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成长实录》 第1节 本书由【枫糖。清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帝后成长实录 作者:长空映雪 文案: 若是算起来,庆文成帝的皇后大约是历代所有的皇后中最令人羡慕的。这位皇后宫女出身,却得了皇帝一心一意的敬重,两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就连前朝对这位皇后很是服气。最后,就连史书都要用上一页来称赞她。但是对皇后本人来说,最开始的时候,这一切都比不上出宫的诱惑更大。 ps:1v1,女大三,男扮女装。架空,很空,不考据。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主角:楚音,于青 ==================== ☆、公主 换一个世界过日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新身份却有些让人头痛。 冷宫,粗使宫女。 这两个词,无论哪一个都让人感觉不愉快,两个加在一起让人感觉更加不愉快。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偷偷打开窗户吹了一夜冷风发起高烧的时候,没有被移出宫去;病好了之后却因为那一场高烧前尘尽忘显得呆呆的,也没有被人嫌弃;更甚至于算得上因祸得福,进了管事嬷嬷的屋子,成了伺候管事嬷嬷的小宫女。 虽说都是宫女,但如今的身份也算是大变化,冷宫里面也有了几分体面。 只是日子依旧算不得好过。一来,毕竟是冷宫;二来,这宫里头的日子也不太平。 宫里头如今没有皇后,蒋贵妃一家独大,独宠十几年。若是她诞下了一儿半女,这宫里头也就平静了,只可惜蒋贵妃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了,居然连个影子都没有。陛下为了子嗣大计,后宫中也还是有几位嫔妃。只是不知是后宫风水不好,还是有其他什么问题,陛下膝下至今只有两位公主,皇子是一位都没有的。 而仅有的两位公主,其中一位就在冷宫。 蒋贵妃入宫之前,冷宫里这位荣嫔也曾盛宠一时,奈何蒋贵妃入宫之后就渐渐被冷遇,最后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开罪了陛下,被打发到这冷宫里来。连怀孕生子的消息都没能让她从冷宫里面出去,这辈子大约无望再翻身了。 因为有荣嫔这样一位母亲,冷宫里的这位公主待遇也不见得好,都已经七八岁了,至今没有正式的名字,一个叫做青青的小名胡乱地叫着。到这个年纪了,也不见陛下提起来给公主开蒙,让荣嫔身边的几个宫女胡乱地教着。 既然是宫女又能教出什么东西,将公主教得谨小慎微,胆子小的活似兔子,一见人就怯生生的躲起来。加上荣嫔拘得紧,这位公主在冷宫里也变成了透明一般。来了这么长时间,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大概知道多高罢了。 不过这些也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按照管事嬷嬷所说的,混到了二十五岁也就可以出宫去了。 算算也就十三四年的功夫。 这种时候倒显出冷宫的好处了,至少比起别的地方冷宫里头,要清静得多了。就算意识上差了一点,环境上没有那么好,心里头却要轻松许多。 只要没发生什么大事,安安稳稳的混个十三四年,混一个管事嬷嬷的名头出宫,她自觉这件事情也算不上很难。 只是…… 做人果然不可以太铁齿。 大事就在眼前。 二公主红衣黑发,肤白似雪,小小而精致的脸上因为挣扎而布满红晕,被人将头按入水中。 “二公主殿下,您也别怪小的。小的也是听命行事。您要怪,最好怪您为什么托生在了荣嫔娘娘肚子里,要是您是蒋贵妃……呸,我这乱说什么呢。”动手的太监脸上笑吟吟。 旁观的宫女满面紧张,警惕地环顾四周。 略有些褪色的粉色宫裙,头上戴着已经不时兴的花,就算那张脸有十分的颜色,这样衬托下来,也只剩七分。更何况,原本也只有七分罢了。 日子太过清苦又看不到上爬的希望,才要背叛荣嫔,对着荣嫔唯一的挂念出手吗? 她站在假山背后,耳侧挣扎的声音渐渐消退。 “你快些……莫要被人发现了,若是……你我都活不了。” “你这胆子,也太小了点。这冷宫里,能有什么人?这荒草凄凄的,有鬼还差不多。”太监的声音尖利,水声已经平静了下去,仿佛那挣扎的已经放弃挣扎。 “好歹,也是公主。” “公主有什么用,陛下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可惜碍了眼蒋贵妃的眼睛,如今倒要平白送了性命。好了好了,看你那紧张的样子,放心吧,贵妃娘娘既然派了我过来,自然是安排妥当,不会有人过来的。” 她咬住唇,耳畔传来太监的声音,叮嘱着那宫女该如何向荣嫔报告情况,再如何引导人发现沉尸在这里的二公主。 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从假山背后绕出来。 湖面上已经看不到红衣的女孩儿,澄碧如玉的湖面水波荡漾,倒映着天空飞过的飞鸟。白云朵朵漂浮其上,春花灿烂似霞,风光怡人。 救,还是不救? 脑子还没想清楚,人已经脱了外裳,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水中。 罢罢罢,果然是身体比脑子快。 初春的湖水并不温暖,依旧带着残冬的寒意。被寒意浸染的肌肤变得苍白,连手脚都变得僵硬。 水面澄澈,仰头看去带着微微的蓝,头顶就是一片灿烂的阳光,被水波打碎,一片温柔。往下看却是深邃的黑暗,沉默得仿佛要吞没所有的存在。 没有那一抹红衣,没有,到处都没有。 身体渐渐与水同温,浮上水面换气之后再度下沉前,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这一次,找不到就回去。 就算是真的心疼二公主,也不能在这里送了自己的性命。 还等着出宫呢。 脚腕上仿佛有什么轻柔地拂过,水草随着水波摆动般的温柔触感。她一个激灵,低头看去。 女孩儿的脸色苍白如雪,红衣红似火,黑发随着水波荡漾,在背后披散开来。黑曜石般的眼睛落在她脸上,里面没有一点儿感情,似乎看着路边的石头。 鬼气森森。 视若无睹,她微笑着伸出手去,二公主,终于找到你了。 在水中摆动身体,已经绕到女孩儿的背后,伸手抱住她向上浮起。手已经紧紧捏起的女孩儿松开了手,垂下眼帘。 这个时侯,居然会有人来救自己吗? 春日的风平时是显得有些暖的,浑身湿淋淋的时候,却只能带来寒意。 随意地将外裳裹在女童身上,急急踩着绣鞋往管事嬷嬷的居所而去。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抱着二公主,就算手臂已经有些酸软无力,也没有将她放下来。 垂下的眼帘渐渐抬起,精致而美丽的脸庞仰头看向那个抱住自己的人,明明身体的温度并不高,却一直坚定地将热量传过来。 少女的身体并不强健,却带来无限的安全感。 就算是自己的母亲…… 不,她从来就没有给自己过安全的感觉。那个永远只会沉溺在过去的时光中,说着当年皇帝对自己多么宠爱,说着当年自己曾经有过的华服锦衣。她的眼中没有自己,永远只有过去的荣光。 悄悄地抓住了少女湿哒哒的衣袖,女孩再度垂下眼帘,被遮盖住的眸子中,闪过奇妙的光。 穿过掉漆的长廊,推门而入方才将手中的二公主放下来。 被磨的水华的八仙桌上放着热茶点心,初春的时节,屋子里还燃着熏笼,清甜花香四溢。 她将二公主推到熏笼边上,伸手去剥后者的衣服。 仿佛被冒犯一般,小小的女孩儿紧紧地捏住了衣服,瞪着眼怒视她,并不肯让她动自己的衣服分毫。 管事嬷嬷庄嬷嬷从内屋走出来,掀开帘子就看到站在那里湿淋淋的两个人,眸子一动,却笑起来:“这是去哪儿玩了,怎么落得浑身湿哒哒的?”缓步上前,屈身行礼:“见过二公主殿下。” 小小的女孩儿不看她,固执地瞪着少女。 庄嬷嬷微笑起身,看向后者。开始发育的少女看不出多少线条,脸颊上却已经没有了稚气,淡色的宫女衣装穿在身上,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气度。 是个美人儿啊…… “殿下还是换了衣裳才好,”蓝白色的手帕遮住了唇,声音却清晰地传出来,“若是着凉了,这冷宫里,可没有什么药。”眸子移向她,庄嬷嬷似乎在笑:“她你也是,病才好了不久,就去玩水,难道是想再病一场?这次,你可不一定有上次的好运道。” 原来,她生病过,才显得那么瘦吗?女孩儿的心中闪过这样的情绪,视线落在站在那里垂着头的少女身上,衣服湿淋淋地盖住了身躯。 会不舒服吧……这样会生病吧…… “我自己来。”她说,“你也去换衣服。” 女孩的声音清冷,冷淡而拒人千里之外,并不似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但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想,自己只是救她一命,日后最好还是没有任何往来才好。 庄嬷嬷笑吟吟地上前让二公主进了更加温暖的内室去换衣服,暖意融融的房间里独留他一人的时候,二公主沉默地拉下了自己的衣裳。 尚未发育的身躯一片平板,看不出男女。 但是当所有的衣服都脱光的时候,并不那么清晰的铜镜中显出的身形却透露了别样的信息。 镜中人是一个男孩儿。 ☆、荣嫔 庄嬷嬷留了二公主在屋子里,自己过去旁边偏房里。她的衣裳已经脱了一半,正拿着毛巾擦身子。 有些生气地过去拧着她的耳朵,庄嬷嬷似嗔似怨:“你呀,出去一趟就给我带了个麻烦过来。这二公主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杀二公主。”她低低地说,“等人走了,我救了回来。” 明明是温暖的房间里,却仿佛有一阵冷风吹过。关得严严实实的雕花窗户似乎也并不能保护屋子里的人不受寒风的侵袭。 一刹那的惊容,庄嬷嬷低下头,露出微微的笑:“我就说呢……阿音你原本是个聪明的。” 第2节 “你可知道,救了人,你就与二公主脱不了干系了?”阿音在她眼中看到怜悯与同情。 庄嬷嬷知道,阿音也许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可是有没有想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能护她一时,也护不住一世。如今她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后面的路,就要自己走了。 “过两天,你就去荣嫔那里伺候吧。”她轻轻地说,“出了这样的事,二公主身边的宫女肯定是不能再留的,你正好过去补了那个缺。” 她不再说什么,转身出门。宝蓝色的衣裙衣裙渐渐从阿音面前消失,留下微弱的余香,仿佛庄嬷嬷一样冷淡而坚定。 于是,她成了二公主身边的宫女。 荣嫔是个美人,弱不禁风,楚楚可怜,见到阿音笑容浅浅。除了皇帝和二公主,世界上任何事情的都不能让她的笑容动摇。 “庄嬷嬷派了你过来,真是让她费心了。” 二公主站在荣嫔背后,依旧是红衣黑发,精致如同白玉的脸庞,黝黑的眼睛看过来,沉默而坚定。 阿音低下头去:“谢娘娘赞赏。” “以后,好好伺候公主,自然有你的好处。” 这样说的荣嫔眼角眉梢依旧带着天真,时光与冷宫似乎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依旧是美丽的。 淡粉色的宫裙,柔软而洁白的手指,如同秋水般的眸子中闪耀着清愁,眉头一皱,就已经让人情不自禁觉得心痛。这样的人,却依旧胜不过蒋贵妃。 蒋贵妃,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低头垂目,看到荣嫔脚上的绣鞋,边缘处已经磨的发毛。冷宫中的日子,终究是不好过。 没有人说起那个对二公主动手的宫女和太监,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宫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在二公主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美丽的唇中吐出这样的话语,“所以,你要小心一点。” “不要死了。”她抬起头来与阿音对视,黑黑的眸子中温柔一闪而过。 “是,公主殿下。” 窗外的风带着粉色的花瓣温柔地吹过,洒落满地落花,繁花似锦的季节,小小的斗室中,也有了片刻的温情。 荣嫔身边的日子比庄嬷嬷身边更为安静。 太阳升起又落下,那个房间里,却一直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荣嫔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如同在宫中任何一个地方一样,痴情地等待永远都不会来的帝王。 她似乎从来不记得,这里是冷宫。 而帝王的脚步,从未到过这里。 二公主却与荣嫔不同。她沉默寡言,却时常能说出惊人之语,连阿音都吓一跳,聪慧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可惜是在冷宫里,也幸好是在冷宫里。 蒋贵妃…… 盛宠多年,依旧没有诞下一个孩子的蒋贵妃…… 是什么样的人? 阿音不知道,她希望永远不要知道。 抱着衣服穿过长廊准备去晾晒的时候,她远远看到青蓝色衣裳的太监漫步过来。脚底的靴子微微翘起,仿佛船头。 这样的靴子…… 她恭敬地让出道路,屈身行礼。 “难得见到一个懂规矩的。”人走过之后,留下来轻飘飘的一句话。身后跟随而过的宫女听不到半点脚步声,人已经一阵风似地过去了。 二公主的屋子里多出来好几件衣裳,是她喜欢的红色。阿音拎起来一件,袖口的五蝠刺绣用了同色的丝线,看不分明,唯有对着亮光,手指细细摩挲,才能察觉到绣娘花费的心思。 “那个女人,有孕了。”二公主说。 “她是要我替她祈福,保佑她平安诞下麟儿。”她转过头来,唇边带着笑,眼中却一片冷淡。“她终于怀孕了。难怪,要杀了我。”声音是平静的,语调却一片冷凝。轻巧地说出这样诛心的话,二公主的手指按在衣服上,已经发白。“她有了孩子,就没有必要再留着我碍眼,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啊……” 阿音轻轻地将衣服放回桌子上。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第二天却将衣服放在了二公主床头。 有什么选择呢? 现在的二公主根本就没得选。 二公主大约也是明白的,走出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送过来的红衣。 红衣黑发,肤白如雪。 二公主看着很漂亮,人却很淡漠。阿音曾觉得她胆小,到了她身边,才知道她是冷漠。就连荣嫔,她也不曾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她心里面有谁。 阿音也不在乎,纵然是挂着贴身宫女的名头,似乎有很多话都可以直说,她与二公主也依旧是疏离的。二公主进了内室之后,从来不让她近身,阿音也不上前去,平白惹人讨厌。 闲暇的时候想起自己二十五岁出宫的愿望,总觉得越来越远。 说不定,就老死在冷宫里了。 穿上衣服之后,也许是蒋贵妃真的高兴,居然大大方方地赏下了许多东西。 荣嫔带着迷蒙的笑脸看着那些东西被搬进来,看着那些太监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手指悄悄地捏紧,又松开。 “陛下心里面,还是有你的呢,青儿。”她捧着二公主的脸说,修长的手指冰冷地从二公主的脸颊上滑过,最后停留在二公主的嘴唇上。 “青儿也要乖乖的才好,这样,陛下才会更喜欢你,是不是?” 二公主仰头沉默地看着她不说话。荣嫔根本就不需要回答,她的心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上。 “好。”良久之后,阿音听到二公主低低地回答。已经是初夏,窗外的风也已经暖意融融,但是这样的暖意仿佛没有办法到达室内,破败的房间里,寒意凝滞,似乎永远挥之不去。 荣嫔松开了手,又坐回自己惯常坐着的地方去,烟灰色这样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也显出不一样的雅致。桌上的香炉早已冷却,空余一点微弱的冷香。 “青儿,为娘不会害你的。” “不会的。” 冷宫中就算粗使宫女们再怎么努力,也有着无法顾及的地方。曾经铺下的石板被杂草覆盖,不知名的野花在草丛中胡乱地开着,偶尔有几只蝴蝶飞过,也并不显得美丽。 阿音跟在二公主背后,眼看着她越走越快,甚至于最后飞奔起来。她也不说一句话,只是跟在二公主身后。直到二公主眼看就要冲入快要比人高的草丛中,才伸手拉住了对方的手。 “那里不安全,也许有蛇或者什么虫子。公主就算心里面不高兴,也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冒险。”她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只是单纯的说着这件事,并没有在其中投入太多的真情实感。 被她一拉,二公主就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当中,闪动着阿音不想去分辨的情绪。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二公主的声音中有太多情绪,仿佛那一瞬间她的心中闪过了太多东西。可是,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阿音下意识地想要摸摸她的头,手指头动弹了一下,又被按下来。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肯信任自己,自己也并不真的奉她为主。 “公主很聪明。”她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露出恰当的笑容。二公主定定地看她许久,对她也露出笑脸来,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吧。” 于是两个人一同回去。 路上遇到庄嬷嬷,远远地就看到她脸上愉悦的笑意。二公主抬头看她,主动拉着她往庄嬷嬷那边走:“你想问什么,就快点去问。” 庄嬷嬷换了地方,不在冷宫了。 “日后我去了太后宫中,你可要好生照顾好公主。”庄嬷嬷握住她的手,手指的暖意清晰地传递过来,仿佛最初的时候,阿音失忆时被她照顾的那般温暖。 “你自己也要小心谨慎才是,虽说是冷宫,可是,毕竟是宫里呢……” 每一句话都仿佛意味深长,阿音有些呆呆地看着庄嬷嬷松了手,似慢实快地离开,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在人前一直装着胆小的二公主松开阿音的裙子,转到她面前来:“你舍不得她?那你就努力一点,离开冷宫就好了。” 阿音一个激灵,想起自己出宫的愿望,立刻就收敛了情绪:“公主说笑了,待在公主身边是阿音的荣幸。” 二公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双眸子中,阿音清晰地看出她的意思——你知道就好。 阿音不由得笑了起来。 比起宫里头其他地方,冷宫毕竟来的清净。太后宫中……怎么有冷宫来得安稳。 所以说,人实在是不能乱想什么。 阿音紧紧地抱着二公主捂住了她的嘴躲在柜子里面的时候,忍不住脑海中飘过了这样的念头。 ☆、上路 阿音一直觉得,蒋贵妃是个聪明人。若不是聪明人,怎么能的了陛下的心数十年,哄得陛下心中只有她没有旁人。 所以,太监过来传信,说蒋贵妃要见二公主的时候,阿音还带了一点点能够见到蒋贵妃的小期待。 蒋贵妃是一个很妩媚的女人。 海蓝色的衣裙衬得肤色雪白,红唇微张,一挑眉就是风情无限,妩媚横生。虽然只是一眼,阿音也能远远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无边魅力。更不用说一开口,娇声软语,委实让人心中酥麻。 不愧是蒋贵妃。 蒋贵妃居住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阿音却只能低头看着地面。地毯并不新,落脚柔软,色泽半旧,却依旧艳丽。左右各自燃着香炉,旖旎的香味弥漫,阿音跪在二公主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不自觉地就心神松弛。 直到她被二公主的声音惊醒。 “你是谁?” “本宫啊……本宫是你蒋母妃。你应该叫本宫一声母亲的。”蒋贵妃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身旁。余光看到与衣衫同色的海蓝色鞋子,上面绣着葡萄纹,用紫色的水晶攒出了葡萄的形状,华美异常。 阿音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荣嫔起毛的粉色鞋子。 后宫之中,差距如斯。 她越发深地低下头去,呼吸变得轻微,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二公主抬头看蒋贵妃,眼神有一刹那的迷茫。荣嫔从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过蒋贵妃,但宫女们聊天的时候,却从来不会避开胆小的二公主。 她记得宫女们口中的蒋贵妃,嚣张跋扈,连太后都不放在眼中,对后宫中的所有妃嫔都是颐指气使,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可是,她们也承认,蒋贵妃的容貌,举世无双。 等看到了蒋贵妃,二公主才发现,那些宫女们都说得太轻描淡写。蒋贵妃的容貌,怎么能简单地用举世无双来形容。 那是一种…… 第3节 具有侵略性的美貌,一见之下,就已经突破心防,在心底留下深深的印迹。也许不喜欢,但一定会被这样的美貌震动。 难怪母亲输得惨烈,二公主恍惚地想。荣嫔也是美丽的,可是她的美,是小桥流水,静下心来才能感受到那样的美丽。 而蒋贵妃是无边花海,一见之下,就夺人心魄。 “什么,是母妃?”她装作畏缩的样子问,抬起头,玉雪可爱的脸上写满疑惑。 蒋贵妃看到一张小小的脸,黑色的眸子湿漉漉的,仿佛纯洁无暇的小动物,纯真地看过来。细细看去,那张脸有几分像陛下,更多的,也许是像她已经忘在脑后的荣嫔。不管怎么说,是一张可爱的脸。 她悄悄地捏断了指甲。 这一张与陛下相似的脸,提醒着她,陛下永远不会只有她一人。 殿内静悄悄的,就连外面的风都吹不进来。阳光很灿烂,从窗口照进来一点,却更显出大殿深处的黑暗。宫女们垂手而立,低着头一言不发。 阿音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大红的裙摆与海蓝的衣裙重叠。上好的缎面,上面细细地用同色的丝线绣出了五蝠的花纹,那一瞬间,两个冲突的颜色也因为同样的花纹而显得和谐。 “二公主不知道什么是母妃啊……” 伸手勾住了二公主的脸,蒋贵妃修长的手指上带着尖锐的金色指套,危险地按在二公主的脸颊旁,仿佛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毁掉这张脸。 但是,现在还不行。 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等有了孩子…… 她慢慢地松开了手:“二公主以后,跟着本宫可好?本宫这里有漂亮衣服,也有好吃的点心,还有人陪着你玩,你想让她们做什么,就能让她们做什么。” 她盯着二公主,眸子中闪动着奇异的情绪,直直地看入后者眼底去。 “二公主,可是公主呢……” “公主,我就是公主。”二公主有些呆地回答,“我有漂亮衣服。”她抬手示意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是蒋贵妃送过去的衣衫,为了让这个公主给自家的孩子祈福,如今,却成了对方拿来炫耀的礼物。 落在蒋贵妃眼中,真是可怜又可悲。 “贵妃娘娘,大公主殿下到了。” 大公主的到来拯救了二公主和蒋贵妃。比起有些呆又有些愚笨的二公主,聪明伶俐又懂得察言观色的大公主显然更加符合蒋贵妃的心意。最终她留下了大公主,让人将二公主送回去。 出了门之后,阿音悄悄地松一口气。她低头看二公主,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抬头,那双黝黑的眸子看着她,咧嘴一笑,阿音仿佛又看到当初水底的那个小女孩,苍白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没有任何喜意,只有鬼气森森。 “她会杀了我的。” “可是,我想不到办法。” 仿佛是自语,又仿佛是在与阿音说话,细细的声音传来,阿音的心漏跳一拍。 这样的公主…… 两个人静悄悄地回了冷宫,没有惊动谁。 进门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二公主悄悄皱起了眉。阿音刚刚抬手,她就已经走近了荣嫔的房间,悄悄地躲在了门外。 这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阿音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一下旁边的房间。 冷宫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年久失修的时候,也并没有过来修缮的人。两人穿过两间房之间的洞,然后将被卸下的门板装回去,悄悄地溜到了房间里。柜子里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可是,阿音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与二公主一起看到这样的一幕。 荣嫔是个柔顺的人。 若是不柔顺,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在冷宫苦守。可是再柔顺的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也终于露出了自己不柔顺的一面。 宫里头太监都着青衣黑带,唯有鞋子上能略做一些功夫,于细微处显出等级的不同来。 前来传旨的太监鞋头略有些翘起,这是京中如今最流行的样式。 这些,荣嫔都是不知道的。但是,只是看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太监,定然是得重用的。若是不得重用,不会有这般自信的神色,看到自己这个落魄的妃嫔,也能露出淡然的表情。 啊,终于到这一天了呢。 她心中掠过这样的思绪,脸上依旧是温柔地笑着的,眼神迷茫而柔软:“是,陛下派你来传旨的吗?” 她温柔地问:“陛下终于想起臣妾了吗?” “我真高兴呢……” 真高兴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后宫,终于可以不用待下去了。 只是可惜不能陪在青儿身边了。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 她早已为青儿铺好路,他只需要走下去就好。 “荣嫔娘娘,陛下慈悲,特意让小的来送您上路。”传旨的太监只是露着假笑,一抬手,身后的小太监就送上来红漆的托盘。 上面稳稳当当地放着一壶酒,青瓷的酒壶清透,仿佛能透过壶壁看到里面微微荡漾的酒液。同色的酒杯放在旁边,布满裂纹,乱中有序。 琥珀色的酒液从酒壶中被倒出来,带着诱惑的香味。 “荣嫔娘娘,请满饮此杯。” 荣嫔睁大了眼。传旨太监在心中叹了一声,这么多年冷宫摧残,这位荣嫔娘娘依旧这么美貌,连自己这个无根之人见了都心中荡漾,当年,真是幸好败给了蒋贵妃。 否则,哪来自己的出头之日。 “荣嫔娘娘,请满饮此杯。” 再一声催促,他已经快步上前。荣嫔后退一步,抓住了自己的衣襟,颤抖着问:“陛下让你送我上路?” 并不是。传旨太监在心中说,是蒋贵妃。但是没关系,陛下早就不管这冷宫里的事情了,日后报个久病难治终于没了的消息上去,也就过去了。 可惜了美人啊。 他的视线滑过荣嫔,那样楚楚可怜的身姿,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吧。 “荣嫔娘娘,请满饮此杯。” 他又上前了一步,身后的小太监已经过来按住了荣嫔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传旨太监大步上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杯酒液满满地灌了进去。 荣嫔被酒液呛得咳嗽,可是下一刻,又一杯酒被灌进来,就算再怎么挣扎摇头,也无法阻挡身体的反应,酒液被吞下,热辣辣地一直辣到胃里面去。 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很快眼前就模糊一片。荣嫔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当年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居然会固执地相信,后宫中会有一片真心。 都是骗子骗子骗子! 可是,怎么都忘不掉啊…… 那年春日,杏花随风而飞,微笑的少年站在树下对自己伸出手。 “你是秦家的三姑娘吗?我是于琤,我来带你游京城吧。” 一见,误终身。 黑暗蔓延上来,她的唇角浮上最后的微笑。 没关系,于琤,我在地狱等着你。 ☆、太后 太后宫中有着不同于蒋贵妃宫中的四平八稳。庄嬷嬷穿着深蓝色的宫装,如同一朵云一样飘过长廊,曼步进入了太后的寝殿。 太后正在午睡,年纪大了,瞌睡就变得多起来,每日里不睡上半个时辰,一个下午都提不起精神。寝殿里格外安静,垂手而立的宫女们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唯有太后绵长的呼吸声穿过垂落的青碧色缠枝纱帘,一声又一声。 用得半旧的楠木桌上摆着新贡的桃,太后却从来没有吃过,摆上两日,再换上新的,也不过是取一点桃香味。 太后却是不肯用熏香的,除了鲜花也就是鲜果熏屋子,与蒋贵妃截然不同。 没有等多久,里面太后的呼吸声就变了。庄嬷嬷上前一步,下一刻太后的声音就响起来。 扶着太后起身,庄嬷嬷低眉垂目,低声说着传过来的消息:“蒋贵妃求了陛下,说是想将大公主抱在自己身边,好让小皇子出来之后就有个伴。” 太后不可无不可地点头,淡然道:“随她去。”庄嬷嬷低声应是。太后侧脸凝视身边的人,忽而道:“你在冷宫守了多年,如今怎么就肯出来了?” 庄嬷嬷垂目:“奴婢出不得宫,自然是守在娘娘身边最好。” “你倒是实诚。” “奴婢伺候娘娘,自然要对娘娘实诚。” 太后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伺候的,可不是我。”她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扶着庄嬷嬷的手,慢条斯理地说:“如今天光好,去外头走走。” 立刻有人快步出门去,安排一应事项,不过片刻,就有人取了伞过来,遮住了开始渐渐变得强烈的阳光,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后身后出门去。 已经是初夏,天空蓝得仿佛要落入心底。 阿音紧紧地将二公主扣在怀中,捂住了她的嘴,自己也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从柜子门的间隙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传旨太监俯身伸出手指去试探荣嫔是否还有呼吸。 浅蓝色的裙子胡乱地落在椅子上,荣嫔的脸色苍白,唇边一抹暗红色的血迹。眼睛紧紧地闭上了,曾经那双眼睛中的温柔与迷茫都再也看不到,黑发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地发青。 青黑色的衣衫从荣嫔身侧离开,传旨太监的声音平静,带着太监独有的尖利:“可怜荣嫔娘娘,得了好消息,太过激动,居然去了。” 身后的小太监垂下眼眸,附和:“荣嫔娘娘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居然死在这种人手中,他的脚趾紧绷,随后又放松下来。没关系的,这是娘娘自己求的路,是谁来送她上路,又有什么关系。 他跟着传旨太监出门去,没有回头看荣嫔一眼。 阿音的手指忽然一疼,她低头,看到二公主的幽深的眸子,如同地底的水流,所有的奔腾都被平静的表象所掩盖。 可是,手指上的疼痛,手心的濡湿感,都说明二公主的不平静。 她平静地松开了手:“若是公主殿下想哭,就哭出来吧。” “为什么要哭?”声音很低,却很平静,压抑后的平静。“我知道是谁动的手。” 我知道是谁动手,我知道背后的人是谁,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那双眸子中,阿音看到这样的情绪。 第4节 “阿音不会离开我的,对吧?”衣襟被抓住,低低的声音这样问,仿佛在求一个肯定。 不能说,不能说自己想出宫。对着平静看过来的二公主,阿音背后汗毛竖起,仿佛被野兽盯上一样的压力扑面而来。 不能说…… 说了…… 会死。 “公主需要我,我就在这里。”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的回答让二公主更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襟,“那阿音要一直在我身边哦。” “我只有阿音了呢……” 仿佛一道咒语,二公主重复一遍:“我只有阿音了,阿音要一直在我身边。” 她低下了头去,轻轻在二公主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在这里。” 就算是荣嫔去了,二公主身上的红衣也不曾被脱下来。 蒋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比起冷宫中一个早就被遗忘的嫔妃,显然更被陛下看重。他一句话说出来,二公主不得不穿着红衣送走了蒋贵妃。 那一日的太阳很大,落在人身上皮肤已经开始刺痛,风卷着绿叶从身边经过,蝴蝶慢悠悠地落在盛放的鲜花上。没有什么为荣嫔难过,什么都没有。 二公主看着荣嫔的棺木走远,眼圈终于微微地泛红,一滴眼泪划过眼角,迅速地消失不见。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露出过一点悲容。 这孩子,太邪性。 太后远远地看了一眼,做出这样的判断。 若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似乎…… “母后要养二公主?”陛下略有些惊愕,“为何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二公主很是不懂规矩,只怕扰了母亲的清净。” “不过是小孩子,规矩什么的,教一教就好了。”太后含笑拍拍皇帝的手,“如今哀家宫中冷冷清清的,有个小孩子也热闹。” 陛下只是问一句,很快就应了,起身告辞。太后让庄嬷嬷送他出门,庄嬷嬷却走了小半刻方才回来。 “那孩子啊……” 阿音跟着二公主到了太后宫中,临走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带上。 冷宫里又有什么呢?连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都看不上眼,如同草芥一样被丢弃在冷宫里。 阿音走在最后,回头看一眼冷宫。本就空荡荡的冷宫如今更加显得空茫,杂乱的野草越发茂盛,一切都显得颓败。天空灰蓝,不知名的鸟飞过,落在草丛中啄食草籽,也无人驱赶。 褪色的宫墙被抛在身后,冷宫中的日子仿佛也被抛在了脑后。 太后给二公主准备了素色的衣裳,蓝灰青的衣裳厚厚的一叠摆在那里。阿音的手指在袖口摩挲,对着光细看,依旧是同色的丝线,依旧是熟悉的纹路。 她将衣裳叠好放回去,垂下了眼眸。 在太后眼中,二公主比不得蒋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啊…… 太后宫中的日子比起冷宫中要热闹许多,对阿音来说,却更加平淡。她被调离了二公主身边,跟着太后身边的兰心学规矩,行走坐卧,说话做事,一一学来。 阿音学得撞撞跌跌,兰心教得漫不经心。 一眨眼,就已经是盛夏。 阿音开了窗户睡觉,夜间的风带着夜露,依旧是炙热的,吹过房间里,也并没有多少凉意。 窗户被笃笃地敲响,阿音看到二公主翻窗而入。 “公主殿下怎么……” “你还好吗?”黑夜中,二公主的眼睛反射着微弱的光,“有没有人欺负你?”小小的少女蹲在她身前,牢牢地盯住了她,问着她好不好,甚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阿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很好,可是这样的很好,也许并不是二公主想要得到的回答。 对着这样真切关心自己的二公主,她并不想…… “我知道了。”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二公主拥抱着她,额头与她相触,“你如果过得不好,就告诉我,我来帮你。” 月色朦胧,少女在黑夜中郑重地承诺:“阿音想要什么,告诉我就好了,我都会给阿音找过来的。” 仿佛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一样,少女的声音格外郑重。 阿音僵硬一下,拍拍她的肩膀:“公主殿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奴婢一个宫女,宫里头的日子,没什么想要的。” 二公主沉默下来,在阿音耳边叹息:“阿音是担心我在说谎吗?不用担心,很快我就不一样了。那时候,我就可以照顾阿音了。” 她更加用力地拥抱阿音,声音压得更低:“阿音不要不信我。” 她丢下这一句,利落地松手离开,阿音看着她熟练地翻窗出去,坐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如果有一个真的公主做靠山,在宫里的日子确实会变得好过吧…… 念头一闪,立刻就被摒弃。 想什么呢,宫里头的日子再好过,也不及出宫自由。 荣嫔苍白的带着血迹的脸在眼前浮现,她闭上眼躺上床,不要想太多了,宫里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就算目标是出宫,现在也还要在宫里头过下去。 兰心依旧漫不经心地教她学规矩,漫不经心地笑问:“那公主怎么就选了你?” 阿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眉顺目地答:“公主殿下的心思,做奴婢的,怎么敢妄自猜测。”青石的地面被磨得水华,兰心今天穿着浅紫色的绣鞋,上面绣着木芙蓉,用珍珠做了花蕊,阿音的目光落在上面,不自觉地就将身体的酸痛忘记了许多。 兰心在头顶上咯咯地笑:“你呀,倒是嘴紧。”并不让阿音起身,围着她又转了一圈,方才点点头:“可以了,你这行礼的规矩已经不错了。” 如释重负,阿音起身笑眯眯地对兰心说一声谢。 兰心看着面前的阿音,心中感叹,真漂亮啊…… 纵然是穿着普通的宫女服装,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却依旧是肤如凝脂,指如葱根,抿唇一笑,也是容光四射。 和公主一样漂亮。 ☆、贵妃 二公主的漂亮,如今是太后宫中公认的了。虽说因为以前是在冷宫长大,没有正经教过,显得有些呆笨,但对上二公主那张玉雪可爱的脸,那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你的时候,很难有人说出拒绝的话来。 宫女们私下闲聊的时候,提起二公主,也时常说起自己对着二公主,不由自主地就失了分寸,狠不下心来管教。 太后对这点倒是喜闻乐见:“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有什么优势。” 她对二公主并没有太多怜爱之心,将她留在身边,也不过是因为再没有人能够照顾二公主而已。毕竟是陛下的孩子,而太后对陛下没有后嗣这件事,早已不满。 奈何陛下在别的事情上对太后一向很是温和,在这件事上却分毫不让,将蒋贵妃宠上了天。太后与蒋贵妃斗了几年,因着陛下的偏心始终占不到上风,日子一长,也就心灰意冷,不再试图让陛下离了蒋贵妃雨露均沾了。左右陛下将来无人继承皇位的时候,就会着急了。就算他不着急,太后也早已做好准备,选了小儿子的孩子送过继承也就是了。 反正都是自己的孩子。 她看得很开,所以这些年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蒋贵妃嚣张跋扈,也知道太后是自己惹不得的,两人相安无事一直到了现在。 平日里两人王不见王,除了国宴的时候见一面,其他的时候赫然是从不想见的。 前些时候听得消息,蒋贵妃有孕,太后心中也很是为陛下高兴了一瞬间的,隔三岔五殷勤地打听着,不时赏赐下去。 阿音觉得,蒋贵妃对太后的赏赐,大约是并不怎么高兴的。 原本就没有什么往来,如今却赏了东西下来,不就是明摆着说明,我就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而高兴吗?蒋贵妃那样一个骄傲而放肆的人…… 阿音垂下了眼帘,捧着手中的盒子跟在兰心后面走。 今天蒋贵妃身边的大公主过来拜见太后,殷切地邀请了二公主一同去游园。做宫女的,自然是要时刻做好准备,大公主一句话出口,阿音就要先行去院子里准备着了。 天气已经有些燥热了,垂柳万千,湖面波光粼粼,碧绿的荷叶如同波浪翻滚,荷花也随风摇摆。阿音在亭子里铺好坐垫,桌上已经放置了温热的果茶,摆好了四色茶点,就等两位公主前来。 凉亭里可以看到湖面,远远地还可以看见湖中水榭。那里本是夏日里休闲的地方,远远地看去,也很是漂亮。 不多时,两位公主就一同到了。 同样是公主,一个长在冷宫,一个有母亲小心翼翼地养着,此时走在一起,二公主却显得格外有气势。小小的年纪,板着脸也只能是装模作样,可二公主的那双眼睛看过来,如同冰雪泠然,不由自主地就弱了气势。 旁边的大公主衣着华丽,眉眼之间却少了凌厉,自然就弱了几分。 两人坐下来,说着小女孩儿闲话。大公主小心翼翼地挑着话说,看着二公主的脸色,气氛总算是没有冷下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两位公主殿下,倒是不巧了,贵妃娘娘正在过来,想在这亭子里小憩片刻。” 阿音抬头去看,看到浅绿色宫装的少女,圆圆的脸上笑意是温和的,那双眼睛却是毫不客气的,对着两位公主,也并没有多少敬意。 她只是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正好错过那边迷惑扫过来的视线。 “母妃要过来吗?”大公主站起来,上前一步问,“可要女儿前去迎接?” “不敢劳烦公主殿下,只是还请殿下换个地方赏景,”视线扫过二公主,“毕竟二公主殿下如今身上……若是冲撞了娘娘,可就不妙了。” 大公主的脸色白了一白。 二公主低着头,视线凌厉,神色冰冷,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分毫。她起身就走,没有与大公主再说什么,大公主有些呆地看着她离开,难过地低头。 远远地,阿音看见了蒋贵妃。 她似乎很是钟爱蓝衣,今日依旧一身海蓝,异常夺目,远远地就能清晰地看到被所有人围着的她,小心翼翼地让人扶着,月份不大,可是已经捧起了肚子。 这样的人,是陛下心上的人啊…… 阿音回过脸去不再看了。 当天晚上却听到消息,蒋贵妃见红了。 傍晚的时候就下起了雨,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雨也一直没有听。阿音晚上要守夜,与另一个叫做红罗的宫女守在茶房里,两个人却没什么话说,相顾无言。 她只有看着窗外的大雨,想着以前在冷宫里,遇到这样的雨就可以偷懒了。 直到有脚步声急急地从殿外一路走过来,穿着蓑衣的太监脸色被雨淋得发白,衣裳已经湿了一半,贴在身上。那太监见了阿音与红罗,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跳到台阶上,站到两人面前,压低声音叫着:“两位姐姐。” 红罗连忙将人让了进来,让他到炉子边上去,免得风吹了着凉。那太监却摇了摇头,神色略有些仓促,道:“贵妃娘娘那边出事了,干爹让我过来送个消息。” 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贵妃娘娘见红了,听太医的说法,这胎只怕是不保。” 红罗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那太监见红罗听得分明,对着红罗点一点头,将还在向下滴水的蓑衣斗笠重新披上,又冲进了雨中。 抓紧了阿音的手,红罗急急地说:“这件事,要告诉嬷嬷。”被她捏得手生疼,阿音默默地点了点头,想起的却是一件旧事。 那时候还在冷宫,伺候庄嬷嬷的日子要比现在悠闲得多。每日里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庄嬷嬷也不吝啬放她出去自己玩。 她总是喜欢去湖边,甚至于在湖边的假山上发现了一个非常好的地方,躲起来可以看到外面,又能晒晒太阳,却不怕被外边的人看到。 所以,后来才在那里遇到了公主…… 第5节 不,在那之前,她在那里是偷听到了很多宫女之间的闲聊的。 大部分时候都是很无趣的私房话,得了什么东西,怎么离开冷宫……偶尔,也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消息。 比如,就有一个宫女成功离开了冷宫,临走之前,与冷宫里的姐妹说着私房话——浣衣局有个疯婆子,说蒋贵妃的出身不正。 “也是,这么多年了,也不见陛下封了她做皇后。若是出身好一点,大约也就不仅仅是贵妃了。” 她犹记得那个宫女志得意满的声音,如今却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这件旧事来。 看着红罗急急地出门去敲嬷嬷的房门,她在茶房坐着,将自己缩在黑暗当中,装作自己不存在一样的沉默。 蒋贵妃的这一胎若是生不下来……只怕,宫里头又要多事了。 真是,还是出宫了才好。 宫里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性命。 她这样轻轻地叹了一声,坐直了身体,方才似乎消失的身影,又一次变得有了存在感。 第二天的时候,太后才知道了消息。伺候的嬷嬷小心婉转地将消息传达给了太后,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她立刻就不敢说更多了。 昨天晚上送来的消息,蒋贵妃见红,今天早上……太医院传来的消息,只怕这一胎已经是妥妥的留不住了。 更有一个更大的秘密一同传了过来,她却不敢对太后说。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 她连忙垂下了眼帘。 “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太后冷声说,“你们这群人,向来避轻就重,若只是见了红,你也不必这般惊惶。” 阿音尚未进门,就听到茶盏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传出来。二公主的脚步顿了顿,方才继续前行。 迈过高高的门槛,宫殿幽深,纵然外面阳光灿烂,里面却带着三分凉气。角落里摆着鲜花,空气中盈满淡淡的香气,一眨眼,仿佛就会消失。 跟在二公主身后走进门去,就听到太后怒不可遏的声音:“好,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儿子,生生瞒了我这么多年!” 阿音心中一跳,亦步亦趋地跟在二公主身后进了门,跪下来请安。 太后压抑着怒气叫了起,随口问过二公主今日过得怎么样,就要打发她出门。二公主却上前一步,清脆地问:“贵妃娘娘,出了什么事吗?” 额头青筋一跳,一阵疼痛袭来,太后看向二公主,冷声道:“她的事情,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多问。” 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她又放软了一点声调,轻声道:“贵妃身边有大公主,你不必太过忧心。” 一句话让二公主的心中仿佛炸开烟花,不得不连忙低下头去以免太后看出自己唇角的笑意。 “是,太后娘娘。” 她恭敬地退出去,紧紧地捏紧了手指。 ☆、太医 没过太久,宫里头就都传遍了,贵妃娘娘坐胎不稳,肚子里好容易盼来的这一胎没了。 因为蒋贵妃一支独放而被压制了多年的嫔妃们暗中都幸灾乐祸,让你霸着陛下,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而已。 只是笑完了蒋贵妃,摸着自己的肚子,各个的又是叹息。就算自己能生又如何,陛下根本就不过来,自己也只能看着蒋贵妃独霸陛下,一日一日枯守宫中。 大公主的生母安美人好歹也生了宫中唯二的公主之一,这个时候想得更多。一时担心蒋贵妃将怒气发泄到大公主身上,又一时觉得大公主如今大约会更有出头的机会。心里面想得太多,差一点就自己将自己折腾病了。 偷偷来看她的大公主见了心中难过,私下也是闷闷的。二公主奉命前去探望贵妃的时候,对着同龄的姐妹,她忍不住就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我不知道母亲总是在想些什么,她总是想得很多,却都不肯告诉我。总是说着要我做什么,却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在蒋母妃这里本来就过得……见了她什么都不能说。妹妹,我真的觉得好辛苦。” 二公主冷淡地一瞥,面无表情地说:“是吗?” 这番话在她这个不久前才失去了母亲的人面前来说,是什么意思?二公主不知道大公主到底是有心或者无意,她只是决定不喜欢对方。 不,现在是讨厌对方。 大公主根本就没有察觉她的冷淡,抓着她说着自己在蒋贵妃宫中的日子。 “殿下,时辰不早了,也该回去了。”阿音打断了大公主的话,恭敬地对二公主说着。 这些话对二公主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大公主尚未说出口的话被闷了回去,闷闷地看一眼阿音,挂起笑脸:“妹妹要回去了?” 二公主点头应是,扶着阿音的手起身:“今日打扰姐姐了,改日再来拜访。” 出门的时候,蒋贵妃身边的宫女笑眯眯地站在前方:“二公主殿下要走了吗?贵妃娘娘听说二公主殿下过来,特意派奴婢取了新做的点心来送给殿下呢。” “谢谢贵妃娘娘好意,只是今日时辰不早,祖母只怕要担忧了。” 宫女也似乎不在意,笑眯眯地送了二公主出门,转头回到蒋贵妃身边,低声回报。 原本妩媚风流的蒋贵妃因为小产而显得有些憔悴,脸色苍白,唇色也发白,那双眼睛却晶亮,燃烧这样火焰一般灼灼。 “走了就走了吧。下次,可别让她走了。” 宫女低声应是,在蒋贵妃身边的脚踏上坐下,一边给蒋贵妃揉着腿,一边压低声音问:“娘娘为何要忽然向二公主示好?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还比不得大公主聪慧。” 蒋贵妃似笑非笑,忽而一挥手将她挥到一边去:“本宫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本宫吩咐了,你照着做就是了,问太多,不是你该做的事。” 跌坐在地上的宫女连忙低下头:“是,娘娘,是奴婢错了。” “下去吧。” 蒋贵妃锲而不舍的邀请,让二公主终于推却不得,去她身边坐了坐。 很久之后,阿音再次见到蒋贵妃,依旧觉得蒋贵妃风华绝代,但是,有什么悄悄地变了。她觉得自己有些笨,分不出变的到底是什么,却让她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 一直到毫无异状地走出门,她才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想得太多。 蒋贵妃小产一场,养了接近三个月才好。陛下却不能在三个月里守着她清心寡欲,自然是去过了别人的宫室的。于是,蒋贵妃觉得自己大好的那一天,收到了太医院里传来的消息,有一位美人有孕了。 虽然日子还浅,只有一个多月,但从太医院传来的消息来看,已经是十拿九稳。 蒋贵妃捏紧了手指,唇角向上一翘,眼中的光芒陡然变得凌厉。“这是喜事,值得庆贺。”她这样说着,甚至于在陛下来的时候,也这样说了,“陛下也该去看看妹妹,让妹妹也宽宽心才是。” 许久不曾与蒋贵妃亲热的陛下听到这样的消息,从一时的意乱情迷中清醒了过来。纵然是心中喜悦,看着蒋贵妃脸上笑意融融,心中却是心疼的。抱着蒋贵妃,他低声道:“朕知道你心里头难受,也不必这般委屈自己,做出这般表情来。” 蒋贵妃心中冷笑不止,脸上却越发柔媚,对着陛下笑道:“陛下何出此言,我心里头是真的高兴的。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能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的,好不容易有了一胎,最后还是留不住。我这般没有儿女缘分,却是耽误了陛下。如今与陛下年岁相当的也是儿女成群了,陛下膝下却只有两位公主,我心里头不是不难过的。好在如今妹妹有孕,也是喜事一件。若是诞下皇子,也算是给陛下留了后。” 陛下心中大受感动,搂着蒋贵妃柔声道:“朕知道你怜惜我。朕也是不得已,日后她生了,抱到你身边来养着,日后让他给你养老送终。” 娇嗔地捶了陛下一拳,蒋贵妃道:“这话我却是不答应的。”陛下心中一惊,还道蒋贵妃心中还是有怨气,却听蒋贵妃道:“日后,我定然是要死在陛下前头的。我也不要人给我养老送终,我死了之后,在底下等着陛下,到了阴间,我们还在一起就好。” 陛下大为感动,抱着蒋贵妃越发心中坚定,蒋贵妃无子,那就让自己的孩子来孝顺她就好。倒是不必让她受生子的痛苦了。 这般下定了决心,决定等那美人一生了孩子,就将孩子抱过来给蒋贵妃养着,那美人随意找个地方塞着眼不见心不烦。 却不止此时,怀中娇滴滴的美人咬着唇,眼中燃着火焰,似要焚尽一切。 阿音的日子过得四平八稳。二公主身边如今也不少人,她在其中格外地不突出,哪一方面都不属于最拔尖的那个。若不是占着从冷宫里就跟了二公主的便宜,二公主又不肯将她换下去,如今只怕早有更出色的来替了她的位置。 太后对二公主这番举动只是微笑,说二公主倒是个长情的,也就由着她去了。 于是,阿音依旧留在二公主身边,只是从二公主唯一的贴身宫女变成了如今的八个贴身宫女中的一个。 不过,二公主那个进了寝殿就不肯让人贴身伺候的毛病依旧没有改,而太后居然也听之任之,完全没有因为这个习惯而训斥二公主的打算。八个贴身宫女也就不得不顺从了二公主的这种行为,由着她去了。 这一日,阿音奉命送前来给二公主诊平安脉的太医出门,走出门不多远,那太医就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公主的身子……一日一日的总是遮不过去的,总要想个法子揭开来才是。” 阿音心中一跳,猜测这位太医大约是将误会了什么,脸上却不显,含笑道:“只是如今没有好机会。” 太医的声音更低:“前些时候,院正与人私谈,蒋贵妃手下的人,弄了一些药材。” 说罢,他不在多说什么,两人沉默无言地前行了一段,客客气气地与阿音说告辞。阿音转身回走,想着这太医的这番话。 公主的身子,与蒋贵妃的药…… 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消息更震惊了。 回去之后,瞒下了公主的身体这件事不说,还是将太医的话告诉了二公主。 二公主如今比在冷宫中的时候脸上多了三分血色,却依旧是肤白如雪,长长的睫毛颤动两下,忽而露出笑意,道:“我以为……原来也不过如此。” 阿音沉默不语,二公主却转而看她,问:“你没有想问的吗?” “殿下有什么想说的吗?”阿音这样答。 二公主长久地凝视她,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要看入她心底去。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可阿音就是能感受到悲伤的气氛,仿佛一直以来期盼的东西落空了一样忧伤。 “阿音,你还是不信我呢……” 一句话说得阿音背后冷汗直冒,垂下眼帘连忙答道:“殿下,奴婢不敢。” “也只是不敢而已,并不是没有。”小小年纪却已经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威势的二公主极轻地低语,话一出口仿佛就被风吹散。 “没关系,”她伸手拉住了阿音的手,暖意从手心清晰地传过来:“没关系的,我等着你相信我。” “阿音,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阿音脸上才露出迟来的茫然。二公主对自己一直好得过分,她看得清楚,却并不理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有什么值得她另眼相看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当初救了他?可是现在想起来,那个时侯水底从容不迫的二公主也许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救。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地想,这宫里头的人,心思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猜。 还是出宫好。 ☆、姐姐 天气一日日地更加热起来。这一日阿音在廊下寻了有风的地方坐了,边上放了新送过来的莲蓬,一个一个地剥了出来放在边上玛瑙的盘子里,等二公主午睡醒来拿过去尝鲜。 一个人做活虽然无人说话显得有些无趣,却因为专心而动作极快。一筐子莲蓬剥了大半,也不过是过了小半个时辰。整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却忽地听得太后养着的鸟儿叫了两声万福,抬头一看,就见庄嬷嬷正缓步行来。 当年冷宫中雅致风流的庄嬷嬷如今收敛许多,又多出几分端庄来,看着年岁平白多出来三岁。见了阿音,脸上露出一丝儿微笑,冰丝的帕子在脸上抹了抹,笑道:“你倒是肯做事。” 第6节 阿音连忙起身行礼,又要请庄嬷嬷进屋去坐,庄嬷嬷拒了,自己取了个小宫女们平日里坐的竹凳坐了,闲闲道:“公主殿下身边,如今也只有你是真心实意为公主着想的了。” 这话阿音不好接,于是只是微笑,手上动作不停。庄嬷嬷见了心中如何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愈发莞尔,道:“你心里头点子念头,还是早日罢了才好。殿下心中对你是不同的,轻易不会放你出宫。” 阿音手上动作一停,随后继续剥莲蓬。她的手指洁白修长,又格外匀称,庄嬷嬷见着,不由想起古人“素手剥新橙”之语,如今套到她身上,也不逊色几分。 一时呆了片刻,方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轻声道:“我知你素来机警,只是如今宫中不太平,跟在公主身边的时候,还要更加机警些才好。” 阿音低头盯着手中绿色的莲蓬,一颗一颗地将莲子剥出来,口中道:“嬷嬷这话说得,我却不懂。殿下在宫中也是主子,又有太后娘娘庇护,何须要做宫女的机警?况且,又该如何机警,莫不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成?嬷嬷就算当真想让奴婢这般做,奴婢也是做不来的。” 庄嬷嬷不料她居然这般说,显见的是略有些怨气的,不免一怔,随后轻声道:“蒋贵妃宫中的时候,你警醒些就是了。若是公主有什么事,你也逃不开去。” 话音一落,就见阿音抬头看她。十一二岁的少女,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全然不似少女那般天真娇憨,露出掩藏不住的讥讽。 “既然嬷嬷早就知道,只需向太后娘娘禀告了,护着公主殿下,打消了贵妃娘娘的打算就是了。如今却要放任贵妃娘娘,反倒要做奴婢的警惕些,嬷嬷是在想什么呢?” 庄嬷嬷一滞,又听她说:“想来不过是想要火中取栗,谋些好处罢了。只是这好处到底有多大,要让嬷嬷用公主的安危来谋取?” “嬷嬷可曾想过,若是奴婢一时失察,没能护住殿下,嬷嬷又当如何?” 庄嬷嬷对着她那双清亮眼睛,不料她这般不高兴,心中情绪复杂。明摆着她是在为公主抱不平,有些事却不好说,最后只是一声轻叹,伸手要去拍拍她的肩膀。 手伸出去,阿音却顺势就站了起来,将那玛瑙的盘子取了,口中笑道:“嬷嬷稍坐片刻,奴婢且先将这零嘴冰镇了再过来陪嬷嬷闲聊。” 留了一地的空莲蓬,阿音走得飞快,庄嬷嬷失笑,起身也走了。 既然是关心公主的,自然是知道轻重的,左右事情已经告诉她了,她自然知道。 等阿音出来,只留一地狼藉,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心中郁郁片刻,叫了小宫女过来拿了扫帚清理了残局,自己掀了帘子盘算庄嬷嬷说的话了。 这边庄嬷嬷与阿音透了信,回了太后身边。等太后歇了起身,不过是出去了片刻,回来之后就听得太后含笑问起方才她去找阿音说话的事,心中透亮,太后对自己不放心。借口早已想好,提了提冷宫中与阿音的旧事,叹道:“奴婢也是想着当日的香火情,如今过去提点她一二罢了。听说她跟着兰心学规矩,学得很是平平,奴婢也是想着她在公主身边伺候,若是学得不好,怕丢了公主的面子。” 太后含笑抚掌,道:“难怪那丫头下了你的面子,原来你居然是去说这番话的。若是哀家也不爱听,纵然是哀家做得不好,也不是耐烦旁人来说的。” 庄嬷嬷低头应是,只是苦笑一声,心中一凛,自己与阿音说话之时,四周分明是无人的,怎地连自己与阿音不欢而散的情景都被说得分明? 一时想不明白,只在心中暗暗留心起来。 阿音被庄嬷嬷提醒了,虽说当日说得颇为不客气,心中也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这一日跟着二公主去了蒋贵妃宫中,蒋贵妃依旧是极为热切地招待着,将大公主也叫了过来,让两个公主一块玩耍,自己含笑看着。 良久,她感叹道:“如今见着你们这般玩闹,倒是有些可惜本宫的孩子没福气了。”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阿音偷偷抬眼去看,就见她眸光闪亮,低头垂目的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上翘,不似感伤的模样。连忙低下头去,看着大公主与二公主说话,二公主一脸似听非听不想与大公主闲聊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却想不到蒋贵妃到底想要做什么。 正想着,忽地就听宫女来报,说兰美人来了。 兰美人就是如今宫中那有孕的嫔妃。自她有孕,蒋贵妃的赏赐流水般地送了过去,陛下却不曾给她什么脸面,宫中多有传言,说兰美人这一胎一生下来,只怕就要被送到蒋贵妃身边养着。兰美人只怕拼命一场,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话说得言之灼灼,偏偏看蒋贵妃与陛下的架势也似乎确有其事,兰美人自然是深信不疑。她原本也不奢望自己能养自己的孩儿,却又担心蒋贵妃心中有芥蒂不肯好好待自己的孩子,故而虽陛下让她好生在自己殿中养胎,却也殷勤前往蒋贵妃宫中伏低做小,只求将来蒋贵妃能善待自家孩儿一二。 阿音不知这其中许多,却知道兰美人这些时日与蒋贵妃多有往来,心中很是为兰美人可惜了一番。这美人美则美矣,却是个没脑子的。她是断然不信陛下膝下空虚纯粹是运气不好,其中定然少不得蒋贵妃的手笔。 况且那太医提醒在前,庄嬷嬷提醒在后,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将蒋贵妃这般往坏了想有什么不妥当。只可惜如今蒋贵妃势大,太后又是个不管事的,二公主还得时时前来在蒋贵妃面前殷勤探看才能在宫中活得更好,否则她是半点都不希望二公主与蒋贵妃有什么往来的。 正这般想着,就见兰美人扶着宫女的手臂,袅袅婷婷地进来了。 兰美人如今月份还浅,身姿看上去依旧窈窕,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姿。阿音偷偷瞥一眼,却是惊讶了片刻。兰美人这般姿态,让她想到了如今已然仙去的荣嫔,两人神态之间多有相似。 只是荣嫔气质上更胜许多,恰似水面清圆,莲花不胜凉风娇羞,这兰美人如同岸边垂柳随风而舞,柔弱是柔弱了,却也有自己粗陋的地方。 她不免在心中想,若说陛下喜欢蒋贵妃这一款,怎地一个荣嫔一个兰美人,却都是这样弱质芊芊的风格? 一时走神,回神的时候已经听得蒋贵妃含笑对兰美人道:“妹妹如今身子重,就不必时时往本宫这边走了,若是出了什么事,难免让陛下担忧。” 兰美人连声说不碍事,陛下派来的人很是妥帖,伺候得极为精心:“况且臣妾不过是来看望娘娘,娘娘宫中是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阿音居然分不清,兰美人到底是不是在讽刺蒋贵妃。 蒋贵妃却当然这样想,一时眼中厉色闪动,面上却笑盈盈,嗔道:“你这话说得,本宫倒是要更当心才是。” 连忙吩咐着让宫女们更加用心地伺候,万万不可让兰美人出了什么事。兰美人连称不敢,又起身谢蒋贵妃,热闹非凡。 片刻之后,宫女们送了吃食进来,阿音看着都是往日里惯用的点心,唯有一盏点心却看着新鲜。翡翠为杯,奶白色的底料,中间一点鲜红樱桃,颤巍巍地浮在上方,看着煞是可爱。 至少大公主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阿音吃了一惊,在这里看到布丁却算得上是意外了,她越发小心地低了头,不敢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那点心唯有一盏,宫女拜在了桌上,大公主的眼睛一下子就移不开了,只是还记得教导,口中说着自己是姐姐,应当让给二公主才好。 二公主抬头看了眼,脸上殊无表情,道:“闻着只怕是甜食,姐姐知道我平日里却不爱甜,还是姐姐用了才好。” 大公主脸上喜色顿时一闪而过,口中却还谦虚着。 兰美人在旁边见了,对大公主这般懂事委实喜欢得紧,口中笑道:“大公主殿下这般懂事,真真是当姐姐的。” 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阿音却忽地觉得背后发凉,莫名地就有一阵危机感袭来,陡然间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蒋贵妃正盯着兰美人,唇边笑意盈盈,眸子却一片冰寒。 ☆、受伤 因早有提醒,又兼蒋贵妃实在是不加掩饰,阿音一颗心急速跳动,差一点就要从口中跳出来。旁人有事她是不管的,只是她却还想着安安稳稳十几年混到二十五岁出宫去过悠哉日子,今儿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被牵连了就实在是出师未捷了。 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偷眼去看边上到底有什么动静。奈何看来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觉得一众宫女都似泥雕木塑般立在那里,若不是看到了她们的身影,竟好似这里没有这个人一般。想到平日里太后宫中尚且有笑声,不由对蒋贵妃更加警惕了几分。 宫女们这般安分,若非本就是好的,就是蒋贵妃手段了得。 这个时侯,她选择相信蒋贵妃手段厉害。 正这样想着,袅袅婷婷地,又有宫女送了饮品过来。蒋贵妃笑道:“这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你们小孩子火气大,本宫让她们给你们加了冰。只是不可多用,一人只一小杯。” 大公主立刻谢了,恭恭敬敬地将那杯子接过来放在面前,取了银勺去铲布丁。宫女将饮品一一送到众人面前,最后一个却是送到二公主身前。阿音连忙上前从那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取了往二公主面前放。 手中捧着琉璃杯俯身弯腰之时,忽地身边暗香浮动,那宫女手臂急舞,冲着二公主就扑了过来。阿音只觉得劲风扑面,下意识地将杯子往身边一丢,抱了公主顺势就扑到在地了。 耳边清脆一声响,脸颊上一阵刺痛,却是一把尖刀从脸颊边擦过,落在了地上。 二公主被她压在身下,面沉如水,抬手从她脸颊上一抹而过,看着指尖血红,眸中厉光闪烁。到了这个时侯,宫女们方才反应过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蒋贵妃身边的嬷嬷大声叫着“大胆”,快步上前就要拿下那宫女。那宫女却一声冷笑,箭步上前就要俯身去拿二公主。 阿音顾不得脸面,立刻抱了二公主在地上打滚,一会儿就滚到了边上去,倒让那宫女一时反应不及,伸手抓了个空。大公主在边上吓得呆呆的,勺中布丁落在桌面上,一口都没有吃进肚子里去。 兰美人捧着并不显怀的肚子在边上尖叫不止,被她身边伺候的宫女连忙拉着手臂就要往旁边躲。这时候外面守着的太监们也听到了屋内的尖叫声,连忙快步跑了进来。屋内一时之间乱纷纷的。 阿音抱着二公主在地面上滚了很远,滚得自己头昏,抬眼一看身边俱是腿脚,连忙拉了二公主爬起来,压低身子从人群中往外钻。 绕过两三个人,面前却忽地出现一双靴子,青蓝色的下摆还在轻轻摆动,头发一疼,阿音已经是被那太监抓着头发提了起来,顺手一甩,就甩到了边上去。 头皮生疼,眼前几乎要冒金星。阿音顾不得疼痛,抬眼就见那太监面带笑意正对着二公主说着什么,袖子里银光闪烁,显见的也是有利刃的。 强撑着爬起来往那边冲过去,尚未冲到地方,另一个小太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人身后,背后当心一刀,然后迅速地收了刀就走。 几下兔起鹘落,阿音看得目瞪口呆,身体却不需要理智指挥,已经冲过去将二公主护在了身后。面前是眼睛瞪圆满脸不敢置信的太监,身体却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二公主面无表情地拉住了阿音的手,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在她脸上打量一下,见得脸上那一抹血迹,脸色又变了变。 片刻之后,她也放声尖叫起来。 事情终于以那宫女被人拿下作为终结。只是那宫女却是狠厉的,一见自己不能成功,居然在瞬间就咬破了毒囊,片刻就没了性命。 陛下听了这边的事件,焦心得立刻就赶了过来,第一眼就见到蒋贵妃面色苍白,单手撑着身后座椅,摇摇欲坠。他顿时大为心痛,连忙上前扶住了蒋贵妃,道:“你也太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了。你们这群人都是死的吗?贵妃精神不好,也不扶了去边上歇着,非要留在这是非之地?” 兰美人自陛下进门就一直殷切看着,如今听得这一句,脸色发白,下意识退了半步,被身后的宫女牢牢地扶住了,方才醒悟过来。她低了头站在那里,抬手想要摸肚子,袖子微微一动,最后却还是没有抬起来。 二公主更是满面讥讽,好在她年岁小,身量尚低,又低了头做害怕状,倒是不怕被人看见。唯有大公主还满心期待着父皇过来安慰自己,奈何对方从进门开始就仿佛没有看到自己一般,一颗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想着往日在安美人宫中门前冷落的样子,又想到后来到了蒋贵妃宫中人人捧着自己的时候,就连父皇也对自己多了几分笑脸,倒是让自己生出了几分奢念。 于是一时之间,其余的三个主子都安静了下来。 阿音状况不太好,脸上还受了伤,被二公主拿了帕子捂住了,只是太医们却都被陛下叫过去给蒋贵妃诊脉,就连三个主子都无人看顾。 二公主冷眼看着那边陛下与蒋贵妃你侬我侬,心中挂念着阿音的伤势,恨不能立刻拔腿就走。奈何陛下在此,他不发话,又有谁敢走了。况且如今那行刺的事情尚未说清楚,一时半会的只怕也走不了。 蒋贵妃被陛下抱在怀中好生安慰了一番,心中倒是生出不耐来,想着边上还有一个兰美人并两位公主,连忙挣脱了,只说陛下也该关心关心公主与肚子里的孩子才是。 陛下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叫了太医去给那边几个主子诊断一番,可受了惊。 几人换到了侧殿当中,这边倒是略有些冷清,空荡荡的不及蒋贵妃往日里待着的主殿奢华。门窗俱被打开,暖风一吹,阳光一照,外头一点花香隐约传进来,倒是很清透。 不多时,太后也过来了,听得这边发生了什么,顿时大怒。 “宫中戒备森严,怎地就让这些小人混了进来,还闹出这样的大事来。可吓坏了哀家的孙女?”又让人去询问兰美人可收到了惊吓,身子如何。 说完这些,太后冷眼看了蒋贵妃一眼,冷声道:“贵妃也该注意注意自己手下人,闹出这样的大事来,若不是今日宫女们机灵,也不会没什么损伤。” 陛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忙道:“母后太过苛责了,出了这样的事,贵妃心里头也是怕的。” 蒋贵妃只是低了头不说话。 这边太后并陛下说这话,阿音身前却站了一人,柔声道:“这位姑娘,在下来帮你看看伤势。” 阿音抬眼一看,就见当日与自己说话的太医正站在面前,对自己微笑。 这太医年岁不大,不过二十多的模样,有一双含笑的眸子,让人见了心生好感,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肩上背着药箱,若非如此,倒更像个读书人。 此时二公主身边的宫女们也都到了,倒是不少阿音一个。阿音顺从地跟着他往边上耳房去了,掀开帕子,那太医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帮着她处理。 一边帮她清理着伤口,那太医还一边与她说着闲话,就怕她觉得疼了。阿音却只是面无表情,抬眼看他,等他将药粉洒上,又取了干净的帕子给自己包扎了,方才轻声道:“不知道这位大人如何称呼?今日多谢了。” “在下姓王,阿音姑娘直管叫我霭云便是。” 阿音叫一声王太医,本想问问更多的事,想了想却只是问自己脸上的伤口可会留疤。 王太医看她,方才帮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曾见了她的容貌,若是没有那道伤口,未来也是绝色。当下只当她怕自己失了容貌,连忙安抚,道:“伤口倒是不深,将来在下配了药膏子,多抹些时日,自然不会留痕迹。” 两人就着伤口的问题说了些闲话,方才起身出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阿音就听那王太医道:“今日之事,多亏阿音姑娘了。原本没想到,蒋贵妃居然这般丧心病狂。” 阿音眉心一跳,很是想反问一句你们到底知道什么,终极是按捺了下去,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模样,回了殿中。 二公主与大公主正被太医揪着诊脉,阿音看了一眼,那给大公主诊脉的太医一脸轻松,心知大公主大约是无碍。转眼却见给二公主诊脉的太医一脸凝重,心中不免也狐疑起来。 难道当时二公主受了什么伤? “陛下,臣有些拿不准,还请诸位同僚相助。” 第7节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那位给二公主诊脉的太医。 ☆、皇子 那太医看上去四十许,一缕清须,眉目清朗,看着倒是个稳重放心的。太医院众人见是他,神色也是诧异,约是平日里众人对他也是服气的,故此听他说拿不准,个个都不免惊奇起来。 太后面不改色,道:“龚院判有什么拿不准的?” 阿音方知道,此人是太医院院判。 龚院判却不答,只是拱手道:“还请诸位助在下一臂之力。” 太医院众人只当二公主有什么暗伤,在旁等候之人连忙上前来,挨个给二公主诊脉。 二公主面沉如水,只是凝视着一个一个上前的人,偶尔眼中闪过讥讽之色。阿音脸上带了伤却不好上前,只是站在远处远远地看着,倒是将众人的神色看得清楚。 蒋贵妃早已被人扶了下去歇着了,陛下虽然心系蒋贵妃,此时却不得不留在这里,脸上颇有不耐之色。太后倒是略显担忧,眼中透出了关切,盯着二公主不放。 兰美人此时已经是被众人忽略了,身后宫女扶着她坐在那里,一张脸上唯有习惯的笑残留,却没什么笑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看着,忽地就见太医院那群人脸上各有惊色,阿音心中一跳,下意识去看那王霭云。后者脸上也带着惊诧之意,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有唇角微微一翘,显出了心中并不似脸上这般表现的。 阿音想到他当日所说公主的身体,垂目想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想来这王霭云等的就是太医院众人将二公主的身体状况揭露出来。只是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思绪发散了片刻,忽而眼神一凝,盯着二公主看了半晌。 这般容貌精致的人,总不会……如同自己猜测的那般狗血,是个男孩吧? 她本就不是宫中人,倒也不吝啬胡思乱想,只是这个念头委实有些无稽。若是男孩,那当日就是陛下唯一的皇子,荣嫔凭了这个,想来也能出了冷宫,何必冒了大风险瞒得死死的。 身旁衣衫一动,王霭云已经上前去了。 她连忙低下头来,耳边听得有人纷乱地说:“往日里都是王太医给二公主诊脉的,难道王太医居然不曾看出一点来?” 陛下听得直皱眉,冷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些从实禀告。” 太后也是满面担忧,已经是情不自禁站起了起来,盯着二公主。 当事人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袖手坐在那里,犹有心情问旁边的大公主可是肚子饿了。大公主原本就受了惊吓,后来又被陛下冷了心,如今更听得二公主的身子可能有异状,正是魂不守舍的时候。听二公主这样问,回过神来盯着二公主勉力道:“妹妹真胆大。” 二公主冷声道:“左右没死,如今担忧也太早了些。” 大公主想要说一句并不仅仅只是这个,却又说不出来,干脆闭了嘴不说了,心中只是盘算着,日后万万不可如同以前那般得意忘形失了分寸了。 这边纷乱早有人悄悄告诉了蒋贵妃,蒋贵妃正斜斜卧在榻上,边上宫女小心地给她打扇。听得那边说二公主的身子可能有什么不妥当,她一愣之下,反而咯咯娇笑起来。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宫还想着好生……没想到她自己是个没福气的。”中间几个字被含糊了过去,边上伺候的宫女却听得清楚,是“送她上路”。 不过在这里伺候的都是蒋贵妃的心腹,就算有人听清楚了,也是面不改色,依旧小心伺候着,外人如何,也比不得蒋贵妃此时凉快不凉快重要。 不过事情未定,蒋贵妃虽说被提起了兴头,心里头还是记挂的,吩咐了人若是那边消息出来了立时三刻来报,看看二公主到底是什么毛病。 心里头却已经认定了,只怕是当初在冷宫日子过得不顺,留了什么暗伤。 偏殿里纷乱异常,往日里给二公主诊脉的王太医上前之后,对着的就是众多同僚迷惑而怀疑的眼神,他心中暗探,对着众人拱手行礼,道一声对不住,转头对着太后与陛下就跪了下去。 太后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周身都透出狠厉气息,冷声道:“哀家一向觉得王太医医术了得,方才将二公主的健康交予你,如今看来,倒是哀家有眼无珠了。” 陛下也是面色不渝,心里面更多的却是若是太医院有这等滥竽充数之人,来日若是自己生病了又该如何。 两人的一旦严肃起来,殿内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气氛格外凝重,恍若黑云压城。 阿音低着头,竖着耳朵听那边说话,王太医王霭云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臣有罪。” “殿下的状况,臣第一次就知道了。只是,臣不敢说。” 太后脸色更差,陛下越发恼怒,摔了手中白瓷的杯子,怒道:“有何不敢说?公主殿下的安危难道就值当你一个轻飘飘的不敢说?” 王霭云俯身,头挨着地面,声音却清晰:“殿下……” 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显出显而易见的迟疑来,再开口的时候,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殿下……非是公主殿下。” 陛下愣了片刻,居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太后却很快就明白了,转头去看二公主,居然顾不得要人搀扶,三步两步就走到了二公主面前,盯着她的那张脸,表情变幻莫测。 二公主看在眼中,只是当做不知,盯着跪在地上的王霭云,心中想着,也不知道阿音此时如何了。 阿音在角落里听王太医这样说了一句,居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猜对了而高兴,还是因为二公主居然瞒了这么多年而难过。 盯着二公主看了片刻,她又低下了头去,心中不合时宜地飘过一句。 居然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比自己都漂亮多了! 如今的这个身份,虽说年岁还小,也能看出日后定然是个美人。只是如今这美人与二公主对比起来,都显得不那么名符其实了。 二公主就好似那等精心雕琢的白玉美人,远远地看了,也要惊叹的。 这般想着的时候,就听得一群人跪地的声音,今日在场的御医一个不漏地都跪了下来,口中说着请陛下恕罪,却是一致地默认了王霭云的话。 陛下此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却有些不敢相信,抖着手看了众人一眼,口中道:“难道那荣嫔还敢混淆皇家血脉不成?” 纵然是这样说着,心里面也知道自己是胡言乱语。这血脉之事,哪里是诊脉就能诊出来的,也就只剩下一个猜测了。 二公主……其实是个男孩。 当年荣嫔生下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 想到这里,陛下心中莫名地就泛起委屈来,荣嫔到底是将自己当做了什么,生下了皇子这种大事,居然也要将自己瞒得死死的。如今人都七八岁了,还是偶然才漏了痕迹,她心里面到底有没有将自己当做孩子的父皇?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迅速就消失无踪,低头去看二公主——也许如今该改口叫做皇子殿下了——越看越觉得与自己昔年有几分相似。 他膝下空虚多年,虽说是对蒋贵妃宠爱得失了分寸,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朝堂之上那些臣子们对自己独宠颇有怨念的模样,偶尔也会想如果有个皇子,大约就不会有人这般对自己翻白眼了。 如今猛然听得当年荣嫔居然给自己生了皇子,脑子居然都有些转不动,问出了这种傻话来。 太医院一群人连忙解释分说,太后却已经顾不得许多,一把将二公主搂在怀中,脸上已经是喜色连连,口中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 喜得居然是连话都说不好了。 陛下见了,也只好将自己心中迸发的喜悦收一收,让人带了二公主下去验身并换了衣服过来。 二公主无所谓地站了起来,目光一闪,看到阿音站在殿中一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心前去问一问她有没有事,却知道此事不是合适的时候,按捺住了跟了人出去。 等他出去之后,陛下忍不住自语:“当年荣嫔,为何不肯告诉朕,她替朕诞下了皇子?” 太后心知肚明为什么,却不直接说,冷笑道:“陛下如今可还记得荣嫔是何模样?” “不是与二公主相仿,是个精致可人的。” 阿音听了这一句,手指捏了捏。果然荣嫔早已被忘记得干干净净,她确实是可人的,却从来不是那等精致的。 兰美人自从入宫以来就不曾见过荣嫔,只是隐约听说过这等人物。此时见荣嫔居然能忍住寂寞在冷宫中待了那么久,养下了一个八岁的皇子来,心中佩服异常。 听皇帝这般说,不免也生出好奇,却忽而听得太后一声冷笑:“青儿的模样随了他舅舅,像极了冯家夫人的模样,荣嫔随的,却是当年冯侍郎的模样。” 一句话一出,兰美人的心冷到了谷底。 ☆、报仇 宫中美人,有那等奔着富贵荣华而入宫的,也有因着对陛下的崇敬而入宫的。兰美人却是双方都有一点,更多的,还是因为陛下乃是英雄了得的人物。 只是入宫多年,陛下对蒋贵妃独宠,一颗奔着富贵荣华的心首先就冷了下来,等到当真近了陛下的身,又知道了陛下并不是那般伟光正的存在,那点子崇敬也渐渐地要消失无踪了。 如今听了陛下一番话,却知道他实在是个冷心无情的,最后一点缱绻也终于是消散了,只是坐在那里捂住了肚子,大热的天气觉得浑身发凉。 正恍惚之间,外边一声通报,皇子殿下来了。 抬眼去看,就见依旧穿着女孩衣裳的皇子迈步进门来。他原本有几分冷淡之意,放在女孩儿身上只让人觉得太过冷清,如今知道他是男孩,反倒是觉得多有威仪。 阿音也看了过去,下意识地却依旧当做女孩儿,片刻后方才回神,在心中叹了一声,更深地低下头去。 她想,如今对方既然是皇子,自己再跟在他身边,似乎就更加不合适了呢。 毕竟比起公主,皇子身边的麻烦更多。 越想越觉得烦恼,心中已经开始不露痕迹地盘算如何从皇子身边不动声色地脱出去,就算不能出宫,也该找个清闲地方才是。 冷宫就很是不错。 正这般胡思乱想着,就听陛下大叫:“好好好,果然是朕的好孩子。”他对着皇子殿下招手,脸上笑容可亲,口中道:“近前来让朕好好看看,方才可受了惊?贵妃打理宫中出了一点疏漏,只是你无事就好。” 太后也是喜不自胜,身边庄嬷嬷连忙上前来扶住了她,怕她太过激动。 阿音忍不住想,这边这般高兴,却不知道蒋贵妃心里面怎么想呢。 她格外肯定,荣嫔当初瞒下来皇子的身份,要防着的人中间,定然有一个是蒋贵妃。 被阿音惦记着的蒋贵妃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听着宫女的禀告,偏殿里的事也没有可以瞒着人,故而很快就传到了她耳中。只是这个发展,与她之前的预料却是完全相反,原本以为命不久矣的二公主,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子! 陛下如今唯一的皇子! 日后,说不定就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一想到这点,蒋贵妃就觉得心里面不舒服,捂着胸口觉得闷闷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身边伺候的宫女连忙上前帮着她拍背抚胸,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喜欢在蒋贵妃面前自作聪明的宫女,早已就已经没了性命了。 好一会儿,蒋贵妃才醒过神来,唇角一翘,笑容妩媚多情,眼中却透露出厉色,柔声道:“既然如此,那确实是应该恭喜恭喜。毕竟可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呢……” 这般说着,她袅袅起身,快步往偏殿中去了。 偏殿中正是热闹非凡,几乎所有人都在恭喜陛下找到皇子,故而最先发现蒋贵妃到了的,居然是阿音。 蒋贵妃今日依旧是自己喜欢的蓝色衣衫,行动之间暗光闪烁,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样的材料,但看上去却是极美的,又显出了窈窕身姿,又衬得她肤色莹白。 阿音盯着她走神了片刻,回神之后连忙低头,蒋贵妃身边的宫女目光正扫过这边。 蒋贵妃一进门就娇笑连连,脸上挂着极为妩媚的笑意,对着陛下盈盈下拜:“臣妾要恭喜陛下了。恭喜陛下找回了皇子,后继有人。” 第8节 陛下一见她就想起当日自己想过将兰美腹中的孩子留给蒋贵妃,此时意外找到了皇子,倒是又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只是人选已经从兰美人腹中尚不知道性别的孩子变成了大皇子。 大皇子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这位父皇在想什么,讥讽之余,做好了准备如果他真的提出来,应该怎么搅黄了这件事。 蒋贵妃上前了一步,娇嗔地过去拉陛下的手,道:“陛下如今有了殿下,也该替殿下好好打算,怎地还让殿下穿着女孩衣裳?”她一边说着,一边对大皇子微笑,口中道:“难怪我当日看殿下就觉得不凡,如今可算是应验了。” 她越是亲切,太后越是不快,上前一步将皇子揽在怀中,放低了声音道:“陛下,如今也不是在这里叙旧的时候,今儿青儿受了惊,哀家还是带青儿回去歇一歇。” 说罢,对蒋贵妃连一个正眼都不给,带着皇子就走。 陛下看着太后的身影,连忙说一句恭送母后。等人走了转身一看,正好看到蒋贵妃脸上刚刚消失的委屈,一时之间不由得大为心疼,也顾不得大公主和兰美人还在这里,连忙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蒋贵妃正要说什么,余光见到大公主,忙将心中的话吞了回去,对陛下笑道:“陛下,这些事日后再慢慢分说,今儿大公主殿下也被吓到了,臣妾还是带她下去歇一歇才好。” 陛下回神,有些不舍地让她下去了。兰美人立刻趁势告辞,带着自己的宫女出去了。 兰美人的居所距离蒋贵妃的宫室并不近,但兰美人却是一路步行过去的。此时回去,也是带着几个宫女,慢悠悠地一路走着,脸上面无表情,心里面想这事。 幸而她天生一副温柔可亲的脸,就算是面无表情,看上去也不显得不高兴。 天气燥热,兰美人原本想着这大热的天气,大约是无人出来瞎晃荡,空荡荡的留给自己想事情恰好,却不料快要走到的时候,前面急匆匆地来了一群人,恰似与她居住在同一个地方的风美人。 本朝后宫,美人们是没有资格独居一殿的,兰美人也是与这位风美人在同一个地方,还都不能住主殿。两人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也相安无事。虽说兰美人有孕之后,风美人也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但自那之后兰美人不得侍寝,倒是让风美人有了几次便宜,两人之间倒也还算平静。 此时见风美人脸上一副志得意满之色,兰美人心中好奇,在边上略微站了站。不料风美人似乎连看都没有看到她一般,一溜烟地就过去了。 兰美人不免错愕,等到回去了之后,使人打听了一番,也没什么收获。 天色将晚的时候,风美人方才回来,却让兰美人大吃一惊,她是躺着被人抬回来的。这次倒是容易打听,听说是触怒了蒋贵妃,被蒋贵妃派人打了十杖,血淋淋地也不叫人去收拾,硬是晾了她小半个时辰方才让她的宫女进去见人。 听着那边忙乱地去请太医,宫女太监们哀嚎不止,兰美人只觉得周身都是血腥味,想到蒋贵妃心狠手辣,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她收拾一下去看风美人。对方趴在床上已经是醒了,只是满面痛楚之色,更兼形容憔悴,看着连半分颜色都不存了。 小心翼翼站到边上不远,风美人勉力微笑了一下:“姐姐来了。” “姐姐可是来取笑我的?如今我这般,只怕宫中日后谁都可以踩我一脚了。” 兰美人一面说着劝慰之语,一面去看风美人的伤势,身边伺候的宫女早已打听清楚,风美人日后只怕不良于行,在宫里头差不多就是废了。风美人说日后谁都可以踩她一脚,倒也不算特别夸张。 只是兰美人很是不明白,风美人到底说了什么,惹出了这样的麻烦来。 她站在风美人床边欲言又止,后者却只是轻笑:“我知道姐姐在想什么,只是这件事,我却是不敢再说,怕连累了姐姐。姐姐如今肚子里有龙子,日后是享福的,很是不必知道这样的事情。” 兰美人被她说出了心思,略微分辨了两句,看着风美人已经闭上眼睛不想与自己说话了,于是说两句好好养伤的话,方才转身出去了。 伺候的宫女回到身边来,对她轻轻摇头,显然是方才去找风美人身边的人打探,也是一无所获。兰美人心中纵然是困惑,涉及蒋贵妃,又是惹得蒋贵妃这般不顾脸面的事,也不敢多追问,只是将其埋在了心底。 这一日白天都很是安静,唯有外边皇子的消息让宫中很是震动了一番,议论纷纷。而两个美人居住的地方,却一片安静,连来探望的人都没有。 风美人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人,趴在床上无声地笑,笑自己太过愚笨。良久之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等到止住了眼泪,一双眼睛已经是暗淡无光。 整个人好似凭空老了十岁。 半夜的时候,窗户轻轻地被人敲响,陡然惊醒了因为疼痛而一直半梦半醒的风美人。 窗户那里,站着一个蒙面的宫装女子。 身上的衣服只是寻常,那双眼睛却平静无波。 “想报仇吗?” ☆、日常 风美人一时惊讶,身上的疼痛袭来,陡然清醒过来,苦笑道:“报仇?何仇之有?”那女子显见的一怔,就听风美人道:“不过是我痴心妄想,将自己看得太重了。” 听得这一句,再去看风美人,果然见她平静无波。但凡人心中有所期盼,就算是脸上装作了无事,眼神也少有能掩饰住的。风美人却是连眼神都已经淡然,显见的是果然放下了。 吃了一惊,那女子一声轻笑:“倒是我看轻美人了。”说罢不待答话,翻身从窗户就跳了出去,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风美人抬眼去看,透过纱帐只见窗外明月皎皎,满地月华如霜,夜间的轻风拂过,端的是宛若梦中。 想到方才那人所说报仇,她忽地一笑。 这宫里头,对蒋贵妃不满的人果然不少。 扬声叫了伺候的宫女过来关上了窗户,趴在床上的风美人打定了主意,日后……且安分度日也就罢了,左右,不得宠的妃嫔,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第二日玉美人过来探看她,见她脸上虽有痛楚,却已经是一派淡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已经是想通了的模样,心下欣慰之余,也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美人却不肯说,只是含笑道:“你如今只是好生养着身子,日后自然有你的好日子。” 兰美人看着风美人脸上笑意,犹豫了片刻,终究是将宫女太监们都打发了出去,低声道:“妹妹,我只怕,生了孩子,我就活不下去了。” 兰美人将蒋贵妃宫中的事情说了一遍,轻声道:“陛下是个冷血冷清的,心里头只有蒋贵妃。而蒋贵妃……善妒。” 她低了头不敢去看风美人,压低声音道:“当日皇子殿下身份揭露出来,蒋贵妃娘娘口中说着恭喜,心里头还不知道怎么火烧火燎。只怕将来……皇子殿下都危险。” 她这般说完,飞快抬头看一眼风美人:“今日这番话,是我逾越了。只是你我在宫中,本就……” “不必说了,我是明白的。” 风美人的声音略有些感伤,兰美人反而被吓了一跳,细细看她,只觉得她脸上那副神色,显见的感同身受,忍不住道:“妹妹,你到底……” “姐姐可知道,我为何落到这般境地?”风美人仰头看她,脸上笑容有些奇特,“姐姐想知道吗?” 兰美人被她的吓了一跳,定一定神,咬牙道:“如今你我早已是上了一条船解不开了,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发现了蒋贵妃的一个秘密。” 阿音抬眼去看与自己说话的绿蕊,对方脸上有着止不住的同情:“先前听说你受了伤,我还只道是身上受了伤,好生养着就好。好容易今儿得了空来看你一眼,方才知道你伤的是脸。虽说是救了皇子殿下受的伤,可这宫里头也都要讲究容貌齐整,你若是留了一点瘢痕,只怕都没法留在皇子殿下身边了。这可如何是好?” 绿蕊是大皇子身边的几个大宫女之一,与阿音说不上交好,但也并没有什么交恶的时候,平日里聊天说话,也有共鸣之语。 阿音原本想着她也算不错,谁知道今日一见,却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绿蕊,当日与自己相处和睦,也不过是因为大皇子看重自己。如今大约是觉得自己日后再没有机会回到大皇子身边了,对着自己就露出了另外的嘴脸来。 如今脸上虽说都是关切,眼角眉梢却已经带上了隐约的高高在上。 真是扫兴。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有念头要去找王霭云快些拿了药膏将脸上的伤治好,去她面前耀武扬威一回。这般念头只是一闪,就已经被按捺下去了。 为了这一时之快而耽误自己的出宫大计,实在是太傻了点。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绿蕊的话,脑子里却分神想着这件事能不能加以利用,早些出宫去。直到绿蕊临走,往她手里面塞了一盒药膏,方才回过神来。 “这药膏里面……也没什么有害的,只是,没什么作用。”王霭云几日之后方才得了殿下的吩咐过来,先是给阿音看了看伤口,发觉医女确有好生照料后松了一口气,又连忙将自己偷空配出来的药膏递给了阿音。 药膏装在白瓷的盒子里,绿莹莹的煞是好看。“每日抹上两次,日后定然不会留疤痕。” 阿音想着绿蕊送过来的膏子,拿了给王霭云看。他捻了一点闻了闻,又在手背上抹了一点,说出了上面那番话来。 阿音唇角一瞧:“果然。” 王霭云看着她。阿音的年岁并不算大,在宫中也算得上是年岁小的,虽有绝色之资,如今一张脸被遮了大半,也看不出什么来了。只是那双眼睛……与她对视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会注意到那双太过冷静的眼睛,古井无波一般,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 当她低下头去的时候,周身的气息随之就变得淡薄起来,仿佛又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了。那双眼睛带来的震撼,仿佛全然不存在一样。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是出现在宫中的宫女。 王霭云忍不住开口道:“阿音姑娘……素日里小心些。这药膏子虽说没什么作用,但抹了上去,脸上少不得要留疤的。那送药膏子的人,大约是想让阿音姑娘出宫。” 阿音点了点头,声音中还带着笑意:“我知道。”停一停,她说,“我知道。” 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王霭云一眼,终究是吞下了那想问问他外头的事情的念头。王霭云既然是早就知道皇子真身的人,想来也是向着他的。这番话,若是问了他,说不得下一刻就传到皇子耳中去了。 如今皇子对着自己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固执,也不知道这固执到底是怎么来的。 安静地送了王霭云出去,回到房间里对着绿蕊送过来的那药膏,犹豫不决起来。 大皇子如今尚未正式取名,依旧是青儿的小名叫着,太后曾想过要不要改个名字,被皇子以这是荣嫔留下的唯一的念想拒绝了。 王霭云从阿音这边出去,转头向大皇子禀报了之后,方才收拾东西准备出宫。 大皇子看着王霭云,忽而问:“她那边,可还有别的事?” 王霭云一怔,想起阿音那一盒药膏子,不知为何话在舌尖转了一个圈,硬是没有说出来,只说无事。大皇子平静地让他下去了。 背着药箱走在出宫的路上,王霭云想着今日这件事,心里面十分不得劲。 原本这件事应当告诉大皇子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忽然就没有说出来,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愧对大皇子的心情。 将这份心情按捺了下去,回到太医院,赶紧奔去净房,却听得隔壁似乎有人窃窃私语,竖起耳朵用力听了一阵,听清楚的只得蒋贵妃三个字,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什么。 出来在外间洗手就离开,却不知身后有人从隔壁净房出来,阴晴不定地盯了他的背影很久。 阿音的伤口好得并不算快,在陛下要去祭拜祖先禀告大皇子的身份之前,将将落了疤,却依旧有一道粉红色的痕迹留在脸上,很是明显。 大皇子过来看了一眼,也不让她去伺候,只是让她继续养伤,看着她的视线很是奇特:“你好生养着,等好了之后……再回来。” 阿音低头应是,又听得大皇子道:“先前你曾经说过,日后只盼满了二十五出宫去,如今,还是这般打算吗?” 阿音不料他这样问,有些迟疑,斟酌着言辞,答道:“宫中的日子,与外头的日子毕竟不一样。” “你说得对,毕竟不一样。” 阿音听这话说得有几分奇妙,抬头一看,他已经转身就走了,也不知道过来问这一句到底是为什么。 只是没过多久,庄嬷嬷来看她的时候,那视线中的意味让阿音头皮发炸。那目光,格外地惋惜。 阿音当时什么猜测都出来了,自己将自己吓得够呛,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宫里头什么人看自己不顺眼了。 索性后来平安无事,方才将自己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却不知道那些时候夜里愁掉了几根头发。 陛下选了九月的日子禀告祖先,在那之前,许多东西都要准备起来,大皇子也多了课程,整日里忙得见不到人。阿音被免了伺候人的事,窝在太后宫中无所事事,每日里也不好拉着要忙的宫女聊天,倒是开始盼着王霭云隔三岔五进宫来一趟,与自己说一说外面的新鲜事了。 这一日过了约定的时间,却依旧等不到王霭云过来,阿音还道是他在路上耽搁了,想着要不要去外头看一眼。不料过了一会儿,却是来了一个医女帮她诊脉,听她问起王霭云,那医女低了头,低声道:“王大人昨日里遇到了刺客,幸而命大逃过一劫,如今在家中修养。” ☆、夜话 作为太医院里的医生,王霭云平日里偶尔也会接到宗室或者勋贵人家的帖子请了他去看病。昨日里,他就是去了某个宗室人家,回来的路上不知道怎么的就碰到有人吵架堵了路。他的马车无法前进,刚从车里出来想看个究竟,就有那街边闲汉凑了过来口中叫着大人脸上带了笑,说起前面发生的事情来。车夫怕那闲汉惹了王霭云不快,三下两下打发走了,还惹得那闲汉骂了两句。 因为吵架的人堵了路,眼看着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没法吵完,车夫问过了王霭云之后换了条小路走。就在那条小路上,王霭云被人拦了马车,车一停就有人上来毫不犹豫的捅了他一刀。 “那人说要我小心点,不该看的事情不要看,不该知道的东西不要知道。”躺在床上,王霭云对前来询问的人慢慢地说着,“若是听那人所言,大约我是撞破了他们什么秘密。只是我想了又想,也想不到自己知道什么秘密,以至于要这般警告我。” 第9节 前来询问他的男人年约四十许,穿青色长衫,周身气息锐利,盯着王霭云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一样。 对着这样的视线王霭云不躲不避,带着一抹苦笑,直直地与他对视。 安静了片刻,门外一声轻响,伺候王霭云的小厮在门外扬声道:“老爷吃药的时辰到了。” 听得小厮这一句话,那男人移开了视线不再与王霭云对视,去桌子边上住了捧着茶杯道:“是我打扰王太医养病了。” 王霭云轻声道:“并无此事大人也是尽忠职守,更是为了替我报仇。”听得这一句那人脸上浮现出浅淡笑意,道:“王太医真是深明大义。” 小厮进来伺候王霭云吃了药,又取了清水过来给他漱了口。那人不闪不避的在边上看着。 等到王霭云吃过药之后,他又继续不停的问了他好几句话,据是当日发生的事情。 王霭云一一回答,又叫了当日跟着自己的车夫并药童过来,叮嘱他们好生答复这位大人的问话。那人方才带着两人出去了。 等到那人出去之后,王霭云脸上笑意顿时消失无踪,想着当日发生的事情也是困惑不解,到底是什么人要对自己下这样的手? 他自觉平日里做事小心谨慎,唯有在皇子的事情上略微出格一些,莫非是宫中蒋贵妃对自己心生不满,借了宫外人的手来教训自己不成? 只是想到那日动手那人说的话,却又觉得并非如此,这事情只怕另有玄机。 只是不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如今身体又受了伤,想一会儿就觉得困倦了,于是干脆不想。左右那位前来询问的柳大人向来精明强干,在破案上犹有天赋,想来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都能查出一些影子来。 因为受伤,太医院里他也不去了,倒是得了个悠长假期。却不知深宫中,阿音因为医女那一句话很是为他担心了一阵子。 两人虽无深交,但也是打过交道的,阿音自觉也算半个朋友,于是医女来的时候,不免抓住多问了两句。只是她不曾想到,宫中之事,并不是你觉得如何就是如何的。 这一日傍晚,天边红云漫天,晚风温热,鸣蝉在树枝上有气无力的叫着,显见得晚上也凉快不下来。 阿音是没有资格用冰的,天气热起来了也只能将门窗大开,盼着夜间有穿堂而过的风带来丝丝凉意。 将蚊帐挂起来正看着里面是不是藏了一两只蚊子,就听得脚步叮咚,有人走到了自己的门口来她抬眼一看,庄嬷嬷正站在那里扶着门边含笑看着自己。 她连忙掀开帐子出去,对着庄嬷嬷行了一个礼,将对方让进来,又给她倒了茶,笑道:“嬷嬷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庄嬷嬷只是含笑,一直看得她停了手颇有些无措的看过来,方才敲了敲桌面让她坐下来。 阿音确实有些无措。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冷宫里,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对着这冷宫一无所知的时候。 “嬷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她放低了声音问,不想让自己陷入到这种情绪当中去。 庄嬷嬷看着她,豆蔻梢头的少女,正是开始春心萌动的时候,如果阿音看上了什么人,她也不奇怪。只是在宫里头却万万不能传出这样的流言来。 想到今日捉住的那个背后说人闲话的宫女,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阿音可是以前一直在想,等年岁到了就出宫去?”好一阵之后一开口,庄嬷嬷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看到她脸上浮现出惊愕,庄嬷嬷道:“这件事是皇子殿下告诉我的。”满意地看到对方身体一僵,庄嬷嬷继续道:“殿下对你是真的好,你既然这样说了,殿下也打算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将你放出去。” 说着她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只是你也该守着宫里的规矩,在殿下放你出去之前,不要闹出了什么事情来。” 阿音大吃一惊,连忙说:“请嬷嬷明示。”她自认这些日子里循规蹈矩,窝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连话都说的少,只是自顾自的练针线。若是这样还能闹出事情来,那宫里头的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见她脸上神色不似作伪,庄嬷嬷方才展颜一笑,对他说:“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来给你提个醒。既然殿下肯开恩放你出宫,那在这之前你也休要让殿下难做才是。毕竟你是殿下身边的大宫女,一举一动可都是殿下的脸面。” 阿音全然不相信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试探了两句,庄嬷嬷却不肯说,只是叮嘱她快些养好了伤,回殿下身边伺候去。 送走了庄嬷嬷,阿音才有闲暇来考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庄嬷嬷这样过来叮嘱自己。 一思索,方才发现自己这些日子委实过得不上心,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还真的不知道。 暗中提醒自己,日后万万不可如此。只要还在宫中一天,就应当保持警惕一天。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该向谁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这件事与自己有关,旁人聊起来的时候,对着自己只怕也会下意识的回避。 因为这件事,她夜间都睡得不安稳,总觉得帐子里似乎有蚊子。爬起来点了蜡烛仔细一看,果然是有。拿着扇子忽闪着想要将蚊子赶出去,好容易觉得蚊帐里安静了,回头一看一个人静悄悄的坐在桌子边,正看着自己。 来人是大皇子。算起来阿音与大皇子也不过十来日不见,如今一见却觉得大皇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因为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往日里见了大皇子,阿音总觉得他看上去像个娃娃一般可爱。就算穿了皇子的衣裳,板着脸坐在那里,黑幽幽的眼睛看过来,也并不让她觉得有多少气势。 可今日他只是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散乱的披在脑后,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却给了阿音极大的压力。 感觉好像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孩,而是一个已经经历了许多事情的成年人。太过于成熟与镇定,反而让阿音变得不习惯起来。 因为受了惊吓而捂住胸口的手放下来,阿音压低了声音对大皇子见礼:“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过来了,还穿着这样的衣裳?也不怕人担心。” 说着她过去伸手摸了摸大皇子的手心,纵然是大热的天气,她依旧害怕大皇子受了凉。 大皇子静悄悄的坐在那里,任由她牵了自己的手,眼中光芒流动,轻声道:“我有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了,我过来看看你。” 阿音不由笑道:“殿下若是想见奴婢,派人过来叫奴婢过去就是了。何必半夜偷偷跑过来还不知道,只怕今日守夜的要吓一跳了。” 大皇子摇了摇头,却并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盯着她,视线一瞬不错。被这样的视线盯着,旁的人只怕早已觉得不安,阿音却对他的视线已经习惯,只是托腮任由他看。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说:“时辰也不早了,殿下也该回去了。若是误了明日起床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大皇子低低的应一声,起身站到门边,忽地回头看她,低声道:“你若是想出宫,我允你出宫。但是,王霭云是个鳏夫,并非你之良配。” 阿音大大的吃了一惊。 回过神来抬头去看,大皇子已经消失在门口。 这下子晚上更加睡不着了。好在年轻就是几乎一夜睡不着,第二天早晨起来也不见疲态,脸上连一点青黑都不见。 只是心里头却存了事情,自己与王太医是怎么被人扯到一起去的? ☆、猜忌 这一日天黑之后,庄嬷嬷从太后寝殿出来,只觉得热风扑面而来,额头立时就冒出汗来。摸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好容易走回自己的房间,伺候的小宫女早已将屋子收拾好,一小盆冰放在那里,也算是带来一点些微的凉气。 刚坐下喝一口茶,门口小宫女就笑着说:“阿音妹妹来了,可是来看庄嬷嬷的?”庄嬷嬷连忙让阿音进来,看着对方热得汗流满面的样子,道:“这大热的天气,你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阿音将自己提过来的食盒放到桌上,笑道:“今日天气燥热,厨下送了绿豆莲子汤过来,特意在井水里镇了一些时候,给嬷嬷送过来。”伺候太后的宫女,太后宫中吃得再好,却都是与们无关的。 庄嬷嬷听了挑眉,盯着阿音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旁边伺候的小宫女连忙出门去,听得里面阿音轻笑着说了几句话,渐渐地走远了,就听不清楚了。 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少有穿得鲜嫩的,庄嬷嬷也不例外。她今日穿着绛色衣裳,白玉素手放在桌面上,煞是美丽。端看这双手,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抬眼去看,容貌却是出乎意料的平平,周身的气息却又与容貌相反的不凡。 这般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却奇迹般地融洽。 阿音并没有遮掩,直接地问了出来:“嬷嬷当日去我那里,说什么守着宫里的规矩,可是因为那些流言?” 抬手掩唇轻笑,这般动作庄嬷嬷做起来也显得很漂亮。 “你终究是知道了。”她漫不经心地放下帕子,抬眼看阿音,唇边似笑非笑,“你准备如何做?” 虽说她早已做好了教训人的准备,却也想听听阿音的打算。毕竟是皇子看中的人,毕竟……是个聪明人。 “嬷嬷知道是谁,是吗?”阿音低头轻声道,“不知道什么人与我有深仇大恨,要散播出这样的流言来,非要毁了我不可。” “我还当你对规矩一向不在乎。”庄嬷嬷柔声道,“当日你冒险救下皇子的时候,可不是这般守规矩的。” 阿音不答,只是抬眼看庄嬷嬷。 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必要的时候,居然也能显露出如此丰富的情绪来。庄嬷嬷这般感叹着。此时的阿音,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长长睫毛卷翘,渴求,信赖与孺慕同时从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 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总是容易将眼前这个人本身也是个美人这样的事实忘记,只记得那双眼睛。 庄嬷嬷浅浅地笑,起身上前拍了拍阿音的头:“你呀……果然还是小孩子。不过小孩子也好,这样的你,在皇子殿下身边,我也放心些。” 头顶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庄嬷嬷的手温暖而干燥,在头顶轻轻地拍了拍,就放下来,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你只需要记得,你走了,谁得利最多,就知道是谁了。” 想要抬头去看庄嬷嬷,后者手上只是微微用力,就让她停住了抬头的动作,好听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旁边传过来:“这次可受了教训?” “嗯,”阿音悄声说,“宫里头毕竟是宫里头。” 庄嬷嬷微微地笑了笑,道:“王太医那边且不必担忧,一段时日内,他是不会入宫的。你且好生将宫里头的事情处置了,日后再见面,也好好生道歉。毕竟是受了你的牵连。” 停一停,庄嬷嬷道:“他那边这些时候,可有的忙。他被刺的那件事,如今倒是麻烦了。” 王霭云遇刺的事,当初并没有特意认真去查。虽说是太医院的太医,但是也只是一个太医,说不定就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什么豪门大户的辛秘,惹来了这一场灾祸。 就连当初特意起来问讯王霭云的陆鸿光都这样认为。陆鸿光在京城多年,见多了这般狗屁倒灶的事,初始探查的时候也有些漫不经心。 但是渐渐地,事情就仿佛变得不对了起来。 查到的线索都指向了一家伯爵府,虽说在京城里略显不起眼,昔年也曾宾客盈门盛极一时,这些年也渐渐有了重新崛起的迹象。那伯爵府被找到之后略作抵抗,凶手也就认了。 动手的是那家的小姐,与人私通珠胎暗结,两家早已将事情按了下去,过上两日就成婚的,到时候订个早产也就罢了。只是那小姐与王霭云几面之缘,只觉得王霭云看自己的目光不对,想到王霭云是个太医,生怕自己身上的状况被他看了出来,毁了自己的好事不说,还连累家中姐妹,故此狠心找了江湖人做了这一桩事情来。 王霭云听了只是茫然:“在下若是有那般一眼就看出病症的本事,何至于如今只是个普通太医。” 陆鸿光淡然坐在椅子上,依旧是一身青衣,眉眼之间很是凌厉,伺候的小厮每每过来上茶,手脚都要快上那么一丝。 “对方说得分明,连动手的动机,联系的什么人都说得清清楚楚,事情只怕也只能这般结束了。”陆鸿光冷淡地说,显见得并不当真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了。 抬眼看王霭云一脸茫然模样,在心中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鄙视对方装疯卖傻,陆鸿光放下茶杯,冷声道:“王太医大约是忘了自己身上还牵着另一件事。当日皇子殿下可是王太医帮忙诊脉的,却将皇子的状况瞒了那么久,只怕早已被当做皇子殿下的人了。” 王霭云方才露出恍然神色,连忙向陆鸿光求教该怎么办。陆鸿光道:“王太医当初为何要瞒下皇子殿下的状况?” 被他这样一问,王霭云脸上露出纠结神色,迟疑许久,方才道:“事到如今,在下也不瞒着陆大人。当日诊脉的时候发觉皇子殿下男扮女装多年,在下委实惊慌失措,一时头脑发昏,却不知道该对谁说好。后来,就更加不太好说了。” 他的声音极低,陆鸿光几乎要凑过去,才能听到他的声音:“再说能让皇子殿下男扮女装深居冷宫多年,皇子殿下忌惮的人,想必也相当可怕吧……在下可不愿意得罪了这样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鸿光不想说话。 这样的人,真的是太医院的太医吗?视线从王霭云身上一扫而过,看上去有些书生意气的青年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歉然的笑脸,外表看上去很好,眼睛却透露出他的懦弱。 这样的人…… 陛下当真是想多了。 虽然他被刺伤这件事,也确实不是自己告诉他的那样,但是考虑到对方是个这么胆小的人,真实情况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免得…… 吓尿了裤子。 这样毫不犹豫地给王霭云扣上了胆小懦弱的标签,陆鸿光起身对王霭云拱手:“此间事了,告辞了。” 王霭云连忙起身相送,看着陆鸿光的身影消失了之后,方才转身回去。 小厮在身后看着不紧不慢踱步回去的王霭云,眨了眨眼,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陆鸿光出了门,翻身上马,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衙门。前朝的时候,京城的事情统由京城府尹掌管,本朝初立时,太-祖却单独立了缉查司统管天下案件。京城里的缉查司便是由陆鸿光负责,他上面唯有一位司长,平日里却是少来的。 提笔将今日所见写下,仿佛是个锐利武人的陆鸿光却写得一笔端端正正的小楷,风骨谈不上,却能从中看出写字之人已经在书法一道上有了自己的意向。 将纸张装进桌上的盒子里,夜间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取走,送到陛下案头。 对那位新冒出来的皇子殿下,陆鸿光并没有不认为这位皇子是完全的安全无害,但是他也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罢了。 第10节 陛下当真想得太多,若说这样一个小孩子手里面有什么暗藏的势力,陆鸿光是第一个不相信的。身在冷宫多年,连真实的性别都不敢露出来,这样的人,哪里来的胆气与力量去组建自己的势力? 不过是荣嫔娘娘当年一时糊涂,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而已。 陛下收到陆鸿光的陈述,细细地看了一遍,交给了身边伺候的大太监白双。白双今年四十多,从小就在陛下身边伺候了,陛下的许多事,只怕比陛下还记得清楚。 陛下对大皇子的疑心,白双早就看在眼中,虽然很是不赞同,却从未出言反对过,如今查到皇子殿下这些年并没有与冷宫外的任何人有过联系,他心中松一口气,抬眼去看陛下低声劝抚道:“陛下,时辰不早了,陛下今日应了贵妃娘娘的,只怕贵妃娘久等。” 陛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神很是平静,看不出心中的情绪。