过是欲盖弥彰的漏洞而已。 彩月匍匐在地,哽咽一声,快速跪爬着爬到皇帝身边,她泪流满面,绝望悲痛,毫不犹豫地重重磕头,哽咽道:“皇上,一切地的一切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娘娘没有任何关系,沈太妃是奴婢所杀,三公主是奴婢所杀……”她抬头,不知看向何处,目光快速凝滞之后,又说道:“就连嘉仪公主的侍女睿儿也是奴婢所杀,一切的一切,都是奴婢……奴婢罪恶滔天,请皇上赐奴婢死罪,皇上……”她痛苦而殷切地哀求,“求皇上看在您与娘娘夫妻一场的份上,饶过娘娘吧……” 皇帝一直面色如水,平静而冷漠,可听到“夫妻一场”四个字时,眉心轻轻动了动。 第166节 众人注视着皇上,惶恐而不安。天子之心难测,更何况,此时皇帝的心情,恐怕更加阴沉难定。他面色越是平静,越是让人惶恐不安。 “皇上……”彩月重重地磕头,以头撞地之声让人听了心颤。 “闭嘴!”皇帝阴沉愤怒地低吼,“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 话音一落,立刻有侍卫上前,架住彩月,要将她拖出去。彩月哽咽哭泣,正要被人带走,突然间,半躺在床上的萧妃起身,直接翻身跌下了床。 “皇上!”萧妃神色如铁,倔强而冷静,或许哀莫大于心死,她心底已经静如死水,不再有任何情绪与渴望。 “臣妾自知犯下滔天重罪,无论如何都不可饶恕。但……”她抿唇,身体颤抖不稳,若非用尽最后的骄傲与力气撑着,恐怕早已倒下。她固执地看着皇帝冷漠而嫌恶的眼神,轻声说道:“但是臣妾是主犯,彩月不过是听命于臣妾,还请……请皇上看在过往的情分上,饶彩月一命……” “情分?”皇帝冷漠而僵硬地吐出两个字,口吻嘲讽不已。他缓缓俯身,抬手执起萧妃的下颌,手指轻轻用力,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萧妃,自从你以假孕来欺骗朕时,朕与你的情分,就被你消耗殆尽了。” 萧妃怔住,修长明丽如月的双眼蓦然间盈满泪水。皇帝蹙眉,放开她,她隐忍的泪水一瞬间潸然而下。 她面带死色,最终不再与皇帝对视,轻垂眼帘,静默而泣。 “娘娘……”彩月挣开侍卫的束缚,跪爬到萧妃身前。萧妃轻轻抬眼,只是摇摇头。 “娘娘,您伤口裂开了。”彩月担忧恐慌地看着萧妃的衣服,素色淡雅的衣袂之上,已浸着鲜红刺眼的血。 皇帝蹙眉,犹豫片刻,俪贵妃已然起身,吩咐侍女去宣太医。 萧妃气息奄奄地瘫倒在地,立刻被彩月和其余侍女扶起来睡到床上。 成青云此时仿佛置身事外,静默地站在帐帘之外。如今真相大白,真凶得到最终的惩戒,或许才可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可这起案子,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简单。事关宫闱、宫妃、皇室、世族,无论如何处置,都牵扯各方利益。 成青云轻手轻脚地走到南行止身侧,收拾好匣子,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坐在另一端的萧衡。 萧衡脸色阴沉而僵硬,背对着身后的花树宫灯,半张脸隐没在阴暗之中,神色阴鸷难辨。 嘉仪公主豁然起身,气势凌人地走到帐帘之前,快速地向皇帝行礼,厉声道:“皇上,如今真相大白,萧妃杀害三公主与沈太妃,更指使其侍女暗害驸马,使驸马身受重伤,甚至让一个贱婢杀害的侍女睿儿。如此种种,罪行累累擢发难数!还请皇上决断,给死者一个交代!” 皇帝年轻俊朗的脸色如冰封般冷寂,他抬头看了看盛气凌人而怒意难遏的嘉仪公主,微微眯眼,又将目光落在萧衡身上。 皇帝抬手,掀开轻垂的纱幔,寝殿内的灯光旖旎而来,光线明亮而刺眼。 众人眯眼,见皇帝逆光而来,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压迫而沉重。 他走到萧衡身前,才慢慢地停下脚步。 萧衡立刻起身,行礼跪拜,谨慎沉默,不发一言。 “萧都尉,”皇帝嘴角嗪着冷笑,“萧妃也算是你的姐姐,你如何看呢?” 萧衡脸色一白,全身也稍稍一僵。片刻之后,他才行礼 叩首,沉重地说道:“娘娘或许是一时糊涂……若是皇上定要治娘娘之罪,臣愿代为受过。还请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上……” 皇帝忽而轻笑,打断萧衡的话,“萧都尉此言,便是说,若朕重罚萧妃,便是无情无义之徒了?” 萧衡蹙眉,脸色铁青。 “萧妃犯下滔天重罪,为何不能重罚?”嘉仪公主勃然而怒,“就算她是皇妃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萧妃比皇上更尊贵?” 萧衡哑口无言。萧妃的命运或多或少牵连着萧氏一族的命运,萧妃是萧氏安排在皇宫之中的人,是与皇室的牵连。 若萧妃保不住,那么萧氏一族在势力上,便会被削弱不少。 萧衡心底喟叹一声,再抬头看了看寝殿之内的萧妃,缓缓地垂头,沉默不语。 殿宇外,京城的暮色正缓缓蔓延,通透壮阔的昭阳,日影倾斜,染上余晖的云层之下,寒鸦点点,飞鸟归巢。 京城的暮色,终究还是来了。 第226章 西有高楼 高阁重楼,宫阙殿宇,染上暮倾之色。这殿宇之内,灯火阑珊,光影摇曳。 南行止起身,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今日种种,追其原由,是由一场诬陷而起。”他双眼明锐犀利,轻微阖了阖,说道:“不管萧妃娘娘以何种理由将成青云引到这殿宇之中来,但其后种种,不过是因为害怕成郎中揭露真相暴露她凶手的事实而已。所以还不如设计陷害,借皇上之手除去成郎中。可见其居心不轨。” 皇帝闻言,审慎地看向成青云,低沉地问:“事情到底如何?你且先说明白。” “是,”成青云点头,“今日下朝,我被一宫人撞到,那宫人趁机设计将我引到了萧妃娘娘宫中,萧妃娘娘,以知道案情真相为由,让我在此宫中停留,其后彩月趁臣不备,将我按入水中,臣本以为彩月是想将臣溺死,可是却不想,在臣失去反抗能力时,她趁机抢走臣的短剑,并递给萧妃娘娘,萧妃娘娘便用短剑刺向自己的心口。若非臣及时出手阻拦,萧妃娘娘此时,恐怕也没有办法在此配合臣解开所有的真相了吧?” 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或许便是如此。萧妃原本以为,可以使苦肉计置成青云于死地,却没想到,反倒让成青云借力打力,成功破了重重迷案,解开所有的真相。 成青云透过帐帘看向寝殿内,寝殿之内已经无法看到萧妃的身影,而萧妃的命运,也不再是她能够左右和关心的。 皇帝转身,沉声说道:“今日一事,暂且到底,萧妃……”他顿了顿,双眼冷若冰霜,继而冷漠地说道:“萧妃,革去妃位,贬为庶民,安置于冷宫,听候大理寺定罪处置。至于彩月……” “皇上,”南行止上前,靠近皇帝,低声在他身前说了几句。 皇帝轻轻点头,迟疑一瞬,说道:“既然彩月是萧妃侍女,又忠心耿耿,便随萧妃一同安置于冷宫吧。” 彩月闻言,曲身重重地跪地磕头,“奴婢谢皇上隆恩!” 皇帝微微闭眼,转身面对殿宇之外,皇城之上黑沉的暮色沉重而压抑,黯淡的光影,将皇帝挺拔的身影雕镂得僵直而单调。 他正欲离开,忽而回头,看向殿宇内的俪贵妃,缓缓地抬起手来。 俪贵妃正起身,淡淡地看了萧妃一眼,犹豫片刻,走到皇帝身前,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中。 夕阳之下,皇帝与贵妃的身影交错却疏离,但殿宇之内的灯火交织绰约,将地面上两道分离的身影映衬得缠绵朦胧。 成青云眨了眨眼。 皇帝将俪贵妃的手拢在龙袍袖口中,对她说道:“王叔,世子,今日劳累了,案情已破,真相已水落石出,大家各自散了吧。至于萧妃……等候大理寺定罪即可。” 南澈与嘉仪公主等人纷纷起身,陆陆续续退出这宫殿,身影渐渐隐没在暮色皇城之中。 成青云出了殿宇,便见满庭五角枫,火红绚烂的枫叶纷纷簌簌地落下。那绚烂浓烈的色彩,似激情燃烧的火焰,要将生命的最终时刻,燃烧得壮丽而瑰奇。 晚风轻送,将一片如火的枫叶吹落在她脚下,她俯身捡起来,抬头便看见南行止的身影。 怡然闲适,玉立如竹。此刻他置身于如画的图景中,宛若画中谪仙,似环境太虚般不真实。 “世子,”成青云起身。 “五角枫?”南行止轻轻垂眸,看着她纤细指尖捏着的一页枫叶。 “嗯,”她轻轻点头,“我只是想到了睿儿,若非当初在她手中发现了五角枫,恐怕这案子,会更加困难重重。” “所以,天地昭然,哪怕是一片枫叶,也会有死者临终的控诉。”南行止无声而笑,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走吗?” 成青云茫然,她举目四顾,四下已无任何人的身影。 “他已经走了,”南行止提醒她。 成青云双眼忽而酸涩,她眨了眨眼,拼命地压抑住眼底的湿润,轻轻地点头。 “若是想要去找他,随时都可以。”南行止转身而走,步履沉稳平缓,地上的枫叶,随脚步的起伏发出婆娑沙沙之声,宁谧而温柔。 成青云愣了愣,立即跟上。以往案情告破,她多少,都会有万分感慨与兴奋。可如今这个案子,却让她不堪回首。 她曾以为,自己会做一个公正清明的断案人,解开一切真相,破解一切谜团,让每一个染上死者鲜血的人罪有应得。可惜如今事与愿违,她违背了自己的原则。这仿佛将她本真的心撕裂了,血淋淋的批判鞭笞。 她埋头往前走,突然额头撞到什么,一抬头,却见是南行止停了下来。她没注意,撞到了他的胸口上。 “后悔了?”南行止问道,“你若是后悔,现在去告诉皇上所有的真相,或许还来得及。” 成青云脸色一白,眼中瞬间涌出的矛盾和痛苦难以掩饰。她咬唇,涩然看着他,静默不语。 “若是办不到,就不要再去纠结,”南行止蹙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可我……心里总是不安。”成青云声如蚊蚋。 南行止冷笑,“良心不安的人,不该是你。” 成青云无言以对。她惶恐地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许久,才斟酌而试探地问道:“世子是怎么知道的?”她自认为,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其一,萧妃引你去她宫中的消息,你始终不肯透露。”南行止冷淡地说道,“其二,”南行止的声音越发冰冷,“萧妃是如何将杀死沈太妃的匕首藏在你的席位之下的,你并没有向其他人解释清楚。”他顿了顿,冷静地说道:“虽然,这个环节是否破解,对整个案情也没有多大的影响,但是……” 他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却欲言又止。 成青云心乱如麻,稍稍站定,深深地长舒一口气。胸腹之中的滞闷似缓和不少,她眯眼看了看南行止的身影,不再停留迟疑,快速地与他并肩而去。 天幕暗沉,如墨般的天穹忽而有星点闪烁,刺破无边无际的黑夜。 出得宫门,南行止的马车稳稳停在宫门之外,夜色将马车轮廓勾勒得华丽而雅致。 南行止上了车,将手递给成青云,“上来。” 成青云犹豫片刻,自己撑着车辕,钻进了马车中,依旧如往常一样,靠着车壁坐好。 “萧妃会如何处置?”成青云问道。 南行止吩咐车夫驾车,半倚在软垫之上,闻言轻轻蹙眉,说道:“恐怕暂时不会有事。”他微微眯了眯眼,说道:“动机。萧妃与彩月这两人,杀害沈太妃和三公主的动机还不清楚。而且……若是萧妃趁机给人暗中传递信息让人去拙政苑偏殿的话,那么萧妃所知道的隐秘可不少。这些至今还是谜团,皇上一定会设法查清楚。” 这倒是勾出了成青云的好奇心。她轻轻咬唇,犹豫片刻后,问道:“世子,当初你进入东偏殿,是因为发现了其他人的行踪,还是因为也收到了纸条?” 南行止眉头一沉,须臾之后,说道:“我是收到了纸条。” 成青云惊愕又意外,“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实情?” 南行止无声一笑,“抱歉,因为当时,我也不确定你是否也收到了类似的纸条。” “我发誓!”成青云立刻举手对天,“我真的没有收到!我只是恰好发现了青岚与萧妃等人的行踪而已。” 南行止舒朗而笑,“这点本世子倒是信。”他审慎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除非你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你也会收到纸条。” “为什么?”成青云心头一沉,躲闪着南行止犀利敏锐的眼神,“我能有什么秘密?” 南行止不置可否,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小案,状似随意闲适的动作,却仿佛敲击在了成青云心底。 她抿唇,立刻转移话题,问道:“世子的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南行止蹙眉,“你想知道?” 成青云顿住,不明他言语之中的深意。她定了定,说道:“其实世子不想说也无妨……” “无妨,”南行止微微摇头,俯身靠近她耳畔,说出不过寥寥几个字——“凶手就在东偏殿中”。 成青云茫然惊怔,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若是你收到这样的消息,你会去东偏殿吗?”南行止问。 成青云点头,“我虽然不信,但是会去看看。可为什么,我才是皇上钦点调查此案的人,却没有收到?” “这就要去问清楚了,”南行止若有所思,“何况,每一个人收到的内容是不一样的。而且,很明显,每一个人都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纸条上到底是什么内容。” 第167节 成青云敛眉,心事重重,不再与南行止讨论这个问题。她心底的怀疑对象,只怕自己也难以置信,私心里,也不想让南行止知道。 南行止垂眸,“纸张上涂着特殊的物质,展开就自焚化为灰烬了。” 第227章 青梅酸甜 朱门竹影扫阶,高墙青苔点翠。轻阖的大门简约雅致,掩映满院风致幽雅。 成青云坐于马背之上,手腕上缠着马缰,缰绳勒得手心与手腕微微发疼。日光倾泻,溶溶日色轻轻氤氲,烘烤得人头脑有些混沌。 朱门府外行人寥落洗漱,府内草木越出高墙,落叶纷纷,枝干遒劲古朴。 守在门旁的门房疑惑地张望着,想要出来迎接成青云,却见她并没有下马的意思。也猜不透她到底是路过还是要进府。 可她已经在门外徘徊了小半个时辰了。起初来了一会儿,站了片刻,便离开了,可不过半刻种,又回来了。如此来往踟蹰,却总是不进府。 门房不敢怠慢,进府告知过自家大人,可大人沉默不语,只是向他交代:“随她去吧,若是她想来,就让她进来,若是她想走,也随她。” 从院内吹拂而来的风,夹着秋意的爽利,门房微微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肩膀。站在这风口,他很是煎熬,想要离去,又怕门外的成青云突然想要进来。他一时进退两难,心里发苦。 身下的小红马悠闲地度着小步,又轻轻地甩了甩马头。马缰顿时将成青云的身体拉得稍稍倾斜。她稳住马缰,终究还是下了马,门房见状,立刻迎了出来,为她把马牵好。 成青云放开马缰,任由门房将自己的马带进了府中。好似这样,她才终于可以下定决定入府。 成府一如往昔般雅致,秋意浅淡深浓,院内囚绿锁清,别有一番风致。 道路两旁秋菊正盛,花鬘抖擞遒劲,苍逑饱满,清香袭人,暗香寥寥。并没有特意摆设布置,花草随意生长,草木蜿蜒逶迤,延伸到竹林尽头。 那片竹林依旧苍翠蓊郁,秋日里更见风骨,瘦竹纤细而岸然,清风而过,竹叶婆娑,如山中仙风道骨的高人隐士。 竹亭之内,有人身着一袭宽大飘逸深衣,端然而坐,手中慢慢地摆弄着什么。 空气里有着淡淡的甜酸味,光是轻轻一嗅,就能让人口舌生津,垂涎三尺。 她走近,看见成青岚正在淘洗青梅,青梅如珠,莹润饱满。他正将青梅一颗一颗放进琉璃罐子中,铺上一层,再浇上蜂蜜。随后再铺上一层青梅,再浇上一层蜂蜜。 蜂蜜黏稠,色泽如琥珀月色,青梅绿中抹黄,颜色鲜嫩,裹上蜂蜜,便是一颗颗诱人甜腻的美味。 成青云心里微微泛酸。蜜汁腌青梅,是她幼时最爱吃的小食。 成青岚抬起头来,含笑着看着她,眼神温厚而宽慰,俨然一位长兄。 “你来了,这几天院子里的梅子熟了,正打算做成果脯或者腌上蜜汁,没想到今天才刚一开始做,你就来了。”他修长有力的双臂隐约露在袖外,宽松的袖口用缎带收束着。 “等我腌好这一罐青梅,你就带回去,放三天,就可以吃了。”成青岚说道。 成青云在他对面坐下,将青梅推到一旁。 成青岚微微一顿,疑惑地看着她。 “你手臂上还有伤,不要乱动了。”成青云说道。 成青岚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臂内侧那几道细长的伤口,漫然地摇头而笑,“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况且,都快要好了。” 成青云从袖中拿出药瓶放在桌上,“这是我从妙春堂买的,上好的伤药,用了之后好得更快,而且不留疤痕。” 成青岚毫不犹豫地手下,“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药的?” 无心的一句问话,却让成青云心头一蹙。她唯恐他是发现了什么,垂眸轻轻地点头。 “你的伤……”成青云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痕,轻声问道:“好多了吧?” 成青岚将衣袖放下,深深地看着她。 “你难得这样关心我的伤情,”成青岚似笑非笑,“我记得小时候,我若是不小心受了伤,你多半会幸灾乐祸。” 幼时的记忆,或许是最为鲜活的。成青岚自小就习文习武,身手远在成青云之上,可武艺不精的成青云,却最是喜欢惹是生非,往往为她挨拳头挡祸事的人却是青岚。 他也年幼,有时也会挂彩受伤,成青云便会嘲笑他没有男子汉气概,连打架都打不过。 在她的印象中,青岚虽然会受伤,可伤也好得很快,如论何时,他总是风轻云淡,温润宽厚的模样,行止容雅,波澜不惊。 “或许是……”成青云蹙眉,许多话到了舌尖,却发现尖锐困涩,终究难以说出口。““或许是受伤的时机很巧对吗?”成青岚却是帮她回答了,“早不伤,晚不伤,偏偏在萧妃的案子中受伤了。” 成青云突然无法轻松地正视他,可她依旧倔强而故作轻松地看着他。 “青岚,或许你忘了,有时候,欲盖弥彰……”成青云隐忍着,轻声说道。 成青岚静默,双眼幽深而沉黑。她原本以为,在他的眼中,或许会看到惊慌,或许会看到嘲讽亦或者是失望愤怒……可都没有,那双沉静的眼,静若深渊,不见惊澜。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成青岚平静地问。 这最平静而淡然的话,却毫不留情给了成青云狠狠地一击。她的心蓦然一搐,呼吸也瞬间凝滞。 “你的伤,”成青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艰涩地说道:“你换下的衣服上,血迹没有清洗干净,这说明染在衣服上的血已经干过了,所以才难以彻底清洗。可当时你给我看的伤,却是新伤,而且伤口还有些渗血。若是你的伤,是在坠入密室时刮到的,那么至少伤口也该不会渗血了。” “原来如此,”成青岚漫不经心地一笑,继续拿起身旁的青梅,慢慢地铺在琉璃罐中。 “所以,你是为了掩盖衣袖上的血迹,才故意将自己的手臂划伤的吗?”成青云问。 成青岚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清晰分明,饱满圆润的梅子,也只有在他指尖的衬托下,才显得可口诱人。 “说说你的猜想,或者,推测。”成青岚轻声问,又拿出一盏精致的白瓷碟子,碟子中盛着青梅果脯,还有浇上了酱汁的冰镇过的甜藕。 成青云丝毫没有胃口,她蹙眉看着成青岚,许久没说出话来。 “厨房里还有烤茄子,我先去看看。”成青岚起身,轻轻拂了拂落在衣袖上的竹叶,转身去了厨房。 竹亭忽而变得空寂清冷,风拂竹叶之声,轻柔而单调。 成青云抿了抿唇,将一颗青梅果脯放嘴里,酸甜的滋味慢慢地渗透唇舌,蔓延在口中。细嫩的果肉软而弹滑,滋味悠长而清淡。 成青云抬手,揉了揉眼睛,暗暗在心中自问,到底后不后悔? 从揭晓案情开始,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鄙夷还是悔痛,亦或者,这样的选择其实是正确的。 空气里突然飘来浓郁的菜香。她抬头,见成青岚端着两旁烤茄子走了回来。 他将茄子放在桌上,黑紫色的茄子还冒着热气,柔软酥嫩的茄肉之上,还冒着细细的油沫,香气扑鼻。 成青岚递给她一双筷子,“你的嘴最挑了,尝尝看,这茄子烤得好不好?” 茄子外皮烤得恰到好处,酥而不焦,茄肉软烫爽口,酱汁饱满。硕大上好的茄子,从中间切开,再填上腌酱过的肉末。 她夹了一口,慢慢地品尝。 “如何?”成青岚问。 “肉末事先炒过,里面有切碎的姜、葱、蘑菇、香草,还有鸡蛋。”她淡淡地说道,“肉汁渗入茄肉里,口感软而不腻,很好。” 成青岚轻轻点头,自己尝了一口之后,便继续腌制青梅。 “青云,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推测的。”成青岚闲适随意地说道,仿佛这次对话,不过是再随意寻常的笑谈。 成青云怔住,放下筷子,定了定之后,才说道:“你衣袖上的血迹,只有可能来自两个人……”她并不想明说,或许有的话说透了,便成了绝对。她轻声问道:“青岚,为什么……” 成青岚修长的双眸明湛而清利,他沉声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与你立场不同。你属于瑞亲王府一党,而我不是。” “就因为立场不同,你就想要置我于死地吗?”成青云的声音轻轻颤抖。 “不,”成青岚立刻否认,他似隐忍着愠怒和哀痛,沉静地说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可你把凶器藏在我席位上时,难道就不怕,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成青云怔怔的看着他,眼神失望至极,又含着深切地质问。 成青岚摇头,“你不会。不过一支匕首而已,还不足以能证明什么。对你来说,微不足道。” 成青云如遭雷击,反而笑得越发深切。 “青云,我曾经劝诫过你多次,让你辞官离开京城。我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你会和我站在互相敌对的立场上。”成青岚沉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青云,趁着萧妃的案子已经结束,所有的一切都暂时尘埃落定,你立刻离开京城吧。”他顿了顿,迎上她微红双眼,坚定执着的继续说道:“我为你在蜀郡安排了一个地方,那里就如世外桃源一样,你去那里,等着我。” 第228章 谁之青梅 竹影清浅,横斜绰约。淡淡日色疏漏而下,竹亭之中光影摇曳,成青云避开金屑般刺眼的光,眯了眯眼。 “青岚,你一直奉劝我离开,怎么就不曾想过放弃你自己的立场?”成青云呼吸迟钝,“如果……” “没有如果,”成青岚几乎冷漠,态度强硬而坚定,“你或许不曾想过当初我初到京城时的艰难。我在京城之中,跨出第一步时,立场就已经无法改变了。”他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说道:“就如你,你选择了瑞亲王府,若是一直身在官场,你就必须与南行止为伍,否则失去依仗和立场,就会失去立足之地。你可否设想过,若是你背后没有瑞亲王府、没有南行止,你可还会走到今天的地位?” 成青云面色青白。他的话如醍醐灌顶般,似在一瞬间撕开了她的心房,让她大彻大悟。 “三年前,武试,我战胜了当时朝中世族若干人。得罪无数权贵,虽然最终留在兵部,可若非步步谨慎,又怎么躲得过步步杀机?”成青岚轻笑,“我在京中举步维艰,忽而想起父亲的话,韬光养晦、隐藏锋芒,才能有机会伺机而动。” 成青云从未想象过成青岚在京中经历的危险和艰困,他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让人深觉危机重重,可身处其中,外人无法体会。成青云直直地看着他,歉疚和落寞,懊悔和矛盾,无数情绪,齐齐地涌上心头。 “云儿,”成青岚轻缓而笑,“若是我们都可以自己选择,我又何尝想要与你为敌?”他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我与全天下人为敌,唯独不愿其中有你。”他十指缓缓收拢,力道渐沉,“所以,你辞官回蜀郡可好?等我大事既成,我就回来找你。” 成青云蹙眉。自从入京之后,他就从未叫过自己“云儿”,成青云自认为自己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可有时也难免没有女人该有的柔情。她总会理智而清醒,审时度势,斟酌衡量。 “你要让我等多久?”成青云质问,“何况,我为什么要等你呢?” 成青岚脸色一沉,却只是将手握得更紧,欲言又止。 “这京城之中,众人所求不过权势、不过名利、不过金钱。”成青云清冷而缓慢地说道,“有人为权,因为有了权势,便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得到更多。有人想要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也有人想要得到更多的金钱,享尽荣华富贵。” 她目光明澈,明澈令人不敢直视。“青岚,你想要得到什么?” 成青岚缓缓地放开她,却听见她说道:“你不会是为了金钱,若是为了金钱,你已经是三品侍郎,想要得到钱对于你来说,很容易。但是你这庭院,依旧简单朴素,甚至连一样值钱的摆设都没有。你也不会是为了青史留名……名利不过是浮云,人死之后,盖棺定论,后人如何评说,生前都无法预料。那么你是为了得到权利吗?” 成青岚眼底的怒意和仇怨一闪而过。片刻后,他疏然一笑,摇头,“都不是。若我为了这些,何必还与你相约一同回蜀郡?” “那是为什么?”成青云愠怒,茫然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为什么?如果你当初不来京城,如果我们都留在蜀郡不是更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又怒又悲,“你为什么要帮萧妃?你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成青岚担忧心疼地看着她,慢慢地抬手,抹去她眼角氤出的些许泪水。成青云偏头避开,努力眨了眨眼睛,将因激动激出的的泪水逼回眼中。 成青岚放下手,“我如今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他口吻变得无奈又压抑,“我只害怕,若有一天,京城局势改变,我再也没有办法护你周全。若是如此,还不如让你早些离去。” 成青云冷静下来,细细地品味他话中的意思。她探究而审慎地看着他,问道:“京城的局势,到底会发生什么改变?” 成青岚沉默,许久之后。作案旁的火炉之上,返璞的水壶,泛出白烟,飘繆水雾弥漫朦胧,将眼前的世界蒸腾得朦胧不清。 “京城之内的局势,就从来没有稳定过。”成青岚将水壶提上来,缓缓地斟了两杯茶。 滚烫的水将杯盏之中的茶叶冲开,碧绿的树叶在清澈的水中舒卷浮沉,随涟漪泛泛而起。 “先皇离世,前太子病逝,没有任何实权的皇帝登基,若非瑞亲王,皇帝便会成为各朝党世族的傀儡。”成青岚沉稳地放下水壶,并未立即将杯盏递给成青云。“这些年来,瑞亲王府与各朝党的争夺抗衡,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他抬手,指向皇城和瑞亲王府的方向,说道:“这京城,这皇城之内,多少人和势力对瑞亲王虎视眈眈?若是皇帝失去了瑞亲王府的支持,你猜猜看,这京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轻笑,“否则,你以为,为何先皇和当今皇上,会将六部之权交给瑞亲王府?吏部、礼部、工部、刑部、兵部、户部,几乎都有瑞亲王府的势力。谁愿意这么一块丰美的肉被瑞亲王府独吞?” “可你在兵部,”成青云蹙眉。 第168节 “是,我手上有兵权,兵部尚书蒋洵被斩首之后,兵部的归属一直还是问题。”成青岚说道。 成青云抿唇不语。 “所以,这京城,看似一片繁荣,实则暗藏杀机。皇帝势力单薄,只有瑞亲王府一个后盾,青云,若有朝一日,瑞亲王府……”他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低声说道:“你现在抽身,肯定来得及。你辞官,或许世子会顾念你的安危,让你离开。” “说到底,你就是为了让我离开。”成青云紧紧地抓着桌案边缘,指尖泛白。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往日之中藏在心头的猜忌,那些内心深处不敢触碰却难以介怀的事情,一幕一幕浮上心头。 她突然觉得自己坚不可摧的心裂开一道口子,再接受打击就会坍塌。 成青岚将少许凉了的茶水放在她身前,“吃了青梅,用清茶润润口。”他风轻云淡地看着她,轻声问:“你还有什么疑惑?”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她的心思隐匿得再深,他也能轻易察觉。 她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重重地放下之后,问道:“楼三娘……” “楼三娘是我救走的。”成青岚直言不讳。 “为什么?”成青云双手置于桌案之下,敏感地用袖口盖住,生怕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指尖。 “她有用处。”成青岚说道。 成青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猜测。“楼三娘与兵部尚书蒋府之间的恩怨,你早就知道?” “是,”成青岚点头。 “所以,楼三娘入京,楼三娘接近钟灵郡主,利用钟灵郡主得到锦云教坊,甚至伺机接近蒋府,都是你的安排?”成青云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冷。 成青岚轻笑,眼底竟然含着欣慰。他怡然自得地又为她斟了一盏茶,轻轻地点头,“是。” “因为你要除掉兵部尚书蒋洵?甚至是不惜一网打尽,除了蒋府满门?”成青云蹙眉,“从头到尾,你兵不血刃,甚至不用出面,就轻而易举地清除了你的顶头上司蒋尚书?为什么?是为了尽早取而代之,完全掌控兵部吗?” 成青岚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水壶,轻轻拂袖,轻叹一声,“也算是吧。” 成青云垂眸闭眼,心乱如麻。她抓紧下裳,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轻声问:“是你让楼三娘掳走我的吗?” 成青岚全身微微一僵,“云儿,抱歉,我若是知道,你会在龙尾山遇到杀手,定然不会轻率地让楼三娘带你离开。” 叶落无声,满庭寂静。 成青云呼吸轻柔微弱,这几句简短的话,似乎已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颓然跪坐在桌案前,转头看向那片竹林。 “你知道,钟灵郡主其实对你一片痴心,你这样利用她,若是她知道了,会很伤心。”她淡淡地说道。 许久,成青岚只是安静而坐。 眼前落木纷纷,秋风浅送。桌案上的菜色渐凉,清茶渐冷,唯有那琉璃罐中的青梅,在蜜汁中浸润泛着光泽。 “钟灵郡主的痴心,我终究是要辜负的。”成青岚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底炽热难掩,却又隐着无尽的哀凉和渴求。 成青云转头,平静地看着他。 “且不说,郡主乃皇上嫡亲妹妹,身份尊贵。或许将来,还会钦封公主。我从不曾想过攀亲皇室。何况……”成青岚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沉定地说道:“何况,我还要与你回蜀郡,这是个诺言,我希望,你我都不会忘记。” “若是能回去,”成青云抿唇,轻轻一笑,“若是能回去,该多好。” 她蹙眉,忽然生出无限的眷恋和牵挂。或许,今日她才彻底的顿悟,她与南行止,终究是没有可能的。 第229章 此物相思 日影渐斜,光景流逝,已过午时。阵阵暗香飘繆,萦绕过竹林。桌案上菜香已然凉透,已不能让人有任何食欲。 成青云心头五味杂陈。她忽而轻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蜀郡。或许……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成青岚轻笑,“怎么会?” 她慢慢地执起茶壶为自己斟茶,他抬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茶水凉了,先热一热。” 说罢,他将茶壶放在火炉上,熟练地添上水。 “你接下来还想做什么?”成青云轻声问道。 这淡漠的一句,似讽刺一般,让成青岚蓦地蹙眉。他直视着成青云,说道:“你若是想要揭发我,我也不会责怪你。” 成青云低眉,苦涩而笑,“你觉得我会揭发你吗?” 成青岚审慎地看着她,眼神闪烁,他轻轻摇头,“我并不敢确定。”他笑意凉薄,轻声说道:“有时候,许多事情,做与不做,都只是在一念之间。”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成青云审视着他,“你卷入萧妃的案子之中,到底为什么?” 她至今都不明白,成青岚到底是属于朝堂之中的哪一个阵营。 成青岚眯了眯眼,只是轻轻摇头。 成青云正欲起身,他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已经过了午时了,用完午膳再走吧。”成青岚说道。 唤了侍女来,问道:“午膳备好了吗?” 侍女立即欠身行礼,说道:“备好了。” “让人准备午膳吧,”成青岚起身,又对侍女说道:“将这些茶点和烤茄子也拿去热一热。” 侍女照做,撤走桌上已然发凉的茶点和菜。桌案上一时空空如也,只有烧尽了的水壶,还有浅浅的茶盏。 成青岚转身,见成青云依旧呆怔地坐着。他重新坐下,与她相视。 “我还有事需要回刑部,”成青云起身,“改天再陪你吃饭。” 成青岚深深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俯身将桌案上腌制好的青梅递给她,“这是给你的。” 成青云迟疑片刻,伸手将青梅罐子抱在怀中。不过一小罐,就算盖子盖住,也能闻到青梅的清甜和蜂蜜的香郁。抱在怀中,有些沉。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后,转身离去。 成青岚静默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凝睇追视。那抹背影彻底消失在庭院之中,他依旧静立于竹亭之中。 “大人,”侍女谨慎地站在竹亭之外,恭敬地欠身行礼,“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成青岚迟钝地转身,凌厉愠怒的眼神让侍女一骇。 他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对侍女说道:“撤了吧。” 侍女狐疑地点点头,立即欠身行礼,快速地转身离去。 成青云出了成府,立刻从门房那里牵来自己的马,将青梅罐子放在马鞍的布袋里,翻身上马。 正欲策马离开,忽而听见有马蹄声靠近。她一转身,见胡柴策马而来。 “世子吩咐过,让你去王府一趟。”胡柴说道。 成青云拉紧马缰,脸色冷如冰霜,不置一词,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胡柴立刻跟上。两人策马而行,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胡柴发现成青云竟是径直往卫宅而去。 卫宅之内,已染上秋意,庭院内的草木疏疏落落,已带着几分秋凉的萧瑟。成青云下了马,抱着青梅罐子入了院子,不管胡柴的提醒,她始终一言不发。 回到屋中,才发现衬里的中衣已经被汗浸湿。湿意透凉,黏腻的贴在身上,黏稠而窒息。 她心底无端烦闷而悲痛,不管三七二十一,关上门之后,翻出干净的衣裳,褪下湿透的衣服准备换上新衣。 衣裳褪尽,露出的肌肤弹滑紧致,光洁白皙,唯有腹部和后背交错的伤痕狰狞而恐惧。 她无法忽视那些狰狞触目惊心的伤口,更无法忽视当初在龙尾山命悬一线的绝望与惊心动魄。 如今,她更难以接受成青岚的隐瞒和改变。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最信任的人,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岁月之中,他们彼此见证了对方最美好最单纯的芳华。 可如今,信任出现裂痕,亲密变成疏冷和猜忌……甚至,如今他站在与她敌对且未知的立场上。 失望与茫然,让她仓皇又悲痛。她忽而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亲人遗弃的孩子。此刻的悲伤与无措,竟比父亲离去时更加的深沉。 父亲的去世,或许是生命之中不可避免的伤痛,但青岚……青岚的背弃,却让她始料未及。 衣柜之中,还放着他为自己准备的襦裙。那些芳华少女才该穿上的衣服,他早就为她准备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冷淡的笑了笑。有些憧憬与渴望,事到如今,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抓住那些襦裙,狠狠地掼在地上,再闻到青梅的气息,心头的酸涩与怒意,终于在压抑之后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她抄起桌上的琉璃罐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清脆而短促的一声裂响,罐子裂出一道细而长的缝。晶莹甜润的蜂蜜,慢慢地渗出罐子,肆意的滚动,将一罐的蜂蜜与清甜抛洒在地上。 或许是动静太大,惊动了院内的清婉与胡柴,两人同时敲门,担忧地询问成青云的情况。 成青云摇头,慢慢地穿好衣裳,迟钝地回答道:“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东西了。” 清婉担忧不已,多问了几句,成青云敷衍地答了几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青梅。 许久之后,她将青梅罐子捡起来,重新换了罐子。忍不住扔了一颗青梅放进嘴里,起先是甜的,慢慢咀嚼,却是酸涩的味道。 她呆坐了许久,渐渐察觉到凉意,连忙将外衣也披上。 心情勉强平静下来,她才去收拾衣柜和一地的狼藉。有些事情,或许终究无法接受,但到底还是需要面对。 清婉轻轻地敲了敲门,轻声问:“先生,我做了午膳,你要吃吗?” 成青云开了门,门外的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见清婉笑意吟吟,端着饭菜,亲切地看着自己。 “谢谢。”成青云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饭菜,转身进屋,放在了桌上。 清婉探头探脑地在门外看了看,又与胡柴无声对视一眼,这才放心离去。 食不知味,成青云扒了两口饭,夹了一块茄子。 清婉的手艺很好,茄子切得均匀整齐,酱色红亮,口感饱满丰富。 她忽而想起青岚为她烧的茄子,当时为什么没有多吃两口呢?事到如今,她或许再也不能坦然地去让他为自己烧菜做饭了。 屋外清风微送,忽而听闻琮琮环佩相鸣之声,她本没在意,继续埋头吃饭。恍惚间,发现身前有人坐了下来。 一抬头,她愕住,有些茫然又怔愣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南行止。 他身着一身常服,最简约的装束,依旧素然若月,翩然清卓。 “世子?”成青云放下碗,有些不知所措。 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见她面色平静,只眉宇间晕着些许明澈的水润,只对她轻轻一笑。 “原本在王府中等你的,可你不来,本世子便只能亲自来看看了。”南行止说道。 第169节 成青云淡淡一笑,“世子有事?” “有事。”南行止定定地看着她,轻笑道:“看你有没有哭。” “怎么可能?”成青云双眼忽而泛酸,“我是那么没用的人吗?” “不见得,”南行止温和一笑,“当初被我打脱臼时,可不哭了吗?” 成青云轻轻颔首,“那是疼哭的。” 南行止双眸深而黑,似忆起蜀郡太守府那晚,眼底温柔可见。他嘴角的弧度虽浅,可笑意却浓。 原本以为,得知真相的她至少会伤心。但就算伤心,她又何尝是需要他人宽慰安抚的人? 但到底不放心,需要亲眼看见她安好,他才会安好。 “红烧茄子?”南行止见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问道:“不合你口味吗?怎么都没动筷?” 成青云轻叹一声,心底奔涌的酸痛忽而变成细碎的泡沫,似要消弭于无形。她摇头,“世子吃过烤茄子吗?吃过水煮梨吗?” “茄子还能用烤的?梨才会用火烤吧?怎么会用水煮?”南行止轻笑。 “看来你没吃过,”成青云回忆起在蜀郡吃过的美食,不由得怀念起来。 这京城,虽然繁华鼎盛,可她却依旧想念蜀郡的山水,成都的风情,还有市井平淡的滋味。 “我看方才那小丫头洗了好多茄子,不如你给我烤一个?正好我没吃饭。”南行止说道。 “世子没用饭吗?”成青云微微错愕。 “是啊,突然想到你,连饭都吃不下了。”南行止似笑非笑。 “……”成青云低头抿唇,脸色微微泛红,轻声说道“世子别这样说,听了会让人误会的。”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啊? 南行止展颜而笑,起身拂袖,“走吧,去选茄子。” 成青云眨了眨眼,抬眉,见疏漏进入窗棂的金屑般的光,晕在他洁白衣衫上,那样的温暖而熨帖。他好似从皎皎月光中走来,不染纤尘,不染尘世铅华。 第230章 茶米油盐 长而饱满的茄子,紫色莹润,触之如玉。 成青云选了两个品相上好的茄子,洗净。 南行止第一次进厨房,目光追随着成青云。紫黑色的茄子,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搓洗着,他忽而羡慕起那两颗茄子来。 忽而又见成青云拿起菜刀,将两个茄子对半切开,露出雪白的茄肉,但并未切断。 他喟然,摇摇头。 清婉坐在灶台前生火,好奇不已地看着成青云,实在没想到成青云还会做饭。 成青云回忆着成青岚做的烤茄子,将要填进茄子里的肉末炒好。肉末并未切得太细碎,油色洪亮,可见其间饱满的蘑菇与火腿,色泽鲜亮。 再将肉末填入茄子之中,将茄子放置火上,小心翼翼地烘烤。烤出茄子里的水分,等待肉末里的酱汁渗入茄子之中。 她再转身,想炒一碗蛋炒饭,却见南行止就站在她身后,她双手沾了油渍,轻轻举着,说道:“世子,你挡着我了,让开些。” 南行止侧身让开她。 成青云拿了鸡蛋,米饭,还有些葱花,香草。卫宅之中厨房里的储备并不如成府中那样丰盛,做的菜色自然也简单些。 “世子,要不然你先出去啊?”成青云只觉得南行止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炒菜,很是局促。这厨房本就不大,有南行止在,就显得越发拥挤了。“这里油烟大。”她好心地提醒。 南行止却是不动,“我得看着你做,免得你偷工减料,或者放些不该放的。” 成青云嗤之以鼻,“我做的饭菜,怕是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好!”她轻哼一声,趁着油未热,切好梨,放入水中,端上灶台,再让水中加上蜂蜜。 “这是什么做法?”南行止兴味地问道。 “水煮梨,润肺清热。味道清美可口。”成青云说道,“这是给王妃做的,若是王妃不嫌弃的话,还请世子带回王府。” 南行止愣了愣,半晌之后,才笑道:“当然不会嫌弃!” 清婉眯了眯眼,总觉得今日的世子,笑得如此开怀,笑容甜腻得都让人觉得温柔备至。 不过片刻光景,蛋炒饭和烤茄子都做好了,唯有梨需要再炖会儿。 成青云分了些蛋炒饭给清婉和胡柴,与南行止两人端着饭菜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 “尝尝吧,”成青云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绝对好吃得让你把手指头都吃下来!” 南行止挑眉,似有些半信半疑,却毫不迟疑地先尝了一口蛋炒饭。 “怎么样?”成青云问。 南行止慢慢地咽下,轻声说道:“一般般吧。”他慢条斯理地再吃了一口,轻声笑道:“我怕夸了你你会骄傲。” 成青云不以为然,“谁骄傲?”她为他倒了一杯清茶,“从小我的手艺就好,不输给青岚!”幼时总爱在父亲面前争强好胜,每每有事情比青岚做得好,她就会得意许久。 南行止嘴角的笑意微微敛了敛。无妨,青岚不过属于她的过去,将来的时光,还很长,而且,都是属于他的。 烤茄子自然与一般家常的炒茄子不同,酥嫩之中带着几分焦脆,肉汁饱满软绵,口感极佳。他忽而有种满足和欣慰,似一瞬间,就能想到几十年之后的时光,静好而温存。 成青云胃口比方才好了些,吃了一半去厨房看了看,将炖好的梨用保温良好的瓷盅装好,递给南行止。 “润肺清热,”南行止小心翼翼地收好,“母妃倒是很适合吃。” “这个滋味不错,清淡香甜,比王妃用来调养的药好喝些。”成青云说道。 “你如何知道母妃需要喝润肺的膳食?”南行止问。 “听王妃说话时的呼吸就知道了,”成青云抿唇,“我父亲也一样,因为曾受过严重的风寒,肺部落下了毛病,所以就经常吃水煮梨。” “如此,”南行止点点头。 成青云将水煮梨的制作方法告诉南行止,南行止轻松地记下。 用完饭,成青云收拾碗筷,南行止起身正准备与她一同进厨房,成青云蹙眉,正想开口阻止,便见秦慕铮突然疾步走过来,停在门前,斟询而恭敬地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定了定,问道:“何事?” 秦慕铮走进房中,低声说道:“刚刚收到从宫中传来的消息,萧妃的侍女彩月,自尽了。” 南行止与成青云无声对视一眼,成青云立刻握紧手中的筷子,急切地问道:“萧妃呢?” “萧妃暂时无事,”秦慕铮说道,“萧妃虽然安置于冷宫之中,但皇上安排了人手看着,不得任何人随意出入,防卫很是森严,那彩月,是趁人不备,在深夜时,自缢而死的。”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萧妃还不能死,她身上还有太多的谜底没有解开。 秦慕铮又说道:“皇上请世子即刻入宫。” 南行止沉眉,立即让秦慕铮备车,又转身对成青云说道:“你也换一身衣裳,随我一起入宫。” 成青云愣了愣,立即照搬。南行止出门之后,她关上房门,换了一身干净正式的衣裳,准备与南行止一同入宫。 两人上了马车,车夫驾驶着马车平稳而快速地向着瑞皇宫而去。 皇宫之内,肃穆而宁静,巍峨高耸的宫墙重楼,隐隐趁着天际云集的云霭。成青云安静地跟随在南行止身后,上了通往议政殿的主道。 这主道宽阔而宏伟,此时行人稀少,道旁秋菊繁盛,更显出几分皇家威仪,却难免透出寂寥之意。 到达议政殿之后,南行止请人通报,片刻后,皇帝的近身宦官敬公公请两人一同入殿。 成青云官阶六品,很少有机会能进入议政殿面见皇帝,甫一进入,倒有些好奇,却又内敛沉稳地恭敬而进。 殿宇内灯火辉煌,光辉如昼,皇帝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难得桌案上放着茶点和清粥。 南行止与成青云正欲行礼,皇帝放下奏折,说道:“不必多礼了。” 南行止只简单地行了礼,成青云见状,也并未刻意拘礼,静默地站在他身后。 “姐姐来过?”南行止口吻轻松,并不曾听出与皇帝之间的尊卑之别。 皇帝看了看桌案上的茶点,轻轻地点头,“是,贵妃来看过,但没多久就离开了。” “皇上让臣入宫,可有何要事?”南行止问。 皇帝脸色不虞,静静地抬头。殿内灯火熠熠,流光溢彩,清晰的灯光将皇帝年轻英俊的模样映衬得越发俊朗清雅。 成青云晃了晃神。忽而觉得,杭州画舫之上的那位少年公子,已经难以再看到了。如今这坐在皇城之内的,不是画舫之中埋怨她吃了宠鱼的明德,而是身负重担的皇帝。 “萧妃依旧什么都不肯说,”皇帝说道,“朕担心,这事情拖延得越久,会越不利。” “自然,”南行止蹙眉,“除非萧妃手中有筹码,她认定了皇上不敢拿她如何。” “不错,”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顺手拿了一块牡丹松露放进嘴里,“所以,你帮朕想想办法,看看如何能让萧妃开口。” 南行止若有所思,“萧妃如今一无所有,倒是没什么可让她在乎的了。” 皇帝沉默,看向南行止身后的成青云。 “成青云,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皇帝问道。 成青云有些矛盾,斟酌地说道:“皇上,臣想见萧妃一面。” 皇帝目光在成青云身上凝了片刻,南行止说道:“皇上,萧妃一案,本就由成青云破解的,或许她能让萧妃开口。” 皇帝若有所思,沉默缓慢地拿了茶点慢慢地吃着,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成青云之所以要随南行止入宫,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希望再见萧妃。 出了议政殿,敬公公领着她往冷宫的方向而去。偌大的皇宫处处繁盛绮丽,通往冷宫的道路,却是越来越萧瑟冷寂。 整座宫城,绚烂的景色生机旖旎,成青云踏着斑驳青苔的道路一步一步向前走,风直直的吹过幽长的宫道,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这几处的宫殿似年久失修,墙体和房顶瓦当残破稀疏,萧瑟枯萎的草木死气沉沉,凌乱杂生。 空洞的脚步声忽而一转,皇帝的贴身宦官敬公公稍稍停了停,抬手指了指前方的一座陈旧的宫殿,说道:“萧妃就在清秋宫中。” 清秋宫,听起来也真冷清啊。 成青云稍稍环顾,便能察觉出这清秋宫虽然败落陈旧,但守卫森严。若萧妃是一个囚犯,那么也是一个重点保护和看守的囚犯。她上前,守卫在宫门口的两个侍卫拦住她。 敬公公立刻拿出皇帝的谕令,吩咐交代了几句,两个侍卫才让成青云进去。 厚重的宫门很是沉缓,成青云用了些力气才推开。才一进入,门外的两个侍卫立刻将门关上,落了锁。 成青云怔了怔,继续往内走,宫内也有不少地方有侍卫看守,甚至有两个身体强健的嬷嬷,在殿外守护着。 成青云走上前,两个嬷嬷还有些防备,知道她说明来意,两个嬷嬷才稍微放松了些警惕。 第170节 “萧妃在里面?”成青云问。 其中一位嬷嬷说道:“她已经被废除了妃位,只是一个普通的庶人了,不再是妃子。” 第231章 美人迟暮 成青云不置可否,往殿内看了看。殿宇之中昏暗潮闷,空气中弥散着些许尘埃的浑浊气息。她直接进入,穿过了正殿,也未看见萧妃的人影。 殿宇之中空荡荡的,所有事物一览无余,应该能轻易发现萧妃。成青云再往里走,推开陈旧却还算干净的门,进入寝殿。 这宫殿常年不住人,寝殿之内,也不过是简单的陈设着床和柜子。 成青云轻轻嗅了嗅,闻到了纸燃烧的气息。果然,寝殿角落里,隐隐有火光闪现,晦明晦暗,朦胧明灭的光线,将昏暗的殿宇衬得越发阴冷峭楞。 她缓缓走过去,并未特意放松脚步。跪坐在火堆前的萧妃,背影依旧颓然清丽,似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 萧妃一身素衣,衣衫单薄,质地半新,样式老旧,可穿在她身上,依旧清美如梨。单薄简约的衣衫随意地披在她身上,瘦削的身躯却显得纤窕风流。她一头青丝披肩而散,如瀑般流泻。不饰钗环珠翠,清净风流。 她身旁放着一堆黄白相间的纸钱,她此时正将纸钱一点一点地扔进火堆之中。火舌吞噬纸钱,很快将纸钱化为灰烬。 火光摇曳,拉扯得地上的身影飘忽不定,成青云的身影这才被萧妃看见。 萧妃微微一惊,抬起头来,防备地看着她。怔愣了许久之后,才又低下头,继续往火堆之中扔纸钱。 成青云方才与她的目光撞上,怔了片刻。 关于萧妃荣宠时的风光,她略有耳闻。那时的萧妃,定是容光焕发,意气飞扬,顾盼流眄之中,自带娇宠与风情。她还记得初见萧妃时,萧妃一身盛装华服,云鬓高叠,珠翠步摇,一身荣华风光。娇媚而傲然得令天下的女人都嫉妒。既嫉妒她的美貌,又嫉恨她所得到的盛宠。 世间最悲凉的事,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萧妃人未老,色未衰,却红颜恩断,心境恐怕已是迟暮之年。 “我知道大人一定不是好心来看我的。”萧妃轻轻抬手,将轻垂下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如今我身在冷宫,也是拜大人所赐。”她忽而笑了笑,“不过,放眼整个皇宫,哪个宫妃还能有我这般大起大落的?若是将来有人议论这宫闱之事,我恐怕比俪贵妃更加的传奇吧?” 虽已如落魄的境地,可她的语音依旧飞扬,嘴角隐着自信,似不将这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女人放在眼里,包括后宫之中地位最尊荣的俪贵妃。 诚然,萧妃与俪贵妃是后宫两大盛宠,可细细分析,萧妃的娇宠,可能比俪贵妃的尊宠更加令人羡慕。 皇帝与萧妃或许有情,若是如此,那么萧妃得到的,或许是一段世间女子都向往的风流柔情。 而俪贵妃,皇帝给她的,恐怕更多的是尊重。 这期间是非,成青云难以定夺。皇帝与这两位宫妃之间的感情,也只有这三人冷暖自知。 “我不过有感而发,”萧妃摇摇头,“这几日,在这冷宫之中,仿佛在棺材里一样。” 成青云环顾四处,真觉得这冷宫像棺材,萧妃所言不虚。 “娘娘是在为彩月烧纸钱吗?”成青云问。 “算是吧,”萧妃点点头,“彩月跟了我这么多年,从宫外到宫内,她是我最贴心的人,也是陪伴我最久的人。”她拿起几张纸钱,继续往火堆里扔,“但是,这些纸钱,也不是全给她一个烧的。” 成青云疑惑地挑眉。 “也提前给自己烧一点。”萧妃漫不经心地说道,“免得哪天我上路了,一分钱都没有。”她抬头,深深地看着成青云。 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蜿蜒闪烁,将那双修长的双眼照得明暗交错,似深夜之中,忽而从黑暗里出现的眼睛。 “大人,你知道吗?我最怕穷了。”萧妃淡淡地勾唇,唇边的笑意淡然而悲凉。 成青云困惑,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萧府时,你虽是庶女,可也不会穷到哪儿去。入宫为妃之后,你有萧衍为你打点,萧衍贪赃无数钱财,怎么说也会分你一杯羹,你怎么会穷?”成青云反问。 “你哪里知道我在萧府之中的过去?”萧妃摇头,又冷声说道:“就算有萧衍为我打点,可后来,萧衍不也被你害死了吗?” “所以说,萧妃娘娘几次三番想要陷害我,是想为萧衍报仇吗?”成青云眯了眯眼,敏锐地问道。 “如果换成是你,你难道就不会吗?”萧妃阴冷地问。 成青云抿唇。 “成大人断过那么多的案子,难道就不知道,仇恨、欲望,最能让人失了心性。为了仇恨,为了欲望,杀人放火都在所不惜,更何况只是陷害他人?”萧妃将纸钱放进火堆之中,或许是冷,她伸出双手,放在火苗旁搓了搓。 成青云蹙眉。人生有七情六欲,所为所谓,皆有七情六欲而起。 她甚至见过,有人为了得到钱,当众抢夺他人财物,甚至将他人残忍杀害的。 也见过,为了报仇,将仇人大卸八块,犹不够泄愤,将拆卸的尸体放入油锅之中煎炸的。 所以为了仇怨,萧妃陷害她算得了什么? “每一个凶手杀了人,大多都觉得自己杀人的理由很合理甚至很高尚。”成青云淡淡地说道,“我无法理解凶手的心理,只知道,死者无辜,若是案情不破,真相不白,这世间的冤死之人,灵魂便永远不会瞑目。” 她沉沉地注视着萧妃,问道:“想来,萧妃娘娘,也有自己杀人的理由。那么请你告诉你,为何要杀沈太妃和三公主?你又为何,要让彩月杀死睿儿?” 睿儿的死,成青云的心头依旧有无数的困惑。 萧妃僵住,缓缓地低下头。那火堆即将熄灭,她赶紧继续往里面扔纸钱。 成青云干脆蹲下身,席地而坐,在离萧妃一步之遥的地方坐下。 “萧妃娘娘,你为什么要杀沈太妃?”成青云一字一顿地问,“沈太妃是先皇的宫妃,她与你无冤无仇,甚至也无法威胁到你的地位,你为何要杀害她?你又为何,要杀害三公主?” 萧妃目光闪烁而茫然,原本清明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恐惧和犹豫。 “不管你如何问,我都不会说的。”萧妃淡淡地说道,“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成青云定定地看着她。其实许多人心里如明镜般,包括皇帝与南行止。可如今情势不利,就算找到证据也无可奈何。 她随手捡了几张纸钱扔进火里,干脆不再多度逼人的追问。沉静片刻之后,她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拙政苑东偏殿之下有密室的?” 萧妃僵硬的脸色稍稍放松,却依旧疏冷而警惕。她缓缓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抬手抚了抚腹部。那处有伤,伤未痊愈,想来这两天并未得到照顾,所以伤口愈合得并不好。 “从沈太妃那里探听到的。”萧妃说道,“沈太妃宫中,我安排了眼线。”她抿唇,“那眼线一开始也并没有探知到什么。整整过了两年,才从沈太妃哪儿得知拙政苑东偏下之下有密室的消息。” “如何知道的?”成青云半信半疑,“这么机密的事情,沈太妃也不会轻易透露吧?” 萧妃摇摇头,无力地靠在柱子上,说道:“我安排的那个眼线,是沈太妃的贴身侍女。能够伺候沈太妃入寝的。沈太妃有时会在梦里梦到先帝,还会说梦话,有一回,将密室与拙政苑的秘密说了出来。那侍女,也不过是听得一知半解。我得知之后,暗中让彩月到拙政殿东偏殿打探,这才发现密室的事情是真的。并无数次让彩月下密室探寻密室的情况。” 看来沈太妃,的确知道许多关于先帝的隐秘。 “那三公主呢?”成青云问,“难道你杀害三公主,只是为了陷害我?” “当时坠入密室之中的人,除了嘉仪公主,就是三公主最好下手了。”萧妃说道,“我选择杀她,是因为杀她最简单也最省事。” “如此吗?”成青云讥讽地笑了笑。 不知从何处灌进来的风,吹得地上的火苗闪烁摇曳,纸灰满地飘散。萧妃赶紧往火堆里扔纸钱。 成青云不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纸钱,但也随她一起扔。这里太冷了,若是没有那堆小小的火,恐怕会冷死。 皇帝不会让萧妃轻易的死去。所以这冷宫虽然偏院荒芜,可萧妃的用度却并不太糟糕。 成青云靠近火堆,她与萧妃,此时就像是在寒冷之中寻求温暖的人,追着那一星半点的温暖,迟迟不肯放弃。 “我还有一个疑问,”成青云挣扎犹豫了许久,终究艰难地开口。 萧妃审慎地看着她,慢慢地偏开眼去。 成青云不由得抓紧下裳,这死寂无声的殿宇之中,她似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垂下眉,盯着地上的那堆火焰,目光之中氤着淡淡的水光。 “我看大人还是不要问了吧。”萧妃轻笑,娇柔病态的模样,在火色的映照下,难得依旧楚楚动人。轻蔑的眼神也依旧犀利冷峻。“或许结果,并不是大人所能接受的。” 成青云的心一沉,忽而又冷静地笑道:“你不说,又如何知道我接受不了呢?” 第232章 恼羞成怒 萧妃倒是别有深意地看着成青云,恐怕是因为伤口作疼,她脸色愈发苍白,精神也越来越虚弱。 成青云起身,“我看你脸色越发不好了,不如我出去叫人来看看?” “去什么?”萧妃陡然间变得疾言厉色,“去叫那些人来奚落我贬低我看我的笑话吗?”她咬牙切齿,“可笑,本宫……”她忽而意识到说漏了嘴,顿了顿,立刻改口,说道:“我就算再落魄,也不想看那些贱人的嘴脸!” 话音一落,殿外有人愤怒地啐了一口。 成青云蹙眉,不难想见,那两个负责看守萧妃的嬷嬷,并非良善之辈。这皇宫之中大多如此,风光时,无数人奉承讨好,落魄时,便墙倒众人推。 萧妃冷笑,“难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讥讽我的?”她愤怒不已,“若是如此,奉劝你赶紧给我滚!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她捂住腹部的手颤抖得厉害,说话的气息也越发急促紊乱,片刻之间,连直起腰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成青云可不想让她死在这里,她起身出了殿宇,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嬷嬷,说道:“萧妃身上有伤,你们谁去找一个会看病的人,立刻来为她治一治。”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都不做声。须臾之后,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向成青云行礼,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冷宫里的,哪儿还有什么娘娘?她如今,连我们这些奴才都不如。我们这些个奴才,生了病受了伤,还不是自己个儿忍着,哪儿有资格去看什么大夫?何况,听说她还是个犯了重罪的囚犯。昨儿个那个叫做彩月的自尽了,还得这里里外外的人受了惩罚。如今奴婢们是更不敢轻易离开了,万一她自尽了,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成青云真是佩服这宫里的这些人,常年在宫中争斗浸润,嘴皮子比她这个会说理破案的人说得还有条理。这些尖酸刻薄的嘴脸,分明就是又怨毒又无情。甚至是倚强凌弱,性情之恶,实在可憎! 她脸色阴沉,山雨欲来,可这两个嬷嬷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依旧相互推诿,不愿意离开。 “如果你们找死的话,就尽管在这儿站着,最好让里面的人马上就死了,到时候我可以向皇上说清楚,你们二人明知她受伤却不给她医治。本官本来可以审问出更多的信息来的,可因为你们,萧妃死了,耽误了案情,其罪当诛!”成青云厉声说道,“延误案情审查,与主犯同罪,萧妃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届时本官让皇上连坐!诛你们九族!” 两个女人脸色一骇,犹豫不定。迟疑了片刻之后,互相推了推,终究还是让其中一人去找了太医。 “大人,奴婢可是去找了太医了,至于太医来不来,给不给她治病,奴婢就不知道了。”那留下的嬷嬷说道。 成青云轻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转身进入殿宇之中。她疾步回到萧妃身边,见萧妃已经混混沉沉地靠在柱子上,双眼轻阖,处于半昏迷状态。 她立刻纸钱扔入火中,让火堆重新烧起来。又将萧妃平放在火旁,犹豫了片刻之后,解开萧妃的衣带,查看她左胸之下的伤口。 伤口果然裂开了,以前包裹的纱布已然不能再用。她立刻将纱布拆掉,从袖中拿出干净的手绢,将伤口周围的血水擦干净。伤口已经有些化脓发炎,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清理,恐怕会加重伤情。 萧妃在昏迷之中,依旧有知觉,察觉到成青云的动作,她立刻清醒过来,愤怒不已地伸手想将她推开,同时用尽了力气将衣服合拢,遮住伤处和腹部。 “你放肆!”她有气无力地呵斥,气势汹汹,可色厉内荏。 成青云一脸的坦荡,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是男人的身份。她目光落在萧妃平坦白皙的腹部,萧妃的手正颤抖着合上衣服,束好腰带。 “在下放肆也放肆过许多回了,多这么一次也无妨。”成青云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眼尾余光沉了沉。“我已经让人去为你请太医了,你的伤情不能再严重了。” 萧妃撑持着身体,艰难地靠在柱子上,“现在还有谁会管我的死活?想要我活着,不过就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罢了。”她轻蔑地笑了笑,“你们还不如把我杀了,我现在苟延残喘……”她摇头,闭上了眼睛。 成青云蹙眉,不过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入了殿。她起身应了出去,见正是方才去请太医的嬷嬷。 “太医呢?”成青云问。 “大人,”嬷嬷行礼,“哪儿有太医敢过来?太医们也很忙的,谁有空过来理会十恶不赦的囚犯?”她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来,“这是奴婢从太医哪儿讨来的伤药,让那位将就着用吧。都这副光景了,还以为自己是娘娘呢。” 第171节 说罢,嬷嬷冷冷地往殿内看了看,转身便离开了。 成青云捏紧药瓶,走到萧妃身前,萧妃睁开眼,轻轻说道:“我的确不是萧妃,她说得对。” 成青云不置可否,只将药瓶递给她,“这是伤药,你涂抹在伤口处。你如今还不能死,我也绝对不会让你轻易地死去。” 萧妃闻言,倏然睁开了眼睛,“你也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你想知道的线索罢了!”她凌厉而讥诮地对她低吼:“你有话快问,问完快滚!” 成青云把药瓶放在她手边,“为什么,成青岚会帮你作案?” 萧妃嘲讽地一笑,“他?他也不过是一条走狗罢了!你以为他比我高尚到哪儿去?你眼看他霁月风光,高风亮节,其实他不过就是个伪君子!他私底下做的那些杀人不见血的勾当,你就算是查也查不完!所以他帮我有什么不妥?” 成青云豁然起身,“你住口!青岚不是这样的人!”她羞愤难当,厉声说道:“他自幼由父亲教养,品节高远,自尊自爱,深受父亲喜爱,是父亲也是成家人的骄傲!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萧妃的话,不仅羞辱了成青岚,也羞辱了成怀谷与成青云。 萧妃笑得越发深切,她虚弱的眼神如刀子一样尖锐。 “成青云,你在这里自欺欺人跟我叫嚷有什么用?你敢当面去找成青岚对峙吗?你不敢吧?”萧妃嗤然而笑。 成青云羞愤窘迫,愤怒而伤感。她死死地咬着唇,不想再看萧妃刻薄锋利的眼神,拂袖转身,疾步离开。 仿佛身后有妖魔鬼怪在追赶一般,她走得仓皇狼狈,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消寂的冷宫。 萧妃的话,就像是梦魇一样,纠缠在她心头。激得她满腹酸涩苦闷,不知不觉,便浸出了泪水。 她咬牙,深吸几口气之后,才敢走出冷宫。宫门之外,皇帝的近身宦官敬公公闻声,立即转身迎了过来。 “哟,成大人,您出来了啊,可审问出什么来了?是否要去见见皇上?”敬公公恭敬地问道。 成青云愣了愣,垂在袖口之下的双手依旧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她摇头,轻声说道:“并没有问出什么价值的线索。我……我如今有些不舒服,见了皇上,恐怕冲撞了圣驾……” 敬公公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我说这是怎么了,大人您去见了萧妃,怎么脸色变得这样难看?可是病了?不然,咱家让人去给您请太医看看?” “太医……”成青云有些恍惚,“哦,对了,萧妃伤情加重,若是不小心治疗,恐怕伤情恶化,公公若是有空,不妨为萧妃请太医看看。她如今还不能出事,她对皇上来说,还有大用处。” “也好,”敬公公立即点头,“我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有劳公公了,”成青云转身,打算出冷宫,“对了,”她又问道:“世子还在议政殿吗?” “世子与皇上在议政殿坐了会儿,皇上便离开了。这会儿,世子恐怕已经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多谢,”成青云点点头,决心先出宫找南行止。 她快速匆忙地穿越一条条宫道,总算到了宫门口。南行止也正向这个方向走来,见到她,稍稍定了定,探究审视地看着她。 “世子,”成青云将心头的滞闷和酸楚压抑住,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前,说道:“我去会过萧妃了,也算是问出些线索来。” “上车再说,”南行止对她说道。 成青云立刻转身向马车走去,二话不说,直接钻进了车里,靠着车壁坐好,轻轻垂眸。她身体微微倾斜,脸稍稍偏向车窗之外。 南行止随后上了车,合上车门,吩咐车夫行车。 成青云有些喘不过气来,车后的壮阔的宫门缓缓退后,成青云这才如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一样,长长地轻柔地舒了一口气。 南行止将一张薄薄的毛毯递给她,她立即拿过来裹住。 “冷宫很冷吗?”南行止问道。 “当然冷,否则怎么会叫冷宫?”成青云轻声回答。 “有道理,”南行止赞许地轻笑。 成青云抬眼,怔怔地看着他。“世子,你当初为什么要我留在你身边?就因为我无意之间,知道了瑞亲王的死因吗?” 南行止蹙眉,审视着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她欲言又止。如果当初她没有先遇见南行止,而是与成青岚重逢,今日的她,是否还会在朝中为官,是否会知道成青岚深藏的秘密?亦或者,她会与青岚一样,与南行止走上对立的道路。 南行止是否早就察觉青岚的隐秘,所以才不让成青云与他有过多亲密的接触? 第233章 郡主之怒 成青云摇头,就算内心有许多感慨,她也说不出口。她坐直身,正色道:“说一说萧妃吧。”她抿唇,“她怎么都不肯透露实情,只说了,她知道拙政苑东偏殿有密室,是因为沈太妃的缘故。” “沈太妃?”南行止蹙眉。 “她在沈太妃身边安插了眼线,那密室的秘密,是沈太妃透露的。”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点点头,“如此,或许便是沈太妃在侍奉先皇时,先皇告诉她的。” “先皇和沈太妃的关系如何?竟然将这的隐秘都告诉她。”成青云随口说道。 “皇叔……”南行止摇摇头,“皇叔的宫闱之事,我并不了解。或许,我母妃比我清楚些。”他沉吟片刻,“除此之外,她还说了什么?” 成青云迟疑片刻,摇头,“抱歉……我没能问出来。” “意料之中,”南行止轻笑,“皇上这几日,想尽了各种办法,威逼利诱,都不能让萧妃开口。甚至还被萧妃羞辱一番。若非留着她还有用,皇上早就杀了她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怎么说也宠过萧妃,要杀也得犹豫一下才显得有情有义。”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挑眉,“帝王和皇妃之间的感情,最为复杂。”他无声冷笑,“你可知道,我母妃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什么?”成青云问。 “她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将表姐送到了宫中做了贵妃。”南行止说道,“表姐入宫那日,母妃比她哭得还伤心。” “可俪贵妃若是不愿意,王妃恐怕也会心软吧?”成青云问。 南行止蹙眉,“这……我并不知道。但由始至终,表姐都没有显露悲伤和后悔。这些年,她在宫中,也为瑞亲王府做了许多努力。” “她喜欢皇上吗?”成青云忽而变得有些八卦。 “这个……”南行止犹疑一瞬,“我听说,表姐在入宫之前,是有心上人的。不过,她还是选择了入宫为妃。” 成青云沉默,随即有喟然,“如果能选择,谁愿意不选择自己心爱的人呢?” 南行止深深地凝睇着她,忽而倾身过来,揽住她的肩膀,说道:“你放心,我绝对不给你选择犹豫的机会。” 成青云脸色微微发红,立刻矮了矮身,避开他的手臂,转头看向窗外。 南行止轻声一笑,温热的呼吸轻轻浮在她耳畔,敏感的触觉从耳边传到心底,让人震撼而悸动。 “世子,”成青云可没忘记这是在大街上,她咬了咬唇,稍稍退后些,几乎贴在车壁上。可南行止的身躯紧贴而来,让她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嗯?”他慵懒低沉地应答着。 “我还有一个发现,关于萧妃的。”成青云立即正色,转移话题。 南行止无声轻叹,抬手将她肩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瘦削纤细的肩膀,又端然坐好。说道:“什么发现?” 萧妃虚弱却尖锐带刺的模样浮现在成青云脑海之中。她蹙眉,说道:“萧妃……在入宫之前……”她顿了顿,斟酌好措辞,“是否每一位宫妃在入宫侍奉皇帝之前,都会被严格的挑选检查?” “这是自然,”南行止轻轻扬眉,“入宫为妃的女人,不管是身世、相貌、品德,还是身体健康状况,都会严格审查。当然,这些审查的过程,并非完全没有漏洞。想要入宫为妃的人,打点得当,德才兼备的人无法入选,资质平平的人一朝得宠也是寻常事。” “也就是说,若是有条件不符合的,只要上下买通,也能入选?”成青云蹙眉,喃喃地说道。 南行止若有所思,目光沉黑,洞若观火般,“你发现了什么?” 成青云咬唇,一时也不敢肯定,“萧妃今日左胸之下的伤口裂开,我为她检查了伤情。却发现,她的腹部……”她抬手,虚虚地指了指自己的腹部靠下的位置,“有些许很淡的,银白色的纹理,虽然很淡,也很平整,但是……或许是当时光线的缘故,我看得很清楚。而且,我为她检查伤情时,她十分排斥,拼命地用衣服遮住腹部……” 南行止轻笑,笑声悱恻而轻柔,明利的声线让成青云觉得匪夷所思。她分明听出了他笑声之中的讥诮。 她顿时一梗,呆怔不满地看着他。 “青云,”南行止温和的目光包裹着她,顺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如今的模样和身份,是一位男子。你作为一个男子,去翻开萧妃的腹部,萧妃能不排斥吗?” 成青云哑然,她虽然明白自己外表是个男人,可她骨子里还是个女人。她无言以对,垂眸仔细回忆当时萧妃的反应。最终依旧对笃定地摇头,“不,不是的。” 南行止见她神色凝然,也收敛了笑容,正视她,端正肃然的模样,充满了对她的信任。 “若是寻常女人被看到了身体,多多少少会觉得羞愤。可萧妃当时的反应,是愤怒慌张,甚至是忐忑仓皇,她只想把衣服合上遮住腹部,并不是因为被男人看到了身体而害羞恼怒。”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俊利的眉眼如水般温柔沉静。车外的京城,冠盖满街,风华繁盛,鼎沸喧嚣之声不绝于耳。可车内气氛却宁谧悄然。 “你是怀疑,萧妃腹部的那些银白色的纹理有问题?”南行止轻声问。 “目前我怀疑是的,”成青云慎重地点点头,“女人很爱惜自己的容貌,也爱惜身体肌肤,作为一个得宠的宠妃,萧妃也定然会保养全身的肌肤。虽然她腹部的纹理很淡很淡,但作为一个女人,哪怕身上有半点瑕疵也会介意。何况,萧妃若是在入宫之前就有了那些腹部的纹理,那么她是如何通过选妃审查入宫的?” 南行止明利的双眸微微沉了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得好好地查一查。” 马车辚辚而去,越过川流不息的街道,最终缓缓地停在瑞亲王府之前。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入了王府。 秋意飒爽,王府内庭院错落雅致,满庭秋风浸染,雾霭如烟,淡若仙尘。 还未入正院,就见一行人仓促又忐忑地簇拥着钟灵郡主走了出来。 “郡主息怒,切莫与王妃娘娘置气,王妃可是为了郡主好啊。” 钟灵郡主手执软鞭,凌空一挥,吓得追上来的人惊散失色。 “滚开!不要来烦我!” “郡主,请郡主以王妃身体安康为重……” “我不要听!”钟灵郡主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女,气得横眉怒目,浑身战栗! 侍女们哪里是钟灵郡主的对手,一个个被她的鞭子吓得左右躲闪,却又都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劝阻宽慰。 “郡主,王妃也是为了郡主好,郡主如此,恐怕伤了王妃的心……” “王妃婶婶若是真的为了我好,为什么要违背我的心意强迫我?”钟灵郡主气鼓鼓的双眼里浸着泪水,她伤心又悲痛,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我不要……我要去找皇兄!” 说罢,她一拂袖转身,一鞭子凌空劈下去,吓得挡在她身前的侍女尖叫一声。 成青云看得心惊,若是那一鞭子挥下去,那娇娇柔柔的侍女怎么承受得了?她疾步上前,却见南行止先行一步,快速跃身,兔起鹘落之间,徒手接住钟灵郡主的鞭子。那鞭子就如长了眼睛一般,飞快地缠在他手上,南行止借力一拉,那鞭子从钟灵郡主手中脱落,飞入南行止手中。 “世子哥哥!”钟灵郡主一怔,气得跺脚,“你把鞭子还给我!” 南行止将鞭子收入手中,肃然愠怒地看着她,“拿着鞭子大闹瑞亲王府?谁借你的胆子?” 钟灵郡主倔强又固执,昂首挺胸气势逼人地走到他面前,怒吼道:“我就是要大闹王府!你们王府里的人都欺负我!王妃婶婶也是一样,不把我放在眼里,把我当成什么?随随便便的就要把我往外送!我不依,我不听!我要去找皇兄,皇兄一定会给我做主的!” 她眼中包着两汪泪水,却死死地忍住没有落下。 成青云有些为难,却也是硬着头皮上前劝说,“郡主,不管发生何事,先平心静气的商量……” “青云,你来得正好!”钟灵郡主一看见她,双眼一亮,“你帮帮我,你是青岚的兄弟,你帮帮我!” 成青云愣住,茫然地看着她。 第172节 “王妃婶婶今天让我来府上,给我看了好多世家子弟的画像和庚帖……她看中了琅琊王家的那个人,要我嫁过去……”钟灵郡主倔强坚强的模样陡然间化成一滩水,她潸然泪下,嘤嘤哭泣,“我不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嘤嘤嘤……王妃婶婶为什么要看上那个姓王的?她喜欢,她自己怎么不嫁……呜呜呜呜……哇哇哇……” “钟灵!”南行止厉声呵斥,“再哭的话,我立刻安排人为你准备嫁妆,明天就把你送上花轿!” 钟灵郡主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抽噎着,哽咽地望着南行止。那双清亮明澈的双眼含着泪水,软软地看着他。任是谁见了她这副模样,恐怕都会心软。 可南行止并没有,他将钟灵郡主的鞭子交给秦慕铮,并吩咐道:“钟灵郡主无故用鞭子伤人,将她的鞭子没收了,等自知悔过之后再交还。” “是,”秦慕铮应答如流,恭敬妥帖地将钟灵郡主的鞭子收好。 钟灵郡主不可置信又挑衅地看着南行止,似根本就不信他真的会没收她的鞭子。待亲眼看着秦慕铮将鞭子收好之后,又是一阵嘤嘤哭泣。 第234章 无心之言 南行止吩咐侍女将钟灵郡主送回房冷静冷静。 钟灵郡主一路愤怒,被侍女请走。南行止这才听王妃的侍女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原来,南行止曾无意之中向皇帝透露过钟灵郡主对成青岚的心意。当时皇帝也只当钟灵郡主年纪小,心性未定,便不以为意。 却不想,这几年过去,钟灵郡主对成青岚依旧痴心一片,任谁劝说也听不进去。南行止便暗示过皇帝,可以为钟灵郡主选一个门当户对且对钟灵郡主用情深厚的世家子弟为夫。 皇帝日理万机,又牵挂钟灵郡主的终身大事,便将钟灵郡主的婚事交托给了王妃。王妃看着钟灵郡主长大,与钟灵郡主情同母女,定会将钟灵郡主的婚事安排得妥当得体。 出人意料的,钟灵郡主听闻了王妃对她的婚事安排,绝望愤怒之下,与王妃发生了争执。出言相向之下,将王妃气倒了。 南行止当即去看望王妃,王妃正半倚在软榻之上,脸色沉沉,担忧隐虑。 甫一见到南行止进门,王妃立即起身,开口便问:“钟灵呢?她如何了?” “她没事,不过是任性发发脾气,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房了。”南行止见一旁的侍女端着药膳,接过来要伺候王妃服下。 王妃蹙眉,摇摇头,喟然轻叹,“放下吧,我先去看看钟灵。” “母妃,”南行止蹙眉,“钟灵如今还在气头上,现在去看她,说不定她又将脾气发在别人头上。不如等她冷静下来。” 王妃是关心则乱。她轻叹一声,看了看南行止,又宽慰地笑了笑,“这个药膳味道也不是特别好,你去帮我换一个。就是上次你从成郎中那里带回来的蜜汁炖梨。” 南行止舒展眉头,抿唇而笑,“正好,她随我来王府了,我可以让她马上给你炖。” “这怎么好?”王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无妨的,”南行止理所当然地让人去吩咐成青云去厨房为王妃做蜜汁炖梨。 “我看灵儿并不是很喜欢那位琅琊王家的公子,不如再选选?”王妃起身,敛衽端然而坐。微微沉了沉目光,眼底似有隐隐的伤感。 “母妃中意谁呢?”南行止问。 王妃蹙眉,斟酌片刻,淡淡地说道:“钟灵不是说,她有喜欢的人吗?” “成侍郎?成青岚?”南行止嘴角依旧噙着微笑,只是眼底的笑意略微浅淡了些。 王妃到底是南行止的生母,他一举一动,哪怕是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她的眼睛。王妃迟疑地看着南行止,“怎么?你如何看?” 南行止不容反对的,便冷硬地说道:“若是钟灵执意要嫁给他,我也不会同意。” “为何?”王妃探究地看着他,“我也让人去打探过这位成侍郎,倒是人品端重,模样俊朗,钟灵喜欢他,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 “母妃,”南行止恭敬地劝说,“钟灵心思简单,所以才会一门心思地认为成青岚好,可是据我所知,此人居心叵测、心机深沉,且为人行事也不如世人所见那般亮洁风光,这样心思阴沉隐秘的人,不适合钟灵。” 王妃喟然轻叹,“或许你说得对,这托付终身的大事,若是任由钟灵一个人做主,恐怕不妥。但是……”她收紧十指,轻轻垂眸,说道:“我是害怕,害怕她重蹈你姐姐的覆辙。若是只听他人安排,不顾自身心意,到头来,所托非人,成为终身的遗憾。” “姐姐嫁给皇上,也并非见得是所托非人。”南行止不以为然,“母妃或许只看到了姐姐入宫前或许犹豫迟疑,却没见过入宫之后,皇上对表姐的一片用心。姐姐如今贵妃贵妃,已是皇上能给她的所有的恩宠。”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光有恩宠是不够的。”王妃淡然轻笑,又觉得自己与南行止聊这些儿女私情有些不妥,便摇摇手,说道:“罢了,罢了,我再好好想想。” “成先生……”忽而门外传来恭敬而意外的声音。 南行止一愣,起身向外走去,见成青云端着蜜汁炖梨,静静地站在殿宇门口。 殿宇之外树木横斜掩映,遒劲雅致的木叶在微风中摇曳,疏漏过淡淡日光,将成青云疏淡的眉眼映得淡弱云霭,似极淡的淡墨般,轻轻一抹,便会消弭。 “青云,快进来。”南行止上前,伸手便要去扶她。 成青云愣了愣,将手中的蜜汁炖梨交到他手中,“世子,炖梨好了,我给王妃送过来。” “好,”南行止眼底的笑意清浅温和,举止从容淡雅,“进来吧。” 成青云退后几步,行礼恭敬地说道:“在下进去颇为不妥,还是……先告辞了。”她抬眼,仓促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漠然转身离去。 南行止脸色一冷,冰冷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时难掩从心头涌出的愠怒。 他从容清雅举止,坦然温和的笑意,在面对她时,却被视而不见,甚至让她避之不及。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托盘,盘内刚刚炖好的炖梨冒着热气,氤氲着他冰冷的眉眼。 他冷笑一声,忽而觉得自己的温柔和坦然,在她的眼中,似乎都是可笑的。 “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他冷冷地问一旁忐忑的侍女。 侍女连忙谨慎地回答道:“回世子,有好一会儿了。奴婢本来是想让她进去的,可是成先生却没有立刻进去。说是王妃和世子在说话,贸然打扰很是不妥,奴婢就……” “知道了!”南行止冷声打断她的话,又立刻说道:“你让人去留住她,让她今晚住在王府。若是留不住……”他凌厉的眼尾狠狠地扫过去,那侍女陡然变色,立刻欠身说道:“奴婢这就去将成先生留住!” 蜜汁炖梨的清香,与飘繆的热气悠然而上,似将他的神色与眉眼拢得阴沉不定。 他伫立在门口,好一会儿之后,才转身进去,将蜜汁炖梨交给王妃。 王府内,草木浸染,苍翠与秋意齐生。 成青云疾步上了游廊,满脑子都是南行止的话语。身旁的景色缓缓地后退,他低沉冷漠的声音却似梦魇一样纠缠了上来。她觉得沉闷又窒息,抬手扶住胸口,呼吸也有些酸涩,最终脚步如飞,却是慢慢地变缓,步履沉重地再走一步都要痉挛似的。 自从与南行止相遇,她的人生轨迹就完全改变。京城真是一个深如瀚海的地方,任何人一旦涉入这繁华,便会被城中的骇浪卷席,随之沉浮。若是不改变,恐怕会淹没在这瀚海之中。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随波逐流的人?若是不抓住南行止这方枕木,她是否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故而她有什么资格去质问青岚的改变和立场?这几日,她无时无刻不牵挂着青岚。幼时光景,曾经的时光,点点滴滴,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她脑海之中。 在暴风雪中来找她的青岚。 陪她一起偷青梅的青岚。 在窗棂之下,伴细雨灯火读书的青岚。 每一年,都会为她准备生辰礼物的青岚。 每一天,都会为她准备美食的青岚。 和她一起成长,见证了她过往一切的青岚。 还有三年前,踏着晨曦,迎着薄雾,一路向北再也不回头的青岚…… 过往的熟悉的,才是她所认识的青岚。可如今的青岚……萧妃口中虚伪奸诈的青岚,南行止口中居心叵测心机深沉的青岚,还有步步筹谋,为除清阻碍刀不血刃的青岚——也是青岚!他始终都是她的兄长! 她跌跌撞撞地停下脚步,伸手扶着游廊之上的栏杆,深深地呼吸着,似要强迫的将胸口涌上的那些灼热而沉闷的酸楚压下去。她迷蒙的双眼定定地睁着,看着游廊之下的池水,水中游鱼浮萍摇曳漂浮,粼粼涟涟的倒影模糊依稀。她好像什么都看清了,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眨眨眼,似有滚烫的水滴落在池水之上,激开平静如画的水面,水中她的倒影扭曲荡漾,似置身于幻境之中。她想看清楚,可又有水滴落下,将平静的水面砸得一片狼藉混乱。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便有潇潇沥沥的雨滴,冰冰凉凉,淅淅而下,天地一瞬间,席卷在一片秋凉雨幕之中。 水榭游廊之上秋风乍起,迎面而来,吹得成青云微微打颤。她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混沌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她正欲慢慢地走下游廊,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呼喊。 一回头,见是绿黛。她一身青绿衣衫,在雨中款款而来,别有一番风致。 “成先生,”绿黛一看见她,紧张的神色立即放松了不少。她上了游廊,将伞收好,快步走到成青云身前。 “绿黛姑娘。”成青云怔怔的。 “先生,下雨了,天色也晚了,先生不如在王府住一晚再走?”绿黛说道,“何况,先生这样不辞而别,世子恐怕会责怪奴婢。” 成青云懵懂迟钝地看着她。 绿黛以为她在犹豫,便又立即说道:“方才先生转身就走,世子以为是王府院中的婢女热得先生不快,正要责备那婢女呢。不瞒先生说,那婢女是奴婢的好姐妹,还请先生为她说说情,不要让世子责备她。” 南行止心情不虞,恐怕与那无辜的侍女无关,只怕是气自己愤然离开吧? 她咬唇,稍稍迟疑片刻。若是方才,她会觉得无法面对南行止,可这秋雨瑟瑟,淅淅沥沥,打得院中木叶潇潇作响,难道也有留人之意? 她轻笑,淡淡地点头,“如此,我便留下吧。” 绿黛抿唇而笑,将伞撑开,说道:“那好,奴婢这便送先生回房。” 第235章 斜风细雨 成青云入了房,绿黛收了伞,入房来为她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裳。 “方才淋了些雨,先生换一件干净的衣裳吧。” 成青云抖了抖衣角,不过被雨水浸湿了一点点,但也不好推辞让绿黛为难,便欣然答应了。 绿黛将暖香熏上,房间内的秋冷之意褪去不少。绿黛出门,将门合上之后,成青云便换下了被水浸湿的衣裳。 天色暗得很快,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许久,黑夜随着雨声笼罩而来。王府之内,灯火次第升起,连绵朦胧,蜿蜒而去。 成青云正准备独自用晚膳,忽而听见庭院之内有脚步声响起。 雨中的脚步声悱恻而轻柔,声音柔软湿润。沉稳的脚步声中,还有雨打伞面之声。 她放下筷子,正欲起身,见门口一道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青竹伞,灯下烟雨,水光浸透,灯影阑珊。伞下之人一席锦衣,素然若兰。天地寂静,独留雨声,秋窗之下,风拂过,伞下君子如竹。 成青云移开目光,快速思索着如何解释先前自己的失态,可临到他身前,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是枉然。 南行止收了伞,将伞交给秦慕铮,吩咐了几句,秦慕铮便离去了。他的身影伫立于门外风雨倾斜之中,目光幽远却沉重地看过来,似沸腾了一般,焦灼在她身上。 风雨声似掩盖了成青云有一瞬凝滞的呼吸声,她轻轻抿唇,便慢慢地迎出去。 南行止未动,定定地看着她。 “世子,”成青云试探地看着他,忽而明白,要在彼此面前假装坦然从容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她面上的镇静险些撑持不住,只能死死地将拢在口中的手紧紧地拽着。“世子用过晚膳了吗?” 寂静无声,唯有凌乱的雨声,点点滴滴,乱箭一样打在人的心头。 成青云局促又窘迫,在南行止面前装沉着,还是很有难度的。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似洞若观火,能看穿人心。 风雨冷清,连檐下昏黄的灯光也显得冷硬。南行止俊俏的轮廓被晦涩的光线勾勒得冷峭疏淡。 第173节 成青云无声喟然,她真的只会做这么多了。在她正欲放弃之时,忽而听见南行止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恍惚地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抬头看着他。 他携着一身清冷的秋意走了进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轻声问道:“若是我没有用晚膳,你要如何?” 成青云愣了愣,迟钝了片刻才说道:“我请绿黛再添一副碗筷?” 南行止轻轻地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在桌前坐下,拿起她方才用的碗筷,从容不迫地添了饭,慢慢地吃起来。 成青云脸色一白,又是一红,嘴角打颤,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还好自己的那副碗筷没怎么动,看起来是干净的。或许是他看错了。 她镇静地回到桌前坐下,等着绿黛给自己送新的碗筷过来。 灯光交错相融,他俊俏的模样柔和了不少。桌上的彩色也简单,红烧狮子头,翡翠白玉卷,鸡肉豆腐,还有百合莲子汤。 他吃得比平常快一些,似觉得饭粒有些硬,咽了咽之后,蹙眉。 成青云连忙说道:“红烧狮子头的汤不错,浇在米饭上,很下饭。” 南行止顿了顿,没动。 她迟疑了一会儿,便慢慢地用勺子盛了汤,浇在他的碗里。又出言打破冷场僵局,“世子没用膳吗?” 南行止“嗯”了一声,说道:“去了一趟宫中。” “宫里出事了?”成青云正色,问道。 南行止看了看碗里浇上汤头的米饭,白如玉的米粒染上饱满诱人的色泽,看起来的确可口了些。 他抬眼,成青云这才恍惚地发现他似带着些许疲累与奔波的风尘。 “萧妃去了,”南行止说道,“就在我们出宫不久之后。” 成青云的心一沉,急忙问道:“为什么?自杀还是他杀?还是其他的原因?需要我入宫验尸吗?” 南行止蹙眉,说道:“不用,皇上已经决定,追封她为萧嫔,葬于皇家妃陵。”他顿了顿,“不过,如今这消息,还未对外公布。得做些准备才行。” 成青云气馁而颓然地闭了闭眼,“萧妃一死,许多线索就断了。”她不不甘地望着他,希望他还能透露些线索来,“若是她自杀,或许还说得过去些。若是他杀……” “此事,”南行止正欲说话,见绿黛拿着一副干净的碗筷进来,便沉默不语。 成青云将碗放好,待绿黛出门之后,又追问道:“皇上如何说?” 南行止蹙眉,眉宇间依旧有淡淡的疏冷,轻声说道:“萧妃一死,皇宫太平。何况,有正希望她死呢?”他勾了勾唇,“所以,皇上怎么说,只要不生出其他的事端,就没人会在意萧妃是为何而死。” “如此,”成青云轻轻颔首。 南行止温和地看着她,灯光下,她那双明净的双眼温软而沉静。目光时而掠过来,试探而小心。 就算他再如何愠怒,也无法对她发泄出来。他迎着风雨回到王府,透过霖霖秋雨,看见她房间中的灯火,冷而硬的心情便柔软了。 “先用饭。”他说道,“案情的事情以后再说。” 成青云隐约觉得他口吻温和了不少,忐忑的心情舒缓了,便用心地吃饭。 两人用了饭,成青云起身收拾碗筷,南行止忽而拉住她的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 成青云疑惑地看着他。 “今日我在母妃那儿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他轻声问。 成青云坦然地点点头,“是,世子所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 “你很生气?”南行止似笑非笑。 “世子,”成青云正色,“青岚毕竟是我的兄长,你这样说他,我自然高兴不起来。” 南行止放开她,改而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凉,手指有些僵硬。 “我理解,”南行止也并不为自己所为辩解,只是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片刻后,轻声说道:“还生气吗?。” 成青云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轻轻地摇头,“我没生气。” “如此,”南行止唇角轻轻上扬。 片刻后,绿黛进门来收拾碗筷,看了看南行止,似有话要讲。 南行止沉吟片刻,说道:“郡主出什么事了?” “郡主不肯用饭,”绿黛谨慎地说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在哭。王妃劝了许久都没用。” 南行止脸色如窗外的阴雨,“母妃过去劝解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绿黛说道,“王妃担心郡主,茶饭不思。” 南行止起身,披上披风,“我过去看看。” 成青云也紧随而上。王府庭院之中,秋雨翩然,清冷秋风,将房檐游廊之下的宫灯吹得打横飞起。雨随风倾斜,飘落在人身上,冰凉刺骨。 南行止忽而回身,看了看成青云,轻轻地伸手拢了拢她的披风。又从绿黛手中拿过伞,撑上。 细雨倾斜,风吹雨淋,成青云慢慢靠近他,走在他为她营造的无风无雨的天地之中。 游廊水榭,灯火阑珊,连绵细雨温柔悱恻,却抵不过此时廊下相携走入风雨的两人,身影在氤氲朦胧的夜色之中,交缠辗转,静美如画。 下了游廊,转过几处亭台院落,便到了钟灵郡主的院落之中。 门外,有几位侍女为王妃撑着伞,王妃静静地站在屋檐之下,手中提着食盒,对着钟灵郡主的房间轻声叹气。 “母妃,”南行止走上前,从王妃手中拿过食盒,揭开看了看,“全是钟灵爱吃的东西。”他轻笑,“我有时还真羡慕钟灵,真不知我与她,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胡说!”王妃厉声打断他的话,轻声呵斥,“钟灵是你妹妹,你和行章陪着她长大的,竟说出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来!” 南行止往王妃身后看了看,见为她遮风撑伞的人是南行章,便笑道:“行章,你评评理,这钟灵胡闹,难道要全王府的人都陪着她胡闹吗?” “谁要你们胡闹!?”钟灵郡主在房间内低声抽噎,“我不要见你们,你们统统走开!我不会嫁给那个什么琅琊王家的人!” 南行止无奈摇头。 南行章也是眉头紧蹙,“母妃,钟灵郡主如今正在气头上,不如让她缓一缓?再说,您这样其实是在纵容她的任性,于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钟灵郡主终究是女人家,王妃终究是狠不下心不去管她。细雨清风之中,暗影灯火之下,钟灵郡主压抑而悲伤的哭泣声,似比这萧瑟的秋雨更加哀伤。只因她平时烂漫,时常笑意吟吟,如今哭起来,才更加令人怜惜。 她断断续续的哭声,似要伴随着这场雨,一直没有尽头的延续下去。 “钟灵郡主,”成青云轻轻地敲了敲门。 王妃与其余人蹙眉,正欲阻止她,却忽而听闻房间的哭声听了下来。 “钟灵郡主,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爱哭,可我每次哭的时候,总不会有人理我。因为,不管是父亲还是青岚,他们都告诉我过,哭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成青云斟酌着,或许将青岚搬出来,比较见效些。 果然,房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钟灵郡主纤细玲珑的身影映在了门上。她似乎靠着门,却没有立刻打开。 “青岚……这样说过吗?”钟灵郡主哽咽而轻声地问。 “是,”成青云毫不迟疑,“钟灵郡主,与其躲在房间里哭泣,不如去找青岚。” 话音一落,顿时一片死寂。王妃惊讶地看着成青云,片刻后,沉了脸色,隐忍着怒意。 第236章 神女有梦 蜿蜒旖旎的灯火,为夜雨的沉寂添上几分苍凉的暖意。 南行止蹙眉,看着成青云的背影,欲言又止。 “成先生,此时最不妥的,只怕是让郡主见到成侍郎,”南行章轻声说道,“只怕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成青云不以为意,只是沉吟地摇摇头,“我认为,先让钟灵郡主安静下来用膳比较好。” 两人的声音轻柔压抑,门内的钟灵郡主自然听不见。 “虽然是权宜之计,但总比钟灵一直哭闹下去得好。”南行止沉缓地说道,“母妃,这王府上上下下上百余口人,钟灵郡主如此张扬地声称不要嫁给琅琊王家,却要自己嫁给成侍郎。虽说王府内管制森严,可防人之口,难于防川。若是让人无意间说漏出去,只怕坏了钟灵的清誉。当下最要紧的,是让钟灵开门,好好地安静用膳。” 王妃脸色稍霁,轻柔而语重心长地对钟灵郡主说道:“钟灵,好孩子,婶婶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先开门,用些饭可好?” 钟灵郡主沉默片刻,轻声地问:“王妃婶婶,我真的能去找青岚吗?” 王妃心软,在她内心深处,将俪贵妃嫁入皇宫,是她终身的憾事。她抿唇,最终沉沉地点头,“你若是喜欢他,我明日就入宫向皇上请旨,让他为你赐婚。” 须臾之后,钟灵郡主终于开门,哭得通红的双眼探究迟疑地看着王妃,泫然欲泣。她嘴角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发出声音。只默默地低下头,将脸隐没在阴影里。 王妃心疼不已,连忙走进房中,又觉得房间寒冷,连忙吩咐人将火盆点上,将熏香也熏上,侍女们又上了饭菜,断了热水来,王妃拧了毛巾,为钟灵郡主擦脸,敷眼睛。 成青云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一时百感交集。她沉静既欣羡,羡慕钟灵郡主虽然不是王妃的亲生女儿,却胜似王妃的亲生女儿。忽而又想到,钟灵郡主对青岚的一片痴情,终究会如流水般空付,又不免伤感担忧。 钟灵郡主只喝了半碗粥,便抬起头来,殷切地看着王妃,“婶婶,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王妃摸了摸她的头,“咱们家钟灵,堂堂皇上的亲妹妹,难道还需要选夫?若是看上了谁,谁还不得欢天喜地地迎上来?明日我向皇上说明了情况,或许那成侍郎,便会张罗着一场热闹的婚礼来娶你。” 钟灵郡主抿唇,涩然低头,眼底分明有期待,却并没有夺目的神采。 南行止看着王妃,欲言又止。钟灵郡主一抬头,便撞到他的眼神,立刻惶恐地躲闪开。 “钟灵,今夜已经很晚了,你不要再胡闹了,”南行止温和的口吻之中带着不可反抗的强势,他沉声说道:“用完饭之后,便好生休息吧。” 钟灵郡主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我知道,是你向皇兄请旨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青岚,却阻止我嫁给他,皇兄和婶婶都说,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为什么,为我好就要让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你喜欢他又如何?”南行止温和地看着她,“琅琊王家的公子不好吗?琅琊王家,是百年豪门世家,王尚书的儿子王启云,虽不说德才兼备,可为人忠厚善良,清高温和,他听闻要娶的人是你,高兴得连觉都睡不好。这么多年,他为了等你,一心一意放在你身上,连通房侍妾都没有一个。你若是嫁过去,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钟灵郡主悲愤不已,“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吗?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有错?为什么只因为我是郡主,就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若是如此,我宁愿我不是郡主……我只希望我是他身边的一个普通人。” “你说得对,”南行止点点头,“或许感情不能同时付出。别人喜欢了你,却不能强求你也喜欢别人。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能确定,成青岚是喜欢你呢?” 话音一落,钟灵郡主如遭雷击,整个人若一尊枯槁的雕塑般呆怔着,只有豆大的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 “你讨厌!”片刻之后,钟灵郡主才悲痛地哭出声,起身抬手对着南行止一阵扑打,“你怎么不知道青岚喜欢我!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 她推开南行止,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出去,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 “钟灵!”王妃豁然起身。 南行止按住她,“母妃,我去看看。” “你忍心对钟灵说这样的重话?”王妃愤怒地看着南行止,“她是个女孩儿,还那么小,你就忍心?” 南行止欲言又止,只是歉疚地向王妃行礼,立即追了出去。 成青云早已跟随钟灵郡主冲进了雨中。她疾走而出,挡住钟灵郡主的去路,“钟灵郡主,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青岚,”钟灵郡主悲戚却坚定,“你让开,别挡着我!” “钟灵郡主此时去就能保证青岚会见你吗?”成青云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是郡主!我去了他还不出来迎接?”钟灵郡主固执地低吼,“我要去见他,我只想问一问,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我。如果他不喜欢我……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第174节 她的声音抽噎,断断续续地哭泣着,或许正因为心知肚明,却不愿意面对,所以才如此悲痛。 “郡主,就算他来了,或者他见你了,你就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吗?”成青云缓缓地走上前,雨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浑身轻轻地颤栗着,轻轻地发抖,“你回去,我替你去找他,可好?” 钟灵郡主依旧伤心地哭着,脸上湿润一片,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半信半疑,却渴盼地看着成青云,问道:“真的吗?你真的会帮我找他吗?” “会的,”成青云笃定地点头,“他是我的兄长,我去见他,他一定会给我颜面的。” 雨越下越大,风呼啸着,将庭院内飘扬的宫灯吹得打横飞起。 钟灵郡主低声的哭泣换换变成抽噎哽泣,她殷切地看着成青云,又怔怔地问:“真的吗?” “真的,”成青云笃定地点头。她无法直视钟灵郡主的眼睛,只要看进那双眼里,那眼底的纯澈和执着,便让她羞惭愧疚。隔着朦胧又昏暗的夜雨,她看不清任何事物,却心软地想要立刻去找青岚。 “我这就去。”成青云咬牙,一转身,直奔向王府之外。 刚转身走几步,突然感觉肩膀稍稍一沉,身体被一股温和却强硬的力量带着往侧靠了靠。头顶淅淅沥的冰凉的雨也被遮挡住。 “世子?”成青云不知南行止是何时追上来的,也不知他是何时为她准备的防雨的披风和雨伞。 他脸色俊冷凌厉,一手将她半搂在怀中,轻轻地按住她肩上的披风,另一只手撑着伞,带着她穿过重重雨幕,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备车,去成府。”南行止沉声对秦慕铮说道。 不问缘由,不责备追究,或许他早就明白她的意图。带着她一往无前,风雨无阻。 出了府,冒着大雨上了车,车内一盏灯火如豆,温暖明亮。 他立即将车上的薄毯递给她,“裹上。” 她周身已经湿透了,可却感觉不到冷。 “去成府,快。”南行止言简意赅地吩咐车夫。 马车如虹般冲进雨幕,快速向成府行驶而去。成青云脑海之中有些混沌,意识五感也十分模糊。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灯光,依稀能看见南行止的身影。她能听见窗外急雨濛濛,飒飒一片,直到一丝清凉的风夹着点滴细雨,她才有些清明。 “世子,”她抬头,目光迟钝得没有任何情绪,“你怎么跟着我出来了?” 南行止挑眉,似笑非笑,“不是去成府找成青岚吗?” 成青云讷讷的,呓语般轻声说道:“你不是反对钟灵郡主喜欢青岚吗?怎么还跟我一起来找他?” 窗外疾风骤雨轻狂,马蹄奔走之声与车轮碾压之声交杂低沉。南行止面不改色,目光似沉冷伟岸的冰山。片刻之后,他才清冷地一笑,说道:“既然钟灵想见,那么就让她见好了。”他温和地看着她,轻声说道:“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如此,便让她死心好了。” 成青云心底一沉,忽而涌出一股钝痛。她欲言又止,唇紧紧地抿着。 “世子,钟灵郡主跟上来了。”车外忽然传来秦慕铮的声音。 成青云一惊,立刻掀开窗帘往后看去,果然见黑暗的雨幕之中,有人策马快速追了上来。拿道纤细的身影英气飒爽的骑在马背上,执着而向往。 成青云无声喟叹,放下窗帘,不忍再看。 “无妨,让她跟着好了。”南行止冷声说道,“总得让她吃一次亏,才知道什么是教训。” “有你这样的哥哥吗?”成青云觉得他冷峻的目光有些冷漠,“她毕竟是你妹妹。” 轻柔的话语之中带着感慨,她恍惚回忆起与青岚相处成长的时光。总有些场景历历在目,比起南行止来,她突然觉得成青岚更像一个称职的兄长,至少,成青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淋雨,甚至不会以这样冷漠残酷方法对待她。 无论何事,只要她稍稍发发脾气,青岚就妥协了。 第237章 多情空付 一路穿雨拂风而过,成府紧闭的大门总算出现在冷雨萧瑟的夜色之中。 成青云立刻下了车,抬头看见成府门口两盏摇曳的灯笼,被风雨侵袭得闪烁明灭,飘扬欲坠,微弱灯光似要被黑暗风雨吞没。 她拢紧披风,还未上前,钟灵郡主早已策马过来,跃身下了马,直接奔到府门口。她急切又紧张,正欲抬手敲门,却突然停住不动,僵直又局促地呆站着。 成青云紧随而上,回头看了看南行止。屋檐之下,雨水汇成珠帘,冰冷的水滴打在人身上,冷得刺骨。 片刻后,她才敲门,钟灵郡主目不转睛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苍白的脸僵硬又木讷。 许久,门内才传来匆忙地脚步声,门房问了一声:“谁啊。” “我是成青云,”成青云说道,“我有要事需要见成侍郎大人。” 片刻后,门被打开,门房从门缝之中探出个头来,看清是成青云,又看清了钟灵郡主,连忙将门打开,同时向身后的人挥手,示意立刻去通知成青岚。 “成郎中、郡主快快请进,小的已经让人去通知成大人了,不过想来此时大人已然睡下了,还请大人稍作休息。” 门房领着成青云南行止、钟灵郡主入了府,准备好了暖房,还有暖身的姜汤等物。 成青云用干净的毛巾擦干脸和身上的雨水,问一旁的侍女:“你们大人来了吗?我有要事,要立刻去见他。” 侍女欠身行礼,说道:“大人很快便过来了。” 钟灵郡主眼巴巴地望着门外,通红的双眼氤着水汽。 成青云起身,“我有要事,要立刻见他,你先带我过去。” 不等侍女反应过来,成青云已经出了门,钟灵郡主立刻起身想要跟上,却被南行止拦住。 “我也想去看看。”钟灵郡主委顿又斟询地望着南行止。 南行止蹙眉,“你不能去,身为郡主,却不懂得郡主的矜持和矜贵,这样急着去见他,简直自降身价!” 钟灵郡主委屈又倔强地看着他,双眼泛红,冷哼一声,很不甘心地坐下。 成青云这才放心地出了门。她并不是第一次来成府,成青岚的院子在什么地方她自然清楚。熟门熟路地走了一段,忽而见前方有人撑着伞,疾步走了过来。 她停住,在原地等了片刻,果然见来人是成青岚。 “云儿?”成青岚青丝如墨,随意扑泄在肩上,一袭长衫如青松挺立,长衫之外披上锦裘披风,清雅之中自带雍贵清华。 他走近,见成青云一身地狼狈和奔波,担忧而责备地看着她,连忙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披在她的身上,“这么大的雨,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这么急着见我?” 他稳稳地撑着伞,又抬手执袖,将她额头和发丝上的雨水擦干。 成青云这才隐隐发觉自己冷得牙关轻轻打颤。她抿唇,稳了稳气息之后,才轻声说道:“是钟灵郡主想要见你,她在等着你。” 她明显感觉到成青岚脸色赫然间沉了沉,周身的气息也似在瞬间内低沉下去。 “你也知道,皇上正在考虑为钟灵郡主选夫婿。”成青云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也知道,钟灵郡主中意的人是你。” 成青岚只定了片刻,便伸手轻轻地拢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游廊之下。 廊下灯火阑珊,兴意沉沉,成青岚俊利的侧颜隐没在闪烁不定的光影里。 “青云,我此时见郡主,不合适。”成青岚冷声说道,“不管郡主如何错爱,我注定不能给她任何回应。” 成青云怔住,忽而又淡淡一哂,“世子说得没错,此时答应让郡主来见你,不过就是让郡主彻底死心了而已。” 成青岚修长明利的双眼微微一眯,说道:“世子倒是猜中了我的心思。”他微微低头看着她,轻声说道:“青云,今晚,如论如何,我都不会见郡主的。” 钟灵郡主悲伤绝望的模样立刻浮现在成青云心头。她心生不忍和怜惜,不由得说道:“难道见一面都不行吗?郡主不过是想见你一面而已。” “见了面又如何?”成青岚轻轻一哂,“不但不会让郡主转了心思,反而会让郡主误解我或许在乎她,给她一个纠缠无法释怀的理由。这对于郡主,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 他分析得清晰,却近乎冷漠。或许世间感情便是如此,一味地付出和相恋,根本就难以保证对方也如你一般动情用心。 她以前总认为青岚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但此时此刻,她清楚坚定地知道,青岚的心是冷的,他对钟灵郡主或许没有感情,此事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青云,不要感情用事,”成青岚抬手为她拢了拢披风,动作轻柔珍重,“我与郡主根本就没有可能。就算我与郡主是两情相悦,就算我能与她结婚,可与郡主的婚姻,必定不是单纯的。她是皇帝的妹妹,虽然置身于朝堂之外,可她本身的身份就复杂尊贵,且牵扯甚广。” “难道就因为她是郡主,所以就不能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吗?”成青云不解。 “钟灵郡主是何等身份,都与我无关。”成青岚闭眼,无奈地摇摇头,轻声笑道:“我本就涉身于朝堂之中,钟灵郡主若是跟了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何况……” “何况什么?”成青云心里发凉,原来钟灵郡主的一片痴情,真的是空付了。 “何况……”成青岚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温和的阳光般,沐浴而清明,热烈而沸腾,“何况,若是将来能抽身离去,我希望可以回到蜀郡。这京城……”他欲言又止。 “若是钟灵郡主对你足够痴情,与你一同回蜀郡又如何?”成青云神色黯淡又失落。 成青岚神色微微一凜,他凌厉的容颜突然如刀砍斧凿般冷硬,又带着几分怒意。 成青云一愣,不安地看着她。只一瞬,他便收敛了怒意,轻声说道:“青云,我有意中人的。可惜,这个人,不是钟灵郡主。” 耳畔淅淅沥沥的雨声嘈嘈切切,成青岚的话语忽而变得混沌又模糊。 成青云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终究没忍住抽了一口冷气。 “你有意中人了?我竟然不知道……”她心底复杂难辨,有酸涩也有惊喜,可更多的是宽慰和喟叹。他是她的兄长,可终究不会围绕她一人而活。她不能永远霸占着那些微末的幼时光景。可她又希望他至少不要冷硬无情地伤害钟灵郡主。 许多事,终究是难以两全。 “所以,今夜,我不会去见钟灵郡主。”成青岚坚定冷硬地说道,“我想,世子也不希望我出现在钟灵郡主面前。” 他将伞交给成青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下了游廊,走入夜雨重重之中。清俊挺立的身躯寂然又孤冷。成青云知道,他不会回头了,钟灵郡主,从一开始,就注定等不到青岚。 檐下灯火摇曳,光影昏暗阑珊。成青云忽而感觉浑身发凉。