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入骨》 第1节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为您整理制作 ============= 《娇宠入骨》 作者:顾慕 ============= 第1章 变乱 她是被冻醒的,睁开眼睛,双目所视之处一片雪白,冷意被雪雾包裹着浸入肌肤,浓郁绵密的寒,重重团团悬于周身,濛濛然如一张细网。 尚未冻实的千顷湖面之上,腾起淡淡烟岚雾霭。 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冬雪寂寂,日头隐在其间,只露出一道影绰绰的光圈。 她隐约知道自己是被乳娘抱在怀里,百十来个曾经骄矜自傲的皇室宗亲挤在这个残破的水阁中,一开始还有几位公主郡主压抑的啜泣声,冻到现在,大家都齐齐闭紧了嘴,一声儿也无。 乳娘白氏也被冻得浑身冰凉,缩在一角,只紧紧抱着她,悄悄伸手探向她的鼻息,感觉到怀里这个面色苍白的六姑娘仍有浅淡的呼吸,才将悬着的心落下,暗自念了句:“阿弥陀佛!” 头昏昏沉沉,自她几天前意识清醒以来,便是如此,坚持不了一时半刻便要睡过去。倒是白氏见她突然明白过来,不再是之前那般痴痴傻傻的样子,十分开心,闲了便对她念叨:“姑娘是咱们萧家最小的姑娘,将来长大了定要寻个顶顶好的姑爷……” 白氏说她是大兴萧家的六姑娘萧央,她却觉得自己并不是,只不过她到底是谁,她却一时忆不起来,那些被封存在脑海中的模糊场景,像是前世的记忆,怎么也无法看得真切。 就在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之时,茫茫雾霭中忽然传来几声低沉的铃音,伴着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铃音并不清脆,遥远如同从天际飘来,需仔细分辨才能听得清,带着闲庭信步的闲适感。 她蓦地怔住。 两岸是婉转回廊,不远处的层叠楼台轻笼在烟岚中,她抬起头,掠过吓得瑟瑟发抖的宗亲们,正看到来人腰间悬着的一枚骨铃,坠白尾流苏,其上编了一个小小的同心结,与周遭这片雪色殊无二致。 顿时觉得头嗡地一下,却不知为何嗡了这一下。 白氏看着被幕僚护卫簇拥而来的大将军重渊,紧紧抱住六姑娘不动,前头有皇后和十皇子顶着,当今圣上又是个能生的,阖宫里皇子公主加一起共一十六个,宗亲更多,郡主县主就不下数十人。而自己怀里这个虽然是大兴萧家的姑娘,但大兴萧家在老太爷那一代还很兴旺,到了如今大老爷手里,早就是宗亲中不起眼的那一个了,只消默不作声,兴许被面前这阎王忘了也说不定呢。打定主意,便越发缩得靠后了。 偷偷瞧一眼萧老夫人,仍是面沉如水,年纪虽然大了,却稳稳站着。再看她旁边的三夫人,面上倒还强撑着,但手里的帕子却被攥得死紧。白氏不屑地“嗤!”了一声,低下头不再乱看。 水阁四周原本悬挂的帷幔半垂下来,日影幢幢,重渊玄袍博带,鼻梁高挺,眉眼冷冽,衬着腰间那枚森然骨铃,倒当得起众人对他的惧怕。 萧央自清醒以来,最远便是由白氏牵着在园子里转转,饶是如此,她仍然将重渊的传闻灌了满耳,倒不是她热心,实在是府中的婢女们太过热心。 重渊是大将军重琰独子,重琰战死西北那一年,他母亲也随之自尽身亡,建仁帝趁机收回兵权,赏了重家一个空有虚名的爵位。 重家自此一蹶不振。 直到十年前,北狄再掠疆界,也不知是谁的提议,建仁帝眯着双眼颌首,任命重渊为大将军,前往西北。这一去便是两年,两年之后再回京都,他便得了一个“阎王”的称号。他杀伐果决手段狠辣,培植党羽,手握重兵,亲手清查“红丸案”,京中王、楚两大世家几被血洗,朝中上下人心惶惶。 直至两日前,建仁帝前往西山温泉别苑,却在别苑中突然中风,送回宫中时已经说不出话。得知建仁帝快要不行的消息,众位皇子皆蠢蠢欲动,十皇子年幼,虽为中宫皇后所生,却只有九岁,而建仁帝的成年皇子就有十位之多,众皇子上下奔走,企图最后努一把力时,重渊已率军将皇城包围。 皇子及宗亲皆被押入天牢,而一众妃嫔女眷及皇后牵着的十皇子则被关在了这个破败的水阁中。 朝中风骨凛然之臣虽然不少,但大楚自立国至今已逾百年,早已沾染两鬓风霜,如同一位耄耋老人,终会走向苍老与灭亡。而重渊大军却如虎狼之师,气势汹汹。近半数朝臣主张顺应天命,拥护重渊称帝。 但重渊却坚辞不肯。 一旁的郑公公躬身道:“将军,十殿下便在这儿了,今年不过九岁,仍是稚子,实难担当治国大任,还需将军辛劳。” 重渊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薄冰破裂,带着微微的凉意与水色,他淡淡道:“十皇子仁孝,将来必成一代明君。”转身对都尉肖宴道:“带十皇子去换衣服,准备登基。” 十皇子没少听闻重渊的恶名,此时便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肖宴二话不说便将十皇子提起来,扛在肩膀上走了。 皇后泪眼婆娑,望着重渊颤声道:“表哥……” 重渊深邃凤目淡淡扫她一眼,“陛下驾崩,一人住在偌大的陵寝中,难免孤寂,诸位娘娘及公主皆是忠心奉君之人,全部随陛下一起入葬。只十皇子年幼,皇后娘娘便留下照顾十皇子罢。” 这便是定下来要这些妃嫔公主殉葬了,他声音仍淡淡的,问郑公公:“镇国公如何了?” 镇国公是建仁帝股肱之臣,极得宠信,连镇国公的两个嫡出女儿都被建仁帝破格封为郡主,当年重家的事……只怕镇国公没少从中出力,郑公公忙回道:“国公爷忠心耿耿,不肯弃陛下独活……” 重渊点了点头,“镇国公是国之栋梁,一心为国,既然要随陛下同去,抛下家人也不好……” 镇国公夫人脸色瞬间煞白。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儿,随后便是一片哭声。 安慧公主已经出降,此番正赶上回宫,便被一起捉了来,她是建仁帝生了七个皇子之后生的头一位公主,且是建仁帝先皇后嫡出,极得娇宠。原本还想着至少能逃过不死,这会儿听了重渊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哪里还忍得住,厉声高骂:“逆臣贼子!父皇亲自提拔你,予你兵权,你却是这般尽忠的?大街上的泼皮乞丐也比你强些!” 转过头,手指几乎要触到皇后鼻尖,大骂:“贱妇!当初你是怎么勾引我父皇爬上我父皇的床的,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父皇顾着张阁老的脸面立你做了皇后,你竟然这般不知廉耻!跟这逆贼勾连不清!我二哥才是正经的储君,我母后未去之前,父皇就曾说过要立我二哥为太子,这会儿即便我父皇去了,却也轮不到你这个贱人生的野种登基!” 皇后年轻,不过二十余岁,向来有些惧怕安慧公主,此时却觉得有重渊做靠山,底气足的很,扬手就给了安慧公主一个耳光。 安慧公主哪里受过这等气,叫骂着便拔下头上凤钗,众人瞧着她本是朝向皇后扑过去的,一晃眼,却见她向重渊刺了过去。 却连重渊半片衣角也未触到,重渊身后的侍卫干脆的手起刀落,安慧公主人头瞬间落地,鲜血溅在两侧的帷幔上,腥红刺目。 当时便有几位妃嫔昏了过去,镇国公夫人吓得痛哭流涕,带着两个女儿膝行向重渊磕头,求重渊饶她们一命。重渊眼神暗沉,颌首对镇国公夫人道:“也好,不过你们三人之间,只能留一人活命,你若亲手杀了这两位郡主,我便放你回府,如何?” 旁边侍卫立刻扔了一把刀在镇国公夫人面前,镇国公夫人望着两个亲生女儿,都是自己放在掌心里宠大的,她哆哆嗦嗦的拣起刀,咬着牙,狠心要拼一把。她出身将门,并不是那般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正在心中考量着,若是突然刺向面前的重渊能有几分把握,却见二女儿猛地从她手中抢过刀,胡乱的朝她和她的大女儿砍去! 镇国公的二姑娘姜妍像疯了一般,直到母亲和姐姐倒在血泊在再也无法动弹,她才放下手中的刀,然后对着重渊不停的磕头,“将……将军,饶命!饶命!将军说我们三人中只能有一人活命,臣女……杀……杀了她们两个,求将军……让臣女回家……” 像是看得腻味了,重渊面无表情的束手道:“我改主意了。” 摆了摆手,转身走了。身旁的侍卫抽刀便劈了过去,姜妍临死时还不可置信的瞪着双眼,抽搐了几下,便倒在了她母亲和姐姐身边。 妃嫔中立即有人尖声惊叫!白氏抱着六姑娘也险些没昏过去,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真真是个浴血罗刹! 第2节 一众妃嫔公主们都被侍卫押着去殉葬,余下死里逃生的宗亲们才终于在这一场变乱之后得以出宫。 萧家一共三房,只有萧老夫人和三夫人有诰命在身,其余跟着被带进宫来的便是三房嫡女。 大房子嗣不兴,只有萧承与萧央两个,大夫人在八年前、六姑娘萧央刚出生时便与大老爷和离了,大老爷如今才续娶,却还未请封诰命。二房老爷是庶出,为人怯懦,依附着兄弟谋生,二房只有一个嫡女已经出嫁,倒是躲过一遭。三房老爷是萧老夫人幼子,平时最得宠爱,三夫人亦是娶的金陵卫家女,世家高门,虽有贵女的气派,心胸却是狭隘了些,生了一个女儿,无子。 本来进宫只有萧老夫人与三夫人能各带一个丫头,但因萧央痴傻无知,旁人近不得身,便由乳母白氏抱了来。 房妈妈扶着萧老夫人走在前面,三夫人紧紧牵着自己女儿紧随其后,剩下便是白氏抱着萧央走在后面,人虽众,却只闻脚步踏雪声。 宫中大变,连负责扫雪的小太监都不知躲哪儿去了。 快出宫门时,白氏不由加快了脚步,正要松一口气,却见郑公公从旁边绕了过来,笑道:“六姑娘请留步!” 第2章 回府 郑公公是重渊的心腹,留在宫中这些年也算是尽心尽力,这后宫的事务大大小小都是交由他来处理的,所以说与后宫相联系的这些宗亲们,就没有他不清楚的事儿。 只是如今重渊吩咐让他亲自来送一送萧家六姑娘,他却是摸不透道不明了。这宗亲贵女颇多,六姑娘又是个有名的痴傻,虽说长得粉雕玉砌,却也才不过八岁而已。不过,既然摸不准重渊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慢待,便笑了笑道:“六姑娘想是冻坏了,将军特地吩咐杂家给六姑娘带一盒血燕回去,加火腿、笋丝炖了极是补身。” 递上一盒血燕交到白氏手里,又对萧老夫人俯身请安便回去了。 白氏一头雾水,三夫人心中惊骇非常,抬头见萧老夫人亦是面色凝重,什么也没敢说,上了在宫外等了一夜的萧家马车回府去了。 萧府寿安堂,萧老夫人坐在烧得热乎的大炕上,腿上盖了厚厚的貂绒毯,她本就是上了年纪,腿脚易寒,又在水阁中冻了将近一整天,如今屋里烧了暖和的地龙,腿上的酥麻劲儿缓过来些后,倒更疼的难耐了。不过此时却是顾不上这些,她面前一张黄花梨雕花小几上正摆着那盒血燕。 重渊之前将这皇城的世家宗室都押进宫里,是为了拿她们要挟前朝,如今大局已定,留着她们自然是没有用处了。 三夫人坐在一旁的绣橔儿上,这会儿虽缓过来些,却仍有些惶然,“娘,重……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萧老夫人沉默的瞧了半晌白氏怀里的萧央,如今不过才八岁,却生得玉致可爱,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只是,毕竟是个痴傻的……若说重渊有那方面的意思,也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听说这几日像是好了些…… 萧老夫人对萧央伸出手,慈爱地道:“过来祖母这里,让祖母瞧瞧我们的小阿央是不是冻着了?” 萧央头有些昏沉,那股子不知哪里来的困劲儿又袭上头,像是没听到萧老夫人的话,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眼皮沉沉,便又睡着了。 萧老夫人的手还伸在外面…… 白氏尴尬的道:“六姑娘这毛病还未好利索,时常便要睡着。” “无妨。”萧老夫人摇了摇头,一想起之前的大夫人,她就对这个最小的嫡出孙女喜欢不起来,况且又是个痴傻的。只不过好生养着罢了,反正萧家又不缺她一口饭吃。 “你也回房歇着吧,”侧身对三夫人道:“这一天闹得心神俱裂。老爷他们又没回来,重将军倒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等老爷他们回来再细细商议。”萧老夫人皱了皱眉,房妈妈立刻上前给她轻轻按着额头。 三夫人忙起身道:“是,媳妇就不打扰娘休息了。”出了寿安堂,心中却仍然不能平静下来。 白氏也抱着萧央告退,萧老夫人温和地道:“这盒血燕先留在我这里吧,一会儿我让房妈妈去库里再挑两盒好的给阿央送过去。” 白氏忙应了是,才抱着萧央走了。 萧家三房虽仍住在一起,但其实是分过一次家的,各房产业都是各自管着的,各房有各房的院落,大房只有萧央一个嫡女,便自己领了一个院子住。 萧央住在观山阁,地势颇高,前面临湖,夏日里草木繁盛,景致极好,就是偏僻了些。 白氏将萧央放在软榻上,便唤抱石煮碗姜汤来。 淡秋和抱石都是伺候萧央的丫头,两人之前也都被吓坏了,但因没瞧见宫里那血腥的场面,倒也还算稳得住,抱石急忙先去架了火炉煮姜汤。 淡秋出去提热水,不出半刻便慌慌张张跑回来,对白氏结巴道:“方才我听跟着大老爷的小厮跑回来禀报,说城门都被封了!他们原本正等在宫门外呢,这会儿也不让留人了,将他们都赶了回来!听说好像是正明殿那里……二殿下不知……不知怎么联络上了靖海王,这会儿靖海王正率军攻城呢!” 白氏立刻双手合什,念了句:“阿弥陀佛!但愿靖海王真能攻进来,不管哪位殿下登基,总比那‘阎王’强!” 萧央方才被白氏轻轻唤醒正要给她梳洗更衣,便听得白氏这一句,倒觉得不尽然。 …… 傍晚时分,天将欲雪,云幕低垂。城外是将士厮杀轰然之声,重渊一身甲胄,披墨狐裘氅,手中握着那枚坠白尾流苏的骨铃,立于正明殿前的月台之上,听手下回禀萧家六姑娘的身世。 战争持续了一整夜,次日清晨,大雪已止。城外有人赶着马车收殓战死将士的尸骨,鲜血混杂着积雪触目惊心。 重渊坐于大殿之上,淡漠地扫了一眼被绑在殿下的靖海王,皱了皱眉道:“都说靖海王智勇双全,如今看来,倒是误传了。我原本以为,若令王爷相信二皇子递出去的消息是切实的,还需得费上一番功夫,没成想,王爷竟这般喜欢钻套子。” 靖海王睚眦欲裂,狠狠瞪着重渊,“呸!你这诡计多端的小人!我大陈的江山岂会白白交到你手里?你这逆贼,你以为你便能坐拥天下了?辽东王和南越王又岂会拥立你?还有本王的长子,他知道本王出事,定会与他的几位叔叔联络……” 重渊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王爷的长子?”他淡淡说:“王爷恐怕还不知道,我昨晚派人连夜赶往靖城,方才传回来的消息,王爷家算上王爷嫁出去的四个女儿,一共三百一十二口,都已经去地下等着王爷了。” 靖海王怔了一下,突然疯了一般要挣扎开去,却被两侧侍卫死死押住,他动弹不得,便破口大骂:“真真跟你那淫.荡无耻的娘亲一般!你那娘亲水.性.杨.花、勾.三搭.四、人.尽.可.夫!生生气死了你父亲!你也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留下的种……” 侍卫忙去堵他的嘴。 大殿右侧的一座金丝楠木的高几上点着一炉檀香,轻烟丝丝缕缕缠绕而上。 最丑恶血腥、离佛最远的地方,却燃着檀香。 重渊的目光缓缓挪回来,起身从肖宴手里接过剑,面上没有丝毫波动,调整好角度,他抬手轻轻一掷,那柄剑直刺入靖海王口中,靖海王痛苦的满面抽搐,只能从嗓子眼发出破碎的低吼。 重渊淡淡的看着他,“既然靖海王有这般有胆识,便将王爷凌迟罢。”顿了下又道:“算了,只怕凌迟也衬不上王爷这一身傲骨,便‘梳洗’吧。” 一旁的郑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是见过“梳洗”的,将人绑在铁床上,浇上滚开的水,用铁刷一下一下刷去他的皮肉,直至肉尽露骨,有更残忍的便是养几条大狼狗守在旁边,刷下内脏来便直接喂了那几条畜牲…… 郑公公忙吩咐人将靖海王拖下去,带到专门的刑房。想起靖海王那几句话,心中却难免骇然,关于重家夫人这桩密事,虽然遮掩的极其隐秘,却也不是一点儿风声也未露出来的……他不敢看向重渊,小心地问询:“新帝登基的时日,司天监已经选好了,是个黄道吉日……” “不必。”重渊的表情看不出异样,“十皇子明日登基。” 第3章 纪氏 萧央这几日精神倒是好多了,不似之前那般常常昏睡,昏睡的时辰也比之前短了许多。 第3节 东边的槅窗开了半扇,她捧着手炉踩着小矮橔站在窗口,前面正临了一汪湖,水面结了冰,也不知冰层够不够厚。 外面门帘子一挑,白氏正端了碗燕窝粥进来,一眼瞧见立在窗边的萧央,连忙将她抱到罗汉榻上来,“小祖宗诶,您这身子才见好,这会儿又吹了风,晚上睡觉时又要头疼了!”说完又冲着门外骂抱石和淡秋,“两个死丫头又不知跑哪儿玩去了,看着姑娘也敢不尽心!” 萧央还是记不起自己是谁,但却很清晰的感觉自己并不是六姑娘。但每当她照镜子时,这个才八岁的小姑娘稚气未脱的小脸,却与记忆中她自己幼时的样子没有分别,连左眉尾处那一枚小小的红痣也分毫不差。 她自己也觉得糊涂,想好生的捋一捋,但想多了便要头疼,只好先放着。 白氏托着盛了燕窝粥的小银铛,慢慢喂她,“姑娘今年都八岁了,可是瞧着比六岁的孩子还要瘦弱些,先前是病着的缘故,如今可是好了,得多吃些,吃得白白胖胖跟年画娃娃似的才行。” 萧央咽下一口粥,问:“四公主被放回去了?” 她清醒了好几日了,也大概知道些这几日的事情,前两日十皇子登基,年号昭和,先皇后晋位太后,因新帝年幼,众臣拥戴重渊为摄政王。昨日早朝时,新帝哭哭啼啼要摄政王放了他的哥哥姐姐们,当时摄政王脸色极为难看,早朝散后,太后还亲自去跟摄政王请罪。 “可不放回去了!”白氏又舀了勺粥,“陛下虽小,但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哭求摄政王,摄政王再权势滔天,可这天下毕竟还是姓陈呢!摄政王便命人将四公主放回去了,说是四公主温良恭俭,便让还回原来的住处住着。” 四公主的母妃是刘美人,当日在水阁中,昏过去的那几个妃嫔中就有她一个,给先帝殉葬时,她是头一批里头的。 那么多的皇子公主都没放,便只放了四公主一个……四公主今年十四岁了,虽说小些,却可以出阁,看来重渊要先集中兵力对付南越王,辽东王那边儿还是要先稳着…… 到了第四日午后,天上仍飘落着细碎的小雪,萧家大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才终于回府了。 三人惧是一脸疲倦,心力交瘁。 萧央自清醒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她的父亲,大老爷萧玠今年三十五岁,正值壮年,高大清俊,沉稳持重。给萧老夫人请了安,萧玠倒还稳得住,三老爷却是上前两步抱着萧老夫人的膝头忍不住落泪,二老爷倒是也想哭一场,不过没敢造次,挨着萧玠坐下了。 萧玠看了眼坐在萧老夫人身边的萧央,坐在软榻上,两只小腿悠悠荡荡,手里还抓着一块红豆沙馅的糯米糕,他眉头微蹙,却没说什么。 萧央今日中午被萧老夫人留在屋里吃点心,才恰巧赶上他们回府。 萧老夫人连忙命人去各房通禀。也顾不得仍下着雪,二夫人和三夫人匆匆带着孩子们一起赶过来。 三夫人见着三老爷,也不顾众人在场,便抓着三老爷的袖子,拿帕子抹泪。三夫人所出的五姑娘萧宁也哭着牵住三老爷不放。 二夫人看上去有些清瘦,对比着三夫人虽然满脸泪水却难掩养的极好的面容,二夫人都可以称得上憔悴了,想来二房的事务很是不省心。 她与二老爷感情不大好,但如今经历了生死之后倒也觉得难能可贵,只不过二房最得宠的叶姨娘竟不顾二夫人的吩咐,也跟着过来了。叶姨娘是贵妾,生得清丽婉约,拉过自己生的两个儿子,上前哽咽着唤了一声“老爷!” 二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淡了下来。 还是萧老夫人喝了一声,对二夫人沉声道:“你房里的事我向来不爱插手,由着你自己去管,如今可好,竟管得妾室如此不知规矩!” 二夫人低下头红了眼圈。 二老爷方才正要柔声安慰轻啜的叶姨娘,顿时觉得像凌空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不等他让叶姨娘下去,就听萧老夫人又对房妈妈道:“你去叫两个婆子来,将叶姨娘带下去,从今日起,叶姨娘便在房里学规矩,什么时候学好了,再出来!” 叶姨娘连解释的功夫都没有,就被两个粗使婆子连拖带拽的扶了下去。二老爷嗫嚅道:“都是儿子管教无方。” 萧老夫人也不爱插手二房的事,目光巡了一圈,没见着大夫人。又过了半晌,门外才有一个丫头神色难堪的进来禀报,“大夫人说前日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哥儿姐儿,便先不过来了。” 萧老夫人脸色顿时便有些不好,对贴身大丫头菊影道:“你一会儿亲自去瞧瞧大夫人,怎么就突然病成了这样?连自己夫君回来都不能过来看一眼!” 菊影看老夫人这是生气了,忙应了是,寻思着过一会儿去敲打敲打大夫人。 坐在一旁的萧央见其他人都是神色如常,想来大夫人也不是头一回行这般不懂事之事了,心中讶然,她这位继母……还真是与常人不同。 萧玠没有半分异样,等众人都消停下来,将伺候的仆妇打发下去,才道:“朝中局势已经稳定下来,摄政王之前留我们在宫中,也不过是怕宗亲们有所异动,如今诸位皇子……都已伏诛,摄政王才放了我们回来。” 萧老夫人听得心中一紧,先帝共十个皇子,除了十皇子登基为帝,其余九个竟全都…… “幸好承哥儿在白鹿洞进学,免了遭这场罪。其余的世家宗亲们如何了?”萧老夫人声音中透着一丝紧张。 萧承是萧玠嫡长子,也是萧老夫人的嫡长孙,今年十五岁,听说书读得极好,被老夫人当作眼珠子一般。 萧玠忍不住叹道:“京城世家皆遭损毁,镇国公姜家及惠安皇后的娘家几乎族灭,原本几个世家大族必要沉寂一段时候了。” 惠安皇后便是建仁帝早死的元后。 他慢慢道:“此番动乱对世家的影响,倒与八年前的红丸案不相伯仲。” 萧央拿着糯米糕的手不由得一顿。 红丸案? 也不知为何,她头内有个地方似突然被重锤击裂了一般,炸开条细缝,有一些影像在她眼前盘旋,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些影像是什么。 她忽然头疼欲裂,抱着头缩在软榻上,意识逐渐模糊,只觉得周围似是慌乱起来,接着她便落进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里。 …… 她醒来时天色暗淡,细雪未停,檐下点着一排红纱灯。 四周静谧,她缓缓动了动,正要唤抱石,便听西梢间有人轻轻啜泣,还有一个明显压低了的声音劝慰,像是菊影的声音,只听她道:“夫人怎么不想想,若是笼不住大老爷,夫人日后可怎么在府中立足?咱们大老爷虽有三房妾室,却都是住得远远的,那轻澜榭大老爷几个月也不踏足一次,夫人还不抓紧把握好机会,可是等着让谁占了先机呢?老夫人心疼夫人,打谅着夫人年纪还小,成亲那晚……即便大老爷没与夫人圆房,可这之后夫人也没主动去体贴大老爷啊!大老爷嫡出的只有大少爷和六姑娘,大少爷又在外读书,一年也才只回府五六次,老夫人盼着您能给她生个大孙子眼睛都盼绿了!” 萧央有些口渴,但见菊影正说在兴头儿上,也不好打断,只得接着听下去,不过,越听她越对这位继母好奇,想瞧瞧倒底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 大夫人的啜泣声一直没止,菊影继续道:“就说今日下午,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连衣裳也没换就急着去了寿安堂,夫人却说自己染了风寒……” 接着便听小声的辩解,“我……我确实染了风寒……” 菊影叹息一声,“夫人这身体情况倒底能不能过去,夫人心中自也明白,老夫人让奴婢来劝夫人,也是为夫人好。大老爷虽然威严了些,却是个极温厚的,夫人又何必这般惧怕大老爷?夫妻之间若是这般生份可怎么是好?大老爷洁身自好,夫人可不得主动些么,等这夫妻关系缓和了,夫人再生个小少爷,那日子才是热腾腾的呢!夫人整日这般的哭,可要把老夫人也哭得不喜了!” “可我……我不知道怎么亲近他?”声如蚊蚋,却没有害羞之意,脸色都白了三分。 菊影只得道:“夫人是不知道,下午在寿安堂六姑娘昏倒时,大老爷着急的模样,三两步上前就将六姑娘抱了回来,又亲自命人拿了腰牌去请太医。虽说六姑娘有些痴顿,如今却是清明了不少,照着大老爷对六姑娘的这般喜爱法儿,您还不好好待六姑娘?让大老爷瞧见了,不也对您心生敬爱么?” 第4节 半晌,才听大夫人细声道:“多谢菊影姑娘,我知道了,你告诉老夫人让她放心。” 菊影这才回去了。 回到寿安堂,见房妈妈正服侍老夫人用参汤,便小声将她与大夫人的对话回了一遍。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是个品性好的,却实在不适合做冢妇,也不适合老大。我这快一辈子了,做过的最错误的两件事,一件便是去纪家求娶了大夫人,另一件便是……” 她顿了一下,“罢了,我原本以为她是嫡女,长相性情都是好的,纪夫人又透露出与咱们结亲的意思来,我还想着她小小年纪,又是嫡出的,给老大做续弦委屈了……罢了罢了,反正老大对沈青璧……” 却没说下去。 第4章 母亲 大夫人纪柔是户部侍郎纪大人嫡女,比萧玠足足小了二十岁,平日里对着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年岁的萧玠,畏惧得很。 方才也是被菊影劝着,才主动来观山阁瞧萧央,前头夫人生的嫡女病了,即便未醒,继母在一旁守着也好看。因刚哭了一场,便由大丫头云竹扶着回房重新净了面再过来。 观山阁内,白氏才拎了一个刻花紫檀木提篮进来,见萧央醒了,抱石正端了清茶一小口一小口喂她喝,便笑道:“奴婢瞧着姑娘精神尚可,太医也说了姑娘无碍。上一回姑娘便是突然发了回烧,醒来后意识才清明起来的,依奴婢瞧啊,今儿这回倒也不是坏事,姑娘这是要更加好了!方才老夫人命人蒸了一笼阿胶红糖糕,说要给姑娘补身子,奴婢这才取了来。”说着将阿胶红糖糕端出来,还热乎着,“一会儿姑娘便尝一块,老夫人小厨房的梅嬷嬷做糖糕最是擅长。” 萧央拿起一块吃,甜糯轻软,又不腻人,确实是好吃。 屋子里燃了炉香,是甜果香,萧央觉得味道有些重,便让抱石将槅窗开一道细缝,将香炉挪到槅窗边上。 抱石才放好了香炉,便听外面淡秋笑着请安,“夫人是来瞧姑娘的?姑娘方才便醒了,奴婢这就替夫人通传!” 纪柔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进去瞧瞧姐儿。” 萧央倚靠在迎枕上,销金兽口中吐出淡白轻烟,幽幽不绝如缕,窗外还下着细雪,就见纪柔进来。她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袄裙,方才披的灰鼠皮的斗篷由云竹捧着,头上绾了端正的圆髻,只戴了支白玉雕兰的一丈青,清清淡淡愈发衬得她皮肤白晳,姿容秀丽。 她像是有些无措,说话的声音却是温温柔柔的,“姐儿好些了吧?我亲手做了几个豆腐皮包子,里面包了鸡肉、虾仁和香菇,你尝尝好不好吃?这还有一碟腌酸黄瓜。我……旁的都不大会,只会做些吃食,你若是喜欢,便来告诉我,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萧央一张小脸白得似透明,精神却好,这般瞧着纪柔倒是个心思纯善的,也不知日后真正接触起来如何。她笑着说:“多谢母亲。我要留几个包子,明日便给祖母和爹爹送去,告诉他们是母亲做的。” 纪柔顿时紧张起来,“我……我做的不好,老夫人和大老爷恐会嫌弃……” 见她确实害怕了,白氏便在旁笑道:“姑娘这是孝顺夫人、想着夫人呢!夫人做的吃食不论好坏,都是孝心,老夫人必定欢喜!” 纪柔听了这才安下心来,她不擅与人交际,来之前想好的那几句话说完了,就不知再说些什么,她双手绞着帕子,想着现在就说回去是不是不大好? 正犹豫着,便听淡秋声音有些紧张的隔着帘子通禀,“大老爷来了!” 纪柔立刻就站起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萧央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府里诸人都害怕萧玠,萧玠是文臣,长得又不错,总是一副温润模样,且圣上忌惮宗亲,故而他官职虽高,权柄却并不大,只不过因为宗亲的身份,看着尊贵罢了。 萧玠穿着靛蓝色镶流云纹滚边的直裾,腰间束着一条宽边锦带,大步走进来,问了白氏萧央在药食上的事,才转头看向纪柔,见纪柔垂头缩着脖子,便叹了口气,对她道:“夜深了,阿央这里有丫头伺候,也用不着你,你回去歇着吧。” 纪柔也没敢抬头,便带着云竹走了。 萧玠又对萧央道:“刘太医说你身子好了不少,先前虽说愚钝些,如今却是清明了不少,你也不小了,之前一直也没开蒙,现下好了,过两日我便请先生来,落下的功课也不必急着追赶,我会嘱咐先生,你只要尽力便可。” 萧央吃了药,这会儿有些泛困了,眼皮不受控制的便要合上,萧玠见小小的女孩儿脸色雪白,柔柔细细的肌肤,小小的嘴,快要睡着了,还强撑着答应他,“女儿知道了。” 他突然想起了青璧,心里先柔软了一下,之后便是出离的愤怒,双拳紧握,脸色又冷淡下来,对白氏道:“好生照顾阿央。”便转身出去了。 …… 正房的灯光仍亮着,依稀看到里面一个少女的剪影,跟着萧玠的长随见主子驻足不前,便小心地道:“老爷可是要去正房歇息?” 萧玠沉默了片刻,也未答言,便提步往书房去了。 正房里,云竹有些失望,对纪柔道:“老爷又去书房了。”夫人至今还未与大老爷圆房,连她们这些伺候的丫头都跟着抬不起头,有时还会得那些油嘴婆子的嘲讽。 纪柔的声音里辨不出喜怒,“替我梳洗吧。” 云竹见自家夫人仍是这般“不知进取”,不甘心地劝道:“夫人,奴婢瞧着大老爷也不是全然不将您放在心上的,您也该主动些才是啊!”她是纪柔的陪嫁丫头,自小便是跟纪柔一起长大的,说话便也少了些忌讳,“今日菊影姐姐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夫人怎么也得有个嫡子才是,这萧府跟咱们纪家不同,只要读书好不论嫡庶都能出头,这宗亲之家却是极讲究身份的,夫人生下嫡子,这地位便稳固了!” 纪柔叹了口气,“我自然也知道,菊影说的又何尝不是老夫人的意思?”她神情黯淡,“只怕老夫人极是后悔为大老爷聘了我的。” “夫人您别这么说……” 纪柔笑了一笑,“你也不用安慰我,咱们纪家那种情况……娘亲真是一点儿主也做不得,我也不愿意看见娘亲整日的哭,可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如今我只盼着允哥儿这回能中了举人,娘亲的境况也能好些。跟娘亲相比,我虽不得大老爷喜爱,但在这府中不论是老夫人还是央姐儿也都是看重我的。” 云竹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一声,纪家原本也是出过阁老的,只是后来没落了,纪老爷在没落之时娶了个主簿之女,便是纪夫人。谁知娶了夫人没几年,纪老爷便中了进士,竟被户部尚书瞧中了,一路提拔他,并且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纪老爷,后来得知纪老爷已有妻室,糟糠之妻不下堂,这在朝中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纪老爷怕被人指戳,最后便纳了户部尚书章大人的庶女做了贵妾。 如今章姨娘所出的庶子纪方才中了举人,章姨娘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竟要将纪柔嫁给自己姨娘娘家的侄子,纪夫人无奈之下,才想法子早早的将纪柔嫁入萧家做了续弦。 这些是劝了也不丁事的。云竹只好道:“奴婢瞧着六姑娘倒像是好多了,之前夫人才嫁进来时,六姑娘还是懵懂无知的模样,只会呆呆坐着,如今却是清明了不少。夫人没事儿便多去瞧瞧六姑娘。六姑娘毕竟是老爷的嫡女,且瞧着今日,老爷也是对六姑娘极上心的,夫人与六姑娘处好了,也有益处。” 纪柔轻轻道:“她也是个可怜的……” …… 萧央这一觉睡醒来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窗外雪已经停了,望出去,一切树木亭榭皆宛若琉璃雕琢。日光照射下来,明晃晃耀眼。 如今再想起红丸案,她心中仍有些异样,却不再似之前那般了。她抬起白嫩的小手,轻轻揉了揉额头,她的记忆像是模糊了一部分,她再如何努力的想要记起,却仍只是个映在水中的轮廓,看不真切。 白氏从暖笼里端出一碗温热的阿胶红枣姜茶,用透明的琉璃盏盛着,笑着道:“姐儿多喝一些,姐儿这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得多补补才行。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听宫里司天监传出的消息,说再过几日还要下雪呢,也不知这大雪倒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去!咱们还得赶在年前去一趟大恩寺,可别赶上下雪才好,若是下了雪,少不得就得在山上住一晚,连山都下不来……” 萧央将琉璃盏端起来喝了一口,突然道:“妈妈知道红丸案是怎么回事么?” 白氏话还未停,“不过在山上瞧雪景也是极好看的!”又说了一句,才反应过来萧央问了什么,竟蓦地慌了一下,忙又调整了表情,笑道:“姐儿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一会儿五姑娘还说要去流碧阁看梅花呢,姐儿想不想去?” 萧央低头默默的喝了两口茶,平日里贴身照顾她的白氏、抱石和淡秋,这三人都是她母亲沈青璧留给她的……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红丸案发生在八年前,而沈青璧与萧玠和离亦是八年前,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关联…… “妈妈不肯告诉我,我便问旁人去。”萧央静静道。 第5节 白氏叹了口气,眼圈儿有些微红,“不是奴婢不肯告诉姐儿,姐儿还小,有些事怕是不能明白。总之姐儿记得,夫人当初那么做,都是为了姐儿和大少爷。夫人是极疼爱你的,又有哪个娘亲不疼自己的孩子呢?” 母亲疼她,却在她刚出生时就狠心将她抛下,若非有不得已的缘由……可这不得已的缘由又是什么呢? 外面一阵风吹过,扬起地面上的积雪,扬扬洒洒如碎玉琼雾。 第5章 兰桂 傍晚时分,萧玠才回到府中,萧老夫人立刻便着人请了过去。 禀退众人,又命房妈妈将门窗都关严了。萧玠见萧老夫人这般郑重的模样,便道:“母亲,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儿子说?” 萧老夫人手上缠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指了指雕花小几上的一盒血燕,道:“你回来那天我便想跟你说的,却一直没寻着机会。这盒血燕是当日我们被摄政王从宫里放出来时,摄政王吩咐郑公公亲自送给六丫头的。” “央姐儿?”萧玠一惊。 萧老夫人点点头,“我都瞧过了,确实只是一盒上好的血燕,里面也没有什么夹留,又是送给央姐儿的,我思来想去好几日,不明白摄政王这是何意?老大,你看呢?” 重渊与萧家素无往来,况且先帝向来忌惮宗室,他们家从来不与权臣结交,重渊平白无故为何要送阿央一盒血燕?阿央年纪还小…… “我想了几日,却愈想愈是心惊,”萧老夫人沉声道:“若说咱们萧家与摄政王有何牵连,便只有沈青璧了。当年的‘红丸案’,摄政王将王、楚两家连根拔起,那位楚家的大夫人便是沈家人,还是沈青璧嫡亲的姑母,后来连带着沈家也遭了难。那沈青璧又做了那般不知廉耻之事,我让你写封休书给她,你偏不肯,还要顾着她的名声,非要与她和离!而如今摄政王偏就将那盒血燕给了六丫头,许是不满咱们当年的做法了!” 萧玠皱了皱眉,“摄政王给了阿央一盒血燕,毕竟是好事,母亲又何必想到青璧身上去了?无论如何,明日上朝时,我便亲自去与摄政王道谢。母亲也不必多想了。” 便转身离开了。 萧老夫人积了一肚子怒气,她这儿子向来思虑周全,但一涉及到沈青璧,他便要毫无原则的维护!又强压着怒火,捻了一会儿佛珠,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不管怎样,希望摄政王对六丫头是善意的,不是她所思虑的那般。 翌日清早,萧央身体好了不少,要去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再过几日萧家便要去大恩寺了,各房预备着带什么,都得先计划出来。 淡秋手巧,给萧央梳了双平髻,分在头顶两侧的两个包包上缠了珊瑚珠串,身上穿着象牙白的袄裙,一袭素白颜色,只腰间系了条长穗水红宫绦。 朝阳初生,萧央小脸粉光致致,耳畔各坠着一颗小小的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装玉琢一般。 她先去正房给纪柔请安,纪柔捏了捏她的小手,见有些凉,便忙命丫头拿了手炉来。萧央抱在怀里,认真的道:“多谢母亲!” 纪柔笑了笑,牵着她一起去寿安堂。 过了穿堂便到了宴息处,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祖母可要说话算话,那只赤金点翠麒麟的项圈可要给了我!” 说话的正是三房嫡女萧宁,她今年十岁,绾了小髻,戴了只挑心玛瑙簪子,额前点缀了一条小金链子,身上穿着银红缎袄,墨青缂丝棉裙。容色娇艳,眼波盈盈,正嘟着小嘴,对萧老夫人撒娇。 萧三爷嫡出的只有一女,三夫人嫁入萧家后多年未能有孕,萧老夫人便做主停了姨娘们的汤药。三老爷庶出的姑娘行三,如今三姑娘已经出嫁,还有一个庶出的二少爷,二少爷书读的好,现下正跟着萧央嫡亲的兄长萧承在白鹿洞求学。 二少爷出生后两年,三夫人才被查出有孕,生下一女便是萧宁。虽说是个姑娘,三夫人有些失望,但毕竟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平日里极为娇宠。萧老夫人本就疼爱幼子,对萧宁自然也是当作掌上明珠般。 纪柔领着萧央给萧老夫人请了安,眉眼之间仍有些惧意。 萧老夫人默默地叹了口气,原本是指望纪柔撑起萧家来的,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别说撑起整个萧家,现今连大房的庶务都是由三夫人帮着打点的,但毕竟是大房的产业,总掌在三房手里也不好……她又看了看三夫人卫氏,三夫人掌家理事自是没有问题,只是心胸狭隘了些,若是纪柔自己立不起来,便是有她发话,这大房的掌家之权也难交到纪柔手里。 三夫人这时便笑着对纪柔道:“大嫂身子可好些了?昨天我便想着要过去瞧瞧大嫂,还给大嫂准备了些补品,谁知入夜倒下起雪来,便想着今儿给大嫂送去呢!” 三夫人比纪柔大了近十岁,叫起大嫂来倒是“得心应手”。 纪柔其实很聪明,她只是有些怯懦,三夫人的话中之意她自然听得明白,大老爷是两日前回来的,她连过来瞧瞧都不能,今日这病便好利索了。她颇为局促,低声道:“好些了,不必劳烦三弟妹了。” 三夫人就笑了笑,还想再说什么,萧老夫人沉着脸打断了她,“好了,你去后面瞧瞧饭食都准备妥当了么?便吩咐传菜吧!” 三夫人起身应了声是,便往后面去了。 萧老夫人又问了萧央一会儿话,见萧央答的顺畅流利,心中也有几分欢喜。说了半晌,二夫人仍是迟迟未到,萧老夫人对这个庶子媳妇谈不上厌烦,也说不上喜爱,便命人去二房瞧瞧,淡淡吩咐传菜。 早饭摆上来极是丰盛,白瓷小碟子里盛着糖蒸酥酪,花样小面果子,一盘螃蟹馅炸饺子,莲叶羹蒸芋头,蒿子杆儿炒面筋,再加各色干菜,另外又熬了碧粳粥和燕窝粥,萧老夫人不爱甜的,便又炖了碗鸭子肉粥。 饭菜都摆好了,二夫人才匆匆赶来。她眼圈儿有些红,虽然敷粉遮掩了,却也掩不住。二夫人出身不高,却是个要强的,平白不会示弱,这会儿却有些忍不住了,对萧老夫人唤了声:“母亲……”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淡青袄裙的姑娘,头上只戴了支玳瑁簪子,一直低着头,见二夫人哭了,也只是静静站在身后。 萧老夫人禀退了伺候的丫头婆子,问了二夫人几句,二夫人哽咽着也说不出什么来,便道:“若姐儿,你来说,可是有谁给你母亲委屈受了?” 萧若这才上前,声音有些轻,却有一种难言的镇静,“是二姐派人送信回来了。” 萧家子嗣不兴,萧二爷算是孩子多的,二夫人嫡出的大姑娘萧兰和叶姨娘所出的二姑娘萧桂都是出嫁了的,还有个庶出的四姑娘便是面前的这个萧若。叶姨娘前些年还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在二房的地位很是超然。据说二夫人早年也有个嫡子,行三,却是不到两岁便夭折了。 叶姨娘是一个举人的嫡女,自幼也是琴棋书画样样儿学的,那举人早就为她定好了一门亲,准备把她清清白白嫁过去做正妻,也不知她怎么就和萧二爷勾连上了,一来二去有了身孕,虽说有萧老夫人做主,一碗汤药落了胎,却也只能将人抬进来。 不过叶姨娘虽然受宠,在二房能有这般的地位,除了生下两个哥儿之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便是二姑娘萧桂嫁给了大理寺卿曾子铮。本朝大理寺卿掌平决狱讼,无人敢小觑,再加上曾子铮的母亲与重家是表亲,更是无人敢惹。 只是曾子铮却是个暴虐之人,四处沾花惹草,他元妻死时他还在长柳巷子里听曲儿,没过半年便要续娶。他官职虽高,但为人不堪,又已近三十,家中嫡子庶子都不少,那些高门大户疼闺女的自然是没人愿意许给他。如此拖了半年,在一次赏花宴上也不知怎么就瞧上了萧桂,萧二爷原本不愿,被叶姨娘劝了几次之后,才同意了。 萧桂刚嫁过去时,毕竟是老夫少妻,也恩爱了一段时日,但那曾子铮是个风.流成.性的,腻了萧桂之后,便又四处去依红偎绿了。曾母又怪萧桂管不住她儿子,还要搓磨她。萧桂每每受了气便要回萧府来,在她嫡母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才行。 这回便是萧桂命人递了信儿给二夫人,说二夫人前日去庙上求的保仕途顺遂的佛珠不如就给了她,等再过个两日她便要回来取。 那串佛珠是二夫人亲自到大恩寺念了三天三夜的佛经为大姑娘萧兰求来的。萧兰嫁到了江宁蒋家,蒋家也是当地的大户,当年蒋家老太爷还入过阁,只是后来蒋老太爷病逝,蒋姐夫蒋世安丁忧,之后朝中局势颇为混乱,便一直没有什么进阶。如今萧兰的长子都已经六岁了,蒋世安仍是户部郎中,对于蒋家这种出过阁老的家族来说,一直在郎中的职位上停滞不前也确实是官位低了些。 如今新帝刚刚登基,自然是要清算一批官员的,蒋世安也有可能升一升,萧兰作为内宅妇人,除了求到萧家帮忙之外,便也只能拜拜佛了。只是她恰巧查出来又有了身孕,尚不足三个月,二夫人可不敢让她劳累着,一面高兴萧兰与姑爷感情颇好,一面又是担忧,便亲自去求了这串佛珠。 寄托了她极大的希望。 这件事也不知怎么就被叶姨娘知晓了,传到萧桂的耳朵里,便来了这么一出儿。萧桂也不见得是真的想要那串佛珠,不过是想恶心恶心二夫人和她嫡姐罢了。 萧桂命人来传话时,也是极不客气的,直说蒋世安官职不高,倒用不着这佛珠。将二夫人气得半死,偏她现在是曾家长媳,又得罪不得,憋屈得自己偷偷哭了好几场,今日这才迟了。 第6章 佛珠 二夫人虽不是嫡亲的儿媳妇,萧老夫人却也极看不上萧桂这等做派,竟还敢拿捏欺负嫡母了! 第6节 “那佛珠你给兰姐儿留着!”萧老夫人直接了当地道:“桂姐儿若是想要让她自己求去!嫁过去这么些年都没怀上,也不知道着急子嗣的事儿,倒是盯着自家姐妹的东西不放!她若是还不依不饶,你让她来找我!叶姨娘那样儿的,能教出什么好的来!” 二夫人这才慢慢不哭了,四姑娘萧若也随着坐下来一起用饭。 萧央原本都是由婢女喂饭的,如今她自然是不愿意了,便自己伸手拿筷子,萧老夫人怕她不会拿,还关切的教她如何使用,她只好装作笨拙的样子学了一会儿,才慢慢夹菜吃。 吃完饭,三个姑娘要一起到流碧阁去学习绣艺。 流碧阁是座宽敞的小院落,院中有座开凿泉眼扩建而成的湖,这个时节却有袅袅烟雾腾起,倒有番朦胧意境。湖畔有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一条长堤穿湖而过,堤岸上仍覆着一层未融的细雪。 绕过长堤,才看见一座金瓦白墙的小楼,她们练习绣艺便是在二楼,一则清静无人打扰,二则是因为二楼的窗扇都是用极难得的玻璃镶嵌的,透光极好。 萧老夫人特意请了苏绣、蜀绣都擅长的温师傅,温师傅年岁不大,尚不到三十,家中长子刚刚开蒙,幼子才不过九个月大。因家中有幼子需要照料,温师傅便不常在流碧阁盯着,指点了她们指法,又留了绣样,便会回家去。 萧老夫人原本担心温师傅分心,还想着再请一位绣艺师傅,萧宁却撒娇放赖的不肯,说只喜欢温师傅,这才罢了。 萧若与萧宁都学了几年了,除了指点些指法外,只让她们勤加练习即可,如今又加上了一个萧央,温师傅只好从头教起。 早就听闻萧家这位有些痴傻的六姑娘,开始还想着教起来只怕要费些心力了,没成想教起来才发现,竟是个天赋极好的!只不过手指力度不够,毕竟她年纪还小些。 萧宁是个坐不住的,温师傅让她和萧若练习绣蜻蜓,她一片翅膀还未绣完呢,见温师傅走了,便要出去玩儿,“园子东侧的梅花都开了,极是好看,咱们不如先去看会儿梅花,反正温师傅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能回来呢!” 萧若安静的坐在一旁,微垂着头刺绣,什么也不说。 萧宁“哼!”了一声,撇嘴道:“一个是傻子,另一个是哑巴,真真是要憋死我了!”非要拉着萧央和萧若去东侧园子里看梅花。 萧若这才温声道:“流碧阁东侧与外院是挨着的,这个时辰大伯父和三叔父许是会见客,若是撞见了,岂不是对咱们名声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萧宁反驳,“等再过几个月四姐及笄了,到时母亲一定会借着由头儿请教养嬷嬷来磨我的性子,到时我可就再出不来了!那梅花园子在温泉边上,与旁处的都不同,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又拿手指捅了萧央一下,“六妹你说是不是?” 萧央见她双眼晶亮的盯着自己,不忍打击她,便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说:“不知道。” 萧宁不满,“六妹你这傻病怎么还没好全?大伯母那般聪慧的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小傻子!你瞧大哥,咱们兄妹几个加一起都没他猴儿精!你一点儿也不像大哥的嫡亲妹子。” 萧央还是头一回听萧家人提起她母亲,她母亲在萧家似是一个禁忌,无人敢提,也只有萧宁敢说起。 萧宁还待再说,她身后的大丫头采月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不说话了。 采月小心地看了看萧央,见她小小的人儿,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似是没留意,才松了口气。又难免感叹,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关切,也不知道若是当年的大夫人知道了,会不会心寒。 采月是萧府的家生子,当年之事,她也知道一些,只是零零碎碎凑不完整。 采月又劝了好半晌萧宁,萧宁见萧若和萧央都不肯去,便扔了手中的绷子,坐到窗边边烤着火炉边生闷气去了。 萧央的绣样简单,两朵五瓣的小花,她对这些绣艺十分熟悉,怕被温师傅瞧出破绽来,便故意绣的有些歪斜。她的两朵小花快要完成了,便听外头有个小丫头来传话,跑得气喘吁吁的,“二姑奶奶回来了!老夫人让奴婢请三位姑娘都过去呢!” 不是说过几日才回来么?萧央扭头看向萧若,见萧若面上虽然平静,握着针的手指都捏紧了,泛出青白来。 萧宁却是一下子高兴起来,“终于不用在这里拘着了!”牵了萧央的手,又唤萧若,“四姐,咱们快去瞧瞧,指不定这回二姐又要闹什么夭蛾子呢!她要是再欺负你,你可不要忍着了,告诉祖母去,让祖母收拾她!” 萧若低下头,轻轻抿了抿唇,随即又笑了,她不过是个庶房庶女,若不是萧桂做的过分了,即便二夫人被欺负了,老夫人也不会管的,更何况是她呢? 三姐妹牵着手回寿安堂,萧央步子小,走不快,萧宁一路上都在埋怨,却仍是放慢了速度迁就她。 到了寿安堂,便见一个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褙子,葱绿盘金彩绣幅裙的女子坐在萧老夫人旁的矮墩上,她头上戴了累丝嵌宝凤钗,手腕上戴了一双赤金镯子,长了一张鹅蛋脸,妆容精致,正笑意盈盈的陪着萧老夫人说话。 虽是庶出,但毕竟是早就嫁出去了,是娇客,况且又成了曾夫人,身上也是有诰命的,萧老夫人再不喜,也不能绷着脸对她。 三夫人是个八面玲珑的,与萧桂言谈甚欢,那曾子铮再不堪,却是正经的大理寺卿,早晚有用得着的地方。 二夫人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 萧宁低声道:“瞧二姐穿的,比我还鲜艳呢!” 萧若低着头不言语。 萧央便抿嘴笑她,“五姐还知道自己穿的艳呢?” 她们三个坐在一旁的绣墩上,萧桂的目光这时便扫过来,笑着问:“五妹和六妹说什么悄悄话儿呢,也说出来让二姐听听!” 萧央正要答话,便听萧宁先一步笑了笑道:“我和六妹方才正说,二姐这一身晃的我眼睛疼,瞧了许久才瞧清楚二姐的脸!” 萧宁是不怕她这个虚张声势的二姐的,等着她再说什么,反正她有的是话儿噎她。 萧桂脸色顿时便不好看了,三夫人瞪了萧宁一眼,忙道:“宁姐儿这性子真是让我给惯坏了,说话不知道轻重,桂姐儿别跟她一般见识。” 萧桂也不想得罪了三房,只能咽下这一口气,转了转眼珠儿,便拧着帕子,叹道:“都瞧着我面上光鲜,谁又知道我私下里过得有多艰难呢?”她侧身抱住萧老夫人的膝盖,话音儿中便带了哭腔,“大爷他那个人,心情好时待我也是极好的,若是犯了那犟脾气,便是我说什么他也是一分都听不进去的。前两日父亲在桃花巷与侍郎张大人的公子争执起来,还失手打了人,那张大人可是与摄政王有旧的,张大人不依不饶,非要将父亲告到大理寺去,可不把我急得不行么!昨日我瞧着大爷心情还好,便亲手给他做了几道小菜,求着他定要帮帮父亲才是,他也是怕得罪了摄政王,思虑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日起来,眼下都是青黑的,跟我说,父亲的事他定会帮衬,哪怕是于仕途不利呢,也不会让父亲到大理寺去遭罪!” 她说着便拿眼睛去瞟二夫人。 二夫人若非涵养好,又是在萧老夫人面前,她都想站起来挠烂萧桂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二老爷不过是与张大人的公子有些争执罢了,且是因为张公子喝多了酒而起的,昨日二老爷便说张大人请他去喝茶,此事便已经了了。再说那张大人与摄政王算什么故旧?人家摄政王恐怕连他家门儿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萧老夫人点点头道:“你一心为着你父亲,是个孝顺的,姑爷也好,亲戚之间可不就是要互相帮衬么。” 萧桂抹了下泪,面上却带笑容,“有祖母这句话,我便是做什么都值得了!只不过孙女是内宅妇人,又哪里懂他们官场上的那些个弯弯绕绕呢?生怕大爷因着这件事得罪了摄政王,孙女这两日连觉也睡不着,才想起母亲在大恩寺求的那串保仕途顺遂的佛珠来,想着孙女虽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这些年却是日日都是母亲身边侍奉,待母亲无一日敢不恭敬,才想着跟母亲求了那串佛珠来……”她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却只有那么两滴,瞧着当真是分外可怜。 第7章 绢帕 说来说去,还是要那串佛珠。 二夫人急道:“母亲,那串佛珠是我为兰姐儿求的,也早就知会过姑爷了,连兰姐儿的婆母都是知晓的,若是此时给了桂姐儿,兰姐儿姑爷那边可怎么好?岂不是让人觉得咱们家净拿空话套人么,又怎么让兰姐儿抬得起头来!” 萧桂笑容淡淡的道:“母亲这佛珠还没送出去呢,便知会的大姐婆家人都知道了,知道的说您是心疼大姐,不知道还以为咱们萧府倒要巴结着他们蒋家呢!” 二夫人气得手都哆嗦了,“桂姐儿,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嫡母,你竟敢这般不敬嫡母!” 第7节 萧老夫人握着二夫人的手,宽慰的拍了拍,对萧桂道:“既然你母亲都已经知会过蒋家了,那这串佛珠必得送过去了。你姑爷是个上进的,仕途上的事你不懂,便别多想了。” 二夫人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又不肯在萧桂面前失了气势,硬是将眼泪强憋回去了。 萧桂敢恶心二夫人,却不敢对萧老夫人不敬,点着头应了,“祖母都是为孙女好,孙女都听祖母的。孙女只是想起大姐,便觉得自己可怜,大姐是嫡出,有人放在心尖儿上疼爱,不比我这庶出的……” 萧老夫人淡淡道:“咱们萧家的姑娘都是一般受疼爱的,以后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她懒得再跟萧桂纠缠,便对二夫人道:“既然桂姐儿也叫你一声母亲,你便也别厚此薄彼了,正好过几日咱们家要去大恩寺上香,你便也为桂姐儿求一串罢。” 萧桂立刻将脸贴在萧老夫人膝上,欢喜地道:“祖母待孙女真好!”看向二夫人,“多谢母亲了!” 想了想又问萧老夫人,“这回是全家一起去大恩寺?能住上三天三夜么?” 萧老夫人心中冷笑,人家为自己亲闺女在佛祖面前跪了三天三夜,当你也有这么大的脸呢?不愿再应对她,便敷衍道:“到时再说吧。映容,我有些累了,扶我去次间靠一靠。” 映容是房妈妈的闺名,房妈妈便笑着道:“夫人姑娘们不若也回去歇着吧,坐了大半晌了,定是累得慌了。” 众人才忙起身告退。 萧央她们三个落在后面,萧宁低声对萧央道:“你那时还是个小傻子,可不知道你这二姐做过的事,比这难看的都有呢!她还真以为自己变成了凤凰了,就因着她这名字,嫁到曾家后,竟将原本的一园子梅树都砍了,亲自看着改种了桂树,还将那园子改名冰蟾苑。以为自己是嫦娥呢,我看啊,她比那癞□□还招人烦!” 萧央方才便瞧着萧桂虽然妆扮的精致,瞧着煌煌,两颊却有些瘦削,适才她抬起手臂时,萧央还瞧见上面有一道青痕,虽不明显,却像是被人抽打所致。 像是知道有人在背后说她,萧桂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没敢再招惹萧宁,便笑着对萧若道:“四妹怎么还不过来?可是不愿意跟二姐一道儿回去?” 萧若快走了两步,低头道:“不是。” 萧央回到观山阁,见纪柔正坐在东次间的核桃木小炕桌前,看她在描红本上写的字,见她回来,纪柔便笑道:“阿央的字写的端端正正,竟不像是才学着写字的。” 萧央跑到纪柔跟前,纪柔便将她抱起来,放到炕上。 抱石将萧央穿在外头的夹袄脱下来,又沏了两盅杏仁茶。 萧央小小的抿了一口,她这个继母倒是没什么坏心思,非但不争不抢,反而一味的躲避,想了想便对纪柔道:“方才二姐回来,二婶娘和三婶娘都在祖母那里陪着,母亲怎么没去?” 纪柔有些不自然的道:“我身子有些不适……” 萧央上前拉住纪柔的手,郑重的道:“母亲不用怕二姐和三婶娘,您的身份比她们还高呢。再说还有爹爹呢,二姐或都三婶娘欺负您了,那就是伤了爹爹的脸面,爹爹定然不许的,祖母也会帮着您!”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会帮着您!” 说得屋子里的丫头都笑起来。 纪柔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暖暖的,捏了捏萧央的小脸,柔声道:“好,以后有阿央帮着我,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 二房住在西侧那片院子,二夫人在正房,三位姨娘都住在旁边的跨院里。因叶姨娘身边有两子需要抚育,便单独住了一个小院,还是二老爷亲自题的名,叫扶云阁,暗含了叶姨娘的闺名锦书。而另外两位姨娘,夏姨娘和曹姨娘则是住在福缘榭中。 大姑娘萧兰已经出嫁了,二夫人却仍留着她的院子,日日派小丫头打扫,萧桂原本是同萧若一起住在漪芷院的,自从萧桂嫁人后,那个院子便是萧若一个人住着。 从寿安堂出来,萧桂连面上的和气都不愿意维持,话也未与二夫人说一句,直接就去了叶姨娘的扶云阁。 叶姨娘刚哄了四少爷和五少爷睡着,放下床幔,吩咐丫头在次间看着熏炉,熏炉上正烤着四少爷和五少爷的夹袄。他们二人今年不过四岁,正是贪玩儿好动的年纪,院子里有雪未化,便非要去玩儿雪,丫头婆子们哪里挡得住,衣裤自然是都湿了。别的倒是罢了,只管洗了慢慢晾着,夹袄却是不好干的,等半干的时候,便放在熏炉上细细的烤,又香又暖和。 叶姨娘只比二夫人小了三岁,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保养得再好也不年轻了,等二老爷再有了年轻貌美的姨娘,她也只能像夏姨娘和曹姨娘那般枯守着。但是夏姨娘和曹姨娘好歹能得个衣食无忧,她得罪夫人那般深,若她失了宠爱,还不得被夫人踩死! 她不想坐以待毙,才一心指望着两个儿子将来能出息,自然是将这两个儿子疼爱到骨子里去的。况且二老爷只有她生的这两个儿子,将来二房的产业还不得都归了她儿子么! 像是看到了将来自己掌家那一天,都没注意到萧桂进来。 萧桂没让人通禀,自己挑帘子进来,便见叶姨娘凝望着两个弟弟,轻轻嗤了一声,“娘如今只记得儿子,只怕早就将我这苦命的女儿忘到脑后去了!” 叶姨娘这才转身看见萧桂,萧桂才回府时便命人通知她了,她知道萧桂先去了寿安堂,她女儿这性子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故而也从不担心萧桂被别人欺负了去,便笑道:“娘怎么会忘了你呢?快过来坐着!娘知道你回来,亲手做了你最爱吃的酥皮栗子糕,知道你爱甜的,特意放了许多糖!” 萧桂心里仍有些不快,“别是两个弟弟吃剩下的,娘才舍得拿出来给我的吧?” 叶姨娘自是知道自己这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徉怒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倒还吃起你两个弟弟的醋来!娘这般用心的教养你两个弟弟,还不是为了将来你弟弟出息了,也好做你的倚仗么!” 萧桂拿着一块酥皮栗子糕,幽幽道:“娘把我嫁到曾家去,也是为了将来能给弟弟们助力吧?娘可是一心都为着弟弟们着想,却亲手把女儿往火炕里推!” 叶姨娘这才觉着不对,忙道:“可是姑爷又出去胡天胡地了?”却也无可奈何,连二老爷在曾子铮面前都说不上话,她又能如何,只得劝慰道:“男人都是这般的,就爱些新鲜颜色,没过几天便腻歪了,你又何必与他置气!” 萧桂冷哼一声,“他去秦楼楚馆儿我又何曾管过他了,谁知这几日他竟连家门都不回,前日好容易回来,我伺候他梳洗,在他袖口里发现一块手帕,绣得可是精致得很!” 叶姨娘松了口气,“不过是一块帕子罢了,许是在外吃酒时哪个不要.脸的贱.人塞给他的,哪里值当你生一回气!” “娘着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萧桂冷笑,“若是那乱七八糟的女人送给他的,我又何必在意?那块帕子绣工精细,花样儿竟是王嫔娘娘活着时亲手画的!王嫔娘娘擅画,画的蟋蟀戏草独一无二,还是后来镇国公夫人瞧着好了,借来描了样子,才在宗亲里面流传开。那花样儿是从王嫔娘娘那里流出来的,又只在宗亲这个圈子里传,谁又敢让这花样儿落到外头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手里去?不要命了么!” 叶姨娘在这后宅待了二十年,盛宠不衰,自然不是那没心机的。听到这里便沉默下来,这帕子若是那些妓.女.娼.优送的,自然不足为虑,但若是哪个宗亲贵女送的,桂姐儿这地位才是岌岌可危了。桂姐儿嫁过去已经两年多了,肚子半点儿动静没有,那曾子铮又岂是个守规矩的,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思虑了半晌才压低声音道:“那块儿帕子呢?” 萧桂面上冷笑着,眼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他发现帕子不见了,便疑心是我拿走的,我不承认,他竟随手拿了藤条打我。最后那帕子还是让他搜了去!”她将袖子挽起来,细嫩雪白的肌肤上竟布满了一道道青痕! 叶姨娘腾地就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他竟敢这般搓磨你!你怎么不去告诉你婆母?出了这等事,你婆母怎么也该管一管!” “告诉她又能如何,她才不会帮我,少不得还会让她嘲讽一顿!”萧桂笑着仰头看向叶姨娘,“娘这回知道我在曾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当初娘让我想法子勾.引曾子铮,还坏了他跟光禄寺少卿嫡女的亲事,如今可是得到报应了!” 叶姨娘紧紧抱住萧桂,心里似压了重锤,堵得说出不话。 第8章 与梅 这两日正午日头足,屋脊上的积雪化了不少,顺着瓦隙滴落下来,入了夜气温骤低,便在庑廊下结了薄薄一层冰。 萧央早起穿戴好到寿安堂给萧老夫人请安,便见几个小丫头避开了正堂,在廊下滑冰玩儿。 菊影正从西次间出来,瞧见萧央,便立刻过来领着萧央慢慢从薄冰上过去,笑着道:“老夫人如今可是越活越年轻了,一早儿便起了童心,特地吩咐了廊下的冰谁都不许铲了,这帮小蹄子倒也会讨巧儿,竟就滑上了!” 进了西次间,萧老夫人正在跟三夫人说话,萧宁坐在她身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想来是被三夫人硬拽来的。见萧央进来,萧老夫人便让萧央过去她身边坐着,笑道:“你母亲今日来得最早,还带了笼虾仁饺子过来,上回你送来的豆腐皮包子和腌酸黄瓜也都好吃。悯柔这孩子就是太畏缩了,这般好的手艺竟是藏到现在咱们才知道!” 悯柔是纪柔的字。 第8节 “我刚打发她去后头帮着看早饭了。如今正好临近过年,府中事务又多,我也担心你三婶娘管不过来,这回咱们全家去大恩寺的事便交给你母亲打理,也让你三婶娘松快松快。”话虽是对着萧央说的,说完萧老夫人却看了三夫人一眼,“从嘉,你大嫂她毕竟还年轻,又没打理过这些事务,还不熟悉,你帮她多看看,这回去大恩寺若是出了纰漏,我可是要将你们两个一起罚的!” 这是怕三夫人暗中给纪柔下绊子。 三夫人面上一僵,随即便恢复了笑容,“母亲思虑得周全,我定会帮衬着大嫂的。” 其实萧老夫人作为婆母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因她重规矩又极好颜面,故而也做不出那等苛待媳妇的事情来。她虽疼爱幼子,却也不一味偏坦,她也知道自己终有没的那一天,若到时老大家的媳妇立不起来,影响的便是大房这一房人。于是在看到纪柔稍稍有点儿长进时,便迫不及待的让纪柔练习着打理事务。 只不过她对庶子媳妇也确实是不大上心。 等二房人也都到齐了,萧老夫人才说起腊月初十去大恩寺上香之事。 日子是定下来了,那一日除了女眷们,连几位老爷也是要一并去的,因初十休沐,才特地定在了那一天。 萧府每年都会在年前去大恩寺上香,一应行程、吃住、所用器物及各房带的丫头婆子护院等,也都是有定规的,只要嘱咐了几个管事,多上些心也就是了。 萧老夫人又特地叮嘱了纪柔一遍,纪柔也都一一应下了。 因快要过年了,萧老夫人便给温师傅放了假,萧央几个也不用日日拘到流碧阁去学习女红了。 最开心的自然是萧宁,从寿安堂出来便将萧央和萧若叫住了,又吩咐丫头婆子准备了铁炉、铁叉、铁丝蒙,拉着萧央和萧若去流碧阁东侧的梅花园。 怕萧若再拿出之前那套说辞来,萧宁抢着先道:“我之前都嘱咐过了,外院若是来了客也不许引到这条路上来!四姐要是再说什么怕遇见外男,我可是不依了!” 萧若微笑着没言声。 萧央仰着小脸道:“五姐还抬了碳炉,可别将梅园烧了才好。” 萧宁伸手就去捏萧央的小脸儿,“你也不说你五姐一句好的!” 过了座竹桥,又走了一会儿便遥遥望见东北角的一片梅林,以红梅为多,花朵或疏或密的簇于梅枝上,有风吹过,花瓣便飘飘而落,落在地面的积雪上,深深浅浅、红红白白妍丽异常。 萧宁这会儿却没心思赏梅了,忙吩咐丫头婆子们将碳炉等都放置好了。三人解了斗篷,围着火炉儿,虽是大寒的天气,三张小脸却被烘的热乎乎的,却也不冷。 萧宁得意的道:“我昨晚偷偷求了房妈妈,让房妈妈帮我准备的,连祖母都没告诉!鹌鹑、鹿肉还有几条秋刀鱼,烤着最是好吃了!” 萧宁还要亲自动手,旁边侍伺的丫头哪里敢让她上手,利索的将腌制好的鹌鹑放在铁架子上,不一会儿就烤得“滋滋”响,香味便散了出来。 抱石怕萧央烫了手,便将烤好的鹌鹑放到她面前的青瓷碟里,待凉一些了,萧央才撕了块鹌鹑腿上的肉吃。 连萧老夫人小厨房的大丫头芍药都被借了来,芍药最擅长烤鱼,烤出来的鱼十分细嫩,萧宁是顾不得了,直接便用手剔鱼肉吃。 萧央就着抱石手里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热乎的金丝红枣茶,见萧若正弯着嘴角笑着看她们。 她总得这位四姐姐心事很重,平日里瞧着温婉,实则带着很深的戒备和疏离。她对萧若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姨娘很早就去世了,姨娘娘家是个清白人家,过得很是艰难,萧若时常拿自己的月例银子贴补,有时还会当些金银首饰。 姨娘家的亲戚虽然不能当作正经亲戚走动,但总还有人情在,平时的一些救济,二夫人也不会拦着。 芍药烤着鱼,采月抱石等几个丫头又在旁边烤鹿肉了。萧宁吃了一会儿,便嚷嚷要喝一口热热的酒。 采月不想让她喝,却哪里劝得住,只好让小丫头去取了黄酒来。一并取来的还有三只鱼戏莲纹的粉彩小酒盅,萧宁却不肯用,又命人回去取大碗来。 最后拿来三只琥珀莲纹碗这才罢休。 萧央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含在口中时有些辣,咽下去后腹中却是热乎乎的。 有了些醉意后,萧宁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两颊带着微微的胭脂色,“四姐,六妹,你们将来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反正我是要找一个极俊俏、读书又好的,最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十车的!” 旁边的几个丫头听的哭笑不得,采月连忙过来劝,“姑娘快别说了,要是让夫人知道了,非得揭了奴婢的皮不可!” 萧宁不理她,还要问萧若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萧央也侧头看向萧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竟觉得萧若眼圈儿红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再抬起来时仍是原来那副温温的笑意模样。 却没回答萧宁。 周围是大雪红梅,萧央望着不远处的八角亭,有风吹过,檐铃叮当轻响。 她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她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十分明确的轮廓,可是那轮廓是什么样子的,她却记不起来了。 每个姑娘在年少时都会想象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何模样,然而我们最终得到的,却往往不是我们最初想要的。 萧宁喝得有些多,倚着梅树便要睡觉,采月怕她着凉,便硬是将她扶回房了。萧央和萧若便也起身回去,萧央小脸微红,抱石将观音兜给她戴上,牵着她慢慢走。 走到回廊上,有个小丫头匆匆寻过来,是萧若身边的三等丫头,她喘了两口气才道:“姑娘,二姑娘说有急事找您,让您现在就过去!” 萧若掩在袖子中的手瞬间就握紧了,片刻之后,她淡定的嘱咐剩下的丫头婆子们好生送萧央回观山阁,便带着丫头走了。 抱石年纪比淡秋大,心思也多些,皱眉道:“也不知道二姑娘又有什么新花样儿了?” 萧央想了想,问道:“二姐以前经常欺负四姐么?” 抱石有些犹豫该怎么说,淡秋却是个嘴皮子快的,像是生怕被人抢去似的,只是在回廊上不敢大声,便压低声音道:“姑娘,您那时意识还不清明,自然是不知道的。二姑娘将欺负四姑娘当作吃饭了一般,一天没个两三回浑身都不舒坦,事情多了去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夫人倒是管过几回,可又哪里管得了,况且又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姐妹之间的龃龉,连二老爷也都是不管的。” “远的不说,便说去年二姑娘从婆家回来贺老夫人大寿,在筵席上当着众夫人姑娘的面,二姑娘便吩咐四姑娘给她端茶倒水,当时在场的夫人看四姑娘的眼神都变了,四姑娘回房之后狠狠哭了一场。” “让四姑娘给她做针线就更不用说了,如今二姑娘坐的马车上挂的帘子便是四姑娘绣的,本来姑娘家的绣工都是不能随便拿给外人瞧的,二姑娘可是好,竟就挂在了马车上!奴婢听说二姑娘当时还亲自指了花样让四姑娘绣,花样复杂的很,前脚给四姑娘送来,不到两日便来催着要,四姑娘那几天都是熬夜过来的!” 即便萧桂如今成了曾夫人,但是她这般欺负萧若,萧若也是可以去找萧老夫人哭诉的,萧若却只是默默受了…… 萧央觉得疑惑,除非是萧若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萧桂手里,或许是有什么萧若极其在意的,却被萧桂拿捏住了,她才一丝一毫都反抗不得。 …… 萧若回到漪芷院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手仍然止不住的发抖。 她身边的大丫头含霜眼圈儿红红的,“二姑娘已经回曾家了……不是奴婢恶毒,奴婢真希望二姑娘能在途中出些事,就是让奴婢把命给她奴婢也愿意!” 萧若淡淡笑了下,“我生而为人,却要处处受制于人,为人而用?” 含霜啜泣道:“姑娘别这么说,二姑娘才是不配为人……” 第9节 萧若静静望着窗外,漪芷院里有个小池塘,夏天的时候会种许多白芷,开出淡白的小花。如今池塘早已干枯,两旁的树木也是光秃秃的,屋内地龙烧得很暖,她却突然觉得冷。 “把她带来的东西收起来吧,先对外称病,过几日我再去瞧母亲。”萧若紧紧攥住自己的手。 第9章 同往 从梅园回来,萧央便得了风寒,她本就爱犯困,如今更是一天里有大半的时辰都在睡觉。 倒是萧宁常来找她,将她屋子里的陈设点评一遍,吃着点心,还要蹭着萧央的床歇午晌。 萧央用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睡在里侧,萧宁却是睡成个大字,还要将一只胳膊搭在萧央身上。 如此过了几天,到了腊月初六,萧央的伤寒也好的差不多了,萧承终于回来了。 萧央牵着纪柔的手去寿安堂,甫一踏进次间,她便看到立在中央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他逆光站着,穿着宝蓝色直襟长袍,墨发用白玉冠束起,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却透出凛然的英锐之气。 