听了白双这一句劝,他也就顺势起身去了蒋贵妃宫中。 与此同时,一个宫女在阿音的门外探出了头,视线落到阿音身上,露出了甜美的笑意:“是阿音姑娘吗?” “奴婢是兰美人身边的。” ☆、惜惜 兰美人与阿音并没有太多往来,如今却特意派了这样一个人到阿音身边来,阿音也是略有些诧异。将人请了进来,对方却不肯坐,只是笑眯眯地递了一个盒子过来,道:“美人说当日要多谢阿音姑娘,若不是阿音姑娘护住了皇子殿下没有出事,当日在场的美人定然会被牵连。如今平安无事,都是阿音姑娘的功劳。所以派了奴婢过来,送阿音姑娘这只簪。” 她笑眯眯地学着兰美人说话的样子:“这只簪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虽说不怎么起眼,却是宫外出名的金玉阁的手艺,还请阿音姑娘收下。” 阿音连称不敢,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推了一会儿,那宫女脸一板,将盒子往阿音手里一塞,道:“阿音姑娘这般,可就让奴婢难做了。莫非阿音姑娘是要奴婢回去被美人训斥不成?若是阿音姑娘不想要,自己去找美人推辞好了。” 说罢,也不等阿音说话,转身就跑了。 阿音追之不及,看着那宫女一溜烟地走了。 打开盒子,里面的簪花确实没有宫中常见的簪花那般华贵,小小的粉色碎宝攒出来一朵芙蓉花,碎金做花蕊,很是清新可爱。阿音一见就喜欢上了,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放进盒子里又拿出来,最后还是一狠心放了回去。 原以为这里的首饰都是走华贵粗苯路线的,没想到还有这般小可爱的,一想到要还回去,当真是有些舍不得。 再舍不得也要还回去,第二日偷了个空她向今日管事的宫女红琴告了假,与一个小宫女并肩往兰美人的居所而去。 路上碰到绿蕊,依旧是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对了她露出笑脸来,视线止不住地往她脸上飘:“阿音你的脸,如今还没有好吗?” 阿音抬手摸了摸脸颊,摇了摇头。绿蕊上前一步,伸手去摸阿音脸上伤口留下的疤痕,手指热热地擦过去,仿佛点了一把火一样热。 “真是可惜了。阿音你的容貌,可是数一数二的,如今……若是没有这道疤,日后说不得有大造化呢……” 阿音惊讶地睁大了眼:“绿蕊姐姐,我们都是宫女,日后做到嬷嬷也算大造化?” 绿蕊惊觉自己失言,连忙笑道:“能做到嬷嬷的,也都是了不起的。只是可惜了阿音了,有这伤痕在,大约是没法留在皇子殿下身边伺候了。” 阿音笑道:“殿下宅心仁厚,纵然是我没法在他身边伺候了,想来也不会慢待了我,日后如何,还是两说呢。” 绿蕊想到眼前这人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居然能救了殿下一命,也知道她所言非虚,心里面顿时不是滋味起来,正要再说两句,却听阿音道:“不过姐姐也不必担心,姐姐是殿下身边的伺候的大宫女,殿下也定然会多加维护,不必如同小宫女那般过得苦巴巴的,也不必怕得罪了什么人,平白受罪。” 阿音的视线直直地落在绿蕊身上,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落在绿蕊耳中,却仿佛是在说绿蕊日后日子会过得苦巴巴的,还会平白受罪。 想要再说两句,视线与阿音相接,她忽地就打了一个冷颤。 阿音的那双眼睛…… 太过冷淡,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她忽然就说不出什么话来,勉强露出笑意随意问了问阿音要去干什么,方才让阿音去了。 走在路上,跟着阿音的小宫女趁着四下无人,对阿音道:“阿音姑娘真是看得清楚,方才绿蕊姐姐……说什么造化,当真以为谁都和她一样,生了攀龙附凤的心思不成。” 这跟着阿音的小宫女虽说是小宫女的身份,年岁却比阿音还来得大些,奈何看上去比阿音还要孩子气,做事也有些毛糙,至今还在粗使宫女的身份上打转。 阿音只是笑,轻声道:“这些话日后不要再说了,毕竟……是绿蕊姐姐。” 小宫女怏怏地应了一声是。 进了兰美人的居所,只觉得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原来兰美人的居所外面种满了亭亭如盖的大树,遮住了有些发白的日头,感觉很是凉爽。 听得阿音前来,正在与风美人说话的兰美人让人请了她进来,等她行礼过后,方才笑道:“阿音姑娘倒是稀客,却不知知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阿音进门见兰美人与风美人和谐相处,略有些惊诧,听兰美人这样一问,将这丝惊诧压了下去,恭敬地将那盒子取出来,送到兰美人面前:“多谢美人赏赐,只是奴婢不敢居功,当不得美人如此厚赏。” 风美人如今勉强能起身行动,听阿音这样问,也是好奇,道:“你赏了什么东西给她,让她都不敢收?” 兰美人连连叫屈:“我手上有什么东西,你也知道的,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了。不过是一支不起眼的簪子,哪里算得上厚赏。” 风美人状似认真地点头:“也是,你手上确实没什么好东西。”声音随后低下去:“毕竟你我都没受宠过。” 阿音低着头不敢接话,只是捧着盒子举在那里。手渐渐地酸了,也不见有人过来接过自己手中的东西,兰美人与风美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之后,阿音方才听到兰美人轻声道:“阿音姑娘起来吧,这送出去的东西,我是不会收回来的。阿音姑娘若是觉得这太贵重,日后在皇子殿下耳边略微提一提我们,让我们不至于落到被人欺侮的境地就好。” 阿音吃了一惊,抬头去看,兰美人已经扶着风美人起身,往风美人的房间去了。两个美人的背影站在一起,莫名地透出一股相互扶持的滋味来。 人都走了,阿音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起身,觉得今日这件事透着一股子诡秘的感觉。 回去之后将盒子中的簪子看了又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庄嬷嬷进门的时候,她依旧在那里盯着那簪子,直到被庄嬷嬷一指头敲在头上,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叫一声庄嬷嬷。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的。” 只是看了一眼 ,庄嬷嬷就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转而问起阿音休息了这么些日子,过些时日回去伺候殿下可还习惯。 阿音连忙说习惯,得了庄嬷嬷笑微微的表情一个。 “金玉阁的首饰,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将事情说完之后,阿音方才小心地凑到庄嬷嬷身边去,问庄嬷嬷。她还记得那宫女过来时,特意说了,这簪子来自金玉阁。 “金玉阁,是宫外头的首饰铺子?”庄嬷嬷这般回答着,视线漫不经心地从那簪子上扫过,“倒是颇有几分趣味,不过若说有什么与众不同,倒也只是平平。” 说着庄嬷嬷将那簪子拿了起来,细细地看了两眼,笑道:“你这般小姑娘,戴起来想必不错。只是宫中宫女却不能带什么出格的首饰,也只好放在盒子里了。”簪子在她手上转了一圈,忽地停在了她手心。 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的对,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茫然抬头,庄嬷嬷白玉般的手指只是在花蕊中心一按,那朵花忽地绽放开来,露出中间小小的一团丝帛。 确实是小小的一团,拿出来也不过黄豆大小,但却极为轻薄,展开来居然也有巴掌大小。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庄嬷嬷只是看了一眼,就拿走了,将那簪子恢复原状,还给了阿音:“这件事……看起来真是有几分有趣了。” 惊鸿一瞥,阿音隐约看到蒋惜惜几个字,猜到是与蒋贵妃有关的事,于是顺从地任由庄嬷嬷将东西拿走了。 兰美人想要给自己的,就是这团丝帛吗? 只是,蒋贵妃的名字,是叫做蒋惜惜? 第二日起来,果然就有人过来吩咐,阿音要回去皇子殿下身边伺候了。 来人看着阿音脸上的红痕,提醒了阿音最好拿粉遮了:“殿下虽点了你去身边伺候,你也休要让殿下丢脸。” 低头应了,阿音只觉得苦恼。 大皇子这般,显然是不准备让自己接着伤口的机会提出从他身边调离,日后找个机会出宫了。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她终于将自己放在旁边很久的小小的白色瓷盒拿了出来,里面绿莹莹的膏药,几乎算得上是分毫未动。 大皇子已经很有皇子的架势了。见到阿音,眼睛亮了一瞬间,极快地镇定了下来,对着身边的绿蕊点了点头:“你下去吧,让阿音过来。” 绿蕊的手僵硬了一刹那,飞快地低头应是,与阿音擦身而过。 阿音过去帮大皇子系上了腰带,又跟着他去了学堂。今日给大皇子授课的大儒见了阿音,却露出了几分赞赏之色:“可是当日里护卫殿下的那位宫女,果然是忠义之人。” 大皇子笑眯眯地应是,得意地看了阿音一眼。眼中满满的都是邀功,都是我在先生面前说了你的事,你才得了先生这样一句称赞。 阿音心中一暖。 被一个大儒称赞为忠义之人,对她的好处她是知道的。 这样被人护着的感觉……居然还不错。 ☆、做梦 大儒的课程听起来有些高深,却并不晦涩。半天下来,就算是阿音也听懂了十之八-九,真是可喜可贺。 下午的时候自然不用阿音跟着去演武场,自有小太监跟着出门。于是阿音就坐在殿下的屋子里,想着今日听的课程,觉得自己在冷宫的时候实在是太过高看了自己。 有些道理,并不是自有自己才明白的。 有了这样的认识之后,对宫女这份工作,倒是更加认真了一些。 “阿音姑娘,”门口的小宫女探头,脸上略有些失措,“浣衣局派了人过来,说殿下有件衣裳被洗坏了。” 阿音连忙出去,浣衣局来的人正捧着那件衣裳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见阿音出来,连忙上前行礼,口中叫着“阿音姑娘”,哀声道:“还请阿音姑娘见谅。” 说着,将事情说了一遍,道:“那洗坏了衣裳的婢子也已经被拿了过来,就在外头等着。” 阿音将衣裳接了过来,细细一看,发现是大皇子习武时穿的衣裳。破的地方是手肘,边缘之处极薄,倒不像是被洗破的,而像被磨破的。 阿音正准备说不碍事,忽地想起来,皇子的衣裳应该是皇子身边伺候的人来洗的,如今却不知道怎么被送到了浣衣局去。 转头让小宫女去请了大皇子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红琴过来,她请了那浣衣局的人坐下,道:“不过是一件衣裳,殿下想来不会怪罪与你的。” 那浣衣局的人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阿音慢慢地与她聊着天,婉转地打听着浣衣局的一些事情,对方很是配合地一一说来,在红琴过来之前,两人倒是聊得很愉快。 红琴来了之后,一听事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含笑看了阿音一眼,很快将这件事揭了过去,彻底让浣衣局的人放下了心。 几人说起那洗坏了衣裳的宫女,红琴道:“这件事也不算大错,轻轻发落就是了。”浣衣局来人忙叫那宫女过来谢谢红琴并阿音。 那宫女进来的时候耸肩低头,身上的衣衫已经略有些褪色,头上一点装饰也没有,行礼请安的时候,声音也带着畏缩。 阿音觉得这个声音有点儿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听过。 听着那宫女感激地说着谢谢,带着逃过一劫的喜悦,阿音莫名地就替她心酸了片刻。 等到浣衣局来的宫女们要走的时候,阿音忽然想起来,那声音在哪里听过了。 冷宫。 若说浣衣局在宫中差不多算得上底层,那冷宫就是底层中的底层。冷宫中似阿音这般觉得冷宫清净想要在冷宫中一直待到出宫的人,几乎是没有。 “你……”她指着那宫女,迟疑问,“你为何到了浣衣局?” 红琴诧异的视线从那宫女身上飘过,落到阿音身上已经带了笑意,“阿音可是认识她?” “当初在蒹葭宫时,有也算是知道。”阿音微笑,“红琴姐姐知道的,蒹葭宫里,原本也没有多少人。” 第11节 洗坏了衣裳的宫女——有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叫做小楼——听到阿音这样说,猛然间抬起头,视线牢牢地落在了阿音身上。 站在那里的少女身量尚不足,但身上手上,无一不是精致华美,与自己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终于想起来,皇子殿下……就是当初冷宫中那位公主殿下。曾经的时候自己也曾有机会去伺候公主的,但那个时侯自己怎么会看得起一个从小在冷宫中长大,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的公主。 她如愿出了冷宫,进了付嫔的宫中。 没想到如今……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她又低下头来,压低声音不让自己声音中的嫉妒泄露出来,恭敬道:“是,奴婢曾经在蒹葭宫待过,后来,就去了浣衣局。” 阿音没有多问为什么,只是笑了笑:“也算是缘分。”说罢就摆摆手,将这件事这样揭了过去。 夜里的时候,阿音做起梦来。 梦里面似乎还在冷宫,还在庄嬷嬷身边伺候的时候,她总是偷闲。天空一如既往的蓝,一朵云都没有。树枝光秃秃的,只有常青的树种还带着几分绿色。几只麻雀在树上跳来跳去。 是冬天吗? 梦中的阿音发现自己躲在自己曾经的偷闲之地,身边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是……今天来过的那个宫女,那个从冷宫里出去的宫女。 这个时侯,她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蒋贵妃……也不过是……” 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似乎与蒋贵妃有关。 阿音想要挪动一下脚步,却发现在梦中这件事似乎也变得很艰难,她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听着假山那边隐约传来的声音。 “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听浣衣局那边的人说的,蒋贵妃的来历,本来就……” “ 你说的浣衣局那边的人,不是那个疯婆子吧?……哪里就……” “你别不当真,蒋贵妃那些手段……” “……如果不是那种地方来的……” 那种地方? 哪里? 阿音猛然间惊醒了过来,窗外小虫鸣叫,宫中的夜晚一如既往地安静。 盯着头顶隐约的帐子发了一会儿呆,阿音的思绪渐渐回笼。她怎么会梦到当初自己被迫偷听别人说话的事,还涉及到了蒋贵妃,难道是白天见了人,晚上就要梦到一次不成? 抬手揉了揉额头,上面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就算是夏天的夜晚,也还是有些热的。 随手捡起身边的扇子扇风,阿音想着梦里面的话。虽然听得不甚清楚,但明显是在说蒋贵妃的来历有些问题,这个消息的来源是浣衣局的某个疯婆子。 摇动的扇子忽然停了下来,兰美人送过来的簪子中的那张薄薄的丝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蒋惜惜。 惜惜。 扇子又摇动起来,这次带上几分困惑。宫中后位空虚多年,陛下为什么至今没有封蒋贵妃为后? 因为蒋贵妃至今没有生孩子,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难道,与蒋贵妃的来历有关系? 那张被庄嬷嬷拿走的丝帛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庄嬷嬷连看都不给自己看?兰美人这样曲折地送了消息过来,又是为什么? 扇子慢慢地不动了,阿音生出一个念头,蒋贵妃的来历,只怕很成问题,让陛下也不敢生出让蒋贵妃当皇后的念头。 本朝后宫并不重身份,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都是同等的,抛头露面的商家女也有一争之地,什么样的身份会让陛下不敢? 贱籍,或者是……罪人之后? 阿音这样猜着,决心有机会去翻一翻本朝的典籍。 说起来,自己年纪轻轻的就在宫中讨生活,也是因为是罪臣之女。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翻案的一天,若是有这一天,说不定也不用等到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了。 这样胡乱地想着,终于是慢慢地睡了过去。 隔了些时日,王霭云王太医终于是好了,进宫来给皇子殿下请安并请平安脉。阿音站在皇子殿下身后,看着王霭云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一次受伤而有什么不妥当,也顿觉安慰了一些。 自己与他之间的流言……那散布流言的人,还没有完全受到教训,这些日子只是小打小闹,跟着她散布流言的人教训了一番,正主却还是稳坐钓鱼台。 这样不好,不好,总要让她受些教训才行。 走神一会儿回来,王霭云已经诊脉完毕,记录了脉案,与大皇子说了说这些时候要调节情绪,注意时令一类的话,就要告辞。 “阿音,你去送一送王太医。”大皇子殿下收了手,盯着王霭云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吐出这几个字。 想到前些日子阿音与王霭云的流言,他就不太高兴。散布流言的人都是什么眼光,王霭云的年纪有阿音两个大了,家里面还有妻室。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阿音。 但是阿音肯定是想与王霭云说说话的,她之前也说过,要因为这件事对王太医道歉连累了他。 大皇子对自己说,至少阿音也是不希望与他放在一起说的,所以开恩让他们说说话也没什么。 只是看着阿音与王霭云一同出去,还是觉得不高兴。 两个人一同出了门,阿音大大方方地问起王霭云前些时候被刺的事,问王霭云可觉得好些了。 王霭云笑道:“并无大碍,让阿音姑娘担心了。” 说起凶手,他含糊地说了说缉查司的结论。闲话说完,阿音终于要说起流言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事情说了,对王霭云道:“这等后宫女子手段,冲着奴婢来也就罢了,倒是连累王大人了。” 王霭云:…… 真是意想不到的消息。好在外面并没有听说什么,想来流言已经被止住了,并没有传出太后宫中的范围去。 摇了摇头,他说:“阿音姑娘也是受害,要怪,也该怪那做下这等事的人。” 终于将话说开,阿音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脸来。 王霭云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虽说并不曾真的对阿音生出什么心思来,但这样一张脸灿烂一笑,还真如春花绽放,美不胜收。 心剧烈地跳了一下。 忽而想到一件事,看了身边人一眼,王霭云终究是压低了声音轻声道:“阿音姑娘还是当心才是,蒋贵妃……” “可从来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皇子殿下的安危自有人守护,阿音姑娘也要当心。” “毕竟殿下很是看重阿音姑娘。” ☆、贱妇 王霭云的提醒在前,阿音却没想到,蒋贵妃的火焰没有烧到自己身上,却先烧到了大公主身上。 这一日下午的时候,大皇子从练武场回来,沉着脸面色不渝。宫女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大皇子并不是暴虐之人,不过这种时候,小心谨慎一点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阿音捧了井水里镇过的凉茶上前,小心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殿下这副表情,将大家都吓到了。” 大皇子从她手中接了凉茶,捧在手中却不答,只是问:“为何不是冰镇的?” “王太医上次来的时候,说殿下的身子并不适宜太过凉寒的吃食,每日里用冰的数量要限制一二。殿下若是想吃冰,奴婢且让她们做一小盏牛奶冰沙上来可好?” 对上阿音温和的表情,大皇子满心的怒火被抚平了大半,神色松弛,露出疲倦之色来。 “殿下快些喝口茶去去暑气。”催着大皇子喝了两口凉茶,等到对方因为清凉之意而露出更加轻松的神色之后,阿音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不由露出笑脸。 绿蕊恰从外边进来,见她对着大皇子笑得灿烂,心好似被被揪起,呼吸都不顺畅起来。轻轻拍了拍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绿蕊方才袅袅上前,对大皇子笑道:“殿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大皇子停了停,将手中凉茶一饮而尽,方才起身道:“阿音你留在这里,绿蕊并红笺陪我一起过去。” 绿蕊连忙应是,转头的时候对着阿音露出挑衅笑脸,纤腰一摆,手腕一动,将阿音轻轻地推到边上去,自己站到了大皇子身边。阿音被她这般挑衅了一次,低头却是一笑。 还真是……巧极了。 她盯着绿蕊的衣袖,手指颤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红琴送了大皇子出门,回头见她站在这里发呆,上前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地站在这里发呆?” 阿音仰头一笑,摇了摇头:“并没有,只是……” 话音未落,边上一个小宫女面色苍白扑通扑通跑进来,额头上挂满汗珠,一张脸通红,见了红琴与阿音,张嘴就喊:“红琴姐姐!” 神色仓惶的模样落在两人眼中,各自交换一个神色,红琴上前一步,板了脸道:“规矩是怎么学的?怎地能如此失仪?” 阿音也道:“有什么事只需慢慢说。先将气喘匀。” 那宫女被两个人连番打断,方才就要脱口而出的话也被吞了回去。停在那里手捂住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气之后,方才慢慢镇定下来,脸上仓惶之色已转变为惊惧。 “红琴姐姐,阿音姑娘……”她停了一停,颇有些鬼祟地四下环视,确认四下无人,旁的宫女都在外边之后,压低声音说:“大公主出事了。” 红琴睁大了眼,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胡说!大公主怎么会出事。” 阿音拉动她的袖子,等她回神之后方才露出勉强笑脸,道:“看我,方才还在教训你,现在我自己倒是失了分寸了。” 说罢,也在这里多说什么,拉了那宫女的手向外走,阿音在后头跟着。临出门的时候见外面守着的宫女都没有什么异状,略微放下心来。 不过想必此事也瞒不了多久,该知道的大概很快就会知道了。 三人一同找了个小凉亭坐下了,外头太阳虽说已经偏西,但依旧热得很,坐在那里也是热风习习,不一会儿额头就有了汗珠。 三人却没有一人在意,那宫女很快就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 原来大公主虽然在蒋贵妃宫中住着,心里面对自己的生母安美人还是挂念的,隔三岔五的总要找了机会回去看看安美人。后来意识到蒋贵妃面上对自己好心中却完全没有自己之后,就更加频繁地往安美人的居所跑起来。 安美人是个胆子小又喜欢想得多的,身子也不太好,见了大公主亲近之余也有几分推拒。大公主这般被安美人对待,心里面还是颇为苦涩的。但在安美人这里,她才觉得自在几分,远比在蒋贵妃宫中舒坦。 故此就算安美人这般矛盾,她也还是喜欢往这边跑,心中也有些后悔,宁愿不要在蒋贵妃面前卖乖,觉得在安美人身边过清淡日子更好。 这一日早早地下了早课,她向这些日子一直漫不经心的蒋贵妃告了假,就又过来找安美人了。 安美人虽说怕大公主来得太勤快惹了蒋贵妃不快,对自己这个女儿也还是疼的,见她过来,连忙取了新送过来的花露,要让大公主尝一尝。 大公主在蒋贵妃宫中自然是少不了这些东西的,但毕竟是安美人的心意,也就坐在那里,看着安美人指挥宫女们给自己冲花露过来。 第12节 不一会儿,就有一盏子花露送了过来,略带些青绿色。 “这东西每年就那么一两瓶,我也不爱喝这些甜腻腻的东西。殿下往日倒是喜欢,如今正好让殿下清清口。”安美人自己亲手取了茶盏送到大公主面前,口中絮絮叨叨道,“殿下也休要嫌弃我唠叨,既然如今殿下在贵妃娘娘宫中,平日里也该多往贵妃娘娘面前去,娘娘膝下无子,在她面前做个乖巧女儿,日后也能多看顾你一分。” 大公主只是垂着头听她说,并不答话。视线落到那盏花露上,却觉得这颜色与自己平日里喝的略有些差别,并不如自己在蒋贵妃那里所喝的清透。不过宫里面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东西先给蒋贵妃,安美人这里的定然要差一大截,往年也是如此。 只是想着这些差别,心里面却又觉得感伤,耳边还听着安美人絮叨不停,只是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实在是没意思得紧。 捧了茶盏子在手中,低头轻轻一嗅,也并不如平日所喝的清香扑鼻,带了些略微的酸味,想来这花露并不那么新鲜。 一时间心中又下定了决心,就算是为了日后不用喝这样的花露,也要好生在蒋贵妃面前讨好卖乖才行。 这般想着,她捧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却顿觉不妙。这花露入口并不似往日那般清甜可口,却仿佛是带着什么杂质一般,入口说不出色发涩,更有一股酸涩滋味充满口腔,连喉咙都不舒服起来。 赶紧将茶盏子放到边上,咳了两下,反而更加不舒服起来,似乎喉咙已经开始疼了起来。 安美人从她开始咳嗽就觉得不妙,停了说话盯着她,见她似乎不舒服,惊惶失措地站起来,扶着她尖叫道:“殿下怎么了?殿下可是不舒服?” 大公主想要说一声自己不舒服,一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美人的居所顿时忙乱了起来。 阿音听到失声并受伤的消息,也是吃了一惊。什么人这般心狠手辣,对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做出这种事情来。 也不知道大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若是日后无法恢复,就太过可惜了。 红琴叹了一声,对那宫女道:“这件事你不要到处说了,闷在心里就是。”那宫女连连点头,小心翼翼问:“红琴姐姐,奴婢先回去?” 红琴点点头,等她离开之后,看着坐在那里似乎在发呆的阿音,上前握了她的手柔声道:“阿音在想些什么?可是被吓到了?” 阿音想起的却是那一面湖。 初春的天气,还带着残冬的凉意,被按入湖水中,挣扎的红衣,破碎的湖面…… 蒋贵妃,到底在想什么? 是的,没错,虽然大公主是在安美人的居所出的事,她却坚持认为,这件事就是蒋贵妃做的。 这种华谊毫无根据甚至有几分不讲道理,但阿音并不准备讲道理。 第三次了。 这是第三次,蒋贵妃对陛下的子嗣动手了。 想到宫中这么多年悄无声息的后妃们,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人是有孕而不自知,然后小产得无声无息的? 大概是有的吧。 “没事……”她的声音有些飘,但是却很坚定,“没事的,红琴姐姐。” 红琴仔细看看她的脸色,发现她确实不似收到了惊吓的模样,心中一面啧啧称奇,一面柔声道:“没事就好。在宫里头当差,万勿失了镇定。” “是,红琴姐姐。” 此时,太后正面沉如水坐在那里,对着匆匆赶过来的陛下,久违地露出了自己的怒意。 “皇帝还要护着她吗?”太后冷声问,“她是要你断子绝孙!” 陛下脸上略有些不耐之色,对着太后还在竭力假装好声气:“母后,如今事情尚未查得水落石出,怎能如此肯定是贵妃做的。母后对贵妃的偏见委实重了些。” 太后盯着陛下,心中一片冰冷。 纵然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被贵妃所惑,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护着 那个…… 贱妇! 太后在心中狠狠地怒骂一声,抬手拂袖,冷冰冰道:“皇帝出去吧,既然皇帝不相信,那就罢了。”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个女人,都留不得了。 大庆的皇帝,决不能被妇人所操控。 ☆、伤势 太后的愤怒并没有让皇帝感同身受。他还想要替蒋贵妃说几句话,被太后冷冰冰的眼神挡了回来,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泛上心头,让他也不想再说什么,同样冷冰冰地拂袖而去,转身就走。 他离开之后,被太后打发到内室去的大皇子从内室转了出来,满面担忧地看着太后。 “祖母……”他没有叫太后,而叫了略显亲密的祖母,那双黝黑的眸子一直盯着太后,清晰地传达出自己心中对太后的关切。 这视线让太后心中微暖,招手让大皇子过来,摩挲着他的头发,叹道:“青儿,你父皇他是个冷心冷清的,心里面只有那个蒋贵妃。这宫里头,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大皇子任由太后的手落在自己头上,口中说:“祖母不要难过,青儿会一直在祖母身边的。” 太后微微地笑了笑,大皇子漂亮的脸诚恳地对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让她心中颇感安慰。不过,果然还是小孩子,这宫里头的事…… 哪里就那么简单了。 这样想着,她又看了大皇子一眼,虽然是个聪明孩子,但是年岁也不小了,才刚刚开始启蒙,母族也几乎没有了,这样的皇子,就算凭借独一无二的身份坐上了皇位,日后能不能坐得稳? 太后心中默默地盘算着,一直以来若隐若现的某个念头在这一刻越发地坚定了起来。 “好,好,好,祖母知道青儿的孝心了。” 她温和地拉了大皇子的手,问起大皇子这些日子的起居。宫人们虽说早已将大皇子的状况报了上来,但她还是想听大皇子说一说。 大皇子也就顺势说起了自己身边发生的一些小事,并不特别有趣,他说出来却多几分呆萌气息,渐渐地就让太后脸上露出笑意来。 听大皇子说完今日在练武时发生的糗事,太后已经笑得前俯后仰,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愉悦。 大皇子松了一口气,听到太后一边笑着,一边说:“倒是不曾想到,原来青儿你也会做出这种事来。也好,你平日里,就是太乖了些。”她的视线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在宫里头,太乖了会被欺负的。” 这句话带着感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太后露出悠远的眼神。 从这种情绪中回神,对着面前关切看着自己的大皇子,太后微微一笑,让宫人去取些点心过来:“今儿要不要陪祖母一起用膳?”见大皇子点头,她又让绿蕊过来,让绿蕊去通知厨房,将大皇子的饭食送到这边来。 绿蕊听得这话,连忙躬身答了,转身就要往外走。也许是转身的时候急了一点,那一瞬间,她的袖子忽然裂了一条缝,袖子里面什么东西就滑了出来。 大皇子盯着掉落在地毯上的东西,一张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瞬间变得面无表情,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冷淡了下来。 他坐在太后身边,这样的变化自然而然地被太后所察觉。只是太后并未注意到绿蕊身上发生的事,还以为大皇子想起了什么,低头关切地问了问。 太后身边的画眉的视线落在地毯上,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绿蕊做了什么?她与绿蕊向来交好,当初派到大皇子身边的时候,她还为绿蕊高兴过,毕竟日后说不定就能跟着出宫去。 小心地看一眼大皇子,后者的视线已经移开,若无其事地说着没什么,画眉心中越发不安起来。绿蕊毫无察觉地走出去之后,大皇子才笑微微地起身,走到方才绿蕊掉落的东西边上,俯身捡了起来,对太后笑道:“方才祖母问起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了这个。” 说着伸出手来,是一枚白玉的平安扣,上面一点嫣红,鲜艳夺目。 若是绿蕊还在,就会发现,这是大皇子曾经赏给一个小宫女的赏赐,却不知道怎么从自己身上掉了下来。 太后原本并不在意,不过一个平安扣,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但是联想到大皇子方才陡然降落的情绪,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这平安扣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庄嬷嬷在旁边听到这里,不由暗自心惊,这阿音,胆子也太大了些。 她是知道阿音想要教训绿蕊的,但是用这种简单的栽赃,又怎么能伤到绿蕊分毫。那小宫女说一声是自己愿意孝敬的,绿蕊也就毫发无伤地出来了。 她有些担忧地看一眼大皇子,后者正若无其事地说:“只是有些好奇,这平安扣,原本是赏给了一个小宫女的,却不知道怎么掉在这里。” 太后不在意地看了一眼,笑道:“你怎么用这个赏起人了?” 大皇子道:“祖母可还记得第一次去练功时青儿身上那件青蓝同色的衣裳?当日青儿说那衣裳容易磨破,是那宫女特意给青儿赶出来一件,特意在容易磨破的地方加厚了,还能做得外边看不出来。她熬得一夜没睡,虽说是分内事,也委实勤勉。青儿当时身边东西不多,就拿这个赏了她。” 太后这样听了,也想起这件往事来,轻笑道:“哀家想起来了,可是你身边那个叫做织锦的宫女,确实有一双巧手。”说着又想起红琴当日报上来的,说浣衣局洗破了衣服的事,越发笑了起来:“有她这一出,倒是免了那些粗手粗脚的伤了你的衣裳。” 大皇子将那平安扣捏在手中,笑道:“是啊。” 庄嬷嬷在边上听着这一番话,见太后虽然是面上含笑,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愉,心中不由一叹。阿音那丫头,居然猜到了太后的心思。 太后并不在乎绿蕊对下面的小宫女如何,但是她在乎绿蕊做出来的事会不会对大皇子造成什么危害。 对宫人巧取豪夺,这样的绿蕊……大约在太后心中已经被记了一笔。 这件事情仿佛就这般平淡无奇地揭了过去,晚间太后与大皇子一同用了晚膳后,就有宫人来报,说大公主那边的事,查出来了。 大公主喝的花露并不是真的花露,而是那些道士们炼出来的一种药水,道士们常用来溶解金石。 “下手的是安美人宫中的一个小宫娥,留了遗言说是安美人平日里对她不好,心中怀了忿恨,原本只是准备让安美人吃点苦头,不料却误伤了大公主,如今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苟活于世,已经投缳自尽了。” 太后冷笑了一声:“可是确认了,确实是她换了东西?” 前来禀告的太监一张脸平静淡然,并没有因为大公主或者是那死去的小宫娥有什么激动。 “那些接触过花露的人都已经被扣住了,探查下来,确实是被她动了手脚。” “大公主呢?”太后沉重地叹息,问,“太医院那边如何说?” “大公主殿下的嗓子受了很严重的伤,幸而公主殿下只是抿了小小一口,如今尚且还有几分恢复的可能。只是只怕日后……声音大约无法恢复如初了。” 那太监这样说着,心中倒是有几分感叹。大公主虽说没有大皇子那般冰雪可爱,但往日里见了自己这些下人,也都是不吝啬笑脸,并不高高在上,他心中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说不得就毁了大公主的一生。 正在心中叹息,就听太后道:“那宫娥,不要松了追查。” 太监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太后娘娘,陛下……如今奴婢们在宫外也是束手束脚。”太后一怔,沉重地叹了一声。 “这件事你们就不要管了,哀家自会派人去探查。” “是,太后娘娘。” 阿音听到大公主的伤势大约会留下痕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太后宫中仿佛一如既往的平静,小宫女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那些粗使的宫女反而更加畅快地露出笑脸来。 太阳升起来之后,草叶上残留的露珠也飞快地消失。 阿音跟着大皇子从学堂回来,就听见绿蕊正在与人争论着什么:“我何必动你的东西,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怎么看得上你的什么东西,非要使出了这种下作手段来拿到手。” 大皇子的脚步停了一停,阿音赶紧也跟着停下来,问大皇子:“殿下?” 摇了摇头,大皇子的脚步加快了一点,很快就看到了被一个小宫女揪着袖子的绿蕊,挣脱不得,颇有几分狼狈的样子。 旁边看热闹的宫女很快就注意到了大皇子,连忙跪下请安,大皇子摆了摆手让她们起来,盯着绿蕊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绿蕊回答,就随意点了边上一个宫女道:“你来说。” 那宫女一时间愣在那里,回神之后格外为难。这件事她是站在那小宫女这边的,平日里她也没少被绿蕊磋磨,可现在当着绿蕊的面想要说她的不妥当…… 日后少不得就会被绿蕊穿小鞋,这样的时候…… 最后她选择了偏帮绿蕊,轻描淡写地将事情说了一遍,看上去公允,字里行间却都有那小宫女无理取闹的感觉。 第13节 大皇子冷淡地点了点头,就这样走了过去。 消息传到太后耳中,却勃然大怒了起来。 ☆、红笺 天气越来越热了,陛下生了念头,要到行宫去避暑,派人过来询问了大皇子的意思。 大皇子对行宫并没有什么期待,但是也没有什么不去的理由,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不过,尚且在养伤的大公主定然是不能去了。 太后也说自己年老体弱,懒得大热天的还要折腾来折腾去,也说了不去。并借着这个由头,将大公主接到了自己宫中:“既然贵妃要跟着陛下往行宫去,大公主总要有个人照顾。” 难得来拜见太后的蒋贵妃长长的鎏金护指颤抖了一下,水蓝色的袖摆纹丝不动地落在椅子上上。那张妩媚动人的脸抬起,向太后看了一眼,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口中却轻声道:“确实如此,倒是麻烦太后娘娘了。” 太后垂目道:“贵妃既然跟着陛下去了行宫,也要好生照顾陛下,休要让陛下太过放纵。” 贵妃懒洋洋地应一声是,放肆地打量着太后宫中。 这里她并不经常来,一来不想给太后行礼,二来,也不想过来看到太后那副“你这个勾引了我儿子的狐狸精”的眼神。一个地位比自己高还不喜欢自己,自己又动不得的人,她有何必过来自找麻烦。 “太后娘娘在宫中,也要注意身体才是。”抬手遮了遮红唇,同时掩盖住唇角止不住泛上来的笑意,却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眼睛出卖了自己的情绪,她含笑道:“可不要出了什么事,让陛下担忧才是。” 这样的讽刺,太后居然也不动声色地受了,冷淡地点头,让她跪安了。 等到蒋贵妃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太后才疲惫一叹,身体往后一靠。身后立刻伸出手来帮忙按了按头,同时有人劝抚着她。 “太后娘娘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这般浅薄之人……” 太后却只是苦笑摇了摇头:“皇帝宠着她一日,她就会一直嚣张。奈何……” 话虽这样说着,垂下的眼眸当中却充满了冷淡,并不因为这件事而失望或者难过。她早就习惯了。 扶着身边人的手去外面走了两步,心情略微舒畅了一些之后,太后远远地就看到庄嬷嬷走了过来。打扮得很老气,周身的气息却很优雅,那双眼睛远远地看过来,也能看出眼底的不平静,太后盯着庄嬷嬷的身影看了一眼,忍不住想,荣嫔还真是留了一个好手给大皇子。 不过,毕竟是妇孺,这宫里头的人手最是有用,但是对大皇子来说,也最是没用。 他的天地,可不在宫廷,而是在前朝。 “见过太后娘娘。”进到身前,庄嬷嬷躬身下拜,等太后说起了之后,才慢慢起身,略微低着头,对太后道:“娘娘,查到了。” 太后一听,立刻就振奋起来,摆了摆手回了居所,留了心腹在身边,才让庄嬷嬷开口说话。 庄嬷嬷今日是替太后去接了宫外来的消息,关于大公主被下药这件事的。初时听到消息的时候,庄嬷嬷虽然惊讶,却也觉得在意料之中,一路走回来,却已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果然与贵妃有关?”太后听完之后,同样并不意外,只是略微皱了皱眉:“贵妃在宫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事,居然连外面的人都能指使了?” 道士的药水,宫里头是没有这种东西的,只能是外面送过来。贵妃又没有家人,而宫人们要送东西过来,明面上的路子是走不通的,私下里…… 庄嬷嬷心中道,陛下愿意宠着贵妃,自然有人愿意帮着贵妃做事。这世上最不少的,就是投机之人。 太后也并不是要一个答案,淡淡地听庄嬷嬷说了,就吩咐了下去,将这件事中涉及到的人,都找由头发落了去。 等庄嬷嬷领命而去的时候,仿佛忽然想起来一样,加了一句:“皇子身边那个绿蕊,让她和这件事扯上关系,打发出宫去吧。” 年岁不到而被打发出宫,对宫人来说可能是优容也可能是噩梦,但是太后这样说了,对绿蕊来说就定然不是优待了。 庄嬷嬷知道太后已经厌了绿蕊,听到这话也不意外,只是平静应声告退。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太后含笑与旁边的嬷嬷说话,“虽然只是个小丫头,但是也不可小觑。如今她是皇子身边的大丫鬟,却已经将自己看得比皇子重,让皇子身边的人觉得比起欺瞒皇子,得罪她更可怕。这样的人,怎么能留。” “有朝一日,得了机会,定然会反噬。” 太后冷淡地下了结论:“总有这样的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被评价为心比天高的绿蕊喜滋滋地收拾着行李。自从陛下派人来告知皇子,皇子也要去行宫之后,她就一直很高兴。 行宫中比宫中要自在许多,就算是宫女也能放松,她自然是要积极争取的。 喜滋滋地问过了大宫女当中名符其实的第一人红琴皇子会带谁去找个问题之后,绿蕊就满心喜悦地开始收拾东西了。 阿音从窗外走过的时候,她正将两条裙子摊开在床上,犹豫不决应该选哪一条比较好。 一错眼看到阿音的身影,虽然心中不快,她也得承认阿音在搭配方面的眼光比她好。快步走到窗前,对着刚走过去不久的阿音招了招手,绿蕊扬声叫道:“阿音,阿音。”等到阿音回头,她有招了招手,道:“过来帮我个忙可好?” 阿音略有些意外,却并不准备和她掺和,笑道:“绿蕊姐姐,殿下吩咐了我事情,我手上还有事呢。” 绿蕊漫不经心道:“殿下也不会吩咐你大事,略微放一放也不要紧的。快过来帮我。” 不自觉地就带上几分命令的语气。 阿音皱眉,依旧是拒绝。 如此两三次,绿蕊终于是勃然大怒:“你这般几次三番的推拒,莫非是看不起我不成?” 阿音也懒得与她继续纠缠下去,给了她一个冷淡的眼神就继续前行了。绿蕊站在窗前,手指捏在窗棂上,用力太大以至于手指都发白,再用力一点,指甲都要断掉。 不就是仗着和殿下一起从冷宫里出来的情分吗?不就是仗着跟着殿下的时间比别人长吗?装模作样的! 她恨恨地在心底想着,随手揪了窗棂一把,真的折断了指甲,捧着断掉的指甲心疼起来,将事情全部都算到了阿音身上。 阿音慢条斯理地穿过长廊走过自己的房间,站到了红笺的门前。红笺今天早上不适,早早地与红琴换班过来躺着了,阿音这个时候过来,却是有件事情想要问她,也顾不得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在门口敲了两下,就有在里面想给红笺卖好的小宫女过来开了门,见到阿音也是诧异,恭敬地叫一声阿音姑娘,让了阿音进去。 按住了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的红笺,阿音笑眯眯地让那小宫女出门去逛一逛,等她走了之后,含笑看着红笺,似乎是随口问道:“红笺姐姐,殿下让我来问你一句话。” “红笺姐姐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么聪明的人,偏偏要听了旁人不三不四的话,要对殿下动手呢?” 问完这一句,阿音歪了歪头,脸上露出纯然的好奇,那双眼睛却依旧毫无波动:“我也很想知道,在殿下身边,红笺姐姐是大宫女,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来?” 从阿音问出第一句话开始,红笺的脸色就越发苍白起来,对着阿音古井幽深的眼睛,她有一种仿佛被完全看透的感觉,生出十二万分的不安来。 房间里一阵沉默,外面也一片安静,气氛格外尴尬。 阿音也不急着回答,起身在红笺的房间里转了一圈,闻了闻房间里的气味,笑道:“红笺姐姐真是对自己也狠。这有毒的香粉,居然连自己房间里都用上了。哦,我忘记了,这香粉没有引子,也没有那么大的害处。” 她转身盯着红笺,后者已经垂目任由她的目光放肆地落在自己身上,放弃了挣扎一般。 “红笺姐姐,为什么不回答呢?” “说什么呢?”长久的沉默之后,红笺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没有一点儿精气神,仿佛这跟个人都已经在方才失去了灵魂,“殿下不是都知道了吗?” “既然知道了,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好了。”她这副模样让阿音皱了皱眉,笑容也消失了。 不笑的时候,阿音就没了那种稚气,格外地沉稳。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这种沉稳的感觉就更深了,因为那声音,几乎没有半点儿波动,落在耳中,产生莫大的压力。 “红笺姐姐居然一点都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就这样承认了啊……”阿音微微笑了笑,“看起来,这其中果然是有什么不对了。” 她一转身,淡粉色的裙摆在空中留下一个弧度,人已经推门出去了,唯有余音袅袅:“红笺姐姐放心,这件事,殿下定然不会冤枉任何一人的 。” 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温泉 雨后微凉的时候,陛下的仪仗就出了宫,往行宫去了。 阿音很是心疼地看着皱眉的大皇子,跪在旁边小心问:“可要漱漱口?”万万没想到,大皇子居然晕马车,上了车之后就难受得紧,刚才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因为刚才激烈的呕吐,大皇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板着脸点头。阿音连忙从马车的暗格中取出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伺候着大皇子漱口之后,看着大皇子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阿音很是担心。行宫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上两三天的功夫还是要的。若是大皇子这般持续下去,三天之后,身子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正担忧着,绿蕊掀了帘子从从马车外进来,见过了大皇子,颇有些担忧地说:“贵妃娘娘说早日到了行宫才凉快,夜里大约也要多走一些时间。” 视线落在阿音身上,又飞快地转向大皇子,绿蕊担忧地问:“殿下可还受得住,不如……”话未说完,就被大皇子摇头制止了。 “不过是一点小事,早到行宫,也早日解脱。” 绿蕊就不再劝,顺着大皇子的意思说起自己知道的行宫来。 “贵妃娘娘就是当年陛下从行宫带回宫中的。”说着的时候,绿蕊这样飞来一句,察觉到自己说得不妥当,连忙低头认错。 大皇子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凉凉道:“继续说。”绿蕊见自己没有被责罚什么,心中带上略微的喜意,低了头继续说着行宫中的事,说起宫中温泉的,语气中带了自己也说不出的艳慕。 “殿下也该泡泡温泉汤才好,对身子有好处。” 大皇子睁开了眼睛,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透出兴味来:“行宫里头有温泉?”绿蕊见他对这个感兴趣,连忙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从温泉的来历说起宫中有几眼泉眼,又说起如今的温泉池子,最后略有些遗憾地说:“不知道殿下到时候会住到哪里,若是芳华宫,那宫里头就有一个小池子。” 大皇子点了点头,视线从阿音身上一扫而过。在阿音察觉到之前,已经飞快地移开。 毕竟还是不舒服,纵然是被这样的话题提起了兴致,也没有聊太久,很快就闭了眼睛睡过去了。阿音与绿蕊两人坐在马车当中,一时相对无言,阿音很快就出去坐到了帘子外面,虽然没有里面那么凉,但马车前行,有点小风吹着,也算不上热。 赶车的是一个太监,平日里与阿音这些大宫女并没有什么往来。此时阿音坐到他旁边,好奇地打量阿音两眼,只觉得这小丫头色如春花,美艳动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恰恰好被阿音抓包。两人视线相对,他尴尬地转过头去,盯着前方,心里面却还记挂着方才见到的美貌,不无感叹地想,这皇子身边的人,果然个个都是绝色。 走了两天就到了行宫,大皇子因为晕车,几乎是睡过来的,下了马车被太阳一晒,恍然有种隔世的疏离感。 转头见到身边阿音,又觉得飘上天的心一下子就沉稳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 行宫总管今年已经五十多,是先皇留下来的老人了,见陛下过来,殷勤地上前请安,将陛下迎了过去。 因为贵妃提了一句的缘故,大皇子被陛下安排到了芳华宫,倒是果然如了绿蕊的意思,没事的时候可以泡泡温泉了。 不过这大夏天的,阿音一点都不想去温泉凑热闹。她觉得温泉还是要下雪的时候一边赏雪一边泡才好,但是见大皇子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准备劝。左右泡一泡也不会有什么事。 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与陛下一起用过膳,大皇子就回了芳华宫。 芳华宫原本是先皇一位宠妃的居所,才用了芳华宫这样一个略带脂粉气的名字。那位宠妃去后,这里也好长时间不见人住,更没有提起改名,这个名字也就这样一直沿用了下来。 大皇子要在这里住,行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已经将这里的装饰全部换过一遍,完全看不出一点儿脂粉气。阿音进来的时候,也觉得很是清爽利落,唯有香炉中燃烧的香料并不得大皇子喜欢,很快就被熄灭了。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点燃了蜡烛之后,大皇子就叫了行宫里原本伺候的宫女过来,问起那温泉池子的事。 这里原本留着的两个大宫女一个叫做浮光,一个叫做浮云,两人都是一般大小,笑起来很是温婉可亲。听见大皇子问起,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浮云上前一步,不快不慢地说了温泉池子的事,问道:“殿下可是想要去泡一泡?” 视线从阿音身上扫过,大皇子点了点头,冷淡道:“既然到了这里,去看看也好。” 浮光连忙道:“奴婢去吩咐一声。”说罢快步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过来说已经是准备好了。 池子并不大,只容得下两人,底部刻着莲花,泉水就从莲花的花蕊当中流出来,热气蒸腾而上,更显得热了。 阿音额头的汗水都冒了出来,恨不得立刻就跑出去。 大皇子扫视一圈,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停一停,又道:“阿音你留下来。”正准备跟着众人一起出去的阿音呆了一下,方才回神,站在那里。 第14节 等到人都走了之后,大皇子就走了过来,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上前来拉着她的手说:“阿音,你且下去泡一泡吧。” 见阿音睁大了眼看着他,他说:“不是说泡温泉有好处吗?你的身子……之前生了病,后来又在残冬的时候下了水,是该好好调理调理的。” 阿音哭笑不得,但是看着大皇子久违的笑脸,心中也是暖,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来:“殿下,温泉的好处,可不是这个。” 他抬头看她,黑色眸子中露出惊讶,格外的可爱。阿音柔声道:“奴婢知道殿下的心意,是为了奴婢好,殿下的心意,奴婢也心领。只是温泉水并不似殿下所想那样,对奴婢的好处只是让皮肤好一些。” 歪头一笑,这个时侯的她才显出几分属于少女的鲜活来:“殿下觉得,如今奴婢就到了那种需要靠温泉来保养皮肤的时候了吗?” 慢慢地意识到她说得意思,大皇子的一张脸爬上红晕,耳尖都红了,煞是可爱。阿音心中莞尔,面上不露分毫,诚恳地看着大皇子。 “殿下才是该泡一泡,夏日泡一泡,驱乏解暑倒是极好的。” 等阿音说完这句,大皇子又板起了脸,冷声说:“知道了。” 说罢,扬声叫了外面的人进来,伺候他洗浴去了。阿音连忙退出去,出来之后觉得外面真是凉快,一时心情都舒畅许多。 芳华宫房间不多,就连阿音都要与绿蕊同居一房。她回去的时候,绿蕊正在收拾行李,阿音也过去将自己的东西收捡出来。正在收拾的时候,就听边上绿蕊冷声道:“殿下今天晚上只怕睡不好,晚上守夜的事,不如我来?” 阿音也不想与她争论这个,点头答应了。绿蕊哼一声,摔了帘子出去,让阿音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让她不快了。 不过毕竟是倦了,洗漱过后倒是一夜好眠。 因为有几位先生留在了京城里,大皇子的课程略有些调整,阿音跟着去上了两堂课,只觉得课程实用了许多,仿佛真的是在教导治国的道理了。 默不作声地在后面听着,那教课的先生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心中对她倒是做了一点评估。 如今谁都知道阿音是跟着大皇子从冷宫里出来的,是真真与大皇子共患难过的人,这样的人,在大皇子心中占据的地位只怕不一般。后来又发生了刺杀一事,地位更上一层。如今看她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并不是那种恃宠而骄之人,日后…… 不过也要防着她太过被殿下看重,万一将来又是一个蒋贵妃可就不好了。 如今陛下虽说是宠着蒋贵妃,也还知道不让蒋贵妃插手前朝之事,前朝方能平静至今。也不知道殿下的性子如何…… 心中想了很多,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淡然地讲完了,又留了课业,看看时间已经到了,方才告辞。 大皇子回头看到阿音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脸上微笑一闪而逝,道:“在想什么?木大人已经走了。” “木大人……感觉和魏先生不一样。” 阿音这样回答着,上前帮大皇子收拾起桌面来。大皇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沉声道:“木大人与魏先生确实不同。” 一路回了芳华宫,就见绿蕊站在那里,一脸惊慌之色,看得大皇子大微皱眉,冷声道:“何事如此失措?” 见到大皇子过来,绿蕊仿佛立刻有了什么主心骨一样,快步上前行了一礼,急冲冲地就要说什么。 好在她还知道分寸,在就要脱口而出之前硬是吞了回去,一直等到了房间里,将旁人都打发了下去,才说了自己无意中知道的消息。 “殿下,奴婢……奴婢无意中听到,有人在威胁贵妃娘娘,让她对您下手。” ☆、夜谈 “你说什么?”大皇子听到绿蕊这样说,第一时间皱起了眉,视线落在绿蕊身上,狐疑地看着她。若说蒋贵妃对自己有恶意,他毫不怀疑;蒋贵妃会对自己动手,他也毫不怀疑。 但是,别人威胁蒋贵妃对自己下手…… 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太大了。 “你没有听错?”大皇子这样问了一句,绿蕊连忙点头,飞快地将自己无意中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奴婢闲来无事去花园里走了一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迷路在了蔷薇丛中,找路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话。” “其中一个是贵妃娘娘的声音,另一个奴婢却不熟,听起来像是个太监,却比平常听到的太监声音要低一些。”绿蕊说起这个的时候,眼睛向下,略有些无神,“那太监说,贵妃娘娘能有今天,都是他的功劳,让贵妃娘娘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让贵妃娘娘还要快些动手,将殿下您解决了。” 绿蕊说着,身体颤抖起来,“贵妃娘娘只说就算没有答应你们,我自己也是要动手的。”她急切地扑上来,抓住大皇子的手:“殿下,您快些去告诉陛下啊。” 大皇子冷淡地从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又给了她一个冷淡的眼神,平静道:“就凭你的一面之词?你连人都没有看到,只听到了声音,又如何能作为证据?” 绿蕊一下子就愣在那里。 她平日里也不是这般的,今天实在是听到的消息太过震惊,让她也失了分寸,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此时听大皇子这样说起,渐渐地理智回笼,立刻就知道自己说得不妥当了。 “殿下恕罪。”跪了下来,对着大皇子行礼,绿蕊道,“是奴婢失仪了。” “起来吧。”大皇子冷声道,“也不必这般惊慌失措。”绿蕊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忍了下来,只是问:“那殿下……准备怎么办?” “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大皇子冷淡地说,“如今什么证据都没有,就算与父皇说了,也不会当真的。” 这般想着,手无意识地握紧,想着绿蕊听到的消息,皱起了眉。 贵妃背后,居然还有人吗? 夜里的时候想着这件事,一时间居然无法入睡。窗外月色正好,他干脆翻身而起,今日守夜的阿音一下子就惊醒了,轻声问:“殿下,可是渴了?” 大皇子摇了摇头,想到阿音看不见,轻声道:“不要。”停一停,他轻声说,“阿音,我们聊聊天可好?” 阿音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略一顿,也轻声说好:“殿下想要聊些什么呢?” 隔着纱帘,阿音影影绰绰地听到那边大皇子呼吸的声音,与窗外的虫鸣夹杂在一起,更显出夜晚的静谧来。 “阿音的家里,是什么样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纱帘背后的大皇子问出这样的问题:“阿音为什么会到宫里来?” 真是个好问题。 “家里……我也不记得了。”阿音沉默着,“据说,是受了什么的连累,卖儿卖女的,我就被送到宫里来了。” 她确实不知道。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显得格外明亮,虫鸣声渐渐地弱了,而呼吸声却越发地清晰起来。 “那……阿音说过想出宫,出宫之后,又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也许真的是月光太过明亮,这个问题阿音是打太极的,此时却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回答:“那时候,也许立了女户,自己过日子吧。” “女户?” 给化身好奇宝宝的大皇子说明了一下什么叫做女户,阿音又笑道:“也许到时候又有了别的想法,也说不准。” “阿音没想过,要嫁人生子吗?”大皇子的声音轻轻地飘过阿音的耳朵,“不是说,女人都要嫁人生子的吗?” 阿音并不想在这个时侯纠缠女人嫁人不嫁人的必要性,她选择了另一个回答;“按照惯例,奴婢被放出宫的时候已经二十五了。民间的女子,惯常都是十六七就嫁人了,二十五能嫁的人,也没什么可以选的了。一切随缘好了。” 她的声音带着轻轻的笑意,“要是有合适的,就嫁人,没有,就自己过日子。” 大皇子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宫外的日子,就真的那么好吗?”他轻轻地问,似乎是在问阿音,又似乎在问自己,“也是,宫里头的日子……” 想到惨死的荣嫔,对自己的儿女也能不闻不问的父皇,嚣张跋扈的蒋贵妃……这样的宫里,确实过得没什么意思。 “如果阿音想出宫去,我也会努力,让阿音能出宫去的。” 阿音忽然听到大皇子这样说了一句话,顿时一愣。刚才那一瞬间,大皇子到底想到了什么,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一时半会的,身上没钱,年岁又太小,出宫了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殿下的心意,阿音知道了。”她最后这样轻轻地说。 大皇子没有再说什么,轻轻的呼吸声一直平稳地在纱帘的那一边响起。也许是夜晚太过静谧,也许是月色太过美好,这样的呼吸声中,阿音居然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平日里起床的时辰了。 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收拾一番之后,领着人叫了大皇子起床,看着他出去锻炼身体了,方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了绿蕊过去。 行宫里头派过来的宫女浮光住在旁边的房间,听见这边阿音与绿蕊冷淡的对话,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悄悄戳了浮云一把,悄声道:“有机可乘呢。” 浮云垂着眼帘,轻声道:“少想些有的没有的,先做好自己的事再说。” 浮光不屑瞟了浮云一眼,心中盘算着,怎么样能让绿蕊与阿音起了矛盾,惹出一点不大不小的事故,好让自己取代了她们中的一个,跟着皇子殿下入宫去。 行宫里的日子……她是不想再过了。 对阿音来说,行宫里的日子与宫里头也没有什么区别,换了地方,她的日子也是一样的过。反倒是因为宫里头留了几个大宫女,底下伺候的小宫女也略有些不如意,要忙的事情反而多了起来。 只是这些日子大皇子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让阿音有些担心。私下旁敲侧击地询问过了,大皇子却一个字都不肯说,让阿音也颇觉无奈。 这一日又到了请平安脉的时候,王霭云从外头进来,给大皇子诊脉,略微调整了一下饮食禁忌,就要出去了。大皇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王霭云一眼,忽然问:“当日你被刺的事情,后来还有再查吗?” 收拾东西的王霭云一怔,回神恭敬道:“陆大人那边已然定案了。” “有什么结果?”大皇子并不在乎王霭云的回答,只是这样说着,抬眼看过去,平静淡然的眼神让王霭云立刻低下了头。 看起来,大皇子是真的要一个回答啊…… “还在追查当中。”王霭云也有些头疼,到底是自己真的无意中撞破了什么秘密,又或者对方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话来转移视线? “你有没有想过,”大皇子忽然又问,“是因为我的事?” 王霭云愣了一下,不禁问:“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皇子平静地说:“这是很合理的推断。你从隐瞒我身份的那一刻起,大约就已经被当成我手下的人了。” 王霭云沉默了片刻,笑道:“臣本就是殿下手下的人。”两人的目光对上,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门口有人轻轻地敲门,小宫女推门而入,恭敬道:“殿下,总管大人来了。” 行宫总管姓崔,头发有些花白,总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和蔼。但身为先皇身边的人如今还能在行宫做总管,就已经能显示出他的不凡之处了。 进来的时候,王霭云对着崔总管行了一礼,十分恭敬地叫着见过崔总管。崔总馆的视线笑眯眯地从他身上扫过,呵呵地还礼,口称见过王大人。 两人平静地擦肩而过。 大皇子受了崔总管的半礼,与崔总管问着好。后者眯着眼笑微微地说:“殿下来了这些时日,可有什么伺候不妥当的?行宫这边简陋,比不得宫里,殿下若是有什么需求的,尽管与老奴说。” 大皇子随口说了两句很是满意,抬眼就看到崔总管笑容满面地说:“那就好,老奴还担心殿下觉得下人们伺候得不好。若是伺候得好,老奴也就放心了。”说完之后,方才说起今天的来意。 是绿蕊出了一点小事。 绿蕊原本是大皇子身边的大宫女,等闲有什么事都轮不到她出去,不过今日蒋贵妃赏了东西给大皇子,他派了绿蕊去谢赏。回来的路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绿蕊居然就掉到了湖里,还好运气好,被巡查的侍卫救了起来。 大皇子眉头一皱,看向崔总管:“巡查的侍卫?” 巡查的侍卫,怎么会在宫女们行走的线路上出现? 崔总管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是。 第15节 ☆、信任 绿蕊落水的地方有些微妙。并不是平日里惯常走的路线,已经在内宫的边界线,所以才有巡查的侍卫。 也是她运气好,被人救了起来,否则大约也就是悄然无声地消失在宫里,等到发现她很久不回来再去找,那时候已然是太迟。 绿蕊浑身湿透地被捞上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今天是被人算计了。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蒋贵妃。不怪她怀疑蒋贵妃,毕竟前不久才听到蒋贵妃要对大皇子下手的事,早已是将蒋贵妃看做了十足的坏人。 心中的愤怒如同火燎,几乎让她失去理智。对上救起她那人冷淡的眼神,又似乎当头一盆冰水泼下来,让她冷静了许多。 至少……救自己起来的这个人与想对自己动手的人不是一伙的。 救了她起来的人心里面也正暗自愤怒。他原本与行宫中一个宫女私下已经定了情,就等寻个机会求了崔总管将那宫女放出来两人成婚。今儿接到那宫女的信说有事情要与他说,一过来就遇到绿蕊落水。他当时也是急昏了头,将绿蕊看成了那宫女,忙不迭地下水去救了。 等到了面前看清不是那宫女,岸上却又来了人,连走都走不脱。 满口苦涩地救了人上来,心里面对绿蕊已经有了几分怒意。安知不是面前这个宫女生出了什么旁的心思,算计了自己? 于是,一直到管事的人过来之前,他都怒视着绿蕊,恨不能将她撕成两半。这件事一出,绿蕊就与他绑在了一起。他与那心仪的宫女之间又生出无限波折,说不定两人就此失了机会,再也不能在一起。 但是等到来了一个小管事,恭敬给绿蕊行礼的时候,他心里面咯噔一下,觉得有什么不妙了。 原本以为这件事是有人看自己或那宫女不顺眼,如今看来,自己反倒是被无辜牵连的,对方的目标是这落水的宫女? 偷偷地打量了她一番,这才觉得对方肤如凝脂色如春花,乌压压的头发被水打湿了越发显得黑亮,身上穿着在宫中也算得上不错的衣衫,手上一个细细的金镯子,缠枝雕花的样式也不是普通宫女能置办得起的。 这样一个人…… 难道是宫里头的人? 越是这般想,越是对自己绝望起来。怎么就上了当,被一封信骗到这里来了呢。只恨对方模仿得太真,连那刚学写字的丑丑的字体都能学得惟妙惟肖。 崔总管知道这件事之后,第一时间就过去见了大皇子,将事情说了,抬眼看着对方。大皇子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却显得幽深,周身的气息变得凌厉了许多。 崔总管心中叹道,不愧是皇家的血脉,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与众不同的气势了。只是看了一眼,崔总管就垂下眼来,耐心等着大皇子的吩咐。 这件事若说大,牵涉到的人确实有点多,若说小,也可以在面上抹了过去,端看大皇子如何选择了。 不过不管怎么选,对大皇子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事。不管那绿蕊,就是伤了大皇子的脸面;若是管了,就是伤了大皇子的名声。 且让他看看,这位大皇子……值不值得他赌一把。 阿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事情差不多已经是尘埃落定。 绿蕊被大皇子定给了那侍卫,过些时候就出嫁。 她心中一惊,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好在她低着头,左右的人也看不清楚。 听到大皇子冷淡地说出这些话,皇帝也不置可否地同意了,淡淡的悲凉之意掠过心头。绿蕊的一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决定了,纵然她与绿蕊不合,也在此刻感同身受起来。 这种命运无法自主的悲哀…… 纵然绿蕊有错,可是这样与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人的人成婚,以后的日子,大约就要过的艰难一些。 倒是蒋贵妃笑了几声,娇媚道:“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喜事。殿下也该早些透露了口风,让人准备贺礼才是。如今时日太短,只怕收到的礼物就要少许多了。” 大皇子低着头冷淡道:“谢过贵妃娘娘的心意,不过是一个宫女,当不得贵妃娘娘这般看中。” “话可不能这样说,不管怎么说都是殿下身边得用的人,太过简薄,难免让人觉得殿下对身边人太过苛刻了。”她掩唇轻笑,眉眼间妩媚横生。旁边皇帝看得眸中异彩连连,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被蒋贵妃横了两眼也不在意,恨不得这般媚眼再多来两个。 蒋贵妃抽了一下手没有抽出来也就放弃了,似笑非笑地任由皇帝握着手,道:“行宫中日子也无趣,殿下若是愿意,不妨让本宫凑个趣,替你那宫女好生操办一番?” 反对的不是大皇子,而是皇帝。他是不愿意贵妃劳顿的,闻言连忙道:“不过一个宫女,你这样做,实在是太抬举她了,让你手下的人过去帮一把也就罢了。”蒋贵妃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闻言立刻轻笑,对大皇子道:“殿下意下如何?” 说完,忽地又掩唇:“倒是忘记了,殿下身边走了这样一个贴心人,倒是应该再提拔一个上来的。”她瞅了皇帝一眼,笑道:“陛下,殿下身边少了人伺候也不妥当,如今也不好随意指派人,不如,臣妾暂且派一个人过去帮着照顾一二?” 眼波流转,她俯身轻轻抱住皇帝的手臂摇晃,嗔道:“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大皇子听了,也只能咬牙答应下来,回去的时候就带上了蒋贵妃身边的宫女,叫做珍珠的。 珍珠跟着大皇子回去的时候,看上去倒是很老实,到了大皇子居住的芳华宫,也只是乖乖地站在那里等候发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从蒋贵妃身边出来的人,不管是谁都无法相信。 绿蕊得了消息,木着一张脸心若死灰地被移了出去,珍珠就顺势住进了她的房间,与阿音做了室友。 两个人之间倒是没有什么矛盾,但是也没什么话说,房间里常常都是一片安静。 这样的安静让浮光恨不得咬碎牙,明明以为是自己的好机会的,结果却被这珍珠摘了桃子。 她又不敢对珍珠有什么不满,毕竟是蒋贵妃身边的人。蒋贵妃的盛宠之名,行宫中也是无人不知的。更有不少行宫中的宫女将蒋贵妃当做了目标,满心期望自己也能复制蒋贵妃的道路,从宫女到宠妃。毕竟,蒋贵妃也是这行宫里出去的。 于是,一腔怒火都被憋了回去,憋得分外难受,没过几天,额头上就冒出红红的包来,煞是难看。又被浮云在边上时不时的冷声打击,又气又急之下,居然病倒了。 崔总管自然不能放着生了病的人在皇子殿下身边伺候,连忙过来给皇子请安,表示要给皇子补两个人进来。 阿音站在大皇子身后,听着崔总管的示好,也是失笑。这崔总管,当年还是先皇身边的人,如今居然如此能屈能伸,对着小辈也这般讨好,让她实在是敬佩不已。 崔总管在大皇子这里打了一会儿太极,说起行宫中的宫女,忽地道:“行宫中的规矩,其实比不得宫中那般森严,总有些私下往来之事。老奴如今年纪也大了,见不得那般生离死别的,好些时候,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说完,大有深意地看大皇子一眼。 崔总管也是没有想到,大皇子对着绿蕊,居然也能这般照顾,找了那侍卫过来,替绿蕊安排好了后面的事。不管那侍卫是不是真的愿意娶绿蕊,都有做出安排来。 以崔总管的眼光来看,这安置固然有几分生涩之处,但毕竟年岁尚小,手上又没有什么银钱并得用的人,能做到这般已经是不错。 这般对下人宽厚,崔总管自觉自己已经年老了心软,倒是更喜欢这样的孩子。 毕竟是唯一的皇子呢…… 阿音听到崔总管这样说,顿时明白过来,那救了绿蕊的侍卫,大约是另有心上人了。她倒不是为绿蕊担忧,却为那素未谋面甚至不知道是谁的女人感叹了一番。 大皇子也很快明白过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却在见到崔总管笑眯眯的表情之后明白过来,不由道:“崔总管仁厚。”崔总管定然是半点都不担心这里的人会泄露消息的。 也是,毕竟是他经营多年的地方。 若是有这样的人帮手……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大皇子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落在崔总管身上仿佛有了重量。 后者似乎浑然不觉,只是笑微微地看着大皇子,口中说着:“殿下谬赞。” 两人的视线相交,仿佛相互交换了什么信息一样,各自都露出微笑来。 身为地头蛇的崔总管自然是比大皇子知道得更多,将人打发出去之后,绿蕊落水一事的前因后果很快就被他说了个清清楚楚。 绿蕊那一日被某个大皇子身边的小宫女借口大皇子有事找她诱哄到了那湖边,然后就被人推下了水。但是,这背后却有另有玄机。 大皇子听着这番话皱了皱眉,抬手示意了一下,让崔总管停了下来,叫了阿音进来。 对上崔总管既有深意的眼神,阿音也是心中紧了一紧,方才上前行礼。崔总管的视线恍若实质一般从她身上扫过,依旧是笑微微的,却少了一点真实的笑意。 “殿下对阿音姑娘真是看重。” “阿音救过我的命。”大皇子平静地说,“两次。” “她是我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崔总管的表情呆了一呆,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对一个皇子来说,无异于是托付了全部的信任。 这样一个宫女吗? 真不知道是她的幸运,又或者是不幸。 ☆、陪伴 为什么…… 为什么能够这样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音的心颤抖着,在那一刹那闪过被信任的感动与自己坚持要离开他是不是太过辜负他的而迷惑。 这个当初被她当做任性的小孩子的皇子,虽然也曾经以性命相交,但是这个时候的心情却是不一样的。 真是小孩子啊…… 这样的话,怎么能轻易的说出来。 太犯规了。 沉默地站到了大皇子身后,阿音用这样的举动来表达了对大皇子这句话的反应。 眼眶微微地有一点热。 崔总管哈哈地笑了起来:“既然是殿下信任之人,那老奴就直说了。” 当日绿蕊那件事,身后有两拨人。一拨人大约是想着要绿蕊就此消失,另一拨人想着的,却是让绿蕊身败名裂,将绿蕊弄出宫去。 两者诉求不同,阴差阳错造成了如今的后果。 崔总管垂目道:“这件事当中,也有老奴的过错。老奴御下不严,让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被人利用了,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阿音忽地问:“浮光?” “阿音姑娘聪慧。” 如今已经被移出行宫的浮光在其中做了一次□□。最开始的时候,想着的不过是若是绿蕊与阿音两个人中间有一个闹出什么事来,就有了自己上位的机会。于是,她利用了那个宫女与那个侍卫的私情,想着将两个人扯到一起,就能让绿蕊被送出宫去了。 那侍卫跳下水之后,那些迅速出现的人就是别人的手笔了。因为那些人的出现,那侍卫才没能找到机会离开,被人看到了他救了绿蕊上来。至于那引诱绿蕊到湖边并推她下去的人…… “老奴惭愧,只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未能完全查出来。” 大皇子问:“想让她出宫的是谁?” 崔总管抿了抿嘴,唇边浮现出深深的弧度,显出他在这个问题上的为难。 看起来,那背后之人让他略有些忌惮:“那人倒是为了殿下好。” “若是为我好,将绿蕊做错了什么告诉我,由我来发落是最好的。”大皇子冷淡地说,“所有为我好,最终结果都是为自己好。” 这句话阿音听起来耳熟,却不知道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过一会儿方才想起来,分明就是在冷宫的时候自己说过的。 大皇子居然连这种话都记得。 崔总管微微躬身:“殿下聪慧。”他说:“是太后娘娘。” 阿音居然一点都不奇怪自己在这个时候听到太后,她一直觉得太后对大皇子看上去很好,但是也就是看上去而已。 第16节 她觉得事实上太后连皇帝都不看重,否则不会任由蒋贵妃在宫中嚣张这么多年。 也不知道她心里面挂念着的到底是谁。 不过……太后身边不是还有个庄嬷嬷吗?阿音原本不太确定,现在也已经肯定庄嬷嬷定然与荣嫔有什么关系,应该也属于大皇子的人。这样的人在太后身边,居然一点也没有提醒? 除非,她也认为绿蕊不能留。 大皇子已经陷入沉思。 屋子里放了冰盆,并不热。外面的风不敢在让透进来,门窗都紧密地关着。屋子里只有淡淡的西瓜清甜的味道。 崔总管看着大皇子,脸上依旧是笑微微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阿音轻轻戳了戳大皇子,让他回神,手放下来的那一瞬间,感觉到崔总管的视线如同利剑一样扫过了自己,迅速地消失了。 她的手有些颤抖。 这样的崔总管,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偏向了大皇子,甚至将绿蕊这件事背后的厉害关系都帮着分析得清清楚楚? 阿音低着头听着大皇子说:“原来如此……是祖母啊……” 他慢慢地露出笑容,歪头的样子格外可爱,声音却是冷的:“既然是祖母,那就真的是为了我好了。” 崔总管在心中轻轻地笑了笑,心道,果然是个聪慧的。想到大皇子前些时日才刚刚开始学习,心下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这样聪慧的孩子,真是有些被浪费掉了。 “多谢崔总管了。”大皇子说,“帮了大忙了。” 崔总管笑眯眯地说着没什么,不曾注意大皇子缩在袖子里的手颤抖一下,悄悄地捏紧了拳头。 夜里睡觉的时候,将众人都打发了出去,他才重重地捶在了床板上。 被吓了一跳的阿音回过头,就看到他已经将自己摔在了床上,就那样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帐子。 阿音赶紧将手上的事情放下,快步过去问道:“殿下,何事不快?” 大皇子盯着头顶的帐子,上面绣着的是疾风劲竹,宁折不弯。他在心底嗤笑了一声,就算是想要宁折不弯,也要有那个资本才行。 现在的自己…… “阿音,你说,我还能相信谁呢?”他的声音颤抖着,说出口的时候已经快要消散。 阿音听到了。 小小的孩童躺在那里,就算身边都是精致华美之物,也没能掩盖住他脸上的那一抹迷茫与孤单。 他确实是孤单的。 阿音想,那个宫中,这里,都没有人真正地在乎他。 “殿下,我还在这里。”她轻声说,“我还在这里。”没有自称奴婢,她这样轻声地说着,捧住大皇子的脸。 “青儿,别难过,我在这里呢。”她微微地笑,仿佛所有的一切悲伤都不存在那样,仿佛初春的风温柔地吹开了桃花一样,天真而纯然地笑着,“我会陪着你的。” 少女的手掌柔软而温暖,带来点点淡淡的清香。脸颊仿佛发了烧,渐渐地温度攀升,但是那双手,却带来更加温暖人心的暖意。 一直暖到心底去的暖意。 “阿音……”仿佛受了蛊惑地叫出她的名字,鼻尖却发酸,眼泪已经忍不住流出来,“可是阿音要出宫的。” 眼眶发红的小小孩童带着哭腔说:“阿音要出宫的。等阿音出宫了,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委屈一下子就涌了过来,他真想抱住阿音的腰,命令她不要出宫,命令她一直在宫中陪着自己。她是自己在宫中失去母亲之后唯一的温暖了,可是,他不能这样自私。 阿音也有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宫里面的日子,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大皇子哽咽着想,母亲说过的,对一个人好,不是你觉得好就好,而是给她更多选择,让她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一直都记得,母亲在死前挣扎的模样,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微微翘起的唇角,让他当时就明白,这是母亲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了死亡,抛下了自己来逃离这个她再也不想待下去的世界。 她不要自己了。 阿音将来也会离开的。 所以,他不能太依赖阿音。 “但是那个时侯,青儿已经长大啦。”阿音的声音柔软地传过来,如同四月的阳光,带着花朵的芬芳,“那个时候,就有其他人陪在青儿身边了。” 他感觉到阿音的手指拨动自己的头发,解开了挽起来的发髻,然后轻轻地绑住自己梳理。 “我相信青儿你会遇到很好的人,他会陪着你走过人生的一段路程的。”她温柔地说,“就算没有人一直陪着你也没关系,每一段路上,都有人陪着你就好了。”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微笑的少女,那一瞬间,那双古井无波的黑亮双眸中,也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她再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这样温暖而柔软的气息。 如同当初义无反顾下水来,在水底搜寻自己的时候一样。 “我知道了。”他情不自禁地说,“我知道了,阿音。你要陪我到长大的时候。” “好。”她微微一笑,弯了眉眼。 这样温柔而缱绻的时刻,在门外小宫女轻轻的叩门声传来之后迅速地消失无踪,但是,有什么东西变化了。 阿音怎么都想不到,绿蕊会送了信进行宫来。 她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样的法子送进来的,但是却知道,这封信送进来之后,定然已经被崔总管发现了。只有崔总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封信才能到了阿音面前。 信并不是给大皇子的,而是写着阿音的名字。 阿音有些诧异地展开了信笺,看到上面绿蕊写着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两人相处时曾经发生过的,末了,轻描淡写地在末尾写着:“如今唯恨当初对殿下太过轻慢,失了奴婢的本分,才导致如今的后果。阿音你在殿下身边,莫要学我,不要失了自己的分寸。如今既已出宫,不能再陪伴殿下身边,感激之意,唯有在心中默念。” 阿音眨眨眼,继续看下去。 “当年对阿音你多有冒犯之举,如今深感后悔,还请阿音你多多原谅。殿下身边的一些事,也要阿音你多多照看了。”后面又絮絮叨叨地写了一些照顾大皇子时应该注意的事情,着重提到大皇子的衣物浣衣局那边洗得战战兢兢,阿音最好交给大皇子身边的小宫女来洗最好。 将信件来回看了两遍,都是这么一些话,除了那几句感激的话之外,就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阿音有点想不明白绿蕊送了这封信进来干什么,一时间颇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 绿蕊,这是想干什么? ☆、小孩 夜里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之间,阿音陡然间惊醒了过来,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与她同屋的珍珠也被她吵醒了,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珍珠姐姐对不住,”阿音连忙道歉,“做了个噩梦,惊醒了,打扰珍珠姐姐你了。”珍珠这才了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咕哝了两句,又又沉沉睡去。 阿音却躺在那里,忽然间有些睡不着了。 她想起了当初浣衣局的那个叫做小楼的宫女,还是当初冷宫里的见过的。那个宫女曾经与谁说过,蒋贵妃的来历有问题。绿蕊这件事背后,大皇子也说过,可能有蒋贵妃的手笔,因为绿蕊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脑海中浮现的东西模模糊糊,只差那么一点就能抓住,却怎么都抓不住。 蒋贵妃,蒋惜惜,蒋贵妃,蒋惜惜…… 可惜,一直到迷糊地睡去,都没有抓住那个点。 昨夜守夜的是浮光走了之后被崔总管又派过来的宫女,叫做浮生,有一个很洒脱的名字,却是一个爽快的性格。早晨一见阿音,她就拍了拍阿音的肩膀,问:“可是昨夜不曾睡好?” 阿音自觉并没有露出什么痕迹,抬头迷惑地看对方,对方哈哈一笑:“虽然没黑眼圈,但是你精神不太好,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要是睡不着,别硬撑着一定要睡,顺其自然就好。有些时候死撑反而不如放弃好。” 因为心中有事,阿音觉得她话里有话,可是对方分明就没说什么。 不过也是,这件事回去之后找了小楼问一问就知道了,何必在这里将自己折腾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将这件事暂时在心里面记下,新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今日给皇子上课的又是木大人,讲的却是三十六计,正说到李代桃僵。阿音诧异,木大人授课的内容怎么讲到兵书上来了? “是我请木大人给我讲的。”课程结束之后,走在回芳华宫的路上,大皇子说,“我想听一听。” 木大人也是纵容。阿音想着,笑道:“殿下怎么想着听兵书了?” 话说完,大皇子就抬头看她,直直地看入她眼底去,说:“三十六计,也不算完全的兵书。还是讲人。” 他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了话题问道:“听说绿蕊给你送了信过来?”阿音不料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点头称是之后,道:“只是说了一些没意思的话,要奴婢照顾好殿下。” 冷淡地点点头,大皇子坐在桌子面前,视线落在洁白的纸张上,手指放在上面,居然看不出多少分别。 他的神色更冷淡了一些。 “不必理会她。”大皇子说,“如果不是她自己犯错在先,也不会被人抓住了把柄送出去。” 阿音小心地窥探他的神色,纵然是同样板着一张脸,也能从中看出细微的差别来。此时,大皇子的心情却比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更加平静。 阿音也就放了心,轻声道:“奴婢知道了。日后她想送东西进来,也没有那么简单了。” 两人说着这些话,前面背后的宫女太监都隔得稍远,隐约只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远方忽而传来凄厉的哀嚎,仿佛一匹独狼月夜嚎叫。阿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大皇子身前,后者拉了拉她的衣摆,在宫女太监们都围过来的时候轻声道:“不碍事。这里是宫中。” 阿音却没有放心到哪里去。 行宫中的花园子比宫中大得多,各种野生动物也不少,前些时候她还在湖面看到游水的野鸭子,听宫女们说有时候还能见到小小的雏鸭,显见得是在这里做了窝的。 这种地方,冒出什么来,她都不觉得诧异。 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并不快。等到近了,阿音也听了出来,那是人声。只是那声音委实太过凄厉,倒更像野兽了。 一群人紧紧地盯着那边,已经有胆大的太监上前,准备过去将那人拿下了。 草丛闪动,却忽地钻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来。阿音定睛一看,就看到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肤色苍白,身上的锦缎被树枝野草挂得有些乱了,头发上也沾满了草叶。黑亮的眼睛看过来,充满了绝望的死气。 似乎被这里这么多人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尖叫一声,往草丛中一钻,脚步声咚咚,很快就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阿音听得分明,那声音,就是那由远及近的哀嚎声。 却不知道这么个小孩子是怎么来的,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被吓到的太监宫女们此时也松了一口气,露出不忿神色来。有太监大胆上前,道:“殿下,可要小的去通知侍卫们一声,让他们找一找?宫里头怎么会有这身份不明的人。” 大皇子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夜里,侍卫们那边也没有消息过来,想来是一直都没有找到那个小孩子。 伺候大皇子睡下之后,阿音与浮云并肩往居所去,一路上都沉默无语。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浮云才在黑暗中轻声地开口,道:“听说,大公主殿下在宫中出了事?” 阿音诧异地看她,灯笼昏黄的灯光下,浮云的脸看不分明,只能看到含笑的唇角。 第17节 “是。不过前两天大公主送了信过来,说已经好些了。” 浮云微微地一笑:“希望大公主殿下早日康复。如今公主殿下身子欠安,伺候的人也该更小心才是。” 自从那一日大公主出事之后,太后已经出手,将大公主身边的人换过了一遭,公主殿下身边的人都是新来的,加上之前出了事,伺候公主殿下自然是小心翼翼。如今浮云这样说,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公主殿下自然是要小心伺候的。”阿音谨慎地回了这样一句,浮云微微一笑,说:“也是,不管是殿下还是公主殿下,都要小心伺候。否则出了事,自己出事,还连累别人。” 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阿音开始暴躁起来,含糊地应着,浮云见她的神色,忽而压低了声音说:“太后娘娘是想要绿蕊的命的。” 阿音一个激灵,陡然间明白了过来。 她震惊地看着浮云,后者依旧是那副笑脸,看不出什么心情来。眼看就要到门口,浮云轻快地对着阿音点点头,道:“阿音姑娘自便,我已经到了。” 说罢,推开门自顾自地进去了。 阿音在那里呆了片刻,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边发呆。 浮云刚刚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但是……怎么可能呢? 太后就算对绿蕊不高兴,想要给绿蕊一个教训,也不该将绿蕊与大公主的事情扯上关系。这样不是无形中让人觉得大皇子身边的人对大公主不满吗? 手指扣住了床边,她的眼神越来越淡然,周身的气氛却越来越冷。直到门口珍珠回来的声音惊醒了她,她才醒过神来,连忙站了起来。 珍珠只是抽空回来一趟,还是要去殿下那边守着的。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免看了她一眼,却是一笑,又转身出去了。阿音看着被关上的门,长长地叹了一声,开门招手让小宫女给自己送了水过来,洗漱睡觉。 这件事……还真不知道该相信谁。 “可是觉得我昨日是在太过冒昧?” 第二天抽空的时候,浮云笑眯眯地躲开了人问阿音。阿音看着她,脸色淡然:“浮云姑娘说笑,昨日发生了什么?” 浮云见她否认,脸上笑容更甚,压低声音道;“嬷嬷知道你只怕不相信,只让我告诉你,九月初七。” 九月初七。 变成阿音的时候。 阿音直直地看入浮云的眼中去,后者被她此刻的眼神刺了一下,一直以来的笃定忽然就消失了一瞬间。 那双眼睛,有点吓人。 “原来如此。”阿音微微地笑了笑,“原来是嬷嬷的人。” 浮云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阿音姑娘也是,戒心太重了些。”阿音不答,只是在心中想,若是戒心不重,出一点事情就是要命。她还想活下去呢。 她问起浮云昨日忽然说那些话所为何事,浮云脸上终于没了笑意,露出严肃起来;“嬷嬷说,当初她做错了一件事,以至于如今受制于人。如今殿下身边不安全,行宫这边,倒是还有几个可信之人。” 阿音听浮云说着,脸上分毫不显,一片平静,心中却依旧是又信又疑。庄嬷嬷就算想要做什么,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让浮云来传话?就算有什么事,回到宫中之后再说,来不及吗? 她盯着浮云,手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往事 庄嬷嬷让浮云露出来也是不得已。她在太后身边私下里探查大公主当初出事的状况,原本只是猜测的事实居然得到了确认,动手的人真的是蒋贵妃。但因为中间的线都断掉了,就算是知道是蒋贵妃所为,也没法指证蒋贵妃。 想到蒋贵妃这般疯狂,她怕大皇子出了什么事,这种事又不好在平日里往来的信件中直接说明,也怕被人截到了而对大皇子产生什么妨碍,只好动用原本埋着的钉子来提醒这边的人小心。 只是行宫这边跟着的人想了又想,最后值得信任的居然还是只有阿音一个。 所以,浮云才找上了阿音。 “真的是贵妃啊……”阿音听着浮云的悄声的话,眨了眨眼,一点都不惊讶。 “大公主那边……”浮云停了一停,看到阿音脸上露出明白的神色之后,方才轻声道,“如今太医院已经确诊,日后慢慢地养着,还是能说话,只是要说得少,而且声音也恢复不过来了。” 对这样的事实阿音早有预料,也只是点点头。 浮云说:“贵妃娘娘当年在这里跟了陛下,对这里极为熟悉,嬷嬷也是怕殿下在这里遭了什么手段。” “殿下最是信任你,你也要回报殿下才是。” 听浮云这样说了,阿音笑笑:“浮云姑娘说笑了,身为奴婢,自然是要对殿下忠心耿耿的。” 说罢,起身离开。浮云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身影,跺了跺脚,颇有些怒气:“真是个木头脑子,好说歹说,就是不信。”心中多几分生气,转瞬又消失了。她不相信也是好事,不信自己,自然也不会信别人。 阿音回到殿下身边的时候,恰好遇上侍卫来回报昨日那个小孩的事。 他们找了一圈,居然一直都没有找到那个小孩。这样,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美妙了。 负责行宫安全的他们,居然连一个小孩子都找不到,这样让人如何能相信他们能护卫行宫安全? 大皇子神色淡然地听了,抬眼去看那禀告的侍卫,问:“四周都找过了?”见对方点头,他的眉头微皱:“若是一个小孩能随意进出行宫,父皇的安全又如何保证?” 侍卫额头上落下汗滴,跪下请罪:“请殿下恕罪。” 大皇子轻叹:“这件事原本只是我一时兴起,不料居然闹到如今的结果。”他停一停,道:“这件事不能瞒着父皇。” 侍卫额头上汗珠更多,阿音甚至看到地面上也出现水珠。 “也不全是你的错。”大皇子干巴巴地安慰着侍卫,“行宫毕竟不是宫中。” 说着,让人去请了崔总管过来。那侍卫听到崔总管的名字,心底一松,随后又是一紧。 崔总管来得很快,仿佛就在那里等着一样。进了门,他规规矩矩地向大皇子请安,笑眯眯地说着“见过殿下”,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向边上的侍卫。 大皇子敲了敲桌面,问崔总管:“看起来,崔总管知道我要请你过来?来得倒是挺快的。” 崔总管依旧是笑微微的:“殿下说笑了。只是殿下昨日阵势闹得大,老奴也是有些猜测。”大皇子也不想与他在这些言语上打机锋,挥手让他坐了,直截了当地问:“行宫中,是否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崔总管垂了眼帘不去看大皇子,口中却道:“五六岁的小孩自然是有的。好叫殿下知道,前些年好些罪臣家眷被没入奴籍,有些就进了宫,成了宫奴。其中就有一些小孩。” 阿音知道崔总管说的是什么事。 前些年……不,也就是前几年,朝堂上出了一件事,江南洪水决堤,牵连无数,不少官员就在这次事故中落马。确切地来说,阿音自己为何在宫中也与这件事略有些关系。 不过这件事与目前的事情无关,她只是看了一眼崔总管,垂目想,当年没入宫中的罪臣家眷,就算是有小孩,如今也不会穿锦衣带金项圈。崔总管分明就是敷衍。 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但对着崔总管笑眯眯的眼睛,却又不怎么能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在搪塞。 大皇子定定地看了崔总管许久,沉声道:“这件事,还是去父皇面前说罢。” 崔总管也不着急,跟在大皇子身后一副笃定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走出了门去。 珍珠站在门外正在与小宫女说这话,见这一行人走出来,连忙上前问好。大皇子看他一眼,问:“父皇可是在贵妃娘娘那里?” 珍珠不料他居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怔之后方才回答:“是,殿下。” 大皇子也不多说什么,让她跟上来,一同往贵妃的居所去了。 贵妃的居所一如既往的奢靡,旖旎暗香漂浮其中,进去之后就觉得有些头脑发昏。阿音站在那里,低头掐了自己两把才清醒过来,暗叹贵妃也是能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居然一过就是这许多年。陛下也是能人,居然受得了这样的环境。 胡思乱想着,就听到皇帝问起大皇子过来干什么。 明明是亲生父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遥远得让人感叹。 大皇子冷声道:“儿臣有事要向父皇禀报。”说着,将昨日的事情简单地说了说,又让那侍卫上前说明情况。 陛下脸上已经没了笑意,那双眼睛闪着精光,落在崔总管身上。 后者依旧是笑微微的,低着头站在那里,皇帝那犹若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儿压力。 “崔德义,你如何说?” 崔总管上前一步行礼,口中道:“陛下,老奴确实不知宫中有这样一个小孩。” 停一停,他又说:“只怕是有人匿下来的。”说着,看了一眼大皇子。 那视线让阿音心中一惊,尚未想明白,就听陛下道:“哦,你是说,在这个行宫中,有人能瞒着你这个大总管,藏下一个小孩来?” 语调怀疑,视线落在崔总管身上,已经带上冷厉。 崔总管叹道:“陛下,老奴虽说是总管,可这行宫中,还有一位娘娘呢。”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行宫中还有一位娘娘?就连蒋贵妃都露出一丝愕然之色,下意识地看向了陛下。陛下更是满脸惊讶,渐渐地脸色涨红,怒意勃发地摔了杯子:“崔德义,胡说八道!” 崔总管跪了下来,半弓着身子,道:“老奴不敢胡言。” “陛下可还记得,六年前七月二十三?” 崔总管说完,蒋贵妃脸上露出回忆之色,片刻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渐渐地一张脸沉了下来。她原本是娇媚过人的,如今露出了这样的神色,也失了几分娇媚之色,显出了一点儿老气来。 陛下却还在思考当中,显然他已经将前尘旧事全然忘记了。 大皇子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讽刺,垂了眼帘想,这行宫中的那位娘娘,只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曾经的枕边人已经将自己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心中却另有疑惑,就算是有这样一个人,为什么父皇已经到了行宫这些时日,也不见这位冒个头,甚至当初迎接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身为父皇的嫔妃,难道又是一个不争宠的? 他的视线从陛下身上一绕,又落在了崔总管身上,对崔总管无端地生出几分厌恶来。明明知道一切,却什么都不说,非要等事情到了跟前才这样提起来。若是早一日说出来,那小孩也能早日正大光明地走出来,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他还记得那小孩的哀嚎,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凄厉,完全不似人。 恰在此时,陛下终于想起了什么,皱着眉道:“朕……朕那时候与贵妃吵架了。但是……” 他始终还是只记得蒋贵妃。 崔总管等不到陛下自己说出来,也只好轻声提醒陛下:“陛下那一日幸了梅美人与乔美人,赏了美人的封号,带了乔没人回宫,留了梅美人在此处。” 陛下皱眉:“朕还带了人回去?”他竟然是一点都想不起了,不过是几年前的事。 这般薄情之人,居然对蒋贵妃一往情深,甚至连她对自己的子嗣出手都能当做没看到,也是神奇。 崔总管扫了一眼蒋贵妃,继续说下去:“梅美人那一日之后就有孕在身。老奴曾派人往宫中送信,却一直没有回复。梅美人伤心难过,卧病已久,如今只怕是要不好了。” 陛下听到这里,脱口而出的却是“朕居然还有一个孩子?” 阿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皇子,后者脸上一片漠然,甚至连眼神都空茫,定定地落在空中,漫无焦距。 她一阵心疼。 蒋贵妃忽地站了起来,一声轻笑:“原来如此,倒要恭喜陛下了。” 她的唇角是上扬的,眉毛却凌厉地竖起,娇媚地说:“恭喜陛下,时隔多年之后,又多了一位二皇子。” “是二皇子,对吧?”嘲弄的视线落在了大皇子身上。 第18节 ☆、皇子 若是按照常理来说,原本独一无二的地位受到挑战之后,总会生出一点不平之心来。 但是对大皇子来说,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原本就没有被任何人期待过,也不期待任何人。 听到蒋贵妃的问话,他抬起头,盯着陛下,轻声答道:“若崔总管所说的是真的,那就要恭喜父皇了。”他的唇角微微一勾,瓷娃娃一般的脸挂上这样的笑越发显得课外,“我也很高兴,有一个弟弟了。” 蒋贵妃在心中嗤笑一声,现在这样撑着,背后还不知道怎么恼怒。这个崔总管借着大皇子的手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大大地开罪了大皇子。看起来,这崔总管是货真价实的二皇子党了。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旋即被更加深切的恼怒压了下去。 原本以为…… 自己遇到了难得的好男人。 原来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 蒋贵妃对陛下露出更加妩媚的笑容来:“陛下,不妨将人请了过来,问一问就知道了。”视线移向崔总管,带着难以形容的恶意,“既然崔总管记得这般清楚,当年的旧人,想来也是还是有几个知道的。” 崔总管低头道:“梅美人身边伺候的,都是当年的宫人。陛下若是想询问一二,老奴这就去让人带了她们过来。” 陛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皱着眉一脸回忆之色:“为何朕从未收到过行宫这边报上来的消息,说有人有孕?”他盯着崔总管问,“若是知道,朕定然不会让她留在这里,孩子也定然会带回宫中。” 崔总管不紧不慢地答道:“老奴当年向宫中报过三次消息,三次消息均无回应。老奴也不清楚宫中出了什么事。” 蒋贵妃有些心虚地捏了捏袖中的手指,笑道:“事已至此,当年的事情日后再来查。目前紧要的,还是先将那位二皇子殿下请过来才是。”勾了勾陛下的手指,她柔声道:“那位梅美人,陛下也该见一见才是。” 陛下下意识地皱眉,道:“将那小孩子带过来就是了。那位……梅美人,就先不见了。” 崔总管听了,心中一冷。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帝王,比他想象的更为薄情。 若不是…… 他更深地低下头去,垂目想着当年的一些事,想着除了今天这件事之后,自己又该如何重新取信于大皇子。就算二皇子是他看着长到现在的,他也没有想过要让二皇子去争什么。 那孩子,最合适的还是做一个闲散宗室,富贵悠闲地过一生。 他垂目看着地上的青砖,想着这些心事,却还分了一部分心神在陛下身上,恰听到陛下说:“不过,朕实在是想不起来,还有一位乔美人。” 阿音垂目站在那里,听到蒋贵妃道:“陛下想不起来,臣妾却记得。”她的声音柔柔地传过来:“陛下还称赞她姿容华美,惹得臣妾心里面泛酸呢。” 陛下依旧一脸茫然。 阿音毕竟对这些事不了解,大皇子却握紧了拳头,想起了什么。 那位乔美人,当初得宠的时候,曾经去过冷宫。荣嫔那时候在冷宫已久,但毕竟是宫中唯二诞下子嗣的嫔妃,分位也算不上低,恰似一个最好的立威人选。 那时候他年岁还小,有些事记得不清楚,如今却一点一点地冒出了头。 他记得那个乔美人,是个端庄秀丽的,略有些丰腴,但眉眼之间却有些称不上这样的容貌的小气之色。这无关身份,而是长久以来潜移默化的气度。 后来,后来呢? 大皇子沉默地想着,乔美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与荣嫔有关的记忆中,似乎只有那一次乔美人的耀武扬威,而没有乔美人如何坠落的场景,甚至连零星的一言半语都没有。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蒋贵妃依旧说着当年的乔美人,与陛下半真半假地撒娇。跟着大皇子过来的侍卫已经浑身冷汗,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过。被牵涉到皇家昔日旧事当中也就罢了,还见识到了陛下与贵妃之间的交流,今天这一天的遭遇,实在是让他反应不过来。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想到这里,越发对崔总管生出了几分怨恨之心。如果不是他瞒着那所谓二皇子的事,也不会闹出今天的事情来。 崔总管似乎察觉不到那侍卫偶尔投注过来的视线,只是垂手站在那里,格外安静。 过了一阵,去外面请人的宫人就回来了,不仅带回了那个大概是二皇子的小孩,还带回来了几个昔年宫中伺候的老人。 当年的宫女,如今要么成了嬷嬷,要么就熬成了大宫女,已经不再是昔年的小宫女了。见到陛下,她们连忙跪下,心底不是不激动的。 跟着梅美人在这行宫待了多年,虽说不是冷宫,却实在是比冷宫更加让人难受。一个被陛下全然忘记的嫔妃的日子,实在是好过不到哪里去。 陛下盯着那几个人,慢慢而狐疑地问:“当年,是你们伺候梅美人的?” 其中一位蓝衣的嬷嬷上前,躬身答道:“回禀陛下,奴婢伺候梅美人六年了。”她的视线移向旁边的小孩,声音略低了一点:“伺候殿下,也有五年了。” 自从那小孩进来之后,阿音的视线就一直落在那小孩身上。 按照说法,这个小孩应该已经五岁多了。五岁多的小孩,应该已经相当活泼,但此时站在那里的那孩子,手指紧紧地捏在一起,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看上去有些矮,露在外面的手腕极细,肤色极为苍白,头发也发黄,看上去极为不健康。 这孩子有崔总管照顾,怎么还养成了这样一副模样?阿音迷惑地想着,视线忍不住在那小孩身上一再流连。 忽而却觉得手一坠,大皇子已经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见她的视线回到自己身上,他才松开了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转了回去。阿音却分明在那张脸上看到他在表达自己不高兴,心中莞尔。 两人这样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下,却是无人注意。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跟着小孩进来的几个宫女嬷嬷身上了,据崔总管说,外面尚有几个太监等候召唤。他们也都是当年的知情人。 陛下在一群人的提醒之下,终于是慢慢地从脑海中挖出来一些记忆,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对二皇子的身份还略有些疑问,但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只是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此,你就是朕的二皇子了?快些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这个时候,阿音才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有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眉眼细长,薄唇。低着头的时候尚且不明显,如今一抬头,那种感觉就格外明显了。 年岁尚小的二皇子,那双眼睛中完完全全的都是淡漠,没什么活下去的欲念。 阿音想起昨日二皇子那野兽一般的哀嚎,想着大皇子当年装扮成公主的时候,对陛下的感官又掉落了一层。 虽说她对陛下原本也没有多少好感。 蒋贵妃轻轻挑了挑眉,轻声道:“二皇子殿下怎么不说话?” 二皇子的视线随着她的声音落在她身上,那淡漠的视线让蒋贵妃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那种感觉,对方好似根本就么有将自己当做一个人,而是当做了一件物品一样。 忍住了被一个小孩子吓住的不快,蒋贵妃娇笑道:“二殿下,为何不向陛下问好?” 陛下被蒋贵妃这样一提,也生出一点略微的不快,冷道:“大约是年岁尚小,教的人没有教好。” 蒋贵妃长长地“嗯”了一声,一个音转出十八道弯来:“既然如此,陛下就该带了二殿下回宫去,让人好生教导一二了。毕竟还是小孩子呢……” 她走过去,似乎想要摸摸二皇子的头,后者却毫不犹豫地用力挥开了她的手,瞪着她一副不满的模样。 那几个伺候二皇子的宫女嬷嬷连忙跪下替二皇子赔罪,蒋贵妃却嗤笑了一声,收回了手,曼步走回陛下身边,柔声道:“陛下您觉得呢?” 陛下皱眉道:“梅美人呢?她既然是这孩子的母亲,为何不好生教导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看了一眼大皇子,俨然一副荣嫔能将大皇子教出来,梅美人就该将二皇子教出来的架势。 大皇子被那一眼看得心火直冒,手指紧紧地捏起,手心一阵刺痛。 这次上前答话的是崔总管,无奈地将已经重复过的事情再说一遍:“梅美人自当年诞下二殿下之后就缠绵病榻。” 也是个苦命人。 阿音这样想着,听到大皇子忽然说:“父皇,儿臣……想去看看弟弟的母亲。” 一瞬间,就连陛下也愣了一下。 他想去看一看,这位梅美人,会不会是另一个荣嫔。 如果是……视线从二皇子身上一扫而过,大皇子一瞬间居然说不清自己的心思。 ☆、第26章 不同 梅美人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虽然已经病得在床上起不来,但是依旧能感受到身上传出来的那种母性的温柔。 “是谁来了?”没有听清宫女的通传,她非常轻地问了一句,随后自己微笑起来,“对不住,我现在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很抱歉。” 大皇子站在门口,透过被掀起的纱帘看到床上去。 那里躺着的女人已经干瘦成枯柴,露在外面的手腕比二皇子看上去更加干瘦。 伺候她的宫人弯下腰,扬声说:“娘娘,大皇子殿下到了。” 似乎终于听清楚了来的人是谁,梅美人转过了脸来,视线与大皇子相交。她露出了一个并不美丽甚至有些吓人的微笑:“殿下……” 温柔的声音仿佛一柄利剑将大皇子的脚步牢牢地钉在了门口,不能上前一步。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的母亲。 手指动弹了一下,最后又无力地垂落下去:“殿下,请恕罪,臣妾的身子撑不住,没法给您行礼了。” “没关系。”大皇子硬邦邦地说,“我只是来看看你。” 看看你是不是另一个荣嫔。 可是,他仿佛真的看到了另一个荣嫔。某种意义上同样的温柔……让他生出恐惧。 阿音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掌心的热度传递过去,他茫然地抬头看她,落入眼中的脸庞让他忽然回神。“二皇子,父皇说要带他回宫中去。”他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带回……宫中?”梅美人重复了一句,忽然激烈地咳嗽起来,眼神却一下子变得晶亮。宫人们忙而不乱地上前帮着她减缓痛苦,等她终于停止那种咳得撕心裂肺仿佛将肺都要咳出来的感觉,又一下子都退了下去。 阿音的视线一直跟在这些动作流畅的宫人身上,最后落到梅美人身上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带上审视。 梅美人却根本就不曾注意她的视线,她发亮的眼睛落在大皇子身上,喜悦满满:“陛下,要带臣妾回宫了吗?” “并不是你,”大皇子冷酷地说,“只有二皇子。” 仿佛一盆水浇下来,她眼中的火光熄灭了。“陛下……”她哀哀切切地叫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再给予大皇子。 大皇子的一颗心忽然落得空荡荡的。梅美人和荣嫔是不一样的。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定定地盯着梅美人看了许久,转身就走。阿音跟在他身后,也没有回头。 一个心里面只有陛下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存在的人,对大皇子来说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陛下对梅美人是什么样的人不感兴趣,只是在听到大皇子说梅美人大约命不久矣之后,有些迟疑地看向了蒋贵妃:“贵妃,不如,将那孩子记到你名下?” 在朝堂上从来都是格外自信的男人露出忐忑的神色:“你有个孩子,以后,也好有个依靠。” 第19节 蒋贵妃心中的怒意被抚平了一些,更深切的悲凉却涌出来。他小心翼翼的为了自己好,却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也许他知道,却永远不能给予自己。 “陛下,”她娇柔地与陛下对视,深深地看入他的眼底去,“臣妾说过,臣妾绝对不会落在陛下后面的。” “臣妾会走在陛下的前面,有没有依靠,又有什么关系。” “不准这样说!”陛下勃然大怒,那张脸上写满了深深的惧怕,又仿佛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他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哀求,“你会好好的,长命百岁。” 蒋贵妃微微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被两人忽视的大皇子站在那里,视线落在已经开始不安扭动的二皇子身上,平静得什么都没有想。 最后打破这种气氛的是终于无法忍耐的二皇子,他尖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扑向了桌上的糕点。在碰到那叠荷花糕之前,被迅速的宫女抓住,柔声地劝抚:“殿下,不要这么没规矩。” 二皇子却只是拼命地挣扎,视线直直地落在荷花糕上,脸上写满了不耐。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陛下终于迟来地看向了二皇子,察觉到这个二儿子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朕记得,这孩子五岁多了?”狐疑的问句显示出了他内心的困惑。 伺候二皇子的嬷嬷连忙跪了下来,不安地答道:“回禀陛下,是。”低头看着膝盖下的青石,她有些绝望又释然地想,二殿下的不对劲终于被发现了,事情也不会更糟糕了。 这个被落在行宫当中,被众人遗忘的二皇子,是个心智不怎么健全的孩子。 大皇子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听着陛下问:“这孩子为何不会说话?” 伺候二皇子的嬷嬷嗫嚅着不敢回答,这件事背后的事实让她恐惧,陛下的视线更加剧了这种恐惧。“殿下……殿下……殿下小时候受过伤。”最后,她给出这样的回答。 陛下皱了皱眉,挥手道:“既然如此,倒是不好让你养了。”他是对着蒋贵妃说的,“还是看兰嫔肚子的那个吧。” 蒋贵妃微微地笑了笑,已经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回答什么了。 她心中只是积蓄了更多的怒气,甚至于只能垂下自己的眼帘来掩盖这种无法抑制的愤怒,以及这种愤怒所催化出来的心思。 脑海中仿佛有一跟弦,终于嘣的一声断掉了。 阿音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一种不太好的改变。她下意识地看向蒋贵妃,后者坐在那里,以手扶额,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仿佛被折断了翅膀一般的脆弱气息,落在她身上,就是另一种的妩媚。 仿佛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蒋贵妃抬起了头,向这边看过来。阿音连忙低下头,依旧能感觉到蒋贵妃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犹若实质地停留了很久,方才慢慢地移开。 心跳忽然加速起来,她忽然失神。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芳华宫。