她握紧青竹伞,指尖也僵硬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成青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才愣愣地回身。 蓦然回首,却迈不出脚步。她蹙了蹙眉,终究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南行止与钟灵郡主所在的偏厅而去。 下了游廊,她沉着一颗心走到门口,还未入门,钟灵郡主便豁然起身迎了出来。 “怎么样,见着青岚了吗?他来了吗?”钟灵郡主急切地问,目光不时向着门外的夜色之中看去。 成青云欲言又止,一抬头见南行止气定神闲地端然而坐,只是轻轻抬眼,蹙眉看了看钟灵郡主。他丝毫未见急切与意外,可见是早就知道成青岚根本就不会出来与钟灵郡主相见。 他放下手中温热的茶盏,对成青云说道:“进来说话。” 成青云进入房中,南行止紧紧地看了看她身上轻薄却雅贵保暖的锦裘,俊厉的眉眼微微一沉。 “怎么样,你到底见到他没有?”钟灵郡主拉住成青云的手,急声追问。 成青云咬唇,思绪凌乱如麻,她突然觉得自己还从未如此优柔寡断过。定了定之后,她看着钟灵郡主,轻声说道:“见到了。” 钟灵郡主愣了愣,轻声问:“那他人呢?还没过来吗?” 定了片刻,见成青云不语,她转身就往门外走,“我去找他!” “郡主!”成青云立即拦住她,横下心,厉声说道:“他不会来了,郡主不要去找他了。” 钟灵郡主整个人蓦然顿住,脸上期待的神色却凝固僵直着。 “郡主,”成青云侧身,稍稍拦住她,“郡主,回王府吧,青岚不会来了。” 第175节 “为什么啊?”钟灵郡主睁大了双眼,强忍着绝望的神色令人不忍,“为什么啊?”她喃喃呓语,定定地看着成青云,一瞬之后,干涸的双眼盈满泪水,泫然泪下,无声而压抑。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痴痴地看着昏暗模糊的雨中庭院,依旧不肯相信自己被拒绝的现实。 她哽咽压抑的哭泣声,似比满庭萧瑟的雨声更加绵长沉重。 南行止起身,将蜷缩在门口的钟灵郡主扶起来,从袖中拿出手绢,将她的泪水擦干净。 “钟灵,回去吧,已经太晚了。”他平静的说道。 钟灵郡主哽咽颤抖,只是茫然无助地摇头。压抑轻柔的低泣让她语不成句,撕心裂肺,痛至彻骨,也莫过于此 第238章 此情更长 冰凉的雨水顺着衣袂缓缓滴淌,钟灵郡主浑身湿透,彻骨的雨水只怕是冷到了她的心底。 或许痴情空付,对于她来说,是一场致命的打击,可也让她看清了现实。 同时也让成青云重新审视这场变故中的人。比起冷硬铁石心肠的南行止,原来成青岚才是最冷血的人。 钟灵郡主颓然悲恸地站立着,终究如失去魂魄的躯壳,似饱经风雪的花骨朵,只剩一身枯槁和遗憾。 成青云将身上的锦裘褪下来,轻轻地披在钟灵郡主身上,南行止沉沉地看了那披风一眼,又将披风拿走,“马车上还有薄毯。”他转身,看向成府的侍女,说道:“今夜打扰成侍郎了,我们这便离去。” 说罢,他拉着钟灵郡主,头也不回地往府外疾步走去。钟灵郡主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如云集了许久的倾盆大雨般,潸然而下,放声哭泣。她一边走,一边哭,哭声与雨落淅沥声融为一体。最终,也不过是在即将走出府门时,稍稍停了停脚步,回头看了看。 蓦然回首,潇潇雨潺,暗夜无人,庭院深深。 南行止拽住她的手,强硬地将她带走。 待他们二人上了车,成青云才钻入马车之中。这一路行来,成青云都在哀叹南行止对钟灵郡主太过冰冷,可如今,见他温柔地把她放在软榻上,为她熏上暖炉,点上暖香,盖上薄毯,她才醍醐灌顶般顿悟,或许最冷漠决绝的办法,才是最深沉而无言的关怀。 她靠着车壁坐好,南行止已安顿好钟灵郡主,借着桌案上如鹅蛋黄般的一盏灯光,他静静地打量着成青云。 成青云似在神游太虚,脑海之中,成青岚决然转身而面若冰山的神色,清晰重复地浮现。 经过此番,她不仅仅重新认识了南行止,也重新认识了青岚。 光景流转,他或许是在以前的青岚,或许早已不再如从前了。 钟灵郡主蜷缩在角落之中,慢慢地睁开双眼,呆滞地望着氤氲着水汽的灯盏。 “钟灵,冷吗?”南行止问。 钟灵郡主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偏开脸去。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呓语般,轻声自问:“为什么青岚不肯见我……” 如蚊呐般的话语一落,她眼角的泪水无声滑落。 “钟灵,成青岚终究不是你的良人。”南行止轻声说道。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钟灵,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并非只要付出了感情,就会得到回报。一味依恋一味付出的感情,终究不是平等的,到头来,伤心的只会是自己。” 钟灵郡主将脸埋在薄毯之中,轻轻地摇头,“你怎么会懂?你又没有喜欢过人。” 成青云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看向南行止,却不想南行止深切沸腾的目光焦灼而来。她的心,似在一瞬间被他滚烫的眼神灼热了般,悸动而窒息。 他无声而笑,又低头看着钟灵郡主,说道:“我不懂你们女孩儿家的柔情,可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如此冷漠,甚至不屑一顾?” 钟灵郡主如遭雷击,浑身僵住,昏黄的灯光之下,脸色却越发苍白。她瑟瑟发抖,死死地咬着唇,悲伤又茫然。 “可是……”许久之后,她才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就算……青岚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嫁给别人……” “琅琊王家的王启云公子有什么不好?”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他喜欢你,就如你喜欢青岚一样。” 钟灵郡主摇头,“世子哥哥,求求你,不要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她无助荏弱如饱经摧残的细草,“你帮我求求皇兄……让他不要给我赐婚,好不好?”她伸出冰凉的手,死死地拽着南行止的衣角。 “……好,”南行止轻轻点头,“钟灵,先睡一觉吧。” 钟灵郡主点点头,再没有了任何力气,闭上了眼睛。 去时霖雨倾盆,来时夜色沉沉。马车辚辚压过京城悠沉的街道,终于回到瑞亲王府。 王府门前的屋檐之下,两盏明亮的灯笼,将这钟鸣鼎食的府邸,映照得庄严而雅致。 马车刚刚停下,府门便洞然而开,侍女小厮们举着灯盏,提着宫灯迎了出来,有的侍女手中准备着雨伞和锦裘披风,有条不紊地簇拥到马车边。 南行止将钟灵郡主抱起来,侍女们立即用干净的毛毯将她盖好。 “世子,王妃还在郡主房中等候。”侍女说道,“王妃为郡主准备了沐浴的汤水,还有换洗的衣服,以及预防风寒的姜汤药膳。世子将郡主送到郡主住处便可。” “好,”南行止大步流星地将钟灵郡主送回房,刚一进入,王妃便匆忙地走了出来,一见到南行止怀中的钟灵郡主,双眼立刻一红。 “快快,还好火盆烧起来了,别冻着。”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侍女为钟灵郡主沐浴换洗,忙了一阵之后,才回头看着南行止,说道:“你也赶紧回房,换下这身衣裳,还有我让人准备了预防风寒的药膳,你赶紧喝一碗。”她又看见南行止身后的成青云,见她荏弱的模样不输钟灵郡主,顿时也是一脸的心疼,“成郎中被雨淋了,倒像个娇娇柔柔的姑娘家了。” 她摇头,“你们忙去吧,我去看看灵儿。” 南行止无奈地笑了笑,一转身,发现成青云呆滞地站在他身后。她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深远而热切,甚至带着些许没有掩饰地欣羡。 湿透的衣衫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平日里轻捷的身躯终究露出真面目来,随不如女子般柔和娇弱,但也玲珑颀长,玉立如松。 他心里一沉,怜惜地看着她,转身伸手,带着她往自己的庭院而去。顺手又从侍女手中拿了干净的披风,为她披上。 “我以前,总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母亲。”成青云呓语般轻声说道,“我现在更羡慕钟灵郡主了。她虽然自小就失去了母亲,可她有皇兄,还有王妃婶婶,还有你,以及王子疼爱她。” 南行止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脖子,一时无言。 “不过我也有兄长,”她喃喃地说道。 “你还有我,”南行止轻声一笑,笑意似清冷寒夜之中的灯火,温暖而熨帖。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说道:“你的父母、兄长,终究不是陪你一生之人。” 成青云心底的落寞和枯寂瞬间消弭。她轻轻抿唇,轻柔的呼吸声,交伴着悸动加速的心跳声,缠绵而悱恻。 “将来陪伴你一生人,终究是我,不是吗?”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指尖的触动似最深切的交缠,“所以,若我陪着你,何来遗憾?我能做的,比你的父亲和兄长更多,陪你的岁月,也比他们更长。” 成青云心底的砰然悸动渐渐平缓,内心里涌出的热流浸透四肢百骸,渗入眼中,温暖而湿润。 夜雨阑珊,游廊中灯火摇曳,涟涟火光带着雨的水痕,温柔旖旎。 回到庭院,南行止送成青云到房门前。 他目送她入房,又吩咐绿黛将预防风寒的姜汤送过来。随后又进入房中,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软榻上,猝不及防地伸手敲了敲她的腿。 膝盖处顿时传来尖细敏锐的酸痛,她下意识蜷缩起腿,却被南行止按住。 “受寒了……”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祛风膏,又俯下身,正欲褪去她的鞋袜、绾起裤腿,她却突然躲开。 “世子,我自己来就好了。”她掀起被子盖住,“我……我先去泡个澡。” 南行止放下祛风膏,静静地打量着她泛红的脸,白中透红的肌肤似雨后初绽的菡萏,原本被冷雨浸得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他眸色渐深,正好绿黛准备好热水,成青云立即逃离了他的视线。 沉沉的夜色之中传来隐约的更鼓声,成青云褪去衣裳,没入水中,听着浅浅淡淡的更鼓声,才得知这风雨交加的夜,已经过去了大半。 缓缓放松下来,疲惫和困顿快速涌袭而来,她屏住呼吸,听着外面已经没了动静之后,舒畅的长舒一口气,靠在木桶边,阖上眼休憩。 浑身的冰冷和膝盖的酸痛渐渐地消退,意识彻底放松后,便是迷离的困意。 置身温热的水中,让她如同置身温柔旖旎的幻境之中。那样的幻境,彻底摒除了现实的冷漠和悲凉,只有温暖和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见轻而柔的敲击声。她缓缓睁开眼,便见浴桶前方的屏风之上,映着一道清俊颀长的身影。她恍然一惊,身下险些打滑沉入水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也呛了几口水,屏风之上的身影动了动,似要走进来,可又蓦地顿住,问道:“青云,你洗好了吗?” 成青云压抑着,用手抚住胸口,轻轻地咳嗽。她气喘吁吁地说道:“世子,你别进来!” 南行止定了定,轻笑,“我不会进来,不过你洗得太久了,恐怕水都快凉了。” 成青云这才感觉到水的确凉了不少。她微微打了个寒噤,说道:“多谢世子,我就快洗好了。” “如此,”南行止轻轻点头,“换洗好之后,将桌上的姜汤喝了,便早些入睡吧,已经快到寅时了。” 成青云慢慢起身,伸手将衣服裹在身上,说道:“好,我知道了。” 第239章 兰亭已矣 屏风之上的身影慢慢隐退,直至走出房间。成青云听到关门的声音,这才走出屏风。 系腰带时,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衣衫素白,裁剪简单,柔软服帖。她本想回去将裹胸裹上,可太过疲惫,让人生出惫懒。想了想,便欲直接上床睡觉。 转入卧房,便见一人站于灯光疏影中,象牙白柔软的锦服之上,染着月华般的柔光,旖旎风华。 成青云一怔,惊愕而呆滞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遮掩身上玲珑精巧的身线,以及暴露在灯光下雪白的肌肤。 南行止缓缓地看过来,些许惊讶之后,目光变得直白而热切。 成青云心跳瞬间一滞,立刻抱住双臂,防备地后退一步,无措地看着他。 “世子,你不是走了吗?”她气息漂浮不稳。 南行止握住手中的祛风膏,药瓶内清香却有些刺鼻的气息,此时就如某种催促药剂,丝丝入扣地渗透到暧昧却美好的气氛中。 他本是想等她出来后,为她涂上祛风膏,却不想,她丝毫没有防备,只着了一件轻薄的中衣。 他微微眯了眯眼,只见英气如玉的少女亭亭玉立,似隐非露的肌肤如山岚之巅初初降落的冰雪,身体每一处流畅的线条,都似最精美写意的画笔精心勾描。起伏玲珑,如柔软的山,平坦纤细,如蜿蜒温柔的河。隐秘处,最是惹人怜爱,如悠悠皎然的月色,流泻入旖旎起伏的山谷,神秘而美好。 成青云被他看得不自在,正欲找点什么披上,却见南行止转身,从床上拿起薄毯,走了过来,轻轻地将她裹住。 她没有躲闪,在片刻迟疑之后,忽而发现自己自私地眷恋这与他亲近的感觉。 他趁机摸了摸她的身体,手下的肌肤触感柔软,却有韧性,流畅而矫捷,跟如豆腐一般的平常女人不同。 反而让他更想用力与她贴近。 这样亲密的距离,让她想要靠近,又想要逃离,稍稍一动,便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南行止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到床上躺下。她只着中衣,裤管轻轻一撩,便露出修长纤细的小腿。 他用手捏了捏,小腿并不柔软,有些结实。她缩了缩腿,他按住,修长的手指继续往上,抚住膝盖,轻轻一按。 成青云疼得脸色发白。他立刻放开,借着灯光查看她的膝盖。 她身体的每一处,在他看来都美好无比,唯有膝盖,微微红肿,不太匀称。他拿出祛风膏,轻轻地涂抹在她的膝盖上,轻声说道:“我问过大夫,大夫说,你受寒这么多年,膝盖还能保持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成青云轻轻咬着唇,有些迟钝地点点头,“蜀郡并不寒冷,只有冬天的时候,膝盖会犯疼。但是爹爹和青岚会帮我调理。” “怎么调理?”南行止眯了眯眼,“也像我这样?” 成青云并未听出他口吻中的试探,诚恳如实的交代,“青岚为我准备了热水袋,冬天的时候,可以敷一敷。他还会为我准备调理的药膳。” 南行止目光深沉,闻言轻含着笑意。轻声问:“没有为你涂药?” “没有,”成青云摇头,“我自己涂的。”她眼底泛起淡淡的湿润,趁他低头涂药时,小心地打了个哈欠。 南行止的指尖在她膝盖上轻轻地打着旋,将药抹匀。肌肤摩擦,晕出柔和的温暖和热度,药缓缓渗入肌肤经络,暖流轻轻弥漫到四肢百骸。 第176节 涂抹好之后,南行止将成青云的裤管放下,盖住她小巧玲珑的脚踝。又忍不住看了看她的脚,粉嫩柔软,十指纤纤,骨骼却和分明,轻轻一摸,还能摸到脚边细细的茧子。 他正欲说话,一抬头,却见她早已睡熟了。静柔的睡颜,在灯光映衬下,恬静美好。或许此时,他才敢放肆一回,不顾其他,俯身在她唇上一吻。她在梦中蹙了蹙眉,抿了抿唇,偏头向床内,甜甜地睡去。 南行止吹灭了灯盏,轻手轻脚地离去。 此夜,风雨停歇,庭院重楼悄然无言,唯见满城阡陌楼阁,沉入夜中。 接下来几日,京城之中风平浪静,唯有钟灵郡主大病一场,从此在王府之中住下,安心养病。 光景飞逝,秋去冬来,她依旧时常呆在院中发呆,偶尔入宫看看皇帝,因此在皇宫中,遇见王尚书之子王启云。 钟灵郡主初入京城时,在国子监学习过,她与王启云同拜在国子监博士贺长吉门下,算是师兄妹。但不过多久,钟灵郡主便离开国子监,随成青岚的踪迹,南下游玩了。 她与王启云的相见,实属皇帝与俪贵妃特别的安排,钟灵郡主兴致缺缺,心不在焉,无论王启云如何讨好体贴,她也不过敷衍了事。甚至故意刁蛮耍横,弄得皇帝和俪贵妃尴尬窘迫,倒是王启云,依旧温柔包容地看着她,丝毫不介意她的任性举动。 从皇宫之中回来之后,王启云便偶尔来瑞亲王府一次,每次前来,都会带上字画和典籍等物赠予南行止和南行章,也为王妃带上礼物。 这王启云,对古籍字画颇有研究,其人也温和俊雅,虽为尚书之子,可却并不在乎功名,平生一大喜好,就是玩弄笔墨字画,也爱收集名家字帖,更是在国子监,学得一手好书法。 这日风雨大作,还未日暮,天色便完全暗沉下来。王启云昨日到王府,与南行止谈论王右军字迹,谈论到兴奋处,临走时也觉意犹未尽。忽而右记起,自己师傅那里或许有王右军的临摹字帖,便冒雨前去,想借来与南行止交流。 其实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要与世子交流,可大多时候,将字画交给南行止之后,他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钟灵郡主身上了。 其师傅国子监博士,所居府邸简约雅致,卧房更是建成茅庐模样,青瓦土墙,鸡犬相闻,惬意悠然。 府中的下人撑着伞,将王启云送到茅庐之外,欠身说道:“公子,老爷把自己缩在茅庐之中,也有好几天了,也不知为何,他这几日,很是异常。连夫人的话也不听了。” 王启云蹙眉,担忧地问道:“老师为什么将自己锁在房中?” “不知,”下人摇头,“只知道,老爷前几日心神不宁,一直抱着一副字画,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老师定然是遇见了好的字画,研究入迷了吧?”王启云不以为意,“我这就进去看看。” 院内风雨交加,茅庐内温暖怡人。这茅庐外观上看虽然简陋,可内部陈设却考究别致,屋内案几软榻,瓷器书架,一应俱全,解释精品。 王启云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了,他只轻轻地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好在门并没有关。 下人正思索着屋内的人肯定会生气责骂,却不想房内静悄悄的,清风吹拂间,隐约闻到从房中飘散出来的暗香。 王启云只在门口停了一停,叫了声“老师”便慢慢地进入房中。 房内有些昏暗,但还能视物,王启云转入书房,晦涩模糊的房间中,只有桌案上一盏残灯如豆,光芒微弱。 他款步走过去,环顾四周,并未见到人,在转入案几之后,突然看见一道人影僵直地侧躺在地上,身影僵硬佝偻,一动不动! “老师!”王启云惊愕不已,连忙走到案几后,伸手将那人扶起来。 国子监博士贺长吉容颜憔悴如枯木,虽然倒在地上,可混沌的双眼直勾勾地睁着,一见到王启云,他挣扎着想起身。 “老师,您没事吧?”王启云担忧地看着贺长吉,“可否要学生为您找大夫?” 贺长吉摇头,借着王启云的力气坐直身,他浑浊的双眼看向桌上一豆残灯,忽而变得清明犀利。 王启云这才发现他手中抱着一副字画,字画纸质柔和洁白,装裱技艺精湛贵美,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装裱的纸的气息。 “扶我坐好,”贺长吉苍老的声音听起来浑浊沙哑,但中气很足。 王启云连忙将他扶到软榻上坐好,顺便为他倒了一杯茶。茶水放在案几上,案几上,堆满了装裱用的纸、浆、刀、尺、轴头、锦凌、牙子线、毛刷等物。想来贺长吉手中的字画,便是他刚刚装裱好了。或许这几日,他都将自己关在这房间中,装裱这幅字画。 他恭敬地将水端给贺长吉,说道:“老师,请喝水。” 贺长吉许久才缓过来似的,连连摇头,“不喝不喝……”他对王启云招手,“来,来,我给你看看这幅字画。” 王启云恭敬地垂手而立,轻笑:“老师又发现谁的真迹了吗?” 贺长吉颤巍巍地拍了拍怀中卷好的字画,兴奋又紧张地说道:“这字画,比任何大家的真迹更……更要命啊!”他紧紧地抱着字画,说道:“我告诉你,这是……这是先皇的真迹!” “先皇?”王启云微微一惊,先皇在世时,他尚且年幼,故而对先皇并没有多少了解。 但贺长吉不同,贺长吉曾是先皇的知音。两人共同迷恋王右军,甚至广罗天下字画,收集王右军的真迹。但前朝往事,历经岂止百年,能有真迹的有几人?但先皇崇尚王右军风采,从小便模仿其字迹,以至于仿写《兰亭集序》,几可乱真! “先皇的字……”王启云喃喃自语,“难道是先皇赠予老师的吗?” “不……”王启云摇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突然伸手拉住王启云的手,“我瞒着先皇,做了一件杀头的错事!” 王启云怔怔地看着他,他那双眼睛在晦暗中,显得阴鸷而癫狂。他蹙眉,甚至怀疑贺长吉是否已经神志不清了。 第240章 风雪人来 茅庐内,暗香氤氲熏沉,王启云恍惚间,意识有些混沌。 他的手被贺长吉死死地拉着。贺长吉神色如狂,手上的力道也不小。 “老师……怎么可能做杀头违法的事?”王启云心头有些发憷。 贺长吉抖抖索索的放开他,无力地靠在软榻上,气息微喘地说道:“先皇喜好字画,所以,身边一直有个装裱技术精湛的装裱匠人。有一回,先皇自己临摹了一幅王右军的字,让那匠人装裱。但那匠人装裱完之后,就被杀了。” 王启云蹙眉,“被先皇杀了吗?” “是,”贺长吉点点头,“后来我借着要与先皇一起鉴赏字画,去偷偷看了那幅先皇临摹的字。却不想……那是一幅揭品。” “揭品?”王启云不解,“为何会这样?” “当时我也不知啊。”贺长吉痛心疾首,悲苦地长叹一声,“我当时起了私心,将那揭品也记了下来,自己回来临摹。我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将那揭品重新装裱好……” 他双眼顿时闪过浑浊的水汽,“若是我当时就知晓先皇这秘密……” “师父?”王启云觉得贺长吉多半是神志不清了。他已过了花甲之年,有时回忆过往,便会变得如痴如狂,时而悲痛时而狂喜。王启云已经习以为常。 贺长吉豁然瞪大了双眼,一把将怀中的字画塞给王启云,“为师年事已高,恐怕将不久于人世,这幅字画,便送给你。你记住,千万千万要保管好啊!若是保管不好,你就给能保管好的人!你,可将它送给瑞亲王世子,你答应为师!” 王启云并未思索太多,将字画拿在手中,恭敬地说道:“是,老师,徒儿知道了。” 贺长吉陡然长舒一口气,僵硬的身体也赫然瘫软下去,他半躺在软榻上,欣慰又轻松地笑了笑,神色如痴如狂,“好了好了,为师这便放心了。你带着字画走吧。”他对王启云挥挥手。 王启云犹自不放心,“老师,需要我为您请大夫吗?” 贺长吉闭上眼,翻了个身,面朝软榻之内,不再说话。 王启云迟疑犹豫地看了看手中的字画,待走出书房后,借着窗外昏暗的天光,慢慢地站在画卷,只看了一端初露的几行字迹,果然是王右军的字,但字迹清晰,纸张洁净崭新,一看便是新写的。可若不看纸质和其他材质,这字,的确可与王右军的字迹相比,甚至可以假乱真。 王右军的字,留于世间,著名的便是《兰亭集序》与《快雪时晴帖》等,但这幅字画,既非文章,又非诗文,不知所云,难道是先皇病重了,神志不清,故而也写不出好的诗文了? 他茫然地定了定,将字画卷好,拢于广袖之中,随即离开。 转眼便快到年关,这日下朝,方才出含元殿,竟下起雪来。纷纷细雪若柳絮般,飘扬而下。天地静,乾坤明,万物似都在这雪幕下,变得纯澈而沉静。 南行止款款走到成青云身前,撑起伞来。 青竹伞,发如墨,衣锦绣,踏白雪。 成青云拢了拢衣袖,说道:“世子,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嗯,”南行止轻轻点头,“或许雪还会变大,我的仪仗在宫门处,你可以乘坐,早些回去。” “世子不回去吗?”成青云问道。 南行止将伞递给她,那倾斜的伞缘碎雪轻沾,雪丝毫没有落在她身上。广阔的宫闱,幕天席地下,白雪逶迤铺展,文武百官踏雪而行,三三两两冒雪而去。 “快入年关了,”南行止说道,“六部有许多事要尽快处理,我一时半会儿怕是还出不了这宫门。”他转身,看向一旁的秦慕铮,说道:“你先送她回去。” 秦慕铮恭敬地应了声。 南行止将伞递给成青云,说道:“今年过年,皇宫里依旧会举办宫宴,还会有祭天大典,先皇的忌辰也快到了,或许会很忙。等宫里的事情忙完,你便到王府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吧。” 成青云刚从他手中接过伞,闻言拽住伞柄的手指忽而一紧。片刻后,又缓缓放松,轻轻点了点头,“好。” 南行止双眸如墨,在飘渺的雪中越发深沉幽然。他含笑,对秦慕铮点点头,便目送成青云离去。 雪似越积越厚,脚踩上去窸窣作响,成青云一路穿雪拂风,向宫门之外而去。就算不回头,她也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沉定而温厚。入京以来,也正是这样的目光,让她有力量和勇气,穿越风和雪。 秦慕铮送成青云上了马车,成青云站在车辕上,稍稍停了停,收好伞。 伞一收,眼前的视线广阔起来,她一抬眼,便见宽阔宏伟的街道尽头,有骏马穿越风雪,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那骏马和马背上的人影熟悉而久违,却疏远而冷淡,似被风雪浸透过般。她心底微微一凉,赶紧钻入马车。 马车辚辚行驶前进,就算是风雪天气,也无法阻止京城依旧的繁华。街道之上依旧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行人挥袖如云。 成青云听闻街道之上的喧嚣热闹,一时情起,掀起车帘。见雪下得越发淫淫霏霏,街上行人和孩童似欣喜不已,有的推开窗户看雪,有的干脆团起雪团游戏,更有的重楼瓦舍之上的女子,倚窗而立,静然赏雪。 成青云不喜欢雪!街道之上的热闹,似辽远的幻境般,她无法体会。 “秦侍卫,”成青云看了看策马跟随上来的秦慕铮,说道:“我想去城南走一走。” 秦慕铮愣了愣,策马靠近马车,说道:“雪恐怕会越下越大,城南离城北较远,到时候回来,怕是很不方便。” 成青云并未动摇,她说道:“若是你不方便跟随,也不劳烦你护送了,我一人去就可以了。” 秦慕铮蹙眉,“先生何出此言?世子让我护送先生,便一切以先生为先。”顿了顿,又说道:“先生可是要去城南办事?若是如此,只管告诉我,我吩咐人替先生办就好了。” “的确有事,”成青云说道,“不过,这事情别人办不了,只能我自己亲自去办。”她说罢,便想让车夫停车。 秦慕铮见状,立即说道:“在下随先生一起去城南便是。” 车夫调转马车,走了最近的路,一路向南。成青云坐在马车之中,一言不发,脑海之中,记忆之中的雪,与此时的雪竟无端重叠,她恍然若梦,竟分不清这是十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后。同样的雪中京城,同样的恢宏广阔,同样的喧嚣热闹,同样的纷纷风雪。 马车辚辚,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沉肃暗哑,竟然也如当年一般。只是当年马车内冰凉寒冷,如今这马车,是南行止的马车,车内暖炉正旺,温柔旖旎。 忽而马车渐渐停下,秦慕铮在外提醒道:“城南到了,先生是想到城南什么地方?” 成青云一怔,慢慢地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一连下了许久的雪,银白色的雪将稍显朴素的城南装点得如轻拢白纱的少女,清雅朴实。 成青云放眼看去,南城城郭,淡墨般的轮廓在雪中苍凉而凝重。安化门城门洞开,城门处进入城门的人来来往往,有序井然。 她推开车门,跳下车,说道:“我到城门处走走,待会儿就回来。” 又见秦慕铮眼中充满担忧和疑惑,便又说道:“我走不远,从这里也可以看清城门的情况,请你不要跟着,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说罢,她拿起伞,撑好,大步往安化门走去。 安化门向南而开,城门宽大厚重,城门洞开之处,却看不见城外的景象。门旁有官兵把守,但非夜间,看守检查也并不严格。成青云出了城门,再往前走,估计秦慕铮就要担心了。 她凭着记忆,走到一处,蓦然回首,看向高耸的城门。 那城门还是十几年前的城门,她却突然觉得并没有记忆中的那般高,那般险。或许是当年离开时,正年幼,所以觉得城门高大巍峨。而当时,父亲便是站在她如今所站的位置上,抬首仰望这京城之南的最后一道城门。 他说过,他这一生,都无法回到京城了。果然,一语成谶。 成青云在脑海中搜索着离开京城时的记忆,可那之前的以及,就像是白纸一样,空白一片,找不出任何痕迹。 只怪当时自己年幼,对许多事情,都记得模糊不清。过往的记忆中,印象最深最清晰的,永远都与成都有关。 第177节 雪果然越下越大,竟向着撕绵扯絮的情势发展。风吹得她衣袖猎猎作响,招展飘扬。冷风夹着雪花,灌入脖子中,她被激得打了个激灵。 她呼出一口热气,在风雪中,还未凝成白烟,就散去了。 轻叹一声,准备离去,忽然听到身后一道久违熟悉的声音——“云儿?” 成青云一惊,僵了僵,才转过身去。 风雪故人来,却是情切生怯。成青云眼眶有些发热,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穿越风雪而来的人。 “青岚,你怎么在这儿?”成青云轻声问。 成青岚疾步走来,蹙眉看着她,沉静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你怎么在这儿?天这么冷,你的腿不疼吗?” 成青云摇头,抬头看了看安化门,说道:“我……我只是记起来……” “那一年,我们就是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的。那天,也下着大雪,你还记得?”成青岚问。 成青云蹙眉,若有所思,片刻后,又有些遗憾地轻叹道:“只记得下着大雪离开,其他的,便都记不住了。” 成青岚的目光在风雪中,也变得冰冷哀沉,“那时候你太小了……记不住也是正常。” 第241章 难忆往昔 成青岚的声音也被风雪吹乱了般,低沉而模糊。成青云只听得风呼呼从耳边刮过,还有进进出出行人的谈话声与脚步声。 成青云侧首,疑惑地看着他,随口问道:“你那时多大?” “八九岁吧,”成青岚目光轻轻沉了沉,随后又似化开的雪般,轻笑道:“我正是记事的年纪。” 他站在她身前,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雪,成青云紧握着伞,向前走了一步,举起手来。 他与她的身高相差一个头,在风雪之中,举伞的动作变得艰困,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想帮她稳住伞。 可她却在他握住手腕的一瞬间,全身微微一僵,手也轻轻颤了颤,手指一松,伞猛地被风吹走。 她一惊,眼见着伞被风吹得飘飞起来,连忙追上去。 成青岚脸色阴沉,慢慢转头看着她的背影。沉冷的风雪里,她的身影是一道鲜丽的风景。就像当年离开京城时,他的眼中只剩下殷红的血色,还有苍茫沉沉的白色。可在蜀地多年,有她陪伴,那些灰沉单调的记忆,变得鲜艳粉彩起来。 成青云一连抓了几下,那伞都被风吹得在地上打滚。青竹伞,油纸面,伞面之上绘制白兰,极其考究精雅。她心底发急,想要抓住伞柄,却怎么都抓不住。 成青岚上前,快速用身体挡住即将飞起来的伞,一手抓住伞面,把伞捡了起来,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看着伞面被泥土弄脏,蹙了蹙眉,“脏了……” “擦一擦就好了,”成青岚说道,忽而又见伞面多了一道细细的缝,说道:“不然,重新买一把吧。” 成青云将伞收好,“算了。”她抿唇,安静下来之后,便开始思索成青岚到此处的原因。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来?”成青云问。 成青岚淡淡笑了笑,“只是想起父亲,如今不在蜀郡,不能去祭奠他,便过来看一看这当年一同离开的地方,算是缅怀。”他轻轻垂眸,问道:“你呢?” “我也是一样,”成青云眼眶微微湿润,“我真的很想念父亲。”她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冰凉渗入心腹,“我真的很想……” 她声音渐渐哽咽,氤氲的泪光终究汇集成泪,潸然而下。 成青岚眉心微蹙,抬手为她擦泪。 风雪霏霏,辽阔天地寂静,世界似为之沉寂,无垠的雪地中,唯有两道茕茕孑立的身影,似形影般,相依偎着。 她自小没有母亲,身边对她有影响的,唯有父亲和兄长。或许在长久的潜移默化中,造就了她如今韧性的性格,但终究她是个女孩儿,终究会敏感悲伤。 成青岚的手轻轻地落在她肩上,把她抱入怀中,用身上的轻裘将她裹住。 雪满肩,两人都不再是曾经少年。往事斑驳阑珊,却是极为美好。正如此时,彼此的温度也是真实的。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轻声地安慰,“云儿,我也很想父亲……”他微微低头,下颌轻轻地贴着她的额头,“我承诺过父亲,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成青云缓缓地抬头,这才发现两人离得极近,暮雪翩然,那样的寒冷,可她的眼眶却是暖的。还有成青岚眼底深切的温柔也是暖的。 她抿唇,眨了眨眼,眼中的泪水氤氲模糊,可终究没有再哭泣。她向来如此,情绪来得快,或许掩藏得也快,所以蓦然间,她就强自冷静,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她将伞撑起来,说道:“雪越下越大了,回去吧。” 成青岚点点头,“今年的雪,比当年离开京城时,要大很多。” 成青云低头往城门的方向走,“我记得离开京城时,雪下得不大,等往南走了一段之后,就骤然下大了。” 那段流亡奔走般的日子,仿佛是永远镌刻在了成青岚心里一样。“你的腿,也是在那时候冻伤的。”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她,“这是我请求太医院的院正专门调配的,京城的冬天比成都冷得多,你每晚可以涂抹一些在膝盖上。” 成青云并没有推辞,拿过药瓶,放入袖中。 两人一同入了城门,成青云便见秦慕铮依旧在原地等候着。风雪那样大,他却站在城门口不远处,恪尽职守地看着成青云。发现成青云身后的成青岚之后,脸色稍稍沉了沉。 成青岚停住脚步,将伞递给成青云,“我的马车停在街角……”顿了顿,远远地看了秦慕铮一眼,说道:“你先回去吧。” 成青云有些不舍,轻轻地点了点头,钻入了马车。马车内温暖怡人,她立刻褪去披风,靠近温暖的火炉,端正坐好。 “青云,”成青岚的声音传了进来。 成青云连忙掀起车帘,看着他。 成青岚脸色微微暗沉,只是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愣了愣之后,成青云心里微微沉了沉,丝丝愧疚和矛盾,似千万缕丝线一样,纠缠而上。她迎上他殷切而深邃的眼睛,缓缓地点头,“我记得。” 一瞬静然,成青岚冒着风雪而立,似就等着她这句话。他舒展眉头,轻笑道:“如此就好。” 秦慕铮策马上前,向成青岚行了礼,便吩咐车夫行驶马车。 粼粼而行的车马缓缓消失在风雪之中,成青岚也并未多做停留,径直离去。 马车内,成青云心乱如麻,片刻后,又安心下来。 从城南穿越到城北,花了不少的时间,成青云下了马车,辞别了秦慕铮,便回了院子。 胡柴这两日似身体不爽,成青云便让他留在宅子中休息,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守着她。回到院子,便担忧起胡柴的情况,想了想,还是打算去看看。 她走到胡柴门前,听了听房间中的动静,似乎听到些轻微的响声,便敲了敲门。 “胡柴,你在吗?我进来了。”成青云说道。 房间内的动静声忽而变得凌乱起来,随即胡柴慌忙应道:“在,我……稍等一会儿,我……” 成青云蹙眉,隐约觉得胡柴有些不对劲,她贴着房门听了听,却闻到一股纸燃烧的气息。她狐疑地问道:“胡柴,你房间里有什么东西着火了?这可是卫则风的院子,要是被烧了,他会找你拼命的!” 清婉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过来,“什么东西烧了?胡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她脸色微微一变,“不是房间着火了吧?”她骇住,立刻上前推门。 刚刚推进去,门便开了,清婉险些扑了一个跟头,胡柴伸出强健的手臂,抱住她。 清婉愣住,脸顿时大红,伸手将他推开,想要骂人,又忍住。 “胡柴,你在烧什么?”成青云问道。门一打开,房间里的气息更清晰了,她直接进入房间,胡柴也来不及阻拦她。 房间里烟雾弥漫,熏得人看快要窒息,眼睛也有些微微刺痛。 环顾一周,成青云终于在房间角落里发现一堆燃烧过的灰烬。她蹲下身,看着那堆还未完全熄灭的灰烬,问道:“你在烧纸钱?” 那灰烬并没有被破坏,燃烧过的纸钱还保存着完整的形状,一眼便能看出来。 胡柴有些慌乱,僵硬地点点头,“是……是啊。” 成青云眯了眯眼,“你给谁烧?亲人吗?” “是,”胡柴重重地点头,“今日是我父亲的祭日,所以我为他烧些纸钱。” “你烧纸钱到外面烧啊,”清婉被呛得轻轻咳嗽,“这屋子被熏得到处都是烟,好呛人,而且也很难散……”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通风。 烟味散了些,成青云看了胡柴一眼,他脸上的紧张和窘迫依旧未散,也不知是否是烟熏的,他脸色有些发白。 成青云转身,发现案几上放着香炉,炉中有香灰,灰里插着三支正在燃烧的香。 “果然是在祭拜,纸钱和香烛都准备好了,可是……”成青云话音一转,“灵位呢?” 胡柴摇头,“一切从简,并未准备灵位的。” 成青云看着案几上洒落的些许香灰,香灰上明显有一处长形的痕迹,明显是灵位在此摆放过的痕迹,不过,或许灵位被胡柴收起来了。 祭奠父亲,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祭奠,反而将门房关起来?为何,在被人发现之后,将灵位匆忙地藏了起来? 成青云有意无意地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案几,胡柴目光落在她手指之上,随后脸色骇然大变! 他发现了那香灰上灵位留下的痕迹! 成青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却见他蹙眉之后,快速垂头,将眼底的情绪完全掩藏遮蔽。 窗外白雪纷纷,细碎飞扬的雪,将淡淡的天色映衬得斑驳阑珊,房间内晦明晦暗,越发显得低沉。 风灌进来,吹得清婉一个激灵,捂嘴打了个喷嚏。这轻柔秀气的声音似将胡柴从入定之中惊醒,他垂首,将窗户关好,对清婉说道:“我这屋子冷,你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清婉也没多在意,只说自己还有针线活要做,便出门离去了。成青云暗中将胡柴房间环顾一周,也没什么发现。况且,胡柴与她的情分,她关心多于猜忌,便也没过分追究。 “最近天干物燥的,还是小心些,不要在房间里烧纸钱了。”她淡淡地提醒道。 胡柴如释重负,他为人耿直,脸上的情绪也掩不住。只连连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他看了看成青云肩上融化的雪,说道:“你也刚回来吧?快去换身衣服吧,以免受寒。” 肩上融化的碎雪化作氤氲的水汽,轻沾在衣袂之上,到也不至于寒冷。成青云抬手弹了弹肩膀,便离去了。 胡柴送她到门口,看见她回房之后,转身到屋内收拾东西。 第242章 良辰美景 雪中碳火分外温暖,成青云一入房,温和旖旎的暖风迎面扑来。 雪影婆娑,影色映窗,雪笼罩天色,光影阑珊。成青云点亮薄纱灯笼,灯光与窗外飞雪变幻的光交织融合,隐隐绰绰,朦胧依稀。她走到桌前,桌上琉璃鱼缸中,清水泛起细柔涟漪,粼粼姗姗。水中鱼儿游弋,鱼尾如翩然舞裙,摇曳生姿。 她往鱼缸里扔了些鱼食,几尾鱼慢悠悠地摇尾游了上来,悠闲地吞了鱼食,吐出珠圆般的水泡。 这鱼,还是初入京城时,从余麻钱那里得来的。如今转眼,便快过了一年,物是人非,往昔难再,倒让成青云有些感慨。 天色虽晚,可时辰尚早,安憩下来之后,便有些犯困。成青云干脆褪了衣裳,钻进暖暖的被褥中,合眼休息。 严寒中的暖窝总是最熨帖舒适,成青云这一睡,便睡到了酉时。 她困倦得只想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清婉来敲了两次门,问她可否用完膳,她不过敷衍回答,并未去开门。 直到膝盖有些隐隐犯疼,她才撑着起身,伸手摸了摸床边的衣裳,便摸到了青岚白日里给她的药,虽然匣子里也有南行止给的祛风膏,可赖在床上不想动弹,便懒得下床去拿了,直接倒了成青岚给她的药,慢慢地抹在膝盖上。 第178节 药味有些刺鼻,一开始很淡,发散抹热之后,气味便醇厚悠长,闻起来安神静气。 涂好药之后,正欲继续躺下,忽而听到有人敲门。 门外夜色绰约姗姗,风雪夜里,檐下灯笼摇曳,灯火朦胧,映雪拢然。 成青云放下药瓶,披好衣服,扬声问道:“是谁?” “是我,开门。”低沉清浅的声音,轻而柔,却沉稳如山。 成青云愣住,待反应过来,立刻裹好衣服,披上轻裘,疾步上前开门。 廊下灯火交织,光影倾泻荡漾,遥映雪色,悠然古雅。 风雪之中,亭然玉立着一人,他一身轻裘,手执灯火,踏雪而来。肩上轻沾雪花,立于这雪色灯火中,似有暗香幽袭,似有人秉烛而来,风雪归人。 他手中薄纱宫灯随风轻摇,灯火旖旎明亮,柔美的光影,写意般勾勒玉立颀长的身影,岿然雅致,令人动容。 “世子?”成青云愣了一瞬,讶异地看着他。 许是雪色光影摇映,南行止俊利的眉眼隐没在晦暗中。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径直入了门。 门外撑伞的秦慕铮见状退开几步,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那眼神幽暗而复杂。 成青云若有所思,也来不及多问,秦慕铮已然出了庭院,她迟疑片刻,将门阖上。 转身入内,满室静柔。 南行止脸色平静,到桌前坐下,将食盒放在桌上。成青云见这食盒,稍稍惊愕。 这食盒精美绝伦,红漆渲染如火,雕漆游龙翔凤,更点缀花好月圆,装配称心如意,观音童子。更难得,食盒分为五六层,每一层既宽且厚,恐怕能放不少美食。 她轻轻嗅了嗅,已闻到食盒内飘散而出的香味。 南行止将食盒第一层揭开,白蒙蒙的热气蒸腾而上,成青云有些目瞪口呆,她呆怔地走过去,痴傻地望着食盒,说道:“从王府到这里也有一段距离,天这么冷,这些东西拿过来,竟然还没冷掉吗?” 南行止的手顿了顿,放下食盒盖子,指了指食盒最底层,说道:“这底层,是可以装沸水的。沸水的热气从下往上,可以使整个食盒一直保温。况且,这一路过来,车上一直热着水,水凉了,我就立刻换沸水,如此,食盒内的菜色便不会冷却。” “如此,”成青云偷偷地咽了咽口水。见南行止悠然自在地将食盒内的菜端出来,她暗暗数着,一共十八道菜。 西施舌、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芙蓉蛋、什锦火烧、梅花包子、红梅珠香、八宝野鸭、翡翠白玉卷、一品官燕、杏仁豆腐、清蒸三丝…… 最后端出两碗粥,一壶酒。 这分明是添酒开宴的节奏,成青云懵懂而疑惑,再三斟酌探寻地查看南行止的脸色,心里开始生出隐隐的忐忑。 南行止端坐于桌前,将灯拨亮,明媚的光轻轻闪烁,将房间照得旖旎熠熠。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坐于自己身侧,将粥放在她面前,说道:“尝尝看。” 成青云抿唇,迟疑地问:“世子,这些……都是我们两个人吃的?” “不然呢?”南行止轻笑着反问,“你希望还会有谁?” 他笑意淡淡,声音温和,可眼底总透出隐暗的冷,令人捉摸不透。 “可是……这么多菜,吃的完吗?”她眨眨眼。 “吃不完又何妨?”南行止握紧她的手,占有般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与她十指相缠。“我为你准备的,就是属于你和我的,为何需要他人来分一杯羹?” 成青云愣了愣,慢慢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今日一早便去了宫中,午膳不过随意吃了点,并未用晚膳,说实在的,她很饿了。她望着南行止,满足地笑了笑,纯澈的笑意令南行止心里发沉。 他抬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腰,一言不发。 成青云拿起筷子,犹豫着第一口要吃什么,她看准了芙蓉蛋,准备下筷,南行止忽然拦住了她。 她怔住,转头看着他。 他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说道:“先喝一杯酒吧。” 成青云道好,放下筷子,端起酒来,南行止举杯,轻轻地与她碰了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仰头喝下去,这才慢慢地将自己的酒喝完,一滴不剩。 酒味绵长醇厚,清雅甘甜,丝丝入扣,令人沉醉。成青云抿了抿唇,笑了,“世子,这是陈年女儿红,酿好了埋在桂花树下,埋了好多年了吧?” “是,十八年了,”南行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成青云的心微微一震,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低头拿起筷子,南行止却又斟了一杯酒,说道:“既然是好酒,就多饮两杯吧。” 他端起酒杯,先饮而尽,成青云也立即随他一起饮下一杯。 南行止再斟了一杯,与她轻轻碰了碰,“只有这三杯,这是最后一杯了。” 成青云忽而觉得手中的酒盏有些烫手,两杯酒下腹,绵长浑厚的酒力缓缓地渗入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沉醉缱绻。 她双眼迷蒙,沉醉之中,南行止俊利的模样越发温柔,她不疑有他,仰头饮下第三杯酒。 放下酒杯,成青云定了定神,轻声说道:“世子,我们吃菜吧。” “好,”南行止欣然应下,将粥推到她身前,“喝了酒可能有些醉,喝点粥缓一缓。” 成青云垂首看着这碗朴素的粥,与满桌的珍馐比起来,这碗粥实在普通寡味,令她提不起食欲。她正欲拒绝,便迎上南行止沉沉的目光。 他无声地看着她,将碗向她推了推。无声沉默去,温柔而强势,不容她拒绝。 她笑了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粥煮的稠密软绵,糯米黏而不腻,清甜恰到好处。粥里放了坚果之类,也煮的酥软美味。 “好吃吗?”南行止问。 成青云下意识点头,“很不错。” “尝到了什么?”南行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成青云轻轻地抿了抿,回味着粥的滋味,说道:“有红枣、花生……”她顿了顿,“还有桂圆、莲子……” 原本简单的食物,由婉转的语音说出来,突然变得缠绵而深切。 成青云的声音一顿,呆怔又茫然地看着他。 南行止轻笑,笑声似月下平湖般荡漾温柔。他端起自己的粥,也尝了一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的确有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 平静的心,似在这一瞬被打破,成青云心跳如雷,浑身发热。她呼吸凝滞而急促,无措地看着酒杯,还有粥。 女儿红、桂圆莲子粥。 虽说并未明说什么,可这其中热切又露骨的暗示,让她彻底慌乱了。 她沉默地坐着,心底五味陈杂,似有人将她的心剖出来,扔进油锅里,在扔进冰窖里。水深火热,煎熬不已。她努力想冷静下来,理一理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可浑然思索才发现,脑海之中是一片空白。 她握紧筷子,很是勉强地勾唇笑了笑,“世子,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南行止脸色微微沉了沉,又舒然而笑,他轻轻地握住她的腰,说道:“当然不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青云,你再仔细看看。” 成青云瞪大了双眼,桌案上的灯火明亮如昼,光影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得缠绵悱恻,她突然欣喜不已,又突然想要立刻逃离。 窗外雪雨纷纷,风雪低吟,万家灯火迤逦,在这风雪夜中,泛着温暖悱恻的珠光。 成青云慢慢握紧手,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世子,再不吃的话,饭菜就要凉了。” “嗯,”南行止淡淡地应答,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放开她的手,她如释重负般握筷子,去夹芙蓉蛋,蛋太滑太嫩,她的手指在轻轻地发抖,试了好几下,竟然将蛋戳烂了。 她气馁地想要放弃,收回手时,却被南行止握住。 他的手心温暖宽厚,将她紧紧地包裹住。 第243章 一封婚书 今夜的一切,似梦境般,如虚如幻,太不真实。 房间内温暖如春,外面的世界却是风雪霭霭。 成青云放下筷子,再没了进食的欲望。她强自镇定,目光明澈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依旧风轻云淡,泰然若素。仿佛一切变幻于他而言,不过平常尔尔。他清淡而笑,说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你自己拿出来看看。” 成青云侧首看着他,带着疑惑。 “就在我的衣袖中。”南行止说道。 他进门时,已经褪去了披在肩上的轻裘,内里一身深衣,衣服颜色却是绮丽的红。锦绣红衣,衣褶似涟漪般,在灯下泛着光泽,其上精美暗纹熠熠生泽,成青云双眼氤氲朦胧,看不清楚这绚然色彩。 他极少穿这样绚然的颜色,这素红,灼热得就像心里的热血,缠绵悱恻。尊贵而容雅。 他轻轻拂了拂衣袖,说道:“就在左手袖中,你拿出来看看。” 成青云低头看了看,广袖宽松飘逸,看不出放着什么东西。她屏住呼吸,用手试探着摸了摸,摸到之后,迟疑了片刻,拿了出来。 也是一片红。红色之上,印烫着金色的龙凤,龙凤盘旋交缠,捧出一个“囍”字。 成青云手指一松,这古雅而精贵的婚书险些落在地上。 南行止抬手接住,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将婚书展开,放置于桌上。他起身,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轻裘,在轻裘的内袋中,拿出笔墨,还有一盒雅巧的印泥,走了回来。 成青云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内心涌出的狂喜还有忐忑,在心中无数次交缠挣扎之后,终究化为平静。 南行止心热如火,满心期待,却在触及到她平静又隐忧的眼神时,脸色微微冷了冷。他蹙了蹙眉,慢慢地走到她身前。 高大的身影温存地将她拢住,成青云全身僵着,抬头看着他,似仰望着一座深入云岚的高山。 安静的雪夜,有风沉缓而温柔的低吟,也有雪簌簌的清唱,还有两人无声的呼吸声以及心跳声,丝丝入扣,萦绕不绝。 他将笔墨放在桌上,坐在她身边,目光胶着凝睇着她。 “青云,这是一份婚书。”他淡淡地说道。 成青云定住,片刻后,才轻轻点头。 他将婚书打开,其上飞舞行云般的字迹浮现在她眼前。 并没有繁复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多余地赘述修饰。这婚书,简洁明了,其上只有她和他两人的名字和生辰。 她看着最后一行“结为姻缘,永世为好。”几个字,满心的热忱和担忧,忽而平静下来。 南行止研磨,提笔,没有犹豫,笔走龙蛇却谨慎庄重地落在自己的名字,片刻后,将笔递给她。 成青云如一尊雕像,唯余一双眼睛微微闪烁着,氤氲着柔软的水汽。她紧紧地咬着牙,几次握紧手指又放松。终究,她低下头,避开南行止沉静如渊的目光,轻轻地摇头。 “世子……”她声音虚浮无力,却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才说出话来,“我不能签婚书……” 南行止沉默,脸色失落阴沉,却没有太多意外。他依旧温柔,依旧深情,只是眼底的热忱和期待,全部都被凉水泼透了般。 第179节 他放下笔,手指轻轻地按在婚书上,眼色深沉,唇角依旧含着笑意,轻声说道:“为什么?” 成青云咬唇,欲言又止。 他慢慢地抬头,那冷淡的笑意让成青云的心忽而紧蹙。 “成青云,我以为,自我向你表明心意时,你我就已经相许一生了。”他话音很淡,可语气很沉。 成青云眼中瞬间盈满泪水,酸涩而刺痛。她咬唇,直到压抑住即将决堤的眼泪,才轻声问:“世子,我才该问你为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世子待我的真心,可是,我却不明白世子为何突然要签下婚书……” 她极力让自己平静,可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她双眼微红,漆黑的瞳孔似浸过水的珍珠,却倔强地不肯给他看见丝毫的泪光。 “情之所至,理所当然,”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强硬的目光稍稍柔软下来,“青云,这就是原因。”他倾身靠近她,在她耳旁轻声说道:“我心里只有你,你心里也只有我,你我两情相悦,难道不该终成眷属?” 他微微侧首,从袖中拿出一对红烛,揭开桌上的灯罩,将红烛点燃。 灯火摇曳,光影熹微,将他俊俏的轮廓映得柔和而温暖。 那对红烛,光芒刺得成青云双眼发涨。 “你看,合卺酒,成婚宴,还有桂圆莲子粥、婚书都有了,若是你我成婚,又何必在乎他人看法?”南行止热切地看着她,“青云……” “世子,”成青云轻声呢喃般叫着她,“我……” “成青云!”南行止脸色一凜,“你自问,你我相识以来,我对你如何?”他目光沉沉,“我南行止不是无私的人,不会做那些不求回报的傻事。只要我付出了,就必定要得到回应!” 成青云抿紧唇,呆怔地看着他,她在不断的说服自己,却又不敢轻易下定决心。她从前,并未觉得与南行止之间有何区别。可如今,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她与南行止之间的阻碍,岂止是身份上的差别,更是牵扯广泛复杂的鸿沟。 南行止合上婚书,手掌重重地按住,冷声道:“若是你真的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她豁然抬头,紧绷的弦快要让她窒息了。 南行止轻笑,平静从容的神态举重若轻,一举一动,都在牵扯着她的思绪。 “我南行止,并不做强迫人的事情。”他眯了眯眼,“除非,你告诉我,你心里另有他人。” “没有!”成青云不假思索,立刻否认,她殷切地看着他,狠狠地摇头,“我没有,世子……我心里,也只有你。” 南行止脸色稍霁,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印了印,“既然没有,为什么不愿和我成婚?” 紧张和惶恐缓缓地平复下来,她抿唇,抬头看着他,目光诚恳而动容。 “世子愿意听我解释吗?”她问。 南行止点点头,“你说。” 满室旖旎华光,轻垂重连久久留香。分明温暖而安然,她却出了一身冷汗,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南行止将她的手拢在手心里,轻轻地搓揉着,将自己的温度渡给她。他耐心地注视着她,静静地等待她回应。 须臾过后,她才慢慢地理出些头绪来。 “世子,并非我不愿与你成婚,只是我如今是朝廷的官员,身份是一个障碍。若是我与你成婚,或许会有无数的危险和隐患。” 南行止面色不改,只轻轻蹙眉。 “如今你我涉身朝廷的纷争之中,每一步走得都步步惊心,何况,你我身边,还有那么多谜团和危险没有真相大白。”成青云娓娓道来,语气却轻柔委顿。 忽而她笑了笑,明澈的眼睛看着他,“其实,就在刚才,你写下婚书的时候,我也想写的。我想,若是能在你身边,哪怕我一辈子都伪装起来,哪怕永远都不能以真实的身份与你并肩,又如何呢?哪怕有一天,露出端倪,让人说堂堂瑞亲王世子,其实是个断袖,又如何呢?可我不想,我不想以伪装的假面目,永远只能在你身后,永远只能寻求你的庇佑。” 南行止只淡淡的笑了笑,“青云,若是如此,你想等到何时呢?”他蹙眉,“世间地事,本就难定,谁能保证这一刻是安然无虞的,那下一刻不会危机重重呢?” 成青云心头一荡,轻轻低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世子会突然想和我签下婚书?”她咬唇,“王妃知道吗?” 南行止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今日下朝之后,你为何去安化门?” 成青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也没有迟疑,如实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父亲,所以去看看。” “令尊?”南行止眸色微深,“令尊与安化门有关系吗?” “倒也没什么,”成青云摇头,目光淡然而缅怀,“我只是依稀记得,我幼时,父亲带着我和青岚离开京城时,是从安化门出城的。” 两人的身影笼罩在熹微温柔的光影中,烛火摇曳闪烁,两道身影相映交缠,亲密无间。 南行止轻轻说道:“原来如此……”他忽而抬眼,审慎地看着她,目光沉冷而审视,“那为何,成青岚也在,甚至……他抱了你?” “因为我与他一样,都想起了父亲。”她回忆起父亲,心绪渐沉,并未过多注意南行止口吻中的冷意,“他抱我,也不过是出于兄长的安慰而已。” 南行止似笑非笑,“你将他当做兄长,他却未必。”他抬手,轻轻扣住她的后颈,慢慢将她压近,“青云,以后不要让他接近你了,可好?” 成青云蹙眉,欲言又止。她突然莞尔,“世子,难道你是因为发现青岚抱了我,所以才急着要来与我成婚?” 南行止顿了顿,“那又如何?” “世子连我兄长的醋也吃吗?” 似大雪之后,彩彻区明,成青云心底雀跃而安霁。她心底一时百转千回,欣喜与动容齐齐涌上心头。 第244章 洞房花烛 风雪之夜,光景无声流逝。南行止将成青云抱在怀中,两人静静地望着窗外皑皑白雪,簌簌飘落。 身后烛影摇红,红烛烛火氤氲。 半晌过后,成青云突然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回头,望着满桌子的菜,轻轻一叹。 南行止无声而笑,“饿了?” “嗯,”成青云点点头,“世子,准备了这么多菜,还是吃了吧,否则就浪费了。” 南行止用手摸了摸那碗粥,还是热的,便轻轻点头,“好。” 成青云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地把粥喝完,再吃了点清淡的蘑菇和三丝。再陪南行止饮了些酒,便有些犯困。 南行止见她双颊微微泛红,抬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伪装的妆容之下,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她如今,想要立刻恢复真实的身份,实在勉强。 她有所顾虑,他何尝不是。可他情愿抛开一切羁绊,但理智与现实却不容得他纵情。 罢了,能试探出她的一番真心,也不枉此行。 他收好婚书,“青云,若是你想签这份婚书了,就告诉我。但是一旦签了,就不许反悔了。” 成青云已然有些醉意,朦胧中听见他的声音,点点头,说道:“好。” 她起身洗漱,南行止带着她走到床边,从身后轻轻拥住她。 “合卺酒也喝了,婚宴也吃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洞房了?” 成青云一个激灵,立刻转身,紧张又警惕地看着他,“世子不回王府吗?” “雪下得那么大,况且,已经那么晚了,你忍心让我回去?”他将下颌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青云,你已经拒接我一次了,不要再拒绝我第二次。” 片刻后,成青云轻轻点头,“世子,我把床分你一半吧。” 南行止挑眉,他或许不过试探着说说,但没想到她会答应。他还未说话,成青云便从他怀中挣脱出去,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套干净的被子和枕头来。 她将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挪到床里,又把干净的被子铺好,说道:“这样就可以了。” 南行止无奈地摇头,“难道不该同床共枕吗?好歹你我也是喝过合卺酒的人了。” 许是陈年的女儿红太过醉人,又或许是红烛氤氲,成青云的脸微微发红,似即将熟透的果子。 她俯身,摆好枕头,低声说道:“世子,我的枕头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您就委屈一下,和我同床吧。” 南行止在床边坐下,褪了外衣和鞋子,轻轻地拍了拍身旁的被褥,“你也坐下。” 成青云迟疑了一瞬,说道:“世子,我为你取簪吧。” 她爬到床上,坐在他身后,轻轻地取下他头上的玉簪,再将他绾编好的头发放下。 头皮上的触觉轻柔敏感,他正欲说话,却发现她轻轻地握住自己的头发,轻轻地梳了梳,随即便放下。 “好了。”说罢,她快速掀起自己身后的被子,钻了进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方才就一直在想,若是当着他的面脱下衣服钻进被子,难免会尴尬,便突然想了这个办法。趁他背对自己时,快速睡好。 南行止无可奈何地一笑。起身,亭然而立。红烛灯火,笼罩在他柔软的衣袂上,为他颀长清俊的身躯镀上旖旎的光晕。 成青云见他掀起被子,慢慢地上了床,在躺下之前,挪了挪枕头,将两个枕头挨在一起。他枕上来时,如墨的青丝无意间与她的头发交缠,不分彼此。 她僵了僵,神色有些不自在。 南行止转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灯光如晕中,她的肌肤细腻如刚刚剥好的鸡蛋,柔软弹嫩,犹如无瑕的美玉。虽则她依旧维持着伪装,可他的眼里,早已将她本来的模样深深地镌刻描摹过了。 “怎么了?”他轻声问。 成青云微微僵着,没动,“世子,你压到我头发了。” 南行止失笑,忽而觉得那一枕的青丝似如数的丝线般,纠缠着两人。他轻轻抬了抬头,成青云立即将头发拢好,不至于再被他压住。 她平躺了一会儿,听见两人平缓均匀的呼吸,意识分明困倦,可却丝毫没有睡意。她一动不动,感觉南行止似乎已经睡着了,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借着烛光,她小心翼翼地用眼尾余光看了看他,他双眼轻阖,侧颜轮廓起伏俊俏,睡相倒是格外好看的。 闭上双眼,决心睡觉,突然感觉脚边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探了过来,很快,将她的脚缠住。 她一惊,全身僵住之后,下意识想要起身躲开。 南行止却及时按住了她,“别动,好不容易睡暖和了,动了漏风会着凉。” 成青云的脚被他缠住,他的双脚很温暖,熨帖地与她的脚紧紧地贴着,“睡了这么久,脚怎么还是凉的?” “睡一会儿就暖了,”成青云有些局促,十个脚趾头轻轻地蜷缩着。 “嗯,”南行止淡然的应着,却是得寸进尺,彻底越过被子,将腿伸到她被子里,“我帮你捂一捂,暖得快些。” 成青云想要婉拒,却没来得及。他早有准备,掀起被子,身体快速地靠了过来,钻进她的被褥中。 “世子……”成青云犹如被煮熟的虾子,顿时无地自容。 南行止轻轻地揽住她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指下的触觉令人浮想,凝腻软滑。 “你怕什么?”南行止的唇若有似无地贴在她额头上,“就算今晚真的洞房了,咱们还有婚书。等你签了字,我也赖不了了,你说呢?” 成青云咬牙,“世子为瑞亲王嫡子,一举一动关乎王府,还是克制些比较好。” 南行止淡笑,“只要你不动手动脚,我便能克制。” “我何时动手动脚了?”成青云蹙眉。感觉他的呼吸似羽毛般浮在脸上,她赶紧往后退了退。 第180节 “那不一定呢,”南行止轻轻垂眸看着她,“若是你等我睡着了,趁机对我不轨,我又如何知晓呢?” 成青云暗暗地乜了他一眼,“世子你放心吧,我睡相很好。” “是吗?”南行止质疑地看着她,“当初是谁对我说,自己睡觉总爱夹东西,见什么就夹什么,嗯?” 他最后一个“嗯”字尾音上扬,若有似无地撩着人般,让成青云心忽而加速跳动。 她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没关系,”南行止拢着她的肩,“我夹着你就够了。” 成青云浑身发烫,顿时也不觉得冷了,她突然就明白了一个真理,在床上睡觉的南行止,与平日里霁月风光的南行止是不一样的! 她咬唇,轻声说道:“世子,我困了。” 南行止暧昧含糊的“嗯”了一声,“睡吧。” “不灭灯吗?”成青云喃喃地问。两人相拥,温暖舒适,被子里的温度氤氲着,让她舒服地一动不想动。 “不灭,”南行止侧身,“我为你挡着光,你睡吧。” “你不睡吗?”成青云眨了眨眼,因困意上涌,双眼有些湿润。 “要睡的,”南行止点点头,只是有她在怀,他却舍不得睡着。只想借着那对红烛的光,静静地看着她。 成青云静静地躺了会儿,最终敌不过困意,沉沉地睡着了。 南行止轻轻地拨开她脸旁以及额上的碎发,静静地端详着她。 秦慕铮回禀说,成青岚在和她辞别之前,让她记得两人的承诺。她到底答应了成青岚什么? 夜色过半,他依旧毫无睡意,独自轻手轻脚地撑起身来,将衣袖中的婚书拿出来看了又看,终究是无奈而遗憾地喟然一叹。 他重新躺好,将她抱在怀中,一床被子,一个枕头,拥住两个人,两人彼此相贴,如两棵纠缠相依生长的树,根紧握在地下,叶也相触在云中。 其实熟睡之后的成青云,安静得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连呼吸都是浅而甜的。 他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阖上双眼休憩。 一夜无梦。 次日,京城的晨钟伴着晨曦淡淡曙光,沉缓温柔地飘荡过银装素裹的城市。 成青云准时在钟声中醒来,浑身软绵舒畅,只想赖在床上,一动不动。 窗棂之上,映着淡淡熹微,泛着雪色。桌案上的红烛早已熄灭,房间内,唯余微光澹澹,柔静似水。 眼睛还有些酸涩,反应也有些迟钝,正欲慵懒地伸个懒腰,忽而感觉腰间有什么东西搂紧了些,她猛地一怔,全身僵住。 下一刻,有人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清浅的呼吸浮在她耳畔,“醒了?” 成青云惺忪的睡意顿时去了大半,多少温柔绮丽入梦而来,纷至沓然。她顿了顿,立刻起身,却被南行止按住。 “今日是休沐,用不着起那么早。”他低哑着声音说道。 成青云轻声喟然,也不想起,转头看了看窗外,冬日的天明,总是姗姗来迟,熹微的光芒,似夜里的萤火虫,忽闪而迟缓。 “再躺一会儿,”南行止说道。 她往一旁挪了挪,干脆闭上眼睛假寐。平静下来,所有的感觉和记忆,也瞬间变得敏感起来。 被子里的温度氤氲徜徉,似水乳.交.融。她正听着他的呼吸声,下颌突然被人轻轻捏住,她立刻睁开眼。 明澈的双眸在晦明晦暗又清纯的微光中,带着惺忪的妩媚和慵懒。 南行止眯了眯眼,俯下去,吻上她的唇。 成青云僵住,下一刻,下意识伸手想要将他推开,还未行动,他早已轻松翻身,沉重却踏实的身躯轻轻压了上来,强势又温柔的怀抱将她轻松地桎梏着。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他明朗的模样,在微弱的光芒中,无尽的温柔,却又无尽的火热! 第245章 霜华露浓 成青云感觉自己似沉浸在温暖的水里,整个人被南行止轻而易举地包裹着。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唇,浅尝淡品。灵活的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腰,再慢慢向上,扣住她的肩膀。 轻薄的中衣很快如蝉蜕般,慢慢地被剥去,露出滚烫凝华的肌肤。她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躲闪,他的身体紧贴而致。 连唇舌也得寸进尺,从浅尝变为深吻。她瞬间窒息,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可也在煞那间变得无限敏感。 他如山,而她如围绕山迂回萦绕的水。他用伟岸和强硬,强势地探寻着她身上的每一处玲珑起伏,温存地感受着她的柔软和缠绵。 她的挣扎和回拒,更像是欲拒还迎的娇嗔,于他而言,就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按捺了整整一晚,或者太久太久的赤热终于怦然而出,他勾住她的舌,引到着她回应。 她双眼湿润而迷蒙,沉醉了般。 南行止的手从她光裸浑圆的肩头滑下,慢慢越过胸腔柔软的起伏,停在她平坦的腹部。 她呼吸急促,小腹也起伏不定。在他指尖落下时,她浑身僵了僵。 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可毕竟伤势严重,终究留下了伤疤。她有些自惭形秽,庆幸此时盖着被子,不至于让那些狰狞又恐惧的伤痕暴露在外。 他蹙了蹙眉,沿着指尖下的伤疤,从头轻轻地摸到尾,触感有些凹凸起伏,却依旧凝滑软嫩。 两人紧紧相依,亲密无间,连呼吸的节奏都惊人的相似。她脸上泛着潮红,茫然又热切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似无声的邀请,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俯身。这回,他的双手不再她身上流连,而是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身上。 成青云在触摸到他滚烫又伟岸坚实的身躯时,双手轻轻颤抖。 他的吻再次落下,在唇上流连片刻,沿着下颌、颈部、锁骨……蜿蜒而下。 她心跳如雷,忽而想到昨晚的婚书……他是否在拿出婚书之前,就已经把接下来的一切都计划好了?甚至是洞房? 她有些害怕,却又很是渴盼。等她意识到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自拔,心甘情愿地沦陷了。 南行止定了定,感觉她已然做好准备,便决然不会停下来。哪怕她反悔,他也不想停、不愿停了。 她闭上眼睛,打算英勇就义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两人一怔,成青云犹如被瞬间拉回现实,她羞愧不已,连忙用拉着被子,裹住肩膀。 南行止一脸阴沉,深吸几口气之后,冷声问道:“谁?” 好一会儿,才听到清婉的声音,有些害怕,有些谨慎,“先生……那个,世子的侍卫来找……” 南行止额头上泛着涔涔的薄汗,他懊丧又不虞地看着身下的成青云,深吸几口气之后,不甘而愠怒地问道:“什么事?” 清婉颤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秦侍卫说,是急事……” 成青云伸手推了推南行止,顺手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南行止抬手狠狠地捶在枕头上,紧握的拳头微微冒着青筋。成青云无可奈何,伸手将一旁的衣服拉过来披上。 许久之后,南行止才翻身躺下,平复情绪和气息。 成青云快速穿好衣服,回头谨慎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感觉南行止此时不好受,但逃过一劫的她无比的庆幸。 她咬了咬唇,将南行止的衣裳递过去,“世子,起床吧,或许秦侍卫真的有事。”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起床穿衣、梳头。 深衣在身,玉冠束发,款带翩然,褪去在床上的慵懒肆意,衣装在身的南行止,依旧霁月清风,雅贵如玉。 成青云打了水来,两人一起洗漱。她习惯了简单的生活,洗完手后,打算把手上的水甩开,南行止却拿了毛巾,将她的手擦干净。“冬天水干得慢,洗手之后还是擦干比较好。” 整理完毕后,成青云推开门。 世界浑然白玉妆成,银装素裹。雪已然停歇,茫茫辽阔的京城,犹如粉雕玉砌。淡淡的曙光泛着金色,在雪上闪烁,折射蜿蜒。 “世子,雪停了呢,”成青云心情舒畅,回眸一笑。 她身后一片雪色熹光,映衬得笑靥爽利明净。身上简约的长衫轻裘,也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明丽动人。 “嗯,”南行止眉眼含笑,对她招了招手,“进屋吧,外面冷。” 正欲进屋,忽而见秦慕铮从院外走了进来。 南行止一看见他就没好脸色。秦慕铮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成青云,硬着头皮进了屋,向南行止行礼。 成青云去了厨房,与清婉一起张罗早膳。 “何事?”南行止正色问道。 秦慕铮恭敬地看着他,说道:“今日一早,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已经去了王府,说是有要事要见世子。” 南行止蹙眉,抬手揉了揉眉心,了然地点点头,“左不过就是宫中年关里的事情。” “是,”秦慕铮说道,“两位大人已将年底的一应事情陈述于奏书,皇上看了之后,吩咐说,让世子督促负责。” “好,”南行止轻轻地拂袖,“等用完早膳之后,我便入宫看看。” 秦慕铮退下之后,成青云端着早膳进了屋。 卫宅准备的早膳虽不是珍馐,可也是美味。清婉的手艺不错,成青云照平日里南行止的口味稍作改动。 她揭开盖子,冒着热气的青菜粥香气四溢。 南行止昨夜只饮了酒,喝了几口粥,倒是很想尝尝成青云的手艺。 除了粥之外,还热了几道昨晚带过来的菜,口味比较清淡。 粥煮的很稠,米粒饱满,洁白如玉,粥里有浅淡的蛋花,还有碧绿新鲜的豌豆尖。 成青云盛了两碗,坐下来与他一起喝粥。 “吃过之后,我们去皇宫一趟,”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怔了怔,微微颔首蹙眉,忽而便想起皇宫中的一连串案子来。 “只是去宫中看看礼部和工部准备的情况,”南行止淡淡地说道,“毕竟年底,皇宫内是要大半一场的,辞旧迎新。” 成青云微微地点点头,青菜粥喝下腹,悠然间生出满足与温暖。她抬头看了看南行止,发现他已然喝了三碗粥,心情不由更是舒畅。 用过早膳,便往皇宫而去。 街道上的雪,大部分已被街道两旁的住户扫干净,只是需得小心行驶,否则容易打滑。 皇宫内,四处景致却是白雪皑皑,冰天雪地并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越发衬得皇城的威仪与壮阔。 第181节 宫人们将道路上的雪清扫干净,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往前紫兰行宫。 “紫兰行宫中有温泉,温度比其他地方更温暖些,故而每一年冬日节庆的宫宴,都在紫兰行宫举办的。” “如此,”成青云轻轻点头。 果然,还未达到紫兰行宫,远远的,便见雾霭濛濛,蒸腾而起,飘繆白雾似仙境,紫兰行宫笼罩于淡淡雾霭之中,若隐若现,绰约婉致,如琼楼玉宇。 一池湖水绕行宫,蜿蜒潺潺,湖水之上,白烟寥寥。这一路而来,所见流水,大多被冰封,而这紫兰行宫之上的水,竟是活水,水面之上,仙鹤横渡,菡萏亭然田田,水光接天,白雾横江。 两人走过池边小径,两旁草木蓊郁苍翠,草木间有鸟兽来往。 成青云甚至看见一只准备存粮的松鼠,攀到水边的一颗松木上找松果。 行宫内热闹喧嚣,走入殿内,成青云浑身竟有些发热。南行止褪去轻裘,殿内的宫女立即上前来收好。 远远地,便见殿内有两人迎了上来,“世子,您可算来了。” 南行止点点头应了,便与两位尚书探讨行宫的布置。 “今年有些地方或许与往年不同。戏台子和其余布置,可以循旧例,只是祭天大典,恐怕要比往年更隆重些……”礼部尚书恭敬地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是,”南行止找了处位置坐下,“天子祭天,也接受全城百姓跪拜。皇上执政也有些年了……”他轻轻地敲着扶手,“所以,要隆重,明白吧。” 礼部尚书神色一凜,立即点头,“自然明白。” 殿内烧着火盆,又有温泉水从地下流淌过,成青云只站了会儿便觉闷热。 她慢慢地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些,通风透气。 这窗棂临水而开,可见行宫外白雾纵横萦绕,水天之间,一片涟漪,一片白雪。仿若这一方天地,囊括四季盛景,美不胜收,别见风致。 忽而听到殿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说笑声,成青云闻声望去,见几个宫人簇拥着一对璧人缓缓走了过来。 竟是嘉仪公主和驸马。 嘉仪公主顾盼生姿,雍容淡雅,双目流眄间,看见了倚窗而立的成青云。顿了顿之后,与身旁的驸马低语几句,随即便朝着紫兰殿走了过来。 成青云连忙迎出去,恭敬地行礼,“拜见公主、驸马。” 嘉仪公主轻轻地抬手,“免礼,成大人怎么入宫了?” 成青云回答:“在下是随世子一同入宫的。” “看看,”嘉仪公主掩唇轻笑,“世子对你可真是看重。”顿了顿,她深深地看着成青云,说道:“不过说来也对,你如今在刑部,所破获的案子自然不少,可谓是居功自傲。”她抿唇,“就连睿儿被害的案子和驸马受伤的事情,也需得感谢你。否则,本宫还会被凶手蒙在鼓里。” 成青云轻轻蹙眉。 前一段时日皇宫内发生的几起案子,沈太妃、三公主被害一案、包括嘉仪公主侍女睿儿被害一案,虽然明面上已经结案,可这其中牵连的谜团却没有解开。 萧妃和彩月的死,将太多太多的隐秘带到了地下,死无对证,也无从查起。 “外面站着有些冷,入殿看看。”嘉仪公主搀着驸马,一同入了紫兰殿。 第246章 重查旧案 南行止恰好与两位尚书说完,起身时自然而然地寻找成青云的身影。 他看向殿门,见成青云和嘉仪公主等人一同走进来。 嘉仪公主与驸马先向南行止行礼问好,南行止颔首,并未多言。 驸马环顾紫兰殿一周,轻轻一叹,“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宫里过年。想来,要比在龙泉山庄更隆重许多。” “左不过就是宫宴祭天守岁之类的,我在宫里时,每年都这样,没什么新意。”嘉仪公主说道。 “驸马在宫中可还习惯?”南行止出于礼节,随口一问。 “还好,”驸马温润地点点头,又怜惜地看着嘉仪公主,“只是委屈了嘉怡,这京城寒冷,她这些年早已习惯了龙泉山庄温暖的气候,一入冬,便有些受不住了。” “紫兰行宫有温泉,温度比其他地方要怡人些,驸马可带着公主常来走走。”南行止说道。 嘉仪公主寡淡地笑了笑,“气候寒冷倒还可以忍受,只是这皇宫,已经物是人非,我想念的父皇和太子弟弟都不在了。每次看到宫中景致就会触景伤情。”她轻轻地垂首,“何况,本宫带来的唯一一个亲信的侍女也被人杀害,自然心里不平。” 南行止无声而笑,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皇上何时才会让本宫和驸马回龙泉山庄。”嘉仪公主探究审慎地看着南行止,若有所思。 “皇上体恤公主少回娘家,今年留在宫中过年,不是也很好,至少,这里有许多陪伴公主长大的亲友。”南行止不冷不淡却十分得体地安慰道。 嘉仪公主却微微沉了脸色,“这皇宫里危机四伏,更是人心难测,本宫的驸马和侍女都会被人暗害,本宫实在不敢在这皇宫里多待一天!” 驸马暗暗地拍了拍嘉仪公主的手,以免她情绪激动失了体面。 “世子,在下与公主还有其他事情,便先失陪了。”驸马向南行止行礼,恭敬地说道。 南行止轻轻地点头,“如此,公主与驸马请自便。” 驸马扶着嘉仪公主逶迤而去。 南行止吩咐宫女将披风拿过来,成青云见状,也披上披风,两人偕同离开紫兰行宫。 她脚步稍显迟疑委顿,南行止回头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成青云抬头看着他,轻声问道:“世子,你认为沈太妃的案子,真的彻底结案了吗?” 南行止蹙眉,若有所思,他上前半步,靠近她,压低声音,“你想到什么了吗?” 果然丝毫细微的情绪都无法瞒过他敏锐的眼睛。她转身,看向水光粼粼的湖面,湖面之上有翩然鹤影如惊鸿掠过。 水过无痕,可只要是人做过的事情,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试图追查萧妃,追查与萧妃相关的人,可世人都懂掩饰,如何能顺利查破? “我想去查一查沈太妃,”成青云喃喃地说道,“萧妃、沈太妃、嘉仪公主……有些人死了,线索便没了,有些人活着,可是却因为不信任而隐瞒。所以,我想查一查沈太妃,或许有线索。” 南行止蹙眉,“可是,沈太妃的宫殿,皇上早已让人查过,并没有任何线索。” “他人查案与我查案的方式和所看的角度不同。”成青云转身,直直地看着他,“世子,你让我查一查,说不定就查到线索了呢?” 南行止轻笑,不疑有他,喟然摇头之后,轻声说道:“好。”他轻轻地将她宽松的披风拢好,“我这就去向皇上说明,暗中调查沈太妃。” “多谢世子,”成青云舒展眉眼,“我想去沈太妃的宫中看一看。” 南行止轻轻地点头,转身向议政殿而去,“既然是暗查,便不要惊动太多人,皇上想来也会答应。” 两人出了紫兰行宫,南行止忽而停下来,垂眸看了看她的膝盖,“今日很冷,你的腿还好吗?” 成青云行动如常,她摇头,“没事,世子,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娇弱。” 南行止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轻轻地握紧手指,今日一早触及她温软滑腻的肌肤,直到此刻,那感觉还清晰而缠绵。 他往日里,也觉得她或许是个硬骨头,可当她在自己怀中化为柔软的水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她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较弱。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只淡淡地笑了笑。 到达议政殿,未经传召,成青云无法入内。见南行止入殿之后,她便在廊下等候。 不过片刻,南行止便出来了。他立即带着成青云离开。 “今日已晚,不如明日再来?”他快速地握了握她的手,指尖温软,并未受冻。 成青云摇头,“反正都在宫里,不如就去看看。”她轻轻咬唇,“我怕节外生枝。” “也好,”南行止点点头。 今日天气晴好,雪虽未化,可不算太冷。 两人到了沈太妃宫外,宫门之外的石阶,已被一层白雪覆盖,白雪平整洁白,没有任何瑕疵与足迹。 成青云踩上台阶,轻轻地敲了敲宫门。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脚踩在雪中,发出婆娑而低哑的轻响。 门从内打开,迎出来的只是一个年长的宫人。她看了看南行止,立即行礼,“奴婢拜见世子。” “不必多礼,”南行止轻轻地抬了抬手,态度温和,“我与成大人路过此处,便想起沈太妃,想要进去祭拜。” 宫人立即感慨地看着南行止,立即侧身,将南行止请进入。 人去楼空,往日一派融融的宫闱,此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这宫内,只剩你一人了吗?”南行止问道。 宫人在前方引路,轻轻地垂首,恭敬地回答:“是,奴婢原本是沈太妃身边的宫女。太妃去世之后,其他的宫人,都各自寻了出路,有的到其他宫去了,有的年纪到了放出宫了。”她轻轻一叹,“这宫殿,往年也不知会派给哪位宫妃娘娘居住。奴婢寻思着,等开了年,也可以向贵妃娘娘陈情,让老奴出宫养老。” “如此,”南行止轻轻点头。 “世子、大人,请到正殿稍作休息,奴婢去斟茶。” “不必了,”南行止说道,“我只是随意看看,并不会久留。”顿了顿,又说道:“你去准备一个暖炉,这宫殿,可真冷。” “是,”那宫人欠身恭敬地离开。 成青云环顾这正殿,一应陈设雅致简约。沈太妃为人端庄雅静,正殿内的摆设也多为花草盆景,很少见名贵的器物。 “这里并不是沈太妃的起居之所,或许并不会有什么线索。”成青云说道,“而且,沈太妃去世之后,这里的许多东西,都被各宫的人拿走了。” 南行止轻轻点头,“不如去太妃的寝殿看看?” “是,”成青云赞同地点头。又在正殿内四处看了看,便准备去寝殿。 恰在此时,那宫人拿个两个暖炉过来,递给南行止与成青云。暖炉用厚厚的棉布包裹着,炉内装着炭火,很是暖和。 成青云将暖炉拢进袖中,稍稍顿了顿,看向那宫人,问道:“平日里,沈太妃最爱做些什么?” 宫人面色追思而哀戚,说道:“太妃娘娘最爱字画,平日里闲来无事,最喜欢自己画画写字。她与先皇一样,都喜欢王右军的字,所以经常临摹练习。” “可否带我去看看?”成青云问。 宫人稍稍迟疑,便说道:“请大人随奴婢来。” 宫人将两人引到沈太妃的寝殿中,说道:“太妃娘娘平日里所练习的字画都在此处,只是,有些字画,已经随太妃一起下葬了。” 这寝殿以屏风相隔,分为三部分。最里间为卧房和书房,外间为玄关会客花厅。 外间并无可看,不过几幅字画,还有些喷在摆设。成青云直接入了书房,书房内阵阵墨香和书香,缕缕不绝。 成青云环顾一周,书房正中,摆放一台楠木案几,案几之上笔墨纸砚以及书本图画一应俱全。案几两旁,有两个花开富贵的瓷缸,瓷缸内放着无数卷轴。 案几之后,是一排书格,书格之内,书籍字画摆放井然有序。 南行止随手从瓷缸中拿出一幅字画打开,又卷好放回去。 第182节 “都是平常字画,虽然字画都不错,可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没有太大的价值。” 宫人听了,轻笑,“世子说得是,娘娘平日里看到了字画,也就是图个喜好,拿来练练打发时间。若说要到着迷,还还不至于。” 成青云不以为意,从瓷缸中拿出字画,一副一幅地查看,南行止则从书柜开始查起。 他对宫人说道:“我和成大人随意看看,你不必多礼,若是有事,我会叫你的。” “是,”宫人欠身行礼,恭敬地离开。 成青云将暖炉放在地上,席地而坐,慢慢地查看。 “沈太妃还真是搜集了不少字画啊。”她说道。 “还有许多话本子,以及各种经史子集。”南行止翻开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听方才那宫人说,沈太妃也没对字画书籍有太多兴趣,她为何搜集这么多?”成青云将看过的字画放到一旁,“难道是因为宫中常年寂寞无聊,她用来打发时间的?” 第247章 宫里宫外 南行止低头看了看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的成青云,不由得轻笑。 “沈太妃……”他蹙眉,若有所思,片刻后,才斟酌地说道:“她并非才学之女,恐怕在入宫之前,也只读过《女则》、《女训》之类。书法嘛……”他看了看沈太妃的手札,摇摇头,“没什么造诣。”他淡淡地轻叹,“她对字画书法如此热衷,恐怕是因为皇叔。” 成青云愣了愣,恍然明了,“爱屋及乌?”她抿唇,“因为先皇爱书法字画,所以沈太妃为了迎合先皇,自己也开始研究搜集?” “是,”南行止点点头,“沈太妃在书法字画之上,并无太高的心得和造诣,所以自己搜集的一些字画书法等物,也不过尔尔。若是让行家来看,简直不堪入目。” 他很是嫌弃地打开一卷字画,说道:“像这种字画,恐怕会被皇叔当做草纸。” 他下颌轻抬,寝殿内光影流泻,将他倨傲而清隽的模样映衬得风华明朗。 成青云晃了晃神,继续翻阅字画。 两人在墨香书海之中穿梭查阅,互不打扰,却有无形的默契。 很快,南行止便发现了端倪。 “你过来看,”他转身,对她说道。 成青云扶着案几起身,由于久坐,她的腿有些痉挛。南行止走过来,将她扶到书柜前。 她看着一格空空的书格,格子中的书籍字画等,已经被南行止拿走了。她仔细看了看,并未发现书格的不妥之处。 南行止轻轻地敲了敲书格,漆红的楠木发出沉沉地空响。 “这格子里是空的?”成青云讶然,她也忍不住轻轻地敲了敲,或许是太用力,格子里的木板稍稍松动,她顺势轻轻一推,便将木板推歪了。 木板内,是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长形盒子。盒子外裹丝绒锦缎,缎上织绣祥云暗纹,庄贵而典雅。 “这是装画卷的盒子,”成青云将盒子拿出来,递给南行止。 南行止将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有一卷画轴。画轴装裱精美考究,且保存仔细,绫绢之上镶嵌淡淡鎏金,古雅精致。 他眉心微蹙,用手托住画卷天杆,托住卷轴,将字画慢慢展开。 成青云好奇而期待地看着画卷,直到卷中画蕊出现在眼帘。 画蕊之上,端厚沉稳、遒劲浑然的字体,宛若浮龙般出现在画卷之上,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入木三分。这字画,比起方才成青云所看到的,要精贵雅致得多。 不论这绝美且令人惊讶的装裱,这画蕊之上的字,也确实为大家之作! “王右军的字?”南行止将展开的画卷对准窗棂之外流泻而来的光,静静地端详了片刻,又摇头,“不,这不是王右军的字。” 成青云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明白了南行止话中的困惑。“王右军的真迹难得,沈太妃怎么会有?她不怎么懂字画,又如何知道这字画的妙处?” 南行止快速地将这字画从头浏览到尾,随即转身,将画卷平铺在案几上。他用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字画空白处的印章,喃喃说道:“这是真的。” “什么?”成青云愕然,“这字画,真是王羲之的真迹?” 南行止顿了顿,不禁失笑,“我说的不是这字画,而是这字画上的印章。”他为成青云指了指那空白处殷红的印章。 成青云仔细辨认,那印章的字体有些独特,她连蒙带猜,慢慢地读出:“晟晖之印。”她艰困地认读完,抬头看着他,问道:“我读得对吗?” “对,”南行止似笑非笑,“这是小篆体。”他修长的眉眼敏锐而凌厉,一字一顿地问道:“不过,你知道晟晖是谁吗?” 成青云摇头,“或许是书法大家,我对这些人都不怎么了解。” 南行止轻轻地点头,说道:“皇叔,其名南熠朝,字晟晖。” 静默片刻,成青云微微睁大了双眼,“你是说,这幅字画,是先皇写的?” 南行止蹙眉,沉思片刻之后,才笃定地点头,“这上面盖的,是皇叔的私印,应该是皇叔所写。”他很是费解地看着画蕊上的字,“皇叔最是推崇喜爱王右军的字,所以自小就临摹他的字。如果他写出一幅《兰亭集序》,再让人将字画做旧,恐怕,没有人能辨认出真假。只是……” “只是什么……”成青云问。 “这是这幅字画,到底写的是什么,我不太看得懂。”南行止微微摇头。 成青云能看懂字画上的每一个字,可那字画上的字,也只是单独的字而已,不成句子,不成诗词。 “或许这是先皇随手写的,想到什么写什么。没那么多考究,就像我们平日里随手写出来的字一样,没什么逻辑。”成青云说道。 “可为何,装裱得这样精致?”南行止眯了眯眼。 “或许是萧妃娘娘喜爱,自己找了装裱的匠人装裱呢?” “不,”南行止笃定地摇头,“这种装裱的手艺,谁也不会有,只有皇叔身边的一个匠人会。”他小心翼翼地将字画举起来,对准光,字画隐隐透光。 南行止指着一处空白,问道:“你看见了吗?” 成青云谨慎仔细地查看,发现空白处,有依稀模糊的痕迹,并不是用笔墨书写,也并非用刀钻雕刻,可那空白之处,在对准光线时,的确浮出一个字——“镜”。 “每一个装裱的匠人,或者说,每一个手艺匠人,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记号。就比如,磨铜镜的人,会在铜镜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或者店铺字号,以免与其他的磨镜匠人的镜子混淆。”南行止重新将字画放在桌案上,继续说道:“因为皇叔酷爱字画,所以就找了个装裱匠人。那装裱匠人的装裱技艺可堪一绝,深得皇叔赞赏,所以,那匠人,也算是除了皇叔的贴身侍人之外,与皇叔最亲近的人。” 成青云点点头。往往权贵之人,身边总有各种侍人。侍书、侍墨、侍茶、侍寝等等。 “而皇叔的那位装裱侍人,也有个独特的习惯,在每一幅自己装裱的字画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他留名的方法很独特,必须透光才能看见。”南行止娓娓道来,又轻笑,“有一回,我听见他说笑,说他自己没什么大志向,只愿将来有人提起皇叔书法时,能想到他,那么也算是名垂青史了。” 成青云挑眉,“这么说来,这幅字画,的确是先皇所写不错了?” “正是,”南行止沉缓地点头。 “沈太妃、先皇……”成青云低声如呓语,“世子,不如把这幅字画带走吧。” “正有此意,”南行止将字画收好,放入广袖之中。再把那书格的木板放回去还原,丝毫看不出被打开过的痕迹。 两人又在房间之中查看了半晌,并无其他所获,便打算离去。 成青云将火炉还给那宫人,道了谢。 宫人将寝殿的门关好,恭恭敬敬地将成青云与南行止送出宫去。 身后的朱门缓缓关闭,满庭皑皑雪色也隐没在寂寥的高门之后。成青云踏雪而出,在即将走出这长长的宫道时,她忽而回头。 “怎么了?”南行止问。 清淡的光映在皑皑白雪上,光辉淡淡,映衬着这座空荡荡的宫闱。 “上次我们来时,沈太妃这里还很热闹呢。”成青云喃喃自语。 南行止自然明白她心中的感慨。他泰然自若,伫立于宫道尽头,只静静地望着地上的皑皑白雪,其上两行并列的脚印。 “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南行止说道,“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就会努力进来。这个围城,总是如此。” “刚才那位宫人想要出宫呢。”成青云淡淡地说道。 “宫闱里的人想要出去,宫闱外的人想要进来,”南行止平静温和地看着她,“所以,这宫闱,总不会冷清。” 成青云点点头,“走吧。” 两人先行回了王府,冬日白昼短暂,到达王府时,霭霭暮色悄然而致。王府内朦胧的灯火次第亮起,灯光摇曳迤逦,在温柔的夜色中蜿蜒而去。 还未进入南行止所住的宅院,便见绿黛匆忙地走了过来。 “世子,”绿黛向南行止行礼,“方才王妃派人过来说,今晚设宴,请世子到正厅用膳。” “设宴?”南行止不明所以。 “王妃请了钟灵郡主,还有琅琊王家的公子过来。”绿黛说道。 “如此,”南行止蹙着眉,轻轻地点头,回身看见成青云,说道:“既然如此,你有人随我一同到正厅用膳吧。” 成青云为难地看着他,“世子,我还是先回卫宅吧。” “不用,”南行止丝毫不容得她拒绝,“在王府用膳不是更好,何况,我母妃和钟灵都挺喜欢你。” 说罢,他入了寝殿,很快便换了一身锦裘常服,手腕之上搭着一件雪白的轻裘,见成青云还站在原处,便上前摸了摸她的手。 “将轻裘穿上吧,”南行止说道,“你的手这样凉。” 成青云蜷了蜷自己的手指,任由他为自己披上轻裘。这轻裘白雪胜雪,在光影流转下泛着珠光,润泽顺滑,柔软暖和。 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这是去年围猎时我猎到的一只白狐,我让人用狐皮做了领子,其余的裘毛是其他白狐。”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不由得感叹,可也不由得雀跃欣喜。她或许应该坦然享受他给自己的温暖。 第248章 钟灵选夫 “走吧,去正厅。”南行止从绿黛手中拿过宫灯,轻轻地拢了拢她的肩膀,带着她往正厅而去。 两人上了游廊,游廊下一层轻薄的白雪泛着旖旎之色,光影摇曳交织,清娆温情。 “王妃还是打算撮合钟灵郡主和王公子吗?”成青云问道。 “看来是,”南行止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但母妃过于心急了些,太过急切,钟灵恐怕会厌烦。” “被逼婚,没有谁会高兴的。”成青云忽而想起自己庶母曾经想将自己远嫁南边,只为了得到男方所出的高价聘礼。比起自己的庶母,王妃对于钟灵郡主,简直是亲厚慈爱了。 南行止轻轻蹙眉,忽而轻笑,“去年……没遇到你之前,母妃也曾为我遴选世子妃来着。” 成青云心头一蹙,不安地看着他。他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略带恼怒酸涩地低下头。 “难道没话问我吗?”南行止捏了捏她的手。 成青云嘴硬,“世子要选世子妃,天经地义,谁能多问?” 第183节 南行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很是咬牙切齿,“口是心非。”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不忍见她故作镇静,喟然轻叹,笑道:“母妃要为我选妃时,我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什么理由?”成青云问,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从容,免得让人听出她的恐慌和急迫。 南行止似笑非笑,“我对母妃说,家有长兄,长兄未娶,我不敢逾越。”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南行章了。不过,南行章长南行止一岁多,两人在朝中,都算得上是贵胄,可,何况一人是瑞亲王府长子,一人是嫡子,且都生得俊朗风流,不管哪一条,都能让天下女人趋之若鹜。可为何,这两人都至今未取? 成青云若有所思,呓语般说道:“可若是王妃马上为王子安排婚事,你不也得顺势听从吗?” 南行止笑得越发深切,“可我母妃听后,许久无言。而且,她也从未为兄长安排过婚事。虽然她也暗示过兄长,应当结婚成家,可兄长都婉拒了。” “为什么?”成青云不解。 “兄长此人心思极深,或许是他自小失去母亲,而他又与父王更亲些,所以……”南行止顿了顿,“就算是有心事,他也很少向我和母妃吐露。” 毕竟,人家王妃和南行止才是母子,而南行章,也不过是个“外人”。 成青云心头掠过隐隐的担忧,但终究没问出口来。 “你是不是该庆幸,在遇到你之前,我还未娶?”南行止得意地扬了扬下颌,倨傲而自得地看着她。 成青云也学他的模样,但笑不语。 南行止轻哼一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到了正厅,南行止将宫灯交给一旁的侍女,带着成青云入厅。 正厅内,王妃、南行章与王启云等人围坐着一张并不宽阔的圆桌,桌面铺设锦绣桌布,衬得菜肴精致可口。可见其实这次设宴,也并非特意隆重,不过家常小聚而已。 成青云赶紧向王妃等人行礼,王妃含笑着说了免礼,便请她入座。 “不过是家常小聚,你不必拘礼。”王妃温和地看着成青云,“你特意为我配制的蜜汁炖梨,我这段时间经常喝,感觉很不错。” 成青云也不过只为王妃炖了一次而已,想必都是南行止在做,她有些愧不敢当,便恭敬地点点头。 “钟灵怎么还不来?”王妃的声音略微沉了沉,她回身,对一旁的侍女说道:“你去看看,钟灵到底还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门传传来一声:“不必看了,我已经来了。” 成青云闻声望去,见钟灵郡主一身红火裘衣,英气爽利地出现在正厅之中。她将腰上的软鞭取下来,交给身后的侍女,走到桌前,向王妃等人行礼之后,面无表情地坐下。 王启云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掩不住欣喜和雀跃。 “灵儿,今日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菜,有几道,还是王公子特意从府上带过来的。”王妃示意一旁的侍女,侍女立即将几道菜摆在了钟灵郡主身前。 侍女恭敬地说道:“郡主,这生炒鳝鱼丝、芙蓉鸡片、还有溜黄菜,都是王公子让人特意做好了带过来的。” “是,”王妃轻笑,“启云从小就知道你最爱吃什么菜。” 钟灵郡主抿唇,也不曾看王启云一眼,对眼前的几道珍馐也视若无睹,“婶婶,灵儿知道你是为灵儿好。” 王妃脸色稍霁,轻笑着点点头。 “可是……”钟灵郡主话音一转,“灵儿真的不喜欢王公子。” 王启云脸色一变,落寞而悲伤。 王妃蹙眉,正欲说话,钟灵郡主紧接着又说道:“可我这段时间想明白了,我已到了婚嫁的年纪,若再不嫁人,世人就要怪罪王妃婶婶了。所以,灵儿还是决定要嫁人的。” 王妃狐疑不定,一旁的王启云欲言又止。 南行止为成青云盛汤,仿佛置身事外。 “既然你想通了,那你愿意嫁于王公子吗?”王妃问,她转头看着王启云,见王启云长相清俊秀气,又一身儒雅气质,很是乖巧,何况,他自小就喜欢钟灵郡主,将来成婚,也必定对钟灵郡主好。她越看越觉得满意。 钟灵郡主目不斜视,只是恭敬地对王妃说道:“能不能娶到我,就看他的造化了。” 王妃蹙眉,斟询地望着一旁的南行章。 南行章轻声问:“钟灵,可别女孩儿气了,什么叫做造化?” 钟灵郡主狠狠地挖了他一眼,“王妃婶婶真是偏心啊,行章哥哥这么大了也未成婚,我比他小那么多呢,为何急着让我出嫁呢?” 南行章与王妃关系本就微妙,钟灵郡主话音一落,南行章脸色僵了僵,手中的筷子也顿了顿。 “男儿志在成功立业,女孩儿自然要早早地找个好的归宿。”王妃定了定之后,依旧和颜悦色地看着钟灵,“你说的造化,又是如何,何不解释给我听听?” 钟灵郡主郑重地看着王妃,神色软下来,起身走到王妃身旁,扑进王妃怀里,撒起娇来。 王妃将她抱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婶婶,我想好了,我听你的话,一定好好嫁人,可我想自己选夫。”钟灵郡主说道。 王妃的手一顿,片刻后,才勾出笑容,谨慎地问道:“难道钟灵想选自己喜欢的?”选来选去,到最后还是选成青岚? 那成青岚将钟灵郡主伤得不轻,王妃至今想起那秋雨之夜,依旧对成青岚颇有微词。 钟灵郡主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不是。” 众人心头松了口气。 王妃连忙问,“那你想如何选夫?” 钟灵郡主抬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如浸过水的葡萄,“马上就年关了,年关事情很多很杂,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关心我选夫。”她抿了抿唇,“就等年关过后吧。” 南行止终于抬起头来,审慎地看着她,“哦?年关过后你要如何选呢?” 钟灵郡主对南行止带着几分畏惧,闻言立即倔强地抬头,说道:“不是有春蒐吗?我在春蒐的时候选。”她起身,挑衅地看了眼王启云,说道:“春蒐的时候,皇兄会带着文武百官还有才四海来朝的使者去打猎。每次打猎,都会比赛,届时,谁在春蒐时拔得头筹,我就嫁给谁。” “不行,”王妃立刻反对,“若拔得头筹的人,是一个已婚之人如何?” “自然要皇兄说清楚啊,已婚之人不能参赛。”钟灵郡主认真地说道。 “皇上肯定还会考量人品学识等等,”南行止轻笑,“至于身份是否尊贵不要紧,若是谁得了头筹,随便给个官当当就好了。” “正是!”钟灵郡主抬起骄傲的下巴,“何况,娶了我南钟灵,难道不是一种尊荣吗?” 王启云脸色泛白。 成青云无意间看到王启云苍白的脸色,心里默叹。或许钟灵郡主并不想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迂回的方法。 王启云被拒绝多次,竟还不死心,成青云也不知该佩服他还是该同情他了。 春蒐?成青云暗暗思索,过了年关,离春蒐也不远了,届时只祈祷着王启云能拔得头筹,娶回郡主,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 气氛不再紧张,钟灵郡主转移话题,聊起明日的天气来。 “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我不喜欢下雪,我前些日子搜集地话本子都受潮了。” 王妃一怔,立即看向南行止,“对了,你父王的好些书籍,也许久没有晒过了,若明日真的是个好天气,你便将你父王的书籍字画整理整理,拿出来晒晒吧。” “是,”南行止轻轻点头。 用完饭,在坐各人言笑晏晏,钟灵郡主有说有笑的陪着王妃离开。南行章也回自己院中休息。 唯有王启云,呆怔地坐在位置上,许久不动。 侍女来收拾碗筷,南行止只好提醒王启云,淡淡地说道:“王公子,若是今夜不方便回府,可在王府中留宿一晚。” 王启云缓缓地回神,依旧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起身,谦逊得体地向南行止行礼,“世子,在下有一事,想请世子帮忙。” 南行止蹙眉,疑惑地看着他。 “世子,在下说白了,只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钟灵郡主生性活泼,又爱好武力,我想,若是能投其所好,说不定能够得她喜欢。在下,真的很想在春蒐时,拔得头筹。”他说得缓慢而诚恳,态度恭敬。 “所以……”南行止挑眉。 “在想想请世子教在下骑马狩猎……”王启云红着脸,轻声说道。 南行止顿时如遭雷劈,他无奈地闭了闭眼,也不曾想王启云竟然对钟灵郡主如此执着。 片刻后,他说道:“如此,在下府中有许多马术和箭术不错的人,王公子若是看得上,随便选一个学习就可。” 王启云感激地看着南行止,拱手行礼道谢。 第249章 查阅书籍 出了正厅,王府四野庭院,已笼罩在一片朦胧灯光之中。 时辰说早不早,说迟不迟。成青云正犹豫是否要回卫宅。忽而听见南行止说道:“去我父王书房看看。”他提着宫灯,慢慢地往前走,“如果明日是个好天气,还真该晒一晒书。但是……父王的书,也并不是每一本都可以晒的。” 成青云似懂非懂,便只好静静地跟随在他身后。 “快一年了,”南行止的声音在夜色清风中清俊而优雅,灯光摇曳阑珊,“过了年关,父王去世也快一年了。” 他的声音平静似水,也冰冷似水。 成青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灯下,那道挺立的身影料峭而孤冷。 瑞亲王被害去世,对于南行止来说,一直是一个深沉而无法弥补的悔痛。他至今无法找出谋害父亲的真凶,心底的郁结又怎会不深? “若是王爷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尽快查出真相的。”成青云笨拙地安慰道。 南行止笑了笑,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你说得是。” 他微微眯了眯眼,带着她往瑞亲王的书房而去,“父王的所有遗物,我都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了,但是,当初查看时的心情,和如今查看的心情不同,今天又有你在,肯定会有不同的发现。” 顿了顿,他又说道:“何况,就在今天,我也有了一条线索。” 成青云担忧地看着他。他俊利的侧颜俊朗深邃,双眸映着如星灯火,讳莫如深。 她轻轻咬唇,迟疑片刻,主动握住他的手。 南行止脚步一顿,愕然而欣慰地低头看着她。她手指微微地蜷着,指尖有些凉,可他的手却很暖。 他的目光灼热赤诚,她的脸也滚烫火热。温暖的灯光渲染,在她脸上晕出淡淡红晕,就如秋日里,即将成熟的青梅一样,玲珑可爱。 “世子,无论如何,我会和你一起,找出所有阴谋的真相。”成青云坚定而轻柔地说道。 他握紧她的手,唇角的笑意似星河浩淼深邃,“好,”他说道。 成青云弯着眉眼笑了笑,缓缓地放开他的手,与他继续往前。 两人一同到达瑞亲王书房,书房内一片漆黑。 南行止熟稔地入了房,找到案几上的灯盏,点燃。 “进来吧,”他对成青云说道。 第184节 成青云小心翼翼地进了房,将门房关上。南行止又点亮了几盏灯,偌大古雅的书房,渐渐明亮起来。 “父王生平,最爱在窗下看书。”南行止提着宫灯,走到软榻前,软榻临窗,踏上的书放得整整齐齐,整个房间也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他办公,就在书房中央地书案上,”南行止指了指中央那方矮而长的书案。 想来瑞亲王定是才学渊博之人,他所看的书籍,真是浩如瀚海。 成青云见房中果然有不少名家字画,也不敢随意翻动,只等着和南行止一同查看。 “或许王爷生前所记录的东西会有线索。”成青云忽而想到,“王爷可有日记的习惯?” “有,”南行止轻轻点头,“父王有不少手札,每日都会将重要的事情记录下来。” 他转身,走到一处柜子前。这柜子以坚固精美的楠木制成,其上朱漆古朴润泽,但其柜子表面,却是方方正正、一块接一块的木格。她用手推了推,木格可以活动。 “这是……华容道?”成青云不由得惊叹,粗粗目测,这华容道少说有九九八十一块木格,每推动一次木格,便会改变无数的路线,解开的方法成千上万,并且若每个木格所在的位置不同,解开的方法也不同。 相传,华容道源于三国,曹操在赤壁之战中大败,逃走华容道。关羽当时立于华容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华容道每个格子有不同的意义,又有不同的路径和位置。若是走错一步,便会步步错,终身被困于道中。 而瑞亲王这个华容道,要比普通的华容道精巧复杂百倍,每一个木格的位置和路径,谁又能一步不差的记住? 瑞亲王设此机关,恐怕便是为了防止有人能打开柜子。 “不错,”南行止轻轻点头,“这是我父王特意让能工巧匠打造的华容道机关锁,只有解开了柜子上的华容道,才能打开这柜子。” 成青云在心底连连称赞,“王爷真是心思精巧。”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玩的华容道,不过小小的几个格子,推来推去也破解了好半天,这九九八十一个格子,应该如何破解? “而且,解锁的格子,也只有我和父王知道而已。”南行止说罢,快速移动柜子上的华容道,相邻木格艰难移动,鳞次栉比,没移动一格,便衍生出无数条通道。 成青云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脑海中更是一片混乱。若是她来推的话,一定是先乱推一气,最后定然将自己推到死胡同。 片刻光景之后,只听“咔擦”一声轻响,南行止手下的木格推到正确位置,唯一空出的格子下,露出一把锁。 南行止拿出钥匙,开了锁,打开柜子。 柜子里,多半是珍贵名画和手札,还有瑞亲王的私印等物。 “这些手札和书籍,我都查看过了,”南行止说道,“这里唯一有疑点的,便是一幅字画。” 他将字画拿出来,递给成青云。 字画以木盒装盛,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幅绫绢装裱的字画。 成青云神色一凜,立刻将字画打开。 她顿住,狐疑地看了南行止一眼。南行止轻轻拂袖,拿起桌案上一盏琉璃灯。 灯光摇映而来,将沉静古雅的字画映得通明昏黄。字画空白之处,如浮光流水般,缓缓浮现出一个字——“镜”。 “这是先皇的字画?”成青云问。 南行止将灯盏放下,走到成青云身侧,用手虚虚地指了指字画之中的印章。 “这的确是先皇的真迹。我以前检查这些字画时,并没有发现这字画的不妥之处……”南行止用手轻轻地抚过字画的画蕊,“这与沈太妃的字画,几乎没什么不同……只是……” “只是什么?”成青云立即想到自己从沈太妃处带回来的字画,“可以稍作比对……” “常人恐怕无法比对出任何不同,但是,”南行止眯了眯眼,“这幅字画的用墨,比沈太妃的字画,要深一些……” “可是就算是先皇,也无法写出两幅一模一样的字画。”成青云咬唇,“难道,这其中有一幅是印刻版?” “印刻的字画,虽然看似与手写的字画一模一样,但终究会有印刻的匠气,”南行止清隽的眉头微蹙,我至今也无法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声音沉寂,隐隐露出落寞和不甘。 成青云轻笑,“若是先皇真的留有线索,定然不会轻易让人知晓。” 南行止无声而笑,将柜子中的手札一一拿了出来。 成青云小心翼翼地将字画收好,放回柜子中。 “这些,便是父王这几年所留下的手札了,每一本我都看过。”南行止说道,“父王记录的事情,有大有小,大到国家战事,小到觉得府中午膳不好吃,随心所写,并无特殊之处。” 两人席地而坐,将上百本手札再看一遍。 成青云全神贯注,聚精会神,丝毫没有松懈。南行止半倚桌案,借光而阅,姿态闲适泰然。 “王爷还记录了你十八岁生辰时,众人为你选长寿面的事情。”成青云忽而一笑。 南行止目光微微凝沉,“是,我十八岁生辰,其实并未大办,只在府中与家人相聚。母妃煮了长寿面,在我吃面之前,每人都会选一根自己碗中最长的一根面给我。” “王爷说,他选的面条,是最长的。”成青云从瑞亲王平淡朴实的言语之中,感受到了他为子成人的欣慰与喜悦。 南行止定了定,无声地笑了笑。 翻过此页,再继续往下读。 桌案之上的灯盏摇曳明灭,蜡炬缓缓燃烧,慢慢变短。成青云揉了揉眼睛,终于打算暂停歇息片刻。 南行止不知何时用茶具煮了一壶茶,此时正执起茶盏,慢慢地斟满一杯,递给她。 她一饮而尽,抿了抿唇,“看来王爷真的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她咬唇,“会不会是……”她欲言又止,歉然地看着他。 “我也曾猜测过,或许是父王去世得太过突然,他自己也未曾查出有用的线索,故而并没来得记录。”南行止不以为意,平静地说道。 他起身,轻轻拂了拂下裳上的褶皱,不经意间,将一本手札抚落在地。 成青云随手将手札捡起来。 “嗯?”她拿着手札,翻了一页,“这手札是空白的……” “是,或许是父皇没有用过这个手札。” 成青云将手札合上,放于灯盏之下。灯光熠熠,光芒如纱般轻轻流泻在手札之上,封面上瑞亲王所书的“记事录”三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灯光斜斜落下,似将那一指厚的手札照得半明半暗。 成青云轻轻地挪了挪手札,那半明半暗的手札,纸页上的明暗分界线竟没改变。 她一怔,又将手札拿了起来。立刻翻动纸页。 纸页如蝶翼般翩飞,隐隐有纸浆气息和淡淡的清香飘散致鼻息间。 “怎么了?”南行止敏锐而期许地看着她,问道。 成青云若有所思,慎重而缓慢地将手札合上,轻轻地用手指拨了拨书页。 “这手札,是新的吗?”她喃喃地问。 南行止缓缓地倾身靠近她,气息悠然浮在她耳边,“有何发现?” 第250章 隐形字迹 温热柔软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撩过耳畔,成青云耳朵微微发烫。 她慢慢地拿起手札,说道:“这手札,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南行止期期地看着她,目光又轻轻落在手札之上。 这手札内,一片空白,没有记录任何文字,乍一看,似是一本全新的本子。 成青云轻轻咬唇,说道:“我小时候,父亲总让我背诗词,我每天拿着诗词本子背,但背到一半,就失去了耐心,父亲对我管教没那么严格,也不会经常检查我的背诵情况。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拿了我的诗词本子,要检查我背诵的情况。” 犹记当时,她呆怔又乖巧地站在父亲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睛激灵的转着。 父亲目光沉沉又严肃地看着她,问道:“都背完了吗?” “背完了,”成青云诚恳地点头。 父亲轻哼一声,“既然如此,我就检查检查。” 成青云晶白牙齿轻轻地咬着唇,微微低下头,不敢露出胆怯。 