听到丫鬟通禀,他转过身,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正仰头看他,便大步上前,一把便将她抱在怀里。 生怕吓到她一般,声音都低了两分,他温和的道:“阿央,还记得大哥么?我之前收到祖母的信,说阿央已经大好了,还学习写字和女红了。大哥那儿还留着祖母寄来的阿央描红时写的字呢,阿央写的很好。” 萧央两只小手轻轻环住萧承的脖子,清脆的唤了声,“大哥。” 萧承见怀里的女孩儿脸色晶莹,肤色如雪,满怀都是软软的甜香,她那双眼睛跟母亲尤其相像…… 萧老夫人颇为高兴,又对萧承介绍纪柔,“你父亲成亲时你没能回来,还未见过你母亲呢。” 纪柔有些局促,房妈妈扶着她在椅子上端正的坐好了,萧承将萧央轻轻放下,给纪柔行了礼,纪柔没提前备礼,有些紧张的转头去看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便笑道:“他都十六了,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给他礼!”又对萧央指着萧承身后道:“那是你二哥!你是最小的,还不赶紧讨礼物,还要我这老婆子替你想着!”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萧央这才看见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身材高挑清瘦,穿着青色云纹直裰,头发只用了支竹木簪子挽起,举止稳重。先给纪柔行了礼,又对萧央微笑道:“六妹妹好。” 他是三房庶子,名叫萧起,跟着萧承一起在白鹿洞求学,据说读书十分用功。 正说着,外面小丫头又进来通禀,二夫人三夫人带着四姑娘五姑娘来了。 萧宁跟这位庶出的兄长感情颇好,等大家都互相见了礼,萧宁便缠着萧起问给她带了什么礼物回来?萧起也耐心的答着话。 三夫人的脸色则有些不自然,她年纪大了,况且生完萧宁后,大夫就说过她很难再有身孕,她一直不愿意将萧起记到自己名下,一则萧起年纪不小,很难养得熟了,二则是因为她心里始终觉得硌应着,且萧起的姨娘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现在却是得抓紧办这件事了,若是等明年萧起真的中了举再记名,难免觉得有些难看。记到她名下,希望他能对宁姐儿好些,好歹宁姐儿将来也能有个倚仗。 因萧承和萧起回来,萧老夫人便吩咐摆了两桌酒席给他们两个接风。 …… 愈到年底,朝政愈繁。近来河北一带连遭大雪,高邑甚至有部分民户房屋被大雪压垮之事出现,因冻死人数超百人,当地知府怕朝中斥责一直隐瞒不报,直到数日前出现流民造反,才令朝野震惊。 近日正明殿议事常常议到夜色深重之时。 昭和帝年幼,坐在正中的紫檀列屏云纹宝座上,不住的瞌睡,直到旁边的小太监轻轻将他唤醒,他眼睛半睁未睁的就见议事的众臣跪首告退了。 萧玠担任右通政,负责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因本朝对宗室防备较重,萧玠并无权审看,只是负责受理各类奏疏。因近日河北雪灾之事,故通政使与左右通政便轮值守着,便是怕摄政王突然有事询问,直到正明殿议事毕,他们才能出宫。 今日便是轮到萧玠轮值,他心里一直记着之前那盒血燕,想寻个机会向摄政王道谢。虽说摄政王可能都已经忘记了,他却不能当作没发生过。只是摄政王近来一直忙着灾情之事,他也没有机会上前。今天便想着晚走片刻,等摄政王出来时或许能一遇。 他便放慢了步子,慢慢的走向御桥,却遇见了户部左侍郎姚广清,姚广清比他品级高些,他便先拱手微笑道:“姚大人。” 姚广清是清流,平日里与萧玠等宗亲接触不多,却也恭敬的回了礼,笑道:“听闻萧大人的公子也在白鹿洞书院进学?” 勋贵宗亲的子弟多出纨绔,极少有一心向学的,参加春秋两试之人更是寥寥。并非是宗亲都不求上进,而是皇家对宗亲的限制颇多,即便是寒窗苦读考中进士,最后也会因为宗亲的身份而被委任非重要职位。 而若是不参加科考,这些宗亲子弟也能通过萌荫在这些非重要职位上任职,故而宗亲参加考举的积极性很小。 萧玠笑了笑道:“犬子像他母亲,喜爱读书。”却没说对他有科考方面的期许。 姚广清便笑道:“听闻书院的鹤山先生常提起贵公子,说贵公子聪慧敏学,学问扎实,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萧玠沉默了一下,看姚广清笑意颇深,细想了想,难免有些震惊。姚广清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姚广清不可能不知道宗亲在科举中的尴尬,而他仍然说承哥儿将来会有一番作为!姚广清在六部任职,接触摄政王的机会自然也多,莫不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难不成新帝继位之后的两试要放宽对宗亲的限制? 他将冒汗的手心拢在袖中,对姚广清淡淡笑道:“承姚大人吉言。” 姚广清却不再谈及此事,两人便闲话着并肩而行。 萧玠自然不能抛下姚广清,说自己要等摄政王,便只好与他同行,心想只怕要再寻机会与摄政王道谢了。 下了御桥,两人正要拱手道别,就见两队侍卫从御桥上过来,领首的是都尉肖宴,两人皆是心中一惊,忙靠一侧站了。 又过了片刻,才见摄政王从桥上过来,夜色深重,御桥两侧点着绉纱宫灯,水雾沈沈,他穿着玄色金丝蟒袍,披着玄青色羽纱面鹤氅,他身材高大,嘴边带着淡淡笑意,眼神却犀利深沉。 姚广清和萧玠忙上前见礼,唤了声:“王爷!” 重渊停下来,笑道:“为国为民,两位大人辛苦了。” 两人忙道“不敢当!” 重渊看着萧玠道:“听闻萧大人的公子来年要参加乡试,萧大人教导严格,贵公子必然得中。” 姚广清闻言心中简直是惊涛骇浪,只不敢表现出来,深深的看了萧玠一眼,没想到这个萧玠竟然与摄政王有牵扯! 萧玠连忙称谢,又道:“下官听家母说王爷曾送小女一盒血燕,还未感谢王爷赏赐。” 重渊俊朗的脸上微有笑意,“不必。听闻过两日萧大人一家要去大恩寺上香,不知可否邀本王一同前往?” 萧玠惊骇非常,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之前那一盒血燕,他还可以当作是一般赏赐,不去深究摄政王的用意。但如今……他不敢多想,恭敬道:“摄政王同往,是下官的荣幸。” 第10节 重渊没再说什么,由侍卫簇拥着出了丹凤门。 姚广清也对萧玠告辞,心中却想着等回去了,一定要查一查这萧家与摄政王的渊源。 萧玠则在御桥下立了许久,才出宫门回府。 第10章 上香 萧央得到消息时,正在纪柔房里逗一只毛色纯白的小奶猫。 来传话的是萧老夫人身边的菊影,因这次去大恩寺萧老夫人是交给纪柔打理的,原本一应准备都是有定规的,但如今摄政王突然要与他们同往,这可该怎么才好? 纪柔坐立不安,她年纪本来就小,没有经验不说,一想到摄政王那凶狠的名声……她差点儿就要哭出来。 “央姐儿,我……我真是不成,不如一会儿我便去跟母亲说,我身子不适,还是让你三婶娘来接手吧?我真是不成……”纪柔打退堂鼓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担心让萧老夫人失望,才强撑着。 萧央也很纳闷儿,萧家虽是宗亲,却实在是极寻常的一户宗亲,先帝在位时,萧玠就从不参与众皇子之争,所以即便之前发生了那样大的变动,萧家也仍算是十分安稳的。 摄政王又为何要与萧家一同去大恩寺? 她思索的这一片刻功夫里,纪柔已经第五次说要去寿安堂亲自对萧老夫人打退堂鼓了。 萧央想了想道:“母亲一会儿去祖母那里,先别说让三婶娘接手,祖母一直看重母亲,母亲这般说,岂不是让祖母伤心?摄政王是何等身份,若是有分毫得罪之处,那就是咱们整个萧家的疏漏,祖母定然不会将责任都压在您身上。祖母让您一会儿再过去,想来现在应该是正在与父亲商议,一会儿母亲去了,只听祖母和父亲的就是了。” 萧央此番却是料得极准,此时寿安堂内,萧老夫人与萧玠可比纪柔还要紧张。 萧老夫人连佛珠也不捻了,心中惊疑不定,“只是不知摄政王来意是恶是善?若是善,咱们便只管好生招待侍奉。若是恶,摄政王想要压死咱们萧家,那是轻而易举之事,他又何必与咱们牵涉过多?” 这也正是萧玠所疑虑之处,如今朝堂之上已经稳定下来,摄政王虽然年轻,却沉稳多智,也并非暴虐之人,没有缘由更不会随意戕害臣属。 不过他思虑的要更深远一些,现下河北雪灾虽然重大,却也不是什么急难之事,倒是辽东王和南越王将来恐成大患。 萧玠将摄政王与他说的关于萧承的话对萧老夫人说了一遍,想了想,又对萧老夫人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时局,“辽东王是先帝表兄弟,且野心不大,虽不曾对摄政王俯首,暂时却也没有叛乱的迹象。倒是南越王,他与先帝皆是嫡出,如今不过四十余岁,南越富庶,兵强马壮,他之前就曾放言要‘诛重贼’。但因摄政王没有篡位,他师出无名,便以摄政王残害宗亲的名义出言讨伐!据我判断,不出两年,摄政王与南越必有一战。” 萧玠眉头紧蹙,“而如今摄政王要与咱们同去大恩寺,或许是想借此缓和与宗亲的关系。” 而科举放宽对宗亲的限制,目的应该也是如此。 静默了片刻,萧老夫人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说。” 不出半日,萧府上下就都知道摄政王要与他们一起去大恩寺上香的事了。 府里的管事们瞬间紧张忙碌起来,摄政王的出行及所用物具自然是不用他们准备,但是联系大恩寺那头安置厢房却是他们要沟通的。 萧府每年都要往大恩寺捐三五千两的香油钱,一部分用来给萧老夫人等供奉长明灯,余下的便全是捐赠。大恩寺每年都会出钱帮助百姓修桥修路设粥棚等,而钱的来源便是京中大户的捐赠,也就相当于这些大户做了善事了。 萧家捐的钱算不上最多,却也不少了,故而大恩寺有一处专门供萧家人休憩的院落。但如今有摄政王同行,自然不能让摄政王与他们挤在一处小院子里,得嘱咐大恩寺再另辟一处专门的住所。 负责此事的刘管事在初八这天清早就去了大恩寺,回府之后立刻匆匆前往寿安堂见萧老夫人。 刘管事穿着竹青色宝相纹绸衣,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才道:“小人一早就去大恩寺与知客师父说了,那知客师父也很是震惊,立刻带着小人去找住持师父,谁知住持师父却很平静,告诉小人说摄政王在大恩寺是有一处固定的厢房的,每年摄政王去了都是住在那一处,倒不用另外准备。” 萧老夫人闭了闭眼,照如此说来,或许摄政王就只是想去大恩寺上香,听闻萧家要去,才顺便一起……她活了大半辈子了,自觉看人也是有些准头儿的,如今对这位摄政王却是一点儿也看不懂了。 到了腊月初十,萧家三房一起前往大恩寺。 大恩寺规模宏大,寺庙整体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北部主要包括山门、佛殿、琉璃塔等,南部则是僧房、禅堂、藏经殿,南北之间由围墙隔开。 从萧府出发时,天色尚好,到了大恩寺,天幕便阴沉下来。 萧玠与二老爷、三老爷带着萧承和萧起先去山门等着迎摄政王,萧老夫人则领着众女眷去了禅房。 萧央由纪柔牵着,三夫人则上前殷切的扶住萧老夫人,一面笑道:“司天监早就说这几日恐会下雪,果然是准的!大恩寺的琉璃灯塔在大雪里看,倒是更美!” 萧老夫人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之前在宫里时,她可是亲眼看到摄政王手下那些人行事是如何残.暴的,想着萧玠等在寺门迎摄政王,她实在是安不下心来。喝了盏茶,才道:“本来就是预备着要住两三日的,雪下得大倒也无妨。只是下雪之后山路难行,嘱咐大家去北院佛殿时要小心着些,真要不小心滑落到山下去,下着大雪,连人都是找不见的。” 三夫人低头喝茶,纪柔见萧老夫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忙起身道:“是,媳妇知道了,一会儿便吩咐下去。” 萧老夫人“嗯”了一声。 二夫人也凑着说了两句话,山门那儿没消息传来,大家都放心不下。 又过了约摸半刻钟,才有个小厮匆匆到禅房来,却也不敢直接闯进来,找了个小丫头让叫菊影出去,菊影忙放下手中的事快步到禅房门外,那小厮跟她说了几句,她才回来禀报。 “老夫人,大老爷命人来传话,说是他们已经与摄政王去祖师殿见高僧了,要说些佛法上的事,让老夫人不必担心。” 萧老夫人忙念了句:“阿弥陀佛!” 其余众人也跟着欢喜起来。 这才有心思说其他的事。 命人准备斋饭,又派人去祖师殿跟着打探消息,萧老夫人才转头问二夫人,“祝家那位老夫人可来了?” 二夫人忙笑道:“早就来了!我也问过了,安置在了咱们西侧的那个院子里,离着倒是不远。” 萧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对萧宁和萧若道:“你们两个还住原来各自的房间,天色也暗了,一会儿要用晚膳,你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这是有话要说,让两个姑娘回避。萧央正坐在热乎的炕上打瞌睡,萧老夫人本也想让她回去,但见她小脸睡得红红的,怕折腾一趟再得了伤寒,再加上她年纪还小,倒也无碍,便将她留下了。 等萧宁和萧若出去了,萧老夫人才问,“那小公子可也来了?” 二夫人笑道:“随祝老夫人一并来的!兰姐儿早就惦记着她四妹妹呢,若姐儿过了年就及笄了,也该说亲事了,正巧兰姐儿的婆母与祝老夫人交好,才请了四喜巷子的余大奶奶去说了。那祝家也是有些底蕴的,祝公子又才中了举人,虽说祝夫人身子不大好,但若姐儿嫁过去,只要勤勉持家也是无碍的。” 据说祝夫人的身子顶多再撑个半年,祝家原本还想等祝公子中了进士再说亲,到时手里的底牌也更硬实些,但若是祝夫人没了,祝公子就要守孝三年,他已经十六了,现在瞧着不大,三年后可就难了…… 这才着急了。 萧老夫人道:“听说祝家祖上也是出过几位进士的?” 第11节 二夫人点头,“是出过,祝公子学问也是好的。” 听着确实是样样都好的,二夫人很满意这门亲事,萧若虽是庶出,但萧若姨娘死的早,自小便是在她身边养大的,跟萧兰比自然是不如,但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这个祝公子她见过,长得也不错,她也找人查过,说他读书是极好的,中进士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祝公子的祖父曾与内阁张阁老是知交好友,只等着祝公子中了进士,再加上张阁老的提携,将来前途必定是好的! 其实她也有私心,如今萧桂将她压的抬不起头,要是萧若的夫婿将来出息了,也能帮衬着她和兰姐儿。 她是极希望能得到萧老夫人的同意的,但也知道萧老夫人最恨有事欺瞒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因为祝夫人常年病着,银子花出去不少,祝家现在银钱上可能紧张些……” 萧老夫人沉吟片刻,道:“若只是银钱上困难些,倒也没什么,只要小公子出息,将来自有若姐儿的好日子过……你同老二商量过了?” 二夫人低下头,“我想着先与娘说了,若娘觉得好再……” 萧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老二夫妻俩不和睦,只是这毕竟是儿女的婚姻大事,便道:“等晚饭之后我与他说,问问他的意见,若姐儿毕竟是他的闺女,他怎么着也要帮着上上心。” 二夫人点头应下了。 …… 萧若站在窗前一直盯着窗外看,含霜拨了拨碳道:“姑娘,也不知道老夫人她们要说什么,这般神神秘秘的。” “这有何难猜的?”萧若笑了下,不让她跟五妹听,自然是说亲事,五妹还小,而她马上就要及笄了。之前长姐写信回来,她就听过些话音儿,好像是四喜巷子的祝家。 祝家人口简单,适龄的公子只有一位,也是颇为长进的…… 萧若低下头,嫡母待她确实不错,这是一桩很好的亲事,是她一直所期盼的,然而她却不得不想法子毁了它。 祝公子要想在官场上有一定的份量,至少还得十年,可她是等不了十年了。 第11章 妙婵 到了午后,下雪的迹象愈发明显,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萧老夫人用了素斋之后要歇一会儿午晌,萧宁是个坐不住的,央着萧老夫人要跟萧央和萧若去外面走走。 她们身后跟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和护院,倒也不怕有危险,萧老夫人便摆摆手让她们去了。 萧央有些泛困,挨着白氏说不想去,萧宁哪里肯,“你要是再睡,你的傻病可好不全了!刚吃过午饭,不出去走一走,回头看你闹不闹肚子疼!” 硬将她拖走了。 萧宁要去看观音殿后面的画廊,姐妹三人都裹得十分严实的从禅房出来。 从禅房到观音殿要经过一条山径,山径两旁种了许多樟子松,苍翠穹劲。走到一半时,山径戛然而止,前面竟是一段断崖,断崖上架着一条长长的铁索桥,上面横铺两重木板,桥两侧有链条护栏。 走上去有些微晃动,却并不吓人,遥遥望向对面,古木森然,碑石兀立,此时天气阴沉,竟似有缥缈雾气索绕。 脚下便是断崖千尺。 萧央突然怔忪了一会儿,额头隐隐有丝丝痛意,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便听萧宁在前面道:“六妹,你还不快走!一会儿若是下了雪,可就不好走了!万一从这桥上滑了下去,任谁也救不上来!” 虽想走快些,但萧央头痛却在加重,她正要唤抱石,才想起出来之前,她让抱石去整理她的东西了,她跟纪柔住在同一间禅房里,纪柔住东次间,她在西次间,她贴身的衣物不愿意由她人经手,便让抱石去整理了。 她又不愿让白氏跟着,白氏时时都想抱着她。而淡秋因为突然得了伤寒,怕将病气过给她,便没在她身边伺候,此番跟着她的是她院子里的一个二等丫头。她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个丫头名叫夷则,她当时还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夷则长得很高,却十分瘦削,平时话不多,也不爱往她身旁凑。 她按着额头,正要叫夷则将随身带着的丸药递给她,夷则已经递了上来,她接过含在口中。 开始有一丝清凉的甜意,化开之后就是极苦了,苦的发涩。她皱了皱眉头,跟夷则要了块果脯缓解苦味。 这丸药是早年从太医院致仕的游太医所开,游太医如今隐居山林,号思行山人,很少跟世家贵胄接触,萧玠能将他请来给她瞧病,也是难得的很了。 待那苦味散去,头痛便也缓解了许多。 萧若见萧央走的慢,便放缓了步子等她,萧宁催了她们两个好几遍,下了铁索桥,再向东行,便到了观音殿,萧宁直接就奔画廊去了。观音殿两侧是祖师殿和伽蓝殿,殿后有画廊一百一十八间,廊上壁画彩绘辉煌。萧宁每年来大恩寺都会过来看,但是不管看了几遍,她仍然能像是头一次看一般,兴奋的说个不住。 萧央看了一眼窗扇外,下雪之前的天地间有一种别样的宁谧。 萧宁拉着她,跟她说去年来时的趣事,她便露出浅浅的笑。 她有柔柔细细的肌肤,两侧小小的耳垂上各坠了一颗明珠,晕出淡淡的光芒,清澈的眼睛灵动带笑。 祖师殿内室的槅扇旁,肖宴见摄政王迟迟没有回应,神色探究的问:“王爷瞧什么呢?” 重渊淡淡将目光挪开,摩挲着手上的一串奇楠沉香木佛珠,道:“试探一下顾其章是不是南越王的人,如果是,兵部尚书就需要换人来做了。” 肖宴应了诺,顿了顿道:“王爷不是不信佛么?”他是指那串佛珠。 静默片刻,重渊才微有倦意的道:“是一位故人所赠。”他自嘲的笑了笑,“她说我罪孽深重,让我念佛悔过。” …… 连瞧了二十几间画廊,萧宁终于是累了,便请知客师父寻了间雅致的厢房歇息,知客师父又给她们端了热腾腾的茗茶上来,外头天将欲雪,茗茶灌入腹中,暖暖的,倒也惬意。才喝了两口,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由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穿着荼白织金妆花缎袄,黛色月华裙,披着大红羽纱斗篷,衬得小脸如皓月皎洁,眉目间带着几分娇艳。 她在临窗的一张方桌旁坐下,身边的丫鬟婆子捧出随身带的蜜饯点心,又让知客师父端了香茗来。她容色骄矜,淡淡的瞟了萧央三人一眼,然后慢慢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神色间带着高高在上之感。 萧宁顿时就不舒服了,连招呼也不想打。萧若是她们里头年纪最长的,不想失了礼数,这间厢房本就不大,围了这么多丫鬟婆子,总不能当作没瞧见吧。只好让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端了一碟她们自己随身带的点心过去,和缓的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既然在佛殿中遇见,便是有缘,姑娘若不嫌弃,便尝一尝我们带的点心吧。” 那个姑娘却只是颌首一笑,然后慢条斯理的命她身边的一个丫鬟摘了手腕子上带的两只赤金镯子,给她们送了过来。那个丫鬟脸儿略尖,笑容却是和煦,对萧若她们三个笑道:“我们姑娘说谢谢姑娘们赠食,这两个镯子便给你们带着玩儿吧。” 小姑娘之间互赠吃食,是很寻常的一件事,若她也想表达善意的话,只需命人回赠一碟点心就是了,谁知她竟像打发下人一般“赏”了一对镯子。 萧宁哪里见过这样的,简直都气愣住了,这镯子还是从她丫鬟手上摘下来的!萧宁回过神来就要将那对镯子扔回去,萧若忙按住了她,低声道:“你要是在这里闹大了,只怕以后祖母都不会再让你出来了。” 萧宁忍了忍,却压不下这口气,也不想在这厢房待了,起身就走,经过那位姑娘身边时,故意重重的“哼!”了一声,萧若怕她闯祸,忙拉着萧央跟着出去了。 第12节 连画廊也不想看了,要回禅房去! 走在回禅房的山径上,萧宁捏着两个小拳头怒道:“当她是谁呢?两个破镯子谁稀罕!瞧她那番作派,倒像公主私服出游似的!” 萧若让她低点儿声,“说不定真的是公主呢?” 如今宫中只剩下了一位四公主,萧宁嘟囔道:“即便是公主又能如何,如今连皇上都不顶事了,更何况只是个公主了……” 萧若听她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这话是能说出口的么?你不要命了,你要再是这般,咱们整个萧家都要被你拖累了!” 萧宁说完也后悔了,只是这会儿心里堵着口气,不肯服软认错,便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萧央在一旁慢慢道:“她应该不是四公主。” 萧宁撇嘴,“你怎么就知道了?” 萧央认真的道:“四公主今年十四岁了,那个姑娘看着小些,年岁对不上。另外四公主性情温顺,不会行这般娇纵之事。” 传闻中确实说四公主温良恭俭,萧宁心里那口闷气出不来,“谁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我看就不一定!” 萧央笑了笑没再说话,若是那四公主不是个懦弱好拿捏的,摄政王又怎么会独独放了她,还要将她送给辽东王呢? 回到萧老夫人所在的禅房,萧宁立刻扑到萧老夫人怀里,嘟着嘴告状,“祖母,方才我们遇到了一个特别讨厌的人!”她嘴快,添油加醋便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三夫人在旁听的也有了怒气,萧宁是她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般的作践? 萧老夫人听完却是脸色一变,也不问萧宁了,直接问萧若,“你可看得仔细了?那个姑娘胸前是不是有一块小小的麻布?” 萧若想了想,那姑娘上袄穿的素净,麻布并不明显,不过她上袄是妆花缎的,与麻布质地相差很大,她还是看清了的,便点了点头,“确实是带了,她又穿的素净……” 说到这里,萧老夫人闭了闭眼,突然对萧宁怒道:“你可使小性儿给那姑娘难看了?” 萧宁正委屈着,见萧老夫人口气不善,眼圈儿便是一红,她也是个硬脾气的,愣是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把我们当个丫头似的打发,祖母倒还来说我?” 萧老夫人忍气道:“就是她当着我的面来赏你,你也得笑着受了!她可是许静山的独女许妙婵!” 三夫人见萧老夫人面色不佳,也没敢多说,只小声问了一句,“许静山不是早就去世了么?” 萧老夫人叹道:“正是因为许静山早就去世了,我们才更要供着她。” 当年摄政王的父亲重琰大将军还在世时,在一次对西戎的作战中,重琰与当时的内阁首辅王安道定下计策,他率军佯装被困于山谷之中,引敌军来袭,再从北大营调来援军,要活捉西戎部王子。 谁知久等援军不来,被派出去求救的将士皆被斩杀半途。后来由重琰副将亲自闯出去报信,终于在临死之前将消息送至当地官府。当时的许静山是甘肃知府,他立刻上书请求朝廷调兵,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便在当地组织了一只临时军,再加上各富户大族家里的护院,勉强凑了三千人。 他读过兵法,知道如何虚张声势,带着这三千人绕到山谷外,将大陈的旗帜插满山野,西戎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不敢妄动。最后竟也被他们这三千人在山谷中打出了一个缺口,使得重琰有机会率军突围而出。 那一场战役,大陈大胜。 重琰活捉了西戎王子,班师回朝时却没有丝毫喜悦,许静山带领那三千人全部死在那场战役中,包括许静山的妻子和三个儿子。 重琰在朝堂上跪辞了先帝的所有赏赐,为他带回来的许静山的独女许妙婵换了一个郡主的封号。 自此许妙婵便一直养在重家。 第12章 木瓶 萧老夫人沉声道:“刚到重家时,许妙婵才只有三岁,重家的大夫人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娇养着,但后来重夫人病逝,许妙婵便被接回了她外祖家。她的祖家已经没人了,但外祖家仍在甘肃,她是在她外祖母膝下长大的。今年三月,她外祖父去世,外祖母因悲伤过度病重在床,许是在舅家过得不甚顺意,这些事也不知怎么竟被重老夫人知道了,重老夫人想起当年的许静山,便执意要将许妙婵再接回重家来。” 重老夫人年纪大了,儿子媳妇都没的早,孙子又常不着家,如今来了一个花朵般的女孩儿陪她说话解闷,她便将许妙婵当作亲孙女一般疼了。 萧宁这回不作声了,如果问她这个世上她最怕什么,那一定就是摄政王了。 那这个许妙婵岂不就成了摄政王的妹妹了么? 萧老夫人缓缓道:“之前老大说跟随摄政王一起来的还有一辆马车,我原还想过可能是重老夫人,但她腿寒,这大冬天的不可能出门,便觉得可能是许妙婵了。我还想着找个机会请她过来坐坐,让你们认识一下,如今可倒好……”她的目光落在萧宁身上,沉着脸道:“要是还能遇到,你去跟她道个歉。” 萧宁万分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 阴沉了一天,到了傍晚终于落起雪来。 重渊站在槅扇前,静静听夷则回话,之后摆手让她回去。祖师殿外雪如幕障,铺天盖地。 四周很静,过了半晌,他突然听到外面有少女柔婉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肖宴掀开厚重的棉帘子,进来禀报,“王爷,许姑娘来了。” 许妙婵只带了贴身丫鬟向菱进来,见到重渊便嫣然一笑,“我就知道渊哥哥还在这里。外面雪下得这般大,怕是山路难行,今日想回府也不容易了……” 她的俏脸清秀雅致,微微含笑时却有一股娇艳的风韵。见重渊没有回话,便低头抿紧了唇,她虽然在重府住着,但除了重渊去重老夫人那里请安之外,她很少能见到他。昨天她知道重渊要来大恩寺,她便央着重老夫人要一起来,但重老夫人畏寒不能来,她便也没抱什么希望的问了重渊自己能不能跟他一起过来。 没想着他会答应,所以在看到他点头之后,她竟愣怔了半晌。 她想多些机会和他相处,如果今天回不去的话,还能在这里住一晚就更好了。 重渊在炕桌旁坐下来,对她慢慢说道:“我已经派人跟老夫人说了,后天再回去,一会儿让人带你去禅房休息。” 许妙婵理了理耳畔落下的青丝,微笑道:“听闻大恩寺的琉璃灯塔极美,我一直住在甘肃,无缘得见,渊哥哥有没有空?可否带我去瞧一瞧,我也好给老夫人添些灯油。” 重渊嗯了一声,“你若是喜欢,我让肖宴带你去看。”便对外唤肖宴进来,“你带许姑娘去看灯塔,看完送她回禅房休息。” 许妙婵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重渊已经转身在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了一卷书,才握紧了双手,跟着肖宴出去了。 …… 这一晚萧央睡得很早,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头突然疼了起来,披上外袍起身,床畔燃着一盏戳纱灯,发出融融的光芒。她摸索着拿出药丸含了一粒,苦味在唇齿间萦绕开来,才觉得好了许多。外面大雪急骤纷纷,映着窗上的高丽纸有些蒙蒙微亮。 屋子里没有地火龙,火盆快要熄了,有些冷,她正要回床上去,目光落到南窗,突然发现窗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小的木制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捧白梅,繁繁簇簇,仿似神女峰顶忘年的冰雪。 她走到窗口,站在槅扇前望出去,风雪迷离,将远山古木掩于其中。 第13节 大雪尽头,她看到很远处立着的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袍子站在那里,像站了千万年之久,显然苍白而又寂寥。 隔得太远,萧央看不出他是谁,亦无法辨出他的神色,不知为何,萧央心里忽地一紧,灵魂深处似乎有个东西不安的动了动,但也只是一瞬,又再次归于沉寂。 她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再抬起头时,他已经转身走了。 她唤抱石,进来的却是夷则。她小脸苍白,稳了稳心神,才道:“抱石呢?” 夷则垂首答:“淡秋伤寒有些严重,她去照顾淡秋了,奴婢替她值夜。” 萧央想了想,低声问:“方才有没有人进来过?” 萧家带来的护院虽多,但在寺中守卫必然没有在萧府严密,若真是有人能悄无声息的进到她房里来,那也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过她却直觉那个人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只摆了个小木瓶进来了。 夷则脸色不变的回道:“奴婢一直在外间,并没有看到有人进来。” 萧央按了按额头,压下那股莫名的心慌,躺回到床上。 夷则替她挂好床帐,踏出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小木瓶,似一道惊雷滚过,她忽然想起这只小木瓶的来历,惊讶的险些惊呼出声,那竟是……竟是摄政王的手笔? 大约还是六七年前,她清楚的记得那时正是辰月,庭中石榴花开得殷红似火,重渊命人将宝庆楚家的别苑买了下来。许多时候,夷则去向重渊复命,都是在那座别苑里。 重渊坐在一株百年的梨木下,手中拿着刻刀,细心的雕着什么,他之前并没有学过雕刻,于是雕坏了很多个。开始时,夷则甚至看不出他手中雕刻的是什么,也不知是雕到了第多少个的时候,才终于有一个完好的,他托在手中打谅,夷则看清了,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瓶,没有任何花纹修饰,只隐约在瓶颈处刻个两枚小字,她看不真切,也不敢细细察看。 他托着那个小瓶看了许久,夷则以为他雕刻了这么多终于能雕刻一个成品自然该是欢喜的,然而她再次悄悄抬起头时,却看见他的眼神冷淡而又复杂。 夷则转头看向床帐里的那个女孩,她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次日一早,萧央就起床跟纪柔一起去了萧老夫人那里。 纪柔看她眼下有一圈青黑,便问她是不是没睡好。她摇了摇头,不想多说,便说些别的岔了过去。 一会儿萧家人要一起去各殿拜佛,之后萧老夫人还要为老太爷念佛讼祷,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是各有所求。 萧老夫人拉着纪柔道:“你一会儿也去求一求送子观音,老大只有承哥儿一个嫡子,也该再添几个孩子了。” 纪柔脸顿时就红了,她还没和萧玠圆房,这孩子从哪里来?却也声如蚊蚋的点头应了。 几个姑娘也跟着去了大雄宝殿,萧宁因为昨天的事,兴致一直不高,直到看到旁边有摇签问姻缘的,才眼睛一亮,非要过去瞧瞧。 刚到了近前,便见许妙婵正从那里过来。 萧宁一下子就垮了脸,正好萧老夫人从偏殿出来瞧见了,忙招呼许妙婵过去,又让知客师父寻了间厢房,请许妙婵喝茶。 萧老夫人笑道:“昨天便听我这几个孙女说起了,五丫头最是不懂事,许姑娘别跟她一般见识。” 许妙婵微笑着抿了口茶。 萧老夫人本以为她会顺着自己的话接一句“无妨”之类的,见她不肯说话,这便是不肯这般轻易罢休的意思了。 其实萧宁当时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是瞪着她“哼”了一声,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萧老夫人笑容有些挂不住,便在萧宁身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斥道:“许姑娘出身名门,是个宽容大量的,不跟你计较,你还不赶紧跟许姑娘认个错!” 萧宁毕竟才十岁,哪里敢违拗萧老夫人,涨红了脸,当着众人的面轻声对许妙婵说了句:“对不起。” 许妙婵这才放下茶盏,轻轻一笑,道:“老夫人客气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这般呢?五姑娘许是不大喜欢我,也不是五姑娘的错。” 萧老夫人也没料到许妙婵小小年纪,口舌上竟是这般不肯饶人,她已经让萧宁认了错了,也是给全了她的脸面。萧宁毕竟是她疼在心里的亲孙女,许妙婵若再想如何,她却是不能依了。 便笑道:“五丫头性子直,心地却是好的。”也不再提及此事了。 拜完佛,萧老夫人便闭门给老太爷念佛讼祷去了,一直到了晚膳时才出来,用完素斋还要继续。 萧央昨晚没睡好,这一天都没什么精神,白氏仍将她当作小孩子一般的哄着吃饭,她无奈,便让白氏喂了几口。 心里想着一会儿定要早早就回去睡觉,这时门外却有小丫头过来传话,萧老夫人让她进来说。 那小丫头有些紧张,急忙着道:“是摄政王派人来的,说许姑娘想请六姑娘过去说话。” 第13章 灯塔 萧央正在瞌睡,闻言怔忪了一会儿。 萧宁立刻跳起来,道:“那个小妖婆叫六妹过去干什么?定然是没安好心!” 萧老夫人皱眉斥了萧宁一句,萧宁嘟囔道:“她怎么不找别人,非要找六妹过去?六妹还小呢,又没得罪了她,更是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 萧老夫人看了眼萧央,若说许妙婵要找人陪她说话,萧央确实是小了些,况且萧家三个姑娘都在,单单只叫了萧央过去…… “是摄政王命人来传的话?”萧老夫人问那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忙道:“是,传话的人现还在外面等着呢!” 那就是不去不行了。萧老夫人转头对萧央温声道:“阿央不必害怕,去了之后少说话,她问你什么,你只说不知道就是了。” 萧央也是一头雾水。外面雪已经停了,出了禅房便见一个穿着宝蓝直裾的男子等在一旁,她见过这个人,是摄政王身边的都尉肖宴,虽说是都尉,但其实更像是家臣。 他腰间系着条犀角带,见她出来,便笑道:“才下过雪,天又黑着,路上的雪都没除净,要不我抱着六姑娘过去吧?” 萧央戒备地摇了摇头,他温和一笑,也没说什么,带着她往北院佛殿的方向去。 禅房一般都是在南院这边的,香客休息也都是在此处,走了半晌,等停下来时,萧央却发现自己被带到了祖师殿中。 肖宴替她掀开偏殿内室的棉帘子,笑道:“六姑娘请进吧。” 第14节 室内点着一盆火炉,一个穿着玄色云纹直裾的男子侧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火钳正缓慢又平稳的拨着炉内的银霜碳,银霜碳的芯子已经烧红了,缓缓冒出一缕淡淡清烟。 他没抬头,出声叫她进来,又指了对面的一个小杌子让她坐,“屋里比外面暖和。这几个栗子就快要烤好了,一会儿晾凉了剥给你吃。” 夷则替萧央解了外头的斗篷,便捧着退了出去。 萧央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惊讶,不是许妙婵找她么?给摄政王请了安,唤了声:“王爷。” 重渊嗯了一声,才抬起头,她小脸冻的微红,双眸清澈如水,小小的鼻梁下粉唇娇嫩,眉尾那一枚殷红小痣倒真是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看她小小的眉头微皱,他嘴角却微笑起来,自己竟然有些紧张,她在对面坐下来,他紧握的双手才略松了松, 萧央想了想,轻声道:“……王爷,许姐姐呢?” 重渊将烤好的栗子夹出来几颗,放在一旁的瓷碟上晾着,微笑道:“许姑娘先回禅房了。大恩寺的琉璃灯塔最是好看,吃完栗子我带你去看。” 萧央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摄政王要做什么。 待栗子凉了些,他便细致的将外皮剥掉,栗子在烤之前就已经用刀划了道口子,还抹了糖浆。他将剥好的栗子递给萧央,自己起身去净手。 又唤肖宴进来,对他道:“让六姑娘身边的丫头去煮一盏红枣姜茶来。”转身对萧央道:“栗子不能多吃,怕会腹胀积食。” 萧央握紧了手里的瓷碟,突然抬头问他,“王爷为何会叫我过来?”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世家的嫡女,摄政王单独叫她过来,是有什么用意? 重渊笑了笑,“不是我叫你过来的,是许姑娘。” 萧央低下头不言语了,拣了一颗栗子放进嘴里,轻轻的咬。 重渊的笑容却慢慢淡了下来,她以前就喜欢吃烤栗子,总要在栗子外面抹上厚厚一层糖浆,有一次吃多了闹肚子疼,她小脸疼得煞白,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后来大夫来煎了药,还是他一勺一勺喂她喝的…… 她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槅扇外又下起雪来,泼洒如盖。 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她全都忘记了也好,至少还肯坐在这里听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夷则端了盏红枣姜茶进来,萧央接过去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坐的离他远远的,他不禁好笑,招手叫她过来,语气中有些无奈,“你怕什么?喝完了么,我带你去看琉璃灯塔。” 不容她拒绝。她只得跟着重渊走出殿外,殿外大雪纷飞,似无边无际一般。她裹着斗篷仍然觉得脸被风雪刮得生疼,脚步顿了一下,一双手臂忽然伸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像抱孩子一样。虽然她这副身体确实是个孩子,但她仍觉得别扭,想唤夷则,却不见夷则的踪影。 她挣扎了两下,重渊抱得更紧,将她裹在他的墨狐裘氅里,声音从头顶传来,“别乱动,动也没用。” 想了想又柔声加了一句,“离的不远,马上就到了。” 琉璃灯塔在观音殿后面,离的确实不远,将她放下来时,怀里一空,他甚至有些遗憾离的太近了。 琉璃灯塔共有九层,数百盏长明灯彻夜不熄。 灯塔内的石阶栏杆及墙壁,都是用汉白玉石砌成,每面墙壁上都有两扇窗户,是用磨的极薄的蚌壳所制,通明如镜。 窗外是纷扬大雪,长夜深沉,佛灯永明。 重渊带着她上了灯塔的第九层,第九层已经有些狭窄,里面只有一座佛龛,佛龛前摆着一盏白玉莲纹的长明灯。 萧央有些惊讶,问他:“这是王爷的长明灯么?” 重渊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我不用。” 那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爬了九层楼梯上来,只为了看这一盏灯?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负手站在那盏长明灯前,过了许久才道:“我让肖宴送你回去。” 走出琉璃塔时,肖宴正等在外面,他嫌萧央人小走的慢,况且又下着雪,山路难行,便提出要抱着她回去,说完便见摄政王的脸色有些冷,才讪讪的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重渊站在檐下突然对萧央道:“那只小木瓶你带回萧府去,留着插些花枝。不要盛水,木瓶上没涂桐油,经不得水泡。” 萧央先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昨天夜里那个人是他?她突然觉得有些恼怒,深夜私自进人家姑娘的房里,竟还能厚着脸皮面不改色的说出来!这个摄政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绪! 她垂首福了一礼,咬着牙道:“多谢王爷赏赐。” 她生气时的眉眼格外鲜活,等她走远了,他才笑出声来。 …… 回到禅房,纪柔几乎是立刻就迎了过来,拉她进了内室,担忧的道:“那位许姑娘可欺负你了?” 萧央不知道该怎么说,便笑着摇了摇头,想起摄政王古怪的行为,怕说出来让纪柔不安,便简略地道:“许姑娘很早就回禅房了,……我去看了琉璃塔。” 纪柔松了口气,“本来你祖母也是想过来等着你的,但是方才祝老夫人过来了,你祖母只好陪着。一会儿我命人去告诉你祖母一声你回来了,也省得你祖母担心。” 萧央闻言抬头问,“是给四姐姐相看四姐夫么?” 两家在定亲之前互相相看一番也是常事,若是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对外也只是两家都来上香,“偶遇”罢了,传出去也没什么妨碍。 纪柔笑着点了下她的小脑袋,“你小小年纪的,知道什么相看不相看了。” 萧央缠着她问,她才笑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便出来的早了些,只看了个开头儿,那位祝公子倒是不错,长相也好,看见你四姐时,脸还红了。你四姐许是害羞,一直低着头。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 萧央也没再问,本来就很困了,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几乎立刻就要睡过去,睡着之前目光落在窗前那只小木瓶上,悄悄腹谤了摄政王一番才阖上眼。 这一觉竟睡得格外好,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雪过天晴,一府人才准备回去。 萧老夫人让萧央跟她同坐一辆马车,在车上细细的问她昨晚的事。 萧央将她跟纪柔说的话又对萧老夫人说了一遍,但萧老夫人显然没有纪柔那般好打发,还要追问,萧央就打了个哈欠,她再问什么,便只摇头说不知道了。 萧老夫人有些气闷,但想到萧央的病还未好全,便也不再问了,反正也是问不出什么来,只要没出什么事就好。 第15节 又跟二夫人说起萧若的亲事来,许是觉得萧央年纪还小,倒也没怎么避讳,听萧老夫人的意思,应该是很满意祝家的。 …… 回了萧府,萧老夫人让众人都各自回房休息。萧央回到观山阁,一边喝着杏仁茶,一边看着抱石和淡秋整理她的东西。抱石翻出一个小木瓶,惊奇的问她,“姑娘,这是哪里来的?”样式瞧着古朴,雕工却是一般。 萧央喝了口杏仁茶,淡淡道:“拣来的。” 抱石觉得奇怪,却也没敢多问,又道:“那奴婢将它收到库里?” 萧央想了想,状似不经意的道:“摆到南窗边吧。” 抱石一头雾水的将它放到了窗边,下午又折了两枝红梅回来,插了进去。 第14章 除夕 转眼就到了除夕,府里的丫头婆子都分了新衣裳,在院子里高高兴兴的贴春联、写福字。府里还准备了年糕、三牲奉祀祖宗。 抱石和淡秋带着几个小丫头围在庑廊下剪窗花,旁边点了个火盆,大家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倒也不觉得冷。 抱石手最巧,拿了张红纸极快的就剪了个“八鲤报福”,八尾胖胖的鲤鱼拥簇着一个大大的福字,甩着尾巴,活灵活现。 旁边的小丫头们都拍手叫好。还有几个小丫头就求抱石给自己剪两个窗花,要贴到后罩房的住处。 萧央也趴在槅扇上看,见只有夷则不上前,便招呼她,“你怎么不去剪一个玩儿?” 夷则笑了笑,“奴婢手笨,不会这些。” 萧央认真的打量了一遍夷则,她好像是院子里年岁最长的丫头,极瘦,又高,面色微黑,不好猜出具体年岁,但怎么看也是比抱石还大几岁的。不知怎么在她院子里做了二等丫鬟,而且到了年岁还没放出府去? 她有些疑惑,正想叫白氏过来问问,便见庑廊一头萧宁带着采月过来了。 萧宁今天穿的很是鲜艳,银红色茄花纹袄,下面配了条墨青色棉裙,头发挽了小髻,戴了支点翠赤金步摇。 正好白氏端了一碟刚做的蛋黄酥过来,瞧见萧宁,便笑道:“五姑娘今儿穿的真是喜庆!” 采月在一旁笑道:“我们姑娘原本是要在下面配那条新做的大红洋绉裙的,硬是被夫人拦住了,才穿了现在这条裙子出来。” 萧宁不以为然的抬了抬下巴,“今天除夕,穿新鲜些有什么不好!” 大家听了都抿嘴笑。 萧宁就过来拉萧央,“在屋子里闷着有什么趣儿,咱们去四姐那里,一会儿四姐姨娘的母亲要送好吃的来,咱们赶紧去等着!” 萧央愣了一下,四姐姨娘的母亲? 她只知道萧若的姨娘姓谢,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在萧若还小时便去世了,没想到谢姨娘的娘家与萧若竟还走的很近。 让抱石剪几个窗花带上,正好给四姐姐送去。 过了年她就九岁了,头上却仍是梳了双平髻,穿了件淡红撒樱袄,牙白色月华裙,她比病刚好时长高了许多,柔柔嫩嫩的,像一朵出水的含苞芙蓉,纤尘不染。 萧宁见了撇了撇嘴,忿忿道:“六妹你怎么越长越好看了?以后我相看夫婿的时候,你可不许出来!” 采月听了惊的忙去扯萧宁,“姑娘可别再说什么夫婿不夫婿的话了,上回您说完,夫人就罚了奴婢两个月的月钱!” 萧宁扔下一句“我后来不是给你补上了么!”就拉着萧央走了。 到了漪芷园,一进门就见一个穿着鸦青色粗布对襟长褙子的老妇,她头发花白,大约五十多岁,团团的脸上满是皱纹,精神却是很好,身上打理的干干净净,很是整洁。 她身侧还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淡青色儒生长袍,长得眉清目秀,小身姿挺得笔直。 见萧宁和萧央进来,那个老妇忙拉着小男孩往旁边退了两步,她显然是认识她们的,恭声道:“五姑娘、六姑娘好。” 萧若拉她们两个过去坐下,笑着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在我这里安了耳报神了?谢婆婆才来,你们就到了!” 萧宁迫不及待的就道:“谢婆婆上回带的青菜饼子,这回可带来了?还有芝麻糖人和豆渣饼!” 谢婆婆有些拘紧的将她带的提篮拿过来,是柳树条编的,边角的地方因长久使用都磨出了淡淡的油光,她道:“听说五姑娘喜欢吃,今早我就多做了些,五姑娘别嫌弃就好。” 谢婆婆带来的青菜饼子和豆渣饼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用干净的纻麻布包着,整齐的放在提篮里。 萧若笑着将青菜饼子分给萧宁和萧央,笑道:“不过是乡户人家吃的粗食,哪里就把你馋成这样了!” 萧央接过饼,对谢婆婆道了谢,谢婆婆受宠若惊的又还礼,萧若在一旁便托了她一把。 萧央咬了口饼,觉得今天萧若的笑容都比往常明亮了不少。 萧若又问起站在旁边的那个小男孩的功课,他是谢婆婆的孙子,也就是谢姨娘的侄儿,名叫谢同文,与萧央同岁,在乡里跟着一个老秀才读书,平时也是极用功的。 听萧若问他,他脸红了一下,答话却是落落大方,并不忸怩,“如今在读四书,先生说先通读四书,再去试试童生试。” 萧若笑着夸了他两句,让含霜拿了个荷包给他,当作压岁钱,荷包里鼓鼓囊囊的装了许多金银锞子和小金豆子。 谢同文犹豫了一下,轻轻皱了皱眉,然后郑重的接了过去。 谢婆婆叹了口气道:“这两年多亏了四姑娘时时贴补,我这个老婆子给四姑娘添了不少麻烦,等文哥儿长大了,让他孝敬四姑娘。” 又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萧若留他们吃午饭,谢婆婆坚辞不肯,带着谢同文走了。 谢婆婆他们住在安丰那一带,与大兴萧家离得很远,为了省两个铜板的驴车钱,她带着谢同文天还未亮便出来了,走到萧家需得两三个时辰。天气冷,怕提篮里的饼凉了不好吃,便一路捂在怀里过来的。 谢婆婆手艺很好,就是极普通的青菜饼子,却烙得非常好吃。 萧央有些疑惑,便问:“谢婆婆其他的儿女呢?” 萧若眼眶有些湿润,抿了抿唇,笑着道:“谢婆婆还有一个儿子,两年前谢家原本住的那间房子突然起了火,谢婆婆的儿子儿媳为了救她和文哥儿,便死在大火中了。”她面上笑着,袖子下的手却骤然握得极紧。 第16节 萧央便没敢再多问,回到观山阁后问了白氏,才知道谢家原本也算殷实。谢家大郎是手艺人,在安丰制锁也是很有名的,他媳妇平时也绣些花样儿拿出去卖,家里又有两口薄田,过得有滋有味。 后来谢家大郎的姐姐不知怎么竟被同乡的一个乡绅之子看上了,她不愿意给那人做妾,才进了萧府给萧二爷做了姨娘,只不过生了萧若之后,没几年便去了。谢家每年都会探望萧若,还会给她带些好吃好玩儿的东西。 直到两年前,谢家的房子无缘无故的便起了火,更奇的是,与谢家挨着的左右邻居都是一点儿事没有,单单谢家被烧了个万物俱无。 白氏心有戚戚的道:“这场大火起的蹊跷,偏偏谁都知道蹊跷,最后却不了了之了。从此谢婆子便带着孙子在自家田地旁盖了两间小房,住了进去。谢婆子年纪大了,又要供孙子读书,平日里过的十分紧巴,大冬天的也照样要洗几大盆的衣裳,就为了多挣几个铜板。幸好四姑娘心善,还念着血缘亲情,时常照拂着。” 这谢婆子虽说过的窘迫,品格却好,坚韧能干,在外也从不仗着萧家的名头,白氏很是敬重她,“那谢婆子也是个极要强骄傲的,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接受四姑娘的贴补。现在读书哪一样不要钱?笔墨纸砚贵不说,有些还是拿钱也不一定买的到的。尤其是到了冬天,烧碳更是费钱,谢婆子那孙子去年手还生了冻疮,连笔也握不住了,谢婆子才求到四姑娘这里来。” 谢家也不像是有仇家的,怎么会被人无故放火呢?且连官府都能瞒过去…… 萧央想了想道:“不会是那个乡绅寻仇吧?” 白氏摇头,“两年前谢家被烧时,那乡绅一家早就搬走了,况且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实在不到非要放火的地步。” 那就奇怪了,看萧若的样子,像是知道是谁放的火…… 会是谁呢? 萧央随手拿起一块蛋黄酥,小小的咬了一口,突然道:“谢姨娘当初很得二老爷宠爱么?与叶姨娘比如何?” 白氏回忆了一下,道:“奴婢倒是忘了跟姑娘说,叶姨娘与谢姨娘几乎是同时进门的,两人明争暗斗好不热闹,后来谢姨娘没了,二老爷还很是伤心了一段时日……”她突然一惊,“姑娘的意思是,这火是叶姨娘找人放的?” “自然不会是叶姨娘。她哪里有那么长的手?”萧央淡淡道:“两年前,二姐已经嫁给二姐夫了吧?” 萧桂胆子倒真是大。 萧央并不觉得萧若就是表面看上去那般软弱可欺,不知道她一直蛰伏着,最后会做什么? 第15章 出事 除夕夜,萧家一大家子人都凑齐了,到萧老夫人那里吃年夜饭。 怕人多坐不开,萧老夫人特意命人开了正堂,还从库里找了座嵌碧玺翡翠的福寿三多紫檀木大围屏摆出来。 纪柔和二夫人、三夫人陪着萧老夫人说话,萧玠则在考问萧承和萧起制艺。 萧央年纪小,收了不少压岁钱,萧承还送了她一个沉香木的小匣子,里面装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都交给抱石收好了,心痒痒的,想着等守完岁回房就看。 外面有放爆竹和烟花的,热闹的很,萧央和萧若萧宁三个站在廊庑下看。院子里的树枝上都挂着大红色的绉纱灯,特意留着地面的雪未除,红纱灯氤氲着光芒映着白雪十分好看。 萧宁还要亲自去试一试放烟花,被采月苦苦劝着又危胁她要去告诉三夫人,这时便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也没敢直接到廊庑这边,只小声的唤含霜。 含霜拉了她到一旁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含霜突然神色大变,过来小声跟萧若回话时,嘴唇都是哆嗦的。 萧若脸色煞白,手脚发抖,只跟萧央和萧宁说了句:“我一会儿再回来。”便急忙带着含霜走了。 萧央心里有些不安,萧宁也疑惑道:“四姐怎么了?还没守完岁呢,也没跟祖母告退!” 萧若平时最是守礼了…… 萧央悄悄让淡秋跟着去看看,结果过了大半个时辰,都没听到动静,淡秋也没回来。 厨房又煮了各式小饺端上来,萧老夫人命丫头叫她们进去吃饺子,各种形状都有,有的里面还包了梅花形的小金锞子,谁吃到了来年就会顺顺当当。 萧央有些泛困,却不放心萧若那里,硬打起精神强撑着。又过了半晌,萧若才从外面进来,她低着头,眼圈儿红红的,正堂里人多正热闹着,萧老夫人也没注意到她,谁知她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萧老夫人面前。 众人这才都停下了说话,萧老夫人有些惊讶,心中却泛着隐隐不喜,毕竟是大年夜,不管是什么事,哭哭啼啼的总是不好,便问道:“若姐儿怎么了?可是有谁给你委屈受了?” 二夫人忙看向自己身边的管事婆子,那管事婆子也一脸吃惊,对二夫人摇了摇头。 淡秋在这时溜进来,在萧央耳畔小声道:“奴婢也没听太真切,好像是四姑娘姨娘的那个小侄儿出事了!” 萧央心中一惊,转头看向萧若,见她双手握得极紧,抬起头,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声音却还算镇定,道:“孙女原想着今日是除夕,不敢打扰了祖母,但孙女实在是没法儿了!求祖母可怜可怜孙女!” 萧若平日里虽瞧着软弱,却是极少这般哭的,萧老夫人皱了皱眉,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祖母给你做主。” 萧若给萧老夫人磕了个头,才道:“今日孙女姨娘的母亲谢婆婆带着文哥儿来瞧孙女,他们是近中午时回去的,谢婆婆原本是想走着回去,也能省些铜板,但走在半路上,却有个好心人赶着马车说正好顺路,可以带他们一程,谢婆婆不想欠下人情,便谢绝了。谁知没过一会儿,那个好心人赶着马车从后面追上来,也不知怎么的,那马突然便发了疯,直接就向谢婆婆和文哥儿撞了过去。谢婆婆年纪大了,如今仍昏迷不醒,文哥儿……文哥儿却是摔到了腿……” 谢婆婆一生的心愿便是希望谢同文将来参加科考能有出息,但若是身有残疾,是不能入朝为官的。 萧若全身都在发抖,虽然她不能叫谢婆婆一声外祖母,也不能将谢家当作亲戚,但谢家一家人都对她很好…… 萧老夫人却不怎么喜欢与哪个姨娘的娘家有牵扯,便淡淡道:“天气这般冷,她们也真是多余来这一趟……既然出了事了,便请个大夫瞧瞧吧。”又吩咐房妈妈,“你去拿二十两银子给谢婆子送去。” 萧若紧紧咬住牙关,才能抑制住自己不要冲动,放低了声音求萧老夫人,“求祖母可怜可怜孙女,文哥儿的腿要是再耽搁下去,只怕要治不好了,孙女能不能求祖母请一位太医来……” 萧老夫人已经不耐烦了,直接就想说她不懂事了,真当什么人都能请太医去瞧么?要是她们萧家真的请太医去给一个姨娘的娘家孩子瞧病,那位太医还得以为她们萧家轻视他呢! 正要开口,萧央上前走到萧老夫人身边,拉住她的袖子,细声细气的道:“祖母,谢婆婆做的青菜饼子十分好吃,五姐今天一连吃了三张呢!” 萧宁也很喜欢谢婆婆和小同文,便道:“祖母,不过就是请个太医罢了,若那太医不愿意给谢婆婆瞧病,便说谢婆婆是咱们家远房亲戚不就行了!” 萧老夫人沉了脸斥道:“将谢家当作亲戚,你让你二伯母的脸往哪儿搁!” 三夫人便瞪萧宁,让她不要再说话。 萧央仗着年纪小,仍道:“祖母,给我瞧病的那位游太医现在已经不是太医了,他平时也是给平民百姓看病的。”又对萧玠道:“爹爹能不能将游太医请来,女儿的药丸前天就吃完了,这两天头疼的厉害,没敢跟爹爹说,爹爹将游太医请来给女儿再制几丸吧。顺便也能给谢婆婆和小同文瞧瞧。” 萧玠知道萧央的意思,只是今日是除夕,又这么晚了,去请游太医过府瞧病实在不太好…… 萧央看出萧玠的犹豫,又道:“小同文年纪虽小,读书却十分用功,如今已经通读四书了。要是落下残疾,以后连科考都不能参加……” 萧玠一直就喜欢好学上进的孩子,另外他也是觉得谢婆婆祖孙两个十分可怜,便皱眉道:“游太医生性淡泊名利,自然不会瞧不起庶民。只是他时常出外游历,不知他此时在不在家中……” 见萧央正眼巴巴的盯着他,便叹了口气,“我一会儿亲自去请。” 这岁也没法守了,萧老夫人沉着脸让众人都各自回去。 第17节 萧宁被三夫人硬拽了回去,萧央则带着抱石和淡秋去了漪芷园。 萧若早就命人请了四喜胡同的柳大夫,柳大夫瞧了谢婆婆,她磕到了头,但脉博稳健,应该是昏迷了,倒没有大碍。只是谢同文的腿伤很是严重,像是骨折了,不知道骨折的地方有没有碎骨,柳大夫不擅长这方面,不敢贸然给他接骨。萧若没办法才去求萧老夫人想请位太医来。 萧央一进门便见谢同文正坐在谢婆婆身侧,他右腿已是血肉模糊,他身上那件洗的有些发白的淡青袍子这会儿满是血迹。 萧央以为他会哭的,毕竟他才九岁,遭遇这样的事,只怕满心都是绝望吧。但他却没有,他只是看着萧央,语调平稳的对她道了谢。 看来在寿安堂发生的事,已经有人告诉他了。 到了亥时尾儿,萧玠才将游太医请了来,游太医穿了身石青色细棉布直裾,先探了探谢同文的脉,才去查看他的腿。 皱眉道:“就是奔着这条腿来的!”然后抬头问萧若,“找到驾车的那个人了么?那人驾车技术十分高超,控制着发狂的马仍然能掌握好力度正好撞到这条腿上。” 萧若咬着唇道:“没有。” 那个人撞完人就赶着马车走了,今日又是除夕,没有人愿意管这种闲事,都怕沾染血腥,于来年不利。谢同文一直等到了下午,又许了不少银钱,才有人愿意将他和谢婆婆送到萧府来。 萧若知道此事时,已经过了大半天,那个人早跑得没影儿了。 游太医冷笑一声,“是得罪人了吧!”这些贵胄世家里的阴私事他连听都不愿意听,要不是萧玠曾于他有恩,他怎么会来? 让人打盆温水,将谢同文腿上的污血洗净了,从随身带的药箱里拿出细刀,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便给谢同文剔碎骨。 他下手不轻,谢同文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双手紧紧攥住桌沿儿,青筋都爆了出来,却一声也没吭。 游太医看了他一眼,接骨时,下手便没那么重了。 撒了药粉包扎好,又开了药方,让人照着抓药煎服,临走时说:“站起来是没问题,就怕跛了,看天意吧。” 萧若将谢婆婆和谢同文安置在东厢房,她睡不着,让含霜点了油灯,坐在灯下绣一丛青竹,她做的是个护膝,还差几针就绣完了。可能是愤怒到了极点,她现在竟然平静下来,拿着绣针的手也十分平稳。 次日一早,她照常去给萧老夫人请安,又亲自去跟萧玠道谢,与萧央和萧宁在一起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萧央叹了口气,萧若这般平静,才真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16章 薜萝 到了初二,原本各房的媳妇都是要回娘家的,但萧老夫人是初二的生辰,因日子特殊,平常从不大办,都只是一家人吃个饭就罢了,但今年是萧老夫人的六十整寿,自然是要大肆庆贺的。 其实半个月前就在准备给萧老夫人做寿的事宜了,萧老夫人想让纪柔跟着三夫人一起打理,三夫人虽笑着应了,却只是让纪柔管迎客和收礼这一块儿。 萧家本家来的早,萧老太爷有三个兄弟,其中两个都不在京中,便提前让人送了礼来。另外一个住的倒是不远,行二,二老太爷也早就没了,二太夫人带着几个媳妇过来的。 萧央和萧若萧宁三个穿得簇新,在寿安堂的宴息处给二太夫人和几位夫人都一一见了礼。 二太夫人瞧着很是和善,笑眯眯的夸了她们几句。 过了一会儿就有小丫头来报,说大姑娘回来了!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小腹微隆,穿着海棠红缂丝褙子的年轻妇人进来,萧央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姐姐萧兰。她面上含笑,瞧着性子很是温婉。陪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大姐夫蒋世安,蒋世安皮肤微黑,却也很是俊朗,眼睛时时都放在萧兰身上,给在场的长辈行了礼,萧兰在一旁坐下时,他还小心的扶了一把。 见亲女儿回来,二夫人很是高兴,围着她问东问西,又见姑爷对女儿体贴,更是欢喜。 毕竟是自己的头一个孙女,萧老夫人也多问了几句,“坐胎可好?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让人去做。” 萧兰笑着道:“这一胎跟上一胎倒是不同些,乖的很,连恶心也是极少的,并不折腾我。就是爱吃李记的酥糖,有一回半夜突然想吃,家中却没有了,世安还特意去敲了李记的门,才买了回来。”她脸上有些红晕,想是过的很是顺意。 萧老夫人便笑道:“我瞧着这一胎倒像是女孩儿,这回毓哥儿也要有弟弟妹妹了。” 毓哥儿是萧兰的长子。 二夫人的笑容有些僵,她知道蒋世安也想要个女儿,但她却希望萧兰这胎还是男孩,有两个儿子地位才更稳固。 正说着话,又有小丫头禀报,说曾老夫人和二姑娘到了,已经过了垂花门了。曾子铮却没来。 萧老夫人也没想到曾老夫人会来,若是萧桂自己回来,她自是不用去迎的,但曾老夫人可是身有诰命的,她便让房妈妈扶着她到门口迎接。 曾老夫人穿着绛紫色团花纹褙子,头上戴着蝙蝠纹样的玳瑁簪子,许是瘦的缘故,颧骨有些高,却也能瞧得出她年轻时也是姿容甚美。 萧桂跟在她身后,一张笑脸微僵。 萧老夫人请曾老夫人进宴息处,笑道:“老夫人竟还亲自来了,我记得你喜欢君山银针,正好我新得了一盒,一会儿让丫头沏了,给你尝尝。” 曾老夫人比萧老夫人小了几岁,两人本是平辈的,但因萧老夫人的孙女给她儿子做了续弦,她在萧老夫人面前平白的就矮了一辈,称呼上不好说,所以两人便都是互称“老夫人”,倒也省事。她笑容懒懒的,“老夫人亲自出来迎我,才是折煞我了。” 两人都进了宴息处,坐好了,萧桂却不敢坐,站在曾老夫人身边伺候,曾老夫人像是忘了她似的,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不去坐着,跟你母亲姐妹们说说话?你这般是想告诉你娘家人我苛待你了?” 萧桂低头说不敢,才去坐到二夫人身边去了。 萧老夫人本不喜欢萧桂,也不欲替她出头,但曾老夫人这般当着她的面就给萧桂没脸,岂不也是给她没脸么?便淡淡笑道:“桂姐儿是个孝顺的,若有思虑不周之处,还请老夫人也别太苛责了。” 曾老夫人声音却陡然高了两分,“她孝顺?她若是孝顺怎么嫁到我们曾家快三年了,肚子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们曾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她,难道是娶回了个不会生孩子的摆设不成?” 萧桂脸红的都要滴血了,她平时在萧家耀武扬威的,如今竟当着姐妹和下人们的面被这般羞辱!又见蒋世安对怀有身孕的萧兰体贴备至,恨不能直接照着萧兰的肚子踹两脚! 曾老夫人这话就太难听了,幸好现在宴息处都是本家亲戚,萧老夫人脸色微沉,喝了口茶,才慢慢道:“儿女都是缘份,桂姐儿又岂会不想要个孩子的?倒是听说姑爷常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一个月去桂姐儿房里的时候都是有数的。” 曾老夫人冷笑道:“连自己的丈夫都拢不住,整日的就知道拿妾室和庶出子女出气,前日三哥儿差点没被她打死了!我倒是想问问老夫人,我这儿媳妇在娘家时,可学过《女诫》、《女训》没有?” 怪不得今日要亲自上门来给她祝寿,原来是告状来的。 萧桂是个什么德行,萧老夫人再清楚不过了,不愿意再管萧桂的事,便道:“我年纪大了,孙女们的事也不好管,更何况桂姐儿已经嫁到你们曾家去了。等回头我跟她父亲说说,让她父亲管吧。” 来萧府贺寿的人陆续到了,曾老夫人被请到厢房休息。她仍是怒气难消,当日若不是她身边的丫鬟恰好在那园子附近路过,听到了声响,三哥儿真就是没命了!她真是没见过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也不知道她那孽障儿子当年怎么就看上了这个蛇蝎,非她不娶! 她身边的周嬷嬷劝了她一回,又给她端了茶来,她在罗汉榻上歪了一会儿,便见罗老夫人也过来了。 第18节 罗老夫人与曾老夫人是闺中密友,听说她在这间厢房歇着,才叫人带她过来的。 罗老夫人坐下来笑道:“瞧你那眉头皱的,都能夹死只蚊子了!” 曾老夫人照她腿上拍了一下,“你要是有个这样的儿媳妇,只怕早就被她气得起不来床了,我还是好的呢!”说着就对罗老夫人吐了一肚子苦水。 因今日是为萧老夫人贺寿,廊下摆了不少从暖房搬出来的花卉,又怕花儿被冻着了,廊下每隔十步便置了个火盆。花朵拥拥簇簇,映着廊外雪色,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曾老夫人带来的小丫头翠儿正在廊下候着瞧花儿,就见罗老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杏红过来。因曾罗两位老夫人私交甚好,来往也多,连带着她们身边常带着的小丫头也是互相熟识的。 杏红见着翠儿,便笑着道:“我方才听萧府的一个小丫头说,萧家的五姑娘和六姑娘在薜萝院给小丫头们分糖呢!有琥珀糖、拉丝糖、葱糖,还有窝丝糖!咱们不如也去瞧瞧!” 这些贵胄世家办喜事,都会给伺候的仆妇分糖或者点心。翠儿自然是想去,往厢房内瞧了一眼小声道:“我怕老夫人有事唤我。” 杏红笑道:“你胆子丁点儿大!曾老夫人不是还带了周嬷嬷来么?一时怎么会想的到叫你?再说咱们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要是不去,我便自己去了!” 翠儿忙道:“那我跟周嬷嬷说一声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周嬷嬷点了头,两人才手拉着手一起往薜萝院去了。 萧桂从宴息处出来,正看见萧兰要回二房她出嫁前住的院子瞧瞧,便上前笑道:“大姐真是好福气,毓哥儿才不大,竟又怀上了!不过可得小心些,这雪天路滑的,要是摔一跤说不定就摔没了!” 萧兰气白了一张脸,偏偏又拿她无可奈何,当年曾子铮为了要娶她,连曾老夫人都忤逆了。萧兰深吸了口气,冷冷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也不再理她,便转身走了。 萧桂望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对她的大丫鬟左蟾道:“你让人去找四姑娘,看她在哪儿呢,然后来回我。” 左蟾打量着萧桂脸色阴沉,也不敢耽搁,连忙亲自去吩咐小丫头跑腿儿。 那小丫头腿脚也快,不一会儿便来回话,她对萧桂很是惧怕,连头也不敢抬,小声道:“奴婢……奴婢方才瞧见四姑娘在蔷薇湖边上的亭子里,只有含霜姐姐陪着,奴婢瞧着四姑娘像是在哭。” 萧桂扯着嘴角笑了笑,唤左蟾道:“走吧,咱们去瞧瞧我的好四妹在哭什么呢?” 蔷薇湖在望山居那一带,是夏季供人歇凉的地方,花木也种得极多,到了夏天时十分茂盛。但此时却是一派衰败景象,少有人来往。 萧桂沿着青石路一路走过去,遥遥便看见萧若在亭子里望着湖面发呆,走近了,才瞧见萧若眼圈儿都是红的,便笑道:“四妹这是怎么了?今天可是祖母贺寿的日子,要是被祖母知道了你偷偷在这里哭,又要惹得祖母不高兴了。” 萧若忙低下头,声如蚊蚋的道:“……对不起,求二姐姐不要告祖母。我……我就是太伤心了,文哥儿、文哥儿可能好不了了!” 说着眼泪便又落了下来。 萧桂很看不上她这一副懦弱的样子,活该被人欺负死!便懒懒道:“我之前给你的东西呢?今日我瞧见母亲仍然精神的很,你是不把我的话当话么?” 萧若很是畏惧的样子,“可……可、那是毒.药啊!我……我实在不敢……求二姐放过谢婆婆一家吧!” 萧桂皱了皱眉,怎么这般没用?要不是二夫人对她和她姨娘防备的很,二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又忠心,她怎么会用萧若这个窝囊的!二夫人信任萧若,由萧若下手才是最妥当的,还是得再逼一逼她…… “你要是下不了手也罢,只怕那个谢同文说不定便会出些什么事,昨天是断了条腿,后天或许就没了命。谢家就这一个独苗,你也不想让谢家绝了后吧?”萧桂冷冷道:“你自己决定吧。” 翠儿吓得浑身发抖,起身就要跑,杏红一把将她死死拽住! 那亭子东侧便是薜萝园的围墙,但得再过个夹道才能看到园门,她们两个走到这里时便听到那位曾夫人说话,怕冲撞了,便没敢动,谁成想听到的竟是这样的内容!这里空旷极了,她们两个紧紧缩在围墙下的枯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里又没有旁人,要是被曾夫人发现了,将她们两个扔到湖里淹死,只怕都没人知道! 第17章 燕窝 天气阴沉,亭檐下仍挂着一尺来长的冰凌。 萧若紧紧攥住藏在袖子中的双手,低声道:“如果我将那药末儿放进二姐母亲的吃食中了,二姐是不是就会放过谢婆婆祖孙两个?” 萧桂听她这句话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也没细想,“谢家那样的人家,我还没放在眼里。只要你做了,我又哪里有闲心对付他们!” 萧若紧抿着唇,半晌道:“二姐从西侧那条小径回去吧,别让人看见二姐与我在一起。” 萧桂见她这是应下了,便笑了笑,带着左蟾走了。 含霜恨声道:“姑娘,您真要帮二姑娘害夫……” 萧若打断她,状似无意的往东侧围墙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二姐拿谢婆婆和文哥儿的命来逼我,我又能如何呢?只是没想到,二姐竟要这般害她母亲。” 含霜有些糊涂,二姑娘的母亲? 等萧若带着含霜离开了,杏红才长出口气,翠儿吓坏了,曾夫人这是想让萧四姑娘害谁啊?她怎么没听明白…… 杏红瞪了她一眼,曾夫人的母亲还能有几个?一个是萧家的二夫人,另一个……反正不管是萧家的事还是曾家的事,都跟她没关系,她可不想被卷进去,不管事情如何,最后遭殃的还不是她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小丫头? 便严肃的对翠儿道:“今天就当咱们两个从没来过这里,我们什么都没听到过,你可记得了?这大门户里的阴.私事,咱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否则只怕咱们两个最轻也要被卖出府去!” 翠儿反应了一会儿,将方才亭中两人的对话细嚼了一遍之后,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是曾老夫人的丫头,怎么能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呢?