大皇子沉默地走在前面,气氛凝重,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浮生站在前方迎接众人,这样凝重的气氛让她也呆了一下,对着大皇子说话的声音下意识地就放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大皇子。一直到大皇子上床睡去,她才松了一口气,想起小宫女传来的消息,心中也是叹息一声。 遇到这样的事情,也难怪大皇子这般不快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 可是皇家没有小孩子。 两种念头同时出现,让她情不自禁地对自己苦笑了一下。 夜里的时候,却有人敲响了她的窗。 今儿浮云不在,浮生独享房间。手指扣在窗棂上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瞬间就惊醒了,一侧脸,就看到不远处的床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月光的人影看到她有了动作,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慢条斯理地将纸张放在窗棂上,身形一闪就已经消失。 浮生盯着那纸条片刻,咬住唇过去拿过来。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坐了许久,她终于点燃了蜡烛,将那纸条看完,面无表情地在蜡烛上烧掉了。去了一趟净房,回来却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一阵,才朦胧地打了个瞌睡。 阿音也难得地失眠。珍珠熟睡的呼吸声绵长地响起,她却睁着眼盯着头顶上的帐子一直没有什么睡意。 作为皇帝的陛下无疑是合格的,从哪方面来看,这个朝代都处于蓬勃发展的时期,风调雨顺带来了平定宁静的生活。可是作为丈夫,作为父亲,陛下却…… 大皇子,二皇子,荣嫔,梅美人……还有更多的人,都因为这样的陛下而余生苦闷。 陛下所有的爱意与情感,在遇到蒋贵妃之前还曾经短暂地给予过他人,在遇到蒋贵妃之后,就全部给予了蒋贵妃。在他心中,除了蒋贵妃,再没有别的女人。 这样的陛下,阿音坦率地承认,对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生出好感了,只要带入蒋贵妃的身份。 所以,她能理解梅美人。但是,也是陛下毁了梅美人的一生。 与蒋贵妃吵架时的发泄,让梅美人变成了他的附庸,然后迅速地被遗忘,依靠着回忆度日,毁灭了自己,也毁了二皇子。 今日在宫殿中,阿音就已经看出,二皇子的状况,并不是那宫人所说的受过伤的原因。而更加类似于……被人强行摧毁了他的心智。 这样的人,除了梅美人,阿音想不出第二个人。所以,她能理解,却无法原谅。 还好,大皇子没有变成二皇子那样的人。 荣嫔……终究与梅美人不一样。她更聪明,更理智,在察觉到陛下的不可靠之后,就算无法放弃那些情感,也充满爱意对妥善安排了大皇子。 这样想着的时候,阿音忽地对自己苦笑。自己在这里指指点点地评价别人,又有什么意义。不要忘记了,这里面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让自己所有的努力化为虚无。 身为宫女,拥有这样居高临下的心态是不对的。 她努力对自己说,你现在就是一个宫女,是深宫中最底层的一员,你并没有什么值得自高自大的地方。 再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感觉并不美妙,消失的危机感再一次降临,这一次却不仅仅是因为别人,而单纯的是因为自己。 在床上蜷缩起来,黑暗中少女闭上了眼,对自己说,你需要更小心更谨慎,需要更加提防别人。 因为这里是后宫。 这里是黑暗之地,平静背后总有足够绞杀人的漩涡。 ☆、第27章 危险 二皇子终究是没有被安排在蒋贵妃身边,也没有跟着大皇子。陛下特意指派了一个老嬷嬷暂时照顾着他,准备在回宫之后将他送到后宫中随便哪个嫔妃手下去。 做父亲的理智让他压住了自己心中衍生的对这个儿子的不耐与不快,找了太医来给二皇子诊断,得出了还能恢复的结论之后,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不见心不烦了。 朝堂上的臣子们对又冒出来一个皇子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好一段时间之内,都有人不断上书督促陛下探查是否还有沧海遗珠。 陛下愤怒地甩了好几本奏章到上书之人的脸上后,这种气氛才渐渐地淡了下来。 但是,却生出另外的不安来。 阿音察觉到,给大皇子授课的木大人的态度有了微微的变化,给大皇子授课的内容也有了一点改变。 更加地实用了。 而本该作为主课的四书五经,如今几乎是处于停顿的状态。 课间的时候,她听到木大人与大皇子的对话。木大人似乎是苦笑着说,这样的授课一定会让大皇子在回宫之后被魏先生好生教训:“魏先生是正统的儒生,臣教授殿下的这些,定然会被引诱殿下不务正业。” 大皇子只是冷淡地抬头看他,平静道:“这是我的选择,魏先生若有不满,也是我应得的。” 木大人的苦笑更甚:“想到魏先生对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臣心中就实在是惶恐不安。” “如果你真的不安,”大皇子微微地笑了笑,那张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很好看,“那你就不会答应我了。” “殿下,有些事可以不用说得那么清楚的。”木大人停了一停,这样说。大皇子脸上的笑意更甚,让木大人盯着他看了好几眼,随后轻轻地叹息,“殿下,臣要重新开始授课了。” 大皇子颔首,回到书桌前。 等到授课结束之后,宫人上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木大人轻轻地说:“替殿下诊脉的太医似乎前些时候被人刺伤过?”阿音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听到木大人的声音更轻了:“真是无妄之灾。” 大皇子的眼睛眨了眨,平静而冷淡地说:“是啊。” 回去之后,大皇子将宫人们都打发了,抓住了阿音的手:“阿音,这些日子,你要小心一些。” 阿音一怔,轻声问:“要出什么事吗?”看着大皇子点了点头,阿音有心想问一句木大人是不是已经是属于大皇子的手下,却终于没有问出来,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很显然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阿音睁开眼睛看到一片黑暗的时候,心中下意识滑过这样的念头。 随后她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止不住地开始想,大皇子知道自己出事还不知道会有多着急与紧张。 她似乎躺在一个箱子里,手和脚被捆住了,粗糙的绳子接触皮肤的感觉很不美妙。箱子并不大,她被蜷成一团,背后紧紧地靠在箱壁上。耳边传来不怎么清晰的马车声,不时就磕碰一下,让箱子里的她也跟着被磕一下,格外难受。 这种时候,还不如昏过去比较好。苦中作乐地这样想着,却依旧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马车似乎在穿过集市,外面很是热闹,不时有小贩的叫卖声传来。 阿音想,这也算是出宫了吧,只是出宫的方式居然是这样,真是让让人意想不到。 车马辚辚声中,马车平静地穿过了热闹的集市,四周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车夫哼歌的声音终于显露了出来。 口音与京城这边的人迥异,若要说起来,倒是更加类似南方人的口音,柔软许多。 居然不是京城这边的人?阿音下意识地想着,脑中已经止不住地开始跑马,想着什么人是来自南方。最后也只是苦笑。 宫女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空想毫无意义。 车夫的心情似乎不错,一直在哼唱着什么,阿音却听得断断续续的,反倒是因为时不时地被磕碰一下,开始晕马车了。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啧,真是糟糕的感觉。 她竭力集中注意力,不去感受身体上泛起来的不适,以免真的在箱子里吐了出来,那种状况,就太糟糕了。 所以直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从外面的交谈声中回过神来。 “官爷,小的只是帮人运货哩。”车夫说起了京城话,听不出一点儿方才的南方味道,阿音回过神之后,一瞬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个。然后,她才意识到,外面车夫叫了官爷。 这里有官兵! 眼前仿佛亮起一道光,她开始试图自救。被紧紧地蜷缩在箱子里的她手和脚都动弹不得,最终她艰难地一头撞击在了箱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外面的交谈声仿佛忽然安静了一瞬间。 忍住了头晕目眩的感觉,阿音又撞了一下。这下撞得颇重,眼前都冒起了金星。 但是显然是很有用处的,不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来打开了箱子,外面的阳光与新鲜空气一同涌了进来。 阿音被疼的泪眼汪汪地睁开眼,却只能看到眼前的箱壁,耳边却听到有人一声轻笑:“真是运气。”说完,就有人上前伸手,将她从箱子提了出来。 阿音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只看到一身黑衣的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冷淡地说:“报上名来。” 恶心欲吐的感觉再一次浮了上来,阿音艰难地答道:“阿音。” “啧,”那人这样表达着自己的不屑,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一些,将她放了下来,“你的运气倒是不错。” 眼眶中聚集的眼泪消散之后,阿音低头看到躺在地上的车夫,被好几个兵丁压制着,脸贴在地上,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着。 “回程。”将阿音提溜出来的男人冷淡地说着,顺手一捞,就将阿音捞了起来,甩在了旁边的马背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一行人疾驰而去。 阿音别扭地被丢在了马背上,肚子被顶着,恶心欲吐的感觉更甚,终于在奔驰了一段时间之后,实在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毫无疑问地溅了那男人一脚。 不用抬头,阿音都能感觉到那人周身的气势变得格外凌厉而可怕,让她愧疚之余,也生出惧怕之意来。 第20节 狠狠地骂了一句,男人却没有停下来,一直到了地方之后,才一抬手将她丢了下去,边上早早地等候在那里的女侍接住了她。等阿音站稳脚步,抬眼去看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冷峻的背影。 身边走过的人无一不用敬佩又可惜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心底的不安翻滚起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这里似乎是什么人的居所,却显得格外空旷。这种空旷并不源自地方本身,而是源自屋子里的摆设,冷淡而板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在这个朝代来说,这样的房子算得上简陋。 阿音被女侍带到其中一间房里,取了水过来梳洗过后,手上与脚上被绳子磨出来的伤口被上了药,一瞬间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轻轻“嘶”一声。给她上药的女侍却什么都没有说,连动作都没有因为她的疼痛而变得轻一点。 事实上,从她被带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人和她说过话。唯有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身上闪动着,让她心中格外的不安。 “这里,是哪里?”上好药之后,她这样轻轻地问了一声,“你们,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上药的女侍轻快地将东西收拾好就出去了,留了一个人在门口守着,似乎是防备她逃走,又似乎是担心她有什么需要的。 阿音苦闷地低头看伤口。疼痛感已经渐渐地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清凉的感觉。 枯坐好一阵之后,有人端了饭食过来摆在桌上,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离开。肚子确实饿了,而方才的不安也加剧了这种饥饿的感觉。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惶恐让她不敢上前,也不敢动筷。 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与方才不同的脚步声,比方才那些来去都轻手轻脚的人重得多。阿音甚至能从脚步声中听出来,来的人必定是一个有着坚定信念的男人。 然后,她看到了被自己吐了一脚的黑衣男人。 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他的靴子,俨然已经换过了。不合时宜地松了一口气,抬眼就看见男人沉着脸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这种时候,她反而异乎寻常地冷静了下来。 起身行礼:“阿音见过这位大人。”随后,她听到一声嗤笑。没有抬头,也能想象男人脸上的表情,她干脆也就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 “坐吧,”男人终于发了话,声音冷淡清冽,“殿下因为你,已经熬了好长时间了。” 听到熟悉的称呼,阿音心中一定,轻声问:“殿下……还好吗?” 熬了好长时间这种话,听起来就充满了不安的意味。对方平静地说:“无事。”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恶意。 很快,她的感觉就得到了验证。 “你对殿下的影响太大了,”男人说,“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很危险。” “也许趁机将你干掉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28章 当年 这个时侯,阿音更加地镇定了下来。 人命如草芥,她是无数草芥中微不足道的一棵。 也许是她的沉默让男人误解了什么,对方轻轻地“啧”了一声:“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原来还是个胆小的,之前倒是看不出来。” 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侯发出声音来。男人敲了敲桌子:“坐下吃饭吧。吃完之后,我派人送你回行宫。” 阿音问:“大人不准备杀我了?” 她平静的声音让男人的视线又一次落到了她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男人意味不明的回答:“殿下很是看重你。” “但大人认为,殿下的这份看重太重了。” “确实如此,”男人说,“不过,也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轻描淡写地这样说着,男人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总不能因为你,让殿下对我生了什么不满。” 直到他走了之后,阿音才抬起头,依旧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脊背笔挺,仿佛孤高的狼。 这样的一个人,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就成了大皇子的人?阿音觉得,自己对大皇子的了解似乎也很少。 她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吃着饭,直到再也吃不下去才停了下来。 “今天是什么时候了?”看着那些脚步声都没有的女侍进来收拾东西,她忽然问。一直站在门口的女侍回答了她的问题:“你出事的第二天。” 居然,只有短短的一天吗? 阿音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自己要消失一段时间之后才会被发现。结果现在刚刚正午的时候,居然就已经被找到了? 她应该是被浮生的一杯茶放倒的,但是当时,她也只是觉得自己困了,回了房间躺下。珍珠昨天不在,一个人的房间里格外好眠。 现在想来,这种沉沉的睡眠就是一种不正常了。所以她才一直都没有醒过来,直到在箱子里才醒过来吧。 不过大约也是自己的幸运,居然能在那个时侯醒过来,还恰好遇到了出来找自己的人。 也难怪男人说运气。 她捧着茶坐在那里,一口都没有喝。青碧色的茶水微微荡漾,她出神地想,自己的消失,会有什么影响?在这之前,她一直都觉得,大皇子提醒自己的那一句也是怕自己被牵连,对方的目标应该还是大皇子。可如今…… 这样的疑问一直持续到了她回宫。 然后,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躺在地上的,有一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宫女,正瞪着眼看过来。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大皇子眼中就闪亮起来,他快步上前,牵住了她的手:“阿音。” “殿下。”阿音连忙回答,就要行礼请安,被大皇子一挥手制止了,“起来吧,不必行礼。” 被大皇子牵着走进房间里,中间经过那个与自己一样的人身边的感觉很奇妙,尤其是对方对着你露出不善眼神的时候。 房间里的珍珠与浮云似乎都呆在那里,视线下意识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落在阿音身上,狐疑而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阿音轻声问,也盯着地上的那人看,“为什么……” 大皇子满不在乎地说:“这个人假装成你过来,被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坐在那里,仰头对旁边站着的阿音说,“阿音是不同的。” 不可否认,在那一瞬间,阿音心中闪过了一丝感动。 终于回神的珍珠有些茫然地问:“殿下,这人……要不要叫了侍卫进来?” 大皇子点了点头,看着珍珠走出去之后,才轻声一笑:“还好阿音你没事。”只是这样短短地说了一句,他就冷淡了下来,不屑的目光投向了那躺在地上的少女。 “不管你是什么人派过来的,都要付出代价。” 浮云这个时候才仿佛回神一样,快步上前道:“殿下,这个人不能……”话未说完,就见阿音走了过去,蹲下来,蘸了茶水的手帕在那人脸上细细地涂抹,不一会儿,那与阿音格外相似的脸渐渐地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露出不同的感觉来。 浮云呆了一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侯,不管是谁都能清楚地分辨出阿音与那人的不同了。尽管粗看上去还有五分相似,但已经不会当做同一个人了。 “这样的本事倒是不错,可惜用在了这样一个人身上。”一直在边上安静旁观的大皇子说,目光落在阿音身上,格外柔和。等阿音回到大皇子身边站定,门外的侍卫就进来了。 陛下知道这件事之后生出了怒意。当然,他并不知道阿音被人带出宫去的事,他只是愤怒于,在行宫当中,居然有人胆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对自己的皇子动手。那少女被狠狠地刑讯过,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指向了行宫中算得上大权在握的崔总管。 崔总管因此而狠狠地被陛下发落了,行宫总管的位置也没了。阿音看见他的时候,他穿着薄靴,身后跟着两个年岁极小的小太监,颇有些落魄。 见到阿音过来,他坦然一笑:“阿音姑娘。”说着,站起来行礼。 阿音连忙躲了过去,等崔总管直起身之后,将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都打发出去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她是过来问崔总管,对这件事可有什么头绪的。 崔总管微微地笑:“阿音姑娘不相信这件事是老奴做的?” “您说笑了。”阿音小心地回答,“殿下相信您。” 就算显出了落魄之气,崔总管也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让人觉得,他并没有将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不过说出口的话显示,他还是很在乎的:“殿下信任老奴,老奴实在是惶恐。不过,殿下并未相信那起子小人的挑拨,实在是幸事。” 抬眼见阿音脸上的表情,崔总管略有些尴尬,转了话题道:“殿下要的答案,老奴只是有个猜测。”停了一停,他看着阿音说:“蒋贵妃当年是被人特意选出来送到陛下身边的,选她出来的那人……” “在这行宫中留下的人不在少数。” 阿音皱了皱眉,这个回答近似于无,不过,也算是一个方向。 等到她一走,崔总管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无踪,目光落在地面上,狠厉而冰冷。“他居然真的敢……”他压低了声音低声说着,“当年……当年……” 当年如何,他始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再次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纵然依旧是笑微微的脸,却再也没有以往那种感觉。 伺候他的小太监进门的时候,被房间里异样的气氛压得呆了一呆,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声道:“干爹,有位嬷嬷来看您。” 回到大皇子身边,阿音看到浮云正与大皇子说着什么,见她进来,却连忙停了下来。这种感觉并不太美妙,但阿音决定当做没看到。 准备回禀问题的时候,大皇子平静地让她直接说:“这里并没有什么需要避着人的。” 阿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浮云,后者还给她一个微笑。侧过脸去,阿音说出了崔总管的回答,轻声道:“最后还是落在了贵妃娘娘身上。” 大皇子点了点头,什么都不说,只是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弟弟,浮云一起过去。”他的视线落在阿音身上:“阿音你歇一歇。”停一停,他又说,“回宫之前,你就不要守夜了。” 阿音有些呆地应了一声。 往自己的房间去,进门就看到换了浮生的宫女——叫做翠翘——正在那里绣着什么。见阿音进来,她抬头笑了一笑:“阿音你回来了。”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拿过来给阿音看:“阿音你觉得这个花样如何?” 花样是芙蓉报春,阿音点头说好看,翠翘就笑微微地继续绣花:“之前有人过来收拾了浮生的东西走了,她家里面也没什么人了,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去。” 浮生当日给了阿音那一杯茶之后,等阿音一回来,自然就被露了出来。事情发了,她也一点都不反抗地任由人抓了过去,轻描淡写的,无辜得若不是亲身经历,阿音差点以为她什么都没有做。 后来浮云说,浮生被收进了监察司的牢房里,说起来的时候,浮云都轻轻地停了一下:“只怕她宁愿自己早死了好。” 今天忽然听翠翘说起,阿音有些愣神,总觉得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可算起来,也不过几天。 “在想什么呢?呆呆的。”翠翘在边上问,手上的动作不停,“这个做了给你做衣裳可好?” “给我做的?”阿音这次是真的呆了,“我以为……” 翠翘笑:“我也就这点手艺和爱好,闲着没事给你做点的东西。”她的目光很柔和,“你年岁小不知道,这宫里头虽说是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可人与人之间还是不同的。先敬罗裳后敬人,这宫里头,也不例外。” 她一边说着,一边咬断一根线:“你首饰不多,周身都是素的,出去走动的时候,若是衣裳上还没有什么变化,只怕要被人看轻。也不是个个人都知道,你是殿下身边得用的宫女的。” 阿音万万没想到被这样教育了一番,呆呆地被翠翘塞了条帕子过来,捏着那张帕子一时无措。 等到过两天帕子掉了,心里面还很是难过了一番。 ☆、第29章 对谈 天气渐渐地开始转凉的时候,宫里头太后来了信,催陛下回宫了。不管怎么说,八月十五中秋的时候,陛下总要在宫里头出现。 和来的时候相比,回去的路上走得极慢,生生多出来一倍的路程。晕车的大皇子几乎整个人都在马车上生根了,从开始就一直躺在马车上,几乎没有下去过。 就算一路睡了过来,等到了宫里的时候,也露出显而易见的憔悴来。 太后在宫中等着皇帝,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皇帝送了不舒服的贵妃回宫,然后就一直流连不去的消息。原本还带着微微笑意的太后慢慢地就没了笑容,大皇子与二皇子进门的时候,殿中的气氛很是凝重。 大皇子恭敬地上前行了礼,太后一眼就发觉他瘦了,也顾不得摆脸色,心疼地过去拉了他的手,柔声道:“下人没有伺候好吗?怎么身上都瘦成这样了?” 大皇子连忙解释,说自己是路上不舒坦才变成这样的。太后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拉着他上看下看,视线从他全身都扫过了之后,方才重重地叹息一声。 被人教了这么多天的二皇子在依旧不会说话,周身的气息却略有改变,从那种一派死气变得略有了一点生气。在大皇子被太后拉着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低着头,偶尔抬头看一眼太后,又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去。 第21节 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兽。 等到看过了大皇子,太后的视线才落到二皇子身上,和蔼地问:“这就是小二了?”她对着二皇子伸出手:“小二,哀家是你的祖母。” 太后手上带着长长的指甲套,尖锐的金色指甲套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看上去是极美的。但落在二皇子眼中,却让他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张嘴就要尖叫起来。 早已知道二皇子的表现代表什么意思的宫人连忙上前,柔声劝抚着二皇子。 被晾在那里的太后越发沉下了脸。 大皇子拉一拉太后的手,柔声说:“祖母,弟弟病了。”被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在旁边柔声解释着,太后心中的怒火稍稍得到了压制,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是哀家心急了。”她扶着大皇子的手往座位上走,“哀家虽说知道小二生了病,却没想到……这般严重。”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眼角已经浮上一点泪,摸出帕子擦了擦,太后叹道:“小二的日子过得也不好,你的日子当初过得也不好。这宫里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怎么皇家的子嗣,日子反而都不好过。” 大皇子在这个时候想起大公主来,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并未发现大公主,不由出声问了一句。 太后拭泪的手停了一停,叹道:“那孩子……现在说不出话来,成日里伤心难过的,不敢出门。” 她拍拍大皇子的手:“你有时间,去看看她。你们年岁相当,总能说上几句话。”大皇子轻声地应了。 这个时候,终于劝抚好二皇子的宫人鼓励着二皇子上前去与太后见礼。也不需要说话,只需要过去对她笑一笑就好。但二皇子却始终只是盯着太后的手指,眼神中透露出恐惧,被宫人一劝,就往后躲,想要躲到平日里照顾自己的嬷嬷怀中去。 太后的视线投注过来,那嬷嬷连忙跪了下来,满头都是汗珠:“太后娘娘……” 太后挥了挥手,让她起来:“起来吧。”她盯着二皇子看了两眼,察觉到二皇子对自己的指甲套的畏惧,微微地勾了勾唇角:“还是个小孩子呢。” 说罢,叫了宫女过来给自己摘了指甲套。果然,二皇子的状态立刻就好了很多,至少对着太后的时候,不会瑟瑟发抖了。 只是,他依旧不敢说话,不敢抬头去看太后,只是低着头畏缩地站在那里,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下,谁都看不见自己。 太后摸了摸他的肩膀,手掌下的身躯瘦骨嶙峋,在手碰上去的那一刹那颤抖着,却什么都不敢说出来。 这样的反应让太后越发地心酸了些,也不多拉着他说话,问过了伺候二皇子的嬷嬷之后,就让人带着他下去了。等到人走了,她收回视线,对大皇子叹道:“青儿可觉得累了?若是累了,也回去休息如何?” 这个时侯,难得露出脆弱神态的太后倒是像极了一个真正的祖母。 大皇子摇了摇头,抬头去看太后,长长的睫毛颤动,格外温柔地说:“青儿给祖母说说行宫里的事好不好?”他笑起来的样子像精雕细琢的人偶一般美丽,可是再没有一个人偶,能有他眼中的光彩。 太后轻轻地笑:“好,青儿要说什么?”她顺势将他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微微笑着说:“青儿有什么有趣的事想说给祖母听?” 就算大皇子身边发生过的事情,她早已从信件中知道了,这个时侯,却依旧想要听一听这孩子的说法。 陛下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太后对着大皇子笑微微的,周身的气息柔和。 过来之前,他早有准备要见到一个生气或者失望的太后,如今的状况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但能有这样的状况,避免了自己一来太后就对他吹胡子瞪眼的不满,他也是高兴的。 赞赏的目光从大皇子身上扫过,陛下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与太后见礼。等他行礼过后,大皇子方才过去见了礼,被陛下一把拉了起来,并没有真的让他做下去。 见到皇帝,太后脸上的笑容又慢慢地消失了,声音也冷硬起来:“陛下倒是还记得来看哀家这个老婆子。如今蒋贵妃可是已经大好了?” 皇帝一听就知道太后生气了,却依旧是在第一时间就帮着蒋贵妃辩解了两句:“母后,贵妃她回来的时候车马劳顿受累了,并非故意的。” 太后冷哼了一声,并不预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让皇帝坐下了,摆出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来:“皇帝,有些事,你我母子,也该好好谈一谈了。” 陛下一愣,就听见太后将身边人并大皇子都打发了出去,殿中空余了对坐的两人。 “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宠着贵妃,哀家从未拦着你,但是,你可曾想过这万里江山,日后是要有人继承的?” 陛下在片刻的怔愣之后,也严肃了起来,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消失,直直地看入太后眼中去。 “母后呢?母后又是怎么想的?” 久居上位的两个人拥有相当的气势,并没有谁愿意轻易地服输,一时间两人对视,就那样僵持在那里。 直到外面似乎是二皇子的一声笑,方才打断了这种对峙。 太后轻轻地叹了一声,疲态尽显。这个时侯,才能看出来,她已经不年轻了。平日里就算是穿着老气的衣裳,周身的气息也不会让人觉得她已经老了。 “原本你膝下空虚,你又摆出那副独宠的模样来,我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幸而后来青儿出现了,后来又有人有孕,我就知道,你只是不愿意。”太后平静地说,“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摆出这副姿态来。” 陛下眸中闪动着说不出的情绪,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悲哀:“母后怀疑过儿子不行,就没有想过,儿子是真的与贵妃两情相悦?” 太后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后又摇了摇头:“当年你与荣嫔……也是两情相悦。若非如此,冯家不会让她入宫。”她凝视陛下,轻声说:“自古帝王多无情。” 陛下轻笑:“母后,您说的,是您的儿子。” “你若是有情,怎会纵容贵妃毒杀荣嫔?”太后平静地抛出了这样一个大消息,让陛下在那一瞬间僵硬在了那里。 “惜惜……不会做这种事。”片刻之后,皇帝坚定地说,抬头凝视太后:“就算母后对她有所不满,也不该这样冤枉惜惜。” 太后冷笑了一声:“所以说,哀家也是奇怪,哀家怎么就养出了你这样一个儿子。”她沉声说:“皇帝以为,哀家会空口白牙地来说贵妃的不是?” 不屑的视线从陛下身上扫过,太后冷声道:“这件事,还是哀家帮着压下去的。后宫中一个嫔妃被人毒杀……这样的事情闹出来,前朝就要乱了。” “朕不相信。”皇帝依旧很是坚定地说,“朕不相信惜惜会做这种事。她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荣嫔在冷宫中待了多年,想是身子早已亏空,才去了。与惜惜无关。” 太后凝视皇帝,轻叹:“哀家也是这样对外面说的。只是皇帝,有些事不是你不承认,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的。你如今膝下只有青儿和小二,小二还是那副模样,你可曾想过,若是青儿知道了这件事,你又该如何?” “他不会知道。”陛下一开口,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他还是相信了太后。 “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太后疲倦而冷淡地说,“除非知道的人都死了。” “你若是还要护着蒋惜惜,那就自己动手,帮她扫尾。” 太后垂目,眯起眼显出十二万分的疲惫:“也让你看看,你宠在手心里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陛下沉默不语,好一阵之后,才凉凉地说:“她不是母后你送到朕身边的吗?怎么,如今又后悔了?” ☆、第30章 殉葬 太后瞪着陛下。 那双凤眸中燃烧着愤怒:“皇帝,哀家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越说越高,“在你心中,哀家就是那种为了控制儿子将来路不明的女人送到儿子身边的人?” 愤怒燃烧过后,疲惫侵袭而来,她盯着陛下,一阵倦意涌上心头。 “罢了,原来在皇帝你心中,哀家不是你的母亲,而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害你的人。” 她似乎是在笑,可是那笑容看得陛下莫名地心酸。“哀家倒要多谢皇帝你还供养着哀家了。” 陛下凝视着太后的脸,安静了片刻,轻声问:“不是母后你送过来的?” “哀家要送人,也断然不会送她那种身份不明的女人。”太后冷淡地说,“宫里面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非要找那样一个人。” 陛下沉默着,没有反驳蒋贵妃身份不明这句话。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放低了声音,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太后说话:“当时……带她过来的,是母后身边得用的嬷嬷,说着是母后赏赐。”他的声音更低,似乎怕被人听到:“这种时候,朕怎么能不相信。” 太后的表情越发地冷淡了下来:“原来,皇帝是知道蒋贵妃身份不明的。”她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陛下身边,手指轻轻地按在陛下肩膀上:“在皇帝心中,哀家这个母亲,是什么样的?” “难道,就是让自己的儿子不痛快而存在的吗?” 陛下沉默着不说话,在心中默默地回答——是一个偏心的母亲,一个合格的太后。 但是他没有说,他任由太后的手落在自己肩膀上,许久之后因为得不到任何回应而慢慢地拿开,太后身上那熟悉的香气一点一点地远离。 “此事……哀家会查清楚。”太后的声音又降低了一点,带上淡淡的凉意,“只是,事到如今,皇帝你可还想要留着蒋惜惜?” 陛下抬头,太后正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看过来。那双眼眸中,有一个太后对皇帝所能付出的所有关心,但是,却没有一个母亲对儿子应该有的温情。 这样的眼神……从小到大,这样的眼神…… 他说:“惜惜……确实做过一些错事,但日后不会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所有蒋贵妃做过的事轻轻揭过了。 太后的视线牢牢地钉在他脸上,惊讶于失望交织,陛下觉得,那样的视线让他如坐针毡,格外的不安。 “你就不怕,她是什么人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什么时候要了你的性命?” 陛下在这个时侯笑了起来,十分坦然:“不会的,母后。”他笃定地说:“她不会的。” “因为离开了朕,她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朕已经给了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又何必为了旁的什么人,而对朕动手。” “若是,她还有什么牵挂之人在宫外呢?” 皇帝垂下了眼帘:“没有这样的人。” 太后一怔,随后明白过来,顿时勃然大怒:“皇帝你根本就知道她的来历?”陛下点了点头:“若非如此,朕怎么敢放心宠她。” “宠到不知天高地厚,对你的子嗣和你的妃嫔动手!”太后拍着椅子怒吼,“皇帝,你究竟想将她宠到什么地步?” 可怕的安静。 殿内充满着令人不安的压抑气息,冰盆里还放着冰,窗外的热风也被纱帘挡住了,屋内寒意阵阵,不似夏天,更似凛冬。 “荣嫔的事……是朕的错。”陛下脸上带着淡淡的感伤,“只是,事已至此,就算发落了惜惜,以后让青儿知道了,青儿心中也会有心结。不若,瞒住了他就好。” 太后看向陛下的眼神已经不止是失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重新恢复了属于太后的镇定:“哀家说过,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 “朕百年之后,”陛下冷淡道,“让贵妃替朕殉葬。” “你倒是舍得。”太后淡淡地讽刺,说不上是失望或者是喜悦,更多的是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意料之中。就算贵妃不殉葬…… 只怕陛下一死日子也不会好过。 “若有一日,事情瞒不过去,皇帝你可想过,青儿该如何自处?” “他是皇子,”陛下说出的话更多的是冷酷,“只要朕在皇位上一天,他就翻不出天去。” 太后立刻就明白,在陛下心中,青儿这个唯一正常的儿子,也根本就没有占据多少地位。也许,连蒋贵妃也没有多少地位,否则,不会轻描淡写地说出殉葬这样的话来。 “哀家想不明白,”太后厌恶地说,“哀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来。” 这样的话并没有让陛下生气,他甚至微微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母后养出了现在的朕。朕非常感激母后。” 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银朱慢条斯理地走进了茶水间。里面守着茶壶的小宫女连忙站起来,恭谨地叫着银朱姐姐,额头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银朱装出镇定模样,挥了挥手:“没事,我过来看看有没有热水,大皇子身边的红笺姐姐过来了,我来给她端一盏茶。” 小宫女连忙道:“这大热的天,银朱姐姐若是不嫌弃,井水里头还镇着酸梅汤,不如……”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银朱,银朱笑眯眯道:“你倒是机灵。也是,天气太热了,喝茶总是显得热。” “那奴婢就去取了来,”小宫女笑得很甜,“银朱姐姐稍等。”说着,叫了旁边不敢上前的小宫女过来守着茶壶,她一溜烟地出去了。 银朱这才坐下来,捂着胸口想着刚刚不小心偷听到的几句话,心乱如麻。 她是太后宫中的人,平日里却私下与蒋贵妃身边的太监有所往来,如今听到陛下一句百年之后让贵妃殉葬,一瞬间手脚冰凉。 原本以为……陛下对贵妃最好不过,如今看来,这好,也是有限。 这样胡思乱想着,等到那小宫女取了酸梅汤过来,她方才缓过神来,笑眯眯地提着东西去了,下午的时候送了寒瓜过来,算是对那小宫女机灵的奖赏。 夜里的时候,想着陛下那句话,银朱一直都睡不着。要不要告诉贵妃身边的人呢? 她有些为难。 第22节 与她相识的是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宫中寂寞,太监与宫女之间也常有结对食的。平日里往来之间,一颗心倒也有几分偏向贵妃,毕竟贵妃宫中如日中天,而太后,却可能活不了多少年了。 只是,若是陛下真的是准备这样对贵妃的,那……贵妃在陛下心中,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那自己,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去通知消息,而不是让对方从贵妃宫中出来呢? 但是,做了贵妃身边的大太监,想要脱离身上贵妃的印迹,只怕他也是不愿意的…… 这样的念头交织而过,成功地让她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眶下就有了淡淡的青色,人也有些发蒙。 去伺候太后之前,庄嬷嬷就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皱眉让她回去休息了。这样的状况,可不敢放到太后面前去,犯了什么错惹了太后不高兴,可就糟糕了。 庄嬷嬷并不知道太后与陛下之间交谈了什么,也无从猜测,但从太后的模样来看,两人之间的交谈大约是不欢而散的。从昨天到今天,她都伺候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太后看在眼中,心中重重地叹,到了下午的时候,忽而对她叹道:“你且坐一坐,与哀家说说话。” 庄嬷嬷小心地在墩子上坐了半边,很是谨慎地听到太后说起了旧事:“当初将你从冷宫里带出来,你可曾恨过哀家?”庄嬷嬷大吃一惊,连忙就要跪下,被太后一摆手制止了:“也不必这般作态了,哀家知道你一直都想着出宫去的,如今却成了哀家身边的人,轻易出去不得,心里面有点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时侯的太后显得格外好说话:“当年哀家也曾在心中腹诽旁人。” 庄嬷嬷却不敢答话,只是含糊道:“在娘娘身边伺候,是奴婢的荣幸。” 太后微微地笑了笑:“也是,你也只能这样说了。”她凝视庄嬷嬷低下的头顶,手中的佛珠慢慢地转动着,似乎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你可愿意帮哀家一个忙?” 庄嬷嬷连忙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奴婢自然无有不从。” “哀家知道,你与青儿在蒹葭宫也曾有过往来。现在哀家想让你到青儿身边去帮着哀家护着他,你可愿意?” 庄嬷嬷一惊,下意识抬头去看太后,她甚至想着,是不是太后知道了什么。但她脸上的惊讶却很明显地被太后误解了,让后者脸上浮现出焦躁来。 太后轻叹道:“哀家知道你这般过去,只怕不被青儿信任。只是哀家也信你,你是个好的,时间长了,青儿自然就知道你对他的好。” “有些东西……哀家交给你,你替青儿守着。” 庄嬷嬷看到太后面孔上浮上的阴影,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青儿不管怎么样,都是大皇子。” 她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庄嬷嬷甚至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哀家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 ☆、第31章 坦章然 太后问起大皇子,让庄嬷嬷去他身边伺候可好的时候,阿音正在走向浣衣局的路上。 从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想去一趟浣衣局。这个地方仿佛有许多秘密,藏着许多故事,与许多陈年旧事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一切都等着她去解开。 皇子身边的大宫女过来了,浣衣局的管事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安,恭敬地迎了出来,问起阿音可是有什么事。 这位管事约有三十多岁,在宫中已经算得上十足的老人。虽说是管事,但浣衣局这种地方,也不算什么重要的地方,见着人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有些放低姿态。 让这位管事叫了小楼过来之后,看着她倒退着出门,小心谨慎的样子让阿音心中酸涩。将来的有一天,自己有没有可能也变成这样?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她盯着那管事的背影有片刻的出神,落在小楼眼中,止不住地心脏紧缩。 恭敬地行礼,然后垂手低头站在一旁,一片静谧当中,小楼心跳如擂鼓,脑海中仔细地想,阿音今日叫了自己过来有什么事。她动了动手指,被水泡得有些发白,伸直的时候有些艰难,所以一瞬间之后,她的手指又弯曲了起来。 “当初……”阿音说了两个字,小楼的心提了起来,竖起耳朵,阿音却又停了下来,让她越发紧张,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当初,什么? 阿音却走了神,她想到了绿蕊的那一封信。 “你可曾后悔?” 小楼听到了这样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片刻之后,又听到阿音轻声问:“若是在蒹葭宫,日子定然比这边舒坦。” 这个时侯,小楼才明白阿音到底在问什么。 真奇怪,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后悔吗?也许有一点,在冷宫里的日子,虽说看不见头的清贫,但是也是说不出的安宁,比起现在在浣衣局的日子,说得上是清闲极了。可是如果不出冷宫,一辈子都是那样了,日后年岁大了,在宫里头寂寞地日复一日数着时间过日子,那样的日子,她也是不愿意的。 “后悔过,但是,还是不后悔。”她莫名地就说了真话。 “从那里出来,可能富贵也可能落到现在的地步,更有可能送命,但是不出来,那样的日子我过不了。”话说完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抬手捂住了嘴。 阿音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有些发白的手指,指甲都有些软了,如果是冬日,这双手上还要加上重重的冻疮。就算是这样,也不后悔吗? “不后悔吗?”她喃喃自语,视线飘向远方。 小楼提着心站在那里,觉得浑身都发软。刚才那一瞬间的勇气在说出口之后就全部消失了,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出那种话来完全就是个傻瓜。 她低头站在那里,却迫切地希望身边有什么让自己扶一下,好支撑住绵软的身体。 “如果……”阿音说了两个字,又停了下来,视线落在小楼发白的衣衫上。那是宫女们都有的常服,每季度总有四套。可是四套却是根本就不够穿,洗上几次就褪色发白,渐渐地如同那些不被重视的宫女太监一样,在宫中只剩下苍白的剪影。 “想再有一次机会吗?”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对面的宫女猛地抬头看向了她,那双眼睛中闪动着不容忽视的惊讶与……野心。 那样燃烧的野心,点亮了那双眸子,让她看起来闪闪发亮。 “想。”长久的沉默之后,小楼坚定地低声说。 “非常想。”或许是觉得简单的一个字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她又加上了一句话,“让我赴汤蹈火,也愿意。” 那一瞬间,阿音觉得,她看到了一个朝圣者。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露出微笑:“那么,我知道了。” 带着小楼回来的时候,阿音惊讶地看到了庄嬷嬷。以往总是在太后身边的庄嬷嬷,此时在大皇子的身边,低着头与大皇子说这话,依旧是那样平静淡然的姿态,与在太后身边也没有什么两样。 上前对大皇子行礼,阿音犹豫了片刻,没有说出小楼的事。 只是那一瞬间的犹豫,就已经被庄嬷嬷看在了眼中,等到夜里的时候,就找了过来。 那时候,阿音已经知道,庄嬷嬷从太后身边到了大皇子身边,与大皇子身边原本就有的嬷嬷平分了权柄,做了实际意义上的大皇子身边的第一人。 大皇子对庄嬷嬷信任得太快,让阿音有种茫然,见到庄嬷嬷的时候,这种茫然虽然被掩饰得很好,也被庄嬷嬷看了出来。 湖蓝色的宫装穿在装嬷嬷身上,有着不同于普通宫女的气度,优雅又从容。见到阿音的时候,庄嬷嬷是笑微微的,那笑容很淡,却不容忽视,帕子捏在手中,阿音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第一次醒过来,见到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庄嬷嬷。 “嬷嬷。”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行了一礼。 庄嬷嬷看着她俯身下拜,并没有扶她起来,等她行礼完之后,方才感怀地叹了一声:“阿音你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看到阿音身体微弱地一僵,她继续道:“已经开始懂得,就算是同一阵营的人,也需要防备了。” 阿音并不答话,庄嬷嬷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平静地说下去:“这样很好。” “只是阿音,这种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再隐蔽一些,不要被人发现了。”她轻移脚步,走到阿音身前,那股清冽的香味随之飘过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否则,会让小人记恨。”她揉了揉阿音的头,仿佛阿音还是以前冷宫里的那个小女孩。 在阿音抬起头之前,庄嬷嬷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按在了椅子上:“阿音今日可是因为那个小楼的宫女而犹豫?”对上阿音抬头看过来的视线,庄嬷嬷端庄地笑了笑:“你做事的时候并未想着瞒着人,只怕此时贵妃娘娘也知道了。不过,她也不会在意这件事。皇子身边换一个宫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阿音张了张嘴,问出来的话题与之前毫无关系:“小楼知道的秘密,嬷嬷也知道吧?” 在庄嬷嬷略一愣神的时候,她的视线就牢牢地落在了庄嬷嬷身上,就那样紧紧地盯着她:“嬷嬷知道吧,贵妃娘娘的秘密。”她用着肯定的口吻这样说着。 庄嬷嬷微微地笑了笑,眸中亮光一闪而过:“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可不是宫里头的人的风格。”她抬起手帕遮住了嘴,掩盖了唇角的弧度,“你应该婉转一些。” “我相信嬷嬷。”阿音微笑,“嬷嬷不是普通人。” 庄嬷嬷的笑声清晰地传了过来,阿音松一口气。对面这个人在她眼中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她甚至怀疑,自己当初从高热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什么,却一直只是看在眼中并没有说什么。 否则,那样一个普通的宫女醒过来的日子,怎么会变成她与浮云之间的一个暗号。 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庄嬷嬷凝视着她,眸光中充满着让阿音看不明白的一些东西:“阿音,你是个聪明人。只是,宫里头……有时候还是不要太过聪明的好。” 她的视线悠远,仿佛想起来什么。片刻之后,那样的视线消失,重新凝聚在阿音身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不过,我喜欢聪明人,因为,她们总能猜到一些别人猜不到的东西。” “比如,贵妃娘娘的来历。” 庄嬷嬷的声音平静,悠悠地在阿音耳边响起:“阿音可知道瘦马?” 瘦马? 阿音第一时间不曾想明白,下一刻却露出了惊讶的眼神。扬州瘦马,在她曾经的记忆当中,一群被剥夺了选择权的女人,被迫过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贵妃娘娘不像……”她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听见庄嬷嬷轻轻的笑声:“贵妃娘娘是不一样的。只怕是当初送她近年来的人都没有想到,贵妃娘娘能做到如今的地步。” 庄嬷嬷轻轻地说出了这样一个秘密,看着阿音笑微微的:“阿音,后悔吗?” 在阿音抬头看过来的时候,轻轻地说:“知道了这样的秘密,就再也离不开宫廷了,后悔吗?”看到对方的眼神变为震惊,庄嬷嬷轻轻地弹了弹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好看:“宫里头的秘密,知道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阿音看来,此时庄嬷嬷唇角的笑意仿佛是魔鬼的引诱:“你想要出宫,可是,你又想要帮大皇子。但是,你想过吗,在大皇子身边伺候那么久,知道了那么多大皇子的事情,出宫了之后,你真的就能如愿以偿?” “大皇子如今眼看着就是陛下唯一的继承人,日后继承那个位置,一举一动都要被人揣摩探讨,说一句话也要被人仔细分析,是不是有什么隐含的秘密。这样的时候,你这样一个在他身边伺候了许久,深得信赖的人要出宫,你觉得,你当真就能过上你想过的日子?” “换言之,你当真就愿意这样出宫?” 阿音彻底沉默了下来。 ☆、第32章 哥哥 庄嬷嬷说的事,阿音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这些念头都是模模糊糊的,偶尔一闪而过,从未有人这样直接了当地在她面前撕扯开来,让她看到背后隐藏的东西。 听庄嬷嬷说完,她也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如果她还想出宫,那么,就最好做大皇子身边的路人。可是,心里面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她不愿意。不愿意为了自己将来的安稳,而离开阿音。 愿望与事实发生冲突的时候,阿音长久地沉默下来。 庄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音你很聪明,可是毕竟还小。有些事……” 她凝视阿音的目光其实很柔和,柔和得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有些事,并不是只有一面。但是,阿音你能想明白的,对吗?” 窗外细细的虫鸣伴随着已经开始变凉的夜风吹进来,被琉璃罩子罩着的灯火闪烁一下,炸开一朵灯花,噼啪一声,在一片静谧中格外响亮。 庄嬷嬷拿起旁边的剪子,打开灯罩剪掉了那朵灯花,一瞬间的变暗之后,房间内重新明亮起来。 她将琉璃灯罩重新放回去,慢条斯理地放下剪刀,没有回头:“灯花被剪掉之后,蜡烛也只是变暗了一瞬间,但是后面会更亮。阿音你可不要怕那一点点暗而不剪,那样后面只会让灯花变亮,而烛光本身却越来越暗。” 阿音沉默着,房间里一片安静。庄嬷嬷坐了下来,不再说什么,只是凝视着阿音,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 年轻,天真,觉得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握当中。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的,身在宫中,其实你什么都没有。 她模糊地想,也许再过十几年,现在的自己就是阿音的未来。 这真是可怕的未来。 “我明白。”耳边传来阿音低低的回答,“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是我想得太天真。 这里是深宫。 庄嬷嬷微微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阿音的头:“有些事,不要想着都揽在自己身上。身边的人,都是可以利用的。不,并不是利用那么肤浅。你需要他们,他们也同样需要你。” 第23节 “等价交换。”阿音低低的说,庄嬷嬷一怔,轻笑:“没错,等价交换。这真是个好词。” 两个人说开了这些,阿音心底沉郁。庄嬷嬷看在眼中,知道这是必经之路,也并不怎么计较她的态度。阿音收拾了心情,抬起头来就见庄嬷嬷含笑看着自己,不由苦笑道:“让嬷嬷见笑了。” “并没有什么,”庄嬷嬷说,“你比我聪明多了。你带了那浣衣局的宫女回来,是准备做什么?” 听到庄嬷嬷这样问起,阿音在片刻的犹豫之后,轻声说:“她想要上进,我给她一个机会。” 庄嬷嬷摇了摇头:“这样……不行。”她对阿音说:“你若是想给贵妃娘娘添堵,这样的手段,是不行的。”阿音在知道贵妃的身份之后,也是明白过来,苦笑道:“当时想得太简单。” 旋即想起当初冷宫中,小楼说的那个秘密,压低声音道:“而且,我觉得,小楼大约也知道贵妃娘娘的秘密。” 庄嬷嬷挑了挑眉:“她若是知道,也不为奇。毕竟,当年还有一个人,如今就在浣衣局里。”阿音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抬眼去看庄嬷嬷,庄嬷嬷好笑地弯了眉眼,道:“你不知道?” “略有猜测,但是……确实没想到。” 庄嬷嬷道:“不过,就算知道,也没有用。陛下不在乎的时候,贵妃娘娘是什么出身并不重要。”阿音没料到陛下对蒋贵妃居然这般情深,惊愕地问:“难道陛下是真爱贵妃娘娘?” 庄嬷嬷垂了眼帘,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呢。但是,是或者不是,有什么区别?贵妃娘娘如今是陛下的心头肉,轻易动不得。” “确实如此。”阿音闷闷地说。庄嬷嬷就笑了起来:“所以,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但是,什么都不能做的话,实在是心有不甘,阿音想。 这一次,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好了,这些事你就不要想太多,不管怎么说,还有太后呢。除了太后,还有我们这些做嬷嬷的,你一个小姑娘,不要想太多。”庄嬷嬷袅袅起身,伴随着这样的话留下淡淡的香味。 “你呀,好生伺候着大皇子,等大皇子长大了,就好了。” 阿音送了庄嬷嬷出门,回来之后,伺候她的小宫女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回来,满是愧疚地对着阿音道歉,仿佛真的是她贪玩而不是特意避开一样。 阿音笑微微地让她下去了,觉得自己有些时候,真的要跟着她学一学才是真的。 小楼被放在了粗使宫女的位置上。虽说是粗使,可是比起浣衣局里的日子,已经好过得多。并没有人过来说要她做什么,她也就不着急,安分地做着自己的事。从冷宫里出来,又被丢到浣衣局里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日子,她已经学会了等待与甘于寂寞。 机会总会出现的。 八月十五渐渐地就要到了,宫里头都忙了起来。太后娘娘也开始召见命妇们,和颜悦色地与她们说说话,赏赐一些东西下去,显示一下皇家对她们背后家族的信任与看重。 大皇子自然不可缺席,跟着他一起,阿音也见到了很多命妇,更见到了久违的二皇子。 二皇子回到宫中之后,陛下是想着让后宫中某位嫔妃来照顾他的,却被太后拦下了下来,将二皇子留在了自己的宫中。 但与大皇子不同,二皇子至今与人无法很好的交流,胆小又缺乏常识,对待人的态度更似野兽。就算是好生地教养着,也顶多只是让他的攻击性少了一点,却依旧缺少耐性以及与人交流的能力。 阿音见到二皇子的时候,他正不耐烦地揪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并试图甩开抓住自己手臂的宫女,冲到外面去。宫女自然不敢轻易放手,太后命人带了二皇子出来让命妇们看一眼,并不是让二皇子来惹事的。 但对方是二皇子,宫女也不敢太过用力,怕惹怒了二皇子,对方真的闹起来,她也不好过。 大皇子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侧身对红琴说了两句,就看到红琴莲步轻移含笑过去了。也许是因为红琴天生就有与人亲和的本事,过去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二皇子居然就安静了下来,任由红琴抱了过来。二皇子身边的宫女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却又觉得不安,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这样一大群人的移动自然瞒不过殿中的人,太后一抬眼,就笑了起来:“怎么都站在这了?” 大皇子露出略腼腆的笑容:“祖母,弟弟有些怕生,我让他在我身边站一站。”太后想起二皇子的状况,心中一叹,脸上笑道:“哀家倒是忘了,小二的性子,最是害羞不过的。你做哥哥的,带着他下去歇一歇吧。” 大皇子答应着,拱手对殿中众人告辞,众人连忙行礼,看着大皇子带着二皇子走了。 不少人心中活络,这大皇子看着也是个不错的,年岁虽说小了点,但若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感情,自然也更深厚。于是,已经有人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将自家女儿/孙女送进来与大皇子交个朋友了。 太后高坐台上,只是一扫,就将众人的心思看得清楚。她倒也不反对大皇子与这些命妇背后的家族亲热,但更不希望大皇子太过依赖这些家族,以至于外戚擅权,不过,一切都要大皇子自己做决断才好。 被众人当做了香饽饽的大皇子出了殿门,就让红琴放了二皇子下来。二皇子被放在地上,居然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一溜烟地跑了,抓着红琴的衣襟,指了指自己居所的方向,急得满头大汗之后,才挤出来一句话:“一起玩。” 大皇子略有些惊喜,低头看着二皇子,问道:“弟弟要和我一起玩?” 二皇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一眼大皇子,迅速地低下头去,过一会儿又看一眼。红琴在边上看着,蹲了下来与二皇子平视,笑微微地拉了二皇子的手,道:“二殿下,这是您的哥哥。” 二皇子眨眨眼,凝视红琴,又偷偷地看大皇子,一旦与大皇子的视线对上,就飞快地移开视线。 阿音站在边上,发现二皇子其实也是个玉雪可爱的。不管怎么说,陛下是器宇轩昂,梅美人也是个温柔可亲的,这样容貌都不错的两个人,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太多。 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比不得大皇子姿容秀丽。 二皇子身边的宫女见他一直这样偷窥,不由轻声催促道:“殿下,叫哥哥。” 她动手轻轻对推了推二皇子的肩膀,二皇子被这样一碰,却一下子就僵硬住了,下意识地张嘴就要尖叫起来。阿音在边上看得分明,想着还在殿中的各位命妇与太后,正要上前,就见浮云从大皇子身后走了出来,一抬手就塞了一个东西到二皇子嘴里面去,脸上带着笑意蹲在了二皇子面前:“殿下,糖好吃吗?” 也许是因为她的笑容太过温柔,也许是因为那颗糖起了作用,二皇子居然真的就安静了下来,扁了扁嘴,用力地吮吸起了那颗糖。 一群人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二皇子身后站着的宫女浑身发抖,被大皇子冷冷看过来的那一眼吓得浑身冰凉。 那根本就不似一个小孩子的目光。 ☆、第33章 跋扈 二皇子居住的地方是与大皇子相反方向的侧殿,距离倒是说不上多远,只是大皇子明显要忙得得多,平日里想见大皇子一面,也只有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才能顺便去问一问。不过,并不是每次大皇子都能见到清醒的二皇子,更多的时候,见到的都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他。 所以对大皇子来说,二皇子算不上陌生,但对二皇子来说,大皇子还是一个只是有点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时侯,陌生人想要去他居住的地方,这让他的不安表现得很明显,不时回头看一眼,对上大皇子的视线时,就又惊又惧地转过脸去。过一会儿忘记了这一茬,就再次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一眼。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大皇子一直都是面带微笑,对着他释放出善意的缘故,一直到了地方,二皇子都没有闹起来,要将大皇子赶走。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二皇子居住的地方与大皇子居住的地方大有不同,进门就铺了厚厚的地毯,所有的桌子都小心翼翼地包住了那些容易撞到人的凸角,又用上了鲜艳的色调,看上去更似一个小孩子的地方。 太后这般,也算是大费苦心了。 阿音低着头偷窥四周,还看到了一张大约是梅美人的画像,挂在醒目的地方。可惜这张画像并不太受待见,二皇子一进门,就指着那画像,字正腔圆地说了两个字:“盖住!” 语调之标准,让大皇子都吃了一惊。他微笑着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二皇子平齐,问道:“小二会说话了?” 说起来,二皇子至今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不同于已经祭告过祖宗的大皇子,二皇子现在更多的像是被皇帝带回来给太后解闷的玩物。 太后与皇帝至今仍然是小二小二的叫着,听起来倒好似在叫酒楼里的小二。 只是二皇子没有清楚的意识,也没有人能提醒他,甚至于连二皇子身边的人也不敢有这样的举动,就算心里面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在心里面想想罢了。 二皇子对“小二”这个称呼倒是有反应,听到问话看了一眼大皇子,脸上浮现出清晰的犹豫不决,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大皇子也不以为意,温和地说:“我是小二你的哥哥,小二要叫哥哥哦。” 二皇子扭过头去,并不搭理他。 大皇子并没有太过在意,让红琴陪着大皇子去玩了,自己坐在边上看着两个人玩,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一个中秋就这样算得上波澜不惊地过去了,唯一称得上略微有点波澜的,也是夜里陛下并没有过来陪太后,而是告罪说蒋贵妃生了病,他要陪着蒋贵妃,让太后很是生气这件事了。 但是生气过后,太后也并没有做什么,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件事悄无声息地在众人心底留下了困惑。 阿音倒是觉得,自从中秋过后,自己的日子仿佛越发清闲了一些一样,除了每日里陪着大皇子去上课,却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衣食住行,以前阿音是操心大皇子的住,现在这件事全然被浮云接手,完全不需要她在中间做什么了。 这件事让她有些不安。 可是大皇子对她的信任依旧,否则也不会让她陪着去上课。 说起上课,从行宫回来之后,大皇子的授课老师又再度换回了魏先生。 魏先生与木大人不同,四书五经教得顺畅,但是用那些看不起文人的武将的话来说,“就是个不识时务的酸丁”。大皇子但凡有点出格的行为,都被他一阵吹胡子瞪眼,恨不能立刻将大皇子打醒。 这一日魏先生问起大皇子对“民为贵”这一句的理解,大皇子在沉默之后,平静地答道:“不过是谬论。” 在魏先生惊讶的视线当中,他冷静地说:“民众的要求很低,只要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在这个范围内的胡作非为不会产生什么坏的后果,这个范围内是君为贵……”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魏先生愤怒地打断了,老先生气得胡子无风自动,指着门外大吼:“出去!出去!” 阿音看着他涨红的脸,总担心老先生下一刻就被气得晕倒过去。眼看大皇子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她连忙拉了拉大皇子的衣袖,后者终于是安静了下来,闭嘴什么都不说了。不过,大皇子也没愚蠢到真的走出去。 在魏先生稍微平静一点之后,他向魏先生道歉,低着头任由魏先生训了一顿。 不过这样的态度并没有让魏先生对他的感官好一点,等他一走,魏先生就毫不犹豫地去求见陛下了。 等一阵见到陛下,魏先生立刻板着脸将今日课堂之上大皇子的发言描述了一番,冷道:“这分明就是昏君的说法!” 陛下在初始听到的时候显出了一分诧异,但越是听到后面,就越发轻松起来。 等魏先生说完,他好言好气地劝走了魏先生,一人的时候,唇边就露出了笑意来。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陆明见了,小心上前凑趣:“陛下,方才魏大人说的,大殿下他……” 陛下坐在那里,止不住地觉得得意:“你觉得,他说的是对还是错?” 陆明一时不敢回答,小心谨慎地筹措措辞:“魏大人是清流之首,定然是有道理的。大殿下说的……” “嗯?” 陆明不好回答,赔笑:“老奴不学无术,也不好妄自猜测大殿下的话。” 陛下哈哈笑了起来:“你倒是滑头,不过,滑头可是两边都讨好不了的。” 陆明赔笑,听到陛下笑道:“不过,青儿说的,也不算错。”心中想着,倒是个做皇帝的料子,颇有自己的风格。不过,这番话却不好说出来,只好在心里面想想算了。 因为有了这件事,见到大皇子的时候,看他倒是更加顺眼了一些。 原本就因为这个儿子很可能是自己唯一的继承人而对他多几分好感,现在这份好感更多了一些。 于是,往日里都是随意问问功课如何生活如何,今日倒是叫过来,和颜悦色地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是朕唯一的继承人,有时候也该有些硬气才行。” 大皇子错愕抬头,就见陛下对着自己,笑得很是灿烂。他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随意回答,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陛下觉得他这个反应实在是无趣,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跟这样一个自己硬气不起来的儿子没什么好说的,最后叹了一声,挥手将他打发走了。 大皇子走出御书房,脸上的茫然就消失了,变得毫无表情。 回去的路上碰到巡视的侍卫,当中有人上前给大皇子问了好,他随意地点点头略了过去。等到他离开后,那上前问好的侍卫凝视他的背影,有人笑着上前:“别介意,殿下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没什么表情的。不过殿下是个好人,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那最开始上前打招呼的侍卫点了点头,呵呵一笑:“我就是觉得殿下看上去很有气势。” 一群人都微笑了起来,继续巡视去了。 而大皇子回到宫中,面对的却是太后的召唤:“听说,你今儿在课堂上将魏先生气得不轻?” 大皇子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似乎带上了羞涩,低着头的阿音却看到他的手指紧紧地捏起,又放开,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祖母也知道了?”他的声音十分愧疚,“让祖母担心了。” 太后笑着上前,将他抱在怀中:“哀家担心什么,哀家只担心魏老头万一气到了自己,到头来倒是有人要来指责你说你不对,反倒是没人觉得魏老头气量狭小。见解不同而已,难道天下人都要照着他的想法过日子了?” “青儿,你要记住,规矩什么的,都是用来约束别人的。你是皇族,皇族在某些时候,是可以不守规矩的。” 大皇子惊讶地睁大眼,看得太后笑了起来。 第24节 “看这模样,可是被吓到了?”太后拿帕子摸了摸大皇子的脸颊,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来,仿佛带着怀念道:“青儿你呀……太过小心了些。你娘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又受了那么多年的冷遇,心里头一时想不开也是正常,只是连累了你,被带得小心了些。青儿你可以适当的,跋扈一些。” “你是皇子,跋扈一些,也没什么。” “魏老头这种,面子上敬着就是了,有些东西,适当听听就好。” 太后说着,问起大皇子在行宫时的授课:“听说,那时候是木修平木翰林给你授课的?”得到大皇子肯定的点头之后,太后一笑:“他倒是个不错的。虽说是个翰林,以前也是好生教养出来的,什么事都懂一点。” 大皇子惊讶地问:“祖母认识木翰林?” 太后微微笑了起来:“他家……也是京中的高门,他的祖父祖母,都是聪明人,以后让你见一见。” 大皇子点了点头。 他对这个主动明示暗示要投入自己旗下并身体力行的翰林,忽然间生出了更多的好奇来。 ☆、第34章 事发 木修平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已经过了中秋,太阳一日比一日迟,天气也渐渐地开始转凉了。虽然是文官,但是从小到大养出来的习惯,他还是习惯骑马,早晨的时候在马上跑一圈,心情也会好很多。 但是今天的好心情显然没法继续下去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那里,怒视着进门的方向,看到自己,眼睛一亮,随后迸发出更大的怒气来。 魏先生。 木修平的脚步立刻就是一顿,下意识地想要往外转,硬生生被他扭了回来,平稳地走到魏先生面前去,躬身行礼:“见过魏先生。”他也曾经读过未显色灰姑娘的书,无论如何,都该尊称一声先生的。 魏先生见了他,那股子怒气就再也压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你这……误人子弟!” 误人子弟? 木修平脑海中闪过一丝错愕,自己做了什么,居然会被人说成误人子弟?自己这些时候,可没有乱说什么不该说的。 还来不及想更多,老先生已经气咻咻地抬起了拐杖,不由分说地就打了下来。这拐杖还是陛下赐给他的,虽说有些重,打起人来却显得极为趁手。 木修平挨了一拐杖,顿时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于是也不敢继续站在那里由着魏先生打,一溜烟地跳了起来就跑:“魏先生,有话好说!”年岁还算得上年轻的他腿脚灵便,若是愿意,三下两下就能将魏先生甩掉了,但他却不敢,只敢隔了约有一臂远的地方,让魏先生打起来没有那么顺手。 若是真的将老先生气到了,自己可就有大-麻烦了。 这样一边躲着,木修平一边叫着:“魏先生就算要惩罚小子,也该告诉小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般没头没脑的,小子就算是错了,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魏先生追了好几步追不上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指着他道:“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边上已经满是围观的同僚,只是个个都没有同伴情,只是站在那里并不出面,看着木修平被魏先生教训,有人脸上甚至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木修平看在眼中,恨得牙痒,已经开始盘算着这件事过去之后,该怎么好生谢谢这些人。 魏先生显然也并不太乐意被人围观,眼睛一瞪左右一扫,对着众人低声吼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时不在干活,却在这里围观作甚?” 一群人顿时一哄而散。 木修平看着老先生头发无风自动的样子,也不敢上前,远远地看着他叫:“魏先生,小子确实不知哪里错了。还请先生指教。” 魏先生瞪了他一眼,过去在院子中间的石凳上坐了,将拐杖放在一旁,自己先喘匀了气,然后才道:“你小子……殿下在行宫里的时候是你教的,你自己说说,你教的都是些什么?!” 说起这个,木修平确实是有些心虚,但是魏先生也不是不明理的,这些事大殿下总要学的时候,如今自己教这些虽有些操之过急,但是也不算大错。他不明白,为什么魏先生会因为这件事而大早上的来衙门门口堵自己准备抽自己一顿。 他半边身子藏在柱子背后,小心地答道:“小子在行宫教殿下的,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见魏先生眼睛一瞪,他连忙又说:“就算是那些治国之策,也不算太过分……” 魏先生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原本的三分愤怒又加了一分,对着他的表情更加难看。 “先生小子错了!”他干脆地认错,这种时候,还是先将老人家安抚过去才好。 他认错得干脆,魏先生却一下子伤感起来,叹息着抬手,对着他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等人到了之后,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对方脑门上,看着对方脑门上一片红,方才放下了手。 “你呀……”他叹息着,对着木修平困惑的脸,压低了声音:“老夫昨日给殿下授课,解释起‘民为贵’一句,你可知殿下说了什么?” 木修平眨眨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话刚说完,就被老先生又拍了一巴掌,他揉了揉额头,觉得有些疼。 小声地将大皇子昨日的说辞说了一遍,魏先生盯着木修平的视线格外不善:“你说,是不是你教的?” 木修平只觉得格外委屈。如果真的是自己教的,被老先生发现了,自己被打两下也是应该的,可这分明就不是自己说的。他当下就叫屈起来,只是不肯承认这些话是自己说的。 魏先生盯着他,见他恨不得指天发誓了,方才半信半疑地皱眉:“真的不是你?” 得到肯定的点头作为回答之后,魏先生重重地皱眉:“那殿下从哪里学来了这种谬论,简直就是……”他没有见后面的话说出来,也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木修平恭敬地站在魏先生面前,道:“先生,殿下平日里,也还有旁的先生,莫不是……” 魏先生摇摇头:“他们说不出这种话。”这样否定了木修平的猜测之后,他抬眼看了木修平一眼,见对方脸上神色恭敬,冷哼了一声:“今儿这件事,是我错怪你。不过,你行宫里做的事……”说得对方一阵脊椎发凉,忙不迭地将他扶出去,送上马车。 转过头,木修平脸上的笑就变了,更加矜持而冷淡,对着那些因为魏先生走了而又靠过来的同僚们,客气而婉转地打发了,坐到自己的桌子面前,想着的却是大殿下对“民为贵”这一句的解释。 到底是受了什么人的影响? “不管是什么人的影响,都说明,我们的这位殿下,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有人这样低声地说,“那边那位想让他做傀儡,只怕是不容易。” “可惜也只是个空头皇子,到时候也做不得什么。” “陛下可还在呢。” “谁知道陛下心里面怎么想的,也没见这父子两人亲密过。” “你倒是胆子大,在这里胡思乱想的。” “再大,也比不得那边那位不是?听说那位准备进京了?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贵妃那边可要盯紧了。” “那是自然。这可是那位最大的底牌了。” 悄声细语中,信息交换完毕,大家各自分头散去。有人一出门,就露出了冷淡的笑意来。 宫中却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有什么大的反应,甚至于魏先生找上门去将木修平揍了一顿的消息传过来,太后在哈哈大笑之后,很快就忘记在了脑后,甚至于忘记让人提醒大皇子,给木大人赐下赏赐。 还好浮云提醒了大皇子,让他及时给木大人送去了上好的砚台,听说让木大人很是爱不释手。 最近这些时候,宫里头最大的消息,不过是兰美人在御花园里闲逛的时候,居然踩到了不知道谁头钗上滚下来的珠子,差一点就落胎了。幸而她身边的宫女忠心,以身相替扑在地上给她做了肉垫,算是平安无事。 不过毕竟受了惊吓,月份也渐渐大起来了,太医建议最好还是卧床养胎,陛下立刻就将兰美人禁足了,也算是让兰美人养胎的好办法。 同居一殿的安美人也近乎被变相的禁足,整日里无所事事地发呆,干脆闲着没事,给兰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做衣服,几天下来就做出来一件,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气温很快就凉了下来,浣衣局里听说死了好几个宫女,草席一裹也就丢了出去,宫女的名册上下了名字,这个人也就再和宫里头没关系了。 小楼早早地起床将地面扫得干净了,才跑去吃早饭,只是去得稍迟,就已经不剩什么了。 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对她招招手:“我给你留了吃的。”也不过是两个馒头而已。但是小楼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不错。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做粗使宫女,能出人头地呀?”睡同一个大通铺的宫女这样畅想着,坐在小楼对面看着小楼狼吞虎咽。 小楼将口中的馒头吞进去,笑道:“做得好,自然以后就不是了。” 两个人在这个话题上再次话不投机,很快就散了。 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小楼一边做着,一边在心中想着将自己从浣衣局带出来的阿音。这些时候她都没有找自己,莫非当初,她只是单纯的为了给自己换一个地方? 啧,听起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这般想着的时候,眼前就站了一个人,她略一抬头,连忙行礼;“见过这位姐姐。”来人虽然也是宫女,但身上的衣服头上手上的首饰,无一不显示出她与自己这种粗使宫女是不一样的。 至少,她头上那只冰裂纹米分晶的簪子,就足够小户人家好生过上好几年了。 “你叫做小楼,是从浣衣局换过来的?”那人这样问着,语气有些硬邦邦的。小楼错愕地点了点头,应一声是,那人脸上就露出越发冰冷的神色来:“现在,你的事发了。” 什么?! 我……我有什么事发了?那一瞬间,小楼的眼神都空白了。 ☆、第35章 衣裳 小楼被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诸人耳朵当中,最先知道的是浮云,然后就是与浮云同在一起的红琴。对小楼这个阿音特意从浣衣局带回来的宫女,两个人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此时听人说起,她居然被旁的人带走了,并且并未告知大皇子这边的人,心中还是浮出不满来。 “那丫头出了什么事?连告诉一声都不曾,将大皇子的颜面放到哪里了?”浮云小心地看着红琴的脸色,这样说着,见红琴脸上神色不动,也就不再继续说了。 红琴虽然也是这样想的,却不可能直接这样说出来,片刻思索,她让小宫女将这件事告诉了阿音,意思很是明显,你自己找回来的人,出了事你自己去探听。 不过是一个粗使宫女,倒也上升不到大皇子的脸面问题。 那时候阿音正跟着大皇子在上课,下午的时候方才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回禀了庄嬷嬷。她倒是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宫女,在这种事情上也没什么力量。 但是…… 小楼到底出了什么事? 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她有些看不懂,小楼被带走之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踪迹,庄嬷嬷追查而去,那带走小楼的人,居然就这样消失了。 当日里帮着那人将小楼捆了出去的宫女太监个个对天发誓自己毫不知情,心中悔恨莫名。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多跑几步路,去叫了随便哪位大宫女过来,好歹将这件事过个明路,而不是如今这般,说起来都是自己的错。 事情闹到这个时侯,大皇子和太后那里是瞒不过去了。红琴焦虑地将这件事禀告了大皇子,低着头站在那里等候大皇子的发落。若是当日她过去多看一眼多问两句,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红琴的话落在大皇子耳中,并未激起半点漪涟。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慢条斯理地将今日的功课做完,方才起身去了太后的殿中。 太后正派人请了二皇子过来,穿着家常的衣服打扮得素净逗着二皇子说话,听到大皇子过来的消息,连忙笑着让他进来。 大皇子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头上白玉环挽住了头发,干干净净的。二皇子见了大皇子,却是眼神一缩,浮现出畏惧之色来,抓住太后的手往后拖。 太后不明所以,拍了拍二皇子的手,笑道:“小二别怕,这是哥哥。” 大皇子对着太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蹲下来,对二皇子招招手。奇怪的是往日里与大皇子已经算得上有几分熟悉的二皇子今天却一反常态,只是躲在太后身后不说话。逗弄了一会儿也不见反应,大皇子倒不着急,太后倒是先着急了。只是二皇子的样子她也知道,催不得,只是苦笑着让人将他带了下去,自己招手让大皇子到自己身边坐了,笑着问道:“平日里这个时候倒是不见你来,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孙儿的错,”大皇子涨红了脸,答道:“倒是让祖母猜中了。” 太后就笑了起来:“原来哀家倒有几分神算的天赋。有什么事都说来让祖母听听,祖母给你做主。” 大皇子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让庄嬷嬷上前去说。庄嬷嬷自去了大皇子身边,打扮上倒是着力往老气装扮,一见之下,倒是更多几分稳重。 太后见了她,心里面倒是放心的,听她细细说了,唇边的笑意就消失了几分。 “你是说,宫里头一个宫女,就这样消失了?” 见庄嬷嬷点头,太后尚未说什么,她身边的一位嬷嬷就自动站了出来,跪下道:“娘娘恕罪,此事,老奴是知道的,却一直未曾禀告娘娘。” 太后阴晴不定地看了她两眼,挥手道:“你且先起来,讲话说清楚。” “是。”那位跪下的嬷嬷姓高,往日里也是太后身边得用的,此时听了这话,赶紧起身,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个清楚。她倒也不算做错了什么,只是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那么警醒,事情发生了之后,并未及时的告知太后而已。 太后眉头紧蹙:“若是说起来,那小丫头,就这般消失了?” 庄嬷嬷又跪了下来:“还请娘娘恕罪。” 第25节 太后脸色变幻,盯着庄嬷嬷冷声道:“莫非你还有什么瞒着哀家的?”庄嬷嬷低声说:“那人的形状,似与贵妃娘娘身变人相似。” 事情牵涉到贵妃,太后就不高兴起来。 她沉吟许久,扬声叫人进来,去看看陛下可有空,若是有空,让他过来一趟。 一个小宫女的事,居然闹到这个地步,太后心里面生出几分冷意来。贵妃今日这般动了皇子的人,什么时候是不是就敢动自己的人了?虽说一个粗使宫女也到不了这样的地步,但说起来…… 心中一哂,太后对皇帝这般宠着贵妃再度生出不满的心来。这样的心情一再起复,这一次袭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难以压制。 低头见庄嬷嬷还跪在那里,太后冷声道:“起来吧。”庄嬷嬷磕头,站了起来,小心地站到了大皇子背后。阴影中大皇子抬起头来,那张脸上带着郁色:“对不起,祖母,我没想到这件事……” 太后见了孙子,自然是要软和几分的,不等他说完,已经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道;“此事又与你何干。” 大皇子低下头去不说话,一时之间房间里安静得很。 一片寂静当中,忽然喧闹声起,二皇子身边伺候的宫女焦急地叫着二皇子,后者却已经默不作声地跑了过来。 他方才大约是被带过去休息了,如今连鞋子都没有穿,只穿着袜子跑了过来,手里面捏着不知道从哪里抓过来的一块玉佩,跑到了两人面前来。 旁边的宫女嬷嬷们连忙上前阻拦,二皇子却仗着人小,从人群中一溜烟地就挤了过来,冲到大皇子面前,涨红着脸抬手就将玉佩往大皇子身上砸。 大皇子愕然地看着玉佩落到自己身上,并不重,打起来也不怎么疼,但是心里面却是茫然而不知所措的。 砸了大皇子这一下之后,二皇子也不离开,板着脸冲过去捏着小拳头,一下一下地往大皇子身上砸,一时间所有人都错愕不止,不知道二皇子这是怎么了。伺候二皇子的宫女见了,恨不得眼前一黑晕过去才好。如今大皇子几乎就是看得见的帝位继承人,尊贵异常。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自己这些伺候的宫女,定然是要担上“没有照顾好二皇子”的责任的。 她连忙过去拉开二皇子,竭力平稳地想要将二皇子待下去。 大皇子对二皇子忽然对着自己动手这件事也很是错愕。毕竟往日里往二皇子那里去,虽说没有得到过很好的应对,但也不至于这般动手。知道二皇子如今尚且不能交流,他也不问二皇子,只是低头往自己身上看,想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惹得二皇子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太后也是惊讶异常,见二皇子还在那宫女手里面挣扎着,连忙上前自己将二皇子接了过来,抱着他往外走:“小二这是怎么了?祖母在这里,小二别怕啊。” 她看得出来,二皇子跑过来的时候,对着大皇子露出的是害怕。二皇子被太后抱在怀中,倒是不怎么挣扎了,依旧是涨红着脸,狠狠地盯着大皇子的方向,一双小手揪住了太后的衣服。 太后抱着他哄了一阵,他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却字正腔圆地说了几个字出来:“坏人,打。” 大皇子哭笑不得,自己怎么就成了坏人。片刻之后又回神,二皇子又说话了。 太后也想到这一茬,惊喜之余也皱眉不止,二皇子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知道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的事情的,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闹得不快的,说起来大皇子已经算得上是二皇子难得肯亲近的人了。 她也不怀疑大皇子是不是背后做了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孙子,什么品行她自觉还是清楚的。 只是将大皇子看了一遍,也看不出什么不妥当来,只好先哄着二皇子,让大皇子在边上受点委屈了。 看着太后抱着二皇子在屋内走来走去哄着他,大皇子心中还是有些羡慕的,但心里面想着的却是二皇子的反应。他早已将自己身上检视一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太后好容易将二皇子哄得平静了下来,见到大皇子的时候依旧闪躲,却在没有冲动地上前去要对大皇子动手了。伺候二皇子的宫女这才上前来从太后手中接过了二皇子,准备抱回去让二皇子休息。 正准备出去,忽地就听得外面报,陛下来了。 方才派人去请陛下的宫女当先一步进了门,说陛下恰好有空现在就来了。正说着,门帘子一掀,陛下走了进来。 陛下今日倒是凑巧,也是一身玄色,上面绣着五爪金龙,顶上金冠闪烁,一派帝王气象。 进门尚未说一句话,边上二皇子尖叫了起来。 众人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二皇子又开始拼命挣扎,想要从那宫女手中挣脱。小小的孩童脸上满是惊惧,连看都不看看陛下一眼,一边尖叫一边紧紧地闭着眼睛,手胡乱地捶打着想要抱住自己的宫女。 阿音心中一动,视线一转,上前一步悄声对着大皇子道:“也许,是玄色衣衫的缘故?” 大皇子停在耳中,心神一动,抬眼在自己与陛下身上转了一圈,起身对太后道:“祖母……”他抿了抿唇,显出几分不确定:“容孙儿去与父皇说几句话。” 陛下看着大皇子向自己走过来,先行了一礼,然后方才道:“父皇,还请旁边说话。”说着,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厥过去的二皇子。 陛下心中不快,也知道这个时侯却不是自己任性的时候,点头冷着脸与大皇子一同往边上去了。 到了偏殿,大皇子先问了好,然后说起方才二皇子的反应,最后才道:“故而,儿臣猜测,二弟是不是对玄色衣衫有所反应。” 陛下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大皇子。 自己的这个长子正仰头看过来,那张脸玉雪可爱,眼神却很是坚定。他身上的衣衫倒是与自己相似,父子两人今日不约而同地穿了同色。 想到二皇子那样的反应,陛下又皱了皱眉,扬声叫着陆明,让他去取了自己的衣服过来,换了衣服再去见太后。 “你也去换件衣裳。”他这样吩咐着,看着大皇子恭声应了退出门去,手指在衣衫上摩挲了一下。 真的只是衣裳? ☆、第 36章 听政 太后并没有等多久,陛下与大皇子就都换了衣裳过来了。=陛下换了一身天子的明黄,大皇子换上的却是浅浅的蓝色,近似于无。 太后想到了荣嫔。若是算起来,大皇子还在荣嫔的孝期内呢。 只是…… 她在心中叹了一声,看着陛下与大皇子都坐下来了,方才道:“一个两个的都换了衣裳,难道是觉得小二是被衣裳刺激了?” 大皇子起身,恭敬道:“回禀祖母,二弟平日里也不见这般表现,今日定然是受了什么刺激。恰好孙儿与父皇今日都着玄色,故而孙儿大胆猜测一番。”太后点了点头,让他坐下了:“不必太过拘谨。” 陛下在这里没有看到二皇子,也并未问起,只是含笑道:“母后今儿派人叫了儿臣过来,所为何事?”他确实是这样猜测的。自从上一次蒋贵妃的身世事件之后,太后与陛下之间冷淡得紧,往日里自己过来请安,也是淡淡的。今日这般派人去请自己,定然是有事。 他的视线在大皇子身上转了一圈,想着难道是与大皇子有关? 只是这孩子有事不先对自己说,却先找了祖母,与自己之间还是冷淡了些。 这般想着,就听太后道:“今儿请了皇帝你过来,确实是有事。”陛下看着太后的视线落在大皇子身上,后者低着头有一副畏缩的模样。皱了皱眉,陛下想,这孩子,还是要再调-教一番才行。 “此事本是后宫之事,论理也不该让皇帝你牵涉进来,只是……”太后又看了一眼大皇子,方才抿唇冷淡道:“此事与贵妃有关,皇帝你护得紧,却不好不告诉你了。” 说着,将小楼的事说了一遍,皱着眉冷声道:“如此这般横行无忌,贵妃倒是当真将自己当做了后宫之主了。” 太后这话带了几分怨气。 如今中宫无主,后宫中论理太后为尊。但蒋贵妃一向受宠,对太后也有几分不放在眼中。好在陛下好歹还知道一点规矩,就算是宠着蒋贵妃,也不过是让太后与蒋贵妃不要见面。太后也曾想过要将后宫中的权力拿过来,被陛下连消带打,又被蒋贵妃气了好几次,方才放弃。 如今说起来,新仇旧恨,其中的怨念连陛下都听出来了。 陛下依旧是笑微微的,脸上没有泄露半点心情。手指在袖中弹了一下,陛下忽而道:“此事不是贵妃做的。” 一句话不仅让太后大怒,就连大皇子都抬起头愕然看了过去。想到了他会护着蒋贵妃,却没料到……居然连事情本身都要否认掉。 “皇帝!”太后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落了青儿的面子,青儿将来要如何服众!”她的眼睛晶亮,脸颊上已经浮上愤怒的红,瞪着陛下的时候除了愤怒,更有失望。 “青儿是你的儿子!” 大皇子连忙上前拉住太后的袖子,哀声道:“祖母不要生气,还是听父皇说完比较好。”他哀求地看向陛下,陛下心中一松,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道:“母后休要动怒,先坐下来听朕细细说来。” 站在原地的阿音忽而觉得一道视线犹若实质从自己身上扫过,仿佛被野兽盯上,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回过神来,就听到陛下说:“那个宫女确实是贵妃身边的人带走的,但是那个人不是贵妃的人。” 太后冷声道:“难道你还要说,是你的人?”她嘲讽地看着陛下,坐在那里手中捧着茶碗,却根本就没有喝茶的心思。大皇子坐在她边上,放弃了自己原先的位置,有些担忧地看着太后。 听到太后这样说,他心中也是疑虑重重。小楼这个宫女,他并不在意,但是……事情本身太过奇怪,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想到将小楼从浣衣局带回来的阿音,他的视线轻飘飘地从她身上扫过,见她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倒是略微放松了些。 庄嬷嬷此时已经觉得不妙,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想着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想着,就听陛下说:“母后说得对,那人,确实是朕手下的人。” 太后冷哼一声,陛下解释道:“贵妃进宫之时,身边带的两个宫女早已被放出宫,如今身边的人,都是入宫之后才安排过去的。”停一停,他说,“朕已经清理过一遍。” 太后心中一冷,自己这个儿子,居然对这样一个女人这般用心……心中却已经不自觉地相信了陛下的话。她狐疑地盯着陛下,问:“既然如此,又何必这般动作,闹出这般麻烦来?”她几乎要指着陛下的鼻子问,你到底有没有将大皇子当做自己的儿子? 陛下心中倒是略有些愧疚,脸上却不显,只是看了一眼大皇子,平静道:“朕也是为了青儿好。” “哦?” 听到太后这样一个疑问的尾音,陛下就知道,不得不解释了。只是他也懒得说,抬手叫了陆明过来,让他将这件事说清楚。陆明虽说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办的,对其中内情却只是一知半解,如今被丢出来解释,一时间额头冷汗涔涔。 好容易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就听到一直没说话的大皇子冷淡而平静地问:“陆内监当日为何不派人说一声?若是觉得那宫女可疑,只需打一声招呼,提了过去就是了。” 更不用说,后面弄得神神秘秘的,连人都找不到了。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其中隐藏的意思,陆明却听清楚了,额头的汗顿时就更多了。 他一旦支吾起来,大皇子就更加不可能放过他了,接连几个问题,让他只好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太后抬头看了一眼陛下,见他已经开始皱眉,知道大皇子这般穷追猛打让他不快了。但这件事委实做得不妥当,如今太后也只好在中间和一次稀泥,当下问道:“既然说是那宫女有什么问题,那如今可问出什么来了?” 陆明不敢说。 那叫小楼的宫女被讯问了几番,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顶多也就说出来一个蒋贵妃的身份有问题。但这种话,他怎么敢说。他磕了一个头,哀声道:“老奴尚未拿到口供,如今尚不知。” 太后皱了皱眉,看向大皇子,后者盯着陆明眼神犀利,似乎察觉到太后的目光,他转头看过来,又变成了那个在祖母身边小心讨好的小孩子。太后看得心疼,叹道:“既然不知,那就将人先送回来。如今事情也过去几天了,你们的手段都没有问出什么来,那就是无事了。” 陆明下意识去看陛下,后者的视线正落在大皇子身边,却不知道在看什么。 此时,大皇子身边的阿音却感受到了灼灼视线,仿佛要将她的衣裳都燃烧起来,让她格外不安。手心里已经有些冒汗,但还是要保持镇定,不能在这个时侯露出了怯意。 太后轻轻哼了一声,陛下才仿佛回过神来,洒然一笑:“既然母后这样说,那就先将人放回来。”他若有所指地说:“只是这人毕竟是犯了错才被打发到浣衣局去的,如今不明不白的到了母后宫中,母后也该谨慎些才是。” 太后被他一句话气得够呛,冷声道:“不劳皇帝吩咐,哀家自然知道分寸。不过是一个粗使宫女,又能翻出什么花来不成。”她倒是知道这个叫做小楼的宫女的,当初阿音带人回来的时候并未瞒着人,她也随口问过一句。虽然当日问过的事转瞬就忘,但身边终归是有人记得的。 陛下这样被刺了一句也不生气,只是笑微微的,吩咐让陆明将人送回来之后,方才道:“母后今日就为了这一个小宫女的事,特意派人过来请朕一趟?” 太后一滞,冷道:“若只是小宫女的事,哀家又何必如此。皇帝可曾想过,青儿如今是皇子,他身边的人就是他的脸面?” “脸面并不是在这些地方挣过来的。”陛下这样说了一句,视线在大皇子身上一转,道:“前些时候魏先生过来说你大有长进,今日一见,倒也有了几分胆气。” 他看一眼太后,笑道:“既如此,明日开始,你就跟着朕一同上朝,在旁边听一听朝政。” 猛然而来的巨大惊喜让太后也怔愣了一下,方才露出微笑来,推一推呆在那里的大皇子,笑道:“还不快谢谢你父皇?”这样一句话一出来,几乎就是表示陛下是真的将大皇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了。 大皇子羞涩地说了谢谢,心中却松一口气,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的汗珠几乎要变成溪流。他下意识地就想看一看阿音的笑容,终究是忍住了扭头的动作。 耳边传来太后的声音:“既然青儿已经开始听政,那小二,是不是也该有个名字,上了玉碟?” 陛下的声音却陡然间冷淡了下来:“小二的事……再缓一缓吧。”说着,他忽而眉头一挑:“朕换了衣裳之后,倒是不曾见到他。不如将他带过来让朕看看,顺便,也看看……他怕的到底是不是衣裳。” 太后迟疑了一下,想着知道了日后也好防范,点头答应下来,让人去旁边带了二皇子过来。 这一次二皇子倒是好好的,见到大皇子甚至给了他一个笑脸。 皇帝的眼眸却陡然间冷了下来,陪着笑与太后说了说大皇子听政的事,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 等他一走,大皇子就抬起了头。 方才的气氛…… ☆、第37章 隐瞒 第26节 大皇子心中其实暗暗地觉得,陛下是个奇怪的人。 作为一个皇帝,他算不上不合格,但是若说明君,也还差得远。更多的,倒像是他不太喜欢,但是也不讨厌,做过一天就是一天,可也不允许别人抢过去。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他不介意让别人过得轻松愉快一点。这是对前朝来说的,对后宫来说,那陛下就无疑是所有人都不太喜欢的那种皇帝了。 做皇帝的,不怕你无情,也不怕你真的真情,就怕有了真情,对着旁人却还释放出希望。 此时大皇子凝视着陛下离开的背影,想着方才的气氛,觉得作为一个父亲,陛下对自己与二皇子的态度都很奇怪。对自己倒还是有几分善意,对着二皇子就显得刻薄了些。 他下意识地看一眼坐在那里揉眼睛的二皇子,又落到太后含笑的表情上,垂下了头,恭敬地向太后告辞。 太后从二皇子身上移开视线,对着大皇子关切说:“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在哀家这儿一同用饭?”大皇子想要说不好,但说出的话却完全相反:“祖母想与孙儿一同用饭,是孙儿的荣幸。” 太后嗔怪地让他坐,口中道:“你这孩子,这般客气作甚。”说着,吩咐宫女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将大皇子的饭食送到自己这里来。 等到大皇子坐下之后,太后却是看着二皇子自己陪自己玩,口中说着:“你父皇让你去听政是件好事,只是青儿你也要立得住,休要让那些大臣们看轻了你。” 她柔柔地说:“你父皇说得对,面子这些东西,不是靠后宫挣的。你是皇子,前朝才是你应该争的地方。” 大皇子恭敬应是,想着明日的课程,又想到要通知上课的魏先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阿音。 阿音正低着头站在那里,与其他的宫女也没什么两样。大皇子却看得出来,阿音现在又在走神想事情了。回过头来,就有了微微的笑意。 “阿音,”他扬声叫着,阿音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应是,听到他说:“既然明日要去听政,魏先生那边的课程,就要略微往后延上半个时辰。你且使人去魏先生家中告诉一声。” 阿音答应着,往后退了一步。太后听到两人的对话,盯着阿音看了几眼,忽然问道:“那叫做小楼的宫女,就是她从浣衣局带回来的?” 大皇子应了一声,脸颊微微地红:“是孙儿吩咐的。”他将这件事揽了下来,“孙儿听说……贵妃娘娘的来历有些问题。那时孙儿正因为贵妃娘娘而生气,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仰头看太后,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闪动着畏惧,看得太后心软下来。“你呀……”她点点大皇子的额头,“就算是贵妃有问题,也不该你自己动手才是。” 说着,又看到阿音身上去,“这丫头是你从蒹葭宫那边带出来的,对你忠心耿耿是不错,规矩上还是差了些。”太后轻描淡写地说,“遇到这种事,做宫女的就该劝着你才是。” 大皇子低头不说话,太后道:“惹出这样的事情来,先撤了大宫女的位置,去跟着嬷嬷们学学规矩,再到你身边来伺候。” “祖母……”大皇子急急地叫着,太后冷淡的一眼落在阿音身上,转眼又移开了,“青儿你也不要求情了,贴身伺候你的宫女,总该比旁人更懂规矩才是。” 大皇子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哀切地看着太后,那张小脸上写满焦急与难过,太后伸手想要拍拍他的头,最后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青儿,你也要为她考虑考虑。” 她压低了声音,只有大皇子听得分明:“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父皇是因为那叫做小楼的宫女可疑而将人带走的吧?”大皇子不再说什么了,他转头去看阿音。后者已经躬身行礼,口中说着谢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唇角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弧度:“是个聪明的。你且先下去办事吧。” 等到阿音告辞离开,她轻轻地叹气:“青儿,你父皇他……是怕呢。他自己宠着贵妃,却怕宫中再出一个贵妃这样的人。阿音那丫头救过你的性命,你对她信任有加,你父皇他就怕起来了。怕你对阿音太过信任,失了皇子的身份。” 太后的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大皇子心中,让他一颤,越发不再说什么了。 阿音领了任务出门去,叫了平日里跑腿的小太监过来去给魏先生传话,对方得了任务,喜滋滋地出宫去了。阿音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羡慕。 这些日子安闲舒适的日子过着,那出宫的心思甚至都被这样的日子压得淡了下来,今日太后一句话,又被撩拨了起来。宫里头的日子啊…… 一转身,就被身后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庄嬷嬷正站在那里,满面严肃地看着她。“见过嬷嬷。”阿音连忙行了一礼,心中想着庄嬷嬷是怎么从太后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的。庄嬷嬷拉了她的手,拖了她到房间里,看着四下无人,方才严肃道:“阿音,你告诉我,小楼的事情上,你可有什么瞒着我的?” 阿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摇头,又停下来想一想,方才肯定地摇了摇头:“嬷嬷,并没有。”庄嬷嬷这才露出放心的样子,急匆匆地道:“晚上再教训你。”说着,又急匆匆地走了,果然是从太后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 阿音想着小楼的事,只觉得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一时之间心绪不宁,晚饭的时候都没吃下多少东西。等晚饭过后,太后亲口说了让她再去学学规矩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出来,不少人看着阿音的目光都变了。 好在太后宫中的宫女都还算沉得住气,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多少人跑到阿音面前来说闲话。阿音也不准备与她们多说什么,吃过晚饭之后,就在自己的房间缩着。伺候她的小宫女怕惹事早早地就溜了出去,正好留她一个人想事情。 入夜之后没多久,庄嬷嬷果然就来了。进门见阿音坐在那里发呆,咳嗽一声将她叫醒了过来,动手过去开了窗扣上纱窗,将灯挑亮了,淡然道:“心里头可觉得委屈了?” 阿音已经对着庄嬷嬷行过礼,站在庄嬷嬷面前,摇头道:“并不觉得,只是有点儿奇怪。” 庄嬷嬷道:“你觉得奇怪也是正常。”话音未落,有人敲门。阿音抬眼一看,门口站着小楼,手指正放在门板上,见她抬眼看过来,畏缩一下。 庄嬷嬷道:“且进来吧。” 小楼是下午的时候被送回来的,送回来的时候身上毫发无伤,状态却特别糟糕。一双眼睛发红,萎靡不振,见了人都要反应一会儿才叫名字。庄嬷嬷让人给她洗澡换了衣裳,又让她睡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让人叫醒了她,让她到阿音这里来。 此时已经略微清醒一点的小楼见了阿音并庄嬷嬷,行了一礼之后就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庄嬷嬷敲了敲桌子,道:“你且将你的事情说来听听。” 小楼有些木讷地说着是,语调平平地说:“那一日被人带走之后,奴婢就被带入一间房间,这几日一直都被讯问不停。”说着,说了些她印象深刻的问题,不外乎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派她过来,目的是什么,身后可还有其他人这样的问题。 阿音皱眉,那些人问话中透露出的意思,显然是已经认定了小楼有问题。如今小楼却算得上平安归来…… 她看一眼庄嬷嬷,后者正襟危坐,正灼灼地盯着她。 “你可有想到什么?”庄嬷嬷问,见阿音摇了摇头,不由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叹道:“前些时候,兰美人的事之后,浣衣局中消失了好几个人。” 小楼的身子下意识的一颤,垂目不语。 “嬷嬷是说……兰美人的事,让小楼被怀疑了?”阿音凝视小楼,实在是想不到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小楼被她的视线看得不安,扭动了一下之后,仿佛定下心来,轻声道:“嬷嬷打听过了,那几个宫女中,有在浣衣局时就与奴婢交好之人。” 阿音沉默了下来。 兰美人当初差一点滑胎的事情,在宫中也是掀起了波澜过的,后来随着兰美人被陛下禁足,出不来也没人能看望之后,方才渐渐地安静了下去。陛下面上似乎也没有追查的意思,让阿音一直觉得这件事是不是又与贵妃相关,以至于陛下为了包庇贵妃而决定糊弄过去,可如今看来…… 她看了一眼小楼,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被怀疑了?既然我特意将你从浣衣局带了出来,只怕如今已经被当做是你的同伙了。” 小楼呐呐不语,只是垂手站在那里不说话。 庄嬷嬷笑了一声,这一声出乎意料的温柔:“知道自己错了吗?”阿音原本就已意识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此时自然低头乖乖认错,一只手温柔地在她肩上拍了拍。 “不过,没关系,这件事,也没那么复杂。” “你的身份来历一清二楚,经得住查探。”庄嬷嬷说,“倒是这丫头……”她瞟了一眼小楼,后者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嬷嬷救我。” 第27节 庄嬷嬷轻笑了一声:“你瞒着什么?” ☆、第38章 悠闲 阿音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将深宫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当初同在冷宫的小楼,如今说起来,居然是刻意去的冷宫。“蒹葭宫的宫女无人注意,去了那里再出来,有什么变化也能当做在宫中受了刺激。”小楼这样说着,表情茫然,“奴婢……奴婢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可是……” 她捂着嘴呜咽地哭了起来:“身为奴婢,主家决定了的事,又能做什么。只盼事到如今,能活得性命就是了。” 阿音听她说完,方才知道,小楼原来还瞒着这样的事。本朝的宫女分为两种,一种便是如阿音这般,卖身入宫,日后要出宫,却是要出赎身钱的;另一种则是小楼这般,自愿入宫。与卖身入宫的不同,自愿入宫的多半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了挣一个前程而报名选秀,却又没能被选上,留在宫中做了宫女。 但小楼却又不同。她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婢女,报名上来的,是那一家的小姐。结果名字报上来了,等到内侍们去接人的时候,那家的小姐却大病不起,连爬都爬不起来,更不用说入宫了。这般状况,着实让人为难。若是不不带走,那内侍们免不得要吃排头,可若是带走,路上出了什么事故,那家人定然是舍不得的。 不知道何人出了馊主意,让小楼代替了那小姐入宫,左右天高地远的,也没人认识。 小楼流着泪道:“奴婢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可奴婢也没得选。奴婢的爹娘老子还在,奴婢就算想跑,也要想着爹娘老子的性命。” 庄嬷嬷叹道:“你既然知道是欺君之罪,难道就不怕事情当真翻出来,你爹娘老子一样要送了性命?”见小楼只是哭,她也不想再说,转头对阿音一笑:“看看,你倒是被人利用得彻底。” 阿音早已明白,闻言只能苦笑:“是我自己笨。” 小楼当日入宫之后,生怕自己被揭出来不是本人,内侍们也怕,做了手脚让她去了冷宫。但冷宫里待久了,寂寞就让催动了野心,恰好又知道了一点秘密,忍不住就想要争一争。失败了之后,被发配到浣衣局的时候,也曾后悔难过,但阿音的出现的,让她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 “当初与阿音姑娘说的,都是真话。”泪眼朦胧中见阿音脸上的表情,小楼急急地分辨,“奴婢并没有骗过阿音姑娘。” 只是你却误导了我。阿音这样想,唇角一翘:“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用,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是想想如何将这一关过去才是。”她凝视小楼,声音放得低柔:“正如嬷嬷所说,如今我不怕查,左右最差也就是浣衣局,你却不同。” 庄嬷嬷见到阿音这般,心中甚慰,虽则小楼话中还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但此时也不太想让阿音知道,只怕她心中太过不安,若是因此一蹶不振可就不好了。遂莞尔道:“果然是长进了些。”说罢袅袅起身,道:“既然阿音你知道,心里头有了想法就好。剩下的事……自有旁人操心。” 也不多留片刻,庄嬷嬷带了想要再说些什么的小楼离开了。 阿音送了她出门,回身的时候觉得夜风甚凉,秋日已经到了很久了。 第二天开始,阿音果然是没了事情做。她从大皇子身边给隔离,说是要教她学规矩的嬷嬷也不存在,整日里无所事事,如同幽魂一样在太后宫中行走。 所有人都当做没有看到她。纵然是太后说了那样的话,可她毕竟还救过大皇子,只要大皇子惦记着她,总有翻身的一日。 闲下来之后,很多事情就可以慢慢地想。阿音胡思乱想了很久,总算是捋出了一条线来。 