父亲先是选了几首前半部分的诗词,成青云虽不至于胸有成竹,但也算是勉强背出来了。 但是噩梦还未结束,父亲翻到本子的后半部分,说道:“你背一背杜甫的《登高》。” 成青云顿时蒙了,她根本就没还看到杜甫的部分。慌乱过后,她轻声说道:“我……忘了……” “忘了?”父亲捏住她又白又软的小手,将戒尺轻轻地放在手心上。 成青云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看向一旁的成青岚。 成青岚犹豫挣扎,随即立刻站出来,向父亲行礼,“父亲,云儿真的背了,我作证!只是……只是她记得不牢,所以忘了……” “真的背了?”父亲面不改色,重重地将诗词本子放下,“你们两个当我愚笨吗?一本书到底看了多少,我难道看不出来?”他拿起本子,翻着前面的书页,“这前半部分的书页,有翻阅褶皱过的痕迹。而后半部分,却干干净净!”他又将本子合上,将合起来的书页一面展示给两人看。 “你自己看!”他指着书页中央一道明显的分界线,“这道线以上,书页是陈旧的,线以下,书页是崭新的!你还敢说你看过?” 成青云与成青岚哑口无言。成青岚来不及阻止,父亲的戒尺已经重重地落在了成青云的手心里。 成青云背打得“哇哇”直哭,最终被打了十板子之后,躲在成青岚身后,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背。为此,她甚至三天三夜没理父亲。 这幼年之事,在成青云心中留下了些许阴影,让她难以忘怀。 悠曳灯光之下,成青云双眼微微湿润,她娓娓道完,目光凝睇在南行止身上。 南行止温和地看着她湿软的双眼,轻轻地笑道:“你小时候再机灵,也瞒不过你父亲的法眼。” 成青云局促地笑了笑。 “若是将来你我的小孩也如你一般,我定是舍不得用戒尺打的。”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蹙眉,“不用戒尺打用什么打?难道用铁棍吗?”她无意的接口,顿了顿之后,才发现自己落进了他的圈套。 她顿时又气又涩,外强中干地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南行止失笑,说道:“背诗多简单啊,我三岁时就能背诵诗三百了。所以,若是和你有了孩子,一定只会更聪明,怎么会连诗词都背不了呢。” 成青云欲言又止,脸上泛起血红色,在旖旎的灯色下,妍丽娇柔。 她避开他直白而灼热的目光,将手札拿起来,合起来的书页之上,一道新旧的分界线十分清晰。 “这前半部分,书页合起来之后,明显看得出来有些陈旧,是长期被人翻阅过的痕迹。”她眨了眨眼,才正视他的眼睛,“若这只是一本空白的手札,王爷为何还要反复的翻阅呢?” 南行止将手札拿过来,轻轻地翻了几页,“果然如此,有些页面上,也可以看出是翻折过的。”他轻轻摇头,“当初我来检查时,发现这手札是空白的,便只是随手翻了几页,没注意到……” “现在发现也不迟,”成青云用手轻轻地抹过手札,“这手札到底为什么需要王爷反复翻阅,可这上面,一个字都没写啊……”她定了定,忽而挑眉,“难道是有夹层,或者是,可以透光看字!?” 第185节 她立即翻了一页,透光查看,可轻薄的纸张雪白如蝉翼,就算透过光,也无法发现任何痕迹。 南行止无奈的笑了笑。 成青云合上手札,手札内依旧有淡淡的清香飘散而出。 她深深地嗅了嗅,总觉得这清香的气息有些熟悉,但终究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香味。 她突然起身,从一旁拿了一张干净的纸,说道:“世子,你有没有听说过,科考之时,有许多舞弊的方法,其中一种方法,便是偷偷带纸进入考场,可纸上却是雪白的,根本看不见一个字。” 南行止兴味地看着她,“雪白的白纸……如何作弊?” “白纸上看不见字,不代表上面没字。”成青云说道,“青岚以前在蜀郡书塾念书,每每遇到先生考试,便有有学生用这样的方法舞弊。青岚得知之后,便将这种方法告诉了我。” 南行止轻笑两声,“想不到,成青岚也会这种旁门左道的方法,呵。”他略带鄙夷,神色倨傲而讥诮。 成青云辩解,“是其他人舞弊,又不是青岚舞弊!” 她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将一旁的茶盏拿过来,道了些茶水在托盘中,随即将纸张铺平在水中,浸湿。 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 她将纸完全浸湿之后,将纸张平铺在一张干净的纸上,随即,再湿纸上再铺一层干净的纸。 “世子,借你的玉簪一用。”她抬头看着他。 南行止将玉簪拔下来,递给她。 只见她用玉簪在纸上轻轻写了一个“云”字,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不至于将纸张戳烂。 其后,她揭掉两层干燥的纸,只留下中间被浸湿的纸。那浸湿的纸上,隐约能看见“云”字的痕迹。 “然后呢?”南行止问。 “然后,将纸烘干,”成青云一本正经地说道。 南行止将几盏烛火放在一起,眼前瞬间明亮透彻起来。成青云小心翼翼地将浸湿的纸放在几盏烛火旁,慢慢地烘干。 湿软的纸张慢慢地变干,也变得硬挺起来,其上被轻轻印刻过的痕迹也慢慢地消失了。 成青云将纸张铺平,给南行止看,“如此,纸张上的字便看不见了。” 南行止将纸拿在手中端详片刻,“若是想要重新看到这上面的字,又该如何呢?” “很简单,”成青云将纸放在桌上,用手沾了些水,轻柔地洒在纸面上,“只需要再将纸张浸湿就可以了。不过要小心些,已经浸湿过的纸很脆弱,一不小心就弄坏了。” 绮丽柔和的光,似越过云彰而来,柔和而精美,流泻在她温柔起伏的轮廓上,似在她身上镀上一层轻薄无形的轻纱。 须臾之后,纸张上清晰的浮现出一个“云”字,隐形的字,再现了! “世子,你看!”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平静似水,眼底摇映流光暗影,讳莫如深。 他轻轻地拿起瑞亲王那本空白的手札,稍稍犹疑,“你认为,父王也是用此方法,在这手札上写了可以隐形的字?” “或许是,”成青云有些犹豫,“可方才我所演示的方法,其实很普通,也很常见,王爷也会用这样普通的办法吗?” “试一试或许就可以知道了。”南行止说道。 “可万一浇了水,也无法让隐形的字再现,又或者,不小心破坏了王爷留下的线索呢?”成青云迟疑不定。 南行止放下手札,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手札封面,片刻之后,说道:“试一次,但是小心些,只试半页。” 成青云轻轻咬唇,说道:“好。” 她翻开手札第一页,用手绢沾了水,慢慢润湿半页纸。 许久之后,也未曾见那润湿的半页纸浮现出字迹。 她失落地摇头,将手札放好,将润湿的纸张晾干。 “无妨,”南行止却是依旧云淡风轻,“既然已得知父王将线索留在了这手札里,而先皇的字画也值得可疑,那么接下来,也不怕查不到更多的线索了。” “是,”成青云轻轻点头,忽而困意袭来,她立刻低头,掩唇打了个哈欠,眼泪也瞬间涌了上来,将睫毛染湿。 南行止微微俯身,借着光看着她,“困了?” “嗯,”她点点头,抬手揉眼睛。 南行止握住她的手,“别揉,对眼睛不好。”他兴味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笑道:“你的睫毛长长了。” “是吗?”成青云用手摸了摸,“果然,我得剪掉。” 又黑又长的睫毛剪掉有些可惜,南行止微微蹙眉,“我来帮你剪吧。” 成青云眨了眨眼,立刻摇头,“世子,不用了。” 南行止却是按住她,到软榻小案上找到了剪刀,“来,你要相信我,难道你怕我戳到你的眼睛?” 正是怕。常人只有自己才最信任自己,连自己揉眼睛时都会闭上眼睛,更何况是他人拿着东西靠近自己的眼睛?她怕自己一眨眼,他就会戳伤自己的眼睛。 南行止无奈一笑,“你把眼睛闭起来不就好了?” 成青云恍然大悟,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么,好吧。”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南行止轻轻地捧着她的脸,两指捏起她的下颌,微微一抬。 她的睫毛细细的,末尖微微上翘,或许是因为紧张,两弯睫毛像蝶翼般颤抖着。 他慢慢地抬手,暗暗比量了一个适当的长度,用剪刀修剪她的睫毛。 很快,将两弯长长的睫毛,修剪得如两弯新月。他轻轻地吹了吹,将落在她脸上的睫毛吹落。她脸色微微泛红,两弯睫毛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好了吗?”她轻声问,却是不敢立刻睁开眼睛。 “还没有,”南行止的目光轻轻游弋,从上而下,落在她的唇上。 唇红齿白,轻轻开合,吐气如兰。 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微微往上,覆在她柔软的唇上,她蹙眉,狐疑地睁开眼。 “别动,”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怔住,还未反应过来,却见眼前颀长清健的身影,带着流泻的光束覆下。 南行止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静夜缠绵,有人心头辗转悱恻,连雾霭濛濛之中的灯火,也如此朦胧温柔。 …… 第251章 元宵佳节 年关将至,京城笼罩在一团祥气与喜庆中。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粉雕玉砌的京城,被绮丽绚烂的色彩晕染妆点。 街道集市上热闹喧天,置办年货的人,从早忙碌到晚,不觉疲惫。夜色初降,满城皆是戴珠翠、玉梅……佳人美女,遍地游玩。骏马香车,川流不息。 夜间,城内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声声入耳,雪幕之中绽开炫丽的烟火,玉树流光。 除夕之夜,皇帝设宴于宫中,邀满朝文武共襄盛举、辞旧迎新。 京城此夜万人空巷,满城的百姓如流水般涌集到宣武楼之下,与皇帝一同庆贺佳节,或者远远地观摩皇帝与文武百官,看个热闹。 暮色还未降临,宣武楼之下便已是人山人海,京兆府尹派驻官兵在楼下维持秩序,哪怕有官兵严阵以待,百姓也依旧不怕,只知这佳节之际,就算是有所冒犯,皇帝与官府也不会计较。 宫宴之前,照往年旧例,宣武楼之下设置流水酒席,皇帝赐酒于百姓,百姓可排队到楼下领一杯酒,城中男女老少,皆以喝到皇帝御赐之酒为荣,有人甚至将此当做福瑞,将家中老人与孩童领来喝酒,以承皇帝所赐恩德。 “今年皇上赐酒,比往年更隆重些,”成青岚用手臂轻轻地挡开挤过来的人,对一旁的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被人挤过去挤过来,也被人踩了好几脚,心头急躁又不安。偏偏前方人头攒动,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也不知何时才能喝到皇上所赐的御酒。 她后悔不已,早知道这样拥挤,她就不该答应卫则风和清婉一起出来排队领酒喝的。 “先生,很快的,只要要喝到皇上赐的酒,明年一定会有要运气的!”清婉艰难地抓着成青云的手腕,生怕被拥挤的人潮挤走。 卫则风不停的拿折扇扇风,踮着脚尖往前方看了看,立刻安慰成青云,说道:“快了快了!等喝完酒,我们就去逛夜市,买些年货回去,好好地吃一顿!” “就是,”清婉也说道,“成大人也一同回去吃年夜饭吧,明日就是除夕,你们得入宫,入宫之后,还要回来守岁,别提有多忙了,趁今晚有空,不妨一起聚一聚?” 成青岚看了成青云,说道:“青云,如何?往年都是你我一起守岁的。算起来,你我已三年没有在一起过年了。” 成青云自然不会拒绝,“好,一起去卫宅聚一聚。” “好!”卫则风将折扇一合,欣喜地说道:“成侍郎能来我府上,简直蓬荜生辉啊!” 成青岚轻轻一笑,又说道:“明晚除夕,宫宴过后,你随我到府上守岁吧。也正好,祭奠父亲和母亲。” 成青云心头一酸,立即点头,“好,我会去的。”她微微低头,“你准备好祭品之类的了吗?” “早已备好了,”成青岚肃然说道,“以往父亲在时,总会在守岁之前先祭奠母亲,难道我会忘记吗?” “是,”成青云怔怔地点头。 说话间,几人已经被人潮挤着往前挪动了不少,空气中隐约还漂浮着酒香。 成青云总算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还算早,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往前走,估计在天黑之前能够喝到皇上御赐的酒。 在成青岚和卫则风的护送下,她与清婉两人总算到达了宣武楼之下。 楼下有侍卫倒酒,几人连忙将自己带的酒杯拿出来,斟好了酒之后,一饮而尽。 成青云觉得这皇上御赐的酒也并未美味到哪里去,估计是百姓们对皇帝爱戴向往,所以才这样渴盼。 几人喝完酒,身后的人立刻催促,“好了好了,你们都喝过了,赶紧走吧,让我和我的孙女儿也喝一口!” 成青云赶紧随成青岚等人一同离开,几人相约好,便一同赶往卫宅。 这一夜,清婉殷切地准备了很多酒菜。唯有胡柴,似乎一直心神不宁,清婉不停地为他斟酒,他也喝下,不过总是闷不做声。 成青云只当他是不高兴自己又擅自外出,便没如何理会他。 待一顿小聚之后,几人到院中,将早已准备好的灯笼挂起来。卫则风拿出鞭炮,放到院子中央,拿着一根点燃的香,对着引线,说道:“你们快走远些,我要点鞭炮了!” 清婉连忙拉着成青云躲到一旁,“大人,走远些,鞭炮可吓人啦!” 鞭炮被点燃,顿时火光四现、流光溢彩,绽放爆裂的烟火,在雪地上点缀无数璀璨如珠的光点,将京城的夜色装点得巍峨绮丽。 “新年到了,”成青岚喃喃地说道。 斑驳变幻的烟影在成青云脸上浮现,光影似扭曲重叠,影色摇曳间,似扭转了光景。 第186节 成青云的身影,便笼罩在这片朦胧如晕的光芒之中。恍惚一如从前。 她八岁,他陪着她守岁,祭母。她十岁,他陪伴她读书认字,与她共享青涩岁月的流岚霓虹。她十五岁,他陪她打打闹闹,见证了她最绮丽风华的时光…… 如今这一幕幕,仿佛时光倒流,仿佛这历来的变幻与成长,从来都不曾发生过。 所以,在两人的心里,总有一处牵挂,那份牵挂,就像是无形的丝线一样,永远牵连着彼此,难分难舍。 成青岚久久的失神,直到耳畔訇然一声,一朵硕大瑰丽的烟火冲上云霄,将大片雪夜暮色,照得瑰奇陆离。这好似一瞬将沉浸在过往中的思绪唤醒。 清婉拿着烟火和卫则风胡柴打闹,唯有成青岚与成青云两人,好似与这浮光绮丽的夜景不融。 “方才没有吃汤圆吧?”成青云喃喃地说道。 “京城与南方不一样,他们没有习惯吃汤圆。”成青岚说道。 “还真是可惜,”成青云有些想念在蜀地每一年都会吃的汤圆,“我想吃汤圆,最好是芝麻馅儿的,或者是豆沙馅儿的。还可以是鲜花馅儿的。” “那有何难?”成青岚轻笑,“明日你到我府上守岁,我为你做好了。每一种你爱吃的馅儿都包一点。” 成青云抿唇而笑,“还有你爱吃的花生馅儿。” 成青岚欣然点点头,“记得不要放太多糖。” “我自然知道。”成青云漫然地说道。 雪簌簌而下,纷繁热闹的夜慢慢归于沉静。几人在院中闹到半夜,终究抵不过睡意,各自回了房。 次日,文武百官沐浴焚香之后,踏着吉时入宫参加除夕宫宴。 皇宫之中一片流光溢彩,绮丽辉煌。楼阁玉宇,瑶台光转,宛若仙境。 成青云方入城门,便遇到刑部同僚,她连忙行礼问好。 刑部尚书一脸喜庆,含笑看了她一眼,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路之上,蜿蜒相携而去的人有说有笑,或许是节日气氛融洽,众人都自觉地隐去了往日的剑拔弩张与针锋相对。 一行人到了紫兰行宫,成青云独自入了殿宇,找到自己的席位,枯坐了片刻之后,皇帝才携着宫妃与皇室贵胄姗姗来迟。 殿宇两侧正襟危坐的官员立即起身,山呼万岁,向皇帝叩拜行礼。 皇帝一身玄黄,庄重而威严,举手投足间,自生一派威仪。他轻轻抬手,沉声说道:“平身。” 众人再拜,再山呼,再叩首,这才起身。 待皇帝入座之后,众人这才回席,满殿只闻一枚摩挲与环佩相鸣声。 成青云官阶较低,席位靠后,前方皇帝与皇室贵胄重臣有说有笑,到底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楚。而宫宴之上的歌舞,历来也不过是丝竹管弦、霓裳软舞等。好看有余,可新奇不足。 唯有萧氏一族所出的萧氏族女,以一舞剑气,剑器浑脱、铿锵飒爽,翩若惊鸿,让人眼前一亮,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一舞罢了,那萧氏之女婷婷然向皇帝行礼,声音珠圆玉润,婉转动人。 “皇上,”萧衡从席间起身,走到萧氏之女身旁,说道:“这是微臣表妹,远从苏州而来。特作舞一曲,献于皇上。” 殿宇之上的气氛微微一凝,众人脸色也微妙起来。有人面面相觑,有人讥讽,也有人奉承谄笑。 “萧妃才刚刚去世,这萧家,就已然物色好人选送入宫中了,真是……” “哎……后宫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众人低声议论,片刻后,也未见皇帝发言,便纷纷审慎地看过去。 只见皇帝依旧端坐于殿宇上方,淡淡地看了低顺垂眉的萧氏之女一眼,转头看向俪贵妃,说道:“朕不懂舞乐,也不知如何欣赏。”他抬手握住俪贵妃的手,温和地一笑,“贵妃倒是精通舞乐,不知贵妃以为如何?” 第252章 盛世繁华 俪贵妃眉眼含笑,顾盼流转,须臾之后,才说道:“萧姑娘舞姿,天下无双、倾国倾城,可悦天下之人,当赏!” 皇帝闻言,爽朗而笑,“贵妃所言极是,朕也觉得,萧姑娘特意为大家作舞一曲,甚至辛苦,的确该商!”他沉吟片刻,问道:“不知赏赐什么比较合适?” 萧衡脸色沉沉,却依旧含着温润明朗的笑容。一旁的萧氏之女,已面若死灰,羞愤难堪。 “诸位爱卿,该赏赐什么比较合适?”皇帝问道。 此时谁开口,都是得罪萧家,众人纷纷垂头,静默不言。 “皇上,”南行止忽而起身,肆意闲散地亭然而立,轻笑道:“萧姑娘是女孩儿家,女孩儿家喜欢的,也不是我们这些男人能懂的。若是赏赐错了,不免让萧姑娘失望,甚至辜负萧姑娘一片作舞之情,不如,问问贵妃娘娘。” “如此甚好,”皇帝欣然,看向俪贵妃,“不如就让俪贵妃安排赏赐吧。” 俪贵妃得体从容地点点头,“萧姑娘舞姿惊艳无双,便赏赐舞衣三套,各种首饰三套,还有皇宫之中,教坊所有的乐器一套。” 看似风光的赏赐,却像打赏。 萧氏之女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最终由萧衡叩首谢过,恭恭敬敬地领了赏,回到席位上。 成青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喟然轻叹。 如今的朝堂,已然不是先皇所统治的朝堂了,萧氏妄图以女人来巩固在后宫的位置,遇到皇帝与南行止,只怕是自取其辱了。 半晌宴会很快散去,京城钟磬敲响,皇帝贴身宦官提醒,可到宣武楼之上,接受百姓朝拜了。 皇帝便起身,携领殿宇之中的人,前往宣武楼。 俪贵妃还未起身,皇帝便已伸手将其扶起来,贵妃似有些受宠若惊,起身时不慎打翻桌案上的酒水,浸湿了身上的衣裳。 “皇上恕罪,臣妾失礼……”俪贵妃连忙欠身行礼。 皇帝不以为意,依旧将她扶起,说道:“无妨,只是湿了衣裳,要及时换上才好。” “并未湿透,无妨的。”俪贵妃说道,“皇上不要因为臣妾误了吉时,京城的百姓,还在宣武楼之下等着皇上呢。” 皇帝稍稍愣了愣,又对俪贵妃身旁的宫女说道:“既然如此,便由你的宫人回去拿一件干净的衣裳给你换上,你先随朕去宣武楼。” “是,”俪贵妃立即颔首。 一行人这才簇拥跟随着皇帝出紫兰行宫,不紧不慢地朝着宣武楼而去。 成青云走在最末,方才在席间喝了些酒,此时出了殿宇,忽而觉得殿外的冷风轻轻一吹,酒劲隐约弥漫氤氲着。 她晃了晃神,放缓了脚步,好在走在最后也没什么注意到她。 走了一段,脚步也有些虚浮起来,胃中也有些酸涩难受。她悄悄地停了会儿,见一旁有假山,便走了过去,找了一座假山靠着,深呼吸几口气,平复胸腹间的滞闷。 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被山间的凉风一吹,感觉舒爽不少。正准备离开,突然间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入了假山之中。 那人影左右环顾,没有发现成青云,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等待。 成青云立即蹲下身,躲在假山之后。 假山之处宫灯稀少,光线阴暗,晦涩的光将一重重假山照得峭楞嶙峋,山间淡淡雾霭,也似平添几分暧昧与隐晦。 片刻之后,突然又见一人进入假山中,看模样,似乎是个男人。 成青云眯着眼,见一前一后进入假山的两人慢慢走近。 “怎么是你?”男人问道。 另一人欠身,行的是宫女之礼,低声说道:“娘娘让我告诉你,她不能来见你,请你回去吧。” “为何?”男人低声问,“我只是想送她一份新年之礼而已。” “娘娘说,若是想要送礼,大可光明正大的献礼,没有必要私下相约。”宫女依旧恭敬地说道。 男人顿住,好半晌才悲沉地笑了笑,“如此。”他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宫女,“这是我为她做的糯米百合酥,你让她尝尝吧。” 宫女摇头,“娘娘说了,不能要任何东西。”她匆忙地欠身,说道:“奴婢还要回去见娘娘,不便久留。请大人先回去吧。” 说罢,那宫女转身快速离去了。 成青云好奇地追着那宫女看了会儿,只隐约模糊地看见一些被假山挡住的背影。 那宫女口中的娘娘……到底是哪个宫里的娘娘?是妃?还是嫔? 那男人还在原地怔怔地站着,晦暗疏冷的光景,将他的身影照得格外的萧索落寞。片刻之后,忽而听闻有脚步声靠近,听声音,似乎是御林军巡逻。 男人定了定,出了假山,将手中的糯米百合酥扔进水中,转身快速离去。 待那身影消失之后,成青云才出假山,探头探脑地往水里看。 那糕点已经被鱼和水鸭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沉入了水中,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名堂了。 “成郎中?”突然有人狐疑地叫她,又提着宫灯慢慢地走了过来。 成青云一转身,见是陈子丘,稍稍放松。 “成郎中,此时你应该在宣武楼之上,为何会独自留在此处?”陈子丘客气却谨慎地问。 “我方才有些不胜酒力,所以暂留此处休息。”成青云说道。 陈子丘点点头,“见你方才看着水面,是丢了东西在水中吗?” “我拿了些糕点来,可惜方才不小心掉入水中,被水鸭子吃掉了。”成青云说道。 “如此,”陈子丘定了定,提起宫灯往水面照了照,“这不是水鸭子,而是宫中养的鸳鸯和天鹅。” “呃……”成青云轻笑,“反正都长得差不多……” 陈子丘淡笑,将宫灯递给她,“大人快些去宣武楼吧,这宫灯借你照亮。” 成青云并未客气,提好宫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慢慢地朝着宣武楼而去。 陈子丘也继续到别处巡视。 这假山附近的的确很暗,成青云低着头看着脚下,忽然停下脚步。 才走了几步,鞋子就脏了,鞋子底部和边缘,都沾了泥土。她四处查看,都未曾见到方才走过的路有泥土,思索片刻,又走回去。 回到假山处,发现假山之下有不少细泥。她又立即到方才那宫女和男人相会的地方看了看,也有不少细泥,而且泥上也有脚印。 若不是有宫灯,她还不知自己鞋上沾了泥。 回到水边,用手绢沾了水,擦干净鞋底的泥之后,才快速往宣武楼而去。 到达宣武楼,文武百官已列队站立,皇帝位于栏杆之处,居高临下,俯瞰着楼下人山人海。 成青云远远地看见宣武楼之下,人潮涌动,如云集响应,众人手中的灯光,汇聚连绵,如一片浩荡起伏的星河。 华光璀璨,光怪陆离。 第187节 楼下百姓远远地看见皇帝出现在楼上,瞬间炸出激昂兴奋的欢呼声。随即,乌泱泱一片,纷纷跪倒,向皇帝叩拜山呼之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百姓三跪九叩之后,宣武楼之上早已准备搭建好的戏台子拉开帷幕,皇帝与文物重臣,立即入座。 楼下百姓,也可清楚地看见戏台,可与皇帝同乐,共享佳节。 华庭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皇帝百官,受万人拥戴。 这宣武楼之上的戏,比宫宴之上的表演更生动鲜活,也是为了迎合百姓喜好。同时也有歌功颂德的作用。 成青云无心看戏,在人群中寻找沾有泥土的鞋。 文武百官正襟危坐,多半是端正得体地将鞋子掩于下裳之下。 她看了许久,恨不得伸手将那些下裳统统掀起来。 目光正逡巡见,便撞见了南行止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警惕又审慎,似对她到处乱看的行为很是不满。 她快速地抬了抬脚,指了指鞋底,南行止蹙眉,也不知是否看懂了,只斟了一杯酒,定了定之后,起身。 众人见状,将目光投向他。 南行止举杯,面向皇帝,说道:“皇上,臣祝皇上万岁圣明,住我朝大好河山,永世太平!”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附和,随即也起身,向皇帝举杯祝贺。众人见状,都纷纷起身,向皇帝祝福。 成青云也立即起身,滥竽充数地举杯,快速地用目光扫向地面的一双双鞋子,终于找到了那双沾了泥土的鞋! 她缓缓地抬头,目光终究落在那人的脸上。 原来是他! 她握紧酒杯,若有所思。 南行止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沉了沉。 一场欢饮结束,成青云也多了一个心事和秘密。她来不及向南行止多言,便见成青岚走了过来。 “快到子时了,说好了要回去守岁,走吧。”成青岚将一件披风递给她。 成青云并未迟疑,悄悄地往南行止那边看了看,见他还在与其他人周旋,便没去打招呼。 随成青岚一同出了皇宫,直接往成府而去。 “回去之后,恐怕得花点儿时间包汤圆,”成青岚说道,“我在出门之前,将馅儿都准备好了,让丫鬟们将面发好了。希望煮好之后,能赶得上。” “肯定能赶得上的,”成青云说道,“我和你包汤圆的速度都不错的。” “而是,”成青岚眉眼舒展,似山涧,温和轻缓地流过白云雾霭间。 车帘之外灯火与烟花交相辉映,光影阑珊摇曳而过,温柔而绮丽。 第253章 饮鸩止渴 达到成府,两人小憩之后,便入了厨房。 厨房内,果然已经将所有的物件儿准备好了,只等着包好汤圆便可。 “多包一些,将父母的也一起包了。”成青岚绾起袖子,修长的手指沾了些水,灵活熟练地包起来。 成青云十指如飞,将面团捏平,再放入适量馅儿,手指轻合,平展的面皮如花蕊含苞一样合拢,再轻轻搓一搓,成为一粒珍珠般的汤圆。 “这个我自然知晓,”成青云说道,“父亲说过,母亲爱吃桂花枣泥馅儿的,他自己爱吃红豆沙馅儿的。” 她将豆沙馅儿放进面皮儿里,快速包裹。 成青岚闻言一笑,将一枚铜钱放进汤圆里。“看谁能吃到。” 成青云点点头,“放心吧,在吃之前,我一定仔细检查。” 成青岚淡笑,突然停了停,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成青云不解。 “脸上沾了面粉了。”成青岚说道。 成青云抬手去擦,却被他拦住,“会越擦越脏。” 她干脆继续低头包汤圆,“无妨,等会洗了手再干净就好了。” 成青岚略微蹙眉,放下手中的汤圆,用水快速冲了手,拿出手绢,轻轻地擦了擦她的脸。 成青云怔了怔,无奈一笑,“都说了不要紧。” 他粗粝温热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将些许淡淡的白面擦去,手指略微顿了顿之后,泰然自若的放下。 一锅汤圆包好,分不同口味依次下锅煮沸,饱满洁白的如珍珠,翻滚着浮出水面,互相拥挤,水面上十分热闹。 汤圆起锅,装碗,再配上些茶点和清淡可口的小菜,两人一个端着木盘,入了成青岚的宅院。 “还有两刻便到子时了。”成青岚说道,“你打算守岁到什么时候?” 成青云拿出两双筷子,选了自己最爱吃的豆沙馅儿汤圆,见成青岚早已放置好了灵位,点上了香烛,再烧上了纸钱,便将父母爱吃的汤圆摆放在灵位之前。 “先上香磕头。”成青岚将点好的香递给她。 她虔诚郑重地双手合十、跪下,口中念念有词:“爹娘,新年到了,我和青岚都挺好的……”顿了顿,又促狭一笑,“你们在天有灵不必担忧我,我一切都好,就是青岚,青岚这么大了,男大当婚,可他如今还不娶妻,真是不孝啊!” 成青岚正点香,闻言双手一顿,手中的香险些折断。 “不过不要紧,我会帮爹娘看着他的。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说完,成青岚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又将汤圆放好,“这是你们最爱吃的汤圆,我和青岚亲手做的。” 成青岚双手合十站定,再磕头,定了定之后,便上了香。 两人回到八仙桌之前,成青云先吃了一个滚烫甜糯的汤圆,“你方才对爹娘说什么了?” 成青岚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总之不会像你一样胡言。” “怎么算是胡言呢?”成青云不虞,正欲辩解,成青岚蹙眉,冷声道:“食不言,寝不语!父亲教的规矩你都忘了吗?” 成青云抬头看了看父亲的灵位,双眼红了红,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两人慢慢吃着,窗外流光溢彩,火树银花,黑夜不眠。 成青云突然感觉牙齿“咯噔”一声,立刻捂住嘴,吐出一枚铜钱来。 “啊!”她欣喜地将铜钱给成青岚看,“今年我有好运啦!” 成青岚但笑不语,慢慢地喝了一口清汤。 用过饭,两人相对而坐,一同守岁。 虽已过半夜,可都无睡意。华光转朱阁,光影照琦户,相对无眠,忽而便说起幼时往事来。 两人你一眼我一句,竟不觉时光过去大半,子时悄然临近,煞那间,天地之中一片霹雳鞭炮之声,声音震天动地,响彻云霄,万人空巷,欢声喧天,鼎沸繁华。 满府的人纷纷出来,打闹着,欢笑着,互相拜年祝贺。 “新年到了!” “新年好!” “辞旧岁!给压岁!” 这欢声笑语,似成为一幅华丽温馨的背景,深深地镌刻在成青云的记忆之中。 “你的压岁钱,”成青岚忽而递给她一个红包。 成青云惊喜地接过来,放入袖中,连声祝贺。 “明年我可就不会再给你准备压岁钱了,”成青岚说道。 “我知道,”成青云笑意嫣然,“明年我就十八岁了,不需要压岁了。” 成青岚轻轻点头,片刻后,才说道:“若是困了,可以去睡了。”他起身,正欲吩咐侍女伺候成青云入睡,成青云却说道:“不用,我要守得长一些,这样才可祈求更多的福气……” 成青岚也不再多言,坐在她身边,陪她守岁,一如往年一样。 他原本是与她说话提神,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话也说得越来越模糊,忽而感觉肩膀轻轻一沉,却是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轻轻转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打破此时如梦的幻境。 多少年了,他原本以为分离会是解除相思的解药,也以为平常的亲密也是解药,可他大错特错了。 这些分明都是毒药! 不知从何时起,他甘愿饮鸩止渴。 了隐忍多年的毒瘾,似乎就要压制不住了。他沉默而急切地想要达成运筹多年的计划,如此,便可与她天涯海角,也可与她回归蜀郡。 或是睡梦中太不舒服,她眉头紧蹙,脸色发白。 他终究还是打算把她抱回房中休息,可还未行动,便听到门房谨慎的声音。 “大人,瑞亲王府秦侍卫求见,说是有要事,要立刻见成青云大人。”门房说道。 成青云一顿,反问:“今夜可是除夕,竟也有要事?” “秦侍卫说,是世子亲自吩咐的,已经准备好马匹,来接成青云大人离开了。”门房恭敬地说道。 成青岚脸色阴沉如霜,眼底隐忍灼烈的怒火。 “大人……”门房战战兢兢地问。 “你去告诉秦侍卫,就说如果有任何要事,也请他明日再来,青云已经睡下了。”成青岚一字一度地说道。 门房立即去传话。 成青岚这才打算抱成青云回房休息。稍稍一动,成青云便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歉然地看着他,“我竟然睡着了,你该叫我一声的。” 成青岚摇头,“不如先回房吧。” 成青云拍了拍自己的脸,“再守一会儿,我能坚持……” 成青岚起身,抓住她的手臂,轻松地将她扶了起来,“还是去睡会儿吧……” “大人,”话音刚落,门房又回来了。 第188节 成青岚脸色顿时一沉。 成青云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没事,”成青岚下颌微微紧绷,轻声问门房,“何事?” “秦侍卫说,世子是请成青云大人回去查案,案情紧急,不可懈怠耽误,否则会治以重罪!” “有案情?”成青云怔了怔,一瞬间睡意去了大半,她豁然起身,疾步向门口走去。 “秦侍卫呢?”她一见到门房便开口问道。 门房抬眼看了看成青岚,见他逆光而立,背对着门,便小心翼翼地对成青云说道:“在门口。” 天幕里,飘着簌簌白雪,雪色似霰,成青云不假思索,便出了门。 “青云!” 成青岚豁然转身,疾步追了出来。 成青云这才停下脚步,恍然走回来,她一眼便看见成青笼罩在雪色灯火之中的身影,心头涌上浓烈的愧疚。 他手中还拿着一件披风,疾步走到她身前之后,说道:“披上吧。” 成青云轻轻地咬唇,将披风披好,“我去看看。” “去吧,我随你一起,”成青岚微微垂眸,深深地看着她,“说好了要一起守岁的。” 那样的眼光和口吻,足以让成青云歉疚不安。她捏紧披风,心头百转千回之后,咬了咬牙,说道:“我去看看,若是没有什么急事,就回来陪你一起守岁。” 成青岚温和轻笑,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如往昔能包容她所有任性一样。 “走吧,世子日理万机,出席之夜也还劳心刑狱之事,真是令人惭愧。”他平静地说着,便与她一同出府。 成府之外,两盏明亮的灯笼,似淡淡的霞光,笼罩氤氲着门前的景色。 秦慕铮坐于马背之上,身姿英武挺拔,肩上斗篷轻扬,落雪随风纷纷。见成青云出门,他立即下马,上前几步,走到门前。 “秦侍卫,”成青云停在门边,问道:“世子有何要事吩咐?” 秦慕铮很是复杂地看了她和成青岚一眼,淡淡地说道:“京城西北一处村落之中,发现尸群。” “尸群?”成青云惊愕,“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约是昨日申时,”秦慕铮说道,“因为事情非同小可,所以直接报了京兆府,京兆府的人将事情报予了世子,世子已经带着人往京城西北方向而去了。” 成青云心头一沉,若非事关重大,南行止也不会在此时丢下瑞亲王府的人,去一处尸群查看。 何况,在新春之夜,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此不吉利,连京兆府尹也将事情转给了他。 她转身,对成青岚说道:“给我准备一匹马!” “好,”成青岚点点头,立即转身吩咐门房。 不过片刻,门房便牵了两匹马过来,成青云随意上了一匹马,问道:“青岚,你也去吗?”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成青岚说道,“何况,雪夜的路不好走。” 说罢,他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一直在门房处等候的胡柴也同时跟上。 成青云与秦慕铮立刻跟上,在即将转过成府街角时,秦慕铮突然叫住她:“成先生。” 成青云见他放缓马速,稍稍定了定,策马靠近他。前方的成青岚稍稍迟疑,却并未打扰二人。 秦慕铮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世子在前方街角等你。” 第254章 西出京城 成青云怔住,“不是说世子往京城西北方向去了吗?” 秦慕铮暗暗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前方的成青岚,眼神有些复杂。 待成青岚的策马转过街角时,秦慕铮带指了指不远处的街头,晦明晦暗之中,停着一辆马车。 “世子就在马车之中。”秦慕铮说道。 成青云抿唇,定了片刻,疑惑地问:“可是真的发现了尸群?” “自然是真。”秦慕铮说道,“难道先生认为世子会骗你?”他拉住马缰,说道:“你放心,我与胡柴以及成侍郎先行,先生随世子一同来即可。” 说罢,他与胡柴打马上前,追上成青岚。 成青云趁机向马车走去,果然发现是南行止的马车。车内一片漆黑,安静无声。 车夫见到她,立即恭敬地跳下车辕。 成青云上前掀起车帘,果真见南行止静静地坐于马车之内。他拥裘围炉,一身锦裘雅然端素,静坐于这流光溢彩的雪夜之中,宛若图景,风华清贵。 “世子,”成青云轻声地叫他。 南行止伸出手来,将她拉上了马车。车内温暖怡人,还有淡淡的松露香,似是从他衣袖之中飘然而出,淡雅宁静。 他的手宽厚温暖,紧紧地握着不放。 “想要见你一面,竟然还得本世子费尽心机。”南行止收拢手指,淡然地说道。 成青云侧首看着他,欲言又止。 “今夜本是除夕,我原本打算和你一起过的。”南行止轻声说道。 成青云抬眸,迎上他的眼神,那眼神,静若沉渊,却带着隐隐的委屈和憋闷。 “所以世子就故意让秦侍卫来告诉我发现尸群的事吗?”成青云讷讷地问。 “不然呢?”南行止眼尾轻轻一挑,眼神婉转而犀利,“你以为本世子爱管那些琐事?” 成青云轻轻垂眸,脸上却有些发热,心跳也砰然加速起来。 他轻轻用力,将她带入怀中,“青云,明年你一定陪着我守岁可好?” 成青云眨了眨眼,脱口而出,“可守岁是要和家人一起守的啊。” 南行止满意地轻笑,“你知道就好。” 话音一落,成青云僵了僵。她如今连一纸婚书也不敢面对,又如何敢轻易承诺其他? 原本恬淡而温柔的心,一时百转千回。她突然听见南行止冷哼一声。 她狐疑地看着他。 南行止蹙眉,“你竟然还犹豫?你陪成青岚守岁,怎不犹豫?” 成青云总算听出了酸味,心底暗笑窃喜,也轻哼一声。 南行止伸手捏她的脸,“瞧你这得意样儿,真想好好教训教训你!” 成青云偏开脸,躲开他的手,顺势推开他,“世子要怎么教训我啊?” 南行止眯了眯眼,心想原来这成青云还是个会赖皮的。他伸手,将她揽过来,手指轻轻地放在她脖子上。 温软凝华的肌肤之下,跳动的脉搏如此的清晰,似电流一般,悄无声息却敏锐地震撼着他。 他轻轻地撩开她披风地领子,露出她洁白纤细的脖子,忽而俯身,在她颈间落下一枚湿热的吻。 这个吻并不温柔。啃噬吮吸,微微刺痛。 成青云猝不及防,等他抬起头时,发现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脖子,眼中尽是化不开的温柔和得意。 “这就是给你的教训,你若是再靠近成青岚,他一定会看见的。”他轻轻地摩挲她的脖子,“你若是想尽早让他知道,我也不介意。” 成青云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气恼地拉上披风盖住脖子,哑口无言。 马车辚辚而行,车帘之外的雪慢慢变小,城中节庆的热闹与欢腾也慢慢地沉静。 车夫停下马车,说道:“世子,到城门了。” 南行止带着成青云一同下了马车。 成青岚与秦慕铮早已在城门处等候。 胡柴牵了两匹马过来,分别是南行止的蹑景和成青云的小红马。 成青岚远远地看着成青云,原本目光坦荡,可成青云愣了愣之后,微微低头,拉住小红马的马缰,翻身上马。 雪已停,天幕一片辽阔深远。 西北望,浑然一片雪雾皑皑,蜿蜒而去的官道,在淡淡白雪的覆盖下,在夜色中犹如刺破黑暗的利剑。 “世子,此去十里左右,”秦慕铮说道,“若是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赶到。” “嗯,”南行止轻轻点头。又转头对成青云说道:“我已经派了刑部的官吏前去查看,好在今夜是除夕,大家都在家中过节,发现尸群被惊扰的人应该不多。” 一行人策马驰骋,踏雪而去,速度不紧不慢,很快达到京城西北处的小镇。 “这镇子是近几年才兴起来的。”秦慕铮说道,“这里的人,大多是京城之中的一些富商,许多人在京城赚了钱之后,选择了这么一处山水之地,修建别院,颐养天年。而且,这里离京城也近,交通方便,也算是繁华。” “嗯,”南行止自然知晓,“我记得,十余年前,这里还是一处普通的村落。” “这里方圆五六里,都是由一户王姓商人承管。这王姓商人在官府之中有些门道,也算是京城的富豪。这里的土地房屋等,都是他的。那尸群,也是在他一处正在动工的别院中发现的。” “哦?”南行止挑眉,“有意思。”他轻轻打马,挥了挥马鞭,说道:“那王商人呢?” “此时恐怕在家中过节,”秦慕铮说道,“他一听发现了尸群,就不想要那地了,连院子也不修了。” 几人直接去了王家正在修建的宅院。这宅院刚刚动工,也才挖了些地基,据说是在挖掘地基时,发现了尸骸。原本以为并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动物的尸骨而已,但一直挖下去,竟挖出五六个骸骨出来,吓得几个挖地基的人扔了东西就跑了。 这种不吉利的事情,自然不会被王商人四处宣扬,免得被人说三道四坏了财路。可他终究不放心,也顾忌着本朝律令,若是发现尸体不报,那可是要被治罪的,重则流放。何况,他家地里还发现了这么多尸体。 权衡利弊之后,他连夜让人,慎重又小心地上报了京兆府。 被圈出来修建宅院的地,已经由刑部的人控制住。刑部一共来了十余人,但并未惊动这镇中的其余人。也不曾惊动地方官员。 那姓王的商人一听京中来人,连夜赶了过来,见到南行止等人,也不知其身份,但京中来的人,定是身份尊贵。他热情恭敬地迎接,向南行止等人行礼,“大人,大人不妨先到寒舍休息休息,明日再看……” “无妨,”南行止疏淡地说道。 此时夜色深浅,天地一色,唯有天际一抹淡淡的浅白,泛着若有似无的晨曦微光。 成青云环顾四周,此处地势平缓,远处环绕蜿蜒起伏的山,线条温柔婉约。果然是怡人的好地方。 王商人所选择的宅院住址,便在蜿蜒的山麓之下,山涧汇聚,若此时非寒冬,恐怕是流水潺潺,山水宜人。果然是风水之地,难怪京城之中的许多富豪在这里修建颐养的别墅。 第189节 沿途所经人家,大多为雅致别院,或精美院落,人不多,可贵在雅静。 “那些挖地基的人呢?”成青云问道。 “已经找过来了,此时恐怕是被刑部的人看着呢。”王商人说道。 成青云埋头继续往前走,忽而见成青岚停了停,她转头,狐疑地看着他,“青岚?怎么了?” 成青岚为这一停,稍稍落后,听闻成青云的声音,便紧随上来,“此处通往西北,是去房陵的道路吧?” “房陵?”成青云微微蹙眉,她静静地看着成青岚,自幼熟悉的默契,让她感受到了他极力掩藏的低沉和哀伤。 南行止停住脚步,审慎而锐利地看向成青岚,说道:“成侍郎为何忽然提起房陵?那不过是一个流放人犯的疾苦之地。” “流放?”成青云喃喃问。 “房陵在西北边陲,常年受西北各戎狄的侵犯,而且环境恶劣。但那里矿藏丰富,所以,流放至房陵的人,要么就是作战,要么就是挖矿。”南行止说道。 成青岚脸色不该,从容不迫,只淡淡笑了笑,说道:“只是忽然想起,随口一提罢了。” 南行止深沉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才缓缓地说道:“如此。” 快至佛晓,光影浅淡,成青岚独立于料峭夜色中的身影孤冷挺立。 成青云正欲询问些什么,他忽而走进,抬手为她整理披风,“冷不冷?” “不冷,”成青云摇头,只是微微侧首端详着他,突然发现他脸色一沉,双眼中瞬间氤氲起灼热锋利的怒火。 她愣住,甚至为他突如其来的怒火而惊慌,可片刻之后,他只是僵硬着动作,缓慢地提起披风,将她的脖子慢慢地裹好。 她恍然大悟,心头瞬间忐忑起来。仓皇地想要遮掩,却发现是欲盖弥彰。 而成青岚眼中,肃然掠过锋利的冷意,犀利而肃杀,他微微眯了眯眼,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泰然自若地回视,似笑非笑,“成侍郎与青云真是兄弟情深。”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不必担忧,若是她受冷,我也会心疼的。” 成青云蹙眉,看了看成青岚,连忙对南行止说道:“多谢世子关心,青云不冷。” 南行止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笑容更加柔情深切。 第255章 皑皑白骨 成青云将披风拉好,遮住脖子,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 柔软的狐裘熨帖温暖,加上这一路的行走,其实成青云并不冷。 她蹙眉,隐忧地看了看成青岚,继续往前走。 此处离尸群也不远,一行人没再停留,不过片刻,便到达了现场。 果然是一处准备修建房屋的地方,位于山麓之下,地势较开阔平缓,只是稍微偏僻,人迹罕至。 “就在前面,”王商人停在外面,不敢再往前走,“大人,尸群就是在里面发现的。” 那两丈见方的地方,被刑部的人围了起来,成青云立即走过去,还未靠近,果然见地上放着一些零散的白骨和头颅。 从白骨白化的程度来看,尸体已经完全变成白骨,死亡时间,恐怕是很长了。 成青云率先蹲下身,捡起两根白骨。 她用手摸了摸白骨表面,再仔细翻看,片刻后,说道:“这的确是一截人骨,比较长,且粗,呈管状,略弓向前,上段呈柱状,终端呈三菱柱状,下段前后略扁。这是人体最长的一根骨头,应该是股骨。” “有何价值?”南行止问道。 “通过测量股骨的长度粗细等,可大致推断死者的性别、年龄和身高等特征。”成青云说道。 一旁的胡柴似听得入神,他这是第一次看见成青云验尸,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她查案,他定定地看着她手中的那截白骨,好奇地问道:“那你能推测出这截白骨尸体的特征吗?” 成青云沉吟,静静地看着那截白骨,轻轻地颠了颠,再用手量了量。片刻后,才说道:“这截股骨较长,大约7寸到9寸,这已经是成年人的长度了。若是女子,股骨不会那么粗,也不可能是小孩儿。所以,能初步推断,这是一截成年的男人的股骨。而且,这成年男人身体强健、高大,大约在五尺五到六尺之间。” 胡柴惊疑不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成青云放下手中的股骨,转身看向刑部衙役,问道:“挖出尸骸的人呢?” “在这儿,”衙役立即将一个男人带了过来。 这男人三十岁上下,长相普通,身材中等,一看便知是常年干重活的。他力气有些大,被衙役压着,虽然神色惶恐,可身形僵硬挺直,并不佝偻。 “小的拜见大人……”男人立刻弯腰行礼,被衙役扣着,跪倒在地。 成青云沉沉地看着他,只一眼,便记住了他的身形轮廓和五官样貌。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 “小的叫宋勤,住在隔壁村,家里就是泥瓦匠,平日里做农活的,前几日,经过人介绍,才到这里来帮有钱人家修房子挖地基。”他诚惶诚恐,可中气很足,声音洪亮,“小的挖地基,一天六十文铜钱……” 成青云和善地点点头,“你是怎么发现这些尸骸的?” 宋勤脸色一白,心有余悸地往尸群的土坑那儿看了看,“小的……就是挖土挖到的。” “请说详细些,”成青云说道。 宋勤顿住,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昨天,我和另外三个同乡一起来挖地基。我原本打算不来的,大过年的,谁都愿意在家过节。可我听人说,王家的一定要在年尾最后一天动土,说是给平时三倍的价钱,所以小的就来了。”他顿了顿,又艰涩地继续说道:“我和另外几个人,打算挖快些,好早点回家,可不想,却挖出骨头来了。” 他停了停,惶恐不安地抬头看了看成青云,又垂头,说道:“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野兽骨头,也没怎么在意,可越是往下挖,骨头就越多,直到最后挖出骷髅来……” 他懊丧地呜咽一声,“大过节的,多不吉利啊,我和其他几人,寻思着找王商人评理,想让他多出些钱,给点红包去去晦气……” 成青云点点头,“如此。”她又转头,看向王商人,厉声问:“为何非要在除夕这天动土不可?” 王商人说道:“我看了黄历啊,今年就这么一天宜动土修建,过了这吉日……”他猛地哭丧着脸,“哎,这是什么吉日啊?” 成青云沉默,转身面对尸群坑。她一步一步走过去,俯身往坑中看去,黑暗泥泞的泥土里,凌乱地掩埋着无数沉默的尸骸。有一具尸骸仰面朝天,骷髅之上两个黑黢黢的洞,空洞沉静地朝着天空。 泥土里,似还掺着腥味,不知是泥腥味,还是血腥味。 “我要在这里验尸,”成青云说道,“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次杀戮现场,我要查出现场线索,还原死者死亡真相和过程。” 南行止蹙眉,“太冷了,不如把尸骸挖出来,带回刑部查看?” 成青云沉思。 成青岚也说道:“是,这里条件太恶劣了,不一定非要在这里验尸。” 成青云抿唇,俯身查看一具不完整的尸骨,喃喃地说道:“看这副尸骨的模样,应该是面朝下,他双臂交叉于身后,这个姿势很奇怪。” 她起身,将双手背于身后,交叉。什么样的情况,可以使人死后,双手背在身后? 她再看了看其他的尸骨,可或许历经多年,尸骨已经不完整,或者在被挖掘时遭到了破坏,已经无法判断死后的情况了。 而且,尸体已经白骨化,能验出的痕迹和线索少之又少,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能有收获。 成青岚微微蹙眉,说道:“青云,别逞能,你已经快一天一夜不休不眠了,就算要验尸,也等休息好之后再说。” 南行止难得同意成青岚的看法,说道:“是,你必须休息,这里我会让人看守着,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他回头远眺,看向方才路过的小镇,“不知这镇上可有客栈?” “若是大人不嫌弃,可往小的寒舍暂住,”王商人立即说道。商人精明,怎么可能错过此刻结交的好机会。 南行止拧眉,本有些不愿,但考虑到成青云的情况,便没再推辞。 成青云见状,也不好再坚持,吩咐衙役看守好尸群之后,与南行止等人一同往王商人别院而去。 雪渐稀,佛晓曙光浮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坐落掩映的一座座宅院若隐如现。 那王商人很会安排,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到了庭院之后,院中的人早已备好热水饭菜,布置出了房间。 南行止早有吩咐,不过是小憩,不宜过分叨扰。王商人会意,只在院中留了几个激灵的丫鬟伺候,也并未让其他人来打扰。 饭菜都是王商人府上过节所用现成的,成青云简单地用完饭,便回了房。 趟在床上,原本紧张清晰的思绪快速混沌模糊,支撑了片刻,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午时。庭院中轻柔杂沓的脚步声将她惊醒。 毕竟这里的环境是陌生的,成青云在睡梦中依旧保持着几分警惕。 她起身,整理衣物,推门而出。 似霰白雾迎面而来,笼罩缭绕,淡淡流岚雾霭,从低缓起伏的山上温柔的流泻而下,将小镇笼罩在一片茫然淡雾中。 整座庭院,犹如坐落在云中,似瑶台仙境,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神秘依稀。 此时已到午时,天际之上,已有淡淡金光,将雾色蒸腾晞散,四面的住户放起鞭炮,炮声噼里啪啦,响彻云霄。 成青云伸了个懒腰,微微眯了眯眼,见南行止一人立于庭院之中。 院中一株红梅,朱红衬雪,落梅簌簌。梅瓣似朱砂,飘落于树下之人衣袂之间,为临风玉立之人,平添几分风卓清健。 “早,”南行止抬眼,微笑着与成青云打招呼。 “早,”成青云走出房门,四处看了看,院中并未看见其他人的身影。她迟疑片刻,才问道:“青岚呢?” 南行止定了定,说道:“他说此处风景不错,故而出门走走。”顿了顿,又补充道:“不会走远,你不必担心。” 成青云淡淡一笑,随意说道:“已经过午时了。” “嗯,”南行止点点头,“厨房里准备着午膳,需要现在就用膳吗?” “等青岚回来一起吧。”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冷吗?不如回正厅去?” “好,”成青云转身便去正厅,南行止紧随其后。 正厅内暖炉熏缭,暖香醉人,成青云到火炉旁烤了烤手,说道:“听说,这里十余年前,还只是个偏僻的小村落。” “是,”南行止与她一同站在火炉旁,火光似淡淡云霞,如纱笼罩在两人身上。 “这么一处偏僻的小村落,为何会发生这样悲惨的案子?”成青云微微蹙眉,“那土里埋的,恐怕不下十具尸体。若是再往下挖掘,也不知还会挖出多少。”她思绪有些凌乱,静了静之后,才轻轻咬唇,沉吟地说道:“我如今,先要弄清楚最基本的线索。” 南行止用铁锨轻轻地拨了拨火盆,木炭燃烧发出轻柔的“荜拨”声,火光微微一闪。 “其一,那些尸骸到底都是谁,”成青云缓缓地说道,“其二,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被人杀之后掩埋于此,还是在此被杀之后就地掩埋。”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继续说道:“还有其他许多的线索,都需要去现场查看寻找。” 她转头看了看门外,“正好现在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不如用完午膳之后去看看。” “好。”南行止不假思索地答应,“毕竟在此久留,也不知明智之举。” “嗯,”成青云稍稍蹙眉,若有所思,说道:“若是尸体较多,不宜在此验看,还请世子安排,想办法将尸体运回京城。” “我已经让秦慕铮去准备了,”南行止说道。 第256章 十年一日 第190节 恰在此时,门外有淡淡光影摇曳而过,成青云回头,见是成青岚。他缓缓进屋,肩上还带着些许薄薄的雾水,进屋之后,便将披在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 “青岚,”成青云转身,将火盆让出来,“我与世子正在商量,等午膳过后便去现场验尸。”她又说道:“把披风拿过来烤一烤吧,一会儿就干了,穿着也舒适。” 成青岚轻轻点头,沉默地走到火盆前。他带着一身寒意,连炽热旺盛的火,似乎也无法将他身上的寒冷驱散。 南行止沉沉地看了成青云一眼,隐忍片刻,说道:“我去吩咐人准备午膳。”说罢,他转身出了门。 气氛平缓而下,唯有熹微火光摇曳,木炭燃烧,荜拨轻响。 “青岚,你……”成青云担忧地看着成青岚,“你不高兴吗?” 成青岚缓缓地抬头,冰冷的眼神里已浸着火光,一片温和,“青云,说实话,从我知道你与世子在一起开始,我就从未高兴过。” 成青云心底一沉,慢慢地放下手。 “我曾劝过你多次,希望你能辞官,可你从未听过。”成青岚的声音似冰冷飘繆的雾一般。 他沉静片刻,脸色沉冷,眼神似铁,“青云,你告诉我,世子是何时知道你是女儿身的?”他眯眼,“是你身受重伤那次吗?”他虽然是在询问,可口吻却是肯定而悲沉的。 “……是,”成青云不安地点点头。 “呵……”成青岚轻声一笑,偏头看向门外。 他其实早就知道,可这么长的时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他以为自己不去揭穿,不去戳破,有些事实就永远不会知道,或许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他看见成青云脖子上那枚淡淡的红色斑纹…… 那是南行止留下的吗? 成青云垂着头,如犯了错误的孩子,愧疚而不安地站在他面前。 “青岚,世子他……”成青云正欲说话,却被成青岚打断。 “你如今在朝,他根本不会给你任何回应与答复。”成青岚握紧拳头,“青云,你不要天真,或许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后果。他是世子,皇家贵胄,而你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低阶小官。若是有朝一日,你的身份败露,你可想过如何全身而退?” 成青云沉默,脸色泛白。 “就算你能全身而退,”成青岚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问道:“那么他真的就能娶你吗?这是欺君之罪,你就能保证,他为了你,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成青云一字一句,犹如诛心,成青云浑身轻轻发抖,沉默低眉。 庭院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成青云咬着牙关,缓缓地回神。一回头,才发现有人进来了。 她视线有些模糊,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南行止。 成青岚将烤干的披风披上,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转而向南行止行礼。 南行止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看向一动不动的成青云。 他上前,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火盆后轻轻一带,“别离火盆太近了,小心烫。” 成青云轻轻点头,自然而然地将手抽了出来,问道:“午膳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南行止说道,“这王商人的夫人是江南人,喜爱清淡口味,今日午膳口味清淡,想来你会喜欢。” “嗯,”成青云点点头,避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 “进来吧,”南行止对守在门外的几个丫鬟说道。 几个丫鬟井然有序地将菜品一一端进来,摆放好,规矩恭敬地退了出去。 三人一同用了午膳,并未多做停留,便径直往尸群而去。 天朗气清,尸群的情况比昨夜更加清晰。 成青云没想到秦慕铮准备得十分充分。运尸的车子还有她验尸所有的工具都为她带过来了。 当务之急,是将埋在土中的尸体挖出来。 她交代了几个有挖掘经验的衙役,便随其一同下了土坑。 这土坑目测大约半丈深,不深不浅。尸体集中在半丈深之下的泥土之中。 小心翼翼地避开尸骨,慢慢地除去尸骨之上的泥土,露出形态不一,完整程度不同的尸骨。 待几具完整的尸骨露出泥土之后,成青云立即将人停手。她要做的,不是立刻检验尸骨,而是将尸骨埋在土中的形态绘制出来。 她从匣子中拿出笔直,只用简约的线条绘制,不考究精细,只求逼真。 不过片刻,便绘完。 “将尸骨搬到车上,”成青云吩咐,“完整的尸骨不要动,你们只动零散的尸骨。” 刑部的衙役照办。 完整的尸骨成青云还需再仔细验看。她走到较近的一副尸骸前,蹲下身。仔细检查尸骨姿态,以及尸骨周围的泥土。 这尸骨死亡时间,或许较长,肉体已经腐烂,身上的衣物等已化为泥土。但还是有些许残留可以查看。 她轻轻地摸索尸骨周围的土,在尸骨手腕附近发现几缕绳索。绳索腐朽,一碰即散,甚至与周围的泥土融为一体,极难发现。 她将腐朽的绳索装好。再继续摸索,再尸骨肋骨之下中央的位置,摸到一块冷而硬的物体。 慢慢拔出,发现竟是一片薄且小的铁片。铁片腐锈,锈迹斑斑,其上花纹模糊不清。她审视片刻,也收好。 除此之外,还在一具尸骸的胸口处,发现一柄刀。 待将所有的尸骨都装好之后,她才从土坑中出来。 “世子,可以回去了。”成青云说道。 “嗯,”南行止递了手绢给她。他本想插手帮她,可又怕不够专业耽误了她办事。 好在此时天色尚早,可以赶回京城。 王商人本想多挽留几人,可南行止与成青云等人都不想再停留,便不再坚持,恭恭敬敬地送几人离开。 几大箱木箱,由两辆板车托运,用骏马拉着,快速地赶回京城。 快入京城时,南行止与成青云与装运尸骨的车马分开,暗中赶往刑部。 成青岚也率先离去。 一行人并未引起人注意。 此时正值春节休沐,刑部之中只有留守的几个衙役,南行止并未声张,让人将木箱运了进来。 两人刚刚进入刑部一间较为封闭的停尸房,成青岚便到了。 胡柴将最后一个箱子抬进来,放好。 成青云点亮灯盏,置于墙上灯台之上。 “青岚,你没有回去吗?”成青云问道。 成青岚看着地上的箱子,微微摇头,“本来是想回去的,可回府也要路过这里,便过来看看。” “如此,”成青云轻轻点头。 南行止将箱子上的绳索解开,揭开盖子。 “世子,请让人准备水和毛刷。”成青云说道。 “好,”南行止立即吩咐衙役去办。 很快,衙役备好水和毛刷,成青云仔细地将每一根骨头上的泥渍刷洗干净,再分类,将不同尸骨分别堆放在一起。 有几具尸骨是完好的,只有些许细小的骨头丢失。成青云率先将完整的尸骨放好,再停了停,说道:“这里至少有十具尸骸。” 南行止点点头,“嗯,至少每一具尸骸的头颅还在。” “是,”成青云顿了顿,“可以初步判定,这些人,都是男人。”她指着一副完整的盆骨,说道:“男人的骨盆比女人的骨盆狭窄许多,且这些尸骸的身长,都在六尺以上。”她又拿了一颗头颅,说道:“而且,这些头颅男性的特征较明显高,比如这颗,最特别的,便是下颌较高,下颌角比较小。” 南行止蹙眉,“你还能查出这些尸骨上的什么线索?” 成青云轻轻咬唇,“这些尸骨之上,都有不同的痕迹。骨头坚硬,一般的重击不容易在骨头上留下伤痕,但是这些尸骨之上有许多伤痕。我想,这些便是尸骨之上的重要线索。” 成青岚沉默不语地看着那些皑皑尸骨,轻声问:“都有些什么伤?” “还不知道。”成青云摇头,“骨头上的伤痕,并不如皮肉上的伤痕好验。但是骨折还是砍伤刺伤,还是能够分辨得清楚的。” 她微微偏头,无意间看见了站在角落之中的胡柴,便愣了愣。 胡柴比她更辛苦一些,他昨夜一夜未眠,又在尸群旁守了一夜,此时精神看起来有些委顿。 “胡柴,不如你先回去休息?”成青云说道,旋即有对南行止说:“世子,我一个人留在此处验尸即可,等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知。” 南行止脸色微微一沉,“无妨,你只管验尸看骨即可。” 成青云收敛心神,说道:“那些零碎的尸骨,拼凑起来,颇为艰难。而且已无法判断那根骨头属于谁。”她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根股骨,说道:“在土壤之中,尸体完全变成白骨,至少需要三到五年。骨骼变得干燥,大约需要十年。而尸体入土时,大多都是穿着衣物,皮革丝绸等衣物,在土壤中腐烂的速度会慢一些,而材质较差的衣物,则容易腐烂。” 她打开匣子,里面装盛着泥土,“这泥土之中,还有衣物的残片,可已经腐朽,一碰就碎,而且,已经很难看出材质和衣物上的花纹了。所以,也难以从衣物来判断死者的身份。” 她轻轻地用手摸了摸那截骨头,“这骨头已经干燥,至少没有油脂与软骨肌腱等。骨骼入土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骨质的颜色也会发生改变。一到两年,骨骼为沙土色或伴随暗黄色、淡白色;四到五年,变为淡褐色或者棕褐色;七到八年,变为污褐色;十年之后,颜色变为暗黄或者淡黄。” 几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同时也暗暗打量着那些泛着暗黄色的尸骨。 “而且,骨骼埋在泥土之中,还会受到土中植物和动物的影响,骨骼会被风化,或者被侵蚀。人体内不同的骨骼,坚硬程度不同,受到侵蚀的程度也不同。最容易受到侵蚀的是较小较软的骨头,比如手指骨以及趾骨。最不容易被侵蚀的,是盆骨和肱骨。”她将手中的股骨放下,在零散的尸骨之间,拿出一副骨盆。 “人体之中,最难被分解侵蚀的,就是骨盆,但是……”她话音一顿,同时,轻轻翻动骨盆,说道:“我在清理骨头时,也注意到了骨骼之中泥土的情况。”她用手指着骨盆之中的一处缝隙,说道:“这里有一处小小的缝隙,缝隙里有植物的根。这说明,有植物已经入侵了这具骨盆。连植物都能在骨中扎根了,说明骨盆已经腐朽,远远不如正常的骨骼那般坚硬了。” 分析推测至此,众人已经在心头,暗暗判断这些尸骨被埋入土壤之中的时间。 骨骼颜色,侵蚀风化程度…… 南行止微微蹙眉,沉吟说道:“如此说来,这些尸骨,少说也被埋了七八年,或者更长了?” 话音一落,成青岚与胡柴同时看向成青云,带着探究和疑问。 “是,”成青云沉缓地点头,“七八年的时间或许还较短,这些骨骼呈淡黄色,而骨盆也能被植物细幼的根侵蚀了。所以,这些尸骨,少说也死了十年了。” 众人沉吟,同时,成青云也更加迷惘。十年前的案子,十年前的尸骨,她到底能破案吗?到底能查出真相吗? 十年如一日,可十年之间,风云变化,物是人非,就算能查出线索,恐怕也难以找到相关的人和物了。 第257章 骨上之言 地室昏暗,室内一盏青灯,灯光明亮,光芒流转,照射于皑皑白骨之上。哪怕灯火昏暗,也如青天昭彰,要将隐于尸骨之上的冤屈,照得无所遁形。 第191节 “十多年前的……”胡柴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低沉,“都十多年了,还能断案吗?还能查出真相吗?” 无心的质疑,让成青云心头一沉,也同时激出了她心头的固执和倔强。 “只要能查到线索,不管多久,只要不曾放弃,就能离真相更近一步。”成青云轻轻地将手中的骨盆放回去,笃定而清沉地说道:“天理昭彰,永存于世。否则世上就不会有推官,也不需捕头和仵作。朝廷也不会设立大理寺和刑部,也不会制定无数的刑律法制……” 她说道:“死者已矣,但生者却要为冤死的人讨一个清白和公道。” 室内光线暗淡混沌,唯有她的身影,似清风朗月。光影倾泻,勾勒她清健卓然的身姿,如青竹挺立,卓然风致。 胡柴双眼一红,狠狠地点头,“我相信先生,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成青岚目光沉沉,凝睇于她的身上,轻声问:“如此,你还能查出什么线索?” 几人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深切地胶着于她的身上。 成青云沉静地扫视所有的尸骨一眼,说道:“能!” 她走到一副完整的尸骸之前,说道:“这具尸骸,还算是比较完整,尸骨之上保存的信息也相对完善。”她用手虚虚地指了指尸骨的左臂,说道:“最明显的,就是他的左臂。” “是,”南行止说道,“他的左臂只有一半,应该是被砍断了。” “嗯,”成青云点点头,俯身垂眼观察那半截手臂,说道:“死者的左臂,从肱骨处开始断裂,故而只有半截肱骨。”她指了指断口处,说道:“人的骨骼断裂或者折断之后,若是治疗修养不错,便可以恢复,行动如初。但就算断骨接上了,可断裂的地方,也会留下痕迹。而且,骨骼愈合时,会在断裂之处产生骨痂,若是恢复得好的话,骨痂会变淡消失,但是恢复得不好,骨痂消失的时间会长一些。骨痂完全变淡,至少需要三四年。” 她定了定,说道:“这断骨的断口处,便有明显的骨痂。骨痂很明显,它比正常的骨头粗糙些。” “如此说来,这手臂,是在死者生前被斩断的?”南行止问。 “是,”成青云点头,“若是在死后或者死前不久被斩断,就不会有骨骼愈合时产生的骨痂。” 南行止若有所思。 “而且,这人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各种伤痕,而且都是重伤,伤深致骨。”成青云摸了摸尸骨的肩骨,说道:“这里有一处明显的伤痕。伤痕平整,从上至下,粗细均匀,边缘光滑,是被锋利的锐器所伤。能造成这样的伤痕的,大约是剑。” 她又摸了摸肋骨,说道:“这几根肋骨之上,也有不同的伤痕。”她指了两三处伤痕,说道:“这两三处伤痕,依稀呈菱形,边缘平整光滑,痕迹不大,应该是箭伤。” 她顿了顿,又看向膝盖骨,说道:“膝盖骨上,也有些许未愈合完整的裂痕。这样的伤,要么就是被重器打击,以至于膝盖骨破裂,要么就是他重重从高处跌落,膝盖着地,故而将膝盖砸伤。” “看来,此人身手不错,而且经常处于危险的战斗之中。”南行止推测,说道。 “是,”成青云轻轻咬唇,“箭伤还有剑器伤,而且这人或许在战斗中,被人砍断了手臂,还伤到了膝盖骨。有这样经历的人,不会是普通人,除非是侍卫、军士……” 她再走向另外一副比较完整的尸骸,静静地查看了片刻之后,说道:“这副尸骨之上的伤痕要特别一些。虽然他身上也有剑伤或者刀伤,但他身体右侧,有较为明显的骨裂痕迹。” 她顿了顿,继而说道:“他的右肩、右侧肋骨,都有明显的骨折痕迹。尤其是肋骨,如今能看清断裂痕迹的,至少有三根,说明他当时伤情比较重。而这样的伤,如果不是撞击导致的右侧肋骨多处断裂,便是摔伤的。” 说罢,她声音一顿,蹙眉沉吟。 南行止微微摇头,“不太可能是撞伤……” 成青云抬起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若是撞击,常人定会用手臂阻挡保护,或者避开。就算被撞,也难以整整齐齐地将右侧的肋骨齐齐撞断。除非撞击时,力度掌控平衡。” “是,”成青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且,他的右肩也有这样的痕迹,这说明,他可能是从高处坠落,由于他是侧身坠于地面的,所以摔断了右肩右侧肋骨。” “此种可能性较大。”南行止沉吟地点头。 “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他从高处坠落……”成青云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死者,无法知道也无法追溯他生前经历了什么。 “是坠楼!”胡柴突然说道。 成青云一怔,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你是如何推断的?” 胡柴愣住,有一瞬慌乱。他避开众人审慎的目光,迟疑了片刻,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只是推测……” 成青云思索着胡柴的话,片刻之后,也未置一词。 灯火黯淡,幽曳明灭,室内几人,也没出言打扰她的沉思。 “这些人有身手,会武。不小心从高处坠落摔伤的可能较小。”成青岚淡淡地开口,问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何发现?” 成青云这才恍然从沉吟之中清醒过来。她抿了抿唇,从袖中拿出一幅图。 那是她在尸群现场绘制的,每一具尸体的形态和位置,都被绘制记录在纸上。 “由于搬运,这些尸骸都不是入土时的模样了。”成青云慢慢地将画展开,“所以我将尸体在土中的情况绘制了下来。” 南行止等人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仔细地查看她手中的画。 她将画纸放在桌案上,指着一具尸骨,说道:“这就是那具有坠落伤的尸骨。还有另外几具,他们的姿势都有些独特。”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说道:“他们的双手,都背于身后。” “是,”成青云指着画上一具尸骨的双臂,“这些尸骨,形态不同,可都是双臂背于身后。” 她转身,又拿出一只匣子,“我在一具尸骨的双臂处发现了绳索的残留。这绳索已经腐烂了,但还算能看清。这至少证明,这些人,在被埋入地下之前,是被束缚住双手的。” 她将自己的双手背于身后,模拟着这些死者被束缚的状态,“由于他们有武功,身手不弱,为了防止他们反抗,所以有人将他们的双手束缚在身后,把他们带到了尸群之处,然后……屠杀!” 霎那一静! 这十几个鲜活的生命,竟是被集体屠戮的!骇人听闻,惨烈悲痛。 “何以见得是被活生生地屠杀的,而不是死后被集体掩埋于此处的?”成青岚轻声问道。 成青云微微凝神,思索片刻,才用手指着图纸上的一具尸骨,说道:“这具尸骨,是跪在地上的。被泥土埋了之后,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若是死后被人扔到这里填埋,恐怕不会保持这个姿势。”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或许在被埋之前,他还没断气,所以他固执地跪着,没有倒下,直到泥土将他完全掩埋。” 众人的目光,随她的话音,落在那跪立的尸骨之上。 “还有,”成青云微微蹙眉,“这其中,还是有人没有被束缚住双手的。或许他在挣扎之中,挣脱了绳索。他维持着一个向前匍匐爬行的动作。而且,他的手,握着另外一具尸体的手腕。若是已经死了的人,无法办到。” 事实已很清晰,这些人,是被人用绳索束缚住,然后被屠杀,掩埋在哪儿的。 “十具尸骸,都是成年男人,且身材高大健硕,也会武功,身手不弱。为何会遭到这样的杀戮?是什么人有能力,将这十人杀害,并掩埋?”南行止气息沉沉。 “这十人,关系应该是很亲密,而且都有身手和武功,或许是一队侍卫和军士。”成青云轻轻咬唇,“也许,方才的推测,并没有错。” “可还有其他的发现?”成青岚问道。 “有,”成青云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一柄长而沉的东西。 那东西上有泥土,而且锈迹斑斑,暂看不清是何物。 她将那物放好,指着图画上一具尸骸,说道:“这具尸骸也很奇怪,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刀。或许是他在被屠戮时挣扎反抗,利用这把刀将绳索割断了。当这把刀插入他的胸口时,他用双手死死地握着刀刃。或许是他握得太紧,刀拔不出来,又或者,杀他的人,不想要这柄刀了。但不管如何,这柄刀,都是凶器之一,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第258章 月中之兰 那柄生锈腐朽的刀,放在陈旧的桌案上。 光黯淡,刀锈顿,可依稀还能想象出,刀尖刺入血肉之躯之,迸溅染上的鲜血。 “世子,请让人准备葱和醋。”成青云说道,“还有水。” 胡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无人认为成青云会在此时吃葱和醋,只是胡柴稍稍错愕,怔愣一瞬后,便不再怀疑。 南行止很快令人准备好了葱、醋以及水。 她拿出短剑,将葱段切开,切出一个平整的横截面。又将醋倒进水里,搅拌好。 “我要给这柄刀除锈,”成青云拿起葱段,慢慢地用葱段的横截面涂抹生锈的刀。 随后,用手绢轻轻地擦了擦,将表面的一层锈擦干净。但葱段能够除去的锈迹有限,这柄刀,已经埋入地下至少十年,锈烂的程度可见。 表层的锈除去之后,依稀露出刀柄之上的花纹。这刀制作精良,刀柄之上,镶嵌金线,丝线勾勒,遄飞流畅,依稀能辨别出是精美的图纹。且除金线之外,还点翠掐丝,华丽瑰美。 再瑰美的刀,也是杀人的武器而已。 “刀身已经看不清了,但好在这刀柄之上有金线和点翠。”成青云将刀慢慢放进醋水中。 浸泡片刻,刀柄之上依稀的锈迹也渐渐消散。 “这刀柄底层用鱼皮包裹,”待刀柄之上的锈迹脱落之后,南行止说道。 “大约是鲛鲨的皮,一般的鱼皮,不会保存这么久。”成青岚对刀剑有些研究,审视片刻之后,淡淡地说道。 “这是什么图纹?”成青云指着刀柄上的花纹,“有些像鸟,但是比一般的小鸟要好看很多。” 南行止却是无声一哂,说道:“这是龙雀。” 成青云端详着刀柄上的龙雀图纹,立即拿出纸笔,一笔一划地绘制下来。 “龙雀只是传说中的生物,是凤凰的一种,但比凤凰更加凶猛。相传,这种鸟幼时只是普通的水鸟,成年后,展开的翅膀能够铺天盖地,遮蔽日月星辰。而且易怒,一旦起飞,不再落下。是一种,永远不会落地的鸟。”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能用龙雀作为刀柄图纹的人,恐怕身份地位也不一般。”成青云说道。 “是,”南行止微微眯眼,“因为龙雀是凤凰的一种,敢与凤凰相比的……世上找不出有这种野心的人。” “就算是凤凰又如何?”成青岚也暗自哂笑,“龙雀的血统,终究不如龙凤的纯正。” 难道这种龙雀,象征着某种势力? 成青云暂时不得其解。绘制好刀柄上的龙凤图纹之后,便拿出在尸群发现的最后一个线索。 是那块小巧的玉牌,她就着清水,将玉牌上的泥污除去。 片刻之后,剥去泥污玉牌上,显出斑驳淡银色的浮凸花纹。 “这是……月中之兰!”南行止立刻认出这铁片上的图纹! 成青云一僵,目不转睛地盯着铁片之上的图纹。 这玉片不薄不厚,只有她半个巴掌大小。那月中的兰……皎然沉静。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玉牌,而是形状似如意的令牌。 她迟疑了许久,才慢慢地翻看令牌背面——一个“禹”字,赫然浮现! “禹王!”成青岚惊然出声,“这是禹王的令牌!” 成青云豁然将令牌死死的拽在手中,抬眼浅浅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是禹王的令牌?” 成青岚静默,蹙眉,漆黑的瞳孔猝然一缩! “月中兰花,是禹王最喜爱的图纹,”南行止轻轻地拨开成青云的手,拿过那块令牌,说道:“而且,这月中兰花,是禹王亲自绘制,从此他便以月下兰花作为禹王府的标志。他的兰花与世人所绘兰花不同。世人所绘兰花,形若美人之指,皎然婀娜。可禹王所绘的兰花,五片花瓣舒展蜿蜒,连成一轮满月之状。” 他从成青云手中拿过笔直,亲手将满月之状的兰花绘制出来,“这便是月中芝兰,月中之兰!”他眯了眯眼,沉声道:“禹王叔的兰花图纹,只有他的亲信才知道,这是机密,不对外。” 成青云死死地咬着牙关,静若一尊雕塑。 第192节 “而且,这令牌之后,有‘禹’字,当然就是禹王的令牌。”南行止继续说道,随后,他从袖中拿出自己的令牌,“京城之中,能承袭王位的,或者已经是王位的,令牌都制成如意形状。所以,成侍郎才会一眼认出,这是禹王的令牌,对吧?” 南行止直直地看向成青岚。 成青岚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是。” 南行止不置可否,只淡笑。随即将令牌还给成青云。 “这的确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南行止轻轻捏了捏成青云的手,随后快速放开,“你如何发现这令牌的?” 成青云看着手中不过一块糕点大小的令牌,轻声说道:“是在一具尸骸的肋骨之下。或者说……应该是在尸骸的腹腔之中……” “腹腔之中?”南行止挑眉,“难道是死者将这块令牌吞到腹中了?” “也不一定,”成青云不敢肯定,“或许这令牌是放在死者的衣服里,死者肉体腐烂之后,令牌就随着泥土沉淀,到了尸骸腹腔的位置。”她略微蹙眉,思索着一块埋在土里的令牌,从上移动到下的可能性。 “若这块令牌是死者的……那么,这些人,很有可能是禹王的人!”南行止的声音一沉,“我记得,禹王叔的近身侍卫有十一人,而这里只有十具尸骸……还有一具尸骸呢?” “难道是没被挖掘出来吗?”成青云微微顿了顿,“禹王殿下的所有近身侍卫,不是被流放……”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南行止并未发觉她的不妥,依旧说道:“与禹王叔有关的人,有的是其党羽,便被贬黜。有的较为亲近,如侍卫、亲信部下,便被流放或者终身监禁于天牢。其子女,也都被流放了。” “这些侍卫,本该是被流放到西北,为何会被屠杀在去西北的路途中?”成青云慢慢地走进桌案,将浸在水中的刀拿出来。 她能想象,这些侍卫,被押解束缚着,流放到西北,可是刚刚出京城,便被人屠杀,就地掩埋。 “或许,可以从这柄龙雀唐刀查起。”南行止说道。 “嗯,”成青云轻轻点头。 将尸骨收好,命人严加看守,并且不得透露任何口风,一行人这才离开刑部。 南行止本想让成青云随他一同回王府,成青云却犹豫片刻,婉拒了。 “还说要陪我一起守岁,如今连同我回王府补一个年夜都不愿了?”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 成青云低头,轻声说道:“我……出成府太急了,把重要的东西落在青岚家了。等我拿回来,便回王府找你。” 她本以为南行止会生气或者拒绝,可没想他竟然同意了。 成青云不敢怀疑,当即策马,追上走在前头一些的成青岚。 成青岚听见马蹄声,回头看见是她,稍稍愣了愣。他迟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同你回一趟成府。”成青云淡淡地说道,“昨夜没有好好守岁,今日会去向父母请罪。” “如此,”成青岚点点头,策马快速回王府。 回到成府,成青云直接去了成青岚的房间,将父母的灵位摆出来,磕头,敬香。 “青岚,你也来磕头吧。”她说道。 成青岚照做,磕头,上香。 “青岚,你认为父亲如何?”成青云轻声问。 成青岚正欲起身,闻言便重新跪好,“父亲养我育我,我用尽一切都无法报答他。” 成青云将袖中的短剑拿出来,递给他。 他迟疑,依旧将短剑拿了过去。 “这是父亲打的短剑,因为我喜欢,所以就给我了。”成青云垂眸,睫毛轻轻颤抖,“你仔细看看,这短剑,有何不妥?” 成青岚握住短剑的手一紧,脸色也微微一僵。 “你早就知道了吧?”成青云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用手指了指剑鞘之上,无数簇拥兰花之间,有一朵别致的兰花,花瓣蜿蜒围绕,形成一轮满月。 “这是月中之兰,与禹王的兰花,一模一样。”成青云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也轻轻颤抖。 “这是父亲给你的短剑,”成青岚冷冷地说道。 “可你今天看到禹王令牌时,却脱口而出禹王!”成青云握紧拳头。 成青岚静住,“那又如何?” “你还知道房陵,当时去看尸群时,唯有你一人,说出那是通往房陵的路!”成青云逼视着他。 成青岚微微一笑,目光越发沉静,“青云,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我,到底是不是爹爹的亲生孩子?”成青云闭眼,终究沉重地问出口。 霎那寂静,窗外竹影筛过的光,清暗微冷。 成青岚面若冰霜,片刻后,才说道:“是!” 成青云僵硬痉挛的身体蓦地挺直,又颓然松懈,她期许又惴惴地望着他,问道:“是真的吗?” 成青岚转开头,不再作答。 成青云指着父母的灵位,说道:“青岚,你看着父亲,你再告诉我一声,我们……”她紧紧地睨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或者你!的确是父亲的亲生孩子吗?” “青云!”成青岚豁然直视着她,“够了没有?” “没有!”成青云固执而愠怒地抬起下颌,“我就想知道一个真相!我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你告诉我!” 第259章 兄妹之情 成青云极力地控制情绪,即使心头翻江倒海,脑中酸涩刺痛,她也保持镇静。 “真相,其实你或许已经知道了,你又何必再问?”成青岚目光直视着灵位,他静默片刻,温和地说道:“我问心无愧。” 成青云心底很乱,面对成青岚坦然的目光,她内心更乱。方才在回成府的路上,所想到的问题和疑惑,在此时都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入京之后,成青岚的所作所为,一直让她看不透。 他立场神秘,不知是属于朝党的哪一派。他帮助萧妃杀人,甚至利用凶器嫁祸给她。 成青云晃神,终究混沌模糊地开口,“青岚,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回答我。” 成青岚锋利的轮廓孤冷而沉静,只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你入京,不是为了实现什么功名报复吧?”成青云斟酌着反问。 桌案上香烛烟火微萦,成青云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看不清成青岚的神色。 “不是,”成青岚轻声回答,眉目沉敛。 成青云抓着下裳,双腿跪坐于软垫之上,却硬得发僵。 似斟酌了许久之后,她才问道:“那是为了什么?为了报仇吗?” 成青岚眼中戾气乍现,“青云,若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他清冷一笑,“当年血流成河,满门含冤,何其悲惨何其悲痛,我难以放下,难以忘记。” 成青云心头强力撑持的希望最终幻灭了。她颓然跪坐,极力回忆着当年离开京城之前的事情。 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的记忆力,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家破人亡……她记忆里,最深刻最美好的,都在蜀郡,都在成都,都与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关。 “所以是真的……”成青云慢慢地抬手,将那柄短剑拿回来。她呆怔地看着剑鞘之上蜿蜒逶迤的花纹,其中一朵兰花,犹如皎然满月。 这么些年,她都没有注意,这些兰花之中,独独有一朵兰花与众不同。 她将短剑放回袖中,捏紧袖口,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否在为萧氏办事?” 成青岚早已收敛眼中的戾气。温和的神色微微一凜,沉默片刻之后,他轻轻点头,“当初来京,的确是依仗了萧氏一族的势力。” “所以……”成青云到底无法对他说出重话,她哽咽,轻声问:“你想利用萧氏复仇吗?” 成青岚不看她,却保持沉默。 成青云心如刀绞,她矛盾挣扎,思索着他的沉默到底是何含义。 是默认?还是不屑于解释?还是如何? “青岚,”成青云指尖轻轻颤抖,“你当初,一直想让我离开京城,就是害怕复仇的事情连累我,对吗?” “是,”成青岚并不否认,“你到底是我最在乎的人,我不想连累你。” “萧氏一族野心勃勃,势力也强大,你就能保证,你利用他们达成目的之后,他们不会过河拆桥?”成青云冷冷地反问。 “如今兵部,在我的掌控之中。”成青岚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好歹筹谋多年,手里有兵权。” 成青云面无表情,她撑着手臂起身,垂眸看着他,“我走了,青岚,我无法劝你收手……但是……”她顿住,双眼微红,终究没说出任何话来。 得到了答案,心底的郁结并没有消散,反而越发沉重。 她转身离开,身后的人突然起身,疾步追上来,将她紧紧抱住。 成青云一愣,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还未开口也还未挣扎,成青岚伸手轻轻扣住她的下颌,“青云,你还不明白吗?” 成青云诧异地看着他,“明白什么?” 他哀痛又隐忍地看着她的眼睛,抱住她的手臂越发用力,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血肉里。 他呼吸急促浑浊,似忍着极大的情绪。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放开她,为她整理凌乱的衣裳。 “这些事情,你不要参与进来,禹王的案子,还有那些侍卫的死因,我一直都在调查。”成青岚深吸一口气,原本微红的双眸,慢慢地平静缓和,如霁月般温润明朗。 他郑重地握住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云儿,听我的,不管如何,我一人承担就可以了。” 成青云推开他,十分不忿,她压抑着声音和怒火低吼:“你凭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等于谋逆……你知不知道若是不能成功,你会怎么样?皇上会放过你吗?朝廷上的人会放过你吗?萧氏会放过你吗?” 她恨不得给他几巴掌,可是急怒之下,她只能恨恨地抓着他的衣襟,厉声反问:“你以为我不参与,我就能置身事外吗?我是你的妹妹!” “既然这样,你干脆别做我妹妹好了!”成青岚握住她的手,“就当我们从来都不是兄妹!” 成青云怔住,她愕然又困惑地看着他,喃喃自语,“这可能吗?我们本来就是兄妹啊……”她一步一步走到灵位之前,木讷地望着灵位之上的字,蓦然间心痛不已。 “青岚,我没有父母了,我只有你了。”她的泪水潸然盈眶,“你还说过,要和我……一起回蜀郡呢……” 成青岚走到她身前,抬手擦去她眼角氤氲的泪点,“会的,我一定陪你回蜀郡。” 成青云抽了抽鼻子,情绪大起大落之后,反而是疲惫。 她忽而想到什么,抬起袖子搵干眼泪,深吸一口气之后,说道:“我要走了。” 成青岚没动。 成青云慢慢地转身,生怕别人看出她的情绪,便面无表情地离开成府。 身后一片清寂,唯有竹林清曳婆娑。 门房并未看出她情绪有何不对,恭恭敬敬地将她的马牵了过来,甚至还热情地问道:“先生,你不留下来吃晚饭吗?或许大人为您准备了您爱吃的美食呢。” 第193节 成青云翻身上马,拉住马缰,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小红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策马疾驰,险些将门房撞个趔趄。 门房连忙避开,还未站稳,便见成青岚疾步走了出来。 他望着成青云策马离去的方向,冷冷地说道:“去备马。” “是,”门房不敢怠慢,连忙将马牵了出来。 成青岚越上马背,疾驰而去。既然连成青云都能怀疑他了,那么南行止也一样! 成青云或许会帮他隐瞒,但是南行止不会! 成青岚拉住马缰,身后的披风被吹得迎风招展,如虹般,飞扬成一道直线! …… 成青云策马一路疾驰,最终被京城城内巡逻的官兵拦了下来。 衙役之中倒是有人见过她,连忙客气地行礼,但公正不阿地说道:“大人,街道之上禁止纵马,否则就要被杖责二十。” 成青云咬牙,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只好说道:“我有案情要立刻上报,不得耽误!”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随后赶紧让路! 成青云策马继续前行,这回稍稍放缓了速度。待到达瑞亲王府,她立刻问门房:“世子在吗?” 门房为她牵好马,说道:“在,世子回来之后就没出府过。” 成青云蓦地松了一口气,疾步向南行止的住院而去。 星驰楼房门紧闭,成青云迟疑片刻,走进院中。 绿黛迎了出来,许是过节,她一身红妆,婀娜艳丽,也不失端雅。 “先生,”绿黛向成青云行礼。 “我要见世子,”成青云直接说道。 “世子有要事,吩咐过了,若是先生来,请先生先用饭,世子办完事之后,就来看先生。”绿黛恭敬得体。 成青云看着紧闭的星驰楼房门,咬牙,“我有要事,现在就必须见世子!” 她越过绿黛,带着急切和怒意要入星驰楼。 绿黛身手不弱,可成青云态度急切,绿黛怕伤了她,并未使出全力。 成青云快速冲进星驰楼,推门,门关得很严,她用力,再使劲推,门突然开了。 她险些扑了个空,见南行止站在门前,立刻站定,她定定地看着他,见他如青松般屹立着,哀沉的心蓦地平静下来。 “进来,”南行止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入了房。 成青云跟进去。 时辰虽早,可天色已黯淡。 房间内光影交织,桌案上一盏琉璃灯,光转如玉,四周玉树花枝灯,灯火摇曳。 成青云静立于桌案前,离灯火一步之遥,清楚地看见了桌案上的一纸文书。 还未装裱成奏书的密奏,寥寥几行字,便证实了成青云心头的猜想。 “世子,怀疑青岚……”成青云期期艾艾地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轻轻抬起下颌,“此事非同小可,哪怕是怀疑,也要做足警惕和防备。” 成青云心头一沉,抿紧唇,无措又失落。 “世子,连同我也要怀疑吗?”成青云一字一顿地问道。 南行止脸色一沉,冷声道:“到底是我怀疑你,还是你不相信我?” 成青云茫然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目光冷得刺人。 她垂下头,正欲解释,忽而传来敲门声。 南行止沉沉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转头看向门外,问道:“何事?” “世子,”绿黛恭敬地回道,“平王殿下来了。” 第260章 相拥而眠 成青云出了星驰楼,见平王南澈向这边走来,连忙恭敬地行礼。 南澈风轻云淡地看了她一眼,进了星驰楼。 门关上,成青云在门前呆怔地站了一会儿,心头依旧沉闷凝滞。 平王南澈和南行止在星驰楼呆了很长的时间,待两人从房内出来,南行止恭敬地送走南澈,成青云才敢回到房间中。 房内依旧明亮,灯火如珠光。 成青云入了房,下意识朝桌案上看去,却并没有发现那份密奏。她环顾,心想难道是南行止将密奏藏起来了? 她站在桌案前,没动。四处查看时,发现桌案下,一个小小的火盆内,还有些许残留的灰烬。她蹲下身细看,灰烬竟然是那份密奏。 片刻之后,南行止送走南澈,回了房间。 成青云立即起身站好,目光一直追着南行止。 南行止面色平静如水,眼底的阴翳却难以掩饰。入房之后,他走近桌案,才发现成青云在房中。只片刻间,便将眉目间沉敛的心事尽数化去。 “密奏我已经烧了。”南行止淡淡地看着她,说道。 成青云的心沉下去,她见南行止转身,便上前两步,急切地说道:“世子,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南行止脚步停住,他笔直的背影慢慢地放松,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成青云,方才我很生气。”他说道。 成青云眨了眨眼睛,这一天,她的心绪大起大落,此刻却沉到了谷底。她暗自喟叹,期许地看着他,“世子,现在还生气吗?” 南行止冷哼一声,反问:“你说呢?” 成青云没辙了。她定定地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南行止走上前,垂头看着她,“青云,不管你如何怀疑,接下来,我都不会去管成青岚的事情了。” 成青云愕然抬头看着他。她眉头紧蹙,想不明白为何南行止突然改变主意了。 “但是,就算成青岚出了事,我也可以保证让你不受牵连,你相信吗?”南行止问。 清淡的一句,却让成青云红了眼睛,她沉重地点头,说道:“世子,我相信。” 南行止眸色沉静,那双漆黑明湛的双眼中,似多了许多凝结的沉重和压抑。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早些回房休息吧。” 成青云有些失落,她探究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有些无地自容。 静默的出了房门,她忽而想起,这是新年的第一天。瑞亲王府内,红梅簇簇,宫灯明亮,逶迤绮丽。 她突然觉得自己没了留在王府的理由。连南行止,似乎也对她疏远了。 绿黛见她上了游廊,迟疑一会儿追了上来,“先生,世子不是让您回房吗?” 成青云说道:“绿黛,我回卫宅吧,麻烦你告诉世子一声。” “成青云!”话音刚落,南行止的声音沉沉的落下来,成青云的脚步顿时僵住! 身后一阵疾风而来,片刻之后,她的手被南行止抓住,他带着怒意,拖拽着,将她带了回去。 “不辞而别!?”南行止面色沉冷,“成青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气?” 成青云怔怔地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双眼微微湿润。 她原本以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障碍和距离很多很远,可如今,他们可以这样亲密。 若是他愿意回头带她走,她心甘情愿与他携手而归。 她被带着怒意的他带进了房间,房内暖气袭人,他一入房,便将房门合上。 窗外夜色渐深,房内红烛高照。 “没我允许,你不准擅自离开!”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心里暗喜,可嘴上却说:“凭什么啊?” 南行止盯着她,冷笑一声,“就凭咱们的婚书在我这儿!” 成青云抿唇,低声说道:“婚书我还没签呢……” 南行止轻笑,“签不签都一样,反正最后你还是我的。”他低头吻她的额头,“青云,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你别走,好不好?” 他轻轻地贴着她的额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成青岚那里带回来。” 听这语气,似有些酸。 成青云没说话,南行止当她同意了。 绿黛让人备好饭菜,便退了出去。成青云看到美食,心底隐忧消散不少。但疑惑却并未完全退却。 “世子为何将密奏烧了?”成青云淡淡地问。 南行止停箸,定了片刻,将一块鸡腿夹到她嘴边,说道:“用饭时不说这些……”他唇角轻扬,别有深意一笑,“若真要说,待会儿睡觉的时候说。” 成青云的心猛地一阵加速。小小的八仙桌之后,是一树灯火,光影流泻,照得她的脸红红的。 用过饭,绿黛带着两个侍女进来收拾了碗筷,又为两人准备洗漱。 “你们出去吧,”南行止对绿黛等几个侍女说道。 绿黛等人丝毫未曾迟疑,闻言便欠身行礼退了出去。 成青云坐在软榻上,正欲起身,南行止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将水端到她脚边,说道:“泡个脚吧,顺便涂一涂祛风膏。”说罢,他褪去她的鞋袜。 成青云蜷着脚趾头,有些抗拒。南行止恶作剧一般,指尖轻轻地挠过她的脚心。 成青云没忍住,笑出声,脚也立刻缩起来,嗔怒道:“世子,别挠我痒痒……” 南行止挑眉,“原来你这里怕痒,”他倒也没再与她玩笑,将她的脚放进水里。 第194节 随后起身,端了凳子来,与她相对而坐,褪去自己的鞋袜,与她一起泡脚。 原本宽大的水盆,在他的脚浸入的那一刻,变得逼仄拥挤起来。 他的脚无处可放,便轻轻地放在她的脚背上,时不时撩些水起来,温润着两人的脚背。 成青云原本还挺别扭,可那份厚重感,无意间让人觉得踏实又熨帖。 “你除了脚以外,还有哪些地方怕痒?”南行止的脚非要钻到水盆下,轻轻地婆娑她的脚心。 成青云提起脚来,不想洗了,说道:“没有了!” 南行止不以为意,“等会儿就知道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擦干了脚,忽而起身,将正欲穿鞋的她一把抱起,直接向卧房内走去。 星驰楼与他的寝殿相连,拐过几道房门,便入了卧房。 她安静地靠在他肩头,可心跳如雷。 一沾到床,她立刻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南行止不紧不迫地躺了下来,将她抱在怀中,倒是规规矩矩的,没有其他动作。 成青云松了口气,呆怔地望着帐帘之外的烛影。 “世子,”片刻之后,南行止终于等到她开口。 “嗯,”南行止动了动,将手放在她的腰上,“只有你和我的时候,你可以叫我行之。” 成青云全身发热,似要融化成一滩温水,她定了定神,还是将有些煞风景的话问出了口:“为什么将密奏烧了?” 她微微转头看着他,见柔和的烛光在他身侧的线条上覆上光晕,而他眼底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突然改变主意了而已。”南行止淡淡地说道,他摩挲着她腰间的手微微停了停,沉声道:“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我那份密奏也没有任何作用。成青岚手里,有兵部的兵权。” 若是成青岚真的与萧氏一族为伍的话,那么除了兵部的兵权之外,还有萧氏一族的京城防卫司的兵权。 两大兵权,都不在皇族手中。若是…… 她不敢往下想。 皇帝年幼时,并未掌权,若非有瑞亲王府做其后盾,只怕皇权也岌岌可危。 且各地藩王也会蠢蠢欲动,应付起来捉襟见肘。 可如今,连瑞亲王也去世了,南行止虽为瑞亲王嫡子,能够承袭瑞亲王爵位和权利。但要真正将权利掌控在手,还需一个契机,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不但南行止令人难以信服,连皇帝恐怕也没有周全的办法。 如此说来,成青岚当初进入兵部,或许是早有预谋的。 兵部掌管天下兵马,中央禁军,边军和地方军,虽然由皇帝直接掌管,可要调动各地军队,十万以上,必须要有兵部的兵符。 成青云心头百感交集,只是静静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拨开,以免压倒她。 “还看什么,再看,就把那晚没办完的事情办完。”南行止似笑非笑。 成青云立刻闭上眼睛,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慢慢地让自己入睡。 …… 春节过后便是祭天大典和春蒐。 在祭天大典之前,皇族的人,要入宫斋戒沐浴三日,文武百官也需得如此。 次日,成青云醒来时,难得南行止也还未醒。 京城的晨钟已然敲过,竟然没将两人唤醒。成青云见南行止还闭眼睡着,便偷偷地看他。 庭院之外静悄悄的,唯有摇曳的光,温柔地透过窗棂。 再躺了会儿,便听见门外有走动声,随即有侍女轻轻地推开门,将洗漱所用之物端了进来。 王府的侍女修养极好,行动如落地之花,轻盈无声。 隔着帐帘,成青云能见两三个侍女轻垂着眉眼,也不敢往床的方向看,顿时生出几分紧张。 她屏住呼吸,待侍女又重新离开之后,立刻起身。 南行止也睁开了双眼,见成青云匆匆忙忙地披上衣服,正欲下床。 天未大亮,成青云听见动静,愣了愣之后,说道:“世子,我先回房了。” 南行止蹙眉,起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惺忪的睡眼在片刻间变得清明。 成青云下了床,安抚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伸手,她便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中。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轻轻一捏,意味不明。 她周身笼罩在晦明晦暗中,窗棂外的晨曦,伴着下了一夜的雪色,似要将熏染晦暗。 “去吧,”南行止轻轻地放开她,又转身从床内拿了披风递给她,“披上披风。” 成青云披好,对他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庭院内还没有人,她快速转入了自己房内,房内冰冷的气息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呆怔地坐了会儿,忽而想起方才南行止的神色。 她也就陪他睡了一晚,两人的接触,甚至不能为人所知。或许压抑在彼此心头的感情,看似浅淡,却是浓烈缠绵的。 就如昨晚,只是和他相拥而眠,也让她倍感满足,就像一只偷吃了美食的小老鼠。 如此想来,心底的晦涩,便也宽淡了些。 第261章 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将近,朝中休沐结束。 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接要在祭奠大典之前,斋戒沐浴。 南行止与各宗亲王爷,在大典之前三日入宫,与皇帝一同斋戒沐浴,三日之后,满朝文武入宫,随皇帝一同前往圜丘,参加祭天大典。 祭天这日,成青云换上朝服,踏着晨曦钟声入宫,与满朝文武叩拜皇帝之后,随皇帝仪仗一同出宫。 文武百官,皆着盛装朝服,祭天仪仗逶迤庄重,浩浩汤汤。 皇帝行于仪仗之首,身着大裘衮服,帝冕之前,十二道旒沉稳内敛,其后便是平王、安王、以及南行止等人。皇室贵胄,朝服之上,织绣日月星辰,蟠龙暗纹。 到达天坛圜丘,皇帝行一步一步踏上祭台中央,其余人依次围列祭台之下,虔诚地与皇帝一同祭天。 平王、安王、南行止等人,将祭天祭品一一递于皇帝,随后将镇圭交于皇帝。 皇帝手持镇圭,面向西南,此时鼓乐齐鸣,钟鼎齐奏。 成青云只见四面八方,乌泱泱一片,瞬间跪地叩拜,山呼万岁,声音肃穆威仪。 山呼结束,礼部司仪将早已备好的酒水,交与平王南澈。 平王南澈将酒递给皇帝,皇帝举杯敬天、敬地、敬人,将三杯酒洒于祭台之上。 敬酒完毕,繁复庄重的祭天仪式过去一半,礼部司仪正准备将空的酒杯端下来,却猛地僵住,呆怔地站在祭坛之前,一动不动。 祭天仪式何等重要,岂容半分差池? 皇帝蹙眉,却是维持着镇静。 南行止与平王对视一眼,敛衽上前,走近礼部司仪。 礼部司仪面带惊疑,惶恐过后,不安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抬手指着祭台。 那原本汉白玉雕砌的祭台,精美古朴,似日月清朗,而此时,原本浑无一物的祭台上,却赫然出现八个大字! 南行止目光沉凝地落在那八个字上,脸色倏然一沉! 皇帝几人的举止让祭坛周围的文武百官疑惑起来,众人暗中面面相觑,心怀猜疑。 而站于前方的几位重臣,早已看清了祭台之上莫名出现的几个字。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此乃上天降福,预示皇上江山社稷永享福瑞,定是皇上圣明,感动天地,故而祭天之时,才会出现此八字祥福!” 立刻有人站出来,行礼叩首,高声说道。 话音一落,便接连有人站出来,恭贺祝福之声连绵不绝。 皇帝脸色却是平静,只是俊利的眉轻轻地蹙着。他看了看南澈,又看了看南行止,微微眯眼。 随即挑眉,看向方才第一个出来贺喜的人,问道:“中书令大人,喜从何来?” 中书令萧承建眉眼带笑,恭敬而诚恳地说道:“皇上,这‘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八个字,就是天大的喜啊!” 南行止脸色阴冷,目光沉沉地看着某处。 十二道旒之下,皇帝的神色意味不明,只是平静沉缓地问道:“何解?” 萧承建立即说道:“‘帝传五代’便是说,本朝传至第五代皇帝,也就是皇上您,‘有瑞代明’,便是会有天降祥瑞福祉于皇上。”他顿了顿,恭敬地说道:“老臣斗胆猜测,‘有瑞代明’之中的‘明’,便是指的皇上的姓名。” 也就是南明德之“明”。 话音一落,祭坛周围乌泱泱一片蓦然间躁动起来。 成青云安静的跪立在人群之中,翘首看着祭台的情况。四周的人议论纷纷,片刻间,便把祭台的情况传了过来。 她蹙眉,疑心那祭台之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八个字?虽然祭天仪式,的确是祭拜天地,祈求上苍天神保佑江山百姓,但其实也不过是皇权的一种宣言而已。 皇帝成年之后,亲政不过几年,尤其重视每一次的祭天大典。 而这次祭天大典的“八字意外”,到底是福是祸? 躁动很快便消沉下去,众人又端重地站立,不敢妄加揣测。 满朝文武之中,不断有人附和,祝贺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皇上,老臣不以为然!”御史大夫苍老却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一惊,祭坛之上顿时一片死寂。 成青云的心陡然间被提了起来。 皇帝转身,看向御史大夫,问道:“御史大夫有何解?” 御史大夫叩首,说道:“请皇上允许老臣,到祭台之上仔细观看那八个字。” 第195节 皇帝迟疑片刻,说道:“准。” 御史大夫起身,走近祭台,果真是端详着那八个字,看了又看,凝重的神色让原本肃穆的氛围越发压抑。 片刻之后,御史大夫才回到远处,重重地跪下,叩首行礼道:“皇上,老臣所解,恐怕是大不敬之罪,请皇上恕罪!” 皇帝低头看着他,一席衮服沉重端然,“御史大夫但说无妨,不过各抒己见而已。” 御史大夫花白的眉头被风吹得微微颤抖,颤声说道:“老臣私以为,‘帝传五代,有瑞代明’一句话,当另作他解。”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帝传五代’的解法,老臣与中书令相同,只是这‘有瑞代明’……” 众人呼吸一凝,纷纷低下头去。 “这御史大夫难道不要命了吗?” “就是,这等事,不管是好是坏,直接说成好就行了,若是惹怒龙颜,指不定就是死罪。” “可御史大夫本就该直言进谏,在其位谋其职,何况,御史大夫是直言忠臣!” …… 众人议论纷纷,起伏不定的声音之中,成青云抬起头,看向远远的祭台。 隔着无数人,她看不清南行止等人的神色,但心头不详的预感,似雾霾般,笼罩了过来。 她看向御史大夫的身影,御史大夫依旧朗声说道:“‘有瑞代明’,之明字,的确可做皇上名讳,可若是如此,敢问中书令,那‘代’字何解?” 萧承建沉默,却是谦逊地笑道:“还请御史大人赐教。” “不敢,”御史大夫微微眯了眯眼,说道:“‘代’字,其本意为替代、代序,如此,便可解释为更替、代换。” 平王脸色蓦然一沉,不等皇帝开口,沉声说道:“御史大夫,慎言!” “皇上,”御史大夫语重心长、言辞恳切,面向皇帝,说道:“忠言逆耳,若此真乃上天预警,老臣便敢直言冒犯,还请皇上圣断!” 南行止静默地立于一旁,神色难测。 话音一落,祭坛之上翁然一声,有人甚至直言问道:“御史大夫此言何意?” 御史大夫跪直身体,说道:“皇上,有瑞代明,其意可是名瑞之人,将取代皇上,代替帝传五代,更替朝代,江山更换!” “放肆!”皇帝一声怒喝,“御史大夫,你口无遮掩,可知何罪?” “老臣不过是说了该说的话,何罪之有?”御史大夫全身战栗,却依旧固执,一番凌然正义。 “何况,那祭台之上的字有些模糊不清,”御史大夫抬手指向祭台,“那到底是个‘代’字,还是一个‘伐’字,根本就模糊难辨,难道皇上还不以此警醒?” “伐”字? 有瑞代明,有瑞伐明! 成青云猛然一惊,骇然抬头,惊然出声:“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一旁的官员转头看着她,好意提醒道:“你最好别说话,此时若是说错一个字,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深深地看着南行止。 身旁有人小声议论,祭坛之上更是躁动不安,议论之声,如溅了冷水的热油,轰然炸开。 “有瑞代明……瑞是指的……瑞亲王府吗?” “难说、难说……” “若是那是个伐字,就更……”有人欲言又止。 祭台中央,南行止回身,沉默地看着祭台上的八个字,片刻后,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那模糊不清的字迹。 字迹之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水,但酒水有些干涸,洁白的汉白玉之上,这八个字泛着淡淡的黑色,用手轻轻抹都抹不去。 若是他方才没看错的话,这字,是皇上将酒水洒下来之后出现的。 好一个“有瑞代明”!好一个“有瑞伐明”!这分明就是要将瑞亲王府,置于死地! 平王南澈走到皇帝身前,行礼说道:“皇上,祭天大典不可误了吉时,此事可容后再议。还请皇上继续主持祭天。” 皇帝缓缓向前几步,停在御史大夫身前,低声说道:“御史大夫,此事非同小可,你我虽需警惕,可这江山朝廷,也并非一虚妄的话就能定夺的。” 说罢,他转身,重新回到祭台中央,继续主持祭天。 虽说其后的祭天大典依旧顺利,可人心惶惶,猜忌纷纷。所有的疑虑和猜疑,统统指向瑞亲王府,令人心惊。 历代多少王朝与人物,都因为流言和猜忌而亡。 唐朝之时,相传就有相似流言,史书之上,更是记载“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1想来,这些流言散布于世时,唐太宗也是万般不信吧?可历史就是历史,武则天登基为皇,便印证了那“唐传三世,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流言。 今时今日,有人便将历史搬上来利用,将瑞亲王府将取代皇权而代之的流言传布出去。 何况,那八个字出现在祭天大典之上,虽然皇帝下令封口,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越是防范,越是难以遏制。 待祭天大典之后,成青云拖着一身疲惫走出圜丘,一路之上,甚至害怕听到任何流言,生怕是关于瑞亲王府的。 第262章 兄妹话别 庄严隆重的祭天仪式结束,圜丘祭坛人去楼空,天阔云低,寂然无声。 成青云见前方仪仗缓缓离去,放缓了脚步,走到最后面,趁无人注意,转身回了祭坛。 一步一步走上中央祭台,她看到了由汉白玉堆砌的祭台,台面上,“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八个字,赫然醒目。那个“代”字,的确很模糊,若是仔细看,还真想一个“伐”字。 然而不管是“代”字还是“伐”字,方才御史大夫的一番言论,已经将瑞亲王府取皇位而代之的猜忌,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她用手摸了摸汉白玉上的字迹,并不是雕刻的,也不是写上去的。字迹很模糊,也很粗糙,摸着比周围光滑的白玉粗粝些。 为何这白玉之上会出现在这样的字? 难道是有人要对瑞亲王府下手? 心头的猜想已是肯定,从成都到京城,这一路,满是荆棘,有些人,对瑞亲王府的忌惮和敌意就从来没有消失过,甚至更甚。 她站了会儿,宫中有宫人前来收拾打扫祭台,将祭祀所用的器皿和玉器等物小心翼翼地收走。 一位宫人向她行礼,随即拿走皇帝敬酒的三只酒杯。 成青云愣了愣——这祭台,从头到尾应该是没有人动过,除了皇帝往这上边倒了三杯酒。 “等等,”她叫住那宫人,“可否将酒杯给我看看。” 宫人迟疑一会儿,恭敬地将一只酒杯递给她,她端详了片刻,闻了闻,摸了摸,并没有什么不妥,便将酒杯还给了宫人。 “这祭坛,是礼部的人布置的吗?”成青云问。 “是,”宫人低声说道,“今年的各项仪式大典,都是由世子负责的。” “来布置祭天的人,都有哪些?”成青云问道,顿了顿又补充道:“谁负责祭台?” 宫人顿住,又迟钝地摇头,“奴婢不知道,当时人很多,并未注意。” “如此,”成青云点点头。 不宜在祭坛久留,她停留不久,便离开了圜丘。 一连过去几天,倒再也未曾听见朝野之中有任何关于瑞亲王府的流言,成青云的心却未曾放下来。 若是幕后操控阴谋的人,能够直接陷害暗杀,或许还能很好的应对,可偏偏这些阴谋,却直刺人心。 而有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最难把控人心。 成青云最担心的,是皇帝的心思。 皇帝听了御史大夫的话之后,会如何看待瑞亲王府?难道真的会相信,瑞亲王府会取皇位而代之? 而自从入冬之后,她也很少再见到成青岚。 是夜,成青云独坐在窗棂之下,天际唯有一轮淡淡的月色,似沙一般,风吹就散了似的。 忽而听到有人敲门,成青云开了门。 清婉站在门前,说道:“先生,成侍郎大人要见您。” 夜色清寒,成青云稍稍缩了缩肩膀。 成青岚进入院中,他一袭深衣,素然若淡竹,深衣之外,轻裘披身,染上月色光华。 他这是第一次来卫宅,第一次看到成青云的房间。与蜀郡的房间很不相同,但打理得简单干净,井井有条。 桌上灯盏如月,似月华笼罩整个房间。 成青云带他进去,两人相对坐于桌前。分明只隔了一盏灯的距离,但却让人感觉辽远冷清。 “方才下雪了吗?”成青云见他肩上带着些雪雾。 “嗯,”成青岚轻轻点头。 她为他斟了一杯茶,茶水冒着白濛濛的雾气,依稀飘繆。 “青云,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成青岚将茶盏握在手中,简朴的骨瓷温暖着指尖。 成青云心里一空,茫然地看着他,“去哪儿?”她咬唇,“青岚,你要走了吗?” 成青岚摇头,“北方边关告急,我作为兵部的人,要调遣兵马粮草前往支援。”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成青云脸色稍霁,一时也并未多想。只记挂着北方酷寒难当,此时只怕已是千里冰封。何况北方战乱,就算无大战,也每月小乱不断。 心头百转千回,欲说还休。 她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只是去调遣兵马粮草,并非要去作战。”成青岚说道,“大约一个月之后,便会回来。” 成青云这才隐隐察觉到,如今的她这样不愿意面对离别。 当年他离开蜀郡时,她清楚地知道,蜀郡是两人生长的地方,就如再如何茁壮的树,时机一到,依旧知道路叶归根。 故而她在蜀郡时,虽然想念青岚,但从未如此患得患失。 这京城,给了两人无尽的荣华与功名,却依旧让她犹如飘萍。 “能赶上春蒐吗?”成青云淡淡地问。 “大约能,”成青岚手中的茶杯渐凉,他添了些茶水,再伸手去拿茶壶时,忽而捉住她的手。 “青云……”成青岚神色急切,正欲说话,却突然梗住,轻轻地咳嗽几声。 第196节 他咳得很慢,很轻,却很沉,声音嘶哑而颤抖。 成青云伸手去拍他的背。 “没事,”成青岚摇摇手,“只是一时性急,岔了气。” “青岚,你快些回来,”成青云说道。 “我一定会在春蒐之前赶回来。”他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我离开这段时间,你多保重。” “我会的,”成青云点点头。 成青岚放下杯盏,慢慢地放开她的手。 窗棂外吹来一丝凉风,灯盏轻轻摇曳,光影流转徜徉,眼前的事物如此不真实。 他起身,轻轻拢了拢披风,成青云的目光落在他的肩上,她这才惊然发觉,他伟岸的身躯,也是那样的瘦削如柴。 “我明日就走,”成青岚说道,“近日朝中事务繁忙,我只需带着兵符走即可。届时不会有人相送,我只告诉你一人。” 成青云懵懂地点点头。 他转身,走向门房,忽而又停住,转身回头看着她,“青云,保重!我会很快回来的。” “好,”成青云点点头。 与青岚短暂的别离,就如一场梦一样。 次日,成青云醒来,犹觉得昨夜与青岚的话别,是一场短暂的梦。她四处环顾,四野一如往昔,丝毫不见成青岚来过的痕迹。直到她看见桌上的杯盏,那的确是昨晚青岚来时用过的。 晨钟唱响,她踏着雾霭濛濛的清晨入朝,还未上朝,便在人群中寻找成青岚的身影。 人头攒动,衣袂翩跹,众人之中,并未看见青岚。 身旁有人低声细语,“听说,今日一早,成侍郎,便要带着兵符北上,应援西北边军。” “戎狄可恶啊,每年入冬来犯,侵扰我朝百姓,烧杀掠夺,无恶不作,若是不派兵应援,只怕边军难以应对。” “正是,如今入冬,北方粮草缺失,派兵北上,一是为了增强兵力,而是为了增添物资,三来,也可护佑北境百姓免受侵犯。” “呵,若是此番应援有功,成侍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手中又有兵符,兵权在握,只怕……” “难道皇上不会把兵权收回吗?”有人问。 “放权容易,收权难。”有人喟叹,“何况,那成侍郎,若是一直佣兵于北方,皇上难道还能亲自去把他押回来吗?” 成青云只觉得脑中翁然一声,许久不能平静! 拥兵不归? 成青云呼吸凝滞,呆怔地站着。 “这话可不能乱说,”立刻有人警惕。 “正是,不过随口一提。” 这新年之后的上朝,成青云从头到尾心神不宁,下朝之后,立刻去找南行止。 南行止却随皇帝去了议政殿。 成青云只得先去王府等待。 过了午时,南行止才从宫中回来,先回房换下朝服之后,才到正厅来见她。 成青云呆坐在软榻上,一时未反应过来,南行止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这样凉,怎么没让人烧个暖炉?” 说罢,他转身看了看一旁的绿黛。 “我不冷,”成青云摇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南行止一眼便看出她有话要说。 “青岚带了多少兵?”她问。 “目前是八万,”南行止说道,“但他手中有兵符,可调遣府兵和节度使,八万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成青云咬牙,“难道你就不怕……” 南行止似笑非笑,“怕什么?怕他会佣兵不归?”他忽而眯了眯眼,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那正好,我可以借此机会试试他。若是他真的佣兵不归,我就拿你的性命作为要挟,你猜猜,他到底是选你,还是选择继续佣兵?” 成青云气结,狠狠地将他推开,“若是他真的佣兵不归,皇上不去找他,我自己去!” 南行止一怔,握紧她的手腕,“你若是敢去找他,便是和他同罪!” “我与他本就是兄妹,他与我本就一体,他有罪,就算我要推脱,也无人会放过我!”成青云倔强倨傲地看着他。 南行止恨不得将她心底的孤傲和倔强全数磨灭,他死死地拽着她的手,突然一笑,说道:“若是你有罪,我便立即请旨让你做世子妃,我不敢将瑞亲王府赔进去,但以一己之身与你同罪,还是办得到的。” 他眉眼俊利,逼迫凌盛。 成青云咬牙,恶狠狠地瞪着他,“算你狠!” 南行止这才满意地舒展眉眼而笑,一把将她搂住,“看来你也不舍得我的。” 成青云眼底氤氲,却依旧坚定。 南行止虽说噙着笑意,可笑意不及眼底,他却明白,她说出的话,一定会办到。 若是成青岚真的佣兵不归,她一定会去找他。谁也拦不住。 第263章 彩蝶翩飞 京城雪色渐暖,城内街道两旁柳色渐新。 成青云将门前还未消融的一层薄薄的雪扫到树下,很快,日色渐升,树下的雪便融化了。 她抬头,见庭院内枯哑的枝桠冒出些嫩绿的新芽,心底暗暗估摸着,成青岚已离开京城二十天了。 正欲放下扫帚进门,卫则风突然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她,说道:“青云,不好了!” 成青云见他一惊一乍的,淡淡地乜着他,“怎么不好了?” 卫则风欲言又止,急得不知该如何说起,直在原地打转,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你可还记得祭天大典时,那祭台上出现的八个字?” 成青云脸色一凜,并未说话。 “哎呀!”卫则风急得挠头,“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知不知道,现在恐怕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成青云问。 卫则风支支吾吾的,最后干脆拉住她的手腕就往门外走,“我也说不清楚,你干脆跟我去看看吧!” 一路策马疾驰,飞快地到了宣武楼之下。 远远地,便看见宣武楼下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人群的躁动与惊慌。 卫则风下了马,带着成青云往人群中挤,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前方。 卫则风抬手指着楼面上,说道:“你看!” 成青云脸色瞬间苍白,她昂着头望着宣武楼,瞬间心就沉到了谷底。 人群一侧突然传来呵斥声,成青云一转头,便见到京兆府尹的人匆忙赶了过来,将宣武楼下看热闹的人赶走。 人群拥挤如潮,根本难以驱散。越是被呵斥,越是热闹鼎沸。 成青云咬牙,转身便走。 “青云兄,你要去哪儿?”卫则风心头慌张,怕她被人拥挤踩踏,连忙上前来追。 可惜成青云脚步极快,又带着横冲直撞的怒意,推开挡在前方的人,很快就消失在宣武楼下。 卫则风及喘吁吁地挤出了人群,只看见成青云策马绝尘而去的背影。 成青云脑海之中一片混乱,她拉紧马缰,一路疾驰到瑞亲王府,见瑞亲王府府外也是人群涌动,只不过到底是王府之外,就算有人躁动,也不敢太过放肆。 见到她进门,门房连忙迎她入内。 她明显察觉到,瑞亲王府府外的防守加强了不少。 成青云见到南行止时,南行止竟然在弹琴。 宽衣广袖,衣袂翩跹若流云,青丝如墨,披散两肩,似山黛淡墨。他端然席地而坐,轻软流云般的衣裳,肆意铺展,连从他指尖流出的音律,也悠然慵懒,行云流水。 成青云还是第一次见到南行止弹琴,也是这时才知道他竟然是会弹琴的。 她脚步丝毫未曾变缓,急匆匆地走到他身前,僵直地在他对面坐下。 他抬头看着她,指尖当心一拨,琴弦收声,犹如裂帛。 铮然的琴声让成青云一怔。 南行止温和地看着她,说道:“急也没用。”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成青云问。 “祭天大典之后,我便知道,那八字谶言根本就不会那么容易结束。”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既然你已知道,为什么还有心思弹琴?”成青云担忧地看着他。 南行止眸色沉静,说道:“你认为,我该如何应对呢?” 是啊,该如何应对?若是普通的陷害嫁祸,或者栽赃暗杀,只要能找出幕后症结,就能有化解之法。 可是这是流言,是天降示警,说到底,是人心。就算遏制住了流言,又如何能够扼住人心的猜忌和阴暗? 成青云咬唇,“世子,今天宣武楼上,出现了怪异现象。” 南行止蹙眉,等着她说下去。 “宣武楼上,成千上万只蚂蚁,密密麻麻地爬到一起,组成了‘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八个字。”成青云骇然闭眼,“京城中的人,此时恐怕都已经知晓了。城中恐怕已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了。” “蚂蚁?”南行止挑眉,又是一哂,“这果然是妖异……更加能蛊惑人心啊。” 成青云正欲说话,忽而听见秦慕铮的声音传来。 两人转头看去,将秦慕铮站在亭外,一脸的凝重。 成青云问道:“秦侍卫,你也是来禀告宣武楼之上的事情的吗?” 秦慕铮看向南行止,行礼说道:“世子,不止是宣武楼,还有皇城城墙之上,荐福寺佛像之上,以及京城之内各处要地,都出现了那八个字,而且,诡异的是,那些字体,几乎是由蝴蝶、蚂蚁、蜜蜂等物组成的……京城之内,以谣言四起,都说……”他欲言又止。 第197节 成青云豁然起身,说道:“我要到皇城城墙处去看看。” 南行止拉住她的手,成青云本以为他会阻止,却不想,他起身,说道:“我随你一起去。” 他换了身常服,披上轻裘,与她一同乘坐马车,穿越京城熙熙攘攘的街道,去往皇城城墙。 一路之上,成青云竖起耳朵,不由自主地去听车外的情况,整个人绷紧了弦,草木皆兵一般。 南行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与其去听那些污耳的话,不如陪我说一会儿。” 成青云看向他,“世子想说什么?” 南行止定定地望着她,“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再是世子,你还会跟我吗?” 成青云心头一沉,有些泛酸,“世子……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吗?” 南行止哂笑,“我若不再是世子的话,定然是被封作王爷了。”他轻轻一带,靠近她,“届时你就是我的王妃。” 好一会儿,成青云没做声,她眨眨眼,轻声道:“我可记住世子的话了。可我善妒,不喜欢你有很多侧妃,也不喜欢你有很多侍妾……” 南行止不悦地看着她,“如此,我到时就把你善妒的事情宣扬出去,努力做一个惧内的王爷好了。” 成青云莞尔,却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还未到达皇城城墙之下,成青云便迟疑地掀起了车帘。 蜿蜒巍峨的城墙之下,是京城热闹繁华的街道,街道之上熙熙攘攘,虽不如宣武楼那般鼎沸躁动,可依旧人头攒动。 马车停下,成青云立即下车,快速走到人潮拥挤的城墙之下。 方一走过去,簇拥在一起的一些人便埋着头快速离开了。成青云发现,那些人中,竟然有朝廷官员。 她心头一沉,推开涌动拥挤的人,往前挤。 突然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揽住,回头,才发现是南行止。 他下车之后,拥挤观看的人便又散了不少,两人相携到达城墙之下。 朱红的城墙之上,无数的蝴蝶轻轻蒲扇着斑斓缤纷的翅膀,纷纷落在城墙之上,成群结队的蝴蝶,犹如受到召唤,整齐划一有规律的排列组合,铺展出八个赫然陆离的字——帝传五代,有瑞代明。 其中“代”字稍显模糊,似“伐”。 成青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虽然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可世人无知,不知为何蚁虫会排列成字,只道是天象,只道是妖异。 “今年怪事多,这才还没开春呢,就有蝴蝶蜜蜂了……” “这莫非是上天示警,这可是皇城城墙……我听说,历朝历代,但凡是有大事出,便会有怪异的现象。” “对对对,就如汉高祖,听闻汉高祖即将为帝时,天空便有五彩祥云出现,还有白蛇出没……” …… 成青云只觉得耳畔此起彼伏之声扭曲跌宕,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令她心烦。 她抬头,见周围空中依旧有几只慢慢飞动的蝴蝶,将空寂的天色衬得斑斓热闹。她越走越近,身边翩飞的蝴蝶就越多,翩跹的蝶翼纷纷飞向城墙,仿佛城墙之上有什么魔力。 她靠近,站在城墙之下,正欲抬手去摸墙上的密密麻麻的蝴蝶,突然有人拦住她的手。 “你疯了,这些蝴蝶,怪异着呢,千万摸不得……” “怎么摸不得?”成青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问道。 那人一副书生模样,警觉地看着她,煞有介事地说道:“你难道没听说吗,这几天,陆陆续续有怪异的事情出现,比如蜜蜂蚂蚁蝴蝶纷纷出现了,组成这八字警言。我告诉你,这些都是上天示警……你可别破坏,否则,会遭天罚的……” 成青云乜着他,又看了看南行止。 南行止脸色平静,轻声对她说道:“看也看了,该随我回去了吧?” 成青云固执地摇头,抬手便将一只站在墙上的蝴蝶捉了下来。 周围人见状,纷纷骇然失色。 成青云也并未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只是捏着蝴蝶的翅膀,打量着。 “这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蝴蝶,”成青云手里的蝴蝶轻轻地扑腾着翅膀,翅膀上缤纷绚丽的粉末簌簌散落,染在她指尖上。 “只是现在天气这么冷,蝴蝶是怎么出现的?”成青云喃喃自语。 “就是老天爷变出来的。”一旁的书生说道。 成青云懒得理他,抬头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身量比她高些,轻轻抬手,便摸到了蝴蝶排列成的“代”字。 他蹙眉,轻轻挥了挥衣袖,密密麻麻的蝴蝶忽而惊起,扑扇着翅膀,惊慌而散。 翅膀上的粉末让空气变得浑浊,人群中传来喷嚏声。 成青云用手捂住口鼻,慢慢贴近城墙。蝴蝶飞走后,墙面上只剩下斑驳零星的蝴蝶粉末。 南行止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墙面,指尖轻轻捻了捻。 成青云见状,照做。 第264章 唇枪舌战 墙面虽然只能看见斑驳的痕迹,但摸出之下,才感觉出有蝴蝶落脚过的地方,与其他墙面不同。 有些粘,很淡。 她立刻拿出手绢,擦了擦墙面,又闻了闻。没有闻到任何气息。 “走吧。”南行止说道。 两人悄然而来,悄然而去。 踏过街面,踩着地上落叶般枯槁的蝴蝶尸体。 回到马车上,成青云将手绢拿出来。 绚丽缤纷的蝴蝶色彩,淡淡的染在手绢上,分明是绚烂缤纷的绮丽之色,此时衬着洁白的手绢,却显得脏乱。 “蝴蝶不该出现的。”成青云说道。 酷寒虽过,但并不温暖,蝴蝶不耐寒。此时未过午时,暖阳淡淡,阳光虽暖,可清风却冷。 街道两旁的杨柳点翠,依稀嫩绿点上树梢,鲜嫩的色彩,似经不住早春的寒风,瘦弱又料峭。 “蝴蝶这种低级的蝼蚁也会组成字,真是稀奇。”南行止一哂。 成青云看着手绢,若有所思。 “能否交与平王殿下,让他看看?”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不置可否,只轻轻地点头。片刻后,才又说道:“据说,除了蝴蝶之外,还有蜜蜂和蚂蚁……” “是,”成青云蹙眉,“宣武楼之上的就是蚂蚁,密密麻麻,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南行止淡笑,抬手轻轻地覆在她额头上。 成青云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忽而感觉一股轻柔却浑厚的力量顺着她的眉头轻轻滑过。 她微微粗气的眉头不得不舒展开。 “没什么可担忧的,”南行止的手指轻轻地在她眉心一点,随即放下,“蝴蝶蚂蚁难得,蜜蜂却不难的。” 成青云侧首歪头看着他,“怎么得?” 南行止轻轻敛衽拂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京城有产蜂胶的地方……” 成青云愣了愣,恍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祭天之后,“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八个字,便不胫而走,以各种怪异离奇的形式传遍京城。 而关于瑞亲王府将取皇位而代之的流言,也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地传遍了京城。 不过几天时间,皇帝桌案上,弹劾瑞亲王府、弹劾南行止的奏折,便如雪花般,纷纷堆砌。 皇帝态度不明,对于无数的奏折似视而不见。可越是置之不理,弹劾的次数也越发频繁,言辞也越发激烈犀利。 瑞亲王府的势力让人忌惮,皇帝也自然有顾虑。 雪片般的奏折递上去,却没有得到皇帝的任何回应,朝中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含元殿之中,此次上朝议政,成青云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里。 朝堂之上一番唇枪舌战,满朝文武,个个说得唇片如飞,面红耳赤。 唯有当事人南行止与皇帝,却始终置身事外,一言不发。 “住嘴!”一片嘈杂混乱争吵声中,皇帝豁然拍案而起,怒斥一声! 底下七嘴八舌的人顿时一静,迟钝地叩首行礼,乌央央跪了一地。 “你们一个个,当朕这含元殿是菜市场?”皇帝抬手指着底下的人,“你们一个一个,身为朝廷命官,衣冠楚楚、朝服加身,现在呢?却如市井泼妇,简直不忍直视!” 众人将头埋低,不敢去看皇帝的怒颜。 皇帝一步一步走下丹陛,脸色也越发阴沉。 “弹劾瑞亲王府?你们有什么资格弹劾瑞亲王府?”皇帝冷声反问,他看向方才言辞激烈地弹劾的人,冷声问道:“吏部尚书,你说瑞亲王府可能谋反,就因为‘有瑞伐明’四个字?哦对了,”皇帝双眼一眯,冷笑一声,“你身为吏部尚书,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瑞亲王府这些年到底是否有谋逆之心。你方才,左不过就是说,世子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他无功德建树,却只靠着亲王门荫而执掌重权!说到底,你不过就是嫉妒!嫉妒他的才能,嫉妒他的身份!嫉妒他的尊荣!” “皇上!”吏部尚书脸色青红交加。 “朕方才说住嘴!朕没让人开口,谁敢说话?”皇帝怒然打断吏部尚书的话,“难道朕方才下达的旨意不够清楚?” 吏部尚书脸色铁青,张口欲言,唇颤了颤,没敢发出声音。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皇帝厉眼扫过,满朝文武将头埋得更低。 片刻后,皇帝垂眸,睥向中书令萧承建,说道:“中书令大人,你执管天下政令,自然比朕更清楚瑞亲王府的功劳,也比我更清楚世子的功劳!” 萧承建脸色僵硬,欲言又止。 “既然诸位爱卿有话要说,朕就给你们机会说!”皇帝走向萧承建,冷声说道:“瑞亲王才去世不久,你们一个个就不把瑞亲王府放在眼里了?” 厉声一落,有人的肩头忍不住轻轻颤缩。 “朕早年登基,根基不稳,朝堂之上,有谁把朕放在眼里?朕说的话,做的事,有谁肯认真听?先皇顾念朕年幼,怕有人趁机钻营,故而立有遗诏,让瑞亲王辅佐朕,虽为亲王,实则为摄政王。瑞亲王辅佐朕期间,击败了多少想要造反的人?为朕提携了多少能人贤才?” 他说罢,豁然转身,看向一人。 第198节 那人迎上皇帝的眼神,微微低头。 “朝议郎、大理正,你们二人,是瑞亲王提携的!”皇帝又转身,目光低沉地扫过,“中散大夫,明威郞将,你二人是瑞亲王向朕推举的!” 皇帝一一说出受过瑞亲王恩德的官员,最后话音陡然一沉,“你们一个个,都与瑞亲王有关!难道你们一个个,都是与瑞亲王一起造反谋逆的吗?”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众人犹如跪地的雕塑,一动不敢动。 “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刚才不是还唇枪舌战口齿伶俐吗?现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皇帝冷笑着反问。 成青云的心七上八下,此时总算稍稍落定。她悄悄抬起头,看向南行止。 含元殿外的光,淡淡如烟,光影之中,他挺拔清健的身姿,如绝壁青松,隐于流岚云霭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 皇帝厉眼如刀,脸色阴沉愠怒。 “吏部尚书,既然你不清楚瑞亲王府这些年的功德,那朕就一一历数!”他看向萧承建,眼神冷硬如鹰隼,“中书令,景泰三年,朕八岁,陵州发生洪涝,中书令大人,您提拔陵州郡守治理水患,结果陵州郡守贪污了朝廷抗灾饷银,且救灾不力,导致洪涝灾害扩张,瘟疫蔓延。举国之下,无人敢去陵州,也无人敢擅自进献应对之策。” 萧承建脸色灰白,敢怒不敢言,只咬牙颤声说道:“老臣……有罪……” “是!”皇帝厉声一喝,“你是有罪!那场灾难,导致流民四起,内乱不断,甚至有百姓组织起来反抗官府朝廷!中书令大人,你当时做了什么?” 萧承建哑口无言,狠戾阴沉而苍老浑浊的双眼微微一暗。 “你当时什么都没做!明哲保身,多明智啊!”皇帝一哂,“朕记得清清楚楚,朕当时不过八岁,满朝文武为此事天天逼迫朕拿出应对之策。你们一个个,凡是关乎自身利益,就钻营计较,可凡是遇到麻烦,你推脱逃避!朕于你们无利时,朕就是皇位上的摆设,朕于你们有利时,朕就是你们逼迫要挟的对象!” “皇上息怒……” 众人颤颤巍巍,惊恐不已,只能战战兢兢,将头埋得更低,唯唯诺诺。 皇帝脸色沉郁,全身战栗紧张,继续厉声说道:“可当时是谁献策?是谁去的陵州?中书令可还记得?” 萧承建隐忍,咬牙道:“是……世子……” “是!”皇帝拂袖,轻笑,“当时瑞亲王嫡子南行止,还未被钦封世子。他也不过十二岁,却比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有为!他出良策,赴陵州,治洪灾,除瘟疫,平内乱,安流民……整整半年,他都留在陵州,直到陵州彻底平定。回京之后,朕才以此功劳,钦封他为世子,满朝文武称颂奉承,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有谋逆之心?” 有人面带愧色,无奈地摇头。 萧承建眉头紧蹙,不再说话。 皇帝目光淡淡地扫过殿堂,顿时充满了嫌恶和厌倦。他转身,看到了平王南澈,立即说道:“平王!” “臣在!”南澈立刻行礼。 “这些年,你深居简出,可曾知道瑞亲王府对朝廷之功?” 南澈点点头,“瑞亲王辅佐皇上,功不可没。世子更是瑞亲王左膀右臂。瑞亲王近些年慢慢放权于世子,世子为国为民,兢兢业业,从未怠慢。” “陵州治灾,世子有功,可世子只受世子封号,其余一律封赏皆未领受,敢问朝中谁能做到如此?”皇帝反问。 “景泰五年,西北郎将受戎狄侵犯,被困雪沼,瑞亲王命世子前去救援,世子派粮草、率兵卒,一路北上,救西北士兵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原本他该受一品爵位,可他受了没?”皇帝反问。 “景泰八年,四方来朝,要求与我国签订互市贸易,你们一个个反对的反对,躲事的躲事,都不愿出应对之策,只想关起国门,将四方各国挡在国门之外!是世子,献出良策,规范边境互市,与各国签订平等贸易来往条约。如此之后,我朝边境东西南边境平定,百姓安居,与各国关系融洽。世子此功,本应受一品亲王爵位,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受了没?”皇帝反问! “你们给朕好好反省!”皇帝愤然拂袖,横眉怒视萧承建,“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瑞亲王府有谋反之意?” “皇上!”有老臣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说道:“可天意难为,祭台之上的八个字……” “朕让你们住嘴,这是圣旨!没让人开口,谁敢说话!”皇帝勃然大怒,抬手指向说话的老臣,“你难道耳朵聋了吗?给朕带下去好好让太医诊治耳朵!” 话音一落,含元殿外的侍卫立即入殿,将方才说话的人拖了出去。 “皇上……皇上!忠言逆耳,皇上不可违逆天意……皇上……” 被拖出去的人声音渐渐消失,满堂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昏聩!”皇帝怒喝,“不过几个字而已,就被吓得这般地步,难道朕的江山,朕的朝廷,就是靠什么天意来决定的吗?”皇帝气沉如山,“朕告诉你们,朕才是天!朕的所想所为才是天意!朕没开口,谁敢说什么‘八字天意’!?” 第265章 桃之夭夭 皇帝一番疾言厉色之后,朝堂之上个个低头,人人屏息,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成青云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见朝堂之上,许久也是一片寂静之后,起伏不定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但就算如此,背后算计的人怎会轻易罢休?她担忧地扫视这乌泱泱跪了满地的人,所有的人噤若寒蝉,畏首畏尾,不敢再出头,生怕被皇帝叫出来。 被扔出殿外是小,若是丢了官丢了性命,才是大事。 为求自保,无人再敢多言。 她原本惶恐不已,生怕皇帝会相信了“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八个字,生怕皇帝会起疑心,被人所蛊惑,将瑞亲王府置于死地。 可如今看来,她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皇帝南明德,依旧是在杭州画舫之上所遇的南明德。 他是南行止的族弟,可与南行止平坐对弈饮茶。 也可偶尔任性,与南行止成青云一同吃了宠鱼。 富贵荣华,皆不如饱餐一顿来得逍遥。 那皇位,于他来说,或许是荣耀尊贵,又何尝不是一张无形的罗网,一副无形的枷锁。 当年将他推向皇位的人,本是想趁着他年幼,趁着他在朝中毫无根基,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吧? 他在皇城之内,历经险阻沉浮,如今总算想要反击,总算要开始一步一步,在瑞亲王府的帮衬下,丰满自己的羽翼了吗? 也难怪,有人会蠢蠢欲动了。 这场暴风雨,来得很有预兆,南行止与皇帝,以及其他有心的人,都能预料得到。 暴风雨过后,皇帝一步一步走上丹陛,稳稳地坐在龙椅之上,将跪在底下的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们都没话说了?”皇帝反问。 成青云抿唇,皇帝圣旨,让人闭嘴,谁还敢擅自说话? “既然没话说了,那就退朝!”皇帝敛衽拂袖起身,正欲离去。 “皇上!”突然有人跪坐而起,恭恭敬敬地叩首,斟酌小心地说道:“臣有话要讲。” 皇帝脸色一沉,锋利的眉头微微一簇。 满堂人心顿时惶惶不安,生怕这人又去提皇上的忌讳。 “讲,”皇帝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说道。 说话人是一位兵部郎将,他说道:“皇上,臣收到北方消息,成侍郎领兵符北上,已在十天前南下回京。若是不出意外的人,本该快要达到京城才是。可从三天前开始,成侍郎就与京城断了消息,甚至找不到踪迹了!” 话音一落,殿堂之上微微躁动。 成青云的心猛然一蹙,似被人紧紧地拽住。 皇帝沉吟,脸色凝重,片刻后,才问道:“为何?”他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沉眉,轻声说道:“如今北方冰天雪地,道路险阻,或许成侍郎是因此放缓了回京速度,也未可知。不如再等候几日,若届时再无成侍郎消息,再派人前去寻找接应。” “朕以为然,”皇帝点点头,“成侍郎深谙兵法,又睿智机敏。何况,他本就熟知了各地府兵,身边又有高手保护,不会有事。”说罢,他起身,淡淡说道:“退朝。” 满堂的人山呼叩首,待皇帝离开之后,纷纷快速离开含元殿,一时狼狈惶恐,如蒙大赦。 成青云双腿跪得发僵,慢慢起身,走出含元殿。 殿外的光明晃晃的,有些耀眼。她这才恍然回头,在簇拥来往的人群中寻找南行止的身影。 与往日相同,他随皇帝去了议政殿。 没有在皇宫中多做停留,她快速离开,回了卫宅。 她心底很乱,可也十分的清明。分明茫然无章,手下的动作却有条不紊。 研磨,执笔,写下一封告病书。 再拿出包裹,将衣物等放进去,打包好。又换上贴身方便的常服,将短剑放进袖口中。 清婉见她的房门开着,便走了进来,见她这副模样,愣住,“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 成青云一顿,好一会儿,只是呆怔地望着手里的包裹,茫然地想,自己要做什么,自己要去哪儿? 若是她现在就出城北上去找青岚,那南行止是否会怪罪? 瑞亲王府成为众矢之的,她不告而别,南行止会不会责怪她? 一路上积郁起来的冲动与彷徨,在此时就如泄了气一样,忽而渐渐消弭。 “先生?”清婉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成青云漫不经心地摇头,“没事,就是随便收拾收拾东西。”她蹙眉,不想与人说话,便对清婉说道:“你去忙吧。” “好,”清婉迟疑地点头,“我去为先生准备午膳。” 清婉离开后,成青云将收拾好的东西放下。 成青岚已离开京城二十多天,从京城到西北在返回,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最多需要一个月。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几天,成青岚却还未回京,并且,与京城失去了联系。 成青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她强自镇静下来,仔细推测分析。 最坏的,便是成青岚真的拥兵自重,拿着兵符不回京。其次,便是他正在回京的路上,不过此时西北天寒,行路艰难,所以走得慢,并且与京城失去了联系。 若是第二种,成青云北上,或许还能在半路上遇到成青岚。若是遇不上…… 她呆怔地望着院子内,才不过几日,院内枯槁嶙峋的海棠树,便冒出了青嫩的叶子,海棠花花蕊,也吐着粉嫩色,娇妍可爱。 冬去春来,一旦冰雪消融,光景便飞逝,如水般难以挽留。 成青云不敢想象,若是成青岚佣兵于北方,后果会如何。她更忘不了,当年背井离乡,冒着风雪离开,踽踽独行的困苦和酸涩。 她豁然起身,带上包袱,拿起短剑,便出了院子,牵上了马。 胡柴见状,立即跟了上来。也不问,也不说话,沉默地跟着她。 成青云策马往北城门的方向而去,只是走得缓慢,明明心情急切,却带着沉重的犹豫和踟蹰。 她转头看向胡柴,他这段时间,比以往更加沉默了,沉默得就像一颗石头,就像没了生命,死气沉沉、心事重重。 她问:“胡柴,你不拦着我吗?” 胡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想去找成侍郎吗?” “是,”成青云并没有否认,“你是世子的人,若是世子知道我要北上去找青岚,会怎么做?” 第199节 胡柴颔首,沉沉地说道:“世子恐怕不会同意。” “对啊,”成青云喟然轻叹,“你为何不拦着我呢?” 胡柴咬牙,粗犷锋利的五官积郁着沉重。 成青云探究地看着他,“胡柴,你这段时间,好像心事重重的。” 胡柴一愣,抓紧马缰,轻笑道:“也许是天气冷了,人不活泛,所以显得没精神吧……” 成青云不置可否,细细回想着这段时间胡柴的行为举止。 自从她发现胡柴在房中烧纸钱之后,胡柴开始对她警惕又戒备。 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城门之下,成青云忽而有些犹豫。她停下马,呆呆地望着城门之外,又回头看了看。 她到底是应该暂时放下京城的一切去找青岚,还是留在京城之中,静候青岚的消息? 如果留下,若是青岚出了任何事情,只怕她这一生都难以释怀。 若是走……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不出走了到底会怎么样,但后果一定是她难以承受的。 她从未如此矛盾挣扎过。 她看向胡柴,想征询胡柴的意见,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公子,这束花送给你。”忽而有人拉了拉成青云的下裳。 成青云低头,见是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手中捧着一束花,高高的举着,要递给她。 那是一束粉色柔美的桃花。一朵朵如点星,姿态各异,迎风而曳,有的如翩跹起舞,裙袂招展,有的如珠玉,含苞待放。 小女童生怕她不要,又居高了些。粉嫩的小脸,被花团簇拥着,很是可爱。 成青云下马,将花拿在手里,问:“为什么送我花?” 女童展颜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冰糖葫芦,笑靥满足甜美,“有个哥哥,让我把花送给你,他还给我买了冰糖葫芦,还有糖人儿。” 成青云愕然,“什么哥哥?”她的目光四下逡巡,心跳悸动。 “他刚才还在那个巷子里,”小女童抬手指着一处街头。 成青云眼睛蓦地泛酸,她紧紧地捏着花束,拉着小女童的手,说道:“你带我去看看。” 她将马交给胡柴,与小女童一起去了那街头的巷子。 街头巷尾,悠长迂回,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高高的院墙,墙内横斜出云霞般的桃花,灼灼其华。 花下是一辆马车,马车宽大精美,成青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眼底雾蒙蒙的,一步一步走过去,停在车前。 敲了敲车门,再轻轻地掀起车帘,便见南行止静坐于车内。 车内光线淡淡,似水痕跌宕摇曳,映入南行止静若沉渊的眼中,好似在他眼前隔了一层纱。 “世子,”成青云喃喃呓语。 南行止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桃花上,人花相映,人面更甚桃花。 他伸手,将她拉上了车。 成青云把桃花放在桌案上,轻声问:“为什么送我桃花?” 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目光直白而灼热,片刻后,才说道:“可曾听过一首诗?” 成青云呆怔地看着她。 他轻笑,温柔而款款,“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温存的话语,滑过耳畔,落在心头。 成青云心跳凝滞却悸动,须臾之后,红了脸,也红了眼。 第266章 以退为进 车窗外,一树桃花情谊热切,似缠绵云霞,悱恻温柔。 南行止清浅的话音萦绕耳畔,分明未说任何话语,却让成青云生出不舍。 她颔首,不去看他的眼神,桌案上的桃花同样灼目。 “青云,”南行止捡起地上一朵飘落的桃花,轻声说道:“若是我们成亲,我为你制一副桃之夭夭的首饰可好?” 桃之夭夭…… 成青云轻叹一声,若是他晚来一步,她可能就逃之夭夭,远离京城去找青岚了。 他将那朵桃花轻轻地别在她衣襟上,微微拢了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成青云轻轻地问。 “去卫宅找你,小丫鬟说你和胡柴出门了,所以我就赶过来了。”南行止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不生气吗?”她埋头看着前襟上,那朵粉嫩的桃花,似乎要把花蕊都数清楚。 南行止暗哂,怎么不生气,知道她要去找成青岚,他恨不得抓到她把她的腿打断。 可强行让她留下,不如攻心,让她自愿留下。 他似笑非笑,说道:“你若是此时还想离开,我不会拦着你。” 成青云愣了愣。 鼻息间是淡雅的花香,如丝如缕,萦绕不觉。 南行止步步退让,实则以退为进,她如何不懂? “青岚不会有事吧?”她低声问。 南行止蹙眉,“我不敢保证他万无一失。但成青岚在京城之中筹谋多年,怎么会不达到目的就轻易出事?” 成青云静默沉吟。忽而手被人轻轻握住,冰凉的指尖熨帖着他温暖干燥的手心。 “这么冷,怎么没多穿件衣服?”他轻轻地搓揉着她的手。 “回去就加衣服,”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定了定,捏紧她的手,伸手将她抱入怀中。他清晰锋利的下颌亲昵地贴着她的额头,平稳的呼吸终于变得急切。 “好,我们这就回去。”他说道。 成青云闭上眼,依偎在他怀里,摒弃杂念。此时此刻,她除了与他一同留下,其余的,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马车辚辚而行,穿越悠长又迂回的小巷,踏过青石板上簌簌落花,斑斑点点,蜿蜒而去。 南行止带着成青云回了瑞亲王府,入院时,他才放开她的手。 成青云感觉疲累,一回府就回到房中,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只是将桃花插进花瓶中。 南行止与她一同坐在软榻上,随手摆弄花枝,凌乱无章的花,经过修饰,变得灵动清雅。 片刻后,胡柴将成青云的马和包袱也送了过来。 成青云拿了软枕半靠着,感觉袖中短剑冷硬,便把短剑拿出来,放在小案上。 她呆怔地看着剑鞘上,那朵被簇拥着的月下之兰。 “世子……”成青云缓缓地叹息,呓语般说道,“你很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了,也很早就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吧?” 南行止俯身,在她身旁躺下,伸手把她捞进怀中。他又压到了她的头发,可他不想挪开。 “是,”南行止握着那柄短剑,“当我发现这短剑上的兰花时,我就起了疑心。” 成青云无声而笑。她多蠢啊,那么多次,没心没肺地在他面前耍短剑。 “是我第一次拿出短剑时吗?”成青云问。 “要晚一些,”南行止说道,“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吧。”他轻笑。 成青云无力气结。 “我当时也只是抱着八九分的怀疑。直到入京后,你和成青岚相遇,我就越发肯定了。”南行止说道。 “为什么?”成青云不解。 为什么?南行止无奈一笑。难道告诉她,是因为他发觉成青岚对成青云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平常的兄妹,还是告诉她,其实他还知道更多关于成青岚的秘密…… 他本想一一解释,可若如此,她或许难以接受。 与其让她强行接受,还不如让她亲自去经历。若是有一天,她能直面真相,要比他亲口告诉她,要来得更惨烈些。 哪怕惨烈的真相,会让她悲痛。 但那又如何?南行止本人也是自私的,他也容不得半分不完整的感情。 成青云握着短剑,轻轻地摩挲着剑鞘上的兰花图纹,轻声自问:“为什么,父亲要把这柄短剑给我呢?” 南行止脸色微微一暗,只轻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成青云觉得有些别扭,想要躲开,抬眼间,却发现南行止的凝睇她的目光很是复杂。 怜惜、心疼、温柔、不忿、甚至愠怒…… 在她打算深究时,他眼底的情绪一抹而尽,消弭于无形。 “若是想知道真相,就等成青岚回京之后亲自问他吧。”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将短剑放回袖中,在他怀中翻了身,枕在软枕上,“也只有如此了。” “过几日,就是春蒐……”南行止的声音轻轻浮在她耳畔,忽而顿住。 “钟灵郡主,不是说要在春蒐上选夫吗?”成青云轻声一叹,“她若是知道了青岚此时的消息,恐怕会心急如焚吧。” “钟灵……”南行止脸色一凜,立刻翻身下了软榻。 出了门,他立即叫来秦慕铮,问道:“钟灵郡主在王府吗?” 秦慕铮恭敬地说道:“这几日郡主都在府上,若是她出府的话,也会有人跟着。” “立刻让人去她院中看看!”南行止眉头紧蹙。钟灵这丫头鬼主意多得很,若是她想要出王府,又怎会让人发现。 第200节 果然,去查看的人回禀,钟灵郡主根本就不在院中了。连两个贴身的丫鬟都被捆了起来。 南行止怒火丛生,咬牙切齿地说道:“立刻让人北上,将钟灵郡主抓回来。若是她敢反抗,不用管她周全,只要把她活着带回来就行!” “是!”秦慕铮得令,立即派人北上追回钟灵郡主。 南行止回到房中,见成青云坐在软榻上。她脸色平静,目光清明中有带着些淡雾般。 “若是困了,就先歇息会儿,若是无事可做,就去看看小红马,春蒐快到了,把马照顾好,说不定可以大显身手。”南行止轻笑道。 成青云摇头,“我听见你方才说的话了。” 南行止挑眉。 “如果我也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妹妹,我一定打断她的腿。”成青云轻笑。她本没有立场评论钟灵郡主对青岚的感情,可她作为局外人,将青岚与钟灵郡主的感情看得清楚分明。 神女有梦,襄王无心。钟灵郡主对青岚,或许是一厢情愿。 青岚如此决绝,甚至冷漠地拒绝了钟灵郡主,钟灵郡主却还放不下…… 还能说什么呢?人的感情,最难推测最难弄懂。 南行止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饮了一口,“当我得知你要北上时,我也想打断你的腿。” 成青云愣住,轻声说道:“青岚毕竟是我哥哥……”声音微弱轻柔,只有她才能听清这样低弱的呓语。 一两个时辰之后,秦慕铮押着钟灵郡主回到王府。 这些侍卫果然没对钟灵郡主客气。用软布将她捆着,铁桶一般将她围在中央,让她无法可逃。 侍卫也没从钟灵郡主那里得到好处,每人身上挨了几鞭子,脸上还带着鞭子打出的血痕。 南行止端坐在软榻上,沉默不语。 钟灵郡主红着双眼,横眉怒目,瞪了他一眼,怒哼一声,倔强高傲地昂起头、偏开脸。 “哟,这是去哪儿了,弄得这副狼狈的样子?”南行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管你的事!”钟灵郡主咬牙切齿,“你快把我放了,否则我就告诉王妃婶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南行止不为所动,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 她将府上侍女的衣裳穿在里面,想来是溜出王府之后,又在外面披上了胡服。 此时她衣服上草屑泥浆裹了满身,脸也是花的,一双眼睛红彤彤。 “你去找成青岚,你就确定,他会见你吗?”南行止眉眼带笑,笑意不及眼底。 他重重地将茶盏放下,逼视着她反问:“你难道忘了,那个大雨之夜,青云帮你去找他,他也未曾见你?” 钟灵郡主顿时委屈倔强的红了眼,她抿唇,“那晚是那晚,现在是现在……”她急切地走到南行止身前,委顿地说道:“哥哥,青岚不见了,京城也收不到他的消息……他是不是在北方作战时出了意外……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南行止沉吟不语,闲闲地看着她。片刻后,嫌恶地蹙眉,对外面的侍女说道:“将郡主带下去洗澡沐浴,换身干净的衣服。” “我不!”钟灵郡主跺脚,“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成青岚是兵部侍郎,朝廷重臣,堂堂朝官出了事,皇帝哥哥不管,你也不管吗?你们甚至都不派人去找他,也不让人去查探他的安危,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南行止不怒反笑,“我有义务要管成青岚的死活吗?皇上要如何处理,又与我何干?”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钟灵郡主,骇得钟灵郡主微微后退一步。 “我现在还管你的死活,就已经不错了!”南行止说道。 钟灵郡主忍着酸涩的泪水,大声喊道:“成青云!成青云你出来!你在不在王府?我告诉你,成青岚要死了,他遇到危险了,他是你的亲兄长,你怎么能坐视不管?你出来,你去找他!” 第267章 采花酿蜜 钟灵郡主忍着委屈和紧张,大声喊着成青云。 南行止恨不得堵上钟灵郡主的嘴,可一看那张满是泥土污垢的脸,就狠不下心。 钟灵郡主连喊几声,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见成青云出现,急得一脚踹在南行止的桌案上。 “哐当”一声,桌案上汝窑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汝窑难得,全国烧瓷作坊,能够产出汝窑的,也不过只有皇家,而每年烧出的汝窑成品,也不过稀少几只。 看着南行止最喜爱的汝窑被摔得粉碎,钟灵郡主顿生快意,再一脚踹在一旁的楠木案几上,案几之上珊瑚树应声落地,碎如桃红满地。 “钟灵!”南行止脸色铁青,“你闹够了没有?” 钟灵郡主呆怔地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地上粉碎的珊瑚,不哭也不语。 片刻之后,成青云才入了正厅。 她方才在偏厅之中,听到这里的声响,早已坐不住了。 见成青云入房,钟灵郡主立刻抬头,冷眼看着她。 “青云,你回去。”南行止说道。 “不准走!”钟灵郡主闪身拦住成青云,倔强愤怒的眼神早已化作哀求,“青云,青岚失去消息了。” “我知道,”成青云轻轻点头。 她平静的神色让钟灵郡主愣住,好一会儿,钟灵郡主才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不着急,你不担心吗?” 成青云心头微微一沉,“我很担心,我很着急,我也想去找他。” 钟灵郡主审视着她,忽而一哂,讥诮嘲讽,“就你这样?担心?着急?”她摇头,“既然你担心,为什么不去找他?” 南行止脸色阴沉。钟灵郡主任性,气急之下说出口的话,犹如利剑。 “青岚在离开京城之前,曾经来找过我。”成青云说道。 “他说了什么?”钟灵郡主急切地问。 “郡主,无论青岚发生了什么事,我首先要自保,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成青云轻声说道。 钟灵郡主气氛不屑,正欲开口辩驳,就被南行止打断。 “钟灵,如今不是任性的时候。说到底,成青岚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南行止平静而冷硬,“你如今为成青岚担忧也好,心急也好,甚至你为他做出任何惊人之举也好,他都不会在乎。” 一句话,让钟灵郡主如遭雷击。 南行止的话,直白而残忍,钟灵郡主呆若木鸡,似魂魄出窍般,呆怔地望着他。 “钟灵,如今王府也岌岌可危、虎狼环饲,我目前能做的,不过是保全王府,保全我在乎的人。”南行止冷硬地看着她,“你若是再胡闹,甚至危及王府上下,别怪我置你于不顾了。” 钟灵郡主呆住,泪水潸然而下。 她戚恍无助地默默垂泪,死死地咬着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来人,将郡主带回房中,好好看守。”南行止对门外的侍女说道。 侍女立即进门,恭敬地来扶钟灵郡主,钟灵郡主挣扎,哽咽道:“把我解开。”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侍女们连忙将钟灵郡主身上的绳索解开,钟灵郡主抬手擦泪,大步走到成青云身前,直勾勾地看着她。 “青岚绝对不会出事,对吗?”她问道。 成青云欲言又止,只说道:“青岚离京之前,对我说过,让我在京城等候他回来即可。” 钟灵郡主似懂非懂,片刻后,微微地点头。 “如此,我也等着好了。”她喃喃自语,随后,终究是不舍地离开了。 成青云蓦地松了一口气,无意识后退一步,被南行止轻轻拦住。 “小心踩到珊瑚。”南行止轻轻地将她推了推,以免她踩到珊瑚割破脚。又吩咐侍女来将地上的珊瑚和瓷片清扫干净。 “我本以为,钟灵郡主在青岚拒绝她之后,就会放弃的。”成青云说道。 “她固执,总以为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南行止蹙眉,有些无奈,“这都是我父王和母妃惯出来的。她身边的人,从小就对她有求必应,她从未被拒绝过,也从来不肯相信自己会被拒绝。” 他有些疲倦地摇头,“她闹过之后就好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成青云这才轻轻点头。 待侍女将房间清扫干净之后,南行止才与成青云回房休息。 南行止令人备了奶乳松球,还有些许坚果茶点。 他伏案查阅奏书,她在一旁整理案情。 成青云在心烦意乱时,最喜欢思索案情,哪怕任何线索都理不出来,只简单地梳理案子,也会让她慢慢安静下来。 桌案上一束桃花掩映交衬,暗香幽浮萦绕。 成青云执笔整理近来查获的案子,还有未理清的线索。 沈太妃宫中的字画,瑞亲王柜中的字画以及无字手札。 在京城西北方向发现的尸群。 祭天大典时,祭台之上出现的八字谶言。 相继而来的,便是京城各处地方出现的怪异现象。蛊惑人心,矛头直指瑞亲王府。 她将每一个案情的疑点和可理出的线索一一写出来,最终将笔落在“蜜蜂”“蝴蝶”之上。 “世子,”成青云将纸页合上,放下笔,说道:“我要出去一趟。” 南行止放下书,往她所写的纸上看了看,便明白她想做什么。 他放下笔,“如此,我随你一起去。” 成青云见天色还早,便欣然同意。 两人换了衣裳,披上轻裘,正欲出门,秦慕铮却来报。 “世子,皇上请世子立即入宫,不要惊动任何人。” 南行止蹙眉。 “世子还是入宫吧,我一个人去即可。”成青云并不在意,“我会让胡柴随行。” 南行止对胡柴今日的行为很不满意。“胡柴明知道你要离开京城,却并未拦你。如今我对他也是不放心。” 成青云一梗,南行止无心的一句话让成青云心头顿时闪过疑惑。 为什么胡柴并没有阻拦她去找青岚? 第201节 这个疑念一闪而过,却让她好似抓住了什么疑点。 “我让秦慕铮随你去。”南行止说道。 “好,”成青云轻轻地拢了拢轻裘,与南行止一同出府。 一人入宫,一人查案。 见南行止离去之后,成青云才策马离开。 秦慕铮紧随其后,见她策马一直往出城的方向走。 “秦侍卫,你可知这京城里,哪家作坊产的蜜蜂最好?”成青云问道。 秦慕铮跟随南行止多年,由于行事需要,对京城颇为了解。思索片刻之后,便说出了两家养蜂作坊的名字。 “嗯,”成青云调转马头,拐入一条繁华热闹的巷子里。 “前面就是一家养蜂作坊,我们先去看看。” 秦慕铮紧随而行,两人在作坊前下了马。作坊的门紧闭着,坊内也没有什么动静。 成青云上前正欲敲门,被秦慕铮拦住。 “我来吧。”秦慕铮说道。 秦慕铮敲门,片刻之后,才听到门内有脚步声传来。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活络的男人,看起来老实忠厚,和那双眼睛依旧露出几分精明。 “客官有何贵干?”这男人问道。 “买蜂蜜,”成青云说道。 “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最近过节,作坊的人都回家去了,还没回来,您改天再来看吧。”那人说罢,作势就要关门。 成青云一把将门撑住,跨了一只脚进去,“我就买蜂蜜,买了就走。你们这儿这么大的作坊,不可能一点蜂蜜都没有吧?” 那人上下打量着成青云和秦慕铮,似计较了一番,说道:“好吧,二位爷,看你们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小的也不敢得罪……”他开了门,迟疑地让两人进去。 这作坊很大,店面也考究,装潢精美,古色古香。 甫一进入,房屋内便充满了甜淡的清香。 “二位爷想要什么蜂蜜?”那人问道。 “都有什么蜂蜜?”成青云问。 “有百花蜜,桂花蜜,槐花蜜,菜花蜜,还有枣花蜜与椴树蜜。”那人很是得意,“二位爷,您去打听打听,咱家的蜜,绝对是天底下最好最全的,连京城的皇帝和世子爷,都吃的是咱家的蜜。” “哦?”成青云淡笑,“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蜜就是最好的呢?你有这么多蜜?要怎么分别?” “爷,我家的招牌不是吹的。我在这里做了这么久了,当然最清楚。”这店中的小二得意地带她去看一罐蜂蜜。 蜂蜜用上好的琉璃瓶密封着,已经结成了晶体,晶莹纯白,质地如玉。 “别家的蜂蜜,都是到处收购的,我家的蜂蜜,是我们自己养的蜜蜂产的。”小二连连赞叹。 “这么说,你们作坊,还养着蜜蜂?”成青云问道。 “是,”小二点头,一连拿出了几罐蜂蜜,“二位爷,您想要哪种蜂蜜?” 成青云摇头,“我不信你方才说的,除非你带我去看看蜜蜂。” 小二脸色微微一变,依旧笑着,“客官,现在哪儿能有蜜蜂呢?蜜蜂都在巢穴里过冬呢。” 成青云与秦慕铮对视一眼,思索一瞬,说道:“你带我去看看蜜蜂的巢穴,我只看一眼。”说罢,她将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 小二双眼一亮。那锭银子虽然只有五两,可也是一笔小财了。他犹豫一瞬,将银子收入袖中,说道:“也罢,既然爷不相信,只好带您去看看了。不过需得小心,咱们的蜂巢都放在室内,保温保湿,且每日都要喂糖。千万小心,不要惊动了蜜蜂,否则会被蛰死的。” 二人随小二到了后院。后院果然有许多房间,大多数房间都是门窗紧闭,隐约还能听到从房内传来的“嗡嗡”声。 小二推开一扇门,小心翼翼地。 门一开,翁然一声,令人耳鸣。成青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268章 春蒐在即 成青云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见房间内整整齐齐的码着一箱箱蜂巢。房间中央放着火盆,以保证房间的温度,火盆不远处有一盆清水,以保证房间的湿度。 每一个箱子外,都有密密麻麻的蜜蜂在爬动,还有的蜜蜂飞到桌案上,吸取糖分。 漫天都是蜜蜂,成青云整个人脸色都白了。 小二对她摇头,轻声道:“不要动,不要大声说话。” 成青云敛声屏气,一动不动,生怕这成千上万的蜜蜂会飞到自己身上。她粗粗估算了这房间中的蜜蜂数量,恐怕真的有上万只。 原来冬天也是可以养蜜蜂的。 她用手捂着脸,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见房门被关上之后,才稍稍放心。 “二位爷,你们这回相信了吧?我们这儿的蜂蜜,都是货真价实的。” 成青云点点头。 回到店铺中,小二还在热情地为她介绍蜂蜜的好处:“这枣花蜜啊,最适合少女服用了。能够护脾养胃、清热解毒、养颜正气、润肺补虚、和阴阳,又补血。” 成青云付了钱,买了枣花蜜。 “全京城,也只有你们这儿在养蜂吗?”成青云问道。 “那是当然,”小二笃定地点头,“大多蜜蜂过不了冬,很多人不敢多养,独独我们店,有独家的养蜂秘方。就算是到了冬天,蜜蜂也会产蜜的。” “你们这儿,除了卖蜂蜜,还卖蜜蜂?”成青云问。 小二立刻摇头,“那怎么可能?谁会买蜜蜂啊?”他快速地看了成青云一眼,避开她的眼神。 成青云探究敏锐地看着他,说道:“最近京城里,总出现怪事,比如大冷天的有蜜蜂飞出去啊。”她漫不经心一笑,“有人怀疑,是养蜂作坊里的蜜蜂逃出去了。官府现在,正在搜查这些养蜂人。” 小二脸色一变,“怎么会?绝对不会是我家作坊的蜜蜂!” “是不是一对比不就知道了?”成青云继续恐吓,“反正冬天里的蜜蜂又不多,蜜蜂又有不同的种类,吃不同花蜜长大的蜜蜂又不一样……”她语重心长地对小二说道:“如果是你卖了蜜蜂出去,蜜蜂飞走了呢还好说,如果是蜜蜂从你这里飞出去的……”她欲言又止。 小二挣扎不已,终于还是说道:“的确是有人来买过蜜蜂……买了十箱,那十箱蜜蜂都是还未长大的,还需要继续喂养……” “你确定?”成青云问。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卖了好多年的蜂蜜,还是第一次有人出高价买蜜蜂的。”小二笃定地点头,“对了,我和老板当时都不肯卖给他,他非要买,所以出了高价,整整二百两。这么多银子,也不好带在身上,他用的是银票。” “银票还在吗?”秦慕铮立即问道。 “在,”小二吃迟疑地看着两人。 “拿出来看看,”成青云说道,“又不会抢了你的银票,看了之后就相信你了。” 小二很不乐意地嘀咕了几句,拿出钥匙,转身打开钱柜,从里面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就是这张,绝对错不了。”他说着,将银票摊在桌面上,用手轻轻按着,生怕人抢走了似的。 成青云很少用银票,有些新奇。平常人家,一年连银子都难得见一回,更别说银票了。 秦慕铮走进,仔细地看了一眼,点点头,“果然是两百两。” “你还记得是是来买过蜜蜂吗?”成青云问。 小二愣住,摇头,“没看清他的模样。”他见成青云疑惑,立即解释道:“真的,那人很奇怪,每次都是晚上来,而且还半遮着脸。最后交货时,也是晚上,他驾着车来,带走十箱蜜蜂就走了。从此再没出现过。” 成青云蹙眉,她将信将疑,沉吟不语。 小二悻悻地将银票收好,“好了,二位爷,我们的蜜蜂,都是关好的。大冬天的,放出去都冻死了。那京城里到处乱飞的蜜蜂,怎么可能是咱家的?我们清清白白的小老百姓,不想去敢些得罪官府的勾当……” 成青云抱着枣花蜜离开,将那罐子蜂蜜放在马鞍口袋里,翻身上马,与秦慕铮一同回王府。 回了房,问了绿黛,才知南行止还未从宫中回来。 成青云打开匣子,里面已有厚厚的一扎纸,她拿出手札,将今日的发现记录好。 蝴蝶、蜜蜂、蚂蚁……排列成字,也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关键是,到底是谁做的? 那张银票,是关键的线索。可惜不能明目张胆地将银票拿回来,否则或许会打草惊蛇。 待到南行止回王府,成青云才放下纸笔,听见声音迎出门,这才发现与南行止一同回来的还有安王南泽。 成青云迟疑了一会儿,见南行止入了星驰楼,南泽停在门口,四处张望,眼尖地发现了成青云。 他顿时兴奋不已,一双眼睛放光,咧着嘴笑着就向她走了过来,就像是看见了肉的狼一样。 “青云啊,你也在啊,太好啦!”他伸手,一把将成青云扣住,“来来来,我和你商量一件事!一件大事!” 成青云躲开他的狼爪,退后一步,恭敬地行礼。 “免礼免礼,何必客套。”南泽挥挥手,很是兴奋,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再过几日就是春蒐了?” “知道,”成青云说道,“届时皇上会带着文武百官,到皇家围场捕猎。” “对对对!”南泽猛地点头,高兴得像一只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你知不知道,春蒐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成青云愕然看着他,煞有介事地配合他,说道:“打猎?” “废话!”南泽不满地蹙眉,“光是一个劲儿的打猎很没意思,要打就打一场痛快热闹的!” 成青云挑眉,兴味地听他说下去。 “青云啊,你初来乍到一定不清楚,其实每一年春蒐秋猎,在围场上表现最好的人,是会得到皇帝嘉奖的。得到皇帝嘉奖是小事,脸上有光备受欢迎才是大事!到时候你赢得满场喝彩,多威风,多有面子多值得骄傲和炫耀啊!” 成青云轻叹,无奈一笑,“所以,王爷所说的大事是什么大事啊?” 南泽欣然开口,正欲说话,又戛然而止,“哎,现在先不告诉你。” 他拍了拍成青云的肩膀,“明天,你来挹秀楼,我请客,届时我们再好好聊一聊春蒐的事情,一定要来啊,不准不给我面子。” 说罢,又冷哼一声,“本王的侄儿世子,竟然拒绝了本王,本王还不想请他呢!我倒让他要看看,今年我一定让他在春蒐时颜面尽失!” 他气呼呼地往星驰楼瞪了一眼,正巧南行止从楼中出来,他突然拉住成青云的手,恳切地说道:“青云,你明天一定要来!要不然,本王就派车来接你了!记住啊,挹秀楼,不准不来啊。” 说完,看也不看南行止一眼,转身就潇洒地走掉了。 南行止沉着脸走过来,成青云笑了笑,说道:“安王殿下看起来在生世子的气。” 南行止入了房,与她一同上了软榻,说道:“他找你说了春蒐的事情?” 第202节 “是,”成青云到不意外,“安王殿下怎么了,这么在乎春蒐?” “他年年想在春蒐上出风头,可惜骑术差箭术差,每每都被人抢风头,每一年,他都会在围猎之前,与其他的世家子弟或者朝中官员吃饭讨论,如何才能在围猎时出奇制胜,最好是压倒性地战胜我。” 成青云觉得啼笑皆非,“赢了你这么重要吗?” 南行止轻笑,“我可不知道,不过,若是他能赢我,绝对会炫耀一整年。” “世子干脆给他放水好了。”成青云笑道。 南行止无奈地耸肩,“又不是没放过,可惜……”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摩挲着,“秦慕铮告诉我,有人买了大量的蜜蜂。” “嗯,”成青云微微低头,“可惜没有把银票拿回来。” “无妨,”南行止扣住她的手指,“秦慕铮记住了银票的票号。” “票号?”成青云不解。她对银票不怎么了解,唯一的概念,便是出门若要带大数量的钱的话,带银票更方便更安全。 南行止轻轻蹙眉,“官府制作银票,允许钱庄兑换。但银票为了防伪,都会特殊的标记和票号。票号,是每一张银票独一无二的。有了票号,就能容易查出银票经过了谁人之手。” “原来如此,”成青云恍然。 “世子,我总觉得,最近京城恐怕会不太平,你万事小心。”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他微笑,与她十指相扣,“我自然知道。” “青岚还是没有消息吗?”她问。 南行止摇头,“没有,不过若是他有分寸的话,就应该知道尽快回京。” “世子,你有没有想过,青岚真的会拥兵自重……”成青云欲言又止。 “想过,”南行止眼中闪过狠戾,“若是他敢领兵谋反,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成青云的心猛地一沉,沉默不语。 “如果他没有呢?”成青云平静地问。 “没有……那我倒是挺佩服他。”南行止似笑非笑。 成青云微微低头,又问道:“世子,可曾查过胡柴这个人?” 第269章 星辰与共 南行止蹙眉,“胡柴?” “嗯,”成青云点头,“我这几日,总感觉胡柴很奇怪。”她抬头揉了揉眉心,“或许是我太紧张了,草木皆兵。” “胡柴此人,自然是查过才会放在你身边。”南行止皱眉,“他是蜀郡司马的侍卫,身世清白……” 他一顿,似乎想到什么,说道:“看来,一切都要回到蜀郡,回到起点,重新调查过。” 蜀郡是两人相逢的起点,也是一切因果的起点。虽然离开了蜀郡,可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明日就让人到蜀郡,重新查。”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软榻上的桌案。 往事历历在目,蜀郡的过往似闪回般,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成怀谷、蜀郡太守、蜀郡司马、胡柴,这些过往与蜀郡有关联的人,到底牵连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越是接近真相,隐匿在冰山之下的谜团便越多越复杂。 成青云轻轻咬唇,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南行止握住她的手,“没事拍自己头干什么?” 成青云摇头,“就是觉得脑子里很乱。” “一时想不通,便别想了。”南行止带着她下了软榻,“饿了吗?” “嗯,”成青云回答。 南行止让人摆好晚膳。 晚膳过后,王府笼罩在一片朦胧绮丽中,轻风萦绕,清影扫阶,院内暗香幽浮。 成青云还没有睡意,与南行止相对坐于软榻之上,榻旁窗棂,有疏影横斜,榻上案几,一束桃花,灼灼其华。 天际无月,夜幕降临下来,星辰依稀闪现,慢慢布满夜幕,似洒了漫天的碎银。 成青云抬头,便见南行止看着窗外夜色,执笔在纸上绘制,片刻后,洁白的纸上落下星星点点。 “世子,你在画星星吗?”成青云问。 南行止不置可否,又继续画。 “你在观星象?”成青云看了半晌,总算看出些门道。 “是,”南行止将纸展开,指着画上一颗星,说道:“这是北辰星。” 成青云抬头看向满天星辰,向北指着一颗闪着珠光的星,问道:“是这颗吗?” 南行止轻笑,光影摇曳渲染下,他俊利明朗的眉眼温柔深情,“是。” 成青云得意得说道:“看来我也是懂星象的!” 她轻轻挑眉,染着隐忧的眉宇,故作轻松地舒展着。 南行止放下纸笔,静静地看着她。沉吟片刻,笑道:“哦?若是你能再找对三颗星,有赏!” 成青云按住被微风吹动的卷宗。卷宗之上,写满了案情线索和综述。 南行止隐约看到了成青岚三个字,他心底无声一叹。 “什么赏?”成青云问。 “你先找对再说吧,”南行止将方才绘制的形象图展开,随意指了一颗星,“这是紫微星。” 成青云认真地看着天际,辽阔的夜幕,晴空无云,浩淼的星河璀璨却安宁。 “是不是那颗?亮一些的。”她问道。 “是,”南行止点点头,再在图纸上指了一颗星,“这是天玑星。” 成青云找对了两颗,寻出些规律,这回胸有成竹,很快就找到了,“还有最后一颗星,世子,我若是全找对了,你可别赖账啊,说好了,有赏!”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指了一颗星,说道:“这是太白星。” 成青云轻笑,抬手一指,“就是这颗了。”随即也不等南行止判断是否正确,直接望着南行止,说道:“世子,奖赏呢?” 南行止移开桌案,忽而倾身靠近她。 成青云疑惑,比他纤细许多的身躯覆在他高大的身影下。她微微后退,见南行止向自己伸手,心头一跳,下意识躲开。 “躲什么?”南行止却是伸手,关了她身侧的窗户。 窗外的清风、明月、琼楼水榭,忽而消退。唯有室内灯下两人。 “世子,奖赏呢?”成青云不依不饶,“该不会想赖账吧?” 南行止端坐在她身前,正色道:“我就是奖品啊,你要吗?” 成青云怔住,心跳砰然间,就像天幕之上闪烁不定的星子,起伏不定。 他的目光直白而热切,目不转睛地凝睇着她,笑意缠绵深切,期许而深沉。 成青云轻轻抿唇,跪坐而起,与他平视。 “世子,我觉得这个奖赏还不够,”成青云似笑非笑。 南行止眉心微微一蹙,“哦?”他在她眼底看到了明媚的影子,是他映在她眼底的倒影。 成青云缓缓地屏住呼吸,慢慢抬手遮住他的眼睛,随而轻轻捧住他英朗的下颌,慢慢俯身,吻上他的唇。 呼吸交融的霎那间,她感觉他身体微微一僵,呼吸也微微凝滞。 灯下烛影摇红,窗外星朗风清,夜色,似乎要将缠绵的柔情无限延长。 可成青云吻得很短暂,几乎是一触即离。 她跪坐好,放开手。 他睁着眼,目光熠熠,似隐着星星之火。 明明是她主动,是她占优势,可在他灼热的注视下,却满脸羞红。 “够了吗?”南行止似笑非笑地问。 成青云抿唇,无意识的动作却似回味一般。她煞有介事地点头,“够……了。” “是吗?”南行止忽而一笑,笑意深邃莫测,他倾身而来,猝不及防地将她抱住,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 “这样也够吗?”他轻声问。 成青云有些眩晕,旖旎的灯光下,满室簌簌细碎的光影。 南行止扣住她的后脑,抵着她的额头,微微摇头,说道:“不够,根本都不够……” 话音模糊,以吻相融。 窗棂半掩,微风轻送,桌案上红烛摇曳,花影摇红,柔情悱恻。 …… 次日,成青云在晨钟中醒来,下意识看向窗外,便看见窗棂之下,半月案几之上的桃花。 昨夜模糊却真切的影像闪回,她惺忪的意识霎那间清醒了。 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她快速起身,梳洗,用过早膳,正准备回卫宅一趟,便见绿黛迎了过来。 “先生,安王殿下的派人来了,请先生到挹秀楼赴宴。”绿黛说道。 成青云这才想起要南泽昨日说的事情来。 反正要回卫宅,都要离开王府,她便随南泽的侍从一同先去了挹秀楼。 挹秀楼以高贵雅致闻名于京城。不同于锦云教坊的歌舞升平,挹秀楼更注重清雅矜贵。来这里的人,并非为了寻欢作乐,而大多是为了品尝楼中菜品,或者是商议要事。 楼中楼阁房间安静隔音,绝对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成青云一入楼,侍从便带她入了南泽包下的雅间。雅间内早有衣冠楚楚的青年,饮酒谈笑,其乐融融。 第203节 一见成青云入了房,南泽立即起身,“青云,就等你了,快来,坐我旁边!” 见众人都随意,成青云也并未客套多礼。 她淡淡地扫视一眼,便将在座的人认出个七七八八。有的是新晋的官场新贵,有的是家事显赫的世家子弟。 更难得的是,她看见了卫则风和王启云。 一群人寒暄谈笑了一番,这才说到正题上。 “王爷,”章深公子看向南泽,说道:“春蒐快到了,王爷该不会又是让我们……”他欲言又止。 南泽脸色有些窘迫,讪讪一笑,说道:“这说的什么话,春蒐难道不该好好表现吗?” 有人低声说道:“是该,可是,王爷每年都让我们放水让着你……这怎么能行?” “关键是,让了王爷也没赢啊……”卫则风插话道。 南泽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气愤地指着卫则风,骂道:“卫则风,枉你是良将之后,你的骑术和箭术,不是一般的烂!去年你就只打到一根兔毛!” 卫则风梗了梗脖子,“王爷,话不能这么说,去年我……那是意外……” 南泽咬牙,不想去纠缠过去那些没面子的事情,他恨恨地喝了一口酒,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酒杯,说道:“今年的春蒐可不一样,我有重要的消息透露,你们想不想知道?” 卖个关子,果然有人买账。 “什么消息?”卫则风问。 南泽轻笑,“以往的春蒐,表现优异的人,顶多就得到皇上的赏赐,出个风头混个名声而已。而今年,大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卫则风好奇不已。 “你们知道吧?钟灵郡主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卫则风故弄玄虚,欲言又止。 果然,众人纷纷看向他。 成青云脸色一凜,微微蹙眉。 “什么意思,王爷快说说看。”卫则风迫不及待。 “前段时间,皇上与王妃婶婶要为钟灵郡主选夫,可是钟灵郡主自己主意大,不想让别人选,所以就自己放出话来,要在春蒐上选自己中意的人。”南泽神秘兮兮,循循善诱,“所以,如果要是在春蒐上表现得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得到郡主青睐。” 他抬起下颌,逡巡了在座的人一圈,说道:“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头,一个个都想娶钟灵吧?想娶的话,就听我的,咱们组成一个队,先把世子比下去,没了世子这个劲敌,我们这些人就容易得多了,是不是?” 成青云哭笑不得,懒得参与这个荒唐的谈话,只拿着鸡腿慢慢地啃着。 第270章 幸也悲也 众人商议着如何先把南行止等几个难对付的比下去,忽而见王启云站起身来。 “王爷,”王启云起身,态度谦和恭敬,“在下认为,若是真心想要得到郡主青睐,还要靠实力才行,如此投机取巧,恐怕不妥。” 南泽一愣,豁然起身,“什么叫做投机取巧,本王这叫智取!” “郡主也是王爷的亲人!”王启云态度虽然恭敬,可隐忍着愠怒,“郡主终身大事,应该慎之又慎,否则如此所托非人,岂非耽误了郡主?” 南泽的脸色顿时青白交加,他一心只想在春蒐上好好表现,赢得赞赏,哪里想了那么多。 他也知道这些青年子弟,都想要娶钟灵郡主,不过就是想激得他们和自己一队而已。 他愤怒地瞪着王启云,梗着脖子,怒声道:“王启云,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喜欢钟灵!可是就凭你,瘦肉单薄得跟鸡仔似的,春蒐上你能赢吗?钟灵肯定不会看你一眼。你……你不过就是怕本王赢了你!抢了你的风头。” 王启云眉头紧蹙,“在下绝非此意,在下中意郡主,一生只求郡主一人,就算再想要得到郡主,也绝对不屑于用投机取巧的手段。否则……便是羞辱了对郡主的一片痴情,也辜负了郡主……” 他举起酒杯,致歉,说道:“在下自罚一杯。” 他一饮而尽,继续说道:“请王爷恕罪,在下恐怕不能与王爷为伍,在下先告辞。” 说罢,他重重地放下酒杯,拂袖而去,背影决然潇洒。 在座之人纷纷愣住,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南泽气呼呼地坐下,片刻后,才说道:“别管他,少他一人不少!” 成青云啃完了鸡腿,将骨头扔到一旁的托盘里,本来打算离去,可心想着回去还没有这么多美食,便安安静静地坐着吃东西。 吃得多了,便有些内急,她起身,南泽立刻看过来,威胁道:“青云,你也要走!?” 成青云正欲解释,南泽便气急败坏的说道:“你走吧你走吧!哼,我就知道你跟行之是一样的,哼!你走了就别回来,春蒐的时候,你一个猎物都别想得到!” “王爷,我只是内急……”成青云说道。 南泽尴尬地笑了笑,“哦,这样啊,那你快去吧,记得要回来啊……” 成青云啼笑皆非,自己出了雅间。 正欲找小二问问哪里可以如厕,便看见了王启云。 原来王启云还没走,见她出来,王启云迟疑了片刻,便走了过来。 “成兄,”王启云向她行礼问好。 “王公子,怎么还没走?”成青云问。 王启云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犹豫着说道:“王爷……王爷他们真的要这样做?郡主她……” 原来是在担心钟灵郡主会被其他人抢走。 成青云淡笑道:“王公子不必担心,钟灵郡主毕竟是皇上的妹妹,就算她看上了谁,最终还不是要看皇上和王妃的意思吗?其他人表现得好,也不过是争取个好感而已。” 见他还是不放心,成青云继续说道:“何况,这段时间世子不是让人教你骑射了吗?你也有机会好好表现的。” 王启云脸色稍霁,却又黯然神伤,只是客气地说道:“多谢世子。在下不知该如何感谢世子。”他顿了顿,恍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在下有一幅字画,是师父送的,可还算有些价值,想来世子喜欢,不如择日亲自到王府,送给世子。” 成青云不置可否,王启云与她闲聊几句之后,才安心离去。 安王南泽安排的一场“鸿门宴”到了午时才结束。 成青云从头到尾不置一词,让南泽有些不虞。他的主要目的是策反她,免得她帮南行止,可见成青云对春蒐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便作罢。 与卫则风一同回到卫宅,卫则风火急火燎地拿出弓箭来练习。 “青云,你可别小看我,我可是良将之后。”卫则风拉弓搭弦,瞄准墙柱子,“想当年,我爷爷在京城做御林军统领时,多威风啊多神气啊。” 他一箭射出去,脱靶! 成青云暗笑。 “这次不算,刚才有风,把我的箭吹偏了。”卫则风讪讪地说道。 成青云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只有清婉一个人在院中打扫。便问道:“胡柴呢?” 她昨夜留在王府中,胡柴也不同贴身守护着她。 “还没回来,”清婉说道,“清早就出门了,我还以为他去王府接先生了呢。” 成青云站在胡柴房门口,静静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这院中也就她和胡柴住,平日里根本就不会关门。她忽然就觉得这关闭的房门很是蹊跷。 见清婉没注意,她拿出短剑,快速撬开胡柴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什么摆设,干净整齐,不大的空间一览无余。 她先用目光扫视逡巡了片刻,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又找了床底、柜子、墙角,床上,枕头下…… 都没有发现异常。 正打算放弃时,她抬头撞到了床沿,只听见“噹”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掉了下来,掉到了床底下。 她俯下身,趴着往床底下看,果然见床底下多了一块灵位。 她悚然愣了愣,伸手将灵位拿出来。又往床板下看了看,确定这灵位是藏在床板下固定住了,若非她撞到床沿,这灵位也不会掉下来。 胡柴藏得可够深。 她查看灵位,灵位之上却是空白一片,根本就没有镌刻任何字。 她记得胡柴说过,那日他烧纸钱祭奠的,是自己的父母。难道他的父母见不得人,连名字都无法刻在灵位上吗? 一个空白的灵位,根本就没办法说明什么,她上上下下看了片刻,将灵位放了回去。 出胡柴房间之前,她确定他的房间还是原样,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临到暮色时,胡柴才回来。他形色匆匆,沉默寡言,连清婉叫他也没理会。 清婉不悦,拦在他面前,双手叉腰,蹙眉说道:“胡柴,我叫你呢,你听不见吗?” 胡柴缓缓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什么事?” 清婉抿唇,“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我……我今日不舒服,去看大夫了,”胡柴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包药,“不信你看。” “你病了?”清婉担忧地望着他,“生的什么病?要紧吗?” “不要紧,”胡柴摇头,“大夫说了,只需吃两副药就好了。” 成青云走出房间,暗暗地将胡柴上下打量了一遍。 衣裳整齐干净,可鞋子却沾着泥土。京城的街道没有泥土,除非是出城了,或者是去了城南。 可城南的街道就算有泥土,但是泥土也是干的,若非下雨天,泥土不会沾在鞋子上。而且,城南的泥土常年被人踩踏,已经很紧实,且是贫瘠的黄泥。而胡柴鞋子上的泥,虽然干燥,但却像是湿润时粘上去的,而且泛着黑黄色。 胡柴出了城,怕被人怀疑,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去药铺买了药,生怕人怀疑。 “你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吧,”清婉说道。 “好,”胡柴勉强地笑了笑,转身入了房。 成青云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关了房门,成青云才打算回房。 可片刻之后,胡柴又急匆匆地出来了,抓着清婉就问:“今日谁进过我房间?” 清婉被他阴沉的神色吓了一跳,她一把锤在他身上,推开他,说道:“我进去了,怎么了?” “你进去干什么?”胡柴蹙眉,目光如锥。 “打扫,不行吗?”清婉见他很凶,红了眼,“难道我为你打扫房间,你还怪我……” 她声音哽咽,眼泪也盈满了眼眶。 “不是不是……”胡柴愣了好一会儿,手忙脚乱慌张无措,“哎……你别哭啊,我就是……我就是随便问一问。” 第204节 清婉抬起一脚踢在他腿肚上,“哼!谁稀罕给你打扫房间,你以后就睡狗窝吧!”她抬手指着他的鼻子,“你也不看看,你的床,还有你的衣柜,简直就是脏乱差!若是没有我整理,你每天睡的都是猪窝!我给你打扫,你还凶我……” “对不住,我错了,哎呀,你别哭啊……”胡柴手足无措,想要为她擦泪,又怕冒犯了她。 清婉抄起扫帚打在他肩膀上,“我爱哭,管你什么事?” 说罢,重重地扔下扫帚头也不回地跑了。 胡柴在原地慌得团团转,没过一会儿,唉声叹气垂着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成青云紧张蹙起的眉头缓缓放松,她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心底的疑窦越发深越发浓……可到底该如何呢?难道要揭穿胡柴吗? 胡柴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若是有时机,再等他自己坦白吧。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成青云暂时不想怀疑胡柴。 正打算睡下,便听见清婉在哭。 成青云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起床,披上衣裳,敲开了清婉的门。 清婉歉疚地看着她,说道:“先生,对不起,我哭一会儿就去做晚饭……但是我不会给胡柴做了,让他饿肚子饿死吧!” 她哽咽一声,拿手绢擦了擦眼泪,擤了鼻涕,便去了厨房。 成青云摇摇头,喟然轻叹。 来京城,能遇见南行止、卫则风,能与平王南澈、皇帝南明德等风骨不同的人认识,是她的幸运。 能遇见清婉和胡柴,也是她的幸运。 第271章 春蒐围猎 祭天大典之后,最隆重的活动,便是春蒐。 光景飞逝,时间一天天过去,依旧没有青岚的消息。成青云虽依旧平静,可却一直牵挂担忧,夜深时,细思挂念,便会无比的恐慌和不安。 她记得,成青岚对她说过,最迟春蒐的时候,他便会回京。 今日便是春蒐了! 今日需得入宫,与皇上一同到围场。还未出门,南行止便派了秦慕铮过来。 她与胡柴随秦慕铮先去了一趟王府。南行止的房间内,几个侍女与小厮正忙里忙外,连王妃与南行章也在。 正厅内摆满了几个大箱子,箱子内放满了衣物器皿等生活用品。 “母妃,我只是去围猎,并不是出远门。”南行止无奈地说道。 “那又怎样?”王妃担忧,“围猎得去四五天呢,围场上又危险,又冷,何况你和行章钟灵都要去……我不为你们打点清楚怎么放心?” 成青云一时并未进去,只在院内等候。 钟灵郡主百无聊赖地挥着鞭子,走出房来看见了她。 “青云!”她双眼一亮,疾步走过来,“你有青岚的消息吗?” 成青云无力地摇头,“没有。” 钟灵郡主瞬间委顿下去,连明澈的双眼都失去了神采。 “今日下午就要去围场了……去了之后,要好几天才回来呢……”她喃喃自语,轻柔的声音说不出的落寞。 成青云的心也随之微微沉了沉。 青岚,到底是在路上延误了,出了意外,还是真的……拥兵不返呢? 正厅内脚步声窸窣杂沓,侍女们和小厮们将南行止等人的箱子搬出来。王妃还在前面张罗着,“这些都放车上去,小心些,尤其是轻裘和衣裳,千万别弄湿了,围场可冷了。其他都不要紧,保暖很重要……” 钟灵郡主见状跟了上去,成青云退到一旁,人来人往的院子,王妃并没有注意到她。 南行止并未跟随王妃出去,一出门,便看见了成青云。 成青云抿唇一笑,见王妃带着侍女们走远了,这才走到南行止身边去。 院内没了其他人,南行止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不必入宫去了,待会儿你随去与皇上汇合就可以了。” 成青云蹙眉,有些为难,“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不用特意准备什么,”南行止看了看她带过来的衣物,“围场之上最主要还是安全,衣物等身外事物,若是缺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围场人多眼杂,我很有可能会无法时时刻刻顾及到你,你要多多保重。” “我自然知道的,”成青云慎重地点头。 一个时辰之后,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皇帝已经带领文武百官前往围场。 南行止这才与成青云、南行章以及钟灵郡主从王府出发,前往与皇帝的队伍汇合。 此番去围场,声势浩大、规模不凡,光是南行止,就带了不少王府的亲卫。 世子的仪仗浩荡肃穆,整齐划一,侍卫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紧随在南行止之后,引得京城中男女老少纷纷注目。 虽是前去围猎,可南行止依旧一身宽松深衣,衣袂柔软飘逸,身披轻裘,端坐于马背之上,姿态清健俊朗,策马举止间,优雅清贵。 成青云策马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小红马今日格外兴奋,时不时想要靠近南行止的蹑景。 初春盛景,俨然一片生机绚烂。一路繁花旖旎,青山点翠,碧海晴空。 阳光流泻朗照下,可见漫山绚烂,层林尽染。 出得京城后,便见前方浩荡蜿蜒的队伍,似晴空之下遒劲的苍龙,迂回盘旋,慢慢前进。 成青云极目远眺,青山如洗,远远的连队伍中招展的旌旗也能看清。 南行止的仪仗快速追赶过去,终于与皇帝等人汇合。 号角齐鸣,钟鼓馔玉齐奏。 声音震动天地,威严神圣。 成青云在这围猎的队伍中,简直犹如沧海一粟,若非她跟在南行止身后,只怕无人会注意到她。 她四处观察,发现这声势浩大的队伍虽然惹人注目,可防卫布阵却是极为森严,四面八方,犹如铁桶一般,常人无法随意攻破,也无法从队伍中轻易离开。 而她早就听南行止说过,在上围场之前,早有成千上万的士兵将偌大的围场巡视了无数遍。 就连山上的猎物,能够事先控制住的,就先控制住。 等皇帝带着人开始围猎时,便将动物们赶到集中的地方,任由皇帝与文武百官狩猎。 一行人快速接近围场。还未到达,便看见围场之中旌旗招展,随风飘扬。 这皇家猎场方圆十余里,覆盖着蓊蓊郁郁的密林,山峦耸翠,层峦叠嶂。 猎场之中,有专门开辟出来的围场。 正式到达围场,已经快到黄昏。皇帝与其余人纷纷入了早已搭建好的帐篷之内,南行止与御林军、防卫司等还需随时警惕围场安全。 成青云的帐篷虽小,且位置较偏,但好在什么都齐全。尤其是一入帐篷内,迎面扑来淡淡的暖流,丝毫感受不到山间的阴寒。 胡柴将她带来的东西拿进来,便守在帐篷外,一动不动。 成青云点亮了灯火,掀起帐帘,往东面看去,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帐篷壮观热闹。 她一眼便看见了皇帝的帐篷,华丽堂皇,防守森严。 皇帝帐篷以南,便是亲王等皇室贵胄的帐篷。 成青云看了会儿,便放下帐帘,回到榻上休息。 夜色渐深,帐篷之外篝火通明,耳畔传来士兵巡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东面皇家帐篷处传来的谈笑声。 此时皇帝定然是与重臣在一起商讨接下来几日围猎的具体情况,成青云官阶较低,没被皇帝传召前去。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便披上衣服,走出帐篷。 胡柴见她出来,立即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一旁的篝火将胡柴锋利狰狞的轮廓照得诡异嶙峋。 依旧是星辰漫天,无月,可华光朗照。 成青云拢紧衣裳,轻声问胡柴,“你说,青岚是不是在赶回来的路上?” 胡柴眉头轻蹙,意味不明的叹气,“我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成青云微微闭眼,“我只希望他平安。”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查清真相,否则,她与成青岚,就只能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只能活在隐藏的真相之下,以及血腥仇怨的过去中。 胡柴半身隐没在阴暗中,半身却被篝火照得清晰明亮。 “先生早些休息吧,明日围猎恐怕会很费精神。”胡柴提醒道。 成青云往皇帝帐篷的方向看了看,转身入了自己的帐篷。 次日一早,旭日东升,山野间苍茫缭绕的雾气,在晨曦金光破空而来的那一霎那,染上万丈星芒。 流岚被风吹拂着,聚散不定,烟尘萦绕。辽阔的围场树木旌旗迎风招展,万物生机盎然,在晨曦的光芒中,热烈的释放着悸动与蓬勃。 皇家浩瀚的队伍聚集,严阵以待。兵马骙骙,四牡业业,萧萧巍峨的军队,蓄势待发。 成青云坐于小红马背上,小红马不断地踢打着,兴奋跳跃,时不时发出嘶鸣。 千军万马之中,立即有骏马与之长鸣齐嘶,一时万马齐喑,气势如虹。 “砰!砰!砰!”雄壮强烈的鼓点振奋而起! “呜——”雄浑苍劲的号角排天而上! 皇帝一声令下,一马当先,平川而出!众官员将士紧随其后,马蹄踏破,烟尘四起,豪情万丈! 围场一瞬间鼎沸喧腾,成青云鬼使神差地策马跟了出去,还未弄清楚状况,就见前方的人策马进入了围场密林之中,不过片刻,方才乌泱泱的人群就隐蔽起来了。 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原地打转,她拉住小红马,毫无目的地巡走了片刻,终于在一处灌木从中发现了动静。 她四下查看,很好,并没有人在这里。 她拿起弓箭,拉弓搭弦,一箭飞速射出去,还未射到灌木从里,忽而从四面八方窜射出无数支利箭来。 灌木丛里躲藏起来的野鸡被射成了刺猬! 成青云愣住,下意识想要去收获那只野鸡。还未下马,周围突然间冒出许多人来,七手八脚地向野鸡扑了过去。 “全都住手!这是本王猎到的雉鸡!”有人厉声大喊。 成青云定睛一看,认出那人是平王南泽。 第205节 “王爷,这分明就是我猎到的,你看看,我的箭还在上面呢。”有人不满。 南泽快速把野鸡收入自己的囊中,“谁猎到的都无所谓,关键是要比南世子猎得多,最关键的是,要让钟灵郡主看见你们的表现!” 其余人不满,却也不敢跟堂堂王爷争抢,一个个重新上马。 “王爷,我们往深处走,里面猎物更多。”有人提议道。 “不错,”南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方才我看见皇上和行之也过去了。看来这里也只有野鸡这种小猎物……” 南泽重新上了马,轻咳一声,顿时雄心万丈,说道:“听好了啊,待会儿遇见世子,不管他到底捉到什么猎物,一个字——抢!就是要抢在他之前把猎物猎到我们囊中,明白了吗?” “那是自然,”有人附和,“战场上无将帅,此时就算是世子,也得和我们凭真本事一较高下了。” 南泽满意地点点头,一时成竹在胸,翻身上马,昂首挺胸地策马前进。 离开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了旁观的成青云一眼,说道:“青云,跟上来啊,去看行之打猎!” 成青云死死地盯着南泽马背上的野鸡,恨恨的想,那野鸡也有她一份呢!刚才她也射中了! 第272章 挽弓策马 方入围场,血气澎湃,浩气冲天。 到了真正狩猎时,所有人敛声屏气,伪装埋伏。挽弓如月,箭无虚发。 成青云第一次参与春蒐围猎,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能尾随南泽往深处走。 隐入密林,方才浩荡热闹的人马纷纷隐蔽起来,警惕亢奋,目光如炬。 成青云示意小红马轻缓慢走,随时留意四周动静。 不远处,南泽轻声对她说道:“小心些,注意有猛兽。” 成青云倒是不怕围场中的猛兽,再不济也有皇家的御林军和防卫司看着。她提高警惕,大胆起来,只想快些找到南行止。 男人们一旦入了围场,犹如上了战场,霹雳弦惊,热血沸腾。 南泽等人再不济,有组织地团结在一起,竟也有不少收获。 他兴致勃勃地将“战利品”给成青云看,说道:“方才我打听过了,行之与皇上一起,其余人跟我一起。我们现在,比行之和皇上战胜得还多了。这次赢定了!” 成青云从方才起,就没有什么兴致,背上的弓箭都原封不动。 南泽策马,意气风发,说道:“走!前方去看看!” “王爷!”有人策马而来,兴奋的说道:“前面发现了一只白狐,皇上下令,谁能猎到白狐,重重有赏!” “白狐?”南泽双眼一亮,“就是这些年一直在找的白狐吗?” “正是!”来人兴高采烈地点头,眉飞色舞,“就是那只额间有一撮红毛的白狐?” 南泽瞬间打了鸡血般,立刻转头,笑逐颜开地对成青云说道:“青云,你可不知道,这山里住了一只白狐,相传十几年前,先皇在围猎时就发现过。可那只白狐有灵性,很机灵,常人捉不到,这些年,年年都在找,没有一次发现过它的踪迹。如今真是幸运,谁能捉到那白狐,说不定就会有好运!” 成青云策马跟随,心想南行止也一定会去捉那只白狐。 南泽越说越兴奋,马作的卢飞快,马鞭也挥得猎猎作响,“白狐就是灵物,说不定是狐仙幻化的,这下我非要捉住不可了!” 成青云隐隐激动,快速跟上,一路疾驰,终于看见山麓之下,密林之间,一行皇家卫队,以及南行止等人,严阵以待,高度警觉地布阵作战,铁桶般的队形将一方地势围得水泄不通,恐怕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队伍之中,便是白狐! 那白狐通体雪白,银白色的狐毛在光下泛着涟涟之光,如雪似霰,额间果然一点斑斓殷红,露出灵气,一双漆黑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清澈灵丽,难掩狐媚之色。 果然是狐中极品!难怪这么多年,令围猎的人觊觎不忘。 成青云策马靠近,终于看见南行止,心里微微一荡。 南行止端坐于马背之上,闲庭信然之姿令人歆羡。山林间层云跌宕,流岚四起,那人衣袍轻柔宽大,策马间被风吹得猎猎飞舞,举手投足潇洒灵动,行动处如霹雳弦惊,其势若恒天之虹,其姿若行云流水。 千军万马,人马鼎沸,犹如云集。那人隐于人山骏马中,却宛若惊鸿,翩若游龙,分明只是若淡墨勾勒的一抹影子,却如铁钩银划,风华旖旎,不谢风流。 成青云觉得自己来得正巧,不期然撞见怦然悸动一幕,镌刻烙印,难以淡忘。 她方才靠近,南行止便看见了她。见她身上的弓箭都还完好,眉眼舒展如霁月。 他指着被围困起来的白狐,说道:“那只白狐,我势在必得!” 或许再高傲尊贵的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都是好胜骄贵的。 成青云轻轻挑眉,隐匿在骨血中的倔强和倨傲被激发出来。她挽弓执剑,顺便将袖中的短剑也放了出来,挑眉道:“世子,还未分高下呢。那令狐,我也势在必得!” 南行止定住一瞬,爽利一笑,说道:“如此,我也不会相让于你!” 成青云拉紧马缰,不服气地扬了扬下巴,“谁要你让?” 他沐浴在晨光星芒之中,万千人海,眼底却唯有她一人。 皇帝位于前方,与众人一同虎视眈眈地盯着被围困的白狐。方才也听见了南行止与成青云的对话,忽而笑道:“说得对,众爱卿各凭本事,千万别因为有所顾忌就故意相让。朕下令,若是能射中灵狐者,赏金二十,若是能活捉灵狐者,朕……” “皇上,”南行止打断皇帝的话,“赏金银珠宝,未免也有些俗套了,不如赏些其他的吧。” 皇帝回头,笑意淡淡地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洋溢着快意和潇洒。 “哦?世子想要什么赏?”皇帝问。 “现在就要赏也太过了吧!都还没有抓到灵狐,谁说灵狐就是属于你的!?”南泽不满地打断两人的话。 南行止微微眯眼,淡笑道:“如此,便等本世子抓到灵狐,再向皇上讨赏吧。” 南泽冷哼一声,不服气地瞪着南行止,“行之,看你是晚辈,待会儿本王会让着你的。” 南行止不置可否,也就让南泽嘴上占些便宜。 一声令下,万马齐喑! 成青云只觉得眼前红尘滚滚,光芒万丈,还未看清,众人已经策马进入,向灵狐逼近! 她瞬间热血澎湃,向围场中逼近! 众人呈围困之势,将灵狐困于其中,可那灵狐依旧神态自若,一双狐媚的眼睛眯着,似笑非笑般,临到紧急时,依旧安静地舔毛。 有人按捺不住,先射一箭,利箭凌空,那白狐一跃,似月光一闪,瞬间不见了! 速度如此之快,难怪多年来,人们只见其踪迹,却不能触及它一根毫毛。 “活捉活捉!”有人大喊。 成青云目光如炬,快速逡巡搜索,终于发现那白狐竟然在一人马蹄之下! 那人也立即发现,翻身正欲下马,灵狐又是一闪,不见了。 跳、跃、转、冲、刺……灵狐的动作快如闪电,动作速度层出不穷,将众人弄得目不暇接、急得团团转。 在马上终究行动不便,成青云咬唇,片刻之间,便跃身下马,将弓箭收好,绾起袖子,准备徒手活捉白狐。 南行止立即策马到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小心被马踩踏碰撞……” “我自有分寸!”成青云不服输地说道。 话音一落,白狐突然从马群中蹿出来,直奔成青云而来。 众人纷纷策马追赶,眼见几人的马气势若虹,势不可挡,直接就朝着成青云冲过来!成青云纵身一跃,飞快地扑向白狐。 “青云!”南行止怒吼一声,策马一跃而起,兔起鹘落间,纵身跃下,以脚勾住马镫,眨眼间隐身于马腹之下! 这一招镫里藏身,如惊鸿入水,似落花点石,既美且俊,快如闪电。 成青云还未捉到白狐,便见几匹马就要朝自己踩踏下来,她心头大骇,躲闪已是来不及,突然间腰间一紧,蓦地就被人抱住往上一提! 天旋地转,如腾空而起,她感觉自己一跃而飞,越过无数马匹之后,稳稳落下。 再睁开,看清形势,才知道自己被南行止抱在怀中,而南行止以双腿勾住马镫,藏身于马腹之下! 与此同时,蹑景一跃而起,从方才狂奔过来的马匹之上,带着两人飞跃而过。 这才免于被撞击踩踏的悲剧! 心有余悸之中,成青云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与南行止亲密无间。 他按住她的脑袋,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随即轻跃而起,南行止带着她落于马背之上,端然而坐。 众人长舒一口气,为南行止的马术惊叹不已! 千钧一发,方才脱险的成青云还有些余悸。 她方才真的差一点就捉到白狐了。只是没想到白狐这样狡猾,竟然在临危一刻逃脱。 众人纷纷关切地看向她,笑道:“成郎中,抓不到白狐是小,受了伤可就得不偿失了。” “成大人果然是少年英气啊。” 成青云有些窘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坐在南行止马上,还被他抱在怀中。 二话不说,立刻跳下马背,拱手行礼,恭敬客气地说道:“多谢世子相救。” 南行止居高临下地睥了她一眼,蹙眉成川,可终究没说什么。 成青云重新上马,不过片刻,众人再一次陷入激烈地猎捕之中。 白狐如闪电,行动快速敏捷,好在这片围场够开阔,抓住白狐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施展本领。 成青云与人策马追向白狐,忽而见前方一人歪歪扭扭地超了过来。 好一会儿,她才认出那人是王启云。 没想到他为了得到钟灵郡主青睐,还真的不顾危险加入围猎之中。 成青云见他艰难的骑在马背上,像是随时都要被马颠下来,而这里的人下手都不会留情相让的,她真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样人数众多的追赶白狐根本不是办法,”南泽气急败坏,到现在为止,他连白狐都没看见过。 “是!”一旁的钟灵郡主挥出鞭子,说道:“不如在抓白狐之前,先一较高下,落马的人淘汰!” 话音一落,众人附和。钟灵郡主闻言一笑,软鞭挥出,将前方歪歪扭扭的王启云打翻下马。 立即有侍卫将王启云保护着离开了围场。 王启云一脸的绝望,再想进入围场,围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钟灵郡主厉眼如刀,出手快速狠辣,几鞭子挥下去,将那些个爱慕她的世家子弟都打下了马。 第206节 不由分说,直接让人拖了出去! 第273章 突生变故 这片围场之内的人少了许多,但留下的,大多难以对付。 人数减少,围城之内的情况一目了然,白狐也少了藏身的掩护。 南行止一马当先,逼向已无藏身之地的白狐。 成青云与钟灵郡主等人分别从各方围堵而去。 钟灵郡主英姿飒爽的紧追不舍,一直想赶超南行止。 “世子哥哥!你把这白狐让给我吧!我制成狐裘送给王妃婶婶!”钟灵郡主说道。 “不行!”南泽心急如焚,“这是白狐分明就是我先看上的,要得到也有先来后到吧?” 成青云盯紧南行止,他丝毫不理会南泽和钟灵郡主的阻拦。 前方的白狐利箭般奔逃,原本还有开阔的地方可躲闪逃避。南行止手执马鞭,长鞭所指,如银蛇闪电,天罗地网地拦截阻挡,那白狐无论从哪个方向躲闪,也无法避开南行止灵活敏捷的马鞭。 不出箭,已经将那只无人能及的白狐逼到了尽头。 几人停下来,那令狐转过身来,一双狐媚的眼睛,此时充满兽性,裂出雪白锋利的牙齿,凶相毕露! “看起来挺凶!”南泽得意洋洋地睥睨着白狐,挽弓搭箭,利箭瞄准白狐。 钟灵郡主一鞭子挥过去,“不准伤害它!脏了皮毛就不好了!” 弓箭被打落,南泽又气又急,想要下地捡,又怕那狐白兽性大发伤人。 正当几人犹豫迟疑时,南行止策马逼近,手中亮出几颗珍珠。 成青云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活捉狐白,而又不伤害它。 电光火石之间,南行止手中的珍珠已如流星般划出,星芒闪烁,四颗珍珠笔直精准地击中白狐的四肢! 白狐痛呼一声,应声瘫倒在地。 南行止早已下马,疾步走近白狐,俯身拎着白狐的脖子,手到擒来! 那白狐看起来丝毫未损,一双眼睛狐媚灵动,见到南行止竟也不挣扎了,只拿眼睛示弱地看着他。 “世子活捉了白狐!”有人大声喝彩! 闻讯而来的人见状,纷纷恭贺。南行止将白狐交给秦慕铮,别有深意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心底觉得很是惋惜,那白狐终究是落入南行止手中了。 “行之,”皇帝策马过来,“方才你与钟灵平王等人的追击赶超如此精彩,以至于其他人都只顾着欣赏你们围追白狐了。” 有人立即附和,有真心恭贺的,也有客套无心的。 “抓住白狐而已,只要皇上不要忘记承诺就好。” 皇帝笑道:“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朕自然应允。” 南行止轻轻点头。 云开雾散,围场林中忽而光芒万丈,彩彻区明。星芒普照下,人马军士神采奕奕,气吞山河。 围猎结束,皇帝带着众人列队离开,清点捕获的猎物。虽并非人人拔得头筹,但一场跌宕起伏的围猎,让人心鼓舞,士气大振。 成青云也并非毫无收获,虽未捕获白狐,但也猎到小型的禽兽。到了夜间,皇上会令人将猎物收拾好,众人可围坐烧烤,享用猎物。 成青云回到帐篷内,刚刚掀起门帘,一道身影紧随而至。 她回头,见是钟灵郡主,微微吃惊。 “郡主?”成青云蹙眉,“郡主怎么能来我的帐篷?若是让人……” “让人看见又怎样?”钟灵郡主打断她,“难道你还怕别人以为本郡主非礼你不成?” 成青云哭笑不得,她将门帘打开,让帐篷外明晃晃的日光照射进来,温暖而绚丽。 “你有青岚的消息了吗?”钟灵郡主迫不及待地问道。 成青云全身一僵,蓦然沉吟。 她一直心不在焉,哪怕是在围猎最激烈时,她也从未放松过。 青岚还未回来,青岚还生死未卜,青岚的情况还不明了…… 她将所有的担忧和疑惑都压抑在心底,可钟灵郡主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蓦地撑持不住了。 “有没有?”钟灵郡主逼近一步,期许渴盼地看着她。 “如果有,郡主还会来问我吗?”成青云无奈地反问。 钟灵郡主黯然伤神,垂于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成青云心底暗自思量,若是成青岚真的佣兵不归,皇帝不可能至今都无动于衷…… 她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他的身份败露,皇帝暗中……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无法再想象推测下去。 “青岚对我说过,最迟春蒐他就会回来。”成青云说道。 钟灵郡主冰冷地看着她,“今日已经是春蒐了。” “青岚对我说过的话,还从未失信过。”成青云的话简洁明了,“我始终相信他。他说过春蒐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她本想再劝解钟灵郡主,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觉得伤人,便作罢。 钟灵郡主离开之后,成青云躺在床上休息,身体倍感困乏,睡得模模糊糊间,感觉小腹冰凉刺痛。 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来了月事。 虽说并非第一次来月事,可成青云却觉得这女人的事情甚为麻烦。不仅全身酸痛无力,连带头脑也不太清醒。 胡柴听见她房内的动静,便恭敬地站在门外询问,“先生,世子方才让人来看过,可先生在睡觉。先生身体不适吗?” 成青云按住小腹,平静地回答道:“没事。” 她翻找所带的行李,还好早有准备,收拾好之后,她喝了些热水,继续躺在床上。 天色暗下来,围场广阔的天幕犹如夜下海面,广阔温柔。 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树木,在烛色灯火的映照下,依稀露出温柔绰约的线条。 成青云睡得并不安稳,围场比京城寒冷,帐篷外传来起伏的喧嚣声,想必是夜中有人在庆祝热闹。 突然感觉身体被人摇晃着,随后被子被人掀开。 她一个激灵,意识惺忪,可身体却缩了缩。 “青云,起来!”有人拉住她的手,“快起来,快起来别耽搁了!” 成青云迟钝地睁开眼睛,发现竟是南泽。 他一身深色胡服,窄袖短打,干练又流畅。见她醒了,立刻说道:“走,跟我走!快点!” “做什么?”成青云不解。 “去打猎!”南泽兴奋不已,双眼炯炯有神,“我刚刚得到消息,围场南边发现一头猛虎,我必须要把它捉住不可!” 成青云愣了愣,“王爷要一个人去吗?” “当然不是!”南泽摇头,“这不是把这么好的事情告诉你了吗?”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皇帝和行之他们都在行宴,唯有我一人知道老虎的行踪。走,我带你去把它打回来,今日你我都被行之抢了风头,这是我证明自己比他厉害的好机会!” 成青云毫不犹豫地摇头,“王爷,不能去,此时已经是晚上了,围场虽然有人看守,但依旧有危险。” “你怕什么?”南泽不悦,“我带上侍卫,悄悄地走,不被人发现,怎么会有危险?”顿了顿,又问:“你怕老虎?晚上老虎都在睡觉……” 林中野兽,大多是昼伏夜出,老虎多半不会在睡觉…… 成青云撑着身体起身,依旧坚持,“王爷,老虎可明日再猎。” 南泽郁闷地跺脚,“你难道是不想和我一起去?”他气得眉头倒竖,“青云,你可是吃过我请的饭了的!在挹秀楼,你忘了?他们不愿意去是因为在他人行宴,而你不是没事吗?你……” 他气得语无伦次,恨恨地看着她,随即一咬牙,“你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就好!” “王爷!”成青云想要起身拦住他,南泽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固执又冲动地转身离开了。 成青云追出去,只见他带着几个人,策马离开了。 她腹部坠痛难受,忍着怒火,对胡柴说道:“你去告诉世子,我先去把王爷追回来。” 她翻身上马,见南泽等人还未走远,立即追了出去。 夜间的山道蜿蜒崎岖,围场守卫森严,防卫的军士不敢阻拦南泽,成青云刚刚追上去,南泽已经策马出去了。 她紧随而至,说道:“王爷,回去吧,若是皇上发现我们不在,肯定会生气的。” “你怕你就别跟着!”南泽一鞭子抽在马背上,身下的马驰骋而行,如利箭般快速冲了出去。 成青云猝不及防,没想到南泽会执拗成这样。她回头看了看巍峨华丽的帐篷,再看了看已经消失在夜中的南泽,拉住马缰,在原地徘徊犹豫了片刻,不打算冒险去追南泽。 可她依旧犹豫,南泽身为王爷,临走前告知过她,若是她知情不拦,而南泽又不慎受伤的话,她定会被牵连。 在犹豫片刻之后,她还是打算回去。 就算被牵连,也好过于擅自离开,枉顾法纪。何况,她已经让胡柴去通知南行止了。 她正欲调转马头,准备回去,突然间身体一颤! 或可说是身下的马猛然一颤,骏马犹如山崩一般,豁然跪倒在地!她整个人也险些被摔下马。 她死死地抓住马鬃,才没摔下马被马压死! 片刻间,小红马强撑着站了起来,成青云心有余悸,顿生不安,立刻打马赶回,却不料,小红马低鸣一声,撒开腿跌跌撞撞地开始奔跑! “停下!”成青云拉紧马缰,想调转马头,可微弱的力气敌不过骏马的野性。 小红马发狂了一般,冲向密林深处,成青云犹如风中破败的树叶般,被颠得狼狈不堪。 她死死地拽住马缰,冲刺驰骋地颠簸和力道让她头晕目眩。横斜凌乱的枝桠如利刃般飞快地扫过,在她身上不停的抽、刮! 她俯下身体,抱住小红马的脖子,袖中的短剑已然两出! 第207节 第274章 命悬一线 亮剑片刻,寒光锃亮。 她用力地握住剑柄,将剑尖对准小红马的咽喉。 可在落下时,她犹豫了一瞬。天幕清淡昏暗的光疏落闪烁下来,她借着这光,看清了小红马的双眼,充血狰狞,它的嘴不断的吐出细碎的白沫,痛苦嘶鸣。 这霎那间,她的短剑没有落下。 她咬牙,起身准备拉着马缰让小红马强行停下,却不料,小红马一脚踏在崎岖嶙峋的山石上,急速的奔跑冲刺下,巨大的阻力让小红马庞大的身躯俯冲倒下! 成青云几乎被颠上了天!她重重地撞在小红马强壮的身躯上,小红马惊悸之下,狠狠地踢在她的身上,她惨叫一声,立刻翻身,抓到一丛树干,立刻跃上了树! 小红马翻身起来,跌跌撞撞颤颤巍巍地狂奔而去。直到凌乱的马蹄声消失在漆黑阴森的夜色中,四周才安静下来。 风声、虫鸣声、树叶窸窣声、以及模糊阴森的狰狞声…… 将世界衬得如此之静!静得成青云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听不见…… 不过片刻间,她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是南行止,无法在黑暗中判断方向锁定自己的位置。她极目远眺,看不见皇家围场的篝火,看不见任何灯光。 强自镇静,估算了小红马奔跑出来的时间,不过半刻,应该离围场不远。 小红马虽然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也算是良驹,奔跑出来的距离,应该比一般的骏马要远些。 她低头,估计着树的高度,正打算跳下去往找路。却突然发现树下多了一行人! 那行人身着黑色夜行衣,犹如突然从地下钻出的厉鬼,狰狞又阴冷地盯着她。 夜色黑得瘆人,可为首那人,一双修长凌厉的眼睛却甚为明显! 如黑夜中狼的双眼一样,泛着冷光。 那冷光冷到成青云心里。 她一动不动,却是不怕,盯着那人看,几乎一瞬就将他认了出来! 黑暗中的眼睛,黑暗中的半脸轮廓,还有熟悉的森冷和血腥。 龙尾山的杀手! 一阵战栗和胆寒袭上心头,交加着愤怒很恨意。成青云身上只有随身携带的短剑,而对方少说也有十人,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应付。 “成大人,好久不见……”那人双眼一眯,冷冷地笑道。 成青云浑身无力,隐痛难忍。她干脆倚在树干上,漫不经心地笑道:“你是谁?我从未见过你,何来什么好久不见?” 光线黑暗稀少,她视线模糊混沌,却谨慎地打量着这人身上的一切,努力寻找蛛丝马迹。 “呵,”这人的声音竟然不紧不迫,他抬头看着她,“成大人,不如下来,与鄙人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成青云眯眼,“你不用跟我套近乎,我都不认识你。我还是习惯你上一次直接追杀我的样子。” 她盯着他腰间的唐刀,只是隐约一个夜色里的影子,却能让她感受到刀身的寒栗与戾气。 她倚在树上,迟钝的头脑不断地思索着。 为何这回没有立刻来杀她?而是与她周旋,难道这人不想杀她了吗? “既然成大人不愿意下来,在下只好请大人下来了。”那人温和淡笑,对身边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两个高大的男人一跃而上,成青云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抓住了手臂,带下了树。 她重重地跌在地上,立刻站稳,抬头倨傲鄙夷地看着他。 “你是谁?”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人隐没在黑暗中,暗夜里的雾霭和晦暗,是最好的掩护。 他盯着她手中的短剑,冷笑,“一开始,我看见你这短剑,还以为你是禹王的儿子。” 成青云全身一僵,将短剑握得更紧。 “可是很奇怪……”他目光如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如果你不是禹王之子,你到底是谁呢?” 成青云勾唇一笑,“我当然是成青云!” 那人静静地看着她,轻笑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只好采取些手段了。” 话音一落,几个黑衣人立即围攻而上,成青云亮出短剑,不顾四周的危险,反而攻向为首的男人! 那人的手立刻搭在腰间的刀上,迟疑了一瞬,立刻拔出刀! 成青云趁他这迟疑一瞬,立刻避开。 兵器相击,刀光剑影,成青云疲于应对,每一招都是不要命地打法。对方的人似乎投鼠忌器,既想控制住她,又不敢真正地给她致命伤。 成青云死死地咬牙撑持,突然腿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重重跪倒在地。 还未起身,一道黑影已然而至,冰冷的刀刃紧紧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不过片刻间,局势已经扭转。 成青云无奈地蹙眉,目光却没有去看逼迫自己的人,而是逡巡着黑暗的夜色。 偌大的围场,地形复杂,千变万化,就算有人来救援,谁能轻易地找过来呢? 她昂起纤细的脖子,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细而深的伤口。 那人微微撤了撤刀,成青云敏锐地察觉到了。 “既然成大人不愿意好好交谈,那只好送大人上路了。”他的声音平静如冰,“你放心,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来陪你,大人一路上不会寂寞的。” 成青云的心蓦地一沉,眼角余光瞥见阴冷的寒光,那人手起刀落,刀刃即将划过她的咽喉。 她屏住呼吸,等待刀刃举起时反抗。她死死地盯着刀刃,忽而发现那刀刃的刀柄之上,有青蓝黄交加流畅精美的图纹! 那图纹回旋精妙,是一只腾飞的凤凰。 仔细一看,又与凤凰有差别。那凤羽飘飞翩然,鸟羽如雪,鸟喙如钩,面带凶戾,气势狠辣。 这图纹,早已深深地镌刻在成青云的脑海中。 龙雀图纹!那柄在尸群之中发现的唐刀,刀柄之上也绘制龙雀图纹,其图案之精美,色彩之张扬,气势之恢丽,令人难忘! 兔起鹘落间,成青云手中短剑似闪电银蛇般,劈空而出,“噹”一声,将即将划过咽喉的刀挡开! 她趁机一跃而起,那人的刀已紧追而致! 她不退反进,冒着被刀刺穿的危险,一手刺开短剑,一手攻向那人的头部! 声东击西,那人闪身躲避她势含千钧的短剑,却没躲开成青云劈下来的手。 成青云直击他的头部,对方想要躲闪,成青云的手早已砍过他的头颅。 煞那间,青丝四散,墨发纠缠如缕。成青云生生扯下那人一大撮头发,将他头上的发冠连带包头一起拽了下来。 那人一怔,披散的头发如同鬼爪。似是根本没想到成青云会以这样不要命的方式进攻,惊怔狰狞的脸上杀意更盛。 成青云身上小伤累累,她将发冠收好。对方已然下令,攻杀而来! 前有狼,后有虎,她腹背受敌,命悬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人从天而降,一剑挡开那人的唐刀! 成青云一怔,突然被人拦腰抱住,那人挽起剑花,剑影似雪,斑驳流畅,将狠辣的刀阻挡在外。 她被带着连连后退,惊诧之间,快速认出这突然冒出来的人。 只不过他蒙着脸,身形却是极其熟悉。 几番对抗之下,他竟带着成青云堪堪破开杀手的包围圈,惊险地朝着安全的地方而走! “走!”他拉住成青云的手,说道。 成青云死死地看着他,目不转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她恍然惊醒,立刻跟上他的步伐。 “追!”身后的人逼迫而来,如影子和鬼魇,穷追不舍。 “嗖!嗖!嗖!”几道利风从耳畔刮过,成青云被拉着左右躲闪,利风带出破空的利箭,狠狠地扎进树木之中。 她紧张得心跳都停止了,只能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而身后的人不过离他们一步之遥,她回头,猛然间见为首的杀手停了下来。 他手中拿起利箭,挽弓搭弦,瞄准! 裂帛般刺耳尖锐的声音凌空而来。