可又觉得杏红的话有道理,她胆子小,不想被卖出府去…… 杏红见她傻住了,便拉着她回厢房。两人才上了东侧的小径,就有一个穿着桃红袄的小丫头笑嘻嘻过来,手里捧着一盒琥珀糖,看见她们两个,便笑道:“你们是外府来的吧,快去薜萝院里分糖啊!再晚一会儿可就要没了!” 杏红和翠儿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糖,只想赶紧回去,那小丫头却热情的非要带她们去分糖,两人这才不得已去了。 曾老夫人和罗老夫人仍在厢房里说话,周妈妈在外间守着。还未开筵席,萧府准备了咸甜两种燕窝,给早来的夫人奶奶们分别端过去。 周妈妈在廊下就着火盆烤手,一面跟伺弄花草的婆子说话,远远就看见萧家四姑娘带着一个丫头过来,因着萧桂,她对萧家姑娘的印象都不是很好,等萧若走近了,才不咸不淡的问了声好。 垂手等萧若走过去,谁知她竟停了下来,唤了声:“周妈妈。” 周妈妈抬起头,笑着道:“四姑娘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萧若眼神有些闪躲,声音更小了些,“我……我是来给老夫人送燕窝的……” 周妈妈早就听说萧家这位四姑娘性子懦弱,如今一看,倒是真的,便叹了口气,态度也和缓了不少,“这么冷的天,四姑娘怎么还亲自送来了,找个小丫头端来就是了。”伸手去接萧若手里的托盘。 萧若下意识的就躲了一下,周妈妈有些奇怪,萧若像是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将托盘递到周妈妈手上,不敢看她眼睛,轻声道:“劳烦周妈妈了。” 第19节 转身就快步走了。 周妈妈一头雾水,嘀咕着:“这四姑娘怎么奇奇怪怪的?” 将燕窝给曾老夫人送进去,罗老夫人就笑道:“正好我有些饿了,又不爱吃那干巴巴的点心,这碗就先给了我吃吧。” 曾老夫人笑骂她,“好你个老贪吃鬼!这是给我送来的,你的那盏还不一定什么时候送来呢!” 罗老夫人笑道:“明明知道咱们两个在一处,萧家还只送一盏过来,办事这般不周到,谁让是你亲家呢,你自然要替兜着些!” 曾老夫人用力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你有理!反正我是要吃第一口的!” 罗老夫人抚掌大笑。 曾老夫人从房妈妈手里接过燕窝来,闻了一下,味道还不错,拿勺舀了,正要送入口中,门外棉帘一掀,便见萧若急忙走了进来。 她走的急,还在微微喘息,脸色却是煞白。 曾老夫人面露不悦,“四姑娘可是走错地方了?” 萧若眼圈儿顿时就红了,不知所措了一会儿,突然跪下给曾老夫人磕了个头,把屋子里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曾老夫人对萧若并不了解,只知道她是萧桂的庶妹,也没怎么理会过她,这会儿见她样子可怜,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来。让周妈妈扶她起来,她却不肯,带着哭腔儿道:“求老夫人把……把、把您手里的燕窝赏给我吃了吧……” 曾老夫人狐疑的将燕窝放在一旁的炕桌上,觉得不对,一盏燕窝罢了,即便是庶房庶女,但萧家这样的人家,也不会短了自家姑娘的燕窝……她与罗老夫人对视了一眼,转头盯了萧若半晌,眼神陡然凌厉,“还请四姑娘说清楚了,你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萧若却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曾老夫人皱了皱眉,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这燕窝怎么了?”见萧若仍是什么也不肯说,咬牙道:“你知道我有个儿子是大理寺卿吧,查案断案最是能耐,你要是什么也不肯说,那不如到大理寺去说!” 又吩咐周妈妈,“将这碗燕窝放好了,再让人去请位太医来,我倒要瞧瞧这燕窝里倒底添了什么好东西!” 萧若吓的浑身发抖,屋里的几人都没防备,没想到她竟忽然起身,将那碗燕窝端过来仰头便往口中灌。 周妈妈连忙将她拦下,这一碗燕窝本就没多少,她竟已吃下大半了去。 曾老夫人怒极,“真是反了!反了!还不快去把萧老夫人给我请来!” 现下萧家正是客多热闹的时候,萧老夫人身边陪着好几位夫人正在说话,房妈妈神色不安的附到萧老夫人耳畔轻声说曾老夫人请她过去。 萧老夫人脸色略沉,萧桂这个婆婆也当真不怎么样,作为亲家,不来寿安堂陪着待客也就罢了,还要屡生事端。 故意耽搁了一会儿,才指了件事去了厢房。 一进门便瞧见周妈妈面色冰冷的瞧着她,萧老夫人心生怒意,皱眉道:“曾家的下人管教的倒是好……” 周妈妈淡淡道:“老夫人还是先进来瞧瞧,再训斥奴婢也不迟。” 萧老夫人有些疑惑的进了内室,一眼便瞧见正蜷缩着躺在罗汉榻上的萧若,她手按着小腹,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显然是痛极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含霜跪在榻旁,正默默流泪。 萧老夫人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若姐儿这是怎么了?” 曾老夫人心中怒气腾腾,冷笑一声道:“老夫人倒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还要问问你呢?”指着那碗剩余的燕窝,“周妈妈,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老夫人听!今日你们萧家要是不能给我一个交待,那就让大理寺来审吧!” 周妈妈躬身行了一礼,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最后嘲讽道:“瞧四姑娘这般模样,这燕窝里添的东西的药性倒是烈的很。” 萧老夫人脸色几变,突然捂着胸口重重的咳嗽起来,房妈妈忙扶住她在一旁坐下,又给她倒了盏茶慢慢喝了,才平顺过来。 她目光冷冷的落在萧若身上,右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厉声道:“含霜,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要是说不清楚,连太医也不必请了,便自食恶果罢,我们萧家没有这般恶.毒的姑娘!” 含霜这才慌张起来,忙跪下来给萧老夫人磕头,“求老夫人救救姑娘!姑娘……姑娘也是被迫的啊!都是……”她顿了一下,一咬牙道:“都是二姑娘逼姑娘做的,二姑娘说如果姑娘不做,就要了谢婆婆祖孙两个的性命去!姑娘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曾老夫人闻言气的简直要晕过去,指着含霜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罗老夫人忙上前安抚她,她就说萧四姑娘无缘无故害她做什么?再一回想萧四姑娘的表现,一看就是没害过人的,自己被吓坏了不说,不忍心看着她喝下去,还全都进了自己腹中!若说这是萧桂指使的,便全都说的通了!她怒不可遏,对罗老夫人道:“你瞧瞧,这就是我的好儿媳!竟要生生害了我的命去!” 萧老夫人也很是震惊,不过,若说这是萧桂让萧若做的,却是有几分可信……但今日是她的寿辰,府中宾客甚多,还有老大的同僚都在前院,如果此时在今日闹了开去,萧家的名声脸面也就不用要了。萧家的姑娘这般狠毒,只怕以后萧家姑娘都不好嫁了。 况且也没有证据…… 她想保下萧桂和萧若……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满脸是泪的含霜,道:“你是萧府的奴婢,知道胡乱攀污主子是什么下场么?曾老夫人是桂姐儿的婆母,桂姐儿有何原由要害自己的婆母?前几日桂姐儿当着众仆妇的面掌掴了你,你便怀恨在心,才想着攀污她的吧?” 又看了看萧若道:“若姐儿更是不知情,否则怎么会自己吃下这燕窝呢?”说着便唤房妈妈,雷厉风行的道:“去找两个粗使婆子来,将含霜的嘴堵了,绑到后罩房去,等筵席散了,再细审!” 房妈妈心里一颤,老夫人这是想找人顶罪了……她也是仆妇,心里不禁有些涩意,这含霜平日里也是老实听话的,可惜了!却也不敢耽搁,忙应了诺,便要出去找人。 第18章 解决 曾老夫人简直要被气笑了,差点儿暴跳如雷,让周妈妈将房妈妈拦下,咬牙切齿的道:“严怡和,你这颠倒黑白的能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你当我是死的不成?还是觉得我会任你们拿捏摆布?想拿一个小丫头抵罪,也不问问我答不答应!好、好!你不肯给我个说法也罢,周妈妈!去派人请大老爷回来!跟他说,他娶了个好媳妇,公然要我的命了!” 连萧老夫人的闺名都叫出来了,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萧老夫人见曾老夫人不肯罢休,又想起曾子铮的手段,看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上前两步,低声道:“还请老夫人给我这婆子两分薄面,咱们毕竟是亲家,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我们萧家的姑娘教养不善,只求老夫人暂且稳一稳,只等筵席散了,我定会给老夫人一个交待!只是此事也不能单凭一个丫头的话就定了桂姐儿的罪不是?桂姐儿再愚笨,也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害您啊!您细想一想。” 又看向一旁的罗老夫人,这才是棘手的,曾老夫人虽然气愤,但萧桂毕竟是她儿媳,出了这等丑事,传出去对她曾家的名声也不好听,她自然不会乱传。但这个罗老夫人可就不一定了。 萧老夫人转头对罗老夫人道:“让老夫人看笑话了。听说老夫人的嫡孙来年也要参加秋闱了?不知是跟着哪位先生读书呢?要是老夫人愿意,我让老大跟白鹿洞书院的先生说一说,等开春儿,让他跟着承哥儿一起去白鹿洞如何?” 罗老夫人知道萧老夫人这是要堵她的嘴呢,不过那白鹿洞书院的确是数一数二的,却极难进去,听闻萧玠跟白鹿洞书院的先生有些交情,看来倒果真如此,她立刻笑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就麻烦老夫人了。正好我想起我家中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说着站起身,又对曾老夫人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就不跟着多嘴了。”便出去了。 曾老夫人见萧老夫人语气中带了恳求之意,心中的怒气这才消了些,她也不想将事情闹出去,到时两家脸上都不好看。等散了筵席,萧府的宾客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去了寿安堂,又派人去找曾子铮来。 …… 萧若没敢挪动,仍躺在厢房内室的罗汉榻上,她昏睡了一阵,醒来后仍腹痛的厉害,头昏沉似被重石锤过,她哑着声音唤含霜。 含霜一直守在榻旁,眼泪就没停过,听见萧若叫她,忙道:“姑娘可要喝水?” 第20节 萧若点了点头,含霜倒了杯白水给她,她喝了一小口,就摇头不要了。 含霜哽咽道:“姑娘你明知道那药效厉害,怎么还吃了那么多?方才曾家请的太医来给姑娘瞧过了,说姑娘只能慢慢用药调理着,还说……说……”她吞吞吐吐的,突然哭出声来,“说姑娘以后都难有身孕了,还说会对姑娘的眼睛有影响,让姑娘以后要少刺绣写字!” 萧若却平静的望着槅扇外的天色,当初萧桂跟她说,这药.末儿每回只能放一点点,长年累月的吃,等毒.性慢慢积累才会发作,会令人毫无察觉,连太医都难诊出缘故来。 她怎么能让人毫无察觉呢,她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 这碗燕窝不会要了她的命,她知道。檐下有风吹过,大红的绉纱灯微微晃动,光影斑斓。 这回可以彻底的解决了萧桂了,付出点儿代价又算什么。况且她本来也不想嫁人的,若以后萧家不能容她,她便跟着谢婆婆去做活,平淡安稳,总也能有口饭吃。 傍晚萧桂被叫到寿安堂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萧家三房都被叫了来,萧央牵着萧宁进了门,两人懵懂的坐在旁边的小矮杌上。 萧老夫人脸色阴沉,萧玠皱着眉,其他人却都是一脸疑惑,虽不知情,却也知道这是出大事了。 萧桂没来由的心里一慌,下午散了筵席曾老夫人却没回府,她就有些纳闷了,强扯出个笑容来,上前道:“祖母这么晚还没歇息?” 萧老夫人看也不看她,对房妈妈淡淡道:“去请曾老夫人和曾大人。” 房妈妈应声去了,过了一会儿,曾老夫人便由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子扶着进来。他身材高大挺拔,面庞冷硬,穿着正三品绛红孔雀纹补服,应是从大理寺下衙便过来了。 萧央倒是有些惊讶,觉得曾子铮此人与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传闻里曾子铮沉迷酒色,她本以为他是大腹便便、脚步虚浮之人,没想到却是完全相反的模样。他腰背挺的笔直,目光冷厉,气势凌人,走路时身体平稳,脚步很轻,显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她诧异了片刻,随后便了然,年纪尚轻便能担任大理寺卿一职的人,怎么会是个无能之辈?看来传言有虚,如今她眼所见的曾子铮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 曾子铮扶着曾老夫人在右首坐下,目光淡淡向萧桂掠去。 萧桂浑身僵硬,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明明白白的知道此事是冲着自己来的。 萧老夫人这才看向她,沉声道:“你是不是以谢家祖孙二人性命逼迫若姐儿毒.害你婆母了?” 萧桂震惊的看向曾老夫人,她是真的震惊!她确实逼迫萧若了,但她想要害的是二夫人啊?跟曾老夫人有什么关系?她这才发觉三房的人都很齐全,萧若却不在场,她咬紧了后槽牙,不知道萧若这个蠢货到底做什么了? “祖母你说什么,孙女怎么听不懂?”萧桂捏着帕子,眼泪倏地落下,“孙女怎么会逼迫四妹?更不会害我婆母啊!” 萧老夫人其实仍希望此事能想办法遮掩过去,不管是不是萧桂所为,能保住萧桂,也是保住与曾家的姻亲关系,毕竟曾子铮是大理寺卿…… 她看了曾老夫人一眼,淡淡道:“也确实有可疑之处,老夫人说呢?” 曾老夫人面带讥讽,“您倒真是位好祖母!”唤周妈妈,“去把翠儿和杏红叫进来。” 翠儿和杏红一直候在门外,此时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翠儿更是连头也不敢抬,她原本是想听杏红的,什么也不说的,但回到厢房她才知道出事了!一想到自己在蔷薇湖那边听到的对话,哪里还敢隐瞒,吓的赶紧对周妈妈一股脑儿全说了!连杏红也交待了出来,曾老夫人便命人走了一趟罗府,将杏红借了出来。 周妈妈道:“翠儿,你当时都听到什么了,只照实说出来就是了。” 翠儿忙应了是,身体却止不住发抖,“是……奴婢、奴婢与杏红一起去薜萝院领糖……奴婢本不想去,杏红却说萧五姑娘和萧六姑娘分的糖都是极好的,有窝丝糖……葱糖……” 萧央怔了一怔,看了看萧宁,萧宁也有些惊讶,她们两个什么时候让人去薜萝院分糖了? 曾老夫人听翠儿抓不住重点,便皱了皱眉,杏红是个机灵的,见状忙道:“奴婢与翠儿到了薜萝院东侧时,正好听见曾夫人逼迫萧四姑娘,让萧四姑娘赶紧动手,还说只要萧四姑娘将那毒.药给她母亲吃了,便放过谢婆婆一家。” 萧桂听的浑身冰冷,想起自己在亭中与萧若的对话,才惊觉自己好像是钻进了萧若设好的圈套中了…… 她心彻底慌了起来,却只能强自稳住,上前两步跪在曾老夫人面前,眼泪扑簌簌的掉,“母亲,您怎么也要相信我呀!我又怎么会害您呢?我那个四妹向来就是极厌恶我的,这两个小丫头也定然是被她收买了去,才来污蔑我!” 又转向萧老夫人,咬牙道:“祖母,我那个好四妹呢?我要与她当面对质!我倒要问问她这般害她的姐姐,她可否会良心不安!” 二夫人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二老爷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桂,突然“腾!”地站起身,道:“母亲,这倒底是怎么回事?若姐儿呢?” 萧老夫人道:“若姐儿不忍眼看着曾老夫人将药吃下,便自己吃下去了,下午太医已经瞧过了,因筵席未散,怕传出去,这才瞒着你们到现在。” 二夫人大惊,“若姐儿现在如何了?那药的毒.性可大?” 萧老夫人摇了摇头,二夫人差点儿浑身瘫软,还是房妈妈在一旁轻声道:“四姑娘没有大碍,现下正在旁边的厢房歇着,二夫人要是担心,一会儿去瞧瞧就是了。” 萧桂已是脸色惨白,萧若她……她竟这般心狠!但自己确实没想过毒.害曾老夫人,她又怎么肯承认?不禁痛哭,“四妹竟恨我至此!我要见一见四妹,亲口问她为何要这般害我?” 曾子铮这时才慢慢开口,“你去见她,好让你有机会再威胁她?”他站起身,走到萧桂面前,他比萧桂高了很多,垂头看着她,眼中满是厌恶,“我是不是说过你若再偷我的印信,让我属下替你做事,我就会杀了你?” 他抬手捏住萧桂的下巴,看着她脸上的惊恐之色,“太医已经查出是何毒了,那毒.药是朝廷禁运的,你却让我的下属帮你从西域弄了一瓶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说别人陷害你,即便陷害你了又如何,你冤枉么?” 恐惧突然如潮水般涌向她,曾子铮的手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曾子铮松开手后,她便颓然的瘫坐在地。 萧老夫人也知道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萧桂做了这么蠢的事,曾家怎么还可能要她。闭了闭眼,只希望此事能解决的让萧家面上好看些,便对曾子铮道:“此事都是萧桂的错,亲家即便要休书一封,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是,此事若传出去,曾大人也难免会落得个治家不严之罪,恐于仕途有碍。” 曾子铮笑了笑,道:“老夫人思虑周全。不写休书也可……” 第19章 临仙 曾老夫人听到曾子铮这句话,忙打断他,“怎么就不写休书了?这个蛇蝎妇人,难道你还要留着她不成?” 曾子铮笑道:“母亲别急,听我说完。不如便以萧桂无所出为由和离,和离之后,萧桂离开萧家,与青灯古佛常伴。这样,老夫人满意么?” 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至少全了两家的脸面。萧老夫人看向二老爷,这毕竟是二房的事情,还是该由二房来做决定。一但同意了,萧桂从此便要被送去家庙,一辈子不能回来了。 二老爷脸上阴云密布,气得浑身发抖,他平时虽不怎么管这几个女儿,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比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还让他觉得羞耻!他瞪着二夫人,怒道:“你平日里都是怎么管教女儿的?只知道与几个妾室过不去,却将好好的姑娘教养成这样!” 二夫人被他喷的一愣,随后眼圈儿就是一红,心中酸涩不已,却昂着头道:“老爷想训斥人也要分清楚了是非曲直,桂姐儿一直是老爷最宠的女儿,也是叶姨娘一手教养长大的,老爷何曾让我伸过手了?又怎么是我将她教养成这样的了?” 二老爷被她噎的说不出话,腹腔中怒意更甚,还要说什么,就被萧老夫人喝止住了,“当着儿女的面,你们两个还要脸不要了?这个决定如何做,老二你做主吧!” 二老爷被骂住了,颓唐的看了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一眼,“就按姑爷……曾大人说的办吧。” 两个婆子将萧桂架出去要先关起来,萧桂精神恍惚,出了寿安堂的门,被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突然挣脱开那两个婆子的钳制,朝萧若所在的厢房跑去! 那两个婆子不防,一抬头就见她已经跑远了,赶紧追了上去。 第21节 她被一股怒气激着,也不顾全身的狼狈模样,只记得方才房妈妈说萧若正在旁边的厢房歇着…… 那一排厢房,只有萧若所在的那间点了灯,她推开门就冲了进去。把含霜吓了一跳,见萧桂状如疯妇,忙挡在萧若身前。 萧桂看见躺在罗汉榻上的萧若,竟冷静下来,见萧若不紧不慢的坐起身,靠在大迎枕上,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是你害的我。” 萧若微笑着吩咐含霜,“你去给我倒盏茶来。”才对萧桂缓缓道:“二姐既然知道了,又何必特地来问我。” 萧桂死死盯着萧若,“我定不会放过你!我还有两个弟弟,日后二房就是他们两个的,你以为你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萧若轻轻一笑,“二姐倒是提醒我了,看来我得再去找一回祖母,两个哥儿还小,怎么能在叶姨娘手里教养长大呢?瞧瞧叶姨娘将你教成了什么样子,要是两个哥儿将来也成了你这模样,可怎么好?不如让母亲来教养他们。之前祖母也提过,将他们养在母亲膝下,可父亲总是不肯答应。二姐觉得,现在我去说,父亲会不会就同意了呢?” 萧桂突然上前一把就掐住了萧若的脖子,萧若正病着,哪里是萧桂的对手,慢慢脸憋的通红。 含霜倒茶进来看见,吓坏了,不管不顾的直接就将手中的茶水照着萧桂的头泼了下去。 那两个婆子也追了过来,一左一右上前将萧桂按住了,这回可是用了大劲儿,生怕萧桂再挣脱跑了。 其中一个婆子对萧若歉声道:“都是奴婢们失责,让四姑娘受惊了,四姑娘好生歇着吧。奴婢们这就将二姑娘带走了。” …… 纪柔因在小库房整理今日的礼单,便没去寿安堂,等她整理完毕,去观山阁看萧央时,才发现萧央竟还没回来,便带着云竹去寿安堂接萧央。 进了院门,菊影便将她拦住了,笑着请她在次间稍等,里头萧老夫人还未说完话。 纪柔在次间坐了一会儿,有些坐不住,便起身走到庑廊下,看院子里种的几株罗汉松盆景。 她手里提了一盏琉璃灯,光芒不盛,似朦胧着一团雾气,她侧着身,只能瞧见半张精致的侧脸。 石阶上,跟着的小厮替曾子铮披上裘氅,曾子铮才移开目光。 曾老夫人随后也从寿安堂出来,她是恨极了萧桂了,对曾子铮低声道:“下回再续娶,母亲一定为你挑个好的!再不会像萧桂这般……” 曾子铮淡淡打断她,“母亲不用管我。” 曾老夫人气道:“我是你母亲,我怎么就不能管你了!” 曾子铮脚下一顿,转身看去,庑廊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正欢喜的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的手往院子外面走。他皱了皱眉,那个小女孩儿好像是萧家六姑娘…… 等寿安堂众人都各自回房了,扶云阁的叶姨娘才知道萧桂出了事。 萧央正往厢房去看望萧若,淡秋就过来轻声道:“姑娘,方才叶姨娘又惊又急的带着两个儿子去正房找二老爷,二夫人也在,奴婢进不去,在外面也没瞧的太真切,只听里面哭闹了一通,又夹杂着二老爷的怒骂,最后叶姨娘从正房出来时,像是丢了魂儿一般,却没见四少爷和五少爷出来。奴婢听二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说,二老爷将两位小少爷交给二夫人抚养了,说免的让叶姨娘再教出个二姑娘来。叶姨娘不死心,还要去求老夫人,老夫人怎么会见她?她连寿安堂的门都没进去!” 萧央点了点头,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二房没有嫡子,早就应该将两个哥儿过到二夫人名下教养着,二夫人也是极愿意的,只是之前二老爷一直偏宠叶姨娘,才没同意罢了。 三房的情况跟二房不同,三夫人是不甘心,总想自己生个嫡子出来,不愿意过继萧起,但瞧如今这情形,只怕她也要想法子将萧起记到自己名下了。 萧央踏进厢房里,萧若正在吃药,那样漆黑极苦的药汁,萧若眉头都未皱一下,便仰头喝尽了。 萧央一直都觉得她这个四姐是个极坚忍之人,只是没想到,她对自己也能这般狠得下心。只是可惜了,她与祝家的亲事是不能成了。即便祝家并不知道今日之事,萧老夫人也不会再同意这门亲事了,要是日后萧若无所出,再被祝家窥探些实情去,只怕就不是结亲,反而要变成结仇了。 萧若让含霜将药盏端下去,笑着唤萧央过去,“六妹来了。” 萧央见她脸色苍白,便道:“四姐好生养病,等四姐的病好了,咱们便去红香山玩儿。” 萧若笑着道“好”,半晌,她突然道:“六妹觉得我很坏么?我连你和五妹也算计了进去……”她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便假借了萧央和萧宁的名义在薜萝院分糖。 萧央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那般界限分明的好与坏……”她心里蓦地一跳,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似乎有人曾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 马车驶过常羊胡同,快到曾府时,曾子铮道:“母亲先回去吧,我还有事,稍后再回府。” 曾老夫人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曾老夫人拿他无可奈何,又觉得心酸,她又何尝不愿意替他寻一房正经教养出来的高门嫡女,但自从他升任了大理寺卿之后,便染了好女.色这个恶习,哪家夫人又愿意将自己捧在手掌上的嫡女嫁过来?如今府里连个主母也没有了,庶子虽然有两个,但总不如嫡出的好…… 曾子铮亲手扶着曾老夫人下了马车,才带着护卫走了。 到了临仙楼,门口等着的一个护卫将他请上了二楼。 二楼一间雅致的包厢里,穿着一身宝蓝直裾的齐亭侯万淮正倚着雕花的窗栏,看楼下正在弹琵琶的女子,见曾子铮进来,便笑眯眯的道:“曾大人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 伸手给他倒茶,“按你的口味来的,里面放了生姜片,虞萤姑娘亲自煮的,方才送来时见你不在,才失望的回去了。”笑着将茶盏放到他面前,“那虞萤姑娘身段儿真是妙的很,反正你家里妾室也不少,不如就抬了回去呗,也省得美人相思如愁。” 曾子铮却没接万淮递过来的茶盏,而是自己倒了杯酒,酒色殷红,细腻柔润,倒是像她,娇柔的不像话……他突然仰头一饮而尽。 万淮吓了一跳,“你不是不喝酒么?摄政王一会儿还要找你过府,你若是误了事儿,我可不替你兜着!” 曾子铮道:“我之前要的那几个歌女都找来了么?” “放心,都是从南越来的!”万淮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有几个送到楼子里了,还有几个过两日我便慢慢送到几位大人府上去。你什么时候审?最好尽快。南越王那个老匹夫,我说他怎么那么有钱?桐州的铁矿让他占了!” 曾子铮“嗯”了一声,万淮知道曾子铮心中有数,便继而调.笑道:“那几个歌女调.教的十分好,你想不想要一个?我匀出一个来送你!” 曾子铮没说话,他靠在玫瑰椅上,琵琶声如玉珠走盘,他摸了摸怀里那方罗帕,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犯下这样一个大错。 他掌平决狱讼,每天看的案卷不下数百,从未出错。可是,在他的终身大事上,他怎么就错的这般离谱!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好像只有十二三岁,穿着天水碧的绉纱袄裙,也是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她静静坐在亭中,手里拿着一个小棚,对着满池清荷,像是在练习绣荷花,暖光透过亭檐映在她脸上,露出一小段优美的脖颈。他第一次知道了温柔似水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走近,怕惊到她,只站在游廊上看着,后来她的丫鬟过来寻她,唤她“二姑娘”……等她走了,他才踱步过去,拾起地上的一方罗帕。他看见她起身时落了帕子,他却没想提醒她。 当时是在萧府,他本是去找萧玠的,他以为她是萧家的二姑娘。 他突然有些恼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跑到萧家去做什么!可又一想,如果她那天没去萧家,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会遇见她。 如今可能还有机会,他得好好谋划一下,怎样才能娶到她。 第22节 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自己,她好像很喜欢她那个继女……不过既然都是做续弦,嫁给自己也没什么吧? ……但是他的名声好像不大好,她不会嫌弃自己吧? 他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去。 第20章 纪允 过了正月十五,萧承便与萧起去白鹿洞书院了,萧承时常会给萧央寄信回来,萧央开始时搜肠刮肚不知写些什么好,后来倒是写顺畅了,一些琐事也会写上两页纸,萧承竟也不会不耐烦,每次都会细致看了,再写许多嘱咐的话寄回来。 过了二月,进入三月天气便逐渐暖和起来。 萧承却突然没有回信了,萧央有些纳罕,开始还以为他事多忘记了,便又写了一封过去,却仍然没有回信,到了四月初,萧央也没有再接到过萧承的信。她这才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给萧起写了封信,问萧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起的回信是与写给萧宁的信一起寄回来的,信里只简单的报了平安,并未多说。 萧央将回信铺在书案上,望着槅扇外,窗下是半个月前她亲自种的梨树,不高,跟九岁的萧央个头儿差不多,枝桠上新冒出了几片嫩叶。阳光透过树影静静映在她身上,她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萧承发生了什么事,而萧起又为何替他隐瞒? 她拿出萧承送给她的描红本,伏在小几上,认真的写字。 淡秋从忽然门外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姑娘,您外祖母没了!” 萧央愣了一下,她外祖母?她连她母亲都未曾见过,况且她外祖家的事从来也没人敢说给她听。 她外祖母怎么突然没了? 抱石慢了淡秋一步,此时也踏进门来,正听见淡秋那句话,气的直想掐她一把!六姑娘的亲外祖母可是好端端的在世呢。瞪了淡秋一眼道:“是纪家的外祖母。听说纪夫人过完年便一直卧病在床,连老夫人大寿都没能过来。是刚刚没的,一会儿夫人要回去奔丧,毕竟是姑娘的外家,姑娘也应该去给纪夫人磕个头。” 抱石给萧央换了身素白的裙衫,牵着她去正房。 纪柔突闻噩耗,整个人都呆滞了,回过神来后,便一直哭,跟萧老夫人说了一声儿,便立即要回纪府。萧玠那边也派人去通知了。 纪柔见萧央过来,便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哭着道:“我在家里时就只有母亲对我最好,除了允哥儿和母亲,就没人待我好了……先前母亲虽然病着,可大夫说母亲精神尚好,没想到突然就……我都没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萧央握住纪柔的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道:“以后阿央会陪着母亲。” 纪柔听她这么说,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掉下来。 到了纪家,纪柔便扑在灵前,哭得十分伤心,萧央也跪在纪柔身边,但她毕竟是客,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小丫头来请萧央去厢房歇息。 纪柔还有许多事要做,一时也顾不上萧央,便嘱咐抱石好生照看。 天色暗淡,屋檐下挂着素白的纸灯笼,远山朦朦如黛。 那小丫头引着萧央穿过回廊时,右侧的小径有个穿着丧服的清丽妇人走过,她画着淡妆,眼眶发红,却眉目舒展,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她正跟她身边的管事妈妈边走边说话,“棺材早就预备下了,直接用就是了,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反正是个死人了,给她用些好东西也没什么……棺材抬出来时在院子里放一会儿,好让来往的客人看见……道士请好了么?” 管事妈妈忙道:“已经请好了,是在青霄观……” 那妇人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蓦地向回廊掠了过来,停在萧央身上,将萧央上下打量了一遍,淡淡笑道:“可是萧府的六姑娘?”方才纪柔回来时,她听管事禀报说纪柔将她那个继女也带回来了,没想到先头夫人留下的嫡女竟能与她相处的不错? 萧央没出声,倒是那引路的小丫头忙福身道:“回姨娘,是萧六姑娘,奴婢正要带她去厢房。” 萧央静静抬头看向那个妇人,能有这般气势,又能主持纪夫人丧葬事宜的姨娘,自然是户部尚书章大人的庶女章姨娘了。 章姨娘淡淡看了那小丫头一眼,道:“我在问萧六姑娘话,萧六姑娘又不是哑巴,倒用你来多嘴。” 那小丫头立刻低头认错,不敢再说什么。 怎么冲她来了? 她是纪柔的继女,被纪柔带回来,若在纪府出点儿什么事,纪柔在萧家可是过不下去了…… 萧央慢慢道:“姨娘?我们家的姨娘从不敢摆主子款儿。” 章姨娘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转瞬就平静下来,嘴角又露出丝笑意,“萧六姑娘嘴皮子倒是伶俐,好生歇着吧。”转身带着管事妈妈走了。 那小丫头抬头看了萧央一眼,悄悄撇了撇嘴。章姨娘现在虽仍是姨娘,但如今夫人已经没了,章姨娘马上就能扶正了,有个户部尚书的爹,二少爷读书又出息,将来说不定能得个一二品的诰命呢!怪道都说萧家这个六姑娘是个痴傻的,连形势都看不清楚! 态度就有些随意了。 路过西院的小厨房时,看见有个小丫头在门上吃点心,她竟还让萧央等她一会儿,她跑过去要了块点心吃。 她掸了掸手上的点心渣,出来时却吓了一跳,大少爷房里的大丫鬟紫均竟过来了! 她忙道了一声:“紫均姐姐好!” 紫均嗯了一声,恭敬的对萧央道:“萧六姑娘一路劳累了,我们大少爷请您过去一趟。”又和缓的补充了一句,“姑娘不必害怕,按辈份来说,姑娘还要唤大少爷一声舅舅呢。” 萧央知道纪柔有个嫡亲的弟弟,名叫纪允,纪柔方才还哭过,说纪家只有她母亲和纪允对她好……萧央虽然并未见过纪允,但相对来说,显然纪允更值得信任。 她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对紫均伸出小手,紫均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伸手牵住了她。 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句,萧家六姑娘果然有些痴傻,不过也好,这样倒能跟二姑娘相处的好,二姑娘性子单纯了些,若有个肚子里弯弯绕绕的继女,只怕她日子不会太好过…… 一路想着,紫均已经将萧央带到了西侧的一个院落,院子布置的简单古朴,紫均带她进了东次间,又摆了几碟点心坚果上来,将一小盘核桃肉放在萧央面前,道:“这是从云南运来的,听说是上百年的核桃古树结的果,大少爷特地吩咐给您尝尝的。” 萧央道了谢,紫均又道:“六姑娘有事只管吩咐奴婢。”才出去了。 萧央倒是想见一见这个舅舅了,纪允是纪家嫡长子,去世的又是他生母,此刻必然是事务缠身的,却仍能顾及到她,还这般细致,必然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对比纪柔就知道了。 她拿起一块核桃肉放在嘴里咬,确实很香,正想让抱石也尝尝,却突然“啊!”了一声,把抱石吓了一跳,忙问:“姑娘怎么了?可是咬到舌头了?” 萧央闭紧嘴摇了摇头,用舌尖轻轻触了触最里面那颗大牙,果然又松动了不少,应该是快要掉了。其实这颗牙几日前就开始松动了,她觉得丢人,便没跟身边的丫头说。 她心里有些闷闷,都九岁了,怎么才掉牙?竟然还先掉最里头的一颗,不是应该从门牙开始掉起的么? 一想到马上就要开始掉门牙,她就更不想开口说话了。 第23节 萧央吃了些东西,看外面天色愈暗,看来今晚是要住下了。 她起身打量这院子,院子西侧种了丛修竹,轻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竹林潇潇,远远望去,像是起伏在大海上的波涛。 她突然一怔,这不会是纪允住的院子吧? 她眯了眯眼,纪允竟然已经不放心将她安置在任何一处院落里了,也不知道纪允和纪柔在纪家过的有多么凶险? 正想着,外面突然有个婉转动听的声音道:“二姐的那个继女呢?怎么也不出来让咱们瞧瞧,大哥也真是的,又不是二姐亲生的,还当宝贝似的藏起来了!” 接着便听到紫均说话的声音,她语气淡然,“三姑娘、九姑娘怎么到竹石院来了?夫人尸骨未寒,三姑娘九姑娘应在灵前才是。” 纪家少爷只有两位,一嫡一庶,但应该马上就变成了两嫡了,但姑娘却是极多,嫡出庶出加一起共有十一个,三姑娘纪庭萱和九姑娘纪庭茹都是章姨娘所出,纪庭萱已经十四岁了,她出生时章姨娘虽有个做尚书的爹,但章姨娘因还没有儿子,远没有如今这般强势,故而纪庭萱行事颇为低调,在一众贵女间名声也好。但纪庭茹出生时正是章姨娘得势之时,她便自觉比嫡女还要高贵,性子养的很是骄纵。 方才说话的正是纪庭茹,她被紫均顶了一句,顿时怒道:“用你来管我!你一个婢女也敢来管主子的事了!我一会儿就禀了祖母,将你卖出府去!” 紫均低垂着头,“若是老夫人因此要赶奴婢出府,奴婢也无话可说。” 纪庭茹一噎,她若真告到老夫人那里,挨训斥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纪庭萱这才淡淡道:“母亲去世,咱们都是极伤心的,只是却不能因为伤痛就不顾家事规矩了。祖母让姨娘管着内院,萧六姑娘既是客人,自然是要好生安置才是,姨娘也命人布置好厢房了,大哥却将人藏到了这里,不知大哥是什么意思?” 她目光落在紫均身上,“是瞧不起姨娘的意思么?” 第21章 倒茶 纪庭萱心思颇重,说话又是滴水不漏,紫均毕竟只是个婢女,不敢顶撞,心下不禁有些焦急,大少爷说会回来,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面上却很平静,不卑不亢的回道:“三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章姨娘管着内院,大少爷是在外院跟着大老爷读书习骑射的,与章姨娘各不相干,又哪里来的瞧不起章姨娘的说法?” 纪庭萱目光一冷,这话里多多少少藏着章姨娘管不着大少爷的意思,一个大丫头罢了,竟敢这么说话!她伸手理了理袖襕,漫不经心的一笑,“不愧是大哥调.教出来的,嘴上厉害,胆子也大……姨娘是管不着大哥,却是管得着你的,你身为下人,胆敢顶撞主子,”淡淡吩咐她身后的两个粗使婆子,“张妈妈,柳妈妈,去将紫均捆了,扔到后罩房先打十板子,等大哥回来了,告诉大哥再让大哥定如何罚她。” 那两个婆子应了诺就要上前抓紫均的胳膊,紫均身形灵活,退后两步躲开了,对纪庭萱道:“三姑娘说奴婢顶撞主子,奴婢却不知方才如何顶撞三姑娘了?还请三姑娘明示。不然若是传出去了,外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三姑娘不辨是非,随意打骂下人,三姑娘好事将近,名声又是极好的,岂能因为奴婢让三姑娘坏了名声。” 纪庭萱一怒,“凭你也敢威胁我?我说你顶撞我了就是顶撞了,还要主子跟一个下人讲道理么!” 紫均静立不动,也不言。 纪庭萱倒底有所顾忌,她马上就要及笄了,接下来就是说亲事,她本是庶出,即便章姨娘扶正了,她成了嫡女,却也是由庶变嫡的,哪里能及得上正牌出身的嫡女呢?她要寻一门极好的亲事,此时的名声于她而言自然是十分重要的…… 她侧头看了看纪庭茹,叹了口气道:“九妹,大哥向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他毕竟是大哥,我便忍了也没什么。可如今连大哥身边的丫头也随口就敢毁我名声了……” 纪庭茹是个爆竹性子,一点就着,瞬间火起,“三姐你就是和善惯了,我才不管那些!张妈妈、柳妈妈,去把紫均捆了!对外就说是我让捆的,我看谁敢说我什么?看我不打烂她的嘴!” 张婆子和柳婆子都是章姨娘的人,不管是三姑娘下令,还是九姑娘下令,她们都只有遵循的,便又立刻上前,要将紫均制住。 却也没见紫均如何动作,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竟一时也不能捆住她,纪庭萱这才察觉自己有些轻敌了。 正要让她带来的几个丫头上前帮忙,便听院门外一个和煦的声音道:“我曾经也有一枚骨章,雕工极是精细,却不小心浸了油,又沾了火,后来虽保存下来大半,却已看不出原本面目了……惟允喜爱骨雕,我早就有心前来瞧瞧了,却不想赶在这个时候……”语气间带着内疚,应该是指纪夫人病逝。 接着便听另一个声音道:“家母久病……既是早就答应要送给你的,自然不能不守信。” 两人说着话,便走了进来。 纪庭萱心里一慌,纪允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前院招待客人么?再看向纪允身侧之人,心里更是惊慌不已,安继昀怎么也来了? 安继昀是摄政王的表侄,家世好,人又出色,她姨娘一直想为她谋取这门亲事,在众夫人之间常赞她端庄柔婉,她看了看院子里乱成一团的模样,她……她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让安继昀看到了…… 安继昀有些诧异,纪允皱了皱眉,负手望着纪庭萱。 纪庭萱只得硬着头皮让张婆子和柳婆子停下手。 纪允对纪庭萱淡淡道:“我想听一听三妹有何解释,带着丫头婆子来我院子里捆人。” 纪庭萱只觉得安继昀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质疑,有心让纪庭茹来说,却又怕她胡乱说话,更惹得安继昀生厌,只得避重就轻的道,“章姨娘已经命人备好了厢房,我是带人来请萧六姑娘过去的。” 咬了咬唇又道:“不过既然萧六姑娘不愿,那便算了。” 纪允面无表情,“之前萧大人已经跟父亲说让父亲代为好生照管萧六姑娘,父亲也已将此事交由我代管。章姨娘是不是不满意父亲的安排?” 纪庭茹有些怕这个大哥,背后再怎么肆无忌惮,当着面却什么也不敢说了。 纪庭萱勉强扯出丝笑容,“姨娘并不知道这是父亲的安排,既是父亲的话,我便回去告诉姨娘就是了。” 尽量摆出温婉的模样,带着人告退了。 纪允眼神冰冷,命紫均下去休息,又带着安继昀去书房选了一枚骨章送与他,送他走了,才进东次间来。 萧央自然是听到外面的声响了,只是一个小丫头说是紫均的嘱咐,死活拦着她,不肯让她出去。直到纪允进来,她才见到她的这位纪小舅舅。 纪允穿着丧服,身上有种淡然温和的气质,他站在那里,月朗风清,如立于高山云端。 萧央上前唤了声“舅舅。” 纪允“嗯”了一声,“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二姐还要在府中留几日,你便先在这里住下吧,若有什么不适或者短缺的,告诉紫均就行了。” 顿了顿,似担心她无聊,“西侧是我的书房,你若闲了可以去看看书。”才转身走了。 抱石去关上门,回来就松了口气道:“纪大公子真是吓人,奴婢在他面前都不敢大声喘气,明明看着就很和善啊?跟咱们夫人真是丁点儿不像!” 萧央笑了笑,这纪家四处都是豺狼虎豹,纪柔性子懦弱,纪夫人又去了,纪允若是没些手段,只怕连在纪家立足都难。 萧央让抱石服侍她洗漱之后,紫均便过来了,让几个小丫头端菜上来,笑道:“六姑娘饿了吧?这些都是沈嬷嬷做的,沈嬷嬷在大少爷小时便在这里伺候,大少爷怕六姑娘没胃口,便特地叫沈嬷嬷过来,您尝尝这道烧鸽子,是沈嬷嬷最拿手的。” 萧央点了点头,又道:“方才那两个婆子下手很重吧?你没事了么?” 紫均笑道:“劳六姑娘担心了,奴婢自小便学了些拳脚,那两个婆子对奴婢来说还不算什么。虽不能还手,不让她们伤到自己还是可以的。” 第24节 萧央倒是有些诧异她这般坦诚,却也没说什么。用了饭,萧央便歇下了,正房那边传来道士做法事的声音。近来她头疼的时候愈发少了,夜里也没再醒来,倒是一夜好眠,次日起床时,纪柔已经派人来找她过去了。 纪柔眼睛肿得厉害,牵着萧央又去灵前跪拜过,才领着她去暖阁。 一面道:“是章姨娘的嫡亲妹妹来了,方才萱姐儿说,我也应该叫你过来见一见,才是礼数,我想了想也是,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怕你被她们嚼了舌头。” 进了暖阁,便见一个长得与章姨娘颇为相像的妇人坐在章姨娘身侧,纪庭萱与纪庭茹正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说话,见她们进来,纪庭萱才笑着起身,给她们介绍,“这是韩夫人,这是韩二姑娘。” 纪庭茹坐在一旁拿碟子里的点心吃,像没瞧见纪柔一般,章姨娘慢慢喝了口茶,才抬了抬眼皮,“二姑娘过来了,快过来坐着。”连动身的意思都没有。 韩夫人高傲的对她们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姐姐要扶正了,她又怎么会将一个出嫁了的丧母嫡女放在眼里? 章姨娘一向不喜欢纪柔,纪家的姑娘名字中都是带个庭字的,只有纪柔的名字是随了少爷们取的。 韩夫人也没有主动与纪柔说话,笑吟吟的道:“姐姐这里的茶真是极好,我听茹姐儿说还有新进的大红袍呢,姐姐可别小气,妹妹难得来一趟,姐姐也拿出来让我尝尝。” 章姨娘笑着命人沏茶,“你当你还是小时候呢,见什么好的都要抢了去!”等丫头将玉羊首提梁茶壶端上来,章姨娘理一理发髻,与韩夫人说着话,状似不经意的道:“柔姐儿给我和韩夫人倒杯茶。” 纪柔有些惊讶,之后脸上便是一红,暖房里满屋子丫头,章姨娘看都不看,却让她来倒茶,这不是把她当丫头使唤么? 纪庭萱垂着头像是没听到,纪庭茹却满眼都是幸灾乐祸,一副等着瞧纪柔被使唤的样子,韩夫人自然也知道她这个姐姐的意思,这是要在纪柔面前摆摆嫡母的款儿,给纪柔立立规矩了。 这般明目张胆的羞辱……纪柔攥着帕子,回道:“我近来身子不适,不能为姨娘倒茶了。” 章姨娘淡淡拂她一眼,“无妨!素秋,你将茶都一一斟好,送到二姑娘面前,只劳烦二姑娘将茶杯送过来就是了。” 纪柔死死咬住唇,她母亲才去世,章姨娘就敢这般了……她想起身就走,就是不知道章姨娘还会在父亲那里说她什么…… 萧央这时从椅子上站起来,瞧见坐在一旁的纪庭萱,决定坑她一把,便对纪柔道:“母亲,阿央近来听说些纪三姑娘的传闻。” 章姨娘面上仍旧笑着,但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 萧央慢慢道:“阿央在祖母寿辰时,听许多夫人说起纪三姑娘,都说纪三姑娘端庄识大体,又贤良娴淑,还夸纪三姑娘手上功夫也好,刺绣厨艺都令人心服,将来定然能伺候好婆母和夫婿,想来干起婢女的活计来也是得心应手!不如便由纪三姑娘为大家倒一回茶,母亲可要好生夸一夸纪三姑娘!往后与诸位夫人谈话时也能说起一二。” 章姨娘倏地就变了脸色,萧央这不就是明摆着说自己女儿是做婢女的么!竟敢当面羞辱自己女儿,真是岂有此理! 纪庭萱虽说是个有城府的,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就有些挂不住脸儿了,斥道:“你胡说什么!” 章姨娘冷冷道:“萧六姑娘这般会夸人,倒不如萧六姑娘来倒这茶吧。” 萧央点点头道:“好。”从素秋手里接过已经倒好的茶杯,便亦步亦趋的朝向章姨娘送过去。她努力要走得稳,但端着茶杯的手竟似不受控制一般,洒了不少出来,到章姨娘面前时,眼看着那茶杯一歪就要洒在章姨娘身上了,章姨娘可不想这般当众湿了裙衫,又是萧六姑娘洒的,连责罚都不能,若是纪老爷问起来,知道她有婢女不使却要萧六姑娘为她倒茶,老爷不责骂她才怪了。她咬了咬牙,忙起身后退了两步。 却见萧央手里那即将洒得到处都是的茶杯却突然稳住了,安稳地放在了桌案上,她还像模像样的伸出白嫩的胳膊一抹头上的汗,笑吟吟道:“姨娘别怕,没洒!” 第22章 雕骨 章姨娘脸色几变,最后只得似笑非笑的道:“多谢萧六姑娘了。” 旁边的韩夫人目光却闪烁了一下,再看向萧央时,神色间便带了探究,若说这是一个小孩子的无心之故,这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见萧央又坐回原来的椅子上,精致白皙的小脸一丝波动也无…… 纪庭萱也皱了皱眉,纪庭茹就明显多了,看向萧央的目光中充满了敌意。 萧央自然不会理她们,等纪柔又去了灵堂,她才回了竹石院。 天色尚早,她便伏在槅扇旁的雕花小几上描红,认认真真的写完了两篇字才放下笔。掀起竹篾儿帘子走到庑廊上,想起纪允说他书房里有许多书,她可以过去看,便起身去了纪允的书房。 书房里,大紫檀木的桌案后挂着一幅雪梅图,左下角盖着一个红印,小篆字体,不大,是两个字“惟允”。 应该是纪允的字。 紫均给她端了一碟花生酥酪上来,她坐在椅子上挑了本游记来看,一边拿了块酥酪放进嘴里,才嚼了两下,她突然小小的惊呼一声,忙放下书,从嘴里吐出一颗完整的大牙来。 轻轻用舌尖触了触新掉了牙的牙床,咸丝丝的,倒也不疼。 她将牙托在手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拿出罗帕包好了,准备一会儿交给抱石处理。 被打断了,那本游记再看下去就没了兴致,目光逡巡了一圈,落在一个紫檀木的小架子上,她走过去细细瞧了,才大为惊讶,里面竟是一套极全的雕骨工具。 她心中一动,竟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她将她方才掉的牙在清水中浸泡了一会儿,拿出来擦干净,细致的凿磨,磨出一个圆滚滚的形状。雕个什么好呢?她托腮想了一会儿,才拿起刻刀,慢慢雕刻起来。她人小,手上力气也不大,拿刻刀拿久了,手上都印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她雕了很久,直到夕阳从窗缝儿间透进来才雕好。金光扬扬漠漠,她笼在其中,看着手里雕刻而成的圆滚滚小猪,突然一愣,她好像对骨雕十分熟悉。 她轻轻按着额头,那里又隐隐的疼,这时抱石突然从门外进来,急道:“姑娘,曾大人来了!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曾子铮怎么会来?曾家和纪家不是向来没有往来的么?再说自从他与萧桂和离后,就再未登过萧家的门,总不会是因为纪柔是萧家夫人他才过来吊唁的吧? 曾子铮不是个简单的人,不知道他有什么意图?担心纪柔应付不来,萧央忙起身跟抱石去正房,临出书房便随手将那枚骨雕小猪放在了桌案上。 前院纪德真接到曾子铮的拜帖,颇为惊讶,他虽是户部侍郎,又有身为尚书的岳丈提携,在朝中地位稳固,但曾子铮此人,他是半分也不敢得罪的! 曾子铮会来给他的夫人吊唁,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让他面上增光的事。 连忙亲自去请进来,曾子铮穿了一身素服,应该是特意换过衣服才过来的,不禁让纪德真有些受宠若惊,笑着道:“曾大人难得有空来寒舍,里面请!” 曾子铮道:“闻尊夫人仙逝,还请大人节哀。” 纪德真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夫人才去世,他就笑意盈盈的,确实不大好看,忙换上一副伤痛的面孔,道:“是,多谢曾大人。” 曾子铮又与在场的其他人厮见过,才慢慢道:“纪大人,我想去灵堂祭奠夫人。” 纪德真道:“应该的应该的!”说完就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忙道:“曾大人里面请。” 专门有一个大管事给曾子铮引路,殷切周到极了,时不时就提醒他小心石阶。到了灵堂,檐下挂着一排白色的纸灯笼,纪夫人的棺椁放在灵堂正中,旁边点着一盏引魂灯。 他上前拜祭,纪柔并不在旁边,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她母亲没了,她应该很伤心吧。 章姨娘很快就从大管事那里得到消息,纪德真还特意嘱咐她要好生款待,她匆忙赶了过来。 她眼眶微红,像是才哭过,跟曾子铮寒暄两句,道:“虽说夫人久卧病榻,但这般去了,妾身还是悲伤不已,尤其是萱姐儿和茹姐儿,差点儿哭倒在夫人灵前,若夫人有灵,这份孝心让夫人见了,也该高兴。” 第25节 曾子铮淡淡道:“不知萧夫人在何处?我有要事求见萧夫人。” 章姨娘愣了愣,这是不是有些不大合规矩?却也不敢说什么,将曾子铮安排在宴息处,去命人去找纪柔过来。 纪柔刚刚睡着,她自回到纪府就一直没有合眼,还是云竹硬劝着才过来睡一会儿。她累坏了,眼睛也肿着,睡的并不踏实。 章姨娘派来的小丫头透过窗扇点脚看了一会儿,便跑回去复命了,“二姑娘还睡着,云竹姐姐说不让奴婢打扰二姑娘睡觉,便将奴婢赶了出来。” 章姨娘便有些怒意的道:“萱姐儿和茹姐儿都一直守着夫人,怎么她倒跑去睡觉了!”然后转头对曾子铮有些歉然的笑笑,“柔姐儿不懂事,大人别见怪,大人若有急事,我亲自去唤她起来。大人不知道,柔姐儿身边的丫头们都厉害的很,寻常小丫头去了,都得被骂出来。我亲去一趟,大人稍等。” 章姨娘带着丫头出去了,曾子铮脸色有些不好看,纪德真有些才学,但利.欲太重,为了讨好这个户部尚书的庶女,只怕对纪柔不会太好。 难怪纪柔身为户部侍郎的嫡女,却做了续弦。 纪柔睡的很轻,云竹才走过去,正要唤她,她便醒了,云竹传了章姨娘的话,纪柔吓了一跳,她是听说过曾子铮的名声的,她不知道曾子铮为什么会见她? 想了想道:“你去请六姑娘过来,有她在这儿,我见曾大人也省得被旁人说了闲话儿去。”云竹立刻应喏去了。 萧央走到宴息处,就见外面守着两名护卫,她要进去,其中一个护卫便拦住她道:“我们大人正在里面说话,请姑娘稍后。” 宴息处里点着一炉香,清清淡淡的,闻不出是什么味道,他平时不喜欢这些熏香一类的东西,但今日却格外能容忍。时间久了,竟觉得有些好闻。 纪柔不时的便要望一眼窗外,萧央还没过来,她有些着急。 曾子铮伸手替她倒了杯茶,窗外种着一丛垂丝海棠,花朵簇于枝头,淡粉如云团。 他慢慢道:“萧玠之前的那位夫人,你知道么?” 纪柔不知道他要跟自己说什么,怔了一下。 曾子铮笑了笑,“沈青璧是沈家嫡女,沈老夫人的掌珠,嫁与萧玠,二人恩爱非常,萧老夫人虽做主为萧玠抬了几房妾室,萧玠却将那些妾室安置的远远的,从不踏足。沈青璧为萧玠生下一子一女,怀有萧六姑娘时,京中发生了红丸案。” 纪柔知道八年前的红丸案,王、楚两家几乎族灭,但这跟沈青璧又有什么关系? 曾子铮静静道:“沈青璧嫡亲的姑母便是楚家大夫人。是沈青璧担心自己的身份让萧玠和自己的两个孩子受到牵连,才想了办法离开萧家的。萧玠对她用情至深,恐怕不是你能替代的。” 他这话说的有些残忍了,“要不是萧老夫人说六姑娘没有母亲照料,日后出嫁也要困难些,想必他并不会娶你。”他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道:“萧玠……并未与你圆房,可见他的态度……” 纪柔初时听着还有些疑惑,听到这一句,她脸轰然就红透了,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以把这种事情拿出来说? 纪柔“腾!”地站起身,冷冷道:“我还有事需要处理,曾大人请回吧!” 曾子铮也知道不能逼的太过,得慢慢来,他出门时说了一句,“我并没有冒犯之意。”才走了。 离开纪府,他回想起纪柔当时的样子,浑身似乎抖的厉害,像只炸毛的猫儿。 纪柔见萧央进来,才忙压下一腔羞愤,对她招手道:“阿央快过来!我母亲生前喜爱吃杏仁酥,允哥儿买了些来,除了摆在灵前的,还剩下一碟,你来尝尝!” 萧央凑过去,拿在手里一块儿,问:“曾大人过来说什么了?” 纪柔有些掩饰的道:“没说什么,他……就是来吊唁母亲的。”又将碟杏仁酥往她面前放了放,“阿央多吃些。” 萧央狐疑的看向纪柔,见她有些不大自然,便也没再多问。 …… 纪允回到竹石院时,天色已经暗了。 却见东次间并未点灯,站在庑廊下问:“萧六姑娘还未回来吗?” 紫均答道:“萧六姑娘方才派人回来传话,说是留在二姑娘那儿用晚饭了,吃完再回来。” 纪允点了点头,便提步进了书房,也没让人点灯,他坐在桌案后想事情。之前遇到了曾大人,意料之外的停下来主动跟他这个小小举人搭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在暗示纪柔的亲事……不妥当。 以后没有母亲了,纪柔那样的性子,他得多费些心才行。 窗扇外,月辉淡淡洒落进来,光线如有形迹一般,缕缕晕绕。 他的目光突然落到桌案一角,他拿过来,托在手掌中,是一枚小小的骨雕,虽只是简单的几笔,但雕刻手法却与那人极其相似。 他心里猛地一跳,唤紫均进来,冷冷道:“今天谁进我的书房了?” 第23章 不悦 紫均很少见到他这般表情,愣了愣道:“没有旁人,只有萧六姑娘进来看了会儿游记……”她给萧六姑娘送花生酥酪时看见她挑了本游记在看,后来萧六姑娘说不想被打扰,她就没再进去。 纪允双拳紧握抵在桌案上,用力的克制着自己,良久,才长出口气,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紫均心中惊讶不已,却也不敢说什么,垂着头退出去了。 纪允又重新坐了下来,将那枚骨雕小猪托在掌中细看,用指腹轻轻摩挲,雕刻手法和那人确实很像。 他想起他七岁的时候,那时他父亲才升任侍郎,他母亲只是个主簿之女,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在与众夫人交际时总是有些畏缩。那一次是他母亲带着他去楚家,楚家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世家,亭台楼榭修的婉转清韵,楚家大夫人笑着跟他母亲说话,他站在一旁,便看见一个穿着淡粉软烟罗裙衫的少女走过来,坐到楚大夫人身边,笑着说自己又雕了一个什么东西,还伸出手来让楚大夫人瞧,纤细娇嫩的手上有许多红痕和划伤,楚大夫人就嗔她道:“别的姑娘都喜欢学琴画画的,偏你喜欢什么骨雕,划了手也是活该!” 他那时明明还小,但这一幕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却深的连在梦中都刻画的一清二楚。后来楚家遭难,他四处搜罗收藏了许多她的骨雕,她每每都会在骨雕底部刻上两个篆体小字:偃章。 他将手中的骨雕翻过来查看底部,光.滑无字。他坐了片刻,走出书房,在萧央住的东次间外站了半晌,转身离开。 …… 萧央在正房用了饭,章姨娘过来跟纪柔商量出殡事宜,萧央正要带着丫鬟回去,便见一个穿着丧服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长的眉清目秀,身量挺拔,行动举止间带着清俊儒雅。萧央见他眉眼间与章姨娘有些相似,才恍然,纪德真只有两子,能自由出入内院正房的男子,除了纪允,便只有章姨娘所出的纪方了。 纪方比纪允小了一年,才学却是不输纪允的,去年中了举人,小小年纪有此成就,确实难得。听闻纪德真极喜此子,常带在身边,他又有个做尚书的外祖父指点,在外与世家公子结交时,没人会将他当作庶子看待。只等再过一年,只怕他就真正的成了嫡子了。 纪方是来找章姨娘的,章姨娘看到儿子,眼睛瞬间一亮。他先给章姨娘请了安,又给纪柔请安,章姨娘给他介绍了萧央,才拉着他说话。 第26节 “可见到禇大学士了?有他指点你,再等三年,你定能中了进士回来!”章姨娘十分高兴,先前装出来的伤心丝毫不见。 纪方点头道:“见到了,外祖……”见纪柔在这儿,便改口道:“章大人跟我说,过几日禇大学士要去翁山住几日,章大人让我也去临近着结个庐。虽说条件苦些,却也无碍。” 章姨娘满脸骄傲,几乎就已经看到纪方中了进士之后的情景了,她儿子这般出色,说不定还能中个状元或者探花呢! 萧央心想这纪方看上去倒确实是个样样出挑的。 等纪夫人出殡之后,府中事宜也都安置妥当了,纪柔才带着萧央回了萧府。 萧央去给萧老夫人请了安,便回了观山阁。洗漱出来,坐在窗边,清风徐徐吹进来,抱石拿着巾栉给她绞头发。萧央看见窗上摆着的那只小木瓶,才突然想起自己雕的那枚小猪似乎被她忘在竹石院了。 这时淡秋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喜道:“姑娘,大少爷寄信回来了!” 萧央立刻就接了过来,也不知道萧承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没了音讯?她将信打开,迅速的看了一遍,看完把信放下,怔忪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信写的很简短,他说他去见母亲了,还说母亲有难。 这是萧承第一次跟她说起他们的母亲。 萧承是在第五日回来的,萧央正坐在庑廊下看几个小丫头移种石榴,石榴花殷红似火,铺在庑廊下,如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萧承便站在庑廊一头看着她,他回来的匆忙,连萧老夫人那里都没去,就直接过来了。 萧央看到他,惊喜道:“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萧承皱着眉拉着她大步往室内走,吩咐丫头们在外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萧央看他亲自将门窗关好,坐了下来,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肯定丝毫都不记得母亲了吧?母亲她……当时都不肯抱你一下。”所以每当他看到萧央与纪柔亲近,他都会觉得不舒服,却也理解。 萧央确实没有印象,她想不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她抛下才出生的孩子。 萧承道:“那时楚家遭难,沈家与楚家有亲,祖母担心会牵连到我们萧家,便逼着父亲休妻,父亲与母亲感情深厚,自然不肯同意,祖母便来逼迫母亲。母亲知道父亲的性子,知道他定然不会同意,才谎称与别人有私,并故意让祖母抓到证据,父亲大怒,再加上祖母的逼迫,父亲才同意和离了。祖母是想让父亲休妻的,父亲当时虽然暴怒,却仍然只是同意和离了。这些事原本都是要瞒着你的,如今你也长了一岁了……” 他是最近才从母亲那里问出来的真实缘故,而整个萧府包括他父亲都认为当时沈青璧真的与他人私.通了。他母亲竟然顶着与人私.通的名声这么些年,他想第一时间就告诉父亲的,回到萧府后,他却不想去见他了。 萧央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母亲竟然肯自毁名声,当时她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母亲和离后便回了沈家,但沈家当时受了牵连,外祖父和两个舅舅都自尽而亡,家中只剩下外祖母带着一个庶子,母亲和离后,外祖母便带着母亲和那个庶子搬去了南京。前一段时间,那个庶子——我们的三舅赌博输了钱,赔不起了,竟要将母亲赔给那人!” 萧承当时正在自己房间里写文章,小厮满头大汗的跑进来禀报时,他胸腔中的怒火几乎就抑制不住了,他立刻赶去南京,恨不得将三舅碎尸万段!他到了南京虽然将三舅打的起不来床,更是废了他两条腿,直接扔出府去。但三舅已经与那人签了身契,那人背景深厚,他竟查不出来!他派侍卫在沈府周围护卫,那人派人来了几次,见他们不肯交人,便扬言要拿着身契去大理寺告状。 萧承也想将那身契赎回,但不管他出多少钱,那人都不肯,只说他是买来作媳妇儿的。 他便将外祖母与沈青璧带了回来,“我将他们安置在别院,又派了护卫看守,但那身契却是个问题。” 萧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这个母亲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她缓了一会儿才道:“看来只能告诉父亲了。”这事他们解决不了,只有先查清那人的来路才行。 萧承顿了顿道:“你……不想去看看母亲么?” …… 曾子铮快步上了临仙楼二楼的包厢,拱手道:“王爷。” 重渊嗯了一声,让他过来坐,慢慢倒了杯茶,“北大营的情况如何?” 曾子铮回道:“韩复辛与辽东王来往密切,近几日南越王曾派人与韩复辛秘密联系,希望联合他造反,但韩复辛并未同意。想必他是在观望,尤其是在观望辽东王的态度。” 北大营十分重要,它离京师很近,若真与南越王合谋,等开战后南北两侧夹击,非常危险。 重渊摩挲着手中的佳楠木佛珠,淡淡道:“明日让礼部尚书来找我,确定一下四公主出嫁事宜。” 曾子铮应了是,半晌突然听摄政王道:“你在动萧家?” 曾子铮愣了一下,“下官……” 还不等他想出该如何解释,就见肖宴突然推门进来,笑道:“王爷,安公子过来了!” 安继昀与几位同窗过来拜见老师,看见肖宴,便知摄政王也该在此,既然遇见了,不能不过来拜见,虽是表亲,但安继昀对摄政王仍是惧怕多些,并不敢多说,只垂着头道:“表叔好。” 重渊笑笑,“祖母时常念叨家里太过清净,她喜欢热闹,你回去告诉你母亲,让她有空去陪祖母说说话。” 安继昀受宠若惊,忙道:“是,我回去便跟母亲说。”见摄政王端起茶杯,正要告辞,突然发现摄政王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侧。他偏头去看,他今天带了几个同窗同来,站在他右侧的正是纪允。 重渊看着纪允腰间坠着的玉佩,玉佩下串了一枚小小的骨雕。 第24章 太后 傍晚时分天上落起濛濛细雨,天边的暮色带着一种朦胧之感,恍恍惚惚,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 掌灯的太监挑着竹竿在檐下挂上灯笼,从一点亮起,慢慢蜿蜒开来,最后成为煌煌的一大片。 重渊立在正明殿外,看着檐外飞雨,下面是八十一级的汉白玉台阶,将这帝.国的权力中心拱卫的高高在上。 正明殿内,小皇帝精神不振,不停地望向门外,内阁张阁老仍在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张阁老是小皇帝的老师,负责教导小皇帝功课,“……陛下已经十岁了,先帝十岁时已能将史书诵记纯熟,以史为鉴,方是治国之道。陛下当励精图治,需知那些奏章并非枯燥无用之文字,而是我们大陈的国计民生啊!陛下岂能全权放手于摄政王?待摄政王权禀日大,陛下还需谨慎才是啊!” 这朝中诸臣,虽臣服于摄政王,但大多数仍是希望小皇帝长大后能亲政的。 小皇帝见张阁老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便抬头去看大太监魏直,魏直悄悄摇了摇头,小皇帝先前还挺直的脊背便垮了下来,心不在焉的拨.弄袖子里藏的一颗琉璃珠子,张阁老告一段落时正抬头,便看到小皇帝打了个哈欠。 默默的叹息一声,这才告退出去。 张阁老走出殿门,才看见摄政王正立在外面,一身玄衣锦带,对他微微笑了笑,“张大人辛苦。” 张阁老冷汗都冒了出来,方才他在殿内说的话,不会全落入这位阎王的耳中了吧?面上却不敢表现,也笑着应道:“王爷为陛下分忧,又操心国事,才是辛劳。”又说了两句,便立即告退了。 小皇帝已经准备要回寝宫用膳了,见重渊进来,忙坐直了身子,也不敢像在张阁老面前那般敷衍了,声音中透着敬畏,“摄政王来了。” 他之前对摄政王很是害怕,还有抵触,现在只剩下惧怕,不敢再抵触了。 重渊给小皇帝行了礼,小皇帝连忙赐座,重渊慢条斯理的坐下来,微笑道:“臣前几日听太后娘娘提起四公主的婚事,太后娘娘颇为忧愁,四公主年纪不小了,不好再耽搁下去,太后娘娘便透了口风,但已经过去几日了,却没有哪家愿意尚主的。” 第27节 他抬头看着小皇帝,“臣想了想,倒有一个人选,辽东王王妃前年没了,辽东王如今正想续娶,臣倒觉得四公主与之正是天作之合。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小皇帝有些紧张,噺 鮮 尐 說抬头去看魏直,重渊的目光淡淡落到魏直身上,魏直头皮一紧,忙道:“老奴觉得王爷此建议可行。若真成了,也是咱们大陈的喜事一桩。” 小皇帝毕竟还小,道:“可是辽东王的儿子都比四姐姐大了。” 魏直笑道:“陛下您是不知道,辽东王相貌堂堂,虽已年过四十,瞧着却像是三十出头儿的,为人沉稳,四公主必定不会嫌弃。” 小皇帝这才迟疑的点了头。 重渊走出正明殿,想起魏直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她今年才九岁,而他已经二十五了,等她长大能嫁人的时候,会不会也要嫌弃他岁数大了? 下了玉阶,便往丹凤门去,肖宴为他撑着柄孟宗竹的油纸伞,还未踏上御桥,便见东侧的甬路上走过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 她见重渊停下,压着心中的欢喜,理了理鬓发,快步走上前来,跟着她的宫女轻呼了声:“太后娘娘,慢着些!” 重渊面无表情的给太后见礼,“太后娘娘冒雨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太后见重渊眼眸低垂,并未看向自己,心下有些失落,脸上却露出个笑容来,“表哥何必这般见外,我听嵛儿说,今日朝堂上表哥咳了两声,我亲手炖了盅银耳雪梨羹给表哥,表哥要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重渊淡淡道:“多谢太后娘娘赏赐,若没有别的事,臣便告退了。” 肖宴接了盅盏,跟着重渊出了宫门。 太后站在原地,一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若有所失的转身回去。 …… 回到摄政王府,肖宴将那盅银耳雪梨羹递上去,笑道:“没想到太后娘娘整日养尊处优的,竟还有这般手艺!” 重渊有些疲倦的道:“那就赏了你吃吧。” 肖宴也不推辞,真就乐呵呵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有小丫头过来传话,说老夫人想见他。 重渊换了身牙白色直裾去老夫人住的正房,老夫人年轻时是个飒爽英武的姑娘,与老太爷感情极好,老太爷也宠她,一生都未纳过小,即便老夫人怀有二胎时,骑马不慎摔落,孩子没了,大夫也断言老夫人再不能有孕,老太爷也依然从未考虑过抬个姨娘开枝散叶。 老夫人的性子直率,后来家遭大变,丈夫、儿子、儿媳接连离世,唯一的孙子又重病在床,她伤痛之余,才开始信佛。便在正房后面特地辟出块地方来建了座小佛堂,佛堂后则连着一片湖,如今正是湖中圆荷碧叶连天之时。 才踏进门,便听老夫人爽朗的笑声传出来,立在一旁的胡嬷嬷笑道:“也就许姑娘这一张巧嘴能将咱们老夫人逗得开怀大笑了!” 