首先是兰美人出了事,然后从中查到是有人动手,浣衣局的人参与其中,背后的人尚未查出来,但是却因此而盯上了小楼。本就心虚的小楼在其中表现不佳,让人怀疑到了阿音身上。 以至于…… 让陛下产生了一种——现在的阿音对大皇子的影响太大,难免会是下一个蒋贵妃——的感觉。 啧啧,阿音忍不住在心中嗤笑,陛下这般,就当真觉得大皇子也会是这样的人吗? 秋日已经到了,无所事事的阿音正带着从大皇子书房中偷渡出来的书,在御花园的某个角落里。被太后放逐之后,她倒是找到了轻松自在的心情,连看四书五经的时候,心情都好了许多。 原本还有些隐约看轻的心理,在察觉到自己根本就没有理解其中精髓之后,也消失许多,倒是真真正正地看进去了。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而打扰,她分外不讲规矩地在灌木丛中扒出来一块地方,躲在了里面。珊瑚樱的花已经谢了,果子却还没有变红,再过些时候才能移到盆里面去赏玩。阿音躲在里面,觉得刚刚好。 秋高气爽之时,阳光格外灿烂,天空又高又蓝,湛蓝得看不到底。耳边鸟鸣啾啾,鼻尖花香隐隐,若是能多一壶清茶,还真是浮生悠闲的好时光。 阿音捧着一本游记,正艰难地换算着脑海中的名字与实际的名字,渐渐地就有人说话的声音近了。 “二殿下那般模样,若是再好不了,只怕你我没有半点出头之日了。”有人这样说着,言语之间多有感叹,“若是能跟在大皇子身边,日后倒是好造化,可二皇子……” “我倒是觉得你看的浅薄,二皇子虽说是好不了,可毕竟是皇子,日后跟着二皇子的人,哪里又少的了好处了。” 两人这样叽叽喳喳地说着,声音渐渐的靠近了,又渐渐地远去了。 阿音被两人的对话打断了思绪,顺着两人的话就想到了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的病…… 行宫中似乎生无可恋的梅美人…… 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好一会儿了。在心中对自己这个时不时走神的毛病唾弃了一番,拿起书再次翻看起来,这一次,却更加漫不经心了。 等到天色将晚的时候,阿音才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回太后宫中去。大皇子身边依旧是围着一群人伺候,没了阿音在旁边,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阿音只是过去行了一个礼,就出了门,看看时间不早,干脆跑过去吃晚饭了。 夜深了之后,方才有人悄悄地扣响她的窗户,侧头看到外边的小宫女睡得熟,阿音才敢过去开了窗,大皇子就站在窗外,对她微笑。 “那本书,可还合你的胃口?” 阿音连忙点头,在大皇子身上扫一圈,见他穿着整齐方才松一口气:“夜里已经有些凉了,殿下还是少出来的好。若是着凉就不好了。” 大皇子微微地笑,并不接这句话,道::“今日在朝堂之上,父皇也肯让我说话了。”他停一停,期待地看着阿音。 阿音顺从地夸奖并鼓励着他:“这是好事,殿下。陛下对殿下的也多了信任了。一定是殿下平日里表现好,陛下才让殿下也发话的。” 大皇子的笑容顿时就灿烂起来。 虽说是月色朦胧,灯光昏暗,可那样的笑容绽放开来,也仿佛在黑暗中盛开一朵花,一瞬间就吸引了人的注意力。 阿音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脸,听到大皇子压低了声音:“阿音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说罢,他后退了一步,笑微微地说:“阿音你还要看什么书,只管与嬷嬷说。我会让人去帮着你找的。” 说完,一转身就走了。阿音看着他的背影,黑暗中跟着走出来的身影跟了上去之后,她才松一口气,关上了窗户。 床上的小宫女翻一个身,阿音吓得心砰砰直跳,见她好一阵子再无反应,果然只是翻一个身之后,方才轻轻拍了拍胸口,放下帘子睡了。 九月将完的时候,贵妃生辰,宫中热闹非凡,各家的夫人们都早早地备好了礼物,就等着贵妃办酒宴了。相比起来,太后宫中就冷清许多,惹得太后又平白地发了几次脾气。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二皇子终于肯叫人了。对着太后叫祖母的时候,对着大皇子叫哥哥的时候,两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就连陛下听了消息,都跑了过来,却始终没有等到二皇子叫一声父皇,不怎么高兴地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二皇子一声父皇的称呼,二皇子叫人这么大的事,陛下也没见有什么赏赐下来。 第28节 照顾二皇子的宫女们喜出望外,觉得这辈子大概算是有希望了。就算陛下没有赏赐,也觉得不再是前途无光。 不过暂时一切都比不上贵妃的生辰大,正日子那天,贵妃热热闹闹地开了宴,请了一堆人过来,宫中委实热闹非凡。 贵妃今年二十六岁,比起宫中许多人年岁已经不算小了,但这么多年陛下宠着,养尊处优地过着日子,她本身又是个不太操心的,看起来容光焕发,比许多小姑娘看上去都漂亮。 身上的那股子风韵更是将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甩下去一大截。许多原本对贵妃心有不甘的小丫头见了,心就已经凉下去一大截,怏怏地将自己心里头的念头打消了。 陛下盛宠,谁不想要呢? 这种忙碌的时候,阿音也终于不得闲了。她被庄嬷嬷抓了壮丁,帮着大皇子清理旁人送过来的东西,偶尔忙起来的时候,还要过去太后那里帮着端茶倒水。 这样的日子本该是宫女本分,她反而不习惯起来,忙了一天下来,只觉得手脚都是酸的。 抽空捏着胳膊准备去用晚饭,忽地就听得边上有人叫着自己:“阿音姑娘?” 一个陌生的太监的声音。 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略有些谄媚的笑脸,见阿音看过来,昂起了头直起了背,反而显得格外滑稽。 “阿音姑娘,好久不见了。” ☆、第39章 流言 好久不见? 阿音狐疑地盯着那个小太监,眼神中的疑惑都要淌出来了。对方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笑容变得有些难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表达一下自己的不快,最后却吞了回去,只是说:“阿音姑娘不记得了?当初去行宫的时候,是在下赶车的。” 赶车的? 太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做粗活累活的,无疑是最下等的,贴身伺候主子的,才是太监们追求的终极。 阿音还是有些不太记得。当初去行宫的路上来去匆匆,又记挂着大皇子晕车的事,哪里还能注意到一个赶车的小太监是什么样。况且…… 眼前这个人也已经和当初大不一样了。 穿在外面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在许可范围内最好的棉质衣裳,脚底的鞋子明显用了上好的缎子,想要炫耀的心思藏都藏不住。昂起的头显得有些傲慢,但习惯性弓着的背部却表明他还没有完全脱离以前的习惯。这样矛盾的人,阿音其实是不怎么爱打交道的。 他们往往自卑而敏感,说错了什么,甚至没有说错什么,都会让他们觉得是冒犯了他们。 阿音笑了笑:“对不住,我不太记得了,当时心思都在旁的地方了。如今是高升了吗?” 听到她说不记得的时候,对方脸上立刻就闪过了一丝屈辱之色,听到阿音问起是不是高升,又立刻变成了得意。但阿音知道,从自己说不记得的时候开始,对方心底就已经滋生了愤怒。 “没错,”对方得意洋洋地说,“承蒙干爹赏识,如今在陛下身边伺候。”大约是为了炫耀,他轻佻地盯着阿音,道:“阿音姑娘不知道在下的干爹是谁吧?是陛下身边的戴总管。” 戴总管?阿音倒是确实记得有一个姓戴的大太监,但平日里没什么往来。想来对方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说谎,当下说一声恭喜,笑道:“日后说不得就要公公多加照拂了。” 明眼人都知道的客气话,对方却明显当了真,当下越发矜持起来,端着架子道:“照拂一事,那是自然的。”眼神滴溜溜地在阿音身上打了个转,又缩了回去,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阿音姑娘这些时候不见,倒是有些落魄了。” 真是不懂礼貌的家伙。阿音这样想着,微微地笑:“都是伺候殿下,在哪里都一样。”今日忙了一天,她觉得累得慌,也不想再与这个太监多打交道,当下道:“不知道公公过来是有什么事?可要阿音带路?” “不必。”对方格外自矜,“太后殿中,在下也是熟悉的。”说着,视线狠狠地在阿音身上刮了一眼,又露出那种有些不自然的笑容来,骄傲却又下意识地谄媚:“阿音姑娘记住了,在下叫做戴成。日后,免不得还要多多打交道呢。” 说完这样的话,对方方才一步三摇地走了。阿音盯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样一个人当真是不知所谓,略微得志了一点,就忍不住要露出猖狂的心来。这样一个小人,若是应付起来,还当真是麻烦。 回去歇了一晚上,他倒是已经将这个人忘在了脑后,对方回去之后却忍不住一而再地想起,心中委实火热。 虽说年纪小了点,但再长两年,也就长大了。如今看着就已经得了殿下的厌弃,再过两年,只怕就已经彻底被殿下忘记了,到那时候,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越是这样想,越发地得意起来。 过了几日,就听说了一件事。太后娘娘收到了安王殿下的信件,恳切地说着要入京来探看太后娘娘,情真意切地说着自己多年不见太后,心中挂念,如今夜夜难眠,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太后因为小儿子的贴心,心中委实高兴得紧,就等着与陛下说起这件事,得了陛下的旨意,就让安王入京了。 阿音吃了一惊。向来藩王不爱在皇帝正当盛年的时候入京的,就怕被猜忌自己的皇帝一锅端了。安王以前也是如此,怎么如今忽地就变了? 而且,安王与太后的信,怎么忽地一下子连宫女们都知道了,连自己都听得到她们的议论?贵妃的生辰过了之后,她又悠闲了起来,能让她这个几乎不怎么与宫女们往来的人都听到,显见的已经是传得沸沸扬扬了。 聪明人大约是不少的,但此时居然仿佛一个都不见了,居然就这样任由消息传播,也没有人想着去制止什么的。 等太后知道宫中有这样的消息传播之后,顿时就怒了。她确实想要安王入京来看看自己,但也没想过是这种时候,更没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达成目的。她与陛下之间原本就有隔阂,好容易这些时候略有些缓和了,若是因为这件事再生波澜…… 她连忙派人去请了陛下过来,又叫上了大皇子。 大皇子听了太后的吩咐,也不做声,只是默默坐下来,脑袋里想着的,却是今日之事,陛下不问,他最好还是不要说话才好。他与安王这个叔叔从未见过,也就生不出什么感情来。虽说太后平日对自己不错,但也不值得为了安王这个叔叔而惹了陛下生气。 是的,这个时侯他已经断定,陛下会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了。 没有等太久,陛下就来了。显见得心情还不错,进门的时候爽朗地笑了两声,方才与太后见了礼,又见到旁边行礼的大皇子,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样陌生的接触让大皇子有些惊愕,他抬头去看陛下,后者却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亲密地坐到太后旁边的椅子上了。 陛下今日依旧是属于天子的明黄,头上戴着玉冠,因为心情好而显得神采飞扬,与太后说话的时候,很明显也更加愿意顺着太后说话,不一会儿就让太后笑了起来。 大皇子在旁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陛下居然也能想起他来,笑着问起他这些时候的功课如何了。 “虽说听政,可也不要忘了功课。魏先生是有名的大儒,跟着他学一学做人的道理是极好的。”大皇子起身应了是,被陛下挥了挥手:“一家人,何来这么客气。” 太后见陛下心情这般好,心中不免也松一口气,笑道:“今儿皇帝你倒是心情好。”陛下闻言笑容更甚:“青儿还不知道,方才朕得了边疆军报,今年他们准备着扫荡几个胡人部落,让胡人自己先闹腾起来。想必百姓今年又能过一个好年了。” 政务上面的事情,太后却是半懂不懂,听陛下这样说,却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当下越发笑得真心实意,念一声阿弥陀佛,道:“这还真是天大的好事。”陛下哈哈地笑了起来。 说了一段,太后方才说起自己的目的。 “今儿请皇帝过来,倒是有件事要与皇帝你说一说。”太后这样说着,目光落在陛下脸上,见他依旧是笑微微的,心中略微放松些。她自己也知道,旁的事情上自己可以随意,但是与小儿子相关的事,再多几分谨慎也不为过。 “近日宫中有流言,”太后一开口,就为这件事定了性,只是留言,“说哀家想让你弟弟入京来。”刚说到这里,她就看到,陛下的笑容变得没了笑意,只是还挂着一个笑脸,心中叹息着,连忙将话都说了出来,“但哀家绝无这样的心思。哀家倒是迷惑,什么人传出了这样的流言来,显见的是要让你我母子之间生了间隙。” 第29节 她这样迅速地将事件做了一个结束,对陛下道:“只怕这宫中,还有人别有用心。” 陛下的视线从太后脸上一扫而过,渐渐地就笑容中又多了几分真意:“此事母后无需担忧,既然朕已经知道了,就容不得那等小人作祟,定然要揪出来的。” 太后胡乱地点了点头,心里头颇有些不得劲。明明就是希望小儿子入京的,如今却不得不说这样的话出来……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既然皇帝来了,可要留下来与哀家一同用膳?青儿今儿也一起,哀家再让人抱了小二过来,咱们祖孙三代,也一起好好吃顿饭。” 陛下听到太后说起小二,眼神一闪,道;“母后安排就是。” 太后连忙让大皇子去带了二皇子过来,对陛下道:“你与小二之间也该好生亲近亲近才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儿子。”陛下不置可否地笑,听太后絮絮叨叨地说着二皇子的一些事。太后说着说着,忽而想起一件事情,连忙问了出来:“小二小二地叫了这么久,皇帝你可曾想好了要给小二取个什么名字?青儿倒是已经祭告过祖宗了,小二如今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倒是不好告诉祖宗呢。” 陛下依旧微微地笑:“母后无需担忧,朕心中自有成算。” 听他这样说,太后也就叮嘱陛下将这件事多多记挂在心上,休要忘记了,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一会儿,大皇子带了二皇子过来,太后喜笑颜开,一时间倒是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 等到饭后,陛下看着太后逗弄二皇子,忽地说出一句话来,倒是让太后大大地吃了一惊:“朕想着,青儿的年岁也不小了,也不好在母后这里打扰太过。所以,朕觉得,也该让青儿搬出去了。” 就连大皇子都愕然地抬起了头。之前的时候,陛下可从未透露过这样的口风。 ☆、第40章 约定 在太后与大皇子愕然的视线中,陛下微微地笑了起来:“之前是担心青儿身边没个熟悉的人,母后身边又少点热闹,所以让青儿跟着母后过了些时日。如今青儿对宫中内外俱已熟悉,母后身边也有了小二,很是热闹,也无需青儿在旁。加上青儿这些时日的功课加紧了,每天让他内宫外朝的跑,朕想着,不如让青儿换个地方,每日在路上的时间也少一些。” 太后一时间说不出反对的话来,陛下的每一句都仿佛十分有道理。她下意识地看一眼大皇子,后者正仰头看着陛下,脸颊上还残留着惊愕。 她心里面舒坦了一些,这件事大皇子先前并不知情,并没有想要瞒着自己。 定下来将陛下的话想一番,也明白陛下的话确实有道理。毕竟大皇子年岁也渐长,也不能耽于后宫,成了被妇人养大的孩子,失了男子坚毅的性情。只是毕竟有些舍不得。大皇子来了之后,太后确实热闹许多。如今虽说有了二皇子,毕竟与大皇子不同。二皇子至今不能顺畅说话,热闹是热闹了,也没法交流。 这般想着,凝视大皇子的目光就有些不舍起来。 陛下看在眼中,不动声色道:“况且,让青儿住在前边,也是有好处的。若是前朝有什么事,找起青儿来也方便些。” 太后惊讶道:“皇帝你愿意让青儿处理事务?” 陛下微笑:“青儿是皇子,总要参与到朝政当中的。”太后喃喃道:“说得是,青儿毕竟不是女孩子,是个皇子。”陛下眼中越发流露出满意之色,转头去看大皇子,却见他眉头微皱,似乎在想着什么。 “父皇,”大皇子忽而发话了,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礼貌而克制地对着陛下说,“儿臣愿意换地方住,只求父皇准许,儿臣能随时出入后宫来陪伴祖母。” 陛下失笑:“朕何时说过不准你往后宫来?”抬手指了指大皇子,他哈哈一笑:“你这孩子,想得倒是多。”说罢,也再多说什么,抬脚往外边走,一边走一边道:“朕且去看看公主就走,母后自便即可。” 太后这时候方才恍然,自己宫中,还有一个大公主。只是大公主太过安静,又根本不愿意出门,不曾时时到太后面前露脸,二皇子闹腾起来,太后俨然已经将大公主忘在了脑后。 这般想着,不免有些心虚起来,看着陛下离开了,连忙让大皇子跟了过去,让他跟着陛下去看一看。 大皇子却是不动:“姐姐这个时候是不愿意见人的,就算父皇去了,也定然见不到。”言辞之间,对大公主的一应事务倒是熟悉得紧。太后不免讪讪,过一会儿果然听见宫人来报,说大公主不肯见陛下,陛下悻悻而去。 太后方才问大皇子,为何如此笃定大公主这时候不肯见陛下。大皇子冷静道:“此时是姐姐身子不舒坦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不会见的。” 等到大皇子告辞之后,太后想着这件事,一时觉得,自己确实是应该将人都放出去了。在自己这里,自己能照顾好的,也只有一个人。 于是,陛下刚刚回去,尚未坐稳,就接到了太后的讯息,询问着大公主在自己这边住得也久了,自己怕是有心无力照顾不好,不如让她的生母安美人来照料,这样是否可行。 陛下却没有答应,依旧让她留在了太后宫中。太后接了回话,想到安美人的性子,又想到蒋贵妃,最终还是一叹,只是吩咐了宫人,对大公主再多些小心。 大皇子要换个地方住,跟着他的人都惊动了起来。阿音在其中显得格外不搭调,虽然她在努力找活做,但是谁都不敢真的吩咐她做什么。就算是有几个不长眼的过来想要在她身上逞威风,也被识趣的人按住了。 在这种状况中,夜里的时候,阿音的窗户又被敲响了。 大皇子站在窗外,凝视月光下阿音的脸颊,悄声问:“阿音,你是不是还想出宫?” 大皇子问得郑重,阿音也回答得郑重:“奴婢答应过殿下,陪着殿下长大。”大皇子听到这句,心中仿佛盛开一朵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那张脸容光四射,让阿音也晃神了一瞬间。床上睡着的小宫女翻个身,她陡然清醒,小心翼翼地回头。 大皇子轻声道:“无需担忧。” 阿音不知为何对他这句话格外相信,真的就不担心那小宫女了。她在已经凉下来的夜风中轻声问:“殿下今日何出此言,可是有什么想法?”她淡淡的笑,格外恬淡:“若是殿下有什么安排,奴婢定然遵从。” 你说的话,我会听的。 大皇子从她眼中看出这样的情绪,心底的花散发出淡淡的香,让他有些迷失。 “只是想着,你若是不跟在我身边,日子要轻松许多。”大皇子轻声说,“从祖母这里离开,有些事,就没有祖母帮忙挡着了。” “殿下说错了。”阿音微微地笑,“只有跟在殿下身边,奴婢的日子才会轻松。奴婢身上早就打上了殿下的烙印,若是离了殿下,也不会被人当做可以信任的人。这样的日子,哪里就算得上轻松了?”已经渐渐开始发育的少女在月光下歪歪头,唇角笑容狡黠:“殿下可不懂做奴婢的心呢。” 这话倒是玩笑了,一个做皇子的,又何必要懂奴婢的心。不过阿音胆敢这样说,也是因为大皇子是真真切切的在为自己着想,也是认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意思。若是随口一句,阿音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皇子若有所思地将阿音的话默念一边,忽而展颜一笑:“阿音你说的对,是我想得太过简单。” 他抬手握住了阿音的手,轻声道:“有些事,不能光看一面。既然阿音你觉得不好,那就不这样做了。”他的手暖呼呼的,握住阿音略带凉意的手指,仿佛一个暖炉一样,源源不断的热度就传了过来。 “那么,阿音就跟着我换地方住吧。”他这样说完,手指抽离,热源也随之远去,阿音的手指下意识地勾了一下,指尖相触,大皇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转身离去的背影似乎更加坚定了些。 阿音回去躺在床上,放下了帘子。隐隐绰绰的月光中,帘子外的小宫女翻了个身,呼吸陡然变化了一下。 阿音无声地微笑,果然是没有睡着。 她却很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晨起来,宫人就开始忙着搬东西了。陛下替大皇子选的宫殿略有些远,一路上来来回回的,倒是惹了许多太监宫女看热闹。知道这些搬东西的宫人是在替大皇子做事的,不少人眼中就闪出了艳慕之色来。 新宫殿比太后侧殿大得多,主殿略有些冷清,但被放上两个大红的瓶子,插上一枝花枝,就热闹了起来。等到大皇子从课堂上回来,已经是大变样了。 忙了一个上午的宫人们见了他的笑容,方才放下心来。 第30节 大皇子并未将所有伺候的人都带过来。当初他身边伺候的人多是从太后宫中借调过来的,如今自己成了一殿之主,身边的人也清理了一番,平日里用着不得劲的,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与太后商议了,还留在了太后的宫中。内务府那边另外补了新人上来。那些留在太后宫中的宫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赫然是谁都不关心的。 只是让人不忿的是,清理过后大皇子身边剩下了四个大宫女,多出来几个大太监,可是那四个大宫女当中,阿音赫然还是占了一个位置。 就连陛下都听说了他的这一番调换,下课无事的时候,假装着漫不经心地问起:“前些时候那个叫阿音的,朕以为你已然决定放弃?怎地如今还是让她留在了身边?” 陛下想着,若是那宫女当真不识趣,还是消失了的好。正想着,就听到大皇子答道;“阿音救过我的命,况且……”他抬眼看了一眼陛下,陛下居然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由莞尔。 “阿音是个懂规矩的,虽然有些时候有些笨,但是不会做超出规矩的事。” 陛下正要取笑他两句,听得这样一句话,愣在那里。这言下之意…… 他抬眼看大皇子,后者正同样看着他,两人视线相接,各自都明白了对方视线中的真意,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 “你呀……倒是个固执的。”陛下这样抱怨了一句,哈哈一笑,也不再提起这个问题,只是拿了桌面上的奏章递过来,笑眯眯地让他看一看,往后一躺,坦然道:“朕年纪大了,就等着你给真念一念了。” 大皇子接了过来,翻开来只见一片歌功颂德之语,一时半会的居然还找不到重点,认命地念了起来。念得口干舌燥方才念完,忙不迭地灌了一杯茶,被陛下取笑为牛饮,失了饮茶的真意。 大皇子也毫不在乎地随便他说了。 ☆、第41章 家人 搬到新的宫殿之后,也不知道大皇子做了什么,阿音终于是能回到大皇子身边做事了。明明日子变得忙起来了,阿音心中却仿佛有了底一样。 庄嬷嬷敲了敲她的头:“以后可还敢自作主张了?”阿音连忙摇头说不敢了。 这一次已经足够她受到教训。庄嬷嬷方才道:“之前怕你心里面不舒坦,有些事一直不曾告诉你。”她招手让阿音在自己身边坐了,一边看着库房的册子,一边对阿音说:“小楼当日所言还有不尽不实之处,她的身份来历只怕还有问题。” 阿音不料听到这样的消息,苦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嬷嬷也无需太过担忧我,就算当日将消息告诉了我,我也没什么不舒坦的。左右做错了事,受着就是了。”庄嬷嬷轻笑一声:“现在倒是看得开了。” 阿音讪讪地笑,随后忽而想起一事,话在舌尖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去:“嬷嬷,还有一件事……”庄嬷嬷惊讶看过来,捏着账本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见阿音脸上讪讪,她不由笑了出来:“说吧说吧,左右殿下都说了,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你一个宫女,也闯不了多少祸。” “嬷嬷可还记得绿蕊。”她这样说了,见庄嬷嬷点头,道:“绿蕊当日在行宫犯了错,被殿下打发了出去。绿蕊走了之后,曾送了信回来,言词当中似乎提起浣衣局有什么问题。所以,我才想着……” 庄嬷嬷若有所思:“那信件呢?” 阿音道:“当日殿下也看过了,信件如今在殿下手中。” 庄嬷嬷回答得飞快:“那你就不必关心了。殿下定然是有成算的。” 张了张嘴,阿音有心想问怎么会大皇子这般信任,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一个小孩子,看着庄嬷嬷脸上不似作伪的轻松神色,也就将话吞了回去。想来大皇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还有自己不清楚的。 将这件事说了出去,想想自己大约确实没有什么瞒着的了,阿音心中也轻松一截,正要起身离开,庄嬷嬷发话道:“那么,你是识字的了?” 阿音又坐了下来,点头道:“以前在家中……也学过一些。” 庄嬷嬷道:“那你家中对你还是疼爱的。这样也好,在殿下身边做事,总要有些本事。”她点了点阿音鼻尖,笑道:“宫中的宫女会识字的也不多,你也算是拔尖的了。”她居然将账本丢了过来,笑道:“快些来帮我看看,年纪大了,看这些密密麻麻的看的眼晕。” 阿音看着庄嬷嬷不见一丝皱纹,依旧光滑如昔的脸颊,又想着庄嬷嬷的年纪,终究是没好意思认同这句话,只是认命地拿了起来,一行一行地往下看。 只是却时太过繁琐,看得一半的时候,大皇子已经回来了,阿音方才惊觉,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 大皇子换了轻便的衣裳出来,红琴上前来笑道:“殿下可要用膳?今日厨房有新鲜的螃蟹,奴婢让他们蒸了几个,如今恰是吃螃蟹的时候了。” 大皇子点头在桌前坐了,不一会儿就流水般地送了饭食上来。自然不可能只有螃蟹,厨房还送上好几样配着螃蟹吃的佐菜,色香俱全,大皇子看得食指大动。 动筷之前,却也没忘记问一句祖母那边可有。红琴笑道:“殿下无需担忧,太后娘娘殿中自然是早已供奉了过去,殿下这里这些是陛下特意让人送过来的。”大皇子方才点头,乌木的筷子都拿起来了,却又顿了一顿,问:“姐姐那里可有?” 红琴跟在他身边时日也不短,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大公主,连忙道:“公主殿下说如今身子不爽利,不适合用蟹,等身子爽利些了,再来尝一尝。”言下之意,自然是问过了。 阿音听着大皇子吃个螃蟹都要将人问过一遍,心中略微为他有些不值,但见大皇子吃得香甜,心中这点小芥蒂很快就消失了。总归是他关心家人。 用完晚饭之后,大皇子去了书房做今日的功课,阿音连忙跟过去。 进去之后,大皇子将跟着的小太监打发到了门口,脸上露出极为愉悦的笑容,问阿音:“前些日子拿的那本书可曾看完了?”他平日里不这般灿烂的笑,如今这样笑了,倒是显出了一点真实的心情。阿音见他愉快,也笑着答道:“已然是看过来。殿下推荐的果然是不错。” 大皇子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这个时侯,他才真的像一个小孩子,而不是平日里那个将什么都藏在心底的皇子。 “你既然喜欢李先生的游记,这里还有两本,什么时候你有兴趣了,一同看看。”大皇子这样说了,方才在桌前站定了,摆出一副要练字的架势。阿音连忙过去铺纸磨墨,却听大皇子若有所思地说:“阿音,我想着……你还是跟着我去魏先生的课堂上吧?” 如今跟着大皇子去上课的是两个小太监,是陛下赐过来的。宫中子息少,殿下上课的时候,连个兄弟也没有,日日都一个人对着魏先生。这两个小太监也是聪明的,若非如此也不会被陛下赐给大皇子。只是在魏先生的课堂上,却还是有些茫然,有时候魏先生说点什么,两人也只是垂手而立,如同两根木头一样垂手而立。 魏先生虽说觉得大皇子身边的人都规矩了许多,但如今课堂之上没人有什么反应,老先生反而觉得无趣起来。 大皇子思来想去,还是想让阿音一同跟着自己上课。 于是才有了今日的一句话。说完之后,大皇子也不看阿音,只是道:“不过此事还要父皇同意,一时半会的,也不会真的让你跟着我去。” 阿音虽然很希望能跟着去上课,魏先生的课堂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但想到陛下前些时候对自己莫名的不快,心中又有些发憷。不过大皇子说了,她也只能应下来,问了一句:“殿下为何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大皇子不好意思说是自己观察到了魏先生的表现才有的念头,只是道:“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他忽而想起一件事,盯着阿音道:“我倒是忘记了,阿音入宫之前,家中是干什么的?我原本以为,识字的宫人不少,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阿音沉吟片刻,方才答道:“去岁的时候大病过一场,好些事都影影绰绰的记不清楚了。只是大约记得以前是官宦人家,后来因为什么事而家道中落,家中实在是过不下去,方才卖了我。” 大皇子点了点头,心中想着,等有时间了,要帮阿音找一找她的家人才好。不管怎么说,出宫了之后,也该有个去处才行。 陛下听了大皇子的想法,也是吃惊,不由问道:“那叫做阿音的宫女,也能听懂魏先生的授课?”狐疑的眼神落在大皇子身上,仿佛他在撒谎一般。 大皇子脸颊微红:“阿音比我聪慧,魏先生说一遍,她就能记住了。” 陛下当真吃惊了,女子有这般能力的,也是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只是为什么又是那个叫做阿音的宫女?脑海中早已转了好几个圈的陛下当下只是笑道:“既然如此,就先让她跟着你去。朕再给你找合适的人。宫中识字的宫人也是不少的。” 只是不是个个都在读书上有天分。 见大皇子面带微笑对自己说谢,陛下心中也愉悦许多。心情一好,一下子放出来一个惊天大雷:“今儿你陪着朕去贵妃宫中用膳。” 大皇子惊愕,舌尖紧紧地抵住了上腭,才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好一会儿,他才平静地说好。 陛下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心情的激荡,拍着他的肩膀说:“贵妃那里的厨子心思巧妙,别有许多新菜式。你今儿尝了若是喜欢,就让你那里的厨子过来跟着学一学。” 大皇子答应了,手垂落在袖中,捏紧了拳头。 贵妃宫中依旧是熟悉的香味,一入其中,就有馥郁芳香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一荡。大皇子早已有预料会遇到这般场景,进去之后迅速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迅速地清醒了过来。 已经过了夏天,地面上又铺上了薄薄的地毯,贵妃居然是赤脚走在了上面,脚面上细细两条金色链子盘旋而上,说不出的妖媚动人。见到陛下过来,她懒洋洋地上前来行礼,不等陛下说什么,已经自顾自起身,娇笑起来:“有些时候不见大殿下了。今儿陛下说要带大殿下过来吃饭,真是让臣妾受宠若惊。” 大皇子面无表情地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蒋贵妃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笑道:“可不敢受殿下的礼。”说着就将大皇子丢在了脑后,拉了陛下的手,嗔道:“陛下也是的,吃饭前半个时辰才派人过来说要带了殿下过来,也不怕时间太紧招待不周。” 陛下哈哈地笑:“贵妃心思巧妙,朕心中早有预料。” 蒋贵妃妩媚一笑:“陛下这般夸臣妾,臣妾可要找不着北了。” 看着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远走,大皇子抬起头来,眯了眯眼,一双眸子雾蒙蒙的,看不出心思。 ☆、第42章 心 事 诚如陛下所言,蒋贵妃的宫中,饭食的确是独树一帜。大皇子一眼看过去,除了几个宫中御厨常见的菜式之外,其他的菜色居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陛下显然是真心实意来邀请大皇子享受这一顿美食的,见到皇子下筷略有迟疑,手中筷子一动,已经当先将自己碗中的夹了过去,口中犹自笑道:“在蒋贵妃这里,却是不必担心菜色好不好的,你只管放心大胆用就是了。” 大皇子诺诺应是,心中依旧是有些不得劲儿。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这个时候,居然让自己到蒋贵妃宫中来吃饭。他以为自己与蒋贵妃之间的摩擦已经人所皆知,陛下平日里不也不让自己过去见贵妃吗?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就算桌上的东西味道再好,也总有几分心惊。 好容易看到陛下放了筷子,大皇子长舒一口气,也跟着放下了筷子。蒋贵妃的视线似笑非笑地从大皇子身上掠过,口中嗔道:“人家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做了饭出来,陛下又只用这么一点,真是浪费人家一番好心意呢。”娇嗔软糯,说不出的动人。 但是想到这人已经独宠宫中多年,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女,就变得怪异起来。大皇子低头不去看蒋贵妃,手臂上面的鸡皮疙瘩已经密密地爬了出来,忍不住就要打一个冷颤。 这种状态当然不敢让人看到,说不得就要以为他对蒋贵妃有什么意见,虽然他确实如此。于是强自忍耐,手紧紧的捏着,不敢放松一点。陛下的视线飘过,唇边就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也不与蒋贵妃再说什么,起身道:“前朝尚有一些事务要处理,晚些时候,朕再来看你。” 说罢,带着大皇子出了门。蒋贵妃尚有一腔话要说,如今窝在心中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远去,懒洋洋的让宫女们过来收拾了残局,心中想着那些话该如何说。 从蒋贵妃那里出来,时辰其实已经不早,天边已然是暮色四合。宫人们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烛光照亮前面不远的地方。 陛下走得很慢,大皇子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听着陛下讲:“今日带你去蒋贵妃那里用饭,只怕是在心里头已经将朕又记上一笔了?”陛下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调侃之意,大皇子却听得背后冷汗直冒,连忙说没有。 陛下呵呵一笑,一副并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却并没有再固执于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旁的事情来。 “朕如今看着你这个样子,倒是与你母亲当年一模一样。有什么事只顾着闷在心里面,也不与别人说。只是青儿,你要知道,这天底下并没有那么多能猜透别人心思的人,有些话你不说出来猜来猜去,也许就会错了意,闹出什么事情来,让自己后悔莫及。” “日后若你为帝,与大臣们说话也要直截了当才好,万不可让底下人来猜你的心思。虽然朝堂中不乏聪明人,但是越是聪明人越是容易想多,猜来猜去,意思就大有不同。” 这是陛下第一次明确地说起,日后执掌朝堂的事情。大皇子跟在他后面,浑身都有些僵硬,摸不准陛下说这番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他固然想过自己日后会,成为一个皇帝的事情,但是并不是在这种时候,当着自己还是皇帝的父亲明确地说出来。 陛下当然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自己想说的事:“当然有些事却不好明说出来这个时候,就要让那些大臣们去猜了。这中间的度你要自己把握,朕就算是说了你一时半会儿的,只怕也弄不明白。” 大皇子有些崩溃地想,今日陛下并没有饮酒,为什么倒仿佛昏了头一样说出这种话来。 他终于是忍不住了,开口叫了一声父皇,在陛下笑呵呵的看过来之后严肃道:“这种话,父皇应当慎言。父皇如今春秋鼎盛,还要当好多年的皇帝,怎么说起这种话来?” 陛下看着他冷汗直冒的样子,心中却只是觉得有趣,呵呵的一笑,不说话了。 终于安静下来,大皇子方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浑身都已经汗津津了。 天色已晚,天空已经渐渐地变为好看的深蓝,秋日的虫鸣渐渐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走在前面的太监依旧脚步平稳,仿佛今天这一场对话从未发生过一样。木质的靴子底落在青石板上,一声一声格外清脆动人。 陛下在前面走着,大皇子沉默的跟在后面,两个人的脚步融合在一起,这对不怎么亲近的父子之间,在这个时候倒是别样的融洽起来。 陛下一只将大皇子送到了他的居所,站在门口对他说:“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目送陛下离开之后,大皇子才带着宫人往里面走。浮云早就带着人等在那里见到,大皇子过来,恭敬地迎了上去,行了一礼:“恭迎殿下。” 大皇子摆了摆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今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浮云知道他问的其实是太后宫中的二皇子与大公主,也早就派人去看看过,当下答道:“二皇子活泼可爱,太后娘娘今日心情舒畅,让奴婢带了今年的新橘回来,请殿下尝一尝。大公主殿下的,状况也不错,今日太医过来怎么暗示说大公主殿下恢复良好,再过些时日就可以试着发声了。” 第31节 听到这些回答,大皇子的心情总算是舒畅了一些,对着浮云露出了难得的笑脸。浮云确立,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大皇子,犹豫片刻,轻声说:“殿下可还记得崔总管?” 大皇子自然是记得的,行宫中被撤职的总管,算起来应该是祖父的人,临到晚年了,却落得有些凄凉。 他抬眼看向浮云,示意浮云接着说下去。浮云立刻就得了鼓励,压低声音说:“崔总管送了信过来,说梅美人大约是时日无多了,想求见陛下一面。” 大皇子皱眉,略有些不快地说:“她想见父皇,直接派人过来与父皇说就是了,何必这般。”见浮云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点了点头,让浮云继续说。浮云看了一眼四周,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正犹豫着要不要在这里将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庄嬷嬷从屋内走了出来,帮着殿下打起了帘子:“殿下今儿回得有些晚了,可是累着了?陛下使人送了信过来说殿下的晚膳是在贵妃娘娘那里用的,殿下可还吃得惯?” 大皇子一步跨过了门槛,摸了摸肚子,也是真的有些饿了。在蒋贵妃那里,他心中一直有事也不敢多吃什么,又跟着陛下一路走了回来,那吃下去的一点东西也已经消化得差不多。 听到庄嬷嬷这样问,他点头道:“贵妃娘娘那里确实菜式新颖,只是还是有些吃不惯。”庄嬷嬷就笑着让宫人们去准备夜宵,道:“有件事要禀报殿下。” 浮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大皇子的身后,心里面想着该如何说梅美人的事情。 阿音进来的时候,庄嬷嬷已经得了吩咐下去了,红琴也替了浮云,浮云那一肚子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见到阿音进来,红琴微微一笑:“你也来得凑巧,殿下刚刚吩咐要派人去叫了你过来。”阿音连忙上前行了一礼,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大皇子却是让她铺纸磨墨,摆出了一副要写字的架势来,红琴一笑,也就退下去寝殿了。 等到人一走,大皇子才露出一副茫然的脸色来,手里面提着笔,却迟迟不能落下去。直到笔尖一颤,一滴墨落在纸上,晕染了纸张,他才陡然间回过神来,叫了一声阿音。 阿音连忙道:“奴婢在这里。” 大皇子皱着眉说:“你说……”吐出了这两个字,却又停了下来,迟迟的不发一言。仿佛等了许久,等到阿音都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摇了摇头,将笔放了下来,没有再问什么。 阿音很是好奇他的未竟之语,但也知道大皇子既然不想说,那么自己最好不要问,于是只是问:“这张纸已是晕了,殿下可还要继续写什么?奴婢换一张纸。” 大皇子低头看桌面上的纸张,沉默着点了点头,等阿音将这张纸抽下去,换了一张纸上来,方才拿起笔,心事重重的一笔一画地写了一行字。 树欲停而风不止。 他放下了笔,往后撤了一步,将这行字看了又看,闷闷地说:“拿去烧了吧。” 阿音早就看出他心情不好,此时也不多说什么,自己亲自拿着这张纸去了茶水房,看着它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才回去了。 大皇子又已经挂上了熟悉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思了。 夜里的时候阿音想着大皇子当时写字前的表情辗转难眠,睡在榻上的小宫女都被她吵醒了,茫然地叫了一声阿音姑娘可是要喝水,被阿音三言两语打发了,她自己也不敢再乱翻身了。 第二天一早跟着大皇子去课堂的时候,她的心思都还有一半在上面,一路上安静异常,惹得大皇子狐疑地回头看了她好几次。 一直到远远地听见魏先生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的声音,她才陡然回神,重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来。 ☆、第43章 旨意 大约是有人给出及时给出反应的缘故,魏先生觉得今天的课程讲起来也舒畅了许多,虽然依旧不太喜欢有宫女在旁边听着,但是对上阿音的时候,视线已经变得柔和。 今日为先生讲的是中庸,说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的时候,魏先生看了大皇子一眼,似乎想问点什么,又有些顾忌着大皇子又说出什么让自己暴跳如雷的话来,最终停了一停,继续说了下去,心里面想问的问题还是没有问出来。 大皇子察觉到了魏先生的这种迟疑,下课之后慢慢的走在回去的路上,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问:“上一次我说的话是不是将魏先生吓到了?”不等有人回答他就自问自答的说:“就算是位魏生被我吓到了,我的想法也是不变的。”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当臣子与当皇帝是不一样的,魏先生教导的是臣子之道,而我……”他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如今,大皇子身边除了阿音之外,还另有几个太监宫女。这其中有不少是陛下身边调过来的人,但是,也有已经心甘情愿向大皇子投诚的人。 如今宫中的局势一目了然,大皇子眼看着的是日后前途坦荡,自然有那种人为了日后的富贵荣华,先人一步的向大皇子献出自己的忠诚。 大皇子方才的这番话其实有些过了,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所以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阿音不敢对这个问题表达什么态度,只是默默的听大皇子说着。回去了之后,趁着四下无人注意的时候,才悄声说了一句:“殿下,还是谨言慎行才好。”虽说宫中如今只有大小两位皇子,二皇子看上去又不是个能顶事的,说起来的继承人只有大皇子一位,但是谁知道日后又有什么变化。 大约就连陛下自己都想不到,一直以来以为没有继承人的自己,居然会在一年之内冒出来两个已经年岁不小的皇子。 世事这般奇妙,谁能料到日后如何?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今日鲁莽,只是一时激动才说出了那样的话来,如今听到阿音这样说,当下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又听阿音絮絮叨叨的说着,不知道今日跟着的人是不是嘴紧,这些话会不会传到了陛下的耳边去。明明是有些啰嗦与没意义的话语,但是此时被阿音说出来,仿佛也带上了甜蜜。 大皇子含笑听阿音说着,侧脸看着她面无表情,却在眼角眉梢之间,细微的表现出为自己担心的样子,心里面觉得抹了蜜一般。最后在阿音停下来的时候,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别担心。”他说:“父皇不会因为这个而怪罪我的。” 阿音的手并不大,一下子就被大皇子完全握住了,很是柔软的样子让大皇子忍不住多捏了两下。 明明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让阿音一下子就停了下来。无奈的看了大皇子一眼,她说:“殿下你呀……” 所有未尽的话语都掩盖在了长长的叹息当中。 这样的叹息却让大皇子觉得格外的暖心,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 然后,阿音就毫不犹豫的抽走了手,含笑着问起大皇子,午饭要用什么。“红琴姐姐说,厨房那边今日有上好的鲫鱼,殿下可要喝点鱼汤?” 红琴恰好进门来听得这样一句,脸上也是带着笑意:“鲫鱼益气除湿,健脾开胃,殿下,尝一尝也是不错的。” 两人劝了几句,大皇子无奈答应下来,见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笑脸来,一时觉得,有些时候适当的满足一下别人小小的要求也是不错的。 不出阿音所料,大皇子当日所说的话很快就传到了陛下耳中,但陛下却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模样。听到大皇子这样说了,他嘴角一翘,居然是极为爽朗地笑了起来。 今日陛下身边伺候的是白双,见陛下笑得开心,也就上前凑趣:“恭喜陛下后继有人。”陛下斜睨他一眼,极为开心的随口道:“你这老货又知道什么了?”白双笑道:“殿下胆气十足,性子开拓进取,极好的。” 听到这样的话,陛下越发哈哈地笑了起来。 今日被打发出去了的陆明老远的在殿外就听到了陛下这样的笑声。想到此时是白双那个老货在陛下身边伺候,他心里面十分的不得劲。怎么在自己伺候的时候,陛下就从未有过这样愉悦的时候? 奈何想到白双一直都是跟着陛下的,论起在陛下身边伺候的资历,自己确实不如,一时间也就淡淡地熄了要与白双争宠的心思,只是在心中恶狠狠地想,没关系,那老货年纪大了,总会比自己先去,那时候自己就是陛下的身边第一人了。 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快步走到了殿门口,小太监通报了一声,就听得里面陛下叫了进。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的进去,向着陛下行了一礼,说了说今日,到宫外去办事的成果。 他今日到宫外去是传旨去了,虽说收了个红包回来,但心里头对那家是有些不快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过是给那家的一个女儿指婚一次,怎么就好似要了命一样,一家人都没个笑脸的。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面念叨,见到陛下的时候依旧是说对方感恩戴德地受了旨意。 陛下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微微一笑:“出去一趟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一歇好了。”陆明连忙说着不辛苦,被陛下打发了出去。 等他走了之后,陛下就露出了冷笑,对白双道:“你说,朕看上去是不是个很好骗的傻子?” 白双低头道:“陛下从小就聪慧过人,胆敢说陛下傻的,定然自己是个傻子。”陛下哈哈一笑,指了指白双,笑意却渐渐地没了:“虽说朕宠爱贵妃,难道朕就是那种自己没个主见,贵妃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还是说,他们觉得,贵妃与皇子不和,就一定会听了他们的话,由着他们往宫里面插手?” 白双越发低下头去不回答,陛下也并不是需要一个回答,只是这样说了之后,就冷淡一笑,将这件事丢在了脑后。 夜了的时候去了贵妃宫中,贵妃就笑语嫣然地说起了陛下今日的这一道旨意来:“陛下来了这么一手,可是让臣妾难做了。”虽说是在抱怨的样子,可微笑的样子却表明她并不是这样想的。 “惜惜不高兴了?”陛下笑嘻嘻地说着,“那可要朕赔偿你一番?”贵妃嗔道:“陛下准备怎么赔臣妾?” “朕给你出口气,”陛下笑微微地说,“将如今的扬州知府周海发配到琼州去种田可好?” 贵妃美眸定定地落在陛下身上,眼中的情绪复杂,仿佛承载了许多的悲伤与沉痛,又仿佛带着解脱的轻松,最后却只是娇笑着说:“陛下真是的……明明就是自己看那周海不痛快了,还非要借着臣妾的名头来做事。” 陛下哈哈地笑了起来:“当年若不是那周海,你也不会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如今朕帮你出气,不好吗?” 贵妃唇角上扬,眸子中闪动着愉悦:“自然,是极好的。” “不管陛下是因为什么理由,臣妾都要谢过殿下呢……”她这样轻轻地说了,低下头去,眼中闪过一点晶莹,再抬起头来,已经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依旧是那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于是,那扬州知府的下场就定了下来。 这一夜贵妃难得地醉酒了,拉着陛下的袖子定定地看着陛下,一双眸子晶晶亮,仿佛有水波在其中荡漾,脸颊微红的模样格外动人:“臣妾知道的,陛下是个好人呢……” 说完这一句,她就趴在陛下膝上睡了过去,沉沉不知自己何所踪。陛下抬手轻轻抚了抚她乌黑发亮的长发,让宫女过来将她送回了床榻上,自己起身站到窗前。 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好日子,月色泠然如同霜华,殿中浓厚的香味在晚风的吹拂下也变得淡然,反倒显出了别样的清雅。陛下站在窗口,窗外美丽的月光半点都没有落到他身上。黑暗中的陛下毫无笑脸,抬眼凝视天穹之上那高悬的明月,黑色的天幕上,所有的星子都不敢与之争夺光彩。 “也就是颗星星。”陛下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可是,朕是太阳。” 他在窗前站了许久,方才在白双的再三提醒下,去歇着了。 第二日朝会之后,监察司中就有人带着陛下的旨意前往南方了。朝堂中平静的表象下面,深藏的漩涡转动起来,但湖面最终也只是泛起了一点波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菊花热热闹闹地开了两个多月,天气就已经凉了下来。日子一日一日地更加逼近年底,宫中许多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兰美人身上。被禁足了许久的兰美人如今已经快要到生产的时候了,太医也是一日三次地过去探看,陛下更是将兰美人身边的人都清理了一遍,连风美人都移了出来,如今兰美人已经是独居一殿。 虽说有些不太合规矩,但看在兰美人的肚子上,也无人在意。毕竟兰美人若是成功诞下皇子,免不了就要往上提一提,到时候自然是有资格独居一室了。 蒋贵妃宫中的气氛却一日一日地更加紧张起来。她宫中的宫女个个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一个不下心就触怒了这些日子已经越来越暴躁的蒋贵妃。 大皇子这一日不得不踏进蒋贵妃的宫殿时,见到的就是一个非常没有耐心的蒋贵妃,连面子上的礼仪都不讲了,对着大皇子冷淡地问:“殿下过来,所为何事?” 失去了平日懒洋洋的慵懒的模样,蒋贵妃居然散发出格外的凌厉气势来。 ☆、第44章 毒物 “原来是大皇子殿下,”蒋贵妃的语气很是冷淡,“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她掩唇轻轻一笑:“平日里要见一次大皇子殿下,倒是不容易呢。” 大皇子却是得了吩咐不得不过来,被她这样冷言冷语刺了一句,也只能当做没有听见,道:“见过贵妃娘娘。”蒋贵妃定定地看他两眼,挥了挥手:“大皇子殿下坐吧。” 大皇子却不想坐,只是道:“无需劳烦,只是奉命过来给贵妃娘娘传一句话。” “哦?”蒋贵妃挑眉,长长的指甲轻轻颤抖着,“陛下有什么话要说,派个宫人过来就是了。如今派了殿下过来,莫非是将殿下当做宫人在使唤?”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对自己这句话很是得意。 垂目当做没有听见,只是说:“父皇请贵妃娘娘去兰美人的含光殿。” 蒋贵妃的表情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手重重地拍在了身侧的桌子上:“陛下当真请殿下来说这样的话?”大皇子冷淡道:“自然如此。”说罢,他不愿多留,只是自顾自地说:“还请贵妃娘娘早些动身,告辞了。” 转身就走,当真一点儿功夫都没有耽搁。 实则他也不明白,陛下为何让他来传这样一句话。正如贵妃所说,随便让个宫人来就是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脚步忍不住加快,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渐渐跟得吃力,抬头见那个背影怒气冲冲,也不能说什么,低下头去认命跟上。 快步走到自己居所,听得里面宫女们笑嘻嘻的,一片冰寒当中,仿佛一阵暖意袭来。 “红琴姐姐,您看这样可好?奴婢觉得,放在这里十分恰当呢。” 红琴笑骂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那是往窗户上放的,你站在门边上又算什么。快些放下来,给萍儿拿去挂在窗户上。” 中间还有阿音的笑声,大家个个的似乎都极为愉悦,仿佛有什么喜事发生了一样。 大皇子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走。门口的小宫女立刻就发现了他,高声叫着“殿下回来了”,一边上去迎接。 红琴与阿音当先就迎了出来,见大皇子一脸沉郁之色,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惴惴。红琴道:“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捏了捏大皇子的手,见天气虽冷,但大皇子的手却还是暖的,方才放下心。 身后两个小太监方才跟得急切,此时已经是额头薄汗一层,被红琴一眼看过来,就算知道失礼,也止不住微微喘气。阿音见状让他们先下去歇一歇,去炉子边上略微站一站,等身上的汗收了再过来,得了两人感激的眼神。 “殿下,今儿有牛乳,且让他们加了杏仁煮开了再送来,热热的喝一碗暖暖身子可好。”红琴正问着,就见大皇子闷闷地摇了摇头,问道:“你们在忙些什么?” 红琴心中纳罕,答道:“不过是看着快要过年了,让宫女太监们将这里略微打理一番,也好过年。”正说着,忽而想起大皇子的生母容嫔好似在年内过世的,立刻噤声不敢再说什么了。 “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阿音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当即问了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第32节 大皇子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说:“热闹热闹也好。”停一停,又说,“方才在父皇那里得了个消息,那边已然是发动了,过些时候,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更多的话却没有说出来,陛下得了这个消息特特让他去请了蒋贵妃往兰美人那里去,打的主意难道是生下来就抱走,养在蒋贵妃膝下?若是当真记在蒋贵妃名下,那可真是…… 宫里头出身最高的皇子了。 他一时觉得心中难受,捂住胸口喘了两口气,红琴就已经面色大变地扶了上来:“殿下,果然是不舒坦吗?” 说着,一叠声地让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大皇子原本想要制止她,这种时候请了太医,岂不是让人觉得自己对兰美人诞下的孩子有什么想法,才发出一个音,却仿佛真的病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小宫女跑了出去。 阿音在边上看着,略觉奇怪,不动声色地往大皇子边上靠了靠,扶住了大皇子在榻上躺下了,又将屋内的小宫女们都打发了出去。 红琴一脸担忧之色:“殿下可不要有设么事才好。” “不会有事的。”阿音立刻这样说,转脸去看大皇子,脸色却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显见得是恢复过来了。只是心中依旧迷惑,大皇子身子一向健康,怎么方才忽然就脸色发白,好似真的痛楚难当一般? 只是人已经出去了,也不好叫回来,只是等着,也不好叫大皇子躺在床上发呆,去了一本书过来,慢慢地给大皇子读着。大皇子似乎也已经镇定下来,听阿音在这里读书,抬眼看她的时候,目光中渐渐就带上了温柔之色。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好意思,移开了目光看着边上。 恰似红琴所说,宫女们为了过年在收拾宫殿,墙上挂着的宝剑已然是换了书画,红梅卧雪,很是动人。大皇子也不移开视线,只是盯着那红梅图,眼神却是空茫。 不一会儿太医就过来了。今日倒是凑巧,来的是已经有些时候不见的王霭云。 阿音见了熟人,脸上也是笑意满满,上前行了礼,低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王霭云听了也不敢大意,连忙上前来给大皇子诊脉。只是平日里原本就请着平安脉,一时半会的也看不出什么。若不是知道大皇子的性情,还当真要以为他是因为心里面不痛快而特意装病了。 当下斟酌着道:“如今殿内走了水热,又烧着炭,殿下从外边进来,大约是一时受不了热,血气有些没有跟上。也不是什么大事,注意些就是了。” 红琴听了,连连抚胸,脸上喜笑颜开:“果然无事就好,殿下方才那副模样,将奴婢吓得不轻。” 王霭云听了也是一笑:“殿下的事情无小事,红琴姑娘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对,随时来找就是了。”红琴连声说谢,留了王霭云吃了一盏茶,方才叫了小太监过来送他出门。 走到外间,王霭云的视线在屋内一转,忽而落在一盆花木上,问道:“这珊瑚樱可是送过来的?只是这东西虽说是药,可也有些危险,平日里可不要轻易去碰它。” 阿音心中一动,问道:“这珊瑚樱,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王霭云就笑道:“倒也不是。珊瑚樱平日里也是见得着的赏果花木,也有拿它来做药的,下热毒极好。只是其本身带毒,若是能不碰,还是不碰为妙。”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落到那珊瑚樱上面去,一时都带了惊惧。有那快嘴的小宫女道:“看那果子好看,还想着哪一日若是落了两个下来,尝尝味道。原来居然是有毒的。”话音未落,就被红琴一巴掌拍在了头上:“你倒是胆子大,什么都敢往嘴里送。” 说着,脸上带了笑过来与王霭云说了谢。 王霭云只是摆摆手:“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谁都要知道的,不知道也是正常,只是正如红琴姑娘所说,那入口的东西,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外边的声音传到里面,大皇子也听见了,唇色还是有些发白地问身边伺候的宫女,外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刚问完,就见帘子一掀,红琴走了进来,听大皇子问起,连忙答道:“王太医方才说了这屋子里摆着的珊瑚樱的果子有毒呢。” 大皇子这才闷闷地点了点头,看着阿音似乎没有进来,有心想问一声,最后还是作罢。 阿音却是自己站了出来,要送王霭云出去。 王霭云见她脸上神色淡淡,猜着她有话要说,也不曾推辞,两人并一个带路的小太监一同出门了。 走了不远,阿音就放慢了脚步。那小太监也是乖觉,自觉往前多走了两步,将距离拉开,隐约听得后面两人说起话来, 心中顿觉自己做得好,很是得意。 “有些时候不见王太医了。”阿音这样说了,王霭云一笑:“恰我轮值的时候不曾见到阿音姑娘,与殿下倒是见得多些。” “王太医的本事却一点都不曾落下呢……”阿音这样感叹地说一句,将话题转到那珊瑚樱上面来,“今日王太医说的那珊瑚樱……” 王霭云道:“珊瑚樱虽则有毒,但不过量也是良药。平日里喜它的人也多,是常见的花木。阿音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 阿音咬了咬唇,轻声道:“只是这般□□就在身边随手可见之处,自己却不知道,总是心中不安。若是什么时候被人利用了,出了什么事……”她仰头看王霭云,一双美眸直直地看入王霭云的眼底去:“所以,王大人能不能教教我?” “似这般常见的毒物,还有什么?”她的声音颤抖着,“我不想殿下出了事,我再来后悔莫及。” 王霭云正要说什么,脸颊上一凉,仰头一看,天空飞絮无数,雪花从天而降。 今年的第一场雪,在这个时侯不期而至了。 ☆、第45章 交谈 今年的雪来得其实有些晚了,但一旦下起来,就是连绵不绝之势,一直下了整整一天,才算是停了下来。 阿音站在窗前,屋子里暖融融的,外边却一片冰寒。而这种时候,大皇子却依旧没有懈怠了功课,吃过午饭之后,就带了小太监往演武场去了。 “殿下也着实勤勉,这般大雪的天气,只怕师傅们都不爱动弹,偏殿下非要去。”正想着,就听得身后一个小宫女叽叽喳喳,还有不少人附和。她回头一看,恰被小宫女们看到,顿时噤声,你推我让的,几个人一溜烟的就走了。 阿音顿觉好笑,自己又不是洪水猛兽,这般避之不及。心里头却也明白她们为何这般模样,一时有些寂寥,依旧在窗口站了,看着窗外院子里一片白茫茫,脑中想起当日王霭云所说。 当日大着胆子向王霭云问起触手可及之处的毒物时,心中是早已做好准备被王霭云斥责一番,然后打发回来的。毕竟宫中说起毒物不免扯到一些阴私之事,自然要慎之又慎。偏偏那一日王霭云盯着阿音看了一阵,却忽地一笑:“却也不难,等在下过些时日写个单子过来,阿音姑娘且看一看罢了。” 阿音惊喜交加,忙不迭地谢过了王霭云,后者淡然地摆摆手,并不曾放在心上。 “只是阿音姑娘也要知道,这宫中危险之事,可不止毒物一桩。”说罢这一句,王霭云又扬声道一句“阿音姑娘请留步”,只让那小太监跟了自己出去了。 阿音站在越来越大的雪中,将王霭云的这句话想了又想,方才转身回来。 回来之后没有过太久,天色刚刚暗下来,就听到消息,兰美人诞下了皇子。只是果然如同众人所料,这皇子刚刚诞下来,就被陛下下令抱到了贵妃膝下,兰美人尚在昏迷,孩子就已经不属于她了。虽说得了封赏升了份位,可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大皇子宫中众人听了这样的消息,个个都神色复杂。陛下看起来对大皇子也确实算得上关爱有加,但又做下这样的事情来,平白地让人心中不安。 大皇子却只是微笑,派人前去道贺。浮云自告奋勇去了,回来之后却神色迷惑不解。 “总觉得,贵妃娘娘宫中,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她悄悄地对红琴说,“下面的小太监小宫女倒是喜笑颜开,上面的大宫女们,却笑得有些虚。” 红琴细细问了,叮嘱她休要再说起着的话,浮云嗔道:“红琴姐姐却将我当做什么了。我自然是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转头红琴将此事与大皇子说了,问道:“莫非贵妃娘娘并不高兴?” 大皇子并不答话,只是淡然道:“这是喜事。”红琴见他似乎不太想说这个问题,顿时噤声,将话题打住了。 第二日一早,阿音就收到宫外传来的消息,魏先生今日有事,不授课了。她忙将消息告诉大皇子,后者多出来小半日时间,却一时不知何处可去。略一沉吟,使人往太后宫中传了消息,去拜见太后了。 太后宫中的气氛委实有些怪异,说不上是喜悦或者是愤怒。见了太后,阿音方才明白这宫中的气氛,果然是与一宫主位息息相关。太后便是那副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快的模样。 阿音自觉能猜到太后的心思,是为陛下又有了皇子而高兴,却因为陛下将这位皇子给了蒋贵妃而不快。她在心中暗道,陛下对蒋贵妃也确实是恩宠无双了。 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太后让大皇子坐了,又让人带了二皇子出来与大皇子见礼,口中慢悠悠地说:“青儿你也无需担心,你终究是你父皇属意的继承人。”大皇子只是一笑,看着还在揉眼睛的二皇子道:“小二这些时日看起来活泼许多,都是祖母的功劳。” 说起二皇子,太后脸上笑意就多一分,落在二皇子身上的实现也越发柔和:“小二本就是个好的,之前也不过是被耽误了。那行宫中,也不知道那梅美人是怎么养孩子的。” 说起梅美人,大皇子倒是想起前些时候浮云与自己说梅美人命不久矣的事,只是后来再无消息传来,他也就并不曾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倒是想着什么时候问一问才好。 说起梅美人之后,太后脸上就神色淡淡,道:“听说小二的生母如今状况不太好,青儿可知道一二?” 大皇子略一怔,摇头道:“只是当日在行宫时知道一二,只知道病重已久,却不知道近况如何。”太后就看了二皇子皱眉道:“哀家想着小二这般,说不得日后还是会想起那梅美人。”她脸上露出了一点嫌恶之意,却又飞快地消失了,口中也转了话题:“青儿可曾见过那新生的孩儿了?” 大皇子垂目道:“只是派人去道贺过,父皇传了旨意过来,让雪停了之后再过去。” 太后冷哼了一声;“他倒是看的紧。” 两人的对话委实没什么意思,大皇子也一一回答了,趁着间隙就提出来,要去看看大公主。太后叹一声,让他去了,临行前又让他劝一劝大公主,平日里还是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大皇子答应下来,带了宫人们就往偏殿走。 大公主住着的地方显得有些冷清,就连伺候的宫人也个个都小心谨慎的模样,不敢轻易防高了声音说话。见到大皇子过来,连忙上前行了礼,自有宫女一溜烟的进去禀报了。 原本以为又会如同往日一般被拒绝见面,结果今日那宫女出来,却出乎意料地说:“公主殿下请殿下。”唯有大皇子不动声色地点头,迈步往里走。 阿音连忙跟上去,却被人拦了下来:“殿下只请大皇子殿下一人。” 大皇子见身后众人都被拦了下来,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居然也点头答应下来。等他一点头,屋内原本伺候大公主的宫女们居然也都出来了,只留下大公主一人在屋内。 第33节 大皇子迈步进去,最后留在门口的两人就关上了门,自己站在了门口。 屋内并不如太后殿中那般暖意融融,只是比外面稍微好一点。细细看去,摆设倒是极其精美的,奈何主人并不放在心上,就显得冷冰冰的没有人气起来。 大皇子迈步走到内间,帘子一掀开,方才觉得暖意袭来。屋子里亮堂堂的,窗户上用了透明的琉璃,窗外天光映射进来,屋子里又点了蜡烛,真是照得纤毫毕现。 大皇子有那么一瞬间不适应地遮了遮眼,放下来之后才看到大公主,穿着一身深蓝色衣裙站在那里。比以前瘦了许多,一张脸只剩一个尖尖的下巴。见了大皇子,她微微一笑,一开口声音粗哑难听:“弟弟,好久不见了。” 大皇子被她的声音惊了一惊。虽说早有预料她的声音会有所变化,也早听太医说过声音不会好听,但此时听到,依旧是格外惊讶。毕竟这生意听起来,活似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而不是一个正当青春的少女。 他的惊讶只是一瞬间,却明明白白地落入了大公主眼中。后者脸上显出痛楚之色,对着大皇子却依旧微笑:“弟弟可是觉得我这声音难听?只是没法子了,太医说了日后大约也养不回去了。” “没关系,”大皇子忽地开口说,“就算声音变了,姐姐也依旧是公主。” 大公主听了这话,垂目一叹,伸手示意道:“弟弟且坐下吧。总这样站着说话,也不像样。”她当先坐下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倒了一杯推到大皇子面前来。 “是我自己配的花茶,且润润喉吧。”说着,自己当先喝了一口。 听到大公主说起这样的话,又看到她的动作,大皇子心中生出淡淡的酸涩来。就算是他时时殷勤探看,看着是格外关心大公主了,但对大公主本人来说,这样的关心大约只是如同隔靴搔痒,一点实际的帮助都没有吧。 他捧着茶杯,一时愣神。 大公主没有催着他,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忽而一笑:“弟弟,看起来,你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若是日子好过,自然有那股意气风发的姿态。如今你这般小心谨慎,哪里看得出日子好过了。” 大皇子沉默无言。 “听说,兰美人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大公主也学大皇子那般捧着茶杯,这样问。大皇子点了点头,就听得大公主冷笑了一声:“那么,果然是给了蒋贵妃那贱人了?” 她这般言辞激烈,倒是让大皇子也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却只见大公主笑意微微,唯有眉眼之间才能看出方才喷薄而出的愤怒。察觉到他的视线,大公主微微一笑,连那股愤怒都掩藏起来了:“怎么?可是觉得我与以前不同了?” “自然是要有所不同的,若是还如以前那般……怎么能报仇雪恨?” 大皇子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姐姐是想作什么?” “我能做什么?”大公主垂目说,“一个公主,又能做什么呢?” 大皇子听得心中一颤,就听得大公主厉声道:“倒是你,你甘心吗?” 被反问一句,大皇子反而镇定了下来,凝视就算说着这样的话,依旧看上去笑微微的大公主,反问一句:“那么,姐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第46章 白梅 大公主看着自己的手,长时间不见阳光的之间发白。因为怕她情绪激动起来伤到自己,指甲常年被剪得短短的,就算是不太漂亮,此时也顾不得了。手指随了安美人,纤细而修长,看上去很是漂亮。 这样的一双手,原本是可以纤尘不染的。但是,她宁愿这双手染上血,也要拥有自己的力量。 没有力量,终究只能是等着被人所伤害。 “我想……”她低低地说,“我想要什么,弟弟你不知道吗?” 她终究不肯轻易说出那句话,但抬起头来,眼睛对着大皇子眨一眨的时候,所有的话都仿佛说尽了。大皇子沉默地低下头:“姐姐……事情尚且没有定论呢。” “不过是……护着她罢了。”大公主含糊地说,“以前是我笨,看不清楚,但一个人在房间里想的多了,有些事自然就想明白了。再说,我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她站了起来,瘦骨嶙峋的手指桌面上,俯身倾向大皇子:“弟弟不愿意吗?我原本以为,在宫中安插人手的弟弟,也不是没有野心的。” 大皇子猛地抬起了头来看着她,对面的少女笑微微的,那双眸子却让他打了一个冷颤。那种疯狂却又冷淡的眼神……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样。 来不及去想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大皇子已经开口:“姐姐,她是不一样的。”蒋贵妃在皇帝心中,是不一样的,也许整个宫中的人加起来,都不如蒋贵妃重要。 视线相交,彼此都明白了对方未尽之语。但大公主却根本不在意,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喉咙,轻轻地叹息,沙哑的声音让人惋惜。 “弟弟的胆子,还是太小了点。左右……”她没有多说下去,只是站了起来:“既然弟弟不愿意,那么弟弟来这里干什么呢?” “在姐姐心中,就只有有事才能过来看看你吗?”大皇子反问一句,说:“不过是来看看你,看看你可有什么需要的。” 这句话原本没有什么,却不知道戳到了大公主什么地方,让她放肆地笑了起来。若是少女的声音,这样的笑声大约也是极为悦耳动听的,可如今暗哑低沉的声线却让她的笑声只能带来寒意重重。 一直笑到眼泪喷涌而出,大公主才停了下来,忍着哭腔怒道:“我有什么需要的,就算我说了,你又能实现吗?若是不能实现,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这般不痛不痒的关心,于我又有什么用!” 显见的,她是极为愤怒了,说完这一句,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似乎并不愿意让人看到这眼泪,不等落到腮边,已经抬手拭去了眼泪,只是红着眼圈瞪着大皇子,厉声道:“你走吧,还留在这里看什么?” 大皇子不料她心中藏着这么多的不满,听到大公主说,只是抬手,片刻之后又放下来,向前去想要站到大公主身边去。奈何他向前两步,大公主就后退两步,冷着脸说:“怎么,大皇子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如今我这般模样,大皇子殿下就算想要表达你的仁爱,也不该在我身上表现才是。左右我也见不到父皇,没法子帮你说什么好话。你若是有心,往那贵妃娘娘宫中多跑几趟,对新弟弟多表达几次,比得上在我这里说上一百句话了。” 见大皇子这样被自己说了一顿居然也毫无反应,虽则心中明白自己这样是不对的,迁怒大皇子实在是毫无道理,但嘴上却忍不住,尖酸刻薄的话仿佛不受控制地就说了出来:“大皇子殿下大约是忘记了,我这里虽说不是冷宫,实际上与冷宫也没什么差别,连太后娘娘都不到我这里来,想帮着大皇子殿下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两句好话也是不成的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越发地觉得委屈起来。 这些日子她一直将自己困在这里,很多事情越想越觉得难过,后来虽说自己拒绝了太后与陛下探望,但心里头未免没有希望这两位中的哪一位不顾自己的意愿进来关心自己一句话的。奈何等到今天,唯有大皇子真心实意地来了几次,旁的人居然是真的不见踪影的,心中早已积累了太多的委屈。 今日被大皇子刺激一番,顿时这些委屈就涌了出来。 说完了之后,她瞪着大皇子,眼泪又涌了出来,实在是忍不住,蹲下去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盖上大哭了起来。 哭声闷闷地传过来,大皇子盯着她看了几眼,终究是轻轻移动脚步上前,犹豫地在她身上拍了拍,柔声说:“姐姐,不要哭了。”他从怀中掏出帕子,递到大公主面前去:“是我不对。” “你又有什么不对的!”大公主被他劝了一句,其实心中已经舒坦许多,但依旧是忍不住刺了一句,从他手中夺了帕子过来,胡乱地将眼泪擦了,道:“你总归是对的,只有我是看不清形势胡思乱想而已。” 大皇子轻叹了一声。 “姐姐,如今宫中的形势,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个人心中……根本就没有我们,前朝与后宫,都没有我们插手的地方。”他的声音放的极低,就算是近在咫尺,大公主也觉得那声音细不可闻,“计算我如今在前朝听政,可也只是听而已,又有谁会相信我?至于后宫,连祖母都无力插手,姐姐当真觉得,我们两人那般浅薄的手段,就能比祖母厉害?只怕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眼中,不动的时候尚且好,若是一动,只怕……” 大公主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心中却不甘,捏着帕子默不作声,眼神落在空中,只觉得无望。 明明也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日后也该有锦绣前程的,偏偏被人暗算到这般地步,毁了自己不说,如今想要报复那幕后之人,居然也无法可想。 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又滚滚地落了下来。 这次却又不同,她哭得寂静无声,却越发让人觉得心中悲凉。大皇子看了,心中也是难过,想要帮她擦擦眼泪,却想起自己身上唯一的帕子如今正被大公主捏在手中。只好在那里看着,颇有些手足无措。 第34节 大公主落泪了一会儿,也回过神来,拿了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脸,将捏成一团梅干菜的帕子丢回给大皇子,道;“分明是皇子,却用着这等帕子,连个眼泪都擦不干净。”说着,从自己怀中取了帕子出来,又擦一遍。大皇子看得苦笑,那帕子却也不好再收回去,捏在手里面无所适从。 “我也知道是强人所难,毕竟……不过心里面始终是不甘心的。”大公主最后这样叹了一句,站了起来,顺手拉一把大皇子,让他也站起来:“如今看来,倒是不能在这里窝着了。”她唇角一翘,倒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看上去极为规矩:“你说得倒也不错,左右都是被那人捏在手中,总要在那人手里面抢一点权柄过来,才好做事。” 大皇子听得心惊,看着大公主袅袅婷婷走到铜镜面前对镜照了照,侧脸回头问自己:“弟弟觉得我可漂亮?”大皇子连忙点头,大公主又是微微一笑:“配上这声音如何?” 大皇子有心说一句白璧微瑕,却又怕大公主不高兴,大公主却根本不要他回答,自己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大约,是翡翠上多了藓,十分惹人讨厌了吧。”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摆出一副规矩行礼的姿态来:“既然如此,总要让父皇多看看,这被毁掉的翡翠才行。” “不过,弟弟……”她看着镜中模糊的大皇子的身影,平静地说,“总有一天,你会帮我的吧?” 仿佛水底燃烧着火焰,这样矛盾的感觉,让大皇子油然而生危险之感。那种火焰,终有一天会将水蒸发干净,熊熊地燃烧起来。 “会。”他缓慢而肯定地说。 大公主终于是舒畅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倒要多谢弟弟你了。” 从大公主的房间出来,外面一片白茫茫中,大皇子恍然有种隔世的感觉。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久到阿音上前来问是不是有不妥当之处,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摇了摇头。 “回去吧。”他这样说。 一行人慢慢地走,路上的雪都已经被清扫干净,偶尔还能听到树丛背后另外的道路上,粗使宫女们扫雪的声音。大皇子一路沉默地走,阿音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没有一个人说话,连脚步落在地面上,都轻得仿佛没有声响。 抬眼看去只剩一片白,唯有脚下这条路露出石板的颜色。这般苍茫雪色中,却有暗香袭来,清冽冰寒,格外沁人心脾。抬眼四望,却什么都看不到,真真是暗香浮动了。 大皇子停住了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而问:“这是什么香?” 身后有凑趣的小太监看一眼阿音,上前道:“回禀殿下,是白梅的香味。如今下了雪,看不见花,这香味却更清幽了些。” 原来,是白梅啊…… 大皇子恍然地想,因为与雪同色所以看不到,但是香味却是遮盖不住的,远远地就传了过来。 他站在那里良久,忽而笑了起来。被雪盖住了也没有关系,总有香味来证明不是见了日头就会化的雪,而是寒冬中盛放的白梅。 心情仿佛一下子就好了起来,招手让那小太监上前,他和颜悦色地问:“那白梅在哪个方向?” 小太监平日里难得这般亲近,忍住了心中激动,连忙道:“奴婢领着殿下去。”大皇子点点头,一行人就转了方向,往那白梅盛开之地而去了。 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好几株树木立在那里,枝头上被冰雪冻住了一些,晶莹剔透分外可爱。但更靠近一些,就能看到其中盛放的花朵,花瓣舒展,花蕊有些委屈地蜷缩着。 靠得近了,那香味越发地浓郁了些,大皇子站在那里看了一阵,唇角带笑,问:“这地方是何人打理的?”立刻就有人忙着去叫花匠了。 等人过来,大皇子方才笑道:“这梅花甚是可爱,想要截一些送给父皇与祖母,也让他们感受一些这清幽的香味。”花匠连忙答应不迭,亲自动手截取了大皇子指定的几枝白梅,着人送出去了。 ☆、第47章 出事 自从那一日有些事想明白之后,大皇子的状态就有些变化了。不管宫里宫外的人有什么想法,他自巍然不动。 陛下看在眼中,心中赞赏有加,转头面对着蒋贵妃宫中鸡飞狗跳,也不那么头疼了。 蒋贵妃得了三皇子也并没有很高兴。很多时候,她是无视这个皇子的,所有的照料都是宫人照顾着,她偶尔想起来了,让宫人抱过来看一眼,然后又让他们抱回去。 但更多的时候,心里面翻腾着的念头,让她的表情都变得狰狞。 只是她终究是不敢了。 那一日将三皇子交给她,陛下说过的话时时在她心头萦绕不去,让她觉得浑身发凉之余,心里面又止不住地明白,陛下说的是对的。 “就算你想要跟着朕一起走,也要有这个机会才行。” 她知道自己太过跋扈,可人生就这么多年,以前过得太苦,若是再不跋扈些,心里面怎么舒坦。因为这样的念头,也以为陛下的放肆,让她几乎要忘记了,那个人是陛下。 一个皇帝,要做的事绝对不仅仅是宠爱一个人,他身上牵绊着太多太多。 因为这样的缘故,原本以为三皇子出生之后会热闹起来的后宫反而处在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当中。时间一眨眼,已经是过年的时候了。 宫中诸人早早地换上了喜庆的新衣,又将宫里整个打扮了一边,于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显出一派蓬勃气象来。 除夕夜那一日,就连陛下也守了一夜,过了子时之后,方才困倦地带着白双从太后宫中走了。蒋贵妃却如同往年一样,根本就没有过来,一个人在自己殿中过了一个年。 不,今年有三皇子陪着她了。 陛下的后宫中妃嫔人数并不多。除了如今还在坐月子的兰美人,也就只剩下风美人和安美人,一位妃嫔——付嫔。大约是平日里陛下也不怎么见她们的缘故,在太后宫中见到陛下的时候,阿音几乎能感觉到那几位的视线,灼灼地落在陛下身上,仿佛要伸出手来将陛下拉到自己身边去。 陛下也真是稳得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只是在最后走的时候,对着太后提了一句,今年宫中诸人也是辛苦了,今年的赏赐会多些。 等他一走,阿音就感觉到,坐在那里的几人中间,风美人松了一口气,反而放松了下来。而安美人和付嫔则表现出了明显的失望之意,在太后看过去的时候,又连忙露出笑脸,举杯对着太后示意。 太后也懒得让她们在这里久等,让他们回去休息了。“青儿,你也回去休息,小孩子家家的,不好太迟睡觉。”二皇子早已东倒西歪,更是被太后盯着让宫女们抱了下去。 大皇子也没有坚持,与太后告辞之后就出来了。 过年的时候,反而是个晴朗的天气。天空中虽说没有月亮,但星子却灿烂地洒在上面,闪烁着星光。虽说一路出去都有宫灯,但依旧有宫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遇到难行的地方,就提醒一声。 一路安静地走回来,留在宫中的宫女早已备好热水,略略洗漱一下,就各自休息了。只是临走前,大皇子特意叫住了阿音,盯着她轻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阿音也含笑回一句。 等到第二天,尚未起床,就被小宫女拍门的声音惊醒了。伺候阿音的小宫女揉着眼起床,问着怎么了,打开门就见到惊慌失措的同僚,抓住她的手臂,脸色苍白:“蔷薇……三皇子出事了。” 这下子,就连还迷迷糊糊的阿音也清醒了。 昨夜三皇子被陛下抱去了太后宫中,宫人们小心地伺候了大半个晚上,陛下走的时候才将人带回了贵妃宫中。但就在贵妃宫中,夜里睡觉的时候,也不知道谁悄悄地开了窗户。小小婴孩本就是身体弱的时候,这样被风吹了半个晚上,若不是三皇子的奶娘不放心早早地起来探看,只怕还要继续吹下去。 三皇子本就有些体弱,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自然吓坏了一群人。陛下也顾不得许多,一大早地就派人去叫了太医过来。贵妃也是同时接到消息的,闻言脸上也顿时苍白。 陛下回头看到贵妃这般模样,脸色也冷了冷,一言不发地走了。贵妃就仿佛受了刺激一样,坐在那里捏着手指呆了好一阵,才起身去看三皇子。 第35节 忙乱中倒还有人记得追究责任,将当天晚上当值的太监宫女都扣了下来,先找个了地方关了起来。被关起来的人人心惶惶,相互之间充满了怀疑,有人倒还冷静,拼命地回忆起昨日的情况来,就等着若有人来审问,自己说得清楚,也好减轻一点罪责。 太医过来诊断之后,小心地开了药方,却又不敢直接让三皇子殿下喝药,只敢先让乳娘用了然后通过喂奶渡一点药性给三皇子。小儿病症本就麻烦,如今陛下盛怒,太医自然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贵妃赶过来的时候,就见陛下面沉如水,板着脸对着宫人并太医,脸上一点过年的喜庆之色都没有。 如今天已然渐渐亮了,大臣们就要入宫来道贺,陛下也不能在此多留,见到蒋贵妃过来,陛下脸上也是殊无喜色,对着蒋贵妃冷淡地点了点头:“我给你一个机会。” 蒋贵妃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凝视着陛下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却只是笑了笑:“陛下吩咐了,臣妾自然要做到。”说罢,再也不看陛下一眼,拂袖就往屋内走去,“陛下还是先去忙吧。臣妾就在这里照顾。” 因为出了这么一件事,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后,都没有了什么心思去过年。好在陛下分得清轻重缓急,与朝臣们一起祭拜过天地之后,方才急匆匆地回去。太后就没了那么多心思,只见了几个老勋贵夫人,就急急地传了话出来,说今年就到此为止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止不住地生出好奇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三皇子出事的消息传来,不少人顿时就了然:“又是贵妃闹的吧。” 三皇子病着,陛下却下了命令过来,让几个皇子公主都不必往那边去。二皇子至今都是个不甚清醒的,自然也就无所谓。大公主却多有怀疑,对大皇子道:“你觉得其中可有什么不对?” 大公主来问之前,大皇子却刚收到过消息,听到大公主这样问,心中却是叹息,口中道:“并没有发现什么。”大公主冷淡道:“你就这般瞒着吧,这其中当然有什么不对之处。”她皱眉苦思,在大皇子的书房中来回转圈。 阿音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大皇子坐在书桌后神色冷峻,而大公主皱着眉来回踱步不停。她敲门的时候,两个人一下子同时看过来,被打发出去的小太监从外面迎了过来,笑容满面:“阿音姑娘,怎好让您亲自动手。”说着就去接她手中的食盒。 阿音也就顺手让他拿了过去,对门内两人行了一礼,道:“殿下,大公主殿下,天气冷,奴婢送了热茶点心过来,两位殿下略微吃些。” 大皇子只是点头,大公主盯着阿音,却仿佛忽然有了什么灵感,快步走到阿音身边去:“正好姐你身边人一用。”大皇子尚未发话,大公主已经抓住了阿音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可想帮上你们殿下?” 阿音下意识地看了大皇子一眼,后者脸上也露出愕然之色来。不等大皇子发话,大公主已经问了出来:“你帮一个忙,去贵妃那里探一探,三皇子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阿音连上露出明显的惊讶,大公主握住阿音手臂的手就是一紧,冷声道:“由不得你拒绝。你也想帮助你家殿下分忧解难,如今正是机会。” 大公主的声音沙哑难听,此时她厉声起来,就有一种恶鬼尖啸之感。大公主自己大约也是不喜欢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没有放开抓着阿音的手,一双眼睛牢牢地盯住了阿音。 “姐姐,这件事一个小宫女又能过去探听什么?”大皇子确实是不赞同的,但他的话却被大公主毫不留情地反驳了:“就是因为她是宫女,所以才没有你我亲身前去那般让父皇不喜。她应当是你身边得意之人,旁人总要卖她一份面子。” 也就是说,这件事其实是借着大皇子的名义来打探了,至于阿音本人,无阻挂齿。 大皇子的表情一下子就冷淡了些:“姐姐,父皇不让我们探听其中之事。” 大公主忽地就生气了,虽说还抓着阿音的手,却不快地扭过了头去:“若是当真什么都听他的,你我岂不是坟头的草都高了?”守门的小太监闻言低着头心中叫苦,他可不愿意听到这姐弟二人吵架,说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倒霉的都是自己这种人。 不过看到还被大公主抓在手中的阿音,他心中又略有些平衡,总算是大公主看不上自己,没说出来让自己去做这件事。 毕竟,这可是一个不慎,就要送上性命的事。 ☆、第48章 旧事 听到大公主这样说,大皇子的面色淡了下来。他虽然有一张漂亮的脸,但是生起气来的时候也还是显得很有气势。不过对已经气上了头的大公主来说,这点气势还不够,并没有被他所吓倒,只是捉住了阿音的手,捏得阿音有些生疼,对着大皇子说:“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胆大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胆小的。这般循规蹈矩,只等着别人将东西送到你面前来,日后若是有人争抢,只怕你也就顺势放手了吧。” 她说着这样严厉的话,大皇子却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说:“其中内情如何,姐姐知道了又准备如何呢?”他的唇角翘起,选出了十二万分的讥讽:“是能够帮如今正在受苦的三弟报仇?还是能够借着这件事拉下了贵妃?又或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心头的那一点窥探的念头?” 大公主气得面色通红,指着大皇子就要说点什么,却被大皇子抢先一步开口堵住了她要想说的话:“姐姐还是冷静点好,没有力量的时候知道了太多秘密,并没有什么帮助。也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大公主却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的冷静下来,她甩开了阿音的手,大步走到大皇子面前,指着他就说:“你……你……” “我如何?”大皇子双手按在书桌上,飞快的扫了一眼阿音,见她确实没有什么异样,视线方才转向了大公主,唇边的那股子讥诮之意依旧挥之不去:“姐姐自己好好想想,如今父皇护着贵妃娘娘,当初……”他将中间那几个字含糊了过去,只是严厉地盯着大公主,双方倒是都心知肚明,他说的到底是哪一件事。 “以及宫中这许多年来发生的事情,姐姐还看不清楚吗?父皇心中有着蒋贵妃,只要没有触到他的底线,蒋贵妃说什么就是什么。三弟的这件事情,就算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 被大皇子这样严厉的指责了一番,大公主也总算是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心中却由此有些不甘,绞着双手,犹豫地说:“也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成了睁眼瞎?” “这件事情上当个睁眼瞎也没什么。左右,其中有人作乱,而想这样做的人,也不过那寥寥几个而已。”大皇子意味深长的说着,看着大公主面色平静下来,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如同他对待公主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对这件事情不好奇。但是如今陛下在明摆着要护住那幕后之人,不让人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再去明目张胆的调查,那就是犯傻。 更不用说阿音曾经在陛下面前挂过号,陛下一直觉得阿音心居心不良。如今大公主说着要阿音去探听这件事情,尽管是打算着阿音是大皇子身边的贴身宫女,出了这件事情,也比旁人有转圜的余地。可其中内情……这件事情对旁人来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对阿音来说就是十死无生。 “姐姐若是想知道,私下你让小宫女们慢慢探听就是了。只是这件事,父皇管的严,姐姐若是想查,最好也不要派了与自己有关的人。” “毕竟如今你我都是依托着父皇过日子的,若是被父皇发现你我不听教诲,偷偷掺和到了这件事当中,只怕日后有的受教训。你我都是无权无势之人,一旦被父皇冷淡下来,日子如何,姐姐心中也有数。” 大公主仿佛被戳中了什么一样,一下子就暴躁了起来:“难道只有你知道吗?难道我就不清楚吗?只是这件事情,那个女人都敢明目张胆的对着我和……” 话并没有说完,大皇子轻轻地伸出手盖在了她的唇上,另一只手竖在自己的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轻声的说:“姐姐可要谨言慎行才是。”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屋里的阿音身上,又扫过门口的小太监,面容冷淡的说:“你们都知道什么事是能说的,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对吗?” 那小太监早被吓得魂不附体,闻言连忙磕头不止,说小的知道。阿音也跟着跪下来表明了一番心绪,被大皇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等到出了门,阿音方才察觉到背后已经有了冷汗,如今被冷风一吹,寒意袭来,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她快步走回去,见了红琴,后者吓了一跳:“怎么出去一趟?你的脸色就这样发白起来,莫不是受了寒?”说着伸手来摸她的手。 一入手果然觉得对方的手十分冰凉,红琴也是体贴她,见状连忙道:“果然是受了寒,如今,这里也没什么大事,你先回去歇一歇如何?” 阿音正被风吹得头疼,闻言脸上带了笑,谢了红琴,自己回了居所。白天宫女的房间内并没有点上炭盆,依旧是一片冰寒。阿音关了窗户,又裹了一层薄被,方才觉得暖和了一些。 她也怕自己再次生病,干脆脱了衣裳,将被汗浸透的里衣换了下来,又去茶水房打了一壶热茶过来,尽数喝了,喝得浑身冒汗,方才觉得方才的头疼略微好了些。 做完这一切,她忽而想起去年九月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胆大,就敢赌一场大病,盖住了自己前尘旧事几乎尽数忘记,只记得寥寥的状况。若是现在的自己,只怕没有这样的胆子。 这般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却觉得有些凉了。正准备去床上略微躺一躺,突然就听得外边两个宫女说话,一边走过去一边窃窃私语。 “你是说二殿下其实什么都心里清楚,只是装出了那副模样来?平日里伺候的人那么多,怎么就能一点风声都不露呢?你定然是在说谎。” “若是我在说谎,就叫我天打雷劈。”被怀疑的宫女气急的赌咒发誓,然后才低低的说,“二殿下与大皇子殿下之间也就差了那么几岁,若是二殿下当真是个痴傻的也就罢了。如今眼看着二殿下不仅不是傻的,还聪明得过分,跟着他的人自然心中知道该怎么做。宫中这些这么多人,也不见得能够改换门庭,还不如死心塌地的跟着二殿下。” “你这话说得倒有些没道理,二殿下身边的人,都是太后娘娘派过去的,二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知道,难道太后娘娘也不知道吗?”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第二个人有些不屑地说着,“二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外人知道不知道,对太后娘娘来说又有什么影响?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太后娘娘。” 第36节 阿音听得这两人说出的话,等到两人远去之后,方才开了窗户探头看了看。如今恰是过年的时候,宫女都是一水的红裙,她也只能看一个高矮胖瘦罢了。 只是想着两个宫女,这件事却又觉得有些蹊跷。说皇子的闲话也就罢了,还不找个隐秘地方,特特的的宫女们聚居之地来说一趟,难道是怕别人听不到不成? 转而又想到今儿自己回来,也并非早就打算好的,而是临时起意,平日里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这两人,觉得这地方没有什么人适合说闲话倒也不奇怪。 不过这这般特意将二皇子拿出来说一顿,倒是让人很是有些好奇。 心烦意乱地捶了捶床板,阿音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庄嬷嬷。 庄嬷嬷听了她的话,唇边却浮现出了笑意,问阿音:“若是再见到那两个人,听得那两个人的声音,你可指得出那两个人来?” 阿音点了点头问庄嬷嬷:“嬷嬷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了?”庄嬷嬷闻言又是一笑,伸手摸了摸阿音的头说:“你倒是知道这其中有猫腻了?” “这般大刺刺的说出来,只怕是特意说给我听的。”阿音自嘲地说,“也不知道我哪里就入了她们的眼,让她们觉得能够做一个合格的传话人,挑得殿下对二皇子殿下生出了忌惮之心来。” 庄嬷嬷闻言顿时就笑了起来,拍了拍阿音的手臂说:“有些人也是不怕招式用老,同样的招式一用再用。”低头看到阿音好奇的目光,庄嬷嬷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说:“一些陈年旧事,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平日里问一些宫中老人就是了。” 虽然这样说了,阿音却并没有真的去问的意思。谁知道这其中又牵涉到了什么事情。若是问了,再惹了谁的忌讳,岂不是更加倒霉? 思来想去无果也就罢了,到是得了庄嬷嬷允许之后,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讲给了大皇子听。谁料大皇子听后却若有所思,抬眼看了阿音一眼,含笑道:“若是阿音说的陈年旧事,我倒是知道一二。” 看着阿音好奇的抬了眼看过来,大皇子只觉得心中愉快,招手让她过来,贴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说:“大约与父皇,与安王殿下略有些关系。”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无需说更多,阿音顿时就明白了。只是这么多年了,宫中居然还有安王的人在? 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大皇子平静地说:“父皇孝顺,不愿意太后娘娘离了身边用得顺手的旧人。宫中清理的时候,太后娘娘身边的人都没有怎么动。” 阿音才明白了过来,却只觉得其中定然不是大皇子所说的这个缘由。陛下若是当真孝顺,就不会任由蒋贵妃与太后□□了。 不过毕竟是陛下的八卦,她也不敢太过好奇,只是略微听了一耳朵,放在了心里。 ☆、第49章 付嫔 三皇子终究是幸运的。奶娘发现得及时,太医们诊治也是尽心尽力,虽说隔了小半个月才勉强好起来,身子也变得弱了些,但终究是好了。 消息传出去,宫廷内外无不欢喜,也许唯一不高兴的就是蒋贵妃,但是这种时候又有谁会在乎蒋贵妃的感受呢?毕竟连陛下都难得的露出了喜悦之色。 但是因为这件事情,宫廷内外又被清洗了一番。就连太后娘娘身边都有不少人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阿音这一次去见庄嬷嬷的时候,就觉得庄嬷嬷的心情很是愉悦,好奇问了一句。 庄嬷嬷看向她的目光,慈和的让她有些发抖。 她一低下头,庄嬷嬷反而笑了起来,柔声说:“阿音可还记得前些时候,连累了你的小楼?” 怎么能不记得。 就因为小楼,如今陛下看着阿音都有些不顺眼。虽然说陛下不一定时时记得阿音,但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情,陛下也定然会想起来。 此时听到庄嬷嬷说起小楼,阿音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问:“小楼在这件事情中出了什么事?”庄嬷嬷笑道:“你到是乖觉,一下子就猜到这件事情上来。怎么,心里头对她很是不高兴?”阿音嗔道:“嬷嬷就知道取笑我。我自然是不喜欢她的,如果不是因为她。之前我也不会被冷落了那么长时间。” “我还以为你挺喜欢那种日子。”庄嬷嬷这样说着,笑微微的将小楼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自从庄嬷嬷将小楼带走之后,也没有将她留下来,而是打发了出去。以宫中之大,随便在哪里塞下一个人都是容易的很。 但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小楼就到了蒋贵妃宫中。倒也没有更进一步,依旧是洒扫宫女,看上去安安分分的,倒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这一次陛下震怒,也就顾不得许多,略微有一点嫌疑的都被打发了出去。 小楼原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陛下一看到名册,就想起一些前尘往事来,单独将她指了出来,放在了打发出去的名册当中。比起那一些送了性命宫人,这些被送出去的自然已经算得上逃得一劫,对某些一心想着出宫的宫人来说,也许还算得上是好事。 “她倒是记挂着来求我,也不想想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情,又有什么脸面来求?”庄嬷嬷这样冷淡的说着,转头对着阿音又是笑微微的,“不过她出宫了,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当初陛下因为她让你吃了挂落。但如今人都走了,也没有牵连到你身上,日后时间长了也就不会有人记得这种事情了。” 听到庄嬷嬷这样说,阿音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着庄嬷嬷很是愉悦的模样,心头一点亮光闪过,压低了声音问庄嬷嬷:“这件事情嬷嬷可有在其中插手?” 庄嬷嬷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觉得呢?” 阿音自然是觉得有的,但也不会说出来,只是笑着上前抱住了庄嬷嬷的手臂,对着庄嬷嬷撒娇般地说谢谢。庄嬷嬷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叹道:“阿音,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初见到你的时候,我原本打算着……不让你掺和到这些事情当中,年岁到了,就让你出宫去,也算是圆了我一个梦想。只是没想到,你救了殿下,也逃不得了。” “从今以后,小心谨慎地照顾着殿下,忠心耿耿的对殿下好,殿下自然也不会负你的。” 阿音轻轻的答应了一声,陪着庄嬷嬷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难得的享受了一会儿静谧的气氛,庄嬷嬷才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出了三皇子这件事情中的一些情况。 阿音知道她是想通过自己将这些事说给大皇子听,让大皇子也试着分析一下,让大皇子知道一些后宫手段,于是只是竖着耳朵仔细地听,却不说什么。 只是越听她越是觉得困惑,这件事情当中被陛下清理出去的,都是宫中一些与世无争的人,平日里也不见太多人亲近。阿音总觉得这样的人都是明哲保身的,如今看来却又有些困惑了。当然,蒋贵妃身边也有人涉及进去,被打发出去了一个大太监和一个嬷嬷,两人都是在蒋贵妃身边呆了超过十年的,也算得上蒋贵妃的心腹了。 也许是蒋贵妃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有些心虚,她的人被打发走,居然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宫里宫外都等着她闹一场,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时候,她反而安静了下来。这其中的反差不知道让多少人又提心吊胆了一些时日。 直到三皇子满月那一日,陛下也没有让蒋贵妃这个三皇子名义上的母亲从宫中出来见人招待前来祝贺的人,所有人这才惊觉,蒋贵妃莫非是失宠了吗? 这样一个可能冒出来,不知道多少人喜出望外。 但贵妃独宠这么多年,宫中诸人已经渐渐的死心。虽然陛下膝下无子让人心思活络,好不容易冒出来两个皇子,也是让人看着不满的。 其中大皇子身处冷宫,被当作公主放养了那么多年,教养上就缺失了很多;二皇子是个呆呆傻傻的,生母梅美人就算生下了二皇子,也依旧被安置在行宫,没有被带回宫中来,一看就不受宠;三皇子一一出生就被抱到了蒋贵妃膝下,又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的看好他。 但是蒋贵妃独宠的前提下,也没有多少人想着入宫夺宠,只怕是有孕了也保不住。 但如今有了这样的消息……立刻就让人心思更加活络了起来,只要蒋贵妃失宠,陛下如今还年轻,宫中只要有美人,哪里还生不下皇子? 就连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宫中安安心心做得背景板,也不指望自己能有更多造化的付嫔,在确认蒋贵妃可能真的失宠的那一刻,也免不了生出了多余的心思。 好在在宫中当了这么多年背景板,她别的没有,耐心倒是有。 开始怀疑蒋贵妃失宠之后,她也并没有梳妆打扮到陛下面前去邀宠,只跑到了当年的兰美人——如今的兰昭容宫中,对着兰昭容长吁短叹地说了一些闲话。 毕竟是宫中呆得时间长了,付嫔一番话说下来,话里话外不外乎兰昭容千辛万苦生下了皇子,却是为蒋贵妃做了嫁衣,如今连份位都还只是昭容,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还不好说,这还是蒋贵妃对三皇子殿下不上心。若是一点蒋贵妃对三皇子上心了,想着将三皇子要养得与自己亲密些,那么要了兰昭容这个生母的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言辞却格外婉转动听,听起来好似完全为兰昭容着想,而她只是想到了这些可能。 她这般但是明示说了一大堆,本以为兰昭容会被自己挑动起来,结果对方却兀自不动,只是笑眯眯地让她喝茶。 第37节 付嫔在那里坐了半天,喝了三盏茶,肚子里灌了一肚子水,也没有得到兰昭容一个肯定的答复。她也不着急,依旧是笑眯眯的走了。只是心里面却已经认定了,兰昭容只怕也是个心机深沉的,自己想要挑拨她,大约要让她更加相信自己才行。 一时间心念急转,她已经开始考虑怎么让兰昭容更加相信自己了。。 等到付嫔一走,风美人就从后边绕了出来,冷笑道:“她倒是好打算,自己心里面有怀疑,不打算自己去,就挑拨着你去,倒是将你当做傻瓜了。” 她原本在这里陪着兰昭容说话,结果付嫔来得及,她又不想与付嫔打照面,干脆躲到了后面。躲得时间长了,心里面早已对付嫔一肚子怨气。 兰昭容只是温柔的笑道:“付嫔娘娘也是关心人,你也不必要生气。毕竟她说的这些也是有可能的。” 听她这样说,风美人就泄了气,让宫女们倒了茶过来,小心翼翼的问:“你准备怎么办?难道就真的就这样下去?” 面对曾经与自己共患难的友人,兰昭容也难得地说了一句真话:“我如何,我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 一句话就连风美人也感伤了起来,忍不住红了眼眶:“当年……你我为何要入宫?如今落得这般境地。” 兰昭容却只是笑,微微地过去拍了拍风美人的手,温柔道:“其实也并不差什么。既然入得宫中,就该知道后宫争夺,并不能尽如人所愿。你我如今安然无恙,只要不在蒋贵妃面前露面,没有陛下宠爱,可日子也算现世安宁。这样的日子在入宫之前,你我也是享受不到的。” 两人都是家中庶女,并不为家族所看重,所以才送入宫中来。打的主意就是若是能出头,自然是极好的,若是不能,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风美人听她这样说,嗔怪地看她一眼,抬手拿帕子擦了擦眼眶,叹道:“也是如此,当年你我若是不入宫中,也不知道被许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如今只怕日子也是不好过。” 两人对视一眼,倒是都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在这个宫中,只要你不指望着陛下的爱。那么,日子都是极好过的。 “只是看着,她这般嚣张,我心中始终是不快,不过是一个……这样的人居然也能站到高位,如今跋扈嚣张,还残害皇嗣,陛下居然也由着她。”风美人这样愤愤不平的说着,兰昭容却只是微微的笑。 “你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也知道,如今我却只跟着大皇子殿下……有些时候听得一言半语的,然后我再细细看来,陛下与贵妃之间,也并非,如同你我想象的那般。” 风美人抬眼好奇地看过去,兰昭容却不肯再说了。 见她不肯说,风美人也不并不追问,只是笑道:“你若是不上当,却不知道付嫔娘娘,又要去哪里找冲锋陷阵之人,替她做那出头的椽子,做那刺人的枪。” 兰昭容俏皮的对着风美人眨了眨眼,说:“你我且等着就是了。” 难得的是,付嫔在没有说动兰美人的前提下,居然也真的让她想到了另一个适合来做这件事的人——如今身在行宫的梅美人。 梅美人是二皇子生母,虽然不知道陛下当初去行宫之后为什么没有将梅美人带回来,但是,身为陛下的妃嫔却长期居住在行宫中,也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于是,趁着三皇子满月之后的喜悦,付嫔就像太后提出了,应当将梅美人接进宫来。 “毕竟也是二皇子生母,长期在外也不像话。”她小心地对太后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太后看向她的视线——怀疑,防备,以及厌恶。 “付嫔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太后慢悠悠地说,掩去了心中复杂的心思。 看向旁边玩得不亦乐乎什么都不知道的二皇子,太后心中泛起了一阵一阵的漪涟。太后并不是当真身在宫中就成了瞎子与聋子,陛下对二皇子的冷淡她早有感觉。原本以为只是陛下不喜欢二皇子,可后来行宫那边倒是有当年先皇身边的老人联系上太后送了消息过来,太后方才明白其中猫腻。 陛下这是怀疑呢…… 怀疑,二皇子并不是他的孩子。 ☆、第50章 行宫 太后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怀疑,也许从一开始就有了。这也是太后迷惑的地方。陛下凭什么在所有人都不确定的时候,就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没有男人愿意怀疑自己的女人对自己不忠,这种事情,想想似乎都是对自己的侮辱。可是陛下却仿佛如此肯定,这让太后不禁多想了一点,引发更深的寒颤。 此时面对着还在喋喋不休的付嫔,她不由得就更加不耐起来。 “你说得有道理,”太后打断了付嫔的话,“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了。你去与皇帝说,让皇帝接梅美人回宫。” 付嫔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会砸在自己手上。她惊愕地抬起头,面对着太后含笑的脸与不耐的眼神,终于明白太后对自己是不耐烦了。她想不到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后,也不敢追问,只能诺诺地应是,也不敢再在太后面前奉承,退了出去。 太后让宫人将二皇子抱到自己面前来。毫无疑问,二皇子是皇室血脉。皇家那一脉相承的薄唇在二皇子脸上一点也不突兀。太后也确定,自己面对着二皇子的时候,那股血脉的亲切之感不是假的。 那么……陛下为什么那么肯定? 她觉得自己隐隐绰绰的好像碰到了什么禁忌的点,却不敢再细想下去,仿佛只要在想下去,就有什么会发生变化,自己现在安闲的生活会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她打了个冷颤,让宫人将二皇子抱下去休息了。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已经老了。安安分分地过完剩下的日子,也就罢了。 不知道付嫔怎么说动了陛下,没过太长时间,陛下居然真的下了旨意,迁梅美人回宫。照理应该只用派了宫人去告知一声,让行宫那边准备一二就好,也不知道陛下想着什么,居然特特派了大皇子过去。 随行的人是监察司的陆鸿光。 阿音难得出一次门,大皇子也不忍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带着去的两个人当中就有一个她。另一个,却是当初就是从行宫跟过来的浮云。 出发那一日,阿音看到了陆鸿光的一个背影。黑衣冷峻,周身散发的气息仿佛都带着血气,冰冷让人战栗。阿音莫名地觉得熟悉,随后一笑,自己哪有什么机会见过这监察司的首领了。 浮云知道随行之人是谁之后,就一直很沉默。阿音问起,她低低地说:“你可还记得浮生?” 自然……是记得的,当初自己出了事,浮生就被收到了监察司的牢房里。后来的事,大皇子轻描淡写地说过一句,说浮生其实是个细作,一直藏在行宫里,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后来浮生的下场,我也有听过。”浮云低着头说,“据说被送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没有一块好肉。”她打了个冷颤,“虽说她是自找的,可监察司那种地方……” 她不肯再说了。 阿音明白了。不过落到她身上,对着人人畏惧的监察司首领,她却并没有那种太过害怕的感觉。偶尔她甚至愿意冒着严寒掀开了窗帘,探头看一眼前方马背上挺拔的身影。这么冷的天,他这么吹着风,不冷吗? 陆鸿光大约是不觉得冷的,因为当车队里面有不少人得了风寒的时候,他依旧半点儿事都没有。只是毕竟病了的人也不少,车队的行程不可避免地放慢了下来。 阿音与浮云运气不错地避过了,大皇子却不幸中招,躺在了马车上。 “都怪殿下逞强,天气这么冷,非要跟着别人骑马,如今受了风生了病躺在马车上,可觉得舒坦了?”浮云这样亲昵地抱怨着,大皇子躺在那里只是闭着眼不说话。阿音忍着笑,按照随行大夫的吩咐灌了一碗红糖姜丝茶给大皇子,看着他皱着眉喝了下去,又躺了下去闭着眼不说话了。 因为大皇子病了的缘故,陆鸿光过来探看了几次。每一次他一来,浮云就都小心翼翼地靠边站低头装背景板,倒是让阿音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好在陆鸿光似乎并未察觉一个小小宫女的害怕,每次过来探看大皇子一次,见一面说两句话也就走了。 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音倒是差点闹出事情来。她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陆鸿光的背影有种熟悉感了,原来两个人曾经真的见过。当初阿音出事之后,那个带人救下她的就是陆鸿光。难怪后来对大皇子说起要谢谢那救下了自己的人时,大皇子露出了那样的笑容,说着没有必要。 不过这次在这里遇到,阿音却总算是揪住了机会对陆鸿光说了一声谢谢。也确实如同大皇子说的那样没有必要,因为对方几乎已经忘记她这个人了。唯一记得的,是她是大皇子身边的宫女,很是得大皇子看重。 原本两三天的路程走了五天之后,行宫终于是到了。行宫中人早早地得了吩咐,早早地等着大皇子一行人了。掌事太监见了车队过来,脸上的笑容几乎都要将眼睛盖住,忙不迭地迎接了过来。虽然对着陆鸿光的时候有些发憷,对着大皇子的时候倒是不怎么含糊地奉承了起来。 不过毕竟目的是过来接梅美人的,所以大皇子也没有怎么耽搁,休整片刻,就先过去梅美人那里说了说这件事。 梅美人依旧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了,并不见多少喜悦,只是淡淡地对大皇子说着谢:“只是臣妾这副身子不争气,只怕要劳殿下多等两天。” 大皇子并不在意这一两天的差距,左右在路上已经耽搁许久,当即就答应下来。随后才回了自己的居所去休息了。 等他一走,梅美人身边伺候的宫女立刻就泪盈于睫,满是喜悦地对梅美人说:“美人,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梅美人唇边浮上一抹极淡的笑,又飞快地消失了:“苦尽甘来吗?”她一点都不这么觉得。 在行宫里的日子过得久了,虽然身子不争气,可是有些事,还是看得清的。 可如今她又能如何,左右身不由己,不管干什么,都没得选。 大皇子在行宫多待了两天,梅美人总算是准备齐全,被人扶着过来与大皇子告了罪,被安置上了马车,开始回宫。回去的时候,阿音发现,队伍中却多了一位熟悉的老面孔——当初的崔总管崔德义。 