直直逼向成青云心口! 成青云转身就跑,忽而身旁的人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身影似鹤起鸿转,将自己的背对向利箭! “唔……”利箭从他的肩膀处擦过,一阵血雾散开,染红了夜色。 “青岚……”成青云的声音颤抖不已。 成青云摇头,拉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我的马在前面……”他抬手拔出肩上的箭,随手扔下。 马不停蹄,两人心头只有一个念头,脱险! 成青云死死地咬着唇,明明忐忑惶恐,心头却越发清醒。 太多的疑惑统统被担忧覆盖,她听见成青岚打了个呼哨,片刻后,一匹马冲了过来,成青岚立即带着她上马! 两人策马向围场赶回。 黑暗渐渐后退,前方的光如萤火般闪现。 只是还未靠近,便能听见围场的骚动和慌乱。 成青云心头一沉!难怪南行止没有及时来找她,难怪这么久了没有人发现她失踪了,原来是围场出事了。 可是围场发生了什么,竟让所有的官员和士兵全部陷入恐慌。 “围场发生了什么?”成青云问。 成青岚策马飞奔,身后的杀手已被甩开些距离,他蹙眉望着围场的方向,脸色凝重阴沉。 “我们离开,不回围场了!”成青岚突然停下马,调转马头。 “为什么?”成青云拉住马缰,回头看他。 “围场现在也很乱……”成青岚声音虚弱,气息不稳。 第208节 成青云突然发现他脸色苍白,双眼泛起血丝,唇色也发暗……她立刻查看他的肩膀,原本殷红的血此时竟泛着淡淡的黑色…… “有毒……”成青云陷入无限的恐惧中,“青岚……” “青云!”成青岚无力地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他全身颤抖,连马缰都拉不住……身下的马也放缓了速度。 “青云,别怕……有我在。”他轻声说道,“你若是想回围场,就带着我一起回去吧……” 成青云瞬间泪盈眼眶,她扣住他的双手,拉住马缰,重新策马,向围场而去。 黑暗中,似是有人从围场的方向策马而来。 隔离太远,草木掩映,围场的情况无法看清。但成青云能感觉到,围场安定下来了,原本凌乱闪烁的篝火重新稳定下来,四处奔散的将士也重新回到岗位上。 她呆呆地望着从黑暗中策马而来的人,紧张得握紧成青岚的手。 第275章 进退维谷 夜色似墨,墨色中有人策马而来。身影绰约似明灭星火。 成青云吃力地扶着成青岚,避开身后箭雨,策马向那道人影而去。 那人策马而来,速度很快,不过片刻,成青云便看清了来人是谁。 竟是胡柴和钟灵郡主。 山下密林掩映中的围场那样的近,又那样遥不可及。 成青云思绪有些混沌,那人策马靠近,她立刻说道:“郡主!快走!” 从黑暗中策马而出的钟灵郡主却丝毫没有停留,她仓皇地靠近,一眼就看见了成青云身后的成青岚。 “青岚……”她惊喜又恐慌,“我就知道你回来了,我刚才看见你去过成青云的帐篷……” 成青云马不停蹄,挥开马缰,说道:“郡主,我们先回围场!世子呢?” 钟灵郡主木讷又迟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她说道:“我没有看见世子哥哥,我只看见了胡柴!” 成青云看向胡柴,胡柴沉重地摇头,“围场内出了状况,我并没有找到世子。” 成青云的心猛地一沉,看来围场的情况,定然也是危及万分。 “什么人?”钟灵郡主策马面向追来的杀手,厉声问道。 她陡然挥鞭,将如毒蛇般刺来的利箭挡开! 大势已去,身后追杀的杀手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堵截了几人的去路。 成青云与钟灵郡主停下马,被困于杀手的包围圈中。 对方弓箭在手,齐齐对准成青云等人。 寒风凛冽,树影狰狞怒号,成青云不觉得打了个寒噤。她心中紧张惊恐,将成青岚挡在身后,紧紧地扶着他。 “对方用的是连发弩,这种弩可连续发射利箭,每次三支。”成青岚缓缓地握紧手中的剑,“青云,小心。” 身体上的重量在慢慢减轻,成青云感觉到成青岚端坐而起。 他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肩膀上泛黑的伤口触目惊心。 “你们是什么人?”钟灵郡主策马靠近成青云,手中长鞭逶迤而开,“识相的都给本郡主让开!” 对方神色一凛,抬手一挥,铺天盖地的箭雨凌空而来,犹如天罗地网! 成青云立刻调转马头,身下的骏马纵身一跃,避开密集的箭阵。 钟灵郡主将软鞭挥得哗哗作响,将密集刚烈的箭雨挡开。成青岚挥剑如雪,刹那间刀光剑影斑斓闪烁。 “对方人数众多,又有劲弩在手,若是强攻,根本无法突破重围。”成青云握紧短剑,仓促间挡开逼刺而来的利箭,快速说道。 成青岚呼吸急促又微弱,他借力观察双方形式,深谙兵法的他立刻说道:“此处地形较为开阔,若是强攻恐怕难以脱险。”他回头看着身后的深山密林,说道:“先往后退,那里有密林山石可阻挡隐藏!他们的劲弩虽然厉害,就算可以连发,到了密林之中,威力与阵型也会消散。” “好!”成青云立刻策马上前,与钟灵郡主一同调转马头。 三匹骏马惊鸿掠起转身,行动快捷,让围攻的人猝不及防。 身后攻势较弱,成青云与钟灵郡主策马驰骋,很快突出重围,胡柴断后,将狠辣的利箭阻挡在身后。 后方的密林是起伏崎岖的山道依旧可以看清围场。成青云仓促地回头看了眼,围场的光微弱,快被黑暗吞没。 “捉到成青云,格杀勿论!”身后的人有人大喊,“追!不能让他们逃脱,全部灭口!” 成青云一马当先,身体被成青岚按下伏在马背上,耳边是破空而来的利箭声,一支支淬毒的利箭破风而来,钉入身旁的树木与山石中。 有了树木的阻挡,身后的箭阵稀疏不少,片刻后,再无利箭破风而来。 “也许是劲弩的箭暂时用完了,他们或许在换箭。”成青岚说道。 他的声音已经微弱发颤,扶在她腰间的手也渐渐地失去力气。成青云回头查看身后的杀手,黑暗之中,只看见钟灵郡主紧紧地追随过来,目光焦灼地看着成青岚。 “郡主……”成青云避开横斜凌乱的树枝,担忧疑惑地望着钟灵郡主,“郡主怎么会出围场?” 钟灵郡主沉沉地看着她,死死地抿唇,说道:“我看见青岚了,他去过你的帐篷。” “钟灵郡主和胡柴是跟随青岚一起来的?”成青云问。 “是,”钟灵郡主点点头,“可是我们出围场不久,就把他跟丢了。” 身后峭楞的暗影似鬼魇一样紧追而来,成青云立刻示意钟灵郡主跟上。 钟灵郡主夹了马腹,策马奔驰。 “这树林我来过,”钟灵郡主说道,“我比你熟悉,前方有条临水小道,很窄,很难走,但是可以绕过树林,回皇兄那里去。” “好,”成青云听到身后传来的追赶声,恳切地看着钟灵郡主,“郡主,还请你带路。” 钟灵郡主咬牙,策马靠近,查看成青岚的情况。 “他受伤了,”钟灵郡主瞬间涌出泪来,“怎么办?” 成青岚慢慢地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眼钟灵郡主,“郡主,在下与青云实在不愿连累郡主,若是郡主能脱险,便先行离开。” “不!”钟灵郡主恼怒又悲伤地摇头,她立刻策马在前方带路,“我跟你们一起走。” 密集的利箭再一次向他们射来,胡柴提起剑飞快地当挡掉。有了密林山石的阻挡,密集的剑雨已然没有了方才在开阔地带的狠辣气势。 “先生,先回围场!”胡柴对成青云说道,“身后的路已经被敌人堵死了,除了走密林的小道,没有其他的办法。” “走!”成青云毫不犹豫,立刻加速驰骋。 三匹骏马钻入丛林雾霭之中。虽是良驹,可在崎岖的布满灌木与野兽的林间,也是掣肘窘迫。 成青云一言不发,紧跟着前方的钟灵郡主,黑夜密林中充斥着山间森冷的腥潮气息,还有浓淡的血腥味。 她不断挥动马缰,催促马匹加速,突然听得身下马匹一声痛呼,脚下一绊,整匹马向前跪了下去。 马匹重重地跌倒在地,成青云立刻抱紧成青岚,借着跌倒的力道,顺势滚下去。 小道一旁临水,水深不知几何。黑暗下,漆黑的水泛着冷光,狰狞又阴冷。 巨大的冲击力,使成青云带着成青岚一同滚向水边,她咬牙低呼,眼看着就要落入水中,突然听得凌空一道破风而来的声响,她由不得控制地猛地一颤,停下来。 她来不及反应,身体突然一轻,在半道被人抱住,在即将落水之际,被人紧紧地抱在怀中。 成青岚将她稳稳地抱在怀中,一手拉住钟灵郡主挥过来的马鞭,一手抱住成青云。 方才跌倒的马受到巨大的惊吓,惊慌失措地起身之后,夺命般惊逃而走,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青岚!”钟灵郡主跳下马来,将成青云和成青岚扶起来,“你们没事吧?” 成青岚放开马鞭,由成青云扶着起身,“多谢郡主……” “这个时候你还谢什么谢?”钟灵郡主回头看着后方追来的杀手。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危险,也从来没有置身于险境过。 可她空白又单纯的头脑中,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要让成青岚安全! “方才的动静不小,那些人很快就要追上来了。”成青岚恳切地看着郡主,飘忽的眼神带着歉疚。“郡主,此事本与郡主无关。郡主实在不该卷入进来。” “钟灵郡主,”成青云在紧急时起身,说道:“郡主,你熟悉前方的路,你先回围场请人救援吧。” “你们怎么办?”钟灵郡主万分不舍,“青岚,你先随我一起回去吧。” 成青岚摇头,“我跟随郡主,只会是郡主的拖累。”他狠下心来,说道:“我知道郡主的心思,可成青岚不过三尺微命,不值得郡主青睐。” 钟灵郡主脸色一僵,愤恨又不甘,“此时此刻,你还对我说这些?” 成青岚脸色冷厉,“是,成青岚能给郡主的,也不过如此。” 钟灵郡主如遭雷击,呆怔又受伤地看着成青岚,银牙几乎咬碎。 黑暗中,敌人的追赶声越来越近,利箭从四面八方穿梭而过,刀光剑影。 成青云起身,深深地看了成青岚一眼,同时亮出短剑,划开他肩膀上的伤口,深浓发黑的血渗透出来。 “都别说了,”成青云收好短剑,同时将成青岚的剑握在手中,“郡主,请你带着青岚离开。我……我和胡柴一起将追兵引开!” “不行!”成青岚握紧成青云的手,“青云,我不能再一次离开你……” 成青云咬牙,“青岚,你已经离开我两次了……”她隐忍着,脸色平静而坚定,“你放心,我和胡柴有分寸。”她正色看向钟灵郡主,说道:“郡主,青岚和你同乘一匹马,我和胡柴向另外一个方向走。” “好,”钟灵郡主感激地看着她,伸手正欲去扶成青岚,“我一定会尽快找到世子哥哥和皇兄,带他们来救你们。” 胡柴立刻上马,说道:“胡柴定当竭尽全力保护成先生。” 成青云正欲随胡柴上马,成青岚却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放。 “青云……我去引开追兵……”他伸手夺过她的剑,走向胡柴,“胡柴,你下马,你护着郡主和青云离开。” “都别说了!”钟灵郡主闭眼,“我对这里最熟悉,我去引开追兵……”她咬唇,翻身上马,“你们沿着小溪走,前方不远处,小溪会分支,届时你们再往西南方向直走。我很快就回来找你们……” 话音未落,她已经策马飞奔出去。 第276章 在水一方 钟灵郡主离开之后,胡柴立刻下马,一剑狠狠地刺向马背,马受惊,嘶鸣一声,仓皇地向黑暗深林逃窜。 喊杀声和追杀声朝着马蹄奔走的方向追赶而去,死寂和恐惧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成青云强行忍住对钟灵郡主的愧疚和担忧,和胡柴一起将成青岚扶起来,扛在胡柴背上。 第209节 光线黑暗,她无法查看成青岚的伤情,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相当的微弱。肩头的毒已经慢慢地渗透,蔓延到了他的身体各处。 密林前方的小溪渐渐宽敞起来,映出摇曳微弱的光色,淡淡银白,隐约照亮水边的草丛灌木,还有隐隐绰绰的树木。 四周安静极了,每一次风吹草动,都是草木皆兵。 到了水浅的开阔处,成青云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停下来,对胡柴说:“把青岚放下来吧,我为他看看伤。” 胡柴吃力地将成青岚扛下来,放到平坦的地面上。草木浅浅,方能没过青岚的身体。 成青云撕开成青岚的衣裳,露出他身上狰狞的伤口。 不止一处,除了肩膀的伤口外,还有背部。 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她回想起逃亡躲避箭雨的惊险一幕,才明显这背部的一箭,是为她挡住的。 眨了眨眼,她拿出短剑,将伤口划开。 浓黑的血立刻血流如注。淡淡的水光摇曳着映照而来,将他的脸色照得苍白如纸,健壮颀长的身躯之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血怎么止不了?”成青云按住成青岚的肩膀,手心一片湿溺血腥。 胡柴转身,将手绢浸了干净的溪水,转身回来,蹲下身,递给她。 成青云用浸湿的手绢擦拭成青岚的伤口,随后用手指轻轻地按压伤口周围的穴位。 她从未如此惶恐过,更无法想象,陪伴自己十几年的人,会如此脆弱。 自小,他在她心里,就如一棵高大清健的树,沉静而挺立,他坚守足下的土地,与她一同生长,曾经的过往,因此而变得枝繁叶茂,温柔静好。 而如今他就如一缕烟,随时都要消失了…… “青岚……”她的指尖颤抖着摸索着他的伤口,轻轻按了按。 或许是疼痛,他在昏睡中低吟一声,深深地蹙眉。 指尖之的感觉很奇异,坚硬而凹凸不平。 她愣住,迟疑了片刻,拿出短剑,将伤口划得更深,剑尖触及到坚硬的物体,轻轻一挑,从伤口中挑出来一支带血的箭头。 这样的箭竟是如此毒辣,带着倒钩和通血孔,一旦刺入人体,便无法轻易拔出。箭头埋在人体中,通血孔无法堵住血液,反而会让伤口血流不止。 成青云将箭头放在一旁,立刻撕下干净的衣服,为成青岚简单的包扎。 “我去找些止血消毒的草药回来,”成青云对胡柴说道,“你在这里看着青岚。” “是,”胡柴忠心耿耿,寸步不离,“先生多小心,不要走远了。” 成青云抬手指着水边,“水边应该有半边莲和田七,我去看看就回来。” 水边泥土湿软,她沿着一路走过,鞋子和裤管湿了大半。可她犹如失去知觉,越是一无所获,便越是急切。 那些人不知道用的什么毒,毒性发作这样厉害这样快。 成青岚习武,身体强健,那箭上的毒竟在片刻间就发作,甚至让他昏倒,伤口溃烂发黑。 春夜寒冷,她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她几乎半弯着腰,搜索着地上的杂草。 浅草才长出地面,找了一会儿,并没有找到解毒效果不错的田七,不过找到了半边莲和茜草。 她欣喜若狂,转身就往回走。 高高低低,横七竖八的草丛羁绊着脚步,可她却步履如飞,恨不得立刻回到成青岚身边。 成青云所在的地方,有灌木掩护,也暂时不怕被发现。 走出几十步,她才警惕起来,放缓呼吸和脚步,慢慢地靠近。 还未走拢,便听到胡柴的声音从掩映的草木中传来。 “若她不是禹王之后……那谁才是?”胡柴压抑着粗犷哽咽的声音。 “起先,我发现她有禹王亲信才会有的兰花图纹……”胡柴说道,“所以才追随她上京来,所以才千方百计靠近她。可是……” “胡柴,”竟是成青岚的声音,“暂时不要告诉她真相。” “无妨,”胡柴压抑着激动,“少主……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是如何逃脱的?”成青岚虚弱地问道。 胡柴沉默了许久,才压抑着悲痛和怒火,低声说道:“是兄弟们……”他沉了口气,“当时我们被押解前往房陵,方才出京城,就被人拥堵。” 那日,天降大雪,千里冰封,出了京城,便是一片荒芜苍凉的世界。 禹王亲信侍卫十一人,包括胡柴,被人押解着前往西北。出城时,已经听闻禹王殿下被斩首的消息。 众人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本以为若是禹王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平凡,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查明真相,救禹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于危难之中。 可是他们信错了。 直到有杀手送来消息,皇帝下令,禹王所有部下、亲信,杀无赦! 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儿,被绳索束缚住双手和身体,拼搏反抗都犹如蝼蚁的垂死挣扎。 屠刀一刀一刀落下,男儿们体内的热血染红了冰冷的白雪。 胡柴的年纪最小,其余十人用血肉之躯掩护他,帮他挣脱了绳索,帮他突出了屠杀的重围,用热血刚强的身体,为他挡住无数的屠刀和追杀。 他逃出来了,而他的兄弟,永远地被埋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一路南下,到了蜀郡。只因当时禹王的部下大理寺正被贬黜到了那里。 他在蜀郡隐姓埋名,用烧旺的火盆烧毁自己的脸,改变了自己原本的容貌。他从此变得丑陋,狰狞。永远生活在伪装和隐匿之中。 他心底有血海深仇,他忘不了十余兄弟的热血,忘不了枉死的禹王殿下。更放不下禹王殿下的儿子。 他本以为,禹王的子女一定会在流放的途中被暗杀,却不想,他在蜀郡,竟然发现了禹王之后。 “原来你竟是禹王的亲信……”成青岚苦笑,“这么些年,你藏得可真够深……” “少主,”胡柴按住他的伤口,“我一开始,也以为你是禹王殿下部下的儿子。” 成青岚许久都没说话。 “当年,的确是有禹王殿下的亲信部下,用自己的儿子将我换了出来。”成青岚喃喃地说道。 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我在入京之前,父亲一直告诉我,我是禹王部下的儿子……直到父亲病重弥留,他才告诉我真相。”他苦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真相……我从未忘记过。” “那为何,成先生会有那柄带着月中之兰的短剑呢?”胡柴疑惑地问。 “……因为……”成青岚忽而没了声音。 为什么……成青云惊呆了,更是惶恐茫然。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却不想,太多未知的谜底,一旦浮出水面,给她的却是更大的惊愕。 她透过稀疏的草木,静静地看着胡柴和成青岚,就如看着无比陌生的人。 “少主!”胡柴惊慌地发现成青岚彻底没了意识,慌乱惊骇地叫喊起来。 成青云如梦初醒,立刻越过灌木丛,走到两人身前。 “我回来了!”成青云说道。她面无表情,神色僵硬,努力让自己平静。 “先生……成侍郎昏过去了……”胡柴恳切担忧地说道。 成青云把洗干净的半边莲和茜草揉碎,汁液滴在成青岚的伤口上,一半给他敷上,另一半给他吃下去。 沉默地做完这一切,她起身到溪边洗手。 胡柴并没有发现她不妥之处,依旧守在成青岚身边。 溪水潺潺,泛着银白色冷光,如雪似霰,空灵虚无,很不真实。成青云望着水面的倒影,隐隐绰绰,荡漾扭曲,连纯澈的水也变得峭楞嶙峋。 她浇水洗手,发现手心有斑驳的黑色,她微微一惊,抬起手来查看,才发现是草汁和血迹。 洗干净手之后,她回到成青岚身边,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他。 四野一片荒寂,天光浅浅淡淡的,在他的身上悄然流淌,他的轮廓如精心镂刻的一般,线条温柔而沉静。只是没有任何血色,如冰冷却精致的玉石。 她颤抖着手,探向他的脉搏,冰凉的手腕之下,脉息依旧虚弱,但比方才平稳了些。 无限的不安和怅然齐齐涌上心头,方才青岚和胡柴的对话,与她来说,依旧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一样。 她心底坚守的执念,根深蒂固的情感,蓦然间好似崩塌改变了。 这让她不知所措,不能从容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胡柴终于俯下身,斟酌着说道:“先生,回围场最安全,想来钟灵郡主也脱险了,我们先带着成侍郎回去吧。” 成青云呆怔地坐着,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道:“胡柴……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来保护我和青岚呢?难道你不认为,钟灵郡主更需要保护吗?” 胡柴只是怔了怔,说道:“钟灵郡主走得急,我也来不及追上她。何况,她对围场很熟悉。你是世子吩咐过要保护的,而成侍郎大人又受重伤,我不能丢下你们……” 成青云迟钝地点头,僵硬着身体,艰困地起身。 “走吧。” 第277章 阶下之囚 天幕高远,难以触及,这广阔的夜色似乎也没有尽头。 成青云起身,将成青岚扶起来,由胡柴背着,按照钟灵郡主说的方向,往小溪上游走。 步履蹒跚,终于走到溪水分支的地方。再往西北,果然是通往围场的方向。 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又回到原地了。 成青云的心却陡然被提了起来。回到原地,回到围场,她不知道还会面临怎样的变故。 但一想到南行止也在围场,她那颗不安的心也稍稍安定些。 成青岚伏在胡柴背上,似乎是感觉到行动颠簸,虚弱地睁开眼睛。 “青云……”他低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涣散的目光无法聚焦,却在寻找着她的身影。 “我在这儿,”成青云小心翼翼地避开山石和杂草,靠近他。 他慢慢地抬起手来,指尖虚弱地颤抖。 成青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他立刻收拢手指,用最大的力量,与她十指相扣。 第210节 他中了两支毒箭,却不肯受毒性侵蚀和控制。 “青云,我真高兴,能及时赶回来。”他对她笑着,“若是晚一些,我恐怕……死不瞑目。” 成青云的心似被猛地拽紧,“青岚,好好休息,到了围场,大夫会为你治伤的。” 她将收集好的茜草和半边莲喂给他,“青岚,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是,”成青岚点点头,“我答应过父亲,会好好照顾你。” 成青云眼中酸涩,蒙上雾气。夜色阑珊,晦暗的光线掩盖了她眼底的神色。她低下头,眨了眨眼,轻声说道:“是。” “你等了我很久了吧?”成青岚问。 “是,”成青云扶住他的肩膀,“自从你离京北上后,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她蹙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青岚,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胡柴力气很大,走了许久的路,似乎也不见劳累。虽然背着成青岚,可他脚下生风,行动很快,成青云也有些跟不上。 两人疾步快走,前方不见任何光亮,这条路仿佛会越走越黑,成青云生怕自己会走错方向,不期然的,又想起南行止。若是他在,哪怕是在黑暗中,也不会失去方向。 两人向西北而行,终于在如墨的夜色中看见闪烁蜿蜒的火光。 依稀还听见有杂沓的人声和脚步声传来。 成青云和胡柴警惕地对视一眼,立刻找到灌木丛隐身躲避。 很快,火光靠近,马蹄声踏破死寂紧张的夜色。成青云一眼就认出那火光之中为首的人的是陈子丘! 她惊喜不已,立刻走出去,拦在陈子丘的马前。 “陈统领!”成青云大声呼喊。 打着火把的御林军立刻围拥过来,将成青云和胡柴统统围了起来。 火光将夜色照得透亮,也照亮成青云那张染着斑斑血迹的脸。 陈子丘沉眉看着她,“成郎中?”他举起火把,火光靠近胡柴,他看清了胡柴背上的成青岚。 “陈统领,你来就好了,你看见钟灵郡主了吗?”成青云急切地问道。 陈子丘眉头一蹙,说道:“看见了。” 成青云的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她脸色稍霁,欣喜地看着成青岚,又对陈子丘说道:“陈统领,请带我和成侍郎回围场……她受伤了,想要马上医治。” 陈子丘调转马头,让人让出两匹马来。 成青云感激地道谢,让胡柴骑着马,带上青岚,随陈子丘一同回了围场。 围场之内,依旧如常,成青云下马,正欲去扶成青岚,却见陈子丘走了过来。 “成郎中,还请跟在下走一趟。”陈子丘恭敬地看着她,但眼神微冷。 胡柴将成青云放下,还未站稳,两名御林军立刻上前,用刀将他架了起来。 成青云脸色一沉,问道:“陈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陈子丘神色冷漠,带着悲沉,说道:“成郎中,得罪了,钟灵郡主与你一同外出,如今身受重伤,生死不明,皇上和贵妃娘娘如今还守在她身边……” 成青云猛地怔住,全身的血液似在一瞬间凝结。 “钟灵郡主怎么样了?”她问。 陈子丘睥睨着她,“这就不用大人操心了,请大人随我走一趟,接受审问吧。” 天色很沉,猎场防卫森严。一团团拔地而起的篝火,将整齐而严肃的御林军照得暗影幢幢。 陈子丘一挥手,身后的人便冷着脸走向成青云,态度冷硬。 “成大人,请。” 成青云担忧地看了眼胡柴,用目光逡巡着明暗交加的围场,被两个御林军带走。 她和胡柴都被控制住,单独看管在不同的帐篷内。 帐篷内只有一盏灯,灯光如豆,昏暗摇曳。 这简陋的帐篷内没有地毯,山野的地面潮湿阴冷,偶尔有虫蝇蠕动而过。 成青云只是呆怔地蜷缩着,痴痴地看着阴沉沉的帐篷。 这短短的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她甚至来不及思索理清。此时单独安静下来,分明孤苦,可神思却十分清醒明了。 从与南泽一同出围场,再到小红马失控,其后遇险遭到暗杀,青岚及时出现相救。 本以为,这不过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险遇,却不想会发生后来的曲折。 青岚的身份虽然早已知晓,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从头到尾,自己是被他和父亲欺瞒最深的那一个。 而她从头到尾信任的胡柴,也以虚假的身份伪装在她身边。 或许此间种种,她都有时间去理解,可钟灵郡主…… 钟灵郡主冒险引开杀手,她虽然身怀武艺,可也抵不过狠辣众多的杀手。况且对方还有淬毒的劲弩。 如今钟灵郡主生死不明危在旦夕,她的确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忽而又想到成青岚身上的伤,万分的埋怨和愠怒,都化作了担忧和愧疚。 夜色缓缓褪去,帘外青光一点一点扩弥散开去,围场内依稀能听见走动声多了起来。 成青云靠在墙上,歪了许久的脖子僵硬酸涩。她瞪大了眼睛,适应着帘外的光线,看了许久,终于等到有人掀开了帘子。 门外有人看守,有人进来也要盘问一番。 “这是给犯人送的饭菜。”外面的人说道。 犯人?成青云苦笑。她虽只活了十七八年,可自己主审过的、抓捕过的人犯也有不下百人,如今自己竟也成了犯人,成了阶下囚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侍女,她将饭菜放下,正欲起身离开,成青云突然抓住了她。 侍女一惊,惶恐地望着她。她不过是随性来伺候吃食的,对成青云并不熟。 成青云有许多的话想要探问,临到嘴边却什么都问不出口。 侍女挣扎起来,似乎是想叫帘外的御林军。 “我是刑部成青云!”成青云立刻说道。 侍女愣住,狐疑地看着她。 成青云仓促地说道:“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她顿了顿,问道:“你可知世子在哪里?” “世子?”侍女蹙眉,“奴婢听说,今日一早去替世子送早膳的人并没有看见他。” 成青云心头一沉,“那他在什么地方……” “听说是在皇上的帐篷里,”侍女说道,“昨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围场混乱了一阵子,奴婢听说是出了刺客。” 成青云蓦地僵住,“刺客?什么刺客?有人受伤吗?世子还好吗?” 侍女连连摇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送饭的,不能打听世子的事情。” 成青云放开了她。侍女立刻转身离开了。 狭小阴暗的帐篷又安静下来。成青云忍不住地想念南行止。 关心则乱,可成青云也不过是慌乱了一瞬,就快速地冷静了下来。 如今围场内的情况还算安定,没有听说任何人出事。而南行止并没有在自己的帐篷内,而是在皇帝的帐篷内,也许说明,没有任何人出事。他不过是与皇帝商议要事而已。 端起放在地上的饭菜,还有余温,她一口气将粥喝完,身体暖了些,走到帐篷门口张望。 门外的御林军挡住了她。 “我要见陈统领。”成青云说道。 “陈统领若是想见你,自然会来。”看守的御林军说道。 成青云有些气恼地走回去坐下。 陈子丘不是说有人会来审问她吗?为何到此时都没来? 天色渐明,暗沉的天幕一道道光慢慢地渲染而开。成青云终于听见了帐篷外传来声响。 她立刻起身,竖耳倾听。 似乎是听见了南泽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恼。 “本王已经解释过了,青云跟着我一起出去的,谁跟你说她是和什么刺客里应外合?”南泽咬牙,“本王已经向皇上请罪了,等候皇上发落就是,可是本王敢保证,刺客的事情,跟我无关,也跟成青云无关!” “我就是出去打老虎,你们都看见我打回来的老虎了!”南泽大声辩解。 成青云蹙眉。她走向帐帘门口,忽而间一道身影靠近,紧闭的门被人推开,轻垂的帐帘被人掀开。 一道刺眼的光照射进来,昏暗的帐篷内陡然间似炸开万丈金光。 有人屹立在星芒晨光中,颀长清健的身姿似古孤峰绝壁上的青松,于流岚雾霭中,染上晨雾,染上熙光。 “让我进去!”南泽的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进来,门就被关上。 第278章 得以脱险 南泽在外面急切又气急败坏的叫骂。光线暗淡下去,成青云这才恍惚觉得自己看清了来人。 竟是南行止。 她几乎没有思考,便已扑向他,扑在他的怀中,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原本平静无澜的心大起大落,酸涩又刺痛。 他抱住她,双臂有力,积蓄的力量慢慢加强,带着颤栗和惶恐,似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成青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过,原来自己的泪水这样容易决堤。 她无声地埋在他的胸怀里,只氤氲出点点的泪水,他收紧手臂,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恨不得将心跳和血肉都融为一体。 她用他的衣襟搵了搵泪水,再抬眼时,双眼微微泛红,弯弯的睫毛氤着湿润。 这是她平时难以示人的恐慌茫然和脆弱,此刻如卸下了身上坚硬的躯壳,将柔软全完无保留的给了他。 “有没有怪我?”南行止轻轻俯身,温柔的呼吸熨帖着她的耳畔。 成青云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微微点头。 第211节 在黑暗时,在无助时,在害怕恐慌时,她总在想南行止。若是他在身边该多好。 思及至此,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想以往那样孤单无依了。 南行止眉头紧蹙,敏锐地察觉到她在颤抖,身体也发凉。他放开她,快速打量她,眉头蹙得更紧。 “先离开这里。”他说道。 成青云一言不发,将杂念暂时放下,随他一起离开。 见她出了帐篷,南泽立刻上前,一看她狼狈的模样,愧疚地低头,随后又咧嘴一笑,“青云啊,你没事就好了,”他笑得很勉强,苦涩而悲痛。 “我已经向皇上说清楚了,一切都是我的错……跟你没有关系。”他继续说道。 南行止脸色沉沉,稍稍挡开他,带着成青云沉默快速地往前走。 “虽然我有错,但是行之,你一定要为我说说好话,我也是无心之失啊……”南泽追上来。 南行止脸色如霜,脚步蓦地停下,目光如锥般盯着南泽,“你最好祈祷钟灵没事。” 南泽瞬间颓丧,悲痛自责,他愣住,木讷得似一尊枯槁的雕像。 成青云咬住唇,正欲询问钟灵郡主的情况,南行止猛然握紧她的手,带着怒意和冷厉,拉着她快速离开。 她从未见过南行止如此失态。就在那一瞬间,他眼底凌厉地露出太多情绪。自责、懊丧、愧疚、悲痛、悔恨、茫然…… 她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南行止,会有这样复杂而矛盾的情绪。 此时所有的关切和疑问,无疑是雪上加霜。成青云隐忍着压抑和不祥的预感,沉默不语地跟随着他。 回到自己的帐篷,南行止立即吩咐人为她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裳。 “饿不饿?”南行止轻声问。 “有点,”成青云点点头。 南行止带着她坐在软垫上,拉过一旁的被子为她裹上。 “世子,我身上还是脏的。”成青云伸手想要推开被子。 “衣服脏了干脆脱了。”南行止作势要为她脱衣服。 成青云赶紧拉紧衣裳,眸色平静地看着他。 南行止勉强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两人都在避免悲痛,可事实就是无法回避的。 成青云咬紧牙关,终究还是问出口,“钟灵郡主,到底怎样了?” 南行止面不改色,他沉默了许久,才沉缓地说道:“她受了很严重的伤,还中毒很严重的毒……” 成青云垂下头,定定地看着染着血迹斑驳的下裳。 “她是被陈子丘发现的。”南行止低沉地说道,“围场内突发危险,所有的人都在应对危机,没有人注意到钟灵和你已经离开围场了。直到钟灵的婢女来求皇上,我才知道你们不在围场。” 成青云收紧手指,指尖发青泛白。 “我留在围场维护安全,让陈子丘出去寻找钟灵和你的下落。”南行止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陈子丘一开始只找到钟灵,她那时已经身中数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被带回来时,太医也说,性命堪忧。” 成青云沉默不语。 “皇上震怒,钟灵是她唯一的妹妹,所以,定然要查出真凶。”南行止与她十指相扣,“我已经让人去请平王叔了,若是王叔能够及时赶到,说不定,钟灵可以化险为夷。” 成青云不由得想起离开瑞亲王府时,王妃对钟灵郡主依依不舍怜爱嘱咐的模样,若是王妃得知郡主此时危在旦夕,恐怕难以接受这个打击吧? 南行止轻轻地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青云,先把你自己打理好吧。”他把她揽在怀中,“你若是再出事……” 成青云或许有些私心,她隐约庆幸自己没有受伤,没有成为他的拖累和负担。 “我若是去看望钟灵郡主,皇上恐怕会立刻杀了我吧?”成青云喃喃自问。 “所以暂时不要去看。”南行止双眸阴沉,“我与皇上也有些矛盾,”他顿了顿,为她拢了拢被子,将她裹起来,“青云,接下来,瑞亲王府,恐怕会无比的艰难了……” “怎么了?”成青云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青云,昨夜围场发生危险,其实……是皇上出了意外……”南行止贴近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语。 分明是那样亲昵的动作,那样温柔的话语,却似当头一棒,狠狠地击在成青云心上。 “那刺客,是来刺杀皇上的?”成青云微弱地问。 “嗯,”南行止点头,“而有御林军声称,刺杀皇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 成青云呆住,她惊愕侧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诬陷!” 南行止无声而笑,笑意深冷,“可追堵刺客的御林军和侍卫,都亲眼看见刺客就是我。” 成青云依旧不信,“一定是有人伪装的!”她急切地望着他,“皇上受伤了吗?” 南行止眯了眯眼,轻轻点头,“那刺客武功极高,身手极好。他埋伏在隐蔽处,等皇上和俪贵妃漫步过去的时候,突然出现。” 成青云蹙眉,推测道:“皇上和贵妃娘娘,也许以为那人是你。” “对,”南行止轻轻点头,“所以皇上和贵妃对他没有防备,皇上这才会被他所伤。” “贵妃娘娘受伤了吗?”成青云问。 “没有,”南行止摇头,“皇上身边防卫森严,刺客的目标是皇上,并没有在贵妃娘娘身上花费时间。” 也难怪,昨晚围场发生动乱,难怪南行止无法脱身,难怪他一整晚都留在了皇上的帐篷内。 “皇上情况如何?”成青云试探着问。 “伤到胸腹,刺客下手有偏差,皇上反应也及时,并未伤到要害。”南行止说道,“只是听闻钟灵郡主危在旦夕,急怒攻心悲伤难耐,不利于伤势复原。” 恰在此时,侍女恭敬谨慎的声音从帐篷外传了进来。 南行止起身,说道:“进来。” 两位侍女将饭菜和干净的衣裳拿了进来。 成青云正欲起身,南行止轻轻地按住她,只是对侍女说道:“将饭菜和衣裳放下就好。” 侍女照做。 待侍女出了帐篷之后,成青云从软垫上起身,拿了衣服准备换上。 迟钝了片刻之后,才发现这帐篷布局陈设简单,并没有可遮蔽换衣的屏风。 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拘谨地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修长俊厉的眉眼微微一眯,目光紧紧地包裹着她,“不会换吗?不然我帮你?” 成青云紧蹙低沉的心微微一滞,她没有兴致与他做这样的交流,干脆把衣服放下,伸手去推他,“你先出去。” 南行止依她,留恋了片刻后,转身出去。 成青云换下裹了一夜又脏又潮的衣服,看着衣服上的斑斑血迹发愣。 这是青岚的血。历经一夜,不知他是否得到了救治。 成青云换好衣服之后,南行止复又进来,问道:“可觉得哪里不舒服?”他上下打量着她,用软巾沾了热水,为她擦脸。 擦去脸上的污渍后,他安静而温和地端详着她。 “世子……”成青云正欲说话,南行止突然打断她,“多久没有换伪装了?” 成青云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天了,不过这妆容配着特殊的药物,可附着在皮肤上,不易褪去。” “其实你每一次换装后,都会有差别。”南行止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可惜这些细微的差别,只有我知道。” “世子,你是否是在第一次发现我换妆后就开始怀疑我了?”成青云问。 “还早一些,”南行止说道,“虽然你化妆的手法很熟练,可不可能每一次都画得出一模一样的妆容。” 成青云早就知道他为何会那么早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女儿身,无非是因为每次妆容的细微不同,以及短剑上的月中之兰图徽,以及无数次的亲密接触。 而她早已不在乎这些,为何南行止突然提起。 她被他看得有些局促,正欲低下头,转移话题,却被他捧着脸,被迫抬头看着他。 “什么时候,把你的伪装卸去,让我看看你妖娆的模样。”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蹙眉,他到底想说什么?就算她卸了伪装,也不是□□的啊! “其实没有多大的差别,伪装只是把我的五官画的更硬朗些。”成青云眨了眨眼,“就算是卸了妆,我也不该是妖娆的啊,世子若是想看,我随时给你看好了。” 第279章 见血封喉 南行止笑意盈盈,俊朗的眼眸弯了弯,“虽然能推测出你没有伪装的样子,但是能看见你妖娆的模样,真是很期待。” 成青云又蹙眉,“世子,那不是妖娆,而是没有妆容……” 南行止不以为意,“相识相许这么久,你却没有对我坦诚以待过,总是拿伪装过的面容来见我。”他苦涩地笑了笑,“青云,世事瞬息万变,我想抓住拥有的一切,以免留下遗憾。如今我的遗憾之一,就是还没见过你真实的模样。” 成青云抿唇,歉然地看着他。昨夜的惊险动魄,的确让她生出惶恐,正如南行止所言,瞬息万变,难免会有遗憾。 成青云正欲说话,帘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世子,”是秦慕铮的声音。 南行止皱眉,放开成青云,说道:“进来。” 秦慕铮的身影在帘外微微一晃,便入了帐篷,恭敬地走到南行止身前,谨慎地看了成青云一眼。 成青云微微退后回避,秦慕铮也没在意,低声地对南行止说了什么。成青云坐下,拿起碗筷吃早点,隐约听见关于成青岚的话语,顿时转头,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对秦慕铮点点头,秦慕铮退了出去。 成青云期许渴切地看着他,南行止也并没有打算隐瞒她,坦率地说道:“成青岚醒了。” 成青云高高悬着的一颗心忽而安然落下,她张了张嘴,气息不稳,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中了两箭,箭上都有毒,好在处理得及时,放了毒血,中毒不深。太医已经在为他处理伤口,再服用解毒的药物即可。”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成青云眨了眨眼睛,双眼有些湿润酸涩。 南行止脸色却沉了下来,他在她身旁坐下,说道:“我不能久留,你好好用膳,等会儿我要去看看钟灵。” 成青云并没有胃口,本想一同去看看钟灵郡主,可如今她去了,也只会让悲痛愤怒更甚而已。便作罢不提。 南行止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第212节 围场之内肃然沉静,原本轻松雀跃的氛围被压抑所笼罩。也再无人围猎策马。 南行止疾步快走,问秦慕铮:“平王叔到了吗?” “快到了,皇上已经让人快马加鞭接过来了。” 南行止脸色沉重,越是靠近钟灵郡主的帐篷,越是望而却步。 那顶华美精致的帐篷内,此时人心惶惶,所有的人噤若寒蝉,仿佛在等待着死神的宣判。 太医寸步不离,时时刻刻守候着躺在床上昏睡的钟灵郡主,每一次为她把脉,都控制不住颤抖惶恐。 皇帝脸色铁青泛白,沉肃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钟灵郡主,眼底是抹不开化不去的杀意和愤怒。 南行止并未让人通传,悄然走了进去,每一步都很轻,似踏在平静的湖面上,生怕会打破屋内脆弱的宁静。 方一走进屋内,立刻有官宦急匆匆地跟了进来,紧张地跪在皇帝面前。 “皇上,平王殿下到了!” “快请!”皇帝豁然起身,踉跄着走了出去。 俪贵妃立刻扶着他,两人还未走出几步,平王南澈便已走了进来。 他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知道了钟灵郡主的情况,也曾见礼,直接走到床前,为钟灵郡主把脉。 南行止这才发现钟灵已然不是原来的模样。 她曾经那样的娇妍可人,如春日之中最柔美可怜的花,如今却如行将就木,奄奄一息。 她中毒太深,伤势太重,胸腹上还插着利箭。箭伤深及肺腑,连太医都不敢动手拔出。 南澈看到钟灵郡主,顿时定住。好片刻之后,才靠近俯身,查看诊脉。 屋内分外安静,无人出声。所有人的目光胶着在南澈身上,复杂纠葛。 南澈平静冷淡的脸色难得凝重肃然,舒展漫然的眉头蹙如山峰。 “王叔,钟灵情况如何?”皇帝期期艾艾,强忍着恐慌,轻声问道。 南澈目不斜视,根本没理皇帝,沉默地查看钟灵郡主另一只手的脉象。 大半盏茶的时间悄然过去,南澈神色越来越沉重凝肃,在众人期盼担忧的目光中,他终于放了手。 依旧没有看皇帝,而是看向一旁的太医。 为首的太医德高望重医术精湛,也曾听过南澈医术高明、堪称杏林高手。他肃然恭敬地向南澈行礼,恭候吩咐。 南澈问道:“在我接手之前,你对郡主做了什么?” 太医神色一凛,立刻交代:“回王爷,下官和几位太医一同商榷,查出郡主中毒之后,立刻为她服下解毒散,这解毒散是皇宫独有,虽不是完全对症,但也能减缓毒性发作。另外,用银针封住郡主穴位,防止血液中毒性加深扩散。” 南澈执起钟灵郡主的手,钟灵郡主每一根手指指尖上有好几个针孔。 “为郡主放过毒血了?”他沉声问道。 “放过了,”太医颔首,“可是郡主伤势太重,而且所中的每一支毒箭都含有剧毒,且从受伤到救治延误了些时间……” 每说一句,都似落下一记重锤,尖锐而沉重地击在人的心上。 “王叔,”南行止隐忍着,平静地问道:“钟灵所中是何毒?” 南澈眸色愠怒,低头看着一旁方才从钟灵郡主身上取下的箭,说道:“南海有一种树,汁液呈乳白色,有剧毒。当地人常将毒液涂抹在箭头上,猎杀猎物或者伤人,毒一旦进入血液,若是不及时解毒,毒就会侵入全身,必死无疑。” 南行止说道:“见血封喉……” 中了此毒,无异于被判了死刑。何况,钟灵郡主身中将近十箭,如今还有箭头留在体内,除非华佗再世,否则药石无救。 皇帝突然扶住胸口,俪贵妃立刻侧身搀扶,不经意用身体挡住皇帝。 不过须臾,皇帝月华蜀缎常服上渗出殷红的血。 俪贵妃脸色霎时惨白,皇帝立刻握紧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声张也不要惊慌。 “皇上,天气凉了,臣妾为你加件轻裘,钟灵郡主吉人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的。”俪贵妃轻声说着,从一旁拿起轻裘披在皇帝身上,顺便遮住他衣襟上的鲜血。 皇帝拢好衣裳,看向南澈,“王叔,请您一定救救钟灵!只要她能平安,朕……” 南澈打断他的话,“皇上慎言。”他为难苦恼,沉吟许久之后,才说道:“见血封喉虽是剧毒,可也并非没有办法解……只是解药难得。” “什么解药?哪怕是不惜一切代价,朕也会帮钟灵找到。”皇帝伸手轻轻地摸着钟灵郡主的额头,一向沉稳持稳的人,此时竟控制不住颤抖的指尖。 南澈轻轻点头,“我也是偶然听闻此毒的解药。见血封喉虽然中毒后必死,但其实,这世上有一味药草,是见血封喉唯一的解药。此解药,名为红背竹竿草,仅仅生长于见血封喉毒木周围,状如小草,数量稀少。常人难以识得,唯有当地族中的长老,能够辨认得出来。” “好!”皇帝握紧拳头,“朕这就让人去寻找这味红背竹竿草!” 众人似看到了希望,南澈说道:“红背竹竿草生长于西南或者海南,长于见血封喉树木之旁,路途遥远,而且取得此药十分危险。我只怕……钟灵撑不到那个时候。” 除了钟灵中了此毒之外,还有成青岚。 南行止立刻说道:“皇上,我有办法能以最快的办法得到此草药。” 皇帝抬眼看着他,沉沉地点头,“行之,多谢!” “钟灵也是我的妹妹。”南行止说道。 山穷水复,柳暗花明,渺茫的希望变得明朗。南澈却始终未放松。 他紧紧地盯着钟灵郡主身上的三支利箭。一旁的太医见状,立即说道:“钟灵郡主身中数箭,其余的利箭没有伤到要害,所以取出来了。但这三支,伤得极深,且位置险要,”太医指着一直挨近胸口的箭,“这支箭从郡主胸前斜下方刺入,箭没入三分之一。下官与其他几位同僚研究过,从如今的情况看,这支箭并未伤到郡主的心脏,可若是在拔箭过程中,稍有差池,或许就会伤到郡主的心脏。而且……” 他将一支箭头递给南澈,“王爷请看,这箭头有倒刺,还有孔径,冒然拔出,只怕会加重郡主伤情。” 皇帝与南行止脸色沉沉,仿佛钟灵郡主身上的利箭是插在自己身上。 “的确……”南澈无奈地闭眼,“但从外看,无法断定箭是否伤到了内脏。”他医术高明,经验丰富,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后汉书.华佗传》中记载,华佗曾以麻沸散让患者醉无所觉,因剖其腹背,抽割积聚。若在肠内,则断截湔洗,除去疾秽;继而缝合,敷以神膏,四五日创愈,一月之间皆平复。” 众人不明所以,南行止听闻后眼神瞬间一亮! 太医却是惊得险些昏倒,他惊骇不已,惶恐不安地说道:“王爷,世人都以药石医治伤患,从未再有华佗。何况,剖开腹背,岂非杀人?钟灵郡主玉体金贵,又如何能经受得起剖腹?若是出了半分差池……” “既然如此,太医还有更好的办法为钟灵拔箭吗?”南行止沉声问道。 所有的太医顿时垂首,噤若寒蝉。 南行止深吸一口气,半晌无语。 “王叔,”皇帝咬牙,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出了剖腹拔箭,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若是直接拔箭,伤到肺腑内脏,若是肺腑内脏出血,无法及时止血清除积郁在体内的血液,也有生命危险。”南澈说道,“若是能剖腹,看清腹腔内的情况,便能更好的拔箭,减小伤害。” 第280章 剪理不断 皇帝一脸灰败,沉思许久之后,才问道:“王叔可为钟灵剖腹拔箭吗?” 南澈却是没有犹豫地摇头,“我从未解剖过任何动物或人体。” 皇帝一顿,却是险些呕出血来。 “华佗难再,谁能有华佗那样的医术,为钟灵郡主医治呢?”俪贵妃潸然泪下,“钟灵郡主才十六岁……若是姨母知道她危在旦夕,不知该如何伤心绝望……” “有。”南行止平静而沉毅地说道。 南澈闻言与他对视,微微点头,似是与他想到了一处。 “是谁?”皇帝欣喜急切,“若有此人,朕愿意亲自相请,只要他能救我妹妹!” 南行止蹙眉,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皇上,”南行止郑重地看着皇帝,突然俯身跪地,端然行礼,“皇上,为钟灵医治,定是危机重重……若是钟灵在被医治过程中……” “行之!”皇帝脸色一沉,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失望,“钟灵也是你的妹妹,你竟这样诅咒她?” 南行止抿紧唇,眼底隐约有湿润闪过,“钟灵于我而言,是血肉亲情,但……”但即将推介的为钟灵剖腹拔箭的人,又何尝不是他的血肉他的灵魂? 他不敢失去任何一个!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在颤抖,进退维谷,两难难全。 “但是什么?”皇帝步履踉跄,口中隐约渗出腥味。 “行之,”俪贵妃搀扶着皇帝,责备而哀求地看着他,“别再但是了,钟灵的性命难道需要你犹豫迟疑吗?你真是让人失望!” 南行止心头一沉,却是面不改色,他端然向皇帝叩首行礼,说道:“请皇上给我一个承诺,无论钟灵最终如何,不要迁怒责备医者。” 皇帝脸色沉冷如铁。 南行止沉了气息,说道:“只有让医者无后顾之忧,才可使其心无旁骛地为钟灵治伤。” 皇帝眯了眯眼,沉默片刻,咬牙道:“好,朕答应你。只要有人能为钟灵医治,不管结果如何,不管……钟灵是否能活命,朕自当公正断度。医治得好,论功行赏,医治不了……”他悲痛的摇头,“这世上,能有人前来为她医治,已是最后的希望。何况医者仁心,本就是救死扶伤,朕相信,若是到了最坏的地步,医者已然是尽力了……朕绝对不会怪罪其救治不力,如何?” 似是怕南行止不信,他当即让俪贵妃准备笔墨,要写圣旨。 南行止起身,“只要有皇上这句话,行之定然全力以赴,救治钟灵!” “如此,能有华佗之医术的人,到底是谁?”皇帝迫不及待。 南行止敛衽,蹙眉,沉声道:“此人,名为成青云!” 皇帝迟疑片刻,也不知该信还是不信。他转眼,目光扫过静默的太医们。太医个个低头,敛声屏气,噤若寒蝉。 再看向南澈,南澈神色虽凝重,可还算平静。 “王叔以为如何?”皇帝斟酌地问,“成青云,当真有华佗之医术?” 南澈颔首点头,“我听行之说过,成青云有仵作之才,熟知人体结构,若是她来为钟灵拔箭,再加宫中太医辅助,钟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皇帝正欲说话,一旁沉默的太医忽而犹豫着开口,“皇上,臣以为不妥……”他颤巍巍地行礼拱手,“且不说剖腹取箭危险重重,何况男女有别,剖腹还需褪去衣裳,老臣等也曾为病患做过手术,可病患都是男人,手术也不过是外伤。郡主千金之躯……” 皇帝脸色顿时布满阴霾。 南行止看向太医,怒斥道:“医者一视同仁,哪儿有男女之别?到底是钟灵郡主性命重要,还是所谓的男女世俗眼光重要?如此故步自封、迂腐愚昧,甚至满脑子龌龊,本世子认为你不配为医!太医院不差你一个医者,若是不想救人,只管脱了你头上的乌纱!” 方才开口的太医脸色一黑,霎时跪地不起。其余人无人再敢开口说话。 皇帝挥挥手,“不愿为钟灵医治的人,给朕退下!” 无人敢动,只暗中面面相觑。 “还不快滚!”皇帝一声怒喝。 凌厉愠怒的声音一出,几个太医默默地拿起药箱,快速地退下。 帐篷内只剩下皇帝、南行止、南澈以及俪贵妃,还有两位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 第213节 南澈继续为钟灵郡主诊脉,写下了药方和诊治办法,“钟灵毒发严重,已深及肺腑,此时只剩游丝一线撑着,必须尽快解毒拔箭。” 南行止与皇帝立刻商议安排人前往云南与南海寻找解药。 南澈则与两位太医商议如何解毒,如何拔箭,如何剖腹手术。 “皇上,”南澈与两位太医商议完毕,慎重却迟疑地说道:“围场条件太过简陋,无法安排为钟灵诊治,若是可以,最好立刻赶回皇宫。我先为钟灵压制毒性护住她的心脉,等她情况稍微稳定之后,才可剖腹取箭。” 皇帝不敢迟疑,立刻下旨:“取消围猎,即刻回京!” 皇令即下,围场中的人犹如云集,快速集合整装,不过半个时辰后,皇帝便带着浩浩汤汤的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成青云得知要离开围场,率先去看了成青岚,与成青岚同乘一辆马车。 成青岚气色虚弱,可中毒不深,且救治及时,情况比钟灵郡主好得多。虽气息微弱不稳,神色颓顿无力,但依稀还有清隽明朗的英姿。 初见到成青岚这幅模样,成青云自责歉疚,但见他已无性命之忧,便安心不少。 平王南澈也来见诊过,为他施了针,放了毒血,再服了解毒药剂,已然好了许多。但要想彻底解毒,还需唯一的解药红背竹竿草。 两个时辰后,回到京城。 安顿好成青岚,成青云正欲离开,便见他醒了。 “青岚,”成青云为他把脉,为他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世子已经让人去找解药了。” 成青岚神色涣散,缓缓地开口。他声音沙哑虚弱,“这毒是见血封喉……” “解药是红背竹竿草,”成青云轻声安抚他,“很快就能找到解药了。” 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成青岚。成青云神色苦涩不安,成青岚却缓缓笑了笑。 “青岚,你要快些好起来,我有好多的话,想要问你。”成青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嗯,”成青岚静静地看着她,“我也有许多话,想要告诉你。” 成青云迟缓地点点头。经历此番,生死一线,她早已将心头的芥蒂疑虑看淡。不管如何,他始终是青岚,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兄长。 谁心中没有难以启齿的隐秘和苦衷?难道青岚就不可? “成先生,”门外有人提醒,“世子在外等候多时了。” 成青云起身,有些不放心如此离去。成青岚微微合眼,说道:“去吧……” 成青云欲言又止,终究是艰难地开口相问:“你不问问钟灵郡主的情况吗?” 成青岚依旧平静,缓缓地睁开眼,温和地看着她,“青云,就算我心底关心她,那又如何?多一份牵挂,就多一分纠缠,于我、于她都没有任何好处。” 成青云轻轻咬住内唇,定了好一瞬,才轻轻点头,转身离开。 人心不能勉强,人的感情更无法强迫。若是成青岚执意不喜欢钟灵郡主,那么钟灵郡主或许为他付出再多,也不过得到一声道谢,一份人情而已。 成青云无法做到如成青岚那般果断决绝。她无奈地喟然轻叹,走出成府暖阁。 南行止并未人府,倚门而待。 门外桃花灼灼,落英缤纷,灼灼花蔓下,骏马香车,有人临风而立,清贵出尘。 成青云悠然恍惚,不自觉加快脚步,向他走过去。 “上车吧。”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依稀察觉他眉宇间的沉肃,不带迟疑地上了车。 两人坐好之后,南行止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皇上已安排了太医看着,他中毒不深,伤势还不算严重,不必太过担心。”南行止见成青云隐有愁眉,便说道。 成青云轻轻点头,“我知道,”忽然又想到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块用手绢包裹好的东西,递给他看。 “这是我从那杀手身上抢夺下来的东西,”成青云说道,“那杀手穿着夜行衣,周身没有破绽,唯有头发用发冠束着。而且……” 眼前立刻浮现那柄带着血腥的唐刀。 南行止将发冠拿在手中仔细查看,眼神微微一沉。 “本朝之人流行以冠束发,尤其男子,发冠更是讲究。”南行止用手绢拖着那顶发冠,既不靠近,也不举得太远。端详片刻后,放于案几之上。 “这是一顶掐丝勾银玉质小冠,银丝弯曲流畅,乃是孔雀衔花纹。制作此等小冠,从采玉、选玉、雕镂、螺纹组合、掐丝……不下几十道工序。一般人,一般人根本就佩戴不起。况且这玉,也是难得的和田白玉。百姓不带冠,戴冠者多为朝廷官员簪缨世家,而戴小冠者,武官也。”南行止轻描淡写地说着,三言两语之间,就缩小了杀手的嫌疑范围。 成青云抿紧唇,“这么说来,那几次三番想要杀我的人,竟是朝廷中的武官?”她顿了顿,捏紧袖口,“可满朝文武,武官也有不少……” “无妨,”南行止用手绢将那顶发冠收好,“有了这个,还怕查不出凶手的身份吗?” “也是,”成青云脸色稍霁,又说道:“还有,我发现,那凶手的武器是唐刀,而那刀柄上有龙雀图纹。” “哦?”南行止轻轻挑眉,“看来,此人与禹王的死,也有关系了。” 第281章 一线生机 成青云三言两语将当晚遇敌的情况说完,却牵引出禹王的案子。 她抿紧唇,轻轻垂首,避开南行止的目光。 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一条条的线索,都与曾经被灭门的禹王牵连起来。仿佛时空交错纠葛,有无数的秘密,从十几年前一直纠缠到现在…… “怎么了?”南行止蹙眉,关切询问地看着她。 她轻轻摇头,下意识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道路繁华鼎沸。好一会儿,她才认出这是通往皇宫的路。 “要入宫吗?”她疑惑地看着他。 “是,”南行止收敛神色,眼神微微凝沉,“皇上召见。” 成青云有些紧张起来,“皇上不会是追究钟灵郡主受伤的事情吧……” “钟灵受伤,事出有因。”南行止提起钟灵,蓦然变得沉肃忧虑,“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谁是谁非,而是尽一切可能救治钟灵。” “见血封喉的毒……常人中了必死无疑,若非郡主和青岚身边有平王殿下,恐怕也会回天乏术。”成青云喃喃自语,声音酸涩,很是自责,“只希望快些找回解药……” 南行止握住她的手,安抚般轻轻地摩挲着,“不必担心,此番让你进宫,就是商议如何救钟灵的。”他顿住,郑重地看着她,目光直白压迫,不容得她回避,“青云,我从不想勉强你做任何事情,但是这一次,我希望你非做不可!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救钟灵。” 成青云愣住,困惑不已,“如果能救钟灵郡主,我当然不会推辞。” 南行止涩然笑了笑,却没再说话。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两人一同入宫,直接到俪贵妃的凤祥殿。 钟灵郡主回京之后,安置在俪贵妃宫中,为方便医治和看望,皇帝和平王南澈,也都在俪贵妃宫里住下了。 成青云随南行止入了殿,殿宇内药味浓郁,似积郁在屋内散不去了。 俪贵妃迎了出来,直接对南行止说道:“你去看看皇上吧,让成郎中去见平王。” “好,”南行止轻轻点头,只深深看了成青云一眼,便入了内殿去见皇帝。 俪贵妃则安排宫女领着成青云去见东苑的南澈。 她不明所以,也不多问,到达东苑之后,直接见到了南澈。 苑内药香萦绕,药炉药罐鼎沸旺盛,南澈正穿梭于几个药罐之间,不停的掌控药罐的火候,把握煎药的时间。 其余打下手的太医也忙得焦头烂额,无人闲暇,无人注意到成青云。 南澈将一副药交给太医院正重新煎煮,转身时,才发现成青云。 “你来了就好,”南澈不等成青云行礼,开口便说道:“你随我来吧。” 他转身入了殿中,成青云一律重重地跟了进去。 南澈神色冷漠疏淡,但严谨慎重,他在案几前坐下,将一叠厚厚的书籍交给成青云,“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来收集的关于华佗和扁鹊为人切腹手术医治的资料和典籍。”他蹙眉,“我已准备好一切器械和药物。太医院的人,也并非没为人动过刀子,但都是在人体外表,为深及腹腔之内。所以,我才需要你来动手,因为行之说过,你熟悉人体构造,甚至在查案时解剖过尸体。” 成青云不明所以,但听闻南澈最后两句,便点点头。 “如此就好了,”南澈用浸过黄莲水消过毒的软巾擦手,“如此一来,便可为钟灵拔箭了。”他放下软巾,轻轻一叹,“只等两日,将钟灵的身体调养得好些了,就可以破腹取箭了。” 成青云全身一颤,又倏然僵住。 南澈脸色沉肃,一直埋头,看完典籍,又拿起笔来。 成青云震惊不已,正欲开口询问,恰好又太医端着药走了进来。 “王爷,”太医将药恭恭敬敬地递给南澈,“这是刚煎好的药,请王爷检查。” 南澈眼皮也不曾抬一下,端过药来闻了闻,又用银勺舀了些品尝。 “嗯,可以了,趁热端去给钟灵郡主服下,另外,照这个方子和煎药方法给成侍郎准备一份。”南澈说道。 “是,”太医不敢懈怠,立即照搬。 待太医走后,成青云上前一步,“王爷,我……” 南澈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待会儿陪我去看看钟灵,她身上还有三支箭没有取出来。而且每一支箭都可能伤及内腑,尤其是离心口比较近的一支箭,若是不小心取出,恐怕会伤到心脏。” 成青云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迟钝到不能灵活思考。 南澈起身,拿出一卷软垫,慢慢展开,里面竟是放着各种各样精美锋利的刀具。 身为熟悉仵作验尸之道的成青云,自然清楚地知道那些刀具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倒抽一口凉气,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镇静地问道:“王爷,是想要我帮钟灵郡主取箭吗?” 南澈终于微微抬眼,平静地看着她,说道:“除了你之外,暂时找不到他人。虽说这世间肯定还有与华佗扁鹊医术相当且有仁心的医者,可钟灵却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却等待。” 成青云无奈又苦恼的闭了闭眼,想要推辞,却发现事态已经容不得她退缩一步了。 难怪在入宫之前,南行止会对她说那么奇怪的话。 很显然,南澈以为南行止已经与她说好了,也肯定的相信成青云是会剖腹取箭的。 成青云不敢隐瞒,说道:“王爷,我从未在活人身上动过刀子。我只是解剖过死人……” 南澈定住,脸色沉了沉,凌厉沉冷地抬眼看着她。 他眼中分明清晰地闪过愠怒和慌乱,可在片刻之后,恢复冷静。 “既然行之说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南澈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面,“否则,他就会欺君,否则,钟灵郡主无人能救。” 一句话,堵死了成青云所有的退路。 一瞬间,成青云再没有资格犹豫不定惶恐不安。她强自镇静,冷静面对。 “走吧,随本王一同去看看钟灵。”南澈平静地说道,“你要准确地判断,她身上的箭到底伤到了她什么地方。” 成青云深吸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第214节 钟灵郡主被安置在南苑之中。南苑引有温泉,气候温暖怡人,布局雅致。 俪贵妃安排两人进入,随之入了殿宇。 钟灵郡主安静地躺在床上,虚弱得就如一缕烟。她脸上毫无血色,原本如雪无瑕的肌肤泛着青黑,薄薄的皮肤下,隐约可可见淡淡青黑色的血管。 因为钟灵郡主身上还带着箭,不能盖着被子,故而将房间保持温暖。成青云站了会儿,就出了薄汗。 “看清楚了吗?”南澈问成青云,“可否判断这三支箭是否伤到肺腑?” 成青云靠近,轻轻咬唇,说道:“还有完整的箭吗?” 南澈立刻让人拿完整的箭过来。 成青云量了箭的长度,再判断钟灵郡主身上的箭在体外的长度,还有射入体内的角度,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有两支箭恐怕比较危险。一支是离心口较近的,比较深,且位置危险,恐怕会伤到心脏。胸上的一支,不知是否伤到了肺部,腹部的一支较浅,角度并不刁钻,或许只是皮肉伤。” “最难处理的,是心口的这支箭。”南澈说道。 成青云咬唇,紧紧地盯着钟灵郡主的心口。 “若是下刀,从中间划开,露出胸腔,再拔箭。但是如此,一定会流大量的血,钟灵郡主的身体,肯定无法承受……”成青云紧张地说道。 南澈蹙眉,“我已准备好了止血的药剂,你下刀时,尽量避开经脉。” “胸前的人骨很多,并不好打开。”成青云说道,“以往,我解剖人体胸部时,都用的是大钳子……” “不可!”南澈摇头,“用最快的刀即可,尽量减小创伤。能看清剑在体内的走向就好。” 成青云迟钝地点头。 两人再观察了许久,商议好取箭的方法之后,各自回去准备。 出得殿宇,俪贵妃立即走上前来,“如何?” 南澈轻轻蹙眉,“我与成青云已商议好取箭的方法,待钟灵调养几日,解药也拿回来之后,就可以解毒了。” 俪贵妃依旧不敢放松,“皇上请王爷和成郎中到寝殿内聚一聚。” 成青云随俪贵妃入了寝殿。 皇帝这两日都居于俪贵妃寝殿之中,外人不知皇帝被刺客所伤,只当皇帝是担忧钟灵郡主病情。 寝殿内暖意袭人,帷幔高绾,光线清明皎皎。 一入殿,便见南行止跪于皇帝身前,两人神色愠怒沉抑,似剑拔弩张。 听见来人的走动声,皇帝才微微抬眼,对南行止说道:“你先起来。” 南行止不动声色,沉默地起身站在一旁,只快速地看了眼成青云。 气氛稍显局促诡异,成青云担忧地看向南行止。在围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无数人亲眼看见南行止刺伤皇帝,若是皇帝也亲眼看见刺客就是南行止,那该当如何? 皇帝最大的后盾,便是瑞亲王府,若是皇帝对瑞亲王府生出猜忌,那又如何? 首当其冲的人,便是瑞亲王府的继承人南行止。 虽然封锁了围场之上的消息,但朝堂之上,能人太多,有心又有诡计的能人更多。 刺客一事,本就不是皇帝所能掌控,他又如何能控制得了流言蜚语? 成青云心头百转千回,突然觉得有万千的重压堵在心头,压抑又沉闷。 皇帝温和地看着南澈,问道:“王叔,钟灵情况如何?” 第282章 山穷水尽 南澈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南行止与皇帝方之间微妙的冲突,平静如常地交代钟灵郡主的情况。 “王叔,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让钟灵好起来?”皇帝用手撑起身体,殷切地看着南澈。 南澈蹙眉,“不管有多大的把握,我也不完全保证。就连平常小病小痛在医治时,也会有风险,何况,钟灵的情况更加复杂。为她去了箭,还要为她解毒,解毒之后,要保证她的伤情不加重,伤口不感染。况且,见血封喉的毒,本就对人体的伤害很大。” 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片刻后,才轻声一叹。 俪贵妃端了药过来,“皇上,药好了,趁热服用吧。” 皇帝毫不犹豫地端起药一饮而尽。俪贵妃看了看他胸口的伤,说道:“不如让平王殿下为皇上看看伤情?” “也好,”南澈轻轻点头。 出了殿宇,成青云才敢询问南行止情况。 “方才皇上和你说了什么?”成青云问。 南行止清淡地看着她,见四处无人,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还以为,你会责问我将你强行推去为钟灵郡主取箭。”南行止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手心。 成青云将手背到身后,忽而气闷,又无可奈何,“世子既然知道我会生气,为何还向皇上推荐我?” 南行止轻轻蹙眉,抬手抚了抚她眼下淡淡的黑青。 “青云,你总不会,想要一辈子都以男装示人吧?” 成青云愣住,虽然这个问题她也想到过,可苦思之下没有结果,便不再去追究。哪怕永远以伪装示人又如何?只要能在他身边就行。 可他终究是世子,是瑞亲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将来会继承瑞亲王爵位。他将会娶王妃,还会有侧妃,甚至还有许多儿女。 他本就是那样一座巍峨伟岸的山,而她就如在山下蜿蜒而过的溪水,来去时匆促无声,只能是山下的浮萍过客。 “难道你从未想过要成为我的世子妃,或者,将来成为我的王妃,我的妻?”南行止笑着问。 成青云完全呆住,她根本没有想到,南行止已经计划到了那一步…… 在震惊与惊喜交加之后,她突然想到那纸婚书…… 她承认,她对那纸婚书,的确是充满期盼和渴望的。若是说她从未想过成为南行止的妻,那定然是假的。 但她终究害怕一腔热忱和痴情空付。不是怕南行止负了她,也不是怕自己会改变心意。 而是怕这瞬息万变的世事,再次捉弄。 她偶尔自嘲,自己再也不是当初无所顾忌的成青云,她有了牵挂,有了羁绊,所以会忧、会怕……而她的七情六欲,也全因他一人而起。 “青云,可想过?”南行止靠近一步,轻声问。 她抬头,看见他眼底分明是期待和自信,连半分恐慌和斟询都没有。他就是这样笃定,笃定她的确是想过成为他的妻。 成青云点头,“想过的。” “是吗?”南行止开怀展颜,“你是不是后悔没签婚书?若是现在想签了,也还来得及!” “世子快打住吧,”成青云哭笑不得,但心头涌出的,是一股难以言状的甜和柔。原本有许多疑惑积郁在心,如今也问不出口了。 “将来若是你不得已露出女儿身,皇上也会顾念着你救过钟灵一命。”南行止轻声说道。 成青云微微抿唇,了然地点点头。 “世子,大人,”正欲随南行止一同离开,忽而见俪贵妃的宫女走了过来。 “何事?”南行止问。 宫女欠身行礼,“皇上方才下旨,请成大人留在宫中,协助平王殿下,等郡主取了箭之后再离开。” 成青云愣住,而南行止却是突然沉了脸。 皇帝的旨意不能违抗,成青云只好在俪贵妃宫中暂住几日。 而此时,从南海以及云南之地送来的解药,也快到京城了。 两日过后,成青云与南澈准备为钟灵郡主拔箭。 凤翔宫南苑,早已辟出干净的暖阁,暖阁以清理打扫三日,每日用沸水冲洗,用南澈特制的药水消毒清理。 钟灵郡主所要用的一切器物,都以用沸水煮过。 这两日,成青云跟随南澈研究取箭方法,甚至找了尸体试验过。更甚者,从皇宫中找来强壮的猪,将麻沸散混着酒,给猪服下,再剖开猪肚,模拟取箭后,将猪肚上的伤口缝合。 缝合所用的线,是羊肠线,此物取自牛肠,以特殊的办法处理后,做成细线,缝合于身体内,可与人体融合。 成青云换上干净的轻捷的衣裳,与南澈一同进入暖阁。一同进入的,还有两位太医,以及一位懂得医术的侍女。 但终究考虑到男女有别,两位太医以屏风为障,在屏风后随时听后差遣和吩咐,以便处理棘手的紧急状况。 皇帝与俪贵妃、南行止等人等候在暖阁之外。 南澈未与皇帝行礼,见皇帝几人在暖阁之外,微微蹙了蹙眉,但未多言,直接入了暖阁。 皇帝紧紧地握着俪贵妃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暖阁的门。 暖阁内丝毫声音都听不见,好一会儿之后,才听到成青云的声音。 坐于暖阁外的南行止微微愣住,放下手中的茶盏,握紧拳头。 “现在就用麻沸散吗?”成青云问道。 “我已经配制好了麻沸散,现在可以让她服下。”南澈说道,“注意观察她的反应,看看是否还有知觉……一般服下两盏茶的时间后会起效。” “嗯,”成青云应声。 南行止慢慢地端起茶壶,斟茶,饮茶,两盏茶见底之后,忽而听见暖阁内的人说道:“好了。” “好,”南澈说道,“现在让侍女进来,为钟灵郡主涂抹消毒的药水,为她盖上薄毯。” 早在一旁准备好的,懂得些许医术的侍女上前在钟灵郡主的胸腹部涂满药水,再将特制的薄毯盖上,只露出钟灵郡主的腰腹和胸下。 “好了,”南澈说,“现在可以下刀,先取心口的。” “再往下……” “出血较多……”成青云轻声说道。 皇帝等人神色凝重,紧张万分。 “用棉花擦拭血迹,止血。” 漫长的时间过去之后,终于听到成青云说道:“心口的箭并未伤到心脏,可以拔箭。” “拔箭。”南澈说道。 一听要拔箭,暖阁外的人心中的弦绷紧到了极致。 第215节 皇帝面不改色地坐着,却将俪贵妃的手握得更紧,俪贵妃轻轻蹙眉,目不转睛地看着暖阁内。 虽不知道取箭到底如何,但也听说了有风险,她紧张又担忧,皇帝将她的手抓得发白也未曾在乎。 终于,暖阁内成青云长舒一口气,说道:“拔出了。” “好,”南澈不敢懈怠,“放下,取另外两支箭。” 另外两支箭未伤及要害,取出时花的时间短很多。 待三支利箭全部取出之后,暖阁内传来侍女喜极而泣的声音。 “出去!”南澈立刻对侍女厉声喝道。 侍女立刻噤声,再不敢发出声音,安安静静地退到了屏风后。 “羊肠线,缝合。”南澈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会些针线活,缝合的过程并很快,待全部结束之后,她已经脱力,虚脱地靠在暖阁的柱子上,南澈从她身旁走过,带起微风,激得她一个激灵。 她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 南澈为钟灵把了脉,微微蹙眉,便出了暖阁。成青云见状,也跟随而出。 “怎么样?”皇帝立刻起身,焦急地问道。 “箭已经全部取出来了,接下来,就交给太医,防止伤口感染。”南澈褪下汗湿的外衣,转头看向南行止,问道:“红背竹竿草何时能到?” “最迟今晚,”南行止说道,“已经让人星夜兼程送往京城了。” 人力和马力送药,都太过缓慢,南行止让人专门驯养了海东青,从南到北,一路由数十只海东青交替将解药送往京城。 南澈沉沉地点头,“接下来让太医先看着,我要去休息,等解药送到之后,我立刻配制,让钟灵服下。” “好,”皇帝点点头,“辛苦王叔了。” 南澈离开之后,皇帝与俪贵妃进入暖阁看望钟灵郡主。南行止伸手轻轻地揽了揽成青云,递给她手绢,“擦擦汗。” 成青云坐下,端起桌上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少喝些,茶都凉了,”南行止见她拿起茶壶斟茶,轻轻地按住她的手。 成青云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地摩挲了指尖,“我刚才,手都在发抖……”她抿唇,“其实……平王殿下的手,抖得比我还厉害……” 南行止握住她的手,“已经过去了……” 成青云轻轻点头,依旧恍惚不安。 “我进去看看钟灵,”他说道,“你先回去换一件干净的衣裳。” 成青云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好,”她不做停留,离开了暖阁。 南行止这才快速入了暖阁。 钟灵郡主体内的毒箭被取出来,却没让人轻松起来。 她中毒很深,拔箭之后又开始全身发热,太医和南澈始终没有离开一步,日夜照顾。 夜幕时分,南行止等人没等来钟灵郡主的解药,而是等来了一纸文书。 红背竹竿草,于南海、云南,付之一炬! 第283章 香消玉殒 红背竹竿草数量本就稀少,平日更是难得一见。如今却被付之一炬,连为钟灵郡主解毒的最后希望,也幻灭了! 皇帝勃然大怒,悲恸不已! 成青云心头一沉,首先想到的,却是青岚的毒也未解。 “那怎么办?” 南行止沉默不语,越是危及,他反而越是冷静。 “王叔,”南行止看向一旁的南澈,问道:“钟灵的情况,最多还能等多久?” 南澈自然也不会保守,直截了当地说道:“最迟不过明天。” 四周霎时一静。只见皇帝身形微微一晃,抬手按住胸口,前襟上再一次渗出血来。 “难道除了红背竹竿草,就没有其他可替代的解药了吗?”皇帝沙哑着声音问。 “红背竹竿草,是见血封喉唯一的解药。”南行止说道,“如今解药被毁……” 成青云心乱如麻,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南行止。 “皇上……”暖阁内的太医突然仓皇失措地走出来,“钟灵郡主方才脉息微弱,几乎探不到了……” 皇帝与南行止、南澈立刻入了暖阁,静静地躺在床上的钟灵郡主似已经没了气息。 一番抢救,才勉强留住钟灵郡主最后孱弱的一息。 众人精疲力竭、殚精竭虑。 夜晚,成青云回到房中,拿出一幅绘制着龙雀的图画。 桌案上灯光闪烁,摇曳的灯光在她身上迤逦荡漾。忽而光影微微一暗,眼前的灯光被人遮挡住。 她抬头,见南行止静静地立在灯前,流转的灯光,似月华般轻泄在他身上,似不染纤尘。 他从身后抱住她,两人似互相汲取温暖的人,紧紧相依。 “世子,这是皇宫,”成青云缩了缩肩膀。 “嗯,”南行止轻声应着,却没动。 “方才,成青岚已经入宫了。”南行止说道,“这是王叔的意思。如今钟灵危在旦夕,身中剧毒的成青岚在宫外的话,他不好照顾。” “好……”成青云双眼泛酸,“多谢世子。” 南行止轻轻仰唇,“你要去见他吗?” 成青云并不迟疑,点点头,“我方才想到一件事,若是解药被毁的话,那么凶手身上是否还留有解药呢?” 南行止的气息轻轻地浮在她耳畔,“是,我也想过,一般有下毒的人,大约都是有解药的。万一他自己也中毒了,没有解药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如今凶手是谁呢?到底要如何才能得到解药呢?”成青云喃喃自问。 南行止正欲说话,门外突然有人轻轻敲门。 成青云立刻从南行止怀中钻出来,问道:“谁?” “成大人,奴婢是来传话的。”门外的是一个陌生的宫女,“平王殿下请你到他殿中去一趟。” “我知道了,”成青云应下。 宫女离开之后,成青云这才与南行止一同前往平王的殿宇。 她本就与平王同住一个苑中,只片刻功夫便到了。 南澈将南行止留在正殿谈话,成青云单独进了偏殿。 偏殿内灯光明亮,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透过明暗交织的帷幔,她见到床榻之上躺着一人。 “青岚,”她掀起帷幔走进去,成青岚立即睁开了眼睛。 才两天不见,他就已然消瘦虚弱了。风朗的容颜孱弱憔悴,双眼泛着青黑,唇色苍白干裂。唯有目光在触及到她时,露出毫不掩饰的温柔。 他伸出手来,成青云立即轻轻握住他的手,坐下之后,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平王殿下将你带进宫的?”她关切地问道。 “是,”成青岚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青岚,”成青云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知道吗?红背竹竿草,被人毁了……” “我知道,”成青岚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有办法。” 成青云蹙眉,“有什么办法?” 成青岚没有打算隐瞒她,“凶手那里,或许还有解药。” “可凶手是谁?就算知道了凶手有解药,要如何取得?”成青云疑虑重重。 成青岚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我在京城三年,从最初一个低级兵部官员,坐到如今的侍郎,也绝对不是没有任何能力的。”他说完这几句,气喘吁吁,疲累地闭眼,“青云……你放心,在我心愿了结之前,我不会死。何况……我还要带着你回蜀郡呢。” 成青云心事重重,万千的疑惑压积在心头,却没有问出口。 “你要好好的。”成青云抿唇。 “好,”成青岚欣慰温柔地说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成青云起身,抽出手来,见南澈与南行止走了进来。 南澈为成青岚把脉,又为他施针。作为一名医者,南澈真的一丝不苟,尽心尽力。 为成青岚施针之后,成青岚昏睡休息。 成青岚与南行止一同离开偏殿,上了游廊。 蜿蜒的游廊,一盏盏宫灯逶迤点缀,无数交织的光影,摇曳倾泻。 在这朦胧温柔的灯下,成青云紧绷了一天的心,才似放空、放松。 她将方才成青岚说的话,告诉了南行止。 本以为南行止会惊疑,但他却依旧平静。点漆的双眸里映着淡淡光影,深邃而明湛。 成青云这才恍惚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他是南行止,他早已洞悉了一切。或许他比她更早知道成青岚的身份,或许成青岚的一切动向,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当他得知成青岚能拿到解药时,他为何还要疑惑惊讶呢? 她只是很感慨,原来人心这样复杂,原来明明可以亲近无间的人,却无法看透对方的心思。正如她从来没有看透过南行止,也从来没有看透过成青岚。 夜色深静,俪贵妃的凤翔宫,无人入眠。 更鼓鼓点敲击着夜色,每敲响一次,就把沉静的惶恐也敲醒。 终于,悄然无声的凤翔宫外传来敲门声,宫门缓缓打开,有人快速匆忙地走了进来。 那人手中捧着一盆花草,在寒夜之中,花草依旧葱翠,充满生机。 第216节 南行止立刻起身,那捧着花草的人入了正殿。 夜色拢着寒冷厚重的雾,那人从雾气中走来,恭敬地跪倒在皇帝与南行止身前。 “皇上,世子,属下幸不辱命,将解药带回来了!” “秦慕铮,辛苦你了!”南行止对他说道。 南澈豁然起身,将秦慕铮手中的红背竹竿草拿过来。 红背竹竿草,离开了含有特殊成分的土壤就会死去。这颗红背竹竿草,连根带泥,生长在花盆中,花盆里的泥土,是从南方见血封喉树下挖来的泥土。 “我这就去配制解药!”南澈说道。 成青云一颗心终于暂时落地,她看向殿外,淡淡的青光已渲染在天际云层里,皇宫威仪错落的轮廓若隐若现。 不知是过了多久,晨曦的光伴着京城的钟声将黑夜驱走,南澈终于从钟灵郡主的暖阁之中走了出来。 他将药瓶放在桌上,沉凝地看着皇帝。 皇帝静默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皇上,请节哀……”南澈沉声说道。 皇帝一言不发。 “钟灵没能等到解药配制好,她若是再撑下去,会更痛苦。” “她去得很安静,没有遗言。” 南澈一字一顿地说道。 皇帝瞬间跌坐在软榻下,软榻案几上的杯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成青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天天气晴好,晨曦明媚。在京城的钟声里,钟灵郡主殁。 那是的晨钟飘荡了许久,如同哀鸣,如同悲泣。 当日,皇帝下旨,晋钟灵郡主为钟灵公主,葬于皇家陵园。 一个公主的去世,根本不会影响整个朝堂,无人会关心,更无人为她哀悼。连礼部主持的丧礼,也那样的简单。 当天,皇帝亲自将钟灵公主抱入灵柩之中,便匆忙地前往议政殿议事。 文武百官果然不会在乎一个与其无关的公主死亡。左不过是安慰皇帝几句。 皇帝强打起精神,与几位官员商议了大半天,即将准备离开时,突然有个小宦官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皇帝面前,说道:“皇上,这是贵妃娘娘送来的药,请皇上按时服用,以免耽误伤情。贵妃娘娘说,皇上被刺客刺伤,切不要太过伤心……” “滚!”皇帝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谁准许你胡说八道,谁准许你到议政殿来送药?擅闯朕的议政殿,该死!” 他拂袖,厉声喝道:“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混账东西拖下去,杖毙!”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宦官惊恐绝望,喊了几句,就被人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议政殿中的人面面相觑,用异样狐疑的眼光打量着皇帝。 原本就听说皇帝在围场时被刺客刺伤,起先还怀疑有误,如今亲眼看见有人为皇帝送药,且亲耳听见皇帝是被刺客所伤,便不得不信了。 这一日,皇帝被刺客所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且刺客为南行止! 南行止听闻,不过嘲讽一笑。 “世子不担心吗?”成青云问。 “担心什么?”南行止蹙眉,“本世子,也许久没有清闲过了。再过几日,我就领旨,自请留在瑞亲王府享个清闲。他们不就是想看着我得此结果吗?” 第284章 钟灵毓秀 接下来几日,朝堂之上尽是风雨! “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再次被提及,此次已是满朝激愤。 钟灵郡主去世,对于瑞亲王王妃来说,无异于是重大的打击。王妃得知消息之后,便一病不起,卧病在床了。 南行止向皇上请旨,留于王府之中照顾王妃,以敬孝道,皇帝恩准。 朝堂之上的风雨,皆被瑞亲王府知晓,也都被挡在瑞亲王府之外。 成青云去看望过成青岚,他服下解药之后,身体在一天天的康复。世人也无人知晓他曾经受过伤,曾经中过毒。 钟灵郡主去世后第七日,棺椁运出皇宫,葬入皇陵。 成青云官阶较低,无法入宫送钟灵郡主最后一程。只能早早地等候在城门之处,静静地看着钟灵郡主的棺椁和仪仗慢慢地离开。 曾经那个鲜活惹人怜爱的郡主,如今成为一缕孤魂,早早地香消玉殒了。她冤魂一日未明,害死她的凶一日还未伏法,成青云就一日不得安宁。 仪仗汤汤,满天黄白纸钱如雪,路过之处,悲痛的哭声连绵不绝,压抑又沉重。 待送丧的仪仗出了城门,成青云才调转马头离开。 街道上,人群拥挤如潮,好一会儿,摩肩接踵的人潮才散去些。成青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便策马沿着街道慢慢走。 走到一处茶坊,闻到茶坊内淡淡的茶香,听到坊内鼎沸喧嚣的人声,便觉得方才压抑的情绪舒缓了些。 “青云,”嘈杂之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成青云循声看去,发现竟是成青岚。 他并未骑马,而是坐在马车内。他是武官,平常喜爱骑马的,若非受伤中毒后身体虚弱,恐怕也不会乘坐马车。 成青云下了马,走近他。 “你也来送钟灵郡主吗?”她问。 “嗯,”成青岚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茶坊,问道:“进去坐坐吗?” “你的身体……”成青云很是担忧。 “无妨,”成青岚下了车,步履稳健,身形挺拔。虽依旧能察觉出虚弱疲累,但也不至于无法自由行动。 两人一同进了茶坊,找了处安静的雅间坐下,小二立即进来斟茶,上茶点。 楼下很是热闹,尤其是戏台上,桌椅间,人们谈论的,左不过就是京城之内的事情。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再听到说书人说起瑞亲王府,成青云也不怎么意外。 但听到说书人说起春蒐围猎上的事情,她便狠狠地蹙眉。 成青岚也安静地听着。 那说书人,左不过就是将南行止如何行刺皇帝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仿佛历历在目,亲眼看见了般。 瑞亲王府,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几日上朝,恐怕也是谈论这件事吧?”成青岚问道。 “是,”成青云蹙眉,收拢十指,指尖微微泛白,“今日上朝,也有无数人弹劾世子,你没看见,满殿之上,跪了乌泱泱一片,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老臣,简直是与逼迫皇上无异。” “瑞亲王府这几年,也被弹劾过不少次,先皇也曾因此软禁过瑞亲王,甚至让大理寺调查过瑞亲王府,但是最终,瑞亲王府还是相安无事。” “世子已然递了折子,就是想避开这个风头。”成青云淡淡地说道,“谁愿意这时候往枪口上撞呢?” “世子倒是个淡然的人,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焦急惶恐了。”成青岚淡笑。 “世子说了,左不过,就是削去爵位,到时候,他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比当一个世子要轻松多了。”成青云见他正欲端起茶盏喝茶,便伸手拦住他。 成青岚愣住,遂又放下茶杯。成青云为他倒了杯白开水。 “你还在服药调理吧?”她问。 “是,”成青岚蹙眉,“你闻到我身上的药味了?” 的确能闻到些药味,但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就算解了毒药,身体的亏损也一定是要吃药调理的。 “不用闻我也知道,”成青云将白开水递给他,“喝茶坏了药性,你就和白开水将就吧。” 成青岚无奈而笑,却是欣然接受她的白开水。 楼下戏台之上,说书人说到围场刺客之事。 说书人醒木一拍,抑扬顿挫,“但见世子,突然拔刀而起,刺向皇帝。事发突然,皇帝猝不及防,被世子刺中胸口,血流不止啊!” 座下之人一片哗然,“没想到世子竟然做出弑君的事情来……” “瑞亲王府世代忠诚,门第煊赫,世子为何要弑君?”有人问。 “众位可有所不知,”说书人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玄之又玄地说道:“你们可听说过,圜丘祭台上的八个字?” “帝传五代,有瑞代明?”有人脱口而出! “正是!”说书人眉头一挑,“这八字,可是上天的预言,自古以来,上天示警,没有不灵验的!起先,皇帝根本不信,可如今,世子弑君,证据确凿,且为皇帝亲眼所见,难道不正是应了‘有瑞代明’之说?” “若真是如此,本朝的江山,恐怕危险啊……”有人担忧地喟叹。 “所以,历代皇帝,谁不担心自己的江山社稷受人威胁?自古以来,危及皇位与江山的人,不是取而代之,就是流血骠杵……”说书人悲叹唏嘘,“自古来,便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古有杀兄夺嫡的篡位皇帝,如秦王李世民、胡亥;也有外戚专权、夺位的皇帝,如王莽。但一一细数,兄弟阋墙相残的,不胜枚举。皇位高危,万人之上!可觊觎肖想者不计其数。外姓外臣夺位只怕困难,可这兄弟血亲,也是防不胜防啊!这两日,朝堂之上满城风雨,满朝文武搬出李世民、胡亥、刘聪、刘骏、拓跋嗣、杨广之流,劝诫陛下以防兄弟阋墙,血肉相残!豺狼猛虎方可防,但身畔之人,防不胜防!世子在围场之中刺杀皇帝,便是想弑帝夺位……” 说书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间,将这几日朝堂之上的纷争一一道来。直说得扣人心弦、时喜时忧、千情万绪。众人惶恐瑟瑟,感叹若真世子与皇帝真的兄弟阋墙,那本朝的江山,只怕危险矣。 成青云放下茶盏,看着楼下一石激起的千层浪,心头顿时悲愤交加! “围场之上的消息虽然下令封锁过,可满朝文武、普天之下,最难堵住的,便是悠悠之口。”成青岚平静地说道,“此番朝堂和天下人的压力全部诸加在瑞亲王府和皇帝身上,若是皇帝再无动于衷,只怕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成青云抿紧唇,“那皇上会如何做?” 成青岚放下杯盏,沉重地摇头道:“圣意难测,也不能妄加揣测。” 成青云抬手揉了揉眉心,“围猎那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抬眼,目光晶亮地望着他。 雅间极为安静,桌案上茶水沸腾的声音清澈明晰。 “青岚,你北上之后,为何会有一段时间没有消息?”成青云轻声问,“而你又是如何在回到围场之后,第一时间找到我的?” 小桌上茶壶中漂浮而上的雾气朦胧绰约,将成青岚清俊的模样映衬得模糊难辨。 “我北上之后,将率领的兵卒交给西北大将军,其后又南下回京。可在回京路上,遇到暴风雪,又……又遇到些麻烦,所以回来得晚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可我说过,我会在春蒐的时候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成青云心情起伏难定。 “至于为何会在猎场中找到你,是因为我赶回围场时,便想先去找你,但恰好,发现你的马受惊,而且,有人埋伏在四周,追随你而去。”成青岚轻叹一声,“我那时没敢打草惊蛇,怕对方会发现我,也怕那些人会伤害到你。” 第217节 成青云若有所思。成青岚的话没有破绽,可细思之下,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北上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而他与萧家的联盟,到底是如何,她也不清楚。 “那你又如何得知那凶手是谁,又是如何得知解药在何人手中的?”她收紧十指,顿了顿,蹙眉,“为何那日来送解药的人,是秦慕铮?” 难道,成青岚和南行止之间,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轻轻咬唇,疑惑地看着成青岚。 成青岚轻轻地看着她,目光温润柔和。 清风吹开窗棂,成青岚轻轻咳嗽一声,成青云恍然一惊,起身将窗户关好。 “青岚,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成青云说道,“我送你回去。” “好,”成青岚起身,与她一同离开。 将成青岚送回成府,成青云略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她心头牵挂过瑞亲王府,便策马赶过去。王府巍峨朱华的大门紧闭着,唯有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而沉静地坐着。 下了马,正欲上前敲门,身后的胡柴轻轻地对她说道:“方才一直有人跟着你。” 成青云怔住,回头一看,见胡柴指着身后慢慢走来的一人。 那人一身雪衣,周身不饰,素然雅致。 待他走近了,成青云才认出那人是王启云。 “成大人,”王启云向成青云行礼问好。 “王公子,”成青云还礼,“你来瑞亲王府拜访?” 王启云脸色有些为难。他站在屋檐之下,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将他周身衬得越发惨白。他看起来很憔悴,神色悲痛哀愁。想来,是因为钟灵郡主去世的原因。 第285章 被禁王府 他迟钝地摇头,“我……我就不进去王府了……免得叨扰世子。” 成青云了然地笑了笑。如今瑞亲王府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换成谁,都希望与其撇清关系,能远则远。 何况,瑞亲王府大门紧闭,恐怕也是知道,这时期根本就没有人会来拜访吧? 王启云从身后的小厮手中拿过东西,交给成青云,说道:“世子前些日子让人教我马术和箭术,我很是感激,这是谢礼。”他说道,“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想来投得世子所喜,希望你转交给世子。” “好,”成青云将东西收好。 王启云这才告辞离去。 待他离去之后,成青云这才敲门,不过片刻,门房便开了门。见是她和胡柴,行礼问好,“大人来了,请进。” 入了王府,到了南行止的庭院,才发现南行止并不在院中。 绿黛为她上茶点,说道:“世子在王妃的院中,这几日王妃伤心过度,茶饭不思,很是思念钟灵郡主。” 成青云轻轻点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南行止回来,便回到自己常住的房中休息。 这一睡,直睡到晚膳时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抱在怀里。 她一动不敢动,只侧首看着南行止。他眉目深邃却平静,睡得很浅,但很安稳。只轻轻蹙眉,眉宇间难掩愁绪。 她往外看了看,天色黯淡,窗棂之上,花影轻扫,疏影轻抚。王府内交织朦胧的光影似淡墨涂抹的画。 她轻轻一动,南行止便醒了。 他睁开眼,眼神有些惺忪,眼底有淡淡的血丝。见到她的一刻,又噙着温柔与欣慰。 “王妃还好吗?”成青云问。 “嗯,”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似没睡够,声音慵懒发涩,“这几日,一见到与钟灵有关的东西,就默默地流泪哭泣。”他轻叹,“我父皇去世时,也不见她这样伤心。” 成青云无声地抿唇,“瑞亲王去世时,王府失去顶梁柱,王妃当然不能露出悲痛,让人小看了瑞亲王府。可如今去世的是钟灵郡主,王妃伤心是正常的。” 她顿了顿,退后一些,“世子也没休息好吗?” 南行止将她抱紧,手指在她腰上轻抚着,顺着腰间的线条慢慢上下游弋。 “没睡好,再陪我睡会儿吗?”他轻声问。 成青云正欲起身躲开他,他忽而按住她的肩膀,凑过来,将头放在她的颈窝里,轻轻地蹭着。 她全身一僵,局促又紧张。 “世子,要不然先用晚膳吧,”成青云屏着呼吸,轻声说道:“待会儿绿黛要来……” 话音未落,已经被他堵住。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放开她,“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这样,绿黛知道分寸。” 她抬手遮住自己的嘴唇,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世子难道不担心吗?”她喃喃地问道,“这几日,瑞亲王府被弹劾得厉害……” 南行止轻轻蹙眉,“若是皇上想要压住瑞亲王府,我就算再反抗也无用。身为臣子,便是这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好在瑞亲王府门第极高,又是皇室,就算皇帝要发落,也不至于落个血亲相残的骂名。所以,无非就是被削去爵位而已。” 他与她十指相扣,用身体的重量轻轻压着她,“若是真的成了闲人了,倒落个自在。到时候你就辞官,随我一起结庐人境,采菊东篱。再生几个孩子……”他眉目沉静却飞扬,“或者去蜀郡,那是你长大的地方……大不了,就放下京城的一切,去当个闲散人,反正祖上有门荫,也饿不死。” 成青云甩开他的手,狠狠地捏着他的脸,“脸皮这样厚,让我摸摸是不是比城墙还厚。” 南行止趁机在她手心蹭了蹭,“怎么样,够厚吗?要不要再试试其他地方是不是一样的厚?” 成青云放开他,挣扎着要起身,“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走了。” 南行止轻哼一声,也知道她说的是认真的话,便放开了她。 “世子,”成青云躺回去,被衾里有她和他两人的体温,熨帖而温暖,她有些贪恋这份温度,无意间将被子裹紧。 “为何那日送解药的人,是秦慕铮?”她问道。 南行止眯了眯眼,“解药是成青岚让人找到的,但是不能让皇上知道,所以,在他的人得到解药之后,就交给了秦慕铮。” 成青云定了定,好一会儿之后才了然地颔首,“这么说来,青岚在朝中,其实培植着自己的势力。” “他好歹是侍郎,”南行止蹙眉,似笑非笑,“何况……” “何况什么?”成青云追问。 “若非要在这世间找个对手,成青岚倒是不二人选。”南行止沉沉地说道。 成青云不解其意。 南行止伸手将她拉起来,“走吧,绿黛恐怕已准备好晚膳了。” 两人起身,出了门,天色尚早。 绿黛迎身过来,步履匆忙,神色紧张,一见到南行止,便说道:“世子,宫中来人,请世子到正院接旨。” 成青云脸色一变,顿生不安。南行止却是敛衽,整理衣襟,神色自若地前往正院。 瑞亲王府中的人快速集中到前院,向亮出圣旨的人跪拜叩首。 南行止到达之后,跪在瑞亲王王妃和南行章之前,叩首行礼。 “瑞亲王世子接旨,陛下有令,围场之乱,瑞亲王世子涉嫌其中,为正视听,安抚人心,命瑞亲王世子,留守瑞亲王府,待真相查明,凶手归案,再作定夺。另,感念瑞亲王王妃对钟灵公主抚养之恩,特赐上等补药珍品于王妃。钦此!” 满庭一静,跪拜于正院之中的人俯首,暗中面面相觑。 皇帝旨意,无异于将南行止软禁了。 成青云咬紧牙,微微抬头看着跪在前方的南行止,却见他敛衽拂袖,恭敬地行礼,“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 瑞亲王王妃率领众人行礼谢恩。 传旨的人将圣旨恭恭敬敬地交给南行止,又挥手,让侯在身后捧着补药珍品的人将东西交给瑞亲王王妃。 王妃恭敬地接了皇上的恩赐,让人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了王府。 “都散了吧,”王妃对其他人说道。 “母妃,”南行止上前,搀扶着王妃,“我送您回房休息吧。” 瑞亲王王妃审视地看着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其实不必太紧张,皇上只是让你留于府内查看,也并未封锁王府。” “到底瑞亲王府不是皇家贵胄。”南行章神色平淡地说道,“不说在朝中,在民间,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也有王府的势力。” 成青云安静地站在一旁,审慎地看着南行章,他举手投足雅致风韵,俨然贵气,可怎么看,都觉得刻意了些。 从她第一次见到南行章开始,便觉得此人很是别扭,一举一动,虽然风雅,可却做得刻意了些。 南行止与南行章一同护送王妃离开。成青云许久没动,目光紧紧地追着两人的身影。 南行章一身深衣,外衣之上勾描点缀狐裘,宽松典雅。南行止身着常服,行动为求方便。两人果然是兄弟,走了的步态和身姿都有几分相似。 她定了定,再看,南行止已经走远,身影消失在树木掩映中。 她突然想起新年宫宴之上,在假山之中看见的男人和宫女…… 她回到南行止庭院中,不过两三盏茶的时间,南行止便回来了。 天际一弯新月,细如弯钩,在映衬着京城霓色的夜景下,似一弯指甲掐出的淡淡血痕。 成青云静静地抬首望着树梢之上,随时会被云烟遮蔽的月,忽而感觉夜风清寒,吹得她打了个激灵。 南行止走到她身后,伸手把窗户关上。 “我要查清此案,”成青云不等他开口,直接说道:“世子,我想过了,不管是十几年前的禹王之案,还是如今的围场之案,还有那些凶手,都存在着关联,我要查清楚!” 南行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影隐约有些压迫。他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并没有反对她。 “好,”他说道,“你若想查,就放手去查。”他将她的头发放在手中把玩着,轻轻地缠绕在指尖,“事到如今,也该做个了断了!” 成青云抿唇,“皇上不敢动他,如今没有人能真正奈何得了他,是因为证据还不够确切。”她靠在他臂弯里,喃喃自语般,说道:“我一定尽快查明真相,叫那些人永世不得翻身!” 南行止手臂微微收紧,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看进她眼中。 “我以前以为,你彻查禹王一案,是因为成青岚。”他靠近她,轻声问:“如今,是为什么?”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成青云眨眨眼,“就算是一开始决定查禹王的案子,也带着私心……”她双眼微微湿润,“我一开始,以为我是……” “你以为你是禹王的女儿?”他问。 第218节 成青云脸色有些泛白,“嗯,我迟疑过,怀疑过,甚至不敢确认自己的身份。那些人,杀我的原因,是因为认定我是禹王的儿子。” 她将兰花短剑拿出来,轻轻地抚着剑鞘上的月中之兰,“我不久前才明白,为何父亲会让我扮作男装,为何会将这柄短剑交给我。” 南行止夺过短剑,放到一旁。冰冷铁硬的剑,撞击在桌面上,发出呆板艰涩的声响。 “你父亲对禹王可真是衷心,”南行止轻叹,不知是嘲讽还是喟叹,“他是希望,若是有朝一日,他带走禹王儿子的事情败露,你可以顶替成青岚。” 成青云抿着唇,许久不说话。 “扮作男装,将有禹王图徽的短剑交给你,若是败露了,他人也只会怀疑你是禹王之后。而成青岚,或许可趁机得以保全。”南行止握住她的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第286章 入宫审查 窗棂外,那弯细细的新月,映在薄薄的窗纱上。清风低吟,灯火阑珊。世界夜色,静得出奇,静然似一幅图画。 成青云低下头,用手指搓捻着下裳。 “这也能说明,为何杀手两次都是来追杀你的原因了。”南行止说道,“龙尾山那一次,围场这一次。” 他将手臂收得更紧,“虽然我是个很有涵养的人,而且也知道你父亲是我老丈人,但也不得不骂他愚忠了!”他气愤难平,“难道禹王的儿子,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重要?” 成青云本有些沉郁,听他所言,顿时哭笑不得。 他轻哼一声,抵着她的额头,下意识地蹭了蹭,无意间的亲昵,让人只觉心动。 “我想入宫见皇上,”成青云轻声说道,“可是我官阶较低,若是没有皇上召见,恐怕见不到皇上……” 南行止轻轻地托住她的后脑,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颈间细腻的皮肤。 霎那间,强烈的颤栗和酥软从颈间传到脑中,传到四肢百骸。 “我会安排,”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轻轻点头。虽然他被软禁于王府之中,可势力却没有被软禁。 次日,成青云上朝,得知南行止被软禁之后,朝堂之上的纷争依旧没有落下帷幕。 下朝之后,成青云并未立刻离开,她下了含元殿,绕到宫道旁的树木之后。 片刻过后,皇帝便从宫道一端过来,成青云没有迟疑,走了出去,向皇帝行礼叩拜。 皇帝定了定,说道:“起身吧。”他看了成青云一眼,“行之已经递了消息进宫,你要查案,自然从朕这里开始查,你随朕来吧。” 皇帝并没有带她去议政殿,而是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楼阁之内。 “朕没有多少时间,你若是有疑问,尽快问吧。”皇帝坐下之后,指着一旁的位置,示意成青云也坐下。 成青云端然而坐,说道:“请皇上详细讲一讲,围场那晚遇刺的情况。” 皇帝蹙眉,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案,好一会儿,才说道:“当晚,我与俪贵妃出帐篷散步,并未走得太远,也有侍卫跟着。正打算回帐篷休息时,俪贵妃突然看见了行之。朕便让行之一同散步回去。” “当时皇上看清那人的确是世子了吗?”成青云问。 皇帝摇头,“朕的确没怎么看清,当时天黑,离帐篷比较远的地方灯火较暗,而且,当时……那人是从阴暗中走出来的。” 成青云敏锐地看着皇帝,“俪贵妃与世子也很熟悉,哪怕是光线很暗,她也没认出来吗?” “这个……”皇帝陡然沉下脸色,目光微微闪烁。晦暗的光影下,他微微眯了眯眼,审视着成青云,“此言何意?” 成青云陡然间察觉到皇帝的目光犹如利箭,深邃而锋利。她抿唇,平静淡然地说道:“下官并不是怀疑贵妃娘娘,而是例行审理每一个细节而已。” 皇帝锐利的目光丝毫没有减退,他微微握紧拳头,隐忍愤怒的神色快速消失。 “既是如此,朕将俪贵妃叫过来,你自己问吧,”皇帝的声音低沉模糊,若非成青云仔细听着,险些听得不太明白。 成青云颔首,起身行礼拜谢。 在去请俪贵妃的过程中,成青云与皇帝便这样,安静地无言相对而坐。 并不觉得尴尬,也不会局促。离开龙椅,单独相处皇帝,并没有面对臣子时的威严。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轻声问:“世子和王妃,如今可好?” 成青云愣了愣,说道:“还好,只是王妃很是思念钟灵郡主。” 皇帝并未说什么,只是沉沉地点了头。 一时沉默,成青云安静地看着楼阁之外,这偌大地皇宫,安静肃穆得像一座空旷而硕大的牢笼。 两三盏茶的光景,俪贵妃便到了。 她敛衽,向皇帝行礼,皇帝立即起身,伸手扶住她,拉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坐下。 两人神色自然,似相处多年的夫妻,并不炽热,却情深意切。 成青云起身,向俪贵妃行礼。 俪贵妃抬眼,轻轻含笑,温和地看着她,“成大人也在。” 皇帝放开她的手,平淡地说道:“成大人为世子而来。” 俪贵妃蹙眉,谨慎地看向皇帝,斟酌地问道:“难道是行之又出事了?皇上……” 皇帝打断她的话,“成青云不过是来问问围场遇刺当晚的情况,你不必紧张。” 这几日,朝廷上下对瑞亲王府的弹劾,矛头都对准南行止。如今南行止已经相当于被软禁了,若是再出状况,恐怕只有更严重的。 俪贵妃收敛神色,素然端静,稍稍平静之后,便看向成青云。 “成大人有何话想要问本宫?”她问道。 成青云恭敬地按照皇帝所说,将遇刺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她轻轻抿唇,问:“娘娘,当晚您先看见世子吗?” “是,”俪贵妃神色温和,点头回答。 “敢问贵妃娘娘,世子与你关系如何?”成青云问。 俪贵妃静了静,回答道:“自然是亲如手足,关系甚密。” 成青云颔首,“据下官所知,贵妃娘娘自小与世子一同长大,对彼此很是了解。”她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俪贵妃一眼,说道:“难道当时那假扮世子的刺客走进贵妃时,贵妃娘娘也没有看出破绽吗?” 俪贵妃眯了眯眼,“当时光线很暗,本宫没怎么看清楚。” 成青云蹙眉,“可当时假扮世子的刺客向您打招呼,难道您连他的声音也未曾听清楚吗?” 俪贵妃脸色微微沉了沉,片刻之后,才说道:“当时皇上与本宫一起,皇上自然也是听到那人的声音了。” 话题突然抛向皇帝,皇帝沉眉,若有所思,说道:“朕当时没太在意,并未听得真切。”他握住俪贵妃的手,说道:“不管如何,朕都是相信贵妃的。” 俪贵妃双眸轻轻闪烁,快速地看了皇帝一眼,又仓促地移开。 “臣妾多谢皇上……” “嗯,”皇帝淡笑,“若是贵妃对朕没有隐瞒,朕自然愿意相信你。何况,你我本是夫妻,夫妻之间就算有隐秘,又有何不可谅解包容?” 俪贵妃轻轻颔首,定了一瞬之后,蓦地起身,向皇帝行礼,“臣妾多谢皇上。” 原本皇帝清淡而笑,神色温柔从容,面对俪贵妃突然的行礼,却蓦地僵了僵。 “不必多礼,”他向俪贵妃伸手,“朕说了,朕相信你。” 俪贵妃身体僵了僵,将手放在皇帝手心里,与他一同坐下。 “皇上,”成青云深吸一口气,“臣还有一事不明……” “好了,”皇帝打断成青云的话,“贵妃既然说没有认出那刺客,便是没有认出。”他深深地挖了成青云一眼,“朕都相信她了,难道你还不信?” 成青云哑口无言,顿时欲言又止。 当晚皇帝遇刺,实在破绽重重,最大的破绽,便是俪贵妃。可为何,皇帝却要护着俪贵妃,甚至帮她隐瞒? “今日便询问到此处,”皇帝说道,他起身,轻轻拉了拉俪贵妃,依旧温柔地看着她,可柔情却不及眼底。 他对成青云挥挥手,“你早日回去吧,自己小心些。” 皇帝带着俪贵妃离去,成青云回望着那两人的背影,恍惚觉得明丽的光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呆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许久没动,还是楼阁外的小宦官进来提醒她,她才慢慢走出楼阁。 回想方才俪贵妃和皇帝之间的举动和神色,似乎隐隐露着她看不透的深情。 人心真是难测,何况是这深宫中的皇帝和妃子。 好在,并不是一无所获。 离开皇宫,先去了王府。南行止虽被留守在府中不得外出,可王府的一切依旧如常。 沿着游廊王东走,便到了南行止的庭院。庭院内安静悠然,错落的草木,掩映着精巧华然的屋宇楼阁。 星驰楼大门开着,透过层层门窗,依稀能看清屋内有人。 虽然她如今可自由出入南行止的院落,但为了不显唐突,在屋内的人发话之前,她并没有进去。 “青云,”南行止先看见了她,她甚至怀疑,是否在自己入府时,他便已经知道了。 “进来,”南行止说道。 她这才进去,见秦慕铮站在南行止案几前。南行止放下卷宗,起身向她走过来。 “我与秦慕铮有些话要说,你暂且先歇会儿。”南行止指着一旁的美人榻。 坐上美人榻便会半躺下,成青云微微蹙眉,倒是在软榻上坐下了。南行止不置可否,只转身对秦慕铮说道:“你继续说。” 秦慕铮颔首,“属下让人去蜀郡查清楚了,蜀郡司马,的确是蜀郡太守刘凯正的心腹。蜀郡司马,原本是容县的县令,因为官清廉公正,深得人心,便被刘凯正拙为司马了。” 成青云正思索着皇帝和俪贵妃的事情,听到秦慕铮的话,忽而抬头,蹙眉若有所思。 刘凯正是曾经的蜀郡太守。她与父亲等人一同前往蜀郡时,便得了刘凯正的照顾。当时刘凯正还不是太守,而只是长史。后来父亲去世之后,刘凯正太守也对她颇为照顾,甚至让她到郡府做了捕头。 南行止突然让人查刘凯正太守,到底所为何?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刘凯正,原本是在京城之中跟随父王为官的。后来才调到蜀郡做太守。”南行止说道。 “是,”秦慕铮点点头,“当时刘凯正的确是来过京城,曾追随过王爷,可他那时的官阶很低,他没有门荫,而且当时他太过血气方刚,王爷认为他不适合京城,故而让他到蜀郡磨炼。没想到,倒让他磨炼成了蜀郡的太守。” 南行止沉吟,微微蹙眉,光影下俊利的侧颜如山般起伏。 第287章 重回起点 第219节 “太守、司马、胡柴……”他轻声说道。 成青云怔了怔,欲言又止。 “除此之外,可还查到什么?”南行止问。 秦慕铮轻轻摇头。 南行止合上卷宗,说道:“你先去忙吧。” 秦慕铮离开之后,南行止起身,走到软榻前。 成青云起身,问道:“世子让人去查了胡柴?” “是,”南行止没有避讳,“当初你说过怀疑胡柴的身份,如今他的身份更值得调查了。”他向她伸手,把她带到美人榻前。 他屋宇中的一切,原本都雅正巧致,何曾出现过像美人榻这样休闲的东西? 美人榻上铺着柔软的毛皮,人躺上去,或许会如躺在棉花上一样。 南行止先半躺下,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也躺下。 她摇头,正欲挣开他的手,便听他说道:“我累了,陪我躺会儿。只是躺一会儿。” 明知道或许是借口,可她却心甘情愿地照做了。方才躺下,便被他捞进怀里,半搂着。 “胡柴既然可能是禹王侍卫,那么他的过往就值得查一查了。”他说道,“如何到达的蜀郡,如何成为蜀郡司马的心腹,如何在蜀郡隐姓改名了这么多年。而且,他在户部的卷宗,也是被人修改过的。” “这么说来,其实是有人帮他。”成青云眨了眨眼,“是蜀郡司马,还是刘太守?”她靠在他肩上,不知不觉,竟将呼吸调整得与他一样。 “你认为呢?”他反问。 成青云稍稍思索,便说道:“是太守?”她轻轻咬着内唇,“若胡柴是禹王的侍卫,那从未出过蜀郡的司马大人不会知道他。只有……刘太守。他是瑞亲王排遣到蜀郡的,而瑞亲王这么多年来,都在调查禹王一案。那么,当胡柴逃亡到蜀郡时,或许可以向瑞亲王的亲信刘太守求助。” “也许是,”南行止微微侧身,“如此说来,既然胡柴能想到到蜀郡向刘太守寻求庇护,那么你的父亲呢?” 成青云忽而怔住,突然间犹如醍醐灌顶…… “你是说?”她微微睁大了眼,“我父亲当年带着我和青岚离开京城,其实并不是盲目地到蜀郡定居,而是要借助瑞亲王在蜀郡的势力寻求庇护?” 南行止沉缓地点头,“我当初到蜀郡调查蜀郡官员被害一案,便是父王安排的。在我前往蜀郡前,他曾叮嘱过,去看看蜀郡是否还有故人……”他蹙眉,“我当时问他,到底是什么故人,他没明说,只是让我查一查与刘太守接触过的人。并回京告诉他。想来,”他顿了顿,呼吸也微微地凝滞了,“也许是我父王得知你父亲在蜀郡安定之后,便不再过问了。” 成青云心头忽而泛起莫名的涟漪。似无形的丝线,穿过心房,再牵挂缠绵着,丝丝入扣地汇入他的心里。 两人目光无声相视凝睇,他忽然笑了,眉眼舒展隽秀,明朗如霁月云销。 “毕竟京城之中人多眼杂,处处都是眼线,若是我父王经常与蜀郡联系,只怕会给你们惹来麻烦。”他说道。 “嗯,”她抿唇而笑,“我这些年,在蜀郡过得挺好的。成都是个很美的地方,有山有水,山河秀丽,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充满着灵气。” “哼,”南行止轻笑,“唯一不好的,就是成青岚在你身边。” “青岚……”成青云的心倏然酸涩起来。