老夫人见重渊进来,就笑着让他坐,老夫人穿了身福寿绵长的宫绸褙子,面色红润,精神极好。 坐在她脚边小杌子上的正是许妙婵,她穿着淡青色缠枝纹禙子,月白纱裙,乌发松挽,竟丝毫佩饰未戴,只耳畔坠了一对明月铛,整个人清秀雅致,举手投足间都是清丽风韵。 她盈盈起身,给重渊见礼,嘴角挂着笑意,“外面雨势渐大,渊哥哥可淋雨了?” 重渊呷了口茶,客气的道:“多谢许姑娘关心。” 老夫人笑着道:“妙婵在咱们府上也住些日子了,你倒还是‘许姑娘、许姑娘’的叫着,不生份也叫的生份了,”当下拍板道:“以后你也唤妙婵妹妹吧,你整日的忙,也不见个人影儿,都是妙婵来陪我这老婆子。” 重渊笑了笑道:“祖母若是闲得无聊,便请个戏班子,邀几位夫人来说说话、看看戏就是了。” 老夫人假装生气道:“就那么些戏,都看了不知多少遍了,咿咿呀呀没个生趣!你都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娶个媳妇回来?别人像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我也不知道我临闭眼那一天,能不能见着我的重孙子?你要是再不抓紧,我可就要替你选了!” 许妙婵悄悄抬眼看向重渊。 重渊笑道:“祖母不用担心,孙子心里有数。” 这话重老夫人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哪里会信?便道:“过几日我想办个赏花宴,妙婵丫头来了不少时日了,却也没正式的向这些世家夫人们介绍过,此番正好让妙婵丫头与大家都熟识熟识,另外你也来!看看这些适龄的小姑娘们有没有你看得上的?若是有,就把亲事定了!” 重渊摩挲着茶杯,慢慢道:“定下哪天了,祖母让人通知我一声。” 重老夫人这才高兴起来,又留重渊用晚饭,听重渊说自己吃过了,才放他回去。 许妙婵又陪重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笑着道:“午后我给老夫人熬了锅鸭子肉粥,现下该有三个时辰了,我这便回去瞧一瞧。老夫人一会儿用饭时,可要为我这鸭子肉粥留着些肚子才行!”最后一句话便带着撒娇的语气了。 说的满屋子丫头婆子都笑起来。 许妙婵回到自己的住处,忙吩咐丫头准备材料,她亲自将银好洗净泡好,又让丫头去拿两只金川的雪梨来,细致的剃了核,削皮切成小块,又加了冰糖和枸杞,放在锅中慢慢的煮。 她又亲自在一旁看着,才随口让丫头去盛鸭子肉粥给老夫人送去。 银耳雪梨羹至少要炖上半个时辰,外面天色渐黑,她知道重渊每晚都得到了亥时末才会歇息,并不着急,可她却仍有些心慌气燥。 她望着槅扇外的绉纱灯影,她外祖母待她虽好,但外祖母总有没的那一天,舅母一直防着自己,生怕她勾引了她的哪个表哥去,日后她即便嫁人,也不会有太好的出路。若外祖母去了,舅母定然不会管她,她就连个娘家靠山也没有了。 她才想尽办法让重老夫人得知她过的艰难,试图唤起重老夫人的同情,重老夫人果然将她接到了重家,她原本是想靠着重家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事,又有重家可倚靠,凭她自己的心机手段,总有一天会成为贵不可言的诰命夫人。 但这些想法都是她见到重渊之前的…… 这偌大华贵的重府缺少一个女主人,为什么她不能是这个女主人呢? 第25章 祖母 银耳雪梨羹炖好后,许妙婵用莲叶纹琉璃碗盛好了,放在填漆凤纹莲瓣式提盒里。想了想,又回到妆奁前,细细的涂了些带着淡淡桔子味儿的口脂,听重老夫人说重渊小时候极喜欢桔子味儿的,这才带着丫头往重渊的书房去。 肖宴才将那盅银耳雪梨羹吃完,太后娘娘倒是实惠,炖了不少,这东西吃多了又甜又腻,胃里不大好受。他站在书房外,眯着眼就看见许妙婵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许妙婵那食盒里装的或许也是银耳雪梨羹,不会还要他吃了吧…… 重渊的书房轻易不许人进,才走近些,就有护卫将许妙婵拦住了,肖宴笑道:“许姑娘见谅,若许姑娘有急事,我可代为通禀一声。” 许妙婵也知道若没有重渊发话,谁也不敢轻易放她进去,便笑道:“方才在老夫人处,我听王爷咳嗽了几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下雨的缘故才感染了风寒,便给王爷炖了盅银耳雪梨羹来。既然王爷忙着,我便不打扰了,还请您代送进去。” 肖宴将那食盒接过,都有些笑不出来,估计这一大碗也要进了他的肚子了…… 第28节 果然送进去,重渊连头也未抬,只说了句,“你吃了吧。” 许妙婵并未走远,在院外等了一会儿,见那银耳雪梨羹并没有再端出来,她才笑了笑回去了。 重老夫人是想让她长住的,便特地为她拾掇了一处单独的院子给她住,回房后,她捻起块点心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吩咐大丫头知意道:“你去将小叶儿叫来。” 知意忙应了,小叶儿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三等丫头,为人机灵,颇有几分聪慧,跟与她一同当值的小丫头说自己吃坏了肚子,便跑了出来。 许妙婵温和的笑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娘那里我已经让人去打点了,你爹的腿定然会治的好的。” 小叶儿忙跪下给许妙婵磕头,她爹烂赌,老夫人之前瞧她可怜,给了她几回银子,但这回却是发了话,让她也不许管她爹,好让她爹长长记性!可她娘偷偷来见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实在是狠不下心肠,许妙婵肯帮她,她自然是千恩万谢的!她并不傻,知道许妙婵帮她是有交换条件的,许妙婵想知道老夫人这一天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无非是想让她当双眼睛盯着老夫人罢了。 反正都是些日常的琐碎事情,她是个三等丫头,也不能常常在老夫人身边,况且她多说一句、少说一句许妙婵也发现不了,所以她便应承了下来。 她脆声道:“要不是有许姑娘帮忙,只怕奴婢的爹这会儿已经不在了,姑娘是救了奴婢爹的命这样的大恩,奴婢半句不敢隐瞒。” 许妙婵就是喜欢小叶儿这样的,够聪明,省得她费劲巴力的去暗示了。便笑道:“我走之后,老夫人又说了些什么?” 小叶儿想了想,道:“倒也没说什么,老夫人说想吃李记的莲蓉糖糕,胡嬷嬷便打发人去买,奴婢就听胡嬷嬷笑着说了句‘老夫人若是有了孙媳妇儿,可不就常有人孝敬了么!哪里还用得着老夫人巴巴儿想着去买?’然后便进了屋子,奴婢就没听到里面说什么了……” 她顿了一下,突然“呀!”了一声,“姑娘方才叫奴婢过来时,奴婢正好从庑廊过,东次间的窗户没关,奴婢听得一句半句的,老夫人好像是说起了一位姑娘,正叹着气,胡嬷嬷便劝着……” 许妙婵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就知道老夫人是要为重渊定下一门亲事的,也知道老夫人其实未曾考虑她,有她年纪还小的缘故,另外,在老夫人眼里,她的家世身份还是不够吧。她许家一家都是为重家而死,使她成了一个没有家族倚靠的孤女,即便封了她一个什么郡主又能如何,谁又把她当郡主来看了?恐怕都没人记得了,都口口声声称她“许姑娘”! 她成了一个孤女是因为什么?她现在想嫁给重渊难道不应该么! 她霍然起身,道:“我去听一听!” 夜色渐深,重老夫人用完饭,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们也都去后罩房吃饭了。雨虽暂停,但空气中仍氲着浓重的湿意和冷意,院子中并没有小丫头守着。她让小叶儿回去,只带了知意,走到东次间的窗下,驻足不前。 里面传来胡嬷嬷清晰的声音,“……当年的事,也怪不着您,是楚家那丫头福气薄,楚家做下了那样的事,渊哥儿怎能不恨?两家结不成亲家,最后倒是成了仇家……” 重老夫人叹了口气,“他们两个那时要好的很,渊哥儿性子沉闷,只有对着楚家丫头时才活泼许多,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最后会变成如今这局面?渊哥儿记着她,一直不肯娶妻,我劝了他几回,你看他哪回不是直接就对我黑了脸?我也怕逼狠了他……只是如今他都二十五了,我就他这一个孙子,难不成让老大这支绝后不成?” 胡嬷嬷也叹道:“许是渊哥儿心里放不下,老夫人为他寻个好的,温声软语的陪在身边,哪有转换不过来的?” “我知道他心里也苦,”重老夫人有些伤怀,“当年他病了那一场,当真吓人,我还以为他要离我找他爹娘去了……” 胡嬷嬷见老夫人又要把这伤心事翻出来,忙打岔道:“过几天办赏花宴,老夫人多散些帖子,把家里有小姑娘的都请了来,到时老夫人仔细的挑,总有一个合适的。若也能入了渊哥儿的眼,可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重老夫人脸色这才好些,说起许妙婵来,“妙婵丫头也是个好的,她父亲兄弟都是为了咱们家没的,她没有家族倚仗,咱们家自然该出些力。她相貌、性子都好,又落落大方的,赏花宴上让诸夫人见见,等她及笄后,说亲事也能容易些。” 胡嬷嬷笑道:“老夫人心里定是藏了个月老儿!也该歇着了,奴婢将窗户关上吧。” 许妙婵听她要过来关窗,手心都吓出一层汗来,此时若转身就回去,这庑廊这般长,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更容易被发现端倪……她握了握拳,脸上扬着笑容,大大方方的从窗前走过去,一面笑道:“牡丹姐姐走的好快,这一忽儿便没了人影儿了!” 从屋门进去,在外间守着的芍药笑着替她打帘子,“牡丹去吃饭了,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许妙婵这才恍然,“怪不得呢,我唤了她几声,她都没理我。” 胡嬷嬷听见外间说话,有些诧异,但随后便见许妙婵走了进来,便没说什么。 许妙婵进了东次间,对重老夫人笑道:“我担心老夫人睡了,这才急急赶来的,我怕明天老夫人就忘了鸭子肉粥是什么味儿了,再想不起来夸我,这才赶着过来等老夫人夸一句的!” 重老夫人笑得直不起腰,“你这小丫头片子,我偏不夸你!” 胡嬷嬷也跟着笑,却不着痕迹的认真打量了许妙婵一遍。 重老夫人笑的真心,指着许妙婵笑骂了两句,“你爹那样一个方正的人,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一个鬼机灵的丫头!” 许妙婵垂下头,侧脸柔婉精致,再抬起头时,眼圈儿淡淡发红,脸上带着温温的笑,“我都不记得我爹的模样了……” 重老夫人拉过她的手,娇柔少女的这般模样,极让人心疼,“以后你便将我当作你的亲祖母,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这次赏花宴本也是为你办的,明天我便让朱管事去见你,你想将这赏花宴办成什么样都随你。” 许妙婵眼泪倏地就落了下来,哽咽道:“祖母……” …… 萧府也接到了请帖。萧若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萧老夫人不甘心,又请了几位太医来瞧,都摇头说萧若今后是真的难再有孕了。 萧老夫人叹了口气,让二夫人回绝了祝家。 只是萧若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再不说亲,留到十七八可就难了。不过如今萧若这样,也只能做续弦了。 萧若精神倒还好,萧老夫人和纪柔、二夫人、三夫人送她的补.药她一样不落的都让人给谢同文送去了。 萧央时常去看她四姐,也没有人再提起萧桂,只有叶姨娘总去堵二老爷向他哭求,哭的二老爷烦了便将她禁了足,二房瞬间清静了不少。 二夫人养着叶姨娘的那对双生子,他们毕竟年纪还小,开始还总哭闹着要姨娘,后来便慢慢忘了。 三夫人也紧锣密鼓的赶在秋闱前,将萧起过到了自己名下。 二房三房过的都还算顺遂,而大房除了纪柔毫不知情外,萧央和萧承都被叫去了寿安堂。 萧玠面沉如水,萧老夫人坐在罗汉榻上,面带讥讽,冷笑道:“怎么,你们一家子来找我这老婆子算帐来了?我真真是养了个孝顺儿子、孝顺孙子!” 说完劈手便将一只定窑白瓷小盅摔在了地上。 萧玠握紧双拳,压着心中怒气,“当年青璧与人有私.情一事,是母亲逼着青璧那般做的吧?”他突然冷笑,“母亲拿什么逼的她,是儿子的前程、两个孩子的性命,还是萧家的尊容富贵?” 萧老夫人怒道:“沈青璧当年与人有私.情难道不是真的?凭她空口白牙一句话,你们就认准是我陷害的她?” 萧央对沈青璧感情寡淡,但萧承不是,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哄着,还记得母亲喜欢在庑廊下放一把藤椅,夏日荫凉蔽日,他便倚躺在藤椅上,吃母亲为他做的冰碗子,他一直记得那个味道,这么些年,即便在梦中也丝毫不敢忘记。 萧承站起身,对萧老夫人淡淡道:“母亲自始至终未曾说过是祖母逼.迫她、陷害她,母亲说她是自愿那般做的,她不想拖累了父亲和我,更不想拖累了萧家。” 萧老夫人一愣,随后沉声道:“她倒是好算计,都兜揽到自己身上,最后还不是让你们对我起了疑心么?真真是个贱.人!” 萧玠声音都有些沙哑,“母亲,你这般辱我至爱之人,岂不就是在辱我?在辱你的孙子、你的孙女?她从未说过母亲一句不是,让我起疑心的也并不是她,”萧玠顿了顿,道:“母亲可还记得杨管事?” 第29节 萧老夫人握紧了扶手,杨管事不是死了么?杨管事是她的陪房,后来见他有些学识才提了他做管事。这件事从头至尾杨管事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即便再忠心,她也不可能留他,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萧玠道:“杨管事那般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母亲不会放过他,早就为自己留了后路,他更名换姓逃到了南京。也是不巧,他与人合伙倒卖私盐,被官府盯上了,曾子铮查到他,让人递了消息给我。” 萧老夫人要强了一辈子,连连冷笑,“好!好!我活了六十多年,今天算是长了见识,竟被儿孙逼到头上!沈青璧的亲姑母嫁到了楚家,沈家自老太爷起,嫡出子孙皆自刎而亡!我不愿萧家被她牵连有何错?我不愿我的儿孙像沈家儿孙一般死无全尸又有何错?萧家如今安稳平顺,就是跪到祖宗面前,我也无悔无愧!” 萧玠闭了闭眼,慢慢道:“母亲,沈家嫡系皆自刎而亡,是因为沈二爷参与王、楚两家之前的筹谋了,摄政王并未牵连整个沈家,只是要将沈二爷扣押而已,岳父他是觉得于心有愧,才自刎而亡。摄政王尚且不想让沈家牵扯过大,更何况于我们萧家。即便青璧仍在,我们萧家也不会如何,母亲心知肚明。从青璧嫁入我们萧家起,母亲便不喜她,儿子一直不明缘由何在?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子仍然不明。” 萧老夫人坐直了身子,目光冷冷的盯着萧玠。 萧玠道:“她即便知道您不喜欢她,她却也从不对母亲心生怨恨,她对母亲恭敬孝顺,母亲为何还是那般不能容她?” 萧老夫人冷硬的道:“我为何要喜她、容她?你是我的第一个儿子,是萧家的嫡长子,自小便养在我身边,你聪明孝顺,恭谨知礼,却为了她沈青璧,屡次忤逆于我!我为你定下你姨母的长女,你竟丝毫不顾我的脸面,亲自去你姨母家退亲!你可想过你姨母会如何看我?那沈青璧将你迷的昏了头,你却还来问我为何不能容她?我为何要容她!” 萧玠沉着脸道:“退亲的事是我做的,忤逆你的也是我,你为什么不恨我?这些事青璧甚至都不知情,她何其无辜!” 萧老夫人缓了两口气,突然道:“我知道沈青璧回京了,你想做什么?如今你已经续娶了。只要我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她沈青璧再进萧家的门!” 萧玠沉默了半晌,竟淡淡笑了,“好,儿子告退了。”便转身走了。 萧央抬头看了看萧承,萧承摸了摸她的头顶,牵着她的手出去。 “你想去见见母亲么?” 这已经是萧承第二次问她了。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想或不想,但看见萧承眼中期待的目光,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萧承带着萧央去沈青璧住的别院,是一处两进的小院落,院中遍植海棠,遥望如霞蒸云蔚,又有流水清绕,水雾蒙蒙。 萧央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紧张,手心里全是汗,轻声问:“母亲长的什么样子?” 萧承笑了笑,“母亲很好看的,你与母亲其实并不大像,你没见过姑婆,你长的更像姑婆年轻的时候。” 萧央又问:“母亲会不会不喜欢我?” 萧承笑道:“怎么会呢?你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母亲就常常说希望能给我添个妹妹,结果果然是个妹妹!妹妹这般娇嫩可爱,母亲一定喜欢你的!” 萧央“嗯”了一声。 两人先去正房见沈老夫人,沈老夫人听门房说他们来了,早早就站在门外等着。沈老夫人半生富贵,半生蹉跎,年纪虽长,眼神却分外清明,她穿着细布的檀色褙子,头上戴了支玳瑁簪子,站得很稳。 萧承这些年常去看望沈老夫人,倒很熟悉,笑着扶住她,“祖母平时可不会到外面来迎我,还是妹妹面子大。” 萧央长这么大,沈老夫人一次都未见过她,沈老夫人眼眶都红了,唤了声:“小阿央。” 萧央上前见礼,沈老夫人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小阿央都长这般大了!” 进了屋,沈老夫人便拿出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来,将匣子打开,笑道:“这是你刚出生时我为你准备的金锁和小手镯、小脚镯,还有些小衣裳,虽然现在你都用不着了,祖母想了半天,还是想给你,是祖母送迟了,迟了九年。” 萧央接过来,见里面光金锁就有三四个,手镯、脚镯更是不知多少,还有镶着宝石的金项圈,里面的小衣裳针脚细密……她带着鼻音,瓮声道:“谢谢祖母。” 萧承眼睛发涩,忙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悄悄握紧了双手。在南京时,沈家的东西几乎都被三舅败光了,祖母连首饰都没剩下几件,也不知这个匣子她是怎么避过三舅留下来的。 沈老夫人留他们说了会儿话,才叹了口气道:“你们去看看青璧吧。” 两人出门时,萧央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匣子,对沈老夫人道:“祖母,阿央以后会常来看您。” 沈老夫人笑着道:“等你再过来,祖母给你做好吃的。” 两人去沈青璧的院子,远远就看见萧玠正沉着脸站在门外。 沈青璧一直就不肯见他,萧承牵着萧央过去敲门,只有沈青璧的大丫头隔着门道:“姑娘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请萧老爷和少爷、小姐先回吧。” 萧玠冷声道:“你若再不肯开门,我便将这门砸了!” 摆手竟真的让他带来的护卫去砸门,萧央挡在门前道:“父亲你这样会吓着母亲的。” 萧承也道:“不如等过几日,母亲心绪平复些再来……” 萧玠额上青筋紧绷,转身就走。 过了一会儿,那个大丫头才又隔着门轻声道:“少爷、小姐也回去吧。” …… 萧央回到萧府,纪柔正在为她准备过几日赏花宴要穿的衣裙,纪柔见她过来,便笑道:“你最近长的快,又高了不少,我前一阵命人新给你制的衣裙,正好你来试试!” 萧央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起沈青璧的事,心里怀着心事,便怏怏的“嗯”了声。其实若从感情上来说,她对纪柔要更亲近一些,自她清明过来,便是一直唤纪柔为“母亲”的,纪柔对她很好,她都知道。 纪柔仍在道:“重家的赏花宴这京中数的上的夫人奶奶们都要去的,听说摄政王也要参加的。那位许姑娘阿央可还记得?重老夫人竟是这般喜欢她,这赏花宴就是专门为她办的。那天阿央穿的清淡些就好,阿央年纪还小,犯不着惹了别人的眼……这件淡紫色的纱衫如何?如今天气越发热了,还是穿的凉快些好……” 她絮絮说着,心思全放在萧央身上,萧央听的眼眶一热,半晌才道:“都听母亲的。” 第26章 云水 重府的赏花宴办在六月初十,宴席设在东园的云水榭。云水榭建于湖心,临着高台,珍珑精致,湖中红莲碧叶,层层叠叠,千顷万顷望不到尽头一般。 日光倾落而下,映着淡薄水雾,温软如流光倒转,似能溯逆而出十数年前的光景。 萧央立在云水榭中,她轻轻按压着额头,模糊的光晕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她耳中嗡嗡作响,凝神闭眼半晌才好了。 “六妹,到你了!”萧宁笑着拉她的袖子,“你想什么呢?这可是第五支箭矢了,你若是投不进,可是要在头上戴五朵花的!” 宴席还未开始,诸位夫人奶奶们都在宝毓堂陪着重老夫人说话,一众小姑娘们则是在云水榭中玩儿投壶。一些及笄的大姑娘不愿意跟她们玩儿,嫌不稳重,便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或下棋、或铺纸作画。 萧宁是个爱热闹的,自然是要加入投壶行列的,萧若没来,她便拉着萧央一起。 第30节 萧央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见她的样子有些呆呆的,周围几个小姑娘瞬间就起了轻视之心,穿着一身淡绿缠枝莲纹袄裙的纪庭茹不轻不重的“哼!”了声,对她身边的一位小姑娘用大家都听的到的声音说:“萧家这位六姑娘原来是个傻子呢,如今虽说好了,依我瞧着,也要时不时的就犯一回傻病,跟她一起玩儿,真是晦气!” 她身边那小姑娘就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再看向萧央时就有些怠慢了。 大家听了纪庭茹这话都有些尴尬,萧宁气急败坏的指着纪庭茹道:“你才是个傻子呢!我六妹早就好全了,你小小年纪就口出恶言,当真是没家教!” 纪庭萱正在一旁提笔画荷,她方才就听见纪庭茹说萧央了,她自然是乐见其成不想管的,这会儿听萧宁说纪庭茹没家教,她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她今日特意妆扮过,穿着藕荷色纱衫,月白色绫裙,慢慢站起身,含笑道:“茹姐儿性子直爽,说话也不知婉转着些,品性却是极好的,还请萧五姑娘不要见怪。” 萧家姐妹几个,除了萧桂外,都是十分和气的,萧宁哪里会这种绵里藏针的吵架?直气得心口疼,冲口便道:“你说她说话不知婉转,意思就是她说的是对的,跟我六妹一起玩儿果然晦气了?” 纪庭萱盈盈一笑道:“这可是萧五姑娘说的。” 萧宁气的小拳头都握了起来,萧央拉了拉她的袖子,对纪庭茹笑了笑道:“不知纪九姑娘是投第几支箭矢?” 纪庭茹见四姐将萧宁气的无话可话,心情正好着,下巴一抬,傲慢的道:“投第七支,怎么了?” 萧央笑道:“不如我跟纪九姑娘比一场,咱们两个各投八支箭矢,看谁投进的多,输的那个……” 本来定的规则是,大家轮流投箭矢,投到第几支箭矢时没进,就要在头上戴几朵花。她抬眼看向纪庭茹,纪庭茹见她眼里带着挑衅,便隐隐有些怒意,故意摆出不屑的模样来,道:“总是戴花儿有什么意思,若是谁输了,一会儿开席时谁就要给大家倒酒!” 萧宁觉得纪庭茹实在恶毒,六妹比她还小呢,纪庭茹又是个极擅长投壶的,若六妹输了,真要给大家倒酒,那不就是当丫鬟使了么?以后传出去,也没脸面再出门了! 正要替萧央拒绝了,便听萧央笑着道:“好,诸位姐姐都在此做证,一会儿输了的那个可不许反悔。” 纪庭茹暗道,当初在纪家时,姨娘让纪柔倒茶,最后却被萧央解了局,她一直怀恨在心,这回倒要让萧央狠狠丢一回脸才行。 亭榭内铺了一张莲叶纹的大圆毯,两只雕云纹银瓶摆在正中,萧央和纪庭茹一人拿了八支箭矢,围着圆毯站好,准备投壶。 纪庭萱等几个大姑娘也放下手中的棋或画,都围了过来。 纪庭茹胸有成竹,握了支去了镞的红羽箭,稳住身形,轻轻松松就投进了银瓶中。 大家都拍手叫好,纪庭茹淡淡瞥了萧央一眼。 萧央拈着箭矢,扬手轻掷,却听“叮!”的一声脆响,那箭矢竟落在了瓶身上,未进。 萧宁手心里全是汗,已经在心里想对策了,一会儿六妹若是输了,大不了她就装病,让六妹跟自己回家,反正是不能让六妹在席上倒酒的。 纪庭茹见萧央第一支未投进,先前的紧张感瞬间便没了大半,更是信心满满,随后连投六支,都顺利进了。 萧央剩下的五支也全进了,但仍少纪庭茹一支。 纪庭茹本以为自己必会赢了,谁知到了第七支时,也不知怎么回事,箭矢竟然一歪,连瓶身都未能碰到,直接落到了地毯上,而萧央的第七支箭却进了,她这才又重新紧张起来。 现在两人投进的箭数相当,还各剩一支箭。到第八支箭时,萧央却迟迟未投,笑着道:“这般投下去,实在没有难度,不如在瓶中盛些红小豆,箭矢投入后,不能使红小豆弹出,若弹出了,便算输。如何?” 纪庭茹没见过这种玩法,这样一来必然就加深难度了,投出箭矢的力度要掌握的非常好才行,她正犹豫,便听萧央道:“纪九姑娘若是怕了,那就算了。” 纪庭茹这样的性子,最怕激将法,立刻就点头道:“谁怕了!去盛红小豆来!” 马上就有丫鬟拿着银瓶去盛红小豆,拿回来重新摆好后,萧央先拿了支箭矢,她慢慢闭上眼睛,头又开始犯疼,有些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从她脑海中冒出来,那抑制头痛的丸药她一直都随身带着,此时她却不想吃了。 意识中模糊一片,只能隐隐看见似在一个亭榭中,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少女投了十多支箭矢,却只投进了两支,有些泄气。垂着头摩挲着箭矢,想着还要不要再试一次,便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走过来,看不清他的五官,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嘴角似挂着淡淡笑意,走到她身边,吐出一个字:“笨!” 然后站在她身后轻轻环住她,握着她的手,轻松一掷,那支箭矢便投入瓶中。 纪庭茹已经投出了第八支箭矢,周围传出一阵呼声,那支箭矢插.进瓶中,却有两颗红小豆弹了出来。 众人都看向萧央,萧宁见她脸色煞白,知道她可能是头痛病又犯了,忙道:“六妹脸色不好看,要不就先别投了!” 萧央静静摇了摇头,手中箭矢投射而出,稳稳落入瓶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银瓶上,直到箭尾的红羽已不再晃动,也没见有红小豆弹出。 萧宁不可置信的大声道:“六妹,你竟然赢了!” 纪庭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她突然跑到地毯中央,将那两只银瓶一脚踢倒,里面的红小豆都滚落出来,“这次不算,咱们重新投!” 萧央淡淡道:“纪九姑娘若是输不起,直说便是了,我也不会逼着纪九姑娘去倒酒的。” 纪庭萱脸上也不大好看,只得道:“不过是玩闹罢了,有什么输得起输不起的,萧六姑娘的话未免太重了。”却不提让纪庭茹倒酒之事。 萧央笑了笑,“倒是我小人之心了,既然纪九姑娘没有输不起,那一会儿宴席上便有劳纪九姑娘了。” 纪庭茹哽的说不出话来。 …… 宝毓堂里,重老夫人极是开怀,她身边围着一众夫人奶奶们,都小心翼翼的奉承着。 许妙婵穿了身淡粉色薄绡纱衣,梳了飞天髻,簪了支白玉莲叶簪,袅袅婷婷,倒真有些像那临风的仙子,她温婉的坐在重老夫人身旁,脸上挂着淡淡笑容。 重老夫人笑道:“妙婵丫头极是伶俐,女红刺绣都是极好的,琴棋书画更是样样都好!每日都要来细细问过我的饮食,真是再孝顺没有的,妙婵丫头就是我亲孙女,以后出嫁了,我定要给她厚厚的添妆。” 说到添妆,许妙婵脸便红了起来,小声的嗔了句:“祖母……” 众夫人都跟着说笑,听见她这一声“祖母”,在场诸人心中都是一惊,这许家的家世跟这京中百年勋贵世家相比,实在是有些提不上台面,即便到了重家也不过是一个寄养的孤女罢了,但重老夫人今日这一番话却是将许妙婵抬举的极高了。 这许妙婵看上去也十二三了,身子已经抽条,是个婉丽少女的模样了……家中有适龄公子的,都默默上了心。 又说了会儿话,重老夫人便对许妙婵笑道:“你来京中时日尚短,又是整日的在府中陪我这老婆子,今天是为你办的这赏花宴,你便出去逛一逛,结识几个小姐妹,以后也有伴儿玩。” 这话说完,想要巴结摄政王的夫人们,都悄悄命丫鬟去通知自家小姐,能与许妙婵交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许妙婵便笑着起身告退了,才出宝毓堂,便见知意匆匆过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许妙婵笑了笑,道:“走吧,我倒想听听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 第27章 千珠 第31节 知意引着许妙婵绕到后罩房,里面正等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穿着一身石青色锦缎褙子,两个手腕子上各戴了只寸宽的金镯子。长着容长脸儿,两只眼睛很是活泛。 见许妙婵进来,忙俯身行礼,唤“许姑娘!” 知意门窗都关好,亲自站在门外守着,屋子里只有许妙婵和那婆子两人,许妙婵才笑着请她起身,“仇妈妈不用客气,你儿子的生意可还顺遂?” 仇妈妈立刻道:“奴婢那大小子有福气,才能有老夫人和许姑娘相助,在陕西那一带做生意,是没人敢为难他的。” 仇妈妈额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倒霉,竟被这位许姑娘盯上了。她在重府伺候许多年了,也不得重老夫人重用,只是管着重府后院的一片林子,亏她机敏,才能偷着捞些油水。她儿子年前犯了事儿,与一家公子争一个戏子,借着酒劲儿将那公子打了,最后赔了不少银子不说,那家还放了话,不准他再回京城!她大儿子才连夜跑到陕西去了。 她那儿子是个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哪里是块做生意的材料,又赔进去不少银子,正想着去江南试一试呢,许妙婵便找到了她。许妙婵特意写信给她在陕西的外祖母,让外祖母帮衬着她大儿子的生意,她大儿子的生意这才能做起来。 她自然也知道许妙婵帮她定然不是白帮的,也不知道许妙婵会让自己做什么,若是做对主家不利的事,她还真没那个胆子…… 许妙婵见她有些紧张,便笑道:“我叫仇妈妈来只不过是想向仇妈妈打听个人罢了,仇妈妈在府中不少年头了,应该听说过摄政王之前是有一位未婚妻的吧?” 仇妈妈闻言大惊,当年摄政王病重之时,重老夫人下了严令,谁也不许再提起之前摄政王定亲之事,有人露了口风,当时便被卖出府去了。 仇妈妈诚惶诚恐的道:“奴婢只是个看管树林子的,平日里连内院都极少进,只是听说摄政王有位未婚妻,后来去世了,旁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许妙婵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仇妈妈许是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不想说也无妨,我只要往陕西写封信,您那儿子只怕就葬身在那里了也说不定,仇妈妈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仇妈妈浑身一激灵,不禁偷偷抬眼瞧她,这个姑娘才多大,心竟然这般的狠!犹豫了半晌,倒底还是儿子更重要些,才道:“奴婢说了,还请姑娘为奴婢保密,若是让老夫人知晓了,奴婢在这府里就待不下去了。” 许妙婵笑了笑,“你若是说的好,我自然不会害了你。” 仇妈妈仔细想了想当年的事,道:“摄政王那位未婚妻是楚家嫡出的姑娘,奴婢记得闺名叫做千珠的,楚家与咱们重家交好,楚家姑娘还小时便与摄政王定下了亲事……楚家姑娘常到府中来玩儿,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是极喜爱她的,后来楚家就犯了谋逆大罪了……奴婢听说当时楚家男丁都下了大狱,但女眷却是无碍的,也不知为何,那楚家姑娘竟自尽而亡了。” 仇妈妈顿了一下,见许妙婵皱着眉,忙又接着道:“其他的事情,奴婢是真的不清楚了!” 许妙婵见仇妈妈不像是说谎的,细想之下,一个守林子的婆子不知晓内情也是正常,可惜的是,她却不能去找重老夫人身边知道内情的嬷嬷们,便颌首道:“你没事儿也常往内院走动走动,若能打听出些什么,便来告诉我。” 仇妈妈忙应了是。 外面还有客人,许妙婵也不能在此处多留,便带着仇妈妈出去了。仇妈妈毕恭毕敬的跟在许妙婵后头,见许妙婵是要往园子里去,她不能跟进去,正要告退,抬头的这一功夫,她猛然一震! 不远处的园子里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跟旁边的几个小姑娘说话,不知谁说了什么笑话,大家都笑起来,她也笑,却是抿着唇笑,不肯露出牙齿来。她身侧是繁花锦簇,明媚耀眼,仇妈妈看清她的举止神态,吓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许妙婵自然注意到仇妈妈的异样了,问她,“你看到什么了?” 仇妈妈不知道该不该说,见许妙婵开始冷笑了,她才指着不远处那个小姑娘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跟……跟那位楚姑娘……摄政王的未婚妻,长得极像……” 其实哪里是极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连眉尾处那枚殷红小痣也分毫不差,表情神态就是楚家姑娘无疑! 若不是青天白日的,她简直以为自己撞鬼了! 楚家那姑娘虽养在深闺,见过的人不多,但她常来重府,重家一些上了岁数的婆子都是认得她的长相的。 不知道重老夫人见没见到这位姑娘呢,若是见着了,只怕也要被吓一跳。 许妙婵立刻就让人去打听了,过了一会儿知意便回来说:“是萧家的六姑娘,原来是有些痴傻的,去年才好些,”接着又小声道:“奴婢特意问了,听说萧六姑娘的母亲是楚姑娘母亲的亲侄女儿。” 说完又看了仇妈妈一眼,意思是既然有亲,长得像些也正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许妙婵也是这般想,但到底还是开始留意起萧央了。 仇妈妈却不以为然,亲姐妹也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又不是双胞胎,更惶论不过母亲是姑侄关系了。 但这话她却没说,忍着心中的惊愕告退了。 …… 萧央方才掉了颗牙,虽不是门牙,她却也觉得不好看,轻易不肯张嘴笑了。 还有一会儿便要开席,纪庭茹还没能想出不倒酒的好说辞,看向萧央的目光不禁阴沉起来。 萧央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让纪庭茹倒酒的,纪庭茹一会儿要找什么借口不倒,她也并不在意,故而没有把纪庭茹放在心上。 萧宁刚刚被三夫人叫去了,好像是要让她见见几位夫人。纪柔因为守孝,并没有来。其实纪庭萱和纪庭茹作为纪柔的庶妹,也是应该跟着纪柔一起守孝的,但这两个人对纪夫人没有什么敬重之心,压根儿就不当回事。纪庭萱甚至抱怨了多次,因纪夫人的死,至少这两年她不能嫁人了。 萧央慢慢的吃着点心,便见一个穿着湖绿褙子的瘦高丫鬟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道:“奴婢林钟,摄政王有事请姑娘过去一趟。” 萧央脸色一白,绷着小脸道:“不知王爷找我何事?烦请姑娘明言。” 林钟笑道:“奴婢不知,”又悠悠加了句,“是摄政王有请。” 萧央顿时便有些心烦气燥,虽然反感,却也不得不承认,拿摄政王来压人这招确实管用,摄政王叫她过去,她怎么敢不去。 林钟在前方引路,出了园子,又过了抄手游廊,右侧有个鹤岗,上面种了许多修竹。走上去,萧央才发现里面竟然十分开阔,再穿过一条曲廊,才看见一座竹屋立在尽头。 四处都有护卫把守,林钟请萧央进了竹屋,“萧六姑娘这边请。”很快又捧了热茶上来。 窗外竹林萧萧,萧央静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去。 这竹屋不大,只有两间,隔着一道湘妃帘,重渊正与两位大人相对而站,应该是在说朝廷上的事情。 萧央隐隐听到像是提到了南越王,南越王如今招兵买马,十分嚣张。他们的声音低沉,她听不真切。等那两位大人告退,重渊才掀帘子缓步走过来。 萧央起身给他见礼,他让她坐下,“还有一会儿才会开席,你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了饭菜。”他慢慢道:“你才开始掉牙,是有些晚了,一会儿我让太医给你瞧瞧。既然是在掉牙,粘米粉做的点心要少吃。” 萧央想起自己方才在园子里确实吃了好几块点心,便小声的应了。 她垂着头不高兴的样子倒像一种小动物,重渊无声的笑了笑,问她,“你害怕我么?” 萧央点了点头,害怕他很正常吧…… 他笑着叹息道:“你不用怕我。” 第32节 林钟端了饭菜上来,一共四样,菜色清淡,一盘白菜豆腐,一碗鲤鱼汤,还有一碗嫩嫩的鸡蛋羹外加两碗白粥。 两人对面而坐,萧央有些不大自在,不过她确实饿了,见重渊拿起了碗筷,她便也小口小口的吃着。她不大爱喝汤,也不怎么爱吃鸡蛋,便只剩下了一盘白菜豆腐,她皱着眉头吃了一口,竟然发现格外好吃,便只挑白菜豆腐吃。 重渊似不经意般的道:“把鱼汤喝了。” 萧央怔了一下,抬头见重渊正在慢慢的吃粥,并未看她。想了想,她才不大情愿的舀了勺鱼汤。 第28章 大梦 萧央喝了一小碗鱼汤,又舀了两勺蛋羹,就着白粥吃下去,觉得腹中暖暖的,确实舒服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就见林钟带了位太医进来,萧央不免惊讶,竟是游太医。 她一直以为游太医应该是很不喜欢重渊这个摄政王的,否则为什么非要离宫呢?但此时见游太医与重渊说话的样子很是恭敬,两人之间甚至有些熟识之感。 游太医依旧穿着细布直缀,其实他并不常见萧央,也不怎么去萧府给她诊脉,只是为她配治头痛的药丸,制好了也是萧玠命人去他那里取。 重渊让萧央过来,坐到旁边的竹榻上,温声道:“听说萧大人一直请游太医为你看病,我便将游太医请了来,他对你的病症更熟悉些。” 萧央将手伸出来,游太医探上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六姑娘擅自停了药?” 萧央最近确实没吃那药丸,头痛的病症已经缓解了很多,况且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她多按一会儿额头也就忍过去了。便点了点头。 游太医没说什么,微微皱了眉,起身道:“六姑娘身体没什么妨碍,换牙早晚都是有的,不必放在心上。”连药也没开。 重渊与游太医出去说话,重渊表情冷峻,手上缠着佛珠,静静站在那里。 游太医低声道:“王爷之前用的那密.药,本就是逆天改命的……她早晚都会记起来……那药丸她不想吃,便不吃罢。”告退时看见他手上的佛珠,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还是低头转身走了。 重渊一个字也没说,立在檐下,院中竹涛阵阵,他沉默的站了很久,才回到室内。萧央已经站了起来,离他半丈远,她小声的说:“多谢王爷赏赐饭菜,园子里应是开席了,我再不回去,要让家人担心了。” 他嘴唇紧抿,神情十分淡漠,看她一副恨不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样子,突然有点儿生气,等她全记起来了,只怕更要对自己避之不及,冷淡相对了。 他不说话,沉默的在竹榻上坐下,隔扇外的淡淡微光映进来,照着她的融融侧脸,显得她更稚气了些……半晌,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急。” 怎么能不急…… 过一会儿萧宁若是找不到她,定会惊动大人们……她留在这里实在不大合适。 重渊伸手倒了两杯茶,“是君山银针,你尝尝。”又用温和的语气对她道:“宴席上人多,你晚回去一会儿也没什么。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园子。” 萧央只好不说话,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淡而清香,萦绕鼻端。 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突然淡淡地问,“你继母还有个弟弟?” 萧央愣了一下,点头道:“嗯,是我的小舅舅。” 他关心她继母的弟弟做什么? 他却没再说什么。萧央抿了抿唇,抬起头看着他道:“王爷之前认识我么?”她一直觉得有种怪异之感,却说不上来究竟怪异在哪里…… 重渊默然半晌,笑了笑,声音平稳的道:“为什么这么问?” 萧央觉得他并不想回答自己,她也觉得其实没必要再问了,放下茶杯,她便要回园子去。 这时肖宴从外面匆匆进来,给重渊行了礼,小声道:“……南越王让人送了名美女给韩复辛,韩复辛收下了……北大营态度摇摆不定,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 重渊脸色微沉,转身对萧央道:“我让林钟送你去园子,一会儿散了宴席,你早些回家。” 萧央便福身告退,起身时才发现他手上戴的佛珠,也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般的脱口问了句,“王爷信佛么?” 他笑了笑,缓缓道:“不信。” …… 萧央回到云水榭时正赶上要开席了,萧宁见她回来便抓住她的手,低声问她,“你跑哪儿去了?我让采月找了你半晌都没找到!” 萧央含糊的回了句,“我带着抱石去园子外转了转。” 萧宁狐疑的盯着她看,“去园子外转了转,你脸红什么?” 萧央一窘,“你看错了,我是有些热了……” “我看萧六姑娘也是热的很了,”纪庭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半抬着下巴,明显就是来找茬儿的,她轻蔑一笑,“你们萧家的姑娘都这般没规矩,按着辈份,你们两个该叫我一声‘小姨母’呢!连人都不会叫,真真是没有教养。也难怪了,萧六姑娘的母亲是个淫.妇,从小就是有人生没人教的……” 萧宁气的都愣住了,她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一时脸憋的通红,指着纪庭茹道:“你……你不过就是因为方才投壶输了,输不起!想抵赖!你才是没教养!” 萧央定定的看着纪庭茹,慢慢道:“纪九姑娘小小年纪,便能说出淫.妇这样的话来,不知是谁教的?等散了宴席,我便去纪府请教外祖父,问一问外祖父,这样的话是不是纪九姑娘随意就可以挂在嘴边儿上的。” 纪庭茹本是想激怒萧央,最好跟她打一架,她就有借口不用倒酒了,但此时见萧央竟然十分冷静,周围是千顷碧荷,萧央的衣裙被风吹动微微轻摆,目光落在她身上,像一把冰冷的刀。 她竟不由自主的想要退缩,缓过神来,方才这一瞬间的惧意,让她有些恼羞成怒,她突然就冲到萧央身边,不管不顾的一把就将萧央推到了湖中。 周围一众小姑娘都吓的呆住了,萧宁惊呼一声:“六妹!”回过身就来推纪庭茹,方才纪庭茹那么容易的就将萧央推进湖中,是因为萧央毫无防备,跟本就没人能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此时萧宁想要推纪庭茹落水,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抓、挠、撕、咬全用上了,旁边的采月都急哭了,却怎么也拉不开这两个人,萧宁一心要将纪庭茹也推入水中,浑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抓住纪庭茹就往栏杆靠过去,纪庭茹挣扎着去挠萧宁的脸,萧宁一副红了眼的气势,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就听“咚!”地一声,两人一齐落了水。 萧央在掉入湖里的过程中还在想,纪庭茹行事实在太过简单粗暴了,不过她却不得不承认,对于她来说,的确很有效。 落入水中,湖水瞬间自四面八方涌进她的双耳口鼻,她的意识有一刻霎白一片,像是在梦中,又并不像,因为她此时还知晓自己并不是在睡觉,而是被泡在水里的。但那一片霎白的意识里却慢慢浮现出她不并熟悉的情景,似有一个声音在殷殷告诫她,这不过是一场大梦,或痛苦、或喜悦,所有种种都不过是恍然一梦罢了。 浮现在意识中的场景一直似笼在缭绕云雾中,她极力的想要看清楚,经过很多次的努力之后才发现是徒劳。慢慢地,她能看清一个女子的轮廓,似是春日的时节,那女子穿着素白的衣衫,头上只插了一只白玉笄。她匆匆跑进一间书房,长案后立着一个男子,看不清他是何模样,但萧央却能清楚的知道他此刻眉头微皱,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连冷淡的语调也如出一辙,他道:“你怎么跑来了?” 那个女子上前想要去牵他的手,却被他躲开。 萧央心中一紧,却也不知道为何这么一紧,那个女子有些失落的垂下头,声音中透着紧张和不安,“我听说战事凶猛,担心你会有危险,所以就过来看看……” 那个男子道:“看过了,回去吧。” 第33节 萧央忽然觉得头疼得厉害,像有什么东西从太阳穴刺进去,她指尖疼得忍不住颤抖,等疼痛终于慢慢平复下去,意识中的场景已经换了。 大雪倾天而落,却覆盖不住周围腥红的血色,立在血色中的并不是先前看到的那个女子,是一个穿着秋香色比甲的丫鬟,她将一枚骨铃送到先前那个男子手里,道:“小姐的腿伤得很重,她让大夫将腿骨剃了出来,制了这枚骨铃,让我交给你,” 那丫鬟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渍,“她死了,这回,你满意了吧。” 萧央想看一看那个男子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伤心,许是她探究之心太过于急切,那缭绕的云雾突然散去,隐约中听到有人唤她名字,她意识骤然回炉,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 抱石见她醒过来,顿时喜极而泣,一叠声儿的道:“姑娘醒了!” 白氏也一直守在床边,抹着泪儿道:“纪家那九姑娘也实在太不像话了,要是姑娘有个什么好歹,奴婢拼了命不要也要讨个说法儿!” 抱石是跟着萧央的,萧央出了事儿,她才是最害怕的那一个,此时见萧央醒了,哭得眼泪怎么也收不住。 萧央问:“五姐呢?” 抱石忙道:“五姑娘跟纪九姑娘也一同落水了,幸好重府预备了不少会水的婆子守在湖边,姑娘和五姑娘、纪九姑娘都被立刻就救了出来。”说着又跪下磕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照顾好姑娘,姑娘要打要罚,奴婢都认!” 萧央笑了笑,“不关你的事。” 想再安慰她两句,却觉得太累了,想起落水时好像做了个梦,她闭了会儿眼睛,听着窗外风吹海棠的声音,过一会儿,又睡着了。 第29章 道歉 萧宁早就醒了,在重府被婆子救上来时,她还顺带踢了纪庭茹两脚,一想到纪庭茹当时浑身湿漉漉的被吓得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大好。 坐起来中气十足的让采月去准备吃食,采月应了诺,才跨出门去,就见三夫人沉着脸过来了。 三夫人吩咐丫头们都出去,在椅子上坐下来,沉声道:“还不给我躺回去!” 萧宁见三夫人脸色不好,倒很乖觉,笑嘻嘻的道:“娘不用担心,现在天气本就热的很,掉湖里也没有妨碍的,再说大夫也说我没事儿……” 三夫人扬手就照着她胳膊拍了一巴掌,“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没有脑子的女儿!央姐儿跟纪庭茹有争执,那是她们大房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那纪庭茹是你大伯母的庶妹,哪里用得着你出头了!央姐儿掉水里,又关你什么事?你倒好,竟还拖着纪庭茹一起掉了进去,你若是有个好歹,可想过你娘没有?” 萧宁心里不大服气,只嘴上服软道:“女儿是有些冲动了……但央姐儿是我的六妹妹,纪庭茹那般欺负六妹,我怎么可能只看着不管?” 三夫人“哼!”了一声,“她是你什么妹妹?不过是个隔房的罢了!你倒巴心巴肺的对她,得罪了纪庭茹有什么好处?纪庭茹的姨娘马上就要被扶正了,她外祖父是户部尚书,你可知道她外祖父手中有多大实权?纪庭茹她父亲也早晚能升任尚书,若是有机缘,连入阁都是有可能的!你为了一个痴傻的六妹妹,就得罪了纪庭茹,可不是得不偿失么!” 萧宁也有些火气,却不敢顶撞三夫人,小声地道:“我又没有事情求她,她外祖父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夫人冷笑一声,“倒真是跟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爹万事都记挂着他那大哥,你便万事都记挂着隔房的堂妹,你们父女两个真是不气死我不肯罢休。咱们萧家虽是宗亲,也只是说出去好听罢了,论实权,连纪庭茹外祖父一根小指头也比不上!”说完便硬声道:“下回再见到纪庭茹,你好好去给她道个歉!” 萧宁抿着唇不说话,心里却想着一会儿要给二哥写封信告状。 三夫人又训斥了萧宁几句,最后临走时道:“你给我好好在床上躺好了,就算是没病也要躺好了!你是为了央姐儿才落的水,总得让人家领你的情才好!” 三夫人出了萧宁的屋子,心里十分烦燥,她昨日听三老爷说起萧起,说若是此次秋闱不限制宗亲的话,萧起中举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心中矛盾异常,一面盼着萧起有出息,将来宁姐儿也有个倚仗,一面又不希望他前程无量,毕竟他还有个亲姨娘在。 若有一日他真的飞黄腾达了,他姨娘难免得势…… “一会儿去告诉曲姨娘,就说我想吃她做的松鼠鱼了,让她做好了亲自送去我房里。” 三夫人身边跟着的刘义媳妇忙答应了,心里却不禁叹息一声,看来还得给金陵的卫老夫人去封信,让她帮着劝劝三夫人,既然已经认定了将来要依靠二少爷了,如今又何必折腾二少爷的姨娘?倒不如现在好生待她,将来也能和和气气的。 刘义媳妇是三夫人的陪房,三夫人的亲娘卫老夫人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心性狭窄,才特意让刘义媳妇跟着三夫人,也能时常开导着,若是开导不了了,就给她去信。 萧央一直睡到了酉时才醒过来,她自小身子便弱些,这会儿倒不觉得头疼,只是有些咳嗽,白氏连忙端了温在炉子的汤药来喂她喝下。 已经入夜了,暮色沉沉里掌起了灯,一片温暖柔色扩散开来,整个庑廊都笼罩在灯火杳杳之中。 纪柔这个时候踏进门来,显然是才哭,她微垂着头,不怎么敢看萧央,轻声道:“阿央可觉得头疼?阿央身子本就不好,又泡了水……” 虽然纪家那母女三人从未将她当作亲人,但却无法否认纪庭茹是她的庶妹,她的庶妹推阿央入水,她除了心疼,也觉得愧疚。 她自小便性子软弱,因她知道她父亲并不喜她,她也从不敢像纪庭萱和纪庭茹那般在父亲面前撒娇,有时纪庭萱和纪庭茹抢了她什么,她也都只有不计较。但纪庭茹推萧央落水这件事,她却再不能忍耐了。 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去书房求见她父亲,结果呢?她父亲只是淡淡地说“都是小孩子之间口角罢了,再说茹姐儿也落了水,被吓坏了,怎么让茹姐儿去道歉呢?你身为茹姐儿的嫡姐,不知道心疼妹妹,却只顾着外人。”还道:“茹姐儿的姨娘仍哭着,这事既是因你那继女而起的,你也该去安慰安慰章姨娘。” 萧央喉咙有些发紧,许是有些伤寒的缘故,说话时带着淡淡的鼻音,见纪柔伤感,便宽慰她道:“母亲不必担心,阿央没事。” 得知萧央醒了,二夫人便带着萧若和四少爷、五少爷过来看望萧央,四少爷、五少爷两个孩子瞧着懂事了不少,乖乖的给萧央行礼问安,萧若看上去气色好多了,怕打扰萧央休息,说了会儿话她们便回去了。 萧老夫人去看了萧宁,却没过来观山阁,许是因为沈青璧,她仍在生大房的气,只命人送了些补品给萧央。 三夫人不仅人未到,更是连派人过来问一声儿都没有。 萧央才用完晚饭,便见淡秋气咻咻的进来道:“姑娘,方才奴婢打园子里过,便听见两个婆子正在假山后面闲话,她们竟说姑娘不知友爱姐妹,害的五姑娘落了水,却都不知道去看望五姑娘。还说三夫人大度,三夫人说六姑娘还小,不懂得些人情世故也是有的。” 白氏都听得怔住了,半晌才道:“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姑娘这还病着,怎么去看望五姑娘?” 萧央却笑了笑,再过几个月便要秋闱了,看来三婶娘现在颇有些心烦气燥,做事都不肯思虑前因后果了。三夫人让人传她这样的闲话,都不用萧老夫人说什么,三老爷最是讲究兄友弟恭、姐妹友爱的,三夫人定少不了一顿训斥了。 …… 次日才下朝,纪德真就告了半日假,匆匆回府。 连朝服都没换,就直接去了章姨娘那里。 纪庭茹仍歪靠在软榻上,一个丫头一勺勺喂她吃燕窝粥,纪庭萱倚窗而坐,不甘地道:“爹可不能就这般算了,萧家那两个丫头欺负茹姐儿一个,得让她们两个都过来给茹姐服软道歉才是!” 纪庭茹立刻大声道:“就是!爹,你不知道那个萧宁力气有多大,她简直就是个小疯子,连自己也不顾了,硬是拖着我落水!” 章姨娘表情微冷,看着纪德真道:“老爷,是该讨个说法。” 纪德真本来并没有将此事当回事儿,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姑娘间的争执罢了,谁对谁错又有什么要紧?但今日下朝之后,他从庆钟门过时,遇上了郑公公。 郑公公虽是个阉人,却是摄政王身边得用的大太监,他哪里敢得罪,便停住拱手问好。郑公公平日里为人和善,总是笑眯眯的,这会儿却面色带忧,叹息一声跟他搭话道:“昨日王爷府上宴客,却使萧六姑娘不小心落了水,王爷心忧,命咱家去萧府给萧六姑娘送些补品。” 第34节 话中未带他纪德真一个字,却听得他冷汗都冒了出来,那萧六姑娘怎么会“不小心落水”?还不是他那好女儿推的么! 郑公公未再说什么,便出宫去了,纪德真却越想越是心惊,他匆忙回府便是要跟章姨娘商量对策的,结果他尚未出一言,就听屋子里这三个女人竟还要让萧六姑娘来认错! 他咬咬牙,突然怒道:“都闭嘴!” 纪庭萱和纪庭茹都是纪德真最宠爱的女儿,哪里见过纪德真这般模样,顿时吓得脸色一白。 章姨娘见纪德真脸色不对,心里有些不安,嘴上却道:“老爷这么大声做什么,吓着孩子们了!” 纪德真心里一阵阵发冷,摄政王单独给萧家姑娘送了补品,又联想起摄政王最近为了堵南越王那老匹夫的嘴,要善待宗亲,连科举都要放宽对宗亲的限制了…… 他沉着脸将这些告诉了章姨娘,章姨娘听了大惊,她不怎么懂朝政上的事,只抓住这一句问:“摄政王让人给萧六姑娘送了补品去了?” 妇人家最先想到的便是男女之事,但那萧六姑娘年纪还小,摄政王不该是这样的意思吧? 纪德真冷声道:“要你去管摄政王的心思了?摄政王要善待宗亲,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以后你们谁再敢对柔姐儿呼来喝去的,我定不饶你们!明天你便带着茹姐儿上萧府去道歉!” 想了想又道:“不!一会儿就去!” 最好赶在郑公公到萧府之前,只是郑公公已经出发去萧府了,他又耽搁了半晌,只怕赶不上他了。 章姨娘自然是不想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茹姐儿这还病着,怎么能去萧府道歉?” 纪庭茹反应了半晌,这才听明白她爹是什么意思,立时便闹着道:“我不去!我不去!让我去给那个小蹄子道歉,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纪德真气急,上前就扇了纪庭茹一个巴掌,“你说不去就能不去么?就是死了也得抬到萧府去!” 第30章 看望 萧央除了咳嗽些,身体也没什么异样,吃完早饭,便让人将纪柔的小猫抱了过来,那小猫懒的很,白暖暖的一团,也不怎么肯搭理她,只顾着自己在庑廊下翻着肚皮晒太阳。 过了一会儿,就见淡秋一脸惊讶的过来,说道:“姑娘,宫里来人了!” 再过一会儿,她又跑回来,这回倒是有些喜悦,“是宫里的郑公公,送了补品给姑娘,现下已经走了。” 她话音才落,马上又有一个寿安堂的小丫头过来通传,“纪府的章姨娘带着女儿上门道歉来了!” 观山阁内的丫头婆子们听了都是一口就能吞下一颗鸡蛋的表情。 寿安堂内,萧老夫人仍觉得有些尴尬,方才郑公公送补品时问了一句,“萧六姑娘身体可大好了?老夫人定然是心疼的,想必常守在六姑娘身边吧,咱家身份不便,不好过去亲看,只好问一问老夫人了。” 当时萧老夫人只觉得脸上轰地一热,只能敷衍的说“已经大好了。”不然她还能说什么?说自己嫡亲的孙女落了水,她连一次都没去瞧过? 自郑公公走后,她这心里就不大舒服,谁知后脚纪家那对母女就登门了。 章姨娘毕竟还没有扶正,还是姨娘的身份,萧老夫人只让一个二等丫鬟在院门处等着,将她迎了进来。 其实萧老夫人肯亲自接待她,已经算是很给她脸面了。 章姨娘带了两盒燕窝进了东次间,萧老夫人淡淡地吩咐丫鬟接了,淡笑道:“章姨娘是稀客,快请坐。” 嘴上说的殷勤,语气却很有些怠慢。 章姨娘心中不悦,却也没表现出来,笑着道:“听说府上六姑娘得了伤寒,我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便带了两盒燕窝来给六姑娘补补身子。” 萧老夫人言语之间不是很热络,“章姨娘客气了。” 就不再说话了。 章姨娘忍着气,笑道:“都是我家九姑娘的错,也是我没教导好的缘故。她性子冲动了些,但却是个心思恪纯的,还望老夫人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又拿眼睛去瞪纪庭茹,纪庭茹为了显示自己气色不好,连脂粉都没用,只松松挽了个髻,有些疲惫的样子。见章姨娘暗示自己,便不甘不愿的道:“是我错了。”就再没旁的话了。 章姨娘气得直想过去拍她两巴掌,在家里明明教的好好的,让她语气低软些! 萧老夫人见她们在自己面前就把这歉道了,显然是不想去看望萧央的,她也懒得替萧央出头,见她们姿态放的低,便道:“都是孩子们之间的事,章姨娘也不必太过苛责九姑娘了,谁还没有个顽皮的时候呢!” 章姨娘听了就笑着道:“还是老夫人大人大量。”这歉就算是道完了,迅速领着纪庭茹就回去了。 …… 萧玠和萧承这几天都不在京中,萧玠前往南京了,这几日便会回来,萧承则回了白鹿洞书院,毕竟马上就要秋闱了,这个时候是不能放松的。 傍晚的时候,开始落起细细的雨丝,萧央接到萧承送回来的信,信中只道了平安,并未提及其他。 细雨濛濛,春光渐老,远处山岚淡墨如画。 萧央将信收起来,捧了本书坐在灯下看,才看了两页,便见夷则掀了帘子进来,今晚并不是夷则当值,萧央有些诧异。 夷则低着头道:“姑娘,摄政王来了,是悄悄过来的,并未惊动旁人……姑娘可否去见一见?” 萧央不由得腹谤,悄悄过来是怎么过来的?不是从大门进来的么?怎么能做到不惊动旁人的? 她已经梳洗过了,只好又重新挽了发髻,换了身浅碧色纱衫去见他。 走出房门,她才发觉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不知道都去哪儿了,她身后只有一个夷则跟着,连白氏和抱石她们都不在。 天幕阴沉如浓墨,遥遥便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花厅外,暗中有护卫把守。她站到庑廊上,便不动了。 他只好缓步走过来,隔着庑廊外的一座小小花圃,他没有撑伞,身上披了件玄色披风,在一座赤铜雕云纹的座灯旁停住,光芒淡淡,甚至能看得清雨丝落在他身上的形迹。 他只是过来看一看她好不好,她还小,稚.嫩的身体落了水,总要让人担心的。见她面色不错,还有精力隐隐的防备自己,看来应该是无碍了。他无声的笑了笑,道:“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萧央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怔了一下,才道:“我不是很冷。” 他“嗯”了一声,静默了片刻问她:“你喜欢山东么?等过些时候,仗打起来了,我安排你和你的家人去山东住些时日。”他声音轻柔,“山东临海,你可以去看看,还有大如锅盖的馒头……那里气温适宜,你想去么?或者想去别的地方?” 萧央十分惊讶,她一直都知道南越王不老实,要兴兵犯京,但她也一直觉得南越王只是虚张声势罢了……真的会发生战争了么?他安排她离开京城,是想要保护她吧。 第35节 她心突然跳得很厉害,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滋生出来,她想压下去,就听他声音压得有些低,抬眼认真的盯着她,慢慢道:“我在等你长大一些……你还愿意嫁给我么?” 四周只有簌簌雨声,她好像没有听清,或者是听清了,却被她下意识的否认掉了,半晌她才问:“您说什么?” 他叹息般地笑了笑,虽然想再与她多说一会儿话,却道:“天冷,你穿的太少了,回去早些睡觉吧。” 他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了,等她回去了,他才转身走了。 曾子铮和两位阁老都在临仙楼等重渊,重渊进了包厢,三个人都起身给他行礼。 他让他们都坐下,有侍卫换了新沏的茶上来,肖宴替他解了外面的披风,他才坐下来,拿出绢帕慢慢擦手。 曾子铮和那两位阁老都有些惊讶,摄政王很明显是淋了不短时间的雨。 还是穿着墨青直裾的何阁老先开口道:“王爷要不要先去换身衣服?” 重渊笑了笑,道:“不必。”又问坐在何阁老身侧的赵启元,“四公主出嫁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么?” 赵启元立刻道:“都安排妥当了,辽东王倒是无意跟着南越王造反,前几日南越王命人送了美女给辽东王,还被辽东王打了出去。倒是韩复辛,态度摇摆不定,想要将他拉到我们这头儿来,只怕还要费上些功夫。” 重渊淡淡道:“那就不要再费功夫了,韩复辛这样的人,最知晓厉害关系,等到打起来,只要他尚无法确认哪一方必定会赢,他都不会出兵。”他端起一杯茶,“倒是南越王那里,查出他那个幕僚的身份了么?” 这句话是问曾子铮的,南越王是个骄狂自大之人,极少有人能说服他,他做事向来只凭自己意愿,他领兵作战虽然厉害,但没有好的谋略,一样成不了大事。 但几个月前,曾子铮命人悄悄从南越找了些歌女回来,那些歌女都是曾在南越王府上待过的,她们虽不能近身接触南越王,却也知晓些有用的信息,比如南越王有位座上宾,南越王待他十分礼遇。 最近南越王突然收敛了不少,想来应是那位“座上宾”的功劳了。 曾子铮一直在查那人的身份,却只查出了那人名叫林疏,除此之外,竟毫无头绪。 仿佛此人是凭空而来。只怕连这个能查的出来的名字也并非真实。 此时重渊问起,曾子铮只能回道:“没有。” 重渊没有说话,此人藏于暗处,目的不明,相比于韩复辛和南越王,他才是最令人忌惮的。 第31章 进宫 萧玠回到萧府时已经是深夜,这几日他一直没休息好,又奔波数千里回来,如今倒不觉得困了,只是头痛欲裂。 他走到窗前,倒了杯冷茶,慢慢喝下去。他亲自跑了一趟南京,才知道这件事确实很难办。如今沈家一门只剩下那个庶子可以承嗣,沈老夫人也早就将他记成嫡子,沈青璧是他的姐姐,根据本朝律法,他确实是有权将沈青璧卖给别人。 他倒是查清楚了那个买主,只是当地的一个豪贾,姓范名青,元配早逝,虽是商贾之家,那范青也实在用不着去花钱买个媳妇,况且他咬得很紧,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此事处处都透着反常,他若不是别有目的,就是他背后有势力更大之人。 大丫头雪砚低着头进来,端了一碗莲叶羹轻轻放在他面前的高几上,室内只点了一盏戳纱灯,空空阔阔,一派冷清。她服侍大老爷有七八年了,她进府时大老爷已经与大夫人和离,她没见过沈青璧,心里却一直隐隐地想,那个沈青璧真是害人不浅,大老爷这么些年过的几乎就是修士的生活,府中的三个姨娘他一个也不见,甚至每月除了初一十五都不让她们踏出轻澜榭,新娶的夫人也就是个摆设…… 她咬咬唇,下定了决心一般,上前几步,轻声道:“老爷,奴婢替您揉揉额头吧。” 萧玠点了点头,雪砚心中一喜,萧玠坐下来,她站在萧玠身后,轻轻按压他的额角,她手法很好,轻重适度,确实能缓解头痛。 大老爷挺拔俊朗,身上带着一种读书人的儒雅,却又不失沉稳……她的身子慢慢贴近萧玠,她快二十岁了,一直没放出府去,是因为萧老夫人有意让她做萧玠的通房,她现在做的事就是通房该做的,她没有错吧?她虽然不似少女的鲜妍,到了二十岁,身体却发育的极好,玲珑有致的身形贴到他的后背,萧玠感觉到了,身体一僵,突然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身体里燥热难言,怎么也压不下去,他突然一把抱起雪砚大步向床榻走去,将她扔在床上便俯身压了上去。 雪砚毕竟没有经历过,有些害怕,却仍主动的缠上他的脖子,两人之间呼吸相闻,他看着她那截嫩白的脖颈,慢慢吻下去。 雪砚一直闭眼等着,却感觉他迟迟未动,半晌她睁开眼睛,轻唤了一声:“大老爷……” 萧玠蓦地起身,缓缓道:“你出去吧。” 雪砚一愣,急切地道:“大老爷,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么?” 萧玠淡淡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明天我会跟老夫人说,让她给你找一户殷实的人家嫁过去。” 雪砚差点儿哭出来,她不想出府啊!“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奴婢……是奴婢错了,老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萧玠声音沉了下来,眼中带了厌恶之色,“出去!” 雪砚见萧玠隐隐有些发怒了,不敢再说,起身哽咽着跑了出去。 等雪砚走了,萧玠攥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他最近常常失控,要是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这样的,他自制力一向很好,是因为沈青璧回来了吧? 他突然非常想她,这种思念如遮天盖地一般袭卷而来。 他一直隐忍克制着,但现在他的隐忍克制似乎已经到极限了,他走到窗前,端起一杯冷茶喝着,慢慢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其实是他早就想做的吧。他不是一个好人,那他就不做一个好人好了。 书砚听说大老爷现在要去别院,非常惊讶,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忙起身去将门房的人叫起来,准备马车。 这别院是萧府的,门房揉着眼睛见是大老爷过来了,顿时就清醒了,忙放人进来。 深夜寂寂,轻风挟着细雨吹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 他在沈青璧的房外站了半晌,她应该已经睡着了,他嘴角慢慢掠上一丝笑意,她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这般安静,不赶他走。 他躺在庑廊下的藤椅上,心境却是分外的平和,就像一个在外游荡了许久的孩童终于找到了家。 他一直强撑着的精神慢慢松懈下来,过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 萧央次日一早醒来时,天色已经放晴了,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好,想起昨晚重渊来时的情景,她心里纠缠着的情绪如一团乱麻,头隐隐的疼,她抬手轻轻按压着,只能不再想了。 她起身走到庑廊下,春深日暖,海棠花谢,落落如赤雪,院子里的蔷薇却叠枝盛放,遥遥望去殷红如盖。 因她这两日病着,便没去萧老夫人那里请安,她好像许久都没见着萧宁了。正想着,便见有个小丫头匆匆穿过回廊,她跑得太急,还不小心绊了一下,到了萧央面前,禀报道:“老夫人让姑娘赶快过去一趟,太后娘娘传了懿旨了,指名儿让姑娘进宫呢!” 第36节 萧央也有些惊讶,萧家虽是宗亲,血缘却是隔得很远了,况且皇室向来忌惮宗亲,双方走的并不近。 也不知道太后突然让她进宫是为了什么? 寿安堂,萧老夫人也有些紧张,见萧央迈步进来,她目光闪烁了一下。让萧央坐下,将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遣出去了,才道:“阿央的身体好些了么?我瞧着面色还不错……宫里方才来人传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要你进宫去,你年纪还小,我这老婆子必然得陪你走一趟的。” 她淡淡说着,“宫中礼仪繁杂,一会儿去了眼睛不要四处乱看,少说话,只要跟着我就是了……” 萧央听她说完,才慢慢问:“太后娘娘为何这般急着让孙女进宫?四姐姐和五姐姐去吗?” 太后这懿旨下的确实是很急切,本来即便让臣下女眷进宫,也该提前透个口风,让人有个准备的时间才是。 萧老夫人道:“那传旨的宫人并没有说起,咱们也无从揣测。不过阿央不用怕,太后娘娘为人和善,你还小,定不会为难你的。”嘱咐完了,便道:“你现在便回去换身衣裳,我在影壁那里等你。” 萧央轻轻皱了皱眉,知道问不出什么,便应了是,回观山阁了。 萧老夫人是三品的诰命,按品级大妆了,由房妈妈扶着上了马车,帘子都放下来,她才对房妈妈道:“我们进宫之事先瞒着老大,吩咐下去,别让人给他透了气。” 房妈妈一惊,“……老夫人这是为何?” 萧老夫人轻轻笑了笑,“方才那传话的内侍接了咱们的红封,临走时说了什么,你可听到了?他说咱们府上要有喜事了。” 她之前还想不明白,现在之前想不明白之处,她倒是都能捋顺了,怪不得摄政王会命人给萧央送燕窝和补品,只怕寓意便在此处了。 房妈妈听不太明白,“咱们府上会有什么喜事?” 萧老夫人淡淡笑道:“圣上今年多大了?” 房妈妈低头寻思半晌,悚然大惊,“圣上今年十岁了,咱们六姑娘……” “六丫头九岁,年纪正适当。”萧老夫人道。 房妈妈低呼,“那年纪也太小了些,这是要立后了……” 萧老夫人淡淡道:“咱们这样的家世,立后可谈不上。圣上年纪虽说小些,后宫却也不能一直空着。先世祖皇帝六岁即位,即位当年便纳了五位后妃。说是纳妃,其实更像圣上的玩伴。”说白了,不就是皇家的童养媳么! 房妈妈倒心有不忍,“咱们六姑娘还小,若真就进了宫,可是有的苦头吃了。”宫里那吃人的地方,若没有些心机,活不活得下来都两说呢! 萧老夫人看了房妈妈一眼,沉声道:“她能进宫是她福泽深厚,也是圣上对咱们萧家的恩典,吃苦头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皱眉又叮嘱道:“让下人们都管好了嘴,能多瞒老大一刻是一刻。” 房妈妈忙应了诺,下去吩咐下人,不敢再多说了。 过了一会儿,房妈妈又进来,道:“六姑娘出来了,上了后面的那辆马车。” 萧老夫人点了点头。 太后住在坤仪宫,坤仪宫本是皇后的居所,但因小皇帝尚未立后,太后便没有搬出去。 