虽说只是半年不见,崔德义却没了那副富贵闲人的姿态,如今看上去要衰老得多,但不便的是他的神态,依旧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见阿音注意到他,还笑呵呵地与阿音点头招呼。阿音一时措手不及。 询问过其他宫人之后,方才知道崔崔德义是陆鸿光塞到队伍中来的。为了让这位年岁已大的老人能走得顺畅些,还特意让他将伺候的小太监也带上了,给他派了一辆小马车。阿音恍惚觉得,这次说着接梅美人回宫,说不定其实是为了接这位崔总管才是。 不过这些事也只能在心底想想,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倒要顺畅许多,大皇子虽说风寒好得七七八八,晕车的毛病又上来了,吐得昏天暗地的。陆鸿光过来看了,满脸不可思议之色,不一会儿就将崔德义打发了过来伺候。 被质疑了的阿音与浮云在面对这位老人家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底气,看着他贴了姜片在大皇子的手腕上,又在鼻子底下放了几片。虽说车里面一片浓浓的姜味,大皇子的表现却当真好了许多。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阿音这样说着,对着崔德义笑得灿烂,“崔总管真是厉害。”崔总管笑呵呵的:“也算不得什么本事,不过是一些小技巧。你们见得多了,也就知道了。” 他的眼神略带怀念:“当年还未曾入宫的时候,家里曾经有人这样做过。老奴看到了,也就记得了。”阿音的眼神颤抖了一下。家里能坐得起马车的人,为什么入宫成了太监? 她笑眯眯地听着浮云与崔德义聊天,低头看了一眼依旧闭着眼假寐的大皇子,将这个问题压在了心里面。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自己何必再追问呢。 “梅美人是个好性的,就算被欺负到头上也不声不吭,这样的性子,入了宫还不知道日子怎么样。”话题一转再转,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梅美人身上,崔德义毕竟是与梅美人打交道最长的人,当即意味深长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见浮云与阿音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自己身上,他又哈哈一笑,说自己多嘴,不肯再多说了。 等到他离开之后,方才一直闭着眼的大皇子却睁开了眼,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冷笑了一声。 第38节 夜里的时候,大皇子一边泡着脚,一边看着阿音在那里忙着收拾床铺,忽而问:“你觉得,今日那崔德义说梅美人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阿音讶然地抬头,就见大皇子看着自己。 等不到阿音的回答,大皇子却自己说了一句:“梅美人性子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阿音试探地说:“也许是想说什么事?”话音未落,就见大皇子的视线看了过来,其中好奇之色,让阿音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说梅美人受了欺负也不声不吭,大约是行宫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于此同时,也正有人说起行宫。 “当初先帝就是在行宫里去的。” ☆、第51章 想要 先帝已经去了很多年了。 当年先帝去得急,健健康康的人,在行宫里不知道怎么就得了急病,太医诊治不及,一个晚上就没了。当年陛下虽说是皇长子,可也没有名正言顺的太子身份,人又不在行宫中,听得消息的时候,一颗心已经是沉到谷底,绝了登上帝位的心思。 谁料峰回路转,先帝居然早早地就在老臣手中留了诏书,三个人手中的诏书拿出来,一一对应,那个人人羡慕的位置,居然是留给了陛下。 几乎算得上从天而降的皇位让陛下都反应不过来,但是对上自己亲弟弟那不甘的眼神时,心里头的害怕与畏惧也就消失了。他都敢有胆子肖想帝位,那自己凭什么就坐不了这个位置? 虽说先帝去得急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亲口指定,但陛下的这个位置也坐得稳稳当当。唯一的问题也只有陛下自己知道。 金銮殿上那传国玉玺的盒子里,空荡荡的没有玉玺。 陛下胆大,一旦发现这件事,立刻就借口给先帝守孝,避了人不见,自己翻了不知道多少诏书,细细地描了样子出去,让手下人找了那不识字的工匠,做了个假的进来。等一切准备停当,陛下才出门见人,盒子里已经放上了新做出来又做旧的玉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晃这么多年也过去了,居然谁都没有察觉。陛下虽说还日日探寻那真玉玺所在,但用得久了,也渐渐地就觉得,这盒子里的,就是真玉玺了。 唯有午夜梦回之时,梦中出现先帝的脸,冷淡地挑眉看过来的样子,让他从梦中惊醒,背后一身冷汗。那玉玺……始终是愧对于家列祖列宗。 当年玉玺的下落,陛下也并不是没有猜测的。奈何猜测得不到实证,终究也只能是猜测,加上那人又是个轻易动不得的,事情至今就僵持在了那里。 这一日大皇子带了人回来,陛下让人安置了梅美人,却想起前尘旧事,终究是忍不住与身边人说起了那些往事。 “当初父皇去得急,也去得蹊跷。”陛下垂了眼帘,慢慢地对面前已经重重地弯下腰的白双说,“崔德义那老鬼如今跟了过来,想来是终于舍得说一些事了。”他抬眼落在身前的白双身上,已经不太年轻的大太监依旧保持着以往那恭敬的姿态,“你平日里套套他的话。” “陛下,”白双并没有答应下来,“如今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又如何断定,说的就是真的?” 陛下扬眉:“你也要劝朕将这些事当做前尘往事都放下?”声音带上薄怒,白双几乎已经俯身到地面上,声音却是平稳的:“老奴并非此意。” 陛下对上他谦卑的姿态,重重地叹息:“罢了,你起身吧。朕并没有探根究底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证实一下心中的一些怀疑。那些旧事就算是都查清楚了,自己其实也不能做什么。一时间就有些意兴阑珊起来,随口问了一句那梅美人被安置在什么地方之后,又去了太后宫中。 蒋贵妃知道梅美人从行宫被迁过来之后,就满肚子的不高兴。 梅美人与乔美人,几乎算得上是她宠妃生涯中最□□裸的打脸。就算是荣嫔都不曾让她有如此觉得愤怒的时候。乔美人早早地被她带回宫中,如今早已不知道在哪个冷宫里自生自灭,梅美人……居然让她生下了皇子,如今还回到宫中了。 想到这些,蒋贵妃就恨不得咬碎了牙。 见了陛下过来,她冷哼一声,侧过了脸,并不想与陛下说什么。陛下见了她这副模样,却是含笑不止,过来抱了她在怀中,柔声道:“谁惹了你不快?说出来让朕去教训他。” 蒋贵妃被他抱在怀中,后背软绵绵地贴着陛下,心中却是又酸又涩,止不住地呛声:“除了陛下,这宫里头还能有谁能让臣妾不开心?”说着,眼泪就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陛下见了却哈哈大笑,硬是将她掰了过来面对着自己,柔声道:“好好好,都是朕的错。可快些收了眼泪,休要哭了,看得朕心里面也是疼的。” 蒋贵妃忍着泪道:“陛下也只是这般说说而已了,若是当真心疼,为何还要做这种事来?”她一边撒着娇一边又快又急地将自己心里面闷着的事都说了出来,末了带着哭腔道:“陛下心里面装着的,可不仅仅只有臣妾。” 陛下越发愉悦,笑道:“朕心里面自然还有江山社稷的,但旁的人,又有哪个比得过你。”蒋贵妃正要说子孙后代哪个没有超过我,想起前些时候陛下对着自己变脸的模样,终究还是住了嘴,幽幽叹道:“陛下虽这样说,臣妾却是不信呢……” 她侧身靠在陛下怀中,说完这一句就不肯再说,沉默得倒是让陛下越发新生怜惜。 只是确实有些事横在面前,陛下也不好松了口说由她去,只好越发柔声劝阻,许下不少恩惠,方才得了蒋贵妃一个笑脸。 等到夜里睡去时,陛下方才不经意地提起,这次回来的人当中,还有崔德义一个。蒋贵妃顿时浑身都僵了,良久之后,陛下将睡未睡之际,方才听到她颤声问:“为何他也回来了?” 陛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搂入怀中,含糊道:“有些事想从他那里知道。”手掌下的身体方才放松了一些,片刻之后,闷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也是,毕竟他是先皇身边的人。”这样淡淡的一句话之后,又沉默了下去。 第二日起来,蒋贵妃就病了,招了太医入宫来,诊脉过后却只说贵妃娘娘心事太重,放宽心胸好生休养就好,被蒋贵妃挥挥手指,让手下的宫女一顿羞辱赶了出去。 那太医出门的时候面带苦笑,这宫里头的贵人们,可当真是不好伺候。许是见他不受蒋贵妃待见,带路的小太监尚未将人送到地方,就甩了他自己走了,那太医被丢在半路,看着四下都相似的风景,一时茫然了。 他虽说也入宫多次,但来来回回的都是有人带着走的,也不敢抬头去看,自然不曾留意到经过了什么地方。如今被丢在这里,倒是抓瞎。一时也不敢乱动,只是僵在那里,心中盼着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好心给自己指路,能将自己送出去最好不过了。 幸而他运气不错,不一会儿就见四个宫女说说笑笑地过来了。当头的两个俨然身份高些,后面两个的姿态明显要尊敬一点,也不敢上前去。那太医偷眼一扫,顿时赞叹,前面的那两个当真是容颜绝色。那个稍微高些的柳叶眉鹅蛋脸,笑起来的时候一派温柔,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另一个年岁小些,脸上笑容浅浅,一双眸子晶亮,五官无一处不精致的,不必多看,就能想到日后年岁更大是如何动人了。 那太医远远地就叫了一声,等那四人看过来,方才说了自己窘迫之处,顿时惹来对方一阵轻笑。 当先那两个当中年岁尚小的那个与身旁之人略加商量,就迈步走了过来,笑道:“这位大人请了,奴婢送您出去。”太医在她的衣服上一扫,看到掩在袖子当中的雪白皓腕上细细的金丝镯,当即知道大约是哪里的大宫女,连称不敢,乖乖地跟着她往宫外走。 过来带路的正是阿音,恰得了大皇子吩咐去梅美人宫中探看了梅美人返回的。见这位太医迷失了方向,阿音自告奋勇过来带路,也算得上是有意为之。 那王霭云王太医果然如同他承诺的那般,送了他自己整理的一些毒物上的知识过来。奈何阿音原本没有学过医,纵然是王霭云已经写得尽量简洁直白,她依旧有些术语不懂。如今恰好遇上一位,却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请教一二。 毕竟是毒物相关,她也不好问得太过,只是随意问了问一些看得多却又不甚理解的词语。那太医随口回答着,见阿音脸上恍然大悟的神色,忍不住道:“这位姑娘可是在学辨药?” 阿音眼珠一转,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大人见笑了,只是略微学一学。”不曾想那太医却赞叹地夸奖了起来:“宫中居然有如此向学之人,倒是在下浅薄了。”见阿音一脸好奇之色,他摸了摸下巴上的三缕青须,笑道:“在下一时感叹,让姑娘见笑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眼看就要到宫门,那太医终究是没忍住心中念头,对阿音说:“姑娘若是想学医,得了空到太医院来,在下愿意教导。” 见阿音震惊地看过来,他哈哈一笑,又摸了摸胡须:“只需到太医院说找姓崔的就是了。” 说罢,一拱手就告辞出宫去了。阿音站在那里,被这个消息吓得呆了一会儿。 但是不一会儿,心中的念头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想要学。 不仅仅因为想要学到更多的东西,也因为,她忽然发现了,自己将来出宫之后,也许可以不用走当初设想的道路。 也许,她可以做一名女医。 现在看起来也许只是想太多,但是终有一天……说不定真的可以。 第39节 ☆、第52章 学生 心里面存了事,做起事的时候,手脚就慢了些。也只是那么一会儿,就被大皇子发现了。 侧过脸来看她,大皇子问:“出了什么事?”阿音猛然间回过了神,摇了摇头。她答应过大皇子,要陪他到出宫的时候,如今却想着要去太医院学医,往严重了说,也是背主。 大皇子却是知道她的,也不追问,只是叫了今日一同出去的几个宫女过来,随口问了问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人。听得一声太医,脸上就挂了霜,一眨眼却又带上了笑,打发了人去,心情阴晴不定。 他是知道阿音在学毒物的,那本册子王霭云拿过来,也不敢真的就私下给了阿音,将来被人扣上私相授受的帽子,原本就有曾经的流言在前,不死也要脱层皮。故而干脆大大方方地在大皇子面前过了明路,得了大皇子的点头,方才给了阿音。也只有阿音以为王霭云当真是避了人递过来的。 因为知道阿音在学这个,听到太医的名头,大皇子就想着,莫不是学毒的时候除了什么岔子?另一个念头又说,难道不是她学得精深了,去请教了别人? 私下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将阿音招了过来,问道:“你那册子,学得如何了?” 不料他说起这个,阿音愣在那里,片刻之后方才抿了唇,颤抖着嗓子问:“殿下如何知道的?”大皇子道:“这宫里头的事,我又如何不知道了?” 阿音立在他面前,手指蜷缩在袖中,捏得生疼。是她想得太多,宫里头的事,又有什么是能瞒过主子的?口中泛上苦味,活似吃了黄连,一直苦到心底去。 “学得不甚精通。”她反而平静了下来,大大方方地回答:“有些地方,不甚理解。” 大皇子坐定了看她,她轻轻低着头。屋子里暖融融的,墙角的熏笼里没有熏香,却丢了几块就陈皮进去,溢出点点淡香,并不浓厚,很是醒神。 阿音穿着浅绿的袄子,极其挑人的颜色,落在她身上,似春日里的一抹阳光,带着微风拂面而过,一派清新。已经开始发育的少女开始有了弧度,头上却还梳着小女孩的双丫髻,倒将年纪显得越发小了些。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叫了太医进来问一问。”大皇子端了一杯茶在手中,略微抿一抿,喉咙里却依旧是干的。 阿音就笑:“不过是奴婢的一点小心思,怎好特意请了太医院的大人们进来。遇到了那愿意教的,略微问几句也就罢了。” “旁的东西也就罢了,”大皇子干脆放下了杯子,捻了一块红枣糕在手中,却不吃,只是捏在手里,一点一点地抠着,“这东西,学得不对,就是要人命的。”心情似乎越发烦躁,他急躁地说:“还是要学通了才好。” 阿音偷偷抬眼看他。 容貌极佳的少年已经有了威仪,那过分美丽的脸也带上了几分厉色,但眼角眉梢的关切骗不得人。她想,他也是为了自己好,心里头汹涌的想法到了舌尖,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终究是渴望占据了上风,让她脱口而出一句话来:“殿下,能否让奴婢去太医院与太医们打下手,学成之后再归来?”胆子太小的人,一辈子都挣不出来的。所以,必要的时候,胆子尽可能的大一点才妙。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心里反而镇定了下来:“殿下身边的姐姐们个个都是能干的,琴棋书画,针黹女红,管家理事,都有自己的本事。奴婢却是什么都不会的,只是仗着与殿下的情分在里头打混。可奴婢知道,殿下愿意护着奴婢,奴婢却不能真的就仗着殿下的回护安心过自己的日子,总要真的替殿下做点什么才好。” 她抬起了头,脸颊微红:“别的事情上,奴婢也许比不过姐姐们,但这件事,是奴婢自己选的,想要试一试。” 大皇子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一下子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人……这个人…… 他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魏先生很喜欢你。”是的,魏先生也识得了阿音的聪明,学堂之上举一反三,比他这个殿下脑子更灵活些。 “那是不一样的。”阿音低低地说,“况且,殿下身边也需要一个懂医药的人。”她侧脸看向贵妃宫中的方向,又转过头来:“有备无患。” 大皇子沉默以对,良久之后,他又说:“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有谁会愿意教一个医女出来?” 其实,前朝的时候是有医女的,行走于内帷之间,倒是比大夫们更加方便,各家的夫人们也更喜欢招了医女进来,许多不方便说出口的病状,对着她们总能说得更顺畅些。但后来渐渐地就少了,到了本朝,虽说女子们自在些,医女却似乎绝迹,唯有高门大户里养着几个精通药理的,却只能帮着做做药膳,熬一熬药,却是不敢诊断的。 大皇子不知道太医院里那群太医是在怎么想的,这个时候却下意识地拿了这个理由来搪塞,抬眼一看,恰恰看进阿音的眼中。那双眼眸黑亮,闪着坚定的光:“总有人愿意的。” 就连王霭云都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请求送了这样的小册子进来,也足以说明,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并非那般酸腐之人。更不用说,还有今日所见的崔太医。 大皇子再度沉默,片刻之后,答道:“若是有人愿意教你,每日下午,你可以去学两个时辰。”他看到,那双眼睛顿时就闪亮了起来,心里面莫名地涌上欣慰之意,仿佛也被那双晶亮的眼睛所感染了一样。 算了算了,正如她所说,自己身边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 太医院其实距离内宫不算远。出了保合门走不上一刻,就到了。门口两棵银杏,夏日的时候郁郁苍苍,此时却唯有空枝。门口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待要进门,却有一个苍老的门子眯着眼问:“你找谁呀?”虽说看不清楚,可这过来找人的姑娘生得白净,手上的镯子露出来一点儿,细细的金镶玉。再说了,这太医院进进出出的,多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谁也不能轻易得罪了去。 “这位大爷,”阿音笑眯眯的,身后的小太监扁了扁嘴,挑剔的目光已经当先溜进去转了一圈,“敢问崔太医可在?” “崔?”门子眯着眼歪着头想了想,拍了拍头,“崔太医今儿倒是当值,是要请他去问诊还是怎么的?”说着,扬声叫着跑腿的小子过来,让他去给崔太医通报一声。 阿音连忙报了名字,不一会儿,就见崔太医满面笑容地过来了。 崔太医其实已经不年轻了,比起龚院判年岁要小些,但也已经是头发花白,眼神却还是清亮的,很是温和的模样。见了阿音,他也是笑微微的:“你来了。”说着,引了她进门。 太医院的院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脚下的石板新旧陈杂,走廊两侧的柱子上偶见斑驳。不时有垂髫小厮脚步匆匆地走过,抱着药经,或者捏着脉案,见到阿音,眼神都不乱一下。 跟着崔太医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小院子里,不过两三间小屋子,里面一个小药童正在捡药,听见门口响动,回过头来就见到阿音,一时愣神,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一停。 “先生,您从哪里拐来这么漂亮的姐姐?”药童小小年纪,嘴倒是甜,被崔太医哭笑不得敲在头上,让他且安分些。自己带了阿音进了房间,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一张书桌,旁边摆着药箱,靠墙一个书架,除此之外空荡荡的再没有什么。 “很是简陋,倒是让你见笑了。”虽则口中这样说着,崔太医脸上却并不这么表现,神色只是淡淡。 “你今日过来,想必是有了念头了?” 年岁比阿音大许多,但这位崔太医说起话来,却似乎将阿音当做了同辈一样,很是和蔼可亲。跟着阿音的小太监一直低着头,此时听两人说起话来,早已将手上的东西放了,跑到外边去找那药童玩了,不时就有他问那药童“这是什么”的声音传来。 阿音含笑道:“多谢崔太医……今日前来,确实有不情之请……”她低了头将自己想要学医的想法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垂目道:“奴婢知道当日大人不过是随口一言,只是奴婢拿大,却放在了心上。今日厚颜过来,还请崔大人开恩,略微教一教奴婢。” 她低头说:“奴婢实在是……感恩不尽。” 崔太医闻言,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当日,在下说的可不是妄言。”他落在阿音身上的目光格外柔和:“既然说了你想学直管来找我,如今找上门来,我可就要收了你当学生了。” 房子实在太小,外面药童听得分明,猛地就冲了过来,瞪圆了眼睛大叫:“先生,你要收一个女徒弟?”视线转向阿音,眸子中满满的不可思议。 ☆、第53章 生病 阿音看得奇怪。这崔太医与药童之间,若说是师徒,这药童年岁也太小了些,若说是主仆,对着崔太医的时候,这药童又太过放肆。此时听那药童这脱口而出的一句,忍不住去看崔太医,后者摸着胡子,脸上还是笑微微的,及其顺手地敲药童的头:“你这泼猴,规矩呢?” 药童方回神,规规矩矩地站好,先给阿音致歉,然后重新问:“先生,您真的要收这位姐姐做徒弟吗?”视线从阿音身上扫过,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不过是教一教,”崔太医捻着三缕青须,慢悠悠地说,“算不得收徒弟。”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阿音,带着三分笑意,很是和蔼。阿音了然,当下恭敬行礼,口中道:“奴婢也不敢奢望能拜先生为师,如今能得了机会跟着先生学一学,已然是感激不敬。” 第40节 那药童咽了咽唾沫,不曾将未出口的话说出来,视线好奇地在阿音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又收了回去,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既然商量已定,阿音就先恭敬地送上了谢礼。崔太医收得坦然,与阿音约定了日子,就将她打发走。 出门的时候只有阿音并那小太监,两人方才走出院门,小太监就忍不住问:“阿音姑娘,为何要过来向这等医户学什么东西,虽说是太医,可也是医户呢。”阿音含笑:“你倒是规矩大。你我说起来也是伺候人的,也不比医户好。这些话以后可休要再提,太医院里的大人们,个个都是有品级的,比起你我,可高贵得多。” 小太监兀自念着宫里头的太监也是有品级的,但阿音不喜,他也只是在心里念。走不得几步,前边阿音就停了下来,他抬头一看,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也是穿着太医的衣裳,见了阿音,脸上带着笑与阿音说着话。 “阿音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王霭云这样问着,心里头却知道若是当真有什么吩咐,也不会这般悠闲地遣了阿音过来。只是心中还是想要问一问。 阿音对他行了礼,在廊下站定了,笑道:“只是得了殿下允许,来跟着崔先生学一点东西。”王霭云听得一个崔字,表情淡了淡,却依旧是笑着的:“阿音姑娘想学什么,怎么不向来问我,反而去找了崔院正?” 崔院正?阿音倒是不曾料到崔太医还有这样的身份,微微睁大眼,讶然道:“奴婢却不知道……之前与崔先生有一面之缘,崔先生允了奴婢可以跟着他学医,故此过来的。”说着她笑了起来:“却没想到,崔先生居然有这样的身份。” 王霭云哈哈一笑:“崔院正很是温和一个人,跟着他学东西,想来心情好了学得也多。” 阿音低了头只是抿嘴一笑,眼睛却落在王霭云的靴子上,溅了几点泥点,也不知道去哪里走了一趟。两人也只是略微说说,就各自错开。跟着阿音的小太监却心中很是艳慕,这位王太医一直给大皇子殿下看诊,能与他这般谈笑风生,阿音姑娘也是狠得信任的,却不知自己哪一日才能到了这样的地位。 一路无话地回了宫中,却觉得宫中气氛凝滞。刚回到大皇子宫中,就被浮云一把抓住,脸色发白:“你去哪里了?” 阿音讶然:“我去太医院了?怎么,宫里头出了什么事?”浮云抚着胸口,绵软无力地坐下来,唇色都发白:“二皇子殿下出事了。” 阿音吃了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浮云也说得甚是模糊,好一会儿才说清楚。二皇子殿下自晨起就面色不佳,不等用过早膳,就开始腹痛。太后招了太医进来,开了药也止不住,还开始腹泻。小小的人泻了两三次,脸色越发苍白,偏偏太医却还说不出个所以然,又见二皇子恶心,以至于开始怀疑,二皇子是不是染了疫病。 阿音吓了一跳,连忙道:“宫里头怎么会有疫病?也没有只染上一个人的疫病。” 浮云敷衍地点点头,道:“话是这样说,可如今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大半,连龚院判都过来了,只是找不出缘由来。”阿音想着自己回来时太医院还是一派祥和,只怕是等自己走后消息才过去的,自己慢悠悠地回来,反倒落在后面了。 “二殿下如今……如何了?”她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问浮云。浮云本就脸色发白,听她这一句,脸色更加白似一张纸,唇色都快要变得透明:“如今已经是晕过去了。” 她的声音更低,凑到阿音耳朵边上,轻声说:“听说,脉搏都变慢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阿音听得脸色也开始发白。 宫中如今就三位皇子,大皇子不说,三皇子之前也病过一次,如今二皇子又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 她定定神,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如今你我这等宫女,也做不得什么事,只能隔空祈祷,求着二殿下早日康复了。” 听她这般说,浮云几乎要哭出来:“太后娘娘如今勃然大怒,说二殿下往日都好好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要么是身边的人伺候不尽心,要么是身边有居心叵测之人,将伺候二殿下的人都拿了在审问。”她揪着阿音的袖子,手上的力气之大,让阿音怀疑袖子都要被撕裂。 “就怕太后娘娘非要问出个结果,那下手审问之人动了手,有人受不住刑胡乱编排起来。”她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发抖:“你年岁小不知道,当年……行宫里……梅美人一病不起的时候,就这样闹过一次,死了好多人。” 阿音不曾想到还有这般公案在里面,闻言也是惴惴,此时却不敢露出来,强打了精神道:“你休要这般惊慌失措,你我都是大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一来与此事的关系不大,二来殿下也不会任由那些人胡乱编排到你我身上。” 浮云闻言略微定了定心,却依旧是手软脚软坐在那里动弹不得。阿音却不好多留,留了她在这里坐着,自己出了门去见红琴。 红琴正将宫女们指挥着给大皇子收拾屋子。如今天气渐暖,屋子里那些冬日里的装饰也该换过一遍。见阿音过来,红琴笑微微地让阿音坐了,道:“浮云那丫头可是去找你了?”见阿音脸上讶然之色明显,红琴也是一笑:“那丫头平日里胆子就小,今儿架势大了些,只怕是被吓破了胆。” 她过来摸摸阿音的手,笑道:“你倒是比她镇定。”阿音苦笑道:“红琴姐姐就休要取笑哦我了,如今我已然是满头雾水,却不知道从何问起了。” 红琴扑哧一笑,拉了她往外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宫里头的事情你也休要说风就是雨,太后娘娘那边确实是闹得架势大了些,二殿下身边平日里贴身伺候的都叫看住了,可也没有闹到如同浮云那丫头所说的那般,就真的用刑审问起来。” 说到底,还是有人被拿下,阿音心中焦灼,见红琴这般言笑晏晏,此时也不得不煞风景地问红琴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殿下……到底……” 红琴脸上的笑淡了些,也是一叹:“二殿下也是受苦了。太医们至今还在想法子。”她越是说得轻描淡写,阿音越是觉得一颗心浮在半空中,飘飘忽忽地落不到地上,很是不安。 只是红琴这里也是问不出什么了,她也就干脆定神将自己今日出去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已经得了大殿下的同意,若是需要的时候午后就可以去太医院。红琴眸中一闪,脸上越发笑得温柔,口中一连声地叫好:“这也是阿音你的运道,手上有点本事,才好伺候殿下。如今殿下肯让你去学,还特意给你空了时间,对你极好。”她温柔地叮嘱阿音:“殿下这般,你可不要辜负了殿下的期望才好。” 阿音点头垂目,见不时有人过来询问红琴什么地方换什么东西好,干脆又回到浮云那边去了。 方才坐在那里的浮云此时依旧脸色发白地坐在那里,阿音见她状况不妙,让小宫女调了一杯蜜水过来,给她灌了一杯,方才让她醒神,看着阿音只是苦笑:“阿音,我真的怕……” 阿音捏了她的手,一片冰凉,也不知道心里面到底想了些什么,将自己吓到这个地步。于是扶了她去自己的屋子里歇着,让宫女们去倒茶过来,自己记得还有个清心的药丸,想着问她要不要吃,自己先去翻了。 却恰好碰到一个薄薄的册子,正是王霭云送过来的常见毒物册子,恰好翻开到一页,上面写着珊瑚樱三字。阿音脑海中仿佛一道亮光闪过,却又没有抓住,将册子拿起来翻了翻,一时若有所思,却又想不起什么,皱眉放下了。 等到翻到了药丸,含笑拿过去给浮云问她要不要吃点。 看着浮云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也就作罢了。 ☆、第54章 薄情 替浮云告了假,她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也确实没法子做事。庄嬷嬷冷淡地点头,眉目之间有些忧色。阿音见了,却不敢多问,悄悄地退了出去。 太医们果然还是有本事的,过些时候,就诊断出来,二皇子是中毒了,查出这点,对症的药水灌下去,二皇子果然就有了起色。 此时已经是夜半,宫中收到这样的消息,松一口气之后,又提起一颗心。二皇子中毒,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就连阿音也猜个不停,手里面捏着的那本王霭云送过来的册子在这个时候似乎格外烫手。宫中渐渐地安静下来,她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翻了个身,外边的小宫女就醒了,低声问着阿音姑娘是不是要起夜,被阿音一句话打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被小宫女轻轻推醒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片刻之后就回过神来,连忙爬起来,幸而年岁小,就算熬夜了也不怎么看得出来。洗漱梳头,出门的时候发觉宫中气氛越发凝重。 半夜守夜的小太监低声地说,二皇子的脉搏强劲了些,症状也消失了,但还是昏迷不醒。 陛下一夜未睡,如今并未因二皇子放弃早朝,用过早膳之后,就上朝去了。大皇子自然也是要跟过去听政的,临走之前的视线在阿音身上打了个转,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地转开了。 出了二皇子这档子事,梅美人却安静得有些过分。宫里头沸沸扬扬人心不宁,她却一点都不激动,只是派人过来探看了二皇子,也不多说什么话,问过了情况就离开。今日一早,又派了人过来,也是听了消息之后就离开,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这样的反应,倒好像二皇子不是她亲生的一样。宫里头就有人说,梅美人这般冷血,说不定二皇子就是在梅美人手上落下了呆傻的病症,不看二皇子当初能说话的时候,对着梅美人的画像说的是什么话。 这样的话不敢明着说,私下里却流传开来,就连阿音都听到了。 将乱说话的两个小宫女惩戒了一番,阿音方才有些忧心地将这件事告诉了庄嬷嬷:“这样的话连这里都听到了,只怕……太后娘娘那边更传得热闹。”庄嬷嬷皱眉问过了阿音,心中也是叹息,自己去了太后宫中,将事情告诉了自己相熟的嬷嬷,让她略微在太后面前提一提:“也不知道什么人传出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该任由这样的留言到处传。一夜之间连我都知道了,只怕有人推波助澜。” 此时二皇子已经是醒了,只是依旧很是不舒服,脸上常显痛苦之色。他又是不肯说话的,太医问有什么不适之处,也往往问不到什么,平白给诊断增添了三分麻烦。 两位嬷嬷也是忙人,并不多聊,庄嬷嬷只是略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依旧回大皇子宫中去伺候。 只是方才走到半路,就见一个小宫女飞一般跑过来,见了她满面惊惶,急急地就叫了起来:“嬷嬷,阿音姐姐被带走了。” 阿音一向是在大皇子宫中待着不怎么出去的,只是跟着大皇子出去上课,在大皇子的书房伺候笔墨。此时大皇子正在听政,她也就待在大皇子宫中,心里面却还想着事。 在廊下坐了片刻,就听得脚步匆匆,一队人疾行而来。其中一人木质的鞋底落在石板上很是清脆,俨然是一个大太监。 阿音愕然抬头去看,恰与一人的视线对视。与那人的视线一对上,就见那穿着青黑色太监衣裳的太监抬手一指,厉声道:“就是那人,拿下!”他一抬手,身后的小太监们就扑了过来,绑手的绑手,堵嘴的堵嘴,不过一眨眼,就已经将阿音按在了地上。 跟着阿音的小宫女吓得惊声尖叫,立刻就有人跑过来,见阿音被按在地上,也是胆战心惊,却还壮着胆子大叫:“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大皇子宫中,怎敢放肆!” 打头的大太监冷笑了一声:“若不是知道是大皇子身边得意的人,也不敢这般小心谨慎。”说着对着来迟一步的红琴拱了拱手,口中道:“见过红琴姑娘了。” 红琴见了已经被绑起来的阿音,又见那太监满脸冷笑,心中一紧,厉声道:“你是哪个宫中的?这里是大皇子宫中,怎能如此放肆?!” 那人依旧是那副嘲讽的笑脸:“红琴姑娘这话,留着去与陛下说。若不是陛下吩咐,奴婢也不敢如此放肆不是?”他的视线飘过阿音,冷哼了一声:“红琴姑娘也该知道,这哦该那里头,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若是做了那不能做的事,不管是谁,都护不住。” 说完,不再搭理红琴,尖声叫了一声“押走”,就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阿音带走了。红琴看着阿音被带走,心跳如擂鼓,想着告诉庄嬷嬷,却发现庄嬷嬷去了太后宫中,她一刻也等不得,急急地派了小宫女去请庄嬷嬷回来了。只是想着阿音被带走这件事,依旧是觉得其中满满的违和。咬着唇思索一阵,与小宫女们说了一声,她自己起身去找平日里自己认识的人探听消息了。 庄嬷嬷回来的时候满面严肃,叫一声红琴,却只有一个小宫女过来,小心翼翼地说:“红琴姐姐出去了。”那去接庄嬷嬷的小宫女也不曾将事情说清楚,庄嬷嬷正要询问红琴是怎么回事,那过来带人的太监是哪里人,如今听得红琴不在,脸色更是不好看了几分。 过来报信的小宫女扭着手站了好一会儿,趁着庄嬷嬷不在意小心地调整自己的位置,想要离庄嬷嬷远一点。气氛太过压抑,让她觉得自己不该为了在庄嬷嬷面前留下一点好印象而出现。 刚走了没两步,就被庄嬷嬷发现了,冷哼一声:“连一句告退的话都不会说,就要这样出去吗?是谁教的你这样的规矩?”话音未落,那宫女就一下跪在了地上,什么都不敢说了。 庄嬷嬷不耐地挥手让她出去,自己只是略加思索,就决定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了。 等大皇子回来,听到了消息,心中已经是天翻地覆,脸上却还勉力保持冷静,问:“可查出来了?”庄嬷嬷低了头,淡然答道:“是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人。” 大皇子皱眉,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得外面小宫女传了话来,说陛下身边的陆明来了。 连忙请了进来,对方却是带了三分笑意,恭敬地说着陛下有请,也不让大皇子多说什么,连衣服都没有换下来,就再度跟着陆明出去了。 庄嬷嬷站在那里看着大皇子远去的身影,只觉得心中一阵一阵的不安,却不知从何而来。一咬牙,她去了太后宫中求见太后。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只得到一个冷淡的回答,太后如今正忙着照看二皇子,无暇他顾,连面都没有见到,就将她打发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庄嬷嬷只觉得有什么不妙,心中一阵一阵地不安。 不等她想出什么来,大皇子就面沉如水地回来了。一见大皇子这般脸色,庄嬷嬷就觉得心中越发不安,上前伺候着心中担忧的话尚未说出口,就听见大皇子冷淡地说了一声:“嬷嬷,阿音的事,你们不必再问什么了。”他的声音依旧是冷淡的,却能听出其中的不甘:“是父皇派人将阿音带走的。” 庄嬷嬷掩唇,眉间难掩忧色:“可是……”大皇子冷哼:“既然父皇将这件事揽了下来,那么,就一定是父皇派人做的。终于过来带走人的是谁,并不重要。” 庄嬷嬷忧心地点了点头,说一声是。她心中不太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牵涉到阿音身上,却又有些为阿音可惜,毕竟是自己曾经看好的后辈,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在心中对自己警醒了一声,抬眼看到大皇子脸上神色,庄嬷嬷又连忙低下头去。阿音曾经也是大皇子身边得意的人,更救过大皇子的性命,如今闹出了这样的事,大皇子居然也能如此冷静自持,甚至吩咐底下人不再关注此事,这般薄情冷血……让庄嬷嬷也是心中惴惴。 虽说对上陛下,如今的大皇子确实是没什么反抗之力,可这般表现,也着实让人心寒。 她不无悲哀地想,大皇子这般表现,自己免不得要替他描补一番,以免让人觉得他是个薄情寡恩的,对他生出十二万分的不满来。这般想着,口中苦涩味道泛上来,连心情都变得淡淡。 “殿下若是无事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她这样问了一句,抬眼见大皇子摇了摇头,立刻躬身告辞。往外走的时候,买过门槛,脚却差一点就踢了上去,磕碰了一下才走了出来。 看着庄嬷嬷退出门去,大皇子虽说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眸之间却悲哀涌动,好一阵之后,定格为平静淡然。 他拂袖坐下来,身边孤单单地没有一个人。 ☆、第55章 茫然 阿音一直很茫然。从她开始被拿下的时候开始,到她被蒙住了眼睛,送入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牢狱,一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都没有人过来审问她,她都处于茫然的状态当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诶拿下,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只是一直迷茫地想着,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想不到结果。 事实是,她现在就被关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耳边一片安静,眼前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照亮面前不足一寸之地。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传来,让阿音从混沌的状态中脱出,抬起头看向门口。来人只有一个人,脚步声很明显地告诉了阿音。等门被打开,站在那里的人却让阿音脸色有些发白。 陆鸿光。 这个代表着监察司力量的人让阿音有些运转不灵的脑袋一下子就想到了许多关于监察司可怕的传说,片刻后她方才意识到,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不会是陆鸿光亲自动手。 她眨了眨眼。 陆鸿光打开门的时候,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形容狼狈的宫女。毕竟人被送过来之前,听说是在宫中忽然拿下的,动手颇为不客气。对方也是个颇有脸面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被捧着的,可又年岁颇小,只怕是心智不稳。 他已经做好准备,但门打开了,却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门里面的那个人确实年岁还小,却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不堪。还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抱膝坐在那里,有些散了的头发被抿在了耳后,脸上似乎是被袖子擦过,有些红,但却很干净。 自己开门的一瞬间,对方抬起头看过来,眼睛眨了眨,一个字都没有说。那双眼睛沉默地看过来的时候,陆鸿光在心中赞叹了一声。果然能在殿下身边待上这么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那双眼睛也依旧是沉静的,发现来人对谁的时候,甚至于露出一点了然。 然后他才注意到那个宫女,确实有一张漂亮的脸。但这样的漂亮,在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也有几分黯然失色。 阿音有些笨拙地站了起来。她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太久,手脚都不灵便起来。她向陆鸿光行礼,说着见过陆大人,后者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一片安静当中个,他带着嘲讽的轻笑仿佛在心底响起一样。 “不知道奴婢犯了什么事,以至于,被送到陆大人这里来?”阿音问着自己的迷惑,一点都不曾将陆鸿光的那一声笑放在心上。 左右,也就是那样了。 第41节 她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她自觉在这些日子已经够安静,结果还是落到这样的结局,那又何必再装出谨小慎微的样子?这个问题有些傻,可是她确实是有些傻的,宫中的日子,当真是不适合她。 这般想着的时候,听到陆鸿光的回答:“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 “自然是不知道的,”阿音懒懒地说,“还请陆大人解惑。” 陆鸿光又笑了一声:“你是谋害二皇子殿下的主谋。” 阿音居然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有些困惑:“奴婢不明白。”她看入陆鸿光的眼睛中去。这个让所有的宫女都害怕的监察司主人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厉眼神,却并没有让阿音觉得害怕。“奴婢为什么要谋害二皇子殿下?” “难道,这个问题不是要问你自己?” 阿音轻叹:“可是,我并不知道。在大皇子身边做得好好的,何必去谋害二皇子殿下呢?” 话音落下,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陆鸿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他确实知道,这件事与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二皇子殿下中毒这件事,其实是二皇子身边的人玩忽职守,如今该发落的人,也已经都被发落了,二皇子身百年的人已经又换了一波。 但是被扣上了这样的帽子,她居然也能这般镇定自若——他真的有些怀疑起,对方是派到大皇子身边的探子了。 可是,也没有哪个探子,会露出那么多的破绽,将自己暴露得那么彻底的。更何况,对方的身世,监察司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当年买她入宫的太监,入宫之后经手的嬷嬷与宫女,整个脉络都清清楚楚。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是犯官之后。 也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是确确实实地被官宦之家,虽说后来失了这样的身份,可不管怎样,也不至于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也许当年被牵连的人当中,确实颇有些无辜之人。 陆鸿光这样随意地想着,站在那里的少女却只是直直地看过来,那双太过镇定自若的眼睛让人觉得,她并不是犯了错被发落到这里,而是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向了前来拜访的客人。 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门外去:“既然阿音姑娘不知道,那就好好想想。总能想起来的。”他关上了门,脚步声远去了。 阿音在只有一桌一凳一床的房间里又坐下来,还好还有一盏灯。 没过多久,就有人送了饭过来,出乎意料的并不怎么糟糕,被阿音吃得干干净净。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作践自己的身体。用过饭之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反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干脆吹熄了灯,直接睡了过去。 硬邦邦的床在一开始的时候还让她皱眉,后面却完全不是阻碍了。 梦里面乱七八糟的,光怪陆离的场景变幻,让阿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可梦里面的最后,却是王霭云送过来的那个小册子,珊瑚樱的那一页,白纸黑字地写着,果与叶有毒,症状却模糊不清,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窗外的阳光照射了进来,刺得阿音忍不住抬手遮了遮。 然后在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不在那个小小的牢房里面了。至少那里,可没有这么明媚的太阳。 有人在窗外的院子里说这话,轻松地嬉笑着,讨论着格外日常的话题,那声音居然莫名地有些熟悉。她低头看了眼身上,衣服已经被换过,宫中的宫装已经被换成了普通的布衣裳,手上的镯子倒是还在,细细的金丝镯子还是庄嬷嬷要她带上的。 她呆了片刻,将这个房间细细打量一遍。 很干净也很简单的房间,下了床没几步就是窗户,糊着薄薄的窗纸。门边一个架子,上面摆着洗漱的盆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水。床边一个柜子,上下两层,上面挂了锁。窗边小小的一个台子,摆着铜镜脂米分。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无他物。 正打量着,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吱呀一声,让阿音的目光也忍不住移了过去。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头上一支银簪,耳朵上小小的两个水滴状的坠子,脖子上和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见阿音已经醒了,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呀,你已经醒了?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说着,快步走过来想要伸手摸摸阿音的额头,被阿音躲了过去。 对方也不尴尬,顺势就收回了手,笑微微地说:“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醒了,送你过来的大人说只怕要到中午才能醒。你先等一等,我去打了水过来你先洗漱洗漱。”说着,视线就在阿音身上一转,笑道:“只是衣裳没有现成的,我先借了旁人的新衣裳给你应急,明儿大约就送过来了。”说完也不等阿音回答,快手快脚地就出去了。 阿音坐在床上,茫然而不知所措。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从床上下来,发现地上的鞋子也已经不是自己的,目前来看,除了自己身上的首饰之外,衣裳鞋袜居然已经完全地被换过了一遍。 屋子里有些冷,虽说已经是初春了,可天气也没有真的暖和起来。只是在宫里头到处都不觉得,如今到了这里,屋子里也没有炭盆,就显了出来。 门开了之后,方才那个少女有些惊讶:“你怎么从床上下来了?不觉得冷吗?”说着,连忙将手上的衣服递过来:“且先穿了衣服,我去给你打水洗漱。”又是不等阿音说话,就跑了出去。 阿音只觉得整件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低头看了一眼衣服,有些艳俗的大红袄子。沉默片刻,还是穿上了。被红袄一衬,倒是越发显得她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那少女不一会儿果然就带着热水回来了,放到架子上,笑微微地看着阿音:“你快些洗漱吧。厨房里也没给你留饭,我让厨娘去给你下碗面。” 这一次,赶在她出门之前,阿音叫住了她:“那个……” “什么?”对方困惑地转过头来,微微皱眉的样子很是可爱。“你叫什名字?”阿音吞下了更多的疑问,这样问着,“谢谢你。” 对方的眉眼一下子就舒展开来,笑起来的样子格外爽朗,“你叫我飞灵就好。你先洗漱,我去给你拿吃的。” 飞灵。阿音在心里面将这句话默念了一遍,抬眼去看的时候,对方已经关了门出去了。 窗外还是有人,见到飞灵出去,问着飞灵屋子里那人是不是已经醒了。飞灵一边说着是,一边脚步匆匆的就离开了。阿音看着盆子里还冒着热气的水,格外茫然地开始洗漱。 对着铜镜梳了头,将头发依旧绑成了双丫髻,模糊的铜镜中,也能看出镜中人的迷茫。只是阿音确实很迷茫,原本以为进了监察司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但如今这番架势……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却也能看出对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 梳洗过后,她有些犹豫地将手指放在了窗棂上。窗外依旧有人说着话,却并没有围绕在她身上,方才那一句问话之后,窗外聊天的人仿佛就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不再继续多说她什么了。 她推开了窗户。 窗外一个小小的院子,最中间中了一棵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如今光秃秃的落了叶。院子里坐着三个人,都是年岁大约三四十的仆妇模样,听见窗户打开的声音,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然后,各自露出微笑,对她点了点头。 依旧茫然的阿音同样微笑了一下,将窗户支好,心里面却松了一大口气。 ☆、第56章 传言 没有过太久,飞灵就回来了。她在门外叫着阿音,让阿音赶紧出来吃面:“时间不上不下的,也没给你准备太多。”说着,声音越近,门被推开了,飞灵笑眯眯的脸出现在阿音面前:“你快出来吧,我去把水倒了。” 阿音跟着她走出房门,就到了另一间屋子,比起房间里倒是要略微大一些,角落里摆着几张条凳,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面蓝边粗瓷碗里面热气腾腾的一碗素面。两个小碟子,盛放着不知名的酱菜。阿音看到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自己饿了。 飞灵已经快手快脚地过去将卧房里的盆子端了出来,又出去了。门外聊天的人好奇的目光从阿音身上一扫而过,却并不让人觉得厌恶。那样的目光也并没有停留太久,就转开了去,继续说着自己的话题。 阿音一边挑着面,一边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发现对方讨论的话题,自己居然有点听不懂。似乎是经书,又好像不是……不一会儿,飞灵就提着盆子回来了。她很活泼地跳过了门槛,看到已经将面吃得干干净净,连面汤都涓滴不剩的阿音,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起来,露出了整齐的牙齿。这样的笑容很多时候都会被人说成不端庄,可是这个时侯落在阿音眼中,却格外漂亮,让她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你真漂亮。”飞灵去房间里将盆子放回去,转头来一边快手快脚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这样毫不避讳地赞美着阿音,“比那些过来进香的夫人们都漂亮。” 进香?那么,是寺庙? 阿音顺势就问了出来,飞灵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不是的不是的。”她将东西都收拾到盘子里,端着往外走,对阿音示意:“你跟着我出来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当先往外走去。 阿音有些小心地跟在后面,出门的时候也没有人过来说她不能出去,聊天的人更是连眼神都没有投过来一个。她莫名地就放松了下来。 穿过拱门,飞灵指点着前方高大的正屋,对阿音说:“在往那边走两进,就是主院,供奉的大人们也都在那边。不过那边没事别过去才好,毕竟我们都不是正经居士。”飞灵的脚步飞快,阿音也只能草草地看一眼,就一掠而过。穿过了两道门,大嗓门的聊天声就传了过来。 厨房到了。 见飞灵送了碗筷回来,一个婆子过来接了碗筷,笑道:“你这丫头,说了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吃了,非要这个时候给人送过去。”飞灵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袁姑姑,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嘛……”说着拉了阿音过来,指着那婆子说:“这是厨房里的袁姑姑,最是性子和蔼不过。你要是想吃点什么不一样的,找袁姑姑说一声,袁姑姑都会记在心上的。” 袁姑姑看了一眼阿音,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一笑:“姑娘到了这里,就且安心待着吧。” 阿音依旧有些不知所措,闻言也知道对方是在向自己示好,连忙答应着,诚恳地道谢。袁姑姑微微一笑,招手让那边洗菜的小丫头过来,取了两个小碟子递过来:“刚蒸出来的梅花糕,让你们甜个嘴。”说完,挥手打发两人走。 于是,阿音与飞灵一人拿着两块梅花糕,就这样被打发走了。一路慢慢地往回走,飞灵絮絮叨叨地说着在这里生活应该注意些什么,哪些人是好打交道的,一派天真无邪模样。可是,一直到回到房间里,飞灵都没有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阿音看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开,唇角微微地翘了翘,将那梅花糕送入口中。入口即化,冷冽的梅花香味伴随着淡淡的甜味,比起宫里头御厨们做的,也差不到哪里去。这样手艺,却在这里做厨子。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听到她的问题,院子里坐着闲聊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这里是道观啊。”这时候,阿音已经知道,这闲聊的三人当中,个子稍高的那位姓刘,圆脸的那位姓童,总是不紧不慢的那位姓罗,三人都让阿音叫她们姑姑,阿音也就嘴甜地挨个叫了一边,然后才问出了之前的那个问题。结果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道观? 童姑姑笑道:“你没听过素云观吗?看送你过来的样子,应该也是宫里头出来的,不曾听过吗?素云观里头,可都是宫里头出来的人。”阿音诚实地摇了摇头,答道:“以前……是在蒹葭宫里伺候的。从蒹葭宫里出来,不足一年。” “也难怪了。”刘姑姑点了点头,侧脸对罗姑姑说:“你我离开的时候,蒹葭宫好似已经很冷清了……那时候,荣妃娘娘刚刚住进去?” 阿音听到荣妃的称呼,一下子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就听到刘姑姑问自己:“好像是不久前听到的消息,说宫里头如今有两位皇子了?其中一个,就是荣妃的孩子吧?” 阿音呆了一呆:“荣妃?我不知道。宫中如今两位殿下,大殿下是荣嫔娘娘的孩子。二殿下是梅美人的孩子。三殿下如今两个多月,是玉昭容所生。您说的荣妃……我不知道。” 罗姑姑闻言,居然略微皱了皱眉,在刘姑姑手上拍了拍,轻声道:“荣妃娘娘当年封妃的旨意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后来出了那件事……大约陛下也就没有说出来,宫里宫外,还是称荣嫔的。” 刘姑姑同样皱了皱眉:“陛下做事真是……”她们这样大胆地议论着宫中的陛下,阿音格外惊讶,旁边童姑姑笑了起来:“好了好了,看你们将小姑娘吓的。” “说起来,你是因为什么被送过来的?”童姑姑的视线看过来,尽管对方是微笑着的,看上去格外和蔼可亲,阿音却依旧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然后才回神,垂下了眼帘:“我……不知道。” 第42节 “他们说我谋害了二皇子。可是,也没有人审我,也没有人问我,我睡了一觉,就被送过来了。”阿音如实地说着,三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各自冷笑了医生。 童姑姑依旧是那般和蔼可亲的模样,冷哼的时候却显得格外有气势:“果然是一向的作风,这般不管不顾的送过来,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议论纷纷呢。”她亲切地拍了拍阿音的手,“你也不必担心,到了这里,宫里头那些事也就与你无关了。” 阿音低低地应了一声,刘姑姑微笑起来:“你也不必担忧,宫里头既然有人将你送到这里来,说明是不想让你出事的。毕竟这里……也算得上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阿音听得越发迷惑,只是却再无人为她解惑,三人又慢悠悠地闲聊起来,聊的话题依旧是阿音听不懂的东西。阿音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被太阳晒得身上发热,脸颊都红了,让三位姑姑看了哈哈一笑。 刘姑姑笑道:“你这孩子……这时候穿袄子又热了些了,还是要穿夹衣了。只是你来得急,也不曾带了什么衣裳过来,如今还要赶制,明日才能换上新衣裳,你且将就将就。若是觉得热了,去屋子里阴凉处坐一坐,不要陪着我们在这里晒太阳。” 阿音不好意思地低头,起身进了屋内。 然后脸上越发地露出茫然来。这几人所说的话让她脑海中混成一团浆糊,完全弄不明白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直到过了几天,有人从观外过来给观中诸人见礼,阿音方才略微知道了一点外面的事情。 来的人也算是阿音的半个熟人,是前两天刚刚商定了要教她医术的崔太医。依旧是带着他的那个小药童,背了药箱慢悠悠地过来了。诊脉的是崔太医,提笔写字的是药童。所有人一个一个地诊脉过去,留下脉案,大部分都没有什么事,偶尔有几个肠胃不适风寒感冒的,也都留下了方子。 阿音见到崔太医的时候很是震惊,对方见到阿音也有一刹那的错愕,随后微笑起来:“没想到倒是能够在这里见到阿音姑娘。”他微微地笑了笑,“也是缘分。原本听了宫里头的消息还以为就此不见了。” 他伸出了手指:“来,让老夫看看阿音姑娘的身子骨。”阿音伸出手去,对方的手指按上来,头发已经花白的人,手指却依旧细滑,触上来留下一点冰凉的气息。 “身子倒是还康健,只是昔年大约是大病过一场,过后没有好好养护,留了一点病根。”崔太医笑眯眯地说着,让药童提笔写方子,“好生吃上一些时日,等……就不会难受了。”他的视线在阿音小腹上一转,她立刻就明白,耳尖微微地红。刘姑姑站在她背后,见了也是放肆的笑:“你就是欺负小丫头。”说着,上前来敲了敲药童的桌子,“写了之后给我吧,这里她还不熟。” 飞灵在后面眨眨眼:“阿音你怎么啦?” 刘姑姑越发放肆地大笑起来,让阿音的眉毛都皱了起来,耳尖越发地红,连飞灵都看到了,也不好意思问,只能好奇地眨了眨眼。 等到所有人都诊脉完了之后,崔太医对着阿音招了招手人,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阿音见到崔太医的时候就想知道外边到底是怎么说的,如今见崔太医招手,连忙就走了过去。崔太医身边的药童哼了一声,在她过来之前叫着飞灵的名字跑过去找飞灵了。 “宫里头,如今有说是大皇子殿下身边的人因这一己之私而毒害二殿下。不过,另有流言说,是贵妃娘娘出手,只是推在了旁人身上。”崔太医笑微微地摸着胡须凝视着阿音,“不过,既然阿音姑娘在这里,想来,其中多有谬误之处了。” ☆、第57章 几年 谬误……阿音微笑了一下。如今是不是谬误,又有什么区别。自己已经出了宫,在这个不知道在那里的素云观,还不知道以后如何。 宫里头的事,一时半会的,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她低了头,轻声地说:“不知道崔太医,是否知道,大皇子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崔太医的视线含笑落在她身上,带着长辈那种常见的心知肚明但是就是不说的味道,片刻之后,轻声说:“老夫只是一介太医,宫中之事,不敢妄自猜测。不过,昨日大殿下领了职务,在内务府协理。” 阿音沉默片刻,脸上露出笑意来:“那真是好极了。”她能察觉到崔太医看向自己的目光,柔和地落在身上,格外让人心安。她却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崔太医笑一声,摇了摇头,问:“当日你曾说,想要跟着我学医,如今可还有这个念头?” 阿音吃惊地抬头看他。她以为…… “如果可以……自然是愿意的。”她立刻说,“我以为,如今我戴罪之身,崔大人会不愿意……”崔太医哈哈笑起来:“老夫只是想要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在哪里,倒是没有关系。” 听到阿音的回答之后,他仿佛兴致一下子就高昂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说着要准备一些什么东西,下次来的时候带给阿音让她自学:“老夫也不能常来,左右这里清闲无事,你又有些基础,老夫隔些时日来给你解惑也就是了。” 见阿音点头,他越发笑容满面,药童过来的时候看到了,都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觉得眼前这人一定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崔太医。 正如崔太医所说,素云观的日子很清闲。 前院里修行的女冠们与后院里的这些人来往并不多,后院里处理杂物的也另有一批下人,更多的,是如同童姑姑等人一般的人,穿着打扮个个都不起眼,细细说起来,都是从宫里头出来的。 其中不乏当年伺候太后,甚至伺候早去的皇后的人。 她们对阿音倒是很友善,阿音问什么问题,如果能够回答的,也都愿意答。见阿音在自学医术,还有一位姓何的姑姑自告奋勇地过来教了阿音做药膳的手艺。 飞灵偷偷地告诉阿音,这里闲居的姑姑们个个都有自己的独门手艺:“要是我能都学会就好了,可惜我天赋不足,也只能捡上几门学一学了。阿音你擅长什么?” 跟着飞灵,阿音混了个眼熟,渐渐地,也有姑姑愿意过来教阿音一些东西。不仅有各种技艺,也有梳妆打扮穿衣带帽的道理,更有为人处世的诀窍。 她仿佛干枯的沙漠玫瑰忽然落入了水中,在意识到的那一刻,就开始拼命地吸水,积攒力量等待着花开的那一刻。 崔太医每月到素云观一次,那个曾经有些咋咋呼呼的小药童稍大之后就再没有出现。飞灵问起来的时候,崔太医也只是笑眯眯地说,他学了一些本事,如今也该学以致用了,正忙着。几次下来,飞灵就不再问了。 对崔太医来说,每一次见到阿音,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蜕变。 最开始在宫中见到的时候,虽说是穿着大宫女的衣裳,但周身却透着一股子谨小慎微的气势。可交谈起来,却发现这人是聪明的,比他以为的要聪明得多。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与周身的气息不符的闪亮,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莽撞,行动力强大,胆大得让崔太医都有些心惊。 刚到素云观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茫然的味道,眼神情不自禁地追逐自己熟悉的人,身上的气息越发地小心翼翼,看上去赫然多了几分小家子气。 可每一次见,都不一样。如今几年下来,已然与以往大不相同。 又是一年初秋,山上的枫叶早早地红了,崔太医上山的时候,已经是半树绿叶夹杂着半树红叶,驳杂斑斓,倒是有几分别样的漂亮。 山上的风已经有了显著的凉意,新来的药童吃力地跟着前面的崔太医,脚步匆匆地向前,有心想歇一歇,却不敢说出来。等到了山腰,绕过一棵大树垂落的枝条,沿着溪边的道路上去,就看见山腰中藏着一个道观。 红墙黑瓦,门上挂着三个简单的字——素云观。 药童看着崔太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有女冠过来开了门,见到崔太医,露出微微的笑容来,对着崔太医行了一礼:“崔大人,久违了。” 崔太医还了礼,带着药童进了门,不一会就有人过来带着崔太医去了后院。药童走在这个普普通通的道观当中,眼神止不住地在各处的花树上流连,只觉得这道观不愧是在山中,一草一木都格外有灵性。 不一会儿,就听得笑语连连,却只是一片嗡嗡,听不清楚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崔太医脸上就露出笑容来:“已然到了,多谢小师傅。”带路的女冠行了一礼,也不继续前行,转身回去了。 崔太医这才从药童手中取过了药箱,拍拍药童的头:“这里可要小心些,不要随便说话。”药童心中好奇不已,连连点头不止。 绕过一排蔷薇花树,就看见一棵盐肤木,这种漫山遍野都有的杂树,被郑重其事种在那里,与之前所见的委实格格不入。 第43节 树下坐着几个人,正在说笑,方才听到的声音大约就是她们了。见到崔太医与药童,那几人笑了笑,其中一位起身迎了过来:“崔太医来了,今儿到得比平时早呢。” 说着,当先引路而去。 药童跟在背后,只觉得引路的那人虽说已经不年轻,可走起路来的姿态真是好看,也不见扭腰摆臀,可硬是显得风姿绰约,风情万千。 他情不自禁地就盯着那人的背影,觉得自己的走路姿势别扭极了。然后被崔太医一巴掌拍在头上,顿时清醒过来,连忙低下头不去看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一间花厅,里面已经等了好几个人,院子里更是不少人坐在那里聊天,见了崔太医过来,个个都起身行礼。当先领头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姑娘,一笑起来就露出了牙齿,格外灿烂,让人一见之下就心情愉悦。 “崔大人,又要麻烦您了。”那十八-九岁的姑娘——药童听到崔太医叫她飞灵姑娘——这样说着,笑微微地说:“阿音在厨房,说您来了,要给您做点好吃的过来孝敬您。” 崔太医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了起来,略一寒暄就坐了下来,给其他人诊脉。间或有人拿了不知道谁的方子过来让崔太医看看,这般明显是不敬另一个大夫的行为,偏偏让崔太医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起来,旁边的药童看得格外不解,只能将问题都闷在心底。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人就少了许多,只剩下寥寥几个年岁稍大的,与崔太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飞灵逗着新跟着崔太医过来的小药童,也是颇为愉悦。 门外忽然一阵香味传来。最开始的时候还是隐隐约约的,混在山风中,后来渐渐地就浓郁了。但就算是浓厚了些,本身也是极为清甜的味道,并不惹人讨厌。药童连回答飞灵的念头都没有了,时不时地就抬眼去看门外,捂着肚子觉得自己忽然就饿了。 飞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音这丫头……做的东西倒是越来越香了。可惜我在厨艺上没什么天分,否则总要学了她的方子自己给自己解馋。” “谁说你没有天分,你只是不肯学而已。”门外有人回答,声音清脆悦耳,仿佛珍珠掉落一般动听,药童听得呆了呆,下意识看向门口,一个身影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看上去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还稍显不足,有些瘦削,但已经身姿窈窕。窄袖短襦,米分色罗裙随着动作轻轻摇摆,上面绣着的芍药与灵蝶跟着颤抖,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蝴蝶飞舞,芍药飘香。少女的眉目清朗,那双眼睛格外动人,眼波一转,一点薄薄的凉意就随着视线飘过来,可下一秒,这点凉意就消失无踪,变成微微的暖意。 也许是唇角的笑意让人觉得心情舒畅,也许是对方温柔的问好让人觉得心中愉悦,反正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药童已经盯着那刚刚进来的少女,露出了有些傻乎乎的笑脸来。 崔太医呵呵地笑着,又在药童头上拍了一巴掌;“阿音你收着点,别将我的新徒弟带得魂不守舍的,误了事可就糟糕了。” 小药童回过神来就听到这一句,顿时里脸颊绯红,连耳尖都红了,低下头去连一个字都不敢说,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再也不敢抬头看了。 阿音嗔道:“崔先生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又没有做什么,平白无故地就被崔先生指责了一句。”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仿佛是随口叹道:“早知如此,就不该特意去给先生做吃食了。如今给不给,心里头都不甘心呢。” 飞灵扑哧一笑:“你哪会不曾给了?快些送过来,让我也蹭一回崔大人的点心,尝尝你的手艺。” 崔太医笑道:“人就在你身百年,你为何又非要与我抢这一次?” 飞灵飞快地回道:“虽然人就在身边,可我也不能压着她到厨房去给我做点心。如今她出师了,可是好久都不曾动手了。”两人这样及其轻松愉快地斗着嘴,边上小药童的心也终于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偷偷地抬眼一看,却又正好与阿音对上,飞快地低下头去,一颗心砰砰地跳,这次是真的不敢抬头了。 ☆、第58章 热闹 嬉笑着享用了可口的点心,又送上了山间自产的茶叶,品茶的时候,崔太医忽然说:“宫里头如今很是热闹。”阿音与飞灵都一同看过去。 飞灵在这个名义上是皇家道观的地方长大,身边都是宫里头出来的人,自己却从未去过宫中。也因为身边人一向少提起宫中的事,她也没有那个意识——这里本质上来说,还是皇家的地盘。 听到崔太医说起宫中的事,她第一个就对这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表现出了好奇:“为什么很热闹?”俯身前倾,她盯着崔太医,好奇地眨眼。 崔太医微微一笑:“二殿下如今年岁也不算太小了,也该去读书了。”虽说不管是在什么样的人家,十多岁的年纪都应该是早早地启蒙了,可二殿下毕竟与众不同,这两年才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能与人有模有样地交谈。也因为太后娘娘宠着,到了这个年纪,才有人提起来,二殿下该启蒙了。 “想给二殿下做老师的人也不少。”崔太医说,“毕竟二殿下这些年,也很是受宠。” 阿音细细地听着,唇边一直挂着微微的笑意。宫中的事情如今隔得有些远了,她听到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说不定此时宫中早已尘埃落定,陛下早早地定下了人选。 诚如阿音所想,陛下早已有了人选,只是这人选,却并不让陛下觉得太过省心。 陛下看中了木修平。 当年还显得有些年轻的翰林如今也已经有了资历,清名在外,教导一个皇子,也不会让人觉得诧异。可木修平也有自己的麻烦,他心中一向自承是大皇子手下的人,若是让这样的人去教二皇子……陛下真怕两个皇子之间会再多上一层隔阂。 所以,这一道旨意才迟迟未能颁下去。 只是陛下的动向如何,也不是没有人察觉,早已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将木修平拉下来的有,想要让木修平改了目标的也有,故而崔太医才说,宫中热闹得很。 只是宫中固然热闹,大皇子的日子却显得很平静。 每日里学习,上朝,办事,偶尔去给太后请安,与蒋贵妃远远地避开,同时避开养在蒋贵妃膝下的三皇子。这样的日子,平静得仿佛没有一点儿波澜,如同湖底最深沉的水,就算外面的风再大,也吹不到这里。 几年了,大皇子身边的人也已经换了一波,留下来的宫女多有自梳成了嬷嬷的,其中为首的当属红琴与浮云。红琴当年原本想着出去的,却发觉当年送她入宫的家人打着主意要用她再赚一笔,心灰意冷之下,求了大皇子留了下来。浮云年岁虽说还差一点才到出宫的年纪,可她却早早地就立下了主意不出宫去,只说出宫去也找不到家人,一个人的日子还不如在宫中,故而也求了恩典留了下来。 庄嬷嬷依旧是大皇子身边最得信任的嬷嬷,许多事情都交给了她。另有一个叫做卫闰的太监一跃而上,成了大皇子身边极得信任的身边人。这卫闰原本是叫做卫榕的,名字上犯了大皇子的忌讳,后来才自己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得了大皇子的信任。 后宫佳丽倒是又增添了两个人,只是却并不得陛下宠爱,只是偶尔过去说说话,夜里的时候,还是歇在蒋贵妃那里的多。如今蒋贵妃掐指算算已经要三十,这般的年纪,还能让陛下这般宠爱不止,委实让许多人震惊不止。可陛下这般盛宠蒋贵妃,养在蒋贵妃膝下的三皇子却似乎并不怎么得重视,一直以来在宫中都显得很透明,只是偶尔传出来身体不太好的说法,太医院里的脉案都已经厚厚一大叠。 也许是因为不受重视,三皇子被养得谨小慎微,见了大皇子与二皇子也不敢放肆,每次都规规矩矩的行礼。两人之间,他倒是很奇怪地与大皇子更为亲近,二皇子变得正常之后,三皇子更是不爱往二皇子面前凑,总是往大皇子背后躲。可要说起来,与三皇子最要好的,还是大公主。 大公主如今也十三四岁了,豆蔻梢头的年岁,宫里头太后已经有了念头,要帮她相看人家了。 本朝的公主倒是没有远嫁的,都是在京城里头找了人家嫁了,唯有陛下这一辈,居然连一个公主都没有,几个兄弟四散,也是许多年不见了。 “姐姐,”三皇子从门背后小心地探出头来,对着大公主招招手,又小心地看一眼自己身后,确认没有人才放心下来,“我给你带了吃的。” 他悄悄地从门口溜进来,远远地守着的宫女都当做没看到。虽说如今大公主不知道因为什么被禁足了,可也没说不让人来看她。如今是三皇子过来看大公主,又是小心地避了人的——虽然并没有很成功——故而大家都装作没有看到,也让三皇子与大公主说说话。 大公主如今出落得花一般的娇美,见了三皇子,脸上就带上了温柔的笑意。只是一开口,那沙哑的声音仿佛白璧上一块瑕疵,让完美的她有了明显的缺点。 “三弟怎么来了?”她伸手接住扑过来的三皇子,看到他手中小心翼翼拿着的油纸包。三皇子将油纸包往她手中塞:“姐姐吃,我给你带的。”他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坐在边上的大公主,脸上的笑甜甜的,“我喜欢吃的菊花饼。” 大公主微微地笑,打开来看到被包得整整齐齐的点心,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谢谢三弟,我也很喜欢。” 三皇子立刻就笑了起来:“我偷偷过来的,没有让她们看到。姐姐别担心,她们不给你吃的,我带过来给你。”小小的人拍着自己的胸脯,肉呼呼的手背上几个小小的漩涡。 大公主摸了摸他的头。她讨厌蒋贵妃,可对着这个被蒋贵妃养大的三皇子,却怎么都生不出讨厌的感觉来。微微地叹了叹,她说:“三弟以后少往这边来,你母妃,不喜欢的。” 垂着眼帘,她冷淡地想,尤其是在自己拒绝了蒋贵妃的给自己选婿的提议之后。她不是没想过嫁人,可这个人若是蒋贵妃选出来的,就仿佛成了一块腐烂的肉,怎么都吃不下去,连摆在面前,都觉得恶心。 也是因为被蒋贵妃激了一下,在对着太后的时候也激动了些,以至于顶撞了太后,被陛下禁足了。不过也只是禁足,若说一应待遇,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三皇子在哪里听的消息,非要说被禁足就没有东西吃,三天两头地给她送吃的过来。 小小孩童的头发还有些发黄而稀疏,被大公主摸了摸,三皇子下意识地在大公主手上蹭了蹭,愁眉苦脸的:“可是,姐姐你不饿吗?”大公主格外无奈,推了他出去:“去问你大哥,我可要休息了。” 三皇子眨眨眼,又眨眨眼,扁了扁嘴觉得很是委屈。他明明是好心呀,为什么会被姐姐嫌弃,还要去问大哥? 大皇子正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外一团一团盛放的万寿菊,眼神却有些空茫。小小年纪,却已经在朝政上摸爬滚打许久,如今的大皇子与二皇子站在一起,气质已经迥然不同。一个还是一团孩子气,另一个已经看上去稳重可靠了。 只是,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三皇子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有些发呆的大皇子。等他跑进来之后,外面宫女的通传声才慢了一步跟了进来:“殿下,三殿下来了。” 大皇子一下回神,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三皇子露出了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大哥……”说着,就伸出手来要抱抱。 大皇子无奈地笑,起身将他抱起来然后自己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问:“今儿怎么又跑过来了?”三皇子一下子就委屈了起来,噼里啪啦将大公主的话说了,眨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大皇子:“大哥,你说为什么?” 大皇子苦笑,啪地拍了拍三皇子的头,道:“只是禁足,为何你觉得会饿肚子?”脑中一转,忽而皱眉:“难道你被禁足的时候没吃的?” 三皇子一片懵懂:“可是她们都是这样说的呀。”他掰着手指头说了好几个他身边的宫女的名字,大皇子渐渐地皱起眉。这几个人都是他调查过的,身家清白,伺候三皇子也算进行尽力,可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腿上的小胖子有些重,他顺手就将三皇子放下来,严肃地告诉他,大公主并不缺吃的:“你要是想看她,自己过去就是了,不必每次将身边的人都甩掉。” 三皇子依旧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大皇子脸上一派凝重之色,也不敢再问了。 等到送走了三皇子,大皇子还未来得及多想这件事,外面就脚步匆匆,红琴进来了。“殿下……”她颤抖着叫着大皇子,“出事了。” “公主殿下出事了。” ☆、第59章 询问 大公主中毒了,毒就下在三皇子送过来的的菊花饼里面。 如今大公主已经吐了好几口血,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滚滚。陛下急招了太医入宫诊断,人还没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公主的脸色一点一点更加苍白下去。这毒来得太急太猛,陛下的脸色一点一点也跟着大公主一点一点苍白下去。 守在大公主床边,他轻轻握住了大公主的手。后者唯有一双眼睛还闪烁着亮光,整个人都已经萎靡了下去。可是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并不想看到陛下在自己身边,就算。陛下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也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很久以前,她心目中的父亲就已经不存在了。如今,活着的只是陛下。 “不要怪三弟,这不是他的错。是有人利用了他。”自觉到了最后关头,大公主说着自己的想法。 只是有些遗憾,没能看到蒋贵妃的末日。也许就一直都看不到了吧…… “陛下,崔大人不在太医院。”有人颤抖着说,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传来。 “去找。”陛下冷淡地说,已经压抑到极致。他抬手拂开大公主鬓边乱发,心颤抖着。 他曾经并不将自己的儿女放在心上,如今年岁渐长,心情又已经有所不同。 他更希望儿女承欢膝下,热热闹闹的,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延续。 第44节 “是谁?是谁做了这种事?眀菁的日子已经过的够苦了,为什么还有人非要至她于死地?”太后过来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她真的不年轻了,前两年还只是偶尔有几根白发,如今已经是满头花白。 见到躺在那里的大公主,太后的眼泪一下就落下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大公主,却又不敢真的碰到,怕结果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陛下起身快步过去扶住了她:“母后,您怎么来了。是谁将消息告诉了您?”说话之间举目四顾,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低下头。 “若是没有人告诉哀家,皇帝你就不准备告诉我了,对吗?”太后愤怒地说,“眀菁是哀家的孙女,你居然连她出事的消息都要瞒着哀家?” “母后……”陛下的声音居然在颤抖,“朕怕啊……” 陛下难得服软,太后听得心都颤抖起来。她听到陛下说:“朕怕母后知道了消息,伤心难过,若是受不得刺激……”陛下深吸了一口气。 “母后,朕的年岁也不小了。” 太后越发心中颤抖,重重地叹了一声:“再怎么样,也不该瞒着哀家。眀菁也是哀家的孙女,她出了事,哀家也做不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过自己的日子。” “是朕的不是。”陛下承认错误承认得太过爽利,太后反而有些错愕,等到陛下问起是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爽快地就说了,是二皇子。 陛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陛下,大殿下带着崔大人来了。”门外忽而传来喜悦的叫声,下一刻门就被踢开,大皇子带着累得气喘吁吁的崔太医冲了进来。顾不得许多,他先让崔太医去给大公主诊治,然后才跪下向陛下请罪。 “儿臣今日在内城跑马了,坏了规矩,还请父皇责罚。” 陛下此时见到崔太医哪里还记得什么规矩,连忙摆手:“朕知你不是故意,也是为了你姐姐,不碍事。” 大皇子顿了一下,低头说一声谢父皇,方才起身站了起来。崔太医已经急急地查看过症状,开了药方子出来,药童没有跟过来,他将方子交给了宫人,让宫人去煎药:“旁的不要紧,要快。”这边已经快手快脚地从药箱中取出了往日里做成的丸药,喂给了已然昏迷过去的大公主。 等到这一系列动作做完,陛下连忙问:“如何?”崔太医摸了摸额头的汗滴,恭敬答道:“回禀陛下,老夫不敢妄言,只是尽力而为。”停一停,又道:“幸而这毒还算简单,下毒之人用的药量也不算太重。” 大皇子问:“这毒简单?”崔太医听人问,答道:“这毒是天然毒,不曾调配过,若是调配过的毒,除非拿到方子,否则解毒起来事倍功半。” 大皇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陛下扶着太后坐下了,对太后道:“母后,朕在这里守着好了,母后且回去安心等好消息就是了。”太后摇了摇头,叹道:“哀家不放心,不看着明菁醒过来,心里头始终是安定不下来。当初若不是哀家对她发脾气,你也不会禁足她,也就不会被人利用了。” 说着,她想起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人三皇子来,连忙问:“小三在哪里?他害了他姐姐,如今人又到哪里去了?”太后薄怒着问,陛下面对太后的视线却垂下了眼眸:“明祥年岁还小,只是被人利用。” “哀家还未兴师问罪,皇帝你就要为他开脱了吗?”陛下的一句话让太后的薄怒变成了真怒,坐在那里看着陛下,气喘吁吁的。陛下沉默片刻,道:“朕并不是替明祥开脱,只是,他年岁确实还小,这件事,他也是好意。”定了定神,陛下又道:“明菁也说了,此事与明祥无关。” 陛下的话让太后越发地怒气蓬□□来,大皇子见势不妙,连忙上前劝说:“祖母,不要生气了。明祥此次也受了惊吓,心里头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此事背后另有其人,找到那心怀叵测之人更重要。” 太后被大皇子握住了手,也知道大皇子说得有道理,可心里面却始终不得劲,尤其是看到陛下的那张脸的时候。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平复了心情,气咻咻地对着陛下一挥手:“罢了罢了,皇帝你既然觉得小三无辜,那就找到那幕后之人。若是找不出来,只怕外人还是会有人觉得是小三对明菁动了手。” 陛下应诺,目光转向依旧躺在那里的大公主,脸上面无表情。 没过一会儿,大公主就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状态却并不见好,一醒过来就开始呕吐,直到肚子里的东西都吐空了,还在一抽一抽地吐着酸水。好一会儿,她方才平静了下来,边上大皇子已经递过去一杯水给她漱口了。 “父皇,皇祖母。”大公主转眼看到面前的两人,勉强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向两人问好,“恕孙女不能起身给您行礼了,皇祖母。” 太后连忙说这些并不重要:“你好生休息休息才好。”正说着,外面宫女敲门,崔太医端着药送过来了。 正是按照崔太医吩咐的熬过来的药剂,散发着浓厚的青草味,也不知道里面都用了些什么。大公主见了药,也只是苦笑,从崔太医手中接了过来一饮而尽,一点犹豫与怀疑都没有。 等喝过药之后,崔太医又给大公主诊了脉,下了第二道药方:“如今的状态,还是要小心谨慎才好,这一帖药喝过了,老夫再来调方子。只是臣来得迟了些,殿下还是伤了身子,要仔细养着,身边时时有人调理才好。” 不等陛下回答,大皇子就道:“那就请崔大人每日进宫一次给姐姐诊断就好。” 崔太医闻言呵呵一笑,并未回答。陛下冷淡地说:“崔太医有什么话要说?”听陛下这样说,崔太医咯噔一下,察觉到了陛下冷淡背后的怒气。他谨慎地答道:“陛下信得过臣,臣自然是感激的。只是公主殿下的身子约要养上小半年才能好,臣身为外臣,也不能时时守在公主身边,始终是不便。” 陛下眯了眯眼,下意识看一眼大皇子,就听得崔太医道;“臣身边有一医女,若是能让她跟着公主殿下,大约也能帮上一点忙。” 陛下挑眉:“哦?你什么时候认识医女了?” 崔太医连忙就跪了下来:“还请陛下恕罪。那医女,是臣的小孙女。只是一向调皮,以往是充作男儿养大的,故而性子有些顽劣。但她确实医术卓越,若能照顾公主殿下,也定然尽心尽力。” 盯着他看了片刻,陛下忽而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既然你已经举贤不避亲,那朕也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让太医院来几个人考一考你孙女,若是不错,日后就留在公主身边当差吧。” 崔太医得了这一句顿时大喜,连忙跪下谢恩,心中不禁得意起来。大皇子冷眼看着崔太医脸上喜形于色,也微微地敲了敲唇角。 等到第二方药都用过了,崔太医方才开了第三方药出来,只说慢慢地喝上三五天再来看。只是虽说是如此简单,该注意的事项却密密麻麻写了好多,伺候公主的太监和宫女被吓得面如土色,期期艾艾地上前说识字的人不算多,伺候起来只怕难。 大皇子连忙让他身边的红琴过来帮忙,太后也派了自己身边得意的人过来,且先将这两天支应过去再说。 等到崔太医出宫的时候,大皇子与他一同走了一段,忽而问:“她在那边可还好?” 崔太医一怔,片刻之后方才答道:“殿下若是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问一问?” ☆、第60章 再见 今日是崔太医上山的日子,他其实已经下山下了一半,却遇到了急急赶来的大皇子,急火火地被赶下了山,将新带的小药童都丢在了半路上。 想来如今人已经在宫门口等了半天了。 大皇子如此准确地找到了崔太医的位置,崔太医可不觉得大皇子什么都不知道。等大皇子问出这样的问题,崔太医就越发心知肚明。 只是他也是觉得有意思,大皇子既然这么关切,为何自己不去看一眼阿音?看着小小年纪就心事重重的大皇子,他终于忍不住说了那样一句。 大皇子却慢慢地摇了摇头:“现在……不行。”说完这一句,大皇子叹一声,自己转身走了,崔太医在那里站了片刻,也转身离开。走出宫门去,果然就看见药童可怜巴巴地抱膝坐在那里等着自己出来,那副模样可笑得紧,让崔太医果然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大皇子回到自己的宫中,想着今日崔太医的反问,重重地叹了一声,抬手遮住了眼睛,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如今宫中不太平,他确实是不愿意阿音回来的。更何况,他还没有找到洗清阿音身上罪名的机会——就算不少人都心知肚明,此事与阿音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今天大公主中毒一事,倒是有些奇怪。一旦生出了怀疑,脑海中纠缠成一团的线索就一根一根地被揪了出来,渐渐地就要通向最初的源头,找到事情的真相。 “殿下。”有人在身边叫了一声,那一点亮光迅速地就消失不见了。睁开眼看到浮云站在那里,担忧地俯身看过来:“殿下若是累了,且去榻上躺一躺。如今天已经凉了,这样睡着了,只怕是要着凉的。若是因此病了,可就糟糕了。” 大皇子摇了摇头,抬眼看着浮云。浮云年岁已经不小了,如今已经二十三,却因为未经人事还留着属于少女的青涩。见大皇子抬头看她,浮云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轻声问:“殿下?” “没什么事。红琴去伺候姐姐了,这几天你多注意点。” “是,殿下。”浮云飞快地答了一句,又问大皇子晚上要吃点什么。等得到了大皇子的回答,方才快步离开了。大皇子坐在那里又发了一会儿呆飞,方才回过神来,招手叫了小太监进来点亮了桌上的琉璃灯。 大公主的症状一日好过一日,但自那日之后,三皇子却再也没有出现众人面前过。就连大皇子特意去蒋贵妃宫中探望他,也只得了他隔着门的一声问好:“是明祥做错了事。明祥要反省自己的错误。” 他这样说,大皇子也只能让他好生待着,过些时候再来看他。出去的时候与从外面散步回来的蒋贵妃打了个照面,虽然年岁已经不小,可蒋贵妃也就是风韵满满,见到大皇子,那双美眸上下打量一番,唇角一翘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哟,倒是有些时候不曾见过大殿下了。” 大皇子见了礼,蒋贵妃却并不怎么在意地冷哼了一声,又软绵绵地被宫女们扶着往回走:“殿下年岁也渐渐大了,也该知道规矩,可不好随便往后妃宫中走了。” 跟着大皇子的卫闰气得胸口发闷,大皇子却能当做没有听到其中讽刺一般,慢悠悠地说:“我是来看三弟的。” 蒋贵妃轻笑了一声,也不继续说什么,带着一阵香风与大皇子擦肩而过。 等到从蒋贵妃的宫中出来,卫闰心中依旧很是为大皇子委屈。等到浮云过来问起的时候,忍不住对着浮云这个大皇子身边也算是得用的宫女说了几句心里话:“蒋贵妃这般暗示殿下居心不良,殿下也这般轻飘飘地放过了,日后被陛下知道了,还不知道心里面怎么想呢。” “自古秽乱宫廷这种事就不是一个皇子能沾上的,蒋贵妃这样说,明摆着就是要陷殿下,殿下的性子真是太好了些。” 浮云听了,心中心思复杂莫名,连忙说了卫闰几句让他闭嘴,且不要将这件事招摇出去,这边转头就找了庄嬷嬷说起了这件事。 “嬷嬷,殿下如今……” 庄嬷嬷淡然道:“殿下年岁尚小,蒋贵妃只怕是心中有鬼才这般说。陛下自然明察秋毫,不会被蒋贵妃的鬼蜮伎俩所迷惑的。” “嬷嬷!”浮云着急了,“常人十二三岁出精的也不是没有,殿下这般,也确实到了该避讳的时候了。” 庄嬷嬷冷淡的眼神就顺势看了过来,在她身上一扫,浮云打了个冷颤,激灵灵地闭了嘴。 庄嬷嬷的眼神,委实有些可怕。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妥当,可是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大殿下如今……确实到了该注意这些的年纪了。 “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庄嬷嬷冷声说,心道浮云到底是失了分寸,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第45节 浮云被庄嬷嬷这样训斥了,居然还不服地辩驳:“我也只是为殿下好。” “为殿下好,就该听殿下的吩咐,而不要自作主张。” “殿下懵懂,若是……”话未说完,脸颊一阵刺痛,已然是被庄嬷嬷甩了一耳光。 “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忘了,你只是一个宫女。”声音是动听的,语气却格外冷淡,淡得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 浮云低下头,眼中依旧透露着不服气的倔强。庄嬷嬷不看她,只是冷淡地想,也许殿下身边的人,也该重新理一理了。 宫中暗潮涌动的时候,阿音在山上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在下一次见到崔太医的时候,觉得他似乎十分愉悦,故而多嘴问了一句。崔太医却只是笑眯眯的不说话,但坐着喝茶的时候,依旧会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飞灵偷偷和阿音说,崔太医这副模样活似偷到了油的老鼠。不小心被崔太医听到了,吹胡子瞪眼好一阵,笑声却传出了很远。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却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太后忽然就要上山来修生养性了。 宫中发生了什么? 阿音下意识地想,与飞灵交换一个好奇的眼神。 太后过来,飞灵与阿音是没有过去伺候的机会的。阿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太后召见。 太后记得阿音就让人诧异了,如今召见她,更是让她觉得诧异。 迅速地换了衣裳过去。路边的宫女个个垂首而立,如同泥塑木雕悄无声息。想到当初的自己也曾这般长时间的站着当做木偶,阿音就觉得如今山上的日子虽说清苦了些,可到底是自由自在的。 给太后行礼之时,阿音偷偷抬眼看了太后一眼,被太后形容憔悴的状态吓了一跳。虽说几年不见,可如今的太后老态尽显,比起几年前,何止憔悴了几岁,看上去最少苍老了二十年。原本的太后还能说是一个中年妇人,如今……已经是将行就木的老人了。 她很是好奇,太后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太后变成这副模样。 太后面前坐着童姑姑和飞灵。童姑姑脸上还带着笑,飞灵却规规矩矩的不敢动弹,见阿音被打发到自己身边坐下,偷偷地给了她一个担心的眼神。 阿音低了头,微微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太后才仿佛重新想起了阿音,停止了和童姑姑一起追忆往昔,目光转向了阿音。 “这是,阿音?”她狐疑地问,眯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是的,现在的阿音,已经十足十的是少女的姿态了。以前身量未足的她还有几分像小孩子,如今却已经身姿窈窕,身形之间已经风韵十足。早已不能当做少女来看待。 ☆、61.出宫 她周身混杂的不自在与激动,太后是能感受到的。不过年岁大了,对小姑娘们倒是越发地宽容起来,见了她这样的表现,太后也没有生气,淡淡地笑:“还是个孩子啊……” 童姑姑笑道:“也不小了。”她温柔地凝视着飞灵,“在外边,也该嫁人了。” 童姑姑这样一句话说出来,气氛仿佛一下子凝滞了一样。太后唇边的笑容都凝固了,许久之后,才淡淡地说,“也是,也到了快要嫁人的时候了。” 童姑姑一直注意着太后,见太后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眉眼之间并没有太过不快,心中松一口气。飞灵的身份太过复杂,在这个道观里被关了这么多年,如今太后总算是有了松口的迹象。 她心中庆幸之余,却注意到太后的视线又转向了阿音。阿音听到童姑姑说起飞灵该嫁人的时候,就已经低下了头。她曾经猜测过飞灵的身份,如今童姑姑和太后的表现也证实了,飞灵的身份不寻常。也只有边上飞灵在激动之余增添了羞涩,却没有注意到童姑姑与太后之间的机锋。 “阿音也十五岁了吧?”太后忽然问了这样一句,阿音轻声应是。 “十五岁,若是大户人家,也是相看的时候了。”太后轻飘飘地说着,阿音紧张起来。童姑姑这个时侯不说话了,只是注视着阿音,不清楚阿音与太后之间有什么纠葛。 太后微微地笑了笑:“哀家记得,你家里头也曾经是官宦人家?” “是。只是当时奴婢年岁小,许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也是。”太后淡淡地说,“如今,你年岁也不算小了,可想过回家去?若是现在回去,倒是正好让你家里面给你相看相看。”她的视线落在阿音身上,仿佛带着刺,刺得阿音头皮生疼。 阿音完全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对自己生出了这样大的恶意来。 “你家里当年也是无奈才送你入宫,如今日子过得好了,想来也是不想你这般在宫里头磋磨的。”太后看着坐在那里规规矩矩的阿音,语气不由自主地就严厉起来,“哀家就给你这个恩典,放你出宫如何?” 阿音心中一跳,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获。就算是太后带着恶意说出来的,也可让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 她一直以来都是想着出宫的,宫外的日子自由自在,比起宫里头性命随时都有危险的境遇,要好得多。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阿音又想着太后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转瞬之间,她就做下决定:“奴婢听从太后娘娘的吩咐。” 她俯身跪在太后面前,恭敬地说:“太后娘娘恩典,奴婢感激不尽。” 太后眯起眼打量着阿音。 她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在她心中,阿音是贪念大皇子身边的地位的,被送出宫来又学这学那,说不得就是为了再度入宫去。没想到…… 她眯起眼打量阿音,这样的人才,真的是想出宫吗?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还真让哀家遇到了一个聪明人。哀家不过说说笑话,就当真了。虽说如今你在这素云观待着,可你的名册,可还在青儿的宫里头。你要是想出宫,就去跟青儿说,让他划了你的名字去。” 她轻飘飘地将这句话带了过去。 阿音心中说不上是失望或者是高兴,她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被太后叫了起来,又坐下了。 飞灵悄悄地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一点温暖袭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消失了。童姑姑在边上坐着,一直带着和煦的笑意,见到这一幕,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太后并没有太长时间地留着几人,不一会儿,就送客了。 童姑姑带着飞灵与阿音走出来,等到周围的人略微少了一点,柔声道:“你们两个今儿可吓坏了?”说着,视线落到阿音身上,又落到飞灵身上。不等两人答话,她自己就笑了笑:“不过也不必太过紧张。”顿了一顿在两人都看过来之后,童姑姑才轻声说:“太后娘娘如今没心情来管你们呢。” 飞灵咋咋呼呼地问:“为什么呀童姑姑?”童姑姑的视线却落在阿音身上,看着她眼神中带着点点迷惑脸上却若无其事的样子,又笑了起来:“因为,太后娘娘是和善人,没那么容易生气。” 说着过来捏了捏两人的脸颊:“这些时候外人多,就不要出来到处跑了,在院子里头好生歇着,知道吗?” 飞灵捂着脸颊点头不止,被童姑姑笑着夸了一声真乖。 傍晚的时候,阿音去敲了敲童姑姑的房门,请她去用饭。童姑姑笑眯眯地跟着阿音一同出门去,听到阿音低声问:“姑姑,宫里头是出了什么事吗?” 童姑姑含笑不语:“这种事,我可不知道呢。我可不擅长和人聊天。” 阿音心知肚明,用过晚饭,就去找了罗姑姑。 这么几年过去,罗姑姑似乎一点也没有变。阿音看到她的时候,总是有些放不开手脚。这次也一样,虽说是尽力了,对上她的时候,依旧有些心虚的感觉。罗姑姑和蔼可亲地笑:“你呀……”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被翻出来了而已。”罗姑姑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我倒是想问问阿音你,你真的想出宫吗?” 在太后面前的事情仿佛没一会儿就传得到处都是里,阿音听了也不惊讶,诚恳地点了点头:“我是怕的……宫里头的日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成了被主子们随手打发的那个。” “你这样说,也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有些事,你还是没看清楚。”罗姑姑不紧不慢,“阿音你是喜欢读书的。那你告诉我,怀璧其罪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阿音心中一跳,总觉得罗姑姑意有所指,低声解释里一边,就见罗姑姑脸上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嘲笑:“那么,阿音你怎么就不知道,若是你出了宫,没有权势保护,难道不是怀璧其罪?” “姑姑为什么这样说?”阿音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才说出这句话,心中却已经有一点自觉,罗姑姑要说什么了。果然就听到罗姑姑说,“阿音,你长得太漂亮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掠过阿音的耳朵,让她生出果然如此的感觉。她一向没什么自觉,就算是被周围的人说了漂亮,在没有清晰看到自己的容貌之前,也生不出直管的感觉。可如今被罗姑姑这般直接点出来,也就实在是没法自欺欺人了。 “姑姑夸奖了。只是,容貌天定,我也不能毁了她去。” 罗姑姑轻轻地笑:“这天定的容貌,若是生在高门大户家中,规矩森严地保护着,也就没什么关系。可阿音你并没有这样的本事,你家中虽说曾经也算官宦人家,可既然到了将你送入宫中的地步,想来也已经是衰败了。这样的人家,你免不得抛头露面,被人看到了,连累你一家也是可能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坚持要出宫吗?” 罗姑姑的眼神格外怜悯,看着阿音沉默的样子,轻轻地叹:“你我都是宫里头出来的。宫里头的日子如何,也不必多说。虽说你觉得宫里的日子规矩太多又不安全,可阿音你也要知道,外面的日子,也不见得宫里头好到哪里去。你觉得,这素云观里这么多人,为什么不到外边去过日子?”罗姑姑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了阿音的手臂上,“因为,外面的日子,根本就没有办法习惯。” 她仿佛是在嘲讽自己:“这里虽说比不得宫里头富贵,可比起外面,又不知道逍遥多少。” “阿音,你当真觉得,到了宫外头,你就能过上自己的想要的日子?” 她拍拍阿音的手臂:“你呀,还是太天真。” 阿音其实明白她的意思。若说宫里头是那等最为藏污纳垢的所在,那么,宫外也并不真的就是纯白无暇了。有些时候,宫外的黑暗比起宫里头来说,更加幽深。 可是…… 不甘心。 一直以来都想着如果能出宫去,如今要对自己说出宫其实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真的不甘心。 她沉默地低着头,罗姑姑的轻笑在身前响起:“你若是非要出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带着女官的品级出宫与这般当做小宫女出宫,又是两回事。”她说完这一句,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柔声道:“阿音你自己好好想想就是。” “你今儿过来,是想问问宫里头出了什么事?”最开始的话题又一次被罗姑姑提起了,“倒是和你也有一点关系。” 在阿音愕然抬头的时候,罗姑姑含笑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眼底深处的怜悯更甚:“我还记得,你被送过来,是打着你毒害二皇子的旗号?” 见阿音点头,罗姑姑也就继续说下去:“前些时候,大公主中毒,如今被查出来,那下毒的,是二皇子。打着一箭三雕的主意,可惜却是个笨的,被人一查就查得清清楚楚。” 阿音惊愕地睁大了眼,罗姑姑略微带着嘲讽的声音清晰地在耳旁再度响起:“太后娘娘过来,也是因为没法子接受。自己精心养大的孩子,是这般黑了心肠的人。” “陛下的三位皇子殿下,太后娘娘可是最为宠爱二皇子的。” ☆、62.故人 第46节 罗姑姑笑眯眯地说着这些说出去大概会吓坏很多人的话,听得阿音惊愕不止。她看向罗姑姑,后者正笑微微地看着她:“怎么?”阿音低头道:“没想到……宫中会发生这种事。” 罗姑姑道;“宫中的事,还有更想不到的呢。”更多的话却不肯再说了。 不过,正如罗姑姑所说的那样,宫中的事情还当真有想不到的。没过几天,陛下就派了人过来,请太后回宫。太后娘娘当初本就是心里面不舒坦才说要到这边来过些时候的,如今陛下给了面子,她也不太想多待,顺势就答应了回去。 但是,来人转身却又找到了阿音,含笑道:“阿音姑娘收拾收拾,跟着奴婢回宫去吧。”来人笑得很淡然,“陛下吩咐了,阿音姑娘年纪轻轻的,这种清苦之地,可不是阿音姑娘应该待的地方。” 就连飞灵都吃了一惊。飞灵是知道阿音来的原因的,如今又听到这样的话,不自觉地握住了阿音的手。“阿音,你回了宫……”飞灵说一句话,却觉得在怎么都不合适,“回宫之后,要小心谨慎。” 仿佛怎么说怎么错,飞灵干脆不再说,只是静静地握住了阿音的手,传达着自己的想法。阿音微微地笑,拍拍她的手:“我知道。” 我知道,宫中更是什么样的地方。我不会掉以轻心。 树叶都落尽的时候,阿音就跟着太后娘娘一同回宫了。回宫之前,太后曾再度召见阿音,视线奇特地注视她良久。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她安分守己,就打发她下去了。 倒是下山之前,听到了消息,说飞灵也要下山了。 罗姑姑笑微微的:“飞灵的身份,你也是猜过的,是不是?如今总算是皇家愿意放她一马,日后是福是祸,就看她自己了。” 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飞灵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今后一个身在宫廷一个身在民间,日后相见的机会大约也不会太多,飞灵的身份如何,也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阔别宫廷多年,回到宫中之后,才发现,宫中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一样,几年前的雕栏玉砌犹在,几年前的花依旧开开谢谢,并没有什么不同。 阿音迅速地就找回了那种感觉。 回宫之后,她依旧被打发到了大皇子宫中。穿过熟悉的夹道,又绕过熟悉的拱门,就看到熟悉的殿门。迈步走过去,却有不熟悉的人挡在了她面前:“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到处乱跑?” 十五六岁的少女拦住她,皱着眉问:“不知道大殿下宫中的规矩吗?怎么大大咧咧的就往屋里走?” 阿音微微地笑:“大殿下宫中的规矩啊……那你方才在什么地方?守门的人呢?”她的视线迅速地绕过一圈,昔年葱葱郁郁的花木依旧葱葱郁郁,廊下一排的菊花绽放着最后的美丽,吐露芬芳。廊下的灯笼上还贴着中秋时的纹饰,随着风情轻轻摇摆着。 院子里看不到什么人,安安静静的。 但是等这少女拦住了她,不一会儿,就冒出来好几个小宫女小太监,看着两人对峙的场景,有些不安地挪动过来。 阿音的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少女身上,在她头上耳朵上停留了一下,对方立刻收到了冒犯一样跳了起来:“你……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她有些狐疑,面前的少女穿着打扮并不起眼,甚至并不像宫里的人,可这浑身的气度,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虚。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阿音忽而恍然,微微地一笑:“今儿是谁当值?你且去通报一声,就知道我是谁了。” 她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本该有人带着自己过来的,可自己想着也算是熟悉的地方,拒绝了带路的小丫鬟,如今也算是自食其果。 对方打量她两眼,终于决定相信她,抬手叫了个小宫女过来人,让她去里面通报一声。边上有机灵的小太监凑了过来,很是亲热:“这位姐姐,方才失礼了。只是姐姐也知道,宫里头的规矩,小的们不敢不小心。还请姐姐原谅则个。”说着,小心地问:“不知道姐姐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阿音笑微微地点头:“你倒是聪明些。” “姐姐谬赞了。”小太监不好意思地笑,小心地偷窥一眼方才那少女的表情,对方虽然有些脸黑,可是却并没有表露出不高兴,他心里面也松一口气,对着阿音越发地热切起来。“姐姐气度不凡,心胸也定然如同气度一般宽广,若是小的们方才有什么冒犯,还请姐姐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小太监倒是眼睛要略微毒一些,只看阿音的耳坠,小小的一滴翡翠苍翠欲滴,比他见过的所有的翠玉都要来得漂亮,又见着阿音这般表情与作态,觉得阿音想来不是自己这等人招惹得起的,干脆姿态放得再低一些。 那小太监这般说了,又殷切地请阿音到边上先去略微坐一坐:“后边姐姐们大约忙着呢,只怕一时半会的还过不来。” 只是话音未落,就听得脚步叮咚,有人从后面走了过来。一个声音尖锐道:“你们都堵在这里干什么?将路都堵上了,像什么话?快些让开,殿下就在后头呢。” 小太监大急,连忙伸手去拉阿音。阿音顺着他的手走了两步,让出了中间的道路,在边上站定了。 果然不一会儿,一群人环绕当中,大皇子漫步走了过来。 阿音偷偷抬眼去看,当年如同小豆丁一样的孩童已经有了少年的架势。这几年锻炼不止,又有太医殷勤照顾,身形比同岁的少年要高大一些,却并不显得壮硕,还带着属于少年的纤细感。当年那张玉雪可爱雌雄莫辩的脸如今没有了那种冲击性的美貌,却多出了几分英气,看上去格外俊秀。 阿音飞快地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前面有人殷切地叫着殿下迎了过来,抬眼去看,恰看到浮云脚步匆匆过来的样子。 大皇子皱了皱眉:“你怎么出来了?”浮云不好说是自己接到通报说外头来了个身份不明的人特意过来看看,况且她随意地扫了一眼,还真没注意到人群中的阿音。于是她只是笑道:“倒是凑了个巧,也不是特意过来接殿下的。” 说着,跟在大皇子身边往殿内走了。 阿音混在人群当中,倒是有几分无奈,如今自己却是被晾在这里了。 正想着要不要干脆站出来,又迈步走过来一个人。庄嬷嬷穿着深蓝色的宫装,行步之间依旧是那般淡定从容的姿态,时光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张脸依旧如同阿音离开时一样。 她见了这里的一群人,曼步过来给大皇子行了礼,视线在人群中一扫,与阿音对视一眼,随后就是一笑,对着大皇子道:“殿下可知道,今儿倒是有件喜事。” 大皇子一边迈步向屋内走,一边含笑道:“有什么喜事?嬷嬷说来听听?”言辞之间极为轻松自然,仿佛心情极为愉悦。阿音猜测着朝堂之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才让他如此高兴,耳边却听得庄嬷嬷道:“殿下,今儿可是故人归的好日子。” “故人归?”大皇子重复了一遍,摇头笑道:“我却想不到有什么故人要归来。嬷嬷也休要卖关子了,直说了就是。” 浮云在旁边听着,心中惊疑不定,视线忍不住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很快就看到人群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仿佛鹤立鸡群一样显眼。仔细打量了那个低着头的身影两眼,却始终想不起来,这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是谁。 庄嬷嬷轻轻地笑:“殿下不是一直都念着的吗?今儿太后娘娘回来,特意将人给殿下带了回来,殿下却说想不起来了。真是……”说着,对人群中笑道:“阿音,还不快些过来给殿下见礼。” 这两个字一叫出来,大皇子的手就是一抖。他用力捏紧了手指,脸上还带着笑:“方才去给祖母请安,祖母似乎未曾说起这件事?” 说着,他转过脸去,就看到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笑着俯身下拜:“阿音见过殿下。” 抬起头来,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那张脸似乎是熟悉的,可又与记忆中不同,眉眼似乎是陌生的,可眼角眉梢当中都是熟悉的气息。 仿佛有什么一下子圆满了一样,他忍不住唇角上翘起来:“啊,原来是阿音你回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伸出手,却拼命克制住了:“许久不见了。” 许久不见,你已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变了模样。可是,我知道,你还是那个熟悉的你。 “还真是一件喜事,”定了定神,大皇子笑着说,“祖母却还瞒着我,想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了。” 边上一群小宫女小太监中终于有人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阿音这个名字,在心中发出了惊讶的呐喊声。一群低着头的宫女太监视线乱飞,纷纷落在了阿音身上。 这就是……那位大宫女啊。 ☆、63.是她 大皇子的地盘上,阿音对许多的宫女太监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个闻名已久的人物。曾经大皇子的救命恩人,后来大皇子的贴身宫女,却因为对二皇子殿下动手而被赶出宫去。 奇特也就奇特在这个地方,敢于谋害皇子,结局居然只是被赶出宫而不是当即要了她的性命,这样的结局已经足够让宫中众人浮想联翩。 更不用说,时隔几年之后,居然再一次见到了这位传奇人物。 她居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一见之下,不少人就在心中感叹不已,这样的美貌,宫中的女子,也只有贵妃娘娘比得上了吧……但是与贵妃娘娘不同,眼前这位要清甜得多,更多几分少女的青春气息。贵妃娘娘美则美矣,年岁毕竟已经不轻了。 这样的美貌,也只有大皇子殿下比得过了吧?虽然知道这样想不对,可不少人依旧忍不住这样想着。 阿音感受到了周围的视线,却并不放在心上,她含笑上前给大皇子行礼,听着大皇子的声音微微地发抖,觉得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哽咽了。许久不见了,他虽说已经长高长大,可在她记忆中,还是一个小孩子。 “殿下,奴婢回来了。” 庄嬷嬷笑着说:“有什么事且进去说,在这里站着像什么话。殿下就算是高兴,也不要忘了阿音可是刚从宫外回来的。要快些将地方收拾出来,让她歇一歇才是。” 浮云心中一紧,连忙上前笑道:“原来是阿音你回来了……也不让人给你带路,这般走过来,这里的人已经换过一茬,认识你的人可不多了。”她笑着过去挽住阿音的手臂:“不过也不算坏事,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和殿下碰上。殿下对你可是从未忘记过。” “殿下恩德,奴婢也是不敢忘怀。”阿音微微地笑,美眸注视着大皇子。后者觉得自己的手臂微微地发麻,唇边却浮现出微笑,对着阿音点了点头:“你回来就好。” 说着,拂袖转身进门:“你且先去歇一歇,等我得闲了,再来见你。” 