若是以往,她还不明白成青岚对她的心意,可如今身份明了,有些隐匿多年的感情和细节,便清晰地呈现在事实面前,她无法回避。 “青岚也很好,我一直以为,他是我兄长。”她眨了眨眼,将眼底浮起的氤氲雾气压下去。 南行止又轻哼一声。 成青云无奈,干脆转移话题。 “我今日去宫里,见了皇上和贵妃娘娘了。”她说道。 南行止半晌没说话,她抬头,他却忽然伸手,摘下了她的发簪。 青丝散下,扑泄如绸,柔软如云,他捧在手心,将一缕发丝缠在指尖,放在鼻息间轻轻嗅了嗅。 成青云脸色一红,立刻要伸手去抢她的发簪,他的手一抬,避开她。 “小心头发给你扯断了。”他提醒道。 成青云无奈,只好又躺下。 “我见过许多女人的头发,”他漫然地把玩着她的头发,缠了又放松,放松又缠上,乐此不疲。“她们的头发又长有多,绾在头上高高的云鬓,如云一样的发髻,满头的珠翠金玉步摇,看着都沉。”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你的不一样,你的头发不长不短,只到背心,也不多,还很细,很软。” 酸甜的滋味难以言喻,成青云自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自己不觉得。” 他轻笑,到底收敛了些心神,继续问道:“皇上和我表姐怎么说?” 成青云不由得皱眉,将皇上和俪贵妃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他。 “贵妃娘娘有所隐瞒,而皇上,似乎也在特意的庇护娘娘……”她很是迷惘,“那个刺客刺杀皇上,贵妃娘娘或许看清了刺客,或许也早就辨认出那是刺客而不是你,为何她却没有及时提醒皇上,甚至还有所隐瞒?为何皇上还要护着她?”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很是困惑。 南行止也蓦然沉静了,连手上缠发的动作也僵住。 “姐姐在出嫁之前,除了王府中的人,便只认识几个世家千金。能让她冒着危险隐瞒的人,并不多。”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眯了眯眼,“刺客肯定是个男人,贵妃娘娘难道认识什么特别的男人吗?”她有些愤恨,“难道那个刺客值得她隐瞒?甚至比帮助你脱困更重要?” “我相信,姐姐已经尽力了。”南行止轻叹。他蹙眉成川,轻轻翻身,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美人榻虽然宽敞,但两个人同榻,便显得拥挤。她与他紧紧相依,呼吸均匀相同。 成青云忽然想到什么,撑起身来。南行止担心扯断她的头发,便放开了她。 “对了,昨日我进王府时,遇到了王启云。”她起身,离开柔软的卧榻,“他给了我一幅字画,说是让我转交给你。” “嗯?”南行止慵懒地看着她,依旧半塘在榻上,依稀露出疏懒的风流。 “放在我房里,我拿过来给你看看。”她理了理下裳,正欲出门,又发现自己的头发披散着,便从他手中拿了簪子,胡乱绾上,出了星驰楼。 片刻之后,便将字画拿过来了。 南行止依旧躺在美人榻上,看样子是不愿意起来。成青云乜了他一眼,轻轻晃了晃美人榻,说道:“世子,你今天骨头软了吗?怎么还不起来看看这字画?” 南行止脸色一沉,厉眼睇着她,说道:“软的吗?你刚才不是抱了吗?软的?嗯?” 成青云顿时语塞,咬了咬牙,将字画递给他,“你到底看不看?不看我就拿走了!” 南行止轻哼一声,起了身,慢悠悠地打开字画。 这字画装裱得精美考究,天秤和画轴之上细细的勾描着淡淡银色的祥云。画卷缓缓展开,托住镜心的绫绢质地上乘。 当画卷完全展开之后,南行止目光蓦然间凝住。 成青云也是稍稍惊愕,“这字画,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是……瑞亲王书柜中的字画!很像!” 南行止起身,将画卷收入袖中,“走,随我去父王的书房。” 成青云披上轻裘,快速跟上。 到了瑞亲王书房,南行止合上门窗,点亮灯盏。随后他打开了书柜,将放在柜中的字画拿了出来,展开放在书桌上。 仿佛是等待破解的密码,正一步一步解到了关键处,完整的线索和图景即将呈现。 南行止再拿出王启云的画卷,展开,放在瑞亲王的字画旁。 两人开始沉静谨慎地比对。 这两幅画,看似有很多相同之处,却依旧有许多差别。王启云的字画,更像是完整的图景,而瑞亲王的字画,却像是完整图景中零星的碎片。 “这的确是先皇的字迹,”南行止一一比对王启云字画上的每一个字,“王启云怎么会有先皇的字画……”他忽而顿住,“不对……这字虽然是先皇的字迹,可却不是先皇写的……这是有人模仿先皇的字迹伪造的字画……” “王启云为什么要伪造一份先皇的字画给你?”成青云不得其解,“这幅字画,和瑞亲王以及沈太妃的字画有什么关系?” “尚未可知,”南行止摇头,“恐怕只有去问问王启云。” “好,”成青云点头,“我会尽快安排的。” 南行止握住她的手,轻声一叹,“如今我被留在王府内,不便与你一同出去,你万事小心。胡柴……胡柴这个人,暂且不要让他跟随你了。” 成青云抿唇,迟钝地点点头。 “今日很晚了,”南行止将画卷收好,与她说道:“你暂且在王府歇息一晚,晚膳过后,你先休息,我去看看母妃。” “好,”成青云点点头。 两人出了书房,各自回自己房中,用过晚膳之后,南行止吩咐成青云休息,便去向瑞亲王王妃请安。 第288章 王府小宴 瑞亲王王妃院落中暗香幽浮,明亮的宫灯,将不大不小的庭院照得通透精巧。 南行止入了院子,侍女便迎了出来。 “母妃呢?”他问道。 “王子正陪王妃用膳,如今在正厅。”侍女说道。 南行止颔首,自然进入正厅,果然见南行章与王妃一同用膳,并恭敬地为王妃布菜。 甫一见他进来,两人都停了筷子。 王妃含笑,“你来得正好,快坐下尝尝今日的菜色,都是清淡可口的,吃了也不怕消化不良。” 南行止依言坐下,“兄长也在?” 南行章微微点头。 王妃立刻让人加碗筷,南行止为她布菜,王妃看着碗里的香菇肉丸,轻轻一叹:“这是以前钟灵爱吃的。钟灵……钟灵走后,便也没人陪我用膳了。” 南行止微微怔了怔,心头涌上愧疚歉然,“以后,我会每天都过来陪母妃用膳。”他勾唇轻笑,“将来,若是我成了婚,娶了妻子,还会与妻子一同陪您用膳。娶妻之后,还会生出许多儿女,到时候母妃便可含饴弄孙,子孙绕膝了。” 这样的宽慰果然让王妃脸色稍霁,“那你可得要抓紧啊。”她宽慰地笑了笑,“你们父王走了,如今王府就只剩我们母子三人了,待你和你兄长都成了家,我也就放心了。” 南行止心疼地看着她,轻轻一笑,“我想,过不了多久,便可将那女孩儿带回来给母妃看了呢。” 王妃喜笑颜开,“是谁?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千金?”她又笑了笑,“也不用是什么世族豪门的千金,我们王府,也不需要门第身份来锦上添花,重要的是你喜欢就好。哪怕是平常百姓家的姑娘,只要善良清白,懂得疼爱你照顾你,也知道孝顺,就可以了。” 南行止宠溺一笑,“倒也不见得会疼惜我照顾我,我若是在意她,哪儿还会奢望她来照顾疼惜?” 王妃轻笑,“看来是有喜欢的人了,否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南行止盛了一碗粥,慢慢地喝着,“这粥滋味不错,母妃可否赏我些,让我带回去尝尝?” “这还需要赏?厨房里多着呢,让良辰给你盛一盅,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王妃转身,吩咐她身后的侍女,“良辰,去给行之和行章都各准备一份小米红枣燕窝粥。” 王妃心情舒畅了不少,又好奇地和南行止说起他的婚姻大事。 第220节 南行止淡然而笑,“既然是婚姻大事,长兄都还未娶妻,我又怎么好僭越?”他看向南行章,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倒是很好奇,兄长这么多年来,就没有看上过任何一个女人?还是说,兄长其实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只是不好说出口?” 南行章怔愣住,又笑道:“难道你是怕我没成亲耽误了你,你放心,母妃做主,你只管成婚娶亲就是。”顿了顿,说道:“我之所以这么些年都不曾看上过任何一个女子,不过是没有遇到有缘人罢了。” 南行止挑眉,“是吗?”又看着王妃,“母妃心最细了,难道真的就不曾发现过兄长对谁动心过?” 王妃脸色僵了僵,随即沉了沉,低声斥道:“好好用膳,没得说这些做什么?” 南行止但笑不语,深深地看了王妃一眼,用心吃饭。 用过晚膳后,王妃让侍女伺候着洗漱休息,又交代了南行止与南行章两人家常的话语,便让两人各自离开了。 南行止率先出了院子,见南行章紧随而来,便稍作等候。 “兄长近日可好?”南行止问道,“瑞亲王府遭此劫难,只怕也影响到你了吧?” 南行章无所谓地摇头,“朝堂和市井坊间的流言蜚语,我不去听不在乎,就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他继续慢慢地往前走,“何况,瑞亲王府的势力在,就算有人想要如何,也不敢明着冲着我来。” “如此就好,”南行止说道,“就只怕我的事情给兄长添麻烦。” 南行止定了定,脚步稍稍停了停。南行止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南行章摇头,“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你是瑞亲王府的世子,将来……将来是要继承父王爵位的。我不给你添麻烦,也就算是我的造化了。” “兄长说话如此见外,难道是把我当外人了?”南行止眯了眯眼。 好一会儿,南行章才笑了笑,“哪里是见外?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加快脚步,走上游廊,快速到了游廊尽头,对南行止说道:“今日已晚,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好,”南行止点头,见南行章离开之后,也下了游廊,回自己的庭院。 回到庭院时,问了绿黛,得知成青云已然入睡了,便没再打扰,径自回了房,且先休息。 府外的更鼓声,就像是蒙着一层面纱的少女说话,婉转模糊。 这一夜,安然无梦。 次日,成青云上朝,依旧有官员继续弹劾南行止。 “帝传五代,有瑞代明”的八字谶言,让满朝上下人心惶惶。今日连荐福寺之中的住高僧都上朝了。 荐福寺是皇家寺庙,历朝历代荐福寺的兴衰也关系着皇权的更替。 据说本朝的第一位皇帝太祖皇帝,在晚年时,曾梦见佛祖,佛祖对皇帝留言,若天下佛法兴盛,自有佛祖保佑江山代代繁荣昌盛。 故而,被前朝几代重视的荐福寺,又被本朝的皇帝重视起来。将其视为皇家寺庙。 寺庙中的观音佛像,庙宇楼阁,全由皇家修建。寺庙中的僧人,也皆是得道高僧。 每一年,皇帝都会带着百官妃嫔,到荐福寺中祈福拜佛,以求佛祖庇佑。 荐福寺高僧来朝,本该带来佛法慈悲,却不料,带来的是个不详的消息。 荐福寺十八座佛像之上,出现“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八字谶言。 满朝哗然,皇帝瞬间起身,让人将荐福寺高僧送回了寺中。 成青云脑袋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是一片空白,好在皇帝很快将此事压了下来。 下了朝,成青云立刻前往荐福寺。 荐福寺香火鼎盛,虽地处繁荣热闹的市坊,但庙宇建在丛林掩映间,如隐于市朝。 入了寺庙之后,她直奔那十八座佛像的庙宇院落。如今那院落已被重兵把守起来,更有会武的僧人看守着。成青云亮明了身份,得以进入院中。 院中的十八座佛像,都是本朝皇室中人出资修建的。每一座佛像下,都立着石碑,石碑上镌刻着修建的时间,何人修建,以及佛像的身份。 每一尊佛像来历都不小。好几尊,甚至是已故去的皇帝所敕造的。 果然,每一尊佛像上,都有那八个字。 成青云看向住持方丈,问道:“方丈,这些字,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阿弥陀佛,是今日一早,”住持方丈双手合十,温和地说道:“这院中的佛像十分贵重,每天都会来清扫擦拭两遍。昨天傍晚来擦拭时,并没有发现字迹,今日来打扫,便发现了。” 成青云抿唇,走到一尊佛像前,用手摸了摸佛像上的字。 荐福寺修建在山林之中,山中雾气较重,佛像上还蒙着一层淡淡的露水。 指尖触及到佛像时,感受到露水的湿润,还有佛像的冰冷。佛像上的八个字清晰,泛着淡淡的黑色,并不是雕刻上去的,也不是写上去的,与圜丘祭台上八个字的情况很像。 她收回手,看了看指尖,指尖上也染上淡淡的黑色了。她轻轻捻了捻,发现黑色的印记里,掺着淡淡的白色。她立刻拿出手绢,擦拭佛像上的字迹,随即将手绢收好。 从荐福寺出来之后,成青云的心情很平静。若是前两次的“八字谶言”很难发现破绽的话,那么这一次,便是线索的突破口。 也许是那些人发现传播骇人听闻的“八字谶言”和筹谋刺杀也没有办法彻底打垮瑞亲王府,所以便利用荐福寺的佛像。 荐福寺在本朝人中的地位非同小可,若天坛圜丘祭天只是个形式,那么如今这荐福寺,真的会令大多数人相信了! 出了荐福寺,成青云赶回瑞亲王府。 南行止果然已经听说过荐福寺的事情了。他不过是讥讽一笑,问道:“你去了荐福寺了?” “是,”成青云点点头。 “有何发现?”他问。 成青云将手绢递给她,“这回佛像上的字迹可以擦掉,我用手绢擦了些灰末,虽然很少,但求能够从这上面查出些线索。” 南行止拿过手绢,慢慢地展开,看着手绢上沾着的微量的黑白色粉末。 “嗯?”他忽而蹙眉,“你的手绢……” “怎么了?”成青云凑过去查看,却发现不知为何,洁白的手绢上,出现了些许暗黄色的斑驳小孔。 她用手摸了摸,斑驳小孔边缘有些发硬,似烧焦的模样。 “这些小孔,像是被烧出来的……”成青云疑惑,“我的手绢一直放在袖子里,没有靠近过火源啊……” 南行止挑眉,“既然手绢没问题,就是手绢上这些粉末有问题了。” 第289章 卷入命案 成青云恍然大悟,立即将手绢拿过来仔细查看,“我只用手绢擦过佛像上的字迹,这回字迹上残留着微末的粉末……”她揉了揉手绢,“手绢有些湿润,应该是沾上了佛像上的露水。” 她一怔,看向南行止。忍不住嗤笑,“世子,没想到祭台和佛像上的字,竟然是这样简单的原理。”她有些气恼地将手绢放在小案上,“从一开始,我们就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是,”南行止轻轻摇头,“主要是,我们高估了那些人。或者,我们被以往复杂的事情弄复杂了。” 成青云舒了一口气,走到美人榻前躺下,“我还以为,这次荐福寺的事情会很麻烦,却不料,这是一个突破口。这样,便真的能够证明,八字谶言,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天显灵,而是有人造谣诬陷了。” “嗯,”南行止欣慰地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辛苦你了。” 成青云不以为意,“接下来,就可以处理第二个问题了。”她眨了眨眼,“朝堂上的人弹劾你,这些天来,不过就是因为那八字谶言和怀疑你是刺伤皇帝的刺客,若是我能再将围场刺客的案子破解了,你就不用被软禁了。” “好,”南行止见她脸上露出奔波和疲惫,微微蹙眉,起身吩咐绿黛准备热水。 绿黛将热水端进来,南行止用软巾沾了水,给成青云擦脸。 “用热水擦擦脸,可以去疲惫。”他说道。 成青云安然享受着他伺候,闭上眼睛小憩。 擦完脸,他又擦手,再起身时,发现她已经睡熟了。 他拿起毛皮毯子给她盖上。窗棂外,一束横斜绚烂的海棠开得正盛,此时悄然簇拥着,热闹绚丽。 花影由光影筛漏,倾泻在她身上,斑斓的光摇曳流泻,她似枕在花影里,与花共眠。 南行止干脆拿了一旁的香炉过来,用羽尘轻轻扫了扫香炉,再用香押将炉中的香灰压平,打开盒子,用香箸夹了一颗零陵香,放在香炉中,点燃。 零陵香助眠,香烟飘渺而起,萦绕缠绵,再听榻上美人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南行止将香炉盖上,合上了门窗。 …… 次日休沐,京城天气晴好。 成青云已派人向王启云递了话,请他到挹秀楼一聚。 策马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约是两三盏茶的光景,便到了挹秀楼。 方一入楼,小二便迎了出来,“客官,里面请。” 成青云要了雅间,点了茶点慢慢地吃着。时辰还早,她特意来早一些,理一理待会儿该如何问王启云才不至于唐突。 好一会儿之后,茶水见了底,她又斟了一杯。这茶是挹秀楼的特色,回味清甜。她呆怔地看着茶水里的几颗百合子,忽而就想起这已经是过了两盏茶了,王启云还没来。 难道王启云不来了? 她放下茶盏,正欲起身出门看一看,恰好门就被人推开了。 推门的是小二,他熟络热情地将王启云迎进来,“二位客官,就是这个雅间了。” 二位?成青云稍稍一怔,抬头一看,见门外果然站着两个人。 一人是王启云,另一人竟然是南行章! 她狐疑怔愣,小二却是走了进来,对她说道:“客官,可以点菜了吗?小的立刻就去为您安排。” “好,”成青云点点头,招呼着王启云和南行章一同入座,三人各自点了菜,小二便离去了。 “成先生,我本在这挹秀楼和朋友聚会的,没想到遇见王公子,方才与王公子相谈甚欢,我便厚着脸皮过来了,你不会觉得我是不速之客吧?”南行章玩笑道。 “怎么会?”成青云摇头,“能请到王子,是我的荣幸。” 王启云轻笑,“成兄,这顿饭我请,你不要推辞。以往就受你许多照顾和帮助,何况,是我请王子一同过来的。” 成青云正欲推辞,却听南行章说道:“你们都不要客气了,方才我已经将钱付给小二了。” 成青云与王启云这才作罢,起身向南行章行礼作谢。 片刻之后,小二便将酒菜都端了上来。 南行章轻轻嗅了嗅,对小二说道:“小二,你这雅间的气息有些浑浊了,不如拿香炉过来,我焚香熏一熏。” 小二不敢怠慢,立刻拿了焚香的器皿来。 成青云原本是想问一问关于王启云所送的字画一事的,如今有南行章在,她也不好开口。 南行章与王启云倒是兴趣相投,两人谈过了诗书字画,又开始说起焚香。 两人走到一旁的小案前,一同净手,一起将香炉、香筒、灰押、羽尘、香炭等放在小案上,虔诚无比。 第221节 成青云寻思着找个机会与王启云单独相处,便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南行章将香炉边缘的香灰用羽尘轻轻扫到炉中,又用灰押将香炉里的香灰轻轻压平,再打开香筒。 香筒里有两种香,一是盘香,一是线香。 “这挹秀楼的香果然不错,”王启云说着,分别将线香和盘香闻了闻,“这盘香是杜衡香,线香是苏合香,点哪一种比较好?” “盘香吧,”南行章从香筒里拿了一支盘香,点燃后,将香座放在压得平平整整的香灰里,再放上盘香。 淡淡的气息飘散而开,成青云并不觉得这杜衡的香气到底有何特别。但王启云和南行章很是喜欢。 本是她约起的饭局,如今她反而像是陌生人。 才喝了几口汤,便有人敲门进来。 来人是王启云的小厮,他走进来,对王启云说了什么,王启云脸色一变,立刻起身,拱手向成青云和南行章道歉,说道:“抱歉,家母突然身体不适,在下需得立刻回府,恕不能奉陪了。” 成青云也不好强留,便说道:“家母身体要紧,王公子不必在乎我。” 王启云正欲离开,南行章也起了身,说道:“既然如此,我也还有事,便随王公子一同出挹秀楼吧。” 两人离开之后,成青云枯坐在座位上,将碗里的汤喝完。她方才点了好多菜,都还没上完,就这么走了实在可惜了美味佳肴,所以她打算将每一道菜都尝了再走。顺便可以打包带走,一些给清婉和胡柴,一些拿去给城里的乞丐。 她起身去夹菜,离得太远,夹不到,干脆起身绕到桌对面去,还未下筷,突然一阵凌厉的风从身后劈下,她脖子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只觉得头有些疼,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直到有人惊恐的叫喊声将她吵醒,她才混沌地睁开眼。 她躺在地上,快速起身,用手扶着头,下意识想要离开这里,却猛然闻到了血腥味。 骇然回头,见小二躺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柄短剑,死不瞑目。 成青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身后快速传来脚步声和叫喊声。有人破门而入,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快报官,快报官!” 她豁然转身,见门外人潮如水,无数张人脸扭曲着,向她投来如利剑一样的目光。 “啊,这人我认识,是成郎中,是刑部的那个神探!” “就是那个话本子里说的成捕头,成神探?”有人问。 “是!” “哎呀,刑部的成神探也会杀人啊,你看,那人身上还插着凶器啊。” “成神探杀了挹秀楼的店小二……” 挹秀楼生意红火,就这么半晌,成青云杀了人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了。 成青云咬牙,立刻关上门,心乱如麻之后,竟是冷静下来。 小二死不瞑目,她蹲下身查看。用手摸了摸尸体,尸体还有些余温,尸僵也还未形成,也没有看见尸斑,说明被害不久。 致命伤是因为被人用短剑捅了腹部,短剑是她的兰花短剑,成青云咬牙,先将短剑拔出,用手绢擦了血,放进剑鞘里。 虽然这样的做法不对,但这短剑她的确是不想示于人,以免生出其他的麻烦。 从受伤的位置上看,应该是伤到内脏了。 成青云闻着血腥味,一阵的眩晕恶心。 门“哐当”一声,有人破门而入,带刀的刑部衙役飞快地将她团团围了起来,同时快速都驱赶了门外看热闹的人。 成青云转身,见刑部尚书和卫则风匆匆走了进来。 “成兄,你怎么……”卫则风一脸焦急,看到地上的尸体,又大叫一声,跳着退开。他指着成青云,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刑部尚书惊愕地看着成青云,转身对卫则风说道:“你闭嘴!” 卫则风几步走向成青云,查看她的情况,“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我还以为你常住王府不回来了,没想到一听到你的消息,就是你杀人了!” “不是我杀的,”成青云立刻否认。 “到底是怎么回事?”刑部尚书问逼近,低声地问道。 成青云眉头紧蹙,抬手揉了揉头,还未说话,门再一次没人推开。 “阿威!”有人悲惨地喊了一声,冲了进来,跪倒尸体旁,不可置信地看着尸体。 刑部尚书顿时皱紧了眉头,对身旁的衙役说道:“将与案子有关的人都叫过来审问!” 第290章 锒铛入狱 衙役很快将报案人和挹秀楼的老板叫了过来。 发现案发现场的人是挹秀楼的另一个小二秋生,他跪在尸体旁,悲伤地说道:“大人,与小的阿威是一同进入挹秀楼当小二的。今日阿威本是对我说,他要伺候雅间的贵客,肯定会有许多赏银拿,十分的高兴。小的本想着雅间的客人菜点得多,所以想帮他伺候着,可是他不许。” “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成青云问道。 “厨房有几道菜都做好了,可是许久不见阿威来传菜,小的想着反正自己也要上楼送菜的,就帮他送一送,可是没想到我一进门,就看见……”小二秋生一脸的惶恐和愤怒,他颤抖着手指着成青云,“可是……小的一进门,就看见她跪在阿威的尸体前,阿威浑身是血,肯定是被她杀死了……” 刑部尚书深沉地看了眼成青云,又问:“当时房中就只有她和死者吗?” “是!”秋生点点头,“只有她一个人,不是她杀的是谁杀的?” 成青云靠在柱子上,努力地将秋生的话全都听进去。 “不对!”卫则风突然开口,他走到桌前,看着满桌子的酒菜,说道:“这里有这么大一桌酒菜,还有三个酒杯,三双筷子,三副筷枕,三个碟子……什么都是三副……”他既激动又紧张,顿了顿,咽了口口水,咳嗽一声。 “哎,我第一次查案,第一次查看现场,就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真是……太紧张了。”他深吸一口气,“尚书大人,你让我缓一缓。” “看来当时这雅间是有三个人相聚。”刑部尚书看向成青云,问道:“另外两人是谁?” 成青云颤声说道:“是瑞亲王府的王子和王启云公子。” “这……”刑部尚书顿时觉得头痛,不管是南行章还是王启云,都不是他刑部好插手过问的。何况如今南行止被软禁,许多事情办起来就显掣肘。 此事恐怕已经传开去了,除了刑部之外,只怕京兆府尹与大理寺也得知了消息。更甚者,还有等着看瑞亲王府落败的人,静候事态的发展。成青云如今成了刀俎之下的鱼肉,若是刑部的人稍微对她放松一些,只怕…… 一屋子闹哄哄的,门外更是嘈杂不已。成青云低头看着尸体,闻着血腥味,忽然间觉得一阵虚弱。 卫则风走到她身前,俯下头来看她的脸,“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没什么。”成青云摇头,“只是有些头疼……”她用手摸了摸后脑。 卫则风见状,便上前来查看她的脑袋,“头疼?是不是撞到哪儿了?”他伸手一摸,顿时大骇,“哎呀不得了,你脑袋上好大一个包!难怪会头疼!”他转头,面向刑部尚书,“大人,得为她找个大夫瞧瞧,要是脑袋坏了,她可不就变傻了吗?” 成青云无语,刑部尚书嫌弃地瞪了卫则风一眼,便听门外的人说道:“大人,瑞亲王府王子来了。” “快请进来。”刑部尚书赶紧说道。 门被人推开,南行章走进来,闻到血腥味,便在门口停了停。 刑部尚书上前行礼,问道:“王子可否告知在下,你是否是与成青云在此聚会过?” “是,”南行章愣了愣,快速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偏开脸,蹙眉说道,“我本是来与几个好友相聚的,其后又遇到了王公子,他便要请我到这间雅间来相会。” “可为何又只剩下成青云一人了呢?”卫则风狐疑地问。 南行章说道:“当时王公子听闻家中母亲身体抱恙,便匆匆离开了,我也顾念着起先和我在一起的朋友,所以也随之离开。” “有谁能看见你们都离开了?”成青云突然问。 屋内的人稍稍一怔,南行章蹙眉,神色自若地说道:“我虽然与另外一雅间中的朋友告辞耽误了些时间,但是出挹秀楼时,王公子也还未上马车,他那时应该是注意到我出了挹秀楼并离开了才是。” 他又指着小案上的香炉,“你看,香炉中的香都烧了一半了,离我离开也是应该有半个时辰了。”他若有所思,说道:“半个时辰前我就离开了,而且还有人看见我离开。至于之后,这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成青云心头沉闷,若是南行章离开了半个时辰,且有人看见他离开的话,他的确与此案无关了,而且也无法为自己作证了。 她迟钝地环顾房间,想记住房内的每一个细节。目光随步伐移动,她经过南行章身前,淡淡的杜衡香飘入鼻息间,浑浊的空气里,还有些许异样的清香。比杜衡香更淡些,气息却杜衡香要悠长清冽。 她下意识想要寻找这缕清冽香味的来源,深深嗅了嗅,头便昏沉起来。 “大人,挹秀楼外堵满了人,吵着要让官府抓捕凶手!”门外传来紧张匆忙的声音,“大人,我们人少,只怕是在这样下去,就拦不住了。” 成青云心头一沉! 挹秀楼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刑部尚书脸色如霜,说道:“立刻将成青云带回刑部,另外立刻请王启云公子前去刑部。” 衙役得令,走向成青云,却是顾念着平日的交情,并没有用镣铐或者反剪她的手。 成青云站直身体,走了几步,忽而对刑部尚书说道:“大人,这间房一定要保护好,在案情查清楚之前,不准任何人进来。以免破坏案发现场的线索。” 刑部尚书说道:“那是自然。” 卫则风紧巴巴地跟着她,走上前来在她耳边耳语,“你放心吧,我相信你不是凶手,我已经悄悄地让人到王府去通知世子了。” 成青云愣住,抬头看着他。 卫则风咧嘴一笑,“世子是谁啊,我的偶像!”他憧憬地望着天,“就算他如今被软禁了,也一定会从天而降来救你了,因为他是我的神啊!” 成青云沉默望天,跟着衙役继续往前走。 卫则风追上来,递了手绢给她,“你把手上的血擦一擦吧。” 成青云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果然沾着殷红发黑的血,她谢过卫则风,拿了他的手绢,一边走,一边准确擦血,脚步却突然顿住。 “怎么了?”卫则风问道。 成青云侧首思索,喃喃自语,“我检查尸体时,尸体还有余温……而且尸体中的血液也还在流淌……” “你说什么?”卫则风听不清她低声自语,便好奇地问。 成青云犹如入定,继续说道:“死者死不瞑目,可是双眼还清澈,瞳孔未浑浊……尸僵也未形成,也没有尸斑……” “你说尸体啊,你放心吧,仵作会验尸的!”卫则风以为她被吓住了,神智不清。 “赶紧走吧,”刑部尚书回头低喝一声,“我会让人看着案发现场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成青云抬手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熬着脑中抽搐般的疼痛,她压住凝滞钝痛的呼吸,暂时不让自己去思考任何问题,这才缓解了些,跟随刑部尚书从挹秀楼后院离开。 到了刑部之后,成青云泰然自若地入了刑部牢房中。 刑部的衙役对她还算照顾,给她住的牢房干净,光线明亮。怕她孤单,几个衙役都过来与她说话,甚至为她牢房里多添了几盏灯。 她疲累,倍感虚弱,头上的那个包抽搐着疼痛。与衙役说了几句,就和衣在床板上躺下了。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开门。她惊醒,立刻起身。 视线混沌模糊,好一会儿,等人走近了,她才看清来人是卫则风和王启云。 卫则风手里提着一包药,放在床板上,嫌弃地说道:“这床板……真就只是个木板子啊……连棉被都不给铺一张……”他无所谓地挥挥手,“不过你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机会睡木板床。” 第222节 成青云淡淡地笑了笑,看向王启云。 “王公子母亲身体无恙吧?”她问道。 王启云说道:“无恙,只是偶感风寒……”他抿唇,“她最近总是这样,一有点不舒服,就会说病得厉害了。左不过是想让我和父亲多看看她,多关心关心她。” “如此,”成青云点点头。 王启云复杂地看着她,“成公子,我也是料理好了母亲,才得知你……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声音温和谦逊,“我若是晚些走,或许你就不会……”他欲言又止。 成青云不过笑了笑。她审慎地看着他,问道:“你还记得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挹秀楼吗?” 王启云茫然地愣了一会儿,轻轻摇头,“我……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匆忙离开,没注意时辰。” 成青云点了点头,“你离开时,是与瑞亲王府的王子一同离开的吗?” 王启云顿了顿,“我与他一同出的雅间,但与他一同下了楼之后,他说他还有朋友在二楼的天字房,便去和他朋友打招呼去了。”他忽而想起什么,“对了,我要上马车时,看见他从挹秀楼出来了。他骑马,还与我同路走了一段。不过我当时挂念家母,便走得匆忙,没有与他打招呼,我走得比他快,走出挹秀楼的朱雀街,就没看见他了。” 成青云心绪凌乱,听闻王启云的话,突然似在迷茫黑夜中看到了一星光亮一般。 第291章 绝品揭品 卫则风在牢房角落里放好了火炉,升了火,药罐子放上去,开始熬药。 刺鼻的药味强烈的刺激着成青云,牢房之中本就不通风,这药味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她快窒息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摒了摒呼吸,说道:“从你离开挹秀楼,到听闻我杀人的消息,经历了多长的时间?” 王启云再一次迟疑犹豫,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真的记不清楚了……” “这也记不清楚,那也记不清楚,你是不是故意隐瞒不想说?”卫则风倏然站起来,转身走过来,质问地看着王启云。 王启云正色道:“我是真的记不清楚了,难道你会把每一天每一刻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计时吗?” 卫则风哑口无言,恨恨不甘地道:“即便如此,大概说个时间,可以吧?” 成青云揉了揉眉心,对王启云说道:“是,王公子,你能大概说个时间吗?” 王启云想了想,“大概……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成青云慢慢地握紧手。 按照案发现场得到的线索来看,她被人打昏,再醒来,是半个时辰后。 这半个时辰里,应该是没有人发现案发现场,也不可能将消息传出去。 王启云,怎么可能是在他离开挹秀楼半个时辰后听闻的消息? 难道是王启云估算错了时间?亦或是王启云在撒谎? 成青云借着晦明晦暗的光线审视着王启云,王启云却见她脸色苍白,关切地问道:“成公子,你没事吧?” 卫则风闻言,说道:“我为你煎药去,吃了药,说不定就能好些了。”他走回药罐子前,拿蒲扇扇火,控制火候,“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头部撞出包,说不定是撞出了淤血了,你可能会感觉眩晕恶心。劝你不要思虑过重,还是放松些,这样你脑袋上的包会散得快些。” 成青云稍稍转头,后脑的包块就牵扯得整个脑仁都疼。 药罐子里的药很快就沸腾了,牢房内的药味更浓。成青云蹙眉,突然对卫则风说道:“卫兄,你带蜜饯或者果脯了吗?” “没带,怎么了?”卫则风淡淡地说道。 “我喝药,都要吃果脯和蜜饯,否则药太苦,我就不喝了。”成青云说道。 卫则风乜了她一眼,“我说你一个男人,怎么还学姑娘家家的?吃药嘛,眼睛一闭,一口闷下去,不就完了吗?” “不行!”成青云坚决摇头,“我本来就犯恶心,带回喝了苦药也得吐了,所以我必须吃蜜饯或者果脯。” “行,怕了你了,”卫则风无奈地放下扇子,“我去给你买果脯,你看着火候,行了吧?” 成青云点点头,“你去吧。” 卫则风虽然不满,嘀嘀咕咕地埋怨了几句,依旧去买果脯了。 牢房内只剩下成青云与王启云两人。 成青云正欲起身去看着火候,王启云轻轻拦住她,“我来吧。” “你会吗?”成青云玩笑道。 “怎么不会?”王启云也不以为意,“家母这些年身体抱恙,又经常吃些补药,大多时候,都是我帮忙熬药的。” 成青云也没再推辞,见他看着药罐的动作娴熟,便也放心下来。 “王公子,其实我请你吃饭,是有事想要向你请教的。” 王启云盖好药罐盖子,轻笑道:“成兄但说无妨。” 成青云蹙了蹙眉,往牢房外看了看,见看守的狱卒都站得远远地,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是想问一问关于你送的字画的问题。”她轻轻抿唇,“你可知道字画上的字,出自谁之手?” 王启云顿了顿,说道:“是……先皇。”他又轻轻垂首,“其实如果真的是先皇的字迹,我又怎么敢拿去送人?那字画,不过是我老师临摹的而已。” “你老师?”成青云狐疑。 “嗯,”王启云歉疚地蹙眉,神色有些哀伤,“我老师是前国子监博士贺长吉,他已在不久前去世了。” “贺博士为何要临摹先皇的字画呢?”成青云低声都问道。 王启云顿住,也是困惑不解的模样,“我也不太清楚……”他揭开药罐的盖子,即将溢出罐子的药水慢慢沉了下去。 “贺博士为什么要将这字画送给你呢?”成青云审视着他,问道。 王启云若有所思,“大约是机缘吧,”他又得意地看了成青云一眼,“也可能,是因为我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他继续用扇子控制着火候,说道:“老师酷爱书法字画,而他的几个学生里,在书法字画中造诣最好的,便是我。”他有些谦逊惭愧地笑了笑,“平日里,老师得了谁的真迹,或者见着了好的字画,也会第一个与我一起品鉴。他也会将喜欢的字画送给我。” “如此,”成青云点了点头。 王启云忽而转喜为忧,轻声喟叹,“那日,我去看老师,想来老师已经是弥留了。”他低低地垂着头,“他当时神智不清,但是看起来又很清醒的样子。他把字画交给我,还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 成青云双眼一眯,“他说了什么?” 王启云深吸一口气,“他说,他临摹这幅字画,是瞒着先皇的。因为若是让先皇知道了,是杀头的大罪。”他轻笑,“我觉得老师那时是糊涂了,才说这样的呓语。” “他还说了什么?”成青云追问,“有没有具体说为何会临摹这幅字画?” 王启云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思绪也有些混乱,他整理思绪,却发现自己词穷。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道:“老师说,先皇在临终前,临摹了一幅王右军的字画,堪称绝品,而且让当时先皇最喜爱的装裱匠人装裱字画。老师与先皇一样迷恋王右军,所以想尽办法看到了先皇临摹的字画。他很遗憾不能拥有先皇那样的书法造诣,所以就花了许多年的时间,将先皇的那幅字画给临摹了出来。” 成青云思虑重重,还未来得及深思,便听王启云说道:“哦,对了,老师说,他当时看到的先皇临摹的字画,其实是揭品。” “揭品?”成青云茫然,“什么是揭品?” 王启云轻笑,“这就只有懂得字画和装裱的人才了解了。”他很遗憾地摇头,“只可惜,我虽然酷爱字画,对装裱技艺却一窍不通。先皇身边有个装裱技艺高超的人,想来先皇的字画,就是被他装裱的吧。” 成青云正欲再深究些问题,忽而听到牢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我回来了,”卫则风进了牢房,从广袖中拿出一包果脯来,“给,又甜又软的红枣果脯。” 成青云接过果脯,打开纸包,放了一颗红枣果脯进嘴里,果然又甜又软。 “药也可以了,”王启云说道。 成青云起身,卫则风已经先一步拿了干净的碗,将药水倒在碗里。 “还烫,凉会儿再喝吧。”他说道。 成青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王启云在牢房中留了会儿,便也离开了。成青云将药喝完,吃着红枣果脯,说道:“我还需要询问一个人,你帮我安排安排。” 卫则风苦恼地说道:“你不知现在外面的情况,人们知道你杀了人之后,给刑部施压。说是不准刑部知法犯法,不要因为你是刑部的人,又破获过无数的案子,就包庇你,就徇私枉法。本来不是多大的事,现在这么一闹,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刑部如何处理你这个案子。他们已经将你当成了杀人凶手了。” 成青云能体会得到。何况,坊间一直以为她是神探,如今她杀了人,神探的形象瞬间倒塌,人们对她的看法和评价只怕是一百八十度地转变。 “对了,你方才说你还要询问一个人,是谁?”卫则风问道,“我好帮你安排。趁着现在刑部尚书还没离开,让他出面,要容易些。” 成青云打起精神,说道:“是挹秀楼的小二秋生。”她眯了眯眼,“是他进入的案发现场,也是他第一个将我杀了人的消息传出去,”她蹙眉,“他看到小二阿威的尸体时,对我是愤恨的,又伤心又痛恨的样子。” 卫则风愣了愣,“什么意思?难道他才是凶手?”他双手一拍,“对啊,他凭什么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啊?难道是贼喊捉贼?” 成青云又吃了一颗红枣果脯,“目前还不确定,我得问了才知道。” 卫则风收拾好碗和药罐子,正欲离开牢房,一个狱卒匆忙地跑了过来,说道:“书令史!尚书大人刚才到处找你,说你要是再不出现,他就扣了你的俸禄!” 卫则风大急,“我这就去见大人,让他千万别扣我的俸禄!” 成青云见卫则风头也不回地走了,牢房中也慢慢地安静下来,很快便陷入一片死寂。她拉起被子,干脆躺在木板床上,枕着冷硬的枕头,望着房顶发呆。 她估计着从挹秀楼案发到现在,已然快过去三个时辰了,南行止也应该是得知了消息吧? 但他如今被软禁在王府里,也不能堂而皇之得出府。虽然这个案子很简单,如今她心底也有了怀疑的嫌疑人,可也不敢保证,届时案情审理时,能够百分之百地不出现意外。 正思索着,忽而听见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 这脚步声很是熟悉,她微微愣了愣,撑着起身,看向牢房门口。 第292章 梦回成都 颀长清健的身影切开从牢房外疏漏而来的光线,静静地笼罩在成青云脸上。 她眯了眯眼,坐直了身。 “青岚……” 有狱卒前来开门,成青岚走了进来。他披着宽松的斗篷,戴着帽子,轻轻低头,整张脸就被遮挡住。他手中提着包裹,包裹看起来有些重量,很松软的样子。待他打开,才发现里面是被子和枕头,还有一个汤婆子。 汤婆子已经装了热水,他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立刻抱在怀中,拉过被子,盖上。 “我早就劝过你,让你早日离开京城,”成青岚在她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握了握她的手。 她方才喝了药,身体回暖,又一直把手放在被子里,手很暖。 轻轻一握之后,她将手抽出来,放在汤婆子上。 “你看,你如今,又是被追杀,又是住牢房的,可满意了?”成青岚轻笑。 成青云低着头。 “我曾经,让你离开京城,是为了你好。”成青岚的声音低沉下去,“我虽然希望你能入京,得到我的照顾,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卷入朝堂的纷争之中。” 第223节 “我知道,”成青云点了点头,“我在可以脱身的时候没能离开,如今更不能离开了。”她缓缓地勾唇,唇角噙着清浅的笑意。 成青岚眼神紧了紧,偏开脸,不去看她脸上的笑意。 “那一次你安排我离开,我就遇到追杀,险些死在龙尾镇。”成青云轻声说道,又顿了顿,“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我根本就离不开了。” 成青岚僵住,猛然握紧拳头,“我不知道,我身边有眼线……我若是早日将眼线清除了,你就不会……” 成青云却是愕然,“你身边有眼线,什么人的眼线?” 他蹙眉,沉吟片刻,才说道:“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你在龙尾山被人伤了之后,我就开始怀疑了,已经想办法肃清身边的眼线了。” 成青云默然地抱着汤婆子,心头凝滞酸涩,思绪百转千回。 “青云,你如果现在还想走,我依旧可以为你安排。”成青岚深深地凝睇着她。虽然牢房光线晦暗,可他的目光却很亮,带着期许和复杂,紧紧地包裹着她。 “你答应过我,我们要一起回蜀郡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成青云全身开始慢慢地僵硬,心头却是澎湃起伏,难以平静。 “如果回蜀郡,你打算何时跟我一起回去?”成青云问。 两人的呼吸似乎都微微停滞了,成青岚目光微微焦灼,说道:“很快!” “很快是什么时候?”成青云追问,“是一天,还是一年?” 成青岚的下颌绷得锋利清晰,呆怔地看着她,沉默着。 成青云深吸一口气,说道:“如果我现在就愿意给你走,你愿意带着我一起离开吗?你愿意带着我一起回蜀郡吗?” “我……”成青岚又惊又喜,蓦然开口时,却陡然迟疑凝滞了。他握紧拳头,全身微微颤栗着,挣扎又矛盾,连呼吸都是沉缓的。 成青云却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你不愿意,对不对?”她便是知道他不愿意,才敢逼问他。 心头涌出的,不知是酸涩还是隐痛。她哽咽了,便垂下头去,静静地看着温暖的汤婆子。 “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等我将一切都了却之后,就带着你离开可好?”成青岚目光温柔,似温软的山水,和煦迷人,且深情。 “我们回蜀郡去,那是我们长大的地方。那里比京城好多了,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血腥争斗,没有猜忌没有隔阂……”他低沉地说道。 蜀郡,成都,那是一个他和她都牵挂向往的地方。哪怕如今已离千里万里,两人的心都还依恋着那里。 仿佛只要回到蜀郡,一切都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 所以,他心头的执念,便是回到蜀郡,回到只有他和她的地方。 “你要做什么?”成青云颤声问,“你要为禹王报仇吗?” 成青岚脸色瞬间如冰,沉默着。 “你来京城,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报仇对不对?”成青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敢问出口,“你的目标是谁?是当年的凶手,还是……皇室?” 她忽而想到什么,骇然惊慌地伸手拉住他,“你入京时,依靠的是萧家的力量,如今也是与萧家为伍,难道你是想……” 成青岚突然捏紧她的手。巨大的力道似乎要把她的手给捏碎一样。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与萧家为伍,为萧家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不得已。”他的声音极低,“不要怀疑我,不要猜忌我,我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等一切都了结了,你会明白我的。” 成青云惊疑不定,她如今很乱。甚至想要逃避直面青岚的问题。 她抬了抬眼,在晦暗的光线里寻找他的眼睛。 “我来京城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从来没有猜忌过你。”她淡淡地说道,缓了缓气息之后,看着他,“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大约离开京城之前的事情,我都忘了。但是你还记得对不对?” “是,”成青岚蹙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成青云闭眼,不愿试图去回忆揣测他曾经遇到过的血腥与残酷。 “原来如此,原来你从小就知道,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她低下头,声音充满自嘲和哀怨。 她的父亲、她的哥哥,从小都在隐瞒她。原来她曾经依恋过的兄妹感情,都是虚无的。 她被人追杀过,追杀她的人以为她是禹王之后;她知道青岚是禹王的儿子,所以就简单的认为自己和青岚都是被父亲带离京城的孤儿…… 直到在猎场出了意外,她听见他和胡柴的话。 她之所以要被父亲扮作男装,之所以从父亲那里得到兰花短剑,都不过是为了掩护青岚而已。 成青岚突然间沉默如雕塑。他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快要窒息了,才涩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意外,有的只是面对现实的平静。 “在猎场里,我听见了你和胡柴的话。”她说道。 他却笑了,笑得眉眼舒朗,眼底氤氲的郁结和矛盾,如云销雨霁般,变淡了,明朗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得更早些。”他说道。 是应该知道得更早些。在她发现他可能是禹王之后的时候,就该怀疑的。可……她被误导,或者,她下意识里,不想接受。 连南行止,看得都比她这个当事人更加的透彻。 她心里发颤,“青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只想你好好的。我不管父亲是否对你说了什么,或者你心里还有血仇,还有怨恨,但如今凶手即将明了,真相即将大白,你不要……” “相信我,”成青岚恳切地看着她,“青云,你要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的生父,更为了你和我的父亲。”他握住她的手,“父亲虽然不希望我卷入血腥的纷争之中,但是他却很希望禹王能够得以清白,希望真相公之于世,希望禹王和追随他的千百的人,可以瞑目。” 她心头一震,欲言却忘言。 他笑了笑,捧住她被汤婆子温暖的手,“青云,跟我一起回蜀郡好不好?不管如何,不管何时,不管何事……” 成青云忽而凝滞沉默了。她指尖微微颤抖着,不管去看他灼热期许的眼睛。 她无法坦然的面对他的目光。只好慢慢地推开他的手,轻轻地低下头。 成青岚脸上复杂的神色瞬间凝固了。 “青岚,我不想骗你,我已经答应了世子,我不能跟你回成都了。”她嘶哑着嗓子说道。 许久,成青岚都没有说话。他只用那双暗沉难辨的眼睛,痴痴地看着她,没有愤怒,没有怨怼,没有惊讶……暗沉的双眼里,是空洞的,什么都没有。 “我曾经以为……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他苦笑,“你和我一起长大,比谁的感情都深,我曾经以为你我之间,不会出现任何人。” 成青云整个脑子都是木讷的,他的每一次字,都如锥般刺入她的心里。 “我明明比谁都早,为何却比他晚了一步?”他淡笑着,慢慢地放开她,目光却是无比的沉凉,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一切的话语都是苍白的,成青云全身发凉,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不甘,看到了倨傲,看到了愤怒,甚至看到了悲痛和讥诮。 平静如青竹般的青岚,很少有这样强烈复杂的情绪。 光景如梭,牢房外疏漏而来的光,染上了淡淡的暮色。 成青岚颀长端然而坐的身躯,犹如一尊枯寂的雕像。黯淡冷硬的光影,将他纹丝不动的身躯,映照得僵硬而生涩。 狱卒开始在各个牢房中巡视,窸窣凌乱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传来。 汤婆子也快冷却了,成青云的冷得发僵。 成青岚终于微微动了动,确实是伸手,拿着汤婆子,出了牢房。 很快,他就回来了。 他将汤婆子递给她,让她捧着。 汤婆子是热的,他换了热水。 “你膝盖不好,不能受凉,我给外面的狱卒打了招呼,有人会定时来为你换热水。”他轻声说道,“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我要走了。” 成青云抿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青云……”成青岚垂于身侧的手慢慢地握紧,他微微抬起下颌,说道:“我说过的话,永远作数的。我会回成都,也希望带上你!” 成青云咬着唇,轻轻蹙眉。 他抹了抹她的头,温柔而缠绵的笑了。 成青云再次抬头时,牢房中的光线暗淡了,暮色余晖消弭而去,房中的空气里凝滞着淡淡的药味。 地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成青岚已经走了。 第293章 灯火如昼 暮色渐至,牢房中的光线越发黯淡。峭楞嶙峋的牢室,模糊晦暗的通道,都在缓缓消弭的光线中失去了轮廓,只剩下一团模糊的暗影。 牢房中,一盏残灯如豆,灯光微弱闪烁。逼仄的牢房,在暗淡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惨淡冷寂。 成青云枯坐在木板床上,捡了石块儿,在灰暗的墙上划下一道道刻痕。刻痕凌乱却有序,一道道浅浅的印记相互连接,似诉说着掩藏的隐秘。 成青云刻下最后一划,破旧桌案上的残灯终于灭了。 她手指一顿,随即将石块儿丢到地上。 无法适应黑暗的双眼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她伸手摸到了汤婆子,还热着,又裹上被子,躺下枕好,混混沉沉地睡过去。 即使是在睡梦里,也依旧保持着警惕。尤其是这刑部的陌生牢房中,何况还伴着抽搐般的头疼。她处于半梦半醒中。 不知过了多少光景,依稀听见有人走动之声,她立刻静坐而起,双眼警觉地看向黑暗中。 黑暗中赫然有一道黑影,正慢慢地向床边走来。随之而来的,是那人手中缓缓亮起的灯盏。 一豆灯光变得明亮如月,琉璃之色,皎皎素然。 那道身影也清晰起来。亭然而立,端沉清雅。 成青云下意识抱紧汤婆子的手舒然松开。 “世子……?”她茫然地望着突然出现在牢中的南行止。 他一身夜行装扮,黑色的斗篷挺括垂立,连斗篷内的常服,也是深色的。若不是那一盏灯光,黑夜中,常人难以发现他的身影和踪迹。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是被禁足于王府中吗?成青云心里诧异又茫然。 南行止将灯盏挂在床尾的墙壁上,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木床。他沉沉地看了眼床上的陈设,脸色暗沉,又看见了成青云手里的汤婆子,修长明俊的双眸顿时紧缩,眉头轻蹙。 他探身,伸手摸了摸她怀里的汤婆子,沉声道:“都凉了,还抱着?” 成青云木讷着,还未作出反应,他已经握住了她的双手。 第224节 两双温暖的手熨帖紧握,她才恍然觉得这一切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南行止真的来牢中看她了。 感觉她的手并不冰凉,他轻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又顺手将被子拉高,把她拥进怀里。 她身体僵了僵,下意识看向牢房门口,见没人,才稍稍放松,枕在他的肩上。 相对无言,心里也万千的话要说,可终究又都沉默了。 “成青岚来过了?”他问。 “……嗯,”她轻轻点头,“你怎么知道?” 他微微垂眸,睨着她,“这世上,知道你怕冷怕冻的人,有几个人?担心你膝盖受冷疼痛的人又有几人?”他伸手去摸她的膝盖,轻声道:“这汤婆子,是成青岚给你送过来的吧。” “是,”成青云坦然地回答。 南行止冷哼一声,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膝盖。 成青云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腿,嗔道:“世子,你吃醋了?”她抿着唇,忍不住笑意吟吟。 南行止自然看见了她得意的浅笑,心里一软。“总得好好教训你,得找个机会也让你吃醋才行!” “好啊……”成青云轻笑,“我还没体会过吃醋的滋味。” 南行止哭笑不得,“那是因为,我从来心里只有你一人,你哪儿有机会吃醋?” 光线温暖而柔和,他的声音低沉清浅,成青云怔了怔,好一会儿之后,才低声道:“我也一样啊,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 南行止抱紧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便什么都不怕了。”他轻吻她的唇,轻声道:“其实我很不满足,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怎么都不够。”他苦笑,“青云,我是个自私小人,我付出了,也定要得到回报。若你不主动来靠近我,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永生都在我身边。而且,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成青云心头震撼不已,泛白的脸色染上了红晕。她淡笑,“堂堂世子也会怕?” 南行止捧住她的脸,“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他挑眉,“如今你整个人整颗心都是我的,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 壁上烛火遥映,将她略显苍白的脸晕出浅浅的红晕。 他灼热的目光让她不由得低下头,他却捧住她的脸,轻轻俯身,轻轻吻她的唇。 这样亲密的举动让成青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不容她躲避地轻扣住她的后脑,让彼此的呼吸交融。 忘情时,她能听见宁谧的牢房中,只有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还有浅浅的衣袂摩挲声。 周遭的一切,都如此细腻,如此美妙。 南行止轻轻地用手指缠着她的头发,十指缓缓没入她的发丝中。 成青云突然全身一僵,险些咬到他的舌头。南行止蹙眉,放开她,掰过她的脸,查看她后脑的情况。 她的后脑上有一块又硬又肿的包,比起中午时要散了不少。只是在南行止看来,在她身上任何一点小伤,也比表面上严重。 “怎么样?”他不敢再去碰她的头,“头晕不晕?疼不疼,有没有其他的不适?” 成青云摇头。 南行止依旧担忧,又问道:“还记得事情吧?没被打傻吗?” 成青云乜了他一眼,“怎会?”她指着地上的药罐子,“卫则风为我准备了药,吃过之后已经好很多了。” 南行止点点头,“明日我让夏侯静来为你看看,卫则风买的药,你先吃着。”见她没有其他状况,他便带着她一起躺下。 木板床有些硬,但好在他也带了毯子来。他将毯子铺好,带着她一起躺下。 “世子今晚不回王府了吗?”她问道。 “夜还长着呢,”南行止轻声说道,“再陪你一会儿。” 她抿唇而笑,望着墙上明亮的烛火,听见南行止说道:“说一说你在挹秀楼的案情吧。” 成青云点了点头,简单地却清楚地讲述了在挹秀楼的情况。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的位置变过了,”她若有所思,回忆着说道:“当时情况很乱,我又很不清醒,没太注意这个问题。”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我没有记错,我被打昏,是躺在离门较近的一边,也就是桌子靠近门的一侧,醒来时,却发现躺在了桌子内侧。应该是凶手将我移动过了。” “是,照你所说,小二阿威应该是进屋之后,被凶手杀死,若是他一进门就发现你躺在地上,一定会有所警惕,不方便凶手作案。”南行止说道。 “凶手将我打晕,把我移到屋内,用桌子作为遮挡。小二阿威进门时,并没有发现我,所以照常上菜……”她倏然眯起眼睛,“我还记得小二阿威尸体躺着的位置……尸体靠近餐桌,且大约是面向桌子,身体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而且,他的致命伤是在腹部……如果凶手面对着小二刺杀他,第一,容易被发现,小二肯定会反抗、挣扎,甚至有机会呼救;第二,小二身上的血,或许会喷溅到凶手身上。挹秀楼人来人往、生意兴隆,凶手若是身上沾了血,定然会引人注意……” “所以很有可能,凶手是从死者背后偷袭的。”南行止轻声说道。 成青云沉吟片刻,“我也这般想的。从身前攻击,还受桌子的阻挡。”她凝眉,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继而继续推测道:“小二躺下的位置,可以推测他身前所站的位置,他是侧面向门,说明他进入雅间之后,走到桌的一端上菜。雅间不大,想要发现凶手也很容易。既然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警惕凶手,而是从容地上菜,这说明……” 她欲言又止,可尾音斩钉截铁,没有犹豫。推测分析到此处,凶手的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了。 “而且,我查看过凶手的腹部的伤。”她起身,用手虚虚地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刺杀他的凶器,是我的兰花短剑。” 南行止脸色微不可见地一沉。 她指着自己的腹部,从腹部中央,指向左下侧,“短剑刺入腹部,却不是垂直刺入的,而是微微往左下方倾斜。这个方向,大有可能伤到死者的肝肾,导致内腑受损失血死亡。” “如果是对面握住短剑刺杀,一般会用短剑往腹部捅,伤口刺入腹部的轨迹,也应该是微微向上。这一点也可以推测出,凶手也许是反握着短剑,从死者身后攻击,将短剑刺入死者阿威的腹部。” 南行止脸色却是阴沉如霜,丝毫没有任何温度。 “世子……”成青云伸手轻轻地摇了摇南行止,“你怎么了?” 南行止握住她的手,若有似无一笑,“没什么,你独自在牢房中,还能想到这么多。” 成青云沉默,正色道:“我怕我没有办法出狱,我怕……”她一梗,涩然一笑。 “有什么可怕的?”南行止坐直身,“找出凶手,还死者清白,也给你自己一个公道。需要害怕的是凶手,而不是你。” 成青云僵了僵,迟钝地点点头。 第294章 出狱查案 两人重新并肩躺下,南行止拉高被子,将床上的汤婆子放在地上,将她捞进怀里。 “至于你说的出狱的事情……”他的气息沉了沉,“我已经去见过平王叔了,他明日会来刑部,亲自保你出去。” 成青云一惊,若不是被他搂着,她一定惊坐而起了。 “平王殿下?”她很惊疑,“王爷殿下怎么会保我出狱呢?” 南行止轻笑,“你忘了,你是平王叔唯一的学生。” 成青云怔忪片刻,才会然莞尔,“说来,我这个平王殿下唯一学生的身份,似乎还没怎么用过。” “你平日里不知道狐假虎威,若是换做他人,早就借着平王叔的名义四处招摇了。”南行止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我想,这也是为何王叔愿意收你为学生的原因。” 成青云不置可否,虽说心知肚明,平王南澈收她为学生,也不过空有其名而已,但她到底对平王殿下,是心怀尊敬的。 “明日,平王叔会前来接你。”南行止说道,“只可惜我尚未解禁,不能亲自来接你了。” 成青云握紧手,笃定地看着他,说道:“等案情告破,一切都好了。” “是。”南行止点了点头。 被衾温暖旖旎,很快,成青云便觉困意来袭。她一觉沉睡过去,醒来时,床边已经没人了。 牢房外传来洒扫的声音,白蒙蒙的光线里,有如霰的水雾起伏飞舞着。 晨曦很快携着初升的昭阳逶迤而来,牢房通道内,有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成青云的睡意立刻全无,她撑起身体起床,走到牢房门口探看。 地上很快拉出一道人影来,衣袂翩然快速地朝着牢房走了过来,逆着光,成青云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人是卫则风。 卫则风带着一个狱卒走了过来,立刻对狱卒说道:“快些,快开门,手脚利索些!” 狱卒恭恭敬敬地开了门,卫则风立刻进来,顺便快速地为她收拾好东西,用铺盖卷好,说道:“走吧走吧,你知道吗,刚才平王殿下来了,要保你出狱呢!有平王殿下作担保,谁还敢说什么闲话,赶紧跟我走吧。” 他拉住成青云的手,便要带着她出门。 成青云怔了怔,回身捡起床下的汤婆子,出了刑部的牢房。 方一出牢房,刺眼的光瞬间流泻而来,成青云眯起眼睛,看着刑部屋宇模糊的轮廓,以及天际浑然一色的云霞,蓦然间恍若隔世。 她抬手擦了擦被刺激得有些湿润的眼睛,模糊的视野清晰起来。 有人带着一身清辉而来,亭然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平王殿下,”成青云立即行礼。 南澈微微颔首,转身对刑部尚书说道:“尚书大人,本王可带她走了吧?” “可以,”刑部尚书恭敬地点头行礼,“既是王爷作保,下官定当会暂时放人。” “嗯,”南澈看了成青云一眼,“她出狱之后,自然会调查清楚案情真相,以证自己的清白。” “是,”刑部尚书谨慎地点头。 成青云跟随南澈出了刑部,刑部之外,已有马车候着。 南澈却是上了马,吩咐成青云上车。 成青云照做,走进马车,才发现胡柴也在。 她愣了愣,神色如常的上了马车。 “我要回去了,”南澈说道,“今日保你出来,是否能顺利洗清嫌疑,还看你自己的造化。”他拉紧马缰,策马靠近马车,沉沉地看了胡柴一眼,吩咐道:“保护好她。” 胡柴恭顺地点头行礼。 南澈策马离开,成青云掀起车帘,对胡柴说道:“先回卫宅吧。” “是,”胡柴坐上了车辕,正欲驾着马车带着她回卫宅,卫则风突然从刑部冲了出来,急急忙忙地上了马车,说道:“等等我啊,我也要回去!” “你不留在刑部办公?”成青云问。 “我向尚书大人说,我要随你一同去查案,”卫则风咧嘴一笑,“尚书大人同意啦!” 成青云不置可否,不再多言。 不过两三盏茶的光景,马车便停在了卫宅门口。 三人一同入门,在院中有气无力打扫的清婉立刻扔下扫帚迎了出来。 院中一树石榴花,花瓣簌簌的铺了一地,细碎的花瓣随风轻扬,点缀出浅淡的春意。 “先生,大人,你们回来了?”清婉上下打量着成青云,双眼一红,却是隐忍着,说道:“我为先生煮了好吃的,先生吃饭洗漱吧。” 成青云率先回自己的宅院,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整洁。门窗开着,晨曦清晰洁净的雾气,带着花香飘进来。 第225节 清婉将一碗汤饼放在了桌上,热气腾腾的汤饼香气浓郁,令人垂涎三尺。 正欲坐着吃汤饼,卫则风突然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着柳条,柳条上还沾着淡淡的雾气露水,柳叶嫩绿崭新,是刚发出的新叶。 “来来,用柳叶除除尘,”卫则风拿着柳条往成青云身上扫了扫,“哎,青云兄啊,你这段时间实在运道不好,不如去荐福寺烧香拜佛,祈福去吧。” 成青云不置可否,等他扫完之后,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吃汤饼。 “先生,我准备了热水,先生吃过之后,可以洗漱。”清婉说道。 “好,多谢,”成青云感激地看了清婉一眼。 清婉会心一笑,“先生,在刑部真的很危险,不如你以后就像卫大人一样,做个闲差好了。” “你这丫头!”卫则风很是不满,“你家大人我是书令史,怎么能算是闲差呢?我也是会查案的好吗?” 清婉撅了撅嘴,又瞟了胡柴一眼,说道:“你也是一样!也不知你这几日在忙什么,你看你浑身臭的,你还不去洗澡?” 胡柴愣住,随即窘迫地抬手闻了闻,尴尬地出了门,自己去安排准备洗漱。 好一会儿,房内的人才离开,只剩下成青云一人。 成青云快速地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裳,出门,便看见了卫则风。 “你这是要去查案了吗?”卫则风问道。 “嗯,”成青云轻轻点头,“我要去挹秀楼,去查案案发现场。” “我跟你一起去,”卫则风立刻说道,“我保证不添乱。” 成青云蹙眉,正打算拒绝,便见清婉走了进来。 “先生,外面有个姓秦的公子要见先生呢。”清婉说道。 “秦?”成青云狐疑怔了怔,心想难道是秦慕铮?她立即出了宅院,果然见着秦慕铮。 秦慕铮高坐于马上,说道:“成先生,世子请你先去王府。”顿了顿又说道:“不会耽误你今日查案的。” 成青云只好随秦慕铮去了王府。 王府内,庭院之中染上深浅浓淡的春意,雅致处似淡妆浓抹的少女,清致处,若隐居山林云深之处的谪仙。 成青云入了南行止的院子,自然而然地入了南行止的房间。 南行止正对着镜子端详自己,微微蹙眉,整理着衣襟,见成青云进来,转过头来看她。 “世子?”成青云愕然,“你怎么……” 南行止似特意改过装,衣着发饰等,都与平日的秦慕铮相差无几。虽模样没怎么改变,但举手投足,俨然换了个人似的。 “我要扮成秦慕铮出了王府。”南行止笑了笑,“不过,要想人认不出,还得靠你的伪装术才行。” 成青云微微愕然,疑惑地问道:“世子特意让我过来为你改装吗?” 南行止将她的匣子拿出来,“是啊,你一人去查案,我不放心。” 成青云淡笑,“如此,我为世子改装吧。” 成青云打开匣子,拿出伪装所用的各色脂粉以及画笔,仔细地端详南行止。 “如何?”南行止挑眉,“能将我化成秦慕铮吗?” “当然可以,”成青云胸有成竹。 她快速将几种脂粉的颜色混合调配,再涂在手背上,试看了颜色,说道:“秦慕铮的肤色较深一些,我先将你的脸色改变些。” “随你,”南行止似笑非笑,“任君摆弄。” 成青云乜了他一眼,拿起毛刷来,改变他脸上的肤色。 这是她第一次为别人伪装,起先手有些不听使唤,好在很快就熟练了。 她用手指轻轻地将脂粉抹匀,正打算换笔,勾勒改变他五官形状时,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她蹙眉。 “好像没涂匀,”南行止说道,“你再抹一抹。” 成青云闻言,再一次轻轻抚过他的脸,慢慢地摩挲着。 南行止只觉得她柔软的指腹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温软而柔滑,他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在她的手抚过自己下颌时,低头轻轻吻住她的手心。 成青云触电般立刻收回手,嗔了他一眼,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拿起画笔,作势要在他脸上乱画,“世子,小心我把你化成大花脸!” 南行止轻笑,拿起镜子照了照,暂时收敛了心猿意马,让她为自己改装。 也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南行止变成了秦慕铮。 秦慕铮入了房来,成青云则与南行止一同出了王府。 第295章 浮出端倪 还未至午时,阳光清媚,将林园宅宇照得明媚婀娜。 成青云与南行止先去了马厩取马。成青云自然是选择与她熟悉的小红马。 阳光将小红马红棕色的皮毛照得油光水滑,奔跑行动起来,威风英俊。 南行止牵了秦慕铮的马,一旁的蹑景自然不愿,不停地踢踏着马蹄,想要奔脱马缰朝南行止跑来,甚至对着秦慕铮的马愤怒的嘶鸣。 好在两人很快就骑着马出王府,一路之上,无人认出南行止的身份。 到了挹秀楼,南行止倒是不急着先去案发现场,而是在正厅里选了张靠窗的桌子,让成青云点菜。 “先吃饱了,再上楼去查看。”南行止拿出手绢,将小二摆上来的碗筷都擦了一遍,再递给成青云。 挹秀楼生意依旧兴隆,他们坐在角落里,也没人注意到。 两人用过饭之后,才上了三楼。三楼案发的雅间,有刑部的衙役看守着。 成青云亮出身份之后,衙役迟疑了片刻,到底是顾念着几分往日的情谊,没有为难。 雅间的布局还和昨日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连桌上的饭菜都没有挪动。 地上的血液干涸,凝固在地毯上。桌上的饭菜因隔了夜,汤水变凉,油脂凝固,色泽也不再可口。 成青云指着一道没有动过的菜,说道:“这道佛手金卷在我被打晕之前还没上。这应该是小二阿威后来端上来的。” 南行止蹙眉,“这么说来,小二阿威的确是将菜端进雅间,放在桌上之后,再被杀的。” 雅间的门窗都紧闭着,杜衡香氤氲不散,隔了夜的清香变得沉郁滞闷,南行止不由得看向小案上的焚香。 “你们吃饭时,还特意焚了香?”他走到小案前,低头看着已经熄灭的盘香。 成青云也走过去,“这盘香在我醒来时,就烧了一半了。”看来刑部的人为了保持现场,之后就将盘香熄灭了。 “烧了一半?”南行止挑眉,他俯身打开一旁的香筒,从里面拿出一盘完好的盘香出来。 完整的盘香大约有碗口那么大,而香座上,焚烧过的盘香,的确只剩一半了。 “盘香燃烧了一半,说明你昏迷了大约是半个时辰……”南行止微微一顿,突然说道:“这盘香不对!” “怎么了?”成青云问。 他指着香炉,神色严肃凝重,“你再仔细看看!焚烧过的盘香,的确只剩了一半,但是……” “灰烬!”成青云心头猛地一跳! 焚香时,会用灰押将香炉中的灰压得平平整整,再放上香座和盘香。如果盘香燃烧,一定会在香座周围落下一圈一圈的灰烬! 而这香炉里,香座周围没有灰烬! 这说明了什么? 成青云心头一直有一个巨大的疑惑,如今总算找到答案了! 她眯了眯眼,直起身,说道:“世子,我要见小二秋生!” 守在外面的衙役立刻将秋生叫了过来。 秋生一见到成青云,脸色顿时不虞。他不情不愿地站着,等待着成青云问话。 “秋生,我问你话,你一定要老实回答,这事关阿威被害的真相!”成青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秋生欲言又止,嗫喏了片刻,说道:“你问吧。” “好,”成青云点点头,思索一瞬,问道:“挹秀楼上菜的速度如何?” 秋生抿唇,“我们挹秀楼,所有的菜色都会提前准备一些,然后用特殊的办法温存着,临到客人点的时候,可以快速地热菜,上菜,从客人点菜,到我们上菜,不会超过半刻钟!” “半刻钟?”成青云沉了一口气,“那么,你昨日发现阿威没去传菜,那道本该端上客桌的菜,放置了多久?” 秋生稍稍迟疑,随即说道:“大约等了一刻钟吧……”他搓了搓手,眉头轻蹙着,“因为我传了两次菜回来了,看见本是该阿威端去雅间的四喜饺子还在厨房里。” “之后你就立刻去雅间叫阿威了吗?”成青云逼视着他,沉沉地问道。 “是啊!”囚室不假思索地点头,“我当然是立刻去叫他啊,不然被发现上菜上晚了,会挨骂的。” 成青云却沉默了。无数条线索和细节快速地在她脑海中联结,她快速地推导,谨慎地思索。须臾之后,与南行止对视一眼。 南行止对秋生挥挥手,“你先退下吧,有问题再叫你。” 秋生犹豫着,终究是离开了。 成青云踟蹰地走到窗前,呆怔地望着街面。川流不息的京城街道,繁华而热闹。 南行止忽而从身后抱住了她。 “凶手给我制造了一个误区,”成青云轻声地说道。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拥进怀中的同时,握住她的手,“嗯……” “作案手法,作案时间,作案工具……都明白了。”靠近真相后,成青云却是越发凝沉,“我想大胆地推测作案动机……你说,我会推测正确吗?” 南行止将头放在她的肩上。 “可是还缺少证据……”成青云蹙眉,声音也低沉沙哑了,“凶手真的很狡猾……”纱窗外人群熙攘,有耀眼的光氤氲而来。她退后一步,背对着窗户。 清辉纱幕般的光,从她身后笼罩流转而来,她隐匿在淡淡的光芒中,身形神色旖旎而暧昧。 “世子,你觉得这个案子需要三司会审吗?”她轻声问。 第226节 南行止平静地看着她,沉吟片刻后,说道:“该如何就如何……” 她审视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到迟疑,但他神态安然,从容若素。她隐隐地沉了沉气,说道:“我还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 南行止忽而捏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收拢捏了捏,“难为你了。” 成青云摇头,“既然如此,案子还是需要水落石出。”她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说道:“让我再见一见秋生吧。” 秋生很快被叫了进来,成青云对他说道:“你们挹秀楼中,会给每个房间焚香吗?” “那是,”秋生老实地点头,“来这雅间的,都不是平常人,若不焚香,有些客人会不满的。” “如此,”成青云说道,“可否将你们的香料给我看看。” 秋生照做,去了大半会儿,倒是将挹秀楼的掌柜的也叫来了。香料是掌柜的带来的,各种各样的香料大约十几种,皆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成青云并不怎么懂得香料,凭着昨日的记忆,找出了杜衡香,闻了闻之后,将盘香放在一旁。 她一一闻了其他的香料,最终神色笃定地拿出一盘香,问掌柜的,“这是什么香?” 掌柜的对她还算恭敬,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月麟香,这种香香气醇厚,所以许多公子喜爱这香。” “你可记得昨日,哪个雅间用了月麟香?”成青云问。 “记得,”掌柜的点头,“昨日用了这月麟香的,就只有三楼的富贵居。” 成青云对南行止对视一眼,又问掌柜的:“昨日什么人包下的富贵居?” 掌柜的愣住,“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富贵居的人,是阿威接待的……月麟香也是阿威给拿进去的。” 成青云蹙眉,出了门,看向堂皇雅致的走廊的尽头,指着最靠里的一间房,问道:“那就是富贵居吗?” “是,”掌柜的点了点头。 成青云抬步走向富贵居,又回头对掌柜的和小二秋生说道:“你们不必跟过来了,我和秦侍卫去看看就行。” 掌柜的和秋生自然知道成青云去富贵居是为了查案,便不再跟去。 进入富贵居,成青云隐约闻到淡淡的月麟香。富贵居布置陈设,与她昨日包下的天字号雅间差不多,只是房间的采光与通风差一些。 她一眼便看见了小案上的香炉,香炉已经被清理过,但残留着少许灰烬。 的确是月麟香的灰烬。她蹙眉,仔细地巡视房间,慢慢地走过软榻。这房间是阿威负责的,阿威去世之后,房间也没怎么打扫,软榻上铺陈的毯子还有些褶皱。 她用手轻轻摸了摸,不经意间将什么东西抚到了地上…… 硬质的东西坠落在地板上,发出轻而沉的声响。她立刻循声看去,发现那是一枚银累丝镂空蝙蝠纹纽扣。 她俯身捡起,眯了眯眼,低头查看这纽扣。 南行止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她抬头,双眼空濛地看着他。 “这就是凶手作案的证据……”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蹙眉,目光沉沉地看着那枚纽扣,须臾后,移开眼,说道:“走吧。” 她与他一同出了富贵居,正打算离开挹秀楼前去刑部,却发现有一行人上了楼,迎面走了过来。 为首的人的目光在成青云与南行止身上定了定,立即疾步向她走了过来。 成青云愣了愣,站定行礼,“崔少卿,尚书大人。”又微微转身,看向大理寺少卿崔玄镜身后的王启云和南行止,恭敬地行礼。 身后的南行止也行了礼。她微微回顾,发现南行止行为举止没有破绽,便放心下来。 “崔少卿和尚书大人怎么来挹秀楼了?”成青云问。 崔少卿微微蹙眉,往她身后的雅间看了看,沉声说道:“昨日挹秀楼发生命案,听闻你也卷入其中。此案刑部要管,大理寺也要管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何况,此事动静不小。现如今朝堂上下许多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结果。” 成青云心头一沉,勉强地笑了笑。 第296章 香烟寥寥(捉虫) “那些人,有的是看热闹的,有的是看你这个堂堂神探落马倒霉的。”崔玄镜轻声一叹,“今日上朝时,许多人上了折子,要求严查此案,决不能姑息朝廷官员,否则京城的百姓怎么看待朝廷?故而,皇上就让我来查此案。” 他回头看了看王启云和南行章,“我就是来取证、询问情况的。” 成青云说道:“原来如此。” “既然你也在,便随我一同去看看吧。”崔玄镜说道。 刑部尚书带着几个衙役,还有大理寺的人,率先推门进去。 崔玄镜转身对王启云和南行章说道:“王公子,王子,雅间进多了人只怕会乱了现场痕迹。还请二位到隔壁的雅间稍候片刻。” 成青云与南行止站在门口,并未进去。 不过片刻之后,崔玄镜便出来了。他请成青云与南行止进了隔壁的雅间,先询问情况。 几人入座,小二秋生立即上了茶点。 这场景,一时让成青云恍然。如此相对品茗,倒不像是查案审问,而像是谈笑风声般。 对坐的南行章与王启云也神色坦然闲适,怡然自得。 南行止站在成青云身后,离半步之遥。 崔玄镜态度恭谨,正视王启云,说道:“昨日在案发之前,王公子就离开挹秀楼了,并且,王公子府上所有的人都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王启云立即点头,“是,我离开时,也看见王子了。我也能证明他离开了挹秀楼。” 成青云缓了缓,才说道:“是吗?王公子也不过是看见王子离开了,王子之后去了什么地方,有人作证吗?” 南行章带着清浅笑意的脸色微微一沉。 成青云抿唇,继续说道:“按照昨日在现场发现的情况来开,推测……我杀害了阿威,到有人发现案发现场,经历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这半个时辰里,王公子是在自家府上照看母亲,而王子呢?”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南行章。 南行章面不改色,说道:“我去了……长乐街。当时走到半路,有位朋友邀请我去画舫游玩,我便答应了。” 成青云愣住,“是吗?有人可证明吗?” “自然有,”南行章轻笑,“长乐街离此处又不远,”他看向崔玄镜,说道:“大人只需派人到长乐街渭河的明月画舫去问问就可。” 崔玄镜立即派人前往画舫询问。 气氛稍微沉凝下来,成青云捏紧茶杯,又松开,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崔玄镜依旧蹙眉,看向成青云,说道:“成大人,照你所讲,你是被人打晕的。你昏倒之后,再醒来,发现房间内躺着小二阿威的尸体。照常理来说,人昏睡或者昏迷之后,大多数是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的。你是如何判断自己昏睡了半个时辰呢?” 成青云放下茶杯,正色道:“这还得感谢王子了。” 南行章沉沉地放下杯盏,目光逼视着她。 成青云不为所动,看向疑惑的崔玄镜,解释道:“昨日王子到了案发现场之后,就告诉现场的所有人,他离开挹秀楼,到回到挹秀楼,已经半个时辰了。故而,我推断,从我被人打昏,到案发现场被人发现,大约是经历了半个时辰。” 崔玄镜轻轻颔首,“原来如此。”他顿了顿,又突然想到什么,刚刚放到嘴边的茶杯缓缓地放下去,“王子,你用半个时辰的时间从挹秀楼到画舫,再从画舫赶到挹秀楼,未免有些匆忙。” 南行章笑道:“的确是匆忙,所以我也并未在画舫久留。听闻挹秀楼这边出了事,我就赶回来了。” “原来如此,”崔玄镜蹙眉,狐疑地问道:“昨日挹秀楼中混乱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只是……”脑海中突然闪过重要的线索,可灵光一现,又突然消失了…… “只是,从一听到消息就这么快地赶了回来,未免也太快了。”成青云说道。 崔玄镜立刻点头,“是,这也正是我方才想说的。” 成青云用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画出几条交错蜿蜒的线,说道:“这是从挹秀楼到长乐街画舫的路线。从挹秀楼到长乐街,需要经过三条人流量较大的街道,少说也要一刻钟的时间。若是往返的话,最快也需要一刻半的时间……” “昨日我去画舫时,是骑马。”南行章说道,“你方才所说的,是步行的时间吧?”他将茶杯重重地放下,“何况,从我离开到回到挹秀楼,是经过了半个时辰,难道半个时辰,还不够我骑马往返吗?” 成青云抿唇,隽秀的下颌紧绷着。 她暗中握紧手,缓缓沉了口气,说道:“王子判断时间的依据,是盘香的焚烧速度?” 南行章不置可否。 成青云起身,对崔玄镜说道:“大人,我方才也看过了案发现场,发现了一处疑点。” 崔玄镜闻言,立即起身,说道:“什么疑点?” “请大人跟我来。”成青云转身出了雅间。转入隔壁案发的房间中。 崔玄镜等人立即跟随而入。 “什么地方有疑点?”崔玄镜问道。 “大人,正是这盘香,”成青云指着小案上的盘香说道。 南行章蹙眉,淡淡地看了那盘香一眼。 崔玄镜也审视半晌,一时没看出不妥。“这盘香有什么问题?” 成青云用手指轻轻在香座周围饶了一圈,说道:“若是盘香焚烧过,香座周围应该会留下盘香的灰烬才是。可是这香座周围很干净,没有任何灰烬。” 崔玄镜蹙眉,迟疑地说道:“这说明,这盘香或许并没有燃烧过。” “不,”成青云摇头,“这盘香的确是燃烧过的,”她指了指盘香的一端,说道:“这里还有焚烧过的痕迹。”她抬头,看向南行章,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王子当时还根据盘香焚烧的长度来判断了时间呢。” “可是为何焚烧过的盘香没有落下灰烬?”崔玄镜问道。 成青云从香筒中拿出一盘完好的盘香,将盘香从中间截断,外围的几圈盘香段落,只剩中间几圈。 “很简单,有人将盘香截去了一半。”她说道。 崔玄镜恍然。 成青云抿紧唇,冷然看向南行章,反问道:“王子,若是有人直接将盘香截去一半,又如何能准确的判断时间呢?王子所说的焚烧了半个时辰,有人在眨眼间就能伪造出盘香焚烧了半个时辰的假象!” 南行章脸色泛白,身体也忽然一僵。 “原来是这样!”刑部尚书若有所思,“若是有人故意将盘香截了一段,那么就不能证明,当时案发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是!”成青云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又要如何判断案发时间和死者死亡时间呢?”崔玄镜眯了眯眼,“这一点,对于你洗脱嫌疑来说,很重要。” “我询问过小二秋生。他说了,每一道菜被端上客桌的时间,大约是半刻钟左右。而昨日,阿威有两道菜没有端上雅间。这就证明,阿威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没去厨房……”成青云抬了抬下颌,笃定地说道:“所以,从我被打晕,到阿威进入雅间被害,再到小二秋生发现案发,大约是一刻钟的时间,再长,也不会超过两刻钟。” 崔玄镜沉吟思索,缓缓地抬头,疑惑地看向南行章,欲言又止。 刑部尚书神色为难,正欲说话,突然听见门外有人通传:“崔少卿,画舫的人来了。” 几人微微一愣,崔玄镜转身,走到门口,推开门,看向外面的人。 第227节 大理寺的人说道:“崔少卿,这是画舫上的应娘,她说,她在昨日看见王子上了画舫。” 成青云疾步走到门口,看向应娘。 这应娘,应该是画舫上的艺女。她低着头,含羞地轻笑着。 “你当真看清楚了?”成青云冷声问。 应娘似吓了一跳,恍然抬头看着成青云,迟缓地点点头。 “你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王子上了画舫的?”成青云追问,“你最好说仔细一些。” 应娘期期艾艾地看了崔玄镜一眼,又看了看南行章,轻声说道:“昨日奴婢在画舫上为人弹琴时,看见王子上船了。当时,我桌上的客人,也看见了他,还起身邀请他一同喝酒。” “这么说来,你当时是在画舫内,而王子还未进入画舫。”成青云推测。 应娘诧然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轻笑道:“是,大人怎么知道?” “你当时在画舫内,画舫的房间中设有纱幔,还有镂空的门窗,你应该是隔着纱幔和门窗看到的吧?”成青云再次发问。 应娘点点头,“是,的确是将纱幔放了下来,因为当时有个公子说,太阳太毒了,不喜欢被晒。” 成青云不再询问应娘,而是对崔玄镜和刑部尚书说道:“大人,应娘根本就没有确切地看清那人是否是王子……万一是看错了呢?万一是看见了长得相似的人,错认了呢?” 应娘愕然一僵,正欲辩解,可欲言又止。 “这也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南行章说道。 成青云轻轻颔首,“这一点的确是我的推测,但是……”他看向南行章,“王子何不解释解释,在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内,是如何往返挹秀楼和画舫之间的呢?” 第297章 不打自招 众人目光如锥般看向南行章。 南行章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就算是骑了马,就算是快马加鞭,时间也十分仓促吧?”成青云盯着南行章,一字一顿地反问。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视南行章,他有一双与南行止相似的眼睛,也有与南行止相似的举止。但比起南行止,却少了许多由内而外的清贵。 他目光轻轻闪烁着,矛盾又挣扎。 “你没有证据……”南行章沙哑低沉沙哑地说道,“你没有证据证明……何况,当时杀死小二的凶器,是你的短剑!”他咬着牙说道。 成青云的身体微微一颤,身后的南行止虚虚地扶了扶她。 刑部尚书惊疑地看向成青云,“凶器是你的短剑?我赶到时,没有发现凶器,还以为,凶器是被凶手带走了。” 成青云紧紧地咬着唇,快速稳定心神,冷漠地看着南行章,说道:“王子……我当时虽然神志不清,可我也知道,我的短剑若是凶器的话,我就在劫难逃,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我将短剑藏起来了。除了我和凶手之外,没有人知道凶器是我的短剑!” 南行章如遭雷击,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么说来……凶手竟然是……”王启云一脸惨白,惊慌地望着南行章,一脸的难以置信。 片刻之间,南行章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僵硬地直视着成青云,急促而沙哑地说道:“你没有证据……” 崔玄镜若有所思,眉头紧皱,深沉而复杂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说道:“是,方才地推论,的确是说得过去,王子的行踪和不在场证明也十分可疑,但……”他的声音沉了沉,“没有证据。” 成青云动作僵硬迟缓地从袖中拿出一张手绢,小心翼翼地展开。 手绢里包裹着一枚精巧莹润的银丝纽扣,似在弥散的如雾的光芒中,泛着淡淡的寒光。 “这是我在富贵居发现的一枚纽扣。”成青云将纽扣轻轻举了举,递到南行章眼前,说道:“王子,若是我没有记错,这是你衣服上的扣子吧?”她眯了眯眼,“昨日你穿的是月色白真丝织锦常服,里称是丝绸连珠团花纹的中衣。中衣的领子上,便有这样的纽扣!” 南行章脸色微微一沉,“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昨日我是分明穿的是深衣……中衣上没有这样的扣子……” “是吗?”成青云抿唇,“是不是,让人到瑞亲王府去查看就知道了。若是连瑞亲王府都查不到,就让人去查专门为瑞亲王府定制衣裳的成衣坊。况且,这纽扣做工繁复,银丝质地上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起的。是与不是,一查就知……” 南行章全身一僵,面色发灰,好一会儿,才说道:“就算我去过富贵居那又如何?” 成青云摇了摇头,“王子,真相已经大白,你不必再狡辩了。”她凌然而喟叹地看着他。 而南行章对她的眼神却很是厌恶,他闭眼偏开头,目光失焦而涣散,不知看到何处,更不知他眼底到底有什么情绪。 崔玄镜与刑部尚书对视一眼,似对着突然明了的真相难以接受。 凶手是南行章,瑞亲王府的长子。一个堂堂的瑞亲王长子,杀害一个挹秀楼的小二,所为何? 崔玄镜暗中示意雅间外的衙役将四周围困起来。警惕又困惑地看了南行章一眼,又问成青云:“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若不说清楚,只怕不好交代。” 成青云沉重地压下一口气,说道:“若是我推测得没错的话,昨日的案发是这样的。”她抿唇,快速整理思绪,说道:“王公子在得知母亲身体抱恙后,立刻离开挹秀楼。而王子也恰好在此时离开。我想,他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也不过是想误导王公子,以此让王公子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而已。” 南行章面似枯槁,沉默不语。 王启云愣住,茫然又挣扎,“可是我的确是看见王子出了挹秀楼了啊。” “但是在出挹秀楼之前,他是否一直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呢?”成青云反问。 王启云呆怔,恍然惊愕地看向南行章。 “正如王公子所说,王子在随你离开时,走出雅间,又说他有朋友在,故而要去和朋友打声招呼再走。”成青云说道,“他回去和朋友打招呼这短暂的时间里,你可见看了?” 王启云哑口无言,只是呆滞地摇头,“没有……” 成青云眼角余光看见了南行章,他正欲说话,成青云立刻截断了他,厉声说道:“王子一定想说,你去富贵居和自己的朋友打了招呼之后就离开了,对吗?” 南行章梗滞无声,神色顿时僵住! “是,”成青云若有其事地点头,“可是,在刑部的人到达案发现场之后,你也随即到达。在我经过你身旁时,闻到你身上有杜衡的香气和月麟香的香气。你昨日本就焚过杜衡香,衣服上沾上杜衡香没什么奇怪的。但你怎么解释,你身上有月麟香呢?” 众人目光似铁,冷沉地看着南行章。 “就算你去过富贵居,照你所说,不过去招呼一声就离开,衣服上有怎么会熏上月麟香?”成青云凌然正视着南行章,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除非你在富贵居待过一段的时间!” 南行章脸色愠怒,脊梁绷得笔直而僵硬。 “我不知道那你安排在富贵居替代你离开挹秀楼的人是谁,但是,很不巧,他偏偏在房间里焚了月麟香。”成青云摇了摇头,“所以,你让那人在富贵居等待,你进入富贵居后,又让那人扮作与你相似的模样离开。离开时,还故意让王公子看见。但王公子当时乘坐马车,怕是只看到了南行章的背影,也根本就没有看真切。” 王启云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按压太阳穴,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其后,假扮你的人,去了长乐街画舫,又误导画舫中的人做了伪证。这需要一刻中的时间,而这一刻钟里,你根本就没有离开挹秀楼。”成青云继续说道。 她语气重重一沉,“你所伪造的一切,都是假象而已!你其实留在挹秀楼,回到雅间,将我打晕,再趁机杀害小二阿威。”她顿了顿,说道:“可惜,你以盘香的焚烧来误导我,让我错误的估算了时间,这本身就是一个破绽,因为盘香是被截断的,没有落下焚烧的灰烬。而且,你所说的往返挹秀楼与画舫的时间,也与真实的时间相悖!你伪造的不在场证明,也因为你自己所焚的香所破……何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崔玄镜问。 成青云说道:“就是小二阿威的尸体,”她顿了顿,继而道:“我醒来之后,就立刻查看了阿威的尸体,尸体上尚有余温,而且伤口还在淌血。若是真的如王子所说,案发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尸体又怎么可能还是温的,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就算尸体还能流血,血液又怎么还会有那么多?” 沉着平静的声音一落,雅间内顿时一片寂静。 南行止沉默寂然,面色冷漠而枯槁。 她眯了眯眼,轻声说道:“王子,你处心积虑,做这一切,不过就是想将杀人犯的罪名放在我头上而已……” “不!”南行章阴鸷地抬起眼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并不是想嫁祸给你……而是,真的想杀了你!” 成青云怔住,却是疑惑。她明显感到身后的南行止倏然抬眼,目光似利剑一般看向南行章。 崔玄镜与刑部尚书也诧然惊疑,骇然蹙眉。 “是吗?”成青云轻笑,“看来我低估了你……”她抿唇,又重新整理思绪后,说道:“如此,真相的细节要重新推敲了。” 崔玄镜沉重地走到桌前,坐下,若有所思。刑部尚书摇头,神色凝重地等待成青云解开所有的谜底。 片刻后,成青云便又开口,她推翻了方才的一些推测,重新整理了思绪,说道:“我一开始,以为是你要嫁祸给我。你重新进入雅间,将我打晕,接着小二阿威来上菜,看到你,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把菜放好,之后你就杀害了他。但……”她话音一转,“既然王子一开始就想要杀我,那么其实阿威并不在你的计划中。你将我打晕之后,本是想立刻杀了我的。你还拿了我的短剑出来,但是很不巧,阿威来了,匆忙地把我搬到桌后藏起来,也许时间太过仓促,你并没有把我藏好。阿威在放菜的时候,发现了我……” 南行章轻声一叹,苦笑着说:“你想多了……”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她,“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杀了你而已。但是……昨天的情况,我若是杀了你,我也脱不了嫌疑。所以,还不如陷害你来得安全。嫁祸你杀人,可以让你身败名裂,可以让你成为杀人犯,可以让你成为过街鼠。杀人的罪名一旦坐实,不是斩首就是流放,再不济也是终身监禁,如果你有过天的本事,便是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成青云咬唇,平静地说道:“王子,你也想多了。我若是被人陷害,最不济,也会查明真相,以牙还牙而已!” 南行章顿时沉默,煞那间颓然灰败下去。他挺拔笔直的脊梁无力地倾颓着,好一会儿之后,才看向崔玄镜与刑部尚书,说道:“崔少卿,尚书大人,就算你们要逮捕我,要定我的罪,也需得经过皇上同意。我虽是庶子,可我也是皇家的人……” 崔玄镜起身,向南行章行礼,说道:“是,本官和尚书大人,会立刻上书皇上,相信皇上定会公正定夺此事!” 南行章拂袖,抬步转身,说道:“如此,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崔玄镜轻轻点头,只是说道:“不过,还请王子见谅,只怕在皇上定夺之前,我会派大理寺的人护在王子身边。”他顿了顿,说道:“还请王子回瑞亲王府,等待皇上定夺。” 南行章淡笑,“无妨……”他神色黯然,“我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目不斜视,没看任何一个人,径直离开挹秀楼。 成青云微微让开身,见崔玄镜派了几名衙役跟在了南行章身后,他此刻虽自由,却已被大理寺和刑部的人监视了起来。 第298章 尘埃暂定 挹秀楼依旧如常,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成青云与崔玄镜交代清楚案情之后,便与南行止一同离开。 与此同时,看守在案发雅间门口的衙役也撤去。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挹秀楼中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人们。 出了挹秀楼,成青云抬手抚了抚额头。 “怎么了?”南行止不顾街上来往的行人,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是不是不舒服?头疼吗?” 方才抽丝剥茧推理案情,的确让成青云耗损了些精神。虽并不觉得身体不适,但的确有些委顿。 “随我回王府吧。”南行止说道,他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这双柔软滑腻,却又带着薄茧的手拢在袖中,“瑞亲王府,怕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两人没再骑马,南行止雇了一辆马车,两人上车之后,并肩相偎而坐。 “不舒服就枕着我的肩睡一会儿。”南行止伸手轻轻地扣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他毕竟是你哥哥,”成青云用力地摩挲着袖口,“我从未想过,会将你的亲人……” 南行止蹙眉,扣住她肩膀的手也微微地紧了紧。他侧首,凝睇着她,轻声道:“你只是揭开了案情的真相,抓住了凶手而已。”他复杂地轻笑,“说实在的,我这个兄长,我与他的相处方式,自小便是各自安好而已。他若是不生事,我也不会去干涉他。虽说一同生活在王府中,身体里同样流淌着我父王的血,但我与他,客套得不太像兄弟。” 成青云淡淡地吐出一口气,“若是王妃知道了……” “如今王府做主的人是我。”南行止说道,“何况……我母妃,这么些年,其实很介意我父王在娶妻之前就纳妾生子的。父王的妾室,还有庶长子,一直是我母妃心头的刺,已隐忍多年。” 成青云点了点头,忽而问道:“世子,我曾记得你对我说过,俪贵妃在进宫之前,似乎有心上人的。” 南行止沉吟片刻,眉头轻蹙着,轻轻点头,“我也是听我母妃说的。” “你如今可知道了她的心上人是谁了?”成青云探究地看着他,问道。 “除了他,还有谁呢?”南行止无声喟叹,语音低沉,似讥讽却沉冷,“否则,他又怎么会冒险去刺杀皇帝呢?” “是了,”成青云肩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第228节 这马车并不如王府的马车那般宽敞舒适,逼仄的空间却温暖旖旎。他用手臂搂着她,就算马车摇晃颠簸,她也枕得安稳舒适,并不会被颠簸。 “我睡会儿,到了王府记得叫我。”她喃喃困倦地说道。 “嗯,”南行止搂着她,让她半个身子都躺在自己怀中,“睡会儿吧,等会儿我让夏侯静来给你看看。” 成青云没再回答,南行止侧首低头,安静地看着她。窗外阳光正好,惠风和畅,斑斓星芒似的阳光,徜徉逶迤而来,映在她身上,她似躺在一片柔软的光影里,柔软得让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血肉里,又怜惜得怕自己的感情太过强烈,让她不易承受。 真是矛盾。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车身一停,成青云便醒了。 “到了吗?”她并未睁开眼,只惺忪地问道。 “可以再睡会儿。”南行止用身体挡着光,似怕她被阳光耀住了眼睛。 成青云却立刻清醒过来,坐直了身体,“既然到了就进府吧。” “睡够了吗?”他问。 “就算要睡,也不能在这里谁啊。”成青云打了个哈欠,回头嗔了他一眼,伸手抚平他被自己睡皱的衣裳,一边说道:“若是有人看见王府门口停着马车,或许会好奇前来查看的。” “也对,”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率先下了马车。 两人一同入了府,回到房间,换好妆容和衣裳之后,南行止正欲对成青云说话,便见绿黛神色匆忙而凝重地走了过来。 他欠身行礼,对南行止说道:“世子,王妃已经让人过来请了两三次了。” 南行止脚步一顿,目光稍稍凝了凝,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绿黛平静的脸上少有担忧焦急之色,她欲言又止,迟疑地退了出去。 “你随我一同去见母妃吧。”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好。” 王妃所住的庭院中,此时压抑又安静。偶尔掠过一两只雀鸟,鸣啾着,点缀着宁谧的院落。 进入正厅,便见王妃端坐在正厅之内,南行止与成青云一入内,王妃便抬起头来,对南行止说道:“将事情详细地告诉我!一个字都不准漏!” 话音一落,正厅内的侍女齐齐缩了缩肩膀,惶恐地垂下头。 南行止神色自若,径自在侧旁的座位上坐下,一旁的侍女立即上前斟茶。 成青云向王妃行礼,见到成青云乖顺的模样,王妃脸色稍霁,说道:“成先生,请坐。” 成青云坐在了南行止下方。 王妃厉眼扫向南行止,说道:“你现在大了,我都管不动你了。这王府,上上下下,也由你做主了。”她将手放在桌沿,轻轻地握着,“可是,行章毕竟是你父王的儿子。若是不了解个是非曲直,我将来有一天去见你父王了,实在害怕无法交代。” “是,”南行止恭敬地坐着,正色地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只言片语岂是能解释清楚的?大约小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后,南行止才讲述完。 他喝了茶,润了润喉,放下茶杯。 正厅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一会儿之后,王妃才由侍女扶着起身。 “罢了,此事非同小可,你……”她摇头,“你和行章都大了,我能管的,都管了。我只希望你记住一条,他毕竟是你兄长。就算他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你也要保他一命……你可明白?” “是,”南行止颔首,“毕竟他是我兄长,我若是不保他的命,世人定会觉得我是个冷血、不顾念手足的人。” 王妃不置可否,轻轻地对他挥了挥手,说道:“你去吧,若是皇上来,或者是刑部大理寺的人来,你照看着就好。” 不过小片刻光景,王妃似劳累了疲惫了。她又坐回椅子上,不再言语。 南行止带着成青云离开。到了无人处,成青云才问道:“王妃没事吧?” “你放心,”南行止轻笑。 成青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她立刻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看了南行止一眼。 南行止很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但因为是在王府的庭院内,又隐忍作罢,“走吧,回去吃饭。” 成青云跟随他走了几步,他又侧首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我已经让夏侯静候着了,吃过饭之后,让他为你诊诊脉吧。” 回到南行止庭院中,南行止立即让夏侯静为成青云诊脉。 夏侯静脸色稍显凝涩,反复为成青云诊了许久。 “如何?”南行止蹙眉,沉声问道。 夏侯静收了手,思索片刻,才说道:“成先生身体还好,只是原本身体受伤就还未调理得当,如今只怕得好好将养着才行。”他语重心长地对成青云说道:“在下是大夫,虽能治病,可若是病人自己不顾惜身体,就算在下开出再好的良药,也抵不过病患自己身体的亏空。” 成青云不以为意,“夏大夫说得太过严重了吧?我没觉得自己身体不好。” 夏侯静只得无奈摇头,转身为她开出药方。 南行止眉宇间微微凝愁,将成青云的手握在手心里。 绿黛将饭菜端上摆好,便带着几个侍女退了出去。 “来,多吃一些,”南行止与她一同坐下,又吩咐门外的侍女为成青云去煎药。 成青云用心吃饭,与南行止闲聊。 “世子,大理寺和刑部,会如何处理王子的事情?”她问道。 南行止顿了顿,放下碗筷,说道:“毕竟是事情牵连到瑞亲王府……为王府着想,我已经上书皇上,尽量暗中处理此事。”他抿唇,为她夹了一个四喜彩饺,说道:“他是瑞亲王的儿子,虽是庶子,但也是长子。所以,不会被带去三司会审。” 成青云点了点头。 用过饭,秦慕铮恭敬地走了进来,在南行止耳畔轻声说了什么。 南行止轻轻点头,说道:“知道了,我会安排。” 随即,他起身,拉住成青云的手,说道:“走吧,随我去书房。” 成青云并不知他带她去书房做什么。进入书房后,他带着她到榻前坐下,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我为你熏上百合香吧,”他说道,“你先休息,我来写一份卷宗。” 他拿出香炉香筒、灰押、羽尘等物,为她点上熏香。 “是关于挹秀楼案情的卷宗吗?”成青云问道。 “是,”南行止颔首,将香炉盖好后,起身按住她的肩膀,将被子和枕头放好,“你先睡一觉。” 成青云没动,“这份卷宗应该由我来写才对。” “不用,”南行止轻笑,“我帮你写就好了。” 她摇头,“世子,我是刑部的刑部司郎中,写案情综述是我的职责,何况,这个案子是我查的。我更是涉案其中。是不是我写的,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吗?”南行止轻轻扬眉,“我保证,谁也看不出来。” 他走到桌案前,研磨,纸笔,沾墨,铺纸,落笔…… 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纸上时,成青云目瞪口呆。 “如何,”南行止别有深意地看着她,“是否还有人能分辨得出?” 成青云哑口无言,“世子,这是我的字迹……你竟会与我写得一模一样。” 南行止轻笑,放下笔,将她放倒在软榻上,“如此,你可安心地去休息会儿了吧?” 第299章 一厢情愿 夜色已至,王府的灯火,似涟涟水光摇曳的光影,绮丽静雅。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前往正厅。一路上,只闻流水潺潺,目及处枝叶婆娑,疏影清浅。 正厅内灯火辉煌,东西两处偏殿,也是灯火如昼。 成青云狐疑地停了停,往两处偏殿看了看。 南行止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肩膀,说道:“走吧,去正厅。” 正厅内,楠木八仙桌上,摆放着清淡巧致的菜品,一壶上好清冽的酒,还有三盏酒杯。 两人入座,不过片刻,庭院内便出现一道身影。 成青云看了看,只觉庭院内,雾霭澹澹,灯火浩淼,那人一身雪色深衣,逶迤而来。 人未至,先闻一声鸟鸣,一只小巧的,羽毛泛着润泽蓝光的鸟,落在桌上。 成青云一眼认出这是深衣,这是南行章的鸟。 眼前灯火忽暗,南行章入了正厅,定定地看了两人一眼,无言地落座。 南行止斟满两杯酒,轻轻举起,“兄长,许久不曾与你同席喝酒了。” 南行章沉默地举杯,与南行止轻碰之后,一饮而尽。 “是许久不曾这般同席而饮了,”南行章轻笑,他淡淡地将桌上的菜色扫了一眼,“只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南行止但笑不语。 “成大人也在,”南行章抬眼看着成青云,拿了酒壶斟满酒,对着成青云举杯,“既然如此,我得敬你一杯。” 成青云捏紧酒杯,正打算应了他这杯,便被南行止按住了手。 “她不宜喝酒,不如我替她喝了这杯吧。”南行止说罢,饮下一杯酒。 南行章的目光定在两人的手上,愣了一瞬,也饮下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南行章往东西两边的偏殿看了看,风轻云淡的脸上,隐约布上阴霾。 “行之,你不妨告诉我,这一顿饭之后,我将会如何?”他放下杯盏,讥诮地笑着。 南行止不置可否,“请兄长前来喝酒,不过是有些疑问,想让兄长解惑而已。” “事到如今,我也担不起你这一声‘兄长’了。”南行章神色复杂,也不知是讥诮还是自我挖苦,“我更不是不知道,这么些年,你叫我这一声兄长,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南行止脸色沉了沉,片刻后,才说道:“我叫你兄长,只是因为你是我兄长而已。” “如此,”南行章挑眉,“你可知陈郡谢氏?我曾经有个交好的朋友,是谢氏的庶子。他曾对我说过,他的嫡兄,从小就对他亲密要好,可是却趁他不备,想将他害死,甚至这么些年,都以对他好为由,抢走了许多本属于他的东西。” 他慢慢地斟酒,“我与他不同。我是瑞亲王府的庶长子,我虽比你早出生,可我却很早就没了娘亲。成年后,父王和母妃虽将王府的家宅产业大部分都交由我打理,可我也知道,那些都不是属于我的。我不过是在帮着你,将你的王府打理得更好而已。” 南行止沉默,不置可否。对于嫡庶之分,尊卑的不同,他没有办法改变。更是做不出故意拉拢兄长的事情来。 第229节 站在他和南行章的立场上来看,两人之间,从一出生起,就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鸿沟,是无法改变的。 若他以嫡子的身份面对南行章,必定不妥。若他刻意对南行章好,必定也不妥。 嫡庶之间,有些偏见和差别,早已根深蒂固,千百年无法改变了。 “父王和母妃对我很好,除了无法给我一个嫡子的身份之外,你能有的,我也可以有,但是……”南行章话音一沉,“父王和母妃,都不让我培植自己的势力……我生母,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不能给我强大的后盾,而父王与母妃,从来都没把我往继承人的方向培养……” 南行止蹙眉,沉住了气息,为成青云布菜。 成青云心头既焦急又复杂,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南行章案情的事情。 “就连我最喜欢的女人,也因为我是庶子,而无法得到她。”南行章重重地放下酒杯,目光变得愠怒。 成青云一怔,立刻抬头看向他,“你喜欢的女人?不知王子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南行章眯了眯眼,锋利地看向成青云,轻笑一声,并未回答。 “我自诩,这王府之中,没有我不知晓的事情。”南行止似笑非笑,“却不想,我竟不知兄长已有了心上人。” 南行章脸色一暗,悲沉而怨怼,“是,因为无人知晓……”他扯了扯唇角,“那时我也不过十六,我与心上人,才初初生出情谊,还未来得及相许相知,此事就被父王和王妃压下来了。” 他豁然收紧手指,颤抖僵硬的手要将杯盏捏碎一般,“我本以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足够优秀了,便可请求父王与母妃答应我与她相好,却不料,母妃的心里,早已为她定下了夫婿的人选。等我得知时,她已然嫁做人妇了。” 成青云脊梁挺得僵直,她向东偏殿看了看,欲言又止。 “所以你怨恨我母妃是吗?”南行止低声问道,“你也怨恨你意中人所嫁的夫君。” 南行章冷涩而笑,“是又如何呢?” 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南行章,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你就趁机想要杀害你意中人的夫君,是吗?” 南行章的瞳孔倏然一缩,全身更是僵直着,豁然转头,惊愕阴鸷地望着成青云。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他冷笑。 “除夕皇宫宫宴之时,我看见你了。”成青云说道。 南行章怔住,阴鸷而警惕地看着她。 “我看见,你和俪贵妃的宫女在假山后说话。”成青云抬起下颌,“所以,你的意中人,是俪贵妃,对吗?这些年,你一直试图与她联系,对吗?” 南行章周身气息陡然阴沉下去,他转头看着南行止,质问道:“是母妃告诉你的对不对?是不是她对你说了,我这些年,喜欢的人是一直小俪?” “小俪?”南行止蹙眉,警告道:“兄长,慎言,贵妃娘娘的名讳,岂是你能随意叫的?” 南行章却是苦笑一声,狠狠地握紧手,不甘愤恨地说道:“果然是母妃说的吗?” 成青云抿唇,正欲说话,却被南行止打断。 “所以,你杀害挹秀楼小二阿威,陷害给成青云,是怕她揭穿你的罪行吗?”南行止问道。 成青云话音未出口。她知道,这句话不能由她来问。这期间牵扯到的人,实在不是她能够去深究的。 南行章有些惊愕,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惊讶。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说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端起酒杯,指尖轻轻地颤抖,斟满的酒水荡漾着溢出,滴落在桌面上。 “是你调查清楚的,还是她告诉你的?”南行章冷声问。 南行止眯了眯眼,“知道了结果,于你有什么好处呢?” “在猎场时,你意图刺杀皇上……”成青云轻轻咬唇,她迟疑地看了看南行止,见南行止轻轻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你扮作世子的模样,接近皇上和俪贵妃,是吗?” 南行章垂着眼眸,愣神地看着手里的酒水。 “皇上与俪贵妃散步,走到了较为安静的地方。那里灯火较暗,就算有侍卫守着,也辨别不清楚。更何况,你扮作世子的模样,就无人能够敢轻易阻拦你。等你接近了皇上时,你就快速对皇上下手。”成青云平静地讲述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南行章,他却始终微微低着头,眼底和脸上的情绪无法判断。 “我想,其实当时,俪贵妃娘娘,是对你有所怀疑的。”成青云继续说道,“可是,她还没反应过来你到底要做什么。等你伤了皇上之后,她却没有立刻揭发你,而是为你做了隐瞒。” 南行章的阴翳的眼睛轻轻地颤了颤。他抬起眼来,阴冷地看着成青云。 “之后,围场陷入混乱,你趁机逃离了。”成青云轻声说道。 “刺杀皇上,又扮作世子的模样,的确是一举两得。”南行章低沉地说道,“如果我真的得手……” “如果你真的得手,你可知道后果?”南行止反问,“若是皇上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届时江山无主,瑞亲王府也一定会因为刺杀了皇上而被人趁机剿灭……” 他字字沉重,冷沉似铁。成青云不敢想象,若是这江山,没了皇上,也没了瑞亲王府,南氏的江山,是否还会是南氏的江山? 南行章呼吸急促而沉闷,“若是,若是没了那男人,我就可以带她走!”他抬头,盯着南行止,“若是没了你,我就可以成为瑞亲王府的新主!” 南行止挑眉,不怒反笑,“兄长,我若是不在了,瑞亲王府也就会不在了,你何以成为瑞亲王府的新主?” 南行章一愣,全身恍然一震,如遭雷击。他双唇颤抖,脸色顿时苍白又灰败。 “我真的是不如你,真的。”他摇头,苦笑,双眼赤红,“怪只怪,我没有你的心智,没有你作为世子的才能与眼光罢了……” 成青云倒抽一口浊气,如鲠在喉。 南行止只是漫然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手无意间碰到成青云的手,微微一愣。 “你的手这样凉?”他蹙眉,在成青云反应过来前,出了正厅,去招呼守在门外的侍女,说道:“去将热水袋拿过来,没有的话,就快点拿一个汤婆子。” 成青云无奈地轻笑,搓了搓指尖。 南行章目光在南行止与成青云之间淡淡地游弋片刻,又收回去。 “行之,说到底,还得羡慕你,”他见南行止又坐下,自己斟了一杯酒,满上。“你有一个好父亲,也有一个好母亲。而我什么都没有,连心上人,都得不到。” 南行止蹙眉,“你的心上人的确是姐姐没错,可你就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不是一厢情愿?” 第300章 相知未及 南行止的声音愠怒而冷厉:“你的心上人的确是姐姐没错,可你就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不是一厢情愿?” “怎么可能是一厢情愿?”南行章咬牙,“我对她表明过心意,她也知晓我的心意!怎么可能是一厢情愿?”他捏紧拳头,全身战栗着,连桌面都微微颤动起来。 “她不过是为了瑞亲王府,才嫁去宫里的!”他神色悲恸,极为不甘,“若非父王和母妃的安排,她又怎么可能进入宫里,又怎么可能嫁给他人?” “一派胡言!”赫然间,一道威厉愤怒的声音从东偏殿传了出来! 话音刚落,有人疾步进入正厅中。 那人英俊的脸上带着滔天的愤怒,龙行虎步,带出猎猎罡风般,疾步走到桌前。 他紧紧地拽着身后的俪贵妃,全身都在隐忍着暴怒。 南行止与成青云立即起身,微微惊愕。 “皇上……”成青云愕住,忘了行礼。 皇帝全身战栗,隐忍着怒火,目光如冷剑,轻蔑又可笑地看着南行章,“南行章,你行刺朕,又怕成青云查出真相,故而陷害成青云,罪行累累,其罪当诛!如今又胡言乱语,胆敢诬陷俪贵妃的清誉!” 南行章脸色顿时一白,下颌紧绷。 “我是不是胡说,皇上心知肚明。”南行章的目光掠过皇帝,看向身后的俪贵妃。 南行止顿时闭眼,说道:“皇上,这里全是男人,贵妃娘娘不宜在此,不如先请娘娘到我母妃处休息?” 皇帝却是紧紧地扣住俪贵妃的手,冷笑道:“不必!” 他带着俪贵妃,在正厅上首坐下,睥睨着南行章,蔑视地轻笑,“朕,当真是想知道,俪贵妃到底是心甘情愿嫁给朕,还是为瑞亲王府嫁给朕!”他看向俪贵妃,轻声问:“贵妃,你说呢?” 俪贵妃脸色平静,轻笑:“皇上难道不知吗?” 皇帝瞬间抬手,扣住她的而肩膀,让她面对自己,“你说呢?” “皇上!”南行止上前一步,“皇上与贵妃本是夫妻,请皇上顾念夫妻体面。” “夫妻?”皇帝放开俪贵妃,有片刻失神,他苦笑,“行之,她只是贵妃而已。” 南行止沉默不语,却是直直地看着皇帝。两个同样尊贵的男人,气魄不相上下,丝毫没有退让。 俪贵妃起身,正欲向前抬步,皇帝立刻拉住她的手! “皇上,”俪贵妃亭然而立,似一株傲然而立的梅,“皇上若是还在气头上,请皇上容许臣妾先到姨母府上住几日。” “不可能!”皇帝厉声道,他抬头看着俪贵妃倔强又决然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柔和下来,说道:“朕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他看了看南行止,轻声道:“方才是朕冲动了,行之。此事关系瑞亲王府,我需要将所有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看向南行章,不屑再与其说话。 “成青云,你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成青云怔了怔,行礼道:“是。” 她看向南行章,无奈地一叹。如今南行章,是将自己逼到了绝境上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去惹怒这天下最不该惹怒的两个男人。 她转身看向南行章,说道:“围猎那晚,你扮作与世子相似的模样,接近皇上与俪贵妃。伤害了皇上之后,俪贵妃或许真的是帮你隐瞒了。” 南行章看向俪贵妃。 俪贵妃蹙眉,她的手被皇帝紧紧地扣着,骨头都要被捏碎了。“我当时,确实隐约看清了他的模样。”她轻声说道。 话音一落,正厅内一片死寂。 皇帝脸色阴沉,山雨欲来! “他与行之是兄弟,身形本就有些相似,何况那晚,他故意穿了一件行之相似的衣裳,举止也特意模仿了行之。加之那时灯火较暗,我一时没有看真切他的模样。等他靠近时,我要反应,已然来不及了。” 她深吸一口气,“他借助我的遮挡,没有直面皇上。皇上也以为他是行之,没有对他设防。” “但是他伤害了皇上之后,你为何不说出实情呢?”成青云问道。 俪贵妃抬手揉了揉眉心,“他伤了皇上之后,围场当即陷入一片混乱。我更是担忧皇上的伤势,心乱如麻,没有在第一时间……”她抿唇,“何况,他是瑞亲王府的人……我虽为贵妃,可我也是瑞亲王府中出来的。事关瑞亲王府,我不敢轻易说出真相。” 皇帝抬头,沉静地看了俪贵妃一眼,目光略显失望。 “何况……”俪贵妃蹙眉,“我对他,的确……的确还顾念着几分情谊。” 皇帝俊利的目光顿时如刀,狠狠地望着俪贵妃。 南行章微微一怔,动容地笑了笑,“小俪……” “行章,”俪贵妃打断他的话,“我入宫前,你对我表明过心意。我当时……的确是想,若天下无他人,我愿选择你。”她轻轻垂眸,“可我从未对你说过我的心意……” “那是因为你还来不及说!”南行章不甘地摇头,“你若是早一些对我说清楚,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不会让你入宫的!” 俪贵妃定了定,坚定地摇头,“我也庆幸当初没有对你表明心意。因为,我当时对你的情谊,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多年的交情,还是男女之情。”她沉声,说道:“也许正因如此,我才会选择入宫。” 南行章身形一晃,微微后退一步,似受了巨大的打击,绝望失魂地看着俪贵妃。 第230节 俪贵妃不再说话,只是疲累地闭了闭眼。 霎时安静如冰,南行章忽而冷笑一声,慢慢走至桌前坐下。 成青云上前,轻缓地说道:“当天晚上,除了皇上被你袭击之外,还有人在围场之外意图暗杀。”她捏紧拳头,微微眯了眯眼,“我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这样轻率的行刺圣驾。围场内的混乱,也一定与围场外的情况有关。” 南行章暗暗垂着头,一动不动。 “你必须告诉我,与你勾结的人是谁!”成青云一字一顿地问道。 南行章顿时一僵,缓缓地抬头望着成青云。 成青云期盼急切地看着他,只要他说出幕后之人的身份,她就能确定这段时间的推测! 幕后的人,害死禹王的人,害死瑞亲王的人,就会露出庐山真面目! 南行章抬头,看了看皇帝,再看了看南行止,突然问:“我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已死罪难逃,还有什么资格与朕说条件?”皇帝杀意凌凌。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与那些人有勾结的?”南行止问,若是南行章与人勾结,他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十分的隐秘。 南行章捏紧拳头,抿紧唇,“你……你去蜀郡之前。”他深吸一口气,“有人告诉我,你就要死在回京的路上了。” 南行止挑眉,“竟是如此。”他回京的时候,在杭州遇上画舫沉没,那两日,他的确与京城隔绝,甚至收不到任何消息。而那两日,也正是父王被害去世的时候,王府一片混乱,他属下的人没注意到南行章,也是有可能。 “父王去世,也将近一年了,这一年里,我竟然没发觉你与任何有有过特殊的往来。”南行止脸色阴沉下去,审慎地看着南行章。南行章既然能得知他会在死在回京的路上,那他是否,也会将王府的事情,以及父王的行踪,出卖给他人? “有些往来,不需要人。”南行章伸手摸了摸停在自己肩上的深蓝色鸟儿,“我的深衣……是替我传信的鸟。” 怪不得,他无缘无故会养鸟。本以为,那只深蓝色的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玩赏鸟雀而已。 南行止平静地看着那只蓝色的鸟,冷笑。 南行章突然抬头看向成青云,目光很是同情,“成青云,若是我没记错,你从蜀地来,是吗?” “……是。”成青云迟疑一瞬,回答道。 “呵……”南行章将深衣捧在手里,说道:“前些天,那些人给了我一种追风香,我让深衣洒在了一个去蜀地的暗卫身上。”他别有深意地看向南行止,“行之,我的深衣,它发现你的人,总会隔一段时间就往返于蜀地与京城……” 南行止一步一步走向南行章,豁然抬手扣住他的咽喉,阴沉愤怒地问道:“说!你发现了什么?” 南行章想要推开他,却无济于事!他沙哑着,哽咽地说道:“你说呢?你的人去蜀地看了谁,我当然已经知道了。” 南行止一把将他推搡到地上,立刻出门,唤来秦慕铮。 成青云顿时明白了什么,脸色豁然一白。 蜀地,难道这些日子,南行止都会让人去蜀地查看她的庶母和弟妹吗? 若是庶母和弟妹被发现……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霎那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南行止与秦慕铮交代完,又回到正厅。 皇帝起身,对南行止说道:“此事秘密交给大理寺处置……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他眯了眯眼,“至于,行刺朕的凶手,朕已经找到了,并已凌迟处死。明日朕就会下旨,解除你的禁令。” 南行止沉沉地点了点头。 皇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俪贵妃秘密回宫。 南行章,也被大理寺的人秘密带走。 似一阵秋风扫过瑞亲王府的庭院,飒飒风声过后,尘埃落定。 整座王府,就似浸在水中一般沉静。唯有游廊屋檐下,摇曳晕染的灯光,似星辰般,在草木掩映间,若隐若现。 “父王去了,南行章只怕是也无法回到这王府中了。”南行止缓缓走到门槛处,凭槛而望,不知看向王府庭院深处的何方。 第301章 揭品字画 成青云轻轻抬步走到他身后,忽而也被他低沉寥寂的声音感染了。 这偌大的王府,本该是钟鸣鼎食、簪缨之家,这里原本有瑞亲王,有钟灵郡主,还有南行章……如今,也只剩王妃和南行止这对孤儿寡母了。 她正欲出言安慰几句,南行止忽而转身,微微垂眸,深深地凝睇着她。 “不过还好,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的。”他嘴边勾出一抹浅笑,“过不了多久,等你和我有了儿女,王府又热闹起来了。” 满腔的柔情戛然而止,成青云既无奈,乜了南行止一眼,“胡言乱语……” “怎么是胡言乱语?”南行止不以为然,“你和我成婚了,难道不该有儿女吗?”他似是很憧憬,轻声道:“等儿女们都大了,我们就可以暂时放下肩上的东西,带着你回蜀郡去看看。”他顿了顿,又笑道:“或者,我干脆让皇上将蜀郡给我管理,我到蜀郡去做王爷,我们带着儿女一起定居在成都,如何?” 成青云心头悸动起伏,平静却跌宕。她微微湿了眼眶,低下头,说道:“皇上会让你离开京城吗?”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南行止漫然而慎重,轻声道:“我走了,他要是有本事就抓我回来,没有,就任我和你逍遥自在。” 成青云揉了揉眼睛,转身背对着他。她以前从来不敢想象会和他在一起。在一起后,又没想过将来。如今他口中所描绘的将来,那个南方的成都,那个她成长的锦官城,分明就是那样的近,也那样的遥远。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肩膀,手心里的温度熨帖而安抚,“我知道你担心成都的弟妹和庶母,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他们。” 她轻轻点了点头,微微眯了眯眼,“我的弟妹,是我的血亲。若是庶母……”她如鲠在喉,“如果她有更好的选择,就随她去吧。” “好,”南行止慎重地说道。 他转头看了看门外阑珊的夜色,说道:“夜深了,随我回去休息吧。” 成青云抬步与他离开正厅,上了游廊。 廊下灯火弥漫,光影掩映成趣。王府中的下人与护卫不敢上前打扰两人,远远地便回避。 “皇上看起来很生气,他不会是生了贵妃娘娘的气吧?”成青云担忧地问道。 南行止沉吟片刻,轻声道:“我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有别的男人,肯定也会生气的。” 成青云脚步一顿,有些诧异,“我没看出来……”她摇头,“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 南行止回头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是啊,后宫里还有许多女人。”他淡笑,“我姐姐,为了王府入了宫,在宫里十分不容易。”他蹙眉,郑重地看着她,说道:“青云,我保证,我这一生,都只有你一个人。” 成青云愣住,呆呆地看着他,有些痴傻。 她抿唇,“不是我一个人,你还想要几个人?”她颤声,外强中干又涩然地看着他,“你要是敢有其他的人,我就……” “不说这个,”南行止打断了她,“不过,我允许你心里有别人,比如我们的儿女。” 若不是顾忌着这是王府,成青云很想狠狠地给他一拳。 刚刚走近南行止的院落,便闻见一阵淡淡的药味。 成青云蹙了蹙眉,突然想起自己还得吃药,心头就有些沉甸甸的。 入了正厅,绿黛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 “来,把药喝了吧,”南行止端起碗来,递给她,顺便将一盒蜜饯打开。 喝完药,成青云将一颗红枣蜜饯放嘴里,轻轻地含着。 南行止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慢慢地摸到了她后脑上的包块。 “好像是消散很多了,夏侯静的药的确有效。明日让他再过来给你看看。”他说道。 “卫则风给我买的药也有效。”成青云说道,“我没想到,在我倒霉的时候,他倒是没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南行止淡笑,“卫则风这个人,看上去混不吝,但为人还算不错的,好歹是名门良将之后。”,成青云忽然想起在狱中时见到的王启云,便说道:“世子,你可还记得王启云送给你的字画。” 南行止眯了眯眼,“自然记得,只是到如今,我都还没解开字画中的谜团。” “我询问过王启云字画的情况。他告诉我,那是他的老师贺长吉临摹的一副先皇所写的字画。”成青云言简意赅地讲述贺长吉临死前所说的话,蹙眉说道:“他所临摹的,是揭品。王启云说,贺长吉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字画复原的。” “揭品?”南行止瞳孔豁然缩了缩,深黑而幽邃。 “我也不太懂什么揭品……”成青云摇头,“王启云说,这是一种字画的装裱技术。” 南行止说道:“这是一门绝技,我原本以为,这种技艺,就要失传了。没想到,贺太傅竟然会把揭品还原。” 成青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南行止轻声一叹,“明日再说吧,你先去休息。” 成青云蹙眉,她最不喜事情听到一半就没了下文。她拉住他的手臂,轻轻地摇晃,“不许这这样,说话只说一半,成心让我好奇。” 南行止也蹙眉,“只是让你好好休息而已,不要太累了。” “你不说清楚,吊着我的胃口,我一样也休息不好的。”成青云咬牙。 南行止只好带着她去了书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民间技艺的书来,递给她。 “这是一本讲解各种技艺的书,我曾经看过。以前看时,本以为有些技艺早已失传了,却不想,如今还能见到这门技艺。”他带着她躺在美人榻上,将小案上的灯盏挪近了些。 成青云快速找到了讲述装裱技艺的一页,书页泛黄,还有些残缺,但图文结合,详细明了。 “所谓揭品,就是将一副完好的字画,揭为几层。我以往在皇宫中见过揭品,最多能揭为三层。”南行止在她耳畔轻声地说道。 清浅低润的声音比手里泛黄的书页更有吸引力。 成青云看完之后,转头看着南行止,若有所思,“所以说,贺长吉看到的先皇的字画,其实是揭品……”顿了顿,犹觉得很不可思议,“王启云送来的字画,是揭品吗?” 南行止摇头,笃定地说道:“不是。照他所说,贺长吉花了很长的时间,临摹好先皇的揭品后,把揭品还原了。” 成青云沉默,一时间思绪如飞,“先皇在临终前,留下一幅字画,又把字画揭为三层。之后,又将制作揭品的装裱匠人杀了……” “所以,那幅字画,或许隐藏着我们不知的秘密。”南行止轻声说道。 “可是先皇所制的三幅揭品,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成青云蹙眉,幽幽地望着小案上的灯盏。 “你说呢?”南行止意味深长地问道。 成青云突然一怔,立刻直起身,瞪大了双眼,“你是说……” “不错,”南行止轻轻颔首。 “走!”成青云拉着他的手,“去看看!现在就去看看!” 南行止叹息,“你不困吗?”他估算了时间,“现在已经快过戌时了吧?” “我现在精神很好。”成青云一双眼睛明湛精神,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又放开了他。 “怎么,不去了吗?”南行止问道。 第231节 “明天再去看吧,”成青云说道,“的确很晚了,世子休息吧。” 南行止无声笑了笑,“走吧,青云,先去休息,我明日一早,就陪你去看。” 成青云不再言他。也的确知道,王府经过这一番风雨之后,他需要一些时间休憩。 各自回了房间,成青云在床上辗转了小片刻,便安稳地睡去了。 一夜无风、无雨,也无梦。 次日,清晨的钟声悠扬传过京城,成青云起身,听见窗外啾啾鸣叫的鸟雀声,扑着淡淡雾色的窗棂上,掠过清影,染上淡淡熹光。 她仍在罪中,刑部和大理寺对于她杀害小二阿威一案还未定夺,故而她依旧不去上朝。 南行止也可睡到天明时分。 洗漱完毕之后,她推门而出,见南行止恰好从庭院外回来,身上染着淡淡的水雾。 “世子起得这样早吗?”成青云问。 “方才去了母妃那里,”南行止神色淡淡的,抬步入了正厅,说道:“还未上早膳吗?” 成青云摇头,疑惑地看着他。 “昨夜王府发生的事情,总要让母妃知道。”他吩咐绿黛上早膳,说道:“今日一大早,母妃就让人来叫我过去了。” “王妃怎么说?”成青云试探着问。 “母妃并没有说什么。”南行止轻声说道。 绿黛领着几个侍女进来,摆上饭菜,退了出去。 成青云主动盛了两碗粥,递给南行止一碗。搭配好青菜和面点。 南行止略微凝愁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似朗月清风。 “母妃总要知道结果,”他轻声道。 成青云不再询问,两人共用早膳,不过偶尔评点评点菜色。 用完饭之后,南行止携着她到院子里散步。他拿了剑,兴致雅然地要与她练练。 成青云许久没有练武,小时候学的招式,也不过堪堪能自保。除了在龙尾山遇到的杀手之外,也没真正遇到过什么可怕的敌手。 第302章 隐字现形 见南行止执剑而立,临风亭然,君子如玉,剑气如虹,弈剑所指,没有凌然剑气,倒有几分雀跃。 “比就比,”成青云执起短剑,摆出架势,先攻了上去。 南行止剑花似雪,剑影重重,成青云上前一步,就愕住了。他挽出的剑阵似铜墙铁壁一样,让她找不出破绽。 须臾之后,咬牙迎身而上,短剑迎身,南行止的剑花就变得温柔不少。她心头一动,当然也没露杀招,冲过去,就被南行止搂在怀中。 “世子,不是比试吗?”成青云挣扎不开。 “你输了,”南行止扣住她的短剑,“输了就要受罚。” “是你不接招!”成青云分明看见他眼底的兴味,心跳突突的,“干什么要抱着我?” “这也是招数啊,”南行止挑眉,“你若是不想,又怎么会主动扑到我怀里来?” “你?”成青云气急,“我若是不这样的话,短剑就伤到你了……” 南行止满意地笑了笑,扔下剑,抱住她的腰,轻轻一转。 成青云凌空而起,被他轻轻压在亭柱上,他拢着她,俯下脸来,吻住她的唇。 她顿时大骇,伸手推他。 好在他并未太过分,不过勾缠了片刻,就放开了她。 成青云赶紧用手背遮住唇,恨恨地瞪着他。“万一被人看见了……” 南行止挑眉,“没人的时候再补上,如何?” 成青云抿唇,微微蹲下身,从他怀中溜了出去,顿时长舒一口气。 不等南行止开口,她就抢先说道:“不是要带我去弄清楚揭品字画吗?” 南行止走到一旁,将自己的剑和兰花短剑都捡起来。 “你的这柄短剑,就先交给我保管着。”南行止说道,见她脸色不虞,补充道:“我会给你另外一柄短剑。” 成青云蹙眉,“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又不会给你弄丢了,也不会给你弄坏了,你放心好了,”南行止将她的短剑收在自己的袖中。 成青云拗不过他,也就罢了。 她也知道这柄短剑,如今带给她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南行止见她并未反对,便将剑都交给绿黛收好,带着她去瑞亲王的书房。 晨曦已散,书房内光线明亮。南行止将窗户推开,一方月华般,摇映着斑驳疏影的光,流泻进来。 南行止将瑞亲王所留的先皇的字画拿出来,同时也将沈太妃的字画拿了出来,展开,将两幅字画一前一后叠在一起,透过光查看。 成青云将王启云的字画铺开,放在桌案上。 再走到南行止身前,与他一同观察合在一起的字画。 “看起来并不像,两幅字画并没有重合交叠的部分。”成青云蹙眉,很是困惑。 南行止轻声一叹,“是,”他若有所思,“难道是我们弄错了?虽然先皇留下了的字画,但也有可能,并不是父王和沈太妃手中的……” 成青云眨了眨眼,指着王启云所给的字画,说道:“这幅字画上,有些字是被朱砂掩盖了,也不知道是为何,难道是先皇写错了字,所以用朱砂覆盖了吗?” 她用手轻轻地抚过朱砂,指尖染上淡淡的红印。 “我有办法,可以将这朱砂剥下来。”南行止目光落在朱砂上。 成青云点了点头,“倒是可以试一试。” 南行止颔首。 两人又观察了许久,并未看出什么名堂,便将字画都放回柜子里。 在南行止合上柜子前,成青云又想起瑞亲王那本无字的手札。 她将手札拿出来,轻轻地翻了翻,“世子查出如何解开这无字手札的办法了吗?” 南行止愣了愣,将那本手札拿过来,轻轻地翻动了片刻。 “这段时间,倒是查过,”他轻笑,“其实越是复杂的问题,越要往简单的方向去想。” 他轻声一叹,说道:“这手札上,有淡淡的益母子的气息。” “益母子?”成青云蹙眉,“什么益母子?” “那是一种从南洋而来的水果,”南行止说道,“不过如今南方的一些地方,也引入此种水果,开始种植。” 成青云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不急不缓。 “前些日子,我看见夏侯静在捣药,捣的不是什么药草,也是橘子。捣好之后,把渣滓过滤了,只留橘子汁。我还以为他是用橘子汁做成药水,却不想,他竟是把橘子汁当成墨水。” “墨水?”成青云惊异,“橘子汁可以书写吗?” “自然是不能的。”南行止摇头,“一写上,字很快就消失了。” 成青云静默,片刻后,才问:“那他怎么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呢?”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个季节,益母子也难得,但好在,我得知姐姐宫中还有益母子,所以就托她给我一些。”。 他把柜子合上,拉着她的手,到了庭院中,吩咐侍女拿了橘子汁来,还多笔和纸,以及烛火。 “来,你蘸着橘子汁写字。”南行止将笔递给她。 成青云用笔,随手写了“行之”两个字,待笔迹干涸后,抬眼看着他。 南行止轻笑,拿起纸来,靠近烛火,慢慢地烘烤。 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盯着,片刻后,就见原本什么字迹都没有的纸上,“行之”两个字又再现了…… 她又惊又喜,将纸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将烘烤过后,橘子汁写下的字,再也不消失了。 “那益母子呢?益母子写的字也如此吗?”她迫不及待地问。 “且试一试就知道了。”南行止说道。 不过一会儿,绿黛就将一碗果汁端了过来,谨慎小心地放在桌上。 果汁泛着淡淡的白色,略显透明,气息酸甜,有稍许刺鼻。 益母子能入药,药典中,便记录了益母子的药效。气微温,味辛甘,无毒,主明目益精,除水气,治胎漏下血。孕妇食用大有益处,故而称为益母子。 但益母子太酸涩,不宜直接食用,且还算罕见,就算入药、入菜,也很是名贵,故而鲜少有人知道。 成青云沾了益母子的汁水,同样在洁白的纸上写下“行之”二字。 浸了果汁的字迹很是清晰,晾干之后,字迹缓缓消失,直至完全隐形。 她抬头看了看南行止,南行止将灯盏往她身前推了推,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放在灯盏上烘烤。 微热的火力透过纸张,晕染上微微的热量。须臾见,原本隐形的字迹似水墨浸润般,徐徐地浮现,变成淡淡的暗黄色,直到变成棕色。 她放下纸张,沉静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眯了眯眼,沉吟了片刻。成青云慢慢地收拾桌上的杯盏纸笔,动作缓慢,简单的器皿,整理了不短的时间忽而手被握住,她抬眼看着他,他深邃漆黑的眼眸,平静而沉毅。 “不管父王的手札里到底记录了什么,如今,总算是可以弄清楚了,对不对?”南行止轻声问。 成青云定了定,才轻轻点头。 柔软宽广的衣袖掩住两人紧握的手,他将紧扣的双手置于膝盖上,脊梁挺得笔直,起伏峻峭的轮廓,轻垂的睫毛覆着淡淡的阴翳。 “父王在世时,我未曾好好地敬过孝道,父王去世,死因不明……这漫长的一年多……”他声音如铁,却忽而凝滞了。 成青云微微收拢手指,抓紧他的手。 瑞亲王去世的一年多里,虽说瑞亲王府依旧屹立于京城之中,瑞亲王府依旧是皇室之宗强大的一脉,但其遭受的风雨,承受的打击,或许远不比瑞亲王在世时少。何况,如今能挑起瑞亲王府重担之人,也只有南行止一人而已。 那场天牢之中的大火,夺走了瑞亲王的生命,也烧毁了现场的线索,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傲然而倔强地查出半分蛛丝马迹。 第232节 南行止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千言万语,在此刻,也化作悄然无言。 或许,这便是男子的情绪,伟岸而沉默,虽刚强,可无声的凝睇里,却让成青云感觉到他内里的柔软和韧性。 庭院内忽而传来脚步声,成青云微微一愣,南行止不动声色地放开她,微微转身,看向凉亭之外。 “世子,”来人是绿黛,她在凉亭外停步,欠身行礼,说道:“宫中传了旨意,请世子到前院去领旨。” 南行止起身,成青云的心微微一惊,正欲起身,便被他轻轻按住肩膀,“我去看看就行,你在此等候就好。” 成青云迟疑地点点头,便留在此处。 南行止抬步去了正院,成青云心里虽然知道到底是何旨意,可到底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时不时朝院外看看。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之后,南行止才回来,既然是去领旨,自然是拿了圣旨回来的。 他随手将圣旨放在小案上,还未说话,成青云便问道:“是什么旨意?皇上解除对你的禁令了吗?” “嗯,”南行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禁令一解除,只怕朝廷之中,有人又不会安生了。” 成青云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无妨,”南行止倒是无所谓的模样,“被禁有被禁的好处,解禁有解禁的好处。”他稍稍顿了顿,又说道:“对了,方才得到消息,以前被暗中换走的那位,病情稳定了。” 成青云一愣,蓦地又惊喜又惶恐,“她肯作证了吗?” “倒是松口了,只是,她还有一个条件。”南行止微微蹙眉,轻笑道:“她说的这个条件,我也早就猜到了,倒也并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 “什么条件?”成青云疑惑。 南行止在软榻上坐下,别有深意地看着她,问道:“你猜猜看呢?” 成青云乜了他一眼,“难道她还真的让我们为她偷人?” 第303章 言笑晏晏 南行止正打算喝茶,闻言险些呛水,他哭笑不得地放下茶盏,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青云,‘偷人’不是这么用的。” 成青云一下就听出他揶揄兴味的口吻,也愣时明白过来几分。她强行压住羞愤,说道:“世子,我说的偷,是偷盗的偷,偷窃的偷。” “我也是啊,”南行止无辜地看着她,“不过,我说的偷,是偷‘情’的偷。”他眯眼,轻笑,“都是偷窃的意思。” 成青云没想到自己的意思被他曲解成这样,便咬牙,不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 “世子答应她了吗?”成青云问道。 南行止轻握她的手,轻轻带了带,让她与自己并肩坐下。 “若换成是你,你会答应吗?”他反问。 成青云蹙眉,也没有迟疑,说道:“我会。” “如此,”南行止点了点头,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我也会,所以,我自然是答应了。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成青云笑了笑。 “皇上解了我的禁令,我需得入宫谢恩才是,”南行止轻轻眨眼,“午膳过后,你随我一同入宫去吧。” “好,”成青云轻轻点头,又微微顿了顿,“只是我现在还是杀害小二阿威的嫌疑人……”她咬唇,“皇上要怎么向其他人处理这件事情?” 南行止也蹙眉,“自然是先找个替罪羊,在死牢中随便找个人顶罪,凌迟了,死无对证。” “可朝廷中的人难道……” “就算会起疑,要查证也会需要时间,届时,或许一切真相,都已经水落石出了。”南行止轻声说道。 成青云稍稍点头,但愿真相尽快被揭开吧。 午膳过后,成青云随南行止一同入宫。 午后的阳光明堂而清丽,巍峨的皇城宫阙,衬得更加堂皇绮丽。 春风和畅,宫道阡陌,亭台楼阁,皆掩映在旖旎风光中。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入了皇宫,直接前往皇帝平日起居的寝殿。 今日皇帝寝殿还算清净,想来是已过午时,满朝文武也不会在此刻前来打扰皇帝。 并未让人通传,皇帝的贴身宦官就等候在殿外,见南行止与成青云到了,便恭敬地迎了上来行礼。 “世子,大人,正好,安王殿下也在,皇上吩咐了,若是世子到了,不必通传,直接入殿就好。” 南行止点了点头,稍作迟疑,便一同入了殿。 进入殿宇,便见皇帝与南泽正在下棋。 皇帝倒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南泽却是抓耳挠腮,举棋不定。 见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入殿来,南泽赶紧向南行止求救,“行之,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一子走哪里好?” 南行止与成青云先向皇帝行礼,皇帝百无聊赖地扔了手中的棋子,对南泽说道:“王叔,你这一子,无论如何,都是输了。” 南行止快速纵观全局,皇帝执黑子,南泽执白子,白子气数已定,肯定是输了。 “王叔,你已经输了,无论你下一步走在什么地方,都已经无力回天了。”南行止说道。 南泽脸色一沉,不甘又愤怒地将棋子扔在棋盒内,“不玩了不玩了,太没意思了,下了五盘,五盘都是我输……” 皇帝长舒一口气,让人收拾了棋盘等物,先让南泽到别处玩耍。 南行止很是恭谨,正色道:“臣此番入宫,是向皇上谢恩的。” 皇帝端坐于软椅上,说道:“行之,这桩桩件件,朕和你筹谋等待了这么久,何时才能彻底收网呢?” 成青云心头一凛,思索着自己是否该回避。 南行止沉声道:“皇上,快了,臣已经查出许多线索。如今……如今朝中的兵权,还未完全掌控下来,只等兵权集中,就可一网打尽。” “希望一击即中,不要给那些人喘息的机会。” 成青云沉默而安静地站在一旁,听得懵懂又惊骇。 “今日朝堂之上,只怕也是一番风雨吧?”南行止似笑非笑地说道。 皇帝闻言一哂,“可不吗?虽说朕已经交代了刺杀朕的凶手,但还是有人不甘心。” 南行止脸色阴沉,正欲说话,忽而听见殿外有人禀告。 皇帝愣了愣,便让人入殿来。 来人是皇帝的贴身宦官,他小步快速地走到皇帝身边,低声地耳语。 皇帝蹙了蹙眉,慢慢地起身。 “皇上若是还有其他要事处理,臣便先告退了。”南行止说道。 皇帝脚步稍微停了停,说道:“无妨,也就是贵妃来传话,说是在宫中聚了小宴,要请朕过去一起用膳。” 他话语轻快温和,眉宇间也是舒展柔和,想来,那日和俪贵妃之间的矛盾,已经消散了。 “如此,”南行止轻轻地点头。 “小宴设在倚霞园中,不如你也一起去看看?”皇帝顿了顿,“叫上王叔。” 南行止看了看成青云,成青云轻轻摇头,轻声对他说道:“世子,我这就先回去了。” 南行止蹙眉,“让车夫送你回去。” “好。”成青云出殿,并未多作停留,快速离开皇宫。 虽说南行止解除了禁令,但其实朝堂之上的风雨依旧没有过去。好在瑞亲王府和皇帝,都能够暂时顶住,她便放心离去。 成青云离开之后,南行止才随皇帝以及南泽前往倚霞园。 到达倚霞园,园中已经摆开了简单的筵席,桌椅宴桌安置于草木花林中,别见一番风致。 筵席并不奢华热闹,除了俪贵妃之外,便是嘉仪公主夫妇。 皇帝一入园,几人便纷纷行礼。 “免礼,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皇帝走向俪贵妃,粗粗扫过桌上的菜肴。 这筵席虽然不隆重,但却很是慎重,菜肴美酒,都很是考究精细。 “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要摆宴席了?”南泽好奇地问。 俪贵妃轻笑,看向一旁的嘉仪公主,说道:“今日是嘉怡公主的虚岁生辰。” 南行止与皇帝闻言,微微诧异。 南泽愣住,“哎呀!”一声,“嘉怡,你生辰怎么不早说啊,害得我来吃饭了,都没给你带礼物。” “不过是虚岁,我与驸马本不想操办的,只是贵妃嫂嫂好心,非要请我来,我都挺不好意思的。” 嘉仪公主早已出嫁,若不是被皇帝强行留在皇宫里,此时怕是在自己家中大半生辰宴。皇帝此举,或许已经让公主夫妇很是不满,若平日再不关怀照看些,总说不过去。 “皇姐说笑了,”皇帝轻笑道,“皇姐如今在宫中做客,又恰逢生辰,若是连生辰都不为皇姐办一个,只怕会让人笑话了。”他轻轻地拍了拍俪贵妃的手,眼神欣慰。 其实皇帝哪里记得住一个外嫁公主的生辰? 一番客套之后,几人纷纷入席就坐。 俪贵妃安排得还算妥当,除了酒宴之外,还让教坊的人前来歌舞助兴。 南行止坐于皇帝下侧方,为皇帝斟了一杯酒,正打算敬酒,便被俪贵妃拦了下来。 “皇上有伤在身,还不宜饮酒,何况待会儿皇上还要服药。”俪贵妃说道。 皇帝无奈地笑了笑,将酒杯放下。 嘉仪公主掩唇轻笑,“看看,这宫中佳丽三千,皇上眼里却只有贵妃嫂嫂,”说罢,她脸色微微淡漠,语气也低沉下去,“将来皇上与贵妃嫂嫂有了皇儿,只怕会是皇储……” 俪贵妃愣住,片刻后,轻笑,不置可否。 皇帝却爽朗一笑,向嘉仪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还得承皇姐吉言。” 南行止无声看向俪贵妃,微微蹙眉。 俪贵妃抿唇,似喝多了些酒,脸色泛红,目光娇媚流转。她得体地转身,询问身后的宫女,“皇上的药还没端过来吗?” 宫女欠身,转身就将早备好的药呈了上来。 第233节 药味有些重,即使有酒菜的香味,也掩不住浓烈刺鼻的药味。 一旁的南泽顿时捂住鼻子,起身就要往旁边让。 恰好那宫女端着药碗要递给俪贵妃,南泽起身,就刚好撞了过来。药碗本就发烫,宫女端得颤巍巍,一撞就将药碗打翻了。 “砰”一声清脆而刺耳的声响,药碗应声而碎。 宫女吓得一脸惨白,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恨不得将头磕在地上。 原本融洽安和的气氛瞬间凝滞。 嘉怡公主敛衽起身,看向南泽,问道:“王叔没事吧?可烫着了?” “我没事……”南泽愣了好一会儿,才谨慎而不安地看了皇帝一眼。“我……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这宫女突然递了药过来?” 这是皇帝治伤的药,宫女是俪贵妃的宫女,其余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俪贵妃目不斜视,不过斥责了那位宫女几句,又让去领罚,便说道:“将这打碎的药碗收拾了,赶快重新去给皇上准备汤药。” 那跪在地上的宫女立刻跪伏着收拾破碎的药碗,头也不敢抬。 尽数将碎片捡起,放在托盘上,叩首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南行止叫住。 宫女骇然一惊,却是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 南行止目光落在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对她招了招手。 宫女会意,上前举起托盘。 南行止从袖中拿出一张手绢,包裹着手指,拿起一块碎片。 这是一片洁白光滑细腻的瓷片,瓷碗之上,细细地描绘着孔雀起舞。 南行止用手绢将碎片上的药水擦干净,托在手上看了看。 “怎么?”皇帝轻笑,“难道你觉得这汝窑白瓷碎了很可惜吗?朕记得,你自己府上也有不少瓷器,比朕这个药碗要名贵得多。” 第304章 追根溯源 南行止轻轻用手摸了摸瓷片的断裂面,说道:“瑞亲王府上的东西,也与皇上的一样,出自于皇家。”他示意宫女将托盘放下,再将宫女支走。 “这瓷碗,是皇家瓷厂烧纸的,所用的土质要比其他作坊烧纸得成色更好,颜色更正。这应该是汝窑白瓷,是白瓷之中,色泽最纯的一种。” “的确,”皇帝点点头,“汝窑白瓷,色泽卵白莹润,是天下最好的白瓷。” 南行止点了点头,端起自己的杯盏,说道:“这也是白瓷,不过不是汝窑。” “也算是上好了,”皇帝笑道。 南行止不置可否,手一松,杯盏落地,应声而碎。 洁白的瓷片碎得七七八八,南行止找了一片最完整的,拿起来,与皇帝的汝窑白瓷药碗放在一起。 “皇上,你看,一个是汝窑白瓷,一个是普通的白瓷,谁更白?”南行止问。 皇帝与身旁的俪贵妃等人,应南行止这惊人的举动而诧异,此时也好奇地观察两种瓷器。很显然,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帝的汝窑白瓷,自然是更白的。 “好像是茶杯要白一些啊……”南泽喃喃地说道,“汝窑白瓷,也不如传说中的那样白。” 南行止蹙眉,“是,皇上这汝窑白瓷,的确不够白。” 皇帝脸色一沉,拿起汝窑白瓷的碎片,轻声问俪贵妃:“宫中还有多少这样的瓷器?” 俪贵妃心头不定,也察觉出不妥,“有不少……” “让人查一查,”皇帝轻声说道。 嘉仪公主闻言,立刻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南行止身边,拿起汝窑白瓷查看。 “这白瓷的颜色的确暗了些……而汝窑白瓷,大多是提供给皇家使用的……”她目光暗沉又闪烁,声音低沉沙哑。 这出意外点到为止,各人并未多言,好在这倚霞园中的宫女官宦没有吩咐,都离得远,而且都是各自的心腹。 一顿筵席,到最后,也吃得兴致缺缺。 除了南泽,他似乎根本就没明白方才南行止的言行到底异味着什么。 夜幕时分,南行止才从皇宫中回来。 王府夜灯初上,灯光点点,柔和掩映的光彩温柔而宁谧,微风似墨般徐徐而来,洗净周身疲累。 南行止在游廊上稍稍驻足,沉静地看着满庭摇曳逶迤的阑珊灯火。 自出了“八字谶言”的事情之后,王府似乎失去了安和与温馨。 庭院深深,深深深处有人在灯火下等候,便觉温柔安心。 回到庭院,见灯火通明,半掩的门内,有人坐在灯下,身影温柔纤细。 心忽而满足而欣然,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或许是脚步声不由得急切,房内的人朝门外看了过来,旋即就迎身出来。 “世子,”成青云敛衽,向门口走了几步。 南行止快速入了门,顺手将门合上。 “今日回来得晚了些,在府上可还好?”南行止问道。 “还好,”成青云漫然一笑,“理了理案情。” 南行止带着她到软塌坐下,从袖中拿出一块用绢布包裹着的白瓷碎片。 “今日在宫中发现了这个……”他将碎片放在小案上。 成青云并没有发现白瓷碎片的不妥。 “我会将碎片给平王叔看看。”南行止低声说道。 话音一落,成青云便明了他话中的意思,更猜测出这碎片的问题。 “这是皇宫里?”成青云惊疑不定地问道,“谁的?” 南行止漫然而轻柔地说道:“是皇上的。”他眯了眯眼,又说道:“这是皇上的药碗。” 漫漫流转的灯火,将洁白的瓷片照得莹润静美,成青云忍不住托着手绢,将瓷片放近了看。 “这瓷片有什么问题?”成青云倏然既惊又喜地看着他,“有人敢在皇上的东西上动手脚,可见胆子不小,也可见,其势力也不小,甚至可能渗透到了皇帝身边。” “不错,”南行止脸色略显暗沉,“此事非同小可,必须顺藤摸瓜,查清原委。何况……”他眯了眯眼,“如今又不是没有任何线索。” 成青云正欲说什么,忽而听见秦慕铮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南行止转头,说道:“进来。” 秦慕铮并未迟疑,推门而进。见成青云也在,却并未避讳。 “世子,这些日子您让我查的,全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南行止神色微微一凜。 秦慕铮从袖中拿出一叠厚厚的卷宗,说道:“购买养蜂坊蜜蜂的票号,是京城防卫司之中的人。” “还有发冠。”他继续说着,将另外一叠资料放在一旁。 南行止垂眸,先将发冠的资料拿来查看。 “还有蜀郡太守,以及杭州巡抚等人这几年暗中勾结的罪证。”秦慕铮的声音低沉下去。 南行止缓缓勾唇,见成青云微微诧异,便解释道:“当初我就怀疑,蜀郡太守李鸿渐,还有杭州巡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官。虽然身在官场之后,就算想保持清白也难,可这两人暗中的动作未免太多了些。” “当初你就说,李鸿渐杀害蜀郡官员,与京城形势有关,难道与如今的事情也有关吗?”成青云心绪难定,真没想到,这桩桩件件,会有这么深、这么复杂的牵扯和渊源。 南行止颔首,见她并未再多问,便看向秦慕铮。 “还有……”秦慕铮说道,“荐福寺前几天,丢失了一个小沙弥。” “哦?”南行止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这可有意思了,佛门圣地,丢失了小沙弥……找着了吗?” “恐怕是找不着了,”秦慕铮摇头,“那小沙弥,是清晨起来打扫佛像的。打扫完之后,就不见了。” “是佛院里那些皇家所捐建的佛像吗?”成青云立即问。 秦慕铮平静地说道:“是。” “无妨,只要弄清楚这票号的来历,佛像和祭台上的字是如何出现的,就自然清楚了。”南行止蹙眉,似笑非笑。 秦慕铮交代完毕,便自行退出了房门。 成青云暗暗沉了一口气,“世子,这桩桩件件,是否都快要落下帷幕了?” 南行止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是。” 次日,南行止便踏着京城的钟声,入宫上朝。 朝堂之上依旧暗潮起伏。虽说皇帝已经摆明,在围场中的刺客已经被抓住,但对于瑞亲王府危及江山社稷的恐慌,却没有改变。 有钦天监的人和朝官建议,到荐福寺祈福斋戒,顺便迎佛骨,压一压近来横生与朝堂的邪气和祸端。 皇帝并未立即应允,只说暂且考虑。 下了朝,南行止正欲出宫,却被意外的人留住。 “驸马?” 驸马向南行止行礼,恭敬地低声说道:“世子,鄙人想与世子借一步说话。” 南行止挑眉,未置可否。 “近日春暖花开,紫兰行宫中风光正好,不如在下请世子同去游赏?”驸马拱手行礼,态度谦和,却很坚定。 他稍稍靠近一步,快速从袖中拿出一物,让南行止看了后,又放回袖中。 南行止眸色倏然一沉,笑道:“如此,便与驸马同去游赏。” “请,”驸马微微侧身,恭敬客气地让南行止先走。 正值暖春,草长莺飞,紫兰行宫中花影抖擞,树木丰茂,太液池水纹澹澹,水中荷花映日而开,碧浪接天,涟涟脉脉。 池上临水建有水榭,站在水畔,可见水榭中,静静地坐着一人。那人倚栏而望,曼妙婀娜的倩影倒映水中,被水中游鱼抚得潋滟绰约。 南行止脚步停了停,见驸马走上浮桥,直接往池中水榭而去,便也抬步跟上。 “世子,”水榭中的人,正是嘉仪公主,见到南行止,立即起身。 第234节 水榭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茶点,茶炉中,火苗正旺,茶壶里升起袅袅白烟。 “说起来,世子与我,也算是血亲。算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堂兄。”嘉仪公主轻声说道。 南行止淡淡一笑,与驸马一同坐下。 几人品茗饮茶,惬意十足,似交谈甚欢。 南行止喝了几口茶之后,将茶盏放下,看向驸马,问道:“到底有何事,不妨直说吧。” 嘉仪公主与驸马对视一眼,驸马小心翼翼地将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片用手绢包裹好的瓷片,瓷片精致细腻,实属上品,可表面精美,断口处可见内力,泛着黑黄色。 瓷片表面的彩釉,将内里乾坤遮掩得干干净净。 “我想,世子应该知道这瓷片的问题……”嘉仪公主压低了声音,气息甚至有些颤抖虚浮。 南行止审慎地睇着她,微微眯眼。 “这是皇弟的遗物……”嘉仪公主微微哽咽,似怕他不信,继续说道:“皇弟病逝之前,我都陪在他身边。他去世后,大部分遗物是我收拾的。”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按着沉沉起伏的胸口,“皇弟的一些贴身用品,我没舍得处理掉。有些名贵的,他自己喜欢的,都随葬了。一些零散的,我都带走了……” “这是……”南行止看了看那瓷片,猜测地说道:“杯盏?” 嘉仪公主摇头,“这是药碗,是皇弟生病期间用来盛药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瓷片包裹起来,递给南行止。 第305章 往事密辛 南行止并未立刻接手,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平淡而沉冷。 “世子,”驸马离南行止较近,他低声对南行止说道:“此番我与公主入京,便是想查明先太子的死因……” 南行止眼尾轻轻一挑,“哦?难道你们怀疑先太子的死,另有隐情?” “不是怀疑!”嘉仪公主悲伤而愤怒,“而是肯定!”她沉郁地深吸一口气,说道:“皇弟去世后,我去看过他的遗体……我分明发现他尸体有异……” “为何你当时不说明呢?”南行止疑惑。 嘉仪公主顿时隐忍泪水,“当时父皇也病重,何况,他又在处理禹王的案子……待我发现皇弟尸体有异时,皇弟都要被安排下葬了……况且,父皇当时听了我的话之后,也是让人去看过皇弟的尸身的,查看尸身的人说,是因为皇弟常年病重,又被禹王毒害,所以才会那般模样……” “先太子尸体当时是什么模样?”南行止问道。 嘉仪公主闭上眼,睫毛微微湿润,轻轻地颤抖着,“他脸色青黑,指甲都有些松动了……”她努力的压抑着悲痛,长舒一口气之后,说道:“禹王叔当时否认对皇弟下毒,我那时还小,只觉得事情很是恐怖。后来细想,如果禹王叔真的要害皇弟,需要亲自动手吗?甚至是下在给皇弟准备的饭菜里?当时为皇弟诊治的太医说,皇弟是中了鹤顶红的毒,可从尸体的情况看,并不是中了鹤顶红的模样……”她悲沉地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暗中查过他所用过的一切食物,可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南行止沉默了片刻,石桌上的茶壶沸腾着,滚烫的热气将壶盖冲得微微跳跃颤抖。 他将茶壶提起来,慢慢倒了一杯茶,沉声问道:“既然你这么早就发现了端倪,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我这些?” 嘉仪公主猛地将手拽紧,“这皇宫里,还有我可信任的人吗?” 南行止轻笑,“那你觉得我可信任?” 嘉仪公主缓缓地抬了抬下颌,轻声道:“我只是向你卖个好……”她抿唇,“我终究离开皇宫太久,势单力薄,就算想要查明真相,也很是困难。” “所以你想借助我的势力?”南行止微微一顿,“可你也知道,我也才刚刚被解禁。京城朝堂中,不少人觉得我会谋逆。” 嘉仪公主轻笑,“瑞亲王府的势力如何,我也清楚。至于你是否会谋逆,与我无关!” 南行止眼尾轻挑,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心直口快。 “父皇已经去世了,皇弟也去世了。说白了,这皇宫,早就没了父皇的势力了。”嘉仪公主摇头,“其他人要如何,包括你要如何,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想查明皇弟去世的真相,为他报仇而已!” 南行止蹙眉,沉吟,不置可否。 “何况,查明了真相,对你也有利。”嘉仪公主说道,“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许久之后,南行止才将那手绢包裹的瓷片收好,放入袖中。 嘉仪公主心底悬着的石头终于安稳放下。 南行止并未多做停留,便离开皇宫。 浮云散,熠熠日光,将皇城照耀得彩彻区明。南行止背对庄严皇宫,毫无留恋的离去,片刻都没有回头。 回到王府,他即刻将秦慕铮召了过来,去星驰楼,将两块瓷片交给他,“送去给平王叔看看吧。” 秦慕铮谨慎地接了过去,又说道:“世子,您让我们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南行止眯了眯眼,“查过了吗?可有什么不妥?” “目前没有发现,”秦慕铮说道,“他的确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有一手绝好的技艺。属下将他制成的成品拿了些过来,送到成先生那里了。” 南行止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蜀地那边怎么样了?” 秦慕铮蓦地蹙眉,欲言又止。 “怎么,不太好?”南行止的声音沉了沉。 秦慕铮沉重地点了点头,“遇到些麻烦,得到消息说,本来已经将人顺利地接到了,可突然多了两批人前来劫持。受到了阻碍。” “两批人?”南行止漆黑幽邃的瞳孔猛地一缩,“弄清楚了吗?是同一伙人?” 秦慕铮摇头,“来信的人说,那两批人并不是同一伙人,武功身手完全不同。但是他们目标都一样……”他的声音暗下去,隐约露出忐忑。 垂于身侧的手不由得拽紧,南行止将胸口滞闷的气息沉下去,低沉地说道:“传我密令,务必将人安全地带到京城来!” “是,”秦慕铮笃定坚毅地点头,“世子放心!” 南行止沉吟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说:“此事不要让青云知道!” 秦慕铮微微迟疑,快速看了他一眼,立刻应声:“是。” 待秦慕铮退下之后,南行止才转入成青云的房间。 她正半倚在窗前的软榻上,拿着几幅字画仔细地看着。窗棂外,澹澹微光流泻而下,在她身上晕出浮光淡影。 南行止的脚步不由得放缓,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落地无声。 可成青云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字画,对他说道:“世子,你看,这是秦侍卫送过来的字画。他刚才跟我说,这三幅画,是从同一幅字画上揭下来的,很神奇。” 南行止收敛了方才的沉肃,与她并肩而坐,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成青云退了退,将字画递上去,让他看。 三幅字画装裱得精美,毫无破绽,若非行家仔细查看,绝对看不出,这三幅画,竟是从同一幅画上揭下来的。 “看来,皇叔的字画,可以被复原了。”南行止说道。 “是,”成青云抿唇,“我很期待,先皇到底在那字画上写了什么。” 南行止眯了眯眼,“其实贺长吉所临摹的字画也可知晓答案,只是,许多地方,被他用朱砂掩盖了。导致那幅临摹的字画语句不全,难以辨别写的到底是什么。” “世子找到了这个人,就可以让他将朱砂揭掉了。”成青云说道。 “是,”南行止轻轻点头,两人无言相伴片刻,南行止将今日与嘉仪公主会面的情况告诉了成青云。 “这么说来,嘉仪公主怀疑先太子的死,或许有问题?”成青云蹙眉,“不是说……先太子是禹王毒害的吗?这么一来,其实先太子身上有毒杀的痕迹,也很正常。” “但是嘉仪公主说,先太子的尸体肤色发黑,指甲都有些松落了,鹤顶红的毒,会是这般模样吗?” “我从未听说过禹王是被鹤顶红毒杀的。”成青云不由得抿紧了唇。 南行止说道:“禹王的案子,一直是皇室的忌讳,就连皇室的人,也不敢轻易提起。何况,禹王案子的卷宗,属于绝密……没有皇上下旨,任何人不得查阅翻看。” “可祥昭太子的死,与禹王的案子有关。若是想要查清真相,不查看当年的卷宗,又怎么……”成青云期盼地看着他。 南行止垂眸,“我会向皇上请旨的。”他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但是你别抱太大的希望,就算有关于禹王案情的卷宗,能查阅到的,定然是很少了。” 成青云眯了眯眼,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疑惑地说道:“为什么嘉仪公主明明告知了先太子尸体有问题,先皇却并没有下令彻查呢?难道查办了禹王,比太子的生死更重要?” “先皇当时已经确认禹王危及江山社稷,甚至以为他会谋权篡位。而且,禹王位高权重,功高震主,手中有大量的兵权和其他实权,已经威胁到了先皇的皇权了。当时太子已然去世,事实也不可挽回,但比起儿子的死因,江山皇位对于一个帝王来说,重于一切吧。”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无言,只是无意识地拽着南行止的袖口把玩。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道:“中了鹤顶红的人,死亡时不会太过痛苦,但毒发很快,而且,死后面色红润,不会影响仪容。虽然尸体放置久了,也会多多少少溃烂,但不会泛黑,也不会导致指甲脱落。” “嗯,”南行止颔首,“等平王叔查出那瓷片的问题,或许就能知道先太子到底是中的什么毒了。” 两人独处了会儿,绿黛便在门外行礼禀告,可以用午膳了。 南行止院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了他的习惯,与成青云一同用饭时,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所以没有南行止的吩咐,其他人也不会在正厅中伺候。 “今日朝中有人建议到荐福寺中祈福礼佛。”南行止喝完了汤,才慢悠悠地说道。 成青云正剥着一枚栗子,闻言顿了顿。 南行止也试着剥了几颗栗子,都放在成青云碗里,“其实每一年,皇上都会带着皇室宗亲以及一些朝官到荐福寺去。” 成青云用筷子夹了一个剥好的栗子,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以往浑天监若是测出什么不祥之兆,或者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也会到荐福寺里起伏礼佛,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南行止淡淡地说道,“只是,没有个定数,每年去的时间,并不统一。” “皇上应允了吗?”成青云好奇。 南行止似笑非笑,“我想,会答应的吧。” 成青云还未问为何,便听绿黛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何事?”南行止蹙眉,若是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绿黛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叨扰。 绿黛敛衽走了进来,将一封封了火漆的密信交到南行止手中。 第306章 深夜佛寺 绿黛退下之后,南行止将密信打开来查看。虽没有避讳成青云,可成青云也并未要求主动去看。 南行止快速将信看完,轻蔑一笑。 “什么信?谁写的?”成青云好奇地问。 南行止眯了眯眼,稍稍迟疑,将信收好,并未给成青云看,但是却告诉成青云说道:“荐福寺,是去定了。” 皇宫之中忙碌地准备着前往荐福寺,王府之中忙着将先皇的揭品复原。同时准备揭露瑞亲王的空白手札之中的隐形字。 其实前往荐福寺,根本不需大肆准备,荐福寺本属于皇家寺庙,庙宇内就有专供皇帝与宗亲礼佛住宿的寺院,只需打扫布置好之后,皇帝就可带着众人移驾到荐福寺中。 不过三日之后,南行止便带着成青云一道入了荐福寺。 第235节 与之同行的,当然还有皇帝与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皇室宗亲、俪贵妃也同往。 荐福寺虽处于京城繁华热闹地段,但寺院中依旧幽静安宁。 成青云不以官员的身份来,被南行止安排在他的院中。这寺院草木掩映,香火袅袅,林中鸟鸣婉转悠扬,间或传来钟声或诵经念唱声,似有洗净杂念的作用。 一入寺中,南行止便随皇帝等人到佛堂起伏诵经去了。 成青云一整天都呆在院中,只在佛堂和禅院间走动,这是南行止的吩咐。 左右无事,成青云便去离禅院不远处的佛堂诵经祈福。 这百年佛寺,深沉辽远的梵唱,真如有涤荡罪恶与杂念的力量。成青云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虔诚地拜佛,生涩地念唱佛经,轻轻合眼,慢慢地数着佛珠。 朦胧的灯火与袅袅的香火如无形的纱幔,她毫无杂念,专心致志地礼佛,心无旁骛,周遭一切,似乎被被她忘却了。 直到夜幕的钟声悠悠传来,她才缓缓睁开眼,正欲双手呈上佛珠,忽而见身旁多了一个人。 她愣住,转头看过去。 “青岚,”她放下些许酸涩的手,“你怎么来了,竟没有任何声响。” 成青岚含笑,起身上香,也拿了一串佛祖,又与她并列跪下,“看你很认真,没有打扰你。” 成青云的腿有些发麻,跪久了膝盖有些酸痛,她干脆没立刻起身,慢慢地放松腿。 一旁的小沙弥拿了一个福袋过来,“施主,这是你方才所求,阿弥陀佛。” 这是荐福寺的规矩,凡是来求佛之人,供了香火祈福诵经后,都会得到荐福寺的僧人所制的福袋,代表福祉。 成青云双手接了,放入袖中。 “你唱了很久的佛经,为谁祈福?”成青岚淡淡地问道。 成青云说道:“为父亲,为母亲,为……很多很多人。” 成青岚静静地望着她。佛堂内,排列成阵的烛火交织辉映,端坐在堂前的佛像,目光温和,宽厚而悲悯,静静地俯视着两人,从容而淡静。 她的面容被温暖的灯光照得柔和清隽,晕染的光,将她特意掩饰的棱角分明的五官照得柔美,又掩住了这些年她眼底多出的锋利与睿智。朦胧绰约地看着,依稀间,好似她还是当年那个粘着他、尾随他,娇小而乖顺的小女孩儿。 他不由得看得入了神,可他那双眼睛,万千的灯火似乎都照不进,佛堂内的光越发明炽,他的眼眸便越发冷沉。 成青云微微侧首,问道:“你怎么会来,也是来祈福的吗?” 成青岚这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为谁祈福?”成青云随口问道。 成青岚半晌没说话。他心头的挂念,终究还是不能宣之于口。须臾之后,他说道:“青云,为我求一个福袋吧,我带在身上,便会觉得……”他顿了顿,目光切切地望着她,“便会觉得,真的有佛祖保佑了。” 成青云爽快地答应了,便又虔诚地跪好,开始专心致志地念唱佛经。 成青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些从她口中婉转而出的梵唱,即使生涩又难懂,却真如天籁。 整整一百零八遍,成青云将佛经念唱完毕,得到一个福袋。 她将福袋递给成青岚,“青岚,这是为你求的,我希望你能安好。” 成青岚伸手拿过,将福袋紧紧地拽在手里,淡淡地笑了笑。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只是沉默地起身,转身出了佛堂,无言而去。 成青云追随着他的身影,只觉得他身上那袭淡青的深衣,如烟一样,高洁而飘渺。 一连两日,成青云都在傍晚时才与南行止相见。与他靠近时,便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香火气息,以及淡淡的檀香。 南行止很不喜身上的气息,蹙着眉头换了衣裳,还要沐浴之后,才与成青云一同吃斋饭。 佛寺之中的斋饭虽然素淡,可味道不错,何况皇帝等人从宫中带了御厨,口味自然不会差。 用过饭后,南行止却是让成青云与他一同在软榻上下棋,并未入睡。 寺庙中,夜色里安静如斯,只闻风声抚林,佛钟磬响。 灯花轻摇,棋子闲敲,成青云不善下棋,南行止便也随意落子,下了许久,成青云居然还没被困死。 她执黑子,落子之后,南行止敲了敲她的头,“这步走得烂啊……”说罢,落下白子。 成青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世子,你这一步,走得比我还烂……” “我若不这么走,你早就输了,满盘皆输……”南行止无奈而笑。 成青云估摸着此时恐怕已经过了戌时,平日里若是没有特殊的事情,成青云也早就入睡了。 南行止将棋子扔回棋盒中,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若是困了,就先睡去吧。” 成青云却是微微一凜,她捏紧手中的棋子,低声问道:“世子,今晚是不是有事要发生?” 忽而腰部被他轻轻一揽,她顺势半倚在他的怀中。 成青云不再困倦,已清醒了大半。“世子,这是佛门……” 南行止却是不管,低头就在她脸上一吻。 猝不及防,成青云拉不及阻止他,只好起身,端坐在小案一方。 屋外榆柳交映,佛灯绰约,清风吹拂,林涛澹澹。这荐福寺的夜色,格外寥寂。 成青云不过略微轻扫过院内几处角落,便察觉到这佛院看似松散,却严阵以待地阵势。至少,寥寥几处守卫,便将院落护得密不透风,轻易察觉不出破绽。 她沉静地看着南行止,“世子,是不是这荐福寺……” 南行止斟了一盏清茶,顺便拨了拨案上的灯火,灯火幽曳,将这一隅佛门禅房照得昏暗幽冥。 “他们的目的是谁?”成青云紧张地握紧手,“是……皇上?还是……荐福寺内所有的人?” 南行止放下拨子,蹙眉道:“荐福寺地形特殊,寺中禅院佛堂,都建于山谷之中,有大隐隐于市之意。但也处于抵触,若是有人围困了荐福寺,便是居高临下,夺取荐福寺,犹如探囊取物。” 成青云心头一沉,脸色有些泛白。她心绪微乱,但须臾之后,便清明过来。 “世子是否早就知道,他们会选择在荐福寺动手?”她咬牙,压低了声音,“他们想谋逆?” 南行止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恍然间,直觉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成青云蓦然觉得这荐福寺内危机四伏。 这是佛门净地,今晚只怕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了。 而此刻,皇帝、皇室宗亲,以及朝中重臣,都在这荐福寺内,若是这些人出了意外,这皇室的江山,只怕也失去了大半了,很快,便会坍圮倾塌。 “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成青云不安地问。 “还有两刻钟……”南行止闲散地说道。 成青云抿唇,心猛地钝痛又起伏,“荐福寺内也有不少御林军,对方想要攻破,只怕也需要不少兵力……”说到此处,她骇然变色,气息也是猛地一滞! “兵部……兵部的兵符……”她呆怔地看着南行止,喃喃自语,“还有京城防卫司……对不对?” 南行止抓住她的手,“青云,你在担心什么?” 成青云闭眼,浑身僵硬而颤抖。她咬唇,隐忍着双眼的酸涩和湿润,久久不语。 两刻钟,两刻钟于尘世浮光,也不过眨眼一瞬。可对于成青云而言,却是漫长的煎熬。 她下了榻,疾步走出禅房,抬头环视这荐福寺。错落禅院楼阁,掩映交错,禅意安然,佛堂佛寺中的香火依旧通明,悄然宁谧。 京城之中的更鼓鼓点一声声传来,两刻钟的时间,无声地过了! 南行止将斗篷披在成青云身上,转身看向一旁的侍卫。 成青云发现秦慕铮并不在这禅院中,前来的侍卫,她很陌生。 “如何,各处都安置好了吗?”南行止问道。 “回世子,一切如常,”这侍卫恭敬地说道,“各处影卫,已经分散出去了,禅院寺庙中的埋伏,也早就探知清楚了。” “好!”南行止眯了眯眼,正色道:“传我密令,对方一旦出动,一干人等,可杀无赦!其余头领,务必生擒!” “是!”侍卫得令,雷力而去。 片刻后,荐福寺内便传出隐隐躁动与不安,各处禅院佛寺,杂乱纷纷。 成青云眼睛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所在的禅院。 那处禅院静悄悄的,灯火安然,却并不嘈杂,似乎周围的纷杂都于它没有任何影响。 南行止带着她回到禅房,禅房内点上了香火,香烛燃起白烟袅袅,香上的火星闪烁着,蜿蜒缓慢地燃烧,灰烬也慢慢簌簌落入香炉之中。 寂静,依旧是一片寂静。 成青云看着燃烧的香,不由得问道:“世子,过去多久了,为何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南行止凝目,低声道:“再等等……” 很快,禅院内便闪出一人。成青云认出那是秦慕铮,他一身黑色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到达禅房之后,率先俯身,在南行止耳畔轻语。 南行止冷静的脸色顿时一沉,俊利的双眼微微眯了眯。 “怎么了?”成青云急切地问道。 南行止抬眼看了看秦慕铮,说道:“让影卫原地待命,没有命令不得行动。” 秦慕铮颔首,神色肃然,转身离去。 两刻钟的光景不过弹指之间,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禅院内终于有了动静。 院中守卫的侍卫立即行动,不动声色地将禅房护了起来。但并未有刀光剑影,须臾之后,为首的侍卫走了进来,恭敬地向南行止行礼,说道:“世子,外面的人是成侍郎。” 青岚!? 成青云豁然坐直了身体,南行止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侍卫还在等候着南行止吩咐,南行止迟疑片刻之后,才说道:“请成侍郎进来。” 禅院内的侍卫稍稍收敛了警惕与防备,放开一条路让成青岚入了禅房。 成青云迫不及待地看向成青岚,目光紧追不舍,只一瞬,就将他大量了一遍。并未见任何不妥,他身着常服,肩上披着轻裘,发冠款带,一丝不苟,端然如树。 只是脸色与南行止同样阴沉。 他直视着南行止,低沉地说道:“世子,我怕是已然暴露了,对方已经不再相信我。” 南行止蹙眉,审视着他。 成青岚淡笑,“不管世子相信与否,若是照原计划,我本应收到对方行动的信号的。但是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我非但没有得到消息,对方反而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世子也知道了,这荐福寺内,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常,不是吗?” 第236节 南行止轻笑,“成侍郎,我如今怀疑你所提供的消息,原本就是假的!” 成青岚脸色如霜,“世子,你不相信我,难道也不信平王殿下?” 南行止起身,顺手拉住成青云一同下了榻,他召了秦慕铮前来,秦慕铮很快将情况说与南行止,南行止这才带着成青云一同回了禅房。 南行止审视着成青岚,问道:“这些年,你从未暴露过,为何此番毫无征兆就暴露了呢?” 成青岚听出他口吻中的猜疑和讥诮,修长冷厉的眼眸眯了眯,“世子,你真以为,对方完全相信我?我曾经险些暴露,只不过想办法弥补了而已。你可知,我弥补这危险的代价是什么?” 他漆黑明厉的双眼微微闪烁,泛出淡淡的血红。 成青云如遭雷击,从头到尾,她都不可置信无法理解地看着南行止与成青云,她脑中一片混沌,根本难以理解这二人之间所言所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本以为,成青岚投靠了萧氏,一直以来为萧氏卖命…… 难道不是吗? 她凝滞着,苍白的唇紧抿着,却难以隐忍地颤抖着。 南行止依旧风轻云淡,片刻后,才轻声道:“成侍郎最好仔细想一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的身份泄露了。” 成青岚冷哼一声,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成青云,又快速移开眼。 第307章 无怨无悔 天色渐亮,本以为会惊心动魄的一晚,终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次日清晨,皇帝便携领文武众臣离开荐福寺。 天幕里,厚重的云压得极低,将方才流泻出的半分熹光遮蔽。 回到瑞亲王府,还未停歇片刻,南行止便重新做了安排。 显然,成青岚的安排暴露了,所有的布置与筹谋,都要重新计划过。南行止足足在书房之中待了一上午,未来得及休息,便又得到了秦慕铮的消息。 恰好成青云准备去找南行止,便在门外听到了秦慕铮与南行止的对话。 秦慕铮说道:“世子,您让属下派往蜀郡的人,已经将人接过来了。” 南行止问道:“可安好?是否已经安置妥当了?” 秦慕铮迟疑片刻,才说道:“昨天夜里,人就已经带到了京城里,只是……” “只是什么?”南行止声音一沉。 “只是……属下的人在将人带回京城时,遇到人劫持,成先生的一对弟妹安全带到,但是……她的庶母,被人掳走了。”秦慕铮低声地说道。 门外的成青云惊愕又茫然,死死地咬着唇。 南行止起身,沉沉地看着秦慕铮,冷声道:“被掳走了?” “……是,”秦慕铮沉沉地叹气,“除此之外,我们还抓到了一个人。” “谁?”南行止冷声问。 “此人自称楼三娘。”秦慕铮说道。 南行止眯了眯眼,“哦?这个人不是逃匿了吗?怎么会被你们抓到?” “属下也不清楚,”秦慕铮蹙眉,“属下的人在回禀时,说她也是来劫走成家弟妹的人之一,只是……看样子,她并不想伤害成家弟妹。而且,在与人相斗中,她受了重伤。” “她如今人在哪里?”南行止问。 “与成家弟妹在一起,派人严加看守,不会让她逃走了。”秦慕铮笃定地说道。 南行止沉吟许久,书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成青云用手捂住口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她正欲进门,询问清楚一双弟妹和庶母刘素芹的情况,忽而听见身后传来绿黛的声音。 “成先生?你怎么……”绿黛疑惑地看着她,又往书房内看了看。 成青云还未反应过来,南行止与秦慕铮已经出了书房。她呆怔地站着,看向南行止,清隽的眉头紧蹙着。 “青云,过来,”南行止对她说道。 她僵持的双腿缓缓地迈向他,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问绿黛:“何事?” 绿黛欠身行礼,恭敬地道:“奴婢想问世子,何时能上午膳?” 南行止说道:“你去办吧。” 绿黛得令退下,南行止顺便屏退了秦慕铮,这才与成青云一同进入书房。 “世子,我弟妹他们……”成青云还未等他入座,便急迫地开口询问。 南行止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南行章透露了你在蜀郡的亲人之后,我便让人南下到成都去接你的庶母和弟妹。” 成青云抿紧唇,她早猜想到了,只是对他放心,所以才没有紧追着询问。 “你弟妹如今已经安排在京中,我让人好好地照顾着他们。”南行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至于你的庶母……” “我不担心我的庶母,”成青云摇头,“我只怕,她会落入……”她有些羞愧,“世子,我庶母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甚至比其他女人刻薄势利些,我担心她会被利诱,出卖我和青岚。” 南行止握紧她的手,低声道:“那么你就做好最坏的准备。”他眯了眯眼,“这样的人,万不得已时,留不得……” 成青云呼吸一滞,咬牙不语。 这个庶母,于她和青岚而言,或许没有多少感情,但始终有一双弟妹牵挂着。 见她没出声,南行止便说道:“那只是最坏的打算。” “她被谁掳走了?”成青云问。 “只怕是幕后的人。”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蹙眉,慢慢地握紧双手,许久之后,才对南行止说道:“世子,若是你要处置了她,不要告诉我。” “好,”南行止颔首,“另外,南下成都的人,还抓到一个人。” 成青云方才已经听清了他与秦慕铮的对话,自然是知道他说的人是谁。 “是楼三娘吗?”她无奈地摇头轻笑,“没想到,她会出现在成都……”她蓦地一顿,“也是,她当初就是想带我去成都来着。”她也知道,楼三娘或许是…… “我可以去看看我的弟妹吗?”成青云斟询着问,“还有楼三娘。” 如今在京城,人多眼杂,处处都是眼线,一言一行,都被人监视着。她虽然牵挂弟妹,但也害怕自己的行踪被人知晓。 “可以,”南行止轻轻颔首,“你先用午膳,然后我再带你去看他们。” 成青云心情放松了不少,便随他一同前往正厅。 用过饭,成青云便随南行止一同出门,前去看望自己的一双弟妹。 本以为南行止会将一双弟妹以及楼三娘安置在隐秘的地方,但一路行来,两旁街道皆十分热闹繁华。 马车辚辚穿过川流不息的朱雀街,隐约可见挹秀楼等繁华兴隆的酒楼缓缓后退。 成青云隐约蹙眉,待热闹喧嚣的长街终于要走到尽头,马车停了下来。 这也是一家京城比较著名的酒楼,虽不至于如挹秀楼等那般招摇红火,但也算是兴隆。 南行止带着成青云上了酒楼,立即有小二迎了上来。 “一间上房,清静些的。”南行止将银子交与小二,说道。 小二立即安排了最好的房间,带着南行止与成青云进入。 在房中小坐了片刻,便有人敲门。 成青云警惕,听得那敲门声很有规律,似眸中暗号般。敲完之后,南行止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风韵俏颜,莞尔一笑,向南行止行礼。 “爷,便知道你会来,已经安排妥当了,请随奴婢来吧。” 南行止示意那女人带路,回头对成青云使了个眼色。成青云狐疑地跟上。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酒楼后院别有洞天。 后院中安静得如寂静深处的平常院落,而这院落看似寂静,却与朱雀街大多热闹的酒楼教坊相邻。 成青云捉摸了片刻,就明白了这宅院的妙处。 生活在这院中的人,看似都是普通的酒楼做工的人,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与众不同之处。 这女人领着两人到了一处门前,轻轻扣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老嬷嬷,门一开,紧接着跑出一对小孩儿。 成青云愣了好一会儿,才敢相信那对小孩儿真的是她的弟妹! 她立刻抱住一个,“小妹!”她捧着小妹的脸,“还记不记得我?” 女孩儿定定地,又懵懂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抱住她,“小云!” 站在一旁的男孩儿也上来抱住她的腿,叫她:“小云!” 南行止屏退了其他人,只带着成青云与一双弟妹入了屋子。 屋子很干净,也整洁明亮,可见这里的人将弟妹照顾得很好。成青云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悸动而沉默。 “这里都是我的人,你放心好了。”南行止轻声道:“就算有人怀疑瑞亲王府,也不会怀疑到这里来。” 成青云点点头,“嗯,小妹和小弟在这里,我很放心。”她让两个不消停的孩子自己玩儿,待他们都跑出去之后,轻轻地倚在南行止的肩上,“世子……” 千言万语萦绕凝结,几回欲言,都化作无声。 南行止不置可否,也并未追问她到底想说什么。就算相对无言,也能明白无声的言语。 门扉半掩,榆柳映堂,熹光流转。 成青云与南行止静静地看着院外,一双弟妹正欢快地玩蹴鞠,将照顾他们的嬷嬷累得气喘吁吁,想要制止,又无可奈何。 她轻叹,弟妹已经快六岁了,父亲去得早,庶母又目不识丁。他们启蒙开化较晚,也不知她离开成都这些时间,庶母有没有好好地教育他们。 好在,他们心思单纯,又好玩,就算到了这京城,好似也没什么不适应。 不过一会儿,小妹就跑累了,满头薄汗的跑进屋来,扑倒成青云腿上。 “小云,我累了,我困了……”小妹打了个哈欠,抬起一双如小鹿般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第237节 成青云拿出手绢为她擦汗,估摸着快到午时,弟妹的确有午睡的习惯。 正欲安排两人休息,南行止忽而叫了嬷嬷过来,说道:“让嬷嬷照顾她,你随我去看楼三娘。” 成青云顿了顿,见一旁的嬷嬷已经上前来,将小妹抱走了。 弟妹迷迷糊糊地睡下了,成青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现在放心了吧?”南行止轻笑,见她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气色似比前些天好了许多,也不由得舒展了眉眼,“你当初离开成都时,就没想过放不下他们。” 离开成都那晚,山黛雾霭,夜色长街,如今还历历在目。 怎么可能舍得?她当时的情绪,只怕是决绝又愤然,满腔的倔强与决然,已填满了胸膺,就算再不舍,让她再选择一次,也依旧会离开。 南行止见她发呆,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想好没有?若是再选,是留还是离开?” 成青云不由得挑眉,没想到他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便也没有隐瞒,说道:“离开,再说,如今还能重来吗?”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唇笑道:“我也不后悔我的选择。” 第308章 故人归来 垂柳轻拂,光影疏漏,两人临风而立,画廊楼阁,宛若图景中。 南行止笑了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也为避讳他人,直接换了方才领路的女人来。 这女人一见两人紧握的手,红唇轻启,唇红齿白,如裂开小口的荔枝,笑得娇妍而妩媚,连眼中都是揶揄兴味。 成青云蹙眉,只觉得这女人好生招摇婀娜,那双眼睛修长风情,能勾人魂魄。 “世子爷,请随奴家来。”女人娇俏地笑道。 成青云将南行止的手握得更紧,不悦地蹙眉。 “媚娘,”南行止声音微沉,带着几分警告与威严,“带路。” 媚娘冷哼一声,修长的眼神如钩子一样,挖了成青云一眼,曼妙地一转身,轻拂衣袖而走。 这个叫媚娘的女人对成青云有些排斥,成青云能够敏锐地察觉到。 可那又如何呢?她都无法接近南行止三尺内。她或许对南行止有意,可依旧只能保持上下的距离和身份。 转了几处游廊,拐到了西厢房,厢房很小,但明亮清静,往来的人较少。 媚娘将西厢房的门打开,说道:“世子爷,就在里面。” 才不过刚刚开门,成青云就察觉到房门的气息稍稍起了变化。 媚娘先入了门,径直走了进去,娇柔的声音似水一样婉转,“楼三娘,有人来看你了。” 成青云与南行止随即而入。她一眼就看见了半躺在床上的楼三娘,见有人进来,她微微抬起眼皮,愣了愣。 媚娘转身出了房门,交代小丫鬟上茶。 小丫鬟上了茶点之后,便阖上了门。 成青云走近了,审视地看着楼三娘。她模样变化很大,虽然成青云可根据她面目的骨骼轮廓判断她就是楼三娘无异,可她的五官改变很明显。 南行止也微微眯了眯眼,凝了成青云一眼。 成青云蹙眉,问楼三娘:“你现在是易了容,还是……” “成大人,奴婢如今没有易容,这就是我的模样。”楼三娘说道。 成青云忽而想起当日在白司琪手中看见的画。画中有楼三娘,也有青鸾,可画中的楼三娘在作舞,只露了侧面,的确只能根据作舞的神态来推断,却不能完全认清画中楼三娘的模样。 如此想来,自从在杭州相遇起,楼三娘的模样就是伪装过的。 如今的楼三娘,不施粉黛、素然清丽,似染了锦霞的梨花,虽已年长了不少,但那几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是痴怨的清愁,楚楚可怜,风情妩媚。更是病中,平添娇柔。 “既然如此,楼三娘的名字,是真名还是假名?”成青云追问。 楼三娘丝毫没有躲避成青云质问的眼神,说道:“假名。” 南行止在一旁的桌前坐下,随手也将成青云带着坐下,为她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原本一肚子急切,见他不紧不慢地递了茶过来,成青云蓦然平复下来。 她抿唇,许久没有说话。 回想她被楼三娘带走,在那处密室里,遇到的人,应该是青岚。 而如今,楼三娘能被去蜀郡的南行止属下带回来,也应该是青岚的意思。 “楼三娘,你去成都,是所为何?”平复了心情之后,成青云整理好思绪,不紧不迫地问楼三娘。 楼三娘抚着胸口,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奉命保护一对孩子。” 成青云的心微微蹙了蹙。她知道楼三娘此时恐怕也想与她交换条件。她先摆出自己保护成青云弟妹的功劳,再与成青云讲条件。 “你保护的,可是成家的一对龙凤弟妹?”成青云问。 “是,”楼三娘点点头。 “奉谁的命令?” 楼三娘蹙眉,“成侍郎。” 果然是青岚。成青云捏紧杯盏,呼吸也微微顿了顿。 询问的时间很漫长,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骇浪一样拍向成青云。她甚至难以接受难以面对楼三娘口中的真相,那些事实,就如千丝万缕一样,交织错落,形成一个巨大的网,庞大而复杂。 再顺着这千丝万缕理下去,就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盘根交错的秘密。 为了不让她死死地捏着杯子,南行止为她倒了好几次茶。 “楼三娘,若是你所言为真,你可知后果?”南行止按住成青云僵直的肩膀,抢了一句。 楼三娘苍白的唇勾了勾,“世子,若是你身上背负血海深仇,你会考虑后果吗?”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冰冷如雪,“杭州画舫沉没、天牢失火、蜀郡太守的罪行,杭州巡抚的恶性,甚至更多更多,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答案?或者,问一句更直接的,你难道就不想为瑞亲王殿下报仇吗?” 南行止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地摩挲着袖口。 成青云皱眉,忽而起身,拉住南行止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她走得很急,带起的风将衣袂吹得凌乱,南行止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为她理了理衣襟。 “楼三娘的话可信吗?”成青云很不确定地问南行止。 南行止轻笑,有些不甘,“我只恨三年前,我还在父王的荫蔽之下,京城里的许多事情,我办起来,其实很是掣肘。”他轻叹,“楼三娘的话是否为真,你还得去问问成青岚。” 成青云正有此意,闻言点了点头。 “世子,”她抿唇,“庶母刘素芹被掳走了,只怕……只怕我与青岚的身份,都藏不住了。” 南行止好一会儿没说话,带着她慢慢地往外走,“只怕这一次,会是一场硬仗,对方来势汹汹,而且筹谋多年,青云,不要害怕。” 成青云抬头看着他,她手心微凉,缓缓地叹气。 两人停在一棵碧玉妆成的柳树下。她抬手拂开随风摇曳的柳叶,说道:“世子,说不怕是假的,我真的很害怕。” 南行止轻轻抱着她,将下巴轻轻地放在她发心,“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准备。放心,这一次,无论如何,哪怕用尽瑞亲王府一切力量,我也助你打赢这场仗。” 成青云呆呆地,迟缓地点头。 “此时,只怕禀报我与青岚的身份奏折,已经呈到了皇上的桌案上了吧?”成青云喃喃地说道。 南行止静静地端详着她,蓦地轻笑,“如此也好,我也想看看你着女儿装,到底是什么模样。”他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她脸上淡淡的一层薄粉,似要将她脸上的伪装抹去一样。 成青云微微低头,紧张和忐忑倒是被局促和窘迫掩盖了。 两人并未久留,成青云再去看了看一双弟妹,又吩咐了照顾两人的嬷嬷琐碎的事情,便与南行止一同离开了。 回到王府,果然得到消息,成青云与成青岚两人的身份,已经传扬出去了。 只怕又是满城风雨。 成青云回了卫宅。无论如何,此时,不能留在王府之中。 傍晚时分,皇宫之中来了旨意。成青云与卫则风胡柴等人跪候接旨。 “青云兄……”卫则风上下打量着她,“皇上让你明日入宫上朝,到底是何意啊?” 成青云起身,看着远走的传旨宦官,许久无言。她回身,看了胡柴一眼,胡柴眉头紧蹙,十分愧疚地看着她。 她转身入了宅院,也不理会卫则风等人,打开从蜀郡随身带来的物品,一一查看。 她一一抚过,仔细检查,最终将南行止为她准备的一套襦裙翻了出来。又打开匣子,拿出母亲留下的簪子。 轻柔而慎重地放在了床头。 临头了,反而越发平静,越发镇静。晚春的夜,无星无月,天朗风和,朗阔的天幕,映染着京城灯海的霓色。 京城的晨钟,如期而至。成青云比往些天醒得早了些,到京城的日子,京城的晨钟就像唤醒天地的磬响,若是某天听不见了这钟声,只怕成青云还会不习惯。 虽醒得早,可她精神抖擞,起床时,不带半分惺忪困意。依旧是朝服加身,依旧是官靴蹀躞,仿佛与往日上朝并无不同。 开了门,迎面扑来清香而湿润的晨风。 厨房的灯火亮着,清婉在灶前前后忙碌,胡柴便帮她看火。 她刚一出门,胡柴就听见了动静,立即扔下手中的柴火,起身走了出来。 清婉也随同走了出来,手中端着刚出锅的包子和清粥。 “先生,吃了东西再去上朝吧,时间还早,来得及。”清婉说着,将早膳端进了屋,放在桌上。 成青云邀胡柴一同吃早膳,胡柴有些心虚,到底还是沉默地与她同桌吃了早膳。 “先生,”清婉疾步走进了屋子,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说道:“门外有马车候着呢,是来接先生的吗?” 成青云愣了愣,连忙正了正衣冠,快速与胡柴出了院子。 光线朦胧暧暧,果然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车夫和驾车的马匹,她十分熟悉。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下了车,向她行礼,“大人,世子让奴婢来接大人上朝。” 成青云点了点头,敛衽上了马车。胡柴也取了马紧随。 车马辚辚,平稳地驶过青石板,道路两旁晚春里茂盛的杨柳,笼在薄薄雾霭里。 成青云掀起车帘,见悠长又宽阔的街道上,飞起轻烟柳絮,杨柳风里,家家户户依稀有了人声,隐约相闻。 马车悠悠地拐过街角,皇城巍峨宏伟的轮廓,便压人而来…… 第238节 第309章 女官青云 皇宫的建福门之外,陆陆续续地热闹起来。 成青云在马车上极目而望,隔了一段距离,也不知到底是到了多少人。但她一眼便认出南行止的仪仗,还有平王南澈的仪仗。 再靠近,马车停下,她下了车,便看清了站在一旁的青岚。 他一身深色朝服,端然而立,似绝壁青松,遗世独立。他原本是位列三品的高官,原本让朝中文武趋之若鹜、逢迎讨好,如今却被隔绝孤立,甚至要忍受他人猜忌与忌讳的目光。 成青云淡然自若地走了过去,面色不露任何情绪。 她想,成青岚隐忍蛰伏京城数年,恐怕不屑于理会这些卑微轻贱的猜忌和揣度。 哪怕如今他们的身份已经泄露,那又如何? 她一走进,在建福门外等候的人,纷纷看向她,目光仓促却探究,匆匆地看了一眼之后,又快速地将目光移开。 南行止向她轻轻点头,她便走到他身边。 “记住,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温和而鼓励地在她耳畔说道。 “是,”她慎重而认真地点头,“我记住了。” 幕后的人,来势汹汹。而她与青岚今日,务必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寂静中,宫内传来悠长的磬响,沉重高大的建福门“嘎吱”一声,被人缓缓地推开。 众人不再逗留,熙熙攘攘地拥挤着,往宫门含元殿而去。 南行止与南澈等人走在前方,众人不敢僭越,成青云与成青岚脚步稍缓,并肩而行。她稍稍抬眼,天幕不高,云层淡淡,晨曦的金芒沿着云层氤氲的边缘晕染,起伏翻滚,如火盆里蜿蜒的火星,还未燃烧。 进入含元殿,成青云还未站定,手心里便出了汗。乌泱泱列阵而站的官员,气氛压迫而窒息。 磬响过后,皇帝龙行虎步,稳健地走上丹陛,坐上龙椅,俯视丹陛之下的纭纭重臣。 成青云随满朝文武一同下跪,山呼。 平身后,皇帝开始将朝政之事一一摆出来。 忽而队列之中,有人执笏而出,重重叩拜在地。 “皇上,微臣有事起奏!”那人说道。 成青云循声看去,见前方不怎么靠前的地方,那人埋首跪着,她认得那人,是中书舍人李元昌。 成青云与刑部之外的人交集不多,对此人也没什么特殊的印象。只是听口音,觉得他像是巴蜀之人。 皇帝垂眼,沉默地看着下跪的李元昌,眼神压迫,气息沉定,很是慑人。 李元昌不敢抬头,手中的笏牌也颤巍巍的,似拿不稳。 “讲,”皇帝冷声道。 李元昌这才慢慢地直起身,一咬牙,说道:“启禀陛下,微沉今日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揭露朝中两位功劳赫赫之人!愿皇上暂听臣肺腑之言,言罢若陛下怪罪,臣听之任之,甘愿受罚!” 成青云的心猛地一沉,却紧绷着脸,不露出任何情绪。 李元昌话音一落,朝堂中立即有起伏细微的议论声响起,片刻后,又快速安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李元昌,沉默不语。 皇帝脸色暗沉,微微眯了眯眼,才说道:“若朕不允许你说,倒像是朕闭目塞听昏庸了。” 李元昌稍稍迟疑,似摸不准皇帝的心思,眼珠转了转,看前方的人群中看了看,定了定,又直视皇帝,说道:“皇上,臣所要弹劾之人,其一便是刑部司郎中,成青云!” 豁然间似有沉重的压力向她猛然袭击过来,成青云站得笔直,面色不改,只快速看了看站在前方的南行止与成青岚。 皇帝沉吟片刻,问道:“哦?成青云为刑部司郎中,这段时间,弹劾她的人也不少,不过就是说她在挹秀楼中杀了人,可如今此案已经了结,你难道想再提?”他顿了顿,沉沉地看了眼李元昌,厉声道:“你若是再说不出些有用的话来,便是无理取闹,故意扰乱朝堂。” 李元昌脸色一白,恳切地说道:“皇上,微臣并非弹劾挹秀楼一案,而是另有隐情。”他转头,轻蔑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说道:“自古以来,能立于朝堂之上之人,都只有须眉男人,从未听说过女人可在朝堂之上为官的。这不但是对皇上的羞辱,更是对满朝文武的羞辱,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让天下人耻笑,或者,将来留下青史,让后人耻笑!” 众人一静,似懂非懂,捉摸不透,心底有了想法,却骇然不敢相信,纷纷面面相觑,惊讶愕然。 皇帝静默,端坐于龙椅之上,沉默的气势不怒自威。十二道旒掩饰着他眼底的情绪,须臾之后,他才沉沉地问道:“李舍人,你所言何意?” 李元昌愤然抬起头,咬牙说道:“皇上,微臣要弹劾刑部司成青云,假冒男人,欺君罔上,扰乱朝纲,若不严惩,只怕有牝鸡司晨之危!请皇上立刻将成青云革职查办,以正视听,否则是怕乱了朝廷纲常,令天下人齿冷。堂堂男儿,却与女子为伍,传扬出去,只怕令人耻笑!” 话音一落,含元殿轰然一声,似油锅炸开了一般。 一道道目光,快速投向成青云,尖锐锋利得就像刀子。众人不可置信,更觉得惊骇! 自古以来,女人当官,闻所未闻,更没听说过女人在朝堂上为官将近一年,却没有露出破绽的。 有的人开始打量成青云,敏锐的目光苛刻又探究,甚至是好奇和嘲讽。 成青云的心瞬间停滞了,茫然中,她自持镇静,不动声色。 有人质疑,“李舍人,你弹劾什么不好,偏偏弹劾人家堂堂男儿是女人。我看成大人仪表堂堂,清姿俊朗,哪里有女儿之态?李大人恐怕是无中生有吧?” 众人议论纷纷,不敢置信。 成青云与南行止等人不为所动。成青云微微抬眼,见成青岚豁然转头,快速地看向她,神色担忧冷沉。 “也对……”有人半信半疑地附和,“既然说成大人是女子,可有证据?” 皇帝此时出声,厉声问道:“李舍人,你与成青云并不交好,也非交恶。既然你说她是女子,可有证据?你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的?” 李元昌笔直地跪着,言辞恳切地说道:“皇上,微臣本是蜀中人,故而有亲友也在蜀郡之中。前些时日,微臣的故友来京中投奔微臣,闲聊时,无意间说起成大人。成都的人,谁人不知成大人曾做过捕头?那故友,又偶然提及曾得知成大人的庶母曾为其女儿求亲。但成家只有两个儿子,哪儿来的女儿?微臣便觉得蹊跷,于是让人到成都打探,这一打探,便找到了成大人的庶母,那庶母告知微臣,成青云,其实是女儿身,常年来,一直扮作男儿,欺骗他人!” 成青云脸色一白,将唇抿紧。 翁然一声,殿宇之内嘈杂声惊然炸开,如海潮冲击,将成青云涌袭得无法思考。 成青岚脸色铁青,双眼微微一眯。 此时若是能反驳辩解,但凡任何一人都会,可成青云知道,李元昌一定是早已抓到了她的把柄,肯定也留有后招,只怕是他现在就等着她反抗辩驳,如此,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出对付她的办法了。 “皇上,”李元昌并不甘心,即使成青云不理会,他也必须将这出戏演完。他重重地磕头,“若是皇上与众位大人不信,可让人检验成青云……是否为女儿身,一查便知!” 南澈突然蹙眉,冷声道:“成青云如今可是朝廷命官,有品有级,随意让人搜查,只怕失了朝堂体统。” 皇帝脸色沉了沉,一时间沉默不语。 “皇上,微臣恳请皇上传人证!”李元昌不死心,坚持地说道。 “皇上,”此时又有人站出来,说道:“此事若是不查明,只怕令人心不安,就算成大人真为男人,也会受他们猜忌冷落,还请皇上明察,以证成大人清白。” 成青云闻言抬了抬眼,朝这人看去,顿时蹙眉。 她与此人根本不熟,但此人隶属中书省,与萧氏一党来往过密。 他一开口,许多人便纷纷站出来,要求传唤人证。 殿宇之上议论纷纷,嘈杂之声此起彼伏。间或有恳切却强硬地声音从纷杂的人声中传出,要求传唤人证! 成青云无声苦笑,微微闭了闭眼,便听见皇帝说道:“传。” 杂乱翁然的人声顿时肃静,无数的视线纷纷看向殿外。早有人安排下去传唤人证,一道道传唤声似层层浪潮一般跌宕下去,成青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成青云,”皇帝的目光扫视全场,沉肃的眼神立刻让殿宇之内鸦雀无声。 成青云心头一凛,稳步走出去,跪拜叩首:“皇上万岁。” 皇帝蹙眉,“朕也觉得李舍人的话有些荒谬,不如且看人证。” 成青云颔首,“是。” 她虽跪得笔直,但心头却没底,小片刻过去之后,殿外终于传来走动声。 成青云缓缓地转头,看向光影朦胧迷离的殿外,无数道人影幢幢模糊,不紧不慢地踏入含元殿来。 视线虽模糊,她却一眼就认出那道陌生却熟悉的身影。 第310章 芳华永驻 侍卫将一位中年妇人带上了含元殿。 那妇人全身僵硬,将头埋得极低,不敢看任何人。到了殿宇中央,径直跪下,不发一言,弓着腰,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李元昌看了她一眼,立刻说道:“皇上,这就是成大人的庶母,她名为刘素芹,与成大人一同在成都生活了多年,甚至将成大人与成侍郎抚养成人,她不可能不清楚他们二人的底细。” 成青云淡淡地看向刘素芹,她身形娇小瘦弱,背影佝偻嶙峋,比起一年多前,明显消瘦苍老不少。侧着身,能明显看到她脸上微微凸起的颧骨。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向成青云与成青岚,问道:“成侍郎,成郎中,你们二人可认识这位妇人?” 只怕就算说不认识,李元昌也会立刻让人调查户部的卷宗。刘素芹的确是他们父亲纳的妾,这是无法辩争的事实。 “认识,”成青云抢先在成青岚前头,回答道。她定了定,冷厉地看着刘素芹,说道:“她是我父亲的二房。” 众人面面相觑,李元昌趁机对刘素芹说道:“妇人刘氏,将你知道的情况尽数说出来,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刘素芹全身一颤,连忙磕头,颤声哽咽地说道:“皇上……各位大人,民妇、民妇不敢欺瞒。” 成青云抿紧唇,不再去看刘素芹。 “既然如此,你告诉皇上,你到底是谁,丈夫是什么人,成青云到底是男是女?”李元昌紧迫地追问。 刘素芹谨慎地抬眼,看了看李元昌,目光闪烁逡巡,又在人群中看到了什么,惊慌地避开低头,连声说道:“民妇原本是在京城中人,在一家大户里给人夫人做丫鬟。可是,没过多久,那人家的夫人就去世了。那户人家也遭了难,好像是被皇上定了罪,要全家离开京城。”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声音也在颤抖,见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头也不敢抬,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老爷……也就是民妇的丈夫,遣散了府中的所有的人,可他体恤民妇是夫人的丫鬟,便将民妇也一同带走了。民妇在那府中生活不久,一开始也只是小丫鬟……但是民妇敢肯定,夫人和老爷,有一个女儿……” 她的声音顿住,全身抖得更加厉害,微微凸起的颧骨更加的嶙峋突兀了。 “女儿?”有人不由得质疑,“你说的女儿,是谁?你如今还能认出来吗?” 刘素芹迟缓地抬起头来,目光空洞茫然地看着成青云,好一会儿,才将她认出来似的。 她抬手,指了指成青云,说道:“那女儿名叫成青云,就是……就是她。” 一霎寂静,瞬间之后,嗡的一声,满堂哗然! 成青云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却仍旧沉静地站着。 皇帝目光凝住,审视探究地看着成青云。 李元昌立刻趁热打铁,执笏说道:“皇上,事已至此,成青云确为女儿身,此为欺君之罪,扰乱朝堂!请皇上依法处置成青云与成青岚之罪!” 成青云在众目睽睽之下,眉头紧蹙。有人站出来,说道:“皇上,就算有着妇人的证词又如何?谁知这妇人所言是否为真?成大人与成侍郎于朝堂功不可没,难道就凭一面之词,就将朝官定罪?” 成青云看向此人,脸色又是一沉。这人中书省的人,每次发言,看似是在为成青云辩解,实则却是暗中将她推入火坑。 “既然如此,众位爱卿认为,如何才能查明真相?”皇帝轻嘲着问道。 第239节 李元昌立刻跪直身体,说道:“请皇上安排人,验明成青云身份!” 有人不满,“微臣认为此事太过荒谬了,微臣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成大人有半分女儿像,这世间,哪儿有女儿家的长相是英朗俊气的?” 李元昌立刻厉眼扫向刘素芹,刘素芹浑身一缩,说道:“皇上,这……这成青云会易容之术,她从小到大,最会改变人容貌骗人了。别看她如今是一副俊俏男儿的模样,可若是让她卸下脸上的易容伪装,便能让她显出女儿身!” 话音一落,引来无数道目光,探究又审慎地打量着成青云的脸。 她的易容伪装,除了南行止能够辨别之外,这天下恐怕还不会有第二人,能够察觉出她每次易容之后的细微差别。 李元昌轻蔑又愤然地看着成青云,脸上一股凌然正气,厉声道:“成郎中,你敢不敢换装卸妆,敢不敢让人来验证你到底是男是女?” 成青云迟疑,目光闪烁不已。 李元昌话音一落,殿堂之上,立刻有大部分人下跪请旨,恳求皇帝验证成青云身份。 皇帝起身,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氤氲的怒意,咬牙道:“传宫中嬷嬷过来……” 成青云的心一沉,双眼立刻涌出淡淡的酸涩。 南行止豁然抬头,立刻向皇帝行礼,“皇上,成青云是臣举荐的人,如今也隶属六部,就算她有罪,也应当先治臣的罪。”他眯了眯眼,态度冷硬强势,朗声说道:“若是皇上非要验明她的身份,也请皇上让臣在一旁看着。她如今还是朝廷命官,不得受任何人折辱。” “准,”皇帝僵着脸,顿声道。 半盏茶光景后,两个专门调养出来的嬷嬷便被带到了殿外。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前往含元殿偏殿之内,两个嬷嬷立刻恭敬却谨慎地跟了进来。 照皇帝的吩咐,两个嬷嬷是要让成青云褪去身上的衣服,以严明身份的。但南行止形影不离地跟了进来,她们不敢造次。 好在偏殿内有屏风,成青云转入了屏风之后,看了南行止一眼。 南行止将两个嬷嬷挡在屏风外,伸手将成青云揽入怀中。 成青云轻轻地推了推他,轻声道:“我带了衣裳入宫的。”她抿唇,“早知他们有这样的准备,我庶母……” 南行止蹙眉,“别怕,”他轻笑,“很快就过去了。他们不过也是穷途困斗垂死挣扎而已。” 成青云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套春衫,这是一套简约的襦裙,月白轻纱之上,浮光掠影,如江上白露,似水中涟涟芙蕖。 南行止轻轻抚上她的头发,摘去她的发冠,发簪,一头轻而柔的青丝扑泄而下。他珍重而轻柔地捧在手中,说道:“我为你绾个发髻吧。” 她心头微微一荡,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偏殿内没有梳妆镜,也没有软红旖旎的妆台粉饰,唯有从窗棂之中流泻而下的皎皎日光,灵动曦曦。 她转过身去,察觉他拿出小小的木梳,轻轻地从发根梳到发尾,分出大半头发出来,慢慢地编结,轻绾,又用簪子轻轻固定。他动作很快,发髻也绾得简单,她用手摸了摸,再对着地上的影子看了看,认不出到底是什么发型。但绾得很精神,也并没有平常女子的过分婉约娇柔。那支本属于文官才会簪戴的发簪,将灵动的发髻点缀得恰到好处。 屏风之外的两个嬷嬷面面相觑,想要查看,却不敢轻举妄动。 成青云也没管南行止在场,褪下朝服。她鲜少着女装,穿起来很是笨拙。南行止为她系好衣襟,束好腰带,扣好环佩,将每一处细节,都打理得精心妥帖。 一转身,南行止便愣住了。 她亭然而立,不见女儿娇媚,却显出几分英气飒爽,就连那身轻柔旖旎的衣裳,轻着在她身上,也焕然有了生机一般。 裙裾轻垂,似涟漪回荡,举手投足,青松韧劲,柔而刚,美而定! 霎那蓦然,这满殿流转的曦曦之光,都宛若是她周身逶迤绽放的光华。 成青云微微抬步,涟涟轻柔的裙裾险些绊了她的脚,她僵了僵,用手提了提裙摆。 南行止无奈地笑了笑,微微俯身为她理了理裙裾,说道:“步子迈小一些,抬脚不要抬太高,这样就好走一些了。” “穿裙裾太麻烦了,”成青云蹙眉,“还有这头发……”她不敢乱动,生怕头发会散。 南行止忍俊不禁,“若是不习惯,以后都穿男装吧。反正本朝的女子,也有不少崇尚男儿装的。”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忽而想到什么,拿出一瓶细腻的油膏来,涂在脸上。南行止吩咐人去弄了些水来,成青云将水扑在脸上,用手绢擦去,脸上的伪装渐渐地消失。 似云销雨霁,云开雾散,原本英朗被伪装修饰过的五官和容貌慢慢露出本来面目。 南行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倒让成青云十分不好意思。心底的惶恐不不安,蓦然间化为羞涩,她不太敢直视他,只好低下头去,无声地擦脸。 南行止曾想象过成青云卸去伪装之后的模样,可那些幻想,都在这一刻幻灭。只有真的触及,真的目睹,他才真实地感受到,心底的那份悸动与期待,是那样的砰然又强烈。 她比他想象得更加美好,这一刻,值得他花更长更长的时间去等待。 待所有的伪装都褪去之后,他才端详她的模样。若说她男装英气十足,那么她真实的模样,就有英气六分,另外四分,是无法言说的清姿气宇,是难以描绘的卓然芳华。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似写意的丹青,分明是轻描淡抹,却精致而清绝,丹青画笔难以诉说,清歌诗词无法描述。 这才堪是玉竹清卓,这才堪是碧玉年华。只怕是穷尽世间之词,也无法诉说南行止看到她真实容貌时的悸动。 “世子,”屏风之外有人催促,成青云转头,隽眉轻蹙。 南行止这才恍然清醒,轻轻地握住成青云的手,与她一同转出屏风。 第311章 凤凰涅槃 屏风外的两个嬷嬷本准备上前去执行圣意的,甫一见到南行止带着一个玉竹般的女子走出来,瞬间瞪大了眼睛,浸淫的眼光瞬间呆滞痴傻,惊怔地看着成青云,嘴巴越张越大,直至成青云与南行止偕同走出偏殿。 殿外阳光正好,光影似霰,照得巍峨的皇城熠熠辉煌。 成青云放开南行止的手,还未走进含元殿,便见殿内的人煞那间死寂一片,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目光一瞬呆滞凝固在她身上,不可置信,又惊羡又愕然。 她稳步入殿,在众目睽睽之下,欠身向皇帝叩拜。 皇帝瞬间沉了一口气,看着成青云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李元昌依旧背对着成青云跪着,暗哼一声,转过头来,目光微微一闪,怔愣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你……你、你……你是成青云?”李元昌失魂般伸出手,指了指成青云,一脸不敢置信。 成青云倨冷得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满堂的寂静之后,便是满堂的哗然,满朝文武在惊羡过后,发现成青云的确是女儿身,顿时愤怒、排斥,甚至有人一想到这么长时间,竟毫不知情地与一女子为伍,甚至这女子功劳风头远远盖过自己,怒火便更加强烈。 李元昌也快速从惊讶之中清醒过来,趁机说道:“皇上,成青云的确为女子之身。自古以来,女人便不可为官上朝,她竟欺上瞒下,扮作男人上朝,欺君罔上!若非有所图谋,又怎么敢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 皇帝僵直的脊背缓缓放松,他眯了眯眼,神色凝肃。 “李舍人,”南行止似笑非,“莫须有的罪名,只怕随口就能编造出来吧?” 李元昌见南行止神色凌厉,原本强硬的气息顿时灭了一半。他咬牙,“世子,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哪里有什么莫须有?”他轻蔑地看向成青云,说道:“下官检举成青云女扮男装欺君罔上可是莫须有?” 南行止沉沉地逼视着他,轻柔而阴冷地说道:“你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竟然还知道这么多?谁给你的权力和途径?” 李元昌顿时一梗,张口语言,却不能辩解。 南行止蔑然一笑,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人群,“不过,既然你能查出来,也算是你能耐。但你也得弄清楚,有些东西,是你不该去查的,你一旦查清楚了,就算是越权,以你如今的官位,你查得了吗?” 李元昌脸色顿时一白,强撑得跪着,说道:“下官……下官自有门道和方法……” “什么门道什么方法?”南行止倒也不急,“不然,你先说一说,你是如何知道成青云的图谋的?” 事已至此,李元昌握紧拳头,一咬牙,说道:“成青云与成青岚这对兄妹,并不是普通的人,而是逆贼之后!” 霎时一静,众人纷纷侧目,惊然寂静,不敢妄言。 “逆贼?”皇帝沉了脸色。 李元昌如同抓到了最后一缕救命稻草,连忙说道:“皇上,成青云与成青岚进入朝堂,居心实在危险!因为他们二人,都是逆贼禹王之后!” “说得好!”在众人惊讶之前,南行止抢先打断,厉声道:“众所周知,禹王一案,是先皇亲自审判,审判之后,为皇室颜面顾虑,考虑到禹王为皇室血脉的尊严,便将禹王一案的所有痕迹尽数抹灭,就算禹王有后,就算禹王还有部下残留,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李元昌哑口无言,惶惶不安地看向皇帝。触及到皇帝的目光,他全身一颤,低下头。 南澈冷笑,“只怕,有人把李舍人当刀使了,”他就温和平静地看着李元昌,目光循循善诱,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李舍人,你背后的人,这是在利用你,说不定将你利用完之后,你就成为了一枚弃子。” 李元昌欲言又止,似被说中了心头的顾虑和惶恐,他眼底一瞬闪过挣扎与矛盾。 他哽咽,咬着牙,说道:“下官不知道世子和王爷在说什么……”他垂着眼,一字一顿说道:“皇上,微臣只是一心向着皇上,绝对不容许有危害皇上危害江山的人出现在朝廷之上?请皇上三思,请皇上查明真相,除去乱臣贼子!” 成青岚立即执笏而出,重重地跪地叩首,“皇上!皇上若是要治微臣与青云之罪,臣无话可说。臣是青云的长兄,小妹无知,长兄之过!若有罪,臣愿一人受罚,更愿替青云受罪。”他修长俊利的眼眸将李元昌一扫,说道:“但李舍人所言,什么逆贼图谋,臣认为不过是欲加之罪!否则,就请李舍人拿出证据来!” 李元昌倏然对成青岚怒目而视,“成侍郎,要证据,刘素芹就是最好的证据!”他转头,看向在一旁畏缩着的刘素芹,厉声问道:“刘氏,把你所知道的一切统统说清楚!” 刘素芹面色苍白,恐慌不已,她支吾几声,语无伦次地说道:“皇上,大人,民妇……民妇只知道,老爷是京城当官的,似乎是在大理寺为官,官职并不低。叫……民妇只是后宅妇人,并不懂得官场上的事情,只是偶尔听夫人说起,老爷是少丞……或者又是其他的,民妇不懂,民妇也不清楚。但是……但是民妇敢肯定,老爷因为得罪了先皇,所以满府被查抄了,夫人……夫人也因为此事而自杀了,府上的其他人,有的被老爷遣散,有的变为奴娼。老爷,老爷也是在此之后,带着民妇和……和一双儿女南下到成都的……” 刘素芹一声声,一字字,如锥子一样,狠狠地捶打在成青云心头。 她从来都不清楚,原来自己的母亲,是因为父亲的牵连,而自杀的。她死死地咬着唇,双眼泛红。 “你既然只是一个下人,又怎么如此清楚当时的情况?只怕是你记错了吧!”有人质疑。 “不!”刘素芹摇头,“民妇记得很清楚。皇上的人来府上查抄的前一晚上,夫人……夫人还偷偷出了府。”她哽了哽,“她临走前,还告诉我,说是要去一位皇亲家中求情……我知道,夫人去了之后,便没再回来。可第二日,皇上就下旨,抄了府,查了老爷。老爷本来是要被治罪的,但夫人去求了情之后,老爷只是被革职,贬为庶民……不久之后,老爷便带着儿女下成都,我也跟着去了……” “这么手来,你一直都知道,成侍郎与成青云,根本就不是亲兄妹!”李元昌咬牙切齿,阴冷地笑着问道。 成青云豁然转头,死死地盯住刘素芹。 “……是,”刘素芹怕极了,也不敢去看成青岚与成青云。 成青云死死地拽着拳头,险些控制不住冲上去追问。南行止回头飞快扫了她一眼,制止了她。 “既然你一直都知道他们二人不是亲兄妹,也知道成青岚并非你丈夫亲生,为何从不怀疑,也不向任何人说清楚?”皇帝审问。 刘素芹摇头,“皇上,这不怪民妇啊……民妇也是被逼的!”她佝偻着脊背,磕头匍匐着,“老爷……老爷也是看在我曾经伺候过夫人的份儿上才肯带着我……他娶了民妇,若是民妇敢透露任何一个字,他就要休了我,并且要将我打发去流放。”她祈求地看着站在她身前的人,悲怜地哭诉着:“而且……而且他还说,若是我透露半个字,就不会将家产留给我……” 成青云嫌恶地闭眼,对刘素芹简直厌恶到了极致。 “那你可知,成青岚的身份?”皇帝冷漠地问道。 “民妇不清楚啊……”刘素芹仓皇地摇头,“民妇一开始虽然知道他与那个谋逆的王爷有关,可是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王爷的儿子。”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老爷只是告诉我,成青岚是他同僚的儿子……那同僚因为禹王一案被牵连了,所以将儿子给他收养……” 成青岚蹙眉,霎时间,眉宇里透出杀意。 南澈转身,向刘素芹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冷然问道:“那你又如何知道,成青岚是禹王之后?你有什么证据?” 刘素芹被南澈周身冷戾威严所震慑,立刻低伏下去,“民妇……民妇不知……” 南澈冷笑,不再理会她,转身面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这民妇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未可知。说不定,她就是受人威胁,胡编乱造说出这一通话来。仅仅凭多年前的模糊印象,就能断定成家兄妹是禹王或者禹王余党之后?说到底,也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而已!” “皇上,”南行止不紧不慢地上前,朗声说道:“臣与王叔看法相同。就算这刘氏真的是成家兄妹的庶母,那她所说的话,也并不可信。”他微微挑眉,眼尾余光掠过刘素芹,笑道:“这刘氏,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恐怕得细细审查才好?”他顿了顿,若有所思,继而道:“皇上,不如就将此人交给微臣,臣让大理寺或者刑部连夜审查此人,就不怕她吐不出一个真字。” 第312章 押后听审 皇帝闻言,立即思索起来。 第240节 南澈当即赞许,说道:“皇上,我看行之的办法可行。是非真假,总要弄个水落石出,否则就会有失公允。