巍峨的重檐庑殿顶,朱漆大柱,彩绘飞檐,汉白玉的月台很高,站在上面远远望去,黄琉璃瓦殿顶高低错落延伸起伏。 两侧的雕龙凤大柱下是庄严的莲花纹须弥座。 有宫女请萧老夫人和萧央进了偏殿,一位穿着淡绿对襟襖裙的美貌妇人正坐在铺了软如棉缎的凉毡席子的罗汉榻上,她头上戴了金丝髻,发间饰物不多,除了一支衔珠凤簪,便只在两鬓插了云纹掩鬓。 正与她旁边的一个少女低语,那少女抬头淡笑着看了进来的萧央一眼,轻声道:“太后娘娘,萧老夫人和六姑娘来了。” 这少女竟是许妙婵。除了许妙婵,在场的还有几位世家夫人,也都是带着自家小姐来的。 萧老夫人带着萧央给太后行礼,太后笑着道:“老夫人不必多礼,咱们都是宗亲,平日里却来往不多,竟生分了。今日叫大家来,就是说说话儿罢了,老夫人快请坐吧。” 萧央也随着萧老夫人坐在一旁,太后便笑道:“这就是萧六姑娘吧?不必这般拘谨,抬起头让我瞧瞧。” 萧央见周围这几位夫人带着前来的女孩儿都不大,都是七八岁的样子,她心下不禁有些不安,听见太后的话,起身又给太后行了礼,才慢慢抬起头。 太后是听许妙婵提起萧家的六姑娘的,本来萧家的家世还是差了些,她根本就没想到萧家,但重老夫人这般看重许妙婵,她虽贵为太后,却也是不敢得罪重家的,便特意请了许妙婵进宫来陪她说话。既然许妙婵提了萧六姑娘,她自然要给许妙婵面子,便立刻命人去萧府将萧央请了来。 她正端着茶盏,笑吟吟的看着萧央,等萧央抬起头,露出那张白净的小脸来,她脑中顿时轰地一声,像被什么炸开了一般,手上一抖,茶盏就落在了汉白玉石的地面上。 第32章 松雪 太后猛地站起身,盯着萧央,咬牙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满屋的命妇和姑娘们都吓了一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央身上。 许妙婵面露沉思之色,太后这般失态,看来是识得摄政王之前那位未婚妻楚家姑娘的。她眼神冰冷,摄政王对他那位未婚妻情深意重,这位萧六姑娘与楚家姑娘长得这般相似……实在是不该留在这世上! 萧央深吸了口气,不卑不亢的答道:“回太后娘娘,小女姓萧名央。” 太后慢慢坐回榻上,半晌才回过神来,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孩,有一张莹白如玉的脸庞,两颊融融,似一朵欲绽未绽的海棠,娇嫩妍妍。明明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周身却似盈着一层淡淡的微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太后却慢慢笑了笑,是了,楚千珠已经死了。原本为小皇帝纳妃,她并不嘱意萧央,如今却觉得也不错,她贵为太后,却要一辈子困囿于宫中,那就让她来陪她好了。 命萧央起身,笑道:“萧六姑娘果然极好,进退有度,温文知礼,还是老夫人教导的好,我只有个儿子,见着这般鲜妍的小女孩,实在喜欢。” 这话中颇有深意,萧老夫人忙道:“能得太后娘娘喜爱,是她的福份。” 坐在太后右侧的一位夫人似乎与太后关系颇好,应着太后笑道:“萧六姑娘果然是福气大的,咱们总盼着太后娘娘能瞧咱们一眼,太后娘娘也不肯呢!” 这位夫人是太后的娘家嫂子朱氏,太后的父亲张阁老早就去世了,张家子孙辈没有出息的,但因她身为太后的缘故,张家自然仍是显赫荣华。 许妙婵看着萧央,突然微微一笑道:“太后娘娘既然这般喜欢萧六姑娘,便留萧六姑娘在宫中陪您就是了。萧六姑娘聪颖可爱,陪着您解闷儿岂不好?” 萧央抬头看向萧老夫人,萧老夫人面带微笑,不肯看她。她自嘲般的笑了笑,这些人说的明明是她的事,偏偏唯一没有权利发表意见的便是她自己。她已经能猜到萧老夫人的决定了,对于整个萧家来说,她实在不算什么,入宫为妃,虽是进了龙潭虎穴,但若运气好,真的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那她带给萧家的便是几世的荣耀。这样的选择对于萧老夫人来说,实在好选。 连一丝不忍心都不必有。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意有所指的道:“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许妙婵盈盈一笑,“太后娘娘说的是。” 第37节 朱氏也是想着巴结许妙婵的,毕竟她能与摄政王扯上关系,讨好着些自然是没有坏处的,便柔柔笑道:“以前不识许姑娘,只是听人说起过,如今见着了许姑娘本人,才知道外面的传言果然是不能听的!” 太后脸上笑容一僵,暗中瞪了朱氏一眼,这是什么话?说的好像有人在朱氏面前传了许妙婵什么不好的话儿似的!即便传了,又岂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朱氏像是没瞧见太后的脸色,略略挑眉,“竟有人说许姑娘姿容清丽、温婉可人,这样的词儿怎么能往许姑娘身上用?依我瞧,该是貌若天仙才配得上许姑娘!”她说完便爽朗大笑。 太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马屁也拍的太过明显了…… 许妙婵却是神态自若的笑道:“当不起张夫人这般夸赞。” 几个女孩儿都见过了,又说了会儿话,便不再留她们。等众人都离开了坤仪宫,太后脸色便沉了下来,吩咐郁尚宫,“不必知会礼部和几位阁臣,直接就传我的懿旨,后宫不能常空,原本商定下的五位姑娘直接写上就是,除此之外再添上萧家的六姑娘,写懿旨时随便夸她两句就是了。” 郁尚宫大惊,立刻跪下来,阻拦道:“太后娘娘可要想清楚啊,毕竟后宫纳妃关系着前朝各方势力,太后娘娘岂可擅作主张?太后娘娘越过礼部和内阁直接下懿旨,岂不让礼部和内阁不满?况且……”况且还有摄政王呢? 太后自幼胆子便小,难得有这般一意孤行的时候,她紧紧抓住紫檀木镂雕扶手,恨声道:“我是太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是我儿子!纳几个妃子罢了,又不是立后,我连这个主都做不了了么?再说那五个都是之前跟礼部商议定下的,我不过是加了一个萧央罢了,有什么不行的!现在就传旨下去,挨个府上去传!你若是不肯去,就给我滚下去!尚宫的位子你也不要坐了,自然有人愿意坐!” 郁尚宫见劝她不得,只得照办。 …… 正明殿议事到很晚,重渊与几位阁老出来时天色已暗。 重渊拱手与几位阁老道别,肖宴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低声在他耳边道:“太后娘娘……传纳妃的懿旨……被拦下了……” 一时间,重渊的表情简直是掩藏不住的冰冷,语气却淡淡的没什么起伏,“一会儿去请程大学士过来,帮皇上起草一份圣旨,太后娘娘趁皇上年幼,欲图干预朝政,收回金印宝册,命迁往景春宫闭宫礼佛。” 肖宴听得脊背发凉,不过太后太蠢,不知谨言慎行,摄政王正要想办法将她关进冷宫呢,她就敢把这样一个把柄送到摄政王手中。 想了想,他又低声问,“那南越王安插在太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宫女,用不用一并处理了?” “不用。”重渊摩挲着手上的佳楠木佛珠,沉默半晌,慢慢走下缓而长的阶陛。 过了几天,太后被迁往景春宫就与小皇帝纳妃的消息一并传了出来。 旨意中没有萧央,萧老夫人不禁有些失望。 萧玠是晚些时候才得知萧老夫人带萧央进宫之事的,此时二人的母子关系已经冰冷僵硬到极点。萧玠只在次日去见了萧老夫人一次,冷嘲道:“母亲不喜欢青璧,所以就连自己的嫡亲孙女也能卖了?” 萧老夫人气得扬起手中的杯盏就向萧玠砸去,萧玠躲也不躲,任那杯盏砸在自己额上,划出一道血迹。 萧老夫人没想到会砸中他,顿时便有些惊慌,但碍于颜面,拉不下脸来。 萧玠看了萧老夫人半晌,转身走了。接下来便一直没有再去给萧老夫人请安。 萧央知道旨意的内容时,却是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金乌斜落,夷则拿了幅卷轴进来,道:“姑娘,是摄政王命人送来的。” 萧央打开看是幅松雪图,古松苍劲,大雪卷云,左下角盖着一枚小印,工整圆润,是“九渊”二字。 萧央不明所以,他无缘无故送自己一幅画做什么? 夷则面不改色的道:“是摄政王亲笔,摄政王说姑娘的书房中缺了幅画,将这个挂上正好。” 萧央抬头看向夷则,目光有些冰冷,她之前只是猜疑,现在几乎就是确定了,她将画轴放在桌案上,淡淡道:“你是什么时候进的萧府?” 夷则面色平静,有问必答,“九年前,姑娘刚出生的时候。” 萧央微讶,不禁有些气闷,又觉得不可思议,他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在她身边安插眼线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他想监视的不是她,而是萧府?但如果他想监视萧府的话,在萧玠身边放个眼线岂不是更好,她相信凭他的能力,在他的臣僚身边安插眼线他是做的到的。 “你今年多大了,有二十了么?”萧央静静地问,“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年纪也比抱石和淡秋要大,也是到该放出府去的时候了,你可有看上的人?或者我为你找个归宿也是一样。” 夷则跪了下来,脊背挺的笔直,“奴婢今年二十三岁,立过誓言,不会嫁人。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姑娘。” 她语气平缓,似乎是习惯了,或者是受过极严格的训练,说话时声音很少会有波动。 萧央便淡淡道:“是你愿意一辈子伺候我,还是摄政王让你来监视我的?” 夷则迅速的抬头看了萧央一眼,又立刻低了下去,“是,”她回答的很快,“王爷说过,若姑娘疑心奴婢了,便让奴婢与姑娘直言。王爷还说,以后姑娘出门,尽量带着奴婢,奴婢身上有些功夫,至少能护住姑娘平安。” 萧央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监视别人也能这般光明正大的,她赌气般的将那幅松雪图扔进白瓷的书画大缸里。 摆手让夷则下去,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又觉得这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就是算准了她知道后也无可奈何。她又不能把夷则退回去,他是摄政王,她怎么敢退回去? 萧老夫人这几日明显苍老了不少,两鬓银丝渐多,萧玠毕竟是她的长子,她又岂会愿意与他离心?每每跟房妈妈叹气,只是放不下姿态认错罢了。 三老爷这么一个粗心老爷都发现萧老夫人最近似乎衰老的很快,他倒是想去劝萧玠,先跟母亲服个软,但一想到若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也被母亲这般卖了,只怕他也难以原谅母亲,便也没去劝。又怕母亲这般闷出个好歹来,便跟同僚说了,想请同僚帮忙借个云蒙山的宅院,让萧老夫人去散散心。 云蒙山也是京中难得景致极好的地界了,山不很高,却常年云雾缭绕,故京中有权势的勋贵世家有些便在东山建了宅院,一则游赏安歇方便,二则都有护院看着,有女眷前来也安全。 三老爷那同僚与三老爷相交极好,倒也上心,将自己家还关联的上的四方亲戚都数了一遍,倒还真数出一家来,次日便让自家媳妇上门借宅院去了。 曾子铮下衙回府,去给曾老夫人请安时,便见一个妇人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儿,曾老夫人倒是很高兴,给曾子铮介绍,“这是你表姨母的外甥女,原也是很亲近的,只是最近不常走动,有些生疏了。” 曾子铮客气的问好,便告辞出去,曾老夫人知道他留下不便,也不留他。才走到庑廊下,便听那个妇人笑着道:“……是有事相求,我那夫君最是爱管闲事的,与萧家三老爷交好,想帮着萧家跟老夫人借云蒙山的宅子……” 曾老夫人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因着萧桂,她与萧家一丝一毫的联系都不愿意有,正要出声拒绝,竟见曾子铮又走了回来,他对那妇人笑着道:“您开口了,自然没有不借的道理,不知是哪日要用?” 第33章 相遇 萧央这几日都没见着萧宁。萧宁被三夫人拘在房里,又请了位老嬷嬷教她规矩,因要去云蒙山,这才终于放了出来。萧宁心中十分雀跃,但想起三夫人嘱咐她少跟萧央玩儿的话,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三夫人身后,趁三夫人不注意,对萧央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萧央含笑不理她。 因此番是萧老夫人发了话,萧若自是不能不去,她清瘦了许多,但眼神清明,仍是温婉的模样。 临上马车前,萧老夫人叫住萧央,拉着她的手,温声道:“祖母原想着嫁入皇家也是享不尽的尊荣,便有些自做主张了,倒忽略了你的想法,你当时要是不愿意,直接跟祖母说就是了,祖母又哪有不依着你的!就不会出这样的岔子了……你也别怪祖母了。” 第38节 这话中之意竟是还怪上她了? 萧央笑了笑,这祖孙之间的情份,她是不奢望了,便道:“祖母带阿央进宫,却也未对阿央说进宫做什么,祖母让阿央如何说不愿意?”她抬头看着萧老夫人,目光澄澈,“阿央不敢怪祖母,祖母不必放在心上了。” 说完便行礼,转身上了马车。 萧老夫人脸色微沉,果然是沈青璧生的,跟自己八字都不对盘儿! 萧央与萧宁、萧若姐妹三人坐了一辆马车,三夫人为了时时管束着萧宁的行动举止,便特地让教她规矩的蔡嬷嬷与她们同坐。 蔡嬷嬷一直在各个勋贵世家里给小姐们做教养嬷嬷,平时虽严厉了些,但私底下却是个很有趣儿的人。上到公主王姬争风吃醋私养面首,下到大司马家的小吏与婢女惹下一段风流债,她皆无所不知。 蔡嬷嬷便给她们讲了一讲这云蒙山的传说,无非就是神女与凡人相恋的故事,她讲的很隐晦,很多地方都省略掉了。 因为那个传说的缘故,云蒙山中一景一物的构建皆往仙镜上靠,连回廊、楼台甚至假山都是白色。曾家的宅院位置不错,连着楼榭延伸出一座高台,正好对着半山腰的一片圆湖,月白风清的水面上立着一座透明琉璃瓦的八角亭,阳光投射下来,水面泠泠淙淙,四周云雾缭绕,倒确然令人有一种宛在仙境之感。 萧老夫人上山时走了一路,觉得累了,便先去正堂休息,三老爷也来了,特地选在休沐这一天过来,就是为了迁就他。 萧老夫人接过丫鬟捧过来的绿豆甜汤,一边拿银勺搅着,一边道:“老三,你那同僚有心了,回头找个时间请他来府上吃饭。” 三老爷没说这是曾家的宅子,怕萧老夫人知道了不肯来,毕竟之前因着萧桂的事,跟曾家闹得也不是很好看,便只说是他那同僚的。他也没想到他那同僚帮他借的会是曾家的宅子,但既然已经借了,他也不好不领这份情。 三老爷便随口应付了一句:“过几日我请他过府。” 二夫人也笑道:“还是三弟有本事,结交的朋友也都是有能耐的。”想到二老爷,她便神色一黯,二老爷那群狐朋狗友就没一个好的!如今好不容易让叶姨娘老实了,他便被人撺掇着勾.搭上了东街豆花儿铺子的寡妇,听说那寡妇还带着一儿一女,平日里也是作风极不好的,真是什么腌臜货他都能往床上兜揽!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通传,说大夫人的娘家弟弟也来了! 萧老夫人眼睛顿时一亮,忙吩咐房妈妈,“去看看大夫人还忙着吗?厨房那若是腾不开手,你就去替大夫人管着,让她先过来。” 房妈妈才应喏出去,纪允和纪方二人便过来了。 纪允穿了身淡青色宝相花纹直裾,身姿笔直,带着股难言的儒雅和沉稳。 纪方则是穿了身宝蓝色织锦袍子,头发用镶金白玉簪束起,他长相极好,果然是一副翩翩如玉佳公子的模样。 萧老夫人暗赞了句,觉得这纪方虽是庶出,却丝毫不逊色于纪允。又一想到,再过上些时日,等他姨娘扶了正,他可不就成了嫡出了,待他就更热情了些。更遑论他还有个身为尚书的外祖。 两人给萧老夫人请了安,又分别给在场的三老爷和二夫人、三夫人行礼。 萧老夫人命丫头上茶,先对纪允笑道:“你二姐如今管着厨房和回事处,是忙了些,我已经让人去叫她了,一会儿就过来,你们姐弟三人也说说话。” 又问纪方,“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身体可好?闲时也想请你外祖母聚一聚。” 纪方笑道:“他们二老身体都还键朗,外祖父平时政务繁忙,倒是外祖母时常念叨家里的姑娘都出嫁了,显得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趣味。若老夫人有空时常聚聚,想来外祖母必然高兴。” 这说的就是客气话了,堂堂户部尚书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与庶女婆家正室嫡女的婆母有什么好聚的?两人也只见过一回面罢了。 但纪方的话这般说出来,萧老夫人却十分爱听,笑着夸了纪方几句,又要留他们吃饭。 纪允便笑道:“倒是不必,章大人家的五少爷宴请我与二弟及几位同窗,听闻老夫人也来了此处,便过来请安,一会儿还要回去,不能留下用饭了。” 这一声“章大人”使得萧老夫人脸上一僵,随即便觉得有些难堪,她方才口口声声问纪方的“外祖父、外祖母”,然而此时章姨娘仍是姨娘,姨娘的娘家哪里能称得上外家了? 她有些尴尬,又打谅了纪允一遍,见他温文尔雅的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目光竟深邃不见底,穿着打扮比纪方低调许多,身上却隐隐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萧老夫人越看越是心惊,这人心思深沉,将来必定让人不可小觑。 三老爷也是极欣赏纪允的,他始终觉得纪方为人浮燥了些,不过这两人学问都是不错,这个年纪就中了举人,也难怪纪德真每每提起两子都很是得瑟的语气。想起萧起,跟纪允、纪方年纪相仿,因为宗亲的关系,却是今天秋天才能下场,将来在仕途上也难免要落后一大截了。 三老爷便与二人说了会儿制艺上的事,萧老夫人也听不懂,等两人告辞时,她才忙道:“都是一家子亲戚,你们有功夫便常来府上玩儿!” 两人都笑着应了,才告退出去。 二人走了一段路,到了回廊上时,才看到纪柔领着三个姑娘过来,三个姑娘纷纷给二人见礼,都是表哥的称呼。 纪柔很是高兴,想问问父亲近来好不好,又想起之前纪庭茹推萧央落水后父亲的话,她还有些生父亲的气,便没问。觉得纪允有些瘦了,便絮叨了两句,又说:“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们两个送红豆蒸糕去,我新蒸出来的,允哥儿小时候最爱吃了。” 纪允“嗯”了一声,跟纪柔说着话,余光却发现萧央正歪头打谅他的腰部以下,他眼中笑意深了一些。她睫毛很长,阳光投射下来,映出绒绒的光影,她表情很认真,带着探究之意,他心里蓦地柔软了一下,竟觉得她这样十分可爱。 纪柔还给他们两人缝制了腰带,问好了他们两个喜欢在腰带上镶绿松石或是蜜蜡,才放他们两个走了。 萧央看着纪允腰间坠着的那枚骨雕小猪,微微皱了皱眉,她当时将这枚骨雕落在了纪家,纪允怎么就挂在自己身上了?不是应该派人送还给她么?这可是她掉的第一颗牙……想了半晌,唯一能说得通的缘故,只能是纪允不知道这是她雕的。 但有紫均在外头守着,只要问一问就是了,若说丝毫不知,也太过牵强了。 她跟着纪柔走过去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萧宁那边。 几人相遇的回廊虽然也算得上宽敞,但五六个人并排走过肯定是不行的,纪允和纪方二人便靠在一侧站着,让纪柔带着三个姑娘先过。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萧宁只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就放开了,萧宁回头去看,便见着纪方俊朗的脸上带着微微笑意。 萧宁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忙跟上去挽住萧央的胳膊,再不敢回头了。 纪允和纪方出了曾家的宅子,走在山路上时,纪柔派来的人便追上了他们,是纪柔方才说的红豆蒸糕,放在填漆戗金凤纹莲瓣式捧盒里,纪允伸手接过来,并没有交给随行的小厮。 章家的院子在曾家东侧,但此时一众公子们并不在章家的宅院内,而是聚在了山涧旁的飞来亭。 山泉潺潺,这些贵胄公子们饮酒作诗、阔谈时政,秋闱的主考官据说由宋翰林担任,尚未中举的自然对此颇为关注,武将出身的则对南越王起兵一事更为敏感。 安继昀也在,见纪允和纪方回来,便伸手招呼他们入席。 纪允看见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低声问:“谁过来了?” 那马车十分低调,黑漆平头车,挂着一副蓝绸帘子,他与同窗们都是踏山而行,自然不会坐马车上来。 安继昀面色便露出一丝郑重来,附在他耳畔道:“是大理寺卿曾大人过来了。” 纪允也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进了飞来亭,便将手中的捧盒放下,将里面的红豆蒸糕分给大家吃。 第39节 见安继昀陪着纪允和纪方一起进来,宁远侯府三公子杜从修便带着些醉意调.笑道:“安二这就开始跟大舅子小舅子打好关系了?什么时候请喝喜酒也该提前告诉咱们一声才是!” 安继昀不明所以,斥他道:“你胡说什么呢?喝多了吧你!” 杜从修高声道:“你还装蒜!这可是纪家四姑娘姨娘的娘家姨母亲口说的,我母亲都知道了!你小子害什么羞!” 纪允面无表情的看了纪方一眼,纪方也皱了皱眉,他知道章姨娘一直想将四姐嫁给安继昀,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能拿出来乱说?若是安继昀不认,岂不丢脸! 安继昀果然面现恼怒之色,道:“根本就没有的事,你胡乱嚷嚷什么!届时坏了人家姑娘的声誉,这账可是要算在你身上的!” 杜从修见安继昀不像是开玩笑的,倒有些诧异,若不是两家已经说准了,怎么女方倒火急火燎的先往外说? 又看纪允纪方坐在一旁都没说话,他才猛灌了两杯酒,找别人说话去了。 安继昀脸色不大好看,他知道纪家内里那些糟污事,他一向不大看得上章姨娘那一系,连对纪方他也只是面子情罢了。若不是跟纪允交好,他怎么会与纪家扯上关系! 纪允坐在一旁喝茶,纪方只好解释了一句,“许是有人听差了,才传出这样的话来,安兄不必放在心上。” 安继昀不说话,颇有些气愤的伸手拿了块红豆蒸糕吃。 飞来亭东侧修了一条石阶路,很窄,仅能容一人通过,沿着石阶路往上,便是一块极宽阔的高台,四周围着十二阑干,置着石桌石椅。 一个小厮端了一碟红豆蒸糕上来,曾子铮拿起一块,觉得甜了些,却还是慢慢吃了下去。 倚着阑干饮酒的万淮倒觉得很是新鲜,“你不是向来不吃甜食的么?这个一看就甜腻的很!” 曾子铮道:“还好。”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过不了多久京中就会乱起来,凭她那软懦的性子定然护不住自己,一想到她那一言不合就要哭的样子,就觉得头疼。奇怪的是,他竟喜欢凡事都要护着她,哄着她,为她操心。把这样一个女子放在家里,有他宠着,他心里竟很期待那样的生活。 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曾宅,她的事得赶在战事之前解决了,麻烦的是,她现在还带着孝呢。 …… 萧老夫人倒是很喜欢这里,决定住一晚再回去,幸好过来时准备的东西还算齐全,也不缺什么。 晚上用饭时,萧宁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她也没吃多少,等萧央吃完了,她便立刻放下筷子,拉着萧央回房,说她有话要说。 萧央觉得她不大对劲,回房间的路上像是有许多话必需马上就要说的样子,等回了房间,坐下来萧央问她,她倒什么也不肯说了。把萧央气得直赶她走。 萧宁不肯走,愣是在萧央这赖了半个时辰,才带着采月回她自己房间去了。 萧央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今天有什么异常之事。 纪柔伺候萧老夫人休息之后才回来,她的房间离萧央的不远,便先过来看了看萧央。才说了两句话,云竹就进来说:“纪少爷过来了,请夫人过去说话。” 纪允正坐在花厅里喝茶,这里的屋宇都是随山势而建,回廊众多,蜿蜒而又漫长,夜色渐深,腾起一层细白的水雾,缭绕着袅袅而上。 回廊两侧都是白玉阑干,每隔十步便点着一盏琉璃小灯,朦胧出一团淡淡微芒。 纪柔先回房换了身衣裳才去见纪允,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开口问他,“你今天怎么没回府?” 纪允道:“章五少爷留我们住一晚。”不再说这个,又道:“我准备过三年再参加春闱。” 纪柔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再等三年?是没把握么?我听章姨娘的意思,方哥儿应该是明年就参加会试的。” 明年只怕仗还没打完呢。 他不想跟纪柔说当前的局势,便换个方式跟她解释,“如果我与二弟同年参加会试,若是有人落了榜还好,若是两人同时中了进士,”他慢慢笑了一下,“父亲是有野心的,他决不会想止步于侍郎一职,但如今内阁几位阁老并没有要致仕的,只怕父亲等不到那一天……他一直希望咱们家能出一位阁老,如果他不能,他自然便会极力推举提拔我或二弟,一家不可能出两个权臣,难免会招人忌惮,如果我与二弟均得中进士,他定会断一人的前途为另一个铺路。二姐,你觉得父亲会断谁的前途?” 纪柔脸色有些白,她很了解父亲,她小时候甚至很仰慕父亲的才学,但等她渐渐长大了她才知道,她父亲其实是一个非常冷酷之人。他对他的发妻、对章姨娘、对他的儿女都没有多余的感情,感情在他心里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只看谁会对他更有利,他便会对谁的感情付出的更多一些。 纪方背后还有章家,他会断谁的前途来成全另外一个,几乎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纪允淡淡道:“再过几天,我会去河北,那里是入京的必经之地。你不必担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危险,只是放心不下二姐……”他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半晌才说:“二姐,你有没有想过和离?” 纪柔一愣,随之心里狠狠地震动了一下,“你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和离?” 纪允叹了口气,“二姐过的好不好,二姐心里清楚。与其这般过下去,不若和离……再找个可靠的人嫁过去,我也能放心。” 纪柔慢慢平静下来,低下头想了很久,她这样算是过的好么?婆母并不苛待,妯娌也算和善,继子继女都尊敬她,只有夫君……跟没有一样。 纪允声音放轻了些,“二姐好好想想。等我到了河北,我会给二姐写信。” 纪柔眼中噙了泪,过了一会儿,才道:“一定要去吗?” 纪允笑了笑,“母亲临走时,再三嘱咐我要照顾好你,要撑起纪家……二姐,我并不想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我会让父亲不得不断了二弟的前途来成全我。” 纪柔便不再说话了,等纪柔走了,纪允走出花厅,立在回廊上,看着萧央房间的方向,槅扇内挂着帷幔,看不真切,只有影影绰绰的一个小小身影。 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了,总归她还小,他有的是时间。 第34章 和离 次日,纪允回到府上,便被纪德真叫去了书房。 纪德真对这个嫡长子还是有几分重视的,问了他几句学业上的事,便开门见山的道:“你与安掌院次子交好,与你四妹年纪也适当,不如便替你四妹说和说和。” 其实他也是十分看重安继昀的家世,若纪庭萱真的能嫁入安家,对他来说自然助益不小。他的官职虽比翰林院掌院学士差了一些,却也没有差上很多,况且还有章家,萱姐儿不过是吃亏在庶出这个身份上,只等过上一年,他将章氏扶了正,萱姐儿也就不差什么了。 这桩亲事在他看来,也是很般配的。 但提亲这种事,女方不能主动,但看着安家似乎也没有主动的意思,章氏也托人跟安家透了几回口风,但安家仍是不动如山。 他才有些着急了,想着长子与安继昀交好,若能说和一二,倒省去不少麻烦。 纪允看着他父亲,笑了一下,道:“父亲的意思是,让儿子在母亲孝期,为四妹说亲事?”他语气淡淡的,“不知道届时安二公子会如何看儿子?” 第40节 纪德真梗了一下,“虽是孝期,也只是私下里说一说……” 纪允道:“父亲或许还不知道,章姨娘似乎对这门亲事十拿九稳,还跟章家说了,章家几位姑奶奶信以为真,便传了些话出去。昨日还有人拿这话问安二公子,当场便被安二公子否认了。” 纪德真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怒道:“此事当真?” 他想让儿子私下里说和是一回事,但两家还没定下来便嚷嚷出去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还被人家否认了!好像纪家的女儿没人要,硬要塞给人家似的! 纪允淡淡道:“父亲不信,可以问问二弟。” 纪德真又找纪方来问过,便去找章姨娘,正房里哭闹了一阵之后,纪德真便沉着脸出府了。 安夫人也知道了昨日饮宴时的事,冷笑了两声,迅速的就为安继昀定下了成国公府的嫡长孙女。 …… 萧家是次日午后离开的云蒙山,上马车时,一辆不起眼的黑漆平头马车就停靠在一旁。曾子铮见纪柔跟在二夫人身后上了马车,她穿着湖蓝云水纹袄裙,头上戴了支点翠莲纹的一丈青。 眼睛微微红肿着,虽然敷了脂粉遮掩,却还是能看出来。 曾子铮皱了皱眉,等她们走远了,才对车夫道:“走吧。” 她好像很喜欢戴一丈青,第一次见她时她就是戴了支一丈青,顶端嵌了颗圆滚滚的珍珠。等送聘礼的时候,他可以为她多准备一些,各式各样的,只要她喜欢,他都可以给她。 天色有些阴沉,果然没过一会儿便下起小雨,车夫扬起鞭子,赶着马车往贡院胡同而去。贡院胡同离皇城不远,隔着徉徉雨幕,就能看见再远些的明黄琉璃瓦和朱红宫墙。 马车在一家卖豆腐脑的店铺前停了下来,曾子铮缓步走进去,这家铺子有些老旧,桌子和地面却都收拾的很干净,他身材高大,这门框便显得低矮了些。 萧玠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铺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应该是都回避了,曾子铮吩咐店家上了两碗豆腐脑,一碗放在萧玠面前,他自己的那碗里则倒了些酱油和韭菜花,他的口味偏北方。 两家原本还是姻亲关系,但此时见面,二人都十分客气。 萧玠笑了笑道:“不知曾大人找我来有何事要说?” 曾子铮伸手又为萧玠倒了杯茶,笑道:“是有两件事。”他将茶壶随手放在桌子上,“听闻萧大人随后便会有调令下来,任登州知州,还未恭喜萧大人。” 萧玠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他也听到了些风声,知州掌管一方百姓,于他而言,的确是升任了,便笑笑道:“借曾大人吉言。” 曾子铮笑道:“萧大人若非宗亲的关系,只怕在仕途上早有进益……”他慢慢道:“我之前查阅江宁粮仓盗卖案的宗卷时,看到一个名字觉得非常熟悉,后来想了想才恍然,沈青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萧大人前夫人的弟弟。” 萧玠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曾子铮。 曾子铮继续道:“这起粮仓盗卖案他虽未直接参与,却有些牵扯,他已经被官府收押了。” 萧玠缓缓道:“曾大人提起此人,有何用意?” 曾子铮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来,慢慢展开,“他犯罪在先,后与人写了卖身契,这卖身契是不能作数的。我帮萧大人将这张卖身契拿了回来。”他将卖身契递给萧玠,“萧大人与前夫人伉俪情深……” 他的语气十分郑重,“我有一事想求萧大人,萧大人愿不愿意与现夫人和离?” 萧玠握着卖身契的手慢慢变成拳头,过了许久,他才冷笑道:“曾大人好谋略,从沈青岳牵涉进江宁粮仓盗卖案开始,到他与人写下卖身契,再被犬子发现,甚至连杨管事曾大人都为我找了出来,一步一步设下圈套,引我跳入,最终的目的便是纪氏吧。” 曾子铮道:“萧大人若说这是圈套,便当作它是吧。萧大人若不愿意跳入这圈套,只管再跳出来就是了。这卖身契是还给萧大人了,接下来萧大人要如何做,我也不能置喙。” 他慢慢将那碗豆腐脑吃完,便告辞走了。 雨下得有些大了,护卫为他披上披风,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穹,心里想着纪柔,不知道她听闻和离的消息时,会不会伤心。 纪柔拿了个小绷子想绣朵荷花,绣了两三个时辰却连半片花瓣也没绣出来。到了大暑,正是雨水多的时候,西侧的槛窗留了半扇未关,有雨点飘落进来,带着些微的湿意。 小猫儿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在锦垫上睡觉,云竹在这个时候进来,语气间带着明显的喜悦,“夫人,老爷过来了!” 正房伺候的婆子丫头们都很是惊奇,大老爷从不踏进正房,今天这是怎么了? 纪柔将手中的小绷子握紧了,觉得手心里全是汗,便又将小绷子放到一边。 萧玠走进来,见纪柔低着头福身给他行礼,她还是很害怕自己。他让纪柔起来,又将伺候的丫头们都遣了出去,才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纪柔“嗯”了一声,并不看他。 萧玠心里有些愧疚,他忘不了青璧,但纪柔却是没有错的。他闭了闭眼睛,他当初决定娶她就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他考虑了他的一双子女,也想让萧老夫人安心,就是没有为她考虑过。 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他慢慢道:“自你嫁入萧家之后,我便从未尽过做丈夫的责任,是我愧对于你。和离之后,你将的嫁妆都带走,东川那处庄子和周围的田地都给你,你看看你喜欢哪处的铺子,徜徉胡同的首饰铺子效益不错,将那处也给你。” 纪柔半晌没有作声,萧玠便耐心的等着她回答,窗外只有细雨滴落的声音,过了许久,纪柔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觉得纪允说的应该是对的。 离开萧府她倒也不觉得伤心,只是有些茫然罢了。 萧玠要与纪柔和离的消息传出来,阖府震惊! 萧老夫人抵死不肯同意,就差指着萧玠的鼻子骂他不孝顺了!但萧玠不肯改口,最后还是请了纪家的人来,写了和离书。 纪柔最舍不得的就是萧央了,她怕萧央见了她伤心,便硬着心肠先离开了,留下几个婆子和管事替她收拾嫁妆。萧央得到消息后赶过去时,纪柔已经走了,她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纪府正房,纪德真和章姨娘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章姨娘面色沉沉的道:“怎么突然就和离了?柔姐儿也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我看萧家待她也不错,有什么不能忍下去的?如今萱姐儿正是说亲事的时候,家里突然出了个和离的嫡姐,让别人怎么看萱姐儿?恐怕接下来几个姑娘说亲事都要难了!” 本来因为之前安继昀的事,纪庭萱就够没脸的了,这几日一直都不敢出门,只关在房里绣花。 纪德真皱了皱眉,“我找萧玠谈过,对方铁了心要和离,咱们也无可奈何,他出手倒也大方,除了东川那处田地,还有京郊那处也同意给柔姐儿。” 章姨娘眼皮一跳,忙道:“可是挨着通县那一带的?那处后头还连着大片的果树林,加起来足有千顷!”萧玠这就给了纪柔了?这不是脑子犯毛病了么! 第41节 纪德真倒是不在乎这些,他考虑的是官场上的事,萧家是宗亲,在仕途上对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帮助,当初是纪夫人非要让纪柔嫁过去的,他不怎么看重这个嫡女,性子太软懦,立不起来,嫁入萧家他倒也无可无不可。如今又和离了,他倒是可以考虑再为她寻门亲事,吏部尚书曹大人的庶三子曹豫才丧妻,虽说曹豫已经死了三位正妻了,脾气又有些暴虐,但毕竟纪柔也是和离过的……若曹大人与他成了姻亲,许多事情做起来都会方便许多。 章姨娘见纪德真在沉思,便轻唤了声“老爷”,声音柔和了许多,道:“柔姐儿之前住的院子离正房太近了些,别家夫人到咱们家里来做客,若是遇上了也不好看,她毕竟是和离的……不如便将她迁到莲静院去,虽说离得远了些,却有一池子睡莲,景致也是极好的,倒适宜柔姐儿住。老爷你说呢?” 纪德真看了章姨娘一眼,这些小动作他还不看在眼里,况且纪柔也不会嫁得太好了,便道:“你看着办吧。” 章姨娘笑了笑,又道:“萧玠给柔姐儿的那几处田地和铺子,虽说是给柔姐儿的,但如今柔姐儿又回来了,还是咱们纪家的人,倒不如先由我替她管着,等她再出嫁了,我一并交给她。” 纪德真听的心烦,说了句“随你!”便起身走了。 纪家只派了个管事去接纪柔,纪柔回到纪府的时候,纪德真也没见她。章姨娘倒把她找了过去。 章姨娘见纪柔穿着素淡,脸上却很平静,倒有些惊讶,她以为纪柔那样的性子,会哭哭啼啼的呢。 纪庭萱和纪庭茹也在,纪庭萱有些担心纪柔会影响自己的亲事,看向纪柔时眼神冷冷的。纪庭茹年纪还小,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顾虑,看向纪柔时便完全是幸灾乐祸了。 章姨娘跟纪柔说了给她换屋子的事,纪庭茹便笑着插嘴道:“前几天我院子里的三等丫头还说在莲静院看见一条半丈长的水蛇呢!那里长时间没人住,听说到了晚上还有奇怪的声音……不过二姐肯定是不怕的,二姐身上带着晦气呢,旁的东西躲都躲不及,定不会找上二姐的!” 章姨娘低头喝茶,只当没听到。 半晌,纪柔才笑了笑道:“我心中有佛祖,佛祖也定然不会弃我于不顾。” 章姨娘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柔姐儿心思倒大,每天求神拜佛的人那么多,若要让佛祖一一记挂着,佛祖也忙不过来啊!”又道:“你这几天也别出门了,过些日子章老夫人做寿,茹姐儿正好想送章老夫人一座绣着一万个寿字的屏风,正好你便替茹姐儿绣了吧,回头送寿礼时说是茹姐儿绣的就是了。” 她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让人给她倒杯茶似的那般轻易。 云竹站在纪柔身后,气得双手握紧了帕子,浑身止不住发抖,章姨娘这也欺人太甚了!一万个寿字,这要绣到什么时候去! 纪柔只是低声应了“是”,便不再说话了。 父亲是不会为她做主的,她如今在父亲的眼里,只怕已经没有丝毫的价值了吧。允哥儿毕竟是男子,内院里的事他也管不了许多,况且他要去河北了,她不想给他添麻烦。其实她早就想到了,她一个丧母又和离归家的嫡女,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第35章 青璧 从大理寺出来时,天色已经昏黑了。 在大理寺这样刑煞之气过重的地方待久了,眉眼间自然而然就沾染了凌厉之色。 曾子铮穿着盘领右祍绯袍,站在石阶上良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幕僚裴明掀开帘子探头道:“大人,咱们要去临仙楼吗?吏部曹尚书过些日子嫁女,说要提前先请诸位大人吃酒。” 曾子铮嘴角带上一丝淡笑,道:“让他们去喝吧。咱们回府,我有要事与母亲商量。” 裴明应了喏,吩咐车夫回常羊胡同。 回到曾府,曾子铮问伺候的丫头曾老夫人是不是睡了? 那丫头去正房问过之后又回来禀报,说曾老夫人白日里与人打叶子牌打到很晚,很累了,告诉他不用过去请安,有事等明日再说。 曾子铮笑道:“这件事再等不了。”又吩咐丫头去通传。 曾老夫人都歇下了,笑骂了cncnz.nét儿子一句“不省心的货!不知道又要闹什么了?”起床重新挽了发髻。 曾子铮提步往正房去,这时裴明却匆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郑重,“大人,之前咱们抓的那个奸细吐口了,天津、河北地方果然有南越王的内应,此事重大,可能还涉及到了对方的战略部署……” 曾子铮皱了皱眉,“万淮呢?” 裴明道:“齐亭侯去了辽东。” 曾子铮闭了闭眼,沉声道:“去大理寺。”又吩咐丫鬟,“告诉老夫人先不必等了,过两日我再来给她请安。” 就带着裴明匆匆赶往大理寺。 ** 临仙楼,曹尚书邀请几位同僚喝酒,酒过三巡,包厢里倒也非常热闹。 几位大人举杯恭喜曹尚书嫁女,左佥都御史田季笑道:“……温国公世子可是一表人才,曹大人眼光倒是好,为自己挑了个乘龙快婿!” 曹尚书笑了笑道:“是幼时她祖母为她定下的亲事,这可不是我挑的!” 户部尚书章文昌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缓缓道:“曹大人何必谦虚?曹大人岂止眼光好,如今摄政王看重宗亲,温国公跟皇室血缘可是近的很,曹大人这便抢先上手了。” 章文昌与曹尚书同在六部,时有龃龉也是在所难免。 曹尚书也放下酒杯,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公爵府第,是我们高攀了。不过章大人既不信这门亲事是自幼定下的,却得容我解释两句了,当初她外祖父还在时,两家便交换了信物,前几日我回禀摄政王时也是如此说的。章大人若对我这话有所质疑,岂不是说我在摄政王面前说谎了?这样的罪责我可承担不起,什么时候章大人有空,不如与我到摄政王面前说清楚才是。” 旁边几位大人见这头儿气氛怪异,连忙过来说和几句,两人才不再说话了。 纪德真有些头疼,他早就听闻曹家与温国公府定亲之事了,温国公世子少年英才,将来必有出息,他在要朝中铺陈人脉,自纪柔和离之后,他便起了与曹尚书结亲之意。 他庶女虽多,但嫡女却只有这一个,他将嫡女嫁给曹尚书庶子,才更显得出他对这门亲事的诚意。 但章文昌是他的岳父,章文昌与曹尚书不和,他自然早有耳闻,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想将纪柔嫁入曹家,对吏部尚书他自然是不愿意得罪的。 他思忖半晌,决定先与曹尚书定下亲事,再跟章文昌解释。 等到宴席快散时,纪德真对曹尚书举杯,先恭贺了几句,才道:“常听闻曹大人嫡女温文知礼、才情极盛,与温国公世子倒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曹尚书语气淡淡的,“闺阁女子而已,当不起纪大人盛赞。” 纪德真叹了口气,又道:“这夸赞确是出自真心,曹大人有所不知,我家中也有一女,前日和离归家了,见曹大人嫁女,这才有所感触。我那夫人在世时,对小女也是悉心教导,唉……” 曹尚书心中一动,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谁没事儿跟他感叹自己女儿做什么?他瞥了章文昌一眼,道:“听闻章大人有一庶女嫁到了你府上,你和离的女儿可是章氏所出?” 纪德真摇头道:“是先夫人嫡出。” 第42节 曹尚书倒真有些意动,他平日里治家严谨,可再严谨总也有疏漏之时,他那庶子曹豫不太像话,他前几日还让人打了他一顿,如今正在床上休养。曹豫若再娶可就是四娶了,想再娶家世各方面都好的也难,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共就三子,长子还因病过世了,曹豫虽是庶出,他也是极疼爱的,不想委屈了他。纪德真这女儿是嫡出的,又和离过,倒也堪配。 便笑了笑道:“纪大人也不必愁闷,谁家没有一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女呢!就说我那老三吧,也不知是怎么了,房里总是留不住人……” 纪德真也笑道:“许是真正的缘份未到吧。” …… 回到府上,纪德真就找了章姨娘过来,嘱咐她,“给柔姐儿赶制几身鲜亮的衣裳,我看她平常穿的都太素淡了,虽说守制,可也不用太过严苛。” 章姨娘笑了笑,“我也觉得柔姐儿打扮的太素净了,不知道还以为我苛待她呢。不过既然要制新衣裳,光柔姐儿有,别的姐儿都没有也不好,不如就给几个姐儿都新做两套吧。” 纪德真盯着她道:“你最好别苛待柔姐儿,近几日曹家就会上门来提亲了,若是让曹家看出什么不妥来,我看你也不必扶正了!” 章姨娘愣了一下,“曹家?可是吏部尚书那个曹家?” 纪德真“嗯”了一声,“是庶三子,比柔姐儿大了几岁,长相也都过得去。等曹家来提亲,你好生招待就是,也别立刻就应下来,只说要等我回来商议就是了。” 章姨娘倒是喜出望外,“等方哥儿考中了进士,有曹大人这一方面,这仕途可不就顺利多了。” 纪德真冷笑道:“我可不敢指望着曹尚书相助,我只是想让他不插手坏事儿罢了。”又道:“你有时间回娘家一趟,将此事与章大人解释一番。” 章姨娘应了是,却有些心虚,她哪里能见得到父亲,只能回去求一求嫡母了。她咬了咬唇,嫡母那里还需得好生奉承着。 …… 萧玠的调令很快就下来了,近期就要往山东赴任。 自他与纪柔和离之后,萧老夫人就称病再不肯见他。这日他下衙回府,来到寿安堂,萧老夫人仍是称病对他避而不见,传话的房妈妈也很为难,母子二人闹得这般僵,她这个做下人的也觉得忐忑,无奈劝了萧老夫人几次都是无用。 房妈妈叹了口气道:“老爷还是回吧,老夫人这两日身子确实不适,今天这一天就只进了小半碗饭,熬的鸡汤也没喝,奴婢也是忧心的很。” 萧玠淡淡道:“既然母亲不肯见我,那就不见好了。” 房妈妈一愣,却见萧玠提步就往西次间去,萧老夫人现下正在西次间的罗汉榻上倚着,房妈妈忙跟上去,但她哪里赶得上?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萧玠已经站在西次间的绡纱帘外。 房妈妈忙上前道:“老夫人真的歇了……” 萧玠负手站着,不进不退,隔着那道绡纱帘,缓缓道:“儿子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如今正吩咐管事们收整行囊,我知道母亲定然不愿意随我去任上,不瞒母亲,我也并不愿意带着母亲同往。” 房妈妈在旁听得心里抽痛,这二人的嫌隙是要越发深了。 萧玠继续道:“但我却是一定要带着母亲的,京中只怕会有战事,若我留母亲独在京中,实在放心不下。母亲从来只凭自己喜好为儿子择妻,从不考虑儿子是否喜欢,但儿子却不会不顾母亲安危。” 他并不等萧老夫人说话,临走之时冷笑道:“想必这次母亲一样不愿让儿子得偿所愿,与自己喜欢之人长相厮守罢。” 等萧玠走出寿安堂,绡纱帘内才传来一声哽咽,房妈妈心里也并不好受,进去宽慰萧老夫人,“大老爷这是进了牛角尖了,他也是执念太深。当初……”当初他与大夫人感情那么好,大老爷几乎将大夫人宠在心尖上,万事都要护着她,可偏偏这不是做婆母的喜欢看到的。 萧老夫人扶着罗汉榻的手微微发抖,“是我做错了吗?当年我把沈青璧赶走,是我错了吗?” 房妈妈鼻子一酸,“老夫人若让奴婢说,奴婢就抖胆说一句,大老爷虽是您的儿子,却也不再是那个围绕您膝下的小孩子了,奴婢也是看着大老爷长大的,他从不违拗于您,就只是喜欢沈青璧罢了。他那么喜欢,您就成全了他吧。” 过了很久,萧老夫人才长叹一声,“都随他吧。” 萧家别院,一个清丽妇人坐在庑廊下,手中拿着小绷,正在绣一丛青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蹲在旁边,嘴里絮絮道:“夫人,您不愿意见老爷,还给他做鞋子干什么?您看那口漆木箱子,都快装满了,这些年,您做了那么多,又不给老爷,都白白生了虫子!” 那妇人便笑道:“不是放了香樟球么,不怕虫子。” 另一个大丫鬟正从屋子里出来,听见便斥道:“小杏儿,就你话多!闲着没事儿就去多摘些蔷薇花瓣来,回头好做蔷薇卤子!” 小杏儿一听立刻就来了精神,一边跑一边还道:“做卤子时茜纹姐姐定要多放些糖浆!” 等小杏儿跑远了,茜纹才道:“夫人,等大老爷再来,您别避着他了。” 沈青璧抬起头,目光淡然,笑了笑道:“我只是不敢见他,当年我骗了他,他那般伤心……” 茜纹轻声道:“大老爷已经知道实情了,定然不会怪您,您就是不虑着大老爷,还有大少爷和六姑娘呢,六姑娘那么小就离开了您,这么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沈青璧手上一顿,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 萧玠过来时便看到这一幕,她挽着乌发,鬓间只戴了支竹木簪子,身着淡樱红的薄绡衣裙,裙色极淡,仿佛清水涤过之色。 时光像是溯流而回,这九年于他而言如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她还在自己身边。 他提步走过去,脚步声很轻,可她还是听到了,见萧玠过来,她脸色一白,起身便要回房,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十分用力。盯着她,狠狠地道:“你还想去哪儿?” 沈青璧伸手推他,他却拉着她往房间里去,反手关上房门,将她抵在旁边的桌案上。他慢慢俯下.身,将她整个人都压在自己身下,声音有些沙哑的道:“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当初放你走么?你说你喜欢上了别人,当时我被嫉妒冲昏了头,竟然被你骗过去了。” 慢慢地、轻轻地触了一下她的唇,他身体竟然有些发抖,他问她,“这么多年,你想我么?” 沈青璧心跳得厉害,本能的战栗,就在那个字快要冲口而出时,她忍住了,偏过头去道:“不想。” “呵!”萧玠冷笑一声,“不想,给我做那么多鞋干什么?”他身体滚烫似火,眼睛甚至微微发红,他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在面对她时,他常常是忍不住的。 沈青璧早就不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她感觉到那烫人的东西抵在她腿间,她突然有些惊慌。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他,因为惶然,所以她宁愿将他放在回忆里,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无措。 她努力的要推开他,他突然就重重的吻了下来,几乎是恶狠狠的,带着愤怒、报复和情.欲。 还有长长的相思。 第36章 定亲 曹家动作很快,像是生怕纪家反悔似的,第二日就请了泰安县黄老夫人过来提亲。 黄老夫人的儿子是正三品的通政司使,黄老夫人本人在世家圈子中也是颇有声望的,曹家对这门亲事倒也算看重。 章姨娘自然是希望纪柔嫁到曹家去,招待黄老夫人便十分热情。 黄老夫人与曹夫人有些亲戚关系,曹夫人颇有些手段,曹尚书三子,庶长子因病早早过世,二子便是曹夫人所出,中规中矩,虽没有什么才华,守着家业尚可,三子便是曹豫,是完完全全被养废了。 第43节 曹夫人找到黄老夫人帮忙提亲时,也是漫不经心的,“……是我家老爷非要让我来请您的,豫哥儿那孩子实在不像个样子,我倒不想为他说纪家的亲事,白白糟.蹋了人家好姑娘。但这话我却不能说,要是说了,我家老爷又要说我不把庶子当作自己孩子一般对待了。”她说最后一句话时颇有些嘲讽之意,哪位正室夫人会将庶子当作自己亲儿子了? 故而黄老夫人今日过来,也不想多说,说明来意就是了,便笑道:“……是曹家三子,他父亲是吏部尚书。虽是庶出的,却是六岁就搬到外院了,跟他父亲学文习武的……也是命不好,没了三个正妻了,还有三个庶子……” 越说越觉得这曹豫真不怎么样,连黄老夫人这来提亲的都有些夸不下去,也真是没什么可夸的。 又一想,这纪家竟然愿意将嫡女嫁给这样的人,心中对纪德真难免就轻视了几分。 章姨娘笑着道:“听闻曹三公子也是人才出众、品貌非凡的。” 黄老夫人听得嘴角抽了一抽。 章姨娘接着道:“我家那二姑娘前几日才和离了,性子却是极好的,小两口过日子可不就是这般么,一方多忍耐些,总会过好的。” 黄老夫人就不想再说下去了,笑道:“我家中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你与纪大人商量一下再答复不迟,毕竟是儿女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章姨娘亲自送黄老夫人出了垂花门才回来,纪庭萱方才就一直在次间听着,见章姨娘回来便道:“那个曹豫也实在是不怎么样,二姐嫁过去只怕没好日子过。二姐那样的性子,最后还不得被搓磨死了!” 章姨娘笑了笑道:“她若真是被曹豫搓磨死了,曹家对咱们家倒要添一份愧疚,说不定对方哥儿前途更有利呢。” 纪庭萱靠在章姨娘怀中,有些郁郁的道:“安二公子成亲的日子都定下来了……我却还要守制……” 章姨娘抚摸着她的发丝,慈爱的道:“我的女儿这般出色,想要什么样的没有?那安继昀没福气,还会有更好的。等再过半年,我便想法子让你父亲先将我扶了正,到时你有个嫡出的身份,可不比现在更强些么?很不用着急!再说还有你外祖父那头儿,我定会为你寻门顶好的亲事!” 纪庭萱便轻轻“嗯”了一声。 傍晚纪德真从六部回来,章姨娘便将黄老夫人来提亲一事说了,纪德真皱了皱眉,“你问过柔姐儿没有?” 章姨娘手里捧着盏茶,淡淡笑道:“若是柔姐儿不同意,难不成老爷便放弃这门亲事了不成?问不问她,都是一样。” 纪德真便没再说什么,用过晚膳,他才道:“既然没告诉柔姐儿,便先不用跟她说了。也不用等黄老夫人再上门,你明天就派人给曹家回个信儿,就说我同意了,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守制一过,便让柔姐儿嫁过去。” 曹家十拿九稳,自然是不着急,等接到纪家的回信儿,次日便直接上门,把亲事定下了。 纪德真与曹尚书两人是六部同僚,亲事定来之后,曹尚书牵头儿,请大家吃酒。 酒席上,章文昌将纪德真叫到一旁,纪德真便细细同他解释。 曹尚书心情不错,喝了不少酒,酒宴尚未过半,他便已微有醉意了,这时一个小厮急急进来,附到他耳畔道:“大理寺卿曾大人和齐亭侯过来了!” 曹尚书酒意瞬间就醒了,这两人怎么来了? 虽说他邀请了,但他跟这二人来往不多,并未想到他们会过来,这两个人都是摄政王的左膀右臂,虽说齐亭侯只是个五品的官,但这官场上的权势大小却也不全是按着品级高低来的。他品级虽然不低,却是丝毫不敢得罪这两个人。 他忙起身到门外去迎,齐亭侯万淮一身牙白色团领袍,手中握着一把老粽竹的百骨扇,满面笑容。 曾子铮穿着件宽袖皂边的斓衫,嘴角带笑,目光却怎么看怎么冷厉,像一把开了刃的刀。 曾子铮笑着道:“有事耽搁,来晚了。” 曹尚书笑道:“哪里,酒也才上来没多久。”虚手一比,请他们二人进去。 万淮笑得像只老狐狸,对曹尚书道:“我可是才从辽东回来,连家门都还未进呢,就被他给揪了过来。” 入了席,诸位都纷纷拱手问好,曹尚书为这二人亲手斟了酒,曾子铮摩挲着酒杯,笑道:“还未恭喜曹大人和纪大人,两家结了秦晋之好,日后关系自然更进一步。” 见纪德真也过来了,曾子铮又道:“只听说是曹大人家的公子与纪大人家的姑娘定亲,却不知是几姑娘?” 纪德真正要开口说是“二女”,便见万淮摇了摇扇子,笑道:“瞧你这一声‘纪大人’叫的,这般生疏做什么?你不是看上纪大人家的二姑娘了么?等定了亲,就该改称岳父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在座的几位大人自然都是听得真真切切。 纪德真脸色一僵,方要出口的那句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笑容几乎就挂不住。 曹尚书眼皮一跳,看了纪德真一眼。 除了章文昌,其他人倒是没听出什么来,毕竟他们也只知道曹纪两家结亲,倒底是纪家几姑娘,却并不知晓。 曾子铮不动声色的道:“当着诸位大人的面,你这般说,可是想让我不好意思?”拱手对纪德真道:“纪大人见谅,原本是想这两日就去府上提亲的,这才说与了至清知道,并非有意坏二姑娘名声。”至清是万淮的字。 纪德真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哭还是笑,只知道自己说了句:“无妨无妨!” 等众人又都重新坐下来,田季便调.笑道:“纪大人家近来可是好事不断,何必小气,也该请咱们喝两回酒才是。” 曾子铮又淡淡笑着问纪德真,“与曹大人家公子定亲的是几姑娘?” 纪德真尴尬万分,模棱两可的道:“是柔姐儿的妹妹。” 曹尚书似笑非笑的看了纪德真一眼。 曾子铮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慢慢地笑了。 回到纪府,纪德真就直接去了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冷茶,回想起当时酒宴上的情景,冷汗立时就冒了出来。 当时曾子铮气势太盛,他也是一时昏了头了,想说与曹家定亲的是纪柔,却怎么也没敢说出口。如今冷静下来细想,曾子铮若肯向纪柔提亲,那自然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亲事了,可是曹尚书那里怎么办? 曹尚书也是他不能得罪的。 章姨娘见他面色阴沉,心下不安,也没敢说话。又过了良久,才听纪德真道:“只有将萱姐儿嫁过去了!” 章姨娘疑惑道:“老爷说什么?将萱姐儿嫁哪去?萱姐儿的亲事我也正在挑呢,要家世好,又要人品足重……” 纪德真不耐烦的打断她,“曾子铮要向柔姐儿提亲了!曹大人那里……我当初说要嫁嫡女过去的,过两天我便开宗祠,扶你做正室,萱姐儿成了嫡女,又是未嫁过的,总比柔姐儿要强,将萱姐儿嫁去曹家,曹大人应该能接受。” 章姨娘半晌没缓过神来,又听纪德真将酒宴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才明白过来,曾子铮要娶柔姐儿,为了不使曹尚书因此事对纪家怀恨在心,纪德真便要将萱姐儿赔给曹家! 他竟然要让萱姐儿嫁给曹豫那样的人! 第44节 那曹豫死了三任正妻,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章姨娘气得浑身都要发抖,“老爷,你怎么能让萱姐儿嫁进曹家?那曹豫性情暴.虐,屋子里的丫鬟几乎淫遍!咱们萱姐儿自幼便是娇养长大的,怎么能入了那虎狼窝!你这是要了萱姐儿的命啊!” 纪德真冷冷的盯着她,“我之前说要将柔姐儿嫁过去,你不还十分高兴么?怎么,换成萱姐儿你就不乐意了?” 章姨娘一个没站稳,便跌坐在了椅子上,那怎么能一样?她纪柔是个什么东西,纪柔怎么能跟她的萱姐儿比! 她慌乱不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是她再不想法子,萱姐儿可就真要嫁去曹家了,“老爷也不必非要让萱姐儿嫁过去,五姑娘和六姑娘年岁也到了,嫁到曹家去不是也可以么?” 纪德真冷笑道:“要嫁到曹家的得是嫡女,你不想嫁萱姐儿也可以,若是嫁五姐儿或六姐儿,我就扶她们的姨娘做正室。你自己选吧!” 章姨娘瘫软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德真道:“你哭也没用,萱姐儿是定要嫁过去的!只是曹尚书恼不恼还要两说呢!先想想怎么让曹尚书高高兴兴的接受了萱姐儿吧。” 章姨娘慢慢止了哭,仍是不甘心,“曾子铮不是正三品么,那曹尚书可是正二品呢!怎么曾子铮看上柔姐儿,咱们就要把柔姐儿嫁给他了?” 纪德真觉得自己近来真是踩了狗屎了,怒道:“谁告诉你在朝中权势大小是按品级来定的?那曹尚书虽是二品,你问问他可敢招惹曾子铮?曾子铮要想提品级还不容易?摄政王让他掌着大理寺,自然是有用处的!妇人见识,此事再无转圜!” 说罢便摔帘子出去了! 章姨娘一想到要跟萱姐儿说将她嫁给曹豫,这心都要揉碎了。 第37章 见面 </script> 曾府,在旁伺候的莹心端了盏杏仁茶过来,曾老夫人轻抿了一口,笑着道:“平日里都是嫌我这老婆子啰嗦,我多说你一句,你都要皱一皱眉头,这两日可倒好,竟追着赶着要来见我。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曾子铮笑道:“之前母亲说喜欢偃章先生的牙雕筷,儿子费心寻了良久,前日终于得了一副,母亲看看喜不喜欢?”拿过一个紫檀木的长匣子,递到曾老夫人手中。 曾老夫人又惊又喜,偃章先生的骨雕极少,但流传出来的却件件都是精品,曾老夫人垂涎已久,忙打开来看,牙筷雕琢古朴浑厚,顶端镂雕了仙鹤寿桃,那样不足盈尺之地,所雕刻的仙鹤竟是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凑近灯盏细看,筷身上侧雕了两个小字:偃章。 曾老夫人爱不释手,“这牙筷难得。”有些好笑的道:“倒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大费苦心的,连你娘都贿赂上了!” 曾子铮笑道:“母亲喜欢,儿子自然要尽心。”他看曾老夫人拿着牙筷细瞧,突然轻声道:“母亲,我想求娶户部侍郎纪大人嫡女。” 曾老夫人随口“嗯”了一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你要娶谁?” “纪柔。”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放的很轻,“她与萧玠和离了,母亲可能见过她,她性子和软,儿子很喜欢她。” 曾老夫人面色慢慢沉下来,“她和离过倒没什么,纪家的家世也配得上,只是……你看看你之前非要娶的萧桂,我可是再信不过你的眼光了。” 曾子铮道:“她与萧桂不同。就是性子太怯懦了些,等她到了咱们家,还请母亲多包容她。” 曾老夫人叹了口气,“我是做不了你的主的,你要是想清楚了,娶就娶吧。性子怯懦些倒还好,我多帮衬着就是了。只要不是萧桂那样的,我就知足了。” 曾子铮想起纪柔的模样,嘴角便慢慢染上了笑意,跟曾老夫人商量,“……惠姐儿是嫡长女,已经八岁了,又有丫头婆子们看顾,便为她单独置个院子吧。秦姨娘和温姨娘各生有一子,她们二人留下,其余各位臣僚相赠的姬妾都打发出去。她那样的性子,定然挟制不住妾室,时日久了,说不定还要让妾室爬到她头上去。” 他说这话时眉眼带笑,看得曾老夫人一阵感叹,“那你那几个外室呢?别以为养在外面我就不知道!” “那几人都得留下,她们还有用处。”曾子铮想了想,又道:“等她嫁进来了,母亲先别告诉她,省得她要胡思乱想了。” 曾老夫人指着他笑道:“你竟也知道疼媳妇了!好罢,明天我就请人去提亲!” 曾子铮笑了笑道:“多谢母亲。” 纪府这一晚却是没有几个人能睡得着了。 纪庭萱怔怔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她虽是庶女,但因为有章家在,她其实比纪柔更像嫡女,家中有什么好的都是可着她来,她什么时候将纪柔放在眼里了?可如今呢,纪柔要嫁给大理寺卿,嫁过去就是三品诰命,而她却只能嫁给一个没出息的庶子…… 纪庭茹在一旁劝她,“四姐也想开些吧,我听说那曹豫年纪轻轻,长相也是极好的,可不比那个什么曾子铮强么!那曾子铮是个什么名声,四姐又不是没听说过,二姐嫁过去也不见得会有好日子过!曾子铮不仅家中妾室不少,还养着好几房的外室,性格又暴虐无常,况且他都是大理寺卿了,年纪一定不小了,说不定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头子呢!” 纪庭萱盯着纪庭茹,“你要是觉得曹豫好,不如跟父亲说,让你嫁过去吧。” 纪庭茹“哼!”了一声,“我才不嫁呢!”起身就出去了。 次日一早曾家便上门提亲,章姨娘心中郁着闷气,却也得勉强压下,笑脸相迎。 纪柔听到消息时十分惊讶,又有些心慌意乱,曾子铮怎么会来向她提亲? 云竹也是忧心忡忡,伺候纪柔净了手,忍不住道:“曾大人……听说声名不大好,老爷怎么会为姑娘定下这门亲事?曾大人养在外面的几个外室,连歌女、寡妇也有,他更是常往妓.馆酒楼去的……” 纪柔却想起了母亲才去时,曾子铮过来吊唁与她说的话,他神情很柔和,眼中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等前来提亲的人走了,章姨娘便命人找纪柔过去。 纪柔穿了身淡青色襦裙,面料中掺了鲛纱,颜色浅浅的,如春日里才冒出水面的小荷。章姨娘好像是头一次这般细致的打量纪柔,虽不喜纪柔,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般清艳如出水芙蓉的模样,怪不得会让曾子铮那样的人动心。 她招呼纪柔坐过来,正要开口,便听纪庭茹在一旁嘴快的问了句,“二姐,那万寿字的屏风绣了多少了?外祖母做寿的时日可要……” 章姨娘瞪了纪庭茹一眼,打断她,“你二姐刚定了亲,要忙着准备绣嫁妆,哪有功夫替你绣东西!那屏风你自己绣,若是绣不出来,就准备其他的东西做贺礼!” 纪庭茹哪儿被章姨娘这般训斥过,顿时就撇了嘴,低声道:“她又不是第一回成亲了,有什么好准备的……” 章姨娘悄悄照着她手臂拧了一把,又对纪柔笑着道:“茹姐儿还小,太不懂事了些,柔姐儿别跟她一般见识。” 方才曾家来提亲,看那架势,曾子铮应该是早就瞧上纪柔了,看曾子铮那般重视的样子,以后她对纪柔还真得跟供着姑奶奶一般了!想起清早纪德真对她说的话,她心里那股嫉恨和不甘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纪方就是她的七寸,若此时得罪了纪柔,将来曾子铮随便动一动手指都能让纪方翻不了身。 纪柔笑了笑没有说话。 章姨娘又拉着她笑道:“前几日也是我想差了,想着你刚和离可能心情不大好,便收拾了莲静院给你住,如今你才定了亲,再住那里就太荒僻些了,过会儿就让丫鬟将你的东西都搬回来,还住你原来的院子。”这都是小事,想到纪柔的嫁妆,她就肉痛,“你父亲的意思是,你也这般大了,管理自己的嫁妆定然是没问题的,加上东川和挨着通县那两处的田地,还有两个金银铺子也都交给你自己管着,有什么难处了,直接找你父亲就是了。” 虽然舍不得这厚厚的油水,但一早就被纪德真吓唬了一回,此时她却也不敢贪占了。 纪柔跟章姨娘装不出母慈女孝来,颇有些疏远,淡淡应了是。 章姨娘又逼着纪庭茹给纪柔说好话儿,纪庭茹别别扭扭的说了几句就要出去,而纪庭萱则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章姨娘对纪庭萱存了愧疚之心,但她也不可能让纪德真扶其她姨娘做正室,让纪庭萱嫁到曹家去,其实也是她选择的结果。 第45节 她叹了口气,虽然不忍,却也只能牺牲纪庭萱了,毕竟她最看重的是纪方,让纪方成为嫡出,将来这纪家的家业才有可能都握在她的手里。 这时湘妃竹帘一动,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曾大人路过咱们府上,便送了蒌荔枝来,说是从岭南才运过来的,还新鲜着……” 章姨娘听了忙让人请曾子铮进来,又暗中看了纪柔一眼,心想这纪柔竟然有这么大的造化。 曾子铮正在花厅等着,章姨娘又叫纪柔也跟过来,既然已经定了亲,两人见面倒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章姨娘笑着道:“曾大人政事繁忙,还记挂着咱们……” 曾子铮笑道:“顺路而已。”看向一旁的纪柔,她好像有些怔忪,也不看他,只盯着矮几上的粉彩花觚。他微微叹了口气,他对这门亲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若不是她还在守制,他恨不能将亲迎就定在这个月,可她却好像不是很高兴。 他还要回大理寺,也不能多留,只是借着送荔枝进来看一眼纪柔罢了,说了几句话便得回去了。 听说曾子铮来了,纪庭茹方才就忙着跑去找纪庭萱,两人赶来花厅时,曾子铮已经告辞往外走了。 他身材高大,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穿着绯色团领官袍,应该是还有公事要处理,整个人丰神俊朗,带着微微凌人的气势。 纪庭茹惊讶不已,心里极不舒服,脱口道:“这怎么可能呢?曾子铮不是贪好酒.色之徒么……”应该是小眼微眯的龌龊长相才对啊!这样出色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上纪柔了? 纪庭萱心里也不是滋味,脸色阴沉沉的。 曾子铮告了辞,转身走出几步,突然回过身对章姨娘道:“……请二姑娘送我一段路,可以吗?” 章姨娘愣了一下,随后便有些为难,毕竟于礼不合……她看向纪柔,纪柔却点了点头,章姨娘只好道:“……就送到前面月洞门那里,带几个丫头婆子跟着……” 曾子铮走在前面,纪柔步子不大,跟在后面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曾子铮便停了下来,他带来的护卫将那些丫头婆子隔开,见纪柔也站住了,他才走近她,笑着叹了口气,“我在外面那些传闻,你不要信……都是有缘故的,以后我会让你慢慢了解我,你不要排斥,尝试着接受我,好不好?” 两人站在青石路上,两旁草木苍郁,繁花殷殷。 纪柔脑子乱的很,她之前嫁给萧玠做续弦是情势所迫,她害怕萧玠,两人成亲不过一年,甚至都没行过房,她并不懂得真正的夫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曾子铮对她很好,她能感觉到。但她脑子里有时会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是不是他待其她的女子也是这般好的? 他为什么会想要娶她呢? 她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我才和离过,又是丧母嫡女……”实在没有能得人喜欢的地方。 曾子铮见她拿着帕子的手握得紧紧的,手指白晳如玉,她垂着头,能看见唇色娇嫩殷红,他忍了又忍,才别开脸去,“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以后我会护着你的,”他轻轻道:“你不要胡思乱想,等你守制结束了,我便来娶你。” 其实她还是有顾虑的,但心里很乱,什么也理不清。良久,她才低低“嗯”了一声。 他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看着她带着丫头婆子们回去,直到被花枝挡住再看不见了,他才转身走了。 第38章 起程 兰月中,像是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屋子里置了两盆冰山仍觉热得厉害。 槛窗外,花深影重。 萧玠赴任在即,大房一直在收整行装,抱石、淡秋几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萧央的东西已经算是少的了,却还是装了六个大箱子。 萧央看她们忙得热闹,便指着一个箱子的衣裙道:“这些就不带了,到了登州再制也不迟。” 白氏想了想道:“也是,姑娘还得长个儿,带过去只怕也穿不上了。”便又都拿了出来,箱子里还要重新规整。 淡秋笑道:“姑娘这些真不算多,五姑娘带的才是多呢,五姑娘有一盆亲手种的花才开了,稀罕的不得了,非要也一并带着,被三夫人说了一顿,才不带了。” 