阿音感觉到身侧浮云的手臂一松,她并不以为意地松开浮云,对着庄嬷嬷行了一礼:“嬷嬷,许久不见了。以后还要继续麻烦嬷嬷了。” 庄嬷嬷道:“若是你,我却是放心的。”说着对着阿音伸手:“刚刚接到消息说你要过来,没想到你人就已经过来了,倒是比报信的还走得快些。” 浮云看着庄嬷嬷与阿音说着话走进去,心里面仿佛堵着什么,闷闷的。转头看到一群人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着阿音离开的方向,不免拉下了脸:“在这里围着干什么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说着又补了一句:“记得了,那位以后大约依旧是殿下身边得意的人,见了她都规矩些。” 刚刚拦下阿音的少女脸色又是一白,深深地低下头。 庄嬷嬷的住所燃着浅浅的香,清冽却悠长,让人头脑为之一清。阿音进去之后,就被庄嬷嬷按着坐下,小宫女上了茶,问过了阿音在素云观的日子,庄嬷嬷端着早已凉下来的茶杯,若有所思:“倒是不曾想到,原来还有这个地方。” 听得阿音在素云观还是颇受照顾,她也就放下心来,拍拍阿音的手臂:“那时候……事情来得急。殿下也是费了功夫才送了你到那里去,如今你平安归来,也该与殿下好生说道说道。” “是,嬷嬷。”阿音轻声应着,又问起庄嬷嬷当年二皇子的事,庄嬷嬷的脸色顿时肉眼可见的拉了下来:“当年倒是不曾想到,那位倒是个狠厉的人物。自己服毒也要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去。不过今次贪心不足,也受了教训了。” 见阿音睁着一双懵懂双眼,庄嬷嬷将宫中这几年发生的大事都说了一遍,尤其是二皇子其人。 这次大公主中毒,动手的是二皇子这件事,确实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被陛下发现之后,二皇子死性不改的模样更是让他勃然大怒,如今将人囚于宫中,并不肯再放他出门。只是二皇子动手的目的,虽说是他自己说的,却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二皇子说,陛下的一切都该是他的,不该是别人的。 言下之意,赫然是将自己的兄弟并大公主都看做了别人,当做了不该存在的人。这样的话说出来,不仅陛下大怒,也让太后深深地被伤了心,故此才去了素云观。若不是因为陛下只有三位皇子,只怕二皇子早已性命不保。 听完庄嬷嬷的消息,阿音顿觉二皇子只怕还是有些脑子不清醒。当年呆呆傻傻的症状大约只是看上去好了,内里还是一团糟的。 两人说完话,天色已晚,不一会就有小宫女来报,说阿音的房间收拾好了。 庄嬷嬷就笑着携了阿音起身,道:“你的名字一直留在名册上,月月还有月钱发下来,还是大宫女的份例。只是殿下也不好长久留着你的屋子,故而当年的房间如今已经是有人了。好在殿下这里人不多,收拾一间出来倒也方便。” 这般说着,领着她到了她的新居所。与其他几个大宫女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房间里还残留着新炭烘过的气息,显见得是刚刚收拾出来的。 “你刚回来,也没人伺候你,今儿晚上,倒要你自己动手了。”庄嬷嬷这样说完,却又指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让她照料照料阿音。吩咐完这些,庄嬷嬷笑微微地让自己身边的宫女去自己房中取了一个小箱子过来,带着锁推到阿音面前:“那时候你走得急,东西也没带上,都在这里。这些年宫里的份例,我也给你留在了这里。只是有些布料衣裳不好放,给你换了银钱。” 阿音心中大为感动,眼眶微红:“嬷嬷待我太好,实在是无以为报。”庄嬷嬷轻轻拍拍她的手:“好生伺候好殿下就是了。” 大皇子一直忍到了第二天,才见了阿音一面。毕竟平日里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有定例的,如今多出一个阿音来,虽说是大宫女的身份,可也没什么能让她做的。等到从朝堂上回来,大皇子问起的时候,阿音都在自己的居所收拾东西。 看着她袅袅婷婷走进门来,大皇子想要说点什么,一张口却觉得声音有点哑,连忙端起杯子喝一口茶,方才恢复过来,问道:“回来了可还习惯?”一双眼睛却只顾着落在她身上,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阿音笑道:“从宫里头出去的,回来哪有什么不习惯的。”她也看着大皇子,努力让自己习惯眼前这个已经变成了少年的人,“殿下长大了呢。” 大皇子垂目道:“几年过去了,自然是要长大一点的。如今连先生都不肯轻易再说我什么了。”他说的先生正是魏先生。如今大皇子的老师已经不止魏先生一人,但若是说起来,还是以魏先生为首。 说起魏先生,气氛就轻松了许多:“你走之后,先生还曾问过你。”大皇子微微地一笑,抬眼就看到阿音站在面前,对自己微笑着,心跳一下子就乱了一拍。 “奴婢何德何能,居然能被魏先生问一句,实在是奴婢的荣幸。”阿音打着,视线却落在大皇子的手上,这双手曾经有着纤细洁白的手指,如今变宽变大,略微有些黑了,却更有力量。 “魏先生如今年岁也大了,”阿音含笑,“也不知道殿下是不是还如同以前那般,语不惊人死不休,吓得魏先生去告诉陛下。” 大皇子失笑:“当年的事,如今还说来干甚。如今我可不是那般了。” 两人之间时间的隔阂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谈话越发地轻松愉快了起来。笑过之后,大皇子凝视着阿音,唇边带上微微的笑:“阿音,欢迎回来。”他的目光格外柔和:“终于回来了。” 阿音轻声地叹:“是,我回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融洽异常,直到外面浮云与小宫女说话的声音传来,两人方才各自移开了视线。阿音上前摸了摸大皇子的茶杯,嗔道:“殿下还是这般爱用凉茶,如今天气凉,可不好喝这些东西。” 大皇子任由她将茶杯取了过去换新茶,心中只觉得一片温柔。 第47节 浮云进门来,就见大皇子看着阿音的背影微笑,心中一跳,上前笑道:“殿下。” “何事?” “大公主殿下来了。” 大公主的身子刚刚好了些,太医刚松口可以略微走动走动,人就到了大皇子这里来。大皇子听了也很是紧张,连忙出门去迎了人进来,道:“有什么事,姐姐说一声,我过去也就是了,如今走过来,身子撑不住怎么办?” 大公主笑道:“那么多宫女都跟着,能有什么事。再说,走动走动,也有好处。” 正说着,视线边缘出现一个身影,让她一下子就看了过去,定睛看了两眼,微微皱眉:“这个是谁?倒是有些眼熟。” “姐姐大约忘记了,以前我身边的一个宫女,叫做阿音的。”大皇子笑着解释了一句,“这两日刚刚跟着祖母从回来的。” 大公主却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个阿音是谁,视线落在阿音身上,眼神一变:“原来是她。” 原来是她啊…… ☆、第64章 安王 大公主是记得阿音的,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当年阿音在刺客手中救下大皇子的事,后来听说她对二皇子动手的时候,还迷惑过一阵子。 自然,如今是完全不奇怪阿音当年的事情了。 她打量了阿音一阵,一笑:“弟弟你却说错了,我还记得阿音姑娘。”她说完这一句,就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大皇子也不敢让她再说,连忙小心地扶着她坐了下来,道:“姐姐有什么事,只管让我过去就是了,何必自己跑一趟。” 大公主道:“闲着也是闲着,不来你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说完了这一句,却又丢一个眼神给身边伺候的宫女,大公主身边的人连忙上前,笑着拉了屋内伺候的人离开。阿音看一眼大皇子,见他微微点头,也就行了一礼下去了。 一出门,浮云就凑了过来,殷切地问:“方才可是去见殿下了?方才找不到你,可是吓了我一跳。” “嗯?找我有什么事吗?”听阿音这样问,浮云就笑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身边也该有个伺候的宫女,我取了名册过来,你且看看要挑谁才好。你若是有空,不妨与我一同去看看名册?” “此事倒是不急,”阿音笑道,“在外面这么多年没人伺候,我也过来了。”浮云就悄悄地捏了捏手指,嗔道:“好歹你也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人,连这点面子都没了,还让人觉得我欺负你呢。”见阿音脸上只是笑微微的也看不出情绪,她又道:“罢了,左右是伺候你的,你不着急,我也不着急。” 说着又笑了起来,亲密地去挽了阿音的手臂:“我们到边上聊天去。”拉着阿音到了旁边,她问着阿音在外面的日子,说着自己将来要留在宫中做嬷嬷,略有些羡慕地看着阿音:“你将来是要出宫的,总比在宫里头自在。可惜我在外头没什么认识的人了,否则出宫了去也好。” 阿音不耐烦听她这般话里藏话,只是笑,却并不答话。浮云说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见阿音这里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花来,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等她一走,边上就悄悄站过来一个小宫女,压低声音道:“阿音姑娘。”阿音转过脸去,看见一个小丫头,紧张地扭着衣摆,见阿音看过来,有些忙乱地行了一礼:“阿音姑娘,奴婢……奴婢想去伺候阿音姑娘。” 见阿音并没有立刻就否认,那小宫女仿佛得到了鼓舞一般,忙不迭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道:“奴婢知道浮云姑娘要给阿音姑娘挑人,好几个姐姐都找了浮云姑娘……”飞快地偷窥阿音一眼,那叫做小雪的宫女压低了声音说:“她们和浮云姑娘关系好,浮云姑娘定然会推荐她们的。” 阿音失笑:“若是她们不错,我何必选你?”小雪飞快地说:“奴婢别的没有,只是一样,阿音姑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听了这一句,阿音唇边笑容依旧,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听起来倒是不错。”小雪听了这一句,只觉得事情已经十拿九稳,忙不迭地对阿音道谢,一溜烟地走了。 阿音盯着她的背影,却不知道自己这里何时成了香馍馍,倒是让人抢着过来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伺候人的活计,哪里值得人争抢了。 “笨,”庄嬷嬷点了点阿音的额头,嗔道,“伺候你可不比风里来雨里去的扫院子轻松?再说了,你不管怎么说都是殿下身边的人,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都足够让她们欢喜许久了。再说了,殿下对你的喜爱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呢,若是能被你提一句,或是在你这里被殿下看到,得了殿下的一点青眼,就更好了不是?” “是我狭隘了。”阿音笑道,“不知道嬷嬷有没有什么想要推荐的人?” 庄嬷嬷似笑非笑:“你倒是不怕我随手就安排了我的人过去?”见阿音果然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庄嬷嬷也就收了玩笑的心思,笑道:“随意挑吧,左右这宫里头的人,都是殿下的人。” 听得这一句,阿音就知道,大皇子已经将自己的居所完全地清理过一遍,如今定然是十分值得信任的了。她也就放下心来,听着庄嬷嬷叹道:“如今殿下的日子倒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只是……殿下心里头定然还藏着事,镇日里也不见个笑颜。”她凝视阿音,柔声道:“殿下一向信你,你抽空了,还是劝慰殿下一番,有什么事,不要总是藏在心里。不管是说出来,或者是认真去做,都比自己翻来覆去的想才好。” 阿音闻言低声应了,又略微与庄嬷嬷说了说话,方才离开。 如同庄嬷嬷说的那般随意挑了个自己看的顺眼的宫女,却没有挑上那叫做小雪的,也没有去管对方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如今阿音的心思,倒是更多的在大皇子身上了。 恰如庄嬷嬷所说,大皇子平日里看得出的有心事。就算他板着脸,偶尔也确实有微笑,但细枝末节之处却骗不了人,他心中藏着事。 这一日趁着四下无人,阿音悄悄地问大皇子,殿下可有什么心事? 大皇子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一样回神,听了阿音这句,哭笑不得:“阿音为何会这样想?” “殿下也休要掩饰了,心里头有没有事,细微之处是骗不了人的。”阿音快言快语地说,“有什么事,殿下不妨略微说一说,就算一时半会地解决不了,也总能帮着想想主意。” 大皇子凝视了阿音片刻,却依旧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事,阿音你想多了。”见阿音还要再说什么,他连忙拿起了面前的本子,道:“我要开始办事了,阿音你且退下吧。” 身为皇子一旦开始耍无赖,阿音也没什么办法,见大皇子果然不肯说,她也只能退下。只是想着大皇子平日里的事情,思来想去,大约也只有那么几件事。 其中首当其冲的,也许就是蒋贵妃。陛下对蒋贵妃的宠爱这么多年如一日,阿音虽然迷惑陛下到底喜欢蒋贵妃什么,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她自从回来之后,倒是还没有见过蒋贵妃。平日里蒋贵妃也似乎生活在另一个后宫一样,与后宫中这些嫔妃皇子也没有什么往来,就连太后也不常拜见。她总是在自己的宫中,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只是她身边的人都被调-教得极好,就算刻意去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反倒容易被人误会。 但大皇子与蒋贵妃之间,有解不开的死结。 荣嫔死于蒋贵妃手中。 杀母之仇…… 阿音坐在廊下轻轻地叹。 现在的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天气已经一日凉过一日,眼看着秋日又要过去,冬日即将到来了。 太后娘娘出宫一趟回来,越发懒得动。唯有这一日收到安王的来信,方才略微兴奋了几分,让人读信给她听。安王在里面喜滋滋地说着自己在封地里发生的一些事,又说着自己新添了一个小儿子,老大年岁也已经不小,要开始相看人家再过几年就要成婚了…… 这些细碎的琐事听得太后极为高兴,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想着小儿子在封地过得快活,因为二皇子的背叛而一度满腹心事的太后也终于高兴了一些。 陛下过来的时候,太后也难得露出了笑脸,将安王的信件拿给陛下看:“你侄儿年岁也不小了,如今你弟弟都要开始给他相看人家了,也不知道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当得了安王府的家。” 说着,太后又有些感伤起来:“自你弟弟去了封地,这么多年都不曾见了,一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想念。” 陛下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听了这话,将手中的信纸放到一边,笑道:“母后既然想念,派人将安王叫回京城来,让母后看看就是了。” 说着,陛下仿佛想起了什么,笑得略微真了些:“不妨将我那侄儿也带上,若说闺秀,再没有比京城里更好的。侄儿年岁既然到了,就留他在京城里多住几年,在京城里成亲了之后再回去。” 太后一时间倒是有些兴奋,转头看到陛下的目光,又有些犹豫起来:“这么多年了……” “母后既然想念,叫过来也是无妨。等侄儿娶亲了,青儿也该娶亲了,如今倒是恰好让母后先帮青儿留意一番,到时候好给青儿掌眼。”陛下说得情真意切的,“青儿没了嫡母,生母也没了,正要母亲多操心。” 太后心中高兴,却还端着架子道:“还有个贵妃呢。” 陛下摆了摆手,笑道:“贵妃不行的,她学的不是当家主母的做派。” 太后听了这话,心中极为熨帖,脸上笑容一下子就挂了起来:“你这话说的……也好,哀家这就给你弟弟写信,让他回来看看哀家。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陛下看着太后高兴的模样,一直带着淡淡的笑,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皇子听到消息的时候,太后的信已经送了出去。他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上面,只是淡淡颔首,对身前的人道:“父皇终于是忍不住了?” 身前站着的人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没什么表情,闻言道:“陛下早就忍不住了。只是……”他深深地看了大皇子一眼,闭口不言。 大皇子也不追问,道:“你说,我那皇叔会不会答应?” “自然会。”那人答道,“安王久离中枢,如今自觉羽翼丰满,时辰已到,定然是要入京来的。”大皇子听他说完,却只是长叹,“父皇也真是能忍了这么多年。” “陛下自然是了不起的。”大皇子身前这人这样说着,很是感叹的样子。 “既然是了不起,你为何又要私下来寻我?”问过许多次才问题再一次轻飘飘地被问出来,这一次也依旧没有得到回答。大皇子也不生气,只是摆摆手:“就这样吧,你且先回去,有什么事再来找我就好。” 那人方才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大皇子凝视着他的背影,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轻叹。 父皇让你到我身边来,帮着我建立自己的势力,增长我的力量,为什么?难道这就是所谓帝王的宠爱? 他冷笑了一声,面前却忽而出现阿音关切的脸:“殿下有什么心事?”那双美丽的眼睛温柔地凝视他,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的心事,不可为外人道啊…… 且不说安王接到太后与陛下的信心中作何感想,只说京中,因为安王要入京的消息,不少人家都提起了精神。 安王与陛下不同,膝下子息充实,如今已经有五子四女,长子已经十六,也到了该寻摸人家的年纪。太后平日里的召见中,也略有暗示,不少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兴奋起来。如今皇子们还小,可安王殿下的儿子,日后也能有个封号,嫁过去也算得上是富贵荣华一生了。 宗室又与勋贵不同,更是安稳几分,这样就更加让人向往。 于是,安王尚未入京,已经有不少人家殷切地与安王封地的亲眷书信往来,打探着安王长子的消息了。自觉年岁不合适的,连安王膝下的另外几个儿子也打探了起来。 可也有人很是谨慎,自觉摸不清陛下的念头,也不去想凑这份热闹,安安静静地并不多做什么动作。 京中这番热闹被陛下看在眼中,也是失笑不已。这些人家…… 他随意地将手中的消息丢在了桌面上,摸着颌下一缕青须,垂目对白双说:“这京城里,聪明人倒是还不少。”白双只是躬了身子,低声道:“陛下,天下总是有聪明人的。” 陛下闻言一笑:“说得也是,不要总是以为,天底下就只有你最聪明。”说这句话的时候,陛下赫然是带了几分讽刺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谁。 阿音知道消息的时候,宫里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听了消息,阿音问起伺候自己的小宫女芳华:“怎么,宫里头到处都说,当年安王殿下多受宠?”芳华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茶水,夸张地说:“听说当年先帝最喜欢安王殿下了,太后娘娘也喜欢。” 说着,就开始掰着手指细数一二三,说出好些事情来证明当年安王更受宠。 听完芳华说的,阿音觉得如果她说的事情都是真的,那当年太后是真宠爱安王不假,但先帝是怎么想的,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她看来,先帝对安王的宠爱,分明就是对小儿子的一种疼爱,可是对陛下,确是正经当做了继承人来培养的。 她觉得,若是从这方面来说,先帝分明更宠爱陛下。 只是看着芳华说得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含笑听着,想着自己的事情。 庄嬷嬷倒是对安王过来这件事略有些不安,面上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私下里的时候与阿音说起,倒是露了一点口风:“安王是个嚣张跋扈的。如今在封地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么多年,只怕性子更加跋扈了些。若是与安王遇上了,要越发小心谨慎才是。” 阿音听得心惊,只是点头答应不止。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安王到来之前,就遇到事情。 这次,是连小心谨慎都避不过去的了。 ☆、第65章 浮云 从行宫回到皇宫也有好几年了,崔德义依旧觉得,宫里头的日子不如行宫里自在。可若是当年在位的是先帝,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在宫中没名没分的过了好几年,梅美人——死后好歹得了个梅昭容的封号——没了之后,越发没什么人来打扰他。在宫里头,他就活似一个幽灵。 他不知道陛下至今还留着他干什么,也许陛下对当年的事情也是有怀疑的吧…… 只是做过的事情,也不能时光倒转回去让他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故而如今就只能硬撑着,看着到底是陛下先忍不住,还是他先忍不住。他以为是自己,没想到是安王。 安王是个胆小又自视甚高的,自觉准备不足之前,他愿意守在南方过着自己的好日子,自觉准备足够了之后,就不愿意再忍耐一点时间,蠢蠢欲动地想回到京城里收割成果。 崔德义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蒋贵妃并没有那么忠诚,陛下也并没有那么要美人不要江山,京城里老老少少虽说不见得个个精明如鬼,也多是聪明的。安王当年离开了京城,其实就再也没有了回来的可能。 第48节 手上没有什么力量,只凭着鬼蜮伎俩却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崔德义口中发苦,当年的自己到底为什么瞎了眼? 他慢悠悠地喝下一口汤,宫里的人倒是不曾怠慢他,可那些上好的东西,也没送到他面前过。这样的日子……只怕过些时候也不存在了吧? 想着将来的日子,崔德义慢条斯理地擦干了手,将用了好几次的巾子挂起来。早些年的时候,这些东西哪里得到了自己面前,都是下面的人在用。如今也就只能用用这些了。 他重重地叹一口气,想着自己这条性命,该如何苟延残喘下去。可不能和安王扯上关系了。 说不得……有些钉子就不得不丢出去了。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别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做下了决定之后,他反而轻快起来。没过两日,就偷了个空去找了大皇子身边的浮云,与她说了两句闲话,随后果断地就走了。浮云这丫头……生了了不得的心思啊。 也是,蒋贵妃在前,谁都忍不住的。只是,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崔德义在心里呸了一声,掐断了找浮云的念头。浮云是个胆大的,可是,胆子又太大了些。这些事捅到她面前,只怕帮不了自己不说,还会成了她往上爬的契机。 精挑细选,他最后找上了阿音。 阿音在见到崔德义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她与崔德义多年不见了,如今一见之下,差点没认出来。两人之间的交集也并不多,她想不到这个时候崔德义过来找自己有什么事。 礼貌地请了对方坐下,招手让小宫女过来倒了茶,阿音笑道:“崔公公过来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阿音姑娘你了?”崔德义的声音并不似大部分太监那般尖细,说起话来只是略显阴柔,差了一点阳气,却依旧能清晰地分辨出是一个男声。 因为这样,阿音倒是愿意与他多说两句:“崔公公说笑了。只是公公与我一向没什么往来,如今找上门来,若说公公只是来找我闲聊叙旧,我却是不相信的。” 崔德义笑起来:“阿音姑娘倒是聪明。”这般称赞一句,捧着青花白地的茶杯抿一口茶,又赞一声茶叶不错:“就是泡茶的手艺还差了点。” 阿音笑了笑:“下次公公过来,我亲自给公公泡茶,就怕学艺不精,让公公见笑了。” 两人这般闲话了一阵,崔德义使个眼神,带过来的小太监就笑眯眯地上前拉了伺候阿音的芳华下去。芳华犹豫片刻,顺从地被拉了下了去,临走前深深地看一眼阿音,发现对方对自己点了点头,方才放下心来。 “公公找我,果然是有事。” 崔德义毫不在意地笑:“阿音姑娘也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的眼中透出危险的光:“如今有事了,可不就是过来找阿音姑娘你了?” 他停一停,不等阿音说什么,就道:“阿音姑娘可知道,二皇子殿下为何要对公主殿下动手?” 阿音眼神一凛,就听崔德义继续道:“只因为有人从小到大就对他说,这天下以后都是他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不就信了?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可不就觉得自己格外了不起,对自己看不顺眼的,满脑子的打打杀杀?”乍一听,阿音以为崔德义是在说梅昭容,可下一刻,就听崔德义继续道:“只是可怜梅昭容一片苦心,却不被自己的孩子喜欢,生生将她当成了大仇人。” 一句话听得阿音寒毛直竖,如果不是梅昭容,那会是谁对二皇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这件事中,作为行宫主管的崔德义,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倒转时空让崔德义说不出这些话是绝对的空想,此时阿音也只能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来:“崔公公大概是年纪大了,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二皇子殿下年岁还小,还是个小孩子呢……” 听了这样的话,崔德义也不生气,只是笑微微地看着阿音,抬手拱拱手:“阿音姑娘是个聪明的,我求的也不多,只求能让我与大皇子殿下好生谈一谈,将来到了陛下面前,能留我一条性命。” 说罢,干脆地饮尽杯中残茶,笑道:“果然是好茶水,就是泡茶的人略微急躁了些。”他推开门走出去,有些佝偻的身影显示着他已经不年轻的事实。阿音看着他被小太监扶着离开,坐在那里僵硬了许久。 崔德义手中定然是有一个大秘密,可是这样的秘密……她又深吸一口气,这样的事情被自己这个宫女知道了…… “这件事与你没关系,”听到她说完之后,大皇子果断地说,“是崔德义自己找上了我。”他的视线格外柔和,“你什么都不知道。” “殿下……”阿音心中很是感动,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殿下,他去找奴婢的事,许多人都知道。” 大皇子沉吟片刻,招手让阿音靠前来。等阿音靠过去之后,他抬手捏了捏阿音的脸颊,手落在她的头顶揉了揉,仿佛在揉一只猫:“没事,相信我。” 阿音又羞又急:“殿下!”这样的大皇子,有些陌生,却并不让人讨厌。当然,如果能不用这种哄人的语气说话就好了。 听到阿音这样说,大皇子哈哈笑了起来,手缩了回来,规规矩矩地放在桌面上,仿佛刚刚揉阿音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别担心,以前是我无能为力……如今,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阿音心中一跳,抬眼就看到大皇子对着自己笑得温柔:“如今,就算是父皇,也会问问我的意见。再不会……一句话就将你送出宫去。” 阿音喃喃地叫了一声殿下,舒展了笑容:“我信殿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格外缱绻,阿音走出去的时候,还略有些恍惚。等到阿音离开,大皇子脸上的笑容才浅浅地淡了下来,扬声叫着外面伺候的小太监进来。 这件事情过了没多久,就听到消息,说陛下不知道为什么发了脾气,责罚了好几个伺候的宫女并太监。 旁人都不知其中有什么关窍,浮云却心惊肉跳。自从上次崔德义过来找她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她就一直有些不安。这份不安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在听到崔德义被陛下责罚了之后,就达到了凤凰。 崔德义在宫中早就没了什么地位,如今却凑到了陛下跟前,被陛下责罚……浮云觉得,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事。 原本应当与自己无关,只是她心中莫名地不安,过了两日,越发觉得不安到了凤凰。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将近天亮才迟迟睡去。早晨起来眼底大大的青黑让她对着镜子脾气越发地暴躁起来。 等到收拾整齐去大皇子那边的时候,大皇子早已走了,她在殿内转了一圈,看到宫女们正在换床褥,她不免好奇问了一句:“这不是昨儿才换的?怎么就脏了?” 红琴在边上听了掩唇偷偷地笑,见她好奇地看过来,想着平日里大皇子对她也是信任有加,招手让她过来,悄声道:“殿下也算是长大成人了。” 浮云一时听了尚未反应过来,等到想明白了,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红琴见她明白过来,敲了敲她的头,悄声道:“这事可不要到处说。” 浮云连连点头,心中却莫名地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到底纠结着什么,只是莫名地干着活就开始走神。庄嬷嬷见她实在不像话,干脆让她去歇一歇。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终于是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不管怎么说,总要有这样一个人的。 第二日一早,她就精神奕奕地去敲响了阿音的门。 阿音刚刚才起床,芳华去打了热水过来正在净面,听得有人敲门,芳华也是诧异地过去开了门,见是浮云,脸上不可避免地就显出惊讶之色来。 浮云这才发觉自己来得有些早了,略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来。 “你要跟我,学泡茶?” ☆、第66章 册子 阿音有些好奇:“你怎么……”说了三个字,看着浮云的脸色,话头就转了,“你若是想学,什么时候跟着我学就好了。左右也不难,只是要点耐心。” 浮云立刻就愉悦地笑起来,拉了阿音的手,情真意切地说:“还是阿音你好。当初在行宫里的时候就不像那个绿蕊看不起行宫里的宫女,如今还肯教我这些。” 她感叹道:“宫里头的手艺都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哪有你这般轻易教给别人的。”芳华在边上竖着耳朵听,听到这一句暗暗撇嘴,你知道别人不肯教,怎么对着阿音姑娘就这么自然地说出来了?合着阿音姑娘就该白白教你不成? 这些时候伺候阿音,她倒是觉得这个阿音姑娘与宫里头的其他宫女别有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在阿音姑娘这里,整个人都舒服自然。虽说是伺候人,可比起不伺候人的时候,心情还要更好。因为这个,她倒是真心实意地喜欢阿音姑娘,此时觉得对方受了欺负,心里面倒是真情实感替阿音感到不值的。 浮云自然是管不了旁人怎么想的,不过说了这一句,她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了,歉意浮上脸颊,道:“哎呀,是我莽撞了。这些你也是学得不容易,不该这么轻易地教我的。” 阿音笑道:“当初我学的时候姑姑们也没让我交束脩,如今我教你也不需要什么。只是泡茶这件事总要有茶叶练手,这茶叶,就指着你了。” 浮云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那里还有殿下赐下的一些茶,只是略微学一学也尽够了。”两人这般说了,浮云方才急急地走了。阿音看着她走开,招手叫了芳华过来给自己梳头。芳华嘟着嘴过来了,一边轻手轻脚地替阿音梳着头发,一边抱怨道:“姑娘,您也太好性了点。这般一说,就巴巴地答应了。人家可没当一回事。不说束脩礼物,至少也送一盘子点心过来呀。如今空手一大早跑了过来,不像是求着您教东西,倒好像是姑娘欠了她什么一样。” 阿音失笑:“她以前不也是这样咋咋呼呼的性子吗?想一出是一出的。今儿想必是想起来什么,一时忘形了而已。好了好了,你也不要抱怨了。你若是想学,私下里我也教你如何?”芳华很是激动,却还记得手上还有阿音的头发,只是动作更加快了一些。等到头发梳好了,方才转到阿音面前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头:“芳华谢过阿音姑娘。” 阿音一笑;“好了,快些起来吧。这般,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芳华眼睛起雾,连忙眨了两下让雾气散去,方才起身若无其事地继续给阿音配首饰,心中却暗暗打算着,阿音姑娘对自己这般诚挚以待,她也不能真的眼睁睁的就看着浮云欺负了阿音姑娘去。 浮云果然是很是期待,当日下午趁着两人都有空,就过来找了阿音。听得芳华也要跟着学,她居然只是诧异地看了芳华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闲话,笑道:“我笨手笨脚的,阿音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阿音自然是没有什么嫌弃的,当下从茶叶的辨认开始,一点一点地给两人授课。芳华倒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学,等到最后那最为普通的一盏茶在杯中漾出浅浅的碧色,清苦的香味逸散开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就露出笑容来。 阿音也很是为她高兴。因为有她对比,倒是觉得浮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了。虽说也学得认真,最后成果也不错,但中间却总有“我果然是没天赋”这种丧气的话说出来,听得阿音不住皱眉。 既然觉得自己没天赋,又何必来学? 只是这番话不能多说,阿音也就暂时置之脑后了。不管要干什么,最后总是会露出来的。 天气一日日地凉下来,这一日早晨起来,推开窗户就见外面居然簌簌地落起了小雪。虽说地面不曾结冰,但依旧冻得人手脚冰凉。芳华从茶房端了热水过来,伺候着阿音洗漱了之后,搓着手说:“今年的冬天有些早了。” 阿音在山上过得久了,倒也不觉得,闻言只是笑笑,听着芳华继续道:“听说昨天夜里御花园那边出了点事,不知道什么人将花园子里的花木都给折了。” “这大冷天的,还有人夜里往御花园走?”阿音诧异地问,见芳华点头,也是惊讶不已。“听说管事嬷嬷大怒,正在探查到底是谁呢。”阿音笑道:“自然是要查的,出了这种事,不说别的,至少要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过去的。路上若是没人遇到,那可糟糕了。” 芳华听着信服地点点头,看着阿音起身,连忙让阿音捧上一个小手炉,被阿音摆手拒绝:“也就几步路,何必要这个。”结果等到了大皇子的寝宫,被大皇子召见过去之后,阿音倒是有些后悔没有带上手炉了。 因为大皇子在问了她又得知她没有带上手炉之后,那脸色……啧啧。 庄嬷嬷见了在边上微微地笑,给阿音解围:“殿下也是关心太过,阿音也是住在宫里头的,也不是那等住在外面的粗使宫女,几步路的距离,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她这样说着,过来摸了摸阿音的手心,见果然是热乎乎的,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真挚:“殿下且放心吧,这丫头呀,身子好着呢。” 说完了这些闲话,庄嬷嬷也说起了御花园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了这等事来。幸而如今算是冬天,花木凋零的,就算是折了,一个冬天加上一个春天倒也养得回来。否则就是害了管花的小太监了。” 大皇子听了只是一声冷哼,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大皇子从外边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阿音今日正守在屋里,见他神色不快地回来,连忙担忧地上前问:“殿下,出了什么事?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大皇子听得她在身边柔声询问,脸色略微好看了些,好一会儿才冷声道:“今儿早上御花园那件事,又查到二弟那里去了。” 阿音吃了一惊。二皇子如今已经被牢牢地圈禁在自己的宫中,怎么还会闹出这种事来? 大皇子道:“他虽然不能出来,但他宫里的人可没有受限。只是怎么都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那些有毒的花木。”阿音迷惑:“有毒的花木?” 大皇子抬眼看她一眼,见她迷惑不解,也就耐心解释了一句:“也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制毒的本事,用的都是身边常见的毒物。上次姐姐……就是。” 说起这个,阿音倒是想起当初自己出宫去的一幕,不由多嘴:“殿下可还记得当年,奴婢说要去太医院学医这回事?”大皇子被这样一说,倒也想了起来,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眼神落在空中回想了片刻,答道:“倒是记得,只是你好似并没有学上什么?我记得当时见了崔太医,第二日你就出宫去了。” 阿音低了头轻声道:“殿下记得不错。那时候奴婢并没有学上什么。”小心地窥探着大皇子的脸色,阿音道:“只是在那之前,王太医曾送了奴婢一本小册子……就是身边常见毒物的。”她看着大皇子的脸色,发觉他的脸颊微微地跳了跳,就知道他想起来了,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殿下可还记得?那时候奴婢被带走的时候也不曾带着这本册子。庄嬷嬷那时候虽说帮奴婢收捡了东西,可这册子,却不知道到了谁手里面。” 大皇子的手落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落到茶杯上,将温度刚刚好的茶杯端了起来送到唇边:“几年前的事情了,大约也没有什么人记得了。”他还记得当时庄嬷嬷说要去帮阿音收拾东西的时候,那时候已经是阿音被带走好一阵了,若是真的有什么人拿走了那本册子,只怕也不知道是谁拿走的。 可二皇子学到的东西,和这本册子会有关系吗? 王霭云额头冒出滴滴汗珠来:“若是……确有这个可能。”他想着当年自己写下的东西,又想着前些时候大公主中毒的事,只希望这两件事当真没有关系。 大皇子沉下脸:“若当真如此……那我的宫里头,原来还有二弟的人。” 冷冷的天气,王霭云的额头汗如雨下:“殿下,那册子……”大皇子摇了摇头:“如今也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暂时却不必再说。”停一停,他下了一个决心:“那册子,你再写一份过来。” 王霭云惊讶地看向大皇子,后者只是冷淡地注视他,他被那样的视线压迫着低下头去,勉强应一声是。 “不必担忧,”大皇子冷声道,“这件事原是我当年犯了错,当日你也曾经将册子呈上来过,是我点了头的。也不是你的过错。” “如今只是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候。”王霭云听到大皇子冷淡地说,“只是看如今能不能让这个错误尽量小一点而已。” 停了一停,他忽而又眯着眼看着王霭云,轻声问:“听说,王家其实并不是医药世家?王家本家乃是书香世家?” 王霭云被这两句问话问得一呆,茫然地点了点头。 ☆、第67章 过渡 “本家……”王霭云愣了一愣,他所在的京城分家与身在太原的王家本家已经有许久不往来了。自从祖父那一辈到了京城之后,与本家之间就淡淡的,每年薄薄地送上一车年礼也就罢了。 如今骤然听到大皇子问起本家,他一时间差点没想起来本家到底是哪里。等到想起来大皇子问的到底是什么地方,连忙就低下了头:“是,本家读书人众多,前些年朝堂上还有不少王家人,这几年沉寂了些。” 何止这几年,大皇子想,从先皇后期,王家本家就几乎没有在中枢的了,后来到了这一朝,就只剩下几个底层小官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从朝堂之上绝迹。 想着前些时候将拜帖投到自己这里来的那个清俊青年,大皇子觉得这个问题自己需要弄清楚一点。 第49节 没过两天,王霭云就将重新抄写的册子送了过来。大皇子将这个册子翻了翻,觉得这册子里的东西,还当真是有意思。当初翻看的时候还是不了解,也不知道这册子里的东西有多重要。如今能看懂了其中分寸了,也就明白了。 转头大皇子就将这个册子送到陛下案头去了。 陛下莫名其妙地拿了这个册子,问大皇子:“这是何物?青儿送了过来,是有什么打算?”大皇子轻声道:“父皇,这里头的东西,还请父皇细看。” 陛下方才只是略微翻了翻,觉得好似只是一本讲药材的,如今听大皇子这样说,也就拿在手上细细地翻看。白双从外面接了宫女手中的茶盏过来,就听得里面陛下冷淡地问:“这东西……你从何而来的?” 大皇子轻声道:“父皇可还记得当年二弟中毒一事?” 陛下闻言顿时皱眉,想起当年二皇子的事,虽说是二皇子自己闹出来的,可中毒一事却是真的。自那之后,宫中再不见了珊瑚樱,花匠们个个都战战兢兢。如今大皇子这样一问,陛下想起来,忽而神色一凛:“这册子里的东西……” “御花园里被折了的草木,儿臣已然派人问过,都是这其中出现过的。”大皇子这样说了,声音越低,“只是这册子,却是几年前儿臣让太医写过来的。” 陛下将东西丢在桌案上,盯着大皇子问:“你是说,这册子在你那里放了好几年?”大皇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当年因为姐姐的事,儿臣生了心思想要学这些东西。后来……出了二弟的事,父皇又让儿臣开始参政,这事情也就被丢到了脑后。如今忽而从书堆里翻出来,儿臣才想起这件事,翻看了两眼,就送到父皇这里来了。” 陛下翻了翻这册子,纸张确实是放了几年的样子,有些挥之不去的朽味。可这册子里的的内容,却让人心惊。宫中从来不少能医擅药的宫女太监,可专攻毒物,还是这种常见毒物的……只怕也只有专心学了这册子的人。 想到宫中好几次的中毒事件,陛下的眉间浮上深深的皱褶。他凝视面前的大皇子,后者只是垂手低头站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却看不出多少真心。轻叹一声,陛下挥手道:“此事朕知道了。” 大皇子恭敬地应诺,起身退出去。 出了门,他就去了大公主那边,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大公主却面无表情,只是凝视他。好一阵,才哑声问:“你在这其中,真的只有这么点关系?” 大皇子微笑:“姐姐若是不信,也就罢了。” 大公主轻笑:“我有什么不相信你的。这宫里头,我能信的,也就只有你了。” 正说着,外面忽而有人低声叫:“公主殿下,喝药的时辰到了。”大公主叫一声进,就进来一个宫女,皮肤略有些黑,倒是生得极为健壮,捧着药碗进来之后,目光忍不住往大皇子身上转了一圈。 大皇子仿佛没有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看着大公主喝完了药之后,又打发了人出去,道:“前些时候御花园里的事,那些草木,只怕又能让谁配出一副毒药来。” 大公主摇摇头,笑道:“如今我却是不怕了。”她示意一下方才走出门的宫女,道:“父皇特意让太医院送了医女过来。”大皇子闻言挑眉:“原来是她。” “你又知道了?那是崔院正家的孙女。”大公主简单地说,“从小充作男儿养大的,倒是学了一身的好医术。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父皇知道了,送了过来。” 大皇子闻言微微地笑:“这是好事,如今姐姐的身子骨……”目光温柔地落在了大公主身上,后者唇角泛着冷淡的笑意,“你说的对,我身边没个医女随时照看着,日子可不好过。”说着,又问了一句:“你方才说原来是她,原本是知道的?” 大皇子将崔太医当初举荐自家孙女的事说了一遍,道:“我当时也是在场的。”停一停,他又道,“姐姐可曾想过,日后的日子怎么过?” 大公主挑眉:“你有什么想说的,直管说就是。你我之间,什么时候也要这般试探来试探去了。” 大皇子轻笑:“并无试探之意,只是……姐姐如今多有倚重那医女,轻易离不得。日后若是对方恃宠而骄,或是因此而生了旁的心思,对姐姐也不好。” “所以?” “姐姐身边的人,还是略微学一学才好。毕竟姐姐日后嫁人,总不好带了她一同嫁过去,毕竟不是奴婢。若是宫女,倒是无妨了。” 大公主闻言却只是略微地低头思索片刻,随后就抬头问道:“你想让我嫁给谁?” 大皇子苦笑:“姐姐又猜到了?”大公主抬抬下巴:“你我姐弟,你是个聪明的,难道我就是个笨的不成?如今你说起这件事,定然是心中有了打算,说来听听。左右是我的人生大事,我也总该知道其中奥妙。” “不过是一介书生……”大皇子这样说了一句,在大公主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轻声道:“最是守规矩不过。就算是姐姐日后……也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 大公主顿时明白大皇子的打算了,闻言心中却是一顿,又听到大皇子说:“只是若是姐姐不愿意,一辈子不嫁人弟弟也是愿意的。就怕父皇生出了什么心思,若有这样一个人,也好挡上一挡。” “他就愿意?”大公主哑着嗓子问,心中闷闷的,看着大皇子的视线越发地柔和。大皇子温柔地笑:“弟弟挑选的人,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两人这样简单地说了两句,大皇子方才起身告辞,大公主撑着身子送他出门,临分别前却对他一笑:“弟弟你看我看得清楚,可曾想过,自己的日子?”她的手暖暖地握住大皇子的手,“日后……站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你心里头可有成算?” 大皇子一愣,大公主就松开了手,转身走回去了。 站在门口站了片刻,大皇子忽而微笑,迈步向前走。远远地那个给大公主送药的崔医女过来,盯着大皇子看了好几眼,方才忙不迭地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行礼,等到人走远了,方才直起身。 大皇子回了自己的宫殿,就听得外面来了消息,说三皇子来了。三皇子被禁足了许久,如今终于是被放了出来,整个人却安静许多,对着大皇子依旧亲热,却再没有那般缠着大皇子不放的时候了。 见大皇子进门来,三皇子连忙起身行礼,口中说着见过大哥,一双眼睛在大皇子身上停了一停。等到大皇子如他所愿将人都打发出去了之后,三皇子才靠到大皇子身边,压低声音问:“大哥,我听说……是二哥哥在那饼上下的毒?” 大皇子一愣。这件事没有人刻意瞒着,可也没有人故意到三皇子面前去说。只是这么大的事,难免有人提起,如今恰好就说到了三皇子面前去。 三皇子也并不是想要大皇子承认,他心中早已认定,皱着小脸道:“为什么二哥哥要做这种事?明明都是兄弟姐妹……”大皇子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当即僵硬在原地。三皇子并未察觉,仰头看着他,脸上写满不安。 “我不喜欢二哥哥,可我没想过二哥哥会……”声音闷闷地,三皇子抒发着自己心中的情绪,“二哥哥以前就闷闷的,有时候到贵妃娘娘那里,表情好可怕。” 大皇子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问:“你二哥哥到贵妃娘娘那里的时候,表情可怕?” 三皇子仿佛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一样捂住了嘴,被大皇子盯着,没一会儿就支撑不住松开了手,低声说:“我说给大哥听了,大哥就不能再说给别人听。” 大皇子点点头,三皇子就勾了勾小手指,让大皇子弯腰,自己凑到大皇子耳边,压低声音说:“有时候贵妃娘娘以为我睡着了,可是我没睡着。她和二哥哥见面的时候,二哥哥的脸总是黑黑的,说一些我不懂的话。” 他皱着眉问:“大哥,什么叫做婊-子?” 大皇子大为皱眉,听到三皇子说:“二哥哥有时候就这样骂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也不说什么,好可怜的。” 一句话让大皇子心中震动起来。 ☆、68.丽色 听到这句话,大皇子心中一跳,这话说得实在是匪夷所思,完全想象不到平日里那么飞扬跋扈张扬肆意的蒋贵妃被二皇子这样指着鼻子骂的场面。可怕的是,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没有传出一点风声来,若不是三皇子今日说起,自己真真是连想都想不到。 这样的蒋贵妃真的是自己所熟悉的蒋贵妃吗?他忽然有一点怀疑起来。 就算是这样想着,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细细的旁敲侧击问着三皇子,二皇子与蒋贵妃见面的时候又说了些什么? 三皇子年岁还小,也不疑有他,细细的说了之后,闷闷地窝在大皇子的怀中,皱着眉头道:“那样的二哥哥好可怕。” 大皇子心道如果不是你说出来,这样的二皇子从来没有人知道。 蒋贵妃与二皇子之间到底又有什么关系?怎么被二皇子这般羞辱,居然也能不动声色?这些问题越想越想不出所以然,只好将事情都闷在心中,低声劝慰着三皇子,只说贵妃娘娘心地善良,不与二皇子计较。 看着三皇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大皇子只觉得自己牙都酸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说蒋贵妃心地善良的那一天。 劝慰完了之后,三皇子居然旧事重提,又说起是不是二皇子下毒这件事情来。 大皇子低头,就见他眼神清澈的看过来,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心底去。这样的澄澈透明,实在是让人不忍对他撒谎。 只是他也确实不想对这三皇子说出这件事情来,只能只能若无其事将事情别人身上推,对三皇子说:“此事自是父皇最清楚,你若是想知道前因后果,还是要去问父皇》” 三皇子茫然的点点头,抓住大皇子的衣襟,喃喃道:“二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大皇子苦笑,他又如何知道。 兄弟俩人闲话了一会儿,三皇子方才脸上略微有了一点笑容,直到此时,他才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原来是蒋贵妃特意打发他过来,让他给大皇子传一句话的。 大皇子神色一凛,蒋贵妃什么样的人,忽然给自己传一句话,就算只是一句无聊的话,他也轻易不敢掉以轻心。 三皇子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蒋贵妃当时说话的姿态,先是笑了一声,然后道:“小三呀……你去给你大哥说一声,让他小心防备着,别给他父皇拖了后腿,这边好生防备着,那边自己人就拆了台子。” 大皇子眨眨眼,蒋贵妃让自己不要拖了父皇的后腿? 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话…… 念头一转,这办三皇子又低低地说了一句:“不过那个家伙,一辈子都不敢正大光明的,除了暗杀下毒,只怕也不会有别的办法了吧?” 显然,还是在模仿蒋贵妃。 大皇子心念急转,看着三皇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求自己夸奖的样子,连忙对堆起笑脸,将三皇子好生夸奖了一番,又叮嘱他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看着他点了头,方才放心地让他回去了。 一日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大皇子坐在那里,居然有点心力憔悴起来。 冬日里天气黑得早,等到小太监点亮了房间里的灯,他方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向窗外,发现天已经黑了。 阿音在门外敲了敲门,问大皇子是否准备过去用饭。大皇子听到她的声音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摆饭吧。” 用过饭后,上了漱口的茶水,浮云又送上来一盏清香四溢的茶。只是这茶又与平日里所见不同,一朵花盛放其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大皇子见了顿觉新奇,浮云就笑起来:“殿下可喜欢?”她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大皇子的脸色,一边斟酌着道:“奴婢跟着阿音学了好些时候的泡茶,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天分,旁的没有学会,倒是学了一手歪门邪道的本事。这花茶世人都是看不起的,只是奴婢觉得它清甜可爱,所以特意泡了过来给殿下试试。” “殿下若是不喜欢,奴婢也就死心了。”她最后这句说得略有些沮丧,大皇子听了一笑。他对她向来倒是颇有些信任的,放了茶盏道:“你也无需担忧,你之所长并不在这方面,又何必非要以及之短来与旁人的长处比较?” 浮云唇角含笑:“殿下说得是,只是奴婢总想着试一试。”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大皇子,“殿下试试如何?奴婢给几位嬷嬷都试过,嬷嬷们俱说不错,奴婢才敢呈上来的。” 大皇子也不想让她一番苦心虚费,闻言又捧起了茶盏,亲亲抿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比起平日里所喝的茶更加清甜,少了一丝苦味,回味略淡但是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他平日里更喜欢那醇茶苦尽甘来的味道,如今这般虽说不讨厌,但是也不多喜欢。 只是浮云毕竟是身边得用多年的,多喝了几口勉强当做是安慰她。 浮云一见之下也知道没有对上他的胃口,也不生气,喝过之后就撤了下去,并不多留。 夜里的时候却做了一个梦,梦中又是熟悉的人,却有着陌生的表情。他看到阿音在自己面前露出微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妩媚。这样的阿音……是他从未见过的妖娆。她引诱他,如同天魔恰恰说中他最深的心思,触碰他最隐密的所在,他不自觉之间,就已经失去自我,顺从地跟从她。 然后在梦中惊醒过来,鼻尖一缕淡香,是屋子里的熏笼里放着的香饼。明明是已经熟悉的香味,今日却仿佛又有些变化,更多了一丝缱绻诱惑,惹人心神荡漾。 方才惊醒的时候,他的动作已经将帐外守夜的宫女惊醒了,听得里面大皇子的呼吸声都变了,低声地叫着大皇子,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 大皇子摆了摆手,想起来度覅昂这个时候是看不到的,勉强出声道:“倒杯茶过来。”一开口自己都觉得惊讶,声音暗哑得过分,年岁好似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轻咳一声,方才恢复了过来,等着那宫女倒了热茶过来,抿了一口方才让她又端了出去,躺下了。 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忽而想起大公主白天所说的话,自己可曾想过自己日后身边站着的会是谁? 脑袋里浑浑噩噩,却什么都想不清楚,渐渐地只觉得困意又袭来,终于是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只觉得头疼,让人去告了个假,又请了太医过来诊脉。来的人还是王霭云,说了一堆之乎者也的,最终却只开了个太平方子,说着什么吃两天也可以,不吃也可以。一听就知道敷衍得很,想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庄嬷嬷送了王霭云出去,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之后对着大皇子,脸上却带了三分奇特的笑意。 “殿下也是长大了。”这般意味深长地说完,伺候他的时候却越发尽心了些。只是大皇子却发现庄嬷嬷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调整,自己身边伺候的宫女略微少了些,倒是多出来一些太监。 左右平日里身边得用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也就没有多管。 眼看着时间匆匆,就要到了冬月底,安王的信又到了京城里,只说如今已经动身出发,腊月中的时候就要到京城来了。 原本就热闹的京城如今更添了三分热闹,那些做胭脂水粉并首饰服饰生意的,今岁当真是赚的盆钵满贯,只恨自己手下人太少,有些活计不得不往外推。 连宫里头似乎都被感染了一般,阿音这个月的月例中的胭脂水粉成色好了不止一点。芳华看了很是羡慕,对着阿音叽叽喳喳地科普:“这都是琉璃阁出来的胭脂,外面要一两银子一盒呢。” 阿音笑道:“那送到宫里来,只怕更是不得了。芳华你去领的时候,当真不曾领错了旁人的?” 芳华连连摇头:“自然是不曾的。奴婢一说了阿音姑娘,那边当下就取了东西过来,奴婢看着是阿音姑娘的名册,签了名才拿回来的,定然是不会错的。”也就是在阿音身边跟着阿音学了几个字方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以前也就是旁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如今说起这番话来,芳华心中也是颇为得意的。 阿音听了也觉诧异,转头就在说笑之间将这件事说给大皇子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了这样的事来,莫不是宫里头有什么喜事?” 她正陪着大皇子在花园里走路,身边人不少,却都被大皇子甩在了数十步之后。听她这样说,大皇子一笑:“喜事自然是有的。安王叔不就是要回来了吗?” 他侧脸看看身边人的脸庞,发现那张脸依旧不施粉黛,衣裳上也没有什么味道,举手抬足之间只有一股花脂的清香。这花脂宫女们都嫌弃太过腻了,也不知道她怎地就如此喜欢。 第50节 也许只是喜欢味道。 脑袋里莫名的情绪飞快地闪过去。 阿音道:“安王殿下回来虽说是好事,可……罢了,左右我是得了好处的。” “也不曾见你用上一次。”大皇子在旁边道,说完就见阿音惊讶地看了过来。 “殿下居然还注意到了这个?果然是心细如发。”阿音赞叹完,随意地解释了两句自己不喜欢用胭脂的缘故,大皇子却似听非听,盯着她张合的粉唇出了神。 等到阿音回神,就见大皇子眼神空茫地盯着自己,视线也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显见的又走神了。 她不由得笑了笑。以前总是自己走神,现在倒好,换成他了。 却不知道此时,大皇子正想着,平日里阿音都是不擦胭脂的,却依旧是荣光四色。她这般丽色,若是擦上胭脂,却不知道又要增色几分。心中痒痒地想要看,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让她被人看到。 于是一时出了神。 ☆、69.赏赐 等到大皇子回神的时候,阿音已经停下来好长时间了。散步的时候,两人倒是还在继续走着,只是却漫无目的的。如今回神来一看,俨然已经走得有些偏了。 四周的树已经落尽了叶子,唯有一些常绿的灌木还带着一点绿意。也不知道何处飘来的一点香味,冷冷的却绵长不息。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落下来,照得人暖洋洋的,虽说是人多,可都算得上训练有素,也没有什么声音。远处的留在这里过冬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气。 大皇子只觉得赧然,环顾了一下四周,扬声道:“这边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换个地方吧。”于是当先转了个方向,往园子的中心去了。 中间倒是有一个小湖,如今冬日里冷风凌冽,湖边也是空无一人,亭子里虽说是挂上了遮盖的布,可也无人在里面。大皇子当先往亭子里走,立刻就有太监宫女快步上前,先将炉子送进去,又扑上垫子,眼见得四周遮严实了,没有什么风透过来,方才过来请大皇子过去。 刚坐下不多时,就有两个人宫女一边说笑着一边过来了,见大皇子在这边,连忙拜下来。没一会儿,后面的人就过来了,也算得上是熟人,当年的玉美人,如今的玉昭容,以及这么多年了依旧是美人的风美人。 见大皇子在这里,两人倒也不诧异,过来先见了礼,玉昭容道:“有些日子不见殿下了,今日一见,倒是有些不敢认了。” 风美人在边上只是笑,视线在大皇子身上转了一圈,又透透过影影绰绰的帘子看出去。 “怎么说?”对着玉昭容,大皇子倒是颇为和颜悦色,听她这样说也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玉昭容笑道:“看上去长大了些。” 大皇子失笑,摇了摇头。玉昭容见他并不放在心上,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微微地笑,闲闲说了两句话,拉着风美人就走了。 风美人路上还问玉昭容,方才她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殿下一向稳重,我平日里都不当小孩子看的,如今你倒是说什么长大了,听得迷迷糊糊的。难道如今又有什么不同不成?” 玉昭容笑道:“既然看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左右也与你我没什么关系。”风美人一向看得开,闻言也就是一笑,过去了。 那边阿音听了这番话也好奇地打量了大皇子两眼,却只觉得与自己平日里所见的没有什么不同。大约玉昭容只是随口找了个话题说了两句。 没过两天,她猛然间就顿悟了,玉昭容所说的殿下长大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日,陛下含笑说起了殿下日后的婚事,意味深长道殿下已经长大了,如今也该长长见识了。说罢,就赐了两个宫女下来。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进退之间很是有规矩。 阿音接了这两个人,一时间愣在那里,虽说极快地反应过来将两人安置好了,却让那两人看在了眼中。那两人接到陛下的旨意时也曾诧异不解,但随后就是喜悦。大皇子殿下如今是宫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能到他身边去,日后…… 自然是喜滋滋地接了旨意过来了。 送她们两人过来的是陛下身边的陆明,对阿音印象深刻。回去的路上陆明还在想,陛下若是想给殿下找个屋里人,这殿下身边人也不少,为何又非要送了人过来?只觉得陛下行事深不可测,真真让人摸不透心思。 这边阿音将人暂时安置了,又将消息告诉了主事的嬷嬷们。庄嬷嬷闻言神色淡淡,见了两人之后也并不见有多少喜悦之情,却很是规矩。阿音初时不解,等大皇子回来也就明白了。大皇子对这两人实在是不冷不热的,并不因为两人是陛下赏赐过来的就格外冷淡,也并不因为赏赐两人的目的而另眼相看。 两人得了这样的待遇,心中火热也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不得不规规矩矩起来。 等到夜里,两人不等大皇子招呼,自发自动地收拾齐整,换了衣裳要过去伺候殿下过夜,被殿下冷着脸赶了出来。天气极冷,两人穿着薄衫从暖烘烘的殿内被赶出来的时候,一时间心和身上一样凉。 殿下这般行事,可是对两人有什么不满? 这样想着,可也不敢对殿下有什么不满,只是忍着寒意在外面哀哀切切地求,好一会儿之后,浑身都凉透了,才见里面出来一个大宫女,给两人批了衣裳,送了两人回去。 其中一人心中还兀自不甘,哀声问那大宫女,自己两人做错了什么,为何殿下要这般对待两人。那大宫女闻言也只是神色淡淡,抬眼道:“虽说你们是陛下赏下来的,可也不是你们恣意妄为的根由。什么时候殿下召唤你们了,你们方可以过来。如今这般,成什么规矩。” 虽说知道这大宫女说的都是对的,可两人心中羞愧之余,对着这大宫女也生出淡淡的怒意来。就算是自己两人做得不对,两人也毕竟是陛下赏赐的,不过是一个宫女,如何就敢…… 因为这件事,陛下与大皇子之间倒是冷淡了几日。等到大皇子终于忍住了羞涩之意将自己的心思对着陛下说清楚,陛下方才给了殿下一个好脸色:“虽说你是这般想的,可这教导人事的宫女,也还是该有的。”虽然这样说着,陛下对着大皇子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毕竟床笫之事,也算得上是大事了。” 大皇子闻言耳尖越红,却并不说什么,只是任由陛下说着。陛下说了一顿,见大皇子毫无反应,也没了继续说的念头,淡淡地挥了挥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只是临走之前,陛下还是说了一句:“纵然是你不乐意,这两人也要好生安置下来,留在你宫中做宫女也是不错。” 大皇子眉头微皱,显然非常为难的样子,被陛下淡淡地敲了敲额头。 这样的动作出来,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俨然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但陛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顺手就摸了摸大皇子的头,放低了声音:“你是朕的儿子,朕百年之后,这个江山就是你的。朕不会害你的。” 大皇子僵硬地任由陛下摸了摸头,出去之后都有些僵。 回到自己的居所,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心中却为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感动而嗤笑。就算陛下这样说了又如何呢?也是因为蒋贵妃生不出来,若是蒋贵妃有孩子……只怕自己的性命,也是可以毫不犹豫送上的。 坐在那里许久,直到阿音过来点了灯,大皇子方才回过神来。 等阿音到自己身侧的时候,大皇子忽而伸手抱住了她腰,靠在了她身上:“阿音……”明明还是少年,可那一刻,他的声音格外疲惫不堪,“阿音,他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他了吗?” 阿音原本因为被大皇子抱住了而心中一跳,此时听到大皇子这样说,那些旖旎心思完全没了,低头看着坐在那里的大皇子,却只能看到一个头顶。“殿下,怎么了?”她压低声音问,大皇子闷闷地不说话。 她抬手按在大皇子的肩膀上,轻声说:“殿下又何须因旁人而惩罚自己。殿下日子过得好了,荣嫔娘娘在天上见了,心里头也会高兴的。” 大皇子听了,却闷闷地笑:“阿音,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阿音嗔道:“若是旁人,又何须奴婢来安慰。”不过听到这一句,也就知道大皇子心中已经是愉悦了一些的,她也就松了一口气。 但好一会儿之后,还不见大皇子松手,阿音也有些羞怒了,道:“殿下还不放手吗?吃饭的时辰到了。” 大皇子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叹道:“阿音有些瘦了。” 抬眼对上阿音奇怪的眼神,大皇子一本正经道:“有些硌手。”被阿音带着一点怒气甩了个白眼,大皇子却兀自不在意,姑且当做媚眼看了。 房间外边,有人趁着夜色快步离去,心跳如擂鼓。原本只当大皇子不通人事,心中无爱,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一窍不通。如今看来,根本就不是不通,而是心里头有那么一个人。 这般轻松愉悦说话的模样,除了几个嬷嬷之外,又有谁见过了? 那人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件事,心中惊讶之余,对阿音倒是生出点点的不甘了。怎么有是她…… 阿音丝毫不知有人在旁边偷看,毕竟外边应该是有守门的小太监的。等到与大皇子一同出了门,方才发现外面守门的人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大皇子皱眉:“这般玩忽职守……” 阿音道:“到时候让人问问吧,许是有急事呢。” “纵然是有急事,也不该一个人不留。自己有事,让旁人来门口站一站也是好的。” 听到大皇子这样说,阿音也就不再试图帮着人分辨,毕竟对方也确实是错了。于是进了腊月,大皇子的宫里头还被好生教导了一次规矩,很是惩戒了几个人。一时间都提起了精神,再无人敢轻易离开了。 隔了两日,就有消息送进宫来,安王殿下到了。 ☆、70.香味 安王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回京了。当初封王出京的时候,他年岁也不大,如今却已经是长子都到了就要成婚生子的年纪了。 站在京城的城门口,挑着帘子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略有些发胖的安王笑眯眯的:“皇兄果然是能干之人,这京城里,如今看着可真热闹。” 他的长子倒是与他不同,穿着一身锦衣,身形略有些瘦,一言不发地板着脸。骑马在安王的马车边上走着,见安王挑起了帘子,也只是淡淡地的问一句:“父王可要出来骑马走走?” 安王笑眯眯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如今我可年岁不小了,骑马呀,总要翩翩少年骑起来才好看,你父王我一个老胖子,就不上去让人看不顺眼了。” 安王长子——叫做于庆明闻略略皱眉,一本正经地说:“父王不该说这种话,父王年岁并不大。正是风度翩翩的时候。” 安王笑呵呵地摇头,放下了帘子。早有人接到消息,引着安王一家去了早就备下的府邸。比起封地的安王府自然是不如,也是富丽堂皇之所。 于庆明进门之后打量了一番,也很是满意地点头:“父王,着府邸不错。”安王眯起眼笑道:“你皇伯向来不亏待自家人,地方自然是好的。”说着扶了于庆明的手走到正屋做了,与那前来接人的大太监白双笑眯眯地打着招呼。白双与安王也不是第一次见面,脸上笑容恭敬异常,对着安王很是客气:“殿下,许久不见了。” 安王袖手,暖烘烘的屋子里上下打量白双。后者不为所动,一会儿之后,方才听到安王笑道:“原来是白大监,确实许多年不见了。不知道白大监在宫中一向可好?母后在宫中可好?” 白双简单地答了,连上挂着笑:“殿下且休整一日,太后娘娘吩咐了,让您明日再去拜见娘娘。”于庆明在旁边皱眉道:“于礼,本该今日拜见皇祖母。”安王一伸手按住了他的手,笑道:“今日明日,也不差这一日。母后也是心疼你我,才让你我休息。明日再去也是全力母后的拳拳慈爱之心。” 于庆明闻言点头应是,恭敬地对白双说着拜托之语,请他向太后传达父王的问候之意。 白双笑着答了,回去的时候恰碰上里头安王妃使人过来,两者擦肩而过。 太后听了白双的回复,心中也很是期盼,和颜悦色地打发了白双,脸上笑容不断。 阿音第二日却没有跟着大皇子去见安王与安王妃一行人,她被留在了大皇子的宫中,浮云自告奋勇留下来陪她。阿音心中知道浮云一直是想要见安王一行的,笑着问她为何不去,浮云却道:“安王殿下其他时候也是可以见的,再说……你留在这里,我留下来陪你说说话如何?” 见她说得诚恳,阿音也笑一笑,说一声好。 一直等到午膳过后,大皇子都没有回来。这边宫女们用过了午饭,浮云就跟着阿音到了阿音的房间,冲着房间里收拾东西的芳华笑道:“芳华你也学了泡茶,快些去给阿音来一盏茶漱漱口。”芳华看了阿音一眼,见后者点头,点头出门去了。 等芳华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浮云反而安静了下来,捏着自己的衣角,显得心事重重的。外边不时有宫女低声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只是听得影影绰绰的并不清楚。 阿音也不知道该与她说些什么好,于是只是偶尔说一句话,两人聊得漫不经心的。 过了好一会儿,芳华还没回来,阿音就听到浮云轻声道:“阿音,陛下赐下来的那两个宫女……殿下可有说过如何处置?”阿音讶然,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殿下并不曾与我说过。况且,这件事就算要说,也是与庄嬷嬷说。” 阿音的答话让浮云哑然,好一会儿才道:“你与殿下亲厚,殿下也不曾告诉过你?” 这话说得阿音不爱听,板了脸说:“我与殿下亲厚,殿下就该将这些事告诉我?你这话说得也太过奇怪了些。”浮云心知自己说得过了,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她又低声地开了口,道:“我只是想着,殿下就算是要通人事,也该找些自己喜欢的。这等陛下随意赐下的,也不一定就合殿下的意。”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阿音道,“我只是觉得,殿下做事,自然有殿下的盘算。无需你自作主张。” 浮云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大声地说:“我并没有什么打算,你在想些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倒是真的,”阿音不客气地说,“有什么事,直说就是,这般拐弯抹角的,我只当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一句话说的浮云连耳尖都红了,浑身颤抖着,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被阿音说中了心思心里面觉得不痛快,反正看着阿音的视线给吓人。 阿音不为所动地低头,手上的答应给庄嬷嬷的绣样已经画了一半,她提着比细细地勾勒着剩下的纹路。 好一会儿之后,浮云方才低声道:“你想错了,我并没有这样的念头。”“没有就好,你我姐妹多年,我也不想看着你做错了事被殿下所厌恶。” 浮云紧紧地捏住了拳,心中一番话翻滚着,始终没有说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被赶出宫去又被接回来的宫人,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居然居高临下地说出这种话……我想干什么,又与你有什么相干。姐妹多年……呵,既然是姐妹,难道不该是帮着我吗? 阿音全然不知道浮云在想些什么,但从她的动作上,也能猜出她的心情,淡淡地将手中炭笔放下了,道:“若是我说得不中听,还请你原谅一二。只是有些事,总是要说清楚了才好。” 浮云低低地应一声是,也不准备将自己原本打算与阿音商量的事说出来了,心里面却下定了决心自己去做了。 两人这番话虽说没有被外人听到,却自有人猜测不停。就连芳华都小心翼翼地问了问阿音,浮云是不是与她吵架了。“浮云姑娘的脸色可不好看。” 阿音正拈着一颗红枣往嘴里送,闻言只是笑:“她脸色不太好看,所以我就是和她吵架了?” 芳华连忙说只是自己这样猜的,又小心翼翼道:“平日里也不曾见浮云姑娘这般脸色难看过。”阿音笑而不答,芳华见她似乎不太想说这个问题,也就闭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已经是深冬的天气,安王殿下就算是到了京城里,也不见的时时刻刻都往宫里头跑,总有大半的时间在外头的。但在大皇子这边,这位安王殿下却总有与他遇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凑巧,大皇子但凡出宫办点什么事,十次里面有八次能和安王遇上。 一来二去,大皇子与安王没有亲近起来,与于庆明倒是熟悉了些。 也许是于庆明的性子更对大皇子的胃口,这样两个略有些年岁差的堂兄弟之间倒是亲近了起来,就连阿音都从大皇子口中听到过这位安王长子的名字好几次了。 “安王殿下不曾上书求封世子吗?”因为大皇子说起于庆明总是安王长子这样的称呼,阿音略有些好奇地问。安王膝下虽说好几个儿子,但于庆明又是长子又是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今却依旧只是个白身,安王府上小王爷的名头叫着,总是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的。 第51节 大皇子似乎也没有想过这点,被阿音问了也有些好奇,想一想却发现两人的对话中从未出现过这个问题,转头又想到自己身上。陛下虽说时时说着要将位置留给他,可封他为太子这种事,似乎也从未提起过。 一想就想得有些入神,有些愣愣地被宫女们伺候着洗漱又换了衣裳,躺在床上的时候依旧有些愣神。 纱帘放了下来,帘子外边的灯火渐渐地熄灭了,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琉璃灯,照亮方圆三寸之地,隔了帐子,也不剩下多少光。 宫女们依次推出了大皇子的寝宫,只留下守夜的两名宫女。 因为被阿音的这一句话说起了心思,大皇子居然一直到半夜三更都不曾睡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外边的宫女已经呼吸声细密绵长,显见的是睡着了。 他也不想将人叫起来,干脆翻了个身,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心中只是苦笑,自己的境地原来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好。 名不正言不顺啊…… 正要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忽地听得门口的房门轻轻地响了一声,似乎有人走了进来。那两个守夜的宫女中有人惊醒过来,压低声音问是谁。一个大皇子也十分熟悉的声音同样低声地回答“是我”。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略微皱眉,这个时候,浮云过来干什么? 听得帐子外面脚步声轻轻,浮云似乎走到了熏笼边上,没一会儿,又听得方才问是谁的那宫女犹豫不决地问:“浮云姑娘,这样当真没有问题吗?” 浮云压低声音答道:“当然不会,你且安心睡着就是了。” 那宫女期期艾艾地应一声是,犹豫地迈动脚步走到了门口,似乎犹豫了好一阵,方才下定决心一般开了门出去了。 门又被轻轻地合上了,屋内却生出淡淡的香味,并不浓厚,却让大皇子一下子就警醒起来。 这个香味…… 蒋贵妃。 方才浮云的动作在脑海中浮现,她走到熏笼边上的时候,停顿的那一瞬间都清晰地浮现在大皇子脑海中。 这香味也是浮云出现之后方才出现的。那浮云与蒋贵妃之间…… 他忽而想到崔德义,当初崔德义与陛下的对话他知道得并不清楚,可后来崔德义却另又对他说了一番话,让他知道,当初那个行宫中,是有些猫腻的。 自那之后,他也曾调查过浮云,只是查得她身家清白,也就不曾将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但此时,这所有的一切都浮现出来,通通变成了浮云的疑点。 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香味变得越发浓厚了一些。另一个守夜的宫女却沉睡不醒,这样也是十分反常,毕竟守夜的宫女最要紧的就是警醒,免得主子们夜里要点什么,做宫女的反而比主子睡得还熟,那就不好了。 可现在…… 大皇子抬手,枕头底下摸出来一把匕首,紧紧地捏在了手心中。 ☆、 71.夜晚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守夜的宫女细腻而绵长的呼吸声在这个静谧的夜里闪动着。但是现在,这种静谧中又多出了一个声音,那是衣服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地响动。 大皇子屏住了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面的动静上,甚至连屋内忽然出现的香味都忘记了。但是很快,他就觉出不对劲来。身体开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握住匕首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他心头一惊,昏黄的烛光闪动了一下,帐外的人影慢慢地近了。灯光隔得略远,人影被拖得极长,落在帐子上,恍若鬼魅一般跳动着。 “殿下,殿下……您醒着吗?”浮云低低地叫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将大皇子叫醒的意思,反而是在确认大皇子是不是清醒。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屋子里的香味已经越发地浓郁了,但她不知道,被隔开的帐内,是不是也有这样浓郁的香味。她又站了一会儿,只穿着里衣的身体略有些凉,心头却是火热的。 过了今天……过了今天…… 她又低低地叫了一声,方才上前拉开了帐子。 帐内大皇子安静地躺着,似乎正在熟睡。她走到床前,踢开摆在床前的鞋子,借着点点烛光低头俯视大皇子安静的脸。真好看啊……大皇子殿下。 这样的大皇子殿下,容貌秀丽,身份高贵,又待人和蔼,她为什么不能想着留在他身边呢? 为什么不能…… 蒋贵妃都可以成为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自己比她还多了个身家清白的优点,为什么就不能…… 她坐在了床边,鼻尖的香味已经很浓厚了,大皇子脸上浮现着潮红,不安地皱着眉。浮云伸出手去,在大皇子眉心轻轻地落下,想要替他将眉心舒展开来。殿下啊殿下,你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 你天生有着尊贵的身份,陛下如今也只有你一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的地位。你日后必定会享有旁人永远无法得到的高位,有什么能让你露出这样愁眉苦脸的神色?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俯身弯腰,想要亲吻这个让自己不惜冒险的男人,脸上已经露出止不住的野心与欲-念。 “真是……恶心。” 一个声音忽然说,脖子上一凉,有什么东西横在脖子上,锋锐的厉芒带来一阵刺痛。 她陡然间就清醒过来,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无法动弹。视线所及之处,大皇子睁开了眼。那双漂亮的眼眸此刻格外清明,此时盛满了厌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浮云战栗起来,低低地叫着:“殿下……”她心中满是不安,大皇子此刻的眼神太过可怕。 仿佛被裸-身丢到冰天雪地中,连一缕轻纱都没有一般冷得刺疼。 “殿下……奴婢,奴婢……” 大皇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唇边浮现一个冰凉的笑:“你如何,我不想知道。”浮云心中一颤,手刚刚抬起来想要去扯自己的衣裳,大皇子手上的匕首就往前一送,她的脖子上出现血红的印迹。 浮云颤抖着,心上比身上更疼,就连满屋子旖旎的香气都没法让她短暂地忘却这痛楚。 大皇子却并不想与她再多说什么了,趁着力气还没有完全消失,一抬手被子就飞里起来,将浮云带得倒飞出去。大皇子从床上跳下来,在浮云挣扎着抬头自己的时候,手一抖,匕首就已经飞出去直直地落入了对方的心脏当中。 心口一疼,浑身已经迅速地冷下来。浮云在黑暗彻底降临之前挣扎着抬头去看,却只看到大皇子冷淡地转过身去的背影。这种时候,他都不屑于给自己一个表情呢……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忽而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一直被自己可以忽略的事实——这个人的心中没有自己。 唇角尚未翘起,生命就已经流逝。 她最后留给人间一个诡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仿佛是在嘲讽,又仿佛是在感叹。 等到浮云停止呼吸之后,大皇子方才扶住了身侧的桌案。方才那一番动作,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也不知道浮云下在熏笼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让他周身发热的同时也软绵绵地失去了力气。 躺在美人榻上的宫女依旧沉睡不醒,就连方才的动静都没有让她清醒分毫。 大皇子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了床边。地上的被子已经在方才沾上了血,他也不想再捡起来。只是皇子的床上,也从来不少一床被子。 扶着床坐下,屋内的香味越发浓厚,闻着连头脑都有些不清醒起来。他模模糊糊地想,这种时候似乎是应该叫人进来了,可张了张嘴,叫出来的声音却仿佛在呻-吟,细细的软软的,根本就传不到外面去。而此时此刻,最清醒着的宫女陷入了沉眠。 床头有摇铃,只要伸手拿到了,就能将屋外的人叫醒。可是手指碰到摇铃却怎么都握不住,越发用力的往前一伸手,摇铃咕噜噜地滚落在了地上,在静谧的夜里传出很远。 这种时候,外面总该有人听到了吧? 大皇子这样模糊地想着,听到门轻轻被叩响的声音:“殿下,您醒着吗?” 这个声音似乎是熟悉的,又似乎有点儿陌生,大皇子想要回答一声醒着,手指扣在床板上,一阵疼痛,几乎已经要停止运作的脑袋立刻清醒了片刻。 外面的声音听起来是熟悉的,可是并不是平日里近身伺候自己的人。 门外的人依旧不紧不慢地敲着门,又问了一声“殿下,您醒着吗?”静谧的夜里,这样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大皇子一个翻身滚落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第52节 浮云背后有人。 身下是刚刚被浮云踢开的鞋子,镶嵌了宝石的鞋子这个时候有些硌人,冰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却让头脑能短暂地清醒片刻。抓住了鞋子,用力一揪,往日里看起来很容易就掉下来的宝石居然完全没有动弹。 这个时候,大皇子才知道,自己的力气已经被削弱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顾不得许多,抓住那只鞋子在地面上翻滚了一下,就到了脚踏边上。掀开垂落的帘子,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仪态了,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将帘子恢复原样,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 门口那人又敲了敲门,似乎失去了耐心,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被香味呛得咳嗽了一下,但对反更明显极为克制,就算是咳嗽也将声音压得极低。 听到这一切,大皇子连喘息都不敢了,艰难地捂着胸,竭力放平呼吸,假装自己不需要呼吸就能生存。 脚步声很轻,落在屋内的地毯上几乎微不可闻。但是很明显对方穿着的是木质的靴子底,在这样的夜里,就算是扑了地毯的屋子里,就算是已经竭力放轻了脚步,也一声声清晰可闻。 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这个人,是谁?有什么目的? 头皮紧绷着,不祥的感觉格外明显,仿佛下一刻就要大难临头。 屋内很暗,只有那一盏小小的琉璃灯还亮着,可那点光亮并不足以照亮所有的地方,许多位置还依旧隐藏在黑暗中。 大皇子却看不到,他只是竖起耳朵听着,手心紧紧地捏着那只鞋子,上面的宝石带着棱角,刺在手心上一阵疼。这个时候,他就是靠着这样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要真的失去了意识,不要睡过去。 来人在屋内停住了脚步,迈步走到了那盏琉璃灯面前,端起了灯盏,轻轻地笑:“看起来,殿下还有点本事,这个时侯,居然已经藏了起来。” 他的声音太过薄凉太过淡定,让大皇子心头格外不安。 这个人……是谁?有什么目的? 念头划过,他反而苦笑起来。这种时候了,出现在这里却对自己并无关切之意的人还能有什么目的,总而言之是敌人就对了。 问题在于他到底准备怎么做。 大皇子屏气凝神,听到那人端着灯盏漫步走到那美人榻上沉睡不醒的宫女身边,轻轻地笑:“可惜了如花似玉的美人,今日却要妄送性命了。” 心跳愈发地快了,香味还在发挥着作用,可那人却仿佛完全不受影响,手指按在宫女细细的脖子上,略一用力,就已经干脆利落地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大皇子的心随着这声音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哎呀,殿下真是沉得住气,这种时候了,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对方的声音依旧是调侃的,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安。 确实是应该值得不安的。因为这个时候了,整座宫殿的人居然仿佛都消失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发现这里的不对。寝宫内的宫女不去说,寝宫外也该有守夜的人,可现在,一个都不见。 大皇子闭了闭眼,拒绝去想那个可怕的可能。 “既然殿下不出来,那我也没办法啦。”那人轻快地说着,光影一闪,那人手中的琉璃灯盏已经跌落在地面上。脆弱的琉璃摔了个粉碎,火焰随着蜡油蔓延开来,对方却在愉悦地笑:“那我就只能让这座宫殿陪着殿下一同上天了。” “殿下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呀?” “哎呀,我忘记了,说不定殿下这个时候已经昏迷了。毕竟这香里面,可加了了不得的东西呢……殿下就算是身强力壮,只怕也扛不住。只有我这种提前吃过解药的才能抗住。” 大皇子越发地苦笑了起来。 ☆、第72章 后悔 火焰蔓延,柔软的地毯猛烈地燃烧起来,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那防火的人却不走,站在屋子里,轻轻地走动着,叫着大皇子:“殿下,您在这里面吧?啧啧,真是可怜啊殿下,明明是天之骄子,日后的帝王之尊,如今眼看就要死在这里啦。” “殿下,您真的不出来吗?”木质靴子的底落在地板上,声音清脆,“再不出来,就真的要被烧死了。您看这火,已经烧起来了。” 大皇子不动,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手心里那块宝石终于被他从鞋子上抠了下来,紧紧地捏在手中,刺破了手心,一阵疼痛。 这个时侯,唯有疼痛让他清醒。 那人一直不肯走,他也不敢出去,只能寄希望于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不对,大声叫嚷起来,惊动了宫廷侍卫,也许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可怕的是到了现在,窗外应该已经能看见火光熊熊,却一直没有人声出现过。 偌大宫廷,从来都少不了人的地方,这个时候却一个人都没有一样,安静得让人害怕。 “殿下在等什么?等着有人来救你?”浓烟已经蔓延开来了,那人却依旧没有走,火焰与烟气当中,那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大皇子的耳中,“要让殿下失望了。这宫里的人啊,今天晚上大概都睡死了,醒不过来。醒不过来,当然就没法过来挺身护主了是不是?” 对方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伴随着浓烟一同袭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浓烟滚过来盖住了香味之后,周身无力的状况反而要好了些。虽然头还是昏,也确实使不上多少力,比起方才却已经要好一些。 这个时候,大皇子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将匕首留在了浮云身上,没有□□了。 如果有一把匕首在手……说不定还有一拼之力。现在手无寸铁,只有一颗略有棱角的宝石,想要凭这个杀人,对他来说还是太过艰难了些。 烟气充满着空间,呼吸渐渐变得困难,略有好转,眼看着又要陷入另一个困境。 那人却在屋内不停地走动,根本就没有出去的打算,这副模样,竟然好似要在这里陪葬一样。 一颗心仿佛落入了冰天雪地当中,一片冰寒。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机会?只恨自己太过托大,居然让那浮云成功下药了,若是没有…… 他制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紧紧地捏住手中的宝石,冰冷的宝石都已经被捂得温热。 阿音睡得格外不安稳。 她原本是好睡的体质,一夜若是没有什么打扰的,可以一觉到天明。可今天却仿佛心中有事一样,总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身侧好似有人走动说话,没法沉睡下去。 可半夜也不是没有醒过来,那些走动与说话,都是自己的幻觉。 她翻了个身,将被子裹得更紧一些,屋子里虽说有炭盆,可毕竟还是冬天呢。 这一夜仿佛注定了让她没法好睡,迷迷糊糊的总是在做梦,可梦里是什么也说不清楚,只觉得一阵一阵的不安,仿佛大祸临头。 她猛然间惊醒了过来。 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也是,冬日里,连虫子都不出来了。 第53节 摸了摸胸口,她悄悄地起身,没有惊动芳华,准备自己去倒杯水。脚一落地,却觉得身体有些酸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晃了一下,扶住了床板才站稳。 她皱了皱眉,小心地去看芳华,刚才那一下动作有点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惊醒了她。定睛看去,芳华依旧安稳地睡着,连眼皮都没有动弹一下。 方才松一口气,下一刻又陡然间呆立在那里。芳华是个浅眠的,这样的动静…… 抬手捏了捏,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阿音走到桌子面前,一杯冷茶泼在了自己脸上。冰冷的温度激得一个激灵,立刻就清醒了过来。身体还是有些酸软,可阿音知道,这种状况,非要休息一阵,等药效过去了才能好起来。 她冷冷地又倒了小半杯冷茶,泼在了芳华脸上。芳华陡然间惊醒过来,张嘴就要问怎么了,被阿音快手地捂住了嘴。 “别出声。” 芳华惊惧地点了点头,盯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阿音的脸,看着阿音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悄悄地拉开了门。只是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冷风就吹了进来,阿音越发地精神了。 外面依旧是静悄悄的,院子里彻夜的灯火依旧燃着,可该守夜的人却一个都不在。不管是宫女,或者是太监,一个都没有。 太过安静了。 她转身回去穿上了厚厚的棉衣,从门缝里钻了出去,沿着廊下向前走。远远地才有一盏灯,黑暗中仿佛隐藏着鬼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风声呜咽着,似乎有谁在哭。 一直走出了宫女们居住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人。穿过长长的夹道,快要走到大皇子的寝宫时,就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定睛看去,似乎有什么光芒在闪烁着。 说话的人并不是女声,尖细得更似太监,可声音却是不熟悉的,至少,不是大皇子身边的。 阿音也不敢再上前,定定地盯着那边看了一阵,陡然一个激灵,那橘红色的,跳跃的光芒,不会……是火?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胸倒退一步。 大皇子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又轻又快地往回走,回去将芳华叫了起来,将自己的腰牌塞给她:“跑,去蒋贵妃宫中,大声叫,殿下出事了。”咬了咬唇,她又说:“路上不要停,不要被人拦下来。” “应该不会有人来拦你的。”阿音这样低低地地说了一句,将芳华推了出去:“要跑快一点,殿下的命和我的命,就靠你了。” 芳华甚至来不及惊讶和害怕,已经下意识地跑动了起来。直到气喘吁吁,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张脸煞白,更加不敢停下来了。 到底……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芳华走了之后,阿音也深吸了一口气。 她提着一壶冷茶,开始砸窗户,砸开一个,就翻窗进去,一口水喷上去,不等对方醒来,一句话都不说就走。 这个时侯,她开始庆幸自己在素云观的时候跟着飞灵到处乱蹦,养了一副好身子。否则,翻不到两个房间,只怕就已经没有了力气。 被她惊醒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清醒过来之后,有人默默地跟着她一起行动,更有人聪明地帮着她开始砸窗户,甚至自己行动起来。也有那种还摸不清楚状况只是被扰了清梦的高声地尖叫起来:“你干什么啊!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的来砸门。” 随着人渐渐地醒得多了,这里也热闹了起来,开始喧哗。 阿音在心中默默地说一声对不住,等这里热闹起来之后,就开始躲入了黑暗当中。 不一会儿,外面就有人冲了过来,看到这里的热闹,脸色一白,飞快地逃走了。 已经有人想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奔着大皇子的寝宫方向去了,更有人开始躲藏,怕牵涉到自己。 阿音将自己藏在黑暗中,偶尔混在人群当中,低着头向大皇子的寝宫走。她身上披着不知道从哪个房间抓过来的衣服,披头散发的,看上去和往日的她完全两样。 不等到达目的地,她就已经看到了熊熊火光。 在她闹腾起来的时候,大皇子的寝宫中,火焰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也许是觉得到了这个时候,火势已经无可挽回,之前说话的人已经不见了,大皇子的寝宫面前空无一人,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 木头炸裂的声音,火焰燃烧的声音,风吹过的声音,隐约传来的喧哗声,混合成了奇特的安静之地。 身上的棉袄被丢入门前的水缸中,吸水之后沉甸甸地重,可披在身上,却能很好地阻隔外面传来的热度。 火焰已经攀爬上了屋顶,略微靠近,热度席卷而来,皮肤发紧,头发似乎要卷曲散发出焦糊味。有什么坍塌了,落在地面上,闷闷地透过火焰传出来。 阿音在门口略微站了站,在所有人到来之前,帕子捂住了口鼻,冲了进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勇气从何而来。 大皇子依旧趴在那里,那人在火焰吞没了整个屋子之后,终于离开了。可他却将大皇子逼入了绝境。 这个时侯,外面的火焰已经遮盖了出去的路,大皇子被火焰包裹着,就算从已经开始燃烧的床底下爬出来了,也再没有出去的力气。好在他一直趴在地上,倒是没有被浓烟熏得晕过去。 多爬了两步,就碰到了浮云的尸体。 离床并不远,血腥气已经被火焰烧焦,只留下焦糊味。一抬手就能摸到匕首,可这个时侯,匕首还有什么用?他一面伸出手去将匕首握在手中,一面这样想着。 都怪自己太过轻敌。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难得地,大皇子陷入了悔恨当中。 四周的火焰跳跃着,偶尔掉落火星,借着匕首,他看清了自己的脸,充满不甘心地扭曲着,显得格外难看。 还有好多的想法……还有好多的念头,如今,都来不及实现了吗? 皮肤被火烤得刺痛,手臂支撑起身体,又绵软无力地垂落下来。现在的他根本就站不起来,更不用说走出去了。再说,就算是想走出去,大概也走不出去了吧? 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火焰蔓延,牢牢地将生路遮盖住了。 也许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大皇子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这样一个让他生出无限不甘与悔恨的事实。 第54节 “殿下……” 木头被烧得炸裂的声音当中,大皇子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阿音的声音。 这个时侯,是幻觉吧?自己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阿音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不无苦涩地笑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阿音含笑的脸。 那时候跳下水来,在水中仿佛人鱼一样穿梭到处寻找自己的阿音;蒋贵妃的宫殿中,义无反顾地保护自己,脸上沾满了血却依旧关切自己的阿音;从宫外回来,对着自己露出微笑的阿音…… 他忽然有一点后悔。 “早知道,就直接跟他说了。”他喃喃自语地说,“说了,他应该不会拒绝。阿音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他忽然不确定起来。 阿音会拒绝做自己的房里人吗? 大概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吧。 ☆、第73章 救救人 “殿下……”他仿佛又听到了阿音的声音,远远的,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样。 人快要死了,就会出现这种幻觉吗?他不确定的想。 下一刻他就看到火焰中钻出来的人,身形并不高大,甚至算得上有些瘦小的,身上不知道裹着什么看不出曲线,但是在这一刻,却比他曾经想象过的所有英雄都要显得高大。 “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阿音微笑着对大皇子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身上沾了水的棉袄披在了大皇子身上,她笑微微的说:“殿下披上这个,我扶你一起出去。” 大皇子不敢置信的看着阿音,轻轻的叫一声,“是阿音?” “是我,殿下。”阿音飞快的回答一句,拖着手脚酸软无力的大皇子就往外走。 大皇子毕竟是中了毒,就算被阿音扶着,也用不出多少力气来。一路上他都走得撞撞跌跌的,阿音很快就察觉到了这种状况,手指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拂过,皱起了眉头。 “殿下中毒了,”她非常肯定地说,“若是平日里这毒倒也好解,简直是现在……” 大皇子的心中此时已经充满了惊讶与喜悦,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就在自己想着她的时候,对方就会那么恰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仿佛是坐在窗边,想象着窗外的花就该开了,抬头看去,正好就看到一树繁花。 可出现在眼前的人别繁花更为美丽。 只是这个时候,两个人真的逃得出去吗?被阿音拖着向外走的时候,大皇子这样想着。 看着阿音在火光中泛红的脸庞,他有些悲观的想。火已经越来越大,前路根本就看不清,而自己又是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要拖累对方的。她过来救自己,也许,要就要陪着自己将命送在这里。 可是对方是阿音……他怎么舍得让阿音死在这里。 她应该会有更好的前程,会遇到更好的人,日后会过上很好的日子。 “安宁你自己走吧,不要再管我了。”大皇子这样说着,手已经松开,恋恋不舍地从阿音的手腕上离开。 也许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对方了吧。 这样的念头刚刚在心中闪过,就听到阿音厉声说,“殿下,我冒着风险进门来救你,可不是让你这般自暴自弃的。” 她一边拖着他向外走,一边侧脸去看他。火光中她的脸庞,大皇子看得清清楚楚。那双眼睛中写满了坚毅,说出的话,语气是温柔的,用词却毫不客气。 “也许我就要这么没了性命,殿下总该让我的心里面痛得值钱一些。” 大皇子想要反驳一句,浓烟扑面而来,他呛得直咳嗽,阿音无声地笑起来,推着他往外走:“殿下不要说废话,趁着棉袄上的水还没有干,快些出去吧。” 大皇子这才感觉到身上披着的东西是一件厚厚的吸足了水的棉袄,只是被阿音从外面披着进来,此时又被裹在他身上走了这一段距离,外边已经有一点微微的发干了。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阿音抬头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脸。 被这样的笑脸所抚慰,大皇子也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就这样轻易的放弃,总要拼一把。 如果就这样放弃了,那背后之人不知道有多得意。 至少……至少要知道是谁敢对自己,对着自己这样一个当朝皇子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样的人,心中定然有着谋反之心,日后若是闹出来,苦的也是天下的百姓。 两人相携向外走,身边的火焰越靠越近,将两人逼得几乎走投无路,而前路也被牢牢的挡住了,放眼望过去,只有火光漫天,根本就看不见应该向哪个方向走。 阿音却仿佛知道自己应该往哪边走一样,很坚定的拖着大皇子走。 大皇子迷了眼,撞撞跌跌的跟着她向外,听得头顶上火焰舔着房梁,吡啵之声不绝于耳,房梁似乎眼看就要撑不住,要倒下来了。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的脚步也加快了一些,居然能够与阿音并肩同行,而不需要她拖着他继续前进了。 至少这样阿音也能轻松一些吧,他这样想着。 外面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人似乎已经走到了门口,大皇子心中一喜,身上就被阿音用力推了一把,整个人踉跄一下,就从门口跌了出去,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滚到了院子里的青石地面上。 身上跌的生疼,可他心中却格外不安,抬头看去火焰滚滚本应该跟在自己身后出来的阿音却并不见踪迹。 而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房梁崩塌下来。 此时院子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有人叫嚷着有人想要,救火,也有人想要躲在其中,浑水摸鱼。此时从房间里滚出来的大皇子殿下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庄嬷嬷惊喜地叫了起来:“是殿下!”平日里总是仪态万千,看上去格外端庄的庄嬷嬷此时脸上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眼中已经不自觉地盛满了泪水。她扑过来抓住大皇子的手,上上下下地检查着。 “太好了,殿下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翻来覆去的说着,显然是心中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大皇子被她握住了手,却并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他只是盯着自己出来的方向,脸色煞白想要冲过去,却被庄嬷嬷牢牢地握住了手腕,挣脱不得。 “殿下,那边是火场。既然已经出来了,还进去干什么?” 有人在耳边这样说着,抱住他的肩膀,不让他继续向那个方向张望,大皇子却拼命挣扎起来。 他声嘶力竭地喊:“阿音还在里面,是她救了我,她还在里面!” 伴随着他的话语,已经被火烧了许久的房子又是一声轰隆,不知道哪里的柱子或者房梁又断了一根,整个房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坍塌下来。 这个时候了,还是没有阿音的身影。 听了大皇子的话,庄嬷嬷心中也略有些惊讶,却并不放手,依旧牢牢的握住了大皇子的手。 她压低了声音说:“殿下,就算你想知道阿音的状况如何,也犯不着自己亲身犯险。”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心中却已经认定这个时候阿音只怕是已经命丧火场了。 这样大的火,身上又没有什么防火的物件,普通人哪里逃得出来。 这边的热闹早已惊动了许多人,宫廷侍卫们已经纷纷过来了,一团忙乱的太监宫女们被赶到一边聚集起来被严加看守,而侍卫们开始有规矩地救火。 大皇子在边上过不去,却一边挣扎一边拼命的叫:“里面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人群中有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却并不在意大皇子的话,这样大的火,有一个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只有一个人。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救火,转眼就将大皇子的话忘记到了脑后。 大皇子过去不得,又被人认为是受了惊吓,按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等着太医过来看看状况。他毕竟还是中了毒,挣扎了一阵,身上也没了力气站都站不稳,靠在别人身上痴痴的看着那边,想要听到一个好消息。 庄嬷嬷在心中叹息,眼神一使,立刻就有人过来,轻手轻脚地扶了大皇子,劝慰道:“殿下,就算是想知道阿音姑娘的状况,您也没必要自己在这里等着。您在这里守着,身子若是出了状况,可就不好了。您好好的,阿音姑娘出来了,心里头也高兴。” 见大皇子无动于衷,那人又加了一句:“她拼命救了您出来,可不是让您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的。” 大皇子充耳不闻,那人侧脸看庄嬷嬷,后者对她微微点头。于是她转头过来,略一用力就将大皇子搀扶了起来,口中一边说着“殿下也该顾惜自己的身体”,一边扶着大皇子往那边已经往旁边已经略微收拾出来的偏殿去了。 虽说是收拾了一阵,但毕竟是走水了,看上去也是简陋得很,不过是略微铺了两块布,不至于露天席地而已。 将到皇子扶这里坐下了,庄嬷嬷也就过来在旁边站住了,悄声对大皇子说:“奴婢知道殿下担忧阿音。可殿下这般状态,想来阿音也是不愿意看到的。再说了,阿音既然能去救了殿下出来,想必自己也有自保之道。殿下无需太过担忧。” 大皇子旁的没有听到,却只听到了一句阿音是有自保之至宝的方法的,顿时眼神一亮抓住了庄嬷嬷的手,恳切地问:“你是说真的吗?她真的,可以,自保吗?” 后面几个字说得破碎,俨然自己都不太想信。 他确实明白,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毕竟刚才他与阿音同在火场之中,阿音身上有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除了她披着一起带过来的那件棉袄,再没有旁的东西,而那件棉袄却已经给了自己。 可是这个时候这样说,就仿佛安慰了自己一样,让他不至于被自己巨大的愧疚感所压倒。 庄嬷嬷慢条斯理地说:“殿下该放心才是,阿音从来都是个稳妥人。” 大皇子慢慢的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陛下就过来了。 芳华过去喊的那一场终究是起了作用的。虽然被吵醒的蒋贵妃分外不快,但是听到大皇子出了事,她也没有再多做什么,飞快地叫人过来伺候陛下穿了衣服起身,几乎是飞一般地向这边来了。 她自己坐在店内将芳华叫嚷的内容想了一遍,唇角一翘,自言自语道:“我以为……我以为是个聪明人的,这么多年,我究竟是为什么……” 说完这一句,她闭了闭眼,在美人榻上靠着,似睡非睡,身边的宫女小心的伺候着,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片寂静当中,蒋贵妃却始终没有睡着。 陛下虽然动作快,但是到的时候,场内的火已经被救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一点点暗红色的火星,还在散发着热量。 他顾不得许多,抬眼环视一圈,就看到了大皇子殿下。 此时的大皇子殿下状态却有些不太好,正全身心的看着火场的方向,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陛下的到来。 见到他这幅状况,陛下不由得就皱了皱眉。 他问了问旁的人,知道是因为有一个宫女进去救了大皇子,可如今那个宫女却没有出来。 陛下挑眉问了问那宫女的名字,露出了略微有些惊讶的表情来,居然是她。 第55节 ☆、第74章 中毒 陛下倒是记得阿音这个宫女的。 只是在他心中,这个宫女路有些心机,仗着对大皇子的救命之恩,心中倒是生出了一些非分的念头。只是有念头的人也有自己的好处,故而他才将阿音从素云观中调回来。 如今猛然间听到居然是她冲进火中,救了大皇子出来,居然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是她呢?陛下拒绝相信自己看错的人。他坚持认定,阿音这样做是有目的的。只是运气不太好,于是就出来了自己也赔进去了。 虽说是这样想着,但心中对阿音也微有了一点点改观。不过转头见到大皇子那般要死不活的模样,陛下心中也是怨气十足。 这就是自己的继承人吗?这般表现实在是让他看不上。不过是一个宫女,死了也就死了,能为主子送命是她的荣幸,哪里就值得这般失魂落魄的。 大皇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陛下的到来。直到陛下大步走到他面前来,他才抬起头,略微看了陛下一眼。 “怎么?不过是一个女人,哪里就值得你这般要死要活了?”陛下冷淡地说着。 若是往日里,大皇子早就用尽各种小心机来婉转地辩驳了,纵然是不辩驳,也会摆出一副不屑与他说话的模样。但是这个时候大皇子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只是看着火场的方向,垂下了眼眸。 陛下心中越惊,心知道这个时候只怕自己不管说什么,自己这个儿子都是听不到的。若非亲眼看到那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或者是看到那人的尸体,否则就会一直记挂下去,时间长了也许就会成了心中碰不得的地方。 陛下断然是不愿意看到,大皇子将一个女人放到自己心中那么重要的地方的。看到大皇子身边的人,陛下叫了庄嬷嬷出来,冷声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嬷嬷虽说今日也受了惊吓,但毕竟大皇子无事,如今也已经定下神来,只是心中还略有些班。闻言,她略有些失神地答道:“回禀陛下,奴婢尚且不知。只知今日,宫中所有人都沉睡得异乎寻常,都是被阿音闹起来的,只怕是阿英发现了什么不对。殿下这边,如今已发现守在这边的太监与宫女,都送了性命,奴婢等人赶到的时候,殿下这边已经是火海滔天。” 陛下闻言皱眉,又叫了守护安全的宫廷侍卫过来。等到听那边侍卫们说起,大皇子寝宫这边的侍卫也尽数送了性命,不由得心中大惊。 大皇子这边的人手也并非装点什么面之人,个个都是好手,如今居然一个都不留……这让陛下升起巨大的危机感。大皇子身边的人手就这么送了性命,但若是想对自己出手呢? 自己这个皇帝只怕也留不下性命来。 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可怕心中,立时打定主意,这件事情要查得清清楚楚,断然不能轻易放过了。 不管那人是谁,不管那人牵涉到谁。 回头又看了大皇子一眼,见他依旧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眉头一皱,挥手打发走了庄嬷嬷和侍卫,侧脸冷声道:“去找一具烧焦的尸身来,送到大殿下面前,告诉他,这就是那个宫女。” 白双有些犹豫:“陛下,这般是不是……那宫女可能已经去了,委实没有必要这般骗大殿下。” 陛下冷漠道:“既然已经死了,那如今也不过是先一步告诉他而已。”他冷淡的视线在白双身上一扫,后者觉得背心发凉,连忙低下头来,恭敬道:“陛下说得是。” 在白双走之前,陛下又加了一句:“若是有搜寻的人发现了那宫女……你知道该如何做?” 白双心凉,恭敬道:“奴婢知道。” 陛下这才满意地点头让他下去了。 大皇子虽说是任由人扶着到了边上坐着了,却一直不肯去旁的地方好生休息,只是看着那边已经被烧成废墟的主殿,面无表情的。 庄嬷嬷劝了好几次,大皇子也兀自不动,庄嬷嬷心中大恸,将人都略微支得远了一些,自己在大皇子身边蹲下,低声道:“殿下,您若是这般,伤了自个的身子,将来阿音看到了,又会怎么想。今日只是定然是有人谋算,可殿下这般不放在心上,又如何能知道那背后谋算之人是谁?不知道谋算之人是谁,又如何报今日之仇。