何况,成青岚与成青云,虽有欺瞒之罪,但于朝廷,却是劳苦功高,若皇上只一味以偏概全,仅凭一个无知妇人之言就将其定罪,只怕不会让天下人觉得公正,反而寒了天下人的心。” “皇上……”李元昌急迫不已,不停地朝着人群中看去,正欲说话,南行止立即打断他,“李舍人,皇上要如何定夺,那是圣意。你有什么能耐能左右皇上的意思?” 李元昌羞愤地咬牙,正欲说话,便听得有人说道:“皇上,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成侍郎与成青云其心难测。成青云伪装为男人为官,此乃重罪。而就算如今不能确定他们二人到底是否与禹王逆贼有关,但其二人嫌疑甚大,不可姑息!” 殿宇之上顿时一静,片刻后,众人纷纷附和,议论纷纷。 成青云眯了眯眼,循声望去,认出那人是京城防卫司统领,萧衡! “皇上,臣附议!”御史大夫当即率先执笏而出,“此事关乎江山社稷朝堂安危,虽只是有嫌疑,但也不容纵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皇上应防微杜渐,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危害天下江山的人!” 话音一落,附议之声纷至沓来。片刻间,乌泱泱的人攒动快速跪下。 御史大夫德高望重,是两朝老臣,有了他的带头,满朝几乎有半数的人纷纷附议。 成青云强自撑持的心,瞬间坍圮了大半。她强自镇定,却无法掩饰惶恐和不安。 南行止冷漠沉静地看着萧衡,不过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 附议之声总算渐渐平息,其余人就算没有跟风附议,但也是观望之态。 萧衡微微垂眸,避开南行止,执笏上前,说道:“请皇上三思,就算不能立即查明真相,但也需稳定安抚人心。” 御史大夫本是跪伏在地,闻言立即跪直了身,言辞恳切如铁地说道:“皇上,臣以为,应当立即将成氏兄妹交于刑部或大理寺,等候事实调查清楚,再做定夺也无妨。” 南行止顿时眯了眯眼,脸色阴沉。 “臣以为然!”其余几位老臣立即上前附和,“还请皇上以朝廷安危为重。就算如今错怪了谁,但这与朝廷江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请皇上将成氏兄妹,暂时收押听候审查。” 重重压力之下,皇帝沉思再三,终究还是开了口。 成青云与成青岚二人,被收押至大理寺,等候审问。这一切,似乎都在幕后之人的算计之内,似乎正中那些人的下怀。 时至晚春,天气渐暖,可大理寺的监牢依旧阴寒。 这并不是成青云第一次被收押入牢,到了牢房时,她还颇有些缅怀从容。她紧张的心绪崩了整整一个上午,入了牢房时,反而放松下来。 一方幽暗的窗,一张冷硬的床,一盏熄灭的灯盏,还有一扇紧闭的门。她快速将牢房打量完毕,便静静地坐在床上。 幽暗逼仄的环境总让人感觉压抑,她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蜷缩起来,目光也不自禁地追寻那一方晦暗的光。 方进来时,牢房内还有些嘈杂,她还能隐约听见有狱卒带着成青岚下来的脚步声。她与青岚都是朝廷命官,关押的牢房与其他人不同,比较独立僻静。 暮色渐渐来临,牢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成青云起身,轻缓地走到牢房门口,一眼看去,悠长的走道漆黑模糊,不见任何人影,一应事物,在晦暗的光影下,显得嶙峋峭楞,诡异阴森。 她蹙眉,大概猜想,此次情况,与她上一次入牢不同。上一次是在刑部,有卫则风照看,且情况不如此次严重,自然不会太过森严。 而这次,她身上背负的罪名太多太重。她只需稍稍一听,就知道这周围的守卫,几乎比刑部那一次多了三倍。 她强自压下心头的惶恐,回到床上,思索着成青岚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光景飞逝,天幕里遗落而来的微弱的光线终于完全消失了,她干脆躺下闭目养神,慢慢地整理线索。 思绪快速运转,最终她得以明了,其实关于禹王一案,林林总总,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结案了。 对方一定是得知了消息,再加上青岚的叛变,幕后的人只好对她和青岚先下手。若是能够顺利除去她和成青岚,只怕还能有翻身的机会。 夜色阑珊,牢房外的走道上忽而传来细碎又轻柔的脚步声。 她立刻惊醒,朝门口看去,见隐约摇晃的灯光缓缓地漂近,一豆灯火,堪堪照亮两三个人的范围。 灯火之下,衣袂摩挲,脚步沉稳,不一会儿,就走近了。也不知是否是成青云的幻觉,总觉得那脚步声虽然沉稳,但却带着急切。 “开门。” 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嘎吱的推门声让成青云恍然清醒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心头的差异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平静。 “世子,”她舒展眉头,“你来了。” 南行止轻轻点了点头,从狱卒手中拿过了灯盏,又吩咐秦慕铮到不远处守候。一边入了门,一边环顾这牢房,深镌的眉头不由得紧蹙。 他查看墙上的灯,发现灯盏里没了油,只好将灯盏拿下,挂上自己带来的宫灯。 这情竟如此熟悉,让成青云不由得抿唇而笑。 “难得你还笑得出来。”南行止神色并未太过放松,但见成青云气色还算不错,便也微微笑了笑。 “大理寺的牢房,守卫森严,你和成青岚在这里,比其他地方要安全许多。”南行止说道,“如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和成青岚,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瑞亲王府,我怕我一不留神,就无法顾全。好在这大理寺是我的地方,就算有人想要乱来,也得先过了我这关。” 成青云微微捏紧拳头,却被他拢入手心里。他的手很宽厚,很温暖,也很干燥,熨帖而温柔。 “我想,那些人只怕就算是狗急跳墙,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明目张胆地来刺杀了。”她自然地享受着他给予的温暖,轻声说道:“这里是京城,是大理寺,又不是龙尾镇,也不是深山猎场。他们若是想要行动,只怕很快就会曝光了。” 南行止漫不经心地一笑,“揭开你和成青岚的身世,只怕是他们最后的招数了。” 成青云却是不能轻松而笑,她微微蹙眉。“皇上难道还不知情吗?” 她虽未指明,但南行止却知道她话中的意思。 “怎么可能不知情?”他淡笑,眼底露出几分冷厉与狡黠,“皇上在位这么多年,成年后一直想独揽皇权,就连我父王在世时,也曾对我说过,虽然瑞亲王府位高权重,也是皇权的后盾,可毕竟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瑞亲王府就算再怎么效忠皇帝,也不能将皇帝的权利掌握在手中。”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皇上成年之后,我父王,便安排筹谋,将权利慢慢归还皇帝,甚至他有意卸去‘摄政王’这一虚无的头衔。” 成青云明了,“所以皇上并不是对那些人的行动一无所知,是吗?” “是,”南行止点了点头,“我去成都负责破获蜀郡太守杀人案之后,在杭州逗留,摸清杭州巡抚的情况,其实也是皇上的授意。” 成青云愣了愣,只片刻之后便恍然。“原来是这样……”她定了定,“杭州巡抚,也与那些人有勾结吧?” “杭州可是天下漕运的中心,”南行止笑道,“其实无论是谁在杭州,只怕都会与各方势力纠缠不清。但是……杭州巡抚比较会做官,攀结了如今最权势的家族。” 成青云许久不说话,她微微抬头,灯火朦胧阑珊里,她竟然在他眼中看见了愧疚。 她侧首,微微蹙眉。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表情,南行止便明了了她心头有疑惑。 他捏了捏她的手,目光定然,沉声道:“青云,这是最后一次。”他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我会安排你出狱。” 成青云握紧他的手,微微沉了一口气,“我知道。” 她轻轻地将头倚在他肩头,感受到他轻柔的笑意,故而稍稍抬眼。 他唇角噙着笑意,颇有些得意之色,“说来,你的女儿身被揭穿,倒是我长久以来很期待的。”他低头,在她额上轻吻,“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天下,你是我南行止早就看好的女人。” 成青云的心微微一颤,悸动而恍然。她蹭了蹭有些发烫的脸,她欲言又止,辗转回肠的话到了唇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嗔着他,轻哼一声。 他收紧手臂,搂着她,“今日下朝之后,我去了议政殿。” “皇上……”成青云心头微微发紧,“皇上他会如何处置此事。”她无意识地抓紧他的领口,“我是女扮男装,青岚的身份,又……”她无声喟叹,“何况,我父亲真的是禹王余党……”她咬唇,“我只怕,会对瑞亲王府……” 南行止打断她的话,正色道:“你现在就算想要跟我撇清关系也没那么容易了。”他眉头微挑,似染上焕然的风发,“皇上想要治你的罪,也要看看我的脸色。” “为什么?”成青云不解,“你难道敢威胁皇上不成?” “若是不放狠话,不下狠心,只怕皇上不明白我的决心。”南行止下颌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我给皇上看了你我的婚书。” 第313章 蓄势待发 成青云茫然地愣住,“什么婚书?”她惊了惊,豁然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婚书?我根本就没签啊……” 南行止轻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温柔深切。他从袖中拿出一封装裱好的婚书,婚书之上烫金龙凤回旋飞舞,交颈缠绵,即使在晦暗的光影下,也熠然流光。 成青云双眼蓦地有些潮湿,酸涩而温热,莫名的情绪席卷包裹着心房。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婚书,婚书内的内容那样的熟悉。简洁明了的描述了她和南行止二人的生辰,籍贯,再点缀几句恒定而隽永的祝词,永结为好,白首不离。 只是末尾多了她的签名,她的字迹…… 她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婚书,那“成青云”三个字,虽是她的字迹,可力道风骨,神韵姿态,却并非她所能。 这是南行止仿写的。 她用指尖轻轻抚过,郑重而轻柔。 “你现在是我南行止的妻子,是瑞亲王府的女主,是世子妃,皇上就算要将你定罪,也得顾忌你的身份。”他轻声说道。 光影暗淡的牢房内,那盏宫灯,光芒澹澹,摇曳逶迤的光如水般徜徉旖旎,他唇角眉梢,都噙着淡淡的笑意,笑容虽浅,可笑意深浓。 成青云轻轻蹙眉,那温柔的光,为黯然的牢室镀上一层薄而柔的光,他的笑意,更是为这单调枯燥的光景平添一分暖色。 她轻轻眨眼,慢慢将婚书合上,动作轻柔,指尖微微发颤。合上后,指尖微微用力,慎重地捏在手里。 “世子,这样做,很冒险。”她轻声道。 南行止不以为意,“虽是冒险,可也值得,”他轻笑,“如此,你就算想要抵赖,也赖不成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所有的事情,都集聚到弓弦上,全部蓄势待发。长久的筹谋,总算可以将真相公诸于世。 若是成,一切水到渠成,若是败,一切转头成空。 所以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两人温存片刻,墙上的宫灯微微一闪,燃烧摇曳的灯光缠绵如丝,黯淡下去,更加暧昧。 南行止起身,揭开灯罩,拨了拨灯芯,星芒般的光,焕然扑泄而开。 “这几日,我让人连夜恢复父王的手札,”南行止从袖中拿出一叠手札,“我已经将父王所录之事,尽数抄誊在此。” 厚厚的手札轻轻地放在她手中,分量沉甸甸的。 成青云借着灯光,一一细读。白纸黑字,跃然而出。原来,这瑞亲王的手札,记录了从禹王一案到瑞亲王生前的大部分事迹。 从京城,到成都,从皇权王公,到走卒流贩……仿佛是万千条无形的线,穿越光景,将十几年的时间串联,将千里之外的人联系…… 她在密信中发现了父亲的名字,也发现了他们一家前往成都的往事…… 短短片刻,却仿佛经历了几数轮回。成青云心头的酸涩,悄无声息地弥漫着。 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不管她神色如何变幻,心绪如何起伏,他都未曾打扰她。直至她将所有的内容看完。 她将手札还给他,轻叹一声。她原本思虑简单,她虽被困于大理寺监牢之中,可依旧是安全的。她只需要等待着他在外安排好一切,将这皇室最令人惊疑的秘密解开便可。 可如今,她简单的想法,由于这本瑞亲王的手札,而变得复杂起来。 “如此说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察觉不妥之后,稍稍顿了顿,缓了缓气息,继而说道:“这么说来,其实当年禹王的案子有诸多不妥,其实王爷是知晓的。” 南行止颔首,“只怕是的。”他将手札合上,安抚地看着她,“只是,禹王一案,是先皇亲自审判的。就算发现了不妥,父王也不会擅自行动,更不敢直接指出先皇的错处。”他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略带讥诮,“就算现在,只怕要将先皇亲自定的案子推翻,也是困难重重。” “难怪先皇要将禹王一案的卷宗都封存起来,不得公布于世。”成青云喟然。 南行止没给她太多沉吟的时间,继续说道:“还有先皇的揭品,我让那人连夜复原,已经恢复大半了。”他轻轻笑了笑,修长俊利的眼眸如利剑出鞘般,闪着锋利。“只怕,这先皇所留的字画,将是最有利的证据。” 成青云愣住,问道:“字画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南行止脸色微微沉了沉,“昨夜字画恢复了一半之后,我便看了。”他沉声道:“那是先皇的自罪书。” 第241节 “自罪书?”成青云眨了眨眼。 “是,除了自罪书之外,揭品的天秤里,还发现了一封遗诏。”南行止闲闲地说道。 成青云却是有些震惊。她有些骇然,自古以来,遗诏之类的东西,若是未公之于世,而是暗暗藏在某人手中,或是由先皇嘱托于某人,那么某人便会成为瞩目的焦点,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在谁的字画中发现的?”成青云问道。 南行止说道:“沈太妃,以及我的父皇的字画中,遗诏比字画特殊,并没有被揭成揭品,而是被分作了两份。” “原来如此,”成青云凝睇着着他,心中如明镜般了然。虽说许多原因已早有了猜想,可当猜想进一步得到佐证时,却是依旧让人震撼。 深夜中的大理寺安静如水,甚至能依稀听见黑夜里传来的更鼓声。 成青云听得这穿越厚墙宅院的更鼓,微微愣了愣。她坐直身,说道:“世子,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南行止有些不舍,但也没有特意多做停留。他将墙上的灯盏取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青云,我很快就能安排好一切。” “嗯,”成青云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俯身,伸手将她耳旁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道:“你只管吃好睡好喝好,蓄足了力量。”他握紧她的手,两人手心的温度和力量相交相融。 “若是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回成都,可好?”他噙着笑,眼底沉静却深邃。 成青云心头一震,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然起身,携着一片灯光,转身而去了。 直至牢房内再次陷入黑暗,方才南行止的话,也依旧在成青云耳畔萦绕着。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疼,才敢肯定,刚才的一切,都是不梦境。 这京城里,风起云涌,纷争困扰。她虽置身此地,汲汲营营,深陷难逃,但成都,依旧是她难以忘却的牵挂。 魂梦里,她曾无数次回去,却不敢妄想成为现实。 他的声音轻柔却定然,给了她一个期盼的憧憬。 这几天几夜,大理寺就如与世隔绝,没有任何消息进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出去。 她只是偶尔问一问青岚的情况,倒是有狱卒愿意将成青岚那边的境况告诉她。 得知成青岚与她一样,只是被关押了之后,她放心许多。 她每日坐在窗户之下,抬头数着从窗棂外束束阳光,终于几日之后,细柔微弱的光线,似大片逶迤潋滟的水光般流泻而来。 …… 晨曦光色似黛,无限朦胧墨色,在晨钟声里氤氲而去,皇城建福门之外,陆陆续续集满了人。 磬响传来,建福门沉缓地打开,皇宫内华美恢宏的屋宇之上,有明丽的金光投射流泻而下,染红屋顶上的朝霞,积蓄着一场壮阔绚烂的日升。 南行止款步向宫门内走去,听见身后逶迤而来的仪仗声,回头而望。 淡淡的熹光里,南澈碧玉亭然,缓缓走入华光漫漫的宫门中,南行止立即向他行礼:“王叔早。” “早,”南澈轻轻颔首,往含元殿的方向望了望,收回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南行止。 平王南澈的仪仗从来简约规矩,如今却好似比平日多了几分森严与阵仗。 南行止眯了眯眼,微微退后一步,让南澈先走。 含元殿,沐浴在晨曦纯粹而华丽的金光中,威严坐落,气宇庄严。 一切按部就班,满朝文武沉肃谨慎,直到谈论起成氏兄妹,殿宇之上,才渐渐纷杂议论起来。 众说纷纭中,南澈突然执笏而出,未等皇帝开口,便端正肃然地跪了下去。 嘈杂的大殿内顿时一静,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人蓦然间鸦雀无声,众人惊疑地看向南澈,看向这个淡若冷菊白兰的男人。 多少年了,他虽每日立于朝堂之上,却如一株静默淡然的玉竹,高洁虚怀,与世无争,雅然淡漠得让人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众人才会想起,原来这含元殿上,这满朝文武里,还有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王。 众人不曾想到,他今日会傲然而倨慢地跪在了地上,弯下了自己的双膝。但他神色平静淡然,静如止水。 皇帝愣了一会儿,帝冕之上的旒轻轻晃动着。 “王叔?”他口吻恭敬,态度谨慎,问道:“王叔所为何事?” 南澈端然而跪,神色肃然冷静,执笏叩首,沉声道:“皇上,臣有罪,臣不愿皇上为难,更不愿折损皇室颜面,故而向皇上请罪,请皇上听臣自陈罪行,臣甘愿承受一切责罚!” 第314章 华殿生变 乌泱泱的人群,顿时变作一尊尊静默呆怔的雕像般,一片死寂! 坐于上首的皇帝蹙眉,目光扫视而过,若有似无地落在南行止身上,定了一瞬,又看向南澈。 南澈虽自陈罪行,可却依旧一副止水之态,唯有那双平淡的双眼里,闪着平日不常有的笃定。 “王叔,”皇帝微微沉吟片刻,便接口,说道:“朕知晓你一向谨慎自持,更是高风亮节与世无争,实在不知你罪从何出啊。”他神色十分为难。 殿宇之上,终于有些些许动静,众人暗中面面相觑,揣测难断。 南澈沉声说道:“臣之罪,已欺瞒皇上多年,由来已久,臣日日难安,很是愧疚,若不早日向皇上陈情,只怕今后罪孽难恕,更怕将来危及牵连,折损皇室威严。更怕百年之后,无法面对南氏列祖列宗,故而今日自请其罪,还请皇上听臣陈情!” 皇帝脸色越发暗沉,似思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王叔不必为难,朕且听你陈情就是。” 南澈稳稳地持着笏牌,一字一顿说道:“臣之罪有四:其罪一,臣欺上瞒下,有欺君之罪!其罪二,臣于早年间,协助禹王残党离开京城,躲避朝廷官府的追踪,实乃大逆之罪!” 话音一落,满堂霎时一阵死寂,众人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南澈不为所动,泰然自若,继续说道:“其罪三,臣包庇收留禹王之子,并暗中扶持其在朝为官,为其上下打点,协助禹王之子官居高位,手握兵权!” 霎那间,满堂哗然!静立于人群中的萧氏父子脸色顿时一僵! “其罪四,”南澈无动于衷,依旧端然而跪,微微抬起倨傲的下颌,厉声道:“臣暗中偕同禹王之子,妄想重查先皇所判的禹王一案,企图为禹王逆党翻案。”他定了定,压了压唇角,沉声道:“臣之罪,擢发难数、罪不容诛,实乃不道大逆,臣身为南氏皇族之人,无颜面对皇上,无颜面对列宗,请皇上治罪!” 殿宇之上的人已是惊骇阵阵,大半的人不敢相信。 众人纷纷看向南澈,只见他挺直着脊梁,端正地跪着,处变不惊,甚至在他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惊慌。 本朝开国以来,或曾有人自陈其罪,却无皇室宗亲自述罪行的。更没有人,一开口,便说出足以诛灭九族的罪行来。 南澈平日里,既没有交好的党羽,也没有结怨结恶,此时连为他说情或者落井下石的人都没有。 唯有南行止神色丝毫不变,泰然处之。 皇帝再次开口,声音却十分哑涩,“王叔……所言何意?”他蹙眉:“若真是如此,难道成青岚与成青云,都是王叔安排入京为官的?” 南行止闻言蹙眉。 南澈说道:“不,禹王之子,只有成青岚而已。成青云是禹王旧党之女。” 皇帝端正地坐着,身形却僵直,“如此说来,王叔定然是筹谋许久了?” “是,”南澈直截了当地回道,“臣当年将成氏父女一家人秘密送往成都隐姓埋名之后,虽一直没有与他们联系,却暗中看着他们。”他深吸一口气,双眼隐约泛起潮红。 “为何?”皇帝冷声问道,“你明知此举大逆死罪,却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禹王是臣的兄长!”南澈毫不避讳,“他与臣的感情何止是手足?他的母亲与臣的母亲是亲姐妹!臣怎么愿意看见兄长冤死,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的骨肉流放,甚至羞辱而死?”他隐忍沉气,厉声道:“兄长有五子三女,其中一子两女,在先皇查抄禹王府时,就与其母一同自尽了,其余一子一女,都在流放途中遭人暗杀!若非臣早一步派人将成青岚抢夺回来,只怕兄长仅剩的儿子,也命丧黄泉了!” 他言辞悲愤沉冷,却没有敢接话,无人敢致辞! 有关禹王的案子,只怕当朝之中的人,没几个敢随意评论。 “如此说来,成青岚果真是禹王的儿子?”皇帝眯了眯眼。 回应他的,是满堂的沉寂。 “皇上,”片刻之后,萧衡执笏而出,带着几分急切,说道:“若成青岚是禹王之子,的确就是逆贼之后,此人只怕留不得!”他凌然看着皇帝,说道:“成青云属逆贼残党之后,本不该在朝为官,如今却敢女扮男装,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朝堂之上,果真是有所图谋!请皇上三思,此二人居心叵测,只怕会后患无穷!” 沉静中,几人的声音显得很是锋利。南行止冷淡地笑声忽而传来,众人不由得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皇帝蹙眉,沉冷地问道:“世子,为何而笑?” 南行止敛色,不紧不迫地站出来,目不斜视,说道:“萧都尉所言,臣不以为然。就算成氏兄妹当真居心叵测,难道平王叔也居心叵测吗?就算王叔包庇成氏兄妹,也理当弄清楚原由。” 皇帝默然,殿宇之内再次扬起纷杂起伏的议论声。片刻之后,有人附议,皇帝才微微颔首,看向南澈,问道:“王叔,朕相信你所作所为必有原因,就算要定罪,朕也需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南澈微微蹙着的眉头淡淡的舒展开来,说道:“谢陛下!”他沉了沉气,朗声说道:“臣之所以协助禹王残党离开,之所以要收留成青岚,之所以要协助他重查当年的真相,只是因为,当年禹王一案,乃是一桩冤案!” 他气沛声洪,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足以让所有的人听见。但此言一出,满堂悄寂,众人骇然,无言面面相觑。 萧衡正欲说话,被前方的萧承建一记厉眼扫了回去。 这寂静仿佛让时间也停滞了,而后,有人暗暗说道:“禹王一案,是先皇亲自审判,如今想要推翻重审……只怕是对先帝大不敬……” “是,自古皇帝定案,根本就没有推翻重审的先例……” “这于理于法都说不通,何况,事关先皇圣明……这世间谁敢指认皇帝的错误……” “禹王一案,罪证确凿,如今才说有冤情,只怕……” “就是,”有老臣符合,“禹王毒害先太子,又于西北拥兵自重,勾结西北节度使意图谋反,罪证确凿,怎么可能是冤情?” …… 众说纷纭,一时间,犹如冰水溅入油锅中,嗡然炸开,一发不可收拾! 南澈沉声道:“禹王有两大罪,其一杀害先太子,其二意图谋反。无论是哪一条,都足以诛灭九族。但当年与禹王案件有关的人,大多都已然去世。此案由先皇主审,罪证也是先皇保管着。”他停了停,似要留给满堂的人以思索的时间。 虽说他话未说明,但话中隐含的意思令人不难揣度。 皇帝目光沉沉地扫过下面神色各异的人,说道:“王叔此言,难道是怀疑先皇所审的案子有误,而先皇所提供的证据有问题?” “是!”南澈直言不讳,依旧凌然,“按照当时为先太子验看的太医所说,先太子是由于中了鹤顶红之毒,所以才毒发身亡。而当时皇上命人彻查鹤顶红的来源,最终查出鹤顶红是由禹王带入皇宫的。可是,先太子入殓后,在即将下葬时,臣曾经暗中查看过先太子的尸体。先太子尸体发黑,毛发指甲微微松动,根本就不是鹤顶红中毒之象!” 就算他言之凿凿,也无人敢接话。 “先太子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模样,也不过是凭王爷一人之词而已。”萧衡冷声说道。 南澈眯了眯眼,轻笑道:“单凭我一人所言,或许不足为信,可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能够证明先太子之死有异呢?” “是谁?”皇帝问道。 “嘉仪公主,”南澈说道,他直视皇帝,“皇上,若是不信,可以现在就传嘉仪公主上前来询问,真相到底是何,就可见分晓。” 皇帝见南澈依旧笔直地跪在地上,眉头蹙了蹙,说道:“王叔请起,且传嘉仪公主入殿来吧。” 南澈起身,忽而有人执笏上前,恳切地说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禹王一案,乃是先皇所审,若是就此推翻,皇室颜面何存?朝堂威信何存?就算当年禹王的案情有些许小误会,可禹王谋逆却是大罪,若此等罪名都可推翻,那将来皇上与朝堂的威严必将受到动摇!” “皇上,请三思!”有人立刻附议! “皇上,就算案情需要重新审查,也必须缓缓图之,切不可一蹴而就,否则必成大患!”御史大夫也执笏上前,跪地磕头。 “老臣附议!” 第242节 “老臣也附议!” …… 反对之声重重传来,皇帝顿时蹙眉,沉思着,似氤氲着恼怒。 南行止上前,朗声道:“臣不以为然!”他挺身而立,傲然清卓,“重查此案的原因,并非要折损皇家威严,更非折损先皇威信名声,而是为了查出真凶!”他挑眉,“皇上,诸位大人,试想一下,若是当年杀害太子的人,并非禹王,而是另有他人,但禹王替真凶做了替罪羊,那真凶岂非至今还逍遥法外?更甚至,真凶还在这朝堂之上与众人为伍,岂非可怕? 真凶能设计堂堂皇家亲王为其顶罪,岂非可恨,甚至可憎,更甚……可厌可恶!这才是真正的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若不查明真相,揭穿真凶,只怕禹王殿下冤魂不瞑,南氏列祖列宗难以安息,更只怕,凶手危害朝堂江山,而我们至今却不知,反而纵容真凶,这岂不是助纣为虐吗?” 第315章 重头说起 南行止口吻轻描淡写,姿态闲适端然,一番举重若轻的言论,却让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方才附议反对的几个老臣面面相觑,就算想要反驳,一时也说不出更加有力的话来。 “世子所言极是!”南澈等人立即附和,“皇上,还请立即传嘉仪公主入殿,协助查明当年真相!” 不等太人再出言,皇帝当即便道:“传嘉仪公主!” 立即有人快速将圣意传达出去,不过小片刻光景,嘉仪公主便入了含元殿。 嘉仪公主华服加身,盛装款款逶迤,她一步步走入殿堂,步履庄重沉稳,笃定坚毅。 她脊梁笔挺,优美的下颌微微上扬,眼神刚毅沉定,凤仪华贵雍容,自持皇家威仪。 众人瞩目,却不敢直视。 片刻后,嘉仪公主站定,敛衽下拜。 “平身,”皇帝说道。 嘉仪公主沉静地起身,目光微微环顾殿宇,暗暗与南行止相视一眼,便快速移开。 去请她前来的人,已经为她讲述了原由。 “皇姐,”皇帝目光轻垂,审慎地睇着她,说道:“想来你也得知了原委,可愿为王叔作证?” “皇上,”嘉仪公主隐忍着,轻咬着牙根,一字一顿说道:“我曾也在皇帝入葬之前看过皇弟的遗容……王叔所言非假,若皇弟真的是中了鹤顶红之毒而死,那么遗容应当是红润平静,可皇弟的面色发黑,赤裸在外的肌肤甚至有些溃烂,毛发和指甲也有些松动。这根本就不是鹤顶红中毒之象!故而,禹王下毒谋害皇弟,根本就无法成立。” 众人左顾右盼,六神无主。 萧衡冷笑,“就算毒物判断有误,又如何能证明那毒不是禹王所下?” “但是谁又亲眼看见过禹王下毒?”嘉仪公主厉声反问,她向来性情刚烈直接,面对萧衡毫无惧色,并不像南行止那般喜怒不形于色,而是直接怒目相对,气势凌人,生生压过萧衡。“难道萧都尉亲眼看见了吗?最终的结果,还不是父皇的人查出来的,最终是如何将那些鹤顶红与禹王联系起来的,世人不得而知,仅仅凭这些似是而非的说辞,就要将罪行加之于禹王吗?” 萧衡蹙眉,几乎与嘉仪公主针锋相对,却不敢太过造次。只好说道:“那是先皇所断的案子,谁敢质疑?” 嘉仪公主对他不屑一顾,更不屑于与他多置口舌,直接忽略他,面向皇帝,正色道:“皇上,我能证明皇弟所中之毒,并非出自禹王只手!我有物证!”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惊疑不定。 皇帝连忙问道:“有何物证?” 嘉仪公主立即让人前去准备,很快便将一个木匣子带了上来。她早就有所准备,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就将物证准备完整。 而南行止与南澈,何尝不是早就有所筹划,否则又怎么会上演今日这一出自陈其罪? 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嘉仪公主手里的木匣子,只见她从匣子内拿出几副精美的白瓷器皿,一一摆放在身前。 “皇上,这是皇弟生前一直使用的器皿,包括餐具,包括茶具以及药碗等。”嘉仪公主说道。 “这就是你所说的物证?”皇弟问。 “是!”嘉仪公主笃定,她看向南行止,问道:“这器皿之中的问题,还是世子发现的。” 南行止适时上前,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嘉仪公主生辰时,贵妃娘娘的宫女,不慎打翻了您的药碗。” “记得,”皇弟颔首,“那药碗,后来被你带走了。” “正是,”南行止勾唇,说道:“那副碗,臣今日也带来了,不妨给大家看看。” 他话音一落,殿外就有人进来,将那副皇帝用过的药碗呈了上来。南行止将药碗碎片托在手中,说道:“这是汝窑白瓷,想来诸位大人并不陌生。” 众人闻言,纷纷探身过来,恨不得将南行止手里的碎片拿到眼前好好查看。 “汝窑白瓷,是瓷器之中白色纯度最高的一种,要比任何一种白瓷都要白。”他将微微翻动瓷片,“但是,这瓷片表面看起来虽是白色的,但是内里却泛黑。” 众人惶然,心头了然。这是皇帝所用的器皿,连皇帝用的器物都有问题,简直令人骇然。 “这是为何?”皇帝追问。 “因为,这瓷片在烧制之前,就被混入了一种慢性剧毒。”南行止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瓷片内里,才会泛黑。”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堂哗然惊恐,如一群受惊的野兽,一时间杂乱无章。 此事非同小可,方才那些个反对重查案件的人也受惊不小。此事一出,无人再敢置言。 嘉仪公主趁机说道:“我当时发觉不对,便将皇弟生前用过的器皿拿出来查看,果然发现也有问题,所以,便将那些器皿给了世子,让他帮助查看,这器皿之中,到底被混入了什么东西。” 有的人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问道:“到底是什么?” 南行止看向南澈,说道:“我委托王叔帮忙查看,王叔测出,这瓷片之中,含有剧毒牵机。” “牵机?”有人不解,“这是什么毒?” 南澈淡淡地说道:“此药物不难得,主要是从乌头之中提取而出。若是控制好分量,不足以立刻置人于死地。但若是长期少量服用,则会令人心脏衰竭,心悸气短,面色苍白,头晕耳鸣。但牵机之中,还混了其他药物,类似砒霜,人中毒死亡之后,尸体会呈现出中毒之象,也就是肌肤发黑,毛发松动。若是毒性巨大,则会让人如断肠刀绞,让尸体呈弓形,犹如牵机弯曲,故而名为牵机。” “就算有这样的物证又如何?”萧衡说道,“不过只能证明,禹王或许不是杀害先太子的真凶而已,但是禹王拥兵自重,勾结西北节度使意图谋反,又如何说?这样大逆不道之罪,难道还需要为他平反吗?” 众人寂然。 南澈蹙眉,又听萧衡说道:“平王殿下,你如此费尽心机,不过也就是想为自己脱罪,想为成青云与成青岚脱罪而已。难道妄想以三两个所谓的人证物证,就想推翻先皇的论断吗?” 南澈朗朗而笑,笑声沉稳,却意味不明。他面向皇帝,说道:“皇上,臣若是有罪,请皇上按律降罪便是。但是诚如行之所说,若是让真凶逍遥法外,于朝堂有何利?只怕是后患无穷吧?” 御史大夫等人急切地执笏上前,对待南澈的态度还算是恭谨审慎。御史大夫迟疑而慎重地问道:“既如王爷所言,真凶如今还未明了。如今先太子与先皇都已逝世,若是真的另有凶手,那凶手岂不是已在朝廷之上蛰伏十余年?” “是,”南澈颔首,“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抓住凶手!” “那么真凶到底是谁?”皇帝凝眉。 “正是……”众人议论纷呈,“就算要抓住真凶,只怕也会闹得满朝风雨了吧?” “何况这凶手蛰伏如此多年,就算是想要查清,也是难上加难了。” “难啊……” “届时只怕难得安宁。” …… “想要查出真相又有何难?”南行止朗朗之声从混沌杂乱的声音中传出,似朗月清风般,铮然而温润。 众人微微一愣,有人却是率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询问南行止:“世子可早就有了线索?” 其余人安静下来。 南行止颔首,“是,既然平王叔能够为查明真相而筹谋韬光,我又何尝不可?”他沉定,目似俊俏山岚。 皇帝剑眉紧蹙,广袖之下,十指紧扣着龙椅扶手。无意间,目光与南行止相触,无声之中,两道无形的目光似撞出波澜。 为了这一天,瑞亲王府与皇帝,等候了无数个沉静却暗潮汹涌的日夜。 “既然如此,真凶到底是谁?”皇帝目光笔直地看着南行止,一字一顿地问道。 “皇上,”南行止恭敬肃然地向皇帝行礼,说道:“案件追溯到十余年前,皆因禹王一案而起,要说明真相,只怕要从十余年的事情说起。”他抿唇,恳切而道:“成青云入京之后,无意间发现有人误认为她是禹王之子,故而开始调查真相。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许她的出现,便是当年整个冤情被发现的导火索。所以,还请皇上传成青云与成青岚入殿,案情必须从他们二人说起。” 皇帝微微迟疑,忽而有人说道:“只怕不妥,成氏兄妹二人身份特殊,只怕……” “皇上,当务之急,必须查明真相。”南澈看向那人,却见那人是李元昌,立即打断他说话,厉声道:“成青云虽为女子,可却一直在刑部为官。至今为止,除去她是女子一条之外,她所作所为,可有错处?她有断案之才,曾破获无数悬案。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她有关。何不让她将查明的真相公之于众,是非对错,臣相信,皇上与诸位大人自有公断!” 李元昌一口气梗在胸口,脸色发白。 第316章 揭开谜底 “臣以为然!”南行止说道,他微微回首,环视人群,“若是诸位认为成青云与成青岚有何错处,只管当堂审问便是。” 他轻声一笑,不再多言。 殿宇外,星芒束束,从镂空的窗棂中流泻而下,光点散漫,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柔光,似立于云端。 皇帝准,立即派人到大理寺中提成青云与成青岚。 日华东升,金芒从天幕倾泻而来,将整座皇宫照耀得辉煌壮丽。连殿门外的雕栏玉砌,都如此壮阔绮丽。 从上朝到此刻,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光景,回首间,却让人蓦地感觉恍若隔世。 半盏茶光景之后,终于看见有人缓缓入了含元殿。 有两道亭然如玉竹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来,视线交转流眄,殿外熠熠的光辉,笼罩得两人的身形模糊而神秘。 待走进了,众人才看清成青云与成青岚的模样。 虽说在大理寺之中囹圄几日,但两人气度怡然,闲淡镇定,丝毫看不出被困的落魄与仓皇。 成青云在殿宇内站定,目光不由得看向南行止,恍惚忐忑的心稍稍安定。 她已敏锐地察觉到这朝堂之上的气氛紧张而压抑,她与青岚方才入殿,便在无形见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稍作迟疑间,成青岚已然下跪行礼,她当即反应过来,与他并列叩首。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二人,沉声道:“想来你二人已明白今日为何提审,事关禹王一案,你们到底知道多少?又查清了多少?”他淡淡地看了成青云一眼,目光落在成青岚身上,眼神深沉。 “皇上,”御史大夫执笏而出,“老臣有几句话,想要问成侍郎。” 成青岚转头,看向御史大夫。 “成侍郎,若是老夫没有调查出错的话,你当初入京为官,依仗的是萧氏一族的势力,可对?” 成青岚蹙眉,冷声道:“是。” 御史大夫定了定,目光敏锐而沉着地看着他,转而又看向南澈,“既然如此,平王殿下为何说当初是他助你入朝,助你官至高位呢?” 成青岚镇定自若,说道:“平王殿下身份特殊,又是皇家贵胄,若是想要明着帮我,只怕会碍于行事,我的身份,也会让王爷受到牵连。所以,王爷对我的协助,都是在暗中。而且,若非他暗中打点,我又如何从一介低微的庶民升为朝官?” 御史大夫沉静而锋利地打量他一眼,目光微微一沉,“你既然是禹王之后,入京为官为了什么?报仇?还是……还有更大的阴谋?” 第243节 成青云豁然看向成青岚。她自然能察觉到成青岚极力隐忍的愠怒与悲痛,她生怕御史大夫的问题,会让他压抑多年的恨与憾决堤! 但成青岚只是轻笑,说道:“在下何德何能?家父成怀谷,自幼将我养育成人,所求不过是我与青云兄妹二人一世安好而已。至于报仇,或者至于诸位所猜想的谋逆,在下或许曾经想过,但那样的高位,在下还真有些不屑!” “你……”御史大夫脸色一沉,冷哼一声。 殿堂之上顿时唏嘘一片,有人愤慨,有人嘲讽,有人漠视…… 皇帝淡漠地看着成青岚,目光微垂,“朕倒是很好奇,你在成都蛰伏多年,若真只求一世安好,为何还要冒险入京?” 成青岚收敛了锐利,轻声道:“家父临终前,告知我亲生父亲含冤而死,让我竭尽所能,查明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更让那些为生父所牵连的冤魂得以瞑目!否则家父就会抱憾而死。” 成青云拽紧手,终于得知父亲临终前所说的话,原本该激荡震撼的心,如今却理所当然的平静。 就如当初父亲理所当然义无反顾地带着青岚南下到成都,又在临终一刻,用尽最后的力量,让成青岚北上入京,寻求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真相和公道一般! “皇上,当年我生父禹王含冤不白,真凶如今还逍遥法外,还请皇上秉公审理,揭露真相!”成青岚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 南行止当即说道:“皇上,先太子的死因与实情有异,已然能说明禹王一案很有可能是冤案,如今只需让成青云揭露凶手,请皇上恩准!” 成青云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冲动,说道:“就算皇上要治罪,我也必须要将真相说出来!”她凛然跪直,那些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激流一样,让她心潮澎湃又镇定。 “且不说禹王并非是杀害先太子的凶手,就连禹王谋反的罪名,只怕也是子虚乌有!”成青云微微抬起下颌,脊梁挺直,气息沉稳,声音铿然坚定。“当初先皇认定禹王谋反的证据,定是凶手陷害伪造的!” 皇帝脸色微微一沉,却默然不语。他沉默的态度令人难以揣摩,或许是愠怒,又或许是默许成青云继续说下去。 萧承建闻言,脸色一变,轻蔑斥道:“休得胡言!先皇圣明,又岂会随便相信伪证?”他正义凛然地看向在场的众人,沉缓地说道:“成青云,你妄图脱罪,才如此胡言。皇上圣明,你以为你的话可信?” 成青云循声看向萧承建。她跪着,萧承建稳健而立。往常,成青云鲜少注意到这个世家大族的一把手,如今这个时机,她却十分慎重地打量起他来。他虽年近六旬,可身形强健,静然而立,自有一股大家威仪与风度。面容苍老,神色却沉着刚毅,只是那双苍老的眼眸,却让成青云不喜。 那是一双隐约浸淫着威严和淫光的眼睛,越是苍老,浸淫之色越深。 她只快速看了一眼,便微微移开目光,说道:“禹王一案,牵连了十数年,牵连了无数人。这桩案子,如果是公正的,为何如今还无法真正平息?更甚至,有人为了掩盖这起冤案的痕迹,杀人灭口,数次作案,被害之人,下至平民,上至皇室宗亲,直到如今,若是还不查明以揭发凶手,难道是要纵容凶手再害人吗?” 殿宇之上顿时一静。 萧衡抿唇,鄙夷而笑:“危言耸听!” 成青云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皇上,沈太妃之死,钟灵郡主之死,以及近来的多起命案,只怕都是凶手为了杀人灭口而作案!” 皇帝似乎慢慢地平静下来,沉声道:“说清楚!” 成青云得令,心头大定,将早已理清楚的思绪一一道来,“我要说的第一起案件,是沈太妃之死。” “沈太妃……”萧衡倏然转身,阴沉地说道:“杀害沈太妃的人是萧妃!她已然伏法,又与禹王之案有何关?” 成青云说道:“萧妃是萧氏的人不是吗?” 萧衡顿时语塞,身形也是微微一僵,唇无力地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萧妃的确是杀害沈太妃与三公主的凶手,可她有什么杀人动机呢?”成青云讥诮地笑着,若有似无地看着萧衡与萧承建,状似不经意地反问。 萧氏父子定定地看着成青云,神色冷静,却隐忍着强烈的怒火与焦切。 “沈太妃是先皇的妃子,”南行止适时上前,缓缓地说道:“先皇病情加重之后,曾召过几位后宫的嫔妃侍疾。沈太妃是当时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了,自然也是侍疾最多的一位。而当时三公主也未曾出嫁,为表孝心,也多次与沈太妃一同为先皇侍疾。先皇去世时,若有遗言或者遗训,只怕会交与沈太妃。” 满朝文武顿时嗡然一片,有人不解,迟疑地问道:“先皇只有一道传位遗诏,难道还有其他的遗训或者诏书不成?” “自然是有的!”南行止朗声说道,“先皇将诏书分成了几份,分别暗中交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我父王!” “有何证据?”萧衡的脸褪去了血色,霎时有些苍白,“若是先皇有其他的遗训,为何不公之于众,却要暗中交与他人?” 南行止默然轻笑,“先皇无后,若是有多道遗诏公之于众,只怕会带来无妄之灾。”南行止并未多谈遗诏的事情,又说道:“而沈太妃手里,便有一道遗诏。凶手只怕那道遗诏会被沈太妃公之于众,所以只好将沈太妃灭口。” 人群顿时微微骚动,众人议论纷纷,猜疑四起。 成青云抿唇,说道:“凶手杀害了沈太妃之后,又怕三公主也知道遗诏的存在,故而连同一起杀害。同时,也将凶手的罪名嫁祸给我,一举多得!” 御史大夫恍然明了,“这么说来,萧妃杀害沈太妃,是为了灭口,是为了让先皇的遗诏永远不得面世!” “是!”成青云笑了笑,笃定地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众多的猜忌和疑惑快速地明朗起来。众人纷纷暗中看向萧氏父子,唏嘘与困惑交集,惊疑与骇然顿生。 皇帝豁然起身,眼神锋利如利剑,“这么说来,萧妃是受人指使?” “不错!”成青云抬头看向皇帝,“皇上圣明!萧妃与沈太妃以及三公主无冤无仇,又怎会无故杀害她们母女二人,只怕她是受人指使,又或者,是被人威胁!” 第317章 幕后凶手(捉虫) 成青云笑意吟吟,似长风春日里的晨曦。 她平淡的话,却搅乱了满朝风云。 萧衡盛气冷然逼迫,闻言冷笑,“萧妃已死,你所言不过都是臆测!根本没有证据!” 成青云迎上他的目光,倏然展颜一笑。她眉宇英气,笑意舒然,明眸皓齿让人心头一颤,却让萧衡心头一寒! “谁说没有证据?”她轻笑着反问,长目修眉灵动生辉。她目光流眄,狡黠而蔑然地看了萧衡一眼,又收敛神色,看向皇帝,说道:“皇上,臣……我有人证!请皇上允许传人证!” 众人惊疑不定,事已至此,得知真相的急迫已盖过惊慌恐惧,闻言有人证,虽无人发言,却是心头急迫。 “传人证!”皇帝沉声道。 一切早已有准备,这一环又一环,显然是南行止与南澈等人早就安排好的。 故而人证来得如此之快,众人并未惊讶。但见微风轻拂、阳光炫目之处,有位娉婷纤细的妇人缓缓走上前。 原本骚动嘈杂的人群陡然一静!甚至是瞬间惊骇定住。 一道道目光紧紧地追着这位妇人,妇人举止行动端庄款然,气度不凡。待真正看清她的容貌,有人更是惊恐的叫喊出声! “萧……萧妃……她、她不是死了吗?” 萧氏父子本是强撑镇定,闻言豁然转身!一看见那妇人的容貌,两人脸上的惊悚瞬间定住,神色扭曲。 萧衡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住这女人,却听闻她轻声一笑。 她的笑声清淡冷漠,却极为熟悉。令萧衡浑身一颤,脚步不稳,连连后退几步,他恍然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罪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女人弯膝下跪,将头伏在地上。 “萧妃!?”嘉仪公主错愕不已,也如众人一般,惊得呆若木鸡,直到萧妃叩拜出声,她才不可思议地上前,“你……你没死?你不是已经下葬了吗?”她用手抚着胸口,微微俯下身看着萧妃,“你到底是谁?” “平身,”皇帝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眼神陌生得如同看着一个路人。 若这女人真的是萧妃,好歹也是他的妃子,皇帝却如此冷漠,让人唏嘘。 而萧妃未死,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含元殿上,皇帝却未露出丝毫的惊讶之色,只怕…… 众人猜测纷纷,突然察觉,这一桩桩,一起起,只怕并不是只有南行止与南澈的安排。 有人看向丹陛之上的皇帝,少年英姿勃发、威严稳重,举手投足,帝王之气。有老臣恍然轻叹,回想起他幼时坐在龙椅上的娇憨无助又天真的模样,顿时发觉,那样孱弱虚羸的皇帝,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跪在地上的女人直起身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嘉仪公主,说道:“公主,我已不是萧妃,萧妃已死。我是民妇萧婉淳。” “萧婉淳?”嘉仪公主蹙眉,“萧婉淳不就是萧妃?” 萧婉淳或许曾是风光一时荣宠至极的萧妃,可萧妃这个女人,早已随那口凉薄的棺椁入土了。世上再无萧妃,只有萧婉淳。 萧婉淳不施粉黛,素颜神色极其悲凉哀婉。她微微红着双眼,说道:“民妇萧氏,自知罪孽深重,唯有将所知晓的一切如实禀告,才能得以心安。” 成青云站定,沉声道:“皇上,这就是微臣所说的人证。” 几位老臣连忙上前,御史大夫与旁边几位老臣相视几眼,说道:“皇上,恕臣眼拙,这……这下跪的妇人,难道不是萧妃?” 皇帝蹙眉,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了然,解释道:“萧妃已经被皇上削去妃位,萧妃已经过世,如今她已经不是萧妃,而是普通的妇人萧婉淳。也就是萧氏长房一脉,萧中书令的庶女,萧婉淳!” 萧承建眯了眯眼,正欲说话,南行止却率先打断他,“中书令或许不想承认这是你的女儿,但是不要紧,难道你不知道,何为欲盖弥彰吗?” 萧承建顿时语塞,隐忍着暴怒,怨恨地瞪着萧婉淳。 萧婉淳不过是萧氏长房一脉的庶女,若非入宫为妃,只怕地位卑微,就算是长房之女,命运也难以自控。 “老臣有疑惑,既然萧妃已然病逝,为何……为何还活着?”御史大夫不解地问道。 南行止温和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拂袖,说道:“自然是早有筹谋。为了查明真相,早日揭穿凶手的真实面目,我将萧妃暗中带出了皇宫。一来,是为了替她养伤,好让她适时出来做人证,二来,也为了避免她被杀灭口。” 话音一落,便是长时间的寂静。众人看了看皇帝,就算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敢追问。 萧氏父子面若死灰,身形再也难以挺立,犹如风中残叶。 萧婉淳目光凉薄,淡淡地点了点头,“民妇当时病重,奄奄一息,只怕再不及时诊治,就会丢了性命。世子让大夫为民妇调养将近三个月,才有了几分气色。” 有人问道:“既然如此,你杀害沈太妃被揭穿时为何不道明真相?” 萧婉淳脸色一白,怨怼的看向萧承建,说道:“我被逼无奈,不能说!从我出生起,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就被逼迫到我无法反抗的地步!”她闭上眼,逼去眼底的酸涩湿润。 “这话从何说起?”萧衡收敛冰冷的戾气,温柔又怜惜地看着萧婉淳,“父亲对你如何,族中的人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虽为庶出,可一应待遇却与嫡出没有差别,更甚至,父亲为你安排,送你入宫为妃,这是何等的尊荣?你入宫后,所得的一切,难道是有人逼迫你?” 萧婉淳隐忍悲痛的脸色瞬间崩溃,变得愤恨悲怨,“入宫为妃,获得尊荣?你以为我一开始就想入宫吗?”她冷笑,“我若是对你们没有用处,你们只怕不会看我一眼!我不过就是一个庶女,有什么能耐能让你们安排入宫?”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抿紧颤抖的唇,“何况,我还是一个曾经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女人……” 众人顿时一静! 成青云更是发现近处的几位老臣面色精彩纷呈。 “你!”萧衡顿时惊住,“你……你何时嫁过人,你……” “皇上,”成青云当即开口,声音似利剑一样,斩断杂乱的人声,她说道:“微臣……”她顿了顿,虽说以她现在的身份,自称“微臣”已经很是不妥,可一时又改不了口,便只好顿住,继续说道:“萧氏腹部受伤,我曾为你简单的处理过伤口。发现她腹部有淡淡的银白色纹理。我查阅过医典,妇人生产分娩过后,腹部为留下纹理。时间久了就会消失。萧妃当时腹部的线虽然很淡,但却没有完全消失。因此,我当时就推断,萧妃是分娩过的。而且,皇宫之中并没有萧妃分娩的记录,所以我推断,萧妃或许是在入宫之前分娩过。” 众人大骇。萧妃若是在入宫之前就分娩过,却还被萧家人送入宫中,这无疑是欺君之罪! 萧婉淳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厉声道:“皇上,罪妇自知死罪难逃!可罪妇的孩子是无辜的。萧家的人扣住我的孩子,甚至用我母亲和弟弟来威胁我,胁迫我入宫为他们办事……若我不愿,他们就会杀了我的亲人……” 众人惊疑难定,还未来得及完全理解萧妃的话,萧妃便有些歇斯底里地继续说道:“杀沈太妃,杀三公主,都是萧家的人指使的。”她声音哽咽,最后两个字说得嘶哑模糊,终于梗住。 成青云眯了眯眼,轻轻蹙眉,走到萧婉淳身前。 她压抑地哭着,身体微微蜷缩着,肩膀也微微颤抖。她为妃时,高傲孤冷,极尽荣宠,曾风华无限不可一世,可如今却是这般模样,真是令人唏嘘。 “萧氏的人为什么指使你杀害沈太妃?”成青云追问。有些话,必须由萧婉淳亲自说出口,才能让更多的人信服。 萧婉淳咬牙,擦了泪水,一字一顿地说道:“沈太妃手中有先皇的东西,像是对萧家不利。他们找不到先皇所留的东西,便只好让我杀人灭口。” “谁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出卖背叛血亲!你还是人吗?”萧承建忽然靠近萧婉淳,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萧婉淳却是平静无比的看着他,“无人指使!父亲……”她咬唇,“如今我的孩儿已不在萧府了,你再也不能拿她来威胁我了。” 萧承建脸色扭曲,僵直着脊梁,一动不动。 第244节 萧婉淳目光空洞,唇角噙着笑意,“何况,你将我送入宫中,让我为你杀人,让我在宫里为萧家的权势汲汲营营、算计筹谋,难道你就没有顾虑过我的死活?我一出事,你就将我摘得干干净净,甚至暗中让人进入冷宫,想致我于死地!”她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更深,“难道这就是您所谓的,身为皇妃的尊荣?” 萧承建咬紧牙根,下颌紧绷,说不出一个字来。 众人明白,后宫之中,大部分女人,之所以成为皇帝的妃嫔,并非因为皇帝的情爱,而是为家族筹谋保全一个地位,是家族向上攀结的踏脚石。虽心知肚明,但入宫的女人,多半安于命运,要么为家族钻营,要么为得宠工于心计。可如萧妃这般,大起大落,被家族利用榨干之后,还会仇恨报复的女人,只怕难得一见。 的确令人扼腕叹息。 第318章 逼至末路 萧家指使萧妃杀还沈太妃与三公主一案,虽还有太多牵连未明确解开,但关乎皇家隐秘,只好归结于此。 “谋害沈太妃与三公主之罪,也不过是萧氏罪行的冰山一角!”成青云朗利明晰的声音,再一次打破沉寂。她面向皇帝,缓了缓,才说道:“除此之外,围场刺杀一暗,钟灵郡主被刺一暗,也与萧氏脱不了干系!” 皇帝陡然变色,原本静如沉渊的双眼豁然颤抖,他猛然起身,几乎有些踉跄地走下丹陛。 他直直地看着成青云,用沙哑干裂的声音,说道:“说下去!” “皇上……”萧衡执笏上前,剩下的话还未开口,皇帝便愤然拂袖,厉声道:“都给朕闭嘴!” 萧衡身影一僵,不甘地说道:“皇上,臣……” “朕让人闭嘴!”皇帝浑身充满戾气,“若谁再不闭嘴,都给朕叉下去打入天牢!”他说完,转眼死死地睇着成青云,“说下去!给朕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是,”成青云点了点头,“春蒐时,有人假扮世子刺杀皇上,意图将谋杀的罪名嫁祸给瑞亲王世子。与此同时,趁围场混乱之际……”她抿唇,强压下细而利的隐痛,继续说道:“萧氏的人派杀手,追杀当时因混乱而离开围场的的我。正值危险之际,是我兄长前来相救。可……可正因为我兄长当时也在,所以……所以钟灵郡主也赶过来了。”她闭了闭眼,低沉地说道:“故而,钟灵郡主受到牵连,为将杀手引开,自己陷入困境,重伤中毒之后,不治身亡……” 钟灵郡主的逝世,一直都是一个谜团。满朝文武,也只知皇帝因郡主去世而悲痛不已,却不知郡主为何而死。 众说纷纭,猜测不断,却大都以为郡主死于恶疾,却不想,是被人暗杀。 萧衡浑身一震,绝望地闭上了眼。 萧承建蹙眉,愤怒地看了萧衡一眼,迟疑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凡案件,都讲究人证物证!”成青云对萧氏父子已是厌恶到了极致。她压着内心的哀怒,“钟灵郡主与我兄长成青岚,都中剧毒见血封喉,有平王殿下所救,才能勉强保住性命等到解药。原本是可以等到从南方带回来的解药的,可解药却先一步被人摧毁。我兄长,只好另行他法,从下毒人手中,找到了解药!” “既然如此,下毒人是谁?”皇帝问。 “正是萧衡!”成青云说道。 萧衡面无神色,却缓缓转头,看向成青岚。他面色缓缓扭曲。“成青岚,你一直都在骗我!”他干笑几声,“你明着攀附巴结萧家,一次次为萧家做事,就是为了得到我的信任,然后从我这里得到证据,对不对?” 成青岚眉头紧蹙,神色似铁一般冷硬。 萧衡绝望而笑,“我本该听信我父亲的话,得知成青云与禹王有关之后,就该杀了你!可你骗我?”他恍然惊醒一样,“你知道我开始怀疑你之后,故意帮这个贱人杀害沈太妃,故意陷害成青云,都是为了迷惑我对不对?” 成青云抬步挡在他身前,“是你自己贪得无厌,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利益,这才相信他。” 萧衡怔住,哑口无言。 “我兄长,就是从萧都尉那里,得到了见血封喉的解药。”成青云立刻说道,“可惜钟灵郡主中毒太深,见血封喉又是剧毒,根本就没有等到解药,就去世了。” 皇帝哀恸地看着萧氏父子,视如仇雠。他急促地呼吸,抬手抚了抚胸口,慢慢转身,走上丹陛,颓然坐回龙椅上。 “陛下节哀,”御史大夫担忧地上前。 “皇上节哀,”其余人纷纷附和,忐忑又担忧地看着皇帝。 萧氏父子立即跪伏在地,沉默不语。 皇帝背对着众人,山一样英挺的脊梁虽依旧笔直,却好似蓦然间失去了威仪。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转身,抬起眼来,沉沉地看着成青云,说道:“你继续说,朕今日,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成青云继续说道:“再次,便是让人假扮世子,刺杀皇上。” “你又如何得知,假扮世子的人,是受萧家人指使?”御史大夫问道。 “因为……假扮世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而是瑞亲王长子,南行章。”成青云稍作迟疑,说道。 众人愕然,暗中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泰然若素,不动声色,只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南行章与世子身形有几分相似,假扮世子,趁皇上不备,刺杀之后,趁乱逃走。”成青云淡淡地说道,她微微垂眸,许久未曾修剪的睫毛微微上翘,忽而闪动着,覆着一双明丽湛然的眸子。 “南行章在行刺之后,生怕东窗事发,害怕我调查出真相,所以……所以就趁着我去挹秀楼与人聚会时,杀害挹秀楼小二,嫁祸给我。” “可……”有人不解,结结巴巴地问道:“可是……可是挹秀楼的案子,已经了结了,凶手也……凶手也被抓住了。” “那不过是……是为了防止真凶杀人灭口而已。”成青云心绪微微紊乱,好在快速调整过来。 或许是在牢房中待了几日的缘故,又或许是卸了伪装的缘故,她脸色十分苍白,睿智的神色平静,神态淡漠似清风,在明昳的光影下,那双沉静的双眼更显深邃灵动,又蒙着雾气般,令人看不透。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思维有些迟钝,便慢慢地说道:“我所说的人证,就是南行章!” 皇帝闻言,坐直了身体,死死地扶着龙椅扶手,沉声道:“传南行章!” 这一次等候传令似乎漫长一些,大半盏茶的光景之后,才听得拖沓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地传来。 成青云眯了眯眼,适应殿外明晃晃的日光,才看清来人。 南行章瘦了许多,原本清俊的面容枯槁落魄,颧骨微微凸起,脸颊微微下陷。原本最喜的深衣,如今换了宽松的长袍,行动时,松垮垮地摇晃,早已没有往日的风采清逸。 到了殿内,他停住,先是空洞地看了成青云与南行止一眼,又惶然看到了皇帝,迟钝地弯膝叩首行礼。 皇帝睨着他,却没让他平身,只让他直起身来。 成青云往萧衡的方向看了看,又径直走近南行章,说道:“南行章,杀害挹秀楼小二阿威之罪,你认吗?” 南行章沉重一叹,点了点头,“罪民认罪。” “好,”成青云不欲与他多费口舌,“那你可否承认,你假扮世子,刺杀皇上?” 南行章双目微红,肩膀委顿地垂着,半晌才点了点头,“罪民认罪。” 他口吻机械呆滞,仿佛只会说那几个简单的字。 “凭你一人之力,又岂敢行此谋逆之罪,你与何人勾结?”成青云冷然继续追问。 南行章终于抬起头来,无力地伸出手,只想萧氏父子。 “萧家……”他说道,“是萧大公子,告诉我,若是此举成功,便能顺利助我承袭世子之位。” 成青云蹙眉。这南行章,仿佛是一具失去了感情和灵魂的躯壳,连说话,也只是简单地陈述,丝毫不带任何情绪。 “是他告诉我,围场当晚,是刺杀皇帝的最好时机,也是他,让我假扮世子。”他干涩地道。 “污蔑!”萧衡凌然愤怒地回头瞪着南行章,“空口白牙!谁要与你一个庶出无权无势的人勾结?有什么好处?” 南行章侧首,木讷迟钝的神色终于狰狞,“好一个推得一干二净!当初你来找我时,可是告诉我,你会帮我坐上世子之位,整个瑞亲王府,都会是我的!而你要让瑞亲王府与萧氏一族一同坐享利益!”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愤恨得声音沙哑破碎,“你当我愚钝?你与我勾结暗中联系的书信,我都留着!我甚至将我父王的行踪都透露给了你!” 萧衡瞠目结舌,顿时埋下头。 他以往与人传递的密信,若是有必要,都会涂上特殊的自燃材质,若是展开,纸张就会自焚成灰烬。 可南行章这人,虽然事事不如南行止,到底也是在瑞亲王府之中的人。在他收到第一封会自燃成灰烬的信之后,就要求萧衡不得再让书信自焚。没想到,南行章会这么一手。 成青云心绪大定,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已经能将萧氏一族逼至末路,可是那还不够! 她从袖中拿出一物,那物用手绢包裹着,她一层一层慢慢地揭开,手绢内,包裹着的是一顶发冠。 “这是我在猎场被刺杀时,从杀手头上抢夺下来的发冠。”她微微将手举高,众人顿时引颈而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中的发冠。 成青云托着发冠,走到萧衡身前,问道:“萧都尉,你可认得这顶发冠?” 萧衡已是末路之势,再看到这发冠,再也无言辩驳。 “当晚,你本应该在帐篷内休息,可你发现我冲出围场之后,立即换了夜行衣,带着杀手追了出来。你换了夜行衣,却没有换头上的发冠。虽然你将头包裹住了,可也没想到,我会拼命夺走发冠吧?” 她转身,将发冠递给一旁的宦官,宦官会意,将发冠交与皇帝。 “皇上,寻常百姓也不会戴发冠,发冠的式样,也与所戴之人身份有关。皇上只需查一查这发冠到底出自哪家首饰坊,就能查出它到底是谁的。”成青云说道。 皇帝根本没碰那顶发冠,平静地看向南行止,说道:“想来这顶发冠到底是谁的,早就调查清楚了吧?” “是,”南行止微微一笑,“发冠就是萧都尉的。” 第319章 尘封过往 海潮经历风暴过后,便会趋于平静,但依旧危机重重。 含元殿内,此时便是宁静,仿佛暴风过后的宁谧。 到底还有多少惊天的秘密隐藏在这海面之下,众人已不觉疲惫。 势如山倒,萧家已是穷途末路,就算权势家族再强大,也无力回天了。 钟灵郡主与皇帝被刺一案真相大白之后,南行章被人带出含元殿。 这是成青云最后一次见他,对他离开时的印象,与第一次见他的印象一样的深刻。 她缓缓转身,眼尾余光扫见南行止,隐约见他转了身,像是在看南行章,又似是,谁也没看。 人群中,似传来轻叹,是怜惜还是悲悯,不得而知了。 皇帝端坐于上首,未说退朝,众人不得离去。 这场关于萧氏的轩然大波,似乎还未到尽头。皇帝誓死要将萧氏的罪行揭露到底,要将萧氏一族从朝堂中彻底铲除,已是既定的事实。 成青云双腿有些发酸,她转身,背对殿门。强暗光线的快速变化,让她有些不适应,视线突然有些模糊。 南行止不知何时不经意走到她身后,轻轻扶了扶她的手臂。 这动作很是快速,又被两人身体遮挡,无人看清。可坐于上首的皇帝目光微微一掠,陡然沉了沉。 成青云心头微微一荡,连忙上前两步,走到萧承建身前。 “萧大人,”她微微低头,却没有直视萧承建,只是看着他头顶花白的头发。 萧承建额头上深刻的皱纹紧皱着,听闻成青云的声音,皱痕越发深。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一个故人,名为崔扶薇?” 萧承建豁然抬起头来,惊诧地看着她,“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成青云微微挑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或许事过多年,想来大人已经把她给忘了,可是不知道你见了她,还会不会想起来。” 第245节 萧承建挺直的脊梁顿时佝偻下去,他轻蔑地看着成青云,沉默片刻。 成青云眯了眯眼。她这才看进萧承建的眼底。他不愧是在朝中多年的人,苍老的眼神丝毫看不出情绪,虽脸色灰败苍老,可眼底依旧沉静。就算被逼迫到末路,也似乎没有绝望之色。 “三四年前,”成青云娓娓而道,“我兄长发现萧氏一族,秘密收养了一些女孩儿,将那些女孩儿训练成之后,便将女孩儿送到各大人府中,有的成了妾室,有的成为府中的侍女,但无一例外,都是为萧氏一族谋取各大府中的消息的。萧大人,为此可是煞费苦心啊……” 众人顿时惊骇不已,殿宇之上顿时再次混乱嘈杂起来。这殿宇之上的人,至少也是朝廷五品以上的官,谁家府中没有几个侍妾婢女?更甚,权贵之间互送美女也并非秘密。在接受之前,自然会查清那些女子的身世。 可谁想到,防不胜防,萧氏的人竟然会培养这么一些人,送入各府中,获取情报。 “前任兵部尚书蒋洵府上的青鸾,也是萧大人培养教坊女子吧?”成青云冷笑,“青鸾与她的姐姐,在父母双亡之时,遇到了萧家的人,萧家的人好心的收留她们,成为了她们的恩人,她们自然对你感恩戴德,你便利用恩情,让她们为你赴汤蹈火。” 萧承建毕竟比萧衡更加的老辣沉敛,平静地说道:“证据呢?” “您这么有恃无恐,是因为当初那些被萧家训练的女人都已经死了吗?”成青云淡漠地笑了笑,“可惜事与愿违,几年前,有个女人发现了真相,所以就逃离了萧家。在逃离的途中,被你们的人追杀,她当时流落到杭州,跳河逃走,后来又被我兄长所救。只是她后来再没出现,你就以为她已经死了,对吗?” 萧承建如遭雷击。 “萧大人问我要证据,很好,的确有。”成青云说道,“诸位可记得锦云教坊的教坊女子,楼三娘?” 楼三娘当时一舞惊艳整座京城,自然不少人记得她。只是她后来参与蒋府的谋杀案,成为杀人凶犯,就算她再如何惊艳,也为人不屑了。 “楼三娘是朝廷侵犯,她与此事有何关系?”有人疑惑地问道。 成青云定定地看着萧承建,说道:“楼三娘,就是崔扶薇!”她深吸一口气,“若是皇上不信,大可以提审她。” 这一次上朝,已经传了无数的人证,也不知接下来还会出现哪些人证。皇帝蹙眉,急切地说道:“不必传唤,你直接说清楚即可。” “是,”成青云点了点头,“我兄长救下崔扶薇之后,让她易了容,留在杭州教坊,接近杭州巡抚!”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成青岚。 成青岚为今日筹谋了多年,只怕比她更渴望尽快结束这漫长的一次上朝。 皇帝问成青岚,“你为何救楼三娘?” 成青岚神色沉沉,闻言只是稳静说道:“当年禹王一案,皇上全权交给几位老臣查办,但直接接手的人,是萧大人,”他微薄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既然怀疑禹王的案情有误,自然要从查办的人查起,我当时还无法接近萧家,所以就从萧府中逃走的人查起。很意外,”他顿了顿,噙着冷笑和讥诮,看向萧承建,“没想到,那崔扶薇,还知道这样的隐秘。也难怪,萧大人会派人追杀她。” “崔扶薇,也就是楼三娘,无意间发现了萧大人您的好手段。”成青云淡笑道,“她当时知道您又看上一个女子,想要让她将那女子也带入萧府中。可她发现,为了让那女子对萧府忠臣,萧大人竟然派人杀害了那女子的双亲,使那女子瞬间成为孤苦伶仃的人。而萧大人您适时地雪中送炭,为那女子的双亲报了仇,还好好地安葬,甚至要收留她,敢问,那女子怎么会不答应你小小的要求?” 成青云有些口干舌燥,她停了停,便听南行止继续说道:“萧大人聪明得很,这世上,也并非所有的女人会因为恩德而听人使唤,所以,那些不能被你操控的女子,你就不会收留了,对吗?反正,她们也没有能耐知道杀害她们亲人的,会是所谓的‘恩人’。” 成青云与他暗中凝睇一眼,轻缓地笑了笑,“所以,发现了真相的楼三娘,这才逃离了萧府,不是吗?” 萧承建微微颤栗,突然抬手捂住胸口。 “你知道,楼三娘有手段获得各种情报,所以,她在杭州巡抚那里得到了什么,你自然应该清楚吧?” 成青云轻描淡写这一句话,对于萧氏父子来说,如同雪上加霜! “杭州巡抚,掌管杭州漕运之事。这天下的漕运,可是一大利益,能从中获取的钱财不少。杭州巡抚欺上瞒下,勾结萧氏,在这漕运之上贪污了多少钱财,想必,萧大人,您也数不清了吧?”南行止冷声问道。 他从袖中拿出一本账簿,扔到萧氏父子身前,“这个账本,是楼三娘从杭州巡抚那里抄誊的。这里所记录的贪污数目,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更有趣的是,这账目里面,还记录了与成都太守李鸿渐的银两交易。”南行止冷笑,“当初我在成都,准备审问李鸿渐时,很不巧,李鸿渐畏罪自杀了。” 成青云对成都太守杀人一案记忆犹新,她追忆着,心想着那是她和南行止初遇的地方,也算是与他因案结缘,沉郁的心情便畅然不少。 “李鸿渐杀人的动机,是因为他底下的几位官员勾结贪污,其中一位却临时变卦,甚至有可能将贪污的事情记录成书信,他担心事情败露,所以干脆杀人灭口。”成青云说道,“而李鸿渐的所贪污勾结的直接受利的,就是萧氏!” 萧氏一族,本就是百年世家,其势力本就庞大,若不拔除,任其扩张,只怕威胁朝廷。若将来,任由一世族发展到各地,只怕朝廷也难以控制。 摧毁萧氏,无疑势在必行。同时也能给其他的世家大族敲一个警钟。 可其他世族,好歹也懂得隐藏锋芒,萧氏却不会。 萧氏企图摧毁瑞亲王府,将瑞亲王府所掌控的权势占为己有,这个如意算盘,只怕是打错了。 何况,瑞亲王府是皇族,也是皇帝的后盾,皇帝又如何会眼睁睁看着瑞亲王府被困而置之不理? “如此种种,难道还不能证明萧氏之罪?”成青云气沉丹田,朗声说道。 “萧氏不但罪行累累,更甚至让先皇误判禹王一案,只怕也是萧氏私心,想要除去禹王这一朝中的巨头,更加顺利的揽权揽势吧?” 她转头,看向南行止,南行止心照不宣,眯了眯眼之后,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萧氏罪行依然昭彰!请皇上立刻下令查封萧府!” 殿宇之上顿时一静。萧氏在朝廷之中势力不小,党羽自然不少,可此刻却无人站出来为之求情辩解。 沉默片刻之后,终于看见皇帝颔首,“传旨,立刻查抄萧府!” 萧承建与萧衡瞬间瘫软下去,萧衡倏然抬头,正想说话,却被萧承建拦住。 如今再多言,只怕也无济于事,更会惹怒皇帝与南行止等人…… 穷途末路,萧氏一族,纵横百年的世家大族,到今日,只怕是走到尽头了。 查抄的过程很是漫长,一般不会特意等待,可众人见皇帝却依旧没有退朝的意思。 南行止微微看了成青云一眼,成青云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我还有一证物,此证物有些特殊,还请皇上允许呈上证物。” 皇帝蹙眉,未犹豫,便说道:“准!” 成青云立即示意南行止准备,片刻,南行止安排好的证物便被带了上来。 那证物修长坚硬,却被绢布严实谨慎地包裹着。 成青云一层层的解开绢布,缓缓露出所谓的证物。 那是一柄锈烂的唐刀,仿佛是被掩埋了多年,但刀柄上的图纹,虽然暗沉,却还清晰。 第320章 龙雀封尘 “皇上,”成青云将锈烂的唐刀小心翼翼地举起来,交给宦官。 宦官双手接过,十分小心,生怕那生锈的刀一碰就会断裂了般,又弓着腰,恭恭敬敬地放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皇帝微微垂眸,看了看桌上的刀,便说道:“这是唐刀?为何这般锈蚀?” 众人引颈翘首看着那柄刀,又期待着成青云解开这唐刀之中隐藏的谜底。 “因为这唐刀,是从地下挖出来的。”成青云漫然说道。 “地下?”皇帝也是微微一愣,“从什么地下?” 成青云正色道:“从一个掩埋了十几年的尸群中。” “尸群?” 成青云点了点头,“在京城西北处,发现了一处尸群,我将尸体全部挖出之后,数清一共有十具尸体。”她捏住袖口,慢慢地摸到袖中温润的玉石,说道:“而且,还在尸群中,发现了一块玉牌。” 她拿出玉牌,也是交给宦官,让宦官呈给皇帝。 “皇上应该会认得这枚玉牌。”成青云说道。 皇帝从宦官手中拿过玉牌,仔细查看。这玉牌质地虽好,可多年被掩埋在地下,已失去了润泽,内里已有淡淡的细纹。但其上花纹依旧古雅精致。简约几瓣兰花捧着中央的“禹”字,再根据今日种种,可推断出,这枚玉牌,与禹王有关。 “这是禹王的玉牌,”皇帝说道。 “是,”成青云颔首,皇帝亲自说出玉牌是禹王的,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每位亲王或者官宦,多多少少都会在身边安排侍卫。而照律法,亲王可在府上培养亲信侍卫。若是熟知禹王的人,也会知道,禹王身边,一共有十一个精锐侍卫。我在京城西北处发现的尸群,便是禹王亲信侍卫的尸体。”她回想起在雪地中发现的十具皑皑白骨,若他们还在世,当是如胡柴那般的铮铮铁骨。她暗自一叹,心底凌然生出一股刚硬,厉声说道:“皇上,先皇亲自断夺禹王一案,判禹王斩首抄府,家眷子女以及亲信全部流放西北疾苦之地。流放的人,包括禹王的十一个侍卫。但是,为何这些侍卫,并没有被流放到西北房陵,更没有在流放的途中死去,而是被人屠杀,全部被抛尸掩埋在京城西北的荒野中?” 愤然之声若玄冰,似当年寒冬降下的暴风雪,让人心头一凜。 “我检验过那是一具白骨,他们统统都是被束缚住了手脚,毫无反抗之力,活生生被人屠杀的!”成青云双眼微红,紧紧地咬着唇。 身侧的成青岚全身僵直,冰封一般的眼神终于露出悲色。 “皇上,如果他们真的要被流放,又为何会在刚刚出京城是就被人杀害?”成青云反问。 殿宇内的人群顿时猜测纷纷,众人暗暗交头接耳,议论不断。 案情已然发展到如今的情势,有关禹王案件的每一个细节,禹王案件牵连的每一个人,因禹王而死的每一具尸体,只怕都隐藏着深切难平的冤! 皇帝修长锋利的眼眸噙着沉冷,说道:“被流放的人,都有衙役看押护送,若是看押的侵犯逃走或者无故死去,都要受罚,这些侍卫,为何会被杀害?” 成青云微微抬起下颌,“这就要问一问皇上桌案前的那柄刀了!” “刀?”皇帝并未去触碰那柄锈烂的唐刀,“这柄唐刀,也是从尸群中发现的?” “是!”成青云深吸一口气,压住悲悯,说道:“这柄唐刀,被发现时,还插在一具侍卫的尸体中。”她眉心轻蹙,微微颤抖着,“这唐刀,狠狠地刺入侍卫的心脏时,侍卫突然用手死死握住,使凶手无论如何都无法拔出,凶手无可奈何,干脆将唐刀丢弃了。反正,他杀害了所有的侍卫之后,将尸体抛弃掩埋,谁会想到,这尸体,会在这么多年之后,重见天日呢?” 众人沉吟,忽而有人问:“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何从这柄唐刀里找到线索,查明真凶呢?” 问的正好!成青云眼尾轻轻一扫,看向跪伏在地的萧氏父子,一字一句地问道:“萧都尉,我想,这柄唐刀,你应该不陌生吧?” 是人都会趋利避害,萧衡正欲否认,突然听闻殿外有人禀报:“皇上,大理寺的人来报,说是从萧府府上,搜出重要的证据……” 萧衡与萧承建骇然惊疑地对视一眼,萧衡瞬间沉重地闭眼,沉默地将头磕在地上。 “呈上来!”皇帝立即说道。 殿外的御林军侍卫立即将从萧府之中搜出的证据呈了上来。 一物是一株草木,一物是一柄唐刀。 成青岚看了看那株植物,身形忽而颤了颤,目光隐约暗下去之后,又移开。 这植物,不过一尺来高,叶心碧绿,叶子北面却殷红如珊瑚。这就是见血封喉唯一的解药,红背竹竿草。 这是能够挽救钟灵郡主性命的草药,这或许,也是成青岚等人心头莫大的憾事。 那晚围场之内的暗杀,如果钟灵郡主没有…… 可惜没有如果,逝者已矣,可生者所见之物,却能无时无刻不使其回忆起死者,隔离着生死,隔离着遗憾,让人不堪回首。 成青云缓缓地走过去,并没有去看那株至今已经无用的药草,而是拿起那柄冰冷铁硬的唐刀。 她拔出刀,将刀鞘扔在地上。 刀光粼粼,冷寒入骨,她的目光倒影在刀身上,同样的冰冷。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刀背,铮然一声,唐刀发出低鸣。 “本朝的人尚剑,大多习武的人,最喜欢的武器是剑器。可萧都尉却练得一手好刀法。”成青云蹙眉,这含元殿内,是不能携带武器的,更不能亮出武器。她将唐刀放下,说道:“而且,萧都尉对刀肯定颇有研究,一般的刀一定用不习惯,所以,你用的,是从东瀛而来的唐刀。东瀛人改进过的唐刀,杀伤力更大,若是使用得当,可以将人拦腰斩断。” 萧衡憎恶怨恨地看着她。 “而这柄唐刀的刀柄上,有特殊的图纹,此图纹名为龙雀。”成青云弯了弯唇,“这是萧家的家族图徽吧?” 世家大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图徽,可为防有人用图徽做文章,许多家族的图徽,也只在家族内部使用,少有对外人公布。 这唐刀,定是萧家的宝物,否则也不会将家族图徽雕镂上去。 离得近的几位官员纷纷昂首,好奇地看向成青云手中的刀。 “很巧的是,那柄锈烂的,从尸群之中挖出来的刀上,也有一模一样的龙雀图徽。”成青云收敛了气势,口吻也放松了些,“不管这龙雀图徽,到底是不是萧氏的家徽,但是能从萧府之中搜出一模一样的唐刀,萧都尉,你作何解释呢?” 第246节 萧衡俊朗的面部颤抖着,眼神空洞又怨毒。 迎上那样冰冷的怨恨的目光,成青云眯了眯眼,“我突然想起,曾经在萧妃的宫中,也发现过唐刀留下的刀痕。而且,是在睿儿被杀害的现场……” 嘉仪公主闻言,立即上前,怒意难忍,还未靠近萧衡,就被南行止拦下。 “萧衡!果然是你杀了本宫的侍女!”嘉仪公主怒不可遏,恨不得将萧衡撕碎。 “萧氏,”南行止转身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萧婉淳,厉声道:“睿儿到底是如何在你宫中被杀,难道你还不如实交代吗?” 萧婉淳一怔,仿佛魂归躯壳一般,迟钝地抬头看着南行止,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嘉仪公主的侍女,的确是……被萧衡杀害的。” 嘉仪公主转身,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妃。 “为什么?”嘉仪公主咬牙切齿地追问,又突然一笑,“可笑啊,萧衡一个外臣,还是个男人,竟然可以随意出入萧妃的宫殿,本宫就知道,你们萧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狼狈为奸的歹人!” 萧婉淳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那晚……萧衡来找我,便是要……要交代我中秋节的事情。他……他很早之前,就告诉了我皇宫之中的……” 她欲言又止,事关皇宫的密室暗道,不能当众说出。但南行止与成青云等人,自然早已明白真相。 萧家的人,知道皇宫之中有密室,但无法安排人入宫探索密室,故而让萧妃身边的彩月探寻密室,并让彩月熟悉了密室的布局。 “可是很不巧,”萧婉淳蹙眉,“萧衡正要离开时,发现宫墙之上藏着一个人。他与那人争斗一番,便将那人按入水中溺死了,还将尸体抛弃在了池水里。” 皇宫内不好隐藏尸体,更不可能将尸体带走,便只能沉尸,可谁会想,尸体会顺着水流,冲到了太液池之中。 “果然是奸计败露,杀人灭口!”嘉仪公主冷笑,“我当时方才入宫,不过是让睿儿暗中去探一探宫中的情况而已。但是也嘱咐了她,务必要盯紧你。我就知道,你们萧家的人,果然有猫腻!” 成青云将那柄龙雀唐刀放回刀鞘中,说道:“所以,杀害禹王侍卫的人,是萧家的人。” “可是……”御史大夫不解,“既然禹王的侍卫有十一人,为何那尸体,却只有十具?” 第321章 蓦然回首 成青云定了定,轻而沉的说道:“因为,那些侍卫之中,有一个侍卫逃走了。他隐姓埋名,自毁容貌,逃走到成都,从此便躲避委身,等待为禹王等人昭雪的时机。” “竟然有侍卫逃走了?”有人质疑,“如何证明,那人就是禹王的侍卫呢?” 南行止冷笑,“禹王和禹王的旧部,都是被朝廷追杀的要犯,谁会无缘无故地承认自己就是禹王的侍卫?若非隐忍多年,若非心头埋藏着深仇大恨,又怎么会毁了容貌,卧薪尝胆这么多年?” “既然如此,有逃走的侍卫,为何那人不立刻上京禀明一切真相?”有人发问。 南行止讽刺而笑,很是讥诮地勾唇,“朝廷逃犯,被人追杀,躲避都来不及,难道还要上京自投罗网?我看,若是当年他上了京城,仅凭一人之力就想说明禹王的冤情,说明兄弟被屠杀的真相,还未踏进京城,就被灭口了吧。”他蹙眉,“可笑,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自毁容貌?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那官员语塞,再不敢开口。 “还有一件事情,也十分的巧合,”成青云不再去大势已去的萧氏父子,“我发现,有个一人与京城防卫司有关。” “是谁?”皇帝立即问道。 “有关于‘帝传五代,有瑞代明’的八字谶言,”成青云说道。 这八个字,几乎成为了满朝的忌讳,无人敢再提起。而这八个字,也成为了一个难以解释的谜团。 “这八个字,无非就是以两种形式出现,”成青云朗声打破沉寂,“第一种,出现在祭台和佛像上。第二种,由虫蚁组成。” “这是天意!”有老臣固执地说道,“你现在堂而皇之地提及,难道不怕遭天谴!” 成青云蹙眉,恳切地看着那老臣,说道:“老天爷这么忙,哪儿有时间管什么虫子佛像?”她深吸一口气,不给其他人打断的时机,继续说道:“这八个字的出现,并非上天示警,而是人为!” “怎么可能?”有人不解,“就算字迹可以印刻,但是虫子这些东西,如何控制?” “祭台和佛像上的字,不过是事先在其上涂上石灰,等皇上浇了酒水在祭台上,露水浸湿在户外的佛像,石灰发热,侵蚀祭台和佛像,字迹自然就出现了。”成青云清晰明了地说道,“至于虫蚁蝴蝶,更简单,虫蚁蜜蜂,只需涂上花蜜,就可招来无数的虫子了。” 她说道:“在养蜂坊,得到一份银票,这银票,有票号可追查,查出出自于萧都尉手下的防卫司。是他,买了蜜蜂虫蚁,请问,一个人,无缘无故,为何买大量的虫蚁蜜蜂?” 就算无人回答,真相也不言而喻了。 光照得含元殿一片明晃晃。 南行止背光而立,收紧十指,“皇上,前些时日,臣在父王书房之中,发现一本手札。” 皇帝闻言,抬起眼来。 此时已近午时,殿外骄阳似火,阳光如流淌的火焰,笼罩在南行止身上。 “哦?”皇帝敛衽,“想来,王叔的手札,定然有不一样的价值。” “是!”南行止声音凝滞沉顿,“父王的手札,其实……其实记录的,都是禹王案情的所有线索。” 众人一怔,皇帝更是惊了惊。 南行止清苦地抿着唇,气息虽沉,可声音依旧朗利,“禹王被判谋逆之后……父王便暗中开始查证。可当时先皇的命令下得急迫,父王无法及时救下禹王,只好将禹王……禹王之子救下。” “什么?”皇帝眯眼,“方才平王叔不是说,禹王之子,是他所救的吗?” 成青岚岿然不动的身躯突然一僵,震撼惊讶地看向南行止。 “是,”南行止目光坚毅,只点点头。 南澈沉沉地一叹,“禹王兄出事时,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郡王,无权无势,难以保全王兄的儿子。当时,的确是瑞王兄,安排了人,将禹王兄之子救下的。只不过,他救下之后,将人安排在我那里。又极力保全大理寺少丞,让他带着女儿离开。也顺便,让我将王兄的儿子,交给了大理寺少丞。” “是我父王,暗中派人护送他们到成都的。”南行止说道,“可瑞亲王府权势虽大,却不能时刻保护远在成都的禹王之子。” “所以,这些年,是微臣在暗中护着他们一家。”南澈平静地说道,“瑞王兄想得周到,也只有让不理朝廷之事远离纷争的我去看护他们,才不容易被人发现端倪。好在,我不负王兄所望……他们的一对儿女,都长大成人了。” 成青云一瞬咬住唇,泪水霎时盈满眼眶。 成青岚眉头紧蹙,淡然一笑,并未如成青云那般震撼。成青云眨了眨眼,思绪快速翩飞。 青岚入京之后,能够快速找到平王,说明他或许很早就知道,平王的人一直留在成都暗中护着他们一家。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见她眼中有泪,不由得怔了怔,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她却快速低下头去,抬手擦了泪水。 南行止微微抬步,锦袖轻垂,身姿如松,他低沉而道:“父王搜集了萧氏一族伪造假证陷害禹王的证据,想要到天牢提审当年的人犯,可是很不巧,天牢就失火了。”南行止泠然地说着,他从袖中拿出手札,交与宦官,说道:“这本手札之中,记录了禹王案情的证据,经过,以及,我父王护送禹王之子离开的事情,还有……还有就是,萧家一族这些年来,所犯罪行的铁证!” 他周身的杀意隐忍着,却难以掩饰,“我想,这就是我父王,之所以会葬身火海的原因!” 成青云担忧地看了看南行止,放缓了声音说道:“天牢失火,所有的证据都被烧毁了。可是……天牢时常会检查修缮,我想,凶手就是趁此机会,在天牢的鸱吻之上动了手脚。” 她的声音很是温和,虽解释着案情,却看着南行止。温柔的目光,似乎在无声安抚着他的悲痛。 “虽然修缮天牢的人已经死了,但鸱吻里的铁丝,却留了下来。不是任何铁丝,都能顺利引雷并引发大火。”成青云声音淡淡的,见南行止逐渐安稳之后,微微抿唇,继续说道:“那种铁丝,是特殊的兵器材质。而那种材质,是属于……京城防卫司才有的。” 煞那间,满堂顿时再次哗然! “萧都尉,”成青云睨着萧衡,“作为京城防卫司都尉的你,得到这样的材质,应该很容易吧?何况,瑞亲王去天牢的行踪,你也是从南行章那里得知的吧?”她沉了沉目光,“至于皇宫里出现的混有牵机毒的瓷片,更不必我来解释了吧?”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这案情,总算终结了。 成青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殿宇之外。 盛阳如火,皇城熠熠,宫阙错落成群,庄严而肃穆。 天际一尘不染,宛若所有的尘埃,都归于沉寂。 连绵壮阔的城郭之外,是起伏温柔的山岚,山外有山,纵横阡陌之上,想必已是繁花逶迤,和风轻送。 成青云抬头直视阳光,眼底氤氲的水雾缓缓凝结汇聚,在泪水决堤的霎那间,她似乎将压抑在心底的悲喜,统统宣泄而出。 殿宇之中的人,纷纷看向她,却见映秀容颜,隽眉明眸,泪光点点,好似这皇城清明晈晈的朗日,被她的泪水徜徉过。 成青岚不顾失礼,直接起身,伸手去擦她的泪。 成青云咬着唇,抬头恍然凝睇他同样氤氲朗利的眼,欲言又止。她只得抬手,蒙住眼睛,须臾之后,平复心情。 她终究知晓,这含元殿之上,并非是她感情用事之地。 身后传来轻柔怜惜的一叹,她局促而窘迫地回头,见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似沉稳伟岸的山,也似广漠温柔的水。 这一场惊动满朝文武甚至天下的萧氏之案,始于十三年前,终于无风无雨的十三年后。 后续的调查还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萧氏一族被查抄。而涉案等人,包括成青云与成青岚,革职候查。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出了皇宫,低着头慢慢地数着通往宫外的砖石。 她曾以为,城门口到含元殿的路很长,可一步一步数完后,才蓦然惊觉,原来从城门到含元殿的道路,这样短。 走到尽头,她突然回首,屹立于宫门之下,这恢宏万象的皇宫之下,只有她与南行止两道身影。 深深的城门,将巍峨壮阔的皇宫图景,缩于那一方门框内,一斑窥见,皇宫的变幻、沧桑,它高楼叠起,金粉万千,它风雨变幻,却又百年如斯;它见证历朝历代皇室王侯,也见证无数更迭轮回…… 成青云回想朝朝暮暮,从成都捕头,再到刑部小官,最后她终于站在这权威中央的大殿之上…… 最终,她还是成青云,身着女装曲裾,头戴玉簪发冠的成青云。 这一幕,仿佛那一年,风雪交加,她看见父亲下车,回望京城城门,茕茕孑立的身影,清俊寂寥。 父亲说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回到京城了,他无法见证那场血腥惨案重见清明,更无法见证,那些被真相淹没的冤魂得以瞑目,可天理昭彰,死者已矣,生者却还要踏着他们的路,继续往前。 视线越发绰约模糊了,光影依稀,交织弥漫,她忽然感觉有人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住强烈的阳光。 南行止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清风徐来,他广阔的衣袖随风而起,明丽的日光下,眉宇深邃。 “回去吧,”他握住她的手。 成青云忘却身后深阔的宫阙,与他静然凝睇,轻笑道:“回哪儿啊?” 南行止淡然而笑,却是反问:“你说呢?” 第322章 大结局上 瑞亲王府依旧如初,深深庭院,光影阑珊。 成青云心头忐忑,不知该如何以女人的身份面对王府的人,更不知如何面对王妃。 她本想先回卫宅,却被南行止阻止。 入了王府,一切如旧,侍女小厮各司其职,草木花圃竞相生辉。 方才入了正院,迎面便见王妃身边的侍女迎了过来。 这侍女也算是南行止的半个长辈,说话沉稳容雅,对南行止行礼之后,说道:“世子……”又看了看成青云,微微蹙眉,“王妃让您带着成……成姑娘,到王爷灵前去上香。” 南行止立即将成青云的手握紧,笑道:“好。” 成青云脸色发白,强自镇静,随南行止到了瑞亲王的灵位前,一路上心事重重,却不敢显露。 第247节 这是王府宗祠,除瑞亲王灵位之外,整齐森严地排列着成氏祖辈的灵位。 南行止拿香,点燃,正欲上香,却被王妃的贴身侍女阻止。 “世子且慢,”那侍女走到南行止身前,转身从案上拿了三支香,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伸手接住,依旧很是怔愣。 “请成姑娘也上香吧,这是王妃的意思。” 成青云呆怔住,南行止却欣喜若狂,连忙将她推到一旁,说道:“快!点上,我与你一同向父王磕头!” 她手心里浸出冷汗,头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却先一步行动了。鬼使神差地,便跟着南行止一同上了香。 亲眼看见两人拜见了瑞亲王之后,王妃的贴身侍女才与二人一同出了房。 “母妃可好?”南行止问道。 “王妃说,请世子上完香之后,到她房中去一趟。” 南行止微微蹙眉,见成青云依旧沉默木讷着,便先将她送回自己的院子。南行止离开之后,成青云才放松下来,整个僵直的脊梁似要抽筋了一般,见四下无人,立即躺倒美人榻上。 已经过了午时,绿黛却将午膳送了过来。见她成青云身着裙裾的模样,也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将饭菜摆好之后,便退出房间了。 成青云依旧躺在美人榻上,一动不想动。她呆怔地望着窗户,抬手遮住阳光,蓦然间觉得自己很是茫然。 这一躺,便没想到自己会睡过去。许是放下沉重的心事,身体便困倦了。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阑珊,灯火逶迤。 无意识地翻了翻身,却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再睁眼,顿时惊觉这是南行止的床! 她豁然坐起,一转头,见南行止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 刚睡醒,声音也十分枯涩,她哑着嗓子,说道:“世子……” 南行止闲然笑了笑,“醒了?午膳也没吃吗?” 她迟钝地点头,南行止俯下身,将她的鞋子放好,又把衣裳拿过来给她披上,“起来吧,就算想睡,也需得吃饱了。” 夜色安详得令人宁静,她下了床,才问道:“今日没有……没有发生什么吗?” “你认为该发生什么呢?”南行止轻声笑着,“你放心吧,皇上自有论断。其余的,你不必担心。”他与她一同在餐桌前坐下,“方才许多人传了消息来,说是明日想来王府看看你。” “看我?”成青云隐约能猜出有哪些人,便点了点头。 南行止点了点头,“先用膳吧。” 成青云喝了几口粥,忽而想到什么,险些被呛到。她擦了擦嘴,迟疑地看着他,小声地问道:“王妃……”她眨了眨眼,“王妃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很生气?” 南行止顿了顿,忽而轻笑,“自然是生气。” 成青云的心沉了沉,无言地看着他。 “不过,她也是生我的气罢了,”他淡笑,“若是她生你的气,就不会让你去为我父王上香了。” 成青云怔了怔,抬起眼来,期盼地看着他。明湛的眼眸似浸过山泉,透明得让人看出所有的情绪。 南行止难得见她如此表露眼底的感情,淡淡笑着,“只要是我喜欢的,我母妃就会喜欢。” 成青云点了点头。回想往昔与王妃相见时的场景,自觉王妃的气度并非一般深闺妇人所能及,当然便相信了南行止的话。 用过膳之后,成青云回了自己房间,辗转片刻后,便入了睡。 次日,王府内热闹起来,南行止庭院之中的凉亭内,围坐着谈笑的人。 成青云换了女装,青丝轻绾,以玉环装饰。发饰与男装玉簪发冠差不离,却平添几分女儿少有的英气。端然坐着,到底还是让第一次见她女子装扮的卫则风与南泽一眼便认了出来。 “哎呀!”南泽看了成青云一眼,便不敢再继续细看,他低头摆弄着茶盏,恨恨地道:“青云,我看你还是回房去吧,你在这里,我忍不住多看你几眼,再看我就要……”他轻咳一声,“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成青云蹙眉,明知这些人都是来看好奇的,却无法回避。 她往一旁看了看,写意山水庭院里,南行止与南澈、成青岚凭栏站着,似低声交谈,隔了些距离,也无法听清楚。 “就是……”卫则风呆呆地,“你女装的样子我很不习惯……不!是……就是,我也说不上那种感觉。”他眨了眨眼,悔恨交加,“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觉你是个女人呢?若是我早点发觉,就不会被世子捷足先登了啊!” 成青云眼眸淡淡一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嘻!”南泽轻蔑一笑,淡然看向卫则风,笑道:“就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我说,青云,我知道你是女人之后,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我早日知道你是女儿身,一定娶你做安王妃!这样的话,以后行之就要叫你一声小婶婶,想想都觉得爽!” 成青云无语望天。 卫则风目光炯炯地盯着成青云,正欲伸手去抓她,到了半空又蓦地想起她是女儿身,便立刻放下。但是却急切地说道:“青云啊!你往后只怕不能再租我的房子了吧?哎呀……可惜可惜,我到哪里去找像你这样好的房客啊?” 成青云挑眉,大约猜中他到底想说什么。 果然,下一刻,卫则风便说道:“你与我签的租房契约,可是三年啊……这个……呃,你可能就要成为世子妃了……哦,不对,也许很快,世子就要承袭瑞亲王爵位成为王爷了,你那时就是王妃了。这个……你租房期未满……” “你放心,”成青云哭笑不得,“我如今还未打算退租呢。” “我说卫则风啊!”南泽简直看不见去,对卫则风的言行十分不屑,“活该你找不到媳妇儿!脑子里成天尽想着房租了……” 卫则风一梗,讪讪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被说到了软处,他难免有些窘迫,便立即转移话题,说道:“青云啊,你可骗得我们很苦啊……尤其是清婉,我原本打算将她许配给你来着。得知你是女的,她当即躲在房里哭,胡柴也劝不出来。” 成青云抿唇,“你别胡说,清婉还是小姑娘,她今后会跟谁,她自己会选。” 卫则风正欲说话,南行止的声音传了进来,“午时快到了,我让人备了膳,各位移步到正厅用膳吧。” 南泽立即起身,“哈,本王早就饿了,走走走,先去喝一杯再说。”他拉着卫则风,风风火火地前去正厅了。 凉亭内,南行止看了看成青云,在她起身前,忽而按住她的肩膀。 他伸手将她发髻上的玉环扶正,说道:“好了。” “这发髻倒是别致,”南澈淡淡地说了句。 成青岚目色微微沉了沉,见她穿着他准备的窄袖窄领裙裾,身段轻盈简约,配着那样简单的发饰,更显英气。 这是他专门让人修改过的衣裙,更便于行动,减去了少女裙裾繁复的锦袖裙摆,着于她的身上,恰到好处。 “先皇遗诏与书信在何处,一同去看看吧。”南澈说道。 南行止与成青云对视一眼,稍稍领先一步,携着几人前往瑞亲王的书房。 “先皇的遗诏,本该是皇上来看,”南澈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但既然先皇交给了瑞亲王,自然有他的顾虑。这桩桩件件的案子,只怕要看到先皇的遗言之后,才会得以知晓最终的原因。” 成青云还未看过先皇的遗训,但关于禹王的案情,萧氏一族就算有再大的权势,只怕也难以撼动堂堂亲王。或许,最大谜团的答案,就在那些字画里。 她稍稍落后一步,抬眼看见成青岚笔直清俊的背脊。 他或许,比她更想知道原因,又或许,心境早已比她更加平静。 南行止推开瑞亲王书房的门,浮光交织穿梭,透过镂空花格的窗棂,在房内切割出一道道笔直的光柱。 门被推开的一霎那,漫天的光芒涌了进去,照亮整个房间,晦暗中幽明的光束瞬间消失。 将先皇留下的字画从书柜中拿了出来,铺开,放置于桌案上。 “这字画……”南澈微微蹙眉。 成青岚垂眸看着,目光沉静。 “先皇临终之前,留有一幅遗训,他将遗训装裱成字画,又让当时最能巧的装裱匠人,将字画揭成了三幅。”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成青岚抬首,看向南澈。 南澈对他点了点头,解释道:“先皇最喜王右军的字,生平爱临摹王右军,有时几可乱真。但这只是爱好,他平常书写,并不会用王右军的字体。这幅字画……”他仔细地看了看字画,笃定地点头,“这是先皇的字。” “就算字迹可造假,但印章无法造假,”南行止说道。 “先皇将字画揭为三层,自然是怕人知晓他留有这字画。”南澈说道。 “是,”南行止又从书柜之中,拿出另一幅字画,“这是一幅赝品。是贺长吉所假造的。”他蹙眉,“不知是先皇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字画,被贺长吉所看到了。贺长吉与他同样酷爱王右军,几乎成痴成魔。贺长吉见先皇临摹了三幅字画,自己也想拥有。但他也是字画装裱的能人,一看见那三幅字画,便知是揭品。故而,他耗费了数年时间,终于临摹完成三幅揭品,甚至,还将三幅揭品装裱还原了。” “贺长吉临摹的字画,有些地方被朱砂掩盖了。”南澈说道。 “是,”南行止也未将字画上的朱砂全部揭开,说道:“贺长吉的记忆或许有些误差,临摹出的作品,与先皇真迹有些差别,但大体相同。他还原字画之后,一定是发现,这是先皇的遗训,所以……为避免杀身之祸,他将字画上的字,用朱砂盖住了。” “原来如此,”南澈点了点头。 “先皇将字画揭为三幅之后,分别交给我父王、沈太妃,还有嘉仪公主。”南行止沉声道,“嘉仪公主这些年,几乎天天研究那幅揭品,在其中看出些门道,这才怀疑了萧氏。” “先皇到底写了什么?”南澈轻叹一声,“先看看吧。” 第323章 大结局下 十余年未开启过的字画,本该泛黄陈旧,但南行止令人复原的揭品,却是簇新。 这是先皇的遗言,尘封十余年,一言一字,皆是古旧。 南行止缓缓走到榻前坐下,并没有心思去看先皇的遗言,反倒是自斟一盏茶,放在小案上,也不饮。 成青云自然知晓他定然是早已看过,否则又岂会那般张扬地与南澈一同筹谋覆灭萧氏一族? 成青岚轻轻地将手放在字画上,骨节分明而刚硬的手指,僵硬而颤抖。 “国之盛衰,帝之圣庸。朕以承先皇明德,继以登位,拳拳惶恐,励精图治,十有三年矣。朕虽勤政,使江山安定,朝野清明,而比之历代贤德,差之远矣!朕有数兄,瑞亲王睿智,内敛端素;平王恭肃,性喜沉静,秉性淡泊,堪比彭泽,类似渊明,从未戚戚于朝政;安王,幼儿乖戾,不足为忧……唯禹王,令朕殚精竭虑,惶恐难安。禹王刚烈乖张,恃才傲物,功劳赫赫,权势巍巍,朝廷上下莫不敬畏,朝野左右莫不顺服,文武官吏,莫不以其马首为瞻…… 朕常忆先皇之言,若夫朕乃皇长子,帝位非禹王莫属!然,禹王之心,何曾顺服于朕……朕思及李世民、胡亥之徒,未尝不忧心孔疚,辗转成疾,唯恐皇室兄弟相煎! 自古帝王之狠,未曾不见血亲之血。为防禹王谋逆,防其权势坐大危机皇权江山,故……故而,朕假萧氏之权,借萧氏之力,杀之!萧氏钻营,得禹王谋逆之证,又获禹王杀皇储之据,朕虽知其假而推波助澜,灭禹王之满门。而禹王虽死,其旧部残党凶狠如虎,朕命萧氏追杀除之!以绝后患…… 禹王覆灭,朕每揽宫城,皆不悲痛悔恨。兄弟手足,虽除之而快,然血亲之情,残杀亲弟,令朕心如刀绞。梦回,忆朕与禹王年幼玩耍,相伴成长,每每痛哭涕零,难以释怀。悔之晚矣! 萧氏,本朝之大族矣,朕许之重利,借其野心,除却禹王,然其野心甚巨,实乃江山之大患!朕病重难治,甚恐面见先皇之时,留有萧氏此大难,故而无颜。而萧氏庞族,短时难以覆灭。若其心一,留之防之,若有二心,灭之!朕时日未几,力所难及,故留此书,遗以瑞亲王、嘉怡、沈妃……若他日此书昭见,遵朕之遗诏,除萧氏!” 寥寥数言,短而仓促,却终究令真相大白! 禹王之死,真凶到底是萧氏,还是先皇? 成青岚站在一片阴影之中,面色覆上阴翳,他缓缓直起身,双手依旧撑在桌上,沉寂得令人发憷。 “呵……”他冷笑,声音短促,难辨喜怒。陡然间,他手指如钩猛地收紧,将掌下的字画揉抓成皱! “成青岚!”南澈立刻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推开。 成青岚身形一晃,恍然间清醒过来似的,立刻放开先皇的遗训,跄踉着后退几步。 “青岚,”成青云担忧地看着他。 他抬手,狠狠地盖住眼眸,胸口剧烈地起伏,气息嘶哑破碎。好片刻之后,他才放下手,平静淡笑地看着她,轻声道:“我没事,云儿。” 成青云愣了愣,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自知青岚自幼内敛,心绪再如何强烈,只怕也不会表露。但他内敛而刚韧,不比做过多的担忧。 第248节 南澈无声地看着成青岚,默然转身,将字画卷好,走到榻前,交给南行止。 南行止起身,“王叔放心,我自会将先皇的遗言和圣旨,都交给陛下。”他从一旁拿出锦盒,锦盒用精锐复杂的锁锁着,他打开,将盒内的圣旨拿出来。 “先皇将这份圣旨分为了两份,分别藏在了父王和沈太妃字画的天秤中。我已将圣旨复原,王叔要看一看吗?” 南澈摇头,“不必了,”他未曾看那份圣旨一眼,只淡淡地说道:“我曾以为,等查明一切真相,就可为禹王兄以及当年无端受牵连的人一个公道……可笑,”他凝睇着南行止,“这么多年,我和你父王,都为了查出真相,费尽心机,你父王,甚至为此被烈火焚身。可如今,真相是什么?真相不过就是……皇室血亲兄弟相残而已。”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脸色冷若冰霜,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南澈决然而去的背影,将门外大片光芒摇曳得破碎,直到他彻底出了庭院,南行止才放下锦盒,重新地坐于软榻之上。 书房内,一片寂静。 成青云将锦盒阖上,死死地捏住,强忍了许久,才没将圣旨掼在地上。 眼前的微光稍稍暗了暗,她抬头,见成青岚走到身前,微微垂首,定定地看着她。 她捏紧锦盒,还未开口,成青岚便说道:“我不看了,”他转身,面向南行止,“这份圣旨,不管是否会交给皇帝,萧家都会被覆灭。而真相……最终的真相,永远都只能是一个秘密了。” 南行止似有几分慵懒,行动举止,颇有几分无力风流,“先皇已经死了,在禹王去世之后,不到一年,就驾崩了。” 成青岚嗤笑,“你是说,他死得好吗?” 南行止眯了眯眼,避开从窗棂外照射进来的强光,眼底似有水光快速闪过。他一哂,漫不经心地说道:“禹王叔去了,先皇去了,父王也去了,他们之间的恩怨,让他们自己在地下解决吧。否则,若再起恩怨……只怕,不是兄弟相残那么简单了。” 成青岚蹙眉,不再说话。他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便出了书房。 成青云放下锦盒,对南行止说道:“我去看看他。” 南行止点了点头,“去吧。” 一路尾随至凉亭,成青岚才停下来。他在栏杆处坐下,静静地看着从水榭下潺潺流过的溪水。 成青云与他并肩坐着,两人的身影倒影在涓涓水流中,模糊绰约,依稀似幻影。 她呆怔地望着两道模糊交错的身影,恍若回到了成都。彼时他与她,会到溪边捉鱼,采菱角,他下水,她便坐在岸边等候。那两道模糊的身影,似与那时水中的倒影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世人总是说,物是人非,而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却是物与人皆非。 两人的手轻轻握在一起,成青岚忽而说道:“如果早知真相是这样……或许,或许父亲,就不会让我入京了。” 成青云忽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真是捉弄人,”成青岚淡淡地笑着,“我自幼离开京城起,就将此事放在肩上,整整肩负了十三年!” 他的手握紧,几乎要将成青云的手捏碎了。 “就在方才,我却不知,到底是该将这肩负了十余年的东西放下,还是继续背负。”他闭眼,笔直的脊梁依旧撑持如竹,山水里,似清逸的墨画。 “为此,我失去了你。”他苦笑,终于将压抑在心底数年的话说出口。 成青云豁然转头看着他,视线由清晰转为模糊。 许久相顾无言,成青岚突然伸手,轻轻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中。 两人不知相依了多久,直到日上中天,直到日影西斜,直到暮色沉沉,两人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成青岚放开她,轻轻地抚平她身上的衣褶,说道:“云儿,我先回去了。” 成青云猝不及防,审慎担忧地看着他。 “我无事,”他笑意清浅,“只是回去而已。”他环顾王府庭院,抬头看了看京城偌大广袤的天地,“留在这里,有些不妥。” 成青云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便突然听见南行止的声音从凉亭外传来,“成兄,不妨让王府的人安排马车送你回去吧。” 成青岚定了定,也不意外此时南行止突然出声,没有拒绝,欣然答应了。 “如此,多谢世子。”他出了凉亭,停在南行止身前,向南行止行礼,“青云,有劳世子照顾了。” 南行止笑着点头,“不送。” 成青岚转身离去。王府内灯光暧暧,似那日成都晨曦里轻纱般的雾,她目送着成青岚在霭霭晨雾里离开。 多年后,她偶尔回忆起青岚,印象最深的,并非他的音容笑貌。记忆会虽年岁光景流逝而模糊,但他离她而去的背影,她总是记得深切而铭刻。 这也是成青云,最后一次目送成青岚离开。 不过几日,席卷朝堂的风雨终究稍稍平缓,朝中传来成青岚辞走的消息。 成青云突然觉得眼前只剩一片空洞的光,不顾一切地上了马,策马疾驰,奔向南城门! 京城依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恢宏的城门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城门外,青山连绵,天地区明,陌上行人穿梭,车马交错。 唯独不见成青岚的身影。却见日边一骑,渐行渐远。 身后马蹄声随之而来,南行止策马上前,拉住她的马缰,带着她走出城门。 “青岚走了,”成青云轻声道。 南行止丝毫不意外,只轻声回应着。 手腕微微一紧,她低头,见他用长寿缕将两人的手腕捆在了一起。 他顺手将她握住,长寿缕之上的白玉染上两人的温度。 “这也算是执子之手了吧?”南行止轻声呢喃着,他轻身一跃,坐到了她的马背上,将她搂住。 “青云,他人会离去,可我不会。”他俯身在她耳边一吻。 成青云抿着唇,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京城里一片绮丽繁荣,城门外,陌上花开,似那年历经风雪到达成都后,锦官城外红湿处的重重繁花。 第324章 老爹番外 夜幕里,竟然起了雾,雾色似黛,黑沉沉地压下来。 成青云笔直地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他已经形容枯槁,出气多吸气少了。 急匆匆被青岚请来的大夫为父亲诊脉,诊了数次之后,收拾好药箱,走出了卧室。 “大夫,怎么样?”成青云与成青岚紧跟着出去,成青云抓住大夫,连忙问道。 大夫摇头,轻声说道:“估计就在这一两日了,老夫相信,令尊的情况,你们二人比我更清楚。到了如今这光景,药石已无用。如若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吧……” 成青云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她呆怔地看着大夫的嘴一张一合,一动不动。 直到青岚将大夫送走,刘素芹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端着药碗,探头探脑地,见成青云没动,便大胆地走进来。 “怎么样啊?”刘素芹问,“要我现在就送药进去吗?” 成青云脑中顿顿的,横了刘素芹一眼,笑了笑。 刘素芹退后一步,“你什么意思?你笑什么?”她迟疑不前,又往卧房内看,“老爷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有救?” “跟你无关!”成青云冷声说道,“把药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刘素芹怒了,瞪圆了双眼,“那里面躺着的可是我的丈夫!是死是活我都要清楚……” “青云!”卧房内突然传来父亲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刘素芹顿时转怒为喜,端着药就走了进去。 “老爷,你可醒了?我给你热了药。” 成青云抬步跟了进去。她平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他睁着眼,脸色依旧不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父亲艰难地瞥了刘素芹一眼,沙哑模糊地说道:“把药放下,我待会儿再喝……”他望向成青云,问:“青岚呢?” 成青云怔住,回身便见成青岚进了房。 “爹,我在这儿。”成青岚走到床边,半跪下。 父亲点了点头,艰困地呼吸着,说道:“你们都出去吧,青岚留下,我有话……要单独与他说。” 成青云说道:“我不走,爹,我要陪着你。” “是啊,”刘素芹连忙附和,“老爷,有我在,也多个人照顾你。” “不急于这一时,”父亲摇头,“青云,你先出去,待会儿我再单独找你们。”他冷眼看着刘素芹,不动声色。 刘素芹脸色僵了僵,放下药便转身出去了。 “青云,”父亲气息有些不稳,隐隐咳嗽起来,但强忍着,依旧让成青云出去。 成青云点了点头,一步一挪地出了门。 房内只剩父亲与成青岚两人。暮色深浓,暧暧雾气氤氲着,连空气都是潮湿清冷的。 房内烧着炭火,红旺的火光将父亲的眼睛照得瞿烁有神。 他撑着起身,成青岚连忙搀扶,让他半躺在软枕上。 “爹,”成青岚半跪在床前,正欲说话,却被父亲打断。 “我自知时日无多,”他双眼浑浊,却有神,“有些话,这些年我一直想说,可是……”他轻叹一声,沉吟片刻,抬头用力看着成青岚。 “青岚,你随我到成都,也有一十二年了吧?”他问。 “是,”成青岚点头,“整整十二年。” 父亲用手抚着胸口,呼吸迟缓哑涩,“委屈你了,你本该是……” “爹,”成青岚摇头。 “虽过去了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记得很清楚。”父亲说道,“你也一样吧?”他艰难地抬眼,吃力地看着他,又好像看不清,“记得你的出生,记得你的身份。” 成青岚张了张嘴,跪直了身,沉沉地点头,“是,我一直都记得。” “你不用愧疚,”父亲摇头,“若是没有当年的事,你应当是我的少主。” 成青岚蹙眉,“爹……” “你听我说,”父亲打断他,“禹王殿下含冤而死,无数人受牵连,血流成河,冤魂四野……我作为大理寺一名判官……却不能查明真相,还禹王清白,更不能为千万受累之人洗刷冤屈,实在……是遗恨……” 成青岚双眼微红,全身僵硬,跪得笔直。 “这些,于我而言,的确是憾事,于你而言,却是血海深仇。”父亲微微转身,无力的身躯艰苦地撑起来,他伸手,抓住成青岚的衣裳。 “爹……”成青岚扶住他的手。 “青岚!”父亲全身发抖,那只枯槁的手颤抖不止,“你若是……想要报仇,亦或者,想要查明真相,你可以……去京城,找平王殿下。” 第249节 成青岚愣住,“平王?” “是!”父亲双唇颤抖着,“当年,有平王与瑞亲王相助,我们才能得以安全到达成都。” 成青岚惊愕,“为什么?” “平王殿下,这些年,偶尔会派人来看看,只是,瑞亲王从未来过。只怕……只怕京城复杂,你若是孤身前往……”他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剧烈咳嗽。 “爹!”成青岚慌乱,连忙为他倒了一杯水。 喝水顺了气,父亲好了许多。 他轻叹,“瑞亲王,你若是去找他,只怕困难重重,又恐会有复杂的牵连,入京后,你先找平王,他与禹王殿下关系匪浅,一定会帮你!” “……好!”成青岚重重地点头。 父亲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凡事不要强求,若是……若是事难成,你只管脱身,还是回成都来,安于一世,也就罢了。懂吗?” 成青岚双眼酸涩,死死地捏紧拳头,点头,“孩儿谨记!” 父亲长叹,趟回床上,“至于青云……云儿,我的女儿……”他浑浊的双眼浸出泪来,“我……我对不起她,我这一生,唯一的亏欠,就是她们母女……我走了,只怕无颜去见她的母亲。” 他转头,面向窗外,雾霭沉沉,周遭一片昏暗。 成青岚目光呆沉地看着父亲的侧脸,他花白的头发,蓬松凌乱,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慢慢地起身,伸手去试探父亲的呼吸…… 他惶恐悲痛地撑在床上,热泪瞬间落下。 他隐约知道,父亲或许是怀着遗憾,长久的去了,去时,面向北方,双眼轻阖,面色哀沉。 他不清楚父亲看向北方,到底在看什么,可那一日,雾色太浓,北方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成青岚跪在地上,以头磕地,许久之后,才起身,一步一步走出门去。 门外,成青云站在雾里,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青云有话说: 谢谢大家陪伴我一路成长,与大家有缘才相见,希望将来再续缘分! 再见! 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