因担心京中会打仗,二房和三房的女眷便随大房一起前往登州,正好萧家的老家也在登州,还有许多同宗的族人在。二老爷和三老爷身有职务,自然是离不开的,只留下了几房妾室照料起居。 萧央也听的好笑,“幸好咱们是坐船过去,东西带的多些倒也无妨,不怕装不下。” 到了午后,萧玠找了萧央过去说话。 萧央还是第一次来父亲的书房,书房布置的严正古朴,因摆设少些,便觉得十分空阔。 萧玠递给她一个绸布包裹,道:“你外祖母年纪大了,想念老家山水,你母亲便与你外祖母前日出发回青州老家了,要在那暂住上一阵子。你母亲很惦记你,又不敢来见你,便让我转交……是她亲手做的几件衣裙,你拿回去吧。” 萧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母亲”是沈青璧,也许他们都觉得沈青璧当年抛下才出生的她,她在感情上会对沈青璧有隔阂吧。但其实她想到沈青璧时,心里十分平静。见萧玠一副担心她会不愿意收下的样子,倒笑了笑,伸手接过来道:“请父亲替我谢过母亲。” 萧玠“嗯”了一声,“你先回去吧,好好歇歇,明日一早便要起程了。” 萧家原本是雇了六艘船停在天津卫,如今将三房的行李统计了一下,竟然装不下,只好又多雇了两艘船。 从京城往天津卫去还要坐两日马车,为了能够轻省些,萧玠便命几位管事先带着行李去了天津卫坐船,管事们压着行李提早赶到登州,也能先将萧家老宅修整一番。 萧家本家在山东有一处老宅子,平时只有几个婆子护院看着,此番去登州正好住在那里,倒不用另外找宅院了。 余下萧家女眷只带了随身所用之物,竟也坐了七辆马车。 原本是安排萧宁跟三夫人坐一辆马车,二夫人带着双生子坐一辆,萧央与萧若同坐的,但萧宁说什么也不同意,硬是挤到了萧央和萧若这辆马车上来。幸好是三个小姑娘,马车也足够宽敞,并不觉得挤。 萧若毕竟是之前伤到了根本,马车颠簸令她十分不适,萧老夫人便把她挪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萧老夫人年纪大了,马车里铺了三四层厚厚的毡垫。 萧宁小姑娘倒是高兴的很,她还没出过远门儿,很是兴奋,一路上总想要掀开帘子往外看,也是“巧”的很,每回她掀帘子都能被蔡嬷嬷发现,训斥了她几回,她才不再掀了。 萧央的作息倒没怎么改变,到了时辰便要喝一盏金丝枣红糖姜茶,是出门前就煮好的,放在银铛里温着,又是夏日,倒也不凉。 有女眷总是麻烦些,故而马车走的并不很快,入夜时才到了宜兴。 车夫赶着马车驶进一处别院才停下来,早就有小厮骑快马过来报信了,特地赶在宜兴歇一晚,就是因为萧家在此处有座别院,这一大家子人休息也方便。 这座别院前临官道,背后靠湖,景致十分地好。当年老太爷刚刚前往京中上任时,还要常回山东老家,来回奔波途中又没有个歇脚的地方,才下决心在中途买个别院,那时手中银子还有些紧张,最后挑来挑去便挑了宜兴这处。 别院不大,胜在小而精致。 也就是二进宅子的大小,前面一进有书房及宴客的堂屋,后一进则是正堂,两侧有小跨院,后罩房劈出来给丫头婆子们住。 宜兴别院的管事*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是个嘴巧的,跟在萧老夫人身后笑着道:“咱这别院虽小些,却收拾得齐整,前面就临着官道,平日里在道边摆个茶棚都能挣些铜板。东侧有个园子,十分宽敞的,一会儿老夫人和夫人小姐们用晚膳,就摆在园子里……正好日头下去了,从后头湖面上吹了风过来,很是凉爽,还带着股子荷香……” 第46节 萧老夫人是有些疲乏了,坐了一整日的马车,听他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提不起兴趣,只摆手让他安排。 *一面说着,一面引大家进了园子,园中太湖石假山堆叠,汉白玉栏杆蜿蜒越湖面而过,四周花木繁茂,有些枝桠上还挂着琉璃羊角灯。 宽敞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席面,不远处还立着一座歇雨亭,琉璃瓦铺顶,特地引水而上,从亭顶倾落下来,亭檐水流不止,如水帘一般,坐在亭中,十分清凉。 二夫人和三夫人先扶着萧老夫人坐下,众人才依次落了座。 *有个小女儿,今年才六岁,怯生生的,拿了个竹编浅口篮装了些荷叶饼子,先分给大家吃。 是玉黍面的,里头掺了鲜嫩的荷叶,又洒了些细盐,有一面是烙糊的,吃起来十分香脆。 这个最对萧宁的胃口了,也不管三夫人瞪她,抓过一个就吃。 萧央却觉得累了,方才在马车上还不觉得,下了车困乏劲儿才泛上来,她拿着荷叶饼子咬了一小口,靠着白玉栏杆,头一点一点的,困得狠了。 萧玠正在与几位从京城跟来的管事说话,别院门口还有婆子、小厮在拾掇马车上带的东西,有四五辆马车还没赶进院子里来,就直接堵在官道上了。 原以为这么晚了不会有人经过,谁知园子中饭食都才摆好了,便有一辆马车从东北方向驶过来,被萧家的马车堵在官道上,过不去了。 马车两旁重兵把守,一看里面坐着的就不是一般人物,外面的小厮吓了一跳,连忙进来跟萧玠禀报。 萧玠也是一惊,忙命人跟萧老夫人说了一声,便带着小厮出去了。萧老夫人只觉得眼皮子重重一跳,不甚放心,嘱咐一个婆子跟着过去看看情况,有什么事尽快回来禀报。 萧玠往院门走时还在疑惑是什么人的马车,到了近前才看清楚马车右前方骑在马背上的人竟是肖宴。这才知道马车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心下惊疑不定,却也不敢迟疑,萧玠立刻上前恭敬道:“不知是王爷的车驾,下官这就命人将马车都赶进院子里。” 车帘被撩开,重渊穿着玄色团领长袍,坐在车中淡淡笑着道:“无妨。”又慢慢问了一句,“这是萧大人家的别院?” 萧玠应道:“正是。”心中疑惑,不知摄政王到宜兴来做什么?车夫已经将那四辆马车也都赶进院子里了,他便客气的问了一句,“别院中才备了饭食、薄酒,王爷可否愿意进来小坐?” 这么晚从宜兴路过应该是有要事的吧,并没有想着摄政王会答应,他在心里已经替摄政王拒绝了,谁知却听摄政王道:“那就打扰萧大人了。” 萧老夫人派出来的婆子听到这里,立刻就回去禀报了,萧老夫人听了也是大惊,怎么竟在此处遇见摄政王了呢?却丝毫也不敢怠慢,又叫*进来,再整治些精致的小菜,*哪里见过摄政王,如今听说摄政王就在别院外面,吓得腿都有些发抖,连忙就去盯着厨房了。 萧玠请重渊进宴客的正堂稍坐,因园子中还有女眷,自然是要回避的,萧玠低声吩咐管事让园子中的女眷回后院去。 重渊笑着道:“不忙,我已经吃过晚饭了,萧大人不必麻烦。”他端着茶杯,慢慢道:“山东是先儒圣地,民风开化,还望萧大人任后能造福一方百姓。” 萧玠忙起身道:“下官不敢有负皇恩。定兢兢业业,为民谋利。”却也不敢多保证什么,说多了难免有夸口之嫌。 重渊点了点头,萧玠学识能力皆是上乘,因宗亲身份所困,一直庸庸碌碌,实在有些可惜,登州知州也算是一个好的转变。 天色已晚,萧玠便请重渊留宿,见重渊应了,心下更觉诧异。想了想,觉得可能有些僭越,却还是小心地问了一句,“不知王爷要前往何地?” 重渊不动声色的放下杯盏,淡淡道:“去豫州,见一位朋友。”旁的话一字不提。 豫州离宜兴不远,坐马车也就半日的功夫。 萧玠却觉得后背冷汗都隐隐冒了出来,方才那句话自己实在不该问的。 重渊呷了口茶,跟他说起山东的风土人情,他才放松下来。 想到摄政王年纪尚轻,就已经登上了权力的顶峰,看着温和持重,却隐隐有股迫人的气势。 过了一会儿,小厮端了饭菜上来,还有一碟花生红豆卷和一碟奶黄酥。 萧老夫人一直命人盯着宴客堂,只是外面有摄政王的护卫守着,她派去的管事进不去,也只能在外头看看,半晌那管事过来回话,“……送进去的饭菜一点儿没动,喝了两杯茶……老爷请摄政王去书房了……” 萧老夫人忙嘱咐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看好了各房的人,没事儿都回房待着,生怕惹了摄政王的眼。 第39章 谈话 园子里的席面都撤了下去,众人也都各自回了房。 萧央早就困的很了,给萧老夫人请了安就想回房睡觉,萧老夫人见她一张白净的小脸呆呆的,心下有些不喜,撩了撩眼皮子道:“……回去时避过有假山那条路,摄政王与你父亲在书房,出来时只怕要从那里经过的,你年纪小,行事也没个分寸,避着些摄政王……你带着丫头从园子边儿上走吧……” 萧央懒得理会萧老夫人的态度,低声应了是,转身出去了。 她的房间在东侧的小院,要从园子边儿上过还得经过一个花厅,她打了个哈欠,就见萧宁气咻咻的抱着个月白绸布包着的包裹从北面回廊过来,身后竟一个丫头也没带! 萧宁看见萧央时,竟还红了眼圈儿,伸手抹了把眼泪,道:“六妹,今天我跟你住一块儿!” 萧央哭笑不得,“五姐又跟三婶娘生气了?” 近来三夫人脾气不大好,时常火大。 萧宁看了萧央身后的抱石一眼,抱石忙笑道:“奴婢去路口儿那看着,瞧瞧有没有人过来。” 等抱石走远了,萧宁才撇嘴道:“哪里是我跟她生气?是她怎么也看不顺眼我!还有那个蔡嬷嬷,看得我比犯人还严!我是再待不下去了,我去跟你住!” 萧央笑道:“那你也该跟三婶娘说一声儿,怎么能就这般偷跑出来了,不是让三婶娘着急么?” 她话音才落,就见采月一脸焦急的跑了过来,看见萧宁差点儿没哭出来,“姑娘可别再任性了……奴婢若是找不到你,奴婢就只能跳湖去了……三夫人语气虽说重了些,却也都是为了姑娘好啊!姑娘就跟奴婢回去吧!”说着就要将萧宁手里的包裹接过来。 萧宁绷着小脸,见她伸手过来拿包裹,便用力向后一扯,那包裹包的本就不很结实,这一拽竟然拽开了,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都掉在了地上。 萧央觉得自己不该笑的,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包裹里面装了两身衣裙,还有萧宁睡觉时放在枕边的布老虎,还有几朵鬓花……倒真像是赌气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萧宁脸色却瞬间白了,那落了一地的东西都没管,眼疾手快的从一件水波纹织锦月华裙下面拾起一封信来,有些手忙脚乱,藏在怀里时还心跳的厉害。 采月倒是没注意,她是吓坏了,连忙将东西都拣起来,用绸布重新包好。 萧央却觉得萧宁的表现不大对劲,她让采月走远些,才看着萧宁,认真地道:“五姐,你怀里的信是谁写给你的?” 萧宁本就心思不深,她方才要是不慌乱,将那封信与其他东西一起拣起来,就不会被发现了,她有些懊恼,脸却一下子就红了,也不看萧央,“是二哥写给我的。” 萧央笑了笑,道:“二哥什么时候给五姐写的信?我记得上回大哥与二哥一起写信回来,书信外包的是厚浆纸,还绘了双鲤鱼……这封信上并没有,是二哥后来又单独寄给五姐的?” 第47节 萧宁倒镇定了下来,“嗯”了一声。 萧央依然笑着,目光却冷了下来,她上前两步,直视着萧宁,“既然是二哥新寄来的信,那五姐也给我看看吧。” 萧宁立刻将信背在身后,遮掩般的道:“信上也没说什么,只是些日常琐事罢了……你还小,有什么好看的!我困了,咱们去你房里睡觉吧。” 她去拉萧央的手,却被萧央躲开了。 萧央淡淡道:“五姐若是不肯给我看,我就去告诉三婶娘,让三婶娘亲自来看。” 萧宁这才害怕了,却仍不肯说实话,便放软了语气道:“好六妹,只要你不告诉我母亲,我把我最喜欢的那条碧玺手链送给你,好不好?” 萧央叹了口气,其实她方才也只是诈一诈萧宁罢了,她只是觉得萧宁方才的表现可疑而已,而现在……如果说她刚才只是猜测的话,那现在几乎就是肯定了。 “五姐,你告诉我这封是谁写给你的?” 萧宁红着脸,咬唇低声道:“我告诉你可不许告诉旁人,我就只告诉给你一个人……你应该也认识他吧,就是你继母……你原来的继母的二弟,纪家的二公子。” 萧央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纪方。竟然是纪方! 她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一个外男,给五姐写信做什么?” 萧宁小声辩了一句,“他知道我要随大伯去山东,写信道别罢了,信中并没有不当的言辞,他读书很好,很是知礼的……” 萧央冷笑道:“他要是知礼就不会给你写信了!”突然想起去年在梅园中,萧宁说她要嫁给一个长相英俊、腹有才华之人,那个纪方看上去倒真是挺符合萧宁的标准!她握紧了小拳头,“纪方的生母章姨娘为人卑鄙、刻薄,纪方又能是什么好人了?你这次是被我遇上了,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对他倒是没什么影响,顶多一句少年风.流罢了,你可就再找不到好亲事了!” 萧宁年纪还小,也谈不到感情上去,只是觉得纪方长得好,又是少年举人,后来纪方让一个小厮送信给她,她也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听萧央说得吓人,也不由得生了气,“不过是一封信罢了,我又没给他写……六妹也不用再训斥我了!” 又一想,最近好像谁都要训她两句,扔下一句,“我做什么,用不着你管!”就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采月和抱石离得远,只隐约听到两人像是有些争吵,却也听不清楚倒底是怎么了,又不敢过来,正着急着,就见萧宁发了脾气走了,采月立刻抱着包裹追了上去。 抱石也赶过来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萧央气得小脸都红了,也不答话,气呼呼的往东院走。 她始终想不起来萧宁和纪方这两人什么时候遇见过,路过园子时,看见湖面上的白玉栏杆,她才突然想起来,在云蒙山那次,她们好像是见过纪方的…… 她正想着,不觉竟有人将她们拦住了。 她抬起头,见是一个穿着松花色直裰的男子,面庞冷硬,斜眉入鬓,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好像是摄政王身边的一个都尉。 肖宴笑着道:“六姑娘不认得我了?摄政王正在园子里喝茶,想起有事要问六姑娘,请六姑娘过去。” 萧央还在生着气,想了想,却也没敢说不过去。 抱石却有些惊慌,摄政王找六姑娘做什么?摄政王在她心里可是个顶顶吓人的存在,忙拉住萧央小声道:“姑娘,咱们还是先找大老爷说一声……” 肖宴笑着看了抱石一眼,抱石顿时打了个冷战,肖宴虚手一指,“六姑娘请。” 萧央低声吩咐抱石,“你在这儿等着。”才往园子里去。 微风佯佯漫漫,园子里四处都挂着琉璃羊角灯,暗处站着许多护卫。重渊坐在歇雨亭中听一个护卫回禀什么,见她进来,他摆手让那个护卫下去,微笑着让她在对面坐下来, 耳畔都是水自亭檐下滴落的声音。 萧央坐下才发觉石凳上铺了层软垫,之前还是没有的…… 她不知道摄政王要跟她说什么,天幕愈沉,她有些着急回去,若是时辰久了,白氏和淡秋肯定要去萧老夫人那里找她的。 她抬头看了重渊一眼,眼中有催促的意思。 重渊却笑了笑,她一张小脸微微发红,不知道她方才跟她那个堂姐吵什么了,小姑娘吵架其实还是很好看的,想起她方才的模样,生气时眉眼都活泼起来。 他竟然觉得有些怀念,以前也是这样,她一生气就咬着唇不说话,生什么气也不肯告诉他。他说她是小孩子脾性,她还要更加生气,能好几天都不理他。 他温和道:“你方才吃饱了么?” 萧央愣了一下,点点头,小声问他,“王爷是有事找我么?” 重渊“嗯”了一声,慢慢道:“事情一会儿再说。”对外吩咐肖宴,“将虾仁豆腐汤端上来……” 很快就有护卫端了两碗汤上来,还有一个莲纹银碟,银碟里装了几张荷叶饼子,萧央想起这好像是她之前让丫头给她留着的,她特地让丫头放在了银碟里,最上面那张饼她还咬了一小口。后来她不想吃了,便让丫头放在了一边。 想起上次重渊逼着她喝汤的事,她皱了皱眉,他不会是想让自己将饼都吃了吧?她现在并不想吃。 重渊淡笑道:“你晚上吃的太少了,这汤温热,现在喝着正好。我晚饭是在马车上吃的,这会儿也觉得饿了。” 她不由得腹谤,她晚饭吃了多少,他怎么知道?突然想起夷则,不免有些泄气。 萧家为重渊准备的晚膳他并不想吃,觉得太油腻了,他很自然的拿起最上面的那张荷叶饼子,慢慢吃下去。 萧央突然觉得脸上一热,随后不禁有些微恼,他这是在做什么?那张饼被咬了一口,是很明显的吧,他怎么就这么吃下去了? 她觉得他应该知道那饼是她咬的…… 脸更红了。 她觉得不自在,低头喝汤,等他也吃完了,就有护卫过来收拾了下去。 重渊这才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上回我问你的话,你想好如何回答我了么?” 他话题转的太快,萧央想了一下,不知道他问过自己什么。 重渊沉默很久,“你是不是从来都……”却没说下去,明知道她还小,但见她丝毫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的样子,还是隐隐有些生气,看着她淡淡道:“你忘了也没关系,我再问一遍就是了,等你长大了,愿不愿意嫁给我?” 萧央惊愕的抬头看向他。 第48节 他突然笑了,“你不愿意也没用,等你长大些,我就过来提亲。” 萧央咬了咬唇,站起身道:“王爷不该跟我说这些话。如果王爷说的有事要问我就是这件事的话,还请王爷原谅,恕我不能回答您了。” 她对他行了个礼,转身出去。 他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她还小,他应该等她长大些再说……他是害怕吧,害怕她什么都记起来之后,就不肯再这般好好听他说话了,所以才想从她口中听到确认的话。 听她说,她愿意嫁给他。 他负手而立,看着她走出去,园中紫薇繁花簇簇,一阵醺风吹过,纷纷扬落的花瓣铺阵在地上,如覆了厚厚一层紫色的雪。目光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胸腔内有一块似乎紧了一下。 暗香影动。他突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第40章 长大 重渊面无表情,抓着她的手如铁钳一般,她觉得此刻的他比当初随口就取人性命时还要可怕。 萧央挣脱不开,她忍着心中的战栗,冷声道:“王爷,请您放开我!” 她应该很害怕吧,眼眶发红,却还要假装镇定。他慢慢放开她,语气平缓下来,“好了,我不问了。” 萧央退后两步,与他隔开一段距离,他静静地道:“到了登州,你若有什么难处了,就告诉夷则……听话,不要任性。” 萧央没有答话,垂头又给他施了一礼,“我的丫头还在等我,先告退了。” 抱石见萧央走过来,立刻就迎上去,紧张兮兮的道:“姑娘,方才……”萧央与摄政王在园子里说了什么,她虽然听不到,但后来却看见摄政王去拉了萧央的手,她吓得脸都白了,摄政王怎么竟随意轻.薄人家姑娘? 萧央摇了摇头,让她什么都别说了,径直往回走。 抱石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她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一身玄色衣袍的摄政王仍负手站在紫薇树下,目光远远的掠过来。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转过头来,再不敢回头了。 次日一早,天上下起小雨,倒降了些暑气。 萧央起床去给萧老夫人请安时,听说摄政王已经离开了。 萧家也再次起程,萧宁这回却没有再与萧央坐一辆马车。走了多半日的功夫,到了天津卫阖府就弃车登船了。 快要立秋,雨水竟蓦然多了起来。 到了登州时,已经连下了四五天的雨了,仍没有停歇的势头,弥弥漫漫,天穹似漏了个洞一般。 萧家在登州的宅院占地很广,还是当年靖和帝在位时赐给长公主的,长公主去世后,这宅院就留给了长公子的子孙,并未收回。院中到处都种着花木,年深日久,古木参天,地上铺的方石因时日久了,都透出柔润光泽。这百年世家的古蕴自然不是那等新建的宅邸能比的。 大雨中,萧玠先带着众人去祠堂祭拜祖先,祠堂修的阔大,光牌位就摆了五排。萧家世代都在这里,如今回来,也算返祖归宗了。 萧央住的院子在正房的东南,地势还算高些,但此时庑廊下也积了很深的水。 白氏掀帘子进来,将伞收起立在外间,她虽撑了伞,又是沿着回廊走,身上却仍被雨水打湿了部分。 她是从小厨房过来的,将新煮的燕窝粥递给萧央,忧心忡忡的道:“若是再下下去,只怕这水就要漫上庑廊了!府里负责采买的秦管事今儿冒着大雨出门,却只买回来些鸡蛋,还有些虾子,青菜真是少得可怜!听说东兴那头的田地都被淹了……” 听白氏絮絮说着,萧央抬头看向槅扇外,雨倾如注,半分停歇的意思也没有,她们府上尚且如此,不知普通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 自到登州赴任之后,萧玠就一直很忙,连府上也不常回。其实山东还好些,百姓富足,又不是黄河的入海口,被大水淹没的地方不多,对这样的灾情如何处理,县志中也都有记载。 过了一会儿,淡秋也进来了,她额前的碎发都湿了,伸手拨到一边,忙凑到萧央身前道:“姑娘,出大事了!” 白氏最厌烦她说这句话,抬手就要拍她,淡秋忙道:“好妈妈,你听我说完……真是出大事了!您瞧咱们这儿的雨下的大,听说陕西和山西那里下得更大,许多村落都被冲没了,百姓没有饭吃,卖妻鬻子,官府拨银又不及时,快没活路儿了!河南还有人造反,当地知府家里都被砸了……” 萧央心里一紧,这雨若一直这样下下去,黄河的水势必然就止不住了,若只是水患还好些,可如今南越王那里,正好要找个起事的借口呢…… 她吃了几口粥,却是心不在焉的。到了傍晚时分,外头雨势小了些,抱石和淡秋伺候她用晚膳,她突然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把夷则叫来。” 抱石和淡秋愣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退下去,让夷则进来。 萧央觉得自己或许不该问,但心中愈发不安,她微抿着唇,鼓起勇气道:“你与摄政王有联络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夷则看了萧央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方到登州那日,奴婢给奴婢的师姐林钟传了信,却没有收到答复。奴婢也不知道摄政王现今如何。” 萧央望着西窗边的那只小木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丝丝缕缕的弥漫开来。 她让人在前院盯着,看到萧玠回府就来禀报。她一直未睡,室内燃着灯火,她拿了本书看,看了半个时辰,却一页都没看完。 接近亥时,萧玠才从衙门回来,直接就去了萧老夫人那里。 萧央披上披风带着丫头去正堂。 她手里提了盏琉璃灯,抱石在后面撑着伞,一直沿着回廊走倒不觉得如何,但快到正堂时,大雨被一阵风吹得斜卷过来,打在身上生疼。 守在门外的菊影见到是六姑娘,吓了一跳,连忙领她进去。 萧玠皱着眉看萧央进来,抱石替她解了披风,幸好里面的衣裙并没怎么湿,只是小脸小手都冻得冰凉,丫头沏了茶上来,她捧了杯热茶在手里,才觉得好多了。 萧玠看着她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过来了?雨下得这么大,有什么事让丫头过来传话就是了。” 萧央笑了笑道:“这会儿雨倒是小多了,好几日没见到父亲了,父亲还不许我过来看看。” 萧玠叹了口气,他确实几日没回府了,衙门事忙,也没功夫关心女儿。萧老夫人让房妈妈端了碟新做的糯米糕放到萧央面前,萧央拿起一块小口的吃着,听萧玠与萧老夫人说话。 萧玠对萧老夫人仍心存芥蒂,若不是有要事交待,也不会主动过来,他的幕僚还在等他,等说完了话,他还要立刻回书房去。 萧玠面色有些凝重,“近日朝中定有大变故,我在府中加派了些护卫,母亲嘱咐好众人,让大家无事不要出门……” 萧央突然抬头问了一句,“是南越王起兵了么?” 萧玠点头道:“……对南越王来说正是大好的时机,如今中原一带百姓民怨沸腾,大雨多日不停,南越王便以朝纲错乱、要清君侧之名起事。如今各省流言四起,都说摄政王乾纲独断,故而上天降灾祸示警……” 第49节 萧央将糯米糕放下,捧着茶盏默默喝茶。 萧玠道:“南越王经营多年,势力不可小觑,河北、天津都有他的内应,如今他行事又缜密稳妥了许多,他那位幕僚倒真是位不世出之才!” 上天警示……这种借口最是缥缈无根,却也最能煽动民心。摄政王把握朝纲,小皇帝形同傀儡,本就有许多旧臣不满,内外交困,不知道京中情形如何。 萧央轻轻呼出口气,望着帘外大雨,他……摄政王如何,又与自己何干呢? 大雨连下了半月,终于停歇。 黄河下游,尤其是洛阳以下,几乎已见汪洋。黄河中游是峡谷河道,自桃花峪之下却是一片坦途,水势汹涌,肆虐横流。 中原一带百姓流离失所,萧玠下令接收了许多流民,又号召众人捐助,登州富商豪贾都捐了不少白银财物。 萧央也捐了些首饰衣物。淡秋消息灵通,一脸喜色的从外面跑进来道:“姑娘,奴婢刚听说件事,说是京中都传遍了,就咱们知道的晚些。” 萧央正握着笔伏在小几上练字,闻言手上一顿,墨点滴落下来,洇了一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什么事?” 淡秋笑道:“姑娘可还记得前一阵奴婢跟您说的,黄河水患将工部尚书季大人的头发都愁白了,几日前有位公子写了封信送给季大人,据说里面写的是治水之策,季大人当时高兴的大腿都快拍麻了,如今才施工几日,竟见效果了!听说季大人还要把自己闺女嫁给他呢!” 能把信递到工部尚书手中,这人倒是有些手段。 “姑娘您猜那位公子是谁?”淡秋笑得两眼弯弯。 萧央笑道:“听你话的意思,定然是我认识的了?” 淡秋笑道:“是夫人……原来的夫人嫡亲的弟弟,纪家大公子!” 竟是纪允?萧央微讶。 他已经是举人了,如今展露才学,等再过几年中了进士,又有工部尚书提携,前途必然坦荡。 “京中没听说别的事么?”萧央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淡秋认真的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了……哦,对了,四公主出嫁了,因为水灾,皇上还下了罪己诏,南越王那里却是没什么动静了,应是怕被大水阻住吧……” 到了登州半年,在萧玠治下,登州还算安稳。 因着纪方的事,萧宁看到萧央还有些别扭,却还是爱时不时就来找她。萧老夫人想在山东为萧若寻门亲事,毕竟再过几年她年纪就太大了。 这日萧老夫人请了傅太太上门,两人才说了会儿话,就听丫头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四公主突然殁了,辽东王骤然发兵,南越王也已率军北进。 王朝彻底陷于战事之中。 …… 昭和四年春,冰雪初化,庭院高阔,樱花正开至绚烂处,满地都是缤纷的花瓣。 抱石伺候萧央梳洗,镜中的萧央已经是少女的身形,如云的乌发松挽,耳畔戴了流苏小坠子,她说话时便摇摇曳曳的。她的小脸已渐渐长开,长眉如画,肤光胜雪,殷红的唇柔柔嫩嫩的,隐隐透出一股清媚。 白氏拿了件淡红色撒樱纱衫,笑道:“既然是去傅府参加洗三宴,姑娘穿得新鲜些才好,听说兰堂东侧新搬来一家,说是姓许,也会过去,姑娘也正好见见。” 萧央心下微微一动,“姓许?” 白氏笑道:“奴婢也问了,原本以为跟摄政王府住着的许姑娘家有亲呢,后来问了说不是同宗,就是同姓罢了。” 萧央“嗯”了一声,去给萧老夫人请安。 萧若也在,她前年定下了亲事,恰巧男方祖父去世,几个月前守制结束,如今两家已经在商定亲迎的事情了。萧若已经十九岁了,确实很大了,不过男方是续娶,又是有嫡子的,年纪倒不是问题。 萧若见萧央进来,便拉着萧央说话,她温婉的笑道:“六妹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就是我看了都舍不得挪开眼。” 萧央就笑道:“那四姐赶紧多看看我吧,过些日子四姐出嫁了,可就看不到了!” 说得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萧若笑着去拧她,“没见过这么不知羞的!” 见萧若面上并没有又羞又喜的神色,萧央便暗暗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因着萧桂,萧若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说不定连孩子都有几个了。 萧宁来的晚了,穿了身水红撒花襦裙,她本就是那种明艳的长相,这几年越发好看,明亮的颜色十分适合她。 她给萧老夫人请了安,就坐到萧若和萧央中间,一边一个挽住她们两个,故意嘟着嘴道:“你们两个怎么不等我一等,只顾着自己说话!” 萧央瞪她道:“哪里敢去找五姐,上回去找你了,你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还嫌我们起的早了。” 说得萧若在一旁抿嘴笑。 等吃了早饭,二夫人、三夫人便带着三个姑娘去傅府。 来参加洗三宴的不少,傅太太在登州贵妇圈中声名颇好,她共有三子,如今生子的她的三儿媳。萧央跟着两个姐姐去看了小婴儿,软软糯糯的,萧宁想伸手抱一抱,被三夫人瞪了回去。 等又有客人进来,她们便去了宴客的园子。 傅府园子不大,倒看得出是用心布置了。一进园子,就见诸位姑娘都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她穿着淡绿色的襦裙,头上戴了支白玉簪子。引萧央她们过来的傅五姑娘便笑着跟她们道:“是许家的三姑娘,许家是从京城搬来的,许三姑娘知道不少京中的事,大家都爱听的很。” 这场战事断断续续打了三年之久,最初战事猛烈之时,摄政王还利用太后身边的眼线给南越王传了许多真真假假的消息,后来南越王伏诛,但战事却仍是不断,且都是冲着摄政王去的。半月前,也不知南越王那位厉害的幕僚用了什么手段,竟骗得摄政王入了圈套,最后虽未身死,却也受了重伤。 许三姑娘正笑道:“……摄政王病重,一连昏迷了半个月,重老夫人四处延请神医,却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住在重府的许姑娘说不如冲喜试试……重老夫人也是急得不行,不管有没有用,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就同意了……” 旁边有人问:“这是要为摄政王选王妃了?” 许三姑娘就道:“哪里还有时日选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合适的,许姑娘就说自己愿意为摄政王冲喜……” 众人正想问后来如何了,就见回廊后面走过来一个女子,她穿着藕合色裙衫,头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姿容妍丽,柔和沉静。 她对许三姑娘淡淡道:“母亲找你过去呢,母亲若是知道你的话如此多,你看母亲会不会训斥于你。” 第50节 许三姑娘吐了吐舌头,道:“二姐别告诉母亲!”起身就去找许夫人了。 萧央的目光静静落在许二姑娘身上,有一种特别奇异的感觉,像是似曾相识。 她眉眼极淡,淡得似乎让人过目即忘,可偏偏再提及这个女子时,眼前便会浮现出一幅水墨勾勒的仕女图来。 第41章 梦中 傅五姑娘便上前笑道:“妩姐姐也来了,方才竟没看见妩姐姐!” 许妩淡淡笑道:“我方才在后院陪母亲了,娇姐儿跑的快,又爱凑热闹,便先过来了。” 傅五姑娘笑道:“娇妹妹活泼可爱,最是讨人喜欢!” 两人说了几句话,傅五姑娘还要去前院招待客人,便笑着跟许妩告辞,又请萧央等人随意坐着,才走了。 许妩的目光这才落到萧家三个姑娘身上,她性子有些冷淡,并不与人亲近,都是含笑打个招呼而已。她对萧家三姐妹自然也是如此,微笑着颌首,正要坐到一边去,目光就落到了萧央身上,她浑身一僵,血液似倒流了一般冲入脑中,她几乎站不住了,惊愕的上前抓住萧央的手,脱口问道:“你……你是谁?” 萧若和萧宁都觉得十分诧异,纷纷看向许妩,萧央手被她抓的有些疼,但见她眼眶微红,竟有泪光闪动,便也没将手抽回来,笑了笑道:“姑娘许是认错人了,我姓萧,在家中行六。” 许妩有些颓然的放开手,楚姐姐已经死去多年了,但面前这人跟楚姐姐长得实在太像了,并不只是容貌,身形举止竟也都丝毫不差……她想起当年楚姐姐死去时,重渊腥红的双眼,他将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的楚姐姐抱在怀中,神情冷静得可怕。 她后退了两步,勉强笑了笑,道:“对不住,我只是记起了一位故人。”说罢便带着丫鬟匆匆走了。 萧宁看得一头雾水,张了张口,讶然道:“她走的这么快做什么?后面有狗儿撵她么?” 萧央却觉得头昏昏胀胀的,揉了揉额角,却越发觉得难受,勉强的在席上坐了一会儿。 有丫头端了果子酒上来,萧央也喝了一小口,甜甜的,滑入腹中暖暖的,倒觉舒服了些,便多喝了两杯。 等快要散席时,被凉风一吹,她才觉得不好,冷汗汩汩从额上滚落下来,脸色苍白如纸,她有些困难的出声唤抱石,“给我倒杯水……” 抱石见萧央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倒了杯清水给她。 萧央慢慢喝了一口,却没什么作用,头昏沉得简直抬不起来,像是被一大团雾障迷住了,什么也看不真切,也走不出去。 萧若和萧宁也注意到萧央的异样了,萧若想了想道:“先扶六妹去厢房休息,今日是傅府办洗三礼,贸然请大夫进来也不好,一会儿我去找母亲和三婶娘,我先带着六妹回府,再请大夫。” 萧央自痴傻好了之后,便一直有头痛的毛病,萧宁和萧若虽然着急,却也并不惊慌,扶着她去了厢房,让她躺了一会儿,萧若便去找二夫人、三夫人,先带着萧央回府了。 许夫人正在与几位夫人说话,许娇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许妩上前对几位夫人行礼问好,才对许夫人道:“母亲,女儿有话跟你说。” 许夫人见许妩脸色发白,皱了皱眉,与几位夫人告了罪,让许妩与她一起去了耳房,有丫鬟奉上茶来。许夫人摸了摸许妩的手,“怎么这样凉?” 许妩仍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道:“母亲,我好像见到楚姐姐了……” 许夫人脸色微沉,“什么楚姐姐?”也不看她,径直问许妩的丫鬟,“怎么回事?二姑娘遇到谁了?” 那丫鬟忙道:“方才在园子里,遇到了萧家的六姑娘……与已逝的楚姑娘十分相像。” 许夫人不悦的对许妩道:“这世上相似之人千万,你瞧瞧你的模样,哪里还有世家小姐的样子!也不知当年楚家那对兄妹喂你喝了什么*汤了……她人都死了,以后不许再提起!她们楚家又有什么好人了?一个个奸诈阴毒,你大表舅还不就是被他们楚家害的!” 许妩咬着唇不说话,心里却仍是战栗不住。 许夫人见她这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让丫鬟到门外守着,气得将茶盏“哐当!”一声放在小几上,“你收收你的心吧!你瞧瞧你都多大了,二十岁还没嫁人,你还想找什么样的?除了续弦的,你看谁家会要你样的老姑娘!” 许妩垂着头,眼神清冷下来,“我不嫁人。母亲若是逼我,我就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许夫人气得冷笑一声,“这回嫁不嫁可不能随你了,与何家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何三公子没娶过亲,这些年随军在外才耽搁下了亲事,长你一岁,也不嫌你年纪大,再合适没有了!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何家去!” 许妩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再没理由推脱了,也不能再推脱了,她望着窗外,竹影斑驳,只是这春光与她再没干系了。 许夫人只有许妩和许娇这两个嫡出的女儿,怎么可能不心疼,但许娇如今都要张罗着说亲事了,许妩却还没个着落,她这回是狠下心了,冷声道:“你忘了楚二吧,他指不定已经投胎几轮了,你再记着他也是无济于事。当初你祖父就不该为你定下跟楚家的亲事,谁知道楚家号称书香传家,却是包藏祸心的!” …… 许是有酒劲儿的缘故,萧央回到观山阁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金乌自斑驳陆离的枝叶间倾洒而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默然摆了摆手,“……别再说了,他是一定要被除名的,这族谱中不能有他的名字。” 旁边坐着一个三十许的妇人,声音哀戚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那男子皱眉道:“父亲做的这事……若成了,咱们楚家权势滔天,可若是败了,只怕诛九族都是有的。” 那妇人仍小声哭着,“除名也就罢了,可诈死一事,以后他岂不是连本名都不能用了么?” “能保下命来就行了,你还惦记着那些没用的!”那男子有些恼意,“此事要尽快办……” 在梦中,萧央觉得这两人十分熟悉,说到这儿,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小了下来,萧央好奇,想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想凑近一些,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离他们越来越远。 最后到了一处庭院中,院中有一株梨树,应该有些年头了,需要两人合抱,此时正是梨花簇簇,纷扬如雪落之时。一个素衣女子从室内走出来,站到梨树下,明明就在眼前,萧央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容貌,像是被一层雾气裹住了。那个素衣女子望着梨树,喃喃道:“都已经定亲了,他却不愿意理我了,这回出征我去送他,他都不肯见我……” 她的语气中满是失望。 萧央摇了摇头,心里不知怎么竟也跟着她一阵酸楚,这世上渣男痴女太多,大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想到这儿,心里突然一阵刺痛,真真切切的,她蓦地醒了。 她醒来时,天色已经暗沉了,窗外暮色四合,远处能看见炊烟袅袅。 见她醒过来,抱石忙将暖笼中温着的金丝枣姜茶端过来,她轻轻的喝了一口,想起梦中的景象,明明知道是在梦中,她却觉得真切,像是真的发生过。 她放下茶盏,让抱石将那罐腌制好的酸甜蜜枣拿来,她拈起一颗,放进口中,蜜枣外裹着一层酸果浆,酸意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使她眯了眯眼睛,咬下去,甜意才慢慢渗透出来。 次日一早,她去寿安堂给萧老夫人请安,才听说重府的事。 重老夫人已经同意下来,这几日就在准备冲喜的事了。因实在仓促,像纳采、问名等礼便都从简了,重老夫人觉得很对不住许妙婵,又怜她无父母操持,便做主给了她许多聘礼,许家已经没了,也没抬到她外家去,便让她留下做嫁妆傍身。 第51节 三夫人笑道:“只怕过几日咱们就要去重府吃喜酒了!那位许姑娘倒是命好,一个孤女,一跃成为摄政王妃了。” 萧老夫人道:“摄政王迎娶王妃,可不是小事,咱们要备的礼,该预备的便提早预备下。” 三夫人便道:“儿媳知道。” 萧老夫人却有些感叹,“即便嫁给摄政王又能如何,请过那么多位太医、神医的,都是束手无策……这般许姑娘还肯嫁,也是个良善之人了。” 三夫人笑了笑,却没接话,在她看来,许妙婵能嫁给摄政王真是一步登天了,摄政王昏迷不醒又能怎样?就是嫁给摄政王的牌位也轮不到她许妙婵啊!也就是重老夫人急昏了头,连这都能答应。 萧央静静坐在一旁喝茶,提到重渊时,她始终有种异样的感觉,却说不出来是什么。现下朝中没有摄政王理政,小皇帝又快十五岁了,自然有一批拥护小皇帝亲政的大臣,但最近内阁首辅徐伯宗权势日大,隐隐有统领百官之感。不知等重渊醒后,朝中局势会如何。 萧老夫人和三夫人仍在讨论重渊的婚事,三夫人笑着说摄政王与许妙婵般配时,她胸口竟闷闷的一滞,她察觉到了,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就不敢再听下去了,跟萧老夫人告退回了观山阁。 第42章 思仙 重家是真的在准备婚事了,重老夫人前些日子就命人去请了许妙婵的外家过来,毕竟许妙婵孤身在京城,成亲这样的大事,身边没有亲人也不好。许妙婵的外祖家姓高,她外祖母年纪大了,坐着马车从陕西赶过来,总是走得慢些。 她大舅舅高世恩则快马先到了京中。 连定亲什么的都没有,重老夫人总是觉得亏欠了许妙婵,等高世恩赶到时,便特地为他办了接风宴,也是这一天过的聘礼,又请了广和楼有名的戏班子,请京中世家贵胄夫人过来听戏。 重老夫人相邀,自然是没有人敢不赏脸的。 许妙婵如今算是待嫁之身,轻易不出房门,重渊的房间有重兵把守,她进不去,却也每日都要到房外去瞧瞧,有太医或伺候的丫头进出,也都要关切的问上几句,虽然也问不出什么……重老夫人见她如此,却也极满意的,又想到重渊如今的情形,也十分心疼她,待她真是比亲孙女还要好了。 因今日高世恩过来,许妙婵换了身衣裙出来相见。 重老夫人待高世恩很是热情,请高世恩到正堂喝茶,又问起高老夫人什么时候能到。 高世恩几乎是诚惶诚恐的回话,“母亲她身子不大好,马车又颠簸不已,不敢日夜赶路,故而慢了些,多谢老夫人关怀!” 他怎么会想到许妙婵竟有这样大的造化!许妙婵当初住在他们家时,他待许妙婵也是极好的,毕竟是自己亲妹妹的独女,许静山这位妹夫又是个极正直之人,他对许静山向来十分钦佩,故而许妙婵被接到他家之后,他对许妙婵真是比照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 但想到后来许妙婵的所做所为,他便皱了皱眉,也可能是自小没了父母的缘故,心机十分地深。他确实不喜,后来对许妙婵便淡淡的了。 谁知道许妙婵竟能嫁给摄政王呢!真是一步登天了! 重老夫人就笑道:“你不用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了,等老姐姐到了,你们就住在府中吧,空闲院子也多,你们住进来,也省得妙婵总惦记着你们,老姐姐也能陪我说说话儿。” 高世恩立刻恭敬的道:“多谢老夫人好意,却也不必麻烦了,我来之前便命人找了一处院子,如今已经打点好了,等母亲她们到了,直接住进去就是了。怎好打扰老夫人!” 重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她原本还担心许妙婵的外家是那种沾上就甩不掉的,没想到却很知分寸。 这时就有丫头来传话,说许姑娘过来了。 许妙婵穿了件淡粉色的长褙子,背月白色十八幅湘裙,清清静静的一张脸,没有上妆,头上戴了支翡翠簪子,瞧着晶莹剔透,一望就不是凡品。 她先给重老夫人请了安,才对高世恩道:“大舅舅。” 重老夫人担心自己在这儿倒让他们不好说话,就先走了,留他们舅甥叙叙家常。 等重老夫人一出去,许妙婵便命跟着的丫鬟们都去外头守着,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自顾自捧了盏茶,轻轻呷了一口,才抬头看向高世恩,慢慢笑道:“大舅舅来得真快。” 高世恩道:“听闻你突然就要成亲,自然要快些赶过来,成亲是大事,你……” “大舅舅不是一向看不惯我的么,大舅舅当年是怎么跟外祖母说我的,大舅舅不会都忘了吧?大舅舅说我心机深重,为人阴狠,让外祖母防备我些。”许妙婵打断高世恩的话,淡淡抬头,声音很轻,却分外清晰,“如今听闻我要嫁给摄政王了,大舅舅还不是拍马就赶过来了么!原来生怕我沾了大舅舅的势,如今大舅舅倒上赶着要来沾我的势了。” 高世恩皱眉,他也不明白妹妹和妹夫那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有许妙婵这样的一个女儿?他起身道:“你既然要嫁人了,就好生备嫁吧。等过几日你外祖母到了,缺什么只管跟你外祖母提。给你准备的嫁妆也随车拉了来……”想了想,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怕许妙婵也是看不上他们准备的嫁妆的,便道:“我就先回去了。” 许妙婵也没留他,拿帕子慢慢擦了擦手,让丫头进来,扶她回房了。 广和楼的戏班子设在西院的梨树林里,如今梨花开得正盛,旁边还有小湖,浓荫蔽日,地方宽阔,确实是个好去处。 萧央原本是与萧若和萧宁坐在一处的,萧宁性子活泼,哪里爱听这唧唧歪歪的戏文,坐了一会儿就找相熟的小姐跑一边说话儿去了。 萧央也不爱看,喝了两杯茶就退了出来。从月门走出去,发现漏窗下种了一株杜仲,碗口粗细,枝叶间藏着淡绿色的花簇。她凝神想了想,记起杜仲还有个名字是叫思仙的,好像曾经还有个人给自己起了这么个浑号。 别的就想不起来了。 她怔了一会儿,就听漏窗那头儿有人说话,好像在说纪家的事。 前几日她就听说了纪家的事。纪庭萱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就在这个月,纪庭萱之前还是千般万般不愿意嫁的,但京中打了这几年的仗,把她耽搁了下来,年纪不小了,曹家来商量亲迎的事,她也没什么话说。 萧央知道之前曾子铮与纪柔定亲的事,纪柔是纪庭萱的姐姐,应该在纪庭萱之前出嫁的,前几日曾家的聘礼已经送到纪家了。 曾家出手大方,如今可是街知巷闻,让人乍舌。曾家光聘礼的礼金就出了两万两,更别说其他了,听说曾子铮还特地打了个黄花梨木的小匣子,里头装的都是各种样式的一丈青,金玉珍珠、碧玺宝石用了个齐全! 看曾子铮对纪柔这般重视,萧央倒也松了口气,纪柔与萧玠和离确实是对的。心里盘算着过几日寻个机会去看看纪柔,只是没有什么由头,去纪府总归不大方便。更何况章姨娘已经扶正了,如今是正室夫人,要唤一声纪夫人了,去纪府还要先去给她问好。 不过漏窗那头儿的人却是在说纪允。萧央隔着漏窗看了一眼,见是两位夫人正边喝茶边聊天。 一位穿着绛紫织锦长褙子的夫人笑道:“……纪家这位大公子如今可是风头正盛,今年定然要开恩科的,只怕他中进士也是板上钉钉的事!长得又俊朗,有多少人家都想把自家姑娘嫁给他呢!” 另一位三十余岁的夫人就上了心,“纪大公子如今有多大了?” 那位穿绛紫褙子的夫人就道:“快二十了,年纪确实不小了,不过却也没什么……”她打量了之前那位夫人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你家姐儿快十四了吧,有这心思?我可告诉你了,工部尚书也想把闺女许配给纪大公子呢,纪家大公子虽没什么表示,却也没拒绝,可能是想等中了进士再说吧……” 之前那位夫人脸上一红,拍了她一下,“胡乱说什么!我家闺女才多大,很不用着急呢!”虽然这么说,过了一会儿,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不过说起来,纪大公子还有位弟弟呢,应该也不错吧?” 那位穿绛紫褙子的夫人显然是知道些内情的,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看表面可不也很不错么!如今也是嫡出了,中举时比纪大公子还小一岁呢。读书也是极好的,中进士怕也没什么问题。” 之前那位夫人顿时眼睛一亮,“他比纪大公子小上一岁吧,可否定亲了?”既然纪大公子有工部尚书惦记着,她们攀不上,纪二公子总可以吧。 那位穿绛紫褙子的夫人就喝了口茶,含糊道:“倒是没定亲呢……不过你这毕竟是嫁闺女,还是多看看的好……” 第52节 后来又有其她夫人过来,她们二人便不再说这个了。 萧央听得眉心一跳,以前她不太了解纪方,只觉得他行为举止不够端正,如今倒觉得那位穿绛紫褙子的夫人话中有话…… 去登州那几年,萧宁倒是没再提及纪方了,毕竟那时年纪还小,如今大了……萧宁该不会再惦记他了吧? 萧央想了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便让抱石去四处找找萧宁,自己则带着夷则去戏台子那边看看。 穿过回廊的时候,路过一片圆湖,湖边种了许多垂柳,这个时节正是柳絮飞散的时候,湖中厚厚落了一层,如积雪堆云。 她望了一眼,视线调转回来时,就看见不远处的假山下,纪允正在与一个护卫说着什么。 萧央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过头来,却还是被纪允发现了,他的目光掠过来,看着已经长大的少女,嘴角微微扬起。 摆摆手让护卫下去,向萧央走过来。 萧央原来还要称他一声小舅舅的,如今却不能了,便客气的行了一礼,道:“纪大公子。”想起方才还听几位夫人谈论他,那些夫人称赞的话,倒是不虚。 他好像比几年前还要高些,气势愈发沉稳下来,身上穿着湖蓝色缂丝锦袍,萧央没忍住往他腰间打量了一眼,见他果然还戴着她雕的那枚小猪。 纪允笑了笑道:“不用这般客气,不过你却是不能再往那边走了,”他站在回廊上,身形高大,挡住了大半的日光,伸手向圆湖西侧一指,“不少贵胄公子在那边吟诗作对,你撞进去了可不好。” 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几年不见,她竟已经出落的这般好了,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看。她小时候就是粉雕玉琢的,如今身子抽条了,宛如初绽的海棠,明明是灵动的长相,却偏偏带着一股不自觉的婉媚。 萧央愣了一下,她方才从戏台子那边出来时是走的月门,回去时想绕回廊过去的,没想到那头儿有许多世家公子。 便道了谢,“多谢纪大公子提点。”想了想,还是想将那枚骨雕讨要回来,毕竟是她雕的,平白无故的落在纪允手上也不好,便道:“当年我去纪府为纪夫人吊唁时,在大公子的书房中遗落了一枚骨雕小猪,好像就是大公子身上挂的这枚。” 纪允将那枚骨雕摩挲在手中,淡淡笑着“嗯”了一声,“我知道。” 萧央听了一滞,诧异的抬头看他,他知道还这般堂而皇之的挂在身上?不知道避讳些么?后退了两步,认真道:“那还烦请大公子归还。” 有淡淡日光从雀替间透进来,落在她细嫩的脸颊上,纪允有些克制的将手背在身后,看着她笑道:“你放在了我的桌案上,自然就是送给我的了。怎么还能要回去?” 萧央倒不知道纪允这样一个儒雅沉稳之人竟还有这般无赖的时候,皱了皱眉道:“大公子想必是误会了……”她正认真的想着措辞,就见抱石从回廊一头匆匆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眉头锁得更紧,却也不再纠缠跟他讨要那枚骨雕,带着丫头走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的方向,是圆湖的西侧。 萧央冷静的问抱石:“你看清楚了?” 抱石道:“奴婢看清了,纪二公子确实是与一位姑娘在杏树林中,奴婢没敢细瞧就匆匆回来禀报姑娘了,不过那姑娘也是穿了件银红色的襦裙……” 萧央深吸一口气,“不管是不是五姐,咱们都得过去看看。” 为了避开圆湖西侧的那些公子们,萧央带着抱石和夷则从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旁绕过去,走了几步就是一座凉亭,许是为了供人观赏梨花方便的,凉亭旁砌了七八级石阶,再往上是一座高台。 上了高台,便看见一身牙白色长袍,戴白玉冠的纪方含笑立在林中,一个穿着银红色襦裙的少女则半倚在他身上,隔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萧央却是松了口气,那少女与萧宁虽然穿着一样,但她鬓侧簪了花,萧宁却是没有的。 既然不是萧宁,她也管不了别人的事,想着等回去一定要将今日所见一字不落的说给萧宁听,也好让她知道纪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沉着脸下石阶,就看见纪允正含笑立在石阶下,微微仰头看着她。 他慢慢笑道:“没想到阿央妹妹还有偷窥旁人的癖好。” 萧央吓了一跳,先前领略了他的无赖,这会儿又听他嘲讽,也有些生气,便道:“说我在偷窥,那纪大公子又是在做什么?” 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微恼时的样子,实在可爱,纪允闭了闭眼,压抑着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情绪,至少要等到他中了进士,入官场有了权势之后……他现在被许多东西制肘着,不得不利用工部尚书,等他在朝中取得举足轻重的地位之后,他才能随心意娶他想要娶的人。 第43章 兰台 </script>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确实也是在偷窥。” 萧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中恼意更甚——他站在她身后,他说他也是在偷窥,他是在偷窥什么?她皱眉道:“我还有事,不能多留,纪大公子请便。” 下了石阶,对纪允福了一礼,便带着丫头走了。 纪允沉默很久,才对跟着的护卫淡淡道:“将今日二公子与陈四小姐之事透露出去,最好让陈大人最后一个知晓。” 那个护卫立刻应了声是。 萧央回到戏台子上,却见萧若已经不在这里了,二夫人正在跟一位夫人说话,那位夫人穿了件深绿色妆花褙子,月白色马面裙,三十余岁的模样,正拈着一块梨花白糖糕,手腕子上戴了只墨玉镯子。 萧央上前给二夫人请了安,二夫人笑着让她自己找地方坐着,便又转头与那夫人说话去了。 她们声音很小,萧央隐约听见像是在给萧若说亲事,怪不得萧若避开了。 那位夫人姓安,说话时语气十分和缓,“……四姑娘长相颇好,就是身子……可惜了,不过我说的那家大爷是有嫡子的,才两岁,抱到身边也养得熟,他老婆是难产死的,留下个孩子也是可怜,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副指挥使……” 二夫人听了就很满意,她想给萧若找个带嫡子的,又怕嫡子太大了跟萧若不是一条心,这个孩子还小,从小就养在身边,跟亲生的也没差了。她是真的心疼萧若,又怕这位陆大爷听着千好万好的,别等萧若嫁过去了才发现有什么大毛病,岂不是害了萧若么。便问道:“……不知道脾气性格怎么样?年纪也不小了吧?” 安夫人面上笑眯眯的,“年纪倒是不大,比四姑娘长了五岁,他也是个成婚晚的,家中有个三进的院子。他爹没的早,田产和几个铺子都被其他几个叔伯吞了,他老娘年轻时很吃过些苦,如今儿子虽然出息了,却还是愿意简朴着过日子,自己在院子里种了许多瓜果蔬菜,自己做饭吃,人品真是没的说!就怕你嫌弃他家清贫……” 二夫人叹了口气,“我家若姐儿……最是不嫌清贫的了。”想到她曾经还想跟谢婆婆去庄子上住着,她好像很喜欢过那种朴实的生活,“我也不求男方大富大贵的,能对若姐儿好,一心一意过日子就好。” 安夫人闻言倒是高看了二夫人一眼,当嫡母的为了博个好名儿,都是想把庶女嫁到那瞧着花团锦簇的人家里,芯子如何,又不是自己生的,哪里会管。这二夫人倒是一心想让庶女过的好,也不顾世人眼光,倒真是难得。 她拍了拍二夫人的手,“陆大爷毕竟是个武夫……性格脾气都糙了些,你也问问四姑娘,她要是喜欢儒雅的读书人,那就不合适了。我就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 二夫人对安夫人千恩万谢,又命丫头拿了一串碧玺给她,安夫人将那串碧玺塞回二夫人手里,笑道:“等要是真的成了,这谢媒礼你不给我我也是会开口要的!” 二夫人这才收回来,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说到了戏台子旁的梨树林上。重府这一园子梨树还是十几年前种下的,如今开得正盛,满眼皆染梨花色。 安夫人笑道:“要说起这梨树来,我倒是见过一株百年以上的!” 二夫人吃着点心,问她是在哪儿见到的。 安夫人叹道:“楚家你可知道?就在宝庆巷子楚家的别院里。当年楚家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了,一朝败落,如今只怕那别院也已经残破不堪了,倒不知那株梨树还在不在……” 第53节 萧央突然想起梦中的那株梨树来,她脑中有一瞬间几乎是空白一片,那个梦是怎么回事?脑子乱成一团,心口也闷闷地锤痛。宝庆巷子……她蓦地站起身,走到二夫人身边道:“二婶娘,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您替我跟四姐和五姐说一声儿。” 二夫人见她脸色发白,以为她头痛的毛病又犯了,连忙道:“有没有大碍?要不先让重府的人给你找间厢房歇一会儿再走吧?你这样坐马车回去我也放心不下。” “无妨。”萧央只想尽快坐马车去宝庆巷子,福身道:“不打扰二婶娘与安夫人说话了,我带着丫头回去,无碍的。” 二夫人只得道:“让车夫将马车赶得慢些!” 萧央应了是,离开了戏台子。 安夫人方才见了萧央就觉得颇为惊艳,这会儿更有心思了,拉着二夫人道:“这是你家的六姑娘?长得真真是极好!我方才就觉得似曾相识的,这才想起来,我当初见过楚家姑娘一面,如今倒觉得六姑娘倒有些像她……” 萧家的人都不怎么愿意提及沈青璧,二夫人便只含糊道:“央姐儿的母亲与楚家有亲……” 安夫人叹了一回,笑道:“长得这样好,将来就是嫁入王府公侯之家也不为过了,你们家要是愿意,我便替她留心着些!”长得太好却也是桩祸事,寻常人家是护不住的。 二夫人自然笑着应了。 萧央坐在马车里的锦垫上,半晌才发觉手心里竟全是冷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脸色是说不出的惨白。 抱石在马车里点了炉香,有镇神安定的作用,又倒了盏茶递到萧央手里,萧央慢慢抿了一小口,觉得万分苦涩。 夷则见她吩咐车夫往宝庆巷子去,心中惊讶非常,却也没说什么。 赶马车的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因车中坐的是府中女眷,故马车走得十分平稳而又缓慢。 宝庆这一整条巷子都是楚家的,如今极少有人从这里经过,巷子也不算狭窄,能并排驶过两辆马车。快到了楚家别院门前时,对面突然有一辆青帷马车驶过来,速度很快,像是没料到这里会有旁的马车经过一般,到了跟前了才猛地拉住缰绳,却也来不及了,接着就听马的嘶鸣声,马车猝然翻了过去。 对方马车倒是没事,一个穿着竹青色团领锦袍的男子走下来,吩咐身边的护卫,“去看看是什么人的马车?若有伤亡,赶紧送去医馆。” 像是女眷,他皱了皱眉,对方几个丫头都在喊“六姑娘!”他更不好过去了,想了想,便转身向楚家别院走去。 这时一个护卫匆匆追上来,低声对他道:“是萧家的马车。” 萧家?六姑娘…… 他吓了一跳,也不顾避讳了,忙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侧脸都是鲜血的丫头正是夷则,她冷静的抱着紧闭双眼的萧央,抬头道:“肖都尉。” 楚家别院中有座清凉殿名唤兰台,兰台地势颇高,梨木遍植,繁繁簇簇如大雪覆盖。远远望去,整个兰台犹如悬在半空。 四周帷幔垂落下来,西侧槛窗并未关实,轻风吹过,帷幔上缀的流苏便随之丝丝缕缕摆动。 游太医给床榻上的萧央诊脉,半晌才道:“王爷不必担心,六姑娘无碍,一会儿等她昏睡醒了,再吃副温补的汤药就没事了。”就完就拱手出去,到外间写方子了。 坐在床畔的重渊慢慢俯下.身,将她圈到自己怀里,低下头亲了亲她细嫩的小脸。 萧央昏睡了两天,像是坠入了一个冗长的梦中,灵台一片晦暗。她突然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 梦中夜色浓稠如宣纸上晕染不开的墨,大片大片蔓至眼前,几乎将她包裹其中。 十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然而于萧央来说却仿佛经历了一生那般长久,她曾经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那张面容,如今回想起来如同隔了一帘纱幔,明明许多次出现在她眼前,她却也没能将他认出来。 十三年之前,她单纯至极,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一个人。 第44章 前世 她一直记得他是如何将自己那可怜的尊严一点一点磨灭殆尽的。 大雪一连下了数日,窗外雪骤纷纷,铺天盖地。 阿暖端了碳盆进来,替她披了件斗篷,轻声道:“姑娘,重将军来了。” 她木木的“嗯”了一声,“又在母亲那里么?”听到阿暖肯定的答复后,她浑身就止不住的发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他一定要生生逼死母亲才肯罢休么!” 半月前,红丸案发生之后,她的祖父楚愈以欲图勾结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王阶兴兵造反为由,当场被诛杀在御桥下。楚宅被抄,楚氏不论男丁女眷皆被斩首,只有她和她母亲被关在了这里。 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但重渊会经常过来,他留着她母亲,也是为了从她母亲手里得到什么东西,她母亲几乎快要被他逼疯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连带着自己的名字都可笑无比。 她母亲怀着她时,曾梦到自己掉进了一处极深的深渊中,四周皆是山谷。她母亲慢慢在深水中沉落,也不知沉落了多久,竟见水底有一颗晕晕发光的明珠,她母亲在梦中也不知惧怕,便伸手去够,却突然不知自哪里蹿出来一只恶龙,将她母亲连水带人卷上了高空。她出生之后,母亲便为她取名千珠。 后来得知与楚家交好的重家嫡长子名叫重渊时,连她母亲都十分惊讶,那时两家便交换了信物,约定等两人长大后,便定为儿女亲家。 过一会儿突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阿暖进来时声音都有些发颤,“姑娘,重将军让您也过去。” 楚千珠房门外一直有重兵把守,许是怕她寻短见,她房中除了一张卧榻和一张圆角小几外,连个瓷瓶都没有。如今倒是敢让她出去了。 门外大雪纷落不停,她沿着庑廊去母亲的住处,她也并不能常常见到母亲,有时外面的护卫会带她去见母亲,除此之外,她连房门一步都出不去。 到了正堂外,隔着雪幕她就听到了母亲声嘶力竭的喊声:“我不知道!你害死了楚家所有的人,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她闭了闭眼,两手紧握才能勉强抑制自己的颤抖,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看见重渊时的那种恐惧,就像隐匿于黑暗中的凶兽对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耐心地等着她跳进去。 正堂内,重渊站在堂下,他两侧都是带刀护卫,楚千珠从外面进来,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淡淡的吩咐人将她母亲扶起来,“楚夫人,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而已,你又何必如此?楚大人连同你的儿子都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护着那些与你无关的人呢?” 楚夫人见女儿进来,她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不要让千珠知道这些,她什么都不知道……” 重渊冷笑道:“如果楚夫人肯说,楚阁老与楚大人所做的那些肮脏、龌龊的事,她自然不会知道。” 楚千珠心里一阵阵刺痛,其实她又怎么会一无所知,当年重渊的父亲重琰战死西北之事,就是因为她祖父楚愈想要清除重家的势力。重家势力庞大,重琰任大将军多年,积累了多少人脉,岂是王楚两家就能将之拔除的?还有其他对重琰下黑手的人,几乎就是一定的。 楚夫人像是一下子丧失了所有支撑她的东西,她慢慢道:“你让千珠出去。” 那天晚上,楚夫人来到楚千珠房里陪她吃晚饭,楚夫人笑着对她道:“朝中势力倾轧向来如此,你不要恨你祖父和你父亲……也不要恨重渊……” 她们吃饭时身旁都有护卫盯着,楚夫人放下手中的筷子,突然附在她耳畔道:“去找你二哥,李忠……” 第54节 话未说完,立刻就有护卫喝止了她,将她带了出去。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天上一丝光亮也没有,庑廊下点着大红色的绉纱灯笼,楚千珠正起身要唤“母亲”时,就见她母亲突然撞向廊柱,倒下之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身来,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楚千珠,嘴唇翕动,极慢地说:“好好活着……” 楚千珠抚着胸口一口血就喷出来,之后她的身体便迅速的衰弱下去。 重渊请了大夫过来,她不愿意喝那汤药,他便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下去,她躺在卧榻上,望着承尘,一句话也不说。 阿暖哭着求她喝药,“重将军总不会一直这般关押着姑娘,或许有一日能出去呢,夫人不是让您去找二公子么……” 二哥,是啊,她还有二哥…… 她是在父母的娇宠之下长大的,父母感情极好,她并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兄长,比长房的大哥小了一岁,在楚家行二。 她那时被养的娇气了些,二哥十分看不上她,每日都要跟她吵两句嘴才肯罢休。有一回府里的小厮从湖中钓了只乌龟上来,她讨了来,特地挑了个绘莲叶纹的青瓷缸,小心翼翼、万分欢喜的将那只乌龟养在缸中。她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去瞧瞧那只小乌龟,谁知她中午睡了个觉,醒来后才知道她二哥将她的乌龟拿去炖汤喝了。 她对她二哥狠狠地发了通脾气,理也不肯理他。她母亲好笑的摸着她的头发道:“以后千珠定要找个厉害的夫婿,能治得住你二哥的才行。” 她让阿暖扶她起来,仰头将一碗汤药喝尽。 她身体慢慢地好起来,外面的护卫也不那么紧张了,她要一套雕骨的用具,竟也给她寻了来,她每日关在屋内,终于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到了除夕那日,她说想看烟花,外头守着的护卫便在院子中放了一些给她看,她隔着槛窗,看那烟火冲上高空,绽放出巨大、绚烂的烟花,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屋子里的碳盆离床帐过近了些,竟慢慢烧了起来,随后火舌凌虐床帐而上,瞬间冲上屋顶,到大火熊熊燃起,不过片刻功夫。 她想趁乱跑出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但她实在是低估了重渊派来的那些护卫,在灭火的同时,有两个人牢牢的将她看住。 她被带到另一个房间,随后重渊便从外面匆匆进来,她突然害怕的厉害,以前她有多依赖他,现在对他就有多恐惧。 他会怎么对她?跟他说着火是个意外?着火的原因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吧……她只是个娇养的姑娘,外表再装得如何镇定,也抑制不了她现在想哭的事实。 有一刹那她甚至想扑到他怀里,哭给他看。她有多么希望这些事都不曾发生过,她祖父不曾害他父亲惨死西北,他也不曾害得楚家满门抄斩,她还是那个天真的少女,满心欢喜的等着嫁给他…… 重渊沉着脸,一把扯过她,“你想跑?你想往哪儿跑?”他声音非常低沉,几乎是低沉的可怕,“说话!” 她眼泪倏地就流了下来,却别过脸,冷声道:“只是意外罢了,到处都是放烟火的,即便着火了也不稀奇……” 她的唇瓣一张一翕的,他身体突然就燥热滚烫起来,他的大手箍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上去!她还要挣扎,手脚并用的踢打推拒他,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带到床上便俯身压了上去。 他微微离开她的唇,两人鼻息相闻,她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还要嘲讽她,“你怎么那么蠢,连找个理由也找的蠢不可及!” 她心跳得厉害,趁他不备抽出手来就扇了他一个耳光,他丝毫未避,任她的巴掌打在脸上,他抹了下嘴角,轻轻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呢?你祖父和你父亲害死了万余名将士,只为了他那一点无耻的私心和权.欲。” 她气得还要再打他,却被他捉住了手,她愤怒的道:“那跟我母亲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不是我逼死她的。”重渊冷漠的道:“这些事与你无关。今天晚上就得到你也好,省得你还想着跑。” 他轻易就制住了她挣扎的双手,压住她半个身子,她根本就动弹不得,她浑身战栗不住,几乎是在哀求他,“你放开我……我求求你了,求你放开我吧……” 他的大手触上她柔嫩细滑的肌肤,灼热已经抵在她的大腿上,哪里还停得下来,他一直就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妻子,如今要娶她确实有些麻烦,却也不是不能谋划的。他的自制力一点一点崩塌,低下头亲吻她脸上的泪水,等那干涩的地方慢慢湿润,他心中隐藏的猛兽才嘶吼着放出闸笼。 第二天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了。她输得一败涂地,至此,丧失了她最后一丝尊严。 楚千珠被阿暖扶起来,双腿酸疼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槅扇外又下起大雪来,她突然对阿暖道:“天大地大,即便我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二哥吧?” 阿暖听得心里一颤,“姑娘想开些……” 重渊再来的时候,是正月十五,楚千珠说想出去看花灯。 重渊看着她道:“去园子里的高台上看也是一样。” 她那天披了件大红色羽纱斗篷,趁他不备在高台上纵身跳了下去,或许是上天想让她受的苦难还不够,她断了一条腿,人却活着。 她讨要了几次,重渊才同意将那套雕骨工具给她,但她使用时,总有护卫在旁看着。 她让人将她那条断腿的腿骨剔出来,浸泡、搓磨成形,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雕成一枚骨铃。她的身体日益衰弱,冬天过去的时候,她也随着大雪慢慢融化在这世间。 萧央醒来时只看到夷则守在床边,窗外是春日的繁华光景,她望着院子中的那株梨树,某一瞬间,时光仿佛停止,无始无终。 隔着数载光阴,那些过往终于慢慢消散,连一丝形迹也看不到了。 外间传来肖宴的声音,“……南越王那个幕僚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属下无能……” 重渊坐于案前,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瓷酒盏,夕阳的余晖从西槛窗投映进来,他的眉眼隐在扬扬漠漠的金光中,看不真切,却无端的令人感觉到冷冽的寒意,“凭空消失?