不管阿音有没有事,难道殿下就能忘记了今日吗?” 说着她的声音更低,几乎是贴着大皇子的耳朵说:“再说,娘娘……也定然是盼着殿下好好的。” 说完,她感受到手下的身体一僵,大皇子略微动弹了一下,就抬起头来看着她。 庄嬷嬷心中一喜,连忙劝道:“殿下……您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您身边聚集那么多人,难道就因为阿音,您就要让他们失望吗?” 听到她这样说,大皇子却忽地唇角上钩,虽然并不见多少笑意,甚至是带了凉意的:“你这般说来说去,还不如说,没有权柄,就没有办法随心所欲更能让我听得进去。” 看着庄嬷嬷呆住,大皇子唇角的弧度更大,眼神却更冷,仿佛带着冰渣子一样落在原来主殿的方向,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垂下了眼眸。 庄嬷嬷此时才回过神来,叫一声“殿下”,看到大皇子看过来,只觉得依旧是那个人,却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此时也来不及细想,看着大皇子自己站了起来,她连忙伸手去扶。 大皇子被她扶着走了两步,就甩开了她的手,私下一看,就看到了正冷着一张脸的陛下。 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大皇子就迈步走了过去,对着陛下行礼:“见过父皇。” 等到陛下的视线看过来,他低着头,恭敬地说:“方才儿臣失礼了,还请父皇见谅。” 大皇子方才从火场中出来,虽说宫人殷勤,但毕竟主殿被火烧了,他又不肯到别的地方去,如今看来,很是狼狈。脸上被宫人擦去了黑灰,但没有洗过,有些地方还是显得一块黑一块白,身上只穿着里衣,披着不知道是那个宫人拿过来的衣裳,只是防寒罢了,倒是说不上有好看。 他这副模样落在陛下眼中,倒是生出略微的怜意来。不过听到大皇子这样说,陛下心中还是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道:“你受了惊吓,一时失措也是情有可原。如今如何,可是觉得好些了?” 他看着大皇子的模样,心中方才生出的些微怒气此时倒也消失无踪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虽说为了个宫女要死要活的让他不高兴,可此时他及时改正了,也让陛下心中很是欣慰。 “夜里风寒,去朕那边略微休息休息,你这边……且让宫女人们先收拾收拾。”陛下这样说着,见太医已经过来了,又先让太医给大皇子检查了一二。 听得太医说大皇子并没有什么大事,陛下方才放下心来。 只是等到大皇子被陛下安置着去歇息了,陛下也回了宫中,四下没什么人的时候,崔太医与王霭云居然齐步上前。 看到对方迈步,两人似乎也都有些惊讶,相互略一点头,王霭云让崔太医上前去说了。 陛下看着两人这副模样,知道只怕是要说什么不方便说的话来,捏了捏眉心,皱眉道:“可是青儿有什么不妥当?” 崔太医道:“老臣方才替大殿下诊脉,从殿下的脉象来看,只怕是中了毒。” 陛下也顾不得皱眉了,当即道:“可知道是什么毒?” 崔太医见陛下紧张,连忙道:“是一些让人浑身绵软无力的药。”停一停,又压低声音说:“还有些催情之药,倒是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王霭云闻言,略一沉吟,还是迈步上前,一边行礼一边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陛下点头允了,就听王霭云道:“殿下所中的毒,臣前些日子见过。” 听他这样一说,陛下立刻就精神了,抬眼看过来,王霭云手心都开始冒汗。 崔太医也有些好奇,盯着王霭云看了两眼,却万万没想到,事情最终居然烧到了自己身上来。 “那药……前些时候在公主殿下身边那位崔医女身边见识过。” 一句话说出来,不管是陛下还是崔太医都变了脸色。这药,居然是从大公主那边来的? 崔太医脸色格外难看:“王太医,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自己的孙女会做出这种事的,但是,被牵涉到其中也是不行。虽说大公主身边一时半会的离不开自家孙女,可陛下也不是那等愿意大公主被人所辖制的,早早地就送了愿意学医的宫女到太医院开始学了。 他心中有一股危机感,此时听到王霭云这样说,更是冒出巨大的害怕来。 如果…… 王霭云却毫不在乎崔太医的表情,只是恭敬道:“陛下可尽管请了崔医女过来询问。臣所言俱是事实。” 此时天色尚未亮,但大皇子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宫中诸人也都几乎被闹起来了。大约也就只有太后被人好生地瞒着,不让她被惊动了。 若是想请崔医女过来,也是可以的。但陛下听到王霭云这样说,也只是盯着他看了一阵,说一声天亮之后再说。 崔太医尚未从心惊中回神,就被陛下扣了下来,一时半会的出不去,一颗心又被吊到了半空中。 ☆、第75章 身份 天尚未完全亮,大公主就已经起来了。自从身体变得虚弱,原本一夜好睡的她也变得睡不着了。 崔医女说虽说她的身子虚,可内里却还有火毒,故而总是睡不着。 大公主不懂这些,唯一知道的是因为夜里睡不好,白天也没有什么精神。可白天昏昏沉沉的,到了夜里更加睡不着。所以如今就算是睡不好,她也强撑着,非要等到到了时辰再起来。 昨天夜里也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沸沸扬扬的很是热闹,连自己这个冷清之地都能听到。不过她也不想去关心,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自己不过是一个什么事都不管的公主。 起身不过片刻,就听得外面来报,说殿下身边的陆明陆公公在外面求见。 大公主诧异地让宫女们飞快地梳头打扮,出去见了陆明,方才知道,昨儿夜里,居然是大皇子遇刺,有人纵火连大皇子的主殿都给烧掉了。 她大吃一惊,听得与自己身边的崔医女可能有关系,却又觉得不太可能:“公公这样说,可有凭据?” 陆明赔笑道:“公主殿下,如今正要请了崔医女过去,一同分说分说。”停一停,他压低声音向大公主卖好:“崔医女的事,是伺候大皇子殿下的王太医说的。” 大公主一听,顿时神色一凛。 若是旁人说的,她也许还有不信,可是王霭云。当初从他揭开大皇子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他大皇子的党的身份。说出这话来,就算是有私心只怕也并不过分。 她略一沉吟,道:“我带着崔医女,与你同去。” 陆明有些为难,但看大公主的神色也不敢反对,略等了一会儿,就带着大公主与崔医女一同去了。崔医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得崔太医也在,知道能见到爷爷,就纯然地喜悦起来。 路上遇到不知道往哪里去的白双,陆明上前问了一声好,问白双去干什么。白双似笑非笑地眯眼看他,笑道:“老奴不过是得了陛下的吩咐,去处理皇子殿下那边的一些善后之事而已。” 他知道这个陆明一直野心勃勃地想要取代自己在陛下身边的位置,但是他也并没有什么恼怒之心,毕竟自己年岁也渐渐地大了,陛下身边伺候的人,总要有个年富力强的。但他也不乐意有人这般明目张胆地表达出对自己位置的觊觎,故而两人之间的关系倒也算不上好。 陆明听白双这样说,也不见生气只是笑道:“那白大监您忙。” 白双摆了摆手,与大公主见了礼,就带着人走了。看着他身后一串的担架,大公主和陆明都打了个冷颤。大公主更多地涌上后怕来,也不知道大皇子有没有出什么事…… 她与二皇子不和,若是大皇子出了什么事,日后要到二皇子手下讨生活,这日子可就过得没意思了。 这般想着,脚步越发地急匆匆起来。 第56节 这边白双带着小太监们将收拾出来的尸身都抬出了宫去,特意叫了一个自己平日里相熟的小太监过来,叮嘱他这些都是宫里头出来的,让他好生找个地方先安置下来,等家人来认领。若是没有人认领的,到时候再送到义庄去。 私下里又避了人,特特叮嘱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让他将其中一个担架上的尸身好生看护好了。 然后又来叮嘱众人,“过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了,你们可不要动什么歪念头,想要发死人财。”白双这样说着,眼神淡淡地扫过人群。他知道这些小太监们,没了子孙根也就没了什么指望,喜欢钱财的多,死人身上的东西他们也是不忌讳的。 这样吩咐完了,看着一众太监诺诺应是,他才满意地转头走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得了消息过来,领走了其中一具尸体。剩下的人倒是消息没有那么灵通,到了下午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了。 阿音从沉眠中醒过来后,只觉得身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她还记得之前的事,她将大皇子推了出去,自己却来不及,在火场中好容易按照记忆找到了殿中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却被烟熏得晕了过去。 如今看来,大约是被人救下来了。 身上大约是被火烧伤了,疼痛感极为明显。只是略一动弹,就发觉还是有些不对。身上的伤口居然是没有被处理的。 虽说宫中昨日只怕是死伤人数不少,可如今却连伤口处理的人都没有……这状况,就有些不太对了。 心中不安,她也不敢表现出自己已经醒了,强忍着疼闭着眼听着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都只听见静悄悄的之后,方才悄悄睁开了眼。 一睁开眼,她就知道,这里绝对不是宫中。 宫中不会有有人用这种素面的帐子,就算是宫女,边角处也是要绣花的。出现在面前的帐子青蓝色,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身上没有薄薄地盖了一层蚕丝被,衣服已经被剪了下来,屋子里倒是很暖和。 因为帐子落下来了,她也看不清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只是知道自己不在宫中,就已经让她有很多猜想了。 过了好一阵,才有隐约的说话声传来。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女声,听起来年岁并不大,正问着旁边什么人,里面那个躺着的人是谁,自己能不能不去看看。 回答她的同样是一个女声,轻声细语的,阿音听不清楚到底回答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就听得前面那个孩子气的一边哼着歌一边跑远了。听起来果然是个孩子。 房门一响,脚步声越来越近,阿音睁着眼,忍着疼看着来人走到帐子面前掀开来,果然就看到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人正低头看着自己。 “哎呀,你醒了,怎么不叫一声。”那人这样说着,低头看了一眼阿音忍痛的样子,有些感同身受地压低了声音问:“可是还疼?只是你是烧伤,伤在身上,我也不敢随意请了大夫过来。” 阿音露出一个艰难的笑,道:“劳烦您了……我说个方子,您且去帮我买些药材回来可好?” 那妇人顿时笑道:“这哪里麻烦了,原来你是个医女,自己能开方子最好不过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说就是了。送你过来的大人可说了,让我们好生伺候着你的。” 阿音心中猜测着到底是谁将自己送出了宫,脸上却不显,口中不停说了一堆药材,又说了一个成药的名字,让那妇人去买。那妇人居然是识字的,取了纸笔记了,又念了一遍,方才出门去了。 临走之前,还记得叫了一个小丫鬟来伺候阿音,让阿音有什么吩咐直管与那小丫鬟说。 阿音有心桃花,问了问那小丫鬟这里是谁家的府邸,却不曾想到那丫鬟虽说是无话不说,但嘴却紧得很,说了半天都是一些废话。阿音知道对方不想让自己知道,遂不再继续问了。 在这里过了几天之后,阿音终于见到了将自己送过来的人。 白双贴了假胡子,样子好笑地带着一顶瓜皮帽过来了。 见到在廊下晒太阳的阿音,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方才慢慢地走过来,叫一声阿音姑娘。 回头见到是白双,阿音也很是惊讶,她猜过许多人,却怎么都没想过,会是与自己素来没有什么往来的白双。 见到她脸上诧异之色,白双笑微微的,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白双笑道:“阿音姑娘很是诧异?” “确实……”既然被看出来了,阿音也懒得掩饰,她确实很是迷惑:“没想到是白大监。我与白大监平日里可没有什么交情。” 白双爽朗地笑:“阿音姑娘倒是实诚。” 笑过之后,他方才叹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你救了殿下一命,自己却在火场内没跑出来,惹得殿下失魂落魄的,陛下看了,自然是不高兴的。” 他笑微微地看着阿音,阿音也就知道,后面的话不必再说。 两人心知肚明地略过了这一节,白双就对阿音道:“如今阿音姑娘有何打算?” 阿音苦笑:“如今我连身份都没了,又能有什么打算?白大监救我一命,阿音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只是就怕报恩无门了。” 白双哈哈一笑:“我救你,本也不想要你报恩的。” 他停了一停,沉吟道:“如今阿音姑娘且先在我这里养着,这里是我往日里置办下来的宅院,旁人是不知道的。先养好了伤,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他看着阿音的目光很有深意:“阿音姑娘福泽深厚,日后定然是有后福的。” 阿音被他说得心头一跳,僵硬着答应下来。 这伤一养就是好几个月,等到春暖花开,桃花都快要谢尽的时候,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喜事。 陛下封了安王的长子做世子,以及安王世子定亲了。 这两件事同时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只是众人纷纷说,安王阁下走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不太好看。 阿音听了也就听过了,如今人不在宫廷,这宫中之事,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又过了一些时候,身上的伤口完全好了之后,就得了白双的消息,已经为她找好了一户身家清白的人家,送她到那家充作那家的女儿。 “阿音姑娘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临走的时候,白双这样笑微微地说着,阿音真心实意地感谢了他。 直到她的马车走出很远了,陆鸿光方才不知道从何处走出来,冷笑:“你这老货,倒是乖觉。” 白双哈哈地笑了起来。 ☆、76.选妃 又是一年秋意朦胧,山上的红叶已经染红了山脉,天空高远,湛蓝清澈,远飞的鸟已经开始南飞,山林也仿佛安静了许多。 从山中走出来,重新看到明亮的天空,仿佛忽然就回到了人间。山中固然清净,也太过冷清。 “哥哥,快些走。”背着背篓的少女笑眯眯地回过头,看着自家哥哥涨红了脸的样子,“去得早一点,就能早一点见到楚小姐呢。” 她哥哥年约十五六岁,恰是初识情爱的年纪,被妹妹这样取笑了,当即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叫一声。 第57节 妹妹见他不好意思,越发地放肆起来,对着哥哥道:“哥哥既然喜欢楚小姐,就该主动些才是。这般害羞,可是娶不到老婆的。”她年岁虽小,清脆的声音说起话来倒是极快,一串话说出来,当哥哥的连插嘴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等她说完,哥哥却板了脸,正色道:“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被外人听到了,只怕就要坏了楚姑娘的闺誉。”他微微低了头,严肃地对妹妹说:“你也不是小姑娘了,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些。这世道,对女孩子生来艰难。” 妹妹倒是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显然不太明白哥哥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哥哥见了也不生气,只是笑微微地摸摸她的头,笑道:“走路的时候蹦蹦跳跳的,没规矩不说,万一路上有什么没看到,摔跤了就不好了。” 话音未落,妹妹就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擦破皮的手掌心,泪眼朦胧地转头去看自己的哥哥:“哥哥是个乌鸦嘴……” 哥哥哭笑不得,用身上带着的清水帮妹妹清洗了伤口之后,看着妹妹泫然欲泣的模样,忍不住点点她的鼻头:“看看,让你小心些,可不就出事了。” “那是因为哥哥是乌鸦嘴,才不是我的错呢。” “好好好,哥哥乌鸦嘴,可你若是规规矩矩走路,怎么就会被石子绊倒?” 两人一边斗嘴,做哥哥的一边将自己背篓中的东西转移到妹妹的背篓里,然后将两个背篓提起来,自己还要去背妹妹。妹妹红着脸拒绝了,自己背了空的,跟着哥哥继续往城里走。 这次倒是规规矩矩的了。 一路进了城,穿过街道,两人来到一家药馆面前。小二正忙着抓药,见了两人笑着点头:“刘家小哥和刘家小妹来了,我这边忙着脱不开手,你们自己去里头,今儿馆主和小姐都在。” 两人也是熟练的应是,背着东西穿堂去了后院。 后院并不算太大,里面正晒着药材。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正在其中翻看着,不时与身边人说两句话。刘家兄妹两人见了,连忙上前行礼:“楚伯伯,楚小姐。” 被叫做楚伯伯的看上去有些瘦削,一缕清须,神色之间很是清明。见了两人也是笑微微地点头:“来啦。今儿又有什么好东西?” 兄妹两人连忙将自己的背篓送上来。 等到楚馆主开始翻检药材,做哥哥的就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方才只是略微与自己两人打了个招呼,又低头开始翻检药材的少女。 从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起,他就喜欢上她了。每一次见面,也不过是将这份喜欢越发加深。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漂亮又温柔,大方又爽利,又博学多才,见到自己也和颜悦色的,没有半点儿高傲。这样的人……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人都好。 妹妹一见哥哥又开始走神,就知道哥哥在干什么了,只是受了教训,却不敢乱说,在心中偷笑两声。 没过一会儿,那边楚小姐检查完了,笑微微地就看了过来。 “我来吧,您本就辛苦了好些时候,也该去歇一歇。” 这般说着,楚小姐上前接替了楚馆主,翻检起兄妹两人带过来的药材来。一边翻检,她一边笑眯眯地与刘小妹说着闲话的,等到药材捡完,她方才直起身来,与刘家长兄说到:“今儿送来的药材成色都不错。” 刘小妹拉了拉哥哥的手,示意他赶紧上前说两句讨好的话,做哥哥的却充耳不闻,只是低头闷闷地说:“都是小姐教的法子好,如今种出来的药材比以前要好得多。” 楚馆主在边上含笑看着两人说话,笑道:“音儿你带他们兄妹去里头坐一坐,给人泡壶茶。” 刘小妹立刻就拍起手来:“好好好,姐姐泡茶可好看了。嘶,疼。” 激动之下,她倒是忘记了自己手心的伤口,一时间被碰到了,疼得立刻叫了出来。楚小姐连忙上前拉了她的手,看到她手心的伤口,嗔道:“受了伤也不说出来,可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说着,牵着她的手指头进去了。里面地方也不大,只是柜子里存着一些做好的药膏子。楚小姐从柜子里取出一盒药,小心地涂在刘小妹的手心,一阵清凉之意。她将药塞给刘小妹:“拿着吧,对这些皮肤上的伤口,最是合适不过。” 她笑着摸了摸刘小妹的头:“女孩子身上,最好不要留什么痕迹。” 刘小妹看着楚小姐雪肤花貌,信服地点点头,又被楚小姐摸了摸头。 兄妹两人一直到离开,做哥哥的都没能再与楚小姐说上一句话,有些闷闷地走了。楚馆主看着两人离开之后,脸上的笑意略微少了一些,问道:“音儿,以前也不见你这般疏远那刘家的小子,可是那小子做得有什么不对,惹怒了你?” 楚音一怔,摇头笑道:“爹您想多了。只是刘家那小子……少年慕少艾。我却不好让他生出空想。” 听楚音这样说,楚馆主摇头叹了叹:“也是你运道不好。若是早上一些时候,也不至于……赶上你娘的事,将你耽搁到了现在。” 楚音笑道:“爹……瞧您这话说的。女儿不觉得被耽搁了就行。”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走到前面,就听得小二正一边抓药一边与人聊天。那人也不是本地口音,听起来像是京城人,说话的时候有着一股京城人特有的那种滑溜的感觉。 大约对方也为自己京城人的身份而自豪,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你们这地方”这种话,话语当中暗暗地将本地与他的来处进行对比,明里暗里夸奖着自己的家乡。小二见多了,也不生气,只是随随便便地应着,手上动作飞快。 楚馆主在边上坐了,也听得有趣,偶尔出言问上两句,果然不一会儿那人就被套了底,果然是从京城里来的。 听得京城儿子,楚馆主下意识地看了看楚音,后者正低着头在写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他也就转过了头不再看了。 那人被勾引着,也颇为说了一些有趣的事,临走的时候,却说出来一件让楚馆主又一次下意识地看向了阿音的话:“听说宫里头陛下要替太子殿下选妃了,不知道什么人能得了太子妃的位置。” 等到那人一走,楚音就抬起了头。 方才那人的话她也听得清楚,倒是没想到如今已经到了大皇子成亲的年纪了。听到这件事,心中也不过是略有感触,脸上倒是又笑了笑,才低下头去。 楚馆主见她这样,心中一时间复杂莫名,倒是不知道是什么感触了。 他自从得了这个被送过来的女儿,心里头就总有些患得患失的。一时间希望这个女儿真的成了自己的女儿,一时间又觉得,自家女儿这么好,合该回到京城里去享受荣华富贵而不是在这里陪自己享受清贫。 他是隐约知道楚音的身份的。 当初有人商量起事情的时候,就隐约暗示过,这个女儿来历是有些不凡的。楚馆主知道那人与京城里有些联系,自然也是多有猜测。后来楚音到了身边,京城里又有太子出事的消息传来,他就有了莫名的直觉,这个女儿与太子有些关系。后来婉转打听过,虽说知道得不清不楚,但这个猜测也是得到了印证。 这几年他一直想着,若是这个女儿日后又要回到京城里去,自己又该如何。如今见她这般反应,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心中委实是有些矛盾的。 楚音却不曾注意到楚馆主的纠结,将今日的药方子抄写完了,她又和往日一样,准备起身去找些药材做药膏。最近药馆里面的药膏倒是卖得不错,让楚馆主也很是欣喜。 才走了两步,就被楚馆主叫住了:“音儿,你且过来一下,为父有些话要说。” 楚音有些迷惑地跟了过去,第一句话就听楚馆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地说:“音儿你可曾想过,回京城去?” 楚音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道:“爹为何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女儿做得有什么让爹不快了?” 楚馆主听了不知为何心中一松,口中道:“你本是京城来的,难道这么久了,就从未想过回京城去看看?” 他这样一说,楚音反而放松了下来:“爹想多了。” “女儿在京城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念想的了。” ☆、77.猜测 自家女儿这样说,楚馆主却不敢信,只是见女儿说得诚恳,含糊地点点头:“爹并不是要你和过去断了关系,只是……京城里那地方,你也知道,比不得这里清静。你若是回了京城,只怕是没法子这般自由自在的。” 楚音知道他不好说出来的心思,笑眯眯地点头。 等到天色将晚,父女二人方才与守门的伙计招呼一声,慢悠悠地回家去。 楚家的这个女儿并不是楚家真正的女儿,左邻右舍都知道。当初十几岁的楚音被带回来的时候,身上脸上都是可怕的伤口。有那等好奇之人大胆去问了,方才知道,楚音其实是楚太太妹妹家的孩子。奈何楚姨太太去了之后,那家又新娶了夫人,对着前头嫡妻留下来的女儿,到了定亲的年纪,不说将人嫁出去了,居然为了楚姨太太留下的那点嫁妆要谋了她的性命。 性命攸关之际,楚音也顾不得脸面,拼死送了信出来,楚太太立刻就赶了过去,好容易将楚音带了回来。 “日后与那边,也再没有什么干系了。如今她就是我楚家的女儿。”当年楚太太还在的时候,曾经忿忿不平地这样说过。众人当时也看到过楚音身上的伤,心里面对楚太太这番话不说信了十成十,也有八-九层是相信的。 还有人可惜过,女儿家身上留了这样的伤口,日后若是养不好,说亲的事情上头,也好打个折扣。谁料到还不曾等到有人说起楚音的亲事,楚太太就出了事故去了,楚音被迫开始守孝。 谁都没想到,一个孝期出来,楚音居然出落得格外漂亮起来。当初那些看着可怕的伤口,似乎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不仅如此,那皮肤细腻光洁,比多少人都好。这般变化,惹得众人无比羡慕,明里暗里询问起药品的人,惹得楚馆主头都大了。 好在楚馆主也乖觉,当即将这药膏子拿出来贩卖,方才没让众人给撕了。 也因为这件事,左邻右舍对楚音还是有些感激的。若不是她病了,楚馆主只怕也舍不得将这样的好药拿出来,更不会让众人知道了。 此时见楚音与楚馆主一同回来,不时就有人打着招呼,楚音也一一笑眯眯地应着。走进胡同,就见胡同中常年关着的额一扇门今儿终于开了,不由好奇地问了问四邻,方才知道那卖了很久都没有卖出去的宅子终于卖出去了,已经修整了好久,今儿主家终于搬了过来。 “楚馆主太不关心外头的事了,人家几个月之前就买了房子呢。” 没过两日,那房子的主人就过来拜访四邻八舍了。因为上门的是女眷,楚馆主就打发了楚音去见一面。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一身红底金色洒花的裙子,头发梳得高高的,上头坠着同样富丽华贵的在簪子,看得楚音情不自禁地眨眼。 太过耀眼了。 对方及时地转过了头来,她立刻就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含笑过去行礼。 两个人相互照面的那一瞬间都愣了一下,对方实在是有些眼熟,却在呢么看着都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来人夫家姓柳,自称柳夫人,也不知道家中是个什么身份,不过看着能买下那开价过高的宅子,应当也是富贵之家。两人寒暄了一阵,相互告辞了之后,方才意识到,对方说话的口吻实在是太过熟悉。 那种熟悉的,宫里头的说话的感觉。迂回婉转地,听起来说了很多,可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各自心中凛然。 对方到底是谁? 夜里的时候,楚音忽地从梦中惊醒,从床上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楚家虽说是有下人,可楚音向来并不要她们晚上作陪,所以房间里空无一人,并没有一个人看到她额头冒出来的冷汗。 那个人…… 是绿蕊。 她终于是想起来了。 只是因为对方的装扮与在宫中时实在是差得太多了些,才让她一时没有想起来对方是谁。如今午夜梦回,方才意识到,对方是自己早已忘记在脑后的人物。 当年想着,出宫去了,大约就再也见不到了。谁又能想到如今兜兜转转,两个人居然又在宫外见到了? 楚音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已经凉了,可是冰凉的水吞进去,人就变得更加清醒起来,也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认出了她,她有没有认出自己? 她还记得绿蕊当初出宫的缘由,当年的宫廷侍卫,如今也成了外放的官员,也不知道如今绿蕊过得如何了。 她闷闷地又喝一口水下去,冰冷的液体一路向下,到了胃里之后,方才被暖热。 罢了罢了,关心别人的日子干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事。虽然这样想着,可是阿音知道,绿蕊若是认出了自己,事情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毕竟,如今的自己,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 太子当年被人纵火,身边有个叫做阿音的宫女,拼死救了太子出来。可惜阿音运气不太好,太子出来了,她自己却被烧死在了里面。 太后、陛下与殿下都厚厚地赏了那宫女的家人,如今那家人也能勉强在京城里过上日子了。 楚音深吸一口气,安抚着自己跳动过快的心。没关系的,若是她认出自己来了,又怎么会如此平静地离开。 她下意识地不去想对方过后发现自己是谁这件事,鸵鸟般地逃避了这种可能。 医馆里的日子一向平静又安宁。柳夫人——绿蕊对着阿音并不太亲近,与任何一个邻居一样,保持了距离。这让阿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柳大人——当年的侍卫,如今也算得上一个小官了——与柳夫人之间的关系到是还算和睦。柳大人内宅里只有柳夫人一人,两人之间相敬如宾也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 两人渐渐地就融入了槐花胡同的日子,似乎就彻底变成了槐花胡同里的一员。 渐渐地到了冬天的时候,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连这里都知道了——太后娘娘没了。 太后娘娘今年年纪也不轻了,如今虽说不到喜丧的年纪,但也不算去得早。陛下发了旨意,太后娘娘去了,天下人为太后守孝三月,太子更是自己亲自去了皇陵替祖母守孝。秦楼楚馆纷纷因此而关张,一时间,整座城都显得有些萧条起来。 只是毕竟山高皇帝远,虽说陛下说了是三月,刚刚过去一个多月,就有人已经忍不住偷偷摸摸地往戏园子里跑了。戏班子杂耍班子也都偷偷地开始接活。 第58节 这一日楚音接了柳夫人的邀请,去柳家吃茶。原本以为不少人都在,去了之后才发现,不过寥寥几人,倒是都是熟悉的,她也就放下心来。 柳夫人今儿据说是得了一罐好茶,特意请了众人来品尝一二。楚音淡笑着看她与人说笑,八面玲珑的模样,觉得这副模样,倒是有些眼熟了。 正想着,边上伺候茶水的小丫鬟手一抖,一盏茶就泼在了地上。楚音不凑巧,裙子被泼湿了半幅。已经算是冬日了,也不好这样**的,柳夫人就赶紧让丫鬟带着楚音去后头换衣裳:“实在是对不住。” 楚音盯了她一眼,道:“也不是故意的,柳夫人不必责怪她了。” 柳夫人有些讪讪,俨然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动作不停,只是让她去换衣裳:“快些让小丫鬟去拿了你的衣裳过来换上,若是因此见了风,可就是我的错了。” 说着向众人告罪,自己亲自起身就要带着楚音去后头。 楚音不料她居然这般执着,也想看看她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就起身跟着她去了。 路上的时候柳夫人很是愧疚的一路赔罪,言语中的愧疚之意,让楚音几乎都要相信这件事是意外了——可是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件事不是。 到了地方,柳夫人先进了门,然后才招手叫楚音进来:“这里是我平日里小憩的地方,你且在这里等一等,让丫鬟拿了衣裳过来。” 两人一同进去,只是等到楚音一进了内室,柳夫人就飞快地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楚音挑眉,抬眼去看,就见桌案背后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人,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 那人脸上满是胡子,唯有一双眼睛从中透出来,却与外貌不符地温润清亮,落在楚音身上,也并没有让楚音生出不快的感觉来。 她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这人的身份了。 能让柳夫人这般不要脸地将自己骗过来又亲自动手关到这里,让这人与自己见面。这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她这样想着,站在原地不曾动弹,也不曾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对方,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对方似乎有些摸不着她为何是这样的反应,一时半会的,居然也没有上前,依旧坐在那里。 两个人一坐一站,就那样僵持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方才起身,刚往楚音这边走了一步,就止住了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开口道:“楚……姑娘,我并没有恶意。” 他含糊不清地说:“我只是想见见你。” 停一停,他的视线再一次从头到脚地扫过阿音,声音似乎格外怀念:“楚姑娘的日子,过得可好?” 阿音听着这把声音,忽而生出一个猜测来。 ☆、78.二房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之人动作有些粗鲁,不管是站或者是之前坐着的样子,都显露出,他是一个十足的武人。可是这个声音…… 楚音觉得很熟悉。她试图从那张满是胡须的脸上看到自己熟悉的痕迹,对方却回避了她的视线。 “楚姑娘的日子过得好,在下就放心了。” “我的日子,与你何干?”楚音这样回答了一句,看着那人转过头来,却依旧看不清那张被胡须所覆盖的脸。她失望地在心中叹一口气。 “楚姑娘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那人随意地说,阿音深吸一口气,才没有让自己露出有些讽刺的笑。对着一个用了莫名其妙的手段将自己骗到这种地方来,冒着坏了自己名声的危险,最后连真面目都不肯露,这样的人,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说什么了,只是冷淡地说:“既然已经看过了,又放下了心,那么可否离开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讽刺的爪牙:“在下身上的裙子湿了,若是时间长了,说不定就受了风寒。” 那人似乎才注意到阿音身上的衣裙,连忙转过了头去,羞怒地说:“这不是在下吩咐的。” 楚音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后者定一定神,压低了声音说:“在下告辞了。日后若有机会再相见,还望楚音姑娘海涵今日在下无礼之举。” 他这样说着,居然真的就走向窗前,停了一停,麻利地翻窗出去了。阿音看着他的动作,目瞪口呆。 没过一会儿,门口就有人轻轻敲门,柳夫人在门口问:“楚姑娘,你的衣裳拿过来了。” 楚音淡淡地说一声请进,柳夫人就推开了门,阿音家的小丫鬟跟在后面,手里面捧着她的衣裳。“小姐,你的衣裳奴婢拿过来了。” 柳夫人见状在旁笑道:“那楚姑娘慢慢换,换好了衣裳,我们再一起去吃茶。”她的视线在楚音身上迅速地一绕,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楚音看在眼中,脸色越发地不好看起来。 等到换了衣裳,过去前面略微坐了坐,楚音就借口许是方才吹饿了风,现在略有些头疼,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中,却意外地发现,楚馆主正坐在那里发呆。 楚馆主大约已经在厅中坐了有一段时间了,边上茶壶里的水已经只剩一点残余的温度。让人换了一壶茶过来,楚音在楚馆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爹,发生了什么事?” 楚馆主回头见是她,脸上勉强一笑:“并没有什么事。你爹我,只是在想今年过年倒是有些委屈了。太后的孝期尚未完,也不好太过铺张。” 算了算时间,果然是初一到十五都还在孝期内,楚音笑道:“爹平日里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怎么今年就耿耿于怀起来了。” “毕竟是你出孝之后第一个大年,没想到……”楚馆主这样说了一句,又停下来,视线在楚音脸上转了几圈,暗叹道。正如那人所说,这般美貌,如何是遮得住的。 他有些头疼。 曾经一度他也只是觉得自家女儿漂亮,并因此而很是自豪,可如今,这漂亮却变成了一把伤人的刀。想到找上门来的那人,楚馆主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绝望之色来。 楚音并没有真的就将楚馆主的话当真,她凝视楚馆主,发现他话说到一半又开始走神,脸上神色变化,痛心悔恨与悲伤交替闪过,不由得也好奇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会是? “音儿,”良久,楚馆主忽然就开口,对着楚音道:“你可曾想过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她倒是真的从未想过,如今听楚馆主问起,顿时一脸茫然:“婚嫁之事……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会替我把关的,不是吗?” 她全然信任的样子落在楚馆主眼中,越发地觉得心痛。就算知道方才这句话多有敷衍,他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也许她的婚事没得选。 楚音也知道楚馆主心中有事,却并不太过逼迫。她信任楚馆主,若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想来楚馆主也会告诉自己的。 挨了两日,楚馆主终于是瞒不下去,硬着头皮将事情对楚音说了。 “前两日,王大人家派了官媒过来,说要聘了你为二房。” 王大人家?楚音一时居然想不起来是谁,然后就被楚馆主一脸悲愤地提醒了:“我知道你是不记得的,你端知道那夜枭的名头,却不知道那夜枭的原名是叫做王锐的。” 他停了下来,看到楚音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夜枭是城中一霸,斗鸡走狗的纨绔,偏偏家中巨富,许多人家被欺负了也奈何不得他。只是…… “二房?” 楚馆主脸上顿时浮现出怒色,忿忿不平道:“商户人家,委实没规矩。”他并未多说,楚音却已经明白。对方俨然只是看中了自己,却又知道楚家也不是那等平日里可以随意欺负的小民,于是说了个二房的名头,实则也不过是妾罢了。 这个时侯,她脸上居然浮现出微微的笑意来。 “音儿!”楚馆主有些着急地说:“此事不可掉以轻心。”他捂着胸口,很是难过,“王家势大,这城里的事,向来都是由着他们搅风搅雨。据说他们在京城里有大靠山,连县令都要退让三分。” “如今盯上了你,只怕是不如愿以偿,不会罢手的。” 楚馆主这般焦虑,楚音看在眼中,心中一暖。只是她却并不着急,若当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她在楚馆主身边坐了,轻声道:“爹,您也不必着急。” 看着楚馆主要激动起来,她连忙道:“王家虽说势大,也可不是一手遮天。总有人能压制住王家的。” “确实有这样的人家,可人家为什么要帮你?”楚馆主疲倦地说,“音儿,你我升斗小民,纵然是知道压在头上的那块石头别人弹弹手指头就能轻松踢飞了,可那人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你把石头踢开?” 楚音不得不承认,楚馆主的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但这个在楚馆主看来是难题的问题,在她看来,却并非如此。 至少…… “这点,爹就不必担心了。”她低下头平静地说着,抬起头来,脸上又是笑意微微的模样。 “爹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了。”她轻轻地说,“左右,我是不会做什么二房的。就算是不求夫妻琴瑟和鸣,也总该是相互敬重的。二房……”她冷笑了一声。 楚馆主听得头疼。虽说知道这个女儿是从京城来的,大约是见惯了京城里的大人物,并不将小地方这点土豪恶霸放在眼中。可楚馆主却知道,越是这样的小人物,越是难缠。上面的大人物也许做事还要讲点风度,可这小地方,谁还有那样的念头,律法又算什么。只要没了苦主,又有谁能翻了天去。 看着楚音脸上的表情,楚馆主越发地头疼起来,终究忍不住道:“音儿,此事万没有那么简单。”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楚音,“王家并非那么好应付的。” 楚音见他着急,心中柔软,轻声安抚道:“爹,我明白的。王家……只怕是肆无忌惮。” 她低了头,盘算着这件事,最后抬头给了欲言又止的楚馆主一个微笑:“爹,别太担忧。”楚馆主看着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越发焦虑,只是想着,怎么给楚音善后。 左右……总是要开罪王家的,免不得与王家拼命,如今也不过是早作准备。他心中也不是没有隐密的期望,若是真的被楚音翻盘成功了呢? 这里是他过了许多年的地方,若是能够不离开,自然是不想轻易离开的。 楚音却不知道楚馆主心中的这么多心思,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就开始行动起来。 她先找上了如今的柳夫人——当年的绿蕊。 柳夫人见到她来,一点都不惊讶:“听到王家那边的事,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要来找我的。”楚音也知道王家已经在外四处宣扬自家要将楚氏药馆的女儿纳回家做二房的事,听到柳夫人这样说,也就一笑:“柳夫人料事如神。” “并非我料事如神。”柳夫人叹道,“只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是我想当做没听到也不可能。” 停一停,她见楚音脸上并无半点异色,于是也就继续道:“那位大人临走之前叮嘱小心保护你,纵然是今日你不来,我也是要出面的。” “王家势大。”楚音笑微微地说,“柳夫人行事要万般小心。听说,王家在京城里有人呢。” 说起这话的时候,柳夫人脸上顿时露出讥讽之色。见楚音只是说了这一句就不肯再多说,心知她对自己当日的举动还是颇有些怨念,只是想到她日后说多半会重回宫中,说话却越发地客气起来:“王家之事,你且放心。”停了一停,她又说:“只是你自己也要小心。毕竟王家之事处理起来,也要一些时日。” 楚音点点头,却知道柳家只能算是自己的一个备选,这件事,不仅仅只能着落在柳家上。 ☆、第79章 不对 王家飞扬跋扈,不仅因为背后有人,更因为家中巨富。许多苦主先一步被砸了银子,派了下人先一步将后事安排得妥妥帖帖。虽说主家不曾出面,可这态度摆在那里,你也不能说他不认错。若是继续不依不饶,旁人也会觉得你闹腾太过。 可世间许多事,哪里就是这么简单的。就算是对方真的认错了,失去的也都失去了,永远再回不来,心中撕心裂肺的煎熬,外人怎么能懂。 想要让这些苦主敢于闹起来…… 楚音略显苦恼地皱了皱眉,抬手提笔写字。她有一双修长的手,平时写出来的字却毫无风骨,总是被楚馆主念叨虽有性状却没有意境。而楚音自己清楚,这样写,不过是因为,这馆阁体是天底下读书人都会写的,用的人最多而已。 此时,她落笔行云流水,写出来的字迹却略显妩媚,似乎是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女子字体。 到了下午,这封信就被送到了城中一家与王家有着深仇大恨的商家手中。 若是王家失去了巨富之家的本事,想来那背后之人也不会对王家多加庇护,被王家所压迫而不敢闹起来的苦主们,想来想法也会有所变化吧。 楚音看着城中因为今日安家推出的一些新奇货色而明显热闹起来,心情还是很有些愉悦的。 可事情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她也是没有想到。因为柳夫人传了消息过来,说已经让人给王家打过招呼,让他们收敛些,她也就略微放松了警惕,不再每天都窝在家中,有时候也跟着楚馆主往药馆里去。楚馆主的担忧在见识到柳夫人派过来的人之后也就消失了一部分,但又生出旁的担忧来。 “音儿,柳夫人为何对你这般看重?”他迷惑而担忧地小声问。此时两人正在从药馆回家的路上,四周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这样的地方,楚馆主也有些放心。 楚音笑道:“我与柳夫人一见如故,故而夫人看重我。”她看着楚馆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愿多加解释,道:“再过几日就是过年,今年的年货已经置办得差不多了,爹,我看不如关了药馆,让伙计们都回家去过个好年?” “也是,我明儿就放了伙计们归家去。”说着,又与楚音商量起该不该给伙计们再额外多一些银钱或者物资。 “都是辛苦了一年,也该让他们过个松快年。” 两人正说着,忽觉四周一片寂静,抬眼一看,王家的纨绔子夜枭王锐正从正面迎面走来。她心中一跳,环顾四周,却见四周人群中已经站了好几个王家家丁服饰的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二人。 楚馆主大吃一惊,下意识将楚音拉到背后,对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的王锐道:“王公子,今日特意拦住老朽,所为何事?” 第59节 “我记得,前些日子我说过,要纳了你家女儿做二房,没想到,你这老头儿好生不识趣,居然还找了我爹娘来压我。”王锐一边抖着腿一边嗤笑着说,目光在楚馆主身后的楚音身上乱扫。 楚音下意识去找应该在自己身边护卫的人,却根本就没看到对方的身影,一时大吃一惊,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音儿,”王锐亲密地叫着楚音,无视楚馆主愤怒的脸色,伸手过来要拉楚音的手,“你在找什么,你那个护卫?他收了我的银子,哪里还记得你是谁。”见楚音倒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他居然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说:“音儿你也别害羞,过了今天,保管你只管叫好哥哥。” 说着,脸色一沉,他身边狗腿子连忙说:“小的们,有点眼力见啊,还不快点上前,请了小夫人和楚岳丈去喝茶?”话未说完,就被王锐踢了一脚:“那是我岳丈,你叫什么岳丈!” 狗腿子连忙说着道歉,眼神恶意地向楚馆主与楚音身上一扫,跟着王锐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了前来抓人的家丁们。 “若是你们过来,我可不敢保证,你们会如何。”楚音软绵绵地说一句,王锐哈哈大笑,“音儿这是在撒娇吗?‘我可不敢保证你们会如何。’瞧这话说的。我倒要看看,能怎么样!” 楚音一叹:“这是你们不听劝的。”她反手一拉,反而将楚馆主拉到了自己身后,看着楚馆主微微一笑:“爹,别担心。” 楚馆主早已急得眼前冒金花,听不清楚音在说什么。被楚音一拉,反而回过神来,牢牢地将楚音护在身后:“音儿你放心,拼上这条老命,爹也护得你安全。”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上面的博弈,王家人在乎,可王家有一个肆无忌惮的,他并不明白长辈那些殷勤叮嘱到底有什么意义,只是随心而为。 楚音被护在身后,心中暖意融融,只是此时却不能让楚馆主挡在面前,免得自己施展不开手脚。手一抬,一根针扎在楚馆主肩头,楚馆主顿时僵硬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楚音从自己身后走了出去。 别去!别去啊! 他在心中呐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形象问题。 下一刻,他看到楚音背对着自己,抬手一扬,絮状的飞尘从手中飞出去,洋洋洒洒地落在那些围拢过来的人身上。虽说冬日里穿得厚,可总有没被遮住的地方,如今着飞尘一落到那些人身上,那些人也是吓了一跳。 是什么□□?不少人下意识地想,伸手拍拍身上的灰。 王锐一愣之后,哈哈哈大笑起来:“音儿,这就是你的不敢保证?” “自然是不敢保证,”楚音也在笑,“毕竟,我也不知道,被痒死是什么模样。”话音刚落,就见那几个围过来的家丁已经开始情不自禁伸手抓自己的脸颊和手。楚馆主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十分想不明白,自家温柔的女儿为什么会在身上带着这种东西。 “王少爷大概觉得只是痒,并不算什么大事,是不是?”楚音唇角的笑有一点点的恶意,“不如,王少爷自己来试一试如何?” 说着,不等王锐有什么动作,已经一把药米分洒了过去。 王锐脸色一变,拉了身边的狗腿子就要挡住,却不料反而被对方死死地绊住了动弹不得,一时间被砸了满头满脸。 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些微的痒意从身上传来,很快就变成了一股奇痒,仿佛从心底渗出来,就算上手去抓了,也根本就没有办法制止这种让人迫切地想要去抓的念头。 很快他就顾不得楚音了,手指已经止不住地在身体上抓挠,楚音立刻返身去拔了楚馆主身上的针,搀扶着楚馆主就走。 楚馆主也不想在这里问楚音什么耽搁时间,神色复杂地看了楚音一眼,当即就走。 等到了楚家,楚馆主方才急匆匆地问:“方才那些东西……音儿你,你身上怎么会带着那种东西?” 楚音神色复杂,对楚馆主道:“爹,这些事日后再说。现在,我们先赶紧走。就算不走,也要躲起来。王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算是上面有话说了,自家大少爷出了事,也会让这些肆无忌惮惯了的人短暂地失去理智的。 楚馆主被这样一说,也不再说话,急急忙忙地冲进书房,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装着地契房契银票的小盒子拿出来,在院子里略微站了站,就看到楚音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出来了。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对对方的准备很是满意。家里伺候的只有两三家仆户,楚音方才与伺候自己的小丫鬟略微说了一嘴,想必此事也都知道了。 两人急急地出了门,楚馆主大有深意地问:“是否要去柳家?”楚音一笑:“爹说笑了,平日里与柳家往来,此时却不敢去,若是连累了柳家,可就不好了。” 楚馆主方才放心,便拉着楚音的袖子往旁边院子走:“那就这边来,我早已备下了后路。”楚音没想到楚馆主也早有准备,略一错愕,就已经被他拉走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胡同尽头,那里有一件小房子常年上锁,此时却被楚馆主摸出钥匙来打开了。 里面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俨然是经常有人来整理的。楚音的视线一扫,还看到几样已经消失的小物件摆在那里。 “这里是后门,过一会儿,我们就将这里封了。他们万想不到,我们就在这么近的地方的。”楚馆主摸着胡子,很是得意地说。楚音不忍说什么话来打击他,只是一笑:“爹说得对。” 口中这样哄着,却将他按下来坐了,将自己的包裹打开,取了里面的衣裳出来,奉到楚馆主面前:“爹换身衣裳,怕方才的痒痒米分沾在了身上,碰到了反而不好。” 楚馆主有心问一句那痒痒米分到底是怎么回是,转头一看楚音已经往屋子里去,手里捧着另一套衣裳,俨然准备开始换了。他也就不再问,急急地捧了衣服过去换了。 谁料等到换了衣裳出来,又被楚音按住在脸上描画了一番,又急急地带着他从前门走了。 楚馆主方才觉出有什么不对,干脆地不说话了。 ☆、第80章 见面 楚音带着楚馆主出了那个小院子,走不远就是酒楼。掌柜的抬眼看了两人一眼,叫了小二过来,领着两人去了后院。 后院里的马车早就套好了备在那里,有一个小厮无精打采地在那里和马说话。见到楚音与楚馆主过来,他立刻就跳了起来:“于老爷,于小姐。”楚馆主想说什么,被楚音捏了一下,看着楚音上前与那小厮说了话,马车很快就行驶起来。 直到慢悠悠地出了城门,楚馆主终于再也忍不下去:“音儿,这到底……”他想问的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痒痒米分是一直配了在身上的。这马车和要去的地方,是旁人帮我安排的。”楚音回答了楚馆主的问题,柔声道:“爹,此事是我连累您。您也说过,王家势大,是我掉以轻心了。” 楚馆主心酸道:“这话怎么说的。你我父女,何必这么客气。只是……方才那院子,为何留不得?”被楚音安排着出了城门又到了这里,他也不再纠结,反而放开了,越发地好奇起来。 楚音道:“虽说灯下黑,可王家人只怕没有那么聪明。”楚馆主一怔,顿时明白。虽说还好奇着这马车与目的地,却不再询问,转而问起楚音,后面有何打算。 楚音漫不经心地掠了掠鬓边乱发,道:“王家的事,日后自见分晓。女儿求了人,欠下的人情,王家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虽则好奇但从未想过探究根底的楚馆主忽而有些想知道,作为自己的女儿之前,楚音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爹不是知道吗?一个宫女而已。” 原来,竟然已经不自觉问出声。这般轻描淡写的回答,并不能消灭楚馆主的疑虑,楚音见状,一边抬起车帘看向外面,一边答道:“从身份上来说,我本该是个死人。是……有人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了您的女儿。爹娘当年能收留我,我也是很高兴的。” 楚馆主心情复杂,当年得了这个女儿,他们也是得了好处的,只是这种交易双方都比不细说。他觉得这些楚音也该是心知肚明,也不必生出什么感激之意。此时,他心中生出淡淡的歉疚。楚太太去的不是时候,耽误她的花信她也不成抱怨过,如今更说出这番话来…… “音儿,你实在是……”他吐出几个字,随后又苦笑,“日后还是莫要将自己看得太轻了。” 楚音微微地笑了笑。 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马车就停了下来。楚馆主掀开帘子一看,四周都是荒山野岭的,也不见有什么人家,转头去看楚音,后者不紧不慢地拉了拉衣服跳下马车来,打发了那赶车的小厮。 楚馆主看着马车远去,天色已晚,他有些不安起来。“音儿,这地方……”正说着,前方不远处就来了一辆马车,车前两个灯笼晃晃悠悠的,车前一个人都没有,看上去倒好像是马儿自动拉着走一样。 冷风吹过,有点阴森,仿佛从地狱里吹来的风。 楚音笑了笑:“接我们的人到了。”楚馆主有些迷惑,什么人能够准确地在这里等着自己两人,转头去看楚音,却觉得楚音浑身上下都不一样了。 若说原本的楚音看上去是个规矩得略有些过分的小家碧玉,可如今只是站在那里,就带上了压迫性的气势,不管是直视前方的视线,亦或是唇角的弧度,都感觉…… 像是另一个人。 一个陌生得他不认识的人。 这才是楚音吗?楚馆主迷糊地想,再转头去看那马车,发现那马车上悬挂的灯笼,居然是琉璃的。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货色,如今轻描淡写地被挂在了一辆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上。 靠得近了,才发觉那马车天然呈现出淡淡的乌红色,木料与平时见过的都不同,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到了面前,就听得马车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说一声停,一个丫鬟掀开帘子跳了出来。随后里面伸出一只手,扶着那丫鬟的手走了出来,盈盈对着楚音行礼。 “见过音姑娘。” 楚音淡淡道:“你家夫人派你过来接人?” “是,奴婢在此地等了两天,才等到有着信物的马车。”她抬起头,妩媚的一张面孔,在楚馆主眼中似乎在发光。“总算是不负所托,总算是等到了音姑娘。”、 “辛苦你了。”楚音微微一笑,那人连忙道:“当不得音姑娘夸奖,都是奴婢应当做的。” “你做得好,我自然要夸奖你。” 那人笑微微地受了,转身就请楚音和楚馆主上车,自己和最初下车的那个丫鬟跳上了车辕。 楚馆主看着车帘放下来,心中惊疑不定:“音儿,这到底是……什么人家?”方才那丫鬟身上穿着的是杭绸,耳朵上小小的红宝石耳坠,手上猫眼石的戒指,只怕不少官宦人家都不一定能置办得起这样的首饰。 这样的人,只是个丫鬟。那过来接楚音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楚音略微愣了愣:“她与我是患难时的交情,只知道后来嫁了人,倒也不知道嫁了什么样的人家。”停一停,她又说:“总归是富贵人家。” 楚馆主越发地对楚音的来历好奇,这般际遇,与他想象中越差越远。 马车一直走了很久,等到天都完全黑了,四周只剩呼啸的风声,马车前挂着的灯笼已经摇曳了许久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一直紧绷着的楚馆主放松下来,方才觉得背后都有些生疼,之前委实绷得太过了些。下了马车,就看见已经停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厮并一个丫鬟等在那里,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见了两人从车上下来,那小厮并丫鬟上前行了一礼,口中说着见过老爷小姐。 接人的丫鬟就微笑道:“音姑娘,楚先生,今夜可在此安息。明日过后,就要上船了。这两人是伺候两位的,两位尽管使唤就是。”楚馆主一愣,那丫鬟已经袅袅婷婷地去了。 问好的小厮与丫鬟垂手站在那里,等着两人的吩咐。 楚音问:“可有什么吃的?若有好消化带汤水的,快些送上来。” 丫鬟上前道:“厨下留着火,有鸡汤,给姑娘下碗鸡汤面可好?”楚音转头去看楚馆主,后者心事重重地点点头。丫鬟立刻就屈膝行礼,转身去厨房了。 小厮再度上前;“音姑娘,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您和先生请跟小的过来。”楚馆主与楚音跟着那小厮走到一个院子里,里面厅中点着灯火,仿佛在那里已经等了很久。 等到两人在厅中坐下,那小厮就识趣地退了下去,留了空间给两人说话。楚音看着楚馆主一叹:“我知道爹有很多疑问,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而言之,爹只管信我,信我不会要害爹你就是。” 楚馆主尚未问出口的话都被这一句堵了回来,重重地一叹:“罢了罢了,只盼日后,你还记得我这个当爹的。” 楚音情真意切地说:“爹这话说的……您是女儿的父亲,这一点无人能改。”楚馆主摇摇头,并不多说什么。 就算此时她肯认,将来情况有变,自己这样的身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留不住这个女儿。 是啊,当初知道她是从宫廷里头送出来的时候,就该有这样的准备,这样的人,背后怎么可能没有牵着什么事。 他这样默默地想了想,等到面条上来,默默地喝了几口汤就让人撤下去了。 一夜都睡不安稳,第二天起床,床头已经有了新衣裳,换上衣服又上了马车,不到半日就到了码头。上船之前抬眼看了眼船上的标帜,赫然是官船。 楚馆主干脆什么不再想这个问题了。只是偶尔想起,还记得店里的伙计应该再多给一个月月钱的,如今也给不成了。 一路北上,几乎以为要在船上过年的时候,两人下了船,被马车接到一个院子里,早有人等在那里。 楚馆主见了那人就是一怔,下意识侧脸看楚音一眼,默默地后退了半步。 两人身上的气质委实有些相似,让他忍不住猜想这人是什么人。 楚音看着许久不见的飞灵,也是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好久不见了,飞灵。” 飞灵欢快地扑了过来:“好久不见了阿音,你长胖了啊。” 一句话将阿音所有的感动都破坏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捏了捏飞灵的脸:“都已经当娘的人了,还这般不会说话。” 飞灵笑眯眯地拨开她的手:“接到你的信时吓坏我了,不过还好你没事。”她转头去看楚馆主,笑微微的;“这位先生就是你后来认的干爹吗?”说着,她过去给楚馆主行了一礼:“见过楚先生,谢谢楚先生庇护了阿音好几年。” 楚馆主从飞灵出现开始就一直惊疑不定。她身上的衣服在灯光下反射着奇妙的光,隐隐看去似有暗纹,一身气度不凡,这样的人…… 他连忙回了一个是自己应该的,方才转头看向了阿音:“这位是……” 飞灵笑道:“我和阿音算得上一起长大的。如今夫君在京中有一个小小的职位。” 第60节 这句话,楚馆主只敢信半句。 ☆、第81章 身份 飞灵等两人等到此刻,急急地就走了。她家中还要守岁,能偷空出来,已经算得上是帮了大忙。 楚馆主与楚音两人过了一个有些落寞的年夜,等到过了子时,楚馆主就对着竭力说话陪自己的楚音笑笑:“时辰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去睡吧。女孩儿家早些睡,对身体好。” 楚音也看出了楚馆主心事重重,并不劝说什么,柔声道:“爹的关心,女儿知道了。爹您也早些睡。”说罢走出门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馆主在那里呆坐了一会儿,外面小厮轻轻地走动,叫着楚先生。看到楚馆主抬头,立刻露出笑脸:“先生,可要安歇?热水已经备下了,床铺也都收拾好了。” 楚馆主轻轻点头,夜里躺在床上,鼻尖是细密清香,细细分辨,里面好几种名贵的香品。身下是皮褥子,身上是丝被,帐外留着的一盏灯至今不曾熄灭,可透过厚厚的帐子,也就只剩下点点微光,完全不影响入睡。 他忽而就重重地叹起来,带来这一切的楚音,到底是什么身份? 第二日一早起来,却在院子里看见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长身玉立的公子站在院子当中,仰头看着早已繁华落尽的树木,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摆,他身边似乎在放光。 楚馆主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对方若有所觉立刻回过头来,正和楚馆主目光相对。 对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又充满了勃勃生气,看得让人情不自禁心生好感。见到楚馆主,对方微微一笑,大步向楚馆主走来,玄色衣衫在风中摆动。“见过楚先生,”走到近前,楚馆主发现他的衣服上似乎有着暗纹,却看不太清楚,正在努力辨认,耳边却听到对方这样说,“今日冒昧拜访,还请楚先生见谅。楚先生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这个时候,楚馆主终于看清楚,对方衣服上的暗纹,似乎是一条龙。 龙? 他抬眼正与那人对视,落入一双笑微微的眼中。楚馆主愣了一下,迷惑问道:“新年大吉,万事如意。未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对方笑道:“在下姓于,名青。楚先生叫我小于就好。” 于青。到好似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楚馆主想着,抬手拱了拱,“老朽楚修,想来于公子已经知道了。” 于青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地笑:“楚先生休要生气,是我问过了飞灵郡主,方才冒昧上门的。原本,也没有大年初一上门的习俗。” 楚修忍住了想要说“你还知道”的想法,道:“上门是客,于公子请进吧。”说着将他往厅内带。门口早就等在那里的小厮立刻上前,轻快地说一声新年好,将两人带到屋内去。 两人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摆着的早膳,于青闪过一阵尴尬之色。他只顾着过来,却来得太早,先是在院子里空等,如今总算见到了人,却忘记了人家尚未吃过早饭。 楚修哈哈一笑:“于公子可曾用过早饭了?”他犹豫了片刻,问:“若是不曾,留下来陪老朽一同用一顿如何?” 于青耳尖微红,矜持地点头答应下来。 桌上的早膳倒是飞灵郡主府上厨子的手臂,看起来飞灵对这边也算是真心,自己不过一说,就将自己得用的厨子派过来了。 提起筷子,他迟疑地问:“楚先生,不知道……阿音她……” 楚修早有猜测,此时听他问起,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微微一笑,楚修道:“小女在旁的院子,昨日她守岁良久,如今只怕还在睡呢。” 于青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沉默地与楚修一同开始进攻起桌上的饭菜来。 楚修暗自看去只觉得这少年一举一动都格外行云流水,看上去就是有教养的人家出来的孩子。想到他称呼昨夜那妇人为飞灵郡主,心中莫名地越发焦灼起来。 于青显然是很想在这里等到楚音的,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人在外面焦急地探头探脑,见到于青了,脸上的焦灼之色丝毫不掩饰。于青无视了那人三两回,终于是无视不下去了,不得不与楚修告辞。 楚修送走了他,回头想想方才那短暂的见面,略有些心事重重。见到于青之后,他却又立刻露出了笑脸来:“音儿,方才我听说,昨儿那夫人……是朝廷亲封的飞灵郡主?” 楚音一愣,随即想到这里也是飞灵名下的庄子,有人说起飞灵郡主也是再正常不过。 她一直不想与楚修明确说起这些,也是因为一直逃避,可如今……逃不过去了吧。 咬牙在楚修对面跪了下来,楚音道:“还请爹先原谅我。”楚修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去扶:“我何曾怪过你,如今也不过是想问个清楚。”他将阿音拉了起来,叹道:“如今我亦跟着你背井离乡,你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罢了,如今再来说什么怪不怪的,也没什么意思不是?” 看着楚音眼眶微红的模样,他有些笨拙地伸手取了帕子想要给楚音擦一擦,后者一笑,自己接了帕子,在脸上略微沾了沾,伸手扶了楚修坐下:“爹您先坐,我慢慢给您说。” 事情似乎要从头说起,所以等到楚音漫长的故事说完,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小厮已经在门口问,午膳要摆在什么地放了。 楚修一脸神色莫名,良久之后轻叹:“你也是个苦命孩子。”楚音笑道:“如今却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至少当初能从冷宫出来,也没在宫里头莫名其妙送了性命。”她说,“就算是……也有人帮了我。” 楚修叹道:“也是你的运道。只是如今,不得不回了京城,又有什么打算?” “爹呢?”楚音问,“我的日子如何,已经是有打算了,爹准备过什么样的日子?” “你话中之意,难道是不准备与我一同过日子了?”楚修问,“爹还想着,日后找了好人家,将你嫁出去,爹这辈子也算不虚此行。如今你这样说,是不是另有打算?” 楚音低头道:“爹不是猜到了吗?”她笑微微的,声音是平静的,说出的话却很是哀伤,“原本以前姑姑们说,我这样的相貌,在外面没有相应的架势,只会给家里头带来麻烦。当初我还不相信,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就算是为了不连累爹,我也不能这样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过日子。”她抬眼看着楚修,叹道:“爹爹也是受了我的苦,才被迫背井离乡。今年过年,我们都没有叫上娘,娘一个人想必也觉得寂寞吧……”她笑起来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更加容光四射。 可楚修盯着阿音,仿佛整个时候才意识道,自家女儿是个漂亮得过分的女孩儿。 他轻轻地弹了弹阿音的额头:“你这丫头啊……心事就是太重了。我是你爹,她是你娘,就算是受了你连累,又能说你什么不成?”忽而想起阿音说自己原本是有生父生母的,不由又问了一句,“你原本的父母……” “我已经不记得了。”阿音淡淡地说,“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找上门来,我大概也没什么印象。您方才说不能说我什么,可我心里面自己过不去。对我来说,家人因为我受了连累,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原谅我自己的。” 她微微地笑:“而且……宫里头的日子,对我来说,才更熟悉。” 她在说谎。 楚修很清晰地辨认出了这一点,可是对上楚音笑微微的脸,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重重地一叹:“你是个有主意的。吃饭吧,时候也不早了。今儿还过年了,可不能让你饿肚子。” 他起身负手,叫一声候在门口的小厮,让他摆饭。小厮飞快地应了,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楚音看着楚修的背影,他的身形已经没有那么挺拔,充满了颓丧的意味。 她意识到,自己的坚持大约是让他心上受伤了,可楚音觉得,自己不能后悔。从向飞灵求援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没法回头了。 她将再度回到他身边。 第61节 飞灵是在正月初八的时候,才再次见到了楚音。 在这个庄子里待了这几日,她周身的风尘仆仆已经消失无踪,换上了新衣之后,更增添几分娇媚。飞灵到的时候,她正坐在廊下闲闲捧了茶杯看外面落雪纷飞,一派悠闲景象。 见到飞灵,她笑眯眯地起身迎接,刚刚屈膝行了一个礼,就被飞灵扶了起来。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看了楚音一眼,她牵了楚音的手去屋内,“你手都凉了,这种天气还在外面坐着,连身子都不顾了吗?” 楚音笑道:“没事,我自有分寸。如今你该正是忙的时候,怎么就过来了?” 飞灵叹道:“有人记挂着你,私下里给我传了信过来,让我过来看看你,看看你可有什么缺的。真是的,在我这里呆着,难道还怕我欺负了你,让你缺衣少食不成?” “当然不会。”楚音诚恳地说,“你待我,再好不过。” 飞灵笑眯眯地捏了捏楚音的脸颊,“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她的语气严肃起来,“你准备,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第82章 楚因 楚音抬头去看飞灵,后者眼眸中盛满关切,身体微微前倾,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又复低头,道:“我能以什么身份呢?说到底,他心中拿我也不过是当一个念念不忘的宫女罢了。” 飞灵叹道:“你这般想,我就不高兴了。纵然是他一时念头没有转过来,你难道也认命了吗?如今你的身份已经不同,过去的阿音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楚音。” 楚音道:“楚音又如何,阿音又如何,终究都是一个人。只要他心里面还是那么想的,就算我的身份变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也依旧是那样看我的。” 飞灵张口预言,又停了下来,狐疑看她:“你这话……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打算了?” 楚音一笑:“有些事,只怕还要你帮忙。”飞灵回答得毫不犹豫:“那是自然。”随后才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楚音对她招招手,她就顺从地贴过耳朵来,听着楚音的话,脸色变幻莫测,好一阵之后,方才盯着楚音,神色莫测:“你这真是……太过胆大妄为了些。” 楚音道:“若是走惯常的路子只怕不管怎么样都会得到一个以色侍人的评价,反正名声也好不了了,我又何必在乎。” “只怕你爹要伤心了。”飞灵叹道,“依我看来,他对你倒是一片赤诚,是真心的拿你当女儿来看的。” “能遇到爹,也是我的幸运。”楚音答道,“只是作为女儿,我实在是太过不孝了些。”飞灵捏捏她的手,叹:“都怪那王家。你放心,那王家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过是仗着一个小小侍郎就敢在地方上一手遮天,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不对,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有这么嚣张的。” 她说着就义愤填膺起来,看着她的模样,楚音也微微地笑:“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你都没这么嚣张过。”飞灵闻言就过来闹她,笑声传到外面,守在门外的丫鬟交换一个惊讶的目光。 郡主似乎许久没有这么放肆地笑过了,可见屋里头那人,对郡主来说一定是可以放心的人。 等到十五过后,京城才重新地忙碌起来。封印的衙门也重新开印,开始办事。 这一日,太医院过来给太子诊脉的王太医身边的药童换了一个人,进门的时候被太子身边的人看到,好奇地问了两句。 王太医笑道:“前一个药童也要开始学医了,这一个倒是比之前那个本事要高出许多,在外边的时候也是正儿八经学过医术的,只是方才进了太医院,也不敢让他去给诸位大人诊脉,让他先做一个药童罢了。” 问话的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叫做黄茂的,闻言立刻对着那药童行了一礼,笑嘻嘻地说:“原来也是一位大夫,倒是小的失礼了。” 那药童连忙回了一礼,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宫里的人眼睛都毒,只是一看黄茂就知道这个新来的药童——姓楚,有个听起来有点儿女气的名字,叫楚因——只怕家世不凡。这样的人进了太医院,只要医术不是太差,加上背后有人帮扶,不出多久,大概就能占个一席之地。 念及此,他对那叫做楚因的药童越发地客气起来。 虽说是叫做药童,可也只是身份,楚因看上去倒是个长身玉立的成年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经被太阳暴晒过,露在外面的皮肤都黑黑的。 黄茂对他客气的,他也很是识趣,对着黄茂也很是亲密,一口一个黄公公地叫着,让黄茂笑得越发地灿烂起来。路上还随口回答了几个黄茂关于平日里的不轻不重的症状,告诉了黄茂一些简单易得的方子,让黄茂越发地心生感激。 宫女太监这一层是没有资格请太医的,得了病也只能挨着,偶尔请了几个医术不精的药童来看看——如今宫女们倒是有那些方才开始学医的医女来看看了。运气好的,很快好了,依旧在主子身边得用,运气不好,被挪出去了,也许一辈子就回不来了,之前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化为泡影。 楚因说的这些方子,对黄茂这种人来说,最为实用,让他看着楚因的视线都变得越发地柔和起来。 到了太子宫中没多久,太子殿下就出来了。穿着一身玄色衣裳,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装饰,唯有头上用白玉环挽住了头发。 见到王太医身后的楚因,太子殿下的视线也只是淡淡地扫过,就伸出了手,让王太医开始诊脉。 楚因立在王太医身后,听着王太医叮嘱着太子身边的人,视线不自觉地往太子身上飘了一飘。 太子今年已经到了快要成婚的年纪了,身材倒是比同龄人更高大,但是与楚因想象中不同,太子身上很是有些草莽气息。明明是皇家子弟,金尊玉贵地长大的,也不知道这种气息如何来的。 似乎察觉到楚因的视线,太子抬眼扫过来,楚因连忙低下头。 正说着话,外面忽而就喧闹起来,有宫人在外面叫着:“三皇子殿下,太子殿下有事正忙……” 一个身影已经一溜烟地跑了进来。 还是个小孩子,眉眼很是精致,神色之间有被宠爱着长大的轻松与愉悦。因为还在孝期,穿着的也是一身素色衣裳,见了太子,脚步立刻就顿在了那里。 然后才注意到,这里不仅仅只有太子一人。他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定,向太子行了一礼。随后,就用“你怎么还不走还在这里打扰我和太子哥哥说话”的眼神盯着王太医,后者哭笑不得,先上前向这位皇子见礼,然后又继续说着注意事项。 太子有些不耐烦地对三皇子招招手,后者立刻一溜烟地溜到太子身边去,讨好地看他。 太子对王太医道:“有什么事和宫女们说,孤先带着三弟去边上走一走。”王太医恭敬应诺。 于是太子殿下就这样施施然走开,楚因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等到出宫的时候,王太医方才道:“太子殿下对三殿下向来关爱有加,日后你也不要大惊小怪。” 楚因应是,略带好奇地问:“听说宫里头还有位二皇子?”王太医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等到出了宫之后,他才压低声音道:“二皇子是宫中的禁忌,日后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提起二皇子。” 见楚因虽然应了,但面上犹有好奇之色,王太医叹道:“这些事也该告诉你,免得你日后行事无端连累了太医院。二皇子在几年前犯了一个大错,如今被囚禁于宫中,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出来见见人。你只当宫里头没有这个人就是了。” 虽然早已知道,但听王太医这样说了,楚因脸上还是恰到好处地显出惊讶之色来。王太医道:“二皇子那一脉的人,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要沾上关系。你自己机灵点。”他不太清楚这个姓楚的小子的来历,可言辞之间,也已经俨然将他当做未来的太医来对待了。 楚因诺诺应是,眉眼清俊,王太医看了,心中暗叹,若不是黑了点,还真是一张招蜂引蝶的脸。想到这里,又抓住他叮嘱几遍,宫里头的女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都不要招惹。 “那些都是陛下手下的人,你若是招惹了,将来死的时候休要怪我不曾提醒你。” 楚因听了笑嘻嘻道:“王太医这般小心谨慎,莫非以前吃过苦头?”话刚说完,就被王太医狠狠地瞪了一眼,不再说话了。 第62节 糟糕,好像得罪对方了。楚因意识到这一点,在心中有些歉意,下了马车之后很是道歉了一番,方才让王太医变得略微松缓了一点。 正月里过去之后,王太医就明显地察觉到,太子殿下有心事。诊脉的时候就能明显感觉到对方体内的虚火。皱着眉叮嘱了好几次伺候的人也不见好,王太医就忍不住排开了众人,将实话对太子殿下说了一遍:“殿下这般不听劝,就算在下医术天下无双,病人不配合,也是治不好的!” 太子被王太医说了一通,方才苦笑道:“是孤的错。”他这般干脆利落地认错,反而让王太医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和软下来和颜悦色地劝道:“殿下不管有什么事,不能一直闷在心里。不管是说出来,或者是去解决了,都是个办法。” 太子摇了摇头却不肯多说什么,只是对王太医说自己会适当调节。见他这般模样,王太医也劝不得,只是想着若是太子这样持续下去,他就要吓猛药了。 楚因帮着王太医收拾完了药箱,过来这边见太子与王太医俱是神色严肃,也不敢多说什么,低头在旁边站了站。太子的视线扫过他,对王太医笑道:“王太医怎么换了个这么黑的药童,难道太医院里没有旁的药童了?” 王太医一怔,随后回神笑道:“小楚比药童好用得多,以前也是个大夫,如今跟着我做药童,实则是屈才了。” 太子的视线如有所思地从楚因身上滑了过去:“你姓楚?” ☆、第83章 疑问 太子慢悠悠地走过来,走到楚因身边,轻声细语道:“你姓楚?”楚因低头,恭敬应道:“回禀殿下,臣姓楚。” 太子问道:“叫什么?” “楚因。因果之因。” “原来如此。”太子的视线从楚因身上一寸一寸地滑过,仿佛是要将他看个清楚。王太医在旁边觉得不妙,上前一步道:“殿下,楚因才到太医院不久,若是有什么冒犯的,臣代他道个罪。” “他有什么错,要让你来道罪?”太子道,“孤都尚未说他有罪,你就觉得,他有罪了?”王太医听得背后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后退一步不敢说话了。 太子的视线又投向楚因,问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为何,要到太医院做一个大夫?” “臣自幼学医,心中对太医院早有向往,如今有了机会,能与诸位大人同堂,能向他们学习医术,是臣的荣幸。” “原来如此。”太子随口回了一句,他的视线灼灼地落在楚因身上,仿佛带着火焰,所落之处,一阵灼热。 楚因沉着地低着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太子的视线一样。这般心性,让旁边看得捏了一把汗的王太医也不禁心生敬佩。 好一会儿之后,太子才漫步走开,道:“还有什么事?” 王太医连忙上前:“一应事务已经交代下去,臣并无他事。”看着太子摆了摆手,他立刻松一口气,连忙带着楚因往外走。 直到出去了之后,黄茂看着楚因啧啧称奇:“殿下平日里都不曾注意伺候的人,今儿也是奇了,居然问了楚先生好几个问题。”王太医在旁点头附和了这个说法,道:“也不知道是你的运气来了或是你运气不太好。” 楚因却道:“能被殿下注意到,自然是运气好。” 王太医听他这样说,直觉对方的想法与自己不同,也不想多说什么,呵呵一笑将此事揭过。黄茂倒是尤为附和:“楚先生说得不错,这宫里头啊,不出头谁都可以捏死你。不管出头了是死是活,终究都是个念想。” 不过他也不敢多说,能在王太医与楚因面前这样感叹一句,已经算得上难得的真情流露了。 几人一同往出宫的方向走,忽而对面脚步匆匆,有一队人浩浩荡荡而来。黄茂一见,立刻就拉了楚因一把,在道路边上站定了,低头不看。楚因低着头,只见一双厚底皮靴飞快在前头走得飞快,后面几双绣鞋和几双布靴紧紧地跟着。 那皮靴子走到几人跟前,却又停了下来,笑眯眯地问:“你是太子殿下宫中的黄茂?这是送人出去呢?” 楚因听得这个声音,心中一跳。这声音她铭记在心,心中对他充满感怀。来人是白双,在陛下身边已经伺候了许多年,深得陛下信任。黄茂见白双停下来与自己打招呼,连忙恭敬地上前问好,叫着白大监,口中道:“白大监明鉴,小的正要送了王太医出去。” 白双的视线从王太医与楚因身上扫过,笑眯眯地问了好,方才继续去了。看着他的身影离开,黄茂感叹道:“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到白大监这般境地。” 王太医笑道:“你在太子身边,日后总有机会。” 黄茂哈哈一笑:“承蒙王太医吉言。”他也是有心交好王太医的。谁都知道,当年太子殿下还不是太子的时候,王太医就已经在太子身边伺候了,若是论起资历,比自己可是老得多。 三人一路走到宫门口,却见宫门戒严,细细查探过后,又细细问了黄茂一些问题,方才放了王太医与楚因出了宫门。 黄茂看着两人出了门,转头去与那守门的人套近乎,询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宫门忽地戒严起来。守门的也有他熟识的人,知道他是太子身边的人,倒是有心卖个好,含糊地暗示了一下二皇子的宫殿方向,黄茂顿时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来。 也不知道这二皇子是怎么做的,每每将他身边的人换过了一波,都能被他找到空隙逃出去。虽说是宫人看管不力,可陛下也并未太过责罚那些伺候二皇子的宫人。大约也是知道二皇子不能以常理对待吧。 今日二皇子又逃了,好在宫里头如今也算是被二皇子练出来了,立刻就封锁了宫门,将二皇子锁在宫里头,很快就能找出人来。 黄茂回去之后,居然被太子殿下传召了。这让他惊喜过往,连忙收拾了一下自己,一溜烟地跑去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听到黄茂进来了,淡淡地点头让他起来回话,然后问道:“那叫做楚因的药童,来的第一日就是你带的路?” 黄茂不料话题居然是在楚先生身上,连忙道:“回禀殿下,是。楚先生来的第一日,就是奴婢带的路。” “那楚因……”太子殿下可疑地停顿了片刻,“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黄茂一怔。楚先生有什么不对?他竭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到楚先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太子殿下这样说了,他一个做下人的,也不能就这样说不知道,只能恭敬地问:“殿下是说……什么样的不对?奴婢与楚先生都是来来回回带路的交情,并未与楚先生有太多深交。” 不管太子想问什么,他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先撇清一点比较好。 太子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可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个女人?” 黄茂大吃一惊,怎么都没想到太子殿下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一时迟疑不决:“殿下,楚先生……虽说是身量有些不足,但举止并不女气。若说楚先生是女人……”他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太子叹了一声:“不,孤只是随口问一问。并不是说他是个女人。”黄茂大大地松一口气,心下嘀咕,太子殿下为何问出这样一句话。心中已经开始止不住地想,莫非太子殿下慧眼识人,看出了楚先生有什么不妥当来? 只是怎么想,都觉得楚先生看上去只是略显文静了些,若说是女子,还是太过勉强了。 “果然是孤感觉错了吗?”正想着,就听到太子这样低声嘀咕着,黄茂心中格外好奇,却见太子已经摆摆手让自己出去,他不敢多留,连忙走出去。 到了下次王太医和楚因来的时候,黄茂就忍不住多看了楚因两眼,却恰好与楚因似笑非笑的视线对上,打了个激灵,露出一个略显谄媚的笑脸:“楚先生。” 楚因微微一笑:“黄公公似乎有心事?” “没有没有,只是被闵大监吩咐了点事,想着怎么办。” “原来如此,那因就祝黄公公办事顺利。” “谢谢楚先生,谢谢楚先生。” 两人这般对话说完,都不在说话了。黄茂想着自己方才的表现,只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格外笨拙。 第63节 一行人到了太子宫中,王太医给太子诊脉,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太子最近心情似乎好多了,身子也养得好些了。” 太子收回手,笑道:“之前忧心一位友人,如今得到了对方的消息,也就不担心了。” 王太医道:“那恭喜殿下。”心中却在止不住地嘀咕,太子又有什么友人了。不过想着太子被陛下丢到军中历练的那些时日,也许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朋友吧。 写了脉案,就要离开,却被太子叫住了。 “王霭云,你身边这位……”太子叫了一声王太医,“叫做楚因的,如今你可用急着用他?” 王太医一愣,下意识侧脸去看楚因,后者正低着头一言不发。 “殿下的意思是……” “若是不急着带他回太医院,让他留下来陪孤说说话吧。” 王太医心中一跳,下意识又看一眼楚因,方才笑道:“能陪殿下说话,是他的荣幸。”说着,催促楚因上前致谢。 楚因也不见多少激动,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谢过了太子殿下。 “等孤说完了话,就让人送他出去。”太子盯着楚因说,“王霭云你先出宫去吧。” 王太医果断地收拾了东西就走,一点都不曾说什么。黄茂跟着王太医出了门,止不住地回头看楚因一眼,心下嘀咕着,这楚先生说不定真的别有一番运道,日后说不得还要多多巴结一番。 等到殿中只剩下太子与楚因,太子淡淡地赐了座让楚因坐了,慢慢地说到:“孤前两天去见了飞灵郡主,飞灵郡主说了一件事,孤方才知道,原来孤的身边还有一位故人。” “楚因,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样的故人吗?” 楚因只是微笑着说:“殿下身边有故人,那确实是意外之喜。” 太子盯着楚因,听到他的回答唇角一翘:“你说得是,自然是意外之喜。只是孤不明白。那位故人明明有正大光明的身份可以用,为何不用,而要曲折迂回的到孤的身边来?莫非,是孤是不放心吗?” 楚因第一次抬眼,那双眼睛与太子对视。 他的唇角有淡淡的笑:“也许是因为,那位故人觉得,如果以那个身份,她永远得不到平等对待的心。” “被那个身份所限制,她永远都是一个奴婢。不管占了多么重要的份量,都是奴婢。” “而她想做一个人。” ☆、第84章 对谈 “就算,别人从来就没有将她当做奴婢?”太子艰涩地说,他从来不知道,阿音心中居然是这样想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给了她这种感觉,让她如此不安。 对面的人轻轻地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如同记忆中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已经渐渐开始春意融融的时候,太子的心仿佛也如同被春风吹过的湖面,渐渐地就要融化了。 “有没有,并不是一个人说了就算,而是……细枝末节之间。往往一件暖心的事,可能会让人铭记很久,但这样的暖意,也会渐渐地在时间中被连绵的细雨变得冷下来。殿下,并不是说您不够好,而是……有些地方,您总是注意不到。” 太子沉默了好一阵,偌大的宫殿中,显得格外安静,四周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是孤疏忽了什么,可是,这般改名换姓,也并没有什么意义。将来众人认识的,也不是你。”许久之后,太子这样说。“你若是想要一个新身份,孤给你一个变是,又何必……” 他的视线落在楚因身上,却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空处:“飞灵长久不参与政事,如今忽而推了一个人进了太医院,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你。日后一个不慎,只怕父皇……” 他的声音忽然就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片刻之后微微一笑:“你是怎么过的太医院那一关?” 楚因低头道:“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太子平静地凝视他片刻,忽而一笑,挥了挥手:“孤明白你的心情,只是……楚因这个人,不好再出现了。” 他这般说完,楚因愕然抬头,太子却正好整以暇盯着他:“终于愿意抬头了吗?楚因这个身份破绽太多,你若是想要新身份,那就换一个吧。”他缓步走下来,站到他身边,手指轻轻按在他肩膀上,“孤知楚家乃是药学世家,只是家道中落,最终只剩一间药馆度日。如今这药馆……还被人砸了个干净。若是孤给楚家一个机会,楚家可否再现昔日楚氏辉煌?” 楚因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入太子眼中,后者正恳切注视着他。 两人视线对视的那一瞬间,太子却不知道为何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片刻停顿,就移开了视线。 楚因眸中含着失望,唇角却露出笑容。 不等他说什么,太子就冷淡地说:“那就这样说定了。楚因这个身份……日后不能再用了。” 说着,他大步从楚因身边离开,扬声叫伺候的人进来。 楚因看着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心知自己想说的话这个时候再也不适合说,于是干脆地起身向太子告辞。太子道:“且让人送你出去。”说着,随手指了一个太监送他出门。 一路沉默无话,那送人的太监也是个闷声葫芦,走到宫门口,两人居然一句话都没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两人走到门口,楚因居然又碰到了白双,这次却是表情冷冽,脚步匆匆,正押着不知道什么人往宫里走。 楚因站在路边看了两眼,只觉得那被押送的人似乎是个太监,看身上的衣衫应当也是有一定地位的,却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以至于这般狼狈地被当众押送过来。 当众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被押送的太监忽而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视线冰冷而阴毒地落在楚因身上,后者恰好抬起头,两人打了个照面。 一人面无表情,另一人艳慕又怨恨。 出了宫,楚因就接到了家里来的口讯,说家里头有事找。楚因急急地告假出门去,留下问讯赶来想要问问太子留他做了什么的王太医跳脚。 楚修等了许久,才等到楚音回来,一见她,他就焦急地迎了上去,劈头盖脸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楚因一怔,问:“出了什么事?” 楚修倒吸一口冷气,在椅子上跌坐下来,道:“郡主送了信过来,说太子逼迫得紧,她没法子将事情都说了,让你小心。所以你做了些什么?” 他盯着楚音,关切而担忧:“如今你我安安分分地都呆在家中,为何又牵涉到太子?” 楚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时间居然长久地沉默下来。楚修叹道:“只看你这般表现,为父就知道你定然是做了什么。只是音儿,那是太子,是皇族!不是升斗小民,你想做什么,也该谨慎些才是。” 他沉默一阵,忽而道:“前些时候,有个叫做于青的年轻人总是来找我。我曾想着,那是郡主家的亲戚,如今看来,只怕就是太子?” 楚音轻轻点点头。 楚修又倒吸一口冷气,坐在椅子上捂住胸口:“音儿,我知道你心里头是个有主意的,可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不是你我能够当做普通人一般随意对待的。”他凝视着楚音,道:“你想要什么?” 楚音艰涩道:“爹,不是女儿要什么。是女儿只能这么做。”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笑:“若是女儿没有这张脸,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情了,是不是?” “若是你这样想,那世间许许多多的女儿家,是不是都不用活了?”楚修说,“你只是碰到了一个不讲规矩的纨绔子弟……” “不是,”楚音飞快地说,“不仅仅是他。”楚修看她,却见她眼神空茫,已经不知道看到什么地方去了,“当初陛下也是觉得女儿对太子殿下的影响……” “住口!”楚修忽而叫了一声,让楚音惊醒过来,看到楚修惊慌的表情,“音儿,不可乱议陛下是非。”他小心谨慎的模样看得楚音心中一跳,闷闷地答应下来。 片刻之后,他又轻声说:“你若是觉得陛下只是因为你这张脸,你也太过看轻陛下。陛下何等人物,若非当真觉得殿下对你情深意重,也不会……”他的声音越低,最后细不可闻。 楚音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还能勉强保持着一片平静,却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落在楚修眼中,又是一阵心疼。 “音儿……你呀……将自己看得太轻了。”他停一停,叹道:“我也不知道你在外头做了些什么。只是如今,既然事情已经露了痕迹,就不要再去了。太子殿下虽说仁慈,但也不是可以随意戏弄的人。飞灵郡主乃是郡主之尊,自然无需担忧。你与太子之间,不管有什么担忧,先好好地说清楚了,日后还是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才好。” 楚音低低地应是,片刻之后,又轻声道:“爹……对不住,是女儿做错了事。”她将太子的打算吞了回去,并未说出来。 至少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太子已经与自己见过面,并且自己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比较好。 只是难得地她又有些迷茫起来,真的要遵循着太子的想法,去打理太子的药馆吗? 正这般想着,忽而就听楚修说:“你我父女到京城也有些时日了,家里那边虽说是郡主帮忙照看着,可你我也该写封信回去,至少,店里头的伙计们也该问候一二。” “就算是日后当真在京城落脚安家了,那边的事务,也该做个清算。还有那一日王家……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家里头的那些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楚音心惊肉跳,脱口而出:“爹是想回去吗?” 楚修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笑道:“被你看出来了?大约是有一点的。” 他叹一口气,说:“毕竟是过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如今回不去了,才发现还是怪想念的。” 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不过,如今已经回不去了,说这些也没意思。音儿不若与为父好好参谋参谋,日后在京城里,该做些什么营生才好。”他温和地说:“总不能一直靠着郡主的仁善过日子。郡主与你虽说是多年好友,可也没有平白无故养你一辈子的说法。再说了,你也就罢了,我一个大男人,总靠着郡主过日子也不是一回事。仪宾也会有什么想法的。” 楚音口中发苦,勉强笑道:“她家大业大,也不会在乎。再说了,哪家没有两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仪宾也不会这般小心眼。” “音儿,别人可以不在乎多一两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可自己却不能将自己看做了穷亲戚,若是这般,就当真无可救药了。” 心中一酸,楚音忍不住地脱口而出:“爹,你还想开药房吗?” 楚修一怔,眸中光芒闪动,看着楚音道:“太子殿下,已经找过你了是不是?” 楚音不料他这般敏锐,当即沉默,楚修顿时了然于心,道:“音儿,坐下来且将事情说一遍。你与天子殿下又是什么时候见的面,又说了些什么?” 楚修心中仰天而叹,女儿大了,当真是半点不由人。 磨磨蹭蹭了半天,楚音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而门口有个小厮敲了敲门,进来之后一脸古怪地说:“老爷,门口有两个奇怪的人,说找楚药师。” 第64节 ☆、第85章 老 了 楚药师? 楚音抬眼去看楚修,后者愣了一下,转头看楚音。父女二人视线相交,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迷惑。“楚药师?”楚修笑道,“这个称呼倒是别致,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说谁。” 这般说着,深吸一口气,他站了起来,“总要去见见。”楚音心中不安,下意识起身上前一步,看着楚修的背影向前,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什么都是错,又颓然地坐了下来,沉重地叹。 过了一阵,忽而听得一声轻笑,有人在身边坐了下来。她愕然抬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陆鸿光正坐在那里,面色冷峻地看着她。 多年未见,陆鸿光周身的气息越发凌厉,整个人都似裹着血色。见楚音抬头看他,他冷淡道:“你不该回来的。”楚音见了他,倒是不曾被他周身气息所震慑,却也被这一句哽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方才叹道:“也许吧。也许做什么都是错。” 陆鸿光道:“殿下对你不坏,陛下曾经对你也毫无恶感,若是你安安分分,而今早已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女官。” 楚音道:“陆大人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 “你可知,陛下可能知道你还活着了?白大监只怕要为你所累。” 楚音大吃一惊,眼神陡然犀利起来:“陛下为何……”陆鸿光道:“既然已经是死了的人,就不该再出现在殿下身边。殿下身边容不得身份不明的人。” 楚音听着陆鸿光又冷淡下来:“你运气不佳,被人发现了,又被捅到了陛下面前,如今为了不连累白大监与殿下,你自己说,该怎么做。”见楚音惊愕又惧怕的模样,陆鸿光的视线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陆鸿光的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重话,可落在楚音耳中却恍若惊雷,她握住拳,只恨自己太过无能。 指甲原本是已经被剪了的,可此时手心却也感觉到刺疼,却比不得心痛的万分之一。 她颤声道:“陆大人有何见教?” 陆鸿光道:“楚姑娘兰心蕙质,难道就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或者非要我说出来,楚姑娘才知道?还是说,楚姑娘只是想装作不知道?” 楚音垂下眼眸,颤抖着说:“原本在下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愚笨之人。陆大人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该怎么做,在下照着做就是了。” 她头上只有简单的一根银簪,低头的模样仿佛刚刚绽放的花朵在树梢上颤巍巍地抖动,陆鸿光却偏要做那不解风情的冷风,吹过娇嫩的花瓣。 “而今你已经在陛下面前挂了号,纵然是一走了之,也只会被陛下怀疑。”他冷声说,“好好做你的楚音,不要再往陛下面前凑。” “陆大人说得是。”楚音低声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你与飞灵郡主……前年七月十三,飞灵郡主前往平城,山中忽生恶疾,故而认识了你,两人一见如故,故而飞灵郡主倾心相助,助你逃脱了王家。” 楚音愕然抬头,陆鸿光面色之间一片冷凝,感受到她的视线,淡然道:“何事?” “大人为何帮在下?” “不过是为了帮白大监而已。”陆鸿光道,“白大监若是被你连累,你死不足惜。” “大人说得是。”楚音又低下头去,手指扣在手心,双手放在膝盖上,身形都透着茫然。陆鸿光泠然道:“你与飞灵郡主相识之事,稍后会有人送资料过来,你背下来,就算是说梦话,也不能说漏。” 楚音淡淡应是,又道:“父亲那边,在下也会叮嘱。” “楚先生怀念故土,听闻王家出事,忍不住已经要归家了。”陆鸿光说,“明日就会出发,只怕陛下见不到楚先生。” 楚音心中一松,生出一丝庆幸之意。幸而楚修无事,若是……只怕她要内疚一辈子。 这般想着,又觉得陆鸿光也是一个好人。 “楚先生怕平城不安全,故而留了你在飞灵郡主身边,拜托飞灵郡主对你略加照拂。郡主怕你一人难以度日,特意将你留在郡主府上,单门独院过日子。” “白大监那边……”楚音不安地提了一句,听得陆鸿光一声冷笑:“你当白大监是你这般做事顾头不顾尾之人不成?楚夫人确实有一个受尽继母磋磨的外甥女,只是那丫头运气不好,刚家中接出来,就香消玉殒,白大监才特意安排了这个身份给你。” 将该注意的事情一一叮嘱完,陆鸿光方才起身,玄衣暗沉,气息凌冽:“你该庆幸,你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否则,早就没了性命。” 楚音抬头,他已经大步走出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当中。 等到陆鸿光走了,楚修方才迷惑地回来,见了楚音也没掩饰住迷惑:“真奇怪,那人我不记得,却知道许多我的事。” 楚音情知其中大约是陆鸿光的手笔,勉强笑道:“既然不认识,爹还与那人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 “虽说不认识,但说起话来却很是轻松自在,不自觉就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停一停,他看楚音一眼,道,“音儿,有件事为父想与你商量商量。” 楚音知道他大约是想回去,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忍住心中难受道:“有什么事爹只管说就是,又何必这般小心翼翼。” “方才那人……说王家大约是出事了,而今已经自顾不暇。”楚修这般说着,又道,“这样的消息,为父也不知听过一次,今次那人连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大约是真的了。”他的指尖在袖中摩挲一下,说:“我想回去看看。” “你娘的坟还在那边,过年的时候,也没人去给她问个好,家里还有一些事也不曾处理完,伙计们和下人们都还要好生安抚安抚……还有些朋友,也该去问好一二……”楚修说得断断续续,似乎是一瞬间想起太多事,最终却只能一件一件地说,“音儿,当初你我走得太急,这些事情都不曾处理,而今既然王家已经自顾不暇,也该回去处理一二了。” 见楚音似乎想说什么,他抬手制止了楚音,又说:“你就不用回去了。”这般说着的时候,楚音心中一阵惊惧。楚修的举动完全按照陆鸿光的安排来进行,而楚修却浑然不觉自己被人操控,这般举动委实让她害怕。 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劝阻的话,楚修下定了决心留了楚音在京城里,自己回平城去。 夜里楚音的窗户就被人轻轻敲了敲,有人送了厚厚一叠纸张进来,抬眼去看,窗外却空无一人。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与飞灵郡主相识的细节,楚音点了灯,几乎算得上整夜不睡,才终于算是将这些都背了下来。背完之后抬眼一看,窗外已经天色微亮,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了。 她匆匆地和衣而睡,只睡了小半个时辰,就被丫鬟叫了起来,匆匆梳洗装扮,还是去了太医院。 王霭云早早地就已经等在那里,一见她就将她带到边上去,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原来是阿音姑娘……在下就说……”他这般叹了一句,将楚音留在太医院里的一些东西递给她,“而今大约是留不得了,阿音姑娘稍后配合一二。” 楚音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王太医。” 王霭云叹道:“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地方,阿音姑娘天资聪颖,在医药一途上天赋极高,而今……只是可惜了。”他叹息着摆了摆手,让楚音不要再说什么。楚音看着他,垂目退了下去。 到了上午,太医院里众人就看着王太医因为身边的药童做错了什么而大发雷霆,非要将人赶出去。众人虽说觉得那姓楚的药童有些冤了,可也没有非要给他求情的交情,看着王太医小题大做地将人赶出了太医院,最终也只是暗中私语两句罢了。 楚音从太医院出去的时候,遇上一个妇人装扮的女人从门外进来。见楚音被赶出去,那妇人抬眼看了两眼,也不曾放在心上,淡淡地进门去了。楚音觉得那人略有些眼熟,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原本是大公主身边的崔医女。 当初她在宫中的那件事……听说最后是牵涉到了崔医女身上的,只是最终查明与崔医女也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只是被人所蒙蔽了。陛下说大公主身边不能有这般无能之人,崔医女也就出了宫廷,大公主身边派太医跟了一些时日,终究是养出了几个医女放到了大公主身边,才算是让大公主的日子略微好过了些。 大公主而今刚刚订了亲却还未出阁,陛下赐了丰城公主的封号,又授了未来的驸马一个闲职,驸马似乎对大公主很是不错的样子。 这些都是飞灵郡主说的。楚音想起这些,又想起当日的那一场大火,最终却还是没有想明白,当年的那一场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若不是那一场火,她大约还在宫中当着自己的宫女,仗着太子的势被人恭恭敬敬地对待着。而不是现在这般…… 当初想着出宫,如今出宫了,却又觉得,宫里头的日子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真是……”她自嘲地笑了笑。 而此时,陛下面无表情地摔了杯子,白双跪在他面前,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啊,朕老了,所以朕的臣子们,都忙着去讨好太子了。” 陛下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白双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第86章 贵妃 陛下其实正当壮年,只是这个时侯说起这种话,谁都不敢乱说话了。 白双跪在地上,双手额头同时挨在地面上,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感受着帝王声音中的怒意,止不住地颤抖。 陛下携着风雷之意从御座之上走下来,站在了白双身边:“说吧,说出一个理由来,朕心情好,也许饶你不死。” 心中愧疚又茫然,白双恭恭敬敬地说:“陛下,老奴所知道的,已经尽数说了,并无任何隐瞒。” “哦?”陛下冷淡道,“你是说,朕的一个儿子对另一个儿子暗中下黑手这种事,你身为公众大总管,居然一直并不知情,到最近才知道?” 白双道:“老奴无能。” 他承认了陛下的话。陛下越发地勃然大怒起来,一脚踢在他身上,年岁当真不轻的白双咕噜噜地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撞在了柱子上方才停了下来。 身上隐隐有些暗疼,他却顾不得,翻身爬起跪在了那里。 陛下看着他这副模样,冷冷一哂。“朕这么多年委实是太过信任你了。”他这样为这件事下了注解,“滚出去。” 白双磕头,口中说一声谢陛下仁慈,倒退着一瘸一拐地退出去了。 陛下冷眼看着他出去,转头就叫了陆明。陆明看着白双这般狼狈地出来,又听到陛下叫自己,心中得意,进门之前忍不住就对白双露出了一个得意的颜色。白双视若无睹,淡然地退了出去。陆明见不曾在白双这里得到什么反应,心中一哂,不过是个老货,如今又恶了陛下,日后且等着吧。 这般想着,一溜烟地进了门,只见陛下面色冷凝,说话的时候也恶声恶气,不由越发谨慎起来。听得陛下吩咐,说要去探看二皇子的时候,陆明心中嘀咕,陛下不是一向对二皇子颇有些无视吗?如今听得大皇子对二皇子多有不利之处,就转而对二皇子关心起来了?难道陛下心中还是有二皇子的?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分毫不显,小心地安排了一应事务,与陛下一同去了幽禁二皇子的宫殿。 陛下出行的事并未瞒着人,太子很快就知道了。他淡淡地让过来传信的人下去了,唇边一抹冷笑:“父皇还真是……忍得住。” 虽说这件事牵涉到他,可他居然好似丝毫不为所动,一点儿都没有害怕的样子,也没有去向陛下解释的念头,依旧是自顾自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唯一与往日不同的,就是吩咐人去探望了白双一次。消息传到陛下耳中,又惹得陛下勃然大怒了一番。可也奇怪,就算陛下这般愤怒了,也没有想着将太子叫过来训斥一番。明明是父子二人,可两人之间却几乎毫无交流,恍若两个陌生人。 也许陌生人都要来得更亲密。 楚音一直在等着可能来的风波,但是等到楚修回到了平城,连报平安的消息都来了,也不曾等到有人来过问自己这件事。飞灵郡主道:“宫里大约是出了事……陛下无心顾及你。” 她叹道:“此事我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说牵涉甚大,只怕宫里头几个皇子皇女都牵涉了进去,陛下大约也很是为难。”楚音心中一松,随后又紧张起来,道:“那太子殿下……” “太子无论如何都是太子,就算牵涉其中,陛下大约也会多加思量。”飞灵蹙眉道,“只是如今陛下尚在壮年,若是因此而被陛下所恶,对太子也是不利。” 说着,她失笑:“你我在这里瞎猜什么,此事究竟如何,你我也不曾知道内情,而今都是瞎猜。”她含笑摇着小小的宫扇,道:“先前你我还在担心身份一事,如今倒是因祸得福,过些时日,陛下大约就忘了你我了。”抬起扇子遮住了下巴红唇,飞灵道:“你我俱是身份尴尬之人,如今陛下大约也是不乐意提起你我的。” “不管怎么说,如今你是郡主之尊,”楚音看着手指,上面的蔻丹是郡主府上的丫鬟帮忙染的,很是艳丽,“我算个什么。”飞灵的扇子轻拍她的手,道:“当年在山上的时候,我可没想过会有如今的好事。那时候,心里头想着的都是万一哪天陛下看我不顺眼,觉得我不该活着,那真是死了都没人记挂着。” 她说:“所以,你也别乱想,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翻身了。” 两人相视一下,各自都笑了起来。 正笑着的时候,丫鬟忽而过来报,说宫里头有旨意过来。飞灵吃了一惊,等到人进门方才知道,是蒋贵妃传的旨意,让飞灵进宫去说说话。 蒋贵妃这些年安静许多,若非依旧独宠,只怕许多人都意识不到,宫中还有这样一位存在。只是除了过年过节也不见她出现,就算是过年过节出现了,也只是露个面就走,极少与宫外的人打交道。 而今忽然来了这么一道旨意,不仅是飞灵愣住了,就连听得消息的许多人都愣住了。 飞灵不敢怠慢,连忙收拾了一下就入了宫。她与蒋贵妃也只有几面之缘,今日一见,却觉得与往日印象中完全不一样,周身气息都柔和了许多,见了她扬眉抬眼的时候,方才显出印象中那股凌厉之气来。 虽说已经不年轻了,可蒋贵妃依旧仿佛没有受到时间太多的冲刷,依旧显得柔媚入骨。见了飞灵,她懒懒地指了作为让飞灵坐下,一声轻笑,道:“倒是许久不曾见飞灵郡主了。” 飞灵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小心地答道:“上次见贵妃娘娘,还是年宴上。”蒋贵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是吗?本宫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不见了。” 室内的气氛忽而尴尬起来。 片刻之后,蒋贵妃就三言两语将四周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了,冷淡地对飞灵说:“听说,之前那个叫做阿音的宫女,如今在你府上?” 飞灵听得一句就心惊肉跳,幸而低着头,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疑惑问道:“不知贵妃娘娘说的是谁?” 她与阿音除了山上的那段交情之外,再是没有显露与人的交情的,可山上那段岁月,却是飞灵的秘密,轻易不能提起。所以若是说起来,她于阿音确实应当是不认识的。 蒋贵妃轻轻地笑,声音回荡在殿内,有些渗人的慌。 第65节 “飞灵郡主倒是真心实意的。只是,有些事也没有必要瞒着人。今儿也不是本宫想要叫你入宫,乃是陛下的意思。”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飞灵,后者心中一凛,已然提起了全部的精神,周身都竖起尖刺来。 蒋贵妃看在眼中,并不以为意,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陛下的心思,不是你们能瞎猜的。而今,本宫也只是问一问罢了。郡主也休要自己吓自己,本宫可没有旁的意思。” 她没有旁的意思?这话说出来,飞灵是断然不信的。此时她却只能当做真的,恭声道:“娘娘说得是。只是奴婢确实不知道,娘娘说的叫做阿音的宫女。可是昔日火场中救下了太子殿下的那位?可那位不是早已……” 蒋贵妃看着他,轻笑一声。 “你倒是执迷。” 她也懒得继续追问的样子,只是懒洋洋地说:“既然郡主认定了这个说法,那么,到时候若是陛下问起,可也要坚持才是。”她缓步走了过来,走到飞灵身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拍在飞灵肩膀上。“陛下对这件事,很是不高兴呢……” 飞灵听得心脏急跳,蒋贵妃却不再说什么,扬声叫了宫女进来,指着飞灵说:“去将本宫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拿来,让郡主带回去。” 她的赏赐让飞灵也吓了一跳,却得不到什么回答,就这样被打发出去了。 一时间,飞灵也不知道,蒋贵妃这样召见自己,到底所为何事。 走在路上的时候,倒是碰到了三皇子。三皇子这些年也渐渐长大了,性子却与小时候不同,很是文静,见了飞灵,特意过来问了好,听得是从蒋贵妃宫中出来的,三皇子环视左右,让伺候的人略微退远,压低声音对飞灵说:“贵妃娘娘很是羡慕阿音姑娘。如今,大约是在示好。”他的声音更低,“父皇大约是如今压着,想着什么时候秋后算账呢。” 心惊肉跳之余,飞灵听得三皇子说:“你回去好生护住了阿音姑娘,日后……自然是有你的好处的。” 说罢,他自顾自地走了,留下飞灵在那里想着这件事,只觉得哪里都不对,等到宫人上前催促,方才如梦初醒,慢慢地走了。 大约是被飞灵的事提醒了,三皇子转头就去了太子宫中,等了一阵,方才等到太子回来,笑眯眯地将自己想到的话与太子说了:“贵妃娘娘这些年看着是被父皇独宠,只是贵妃娘娘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父皇心里头其实只有自己,旁的人是一个都不放在心上的。” 太子笑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与孤说什么。” 三皇子笑眯眯地抹去了嘴边的点心碎末,眨眨眼说:“贵妃娘娘而今都向太子哥哥你示好了,太子哥哥你要当做不知道吗?” 