只能说明他一直就在原地,用另一个众人所熟知的身份活着……” 肖宴声音低了一低,“王爷,既然您‘昏迷’下去也无法将他引出来,不如……就让府中的护卫和太医都撤了吧,许姑娘日日都要过去询问,您不在府中这件事……属下觉得许姑娘似乎已经起了疑心了。老夫人起初也非要进去看您,被太医劝下了,老夫人倒是深信不疑,只是这冲喜一事……” 重渊喝了口茶,慢慢道:“再等两日。” 肖宴便不敢再问了,重渊又道:“萧府那头儿派人去说了么?” “去说了,萧老夫人听说是许姑娘与萧六姑娘投缘,要留她住两日,倒很高兴,别的也没多问。”肖宴道。 接着就听里头夷则轻声问“……要不要喝水?” 肖宴立刻起身告退了。 第45章 惧怕 萧央正坐在罗汉床上喝茶,重渊站在门口看过去,她已经长成了鲜妍的少女,像是大病刚过,皮肤白皙脆如琉璃,两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似氤氲在一团光影中,她裙子上绣了一小朵一小朵绯色的樱花,被风一吹,似要疏疏落落的扬散开来。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缓步进去,看着萧央端着杯子的手,温声道:“你的右臂有些划伤,还需要多注意些,这几日别写字了,也别拿绷子。” 萧央手上一僵,看到他时仍觉得战栗不住,手脚都是冰凉的,只要一闭上眼睛,前世那些破碎的景象便扑面而来,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她“腾”地站起身,有种想要夺门而逃的感觉,她强迫自己稳下来,方要开口,倒底胆怯占了上风,她福了一礼,便道:“多谢王爷关心,不打扰王爷了。” 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甚至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走。 重渊不明所以,皱着眉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沉了下来,“你胡乱发什么脾气?连鞋袜都没穿,就想往外跑?” 第55节 她是从罗汉床上下来的,还赤着脚,连发髻也未梳,细软如绸缎一般的长发就散在脑后,她方才是怕极了……她闭了闭眼睛,不由得自嘲,她前世就是个娇气怯懦的小姑娘,这一世在面对他时仍然懦弱的不行。 她的十个脚尖泛着米分色,像是感觉到了地面的凉意,微微蜷起,他慢慢上前一步,她立刻就转身跑回床榻上,大声吩咐夷则,“给我穿鞋袜,我要回家了。”目光一直盯着地面,“还请王爷回避。” 重渊突然沉默,手慢慢握紧,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屋内的气氛突然冷凝下来,她也不说话,夷则利落的给她穿好鞋袜,她身上只穿了中单,裙子倒是不必换,便又在外面罩了件上襦,夷则替她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好。 萧央站在他面前,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淡,“王爷位高权重,我不过是一小家族普通嫡女,还请王爷以后不要再与我有任何牵扯。”她心跳如鼓,虽然强自压制着,但屋子里太静,她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有些恼怒,觉得自己这心跳声太聒噪了。 而重渊却很平静,他比十多年前还要沉稳,身材高大如一座能为她遮风挡雨的高山,她以前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简直傻得可怜。 他目光深邃让人一眼望不到底,其实她也不敢怎么看他。 重渊沉默的看着她,她长高了不少,却仍只到他胸口的地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她好像记起前世的事情了,否则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的反应太奇怪了。 她根本就不想等他回答,方才的强自镇定已经到了她的极限了,她快步走出房门,捏着两只小手站在庑廊下的海棠架旁,见夷则跟了上来,她鼓气勇气突然道:“你就不用跟我回去了,有抱石就行了。” 夷则愣了一下,却没敢再跟上,回头去看重渊。 重渊仍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抬起头再望向海棠架,那个小小的人影儿已经不知去处了。 萧府的车夫以及带的几个护院都在角房里,抱石则是与夷则轮流守着萧央的,此时抱石见萧央从房里出来,立刻就迎上前,萧央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简短的吩咐她:“让车夫套上马车回府。” 抱石一直担心的不行,但此时也是什么都不敢问。想起几年前萧府一大家子要去登州那回,在宜兴别院里,摄政王就拉了六姑娘的手,这回六姑娘坐的马车翻了,他不说赶紧将人送给萧府,竟然还把六姑娘留在这别院中住了两日,虽然他并没有做什么,但也实在是过份了。 她去角房找车夫,车夫从马房里将马牵出来套上,驶出别院,倒是没人拦她们。坐上马车时,萧央双手仍剧烈的颤抖,她靠在迎枕上,心乱如麻,那些过往似是一下子都挤进了她脑中,甚至让她有些无措。 方才夷则给她梳头时,她看了镜子里的人,竟然跟她是楚千珠时长得一模一样,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么,怎么会又活过来呢?她想起她八岁那年,在大恩寺中遇到重渊,他带自己去看琉璃灯塔内供着的那盏长明灯……他一直就知道自己是楚千珠吧?他怎么会知道的? 她脸色惨白,几乎缓不过神来。 快到萧府时,她才对抱石道:“回去后就跟祖母说我坐马车时受了惊吓,便去大恩寺跪了两天菩萨。”虽然这个理由很牵强,但实在是没什么理由可说的,她一个未嫁的姑娘,独自在外两日,怎么也说不过去。 抱石道:“姑娘马车翻的那日,摄政王就命人回萧府跟老夫人说了,说许姑娘与姑娘投缘,才将姑娘留下住两日。” 她这么一说,萧央才想起来,她才醒来时好像确实听到重渊与肖宴说过。他倒是惯会拿许妙婵作幌子。 回到萧府,先去给萧老夫人请安,萧老夫人倒是多看了她两眼,与她说话也和善了很多,还对她道:“既然与许姑娘投缘,便多走动走动,闲时邀许姑娘过来坐坐。我这儿才做了笼松仁枣泥的九层糕,里面还掺了羊乳的,你一会儿命人给重老夫人和许姑娘送去,叨扰了她们两日,回礼也是应该的。” 萧央不愿意敷衍她,便应了是,拿回观山阁给丫头们分着吃了。 她换了件藕荷色轻软绸裙,命人将《松雪斋文集》翻出来,坐在小案旁誊抄,拿笔时才觉得右臂有些钝痛,想起之前重渊多管闲事的话,将笔放下了。 她心里莫名有些慌,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白氏倒是奇怪夷则怎么没回来,萧央简单的解释,“她年纪大了,放出府去了。” 白氏有些惊讶,身边的大丫头即便放出府也没有这般无声无息就丢在外头的,看萧央脸色不好,以为是夷则犯了什么错了,便也没再问。 次日一早,萧央便去找萧玠,要跟他借个人。 萧玠任登州知州几年,再回京后两鬓就生了白发,一方父母官想要做好了并不容易,十分劳心劳力,如今他才任佥都御史没多久,更是繁忙。他时常会给萧央送来些衣物,说是沈青璧命人随信寄来的,沈老夫人身体不好了,想留在青州老家,那里又没有人照料,沈青璧不可能回来。萧玠常与她通信,倒像未婚时,又比那时多了几分大胆,虽不能时常见面,竟也觉得分外甜蜜。 萧玠心情不错,笑着道:“你想借魏秀做什么?他在护卫中身手一般,倒是机灵些,认识的人不少。” 萧央不能说实话,只得道:“前几日五姐跟着三婶娘学习管家,祖母便让我也跟着学,连田庄铺子也要涉及,虽说都有管家帮着,但毕竟都是三婶娘的人,有什么事,女儿也不好随意支使……” 萧玠沉默了一下,“是我疏漏了。”他毕竟是男子,内院的事他想不了那么周到,“你觉得魏秀好,那就拨给你用,光他一个也不够,我再给你寻两个老实的管事,账务上有什么不懂了,可以问他们。”想了想又道:“皇上已经决定今年开恩科了,你大哥和二哥都会回来,你大哥年纪不小了,今年才参加秋闱,实在是晚了些,却也是没办法……” 谁让他赶上战事被耽搁了呢。 “你祖母已经在给你大哥相看亲事了,”他就萧承这一个儿子,又是萧家的嫡长子,身上所承担的东西自然比别人不同,萧承的妻子是宗妇,身份是很重要的,虽说有萧老夫人看着,但他却不是很信任萧老夫人的眼光……姑娘家世这些倒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但品格性情这些,不了解却不好说。虽然觉得不大合适,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便道:“你也帮你大哥看看。” 萧央自然应下了。回到观山阁,就见魏秀还有三个管事都站在花厅里等她了,她父亲动作倒快。 她先让那三个管事下去,只留了魏秀在。她特地了解过府中这些护卫,只有魏秀最合适,他家原是四川的,老子娘做小本买卖,他还小时就带着他们四处跑,后来到京城才定下了。他人机灵,在贩夫走卒中人脉很广。 魏秀倒是很恭敬,萧央没说话,他便垂首立着。 萧央喝了口茶,才道:“父亲将你拨给我使,我吩咐什么你照做就是了,并不用事事再跟我父亲回禀。” 魏秀立刻道:“属下明白。”没有多余的话。 萧央倒很满意,“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她还记得李忠,是在豫州老家时的一个管事,很是忠心,“大约四五十岁左右,身量不高,如今是胖是瘦就不知道了,原来倒是很瘦的。”她抬起头看着魏秀,“他原来在豫州楚家做过管事,能找到吗?” 魏秀犹豫了一下,这世上叫李忠的人不说上万,一千也总是有的,只有这点儿信息,实属大海捞针了,他想了想,才道:“属下尽力。” 萧央也知道不好找,但想来二哥肯定不会再用原来的名字了,他被除名送走时,才只有十一岁,说不定如今连模样都变了。只能通过李忠或许还能找到他。 魏秀走后,窗外天色骤然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萧央望着庑廊下的几丛翠竹,想到她二哥,闭了闭眼。 第46章 天籁 萧若的亲事基本就算定下来了,二夫人跟萧老夫人说了陆家的事,萧老夫人也觉得不错。 陆家倒是很重视这门亲事,请了媒人提亲之后,陆瞻还亲自上门拜见,萧老夫人请他在正堂说话,正堂后面摆了架紫檀木座的大屏风,二夫人让萧若藏在后面看一看陆瞻。 萧央和萧宁自然也要跟着瞧的,两人打趣着萧若,萧若目光倒是很坦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就是没什么羞涩之意。 因长年练武,陆瞻生得十分高大,皮肤微黑,倒也能算得上俊朗,毕竟是做到了副指挥使的,行事言辞进退有度,若不是续弦,家中又有嫡子,也能找个高门嫡女了。 他目光深邃,只不过左侧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有条一寸多长的刀疤,虽不是很明显,离近了瞧却也是能看清的。 陆瞻也没说什么,替自己母亲向萧老夫人和二夫人问了好,又留下两篮子枇杷和两篮子早熟的荔枝。正是这个节下的果蔬,算不上贵重,还特地说了那枇杷是他母亲亲自种的。他如今官职虽不算低,但仅靠俸禄显然是不能过家世贵胄那般奢侈的生活的,陆家全靠他一人支撑,有两间铺子还是他新近治下的,他可以许诺萧若以后的富贵生活,但现在并不能。 甚至他特地过来一趟,也是想让萧若瞧瞧自己的模样,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一般都会害怕他侧脸的这道疤。 第56节 他走后,萧老夫人问萧若的意思,萧若也点头应承了。 之后萧若就一直关在房中绣嫁妆了,萧央和萧宁都被勒令不准没事儿就去打扰她。 次日一早,萧央正在庑廊下看小丫头们收拾海棠花枝,就接到了纪柔的请帖。 纪柔是前些日子嫁到曾家去的,想到与萧央许久未见面了,便请萧央陪她一起去大恩寺上香。 想到重渊,萧央对大恩寺有阴影,并不想去,但纪柔派来的人说纪柔是想去求个孩子的。她听了也不忍拒绝,这才跟纪柔去了。 纪柔瞧着比原来气色好了不少,穿着鹅黄色的绸裙,梳了圆髻拢在脑后,攒成兰花模样的一丈青插在发髻上。 萧央很喜欢纪柔,她性格虽然柔弱,身上却有一种很温柔的气质,跟她待在一起十分舒服。两人相处起来倒也不觉得尴尬,还是原来的样子。萧央称她“柔姐姐”,纪柔还是唤萧央为“阿央”。 两人坐着马车到大恩寺,纪柔先去求了送子观音,两人又一道去禅房吃斋饭。 走在两侧都是葱郁古木的山路上,萧央轻声问纪柔在曾家生活的怎么样? 纪柔脸色微红,笑道:“都很好。”又说起曾子铮来,“只是他很忙,幸好如今摄政王醒过来了,他也能轻松些了。” 萧央正在理额发的手一顿,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前方,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纪柔倒没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的,仍道:“前几日重老夫人已经在准备冲喜的事了,连聘礼都过了,摄政王醒来后直接就说没必要冲喜了。重老夫人觉得对不住那位许姑娘,想着不如就直接娶了她过门,只是摄政王主意大,重老夫人也奈何不得……” 萧央一声不吭,直直的往前走,纪柔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一指舍利塔后头,惊讶道:“好像是许姑娘?” 萧央也抬头去看,却不是许妙婵。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青衫男子将许妩拦住了,正含笑对许妩说话。 萧央脑中顿时就“嗡”地一声,她怎么忘了,当日在傅府洗三宴上,许妩就将她当作楚千珠了,如今她才记起来,许妩比她小了七岁,那时许妩还小,却很喜欢她,尤其是她二哥。 纪柔看清了那个男子的相貌,更是讶异,“那不是何家的三公子么?听说已经与许姑娘定亲了,怎么还……”举止瞧着十分无礼。 何三公子的声音似有若无的传过来,话音儿略带轻佻,“妩妹妹也是来赏景儿的?之前便听人说妩妹妹容貌姝人,如今一瞧,妩妹妹的颜色竟比这桃花还要醺人欲醉。” 这话听着实在不像样,虽说定亲之后不必如见其他外男那般避讳,但在成亲前也该互相守礼的好,省得成亲之后再传出什么不必要的闲话儿去! 许妩像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何三公子,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将目光瞥开,也不看他,淡淡道:“何公子说笑了,我就不打扰何公子观赏景致了。” 说着便要离开,何三公子在此守株待兔了半天了,哪里肯让她就走,上前两步便一把握住了许妩的手,许妩的婢女绿绕忙上前将许妩护在身后,怒道:“不许轻薄我家姑娘!” 许妩将手抽回来,脸色十分难看,声音都有些轻颤,“没想到何公子竟是这般的人品,我回去定要禀告父亲母亲,也好让他们知道知道。” 何三公子这才急了,连忙对着许妩长揖一礼,道:“妩妹妹是我错了!我也是心中实在仰慕妩妹妹,此时得见一时不能自抑,得罪妩妹妹了,妩妹妹想如何罚我都行!只求妩妹妹能消气!” 说着抬眼瞟着许妩神色,嘴角噙着笑,慢慢道:“听说妩妹妹有个小字,名叫西子,”他语气轻浮,将那名字在舌尖上一卷,“许西子……真是佳名,当配佳人!” 许妩紧紧抿着唇,也未理他,便带着绿绕走了。 萧央手心里全是汗,她想跟上去,但许妩被丫头扶着走得很快。她的记忆这才清晰起来,是了,西子,许西子,这个字还是二哥为她取的,没想到她竟真的用了。 走了很远许妩才停下来,她没有立刻回禅房寻许夫人,而是找了个没人处,坐在石凳上,她的手指还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心中只觉恶心至极。 她见过大伯家几位姐姐出嫁时是什么情形,庶姐许姚刚定了亲时,只要有人提及她的未婚夫婿,不论是故意还是不经意的,她都能羞臊得红了一张脸,每日精心绣备嫁妆。但是到了她这里,她从来没有为亲事而感到紧张甜蜜,更遑论羞涩,她想到何三公子时只觉得心绪没有半分起伏,而如今甚至对他感到了厌恶。 只是她想要嫁的那个人,只怕这一生都不会回来了,如果不是他,那么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 她木然的起身,平静的道:“去禅房找母亲吧。” 绿绕尤在气愤,“那位何公子也真是太过份了,他明明就是故意等在那里的!虽说已经定亲了,但更该回避些才好,若是传出去姑娘与他成亲前便私下相会,可还让姑娘怎么活?”毕竟是将来的姑爷,她觑了觑许妩的脸色,小声道:“姑娘,要不要将今天的事告诉夫人?” 许妩淡淡道:“告诉了又能如何?”母亲绝对不会同意退亲的。 绿绕叹了口气,回到禅房,许夫人刚命人备了斋饭,许娇一手抓了一个黍面饼子往嘴里塞,两颊圆鼓鼓的,像个胖松鼠一样。 许夫人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就停了下来,悄悄看了看二姐,默默转了个身,背向许夫人,继续吃饼。 许夫人笑着问许妩,“到哪逛去了?” 许妩低下头道:“随处瞧了瞧。” 许夫人见她神色不对,便皱了皱眉,让身边伺候的丫头带许娇到里间去,才叹了口气对许妩道:“我知道你不想嫁人,但我若再留你下去我都觉得自己有罪了。” 许妩已经猜到许夫人要说什么,往许夫人怀里蹭了蹭,将头搁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母亲……” 许夫人抚着她的乌发,“我的女儿心里想着什么,我这做母亲的又岂会不知,所以你这几年一直找各种理由推托不想成亲,我便帮你在你父亲那里顶着,可是如今你都快二十岁了,真的是再等不起了,如今有何家这桩亲事,又不是做续弦,你也该知足了。” 许夫人说完,许妩一直没有出声儿,许久,许夫人才察觉自己的衣袖慢慢地湿了。 许夫人勉强笑道:“那何家毕竟是香书世家,这样的人家最爱惜名声,便是顾及着名声,何家也不会搓磨你的。母亲多给你备些嫁妆,你到了何家之后,手面大方些,慢慢将何家的中馈握在手里,不愁收复不了人心。何家着急成亲,你的年纪也拖不了了,将婚期定在了今年五月里,幸好你的嫁妆自你出生起母亲就开始为你攒了,成亲所需要的物品也都是齐备的,倒也不是很赶。” 许妩埋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母亲,我嫁的。” ~~ 天色十分阴沉,天风吹来,像是要下雨。 正明殿的汉白玉台阶很高,延英门东侧是六部,还能俯瞰到更远的含光殿,金琉璃瓦的庑殿顶、朱红大柱,显得皇城煌煌肃穆。 重渊从台阶上下来,肖宴命人备了马车,他是可以坐着马车出宫门的,只是他很少坐罢了。 他摆摆手,慢慢走上御桥,中途遇到了坐着软轿的内阁首辅徐安道,软轿内传来一声:“停!”徐安道从轿中下来,对重渊拱手笑道:“王爷。” 重渊也微笑着道:“徐大人。”他声音和缓,却很沉稳从容,“徐大人政务繁忙,还要教导皇上功课,实是夙兴夜寐,着实可敬。” 他面上一直带着微笑,却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徐安道已经四十多岁了,在朝堂上浮沉,经历了几个大案而不倒,坐上首辅的位置,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重渊是摄政王却也不能只手折去徐安道的势力和羽翼,即便坐在那金龙宝座上,也并非就可以随心所欲操纵朝堂的,更何况是摄政王,朝中有许多人对他不满的。 徐安道如今又是帝师,小皇帝日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徐安道的地位自然更是不同一般。他笑着道:“王爷折煞下官了,皇上聪慧,治国安邦都有自己的见解,下官不过在一旁指点一二罢了。” 第57节 重渊摩挲着手上的佛珠,笑着道:“皇上有进益,也是徐大人的功劳,徐大人门下学生不少,徐大人也算是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了。”虚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徐大人请吧。” 徐安道才笑道:“那下官就先走一步了。” 等徐安道坐着软轿走了,曾子铮才从后面跟上来,低声道:“次辅刘大人昨日夜里去徐大人家做客,二人促膝长谈到深夜。” 锦衣卫指挥使虽是王宗胜,但实际锦衣卫却是由曾子铮掌控的。锦衣卫势力庞大到可怕,朝中官员府中私事也探查得一清二楚。 重渊并没有停下脚步,只“嗯”了一声,示意他知道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曾子铮道:“怕要下雨,去大恩寺接我夫人,她今日去上香了。” 重渊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位夫人……你倒是宠得很。” 曾子铮笑了笑,“她什么都做不好,都得我替她操心。我本想让我堂嫂陪她一起去的,她还不愿意,请了萧六姑娘一起。” 重渊顿了一下,慢慢道:“倒是顺路了,我也正要去大恩寺。” ~~ 萧央与纪柔在禅房用了素斋,午后歇了一个时辰,纪柔还想去看看琉璃灯塔,萧央想起琉璃塔内重渊供着的那盏长明灯,便道:“我就不去了,禅房后面有个八角亭景致很好,檐角挂着铜铃的,声音清脆好听,我去那里看看。” 那个八角亭名字也很好听,叫天籁亭。 纪柔见她确实不想去,也不勉强她,便带着丫头婆子自去了。 在琉璃塔里看了一会儿,就有婆子过来对纪柔道:“夫人,大爷来接您了。” 纪柔倒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过来,本来想着与萧央一起回去的,这倒是不能了,便嘱咐婆子去跟萧六姑娘说一声儿,她去找曾子铮。 曾子铮站在大雄宝殿外的石阶上,见纪柔过来,两人才并肩往回走,慢慢说着话。曾子铮个子太高,便微微向纪柔的方向倾着身,见她手里拿着一个锦袋,便拿过来,一边翻看一边问:“这是什么?” 纪柔笑着道:“给惠姐儿两个哥儿求的平安符,回去给他们放在枕头底下的。” 他又还给她,温声问:“寺里好玩儿吗?” 纪柔脸有些红,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是来玩儿的?便道:“我是来求菩萨的。” 曾子铮“哦”了一声,嘴角缓缓挑起个笑容,“是来求送子观音的?”他突然低下头,几乎贴在她的耳朵上了,“倒不如晚上求求我。” 纪柔脸差点儿要红透了,快走了两步,不肯再理他了。 曾子铮便慢慢跟在她身后,眼中皆是藏不住的笑意。 天籁亭是建在一处峭壁上,靠着禅房那一面修了一条长长的石阶,四周都是低矮的草木,开着零星的花朵,有时亭顶会笼着淡淡薄雾,天风吹来,八角檐铃轻响,铃音空灵有如天籁。 萧央坐了一会儿,纪柔派的婆子就过来了,传了纪柔的话,萧央听了就也想回府了,起身向外走的时候,就看见长长的石阶下重渊正站在那里。 她心里“突”地一跳,手脚冰凉,有些慌乱的吩咐抱石,“咱们从侧面小路走。” 重渊脸色微沉,看她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心底的狂燥情绪就有些忍耐不住。 第47章 信物 </script> 申时才过,就下起雨来,正是傍晚的时候,天幕却阴沉乌黑得可怕。一开始雨还不是很大,后来突然就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点拍下来,砸在身上生疼。 一辆挂着杭绸锦帘的马车驶进舳舻胡同的一间三进的院子,先有两个婆子从车上下来,一个撑着伞,另一个则伸手去扶马车里的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人瞥了一眼伞外的大雨,有些严厉的道:“先去通知妙婵,就说一会儿我会过府,让她提前有个准备。” 那个扶着她的婆子转头吩咐了一个小厮,才扶着她进了正堂。 高世恩没想到他母亲竟然这么快就到了,他还在茶楼与人喝茶,听到消息才匆匆赶回来。 高老夫人魏氏已经换过了衣裳,坐在东次间等他了。 高世恩给高老夫人请了安,才道:“母亲怎么来的这么快?” 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正跪在脚榻上给魏氏揉捏双腿,魏氏吩咐身边伺候的人都出去,才道:“我再不快些来,妙婵丫头连被人拆吃入腹了你也不会管!” 高世恩皱了皱眉,“母亲这话难免太过严重了……” 魏氏手重重拍在她身旁的炕桌上,“你还有脸说严重?你是妙婵丫头的亲舅舅,她被人欺负了你可为她出头了?此番重家叫咱们来是干什么的?临到了,一句亲事不做数了就能完了么!” 高世恩漠然道:“本来冲喜一事就是妙婵自己提出来的,为摄政王冲喜也是她主动说的,并没有人逼她。如今摄政王好了,自然不需要冲喜了,这亲事不作数也是没办法的事。” 魏氏气得想一巴掌拍上去,“她是你妹妹唯一的女儿啊!你妹妹和你妹夫都是为了救重将军才没的,如今留下了这一个孤女,只赏了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郡主头衔儿,他们重家就是娶了妙婵丫头也是应该的!摄政王权势再大,总不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 高世恩就不说话了,他母亲性格强势,又怜惜许妙婵,他说什么也没用……其实在某些方面,他也不得不承认,许妙婵真是跟他母亲极像的。 魏氏向来说一不二,立刻就命人去重府递了拜帖,又重新梳了发髻,头上戴的抹额和金簪都去掉了,换了个样式简单的竹木簪子。 重老夫人接到拜帖时,心中很有些愧疚,她本就十分喜欢许妙婵,又怜她身世可怜,况且像重渊这般权势,也不必非要寻个高门嫡女,就娶了许妙婵也是可以的,但重渊没这个意思,她就这一个孙子,也不愿意为了许妙婵跟孙子生了嫌隙。 因为有了一层愧意在,重老夫人便亲自带着许妙婵去垂花门迎魏氏,雨又下得大,撑着伞也难免有淋到之处,魏氏见自己外孙女正扶着一个衣着贵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等在垂花门处,便知是重老夫人,一个劲儿的认错,“是我这老婆子没眼力见了,应该等雨停了再上门拜访的,倒让老夫人淋着雨了,真是罪过大了!我这老婆子哪里敢劳动老夫人在垂花门等着……” 重老夫人见她嘴中歉意不断,更觉负疚。 到了宴息处,立刻有丫头沏了热茶上来,重老夫人亲自为魏氏倒茶,笑着道:“今日雨下得这般大,老姐姐不如留下用晚膳吧,况且老姐姐与妙婵许久未见了,便住一晚,也跟妙婵亲热亲热。” 魏氏忙道:“哪里敢叨扰老夫人!” 重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就当妙婵是我的亲孙女一样,咱们都是一家人,老姐姐就别客气了。” 许妙婵轻轻挽着魏氏的胳膊,恳求般的看着她,“外祖母……” 魏氏抚摸着许妙婵的头发,这才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我就这一个外孙女,她身世可怜,我便多疼她些,她要是有不懂事之处,还望老夫人见谅。” 重老夫人便笑着道:“老姐姐真是自谦了,妙婵这丫头教养的好,哪里有不懂事的地方,这府中上上下下都是极喜欢她的!” 第58节 许妙婵微微红了脸,“祖母再说我可就先回房去了。” 魏氏脸色蓦然一变,片刻功夫才又恢复了笑意,“你怎么能这般称呼老夫人?岂不是不知礼数了。” “是我让她这么称呼的,显得亲近。”重老夫人笑呵呵的。 魏氏便现出尴尬之意,半晌才道:“既然老夫人这般说了,我倒也有一句想要说的,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她眼中有些哀戚之色,缓缓道:“前些日子老夫人命人去陕西递了消息,说妙婵丫头要与摄政王成亲了,我这心里既欢喜也犯愁,欢喜的是妙婵丫头能与摄政王成亲,真是天大的造化了。可是我也怕她做的不够好,惹了老夫人和王爷生气,方接到消息我就立刻往京中赶,不瞒您说,这几日我真是坐立难安,日日都要跟她父亲母亲念叨,也盼着她父亲母亲能佑护婵丫头。只是到了京中,我就听说这亲事不作数了……” 重老夫人有些难堪,“倒不是这般说的,只是我那孙儿……如今好全了,所以这冲喜一事才不作数了……” 魏氏便道:“……终归是女儿家,连聘礼都过了,婚事却不成了,这名声上倒底不好听了……”她掏出帕子抹了抹眼下,“也是我没照顾好她,我也没有几年活头儿了,等到地底下见了她父母真是无颜相对了……她父亲静山最是疼她,她那时才丁点儿大,静山就抱着她去书房教她识字。” 这“静山”二字听在重老夫人耳中简直如响雷一般,许静山为了救她儿子搭上了全家的性命,这个名字在她心里说有千斤重也不为过,而许妙婵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许妙婵垂着眼,她穿了件青罗素裙,瞧着单单薄薄的,实在让人怜之爱之。 “……我那闺女死时腹中正怀着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孩,”魏氏像是陷在回忆中,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那孩子何其可怜,都无缘出世,无缘见见父母一面……” 重老夫人鼻尖一酸,她念了那么多年的佛,心肠最软,哪里听得了这个,又想到那夫妻俩都是因为她儿子没的,看向魏氏时更是愧疚不已。 魏氏仍道:“静山临死时,重将军还给了静山一枚随身带的小印,并不是我这老婆子胡乱说话,当时在场的将士都是听到了的,重将军听说静山家中有一女,便说是留做信物了……那枚小印还是他的亲兵冒死送出来的,我也带了来,给老夫人过过目。”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包得整整齐齐的罗帕,慢慢展开,露出里面的一方小印来,重老夫人拿过来时,手都是颤抖的,那是重琰随身带着的一枚官印,儿子儿媳死时的那种巨大的痛苦瞬间袭来,她强自支撑着才没倒下去,命人好生安顿魏氏之后,她就将自己关进了佛堂。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独自跪在佛像前,将那枚小印贴在胸口,哭得老泪纵横。 重琰将这枚小印给许静山是不是魏氏说的那个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许静山全家都是为重琰而死,重琰既然将这枚小印给了许静山,就说明二人之间确实是有过什么约定的,魏氏如今才将它拿出来,就是想用它促成许妙婵与重渊的亲事,魏氏是做外祖母的,有这份心思也无可厚非。更何况本来这几日两人都已经准备成亲了,总归是她们家对不住许妙婵。 重老夫人从佛堂出来时,就问胡嬷嬷重渊回来了么? 胡嬷嬷摇了摇头,见重老夫人双眼红肿,十分心疼,“老夫人,奴婢多句嘴,奴婢觉得高老夫人就是故意来招您哭的……” 重老夫人淡淡的摆摆手,“她说的也对,许家就只剩下妙婵一个,咱们是有责任……总不能忘恩负义。渊哥儿一直不肯成亲,我知道他是仍念着楚家丫头,但楚家丫头不能复生了,他也不能就这样混着过下去,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说明白,这门亲事就定了。” ~~~ 萧央带着抱石从侧面小径回到禅房时,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 抱石拍着胸口庆幸道:“幸好咱们走得快!要不被阻在路上都难回来。” 萧央情绪不高,坐在窗边捧了杯热茶,望着窗外的大雨,心中有些焦虑,若这雨再不停,她回萧府就太晚了些,她一个人没有长辈跟着,在寺中住一晚自然是不合适的。 她转头道:“一会儿去跟知客师父说一声儿,问问他现在雨大,能不能将马车赶上来?这雨要是一直不停,咱们总不能一直耗下去。” 淡秋立刻应了,这样的活儿一直都是她来做,她嘴皮子利害,长得又讨喜,很多事由她出马都能办成。 如果今日客人不多,马车赶上来其实也没什么妨碍。 她喝了两口茶,突然觉得小腹一阵阵疼得厉害,这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疼得她嘴唇都发白了,她捂着小腹蜷缩在罗汉榻上,白氏和抱石都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哪里不舒服? 她指了指小腹,是种一阵急过一阵的抽痛感觉,她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来月信的疼法。 白氏也想到了,竟有些喜悦,“姑娘去换洗看看,咱们六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 她记得她前世初来月信时,被吓坏了,母亲好笑的抱着她,一边又嘱咐她什么不能吃,什么不能做……后来没多久就发生红丸案了。 过一会儿淡秋就回来了,苦着脸道:“知客师父说不行,后面禅房都不许上马车,如果担心雨大下不了山,他们可以派人护送姑娘下山。” 萧央小腹还疼着,小腿也有些酸软,但她更不想待在这里,便道:“不必麻烦知客师父了,咱们带的人也不少,这雨只怕一时半会停不了,也就不等了,这就走吧。” 本来也没带多少东西,又从知客师父那里借了伞,萧央便带着丫头婆子们下了山。到山门处上了马车,帘子一撂,隔绝了外面的滂沱大雨。 马车驶过东德门时,车夫终于停了下来,有些为难的对萧央道:“雨实在是太大了,已经进了城门,倒也不怕城门关闭了,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马实在是走不了了。”雨太大,拍得马睁不开眼睛,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车夫也有些制不住了。 白氏也道:“东德门这儿有家豆腐铺子,豆浆磨得极香,要不先下去喝碗豆浆再回府,正好回去也给老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她们带些。” 萧央听了就点点头。这家豆腐铺子不大,却很有名气,许多人慕名而来,是一对老夫妻开的。今日下雨,铺子里没有人,萧央要了壶豆浆,加了白糖,甜丝丝的,确实非常香。 这铺子里显得十分低矮,有种时光浸透的痕迹,她慢慢喝了一小碗豆浆,又买了几壶拿回去。外面雨倒是小了不少,才走出去,便见肖宴正立在她们的马车前,萧央双手顿时握紧,双唇也抿了起来。 肖宴上前两步,笑了笑道:“我们王爷有几句话跟姑娘说。” 萧央慢慢松开手,抬起头道:“我没有什么要跟王爷说的。” 第48章 私会 </script> 大雨如注,天色漠漠昏沉。 肖宴笑道:“姑娘还是听一听的好,否则我不能向王爷复命,只好请姑娘身边的人一一劝姑娘同意了。” 萧央咬了咬唇,竟然还要威胁她了,竟然拿她身边的人来威胁她! 心里那点儿强压下去的害怕又漫了上来,她想起重渊曾经点着她的额头说她:“你就是又倔又怂!”是啊,她就是又倔又怂,有时她也讨厌自己这样,遇到事情立刻就想躲在他身后,眼泪说来就来,总是想哭。 她硬着声音道:“不用让她们劝我了,既然王爷有话要说,我跟你去便是。” 白氏也见过肖宴,知道他是摄政王身边的人,紧张的道:“姑娘,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 萧央低声道:“我去去就回,不过几句话而已,你们不必担心,在马车里等我就是了。” 萧央跟着肖宴往街角的方向去,她才发觉原本藏在暗处的护卫也跟着动起来。到了一辆青帷平头马车前面,肖宴笑着道:“姑娘请。” 不远处就是皇城连绵重叠的宫殿,仿佛重重的山影,马车外高挑着一盏羊角灯,在大雨中发出朦胧的光晕,雨急切而又纷乱,与她此刻的心绪一般,倾落下来毫无章程。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上了马车。 重渊正靠在车壁上,慢慢捻动手中的沉香木佛珠,应是长久缠在手腕上的缘故,佛珠泛着温润的光泽。 第59节 重渊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捧在手里,见她一直绷着小脸,忍住了想为她擦擦额前被雨打湿的碎发的想法,缓缓道:“雨这么大,你怎么不在寺中住一晚,往外跑什么?” 车内并不算宽敞,放了一张小几,容下两个人甚至显得有些局促,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太过浓烈,萧央想避都无处可避,她将茶杯放在小几上,连坐也未坐,便道:“旁边有家豆腐铺子,王爷有话不妨到那里去说。” 她并不只是说说,但马车里狭窄,她转身时还打翻了小几上的杯子,重渊有些好笑的叹了口气,“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倒是没变。”抓过她的手察看,左手手背被茶水烫红了,因外面下着雨,怕她从雨里过来手凉,才特意沏了壶热茶,想让她暖手的,这倒好,还把手烫着了。 萧央气得要抽回手,他的声音就严厉了些,“别乱动!” 喝斥完她,才对外吩咐人拿一盒烫伤膏来,重渊挑起一些莹白色的药膏要为她抹在手上,萧央冷冷道:“不敢劳烦王爷!” 她将烫伤膏拿过来,自己在烫到的地方抹了些,确实很疼,抹上去却觉得凉丝丝的,于是她抹了厚厚的一层,抹完就将手背在了身后。 重渊喝了口茶,才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若是请你在旁的地方说话,你又要站的离我几丈远了,你说话声音又小,我听不清。”他说的很认真,好像真的是这个理由似的。 萧央神情戒备,见他从怀里拿出来一枚骨铃,他轻轻晃动了一下,看着她道:“这是你雕的,你都记起来了。” 他还敢拿出来! 她母亲死时的情景似乎仍在眼前,心底的寒意和痛楚一并翻涌上来,她默然道:“王爷想说什么?” 重渊慢慢道:“我不知道你在恨我什么,你祖父和父亲害得我父亲和万千将士惨死西北,我对付楚家也不过是还手而已。如果是因为你母亲……”他面色渐渐沉下来,那枚骨铃在他手中森然如魅,“你知道我母亲死时背负着什么样的屈辱么?” 萧央愣了一下,她还记得重夫人,对她总是十分温和,只是记忆太过遥远,重夫人的容貌像是笼在一团朦胧的光晕中,分辨不出来了。 “我母亲被人引到建仁帝的寝宫中……”他声音十分平静,却让人浑身发寒,“建仁帝才对我父亲起了杀心。” 他伸手捏住萧央的下巴,笑了一下,“你知道是谁引她过去的么?我母亲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骗过她的?能骗她过去的,自然是她十分信任之人。” 萧央浑身僵硬,下巴被他掐的生疼,她却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她隐隐猜到了,但觉得不是,母亲那么好,怎么会是母亲呢? “是你母亲引她去的。”重渊低声道:“我母亲被人骂作荡.妇的时候,还不肯相信你母亲是故意的。你有什么理由恨我?” 他手上骤然加大力度,“我该恨你才是。”他笑了笑,“可惜,我只恨了你两个月,就恨不下去了。” 他自出生起便被寄予了厚望,别的孩子还在院子里玩耍时,他已经抱着书本跟着老先生读书了。他十分勤勉,故而自小便显得老成,祖父和父亲常常夸他,但他却觉得他的生命中连一丝别样的光彩也没有,十分无趣。直到九岁时遇到她,她那时还小,雪团子一般跟在他身后唤他“渊哥哥”。 在那段少年的时光里,她于他来说,比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要重要,爱她护她几乎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过年那日,重府结彩环灯,他却独自在别院外站了许久,最后终是没有进去。 怕重府的人找他,他便躲到酒楼与宋家的三公子喝酒,宋三笑着调侃他,“执念放不下,不过是因为还没得到罢了。等真上了手,你就知道,女人呐,都是一样的!” 后来护卫赶过来报别院中着了火时,需要半个时辰的距离,他骑着马两刻钟就赶到了。从马上下来时,张在地上起不来,还是被护卫扶起来的。到了后院,看她被人看着,微抿着唇,明明也被吓坏了,却还强装镇定。 起火的原因很容易就查出来了,他其实知道她一定跑不出去的,但当听到她想离开他时,他心里的火就腾地燃了起来,再也忍不住。他嘴里骂着她蠢,却突然想起了宋三的调侃之言,他被她惹急了,竟觉得宋三的话或许可行。 只是得到之后,却并非如宋三所言那般,就能轻松的撂开手了,而是差点儿让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他已经在想用什么手段才能娶到她了,或者为她换个身份。 …… 萧央身体抖得厉害,下腹却突然抽痛起来,她难耐的用手按压着小腹,额上冷汗泌泌而下。她想唤白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脸色霎白,小腹的坠痛几乎让她直不起身来。 一只温热却有些粗砺的大手从她外襦间伸进去,隔着中衣轻轻揉上她的小腹,她想挣扎开,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他慢慢揉了一会儿,她才觉得小腹舒服了许多。 重渊微沉着脸,缓缓道“你小日子你不知道么?不在府中好生养着,还要出来闲逛?今日受了湿气,肚子只怕更要疼了,回去请游太医去瞧瞧,让他给你开几付温养的方子。” 萧央心里乱得厉害,那些往事如铺天盖地的大雪一般倾覆下来,让她逃无可逃,想松口气也不能。仇恨于她来说太过沉重,她承受不住,却也放不下。心里沉甸甸的,如刀割一般,闷得难受。 她坐起身,声音仍是冷冷的,“还请王爷以后不要再与我有瓜葛了。” 她撩开车帘出去,钻进肖宴撑着的伞下,随他走了。 重渊默然的望着自己的手掌,仿佛还有她身上温热的气息,她还太小,皮肤过于娇嫩,下颌处被他掐出了两道明显的红痕。 他自己也知道,不管他外表再怎么装的温和儒雅,仍然掩不住他骨子里的霸道和狠厉。 ~~~ 萧央回到观山院就趴在床上不肯再起来了,抱石给她灌了汤婆子让她放在小腹处暖着。白氏煮了碗红糖姜水来,她皱着眉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去,白氏仍有些担心道:“姑娘是头一回来月信,肚子又疼得厉害,不如请大夫来瞧瞧。” 若要就此留下病根,以后每回小日子可都要疼了。 萧央摇了摇头,她觉得太累了,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萧央坐在罗汉榻上看着窗外,雨昨晚就停了,清晨日光照射下来,院子中的花木上仍挂着水珠,晶莹剔透如上好的翠玉。倒是海棠花被打落不少,浮在庑廊下积起的小水洼里,粉白簇簇。 她想去院子里看看,却被白氏立刻制止了,来个小日子,倒像是生病了一般。上一世就是,她才来小日子时,被一大群丫头婆子簇拥着,行动起卧都要被人说两句。 过了一会儿,就听正房那边有喧闹的声音,好像是哪位夫人过来做客了,萧老夫人没让她们过去见客,萧央就装不知道了。反正她来小日子,肚子疼得厉害,昨晚就派人去禀报萧老夫人,萧老夫人免了她今日的请安了。 淡秋片刻后过来说,来的是安夫人。安夫人很有名,做了许多媒,大半都是过得不错的,请她帮着说亲的世家也多。 应该是为了大哥和二哥的亲事。 萧老夫人一直在替萧承相看亲事,除此之外,三夫人也急着想将萧起的亲事定下来。如今萧起已经记在她名下了,她心里很是矛盾,想为萧起找个世家贵女,又担心掌控不住儿媳妇,思来想去,便想将自己娘家侄女说给萧起。 三夫人出自金陵卫家,也是名门望族, 把自己嫡出的外甥女定给过继给自己的庶子,她倒是很舍得了,只是怕她的弟妹不舍得。 安夫人走后,府中就传开了这几日京中世家之间秘密散布的一个流言,纪府的二公子纪方与国子监祭酒陈大人嫡三女私会被人发现了。 这种话题最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虽没人大声传扬,但靠着口口相传,这京中世家却也是都知道了。 倒是陈大人,直到听府中两个不规矩的丫鬟窃窃私语,他才知晓这桩事。陈大人一生耿直,最重名声,因陈夫人对他刻意隐瞒此事,他差点儿没休了陈夫人。 第60节 对陈三姑娘如何处置的却不知道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接下来竟又传出纪方与带家眷回京述职的刘大人之女在寺中私会一事。 萧央自是当看戏一般来瞧这几桩事的,但萧宁却脸色煞白,精神迅速委顿下去。两天之后,萧央去看她时,她躺在床上,像大病了一场。 第49章 玉佩 </script> 萧宁向来都是欢天喜地、精力充沛的模样,如今恹恹的,连饭也吃不下,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萧央抓着琉璃碗里的樱桃吃,笑眯眯的道:“五姐竟然也有吃不下饭的时候,可真是稀奇了,我记得五姐在我那儿蹭饭时,把一整只糯米鸡都光了,连一片肉都没给我留呢。” 萧宁瞪了她一眼,语气却弱了下来,“我不过是身子不大舒服罢了。”说着就撵她,“你没事儿在我这里做什么,要不就去看看四姐,要不就回自己房里去,我懒得看见你。” 萧央把椅子坐得稳稳的,“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了,原先都是我撵你,竟也让你撵了我一回。”她把樱桃核吐出来,笑着道:“我可不敢去看四姐,四姐成亲的日子急,还怕嫁妆绣不完呢,她又不愿意穿绣娘绣的,非要自己绣出来。对了,过几日大姐和三姐也要回来呢,祖母说在四姐出嫁之前要准备桌家宴。” 对大姐萧兰,萧央还见过几回,萧兰常回来看望二夫人,她如今有两个嫡子傍身,在蒋家地位很超然,大姐夫蒋世安对她又好,她皮肤养的也好,白里透红的,二夫人每回见了她都能高兴好几天。 只是蒋世安的官职却是一直也没升上去,仍任户部郎中,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也有些着急。不过升任哪是那么容易的,有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如蒋世安呢。 倒是这位三姐,萧央竟是一次都没见过,三姐萧玉是三房庶女,听说她不大爱说话,为人谨慎,在三夫人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后来被远嫁到安徽了,从来都没回来过。此番回来还是为了萧若成亲,毕竟回来一趟不容易,兴许会住上一段时日。 没有人提起萧桂,二夫人都不管她,这萧府的人几乎都已经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萧宁仍是提不起兴致,萧央以为她是听说纪方的行径才伤心的,便幸灾乐祸的道:“我早就劝过五姐,你还不肯听,那纪二公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吧?如今你也瞧清楚他的真面目了,我倒觉得是好事,也省得你还放不下……” 萧宁脸色却倏地变了,萧央静静的看着她,才发觉不对,她身体竟微微发抖,这绝对不是因为喜欢的人形象破灭的那种伤心,倒像是有些恐惧? 萧央慢慢坐直了身子,后背挺的笔直,“五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萧宁立刻道:“你先走吧,我不想说话!” 萧央悚然一惊,一个想法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圈儿,把她吓了一跳! 莫不是五姐也与纪方私会了?她担心自己也被人揭出来……若真如此,那可真是不能活了,即便有三夫人护着,只怕萧老夫人也会逼她自尽,否则萧家的其她女孩儿可就全都毁了,更何况四姐马上就要成亲了,在这个时候可是一点纰漏也不能出的! 萧央回到观山阁,竟又听说刘大人亲自跑到正明殿向皇上告状了。 刘大人任皮岛总兵,携妻女回京述职时,刘夫人便带着女儿去大恩寺上香,刘小姐也不知怎么就与纪方看对了眼,两人在禅房后的林子里说了会儿话,却不巧被人撞见了。即便两人什么也没做,却也是说不清了。 若只是如此,纪方身份也不差,刘纪两家直接定下亲事也就能平息了,但恰好之前发生了陈三小姐的事。刘大人先前还不知晓,后来派人打听纪方如何,才听属下回禀了。 刘大人立刻怒火腾起,直接就进宫面见皇上了。 小皇帝尚未亲政,平时内阁呈给他的折子都是废弃无用的,徐安道扶持小皇帝,不过是为了打压摄政王,却不是真的想让小皇帝掌权。 故而小皇帝哪里懂的这些,被刘大人说懵了,只好派人请了内阁首辅过来,相比于摄政王,他自然更信任徐安道。 刘大人一口咬定自己的女儿被纪方调.戏了,纪大人却认为是刘小姐不守妇德,二人在正明殿差点儿没打起来。 刘大人是惯带兵的,气势起来时,把纪德真唬的不敢上前。 最后小皇帝亲自下令赏赐刘小姐许多东西安抚,众人都知道刘小姐受了委屈,流言蜚语倒也止住了。 纪方被他外祖父章大人保了下来,但经此一事,他将来的仕途也是难了。 傍晚的时候,萧央正在拿筷子挑碗里的青菜,白氏苦着脸道:“哎哟小祖宗,您把这青菜都挑出去了,还吃什么?您有什么爱吃的,要不我这就让人重新做吧。” 萧央也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但不爱吃什么她倒是能说出一堆来。 以前她挑食,重渊总要管她,还特地挑了一个嬷嬷给她,专门管着她吃饭,那时只要她少吃了半碗,就会受到重渊特地赶过来训她的待遇了。 总是想到他…… 她淡淡地放下筷子,有些冷淡的道:“我不想吃了,都收拾下去吧,一会儿给我端一碗浇了桂花卤子的酥酪。” 白氏愁眉苦脸的,姑娘这些日子越发瘦了,之前养出来的肉都没有了,瞧着就孱弱。她是没办法的,也管不了六姑娘,只得道:“不如奴婢再让人做碗燕窝粥吧,加了虾仁火腿的。一会儿就要睡觉了,姑娘吃多了甜的要积食了。” 萧央点了点头,白氏才出去了。 天色慢慢暗下来,她就着小几上的戳纱灯翻着书,就见淡秋神神秘秘的进来,低声道:“姑娘,三房好像出事了。” 萧央微皱了眉,不会真让她猜中了吧? “三夫人方才好像发了很大的火!”淡秋继续说:“将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撵了出去,只留了五姑娘和五姑娘身边的采月。有小丫头听到屋子里有斥骂声和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以前三夫人也跟五姑娘生过气,却没见过这般严重的情况。” ~~~ 三夫人气得眼眶发红,指着萧宁道:“……我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你今天晚上就自己找根绳子吊死,省得败坏了咱们家的名声,让我和你父亲都抬不起头做人!”她真是气得狠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似的养到现在,正想着等萧起的亲事忙完了,就开始为萧宁挑夫婿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还让人拿住了把柄上门威胁!“我为你请教养嬷嬷,事事为你考虑,就连过继你二哥,也是怕你今后嫁人了娘家没有倚仗!你可对得起我?你学的女德女范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萧宁低着头,紧紧抿着唇,流泪道:“我……我只与他见过两回而已,每回见面也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有半分逾矩的地方……况且我又带着丫头……” 三夫人冷笑一声,“你还有脸辩解?”手里抓过一只花觚扬手就往采月身上砸去,采月跪在地上,躲也不敢躲,那花觚砸在她头上也未碎,滚落到地上才“砰!”地一声裂开了。 “采月伺候不好五姑娘,竟挑唆五姑娘犯错,留不得了!”三夫人沉声道:“一会儿你去找程妈妈领了这个月的银子,出府去吧。” 采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浑身都颤抖起来,若是三夫人狠狠责罚她一顿,她还能活命,可三夫人如今不仅要放她出府,竟还给她发银子……只怕她才走出萧府,就会遇上“强人”被害了性命!她知道五姑娘许多事,三夫人肯定不会留她活口了。 她还没来得及求饶,萧宁就立刻拦在采月身前,哭着道:“都是我要见他的,与采月有什么关系?她又拦不住我!母亲要将她放出去,我就依了母亲,今晚就吊死了干净!” 三夫人气急了,上前就打了她一巴掌,“你现在知道护着你身边的人了,你与那纪方私会时怎么没想想她们还能不能活命!那纪方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敢去招他?” 她气得心口疼,眼泪也止不住了,“事到如今,你只能嫁给他了。如今他的名声损了,也没有哪家夫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他手里有你送的芙蓉佩……你怎么那么蠢,他现在正急着定下亲事好洗脱自己那不堪的名声呢,你就送上门去!” 萧宁脸惨白一片,她之前觉得纪方长得好看,又是少年举人,一心恋慕他,可如今知道了他的本性,怎么还会想嫁给他?更何况他竟然还派人上门威逼,还说如果她不同意,他就将那芙蓉佩的事抖出来,反正他的名声已经是那般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萧宁…… “母亲,我……我不愿意嫁给他,之前都是我错了……”萧宁伏在地上大哭,“我不想嫁给他那样龌龊的人,母亲我不嫁,我不嫁……” 三夫人哪里真舍得让萧宁去死,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纪方那品行卑劣的小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她不能让萧老夫人知道此事,她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可是纪方手里握着萧宁送的芙蓉佩,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61节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立刻坐直的身子,严肃的问萧宁,“那芙蓉佩上除了刻了个‘萧’字,还有别的指向没有?” 萧宁想了想,才愣愣的摇了摇头。 那块芙蓉佩是用芙蓉石雕刻的,颜色极好,是她五岁时父亲送给她挂在项圈上的,她从来没戴过,后来摘下来送给了纪方。 三夫人眼睛一亮,半晌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宁有些心慌,拉了拉她,道:“母亲……” 三夫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毅然对她道:“把那块玉佩拿出来!” 萧宁一怔,“哪块玉佩?芙蓉佩我已经给……” “纪方送你的那块墨玉佩!”三夫人立刻打断她,“拿来给我!” 当时纪方也回赠了萧宁一块玉佩,也是互送信物的意思,萧宁有些忐忑的将玉佩从首饰匣子中拿出来,三夫人笑了笑道:“幸好还没摔了它!” 萧宁不明所以的看着三夫人,放软了语气,“娘,你想干什么?” 三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道:“这天底下做娘的就没有不自私的,娘不想让你嫁给纪方那样的人……”她叹了口气,对萧宁认真的道:“我知道你与六丫头交好,你哪天过去看她,便将这块墨玉佩悄无声息放到她枕头底下,她自然不会防备你,到时我就带着你祖母和你二伯母过去,等翻出来,她不想认也得认下。纪方手里的那块芙蓉佩上只刻了个‘萧’字,咱们就一口咬定是六丫头,他也没办法。再说如今府里就只有你和六丫头是没定亲的,你们两个又只差了一岁,她还是大房嫡女,你大伯父又是佥都御史,比你父亲官职高,纪方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她倒是头一次觉得三老爷官职没萧玠高是好事。 萧宁简直被吓住了,采月也猛地一抬头,三夫人冷笑着看着采月道:“我留你一命,也让你继续伺候五姑娘,我若是现在罚了你,倒要让外人揣测五姑娘是犯了什么错了……不过你那嘴可要闭严了,否则我连你父母兄弟都不会放过!” 最后一句话陡然凌厉! 采月跪伏在地上,什么话也不敢说。 萧宁这才缓过神来,愕然道:“我怎么能害六妹呢?六妹待我好……” 三夫人冷冷的打断她,“如果不是她,你就要嫁给纪方了,纪方如今都能如此不知检点,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你嫁给他,你这一辈子就毁了!你好好想想,是你六妹重要,还是你的一辈子更重要?” 三夫人走后,萧宁脸色苍白,怔怔的看着手里的那块墨玉佩。 萧央写了会儿字,换了件细棉布的中衣,散了头发,已经准备睡觉了,才听说三房的事。 抱石也有些奇怪,还对萧央说:“三夫人进五姑娘房里时脸沉得像要滴水一般,也不知说了什么,许久之后出来时竟带着笑容了!一众丫头婆子原本都跪在廊下,战战兢兢的大气也不敢出,都准备受罚了,结果三夫人出来只摆摆手让大家散了就完了。现在大家都是一头雾水的,倒是也松了口气。” 淡秋在一旁道:“许是五姑娘又犯什么错了,跟三夫人解释清楚了,三夫人就不生气了呗!” 萧央却想起今日去见五姐时的情景,她总觉得五姐的表现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今晚三夫人也有些古怪,之前动静那么大,没道理突然就风平浪静了,她直觉此事与纪方有关,但除了纪方与萧宁的事被人发现了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旁的。 她吩咐抱石和淡秋下去,望着承尘,快闭上眼睛时,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难怪她一直觉得不对劲儿,如果纪方和萧宁的事是被人发现了,那么也该跟陈三小姐和刘小姐一般被传扬开来才是,但却没有……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是风平浪静的,连萧家的人都毫不知情。 而从萧宁的表现来看,萧宁显然是有些惧怕,惧怕什么?惧怕她与纪方的事被人说出来么?那就是有人以此威胁她了? 她突然坐了起来唤淡秋,淡秋今晚值夜,听她招呼立刻就进来了,“姑娘可是口渴了?” 萧央摇了摇头道:“你方才问那个小丫头,在廊下就一点儿声音也没听到吗?” 淡秋想了想,“是听不到什么,三夫人训五姑娘时声音很大,但真说什么事儿时声音却压得低……”她皱眉想了半晌,“啊,对了!倒是说到一半时,屋里有翻首饰匣子的声音,五姑娘的首饰匣子是用黄花梨木雕的,有九层抽屉,每层抽屉的拉手上都拴着一颗小银铃铛,声音很清脆的,很容易就听到了,好像是翻什么玉佩……” 萧央紧紧拧着眉,她还是有些担心五姐,五姐一向待她好,可别真出了什么事才好。 第50章 ——顾慕 重渊回府时已经快到子时,才到影壁,重老夫人派来的人就堵上了他,“王爷,老夫人请您勿必立刻就过去一趟。” 重渊淡淡应了声,提步往内院去时,他的一位幕僚连先生匆匆迎了过来,像是有紧急的事,重渊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后,连先生才上前低声道:“是会试的事,主考官林大人是之前就定下的,另一位主考官,首辅徐大人则瞩意他的学生任御担任……” 今年本来不该有会试,因战乱耽搁了几年,今年才特意开的恩科,只是时间太晚了些,已经不能称作春闱了。 徐安道这是要扩充自己的势力了。 “六部尚有空缺,徐大人要提拔几人,人选也已经挑好了。”连先生继续道:“王爷,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六部重要,咱们先安置人进去,总好过让徐安道铺陈势力。” 徐安道这些小动作都是私下里谋划,拿不到明面上来的,徐安道又是老奸巨滑,重渊自然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重渊眼皮也不抬,“查一查他要提的几个人。” 连先生应了是。 重渊离开去了老夫人那里。 按照往日的时辰,重老夫人早就歇下了,今日却一直坐等重渊回来。她年纪本就大了,熬到这个时候,精神其实都有些顶不住了。 重渊进去时,重老夫人正在喝参汤,见他进来,立刻就放下了,只留下胡嬷嬷,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她神色很有些郑重,对重渊道:“今日叫你来,是要跟你说一声,我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了。” 重渊笑了笑,“祖母又看上哪家姑娘了?”重老夫人之前没少为他相看,但最后都被他打发了。 重老夫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是罕有的坚持,“这回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不能让你父亲对不住恩人,也不能让你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如今妙婵的外祖母也在京中,她父母都是为了你父亲而死,就只有外祖家的亲人,成亲的事之前冲喜时也都预备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先让妙婵去她外祖家住,也算是避嫌。再挑个好日子,你们两个便将亲事办了。” ~~~ 萧央这一晚睡得都不怎么踏实,去给萧老夫人请安时也没见到萧宁,倒是出来时遇到了三夫人。 三夫人看上去心情不错,特意停下来拉着萧央的手,眼中笑意颇深,“阿央也长成大姑娘了,样貌又这般出色,等日后嫁了人,也定能得夫婿喜爱。到时婶娘可是要给阿央多添妆的!” 萧央被她看的浑身不舒服,当着未嫁的小姑娘说什么夫婿也实在是不大合适,笑了笑,“多谢三婶娘了。”对三夫人行了个礼,便带着抱石走了。 回到观山阁,她让丫头将棋盘拿出来,自己平心静气的摆了一会儿,脑子里却一直想着三夫人的话。她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拈着白子,阳光从茜纱窗透进来,映着她拈着白子的手如白玉般透明。 丫头们都不敢打扰她,抱石轻轻的端了碗豆蔻熟水上来,她捧起喝了一口,想起三夫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竟蓦然觉得寒毛直立,三夫人一遇到什么大事时就沉不住气,上回要过继萧起时便是这般,她几乎都控制不住脾气了,当着三老爷的面就让萧起的姨娘立规矩,今日又突然毫无缘由的跟她说这番话…… 抱石又掀帘子进来,这回手里拿的却是一封信,“是曾夫人命人送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送信的人什么也没说,扔下信就走了。” 第62节 纪柔送来的? 萧央好奇的打开来看,看完倒是笑了。 纪柔在信中说她前日回娘家见纪允,去正房时听到纪章氏与纪方在说什么芙蓉佩的事,她不明白状况,但隐隐听到了“萧”字,见她进去,纪章氏就什么也不说了。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思忖了一天,觉得还是应该跟萧央说一声儿,管有没有问题呢,多知道些总比被蒙在鼓里的好。 抱石见萧央表情都变了,上前小声问:“姑娘,这信有问题么?” 萧央淡淡摇了摇头,她只是猜测而已,纪方、纪章氏,萧宁、三夫人,还有个什么芙蓉佩,再联系三夫人今早说的那番话,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感觉三夫人应该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不知五姐知不知道实情…… 萧央连午觉也不睡了,就坐在棋盘前等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气,她与五姐那般好,如果这件事五姐也有份参与,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五姐。 她精神绷得很紧,她不怕三夫人,但她怕五姐也算计她,这让她有一种被亲密之人背叛的感觉。所以当听到丫头来报说“五姑娘过来了!”时,她竟然紧张到手心出汗。 萧宁脸色仍很苍白,穿了件藕荷色的长褙子,头上只戴了支白玉簪子,她很少有打扮得这般素净的时候,她多半时候都是明艳张扬的。 萧央有一刻竟觉得很心酸,或许五姐实在是有苦衷吧,竟将她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萧宁神情低落,手藏在袖子里,握得紧紧的。 萧央请她在对面坐下,又对外吩咐丫头重新沏茶。 萧宁看着她笑了笑,“六妹也要跟我生分了,以前我过来,你才不会让丫头重新上茶给我。” 萧央捏着手心,也笑着道:“以前五姐到我这里来,都是直接就抢了我的床榻坐下的,也不会等我请你坐。” 萧宁就低下头,她看上去真的憔悴了许多,以前她一刻也坐不住,就是坐在椅子上,双腿也是要来回晃荡着,可此时她却只是安静的坐着,半晌她才轻声道:“六妹,你不要怪我。” 萧央两只手都攥紧了,然后就看见萧宁慢慢摊开手掌,她手心里是一枚墨玉佩,她一路紧握着它过来,墨玉佩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她突然长出了口气,往后仰靠在迎枕上,像是累极了,喃喃道:“是我娘让我把这枚玉佩放到你枕头底下的,你也别怪她,她都是为了我……不过既然是我犯的错,我又怎么能让你替我承担呢?” 萧央愣怔的看着她,萧宁对她“嗤!”了一声,“傻了吧?这墨玉佩是纪方送给我的,我还送了他一块芙蓉佩呢,他现在逼着我嫁给他。”她伸手捏了捏萧央的小脸,抱怨道:“你这几天怎么瘦了?捏着手感都不好了……嫁给纪方也好,等我嫁过去了,正好可以好好气一气章氏那个老太婆了,还可以欺负欺负纪庭茹……” 萧央心里闷闷的痛,转头看了看别处才压下眼中的泪意,“你嫁过去是做媳妇的,章氏却是婆母,你气她很难,她想搓磨你却是容易的多。” 萧宁看着窗外的海棠架,慢慢道:“也没什么,大不了还可以和离呢……”她自顾自的脱了鞋,顺势躺在床榻上,抱着萧央的迎枕,打了个哈欠道:“我这几天烦死了,我娘你知道吧,她絮叨得我恨不能立刻聋了才好。我要在你这儿睡一会儿,你撵我我也不会走的……” 她闭上眼睛,竟然立刻就睡着了。 萧央却望着窗外想事情,她自然不想五姐嫁给那个纪方,但纪方拿着五姐的把柄呢,她沉思半晌,目光落到纪柔给她的信上,她才突然想到一个人。 她立刻起身,吩咐丫头照看着睡觉的萧宁,便往萧玠的书房去了。 她记得萧玠的书房里摆着一个牙雕的摆件,是镂雕的亭台画舫,共有九层,舫上人物有三千多个,上面还有渔人撒网,孩童嘻闹,仕女揽镜,极是精致灵巧。 见萧央进来,守在外面的小厮倒是没有拦她,萧玠还未回来,她直接就奔那个牙雕去了。她偷偷从画舫上锯下来一小根只有三寸来长的桅杆,就转身跑了。 回到观山阁时,几个丫头正在换绡纱帘子,萧央端详着手里那小段桅杆,还好她之前在书房里备了一套雕骨的工具,她凝神半晌,才就着那小段细小的桅杆雕琢起来。 萧宁醒来的时候,正听到萧央在吩咐人去纪府,她站在落地罩后面,夕阳透过绡纱照在她微抿着唇的小脸上,竟让人觉得很可靠的样子,她将手里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递到那人手里,“……将事情缘由都与纪大公子说清楚了……这个是谢礼……” 萧宁在她这儿蹭晚饭时问她,“六妹,你是不是在帮我?” 萧央“嗯”了声,“你别抢我的酥皮豆沙了,你要是喜欢吃,回去让人给你做不就是了!” 萧宁只得悻悻的缩回勺子,“吃你点儿东西罢了,我这碗里的太少了,你的丫头可是偏向你,给你的碗里盛了那么多!” 白氏就在一旁笑道:“以后五姑娘还是多过来蹭饭的好,咱们姑娘平日里自己吃饭时,只沾一沾筷子就放下了,还是跟五姑娘一起吃才吃的香。” 有白氏的鼓励,萧宁到了睡觉时还不肯回去,三夫人派丫头过来找她,她才不情愿的下了床榻,快走出房门时,她对萧央道:“我挑夫婿的眼光不大好,以后你帮我挑吧。” 纪允从书房里出来时,守在门外的护卫就递上来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是萧六姑娘送来的,说是给您的谢礼。” 纪允接过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根牙雕的牙签来,牙签的一头还雕了只极小的蟋蟀,只简单几笔,却刻画的十分灵动。 他神色蓦地就变了,楚姑娘就十分擅长雕极小的昆虫动物,每一个都灵动可爱。 手里的牙签慢慢捏紧,语气却异常平淡,“她……萧六姑娘说了这是什么的谢礼么?” 第51章 ——顾慕 京中除了七十二卫所,还有三千营、五军营和神机营,除了三千营外,五军营和神机营指挥使都是重琰手下的老将,锦衣卫和金吾卫更是只听从于摄政王。在文臣中的影响力及势力,徐安道或许可以与摄政王一博,但若论军事实力,徐安道远远不如,如今兵部尚书顾其章即将致仕,推举谁为下一任的兵部尚书就尤为重要。 大同总兵罗如柏奉命回京,正与神机营指挥使赵承宗等在重渊的书房外。 罗如柏已经五十多岁,当年与重琰征战西北,骁勇善战,身上刀伤剑创不可胜数。重渊本该回府了,但不知是不是有事耽搁了,这个时候还未回。 摄政王不在,他的书房自然是不能随意进的,罗如柏便与赵承宗边说话边在书房外转转。 庑廊下种了丛修竹,并没有其他的盆景花卉,倒是种了几株梨树,这个时节梨花早已落尽,枝叶很是繁茂。 说到前几日的冲喜一事上,赵承宗便道:“……王爷身边总没个人也不是事儿,之前还有两个通房,听说一个半夜时进了王爷内室给王爷倒水,被王爷下令打发了,另一个倒是规矩,却不知是说错了什么话,直接就被撵了出去!” 罗如柏侧目道:“这等事你也知道的这般清楚?” 赵承宗嘿嘿一笑,“您离得远才不知道,如今咱们这些人谁不盯着王爷的身边人呢,都盼着王爷赶紧娶位王妃,不过看王爷这没劲头儿的模样,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罗如柏这才点头道:“子嗣之事确实是大事……” 正说着,便听院门处有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带着丫头进来,那姑娘穿了件素白衣衫,湖蓝色的月华裙,端庄雅致,大方得体。嘴角噙着淡笑,让人见了便心生喜意。 她手里提了个铜掐丝珐琅纹提盒,走过来笑道:“两位大人久等了,小女特地做了酸梅汤,拿来给两位大人解解暑气。” 赵承宗没见过她,不过他却知道有一位许姑娘正住在府中,料想再没有其她姑娘都进到这里,刚要开口道谢,便听罗如柏已经问道:“不敢劳烦姑娘,不知姑娘是何人?” 许妙婵身后的丫头便笑道:“我们姑娘是当年甘肃巡抚许大人之女。” 第63节 罗如柏听了立时正色道:“是许静山许大人之女?” 许妙婵含笑点点头,“罗大人曾与家父共同御敌,小女听闻罗大人前来,才想送碗酸梅汤来,还望罗大人和赵大人不嫌冒犯才好。” 罗如柏对许静山除了感激更是有崇敬之心,当年若非许静山,他们早就死在西北了,哪里还会有如今的权势?他立刻道:“自然不嫌冒犯,郡主送的酸梅汤定然好喝的很!” 