太子一愣,三皇子说:“她都特意提醒飞灵郡主,父皇要对那位阿音姑娘动手了,太子哥哥你就没听出来?” ☆、第87章 入药 太子心中一动,对三皇子笑道:“父皇何等人物,何必与一个升斗小民过不去。”三皇子笑嘻嘻的:“这么说,那位楚音姑娘果然是当年的阿音姑娘了?” 太子方知道自己被他套了话,含笑摇头,听得三皇子说:“父皇自然是不在乎一个升斗小民的,可这升斗小民背后又是父皇未来的继承人,又是他曾经最信任的贴身奴婢,这样的升斗小民,自然能入得了父皇的眼了。” 三皇子这样说完,毫无形象地在椅子上扭动一下,说:“太子哥哥,你当真不害怕?” 太子道:“父皇不是那样的人。” 可事实却并未按照他所臆想的那样,飞灵没过两日就送了信过来,说楚音从郡主府中消失了。见到太子的时候,她的脸色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满满的都是后怕:“虽说阿音的院子里没有放太多人,可那也是郡主府!若是谁都能这般悄无声息地进去带了人就走还不被人发现,那这郡主府,也没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太子直觉这样的手笔应当是监察司的人做的,可陆鸿光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让他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不安。将飞灵打发走了,私下里见到陆鸿光的时候,后者脸上一片肃穆之色:“此时并非我手下的人所为。” 太子皱眉:“此话怎讲?” 陆鸿光冷淡道:“殿下可知道,陛下为何容忍安王这么多年?”太子眉心一跳,蹙眉道:“你是说……”陆鸿光却只说了这一句,并不肯再细说。 “陛下的状况……也并不好,若非安王太过无能,陛下只怕早已是坐卧难安。”陆鸿光这样说完,深深看了太子一眼,道:“那位楚姑娘,确实并非我手下的人带走的。太子不妨想一想,当初那位楚姑娘拼死救你出来的那场大火,是因为什么原因烧起来的。” 太子沉思片刻,抬眼一看,陆鸿光已经走了。 他只觉得其中不解之处良多,想起另一件事——自己对二皇子动手,是不是乱了父皇的什么计划? 这边陆鸿光别了太子,转头就去见了陛下。陛下正坐在御书房内,悠哉悠哉地翻看着一本书。见陆鸿光进来,脸上带了微微的笑意:“难得见你主动来过来找朕。何事?” “陛下,臣做了一件错事。”陆鸿光当先跪了下来,“臣将一些事告诉了太子殿下。” 陛下脸上的笑意消失,随后又笑了起来:“你既然已经转投了他,告诉他一些事也是应当的。”陆鸿光道:“臣忠于陛下。”言下之意,俨然是当初投向太子也是陛下的吩咐。 陛下叹道:“他是朕唯一的继承人,日后也是九五之尊。” “臣……只是不明白。”陆鸿光说,“陛下既然早已决定了是太子殿下,为何还要对太子做出那般不信任的姿态。这些事,为何又要瞒着殿下。” “你不是知道?一来,鱼总要有鱼饵才上钩;二来,朕这个儿子,并不信任朕……”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让陆鸿光起来,慢悠悠地说着,从上面走了下来,“陪朕出去走走。” 陆鸿光低着头跟上,陛下也没有带旁的人,只陆鸿光一人陪着,连陆明想要上前来都被陛下打发走了。两人在宫中漫步前行,两人轻声细语地说着话,隔了五步远,就听得有些困难了。 “朕当年做过错事,后来又独宠蒋贵妃,只怕是在这个儿子心中,只有仇怨没有父子之情。”陛下不无感叹地说着,转头去看陆鸿光,“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六了?” 陆鸿光别扭应是,听得陛下说:“倒是朕误了你,这个年纪了,你连个房里人都没有。”陆鸿光格外不适应地说,“臣并不嗜好女色……” 陛下哈哈大笑起来:“难道嗜好男色不成?”见陆鸿光面色微变,陛下又道:“好了,日后若是你成婚,若是枕边人是个聪明人,就休要学朕一般自以为是,有什么事,尽管与人商量。瞒着枕边人,只能让误会越深。” 陛下说着说着又叹了起来:“荣妃……不管是当年还是后来,都是朕对不住她。这世上,朕欠得最多的,也就是荣妃了。日后到了地下,大约她也是不会搭理朕的。” 陆鸿光不敢接话,只是在后面慢慢地听,陛下却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慢悠悠地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陛下方才如梦初醒一般,随便叫了个小太监过来,去叫了车辇过来,随后打发走了陆鸿光,自己回书房去了。 “那叫做楚音的丫头,且看她造化如何。若是能活着回来,也算是她的运道,太子日后如何,朕也不会再管。若是回不来,那就是她命中无福了。” 陆鸿光带着这样一句话出了宫,神色有些茫然。其实他不太记得那叫做楚音的宫女长得如何,只知道太子对她一往情深。可惜太子的这份情深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这姑娘成了明面上明晃晃的靶子…… 他早有猜测楚音是被谁带走的,既然陛下说了这样的话,他也不准备再多插手,如今只看,那楚音的运气好不好了。 楚音是在睡梦中被带走的。 那一日好梦正酣,醒过来的时候,人却已经在箱子里面了。手被捆在身后,侧身躺在里面,因为箱子不大,整个人都蜷成一团。这熟悉的姿势让还有些不清醒的头脑一下子就警醒了起来,片刻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处境了。 侧耳细听,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空气略有些浑浊,却并没有让她无法呼吸的样子。车辆颠簸了一阵就停了下来,有人抬着箱子下了马车,不一会儿就被重重地丢在了地上。 她被震得一阵恶心,眼前光亮一闪,有人探头来看,笑眯眯地凑到她面前来:“姑娘醒了啊,那来喝口水。今儿辛苦姑娘了,等出了京畿的地,姑娘也就不必这么吃苦了。”说着那老妇人伸手将她扶起来,一双手粗糙而有力,牢牢地控制住了楚音的动作。也不知道在哪里拿捏了一下,就浑身酸软起来。 楚音抬眼去看,对方面上笑微微的,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见她看过来,对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依旧笑微这说:“老奴知道姑娘平日里都是娇宠着过日子的,只是老奴也是没法子,姑娘且安分些,等出了这地界,伺候的下人就到了,姑娘也就不必看老奴这张老脸了。” 楚音一言不发,对方却似乎很有说话的欲-望,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言辞之间,似乎是将楚音当做了不听家里人的话的大小姐一样,口头上倒是很尊重的,可做起事来却并不见得。扶她起来的时候并不在乎有没有擦碰到哪里,给她喂水喂饭的时候也没有在乎是不是呛到了她,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撕衣服的动作也毫不留情。 楚音一言不发地任由她动作,垂下眼眸想着她到底是什么人。 可是对方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夜里睡觉的时候都绑着她的手臂,自己睡在了外面,牢牢地将她圈在了里面。 第二天一早,更是压得她毫无反抗之力,就被塞进了箱子里。也许唯一的好处就是今天的手没被捆着。“姑娘且安分些,安分些,伺候的下人才能更尽心。” 一路走了约有十来天,空气渐渐地就湿润起来。果然如同那老妇人所说,出了京畿之地之后,就不在将她往箱子里面塞了。可相对的,身边看管的人却多了起来,如今当真是一脚出八脚迈,平日里身边围着的人可当真不算少。 其中大多都沉默寡言,对着楚音半日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却也有当真是来伺候楚音的,手脚轻快又做事伶俐,楚音有心套话,对方却胆小得很,但凡与楚音多说一句话,旁边看管的人视线扫过来,就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没法子,一路跟着走,看着地界越来越往南,花木愈发地繁茂,树木浓翠欲滴,花朵似乎也艳丽几分。可对楚音这个没什么自由的人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仿佛当真是送了小姐归家一样慢悠悠地走了有大半个月,终于是到了目的地。可到了地方,也不曾见了人,只是被塞进了一个院子里,依旧是密密麻麻地人看守着,也不知道背后那人绑了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第66节 住了十来天,楚音方才知道这里是哪里,还是丫鬟说话的时候无意中说出来的,她的心思终于是活络了起来。 绑了她来的人大约是知道她在医药上略有些本事,平日里她身边是不肯出现一星半点儿药材的,可他们却不知道,楚音若是想动什么手脚,原本也不需要那些炮制好的药材。 南方花木繁多,身百年随处可见之处,花花草草,可入药的却是不少。只是离楚音想要的东西,却还略微又少了一点。直到这一日,看到灌木丛中倒钩笔,方才知道机会来了。 过了几日,楚音就生了病,只是泻个不停,大夫来了之后只说肠胃不佳,要好生养一养,让她好生吃几日的清粥小菜。 楚音显得生无可恋,可到了第二天,整个院子的人都上吐下泻浑身发冷的时候,她却施施然将伺候自己的丫鬟捆了,换了她们的衣裳就这样出了门。 ☆、88.回京 此地原是江南,楚音对此地并不算太熟悉,可乡音却是有些熟悉的。已经许久不曾被想起的过往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她微微地露出了笑脸来。 用着与本地略有些差异的口音,她慢慢地问了路,慢慢地朝着自己原本想去的地方走。 江南乃是安王的地界,到得此时,她也已经猜出来将自己带过来的大约就是安王了。只是堂堂藩王,做出来的却都是这般后宅手段,让阿音又多出几分看不起。 她也没想过自己能完全躲开安王后面的搜查,不过,就算是一条死鱼,也总是还要垂死挣扎一下的。 到了下午的时候,她就混在人群当中出了城。当然,在那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如今那院子里的人大约还没有机会回去报信,不过等时辰到了,大约安王府里也会知道不对劲的。 顺着山路向前,身上的衣裳已经完全换成了粗布衣裳,又打了几个补丁,身上也抹了药水变得黄黑,虽说细细看去肌肤还是太过细腻了些,可粗粗一眼看去,已经足够骗过外人了。 夜里也不敢随意借宿,在山中露宿的时候半梦半醒无数次,第二天已经是憔悴不堪,幸而年轻,还撑得住。也好在如今天气已经渐渐暖和,夜里倒是幸运不曾着凉。 直到第三日,才找了个商队出钱搭了个便车。不过那商队却是往更南方去的,楚音也毫不在乎地一路跟了上去。 路上混在杂事婆子中间,做饭洗衣毫不在乎形象,手脚利落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她自己说的出门去找人的村姑形象。大约也是想不到她这般自毁形象以及居然不急着回京城反而往南方去,一路上居然当真没有人追到这个小商队上来。等一路到了泉州,方才与商队分离。虽说泉州话是半点不通,官话却还是通用的。 手上的银钱也已经不太多,直到此时,方才正儿八经地写了信回去,给京中和平城都报了平安。只是经此一役,她却忽地生出了更多的雄心壮志来。 泉州是商队往来的地方,番邦人不少。原本想着与番邦人打打交道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谋钱的法子,只是离得近了,才知道这时候的番邦人说的话与自己学的大不相同,几乎是听不懂的。 确实有些挫败,可是也并没有关系,找了地方租了屋子,每日里跟着那些人出出短工,日子也还能过。四处转悠了一阵,自觉找到一个自己能做的活计时,就有人递了信件过来。 来人丢到人群中就找不出来,信件递过来之后真的是一眨眼就混入了人群中找不到了。楚音展信一看,上面银钩铁画的字迹却是自己不熟悉的。 看了落款方才知道,是那位陆鸿光陆大人的来信,只说如今京中正一片忙乱,也不好让她回去,只是暂且让人照拂她一二。楚音得了这一句也就放下心,收拾齐整,夜里夜市上支了个摊子,没过几日就同码头上那群人混得熟了。夏天来的时候,居然被她打听到一个消息,泉州之外,还有个野码头,夜里不时有人出没。 走私。 楚音脑中蹦出这样两个字,一瞬间就笑了起来。得了这个消息,也算是值了,不枉她这些日子同这些贩夫走卒打交道了。 转身回头去将消息梳理几遍,又借了陆鸿光的人,总算是知道了那走私的大户是哪家。恰在此时,京城里终于派了人过来,一个中年文士打头,来的人倒也不少。楚音只觉得瞌睡遇到枕头,当下问清楚那中年文士是太子派过来给自己使唤的,当即就毫不客气地指使了起来。 她虽说是个宫女,可毕竟是在素云观这种塞满了积年老嬷嬷的地方过了许久,先不说底子,浑身的架子气势倒是足。那中年文士被她打扮一番,一副有钱模样进了城,造势一番,热热闹闹接触不少人家,最后找到了那走私的那一家头上。 而今番邦的货物以水银镜和番邦来的香水最受欢迎。这两样东西都因那透明的琉璃而来,卖得最是昂贵不过。那中年文士之前的姿态做的足,虽说还未得到本地人的信任,可也先入为主信了他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 那走私的林家也是拿了上好的货色出来,那中年文士却连连摇头:“这等货色,怎好进献给主家。” 林家出面招待的也是大管事,闻言心中一动,笑眯眯道:“牟管事,您这话可就过了。这面水银镜的大小,可不是那等普通货色可以比拟的。” 中年文士叹道:“若是以前,这等货色也算得上极佳了。只是前些日子路过平城,那等小地方,牟某却是大长见识了。”他说着摇了摇头,只是拱手:“今儿出来不便,明儿我带了东西过来,林管事再看就是。这些东西,断然是不成的。” “只是还请林管事多加帮忙,若是碰到旁的什么上好货色,只管拿出来,主家买了这些东西,”他指了指头顶,“可是要送到那里去的,价钱倒是其次,东西要好。” 林管事原本不屑地挑了挑眼,等到第二日牟管事带了一整套的水晶杯过来,让那林管事细细去看,林管事方才大惊失色。与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比起来,自家的水银镜果然是显得小气了些。 问得来处果然是从平城来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这牟管事回到楚音身边,只是不解:“姑娘,这般好东西,为何……” 楚音抬手将牟管事带回来的镜子拿起来看了看,笑道:“牟先生不也看到了那水晶杯了,又何必装作不解。有了这烧玻璃的手段,这些东西,就不值钱了。” 牟管事蹙眉道:“可林家定然是准备独占的,为何……” “连我一个外来人都能打听到林家有走私的路子,泉州本地的豪强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以前并没有什么冲突,也就相互放对方一码。可林家若是能占了那玻璃的方子,就不一样了,说不得本地的番邦市场都要洗牌。那些人家又怎么坐得住。”她顺手将那镜子丢在一边,叹道:“这手艺果然还是略差了些,这镜子虽说看上去不错,细细看去也还是有些变形了。” 牟管事看了眼那镜子,啧舌。这已经是上好的镜子,居然还被这样评价,这楚姑娘,果然是宫里那富贵乡出来的。 “可平城那边……”牟管事最后还是问了一句,楚音却是冷冷一笑,“自然是有方子的,当初拿了我的东西,最后却袖手旁观只打算坐收渔利的……如今吃多少就还多少好了。” 牟管事不知道这位楚姑娘在平城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此时对方戾气甚重,小心地不怎么说话了。 没过几日,果然探得城中几家豪富都派了人去了外地,牟管事功成身退,顺势采购了几个精巧的八音盒等小玩意,送回京城里去给太子打赏功臣用,心内感叹了一番这番邦的东西果然是贵。 在泉州闹过了这一宗,一行人转而去了福州。听得泉州那边已经开始有玻璃贩售之后,楚音又一次借了陆鸿光的人,转手将玻璃方子天南海北地高价卖了十来家,转头银子到了手,大部分送回了京城,自己截留了一小部分静悄悄地收拾地方买了个铺子,留了吩咐,只等那玻璃开始降价了,就开始卖些玻璃的杯盘碟盏。 牟管事看着当初花出去的钱转头十几倍地回来了,心中感叹这位楚姑娘果真是个厉害人物,也难怪被太子放在心上。 此时已经是初冬,一行人悠哉悠哉地到了江南,听得消息,时隔多年,安王殿下又入京了。 安王世子在京城里出了事,安王殿下忧心世子,也顾不得许多,带着人就去了京城。 牟管事听到这消息,神色一凛,再三确认之后,就急急地想要与楚音告辞。后者听了也只是一笑,道:“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至少也要看看陛下是怎么动手的。” 牟管事心中一惊,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道:“如此甚好,在下可与姑娘同行。” 楚音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回到京城恰是十二月初,京城里已经冷了下来。楚音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裘衣,听得外边有人说着是郡主府的人来接了,掀开帘子看过去,京城里熟悉的风景跃入眼帘。 只是楚音却并未去郡主府,楚修早已来了信,在京城里买了小小的一个院子,装扮好了等她回来住。 第67节 父女二人已有快一年不曾见面,见了面双方彼此打量一番,眼中都含了泪水。牟管事早已带着车队走了,楚音带回来的,就只有伺候自己的四个丫鬟,见状连忙上前安慰着,与楚修问好。 因早已在信中说过彼此的信息,楚修见了那四个丫鬟也不惊讶,只是淡淡点头,与楚音在厅中坐了,道:“爹无能,让女儿你受苦了。” 他的视线落在楚音身上,那些混迹贩夫走卒的日子还是留下了一点略微的痕迹,如今虽说是养了好一阵,整个人却也没有当初那般珠圆玉润的润泽感,楚修见了,又想到女儿莫名其妙地就去了泉州,眼眶又红了。 楚音连忙道:“爹不必自责,若说什么,也是女儿连累了爹才是。” 说着,连忙问起平城旧事,总算是将楚修的情绪拉了回来。听得楚音问起平城,楚修浮现出淡淡笑意,对楚音道:“当日传来消息说王家出事,爹还怕只是谣传,回去一看,却果然如此。” 他绘声绘色说起王家落魄场景,楚音微微地就笑了起来。 ☆、第89章 弑君 昔日平城几乎算得上一手遮天的王家如今果然是落魄了,楚修回去的时候,恰遇到王锐被押解出城,神色一片茫然,脸上还挂着不知道谁丢过来的烂菜叶子,比以前瘦削了许多,看上去极为落魄。 楚修站在边上看了看,恨不得身边也有个什么能让自己丢过去。环顾四周实在是找不到,方才歇了这份心思。 王家的落魄几乎是从一瞬间起的,那侍郎不知道怎么地就被削了官,飞灵郡主又吩咐了下来,为了讨好郡主不少外地来的商家不惜绕一段也要到平城来坑王家一把,本地又有了个仗势欺人的杜家,王家几乎是不出三月就已经倾塌了。王家上上下下焦头烂额,银钱送出去无数也没能挽救自家倾颓的命运。 等到后来有人透露了消息是得罪了郡主,王家上下都是一团茫然。有人说着要不去本家求救,本家是医药世家,活人无数,其中定然也有位高权重之人,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下。 却不料信尚未送出去,本家就已经派了人过来,将这一宗开族出去了。王家私下打听,方才知道,是京城里太医院里做官的某个族人传了消息过来,只说这一支恶了太子。本家怕连累到自家,忙不迭地过来撇清了干系。 一直等到王家落魄,上上下下的人都没有打听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子。 楚修不知道其中关窍,只觉得王家落魄了委实是大快人心。回到楚家,发觉自家早已被砸得一团糟,心中倒也没有更气愤。柳家派了人过来先将他接到了过去,等楚家那些下人听得老爷回来,都跑了回来,将楚家略微收拾得齐整了些,楚修方才回了楚家。 只是毕竟已经与旧时不同,祭拜过祖先,又留了看屋子的下人,最终还是收拾收拾回了京城。 他有预感,自己的后半辈子,大约就是要在京城过了。 临走之前,又听得消息,说城中的富商杜家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生意被挤兑得做不下去了。他也只是感叹一番,转眼就忘到脑后了。 听楚修说完平城的这些事,楚音微微地笑,对楚修道:“爹为了女儿背井离乡的,实在是让女儿过意不去。”楚修笑道:“若是你过得好,这些也算不得什么。”他的视线在楚音身上一转,叹道:“音儿你还没说过,你在京城里又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平白到了泉州去?” 楚音低了头,轻描淡写地说了说,只说安王无端做了这样的事情,听得楚修怒发冲冠,道:“堂堂一个王爷,使出这种后宅手段,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一气之下,他居然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幸而当年先帝不曾将地位传给这位,否则这江山,还真坐不稳。” 与此同时,正有人说出同样的话来。 “而今看来,朕很是庆幸,是朕得了这江山,若是交到你手中……只怕已经是一团糟了。”陛下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高台之下,鱼贯而入的军士已经将几个鬼鬼祟祟的太监侍卫按在了地上,陆鸿光正推门而入,玄衣似乎散发着血气。 安王目瞪口呆地站在殿中,手中抱着一个小箱子发抖,几乎能听见他恐惧的呼吸声:“你……你不是已经去皇陵了吗?” “朕自然是去了皇陵,只是路上遇到母后托梦,所以朕就转头回来了。”陛下说,“你觉得这个借口如何?若是母后不行,换成父皇也是可以的。” 陆鸿光扫了一眼安王,冷淡地对陛下拱手,道:“陛下,所有有异动的人已经拿下,军营那边也已经扣下了前去传讯的使者。” 陛下终于畅快地笑了一声:“你觉得如何,四弟?” 安王又抖了一下,白双从暗处走出来,穿过人群站到安王面前,笑眯眯地说:“殿下,这盒子,就让老奴替您保管吧。您是贵人,怎么能劳烦您自己亲自动手拿东西,这样可就失了身份。” 他几乎是用夺的将安王手中的箱子拿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陛下桌案上:“陛下,老奴来迟一步。” 陛下也不看,只是含笑盯着安王,那双眼眸锐利如同鹰盯住猎物。“若是你当年拿着这个东西,联手母后,朕还真拿你没办法,可惜,你胆子小。”陛下这样说完,淡淡地道:“放心吧,无论如何,你也是朕的弟弟,朕会给你留个体面。” 安王想要说什么,陆鸿光已经快步上前将他带了下去,动作轻柔得看上去似乎是在搀扶,只有被他搀扶的安王才知道,他拿住自己之后,自己是半点儿也动弹不得,更说不出话来。 不愧是他用了这么多年的监察司首领。安王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滑过这样一句话,无法动弹地任由对方扶了下去。 等到人都走了,大殿内只留下了陛下与白双,陛下方才慢慢地打开了箱子,里面没有更多的东西,只有两个盒子,其中一个略大,红漆雕龙,陛下将它捧出来,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可是心底却只是一片平静。 打开来,明黄色的缎子中躺着玉石雕刻的印章。 陛下轻轻笑了笑:“当年,朕得了皇位,却发觉传国玉玺失踪的时候,觉得头顶上悬着一把剑,随时都会掉下来。可是这么久了,如今看到这真玉玺,反而觉得,还不如自己后来刻的那个好看。” 白双恭敬道:“陛下的身份,无需玉玺才能承认。” “说得也是。”陛下说,“朕就是天子,有没有玉玺,并不重要。”他将那玉玺从里面取出来,白双立刻捧了盒子过来,自从陛下登基之后一直使用的玉玺被取出来放在边上,换了这刚从安王手中拿到手的玉玺。 那个旧的,陛下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忽而眼神遥远:“当年……” 他说了这两个字,不肯再说,只是沉重地一叹,自己动手取了另一个小盒子出来。里面只有一块玄色的玉佩,雕刻着一只夜枭。陛下捏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朕想着,果然也是在他手上了。其他任何一个兄弟拿到了这监察司的一半人手,都不会这么安分,不知道给朕找了多少麻烦了。可他倒好,只顾着在后宫里撒钉子,连朝堂之上的重臣都没想着多派几个人手观察观察。” 白双心知肚明陛下是在说安王太笨,并不答话,只是垂下头,殿内安静下来。 陛下站在那里,看着安王抱进来的小箱子,脸上似哭非哭:“就为了这个位置啊……”白双退到了阴影当中,看着陛下仰头,好一阵才重新低下头来,叫了自己一声,那声音带着微微的鼻音。 他连忙上前,听得陛下说:“让二皇子去见安王一面,至少,让他们父子告个别。” 白双连忙应了。 宫中的这一场变动发生的颇有些不动声色的意味,虽说不少人知道宫里头出了点事,可谁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有少数人才从后面的动作中猜到,这些事只怕是与安王有点什么干系。 白双送了二皇子去软禁安王的地方,看着二皇子脸色变幻莫测最后却捏紧了手掌,心头浮上淡淡的悲悯。 安王在此地待了许久,除了送饭与清理的宫人,再没有一个人过来看他。他以为自己那位兄长终于消除了自己这个心头大患,总会有些高兴的,最少,也要到自己这个失败者面前炫耀一番。可如今这诡异的平静,反而让他不安起来。 等了好几天,终于到等到人声传来,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振奋起来,随后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衣服,就等着在来人面前摆出一副自己就算是做了阶下囚也依旧从容不迫的姿态来。 可见到来人,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崩裂了。 来人处于孩子与少年的间隙,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属于两者的阴郁,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看过来的时候心底一阵发凉。 “怎么……怎么是你?” “我也想问啊……为什么是我。”二皇子飘渺地说,“大概,他知道了吧。” 安王不安地说:“知道什么?” “你说呢?”二皇子的唇角翘了翘,却并没有多少笑意,“自然是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你给你那位皇帝哥哥,带了一顶绿帽子的事情。” 安王一个激灵:“他怎么会知道?” “崔德义那老贼,早就投了他了。”二皇子冷淡地说,“若不是他,这些年……我又怎么会处处受制。”说到这里,他却忽而看向安王,笑得如同鬼魅:“你说,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身世,那么,他有没有知道,当年的事情?” 安王听到这里,忽而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当年的什么事?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二皇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安王,你居然觉得我是在胡说?我一个小子都能知道的事,你觉得,他贵为一国之君,居然会不知道?我看,若不是顾忌着皇室的名声,怕翻出了你手中的东西,加上寿宁宫皇祖母心里头还有你,他早就公告天下了。” “皇祖父的死……乃是自己的第四子弑君。” ☆、第90章 未章完 二皇子几乎是贴着安王的耳边说的,安王只觉得浑身一僵,颤抖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了,崔德义是个老贼。”二皇子轻声细语地说,“他能拿捏着你的把柄,又能帮着你瞒下来弑君之事,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为了别的什么反手卖了你?” 安王听得二皇子这样说,只觉得胸口一疼,低头去看,却发现这疼痛并不是因为听到了这些。 他的胸口正插着一柄匕首,另一端握在二皇子手中,露出来的一点红宝石的光芒格外显眼。这还是自己送他的呢。这时候,安王脑海中浮现的,是这样不合时宜的一个念头。 “你……” “小时候若不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强迫了母亲,生了我,我不会被母亲厌弃。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的日子可真不算好,母亲她也只是面上看着还算是好的,骨子里却已经疯了。我在一个疯子手下过日子啊……我觉得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疯了。等到了宫里啊,好容易过上了一点好日子,你又派了人来,说什么‘这天下日后是你的’,说什么教导我帝王之术,将我一点一点地从太子身边推开。可你看,我没有如你的意,如今我彻底成了个疯子。” “后来被关着,我也想过。如果没有你,我大概就是安安分分地跟在太子身后,日后等太子登基了,我做个闲散王爷,富贵荣华一生也不错。” “可这样的日子,以后永远都不会有了。” “都是被你毁掉的。” 二皇子笑眯眯地说着这些话,转动着手中的匕首,安王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四周的一切都在远去。最后,他听到二皇子说:“送了你下去,免得你日后再受苦。” “也算,全了你我一场父子情意。” 他冷淡地对着躺在地上的安王说完这些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伸出手去将匕首拔了出来,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手颤抖着,却怎么都没法子按照之前的想法顺畅地捅下去。那时候想着杀了安王,自己干脆自尽也算落得一个清静,等到了动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想要活下去的。 想要…… 活下去啊。 咣当一声,他丢了匕首,在屋子内大笑了起来。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他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门外的侍卫闻声而入,见到这一幕大吃一惊,有人上前制住了二皇子,有人去试探安王的生死,也有人急匆匆地跑去找太医。 一片纷乱当中,白双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殊无喜色。 太子很快就知道了这一切。他有些难以置信,怎么都没法相信,二皇子会做出这种事来。 现在也没法再称呼他二皇子了,陛下自安王去后,大怒,贬斥二皇子为庶民赶出了京城。听说最后还是安王世子心善,赏了他一个地方住着。而今,他连姓氏都被剥夺了,只能跟着梅美人姓梅,而今随便取了个名字叫做梅康胡乱叫着,再没有人敢说起什么陈年旧事。 太子却知道,安王世子并没有太多的好心思在里面。他本不为安王所喜,被陛下封为世子之后更是被安王所放弃,为了寻找借口回京城,甚至自家人对安王世子动了手。 若是这安王世子不知道梅康的身份,明面上不会对他太好,若是知道,只怕暗地里也好不了。 如今安王身故,他留在江南的那点子势力很快就被陛下各种手段分化掉了,等到过完年,安王带来的影响已经是荡然无存。 安王世子在年后就请旨回江南,却被陛下留了下来,赐了府邸,让安王世子袭爵的时候也不曾降爵。新的安王派人去接留在江南的人过来,如今身份骤变,安王府上也颇多了几分萧索气息。 三月过了不久,陛下忽地召见了太子,父子两人相对无言,在空荡荡的殿中长久地沉默。 好一阵之后,陛下才忽而说:“朕,想追封荣妃为皇后?” 第68节 太子的手一抖,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垂目问:“未知,荣妃娘娘是哪位?” 陛下长久地沉默,轻声说:“你母妃她……其实一直是妃位。” “可下葬的时候,葬的却是荣嫔。”太子平淡地说,缩在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握着,指甲几乎要刺穿手心。 ☆、第91章 纳妾 虽说心里头早已想好了,可临到开口的时候,楚修依旧犹疑,停顿片刻,方才道:“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如今我对这京城里头也不熟,你这般品貌,我也不愿你草草嫁了,如今你的婚事,倒是有些为难了起来。” 他问楚音:“你可有什么想法?” 他脸上都是关切,楚音对上那张脸,心里头的那些念头也说不出来,只是垂下了头,轻声道:“女儿的婚事,爹做主就是。女儿信得过爹选的人。” 楚修摇头苦叹:“你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瞒着你。如今我很是为难。若是不曾到京城,我替你找个乡绅人家,觉得也算是配得上你。可如今到了京城,见识过你的手段,平日里与你往来的也不是往日里我能接触到的人家。再替你找个乡绅地主的,我都觉得委屈了你。” 他凝视楚音,眉目之间充满愁苦:“只恨我无能。”停了一阵,楚音听得他寂寂无声,抬眼去看,只见他脸上写满挣扎,正要说什么,就听他说:“你平日里与飞灵郡主往来,郡主可曾提到过你的婚事?” “原本你就因为守孝耽误了花信,如今再拖下去,只怕越发为难了。” 楚音一时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若是说他见识短,可他也确实是在关心自己,可若是说自己完全没想过这档子事,如今只想着先做一番事业出来,只怕…… “爹……”她最终只能干涩地说,“您别担心,女儿的姻缘,将来到了,自然是和和美美的。” 这般敷衍之词,楚修也听得分明,他沉重地一叹,对楚音说:“我就怕耽误了你。世人对女子向来苛刻些。你虽说是因为守孝耽误了年岁,可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还不知道生出什么想法来,等你嫁了,我才心安些。”看出楚音不太想说这个话题,他挥了挥手:“我知道你自是与常人家的女孩子不同,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 “楚家家世浅薄,你的优秀却超出了楚家的阶层,如今我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了。” 楚音心中一颤,连忙上前在他身前蹲下,道;“爹,为何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来?只有盼着自家儿□□秀的,如今您这般说,莫非是嫌弃我了不成?” 楚修拍了拍她的肩,感受手下有些瘦弱的肩膀,叹道:“若是男孩儿,我自然是希望越优秀越好,可你是女孩儿……这世道,女子要出头,何止千难万难,一眼看去,女子出头的路几乎就没有,哪一条都被堵死了。我自然是不愿意,日后你不被众人理解,日子难过。” 他沉默下来,知道自己说远了,转而说道:“如今我想着,你日后的嫁娶,只怕还要落在飞灵郡主身上。而今楚家接触的那些人,对你来说,日子还是太过难熬了些。” 他微微一笑:“你大约是不想说这些的,说不得什么时候,你爹我就要舍下这张老面皮,去求一求郡主仪宾了。” 楚音大吃一惊,正要抬眼,就感受到肩膀上的手用力,楚修的声音说:“当然,若是你自己心里头有中意的人,那人也对你情深意重,那样,不管是什么样的家事,也都没关系。两个人有情,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说罢,楚修松了手,对楚音道:“过日子的总是你,你好生想想。” 楚音这边兀自因为楚修的这番话心中升起漪涟,父女二人的对话很快就传到了太子的耳中。太子听得转述,沉吟许久,隔了几日,就悄悄地出了宫。 楚修见到于青的时候,只觉得对方略有些眼熟,等到对方叫住了自己,方才回忆起来与他在什么地方见过。 虽然对他的身份依旧充满了猜测,脸上却已经露出了笑脸:“于公子,有些时日不见了。” 于青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口中道:“前些时候家中有事,不曾出门。如今略微得空了些,方才出来逛一逛,不曾想就遇到了伯父,倒是小子的幸运了。” 楚修哈哈一笑,将他请到了后头去,让伙计上了茶:“你这小子……我这店子一直都在这里,什么幸运不幸运的。” 于青只是笑,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楚修只觉得与他聊得极为愉快,自己说什么对方都能接上来,心里头极为畅快。抬眼又见他容貌俊秀,一时想到楚音,不免心中一叹。 若不是顾忌着对方身份不明,只怕如今已经恨不得开口询问对方是否婚配了。 两人聊了一阵,于青就起身告辞,楚修对他感官极好,送他出了门。远远地见着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行动之间隐有护卫之意,自己的猜测有了证实,当即呵呵一笑,将方才生出的那一点念头又按了下去。 却不曾想到,过了几天,飞灵郡主的那位仪宾就找上了们来,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地说出一番话来,吓了他一跳。 郡主仪宾是过来保媒的,提的人选,恰恰是前两日过来拜访过的于青。 楚修猝不及防,看着对方愣住了。郡主仪宾倒是极为和气地笑笑:“于公子虽说家世好,可家里头人简单,楚姑娘七窍玲珑心,相处起来想来也容易。” 楚修闷闷地想了片刻,总算是想起来,于是国姓,迟疑地问:“于公子……是宗室?” 郡主仪宾含笑点头,心中想,不止是宗室,还是最大的宗室。只是来的时候被叮嘱了不能说,只好含糊道:“楚先生放心,于公子的身世自然是极好的。家中也不复杂,如今只剩一个父亲并几个妾室,族中兄弟虽说不少,但宗室与其他家族不同,彼此之间往来少得多。” 他略微说了说于公子家中的事,又道:“楚先生也休要担心宗室难相处,本朝宗室向来不娶高门大户之女,楚姑娘若是嫁过去了,妯娌之间也多为小家碧玉,相处起来极为容易。” 楚修听得这一句不娶高门大户之女,心中方才一振。只是却不知道于公子为何之前从未提起过此事,如今却忽而请了郡主仪宾过来…… 他有些迟疑。 此时,自己请了人去提亲的于青,却正在书房内面对着自己并没有多少感情的父亲。 陛下面对着自己的儿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子之间离心如此,说起来,也并不单纯只是谁的过错。 “你的婚事……”陛下刚刚开了一个头,就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出自己的想法,更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会不会听自己的话。 太子抬起头来,凝视着陛下,眸光不出陛下所料,是冷的。 陛下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朕已经选好人家了。”他平静而淡然地说出自己选择的对象,听到太子冷淡地说:“老祖宗当年留下来的命令,皇后的人选,只能从平民中选出来。父皇难道是忘记了?太史令之女……也是官宦人家。” “这么说,你不想听了?” 太子说:“是。” 陛下凝视太子的目光变得越发地冷淡起来:“你觉得,若是朕有朝一日去了,若是朝中无人相助,那些老狐狸,你能控制得住?” “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太子这般说完,陛下正要再教训他两句,太子又道:“但是,若是依靠着这样的手段控制朝堂,只怕会助长外戚之力,日后免不得被朝堂所控。” 他抬眼去看陛下,轻声说:“父皇不也如此吗?” 陛下心中一紧,下意识冷声道:“胡言乱语!”太子闻言一笑,果然不再说了。陛下却被他那一笑笑得背心一凉,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知道了多少。 只是知道他是断然不肯答应这桩婚事之后,也并不紧逼,淡淡地摆手让他细细思索,打发了他去了。 夜里与蒋贵妃说起此事,蒋贵妃却笑:“陛下不是向来看得分明吗?如今却忘记了?当初那叫阿音的宫女,可是被殿下牢牢地记挂在心上呢。” 陛下愕然道:“若是如此,日后纳入宫中也就罢了。” 这般理所当然,听得蒋贵妃心中凉寒,却格外妩媚地笑了起来:“殿下年轻气盛,热血上头的时候,自然是想着要给那人最好的,怎么舍得让她给别人下跪磕头,日日在那人面前伏低做小。” 她眼神迷离地盯着空中,神色恍惚:“陛下怎么就不明白呢……心里头想着那人,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那人面前,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 陛下盯着蒋贵妃好一阵,忽而道:“你说得颇有几分道理。”蒋贵妃被陛下不阴不阳的声音惊醒,下意识觉得不安,抬眼去看却又看不出陛下的情绪,只能按捺下了这份不安来。 过了几日,楚修的店里就宗人府的人上门拜访,笑眯眯地说起楚音的婚事来。 因为有着郡主仪宾在前提起,楚修也不以为意,含笑请了人进来,却怎么都不曾想到,对方一开口,说出的却是纳妾的规矩,他顿时愣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说…… 是娶亲吗? ☆、第92章 奸逆 楚修从未想过要让楚音给人做妾。 他怔愣地盯着笑眯眯的来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方笑微微地并不催促,口中道:“楚先生在犹豫什么呢?能嫁入宗室,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 楚修听得一句,不知为何忽而鼓足了勇气,讽刺地说:“纳妾也能算嫁?”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不知对方如何与您说的,无论如何,我家女儿,断然不会与人做妾。” 后者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一闪而逝之后,又笑微微地说:“楚先生可想好了?那可是宗室。”停一停,语气平和却语带威胁:“与宗室作对,先生应当知道下场的。” 楚修冷哼了一声,做个请的姿态,后者也就顺势起身,施施然起身拱手,出了门脸上就挂上了一层寒意,心中忍不住冷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居然也敢痴心妄想。 在心里头将楚家狠狠地鄙夷了一番之后,也就回去复命了。 太子被陛下召见的时候,天色已晚。阳光只留一点残辉,天空已经变成深蓝,偶尔有几颗星子闪烁其上。殿内一反常态地并没有点太多灯,只有陛下面前的一盏宫灯闪亮着,陛下面上明明暗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太子一入门,就觉得有些奇怪,镇定地上前行礼之后,就听从陛下吩咐坐了下来。 殿内一片诡秘的宁静,陛下抬眼凝视着太子,眸子当中闪烁着某种奇特的神色。仿佛过了很久之后,才听到陛下开口说话:“朕派人去提亲了。她拒绝了。” 停一停,他语带笑意:“看起来,她也并没有那么将你放在心上。” 太子背后发毛,警惕地问:“什么?” 陛下将自己派了宗室去说亲的事情说了一遍,平静淡然地说:“你心里头那人,不是她吗?”太子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不是那样的人。” 陛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并不多说什么。大殿内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好一会儿之后,陛下方才说:“你的婚事,朕也不多加插手,只是此人,朕觉得并非良配。”他冷声说:“你日后乃是帝王之尊,你的妻室,还是好生选择才好。” 太子低下头去,沉默良久。 好一阵之后,方才听得一个低低的“是”。 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到寝殿的时候,太子脸上的怒意让许多人都不敢上前。多年来一直都不怎么将情绪表露在外的太子一旦露出这样的神色,越发地让人觉得可怕起来。 第69节 唯有庄嬷嬷面不改色地上前,平静道:“殿下何事不快?”她示意了一下四周,太子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吓到别人了,脸上的神色略微收了收,周身的气息依旧显示出他不快的心情。 听得事情的根源,庄嬷嬷脸上露出略微的愕然之色,小心地问:“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太子冷声道:“能有什么误会?” 庄嬷嬷小心地劝了两句,看太子依旧气愤难当,转头去找了卫闰,让他去查一查。卫闰听得此事,也是仔细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就查得清楚,愕然地捧着案卷去求见太子。 太子心中依旧对此事气愤难当,虽说已经派人去了楚家细细询问,但心中的那股子不痛快,却是一时半会的消不去。 见卫闰凑上前来,又见了卫闰捧过来的消息,一时间心中怒火到了凤凰。 等到庄嬷嬷知道的时候,太子已经带着人,面色冷厉地去了蒋贵妃宫中了。庄嬷嬷抬眼四顾,发觉墙上的刀不见了,心中满满的都是不安。 太子已经有许久不曾往蒋贵妃这边走了。自从太后去后,他与陛下的后宫之间越发地没了往来,唯有当年的兰美人,因为三皇子的关系还略有些往来,也是几个月不见一次。 蒋贵妃的宫中一如既往奢华,可走入其中,太子却已经无心去打量周围的装饰,鼻尖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让他心中的火焰越发地燃烧旺盛,冷声道:“将那香炉砸了。” 跟他过来的都是他身边得用的人,虽说对蒋贵妃有那么一点尊重,可那点尊重也显然有限,听得吩咐,毫不犹豫地上前就动了手。引路进来的小宫女尖叫一声,却不敢去拦,就那么愣在原地看着人砸了香炉,留下一地狼藉。空中的香气似乎也变得狼狈起来,不一会儿风吹过来,越发地单薄了许多。 蒋贵妃到了这个时侯也坐不住了,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有些时候不见,太子殿下倒是越发地有气势了。在本宫这宫里头也是气势十足呢。”一边这样带刺地说着,一边还记得全了礼数,随意而敷衍地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却不想与她多说什么,站在那里凝视这个曾经给自己造成了无数阴影的女人,冷淡地问:“是你劝陛下的?我的婚事?” 蒋贵妃听得太子这样冷淡的一句,下意识抬眼看了太子一眼。 当年那个漂亮得过分的小男孩,如今也长成了格外有架势的少年了。她忽而笑了笑:“是啊,殿下今儿是来兴师问罪的?” 太子闻言,眸色越发冷淡起来。眼前的蒋贵妃也已经不年轻了,甚至细细看去,眉眼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疲倦,让她显得暮气沉沉。就算依旧穿着华贵,依旧打扮得高贵,却已经再没有以前那样神采飞扬,自行其是到跋扈的神采了。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对方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无法构成威胁。 他闭上眼,随后又睁开:“贵妃娘娘倒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 蒋贵妃轻笑一声:“若是不跋扈嚣张,本宫做这个贵妃,还有什么意思。”她轻轻地挑眉,眼波流转之间,也依旧有着十足的妩媚,落在太子眼中,却越发地厌恶起来。 “贵妃娘娘这些年嚣张跋扈,也确实足够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上前几步,拔刀出击,一刀砍下了蒋贵妃的头。 宫中一片沉寂,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子已经还刀入鞘,冷淡地站在了那里。 蒋贵妃的头颅上还残留着笑意,那双眼睛半睁半闭,红唇妩媚地微张,却已经永远地凝固在那里。血液这个时候才迟迟地喷洒而出,伴随着尖叫声,洒落了一地。 地上上好的羊绒毯沾了血,迅速地渗透下去,留下暗黑的血迹。太子站在那里,身上血腥味十足,却没有溅上一点血迹,那双眼睛看过来,冷冷的,如同月夜对月长啸的孤狼。 就连跟着太子过来的人都恍惚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更不用说蒋贵妃宫中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宫女太监们了。往日里倒是能仗着蒋贵妃的名头对外跋扈嚣张,如今却双股战战,惊惧地看着太子殿下,不少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站都站不稳了。 太子一刀砍下了蒋贵妃的头,脸上却还带着笑意,冷淡地吩咐跟着他过来的人收拾这里:“血流得太多了,脏。” 说罢,他自己提着刀转身向外,在门口脚步停了一下,走向了陛下的御书房。那里,陛下正在处理朝政之事,也许还有一些大臣也在那里。 听得太子求见的时候,陛下也愣了一下。太子很少这个时候过来,更少主动求见自己。这一点恍惚,在太子进门的时候迅速地消失无踪,变成了十足的惊愕。 太子身上血腥味十足,周身的气息也格外凌厉,如同刚刚出鞘见血的刀剑一般锐利。他有些想问太子去干什么了,却罕见地迟疑了片刻。 太子却并没有掩饰的意思,抬起头对着陛下微微一笑,仿佛有血影伴随他的笑扑过来,几个在御书房内的臣子都相互交换了一个神色,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来。 “父皇,”太子笑着叫了一声陛下,听起来似乎是恭敬的,可说出的话却并不能让人生出那样的感觉,“刚刚,儿臣替父皇清理了一次身边那些总是敬献谗言的奸逆之人。” 陛下愣了一下,一时间居然想不到太子究竟做了什么。几位臣子觉得不妙,趁着陛下尚未回神,起身就要告辞。陛下抬眼看了那几人一眼,也无心与他们多说什么,点头就就要让他们出去之前,就见门口一个小太监神色惊惧地冒头,看到太子站在那里,赫然打了个哆嗦。 他心中越发地生出不安的感觉,立刻将几个臣子都打发了出去,让白双去领了那小太监进来。等到门关上,室内不留几个人之后,方才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太监小心地窥探着太子,声音发抖地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陛下看了一眼太子,厉声道:“说!” “父皇不用逼他,”太子笑微微的,“原本儿臣过来,也是要来向父皇禀报的。”他抬起头,眸中闪耀着火光,“儿臣杀了蒋贵妃。” 轻轻巧巧的几个字吐出来,整个书房都沉寂了下来。 ☆、第93章 无题 来之前,太子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与自己那位父皇彻底翻脸,说不定今日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听到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陛下眸中闪过的,是他也看不懂的光芒。曾经盛宠一时的蒋贵妃的死讯也没有让他生出更多的动容。 “就是这一件事吗?”他听到陛下这样问,“他们大惊失色的,就是这件事?” 如同被一桶冰水迎头泼了下来,陛下的冷淡让太子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他想不到,陛下居然会说出这样薄凉的话来。那也是他曾经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为了她漠视后宫多年,甚至坐视她对自己的子嗣动手。可如今……自己杀了她,居然也只得了这样一句话吗? 他抬眼看着陛下,发觉曾经自己以为高高在上的陛下也已经显出了老态,可对方的年纪分明还算不上大。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是啊,父皇,就是这样一件事。” “我替父皇清除了后宫的奸逆,父皇高兴吗?” 陛下淡淡地说:“倒是有几分果决,只是做事的时候手段不太好。闹得人尽皆知的,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他言辞中的淡漠让下面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小太监越发地心头战战,跌坐在地上,手软脚软地爬不起来了。白双在边上看着,心中暗自摇头,这般不镇定的,日后是不能放到贵人们面前伺候了。 虽则他心中也有几分奇怪,可却并不太过放在心上,无论如何,陛下才是他伺候的主子。 太子听得陛下这样说,越发地心中生凉:“儿臣莽撞了。只是事已至此,还请父皇示下。” 陛下淡淡地点了点头:“身为一国太子,还是稳重些好。不过,还知道向我求救,也不算太过荒唐。”说罢,淡淡地摆了摆手,让太子出去:“后面的事情,就让朕来操心。” 太子原本一腔怒火而来,却被陛下这样淡漠的表现打发了出去,心中只觉得一片荒芜。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位父皇,大约是个没有心的人。 等到出了门,被风一吹,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庄嬷嬷也终于追了上来,沿途听着太子做的事,而今见到太子浑身煞气慢悠悠地走着,担忧地上前来,叫一声殿下。 “庄嬷嬷。”太子的声音有些恍惚:“你说,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嬷嬷不解太子为何这样问,担忧地看着太子,随口道:“陛下是个厉害的人物。”太子嗤了一声,却不说话了,手中提着的刀塞到了庄嬷嬷手中,后者手一沉,差一点就砸到脚上。 “蒋贵妃的事,父皇说了,让他去操心。”唇边噙着冷笑,太子说,“且看看,父皇操心的结果如何了。”庄嬷嬷心中一松又一紧,担忧跟着太子,低声道:“殿下这件事,委实做得太过莽撞了些。” 太子并不说话,两人走在前面,后面远远地跟着终于跟上来的太监与宫女们,看向太子的视线都充满了惊惧。 贵妃被杀原本应该算是一件大事的。可蒋贵妃无亲无故身份不明,陛下又独宠她多年,惹得臣子们不喜,蒋贵妃暴病而亡的消息传出去,虽然许多人知道其中有猫腻,后面陆陆续续传出来的消息也证明了这一点,可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提起,要为蒋贵妃的死讯分说分说。 就连依附于三皇子的门人刚刚生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心思,也被三皇子按了下去,严禁他们提起这件事来。 说实在话,三皇子对太子能果断地做出这件事委实是惊叹并崇拜不已的。他对蒋贵妃也不满多年,可至今,他都没有与蒋贵妃彻底翻脸的勇气。他从心里面是惧怕蒋贵妃背后的陛下的。 能够这样断然地对蒋贵妃动手的太子,他自愧不如。 不过对太子动手的契机,他却还是有些不解的。这么多年了,太子一直都隐忍着,怎么忽而就不忍了? “因为不想再忍了。”太子正与自己的门人说着,“这么多年了,实在是……退无可退了。” “殿下还是冲动了些。”有人叹着,“等到陛下百年,那人也不过是殿下手中的一团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如今……只怕陛下心中还是有些挂碍。” 太子坦然地说:“由他去。”如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蒋贵妃死后不久,原本应该还在丧期的时候,楚修已经开始正儿八经拜托官媒替楚音琢磨婚事了。只是如今不好正大光明,只敢私下偷偷问问可有合适的人选。 没想到这一日,一进门却见那曾经上门过的于青于公子正端坐在厅中,对面就是楚音,两个人各自沉默无言。 他顿时大怒,原本就对于青的婚事有那么几分犹豫不决,后来出了宗人府上门提亲却说的是所谓妾室的事情之后,他就再也没想过要将楚音嫁给于青这回事。不就是个宗室吗,又有什么了不起。凭音儿的本事,就算嫁的人门第没那么高,日后也定然能将日子过得顺心如意。 他如今总算是想明白了,不再执着于要让楚音嫁到高门大户去,也因此能比较和平地去与官媒交涉了。 第70节 可没成想,如今一进门,却在家中看到了这个让人不快的小子。 “你还好意思来!”暴喝一声,他就冲了进去,手一抬就揪住了于青的领子。于青任由他揪着,脸上陪着笑:“见过楚伯伯。” “呸,谁是你楚伯伯。”楚修提起拳头想打人,楚音却在边上一声笑,制止了他的动作:“爹,松手吧。”楚修向来对女儿的话言听计从,如今听楚音这样说,倒是有些不甘不愿:“音儿!” 楚音上前拉了他一把:“爹,松手吧,没来由的让人看了笑话。”这样说着的时候,手上轻轻用力,楚修就顺势松开了手,狠狠地瞪了于青一眼。 于青被松开了衣领,脸上带着苦笑,对着楚修行了一礼:“当日之事,是晚辈的不是。那宗人府里来的人,是听了我父亲一个姨娘的谗言,方才做出这种事情来。如今那姨娘已经得了教训,晚辈方才敢上门来求您原谅。” 楚修瞪着于青,分外不满:“你的婚姻大事,你府上一个姨娘也敢插手,算什么事!”他有更多的话没有说出来,原本对他宗室的身份就有些不满,如今更因为他复杂的家事生出了退堂鼓。就算面前这个年轻人再出色,他也不敢轻易地就答应了。 于青连连作揖,口中说着那姨娘已经被打发了出去,日后也不会再出现并指手画脚了,又保证着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上次是我不查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如今我亲自动手操办,定然不会再发生了。” 楚修冷声;“我可没说过,让你再次来提亲。音儿什么人嫁不得,何苦非要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楚音在边上含笑看着于青奉承楚修,心中一阵恍惚。自己真的要嫁给于青吗? 她对于青也并不是没有情,可是…… 她的恍惚落在于青眼中,让他心中惴惴,总算是劝好了楚修之后,转头对着楚音,于青低低地说出了自己的不安:“阿音你……是不想嫁给我吗?” 他的眸子中盛满了怀疑与担忧:“你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楚音回神,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我身份云泥……” 于青低声说:“我不在乎。” 还不等楚音再说什么,就听他又说:“蒋惜惜那样的身份,都能窃据贵妃之位那么长时间。你无论如何都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女儿,怎么就嫁不得我了?” 楚音听他提起蒋惜惜,越发地愣神:“蒋贵妃的事……” “别叫她蒋贵妃,”于青厌恶地说,“她算哪门子的贵妃。”见楚音脸上错愕,他解释道:“她是当年安王养出来的,学得就是那些狐媚惑心的本事,特意送到宫中的。进宫的时候因为身份不明,还是顶替了旁人的身份进来的。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贵妃?” 气愤之语落入楚音耳中,却只惹得她轻笑了一声:“人死如灯灭,那些往事就不要再说了。不过,她的死……坊间有传言,与你有关?” 于青愣了一下,随后满不在乎地笑:“是啊。是我动手杀了她。”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摇一摇,恳切地看她:“你不会觉得我太过残忍吧?” 楚音闻言顿时轻轻笑了起来:“我也是在宫里头待过的,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只是这件事,你既然做了,就该好生善后才是,如今流言蜚语的到处都是,平白伤了你的名声。” 于青只觉心中一阵熨帖,轻声道:“无碍,左右那是个不受欢迎的。” 两人细细地说了一会儿话,临走前,于青终于说:“你等着,过不了多久,宗人府的人就会再上门了。”他握住了楚音的手,“我是真的想要娶你的。” 楚音微微地笑了笑,送他出了门,看着他身后跟上了好几个人,远远地走了,方才转身回去。 一回头,就看见楚修站在那里,神色严肃:“音儿,你过来,有些事,我们好好说说。” ☆、第94章 荒诞 没过几天,京城里头就有传言,说陛下对外露了口风,要禅位于太子殿下。消息一出,众人皆惊。陛下如今正春秋鼎盛,太子虽说在朝中已经多有历练,可毕竟年纪不大,许多人心中还略有犹豫。 “是真的。”飞灵郡主过来的时候对楚音说起了这件事,“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脸上淡淡的,“陛下如今才四十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头别有念想。” “纵然是陛下别有念想,你我又能做什么不成?”楚音笑道,“那位可是陛下。”飞灵听了就笑了起来,亲昵地捏一捏楚音的脸颊:“说得不错。”说完,就将桌上堆着的布匹指给楚音看:“你最喜欢哪个颜色?我让她们给你做几身衣裳。这些都是宫里头出来的料子,还是很能唬住一些人的。” “我又不少衣裳穿,”楚音随意地看了一眼,笑眯眯地拿眼睛瞅着飞灵,“你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飞灵闻言又笑,道:“我就知道你猜到了,殿下送了消息给我,让我过来帮你看看可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可不就得找个由头过来了。”她问楚音:“我怎么都没想到,你当真要嫁给殿下?” 楚音叹道:“若是不出意外,应当就是了。” “阿音,不要觉得我说得不中听,你若是心里头没有殿下,入宫之事,不提也罢。宫里头的日子,你也是经历过的,若是只想着富贵荣华,以后的日子,只怕会过得怨天尤人。” 飞灵说得坦然,楚音也握住她的手:“你的顾虑,我明白的。只是,你也太过看轻我,若不是……我也不会入宫去。”她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虽说我做不了祸国妖姬,可对殿下说一个我不想入宫,还是容易的。再说,当初还有……”她没有说完,飞灵已经伸手戳了她一下:“好了好了,知道是我错了,向你赔罪,等你出嫁的时候,多多的给你添妆好不好?” 顿时说笑起来。飞灵一直待到天色将晚方才离开,回去的路上想着与楚音的交谈,一时间倒是出了神。回到郡主府,见了仪宾,顿时一笑,两人携手进了门,仪宾问道:“那位如何?” “沉稳大气,”飞灵道,“当年我就觉得非池中之物,如今倒是应验了。好在往日里也不曾闹过什么不愉快,说起来,还是患难之交的交情。”她沉重地叹一声,仪宾立刻过来帮她捏了捏肩膀,叹道:“是我无能,倒要你出面应酬这些。” “你我夫妻一体,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飞灵叹道,“我身份尴尬,能遇上你,也是我的幸运。” “这些话休要再提,你也是规规矩矩的皇室后裔,不过是……”仪宾说了一句,就被飞灵抬手捂住了嘴,轻轻摇了摇头。仪宾也就不再说了,柔声劝道:“今日也累了,去泡泡澡,先去歇着吧。” “也好。”飞灵懒懒地说了,闭着眼说,“陛下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忽然闹了这么一出……人心惶惶的。” “也许陛下只是忽然想轻松一下了。”仪宾故作轻松地说,“何必想得太多。太子殿下这几年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无需担忧太过。” 太子也有这个疑问,不同于以前,他最近对着陛下,敢于直接询问了。 陛下抬眼看他,只是反问:“你觉得朕是什么打算?”太子道:“正是因为不明白,故而前来询问父皇您。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不想做皇帝?”陛下神色冷淡,并没有回答,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太子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一阵,才诚恳地说:“似乎并不是特别期待,但是也并不拒绝。” 也许是错觉,他似乎看到了陛下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 “你倒是有个好心态。日后,也该如此才是。” “那父皇的想法是什么?忽然说出禅位的话,父皇心中是怎么想的?”太子紧紧地盯着陛下,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让他失望的是,陛下脸上没有丝毫动容,最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日后你就知道了。” 最终还是没有知道缘由,太子也并不太过失望,他已经习惯了陛下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说起来也许是为了他好,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防备。 不管其他人怎么猜疑,陛下禅位的行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起来。因为此事,太子的婚事进行了一半,也被排在了后面。楚音在知道消息之后,犹豫里良久,终于是将于青的身份告诉了楚修。日后就算是她不说,楚修也自然会知道,却难免让他心中担忧不安,如今告诉他了…… “怎么会这样!”楚修果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讶无以复加,“我以为……我以为……” 楚音连忙将他按下来:“爹你知道就好,且稳重些。” “那……”楚修坐在椅子上停顿了许久,终于是犹豫地说出来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你与太子……” 楚音道:“爹您无需担忧。女儿既然是答应了,心中就是有数的。”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女儿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的了解极深,宫中的一应状况,女儿也都清楚。” 她柔和地看向楚修:“爹您只管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楚修听了这样的话,终于是放下了一点心,只是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自己半路认了个女儿,居然将来可能是皇后,日后自己居然有可能成了国丈…… 这世界,当真是荒诞。 他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 ☆、第95章 旧事 陛下禅位之后,就少有在众人视线中出现了。原本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对这种众人更多地开始奉承自己儿子的落差适应良好,一次都没有表现出难过或者感伤的情绪。 新帝对此觉得不可思议,可太上皇说:“朕已经想了很久了,不用劳心劳力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他含笑凝视新帝:“日后你就明白了,做皇帝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长长地叹息:“若是……当年知道如此……不,大概还是会抢着做皇帝的。”他的视线回到新帝身上,唇角含笑:“当年,朕的处境可比你糟糕。父皇有好几个儿子,个个都是栋梁之才。虽说父皇心中属意于我,可其他的几个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朕的日子,可没有你如今这般悠哉。只是谁都没想到啊,谁都以为父皇还有十几年的好日子的时候,年纪轻轻的先安王居然胆子那么大。” 今日的太上皇似乎及其具有倾诉欲,对着新帝,许多从未说过的话也顺畅地说了出来:“崔德义那老贼你可还记得?安王居然说动了他,里应外合地做了个内贼,给父皇下了毒。父皇没想着防备自己贴身伺候的奴才,也没想过防备自己的儿子,可他也没想到,自己是死在儿子手里。” “若不是……朕大概真的就让他成功了。好在朕机敏,又有人帮忙,连夜奔回了京城,拿了父皇留下来的诏书,才算是没让安王如意。” 新帝听着这些陈年旧事,心中迷惑被解决了不少,可依旧有着疑问,不免问了出来。 “祖父是怎么死的?” 太上皇居然冷笑了起来:“他在行宫里,死在了女人肚皮上。”抬眼看新帝,太上皇说,“那毒也是厉害,也不知道安王哪里招揽的人手,居然能制出这种毒来。对了,现在这个安王,你也要小心点才是。虽然一副老实模样,和他父亲也不合,谁知道私底下是怎么想的。” 摇头晃脑地,太上皇戏谑地说:“毕竟我们这一脉,可都有装的习惯。”看新帝似乎想要反驳,他连忙说:“你也休要否认,你也是一个。之前在朕面前装得一副老实模样,后来不也露馅了?” 新帝笑微微的不说话,太上皇叹道:“朕这一辈子过得不容易,连累了你也不容易。” 看着新帝只是沉默不说话的样子,太上皇许多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摆摆手:“罢了,有些事也没有必要说给你听。” 他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新帝就恭敬地告辞退了出去。 “他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听到于青这样说,楚音笑微微地挽住他的手臂:“也许他有苦衷,也许事情另有隐情,不过,既然你觉得不在乎,又何必想那么多。只当他是过眼云烟,说过了就算了。” 于青笑眯眯地捏捏她的手:“你说得是。”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可两人却并不想分离,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一路慢慢地向前走,似乎也好过松开手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沉默了许久之后,楚音方才笑道:“好了,你快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若是不回去……”她皱了皱眉:“只怕爹又要念叨了。他原本就觉得让你我见面不好,如今更有理由了。” 于青失笑,慢悠悠地松开了手,只是叹道:“至今只恨十二月太过遥远。”被楚音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方才转身走了。 似乎只是一眨眼,时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流逝掉了。等到楚音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 十月虽说没有什么大事情,可她却没有得闲的日子,宫里头出来的嬷嬷在楚家住了下来,纵然是她的规矩无可挑剔,也不得不整日里被念叨着要注意规矩仪态。 楚修对此很是看重,极为用心地招呼着这几位嬷嬷,就怕她们在这里住得不愉快。 “你若是不喜欢,我让她们回去就是了。”夜里的时候,不知道于青又是哪里来的本事,居然偷偷地溜出宫来躲过了楚修的视线,溜过来看楚音。 楚音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连忙让他进来,就怕被人看到了。 于青笑嘻嘻地坐在窗台上混不在意:“周围有人看着呢,不怕被人发现。”被楚音一把拉了下来,差一点摔倒在地面上。又被楚音瞪了一眼,顿时老实了,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笑微微地看着楚音点了灯,又给自己倒水。 等到楚音送水过来,就被他一把拉住了,说:“我过来又不是为了让你伺候的。你有功夫忙这些,不如好生陪我说几句话。” “难不成你半夜过来,就是为了让我陪你说几句话不成?”楚音惊愕地问,看着对方点头,恨不得过去敲敲他的头:“这大半夜的,你这般跑出来,不知道多少人担忧。何况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也该有些分寸才是。” 听她这样说,于青依旧笑微微的,等到楚音说完了,方才慢悠悠地说:“若是在京城里我还要担心这些,那这位置,也不必坐了。” 楚音虽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依旧觉得他还是太过大胆了些,两人居然因此而小小地闹起了不愉快,直到于青举手投降答应一定该好生注意自己的安全,方才让她笑了笑。 “你呀……也就是对着我胆子大。”事情告一段落,于青这样咕哝了一句,被楚音丢了个像媚眼更多的白眼:“我的胆子一向很大,若是胆子不大,当年也不会救了你。冷宫里的主子,对宫女来说,可个个都是麻烦。” 一句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于青方才一笑:“是啊,明哲保身。”他揉了揉脸颊,轻声对楚音说:“我知道了一些事,可我心里头不舒坦。” 楚音眉心一跳,连忙在他身侧坐下来,轻声问:“怎么回事?” ☆、第96章 婚事 宫里头的陈年旧事自然是不少的,于青特意说起,只怕是与他的往事息息相关。对着楚音,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毕竟两人说起来,在宫里头还是同甘共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 可对着楚音,却不太想说这些让她也跟着不快起来,于是只是说:“也就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如今该往前看才是。” 听他这样说,楚音也不特意追问,只是陪着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第71节 “有些事,当年真真是意想不到。那时候,我怎么都没想过,以后会做太子,还有机会君临天下。那时候想着的,都是如果自己的身份被拆穿了会怎么样,会不会死。真奇怪,那时候的想法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完全无法理解。” 楚音都有些迷迷糊糊想睡的时候,忽而听到于青这样说,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眼界不同,自然想法不同。” “你说得是。”于青感叹般地说,“只是想想过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侧脸看她,问:“可是要睡了?看你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若不是你过来,我这时候早就睡了,何必在这里苦撑着。”楚音这样说了一句,就被于青握住了手。她一低头,就看见于青深沉的眼眸,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于青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手指轻轻在手背上摩挲,叹道:“当年你跟在我身边,受了不少委屈吧?”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楚音奇怪地说,“跟着你,自然也是有好处的。”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若不是因为是你身边的人,我也不会学了这一身本事。” 于青捏着她的手,那双手柔若无骨,心同样因为手的主人而温柔:“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受伤,也不会在最好的年华被送到山上,清冷孤寂地过了好几年。后来也不会……”话未说完,被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唇。 “别瞎说了,”楚音的声音极为轻快,“若是不在你身边,也就是在冷宫里过一辈子而已,你觉得那样的日子更好?” 想起冷宫里的日子,于青沉默下来。 楚音微微用力握住于青的手指,笑着说:“所以,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了。如今你是皇帝,好好做个好皇帝。” “也只有你这么跟我说话了,”于青忽然笑起来,“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眼中浮现笑意,他松开手弹一弹楚音的额头,被楚音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之后,反而笑得越发畅快起来。 看楚音眼神中都已经露出疲惫之色,他方才起身往窗口走:“你好生休息,那些老婆子的话,若是不想听就不必听了。她们的规矩,真论起来,还不如观里头那些嬷嬷们。” 楚音起身送他,见他又要翻窗,嗔怪地说了一句,他一声轻笑,人已经从窗口消失不见了。心中一跳,楚音连忙起身去看,却见他已经到了窗外,对着自己招手。发现楚音探头俩看,于青越发地愉悦,心情极好地回去了。 于青自登基之后,就一直忙着梳理朝政,见了楚音一面,之前那些迫切的心思又翻涌了起来。 太上皇的宫中一贯是闲适的,见新帝过来,宫人们恭敬地行礼,将地方留给父子两人。 太上皇正提着鸟笼子悠然地逗着鸟,见新帝过来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问:“难得你过来,有什么事?” 新帝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说:“父皇,皇室选妃,从来都是从平民中选拔,父皇当年为何替朕选了那样的一门亲事?” 不料他提起这个,太上皇居然有一丝愕然,回忆一阵方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笑道:“不过是试一试你。”得到了新帝一个厌弃的白眼。 “如今忽而说起这个,难道是想成婚了?”太上皇忽然兴致盎然起来;“只是你当时没答应,人家姑娘可没有一直为你留在家中的道理,如今人已经嫁了,你如今来说,却嫌太迟了些。” 新帝淡然道:“朕的皇后,父皇心中不是早就知道是谁了吗?如今又来开这些玩笑,若是坏了旁人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太上皇悻悻然变了脸:“没意思。”他懒懒地挥了挥手:“你既然是早就决定了,如今又来与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婚姻大事,自然是要父皇您出面操持的。”新帝理直气壮地说,“如今朕忙于国事,婚事上就要劳烦父皇多操心了。” 他这副模样让太上皇气得倒仰,等到回过神来,人都已经走远了,只是留下一句话,让太上皇觉得心里面真不是滋味,侧脸问身百年伺候的宫女:“你说这小子,是不是生来就是来讨债的。” 宫女只是笑,不敢应答,太上皇也并非是要一个回答,这样抱怨了一句,也就将新帝的态度丢在了脑后,倒是真心实意地开始催促着宗人府操持起新帝的婚事来。 新帝的婚事也并不是毫无准备,只是如今被催促了,更上心了一点而已。 太上皇虽说心中对楚音依旧有些成见,只是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不管,又早已放开心胸,也并不在其中多掺和什么,规规矩矩的操持起婚事来。 一时间,楚家倒是越发地热闹了。虽说嫁入宫中也无需楚家出什么嫁妆,可楚修心中不安,只是被楚音安抚了下来。如今事情提上议程开始忙起来了,他心底的那些隐忧又都被翻了出来,夜里想着这些事,辗转难眠。 若是平时,楚音倒是还能劝抚一二,如今自己都忙的紧,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等到她发现的时候,楚修却不知道被谁诓了一次,被人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只是虽说是梳着妇人头,脸上却还有些不符合年纪的稚气,看上去怪异得紧。 嬷嬷们不等楚音出来,就已经将人劝得安静了下来坐在那里,等到楚音出来,对方连忙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放肆地将楚音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极为胆大的样子。 可这样的人,眸子离开楚音,就下意识地往下低了一下,有些躲闪的样子。 楚音心中笑了笑,含笑上前行了一礼,自己先坐了下来,问道:“不知道……何太太,是吗?不知道您到楚家,有何贵干?” 何太太冷哼一声:“你这些下人,就没告诉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你楚家欠了钱,赶紧还了,我立刻就走人。” “何太太这话说得有道理,只是何太太若是不将事情说清楚了,这钱也没法还不是?” 何太太身上的衣服是京城里头新兴的样子,布料却不是。虽说有些人家也有那等特意将布料放一段时间显得半新不旧了才特意裁衣服穿的,何太太的举止却又并不是这样的。她说话的时候稍不注意,声调就高昂起来,激动的时候,甚至破音。当然时事后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声音又低了下来。 坐在那里,何太太的手指习惯性地抓着衣襟,一旦视线扫过去,就松开来,等不注意的时候,又抓住了。 楚音看在眼中,心中思拊,这样一个人,楚修是怎么遇到,又是怎么欠下钱的? 她实在是琢磨不明白。 正想着的时候,楚修回来了。大约是已经听到何太太过来的消息,进来的时候有些愧疚的模样。见了厅中的何太太,却一下子愣在那里:“你是谁?” 何太太见了楚修,立刻露出一副气愤难当的模样,指着楚修道:“好啊,欠钱不还不说,如今连债主都不认了?好,还真是长见识了。”她一扭头,看着因为楚修进来而起身,站在那里笑微微的楚音,尖利地说:“合着这就是将来要当国丈的人家,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听她这样说,楚音心中反而安定下来,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抬眼看着何太太,又看了看因为这句话而开始激动的楚修,她扬声说:“爹,您先坐,这事我来解决。” 她笑微微地按下了楚修,又走到何太太面前去,笑道:“何太太,我爹认识不认识您,与他是不是欠债,是两码事。您既然认定了我爹欠了债,如今拿了凭据过来,我们好生分说分说,如何还上就是了。” 她平静的模样反而让何太太有些心虚,又听得楚音这样说,冷笑道:“如今谁又敢与未来国丈对峙了。这笔钱我不要就是了,虽说小本生意没了这笔钱也不过是日子难过些,可总好过将来被人作践。” 说罢,转身就要走。 当然连门都没出去,就被人拦了下来。她也不含糊,当即就要大叫,楚音在后面凉凉一句“这里深宅大院,叫了也没人知道”压了下来。 “你到底要怎么样?”何太太转过身来,气愤地说。 “我倒是想问何太太,您想做什么。”楚音垂下了眼眸,“毕竟,是您找上门来的,如今也是您说我们欺负您的,我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第72节 ☆、第97章 不是 “所以你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不仅没有将欠债讨回来,还被说了你不是正主,是替旁人办事的?”何太太对面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脸色阴沉地问,见何太太点头,她的手也只是微微一颤,身边自然有人上前,冷声道:“何家的,当初是你家男人办错了事,夫人心善,容了你将功赎罪,如今你事情办成这样,怎么还好意思到夫人面前来哭诉?” “夫人也不是开善堂的,你做错一次也就罢了,如今一错再错,还好意思求夫人原谅?”说话的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着那夫人的脸色,见夫人神色微微一变,就知道自己说得让她满意了,当即心中大定,上前一步,指着何太太说:“若是我事情做到这般地步,早就悄悄地吊死在楚家门口了,如今你却还来夫人面前哭诉,当真觉得夫人心善,就由着你欺负不成?” 何太太摇头哭泣不止,想要上前抱住那夫人的腿,被那妇人身后的嬷嬷一脚踢开了。方才说话的妇人小心地弯腰问那夫人:“夫人,这何家的……” 夫人悲天悯人地叹了一声:“罢了,虽则我心中可怜他们,可也不能真的就一直这样纵着,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吧。”说罢,夫人起身离开,留了之前发话的妇人在这里,冷冰冰对何太太道:“听到了吗?快些回去想想怎么替你男人赔钱吧,你家男人犯的可是大错。” 何太太绝望地跪在地上看着那妇人也走了,想着自家男人办错的事,要赔偿的一大笔钱,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哭泣的时候想着之前办事的时候,不免对楚家生出淡淡的怨怒来。 原本就是欠了钱,为何不还?不管过来讨债的是谁,又与你是不是欠了钱有什么干系?干脆利落地将钱还了不就好了,又何必推三阻四的还要问个清楚?而今自己落到这般地步,算起来都是楚家的错。 心中一旦有了怨恨,想事情的时候就变得偏激起来,倒是忘记了,楚家答应了明日一早就将钱送过来,并不是当真不还了。 想着自家男人,又想着自己铁定是陪不出来的那笔钱,一时间悲愤难当,脑海中忽而生出一个念头来“还不如当真吊死在楚家门口,也免得日后凄惨”。这般想着的时候,也未必没有这样做了之后,盼夫人一家看在自己送了性命的面子上,对自家男人好一点。 她与男人是半路夫妻,男人虽说有些男人常见的毛病,可对她却足够好,她也愿意为了男人付出一切。如今…… 哭哭啼啼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家去就见到男人躺在床上,身上伤口看着一片狰狞。见她回来,男人脸上虽说有着痛楚之色,却依旧对她笑道:“回来了?怎么样,夫人怎么说?” 看着男人眼中期盼之色,她又怎么能说出来自己将事情办砸了,夫人如今还是要问罪。当即强颜欢笑道:“夫人心善,如今我的事情还在办,夫人让我先回来照顾照顾你。” 男人立刻就纯然地赞叹起来,何太太看着男人,越发地坚定了心中的念头。给男人收拾了一下屋子,又给他做了吃的伺候他吃了,何太太说着要回夫人那边去伺候夫人,起身就出去了。 在楚家附近转了许久,想着自家的日子,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去买了绳子,决心趁着夜里楚家门口守门的倦怠的时候,自行了结在楚家门口。 好容易等到入夜,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拿下了。 拿下她的人极为熟练地捏开嘴确认口中无毒,方才封了她的嘴,又绑了手,散了她的头发,将人带到了楚家里面。 虽说已经是夜了,可楚家依旧是灯火通明,厅里头居然还坐着一个男人,正与楚音说着什么。 何太太早已知道楚音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胁迫了陛下方才能成为皇后的,陛下心中对她早已厌烦不已,如今见她居然夜里也敢与男人见面,更是惊愕地睁大了眼,心中想着这女人果然是恬不知耻。也是,这样的人方才能做出胁迫陛下的事,也不看看自家是个什么出身,也敢肖想皇后的位置。转脸看到厅中楚修,对楚修越发地不屑起来,这般纵容女儿与外男交往,也是心内藏奸之辈。 楚音看着被压进来的何太太,也不惊讶,只是笑道:“你身边的人果然厉害,我只是提了一句,这般迅速地就将人带过来了。” “那是自然。”于青说,“若是不厉害,我的位置只怕也坐得战战兢兢的。”他淡淡地瞥一眼何夫人,问楚音:“这人就是今日来的那人?”见楚音点头,他转而去看何太太,问:“你过来之前,你家那位夫人,是怎么对你说的?” 听他这样说,何太太心中固然是一惊,楚音已经嗔怪道:“原来你知道了,倒还吓得我……”于青连忙道:“只是略微在先生身边派了两个人,也不做其他的用处,照看一下先生的安全。” 楚修这才听明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身边放人,不是太浪费了吗?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身边……”胡言乱语了一通,于青也一直含笑听着,等到楚修说完了,方才道:“先生太过自谦了。您是音儿的父亲,确切说来,也是国丈,您也该有点架子才是。”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样一句话,楚修一直以来都有些空落落的心情忽而就有了支撑一样,看着于青倒是越发顺眼了些。虽然原本就已经对他足够满意了。 “还是先问问这位何太太吧。”楚音在边上说,“那位夫人如何,还是要落到这位身上来。”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就都落到了何太太身上。不同于初来时看上去还有几分体面的模样,何太太如今的衣衫,倒是与她细微之间表露出来的身份相当了。真正半新不旧的衣服,却不是锦衣,而是粗布衣裳,头上的钗环也已经尽数拆下,只是简单地梳了发髻,用木质的发簪妆点了一下,耳朵上一点银丁香,看着就不甚值钱的样子。 被众人的视线盯着,何太太不自觉地畏缩了一下,大约是想着反正已经是得罪了,居然大胆地叫了起来:“你这般私下拿了人过来,是违反了王法的!”说着视线落在于青身上,倒是被他的容貌震慑了一下,心道这男人当真漂亮,那楚音只顾着图人漂亮,也是个肤浅的。又想到正是这般肤浅的女人偏生走了狗屎运日后就要做皇后,越发地心中不忿起来,只想着这番若是能将对方拉下来,也算是为这个国家做了一件好事。 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起来。 于青听了她这句话却只是轻轻地笑,扭头对楚音道:“我看这人也不知道什么,也无需与她多说,只将那夫人钓出来好生惩治了就是了。而今看来他们说是不服,实际上也是不服我,觉得我年岁尚轻,想着压我一头,日后朝堂之上做他们的傀儡罢了。” 楚音笑道:“原本也不是想从她这边知道什么,只是不想她为人所迷惑,白白丢了性命而已。”说着对何太太道:“我也不与你讲什么大道理,只是留你住几天,过几天你再看就知道了。” 何太太如今已经一心觉得她是心内藏奸之徒,又哪里肯听她说什么,只当她的话是耳旁吹过的风罢了。楚音也不与她多计较,让人压了她下去,对楚修叹道:“我倒是忘了,而今身份不同,爹也该习惯自己的新身份才是。”楚修见她一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楚音对于青道:“如今身份既变,爹也该好生学一学规矩才是。” 下一刻就见于青点头,极为赞叹地附和:“你说得是,也是疏忽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楚修,异口同声道:“爹/先生这些时候,留在家中好生学一学规矩吧。” 虽说是玩笑之语,也未必没有几分真心真意。 等到于青临走之时,方才轻轻捏一捏楚音的手,柔声道:“岳父也只是担忧你日后在宫中受人欺负,你休要因此而对岳父生恼怒。你的嫁妆,我已经派人私下筹谋了一番,定然不会让你出嫁得寒酸。” 楚音听了个不由一笑:“你呀……和父亲一样,倒是小看我。可还记得当年我与陆大人合作的生意,如今我手上,可不缺银钱。”她脸上似乎闪着柔光,让于青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在她脸上,耳边听得她说:“你们两人关切我,却也忘了,我不是那等寻常循规蹈矩的深闺女子,我自己也有能力照顾我自己。” “甚至是照顾你们的能力。” 于青听得心中激动,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叫一声她的名字,听得她轻轻应了一声,心中一片温柔。 是了,她原本就不是那种等待旁人救赎的女子,当年……可是她救了自己呢。 “是我忘记了,”他说,“你与旁人自是不同。日后,我定然不会将你当做那等普通女子看待。” 她有比旁人更广阔的见识,又聪慧过人,说不定许多事情,自己很多地方,倒要向她讨教呢。 听他这样说,楚音一笑,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98章 大婚 虽说有太上皇帮忙操心婚事,事情也总是又多又乱,加上那夫人又有几分聪明,一时间楚音身边的人倒是有些不堪用了。 庄嬷嬷听得这样的消息,自告奋勇去了楚音身边帮忙操持,陛下身边能人不少,也不少她一个。 太上皇听得这样的消息,闷闷地说了几声太过宠对方了,也不多加关注。他自己在夫妻关系上是一团糟,谁都比不得,自然也没有底气去对新帝多加指责。 他身边的人察言观色,劝抚了几句,也并不多言。如今闲下来,太上皇有了新的爱好,喜欢上了侍弄花草,身边自有那等在此事上有天赋又喜好奉承的紧赶着上前,身边伺候的除了多年以来的白双,贴身伺候的人已经换了不少。 新帝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些人都有些眼生起来。 与太上皇略微提了两句,太上皇也只是淡淡道:“不过是几个伺候的人,哪里就值得你这般关注了。”他转而说起大婚的事,一下子就将话题转开了。 白双送新帝出去,路上淡然道:“陛下,太上皇他心里头有事,老奴也不求您日日过来探看,只希望您多关注关注太上皇。” 新帝又何尝不知道太上皇心中有事,只是他与太上皇之间,却不可能太过亲密。这么多年的隔阂下来,他与太上皇之间的鸿沟,已经不是双方有心说一句化解就能化解的了。 不过听白双这样说,心头也是微微触动,低声道:“朕看他的日子如今过得悠哉,朕又何必出来碍眼。”白双听他这样说了,倒是有心再劝两句,只是对着新帝的神色,更多的话却不敢再说了。 一路忙乱中,那夫人终于是被钓了出来。 楚音一见那夫人就觉得有几分面善,只当自己是什么时间见过,并未多言。那夫人见了楚音,也是略有些怔愣,觉得眼前这人略有些熟悉,却不知道这份熟悉从何而来。 不过,转瞬之间,两人之间就将这点熟悉丢在了脑后,双方对峙起来。 被请过来的夫人略有些狼狈,却不掩周身气度,见了楚音,也摆出了一副骄傲的神色,高昂着头冷淡地对楚音说:“楚小姐,你派人请了本夫人过来,所为何事?”示意一下四周,她冷淡地说:“这般待遇,可不是有规矩人家的做派。可没有谁这般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的。” “楼夫人说得是。”楚音低头微微一笑,显出说不出的风韵。楼夫人看在眼中,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越发地不好看,拢在袖中的手也紧紧地握住了。 “不过楼夫人也是这般无缘无故找在下麻烦的,所以,在下还以为,楼夫人身边没有守这个规矩的。如今听夫人一言,原来也只是对着在下就不用守规矩。”她抬眼看向楼夫人,唇边是笑,眼神却是冰,“夫人的规矩,原来也是分人的。” 楼夫人被她说得一滞,随后立刻就昂起了头,冷淡道:“不过是一介商女,对着你说什么规矩也是惘然。” 楚音一笑:“夫人原来是这样想的……”她凝视着夫人的眼眸,说:“本朝太-祖早有律令,士农工商一体,并无高下之分,如今夫人这样说,可是觉得太-祖之令有错?” “想来,夫人对□□之令,大约是早有怨言,才能做出这等事情。谋害一国未来的皇后……夫人觉得,该当何罪?” “还不是皇后,架子倒是摆得足。”楼夫人冷哼,“这般肤浅之人,将来如何能做皇后。况且……你的皇后之位是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在我这里摆什么脸色。你的身份来历,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以往,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上不得台盘,如今居然也敢说自己要做皇后这种事,也不觉得害臊。” 她终于说了出来,楚音却只觉得意兴阑珊,冷道:“我能不能做皇后,也不由夫人你来决定。陛下想让谁做皇后,都是陛下的事,夫人算什么人,又来插什么手呢?” 楼夫人一滞,随后怒道:“陛下年岁小被你哄骗了,你当人人都瞎了眼不成?”说完这一句,她就不肯再多说什么,楚音也不想再与她多说,将她交给了旁人去询问清楚。 等到供述上来,方才知道还是当年太上皇给陛下选择妻子留下的余波。本朝一向是不怎么在高官中选择皇后的,但也偶有例外。太上皇当年事情一出,自然惹得人心浮动,虽则最后事情未成,但也有人觉得,太上皇是有这个念头的。 如今陛下一意孤行要娶楚音,众人探听得清楚楚音是个什么身份,不少人都生出了不屑的心思来。□□纵然是下了令,但多年旧习,又是如何能轻易改变的。 楚家虽说有个医药之家的名头,但药馆这行当在外人眼中依旧是不怎么上台面的商人。自然有人觉得,这样的楚音配不上陛下,当不得一国皇后,楼夫人只是其中一个。 知道了这样的事实真相,于青看着送过来的消息并楚音的信件,也觉得颇为无奈,心中倒是越发坚定了要将楚音娶过来,让世人看看她有多优秀。 太上皇听了消息也是头疼,当初自己只是为了试一试自己的儿子,行事不密被人知道了,又惹下了如今的事情……让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着这一点愧疚,在操办婚事的时候,越发地用心了几分。 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似乎也没过太久,大婚的时候就到了。 前一天晚上,楚音几乎没怎么睡着。仿佛也只是一眨眼,天色就已经微凉,庄嬷嬷在床边叫着起床了,睁开眼睛的时候,恍然间有种很久以前在冷宫中的感觉。 当年的楚音年岁还小,庄嬷嬷又怜她生了大病,冷宫里规矩松,总是让她睡到自己醒。只是偶尔看她实在是不像样,就会亲自去叫她起来。 那时候…… “嬷嬷,”楚音忽而脱口而出,“这么多年了,您一点都没变老。” 庄嬷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回过神来就是一笑:“你呀……倒是长成大姑娘了。好了,快些起来,要替你梳妆打扮呢,宗人府派过来的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被庄嬷嬷扶着起身,楚音脑海中却忽而想起这些年经过的事,微微地笑了笑。 一直到大红的盖头盖了上来,她才被人扶了起来,楚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哽咽。四周一片纷乱的脚步声,有人叫着小心些,也有人嚷嚷着吉利话,混乱当中,她却将楚修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日后……好生过日子。” “是,爹爹。” 喜轿抬出了门,摇晃之间,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心头倒是滋味复杂。 从最初到最后,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喜轿一路抬入宫中,顿时就安静了许多,宗室虽说人也不少,但都讲规矩,况且与陛下之间也不见得太过亲密,此时也不好太过闹腾。 不过见了被人扶进来的楚音,倒是也有不少人心中暗叹了一句,果然是风流人物,也难怪陛下动心。等到盖头掀开,见到对方姿容绝色,更是心中赞叹了几句。 热闹了一阵,房间内总算是安静下来,宫女过来小心地问要不要吃点什么,随后给她捧了点心上来,就着热茶喂了她一些。等到于青进来,满室幽香中,楚音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正安静地向他进来的方向抬头。 他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可是等了许久了。”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话不过脑子,略带些羞涩地看着楚音,片刻之后方才想起来,这话说出来,若是阿音应了,不是显得她有些厚颜了吗?楚音也想到这一点,不由得轻笑起来。于青越发羞赧,上前道:“不许笑。”话未说完,楚音笑得越发放肆了起来。 外面伺候的宫女甚感诧异,却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未来皇后笑得这般放肆。屋内伺候的却分外惊讶,陛下与新妇之间的亲昵,让她们对这位皇后生出淡淡的敬佩来。 等到全了礼,于青看着楚音,只觉荣光之盛,满室生光,心中格外感触,轻声道:“当年你我之间,万不曾想到有如今的缘分。” 楚音闻言嫣然一笑:“是啊,世间事,谁又能知道日后如何。” 两人对视一笑,情意流转,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夜数不尽缱绻风流,等到第二日晨起,早早地起身去拜见太上皇。太上皇在宫中早已等候多时,见两人过来,脸上笑容和煦,虽不是喜不自胜的模样,但也十分愉悦。 两人盈盈下拜,旁边宫人送上香茶,两人接过来,请太上皇饮茶。太上皇盯着楚音看了一阵,方才道:“如今做了皇后,要贤明大义,凡事多替青儿着想。” 楚音应一声是,太上皇方才接了茶过来,捧在手中,送到唇边去。 第73节 ☆、第99章 小楼 大殿内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楚音抬着头,眼睛却向下看,这样的姿态足够让太上皇看清她,却不会直视太上皇显得太过冒犯。这样的姿态对楚音来说,倒是有些陌生了。许久未成保持过这样谦卑的姿势,让她也生出淡淡的不适,眼神飘了一下。 门外不知道谁在说这话,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却听不分明。因为屋内□□静,传进来反而听得清楚。太上皇茶盏捧到嘴边,又放了下来,不悦地皱眉。 白双守在边上,此时立刻识趣地到门外去探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如此不知趣地在这个时候打扰陛下与皇后向太上皇敬茶。 太上皇捧着那盏茶,视线不时落在楚音身上。后者只是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就算一直没有叫起,茶也一直没有喝下去,她也没有露出半点儿不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看不出半点儿心思。 太上皇虽说不太喜欢她的来历,可这个时侯这副姿态落在他眼中,也让他有淡淡的赞叹。念及此女手段智慧都不差,他瞟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心道自己这个儿子运气倒是不错。这样的女孩儿,就算是许多人家花了力气去养,也不见得能养出来,天赋、努力与资源缺一不可。 这个女孩儿……也算是有心了。 太上皇这样想着,慢慢地又将茶送到了嘴边。外头闹腾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随他去吧,反正这宫里头的事,如今也轮不到自己操心了。 从太上皇捧起茶盏开始,于青就一直紧紧地抿着唇。看着太上皇捧了茶起来半天不动,到后来因为外面的喧闹而放下茶盏的时候,他连手都握紧了,被楚音轻轻地拉了拉衣袖方才回过神来。此时见太上皇终于要喝下去,心里头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就生出一点怒气来。 已经属于板上钉钉的婚事,再来这里闹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就算是他不承认,自己也定然是要与阿音白头偕老的。 正这样想着,袖子忽然被楚音大力地拉了一下,他下意识侧脸,就见楚音面露惊骇。脑子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扑过去,将太上皇手中的茶盏撞落。 太上皇惊愕地看着将自己护在身后的陛下,白双已经从门外小跑了进来,身后跟着脚步匆忙的庄嬷嬷。见到正从地上跳起来的楚音,护住太上皇的陛下与面露惊讶的太上皇,庄嬷嬷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抬眼一扫,就见一个宫女正悄悄挪动脚步往阴影处移动。 不等庄嬷嬷说话,白双已经叫出声来:“抓住那个宫女。”太上皇讶然转头去看,只看见一个宫女转身就走的背影,他也连忙叫了一声,陛下冷着脸将太上皇拉着看了看,发觉只是身上被茶泼湿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急急逃走的宫女自然是逃不走的,不一会儿就被压了过来。白双已经冷着脸指挥侍卫们将殿内都看管了起来,此时正盯着太上皇的衣裳劝太上皇去换件衣裳再过来。 陛下冷声道:“白大监说得不错,父皇且去换件衣裳再过来。这里的事且不急于一时。” 见楚音也跟着点头,太上皇微微地笑了笑,抬手道:“让他们先去倒杯茶过来,喝了茶再去换衣裳也够了。”庄嬷嬷闻言,连忙快步上前自告奋勇领了命,亲自动手去茶房泡了茶过来送到了几人面前。 这次太上皇很干脆地抿了抿茶,说了几句吉利话,就过去换衣裳了。陛下扶着楚音起身,抿着唇轻声说:“今日委屈你了。” 楚音笑道:“何来委屈一说,事有凑巧。如今父皇安然无恙就好,其他的事,又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陛下心中叹一声,脸上带笑:“说得是。” 不一会儿,太上皇换了衣裳出来,那宫女被带了上来。此时太上皇才问陛下,为何方才忽然起身。陛下看楚音,楚音低头轻声道:“回禀父皇,方才儿臣觉得那送茶的宫女有些眼熟,又闻到了一些不太妥当的气味,所以……一时情急,冒犯了父皇,还请父皇见谅。” 太上皇盯着楚音看了看,微微一笑:“何来冒犯,你做得对。”方才那盏茶中剩余的一点残茶已经被白霜小心地保存起来,就等太医过来然后细细查探了,太上皇虽说不太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单看那宫女心虚的表现,也知道里面大有猫腻。 听太上皇这样说,陛下脸上倒是有了略微的笑意。太上皇一眼撇到,心中叹陛下的心已经完全偏到楚音哪里去了,感叹了几句儿大不由人。 等到讯问那宫女的时候,楚音终于确认了自己方才的那一点熟悉从何而来。底下那个宫女,尽管有一张与过去浑然不相似的脸,却是熟悉的人。 “父皇,这宫女……儿臣认识。” 陛下讶然去看,疑惑道:“认识?”楚音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是,嬷嬷应当也认识。当年叫做小楼的宫女。” 庄嬷嬷一愣,随后困惑道:“小楼?可这脸……” “儿臣不知她是如何换了脸,可一个人的脸不管怎么换,总有些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小习惯改不掉。”楚音盯着地上跪着的小楼,冷淡地说:“比如小楼,走路的时候,脚尖总喜欢在地上点一下,然后才落下来。”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陛下微微地笑了笑,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来,见太上皇的视线看过来,方才收敛了笑意,轻声问:“阿音何时连这些小事都记得了?” 楚音一怔,随后轻笑:“只是闲着无事的时候,喜欢想东想西的,所以就记得了。”她垂目道:“也不知道这小楼是想干什么。” 听她这样说了,对小楼的问讯继续下去,太上皇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打发两人出去:“你们今儿还有事,也不该在朕这里耽搁下去,你们且去忙吧。此事朕自然会探查清楚。” 对着太上皇冷峻视线,陛下应一声是,起身带走了还有些不在状态的楚音出门。等到两人都走了之后,太上皇的视线就越发地冷淡下来,落在小楼身上,仿佛要将她冻成冰。 “若说小楼这个名字,朕倒是有印象的。”他淡淡地说,“朕曾经养过别人的儿子,那个小子年纪轻轻的就已经破了身,宫里头的宫女不明就里,爬上他床的似乎还有几个,其中一个,似乎就叫做小楼。” “那么,你是为他报仇来了?” ☆、第100章 心甘 曾经的二皇子在宫中是很奇特的存在。谁都知道他,却不见得谁都见过他。说起来明明是皇子之尊,却并不能让人升起一丝一毫的崇拜之意, 更甚至于……有些时候,宫中众人恨不能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那时候,宫人们对这样的二皇子是逃避与害怕的,毕竟谁也不知道,在他身边是不是什么时候就没了性命。 对二皇子来说, 这样的日子也是煎熬。 空有雄心壮志, 人却被困在方寸之间, 也只能通过折腾身边的人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可是,就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还有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拼却自己的性命? 当事实得到验证的那一刻, 就连楚音都有微微的惊愕。 这已经是第二日,太上皇疲惫地将人与消息一同给了帝后二人之后,就倦怠地挥了挥手, 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也不让两人再留下来。 两人也不多留,携手而出。那仿佛失了魂魄的小楼自有人去带走。 本该有仪仗跟随,却被陛下轻轻一句话打发了。 看着帝后二人在前面并肩前行,身后内侍与宫女们都识趣地离开一段距离,将空间留给了帝后二人。 长久的沉默。 两人一路前行,肩并肩,却没有一人说话。 本已经是下午,仿佛走了没有多久,天边就已经遍布金色薄云,天空暗红,眼见着就要暮色四合。 “没想到……”许久之后,陛下一声轻叹:“那样的人,也有人为他在所不惜。” 楚音也叹:“倒是不曾想到,居然是小楼。”停一停,她道:“当年……小楼与我……”她说得断断续续的,陛下却轻易地听出了她言语当中的未尽之意,道:“终究是她咎由自取,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也是她的选择。当年在宫中,她也是能好生过日子的。” 楚音微微地一笑:“也是。” 第74节 两人再度沉默下来,气氛沉重得仿佛要滴出水。 身后内侍与宫女远远地听不清帝后二人的交谈,却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格外凝重,心中惴惴。抬眼看去,前面帝后二人的身影并肩,说不出的和谐,顿觉自己想得太多。 只是前方两人却并未如同他们所想的那般惬意。 长久的沉默带来的,是沉重的心情。 其实未必没有发觉,只是很多时候,有些话总是难于说出口。可在今天见过了小楼之后,有些事却变得格外地明显起来。 帝后二人之间,一直是恭敬有余,亲热不足。 若说夫妻举案齐眉,自然是好的,可是,若只剩下了举案齐眉,却没有蜜里调油,就仿佛始终少了点什么。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空都已经变得暗下来,零星的星子闪烁其上,格外美丽。 气温也渐渐地低了下来,内侍们都已经开始心焦,想着也该提醒陛下与娘娘,时辰已经不早了。 此时,陛下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 楚音一滞,脚步也停了下来。 两人正站在一处阶梯之上,陛下前行一步,恰恰站在了下方的台阶上,扭头的时候,视线反而要比楚音略低一点。不过,从这样的角度看过去,倒是恰恰好能将楚音的眼睛看得清楚。 虽则天色已晚,可宫中已经点起了灯,远远的灯火照过来,明明灭灭的,落在楚音脸上,不如白日里清晰,可也能看得分明。 “怎么了?”她微微地笑,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 陛下却不知道,那笑意究竟有没有到达她的心底。 “阿音……”他叫着她的名字,似乎是看着她,又似乎是透过她看向了很远的地方,视线空茫茫地没有落在她身上:“当年……你是想要出宫的。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当年?多久以前的当年? 楚音的视线一滞,落在陛下脸上。少年没有了笑意,表情也是一片空白,虽然看着自己,她却看不清他的眼神,那里面到底潜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那些成年往事,如今说来,又有什么意思?”她说,“如今,臣妾是陛下的皇后,这一点,就足够了?” 陛下的视线终于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却是淡淡的。 “还真是你的回答。” 楚音不是不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可是…… “陛下……”她叫着,“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用膳了。” 陛下微微地笑了一笑,对她伸出手。她微微地红了脸颊,却也顺从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两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同往皇后宫中走。 没走两步,仪仗就已经到了面前,各自上了车驾,垂帘落下来的遮住她的脸时,他差一点就将心口盘旋的呃话脱口而出。 终究是忍住了。 可是有些事,并不是不说,就真的不存在了。 一旦生出了情绪,再看起来,两人之间的竟然仿佛都是他在强求一样。 就连太上皇都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心情,难得和颜悦色地询问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日子一直都心事重重的,可是朝堂之上有什么事?” “并不曾?” 太上皇不置可否:“哦?那为何一直不见一丝笑意?”他语重心长:“无论如何,即为帝皇,天下尽享,也该松快一些。” “天下尽享?”陛下忽而轻笑了一声,“父皇当年,可曾做到天下尽享?” 太上皇的手一顿,白玉一般的瓷杯中,微绿的茶水荡漾出水波。他轻轻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抬眼去看面前的陛下。这个孩子已经执掌天下,脸颊上早已没有了当年少年的稚气,可如今看着,眼神中却多有迷茫。 “当年,朕不曾。” 许久没有再自称朕的太上皇这样说,表情也严肃起来:“当年朕临危受命,却因为父皇去得急,皇位来得让人不服,又有虎视眈眈之人,一直未能从心所欲,天下尽享。” 他的视线落在陛下身上,又道:“但你与朕不同。如今四海升平,你又有何可以担忧的?” “人心难测。”沉默良久,陛下这样说。 太上皇的视线制止地落在陛下身上,听到他说出这一句,忽而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陛下心中微恼,脸上却是不显,依旧一片平和之色,听得太上皇说:“你心里头对我其实是有怨的。”陛下指尖一颤,太上皇接着说,“当年是朕负了你娘,故而她至死都不曾原谅我,你我父子之间,也并无一丝情意可言。” “但当年,朕与她却是真心相惜,恨不能日日不分离。可后来……” 陛下沉默不语。这些事,他不是没有猜测,可如今斯人已逝,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你说人心难测,朕却觉得,人心可变。当年朕爱之深,后来也只剩一声叹息。” 他凝视陛下,眸子中浮上淡淡歉意:“左右,时间还长久得很。” “不管是谁,最终抵抗不过的,都是时间。” 陛下抬眼,却只看到太上皇疲倦又沉默的脸。 是啊,时间改变一切。 “多谢父皇赐教。”陛下深深一礼,旋即起身,冷淡道:“只是父皇纵然是对母亲无意,这般说出来,也是让儿臣颇为伤心。” 他大步向外走,连告辞都没有告辞。太上皇却并不生气,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浮现浅浅笑意。 第75节 片刻之后,他端起茶杯,嘟嚷一句:“真是不懂规矩。” 茶水微凉,喝入口中,苦尽甘来。 楚音忙完宫中之事,将女官和宫女们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窗前对着窗外的花木呆呆地看了片刻。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回过神的时候,时间却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 正要让宫女们倒了蜜水过来,门外却有人叫着“陛下到了”,一边掀开了帘子。她尚来不及站起来,就见陛下大步走了进来,视线一扫,就落在了她身上,直直地冲着她走了过来。 “陛下?”楚音茫然地站了起来,却一把就被他拉了故去,手上一用力,她就已经被他抱入怀中。 “陛下?!”楚音的声音都变得尖锐了起来,明显有些受到了惊吓。 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楚音,鼻尖靠在她的头发上,贴着她的耳边说:“阿音,我不会放手的。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将就,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我要你将这将就变成心甘情愿。” 楚音愣在哪里,连轻轻推着他的手都停了下来。 “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朕,一切都是朕在强求。是朕强求你留在了宫中,也是朕连累了你,最后还是朕强求你嫁给朕。纵然是在外人看来是无上荣耀,可是对你来说,大约都不是你想要的。” “陛下……”楚音的声音低了下来,“为何……” “朕心悦你,所以纵然是强求,朕也不会放手。如今你是朕的皇后,日后也会是朕的皇后。等你死了,会是唯一一个葬在朕身边的人。” “被困在宫中委屈了你,那么,不管你想做什么,朕都愿意陪着你一起去做。” “只要你开心就好。” 那一刹那,楚音被巨大的感动所击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于青轻轻地放松了一点,让自己能看到她的脸。看到她微红的眼眶,他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上一吻:“总有一天,朕会让你心甘情愿。” 楚音的眼泪,终于是落了下来。 也许这个男人还太年轻,也许他还不懂她的心,可是,总有一日他会懂。 她想,说不定真的有一日,她有些秘密能说给他听。 不枉她到这个世界来一趟。 . 想当年,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到如今,终能生死契阔,与子偕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结局了,再见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这一句的出处应该不用我说了?红楼梦里宝玉对宝钗。 本书由【枫糖。清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