许妙婵笑道:“不过是一虚名而已,难为罗大人竟还记得。” 罗如柏就说:“这岂是一虚名?当年大将军抱着不满三岁的姑娘求皇上赐封时,老夫就在现场,多少将士跪于阶陛之下山呼郡主,这岂能是一虚名!” 许妙婵沉默半晌,才盈盈福身一礼,道:“父亲去时小女尚小,甚至不曾记得父亲样貌,父亲的事迹也都是听身边的人说的,”她声音有些哽咽,“不瞒大人,我有时候也会怨父亲,为何独独丢下我,成为孤女,在这世上受尽冷眼。” 赵承宗默默看了许妙婵一眼,他之前就听说冲喜一事是许妙婵的主意,当时还以为是无知妇人的急躁之举,如今看来,倒不尽然,这位许姑娘倒不简单。 但罗如柏却不这般想,许静山的形象在他心中太过高大,许妙婵是许静山的遗孤,他甚至觉得自己也有照顾她的责任,便宽慰道:“郡主在王爷府上岂会受人冷眼?王爷最是重情重义之人……” 赵承宗适时插嘴道:“老夫人将许姑娘当作亲孙女一般看待,当初还特地为许姑娘办了场赏花宴,将许姑娘介绍给世勋贵族夫人认识,若说怕会遭人冷眼,这可真是多虑了。” 罗如柏听了就道:“老夫人明白事理。” 许妙婵带着丫头走后,赵承宗才对罗如柏道:“老夫人和王爷可是都没有亏待她,将她接来府上,待遇跟府里的嫡小姐也没差了……前两日许姑娘的外祖母过来,还要将许姑娘定给咱们王爷,老夫人好像也有这个意思……” 罗如柏想了想就说:“郡主家世如今虽说差了些,但有许大人的一层关系在,倒也堪配。” 赵承宗笑了笑,没说什么。 等重渊回来,几人谈完政务,罗如柏就一拱手道:“过几日下官就要回大同了,等王爷成亲怕赶不及回来,便先恭贺王爷,原先跟随大将军的这些老头子如今年纪都大了,有生之年能看见王爷与小郡主成亲,实感欣慰。小郡主受尽波折,嫁给王爷,也算是终生有靠了。” 屋内只点了盏戳纱灯,融融的一团光影,重渊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沉默很久。 罗如柏和赵承宗走后,连先生才上前轻声道:“王爷,如今正值推举兵部尚书之时,倒不如娶了许姑娘,也能稳固众老将之心。”信任这种东西最是脆弱,指不定一件看似极小的事就能将之摧毁。 重渊坐在光影中沉默的喝茶,脸色甚至十分平静。 连先生心里却突地一颤,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敢过问王爷的私事,他实在是胆大包天了,连忙道:“是属下僭越了!” 重渊的语气很平淡,问他,“你觉得许姑娘心性如何?” 连先生细想了一想,才悚然一惊,“王爷的意思是……原本老夫人并无意将许姑娘定与王爷,甚至之前的赏花宴也有为许姑娘定门亲事之意,但她主动提出冲喜,之后冲喜一事虽然未成,却使老夫人动了心思,随后许静山岳母过来,携恩上门,更有小印为信物,今日又是罗大人……” 这个女子年岁不大,行事却缜密一环扣一环,实在不是寻常女子。 他心思一动,“王爷,属下原还觉得许姑娘家世差些,怕有些小家子气,如今看来却是非同寻常,若许姑娘真成了王妃,或许于王爷有助……属下说句不该的话,就是将来在教养子女上,这等女子也比那只知贤良淑德的闺秀要强上许多。” 重渊慢慢笑了笑,他确实不能负德辜恩,至少在他的下属面前不能。 他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的几株梨树是她死去那年,他亲手种的,如今也有十三年了,他曾经就想过,她为自己生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他定然会欣喜若狂吧。 心口处的那道疤痕仍隐隐泛疼,他闭上眼,嘴角却微笑起来。 ~~~ 再过几日就要立夏了,床帘子换上了鲛纱帐,是用银线堆绣的缠枝纹样,抱石拿银勺子挂好,才笑道:“姑娘还是先用碗金丝枣红糖姜水吧,熨帖熨帖胃,一会儿便要用早饭了。五姑娘昨晚回去就被三夫人禁足了,如今连门也不让出,三夫人气坏了,简直是大动肝火,连‘生了五姑娘就是来讨债的’话都说了!” 萧央方洗漱完,头发散在脑后,抬起小手打了个哈欠,没怎么睡醒的样子,她都能猜到萧宁回去之后三夫人会如何,这时淡秋就进来,笑嘻嘻的道:“姑娘,曾夫人派人来传话,说要请您去茶楼吃茶点。” 萧央听了有点儿惊讶,昨天纪柔才让人送了信给她,若是要今天请她吃茶点,也应该昨日在信中一并提了。 她皱了皱眉,问淡秋:“确实是曾夫人派来的人么?” 淡秋便道:“曾夫人常派曾府的小厮掬墨过来送信,这回也是他……应该不会错吧?” 萧央却仍觉得疑惑,换好衣服出门时,才明白过来,这很可能是纪允借着纪柔的名义请她去茶楼的,她既然请纪允帮忙,也确实该当面跟他说清楚才是。毕竟是要关系五姐一生的,郑重些也是应当。 不过萧老夫人不大喜欢家里的小姑娘常出门,她喜欢安安份份拘在家里的柔顺小姐,开始听萧央说要出去脸色还有些沉,后来听说是曾夫人邀请的,她才不说什么了。不过还特地又嘱咐了萧央一句,“与曾夫人来往也就罢了,许姑娘既与你投缘,你还是要常与许姑娘走动才是,你也快要说亲了,若真与许姑娘交好,对你将来说亲也有益处。” 萧央听得哭笑不得,她与许妙婵不过见过两三面罢了,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但谁让她之前拿许妙婵当了借口呢,只能应了是,这才带着丫头婆子和几个护卫坐着马车出门。 纪允站在茶楼上往下看,长乐坊这一带不算繁华,来往行人并不多,所以萧家的马车驶过来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先从车上下来两个婆子,之后才看见萧央下来,她穿了件鹅黄色的襦裙,外面罩了件薄绡纱衫,仿佛将她的清婉明媚也笼在了轻纱中,晕晕团团,叫人看不真切。 随后就是一大群丫头婆子簇拥着她上了茶楼。 他手背在身后,那枚牙签在手中握得很紧,心里竟有些忐忑。 萧央被请进雅间里,茶楼的伙计上了茶,是黄山云雾,味道清香,还有几碟点心,都十分精致。长乐坊就这一家茶楼,也是颇为有名的,茶楼中有位茶艺大师,他烹的茶很得文人学士青睐,连首辅大人也常来吃茶点。 萧央坐在窗边,稍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广济河,广济河原来还十分重要的,打仗时用它来运送军队和粮草,后来日渐繁盛起来,两岸百姓愈多,下流河道又经常堵塞,这才被弃而不用了。 如今的广济河上常停着几艘画舫,尤其晚上来瞧,灯火歌舞旖旎不休,十分好看。 萧央只看了一眼就回过神来,对纪允道:“昨日贸然给纪公子送信,实在心有无奈,不知纪公子是否愿意帮忙?” 她还能心平气和的跟他客套,他却要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才能平静的开口,纪允看着她,阳光从窗扇间透进来,照在她脸上,还带着层绒光,时光在这一刻仿佛重叠了一般,他甚至有些分不清对面坐着的是她,还是她。 抑或她们就是一个人。 他突然道:“你凭什么要我帮你?” 萧央愣了一下,他平时说话都十分温和,今日却有些急躁,甚至连一向挂在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她顿了顿才说:“我五姐是有错,她不该与纪二公子私相授受,但她如今都知错了,纪二公子威逼五姐嫁给他,若五姐真的嫁了,岂不是毁了五姐一生?”她抿了抿唇,“纪公子确实没有义务帮我,只要纪公子提出来,不管什么要求我都会想办法满足。” 纪允淡淡笑了笑,心底压抑着巨大的莫名情绪,像控制不住了一般,他缓缓道:“我要什么你都会满足我?” 萧央皱了皱眉,完全不明白他的火气从何而来,他的表现在萧央看来,就跟生气了没什么区别。纪方虽是他的弟弟,但纪家的事她又不是不清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跟纪方真的亲如手足…… 纪允闭了闭眼,慢慢吐出口气,才平静下来,“我可以帮你,纪方的把柄我手中有不少,明日我便派人将那枚芙蓉佩送到萧府。”他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牙签摊在掌心里,看着萧央,问她,“你知道偃章么?” 萧央心里蓦地一慌,偃章是她为自己取的字,骨雕都是要留名的,她又不能将自己的闺名刻上去,才用了偃章二字。很少有人知道她就是偃章,甚至连她的父母和二哥也不知道。 第64节 纪允怎么会知道? 不,不对!他即便知道偃章是楚千珠的字,跟现在的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镇定下来,淡淡道:“不知道。” 纪允一直在盯着她的表情,虽然觉得这个想法十分疯狂,但他就是抑制不住的在想,或许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就是她,许多事情都可以骗人,但雕骨的手法不会,也许以前他还只是觉得萧央与楚千珠长得很像,但他手里的这只蟋蟀说是偃章所雕,只怕也没有人会不相信。 他不信会有两个人有如此一致的雕骨手法,即便是师出一门,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说出“偃章”这两个字时,她的身体就有些僵硬,她掩饰得并不好,他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出暂时的慌乱。 他突然就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抱石见状大惊失色的拦过来。 纪允淡淡道:“还是第一次有人将我当作登徒子,这种感受倒是新鲜。”他看着萧央,“不用这般防着我,我只是有一句话要问你,你让你的丫头出去一会儿,好不好?” 他是典型的读书人,身上有种挺拔如松的温润气质,很容易让人相信,况且她是为了五姐的事情来的……萧央点了点头,等抱石候到门外,他才直视着她道:“你是不是偃章?” 萧央笑了一下,“我自然不是。”她知道纪允的怀疑从何而来了,也是她大意了,想着纪允喜欢骨雕,才投其所好…… 她指了指那枚牙签,淡淡笑道:“这是我父亲珍藏的,听说是某位大师的作品,也许就是你说的那位偃章吧,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有了防备,他就很难再诈出什么,他知道她马上就要走了,心里竟然十分不舍。她还是太过娇小了,不过再过一年只怕也要议亲,他得让二姐帮他看着,别让人将她拐跑了。 两人走出雅间,萧央正要跟纪允道别,就见萧府的一个小厮匆匆跑上来,他跑得十分急,喘了几口气,才对萧央低声道:“……魏……魏秀回来了,他……浑身是血,姑娘,姑娘快回去看看吧!” 萧央听了大惊,魏秀被她派出去寻找李忠,又怎么会受伤呢?他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立刻就要回府去,走过回廊一侧立着的一只大花樽时,还差点儿被绊倒了,抱石反应的不够快,倒是纪允伸手托住了她。 纪允随后就放开了,毕竟是在外面,他要护着萧央的名声。 萧央道了谢,下楼梯时才发现楼下的客人都被清走了,重渊由一群护卫簇拥着站在楼梯下,正微微仰头看着她。 第52章 ——顾慕 长乐坊这间茶楼有些年头了,听说是前朝一位王爷的私产,修建这茶楼时工料极足,连楼梯都是用的红木,两侧扶手是镂雕牡丹。 日光从烟霞色的绡纱窗透进来,细密朦胧的光影,一束一束映着细小的微尘。 重渊慢慢走上楼梯,走到萧央面前才停下来,她还是太小了,身子还未完全长开,他站在低了两级的楼梯上,她才勉强能与他平视。 仍是一如往常的笑容,眼神却冰冷的落在萧央的手腕上,语气尽量平缓的道:“身子好了?怎么跑这么远来吃茶点?连个陪同的长辈也没有就随意出门。” 他这平白无故的质问是什么意思?萧央心里想着魏秀的事,着急回去,不想多说什么,只简单道:“我出来是与纪公子有事要谈。” 重渊的脸色慢慢沉下去,看着她道:“有什么事,非要两个人单独到雅间里去谈?” 萧央皱眉,“王爷如果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想到方才纪允伸手抓了她的手腕,重渊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冷硬起来,“萧央,你今年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 他很少这般又冷又硬的跟她说话,萧央听出他话中有其他意思,她的脸刷地就白了,她跟纪允在雅间里确实是商量事情的,是说五姐的事!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就像是她与纪允见不得人了一般? 萧央也有点儿生气了,咬了咬唇,扬起头冷冷笑道:“我与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好像都不关王爷的事。王爷权大势大,却也没到要连别人私事都要管的地步吧。” 重渊沉默的看着她,直到萧央背上都有了紧绷的感觉,他才从她身边走过去,大步上了二楼。 萧央心里像堵着什么,却固执的不愿意多想,带着丫头就下楼了。 纪允正等在门口,方才摄政王上楼梯前他先被请了出来,他一直站在门口看着楼梯上的两个人,他觉得摄政王的态度很奇怪,他与萧央像是熟识的样子……一个是摄政王,一个是萧府的六姑娘,怎么看也不该有交集才对。他慢慢握紧了双手,希望不是他猜测的那般。 萧央出来时脸色发白,纪允皱眉道:“我送你回去吧?” 萧央摇了摇头,她带着一大群的丫头婆子和护卫呢,哪里用得着他送,“多谢纪公子肯帮我,以后纪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其实这句话说的是有些心虚的,纪允的仕途是可以预想的明朗,他能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纪允笑了笑,俊朗端方的模样,“好,届时我一定不会客气。” 回到萧府,她立刻就去见魏秀,魏秀已经包扎过了,几个小厮商量着想抬他过来,他还不肯,他腿上没有受伤,胸口有两处刀伤,左臂伤得重,已经见骨了,这还是他躲的及时,否则这条手臂只怕就断了。 他考虑六姑娘是闺中小姐,怕吓着了她,只轻描淡写的描述了一下自己的伤势,才正色道:“属下先去了豫州,寻当地人打听了楚家几位管事的下落,却没人知道,都说京中楚家落难前一个月,豫州楚家就已经空了,说是被皇上捉去下了大狱。但属下去豫州楚家宅院中打探过,如今宅院虽已蒙尘,但院中却是规整有序的,并不像是被官差捉拿,而像是楚家人自己提前撤离的。” 萧央听得心中揪紧,之前父亲就有预感了吧,恰好那时二哥一直在豫州读书,很少到京中来,所以才能躲过一劫。她手心里一直在冒汗,“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魏秀道:“属下虽未打听到楚家管事,但属下故意在楚家宅院前绕了几圈,才发现一个年长的老伯常会过来瞧瞧属下,那老伯并不住在楚家宅院内,而是在旁边的胡同里有处不大的院子。像楚家这样的人家,只要尚有人在,就绝不会抛下祖宅,所以属下断定楚家宅院定还有人暗中看着,那老伯应该就是。属下跟踪那老伯两天,那老伯倒是狡猾,竟引属下入了圈套,属下才被他埋伏的人伤了。”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属下当时就找了个医馆包扎过了,回京时伤口的血又渗了出来而已,没有大碍。” 萧央眼眶有些发红,“那位老伯……是不是李忠?” 魏秀想了想,才摇了摇头,“属下不敢断定,但他与楚家有关几乎是一定的。”他有些欲言又止,“六姑娘……六姑娘可否告知属下为何要寻李忠?对方不知我们是善意还是恶意,如此防备,只怕很难确定他的身份。” 萧央也知道,但她寻李忠的目的却是不能与任何人说的,她想了想,命抱石将笔墨拿进来,写了几个字,将纸条交给魏秀道:“等你伤好些,你再去豫州一趟,将这个字条交给那位老伯。” 魏秀立刻应了是,又说:“豫州离京城不过半日功夫,属下伤势无碍,明日便去一趟。” ~~~ 清元镇临着沅河,河中停着数只画舫,歌舞琴瑟之声缕缕萦绕而来。 月华清淡,一个穿着牙白色团领右祍长袍的男子正倚窗而立,他头上束了白玉冠,身姿修长,峻拔清朗,却不似普通读书人的文弱,反而有一种隐隐逼人的气势。 他懒懒的翻着手中的几份文书,听酒桌上有人提到了京城楚家,他才微微皱了皱眉。 今日是葭州知州文大人宴请,他才到河北就被文大人知晓了,非要拉着他请他来画舫喝酒,除了当地的一些官员,在场的还有几位举人,都是进京准备参加会试的,身份自然比不上几位大人,但因他们都直接或间接与首辅徐安道有些关系,便都成了今日的坐上宾。 文大人多喝了两杯,听几位举人在讨论会试,便笑眯眯的指着立在窗前的陆泽道:“这位可是建仁五十一年的榜眼呢,又是徐大人的高徒,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倒可以问问他。” 第65节 陆泽听了便笑了笑,温文道:“文大人抬举了。” 通判知事刘大人像是喝多了,说话声音都高了几分,也没听见文大人在说什么,便与他身侧的人高声道:“……怎么不真?当年楚家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正西的方向坐着豫阳侯世子,是个不嫌事儿大的,闻言便笑道:“说来听听!” 其实刘大人知晓的那些都是众人皆知的,为了让大家听着有趣儿,便连猜带骗的说:“楚家被抄了之后,摄政王便将楚家二房那对母女养在了别院中,”他舌头都喝大了,竟还能带出些龌龊的语气来,“这可不是享了齐人之福么!一收就收了母女两人,倒是别有滋味儿!” 文大人立时酒就醒了大半,敢在背后编排摄政王,是不想活了么?真当摄政王养的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了!当即便沉下脸道:“刘大人说话注意些,可别到了醒酒之时再后悔莫及。” 豫阳侯世子就笑道:“文大人何必这般紧张,不过是酒后闲话而已,哪里能当得真?”他是典型的世家纨绔,最爱听这些不着边际的段子。 刘大人是真喝多了,一时半会儿领会不到文大人的意思,仍接着道:“也不知后来楚夫人怎么就死了,剩下一位娇滴滴的楚姑娘……那楚姑娘虽是娇养的,倒是烈.性得很,后来还是下人趁那楚姑娘不备,喂了她助.兴的密.丸……” 陆泽下颌收得很紧,眼神也慢慢冷冽起来。 说到这儿,豫阳侯世子便是眼前一亮,“接着呢?” 刘大人见有人捧场,倒是兴奋起来,尽力将那些他也并非尽是知晓的内情描述得细致,“那楚姑娘还是个顶花带刺的黄花大闺女,哪里受得了这等烈.药?便是那春.楼里的姐儿们吃了也要被放倒的!最后可不就成了咱们摄政王的床上尤.物了么!只可惜,那楚姑娘是个短命的,如今只怕坟头的草都长得几尺高了。” 豫阳侯世子听得不甚满意,这就草草结尾了?还想让他描绘得更详尽些,文大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没想到平日里看着老实的刘大人,喝多了竟然露出这番丑态,他可是后悔请刘大人过来了,若真让锦衣卫听去了,只怕他也要受牵连,便硬声道:“刘大人喝多了,还是先去躺一躺吧。” 这可不是询问,几乎就是下令了,立刻就有侍从进来,半扶着刘大人去了旁边的房间。 陆泽上前淡笑道:“多谢文大人盛情,只是我明日还要起程回京,家中内人也尚在等候,就先告辞了。” 从画舫出来,他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心中压抑了多年的那种疯狂的怒意几乎就控制不住了。 他的护卫陈成上前低声道:“大爷,此番回京,您林疏的身份……是弃而不用了,还是……” 陆泽淡淡道:“没有用处了。”他揉了揉额头,满脑子都是妹妹小时候娇憨的模样,她那时常常被他气得发火,他便得让她支使几天才能解气。“只可惜上次那么好的机会,没能杀了重渊。” 陈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大爷,当时您是怎么引得摄政王入了圈套的?” 陆泽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不该你问的,就把嘴闭严实了!” 陈成立刻就蔫巴巴的闭嘴了。 回到驿站时,就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伯正等在门外,他急得几乎一刻也站不住,在门口来回走动,看到陆泽回来,他小跑着就迎上前,心里的急躁和惊喜要喷薄而出了似的,“二……”着急之下喊错了,忙改口,“大爷,昨天有个人给奴才送了张字条,您快看看!” 陆泽将字条展开,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盼思仙归。 第53章 ——顾慕 </script> 萧央这两天都没睡好,有时望着一处就会失神,她对二哥的记忆其实多半是幼时的,她只比二哥小了一岁,二哥又嫌她娇气,经常故意惹哭她,用网兜兜了蜻蜓,还要拿来吓唬她。 有一回二哥趁着丫头们不注意,将她背到了高墙上,那墙非常高,她往下看一眼就觉得害怕,二哥就不管她了,兀自躺在屋顶上,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怡然自得的看着她一动不敢动的坐在墙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二哥当然是被罚了一顿,父亲让他跪祠堂时,问他知不知道错了?他还振振有词的道:“你们都要把妹妹惯坏了,她连爬高都不敢,以后嫁到别人家去岂不是要挨欺负了!”他那时才七八岁的样子,顽皮得不行。 把父亲都气笑了,“你瞧哪家闺秀会爬高了,谁让你教你妹妹爬高了?我看你就是皮痒了,书不好好读,就知道胡闹!” 二哥特别讨厌读书,但他太聪明,先生讲的东西,别人还未领会,他就已经一点自通了。 如果二哥现在还活着,该是什么样子的?他在做什么?读书还是从商,成没成家?算起来二哥已经二十五岁了,她也该有嫂嫂了吧,或许连侄儿侄女也有了……她突然想起了许妩,心里就是一疼,许妩一直就喜欢跟着二哥,两人还小的时候长辈就做主就定下了亲事,许妩现在才要成亲,不会是一直在等着二哥吧? 她正出神,抱石就挑帘子进来了,笑着道:“三姑娘回来了!带着小少爷一起回来的,还有她婆家的小姑子也跟了来,说要住上些日子呢,等四姑娘回门之后她们再回去。” 萧玉嫁到安徽有七八年了,婆家姓常,是安徽当地的大户,家里的大伯是在京中做官的,常家在当地也算是头一份的有头有脸了,家里又富庶,田产商铺都很多,萧玉嫁过去倒也不算委屈。她肚子争气,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回跟她来的是次子,只有四岁,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她的长子正在书院读书,怕耽误了他,便没带回来,小女儿还太小了,又爱生病,便也留在了安徽。 萧央赶到寿安堂时,萧老夫人和二夫人正拉着一个温婉的年轻妇人说话,那妇人穿了件湖蓝色缂丝长褙子,头上戴了支衔珠金簪,虽说看着清淡了些,却也不失贵重。 萧老夫人见萧央过来,便给她介绍,“这是你三姐姐,你小时候的事你可能都不记得了,你三姐嫁的早,又一直没回来过,你也不大认得出来了吧。” 萧央笑着喊了声:“三姐。” 萧玉看到她却是眼前一亮,颇有些惊喜,忙上前拉着萧央打量了一圈,讶然道:“这是咱们的六妹妹?你原先……”她想说萧央原先是个痴傻的模样,话到嘴边儿觉得这样说不好,忙岔开了道:“六妹真是好看!” 萧老夫人又拉过她身边的一个少女,对萧央道:“这是你三姐婆家的小妹妹,叫宝珠,长了你一岁,你叫宝珠姐姐就是了。” 常宝珠穿着嫣红色遍地锦短襦,墨绿色挑线裙子,头上戴了支凤钗,嵌的红宝石足有猫眼般大,耳畔又戴着嵌了红宝的耳铛。她的长相倒算得上清秀,只是被这一身贵气的打扮压得显老气了,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还是穿得清淡活泼些更适合。 萧央便唤了声:“宝珠姐姐。” 常宝珠对她淡笑着点了点头,颇有些高傲的样子,看见萧央腕子上戴了一对碧绿沁水般的翡翠镯子,便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袖子里的两三只镯子往外拨了拨。 萧央也没说什么,低头笑了笑。 萧玉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打圆场道:“宝珠就是不大爱说话,性子却是极好的,以后六妹你们常在一块玩儿,熟识了就好了。” 常宝珠是萧玉的小姑子,萧玉自然是不能得罪她的,萧央也不想萧玉为难,便笑道:“三姐放心吧,一会儿五姐过来了,我和五姐带着宝珠姐姐去园子里逛逛。” 萧玉冲她感激地一笑。 二夫人又拉着萧玉说了会儿话,三夫人才带着萧宁过来。 三夫人明显憔悴了不少,萧宁精神倒是恢复了,萧老夫人又对三夫人和萧宁介绍了常宝珠一番。萧玉看到嫡母过来,立刻就起身见礼,仍是小心翼翼的模样,三夫人对这个庶女也不怎么上心,当初见有人求娶,家世也还不错,便将她嫁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三夫人也从未问过,萧玉的姨娘也早就没了,更是没人记挂她了。 不过三夫人面上向来都很过得去,含笑问了萧玉几句,余光就瞟见萧宁又凑到萧央身边去了。 她如今看到萧央有些心虚,昨晚纪府就命人将那枚芙蓉佩送了来,说明了是纪大公子为了帮六姑娘,她倒也没往深想,以为纪允是冲着纪柔的面子才对萧央这般相助的。 一想到她前几天还想着将纪方这亲事栽到萧央头上,她脸上就火辣辣的,看向萧央时,目光都有些闪躲。 过了一会儿,萧若也过来了,萧玉还未出嫁时,她与萧玉最好,两人都是庶出,又都是不争不抢的安静性子,一起写写字、做做针线,很合得来。所以萧玉才在萧若成亲前一定要回来一趟。 萧宁是三房嫡女,萧玉有什么好的向来都是让着萧宁的,此次回来给几位弟妹都带了小礼,有白玉镇纸,手绣的小砚屏,还有小银哨子,送给萧宁的则是一支金叶子小步摇,也不见得有多贵重,倒是很精巧。 第66节 萧宁笑嘻嘻的对萧玉道谢,立刻就让丫头帮她戴在头上了,萧老夫人平时最宠她,她扑到萧老夫人怀里,步摇上的小叶子就哗哗轻响,大家都抿嘴笑。 常宝珠在一旁坐着,喝了口茶,突然对萧玉道:“这不是娘赏给七嫂的么?七嫂也不珍视,随意就拿出来送人了。” 萧玉脸上有些尴尬,忙道:“不是,娘送的自然都是极好的,我想着这个小步摇适合五妹……” 常宝珠淡笑着打断她,“七嫂不用解释什么。”也不看众人,就又低头喝茶了。 萧老夫人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在她眼里,常家那样的人家自然是不够看的,萧家的女孩儿,即便是庶女嫁过去也算是低嫁了,这个常宝珠是怎么回事?倒像是来萧家摆脸子来的! 萧玉见萧老夫人面色不善,知道她是有些生气了,手里绞着帕子,还得替常宝珠说话,“宝珠向来是心直口快的……” 萧老夫人摆了摆手,让她不要说了,“我不瞎,看得清楚!”也不想再提常宝珠这茬儿,就问二夫人萧兰什么时候回来。 提到萧兰,二夫人便笑道:“我派人送了信去了,明天应该就能回来了,等兰姐儿也回来,咱们家的几个姑娘也算是齐全了。” 大家都自动的忽略了萧桂。 萧央抬头时,就看到常宝珠嘴角一撇。 她觉得这常宝珠倒是有意思,到萧家来,却要摆出一副看不上萧家人的态度,自己冷冷的坐在一边。常宝珠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这个时候跟萧玉来京中,或许有在京中寻一门亲事的意思。 萧兰是第二日下午回来的,她两个嫡出的孩子都带回来了,屋子里的小孩子一下子就多起来,又都有丫头婆子跟着,打打笑笑的,很是热闹。 萧老夫人命人在院子里备了筵席,傍晚的光景,天色微微昏黄,轻风拂过,院子里的树枝上都挂了琉璃灯盏,周围喧嚷倒衬得心境无比平和。 快要开席时,抱石突然匆匆过来,附在萧央耳畔道:“魏秀回来了,正在花厅里等着姑娘!” 萧央立刻就站了起来,跟萧老夫人告了退,就去花厅见魏秀。 魏秀道:“姑娘,那位老伯给属下回了张字条,”他将手中的字条递给萧央,“属下已经确认,那位老伯就是姑娘要找的李忠。” 萧央脑中嗡嗡响,她打开字条,里面只写了四个字:思仙已归。 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消了音,只剩下一句:她二哥回来了! 她二哥回来了! 萧央极力克制着令自己不要发抖,“他现在在哪儿?你马上就带我去见他!” 魏秀迟疑了一下,道:“李忠倒是没有隐瞒,他才到京中,直接去了……去了永兴那一带的坟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那坟地阴气浓郁,现在天色又有些黑了,姑娘实在去不得!” 萧央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阴气不阴气,她立刻就要去见她二哥! 只是她现在要出门,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别说萧老夫人,就是萧玠也不会让她出去的,她冷静的吩咐抱石,“你先找个小丫头去跟老夫人通传,就说曾夫人有急事找我出去一趟,马上就会回来。” 纪柔是大理寺卿的夫人,萧老夫人是愿意萧央与纪柔来往的,至于回来时再怎么与老夫人解释,萧央现在是没心思去想了。立刻就命人备了马车,萧玠其实给了她很大的特权,她可以随时坐萧玠的马车出去,不管什么时候,门房都不会拦她。 萧央的心已经纠成一团,待到了永兴坟地,她等不及丫头掀帘子,自己伸手掀开车帘便跃了下去,她裙摆有些长,落地时差点儿踉跄着绊倒在地。 她都不在意了,只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前方。 风林寂寂,两侧松柏长得郁郁葱葱,一座墓碑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身墨绿锦袍,清俊拔濯,他的指尖正缓缓划过墓碑上的那个名字:楚千珠。 第54章 ——顾慕 从正明殿出来,徐安道便与次辅刘敬仁去了内阁。 内阁显得十分简洁素雅,黑色琉璃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前廊设回纹栏杆,檐下倒挂楣子,还有绿色的檐柱。 两人进了内阁偏殿,命人在西窗边点了炉子,徐安道亲自动手,添水煮茶。 西窗后有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其间种了许多松柏,势如屏障。 刘敬仁接过徐安道递过来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眯着眼睛道:“皇上年纪确实不小了,摄政王要为皇上立后,您怎么看?” 徐安道笑了笑,“立后也是应当,皇上虽有后妃,但没有皇后也不合适。” 刘敬仁就问:“那您……就由着摄政王来选了?” “不然又能如何?”徐安道低头轻轻晃动手中的茶盏,“论军事武力,我们连摄政王一根小指头也比不过,若为这种小事与他对上,实在不智。我那学生来信说,他这两日就会到京了,他十分聪明,为人又果决,有他在,我也算是多了一条有力的臂膀。” “是建仁五十一年的榜眼陆泽?”刘敬仁听说过此人,是浙江巡抚陆大人的庶孙,本来也是不受重视的,被扔在别院中与姨娘一块儿生活。听说是生在外头的,后来他那姨娘带着他找到陆家大爷,陆家大爷还不肯承认陆泽是他留在外面的种,那姨娘也是厉害,后来竟闹到了陆巡抚那里,还敢当街去拦陆巡抚的轿子。 陆大爷惯常流连欢.场,他想不认都不行。把陆大奶奶气得半死,门儿也不让他们母子进,就扔在外头养着。连陆大人也没指望陆泽能有出息,没成想竟一朝中了榜眼!本该在翰林院任编修的,陆泽却寻门路谋外放做了个知县,后来他祖父去世,他便丁忧回乡了。 “他文章写的确实是好,只是瞧着太过狠厉,带着一股刀剑之气,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像他那样写文章的可是少见,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他年纪轻轻,怎么竟像是经历了许多,带着一股磨砺出来的隐忍和骨子里透出的戾气。”刘敬仁笑道:“看着可是个不好操控的,您可得小心。” 徐安道摇摇头道:“他在陆家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并不愿意多说这个,提到推举的事情上,“我想让程万里担任兵部尚书,他资历也够……只是今天在朝堂上,我看摄政王的意思是要推举翁海,”他皱了皱眉,“翁海此人,十分狡诈,与许多世家勋贵交恶,我倒看不出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 刘敬仁沉吟半晌,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话到嘴边却都觉得无理无据,他们两个人加一起快一百岁了,却还猜不透不到三十岁的摄政王的想法,他无奈一笑,“翁海曾杀兄弑弟,主张酷法,摄政王若推举他实在是不得人心。” 徐安道喝了口茶,沉默良久,既然想不透,就只能先放放,又说起陆泽,“我已经向皇上举荐陆泽了,他是榜眼出身,又外放过,虽说丁忧了三年,履历却是不差,我想让他先去吏部历练。我本来看好的是工部,但工部空出的位子有工部尚书盯着,我倒是不好插手。” 刘敬仁就笑道:“工部尚书哪里是盯着工部空出的位子,那是盯着他看好的女婿呢!”他指的是纪允,说到这儿,他又道:“陆泽也不小了吧,您倒不如也招了他做女婿,也好让他对您不生二心。” 徐安道就道:“他那嫡母早就为他张罗了,今年正月里除服后成的亲。” 反正也是说笑的,刘敬仁听了就不说什么了。 ~~~ 许多世家勋贵的祖坟都在永兴这一带,当初楚家落难之后,原本是不准葬回祖坟的,但后来也不知是谁向皇上求的情,楚家人才能迁回来。 萧央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跑到离他半丈远的地方停下来。 陆泽看着她淡淡道:“萧家六姑娘?”他笑了笑,向她走近两步,俯身缓缓道:“今年十三岁,八岁之前有些痴傻……知道我曾为自己取了个号叫思仙,还派了人去豫州楚宅打探。”他慢慢打量萧央,“你还知道什么?你找我做什么?” 眼睛不由得有些酸涩,萧央抬起手抹了一把,二哥不知道她还活着,她当然不怪二哥,他们兄妹分离时她才只有十岁,即便她现在的样貌与之前没有不同,但毕竟是长大了,他认不出也没什么。 第67节 她抬头看向楚泽,他已经二十多岁了,几乎已经看不出他十一岁时样貌上的痕迹,但他站在那里,微微俯着身,让她有一种异样的熟悉的感觉。 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毕竟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她为什么是现在的萧央,这种鬼神之事说出来,二哥应该不会信吧,她深吸了口气,才道:“你小时候从院子里的八角亭顶上摔下来,正好摔在了一小截断木上,后背靠近左臂的地方有条两寸长的伤疤。你跟着梁惠先生读书,弄坏了梁惠先生最钟爱的古琴,你便将府里的一棵梧桐树砍了,说要亲手做张琴赔给梁惠先生……” 陆泽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眼睛眯了眯,“你是不是摄政王找来试探我的?你长得与她那么像……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长得这般像的两个人?他倒是苦心孤诣,既然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我是不可能再留下你了,你死在这里也好,连墓穴也不必费心选了。” 萧央眼神却很平静,看着他道:“二哥,你不是说要教我如何捉蜻蜓么?蜻蜓飞得那么高,我总是追不上……” 陆泽突然松开手,后退了两步,眼神晦暗难辨,良久才负手淡淡道:“过几日我会派人去萧家找你,还有什么话,到时再说。”说完他就带着护卫转身走了。 萧央不想让萧府的人听见她与二哥的对话,便让他们将马车赶得很远,这会儿抱石见陆泽带着人走了,她才跑过去找萧央,“姑娘,您没事吧?咱们还是先回府吧,天色越发暗了,只怕过会儿大老爷要派人找您了。” 萧央点点头,她知道二哥的防备心很重,否则他也做不到以另一个身份活下来,她本来也没指望二哥立刻就会相信她是楚千珠,总归以后还有机会。 靠在马车里的迎枕上,她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陆泽也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陈成小声地道:“大爷,您……您不会真的相信那位萧六姑娘就是小姐吧?” 陈成是李忠带出来的,是陆泽少有的心腹之一,李忠如今年纪大了,平时只是看着楚家老宅,没有重大的事情甚至都不会与陆泽接触。而陈成外形普通,各方面都不出众,做什么事最是方便。陆泽常将他带在身边。 陆泽却没答话,沉默很久,才突然开口,“重渊身边的护卫都是高手,很难动他,只有从内宅下手才有机会。”他慢慢笑了笑,“你明天去豫州传话,让婉娘过来见我。” 婉娘? 陈成万分惊愕,张了张嘴,却什么也不敢问了。 陆泽揉了揉眉心,想起萧央尚有些稚嫩的身子,她确实是千珠的模样,并不是单纯的相貌上的相像,而是神态和气韵,甚至说话的语气也是如出一辙。 他八岁的时候曾指着院子里的一株杜仲为自己取了思仙的号,除了她和几个在场的仆从外,连他父母都不知道,他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七成的相信了,但死而复生这种事实在太过玄乎。他习惯了戒备,戒备久了,什么都不敢轻易去相信。 快到永嘉胡同时,他才突然想起来,当时千珠死时,重渊召了许多各地颇有名望的高僧进京……他骤然握紧了双拳,他虽然不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形,但他知道那些高僧走后,重渊便大病了一场,最后是用人参吊着气,才勉强活过来。 这样逆天改命的事……也不知道重渊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陆家在永嘉胡同有座宅子,永嘉胡同离皇城远了些,宅子却修得不错,自陆巡抚去后,陆家做官的子孙便都丁忧回了浙江祖地,陆家大爷没什么出息,但毕竟是嫡长子,陆巡抚死前还未他铺了路,请他好友照拂,调到了京中任给事中,其实就是个无用的闲职,陆大爷赴京上任,陆泽也正好回京,陆家便一齐都来了京中。 因是今日才到的,府里各院正收拾着,四处都不得清静。 陆泽才下了马车,等在影壁处的小厮就迎了上来,连忙道:“太太方才哭了一场,连晚饭也没吃,让奴才在这儿等着,让您一回来就立刻过去。” 陆泽皱了皱眉,大步往内院去了。 萧央回到萧府时,筵席已经散了,众人都各自回房休息。萧玠不放心她,一直等到她回来。萧央一进观山阁就看见萧玠正在里面等她,脸色不大好,将丫头都遣出去了,才说:“你也是太过任性了,即便纪……曾夫人有事,你也不该出去这么晚才回来,若让外人知晓了,你的名声都会受损,实在是有些不知轻重了。” 萧央知道萧玠这是真的担心她,她就笑了笑说:“是柔姐姐想问我一个花样子,本想着过去说句话就回来的,反正离得也不远,谁知说说话竟就晚了,天色也黑得太快了,不怪女儿。” 萧玠就叹了口气,总归也没出什么事儿,嘱咐让她早点儿睡觉,才回去了。 第55章 ——顾慕 </script> 萧央这一晚睡得却不怎么好,第二天起来时,眼下便有些青黑。 正是夏暖香浓的时候,萧央去给萧老夫人请安时,日影已经移至庑廊上,映得槅扇镀了暖暖一层金光。 走到寿安堂外的一条青石路上时,正好遇到了三夫人,三夫人像是没想到会遇到她,神情立时变得有些尴尬,微笑起来时脸上还有些僵硬。 萧央表情却很平淡,唤了声:“三婶娘。” 三夫人终于调整好了笑意,在心里演练了一百遍回去如何骂萧宁,才拉着萧央道:“阿央,你可是还在怪婶娘?”自己那个缺心眼儿的闺女,将自己要坑侄女的事一股脑儿都告诉了侄女,就不想想她以后再面对萧央时脸往哪儿搁? “婶娘也不是有意的……”三夫人硬着头皮扯谎,“你那五姐不着调,连话也听不明白,我的意思是让她拿着墨玉佩找你说清楚,毕竟纪柔曾是你的继母,与你感情也好,才想让你帮帮你五姐,想着纪柔若能帮些忙,纪方也能忌惮些……” 她说完就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脊背挺直了些,笑容也愈发真挚了。 萧央对三夫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当日三夫人要算计她的事,她都还记得,她也不会因为三夫人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就相信了三夫人。但毕竟还在一个府中住着,若撕破了脸,以后见面说话也尴尬。 便淡淡笑道:“三婶娘也不必过于自责……事情缘由我都知道,阿央虽然没有多么聪慧,却也不再似当年那般痴傻了。” 对她福了一礼,就带着丫头去寿安堂了。 萧若的亲事就在这两三日,男方的催妆礼已经抬来了,到了傍晚的时候,萧承和萧起终于在萧若成亲之前赶了回来。 萧承看上去成熟了不少,比以前更高了,他是萧府的嫡长子,身上肩的担子也重,坐在那里跟萧老夫人和萧玠等人说话,声音不疾不徐的,很是沉稳。 但见萧央过来,他立刻就朝她走过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指着小几上放着的红漆圆盒,里面包了许多各色点心,笑着对她道:“不是给我写信说想吃福桔饼和酥油鲍螺么,我带了许多,这回让你吃个够。” 萧央笑眯眯的道谢,她这个大哥对她倒是真心的好,虽然他常年在外读书,却常与她通信,她想要什么了,只要写在信中,下回他再寄信回来时,定会随信寄来她想要的东西。 她边吃着点心边想,有个哥哥宠着的感觉确实好。她又想起了二哥,二哥小时候还不懂事,总是欺负她,但其实也是真心疼爱她的,只不过少年的表达方式很让人嫌弃就是了。 萧起仍是不大爱说话,也就跟萧宁能多说几句。 他们两个此番回来,就不会再回江西去了,离秋闱仅剩几个月的时间,在府中闭门温书也是一样,在京中得到的消息还能更灵通些。 晚上用饭时,府里难得的齐全。 二老爷也被萧玠提了回来,二老爷年纪虽然不小了,年轻时贪色的毛病却是没改,只是不敢在府里胡作非为了,二夫人这几年一心教养四少爷和五少爷,两个孩子养在她膝下时本就还小,养了这几年,跟她很亲近,二夫人觉得后半辈子有倚靠了,对二老爷也就不像之前那般在意。跟二老爷说话都淡淡的,二老爷与她说了几次话,都是踫了一鼻子灰。 萧玉也带着常宝珠过来了,萧央看到常宝珠时不禁有些惊讶,看着她那一头一身金灿灿的黄金珠宝首饰,这也太隆重了些吧! 常宝珠却没什么感觉,面上仍很高冷,表现得十分自如。 萧玉神色却有些紧张,几次都像是欲言又止,常宝珠淡淡的瞥了她几眼,她也不往常宝珠那边看,只心不在焉的听着萧宁与萧兰她们说话,常宝珠终于开口道:“七嫂,我想吃鸡油卷,你递给我。” 鸡油卷盛在一只缠丝白玛瑙碟子里,正摆在萧玉面前。 萧玉像是惊了一下,起身就将鸡油卷递了过去。萧宁却看得皱眉,这个常宝珠有丫头不使,使唤起自己的嫂嫂来倒是顺手的很。 第68节 萧玉被常宝珠瞪了一眼,脸上挤出个笑容,硬着头皮上前,对与萧玠说话的萧承道:“刚……刚刚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婆家的小妹妹,名叫宝珠的,快要及笄了,品性极好,性子又温婉可人……” 萧承骤然被她打断,又听她突如其来的说了这么一堆,心里有些不悦,但萧兰比他年长,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敷衍的道:“三姐,方才祖母介绍过了。” 萧老夫人很看不上常宝珠,方才对萧承和萧起介绍时只提了一句:这是你们三姐婆家的姑娘,就没别的话了。 萧玉手里的帕子捏得极紧,她本就内向,待人接物都十分温吞,心里早就打了退堂鼓了,但一想起她回来时婆母说的话,她只能接着说:“承哥儿书读的好,尤其擅长下棋,宝珠自幼就喜爱棋艺,就是没遇到明白的先生……承哥儿能不能抽空教一教宝珠下棋?” 萧央在一旁闻言就诧异的抬头看了萧玉一眼,见她面色涨红,就又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常宝珠,简直像是在耳畔炸了道惊雷一般。萧承长相俊朗,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书院的先生都说他有出息,如今父亲又成了佥都御史,看中他的姑娘自然不少。 只不过都是世家贵女,即便有什么意思也都是很隐晦的提一提,再就是由长辈出面,像常宝珠这般端得高高在上,意思却直白得差点儿就写在脸上的,还真是少见。 她不由得看向萧承,萧承不会喜欢常宝珠这种一言不合就将金玉宝石都挂在身上的人吧? 萧承皱了皱眉,“我棋艺一般,三姐不如去棋社问问,请一位精通的先生来。” 萧老夫人也听到了,瞬间就不高兴了,对这个嫡出的孙子,她自然是十分维护的,沉了脸道:“承哥儿再过几个月就要秋闱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要烦他不成?” 萧玉唯唯称是,坐回萧若那里时,隐隐松了口气。 反正婆母让她做的,她都做了,即便常宝珠不高兴,也不是她的错了。 其实她也觉得婆母实在是异想天开,常宝珠这样的,在常家那里是头一份儿,在京中,跟个破落户也没什么区别。偏偏她们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以为谁都要敬着她们呢。 萧央却警惕起来,像常宝珠这种想法异于常人的,肯定胆子也大,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事情来呢。 她回头就跟萧承说了,姑娘家算计人也就那几种方法,只要多注意就是了,让萧承平时在吃食熏香上都小心些。 到了萧若成亲这一日,萧央早早就起来了,府里未出嫁的姑娘就剩下了她和萧宁,两人俱都穿得十分喜庆,银红织锦团花短襦,淡杏色十八幅湘裙,短襦袖子上的料子是软烟罗的,远远看着,如霞似蔚,更衬得她一双皓腕如凝脂白玉般。 萧央很少穿这般艳色,头上戴的一支小步摇,一晃一晃的,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不少来参加筵席的夫人们瞧见了,都问是府里的几姑娘,又都纷纷打听定亲了没有。 萧央当布景板习惯了,如今一下子成了被瞩目的那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去看过萧若之后就寻个空儿躲出去了,因怕常宝珠做出什么事来,还特地派了个小丫头悄悄盯着常宝珠。 她则去了东侧的园子里透气,湖边种着拂柳,枝条垂下来如万千丝绦,筵席上的喧嚣声仿佛都离得远了。淡秋这时匆匆跑过来,看她神情紧张,萧央心下就是一沉,她千防万防,不会还是让常宝珠做出什么事情来了吧? 淡秋却不知道萧央在想什么,定了定神道:“姑娘,有位姓陆的公子传了话来,说请您过去。”她有些犹豫,“在……在后院角门那边的马车里。”今天本就人多客杂,府上护卫虽多,却也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出去见外男,也实在不大合适。 萧央却是一怔,回过神来几乎是立刻就道:“别惊动旁人,我这就过去!” 她其实有些紧张,不知道二哥这个时候来找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或者是他想明白,肯相信她是楚千珠了?她心里乱成一团,赶到后院角门时,就看见外面停着一辆黑漆平头马车,十分不起眼,今天客人多,府内马车停不下,有许多就停在了外面,西角门对着的是永安坊,旁边这种黑漆平头马车就停了七八辆。 她这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找她,连遮人耳目都不用,因为实在是不引人注意。 陆泽正坐在马车上喝茶,他眉头总是蹙着,沉默时整个人便显得有些阴郁,萧央上了马车才看到陆泽身边还跪坐着一个丫鬟,打扮得很寻常,相貌也长得普通,低着头,是很容易让人忽略的那一种。 萧央以为她在这里是为陆泽添茶的,便也没在意。 陆泽先开口道:“你将这个丫鬟带回去,以后就让她在你院子里伺候,她叫婉娘,一会儿筵席上,你让她跟着你。” 萧央这才好好打量了这个叫婉娘的丫鬟一眼,二哥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婉娘来历不明,二哥让她带在身边?她思绪混乱,想问明白,她不愿意被隐瞒,便直接道:“二哥,你为什么让她跟着我?” 陆泽笑了笑,眉毛一挑道:“你不是说我是你二哥么,怎么?你二哥往你身边放个人,你害怕什么?”他盯着萧央,慢慢道:“如果你敢将她带回去,我就相信你是我妹妹,怎么样?” 萧央被他说的一愣,他跟她记忆中的二哥相差太远了,有时候她觉得面前坐着的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残酷的人并不是她二哥。她慢慢平静下来,直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从来就不相信我是你妹妹,一丝一毫都不相信?即便我知道你小时候的许多事,即便你也觉得我与你妹妹长得非常相像,你却仍然宁愿因为心底的那一点儿怀疑而放弃认你的妹妹,也不愿意相信我?” 陆泽被她问得心中一刺,他的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握紧,他现在不能告诉她他的目的……这样的机会非常少,他不能冒任何风险。 “你问也没用,”他面无表情,“时间不多,你现在就带她回去,过了今日,你想问什么,我都会一一告诉你。” 萧央知道她二哥其实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不愿意告诉她或许是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吧,她闭了闭眼睛,不管怎么样,她相信他不会害自己。 萧央带着婉娘回去后,等在一旁的抱石和淡秋都很惊讶,萧央心里有些烦躁,只简单解释道:“她是我从柔姐姐那儿借来的,络子打得好,我想学一学。”看了看婉娘,年岁上应该比抱石和淡秋要大,便说:“她叫婉娘,比你们两个长几岁,以后府里谁问起来,就说是我从柔姐姐那儿借来的。” 抱石和淡秋对视了一眼,抱石才问:“姑娘,那奴婢先命人给婉娘姐姐收拾间屋子歇会儿?” 萧央摇了摇头,“让她跟着我。” 回到筵席上,才听说府中来了一位贵客,萧老夫人也正派人四处寻她,让她立刻去正堂。 萧央一路上还在猜测这位贵客是谁,到了正堂外面,她就看见庑廊下站着一众陌生的丫鬟和婆子,有几个穿着青缎比甲,还有两个穿的是玫瑰紫二色金的比肩褂,头上戴着金簪子,萧府的丫头捧了桂枝熟水给她们喝,她们也都是神色淡淡的,都不看来人一眼。 这般大的阵势,就是公主出游也衬得上了。 进了正堂,就见萧老夫人正笑着与一个穿着淡粉色长褙子的姑娘说话,她下面穿了条牙白色挑线裙子,里头是掺了鲛纱的,显得十分轻盈灵动。 萧老夫人看见萧央进来,就立刻冲她招手,笑道:“你快过来,是许姑娘来了,特意来瞧你的,快过来跟许姑娘说说话儿!” 许妙婵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第56章 ——顾慕 萧老夫人的笑容显得十分慈爱,拉着萧央的手道:“你不是最与许姑娘投缘么?一会儿带许姑娘去园子里四处转转。”又转头对许妙婵道:“六丫头常提起你,有好东西都说要留一份给你送去,昨天承哥儿带回来的酥油鲍螺她就留着呢,你走时让六丫头给你包些。” 许妙婵看了看萧央,眼中笑意颇深,“多谢央妹妹记挂。” 萧央却觉得萧老夫人的表现有些过了,就因着许妙婵住在摄政王府,她就这般巴结……再说大哥带回来的酥油鲍螺她都已经吃光了,到哪里弄一份给许妙婵? 许妙婵轻轻捏着手中的玉镯子,对萧老夫人笑道:“我也许久未见央妹妹了,有很多话想单独跟央妹妹说,还请老夫人能够应允。” 萧老夫人立刻就道:“那是自然的,你们出去玩儿吧。”又嘱咐萧央,“万木亭那边景色极好,你带着许姑娘去转转。” 萧央闻言微有诧异,她对许妙婵并不熟悉,甚至都未曾说过几句话,不知道许妙婵要跟她说什么? 出了寿安堂,萧央便引许妙婵去万木亭那里,万木亭周围种了许多高大的树木,其中有一棵榕树更是有百年之久,十分繁茂。浓郁的阴凉洒落下来,映在地上有斑斑透过的细碎日光。 第69节 这里鲜有人来,许妙婵又吩咐粗使婆子将其他客人都隔开了,才坐在萧央身侧,淡淡笑道:“六姑娘长得这么好,也难怪他会注意你了。” 她看了看自己细嫩纤长的手指,似漫不经心的,语气很淡,“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再过几日,我便会与他定亲了,祖母昨天问了他的意思,”她抬头看向萧央,笑着说:“他已经答应了,说接下来的亲事都由祖母做主。” 萧央沉默半晌,看着她道:“许姑娘想说什么?” 许妙婵的目光中有些怜悯,缓缓一笑道:“他以前是有两个通房的,是祖母硬塞给他的,他却连踫也没踫过,后来都打发出去了。祖母总说他于男女之事上太过冷漠了,但我却觉得,这世间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总会有一时不察,偶尔被美色所绊的时候,几个侍妾的位子,我也早就想着预备下了。只是这侍妾无论如何得宠,却总不及与人做正头夫妻更能抬得起头来,六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央皱了皱眉,许妙婵这是来敲打她了?她怎么就笃定自己会愿意给重渊做侍妾了?她站起身,淡淡道:“许姑娘想多了,别说侍妾,就是让我去做王妃我恐怕还要考虑一二的。” 许妙婵身边的大丫头知意“嗤!”地笑了一声,神色倨傲的小声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想给摄政王做王妃呢?” 许妙婵自然也听到了,却什么也没说,慢慢站起身,轻笑道:“六姑娘若真这般想,那就不必我费心思了。”也没看萧央一眼,便出了亭子走了。 抱石一脸气愤的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才要定亲罢了,就摆起正房夫人的款儿来了!把姑娘当什么?还侍妾呢,她也说得出口!”抱石沉稳惯了,嘴皮子上也不伶俐,能说出这番话来,也是气急了。 萧央淡淡道:“我总觉得她应该不只是为了跟我说这几句话……” 婉娘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突然道:“六姑娘,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 方才附近还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但现在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周围突然寂静下来,很是异样。 许妙婵由丫头婆子簇拥着往外走,知意在一旁低声道:“姑娘,那位忠毅伯嫡子范荣来了,带了两个护卫,这内院管得严,本来是不让他进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许妙婵笑了笑道:“这京中各府的后院他几乎都去遍了,哪里能拦得住他!” 知意又道:“可是只有两个护卫,会不会制不住……” “萧央只带了两个丫头,只要一上去就将嘴堵了,她们又能有多大力气。”许妙婵嘴角微挑,带着淡淡笑意。走到青石路上时,就看见一个穿着牙白色锦缎长袍的公子正等在那里。 见许妙婵过来,他立刻笑嘻嘻的上前,拱手道:“六姑娘真的在万木亭那儿?许姑娘可没骗我吧。我可是在这儿等了有一会儿了,那六姑娘我瞧见过一眼,长得真是没的说!笑一下都能让人酥了骨头……” 许妙婵就道:“我也只是方才瞧见了罢了,别的就不知道了。范公子只是过去与六姑娘说几句话的吧?” 范荣眼珠子一转,笑道:“自然!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还能做点儿什么不成?”虽然他确实是想去做点儿什么的,萧玠如今可是佥都御史,要是能娶了他唯一的嫡女,也省得他爹总骂他没出息了,如今这些高门勋贵可是连庶女都不愿意嫁他。 只要得手了,还怕这六姑娘不嫁么? 许妙婵笑了笑,就带着丫头走了。 范荣到了万木亭却没见到人,这万木亭东西各有条小径,他是从东侧过来的,既然没遇到人,那萧央定然是从西侧走了。他心里暗骂了一句,忙带着护卫往西侧追去。 西侧这条小径是通向景湖榭的回廊的,从回廊过去就是筵席了,这会儿还未开席,众位夫人小姐们都是三五成群的坐着说话,杜家来迎亲要等到傍晚的时候呢,这流水席也要一直摆到傍晚迎亲之前。 快走到景湖榭的回廊时,突然发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挖了个极大的深坑,抱石皱眉道:“奴婢前两天听管事说要修园子的,老夫人还说了要赶在四姑娘成亲前修好,怎么今日都亲迎了,这么个大坑还这般摆在这儿呢?幸好这边来往的人少,否则让老夫人知道了,定要生气的!” 萧央却觉得不对,怎么会这般凑巧?她心里隐隐发寒,想要原路返回是不能了,只能想办法从这里绕过去。 她才说了一句:“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小路……”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从这旁边绕过去岂不是太危险了,这里草丛又高又密的,若是划伤了姑娘岂不让人心疼?” 萧央回过头就看见一位公子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抱石脸色瞬间就白了,附在萧央耳边小声道:“姑娘,这人是忠毅伯的嫡子,打死过丫鬟,听说那丫鬟还是有孕的……他定过两回亲,后来都被女方退亲了。” 萧央咬了咬唇,心下却是冷笑,这许妙婵倒真是心狠手辣,她若真的失了清白,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她都得嫁过去了。即便她父亲不肯,萧老夫人也会逼着她嫁的。 范荣笑眯眯的道:“姑娘这是想去哪儿?不如我送姑娘去。”他突然上前两步,语气中就带了暧昧,“姑娘若是觉得脚下累了,我背着姑娘也是可以的。” 萧央皱眉冷声道:“不敢劳烦,你还是快离开内院吧,否则被人发现了,只怕还要打断你的腿,到时就是别人来背你了。” 范荣听了就笑起来,性子太温顺了也没意思,这样的正好,他涎着脸道:“姑娘这是关心我了?”她的声音又软,说话时像有羽毛触着他,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你要想关心我,不如跟我回去,回去之后你想怎么关心我都行。” 萧央知道这人是讲不明白道理的,她四处看了看,不能被困在这儿,只要上了回廊就好了,这坑虽大,但要从边上绕过去也不是不能。她倒是想喊人来,一是怕护卫离得远听不到,二来要是被不相干的人听到了,她可就说不清了。 不能再纠缠下去,低声对抱石和婉娘道:“不要理会他了,从边上绕过去。” 她刚一转身,范荣就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抱石正要拦在萧央前面,范荣带来的两个护卫就一边一个扣住了抱石和婉娘。不过是两个女子罢了,无论再怎么挣扎,又怎么能比得上常年练武的护卫。 范荣轻易的就按住了萧央,将她带到一旁,让她倚靠在树上,身子慢慢压了下来,她的身子软软的,鼓鼓的胸.脯贴着他,他浑身都躁.热起来,她因为气恼脸颊红红的,比枝头的海棠还要艳几分,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低头就吻了下来。 萧央被他按住双手,又急又气,趁他不备,抬脚就冲他腿上踢了一脚,范荣养尊处优惯了,被她这么一踢,立刻疼得“哎哟!”一声,就去摸被踢到的地方。萧央挣不开他的手,低下头狠狠咬了他一口,就跑了出去。 范荣被她激起了怒气,也顾不得疼了,几步跑上去抓住她,脸色都变了,“你听话,等回头我就让我爹上门来提亲,八抬大轿的娶你回去,绝不会委屈了你。” 时间不多了,他的手就顺着她的领口摸进去,在她耳边喘着气道:“你别怕,我会对你好的……只要你成了我的人……” 抱石几乎是拼了命在挣扎,可仍然无济于事,看着姑娘被范荣压在地上,眼泪哗哗就流了下来。 婉娘暗暗握了握拳头,眼神晦暗不明,良久,最终还是将拳头松开了。 萧央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她这才害怕起来,心底的恐慌骤然弥漫上来。 范荣还在喃喃的说着要对她好的话,突然就被人揪了起来,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立刻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拳头就冲他脑袋招呼了下来。 范荣带来的两个护卫也被人反手制住了,抱石忙跑过去将萧央扶起来,哭得止都止不住,萧央方才因为挣扎,发髻有些凌乱,衣裙倒还完好,她真是被吓到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她面前站着的人是林钟。 林钟将范荣狠揍了一顿,又打断了他一条腿,才吩咐人将这三人都带走。</dd> 第57章 ——顾慕 重渊进了凉亭,在场的诸位大人都起身拱手问好, 徐安道也没想到摄政王会来,遇到其他臣僚,他总是要把自己的学生拎出来显摆一下的,但在摄政王面前,他就不想了。他重用的人,怕会遭摄政王忌惮,他好不容易寻的一条臂膀,要是过早的被摄政王折断了,他之前的一番辛苦可就白费了。 故而只是笑着与摄政王攀谈了几句,并未提及陆泽。 重渊坐下喝茶,他其实很少喝酒,若非必要,他几乎是滴酒不沾的。他看了看陆泽,笑着问徐安道:“这就是徐大人极为器重的那个学生吧?” 第70节 徐安道一僵,随即笑道:“他读书很好,诗词写的颇有古风,我确实很欣赏他。” 陆泽便笑了笑道:“老师谬赞了。” 重渊手指轻叩桌沿,徐徐打量陆泽。 陆泽倒是不卑不亢,低头喝酒时却按捺不住的眯了眯眼睛。 花生煮好了,小厮拿了錾银盘子盛好摆上来,几位大人就一边剥着花生吃一边说话了。 一个护卫凑在重渊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重渊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与诸人告辞后,带着护卫从回廊过去了。 萧央回到观山阁,重新梳了头,又换了衣裙,抱石煮了金丝枣姜茶给她,她捧在手里细细抿着,仍觉得心有余悸。 虽然她最后也没怎么样,但这件事也是要告诉萧玠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等杜家来亲迎了,消停下来再说。 她想唤抱石进来,却发现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她回过头,就看见重渊正不声不响的站在庑廊下,身后跟着一群护卫。 他沉着脸进来,看她还坐在那儿好端端的喝茶,神色才缓和了些,外面守着的都是他的人。她手里还端着茶盏,看到他像是有些惊讶,脸色很白,应该是被吓到了,他心里骤然有股怒气腾起,那个范荣真是不知死活! 她将茶盏放在小几上,手垂下来的时候袖子遮住了手腕,重渊皱了皱眉,上前抓住她的手察看,她其实是有些防备他的,立刻就想挣开,他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她才不动了。 她手腕上有两道明显的红痕,他忍了忍情绪问她,“别的地方有没有伤着?” 可能是因为刚刚喝了红枣热茶的缘故,萧央柔嫩的嘴唇被衬得殷红,她抿了抿唇,将手抽回来,有些冷淡的道:“多谢王爷关心,没有大碍了。” 她以前就喜欢跟他使小性子,他低声笑了笑,竟然有些怀念,“你要是不肯说,我就自己来看。” 他真的就要过来拉她,她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躲远了些。 重渊无奈的道:“你躲我倒是躲的快。” 她侧头的时候,他看见她耳后像是有一块擦破了皮,他一直都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养着的,她还是楚千珠的时候,她少吃了些饭,他都会过问……今天竟然让她受了这样大的惊吓! 这时林钟走进来,低声道:“属下都查清楚了,那范荣……是受了人怂恿……”她迟疑了一下才道:“是许姑娘,其实许姑娘也没做什么,是那范荣与人喝酒时听人说的,不管多么矜持清高的姑娘,只要得手了……她就得哭着来求他迎娶……” 范荣的话可比这个糙多了,林钟还是挑拣了些说的,那范荣死到临头了,气焰仍然不小,放话说他亲了萧央了,连身子也摸了,萧央不想嫁也得嫁他,否则他就要四处去说。 许妙婵…… 重渊的眼神暗下去,的确是他放任了,原来想着许妙婵毕竟是许静山留下来的唯一一点儿骨血,他总该照拂一二。没想到,倒养得她心大了起来。但他总得对祖母和父亲的旧属下有个交待。 倒真成了个麻烦了。 等林钟退出去了,萧央才觉得不对,方才在万木亭时,林钟赶来得太及时了,她抬起头看着重渊道:“林钟怎么知道我在万木亭?” 重渊指了指他对面,柔声道:“你过来坐下,我就告诉你。” 萧央心里腹谤着,却也只能咬着牙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她头上仍戴着那支小步摇,她走过来时,步摇上的流苏就摇摇曳曳的。她还是很冷淡的样子,其实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有恨,可是也有歉疚。 重渊看着她柔嫩的带着微微绒光的小脸,连声音中都带了几分克制,“你不肯让夷则跟着,我只好找其他人盯着你,怕你起疑,就安排在了你院子里做粗使丫头,你出门又不带着她,她也只是知道你大概的行踪,否则今日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明日我将夷则送回来,你身边没有个身手好的,我终归还是不大放心。”想了想又道:“范荣的事,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他找人盯着她,他还有理了?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还要怪她不带着他找来监视她的人! 萧央抿着唇,胸口的地方闷得似乎要喘不过气来,忍了好久才将要脱口而出的那句:“那许妙婵呢,你要怎么处理?”这句话憋了回去。良久轻呼了口气,她才缓缓道:“我不再是楚千珠了,她已经死了,王爷也要与许妙婵定亲了……我也不想再纠缠前世的恩怨,王爷只当不认得我吧。” 她给他行了个礼,就要转身出去。 重渊目光阴冷下来,几乎要掩饰不住心里那股强烈的占有欲了,他一直在等她长大,娶她回去做他的小妻子,但她对此从来都是抗拒的,甚至是不屑一顾的。 当不认得她? 他低沉一笑,“你现在心里一点儿都没有我么?想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那你想记得谁,看上纪允了?还跟他去雅间里单独说话。” 萧央也有些怒意了,冷声道:“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了!你从来都不懂得尊重别人,更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又怎么敢说喜欢我,你不过是霸道自私罢了!” 她说完就转身跑出去了。 重渊坐在她惯常坐的地方,窗外是海棠花影,他闭了闭眼,她怎么知道自己对她的喜欢到了何种程度,那种喜欢几乎是印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中的。她现在不肯接受他也罢,等他解决了许妙婵,也不想等她是不是及笄了,先娶回来,放在自己身边他才能安心。 萧央走在庑廊上,才发现暗处隐着许多护卫,别的外男都是不能进内院的,他倒好,带着这么多人进她的院子……她捏着手心,只怕等喜宴结束了,她还得想个借口跟萧老夫人解释。 倒是没有人拦她,出了观山阁,她才松了口气。一会儿杜家就要来人了,她得先去四姐那里。 她脸色还有些白,往漪芷院走时,抱石踌躇着道:“方才摄政王带着人过来,院子里可是有不少人都瞧见了,只怕老夫人和大老爷都会过问的。” “瞧见了也没办法,”萧央揉了揉额头,“让院子里的人不要乱说就是了,祖母和父亲那里我会解释。” 如今漪芷院里喜气洋洋的,毕竟是二房的姑娘出嫁,二房的几个姨娘也都过来给萧若添妆。 萧央进去时看到叶姨娘,愣了一下才认出她来,叶姨娘穿了件粉紫色的缂丝长褙子,本是很娇嫩的颜色,但如今她脸色发暗,看人的时候总有种怨气在里面,衬着这颜色,只觉得不伦不类的。 其她几位姨娘添了妆就都各自回去了,只有叶姨娘仍坐着不走。 萧若已经绞了面,还未大妆,一会儿还要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萧若就招呼萧央过去吃樱桃,这个时候的樱桃水份很足,个儿大又甜,萧央就笑着坐到她身边去。 萧若对她道:“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你要是累了就回去歇歇,不用在这里陪我。宁姐儿方才还在我这儿,听说方家姑娘来了,她就跑去找方家姑娘了,还说一会儿要带方家姑娘一块儿过来。” 萧央只敷衍着说没事,低头拣着樱桃吃。 过一会儿,四少爷和五少爷也进来了,他们两个都已经九岁了,被二夫人教养得规规矩矩的,也各自拿了东西过来送给萧若。坐在一旁的叶姨娘立刻就站起来,满脸欣喜的拉着四少爷和五少爷说话。 四少爷和五少爷与她说话时却有些拘谨,萧央让抱石抓了樱桃给他们两个吃,他们两个才自在起来。 萧央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抱石:“婉娘呢?她没跟你过来么?” 抱石一愣,想了想才道:“……奴婢没注意到她,或许她还在观山阁呢吧?” 第71节 萧央心里一紧,站起身对萧若道:“我院子里还有些事,一会儿再来看四姐。” 出了漪芷院,被冷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手心里都在出冷汗。过了正房,就听东院突然喧嚷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抱歉。明天争取多更一章,把昨天的补上。</dd> 第58章 ——顾慕 一个婆子从回廊匆匆过来,她走得急,差点儿撞到萧央身上,被抱石喝斥了一句,她才急忙请罪。 抱石皱着眉问她:“你跑什么呢?”看着像是大房的一个粗使婆子,有些面生。 那婆子额头全是汗,嘴唇抖了抖道:“六姑娘,奴婢……奴婢是要去禀报老夫人的,摄政王……摄政王遇刺了!” 摄政王在萧府遇刺了,萧家阖府都脱不了干系! 萧老夫人才摸完牌九,正拉着许妙婵说话,闻言脸色骤变,坐在罗汉榻上,半晌都没能起来,说话时声音都变了,赶紧让人去前院告诉萧玠。 许妙婵紧紧握住手中的帕子,厉声问前来通禀的婆子,“王爷伤势如何?是在哪儿遇刺的?” 那婆子只不过是在观山阁附近,被一个管事妈妈临时指派来的,哪里知道的那么详细?她支支吾吾了半晌,许妙婵劈手就摔了一只白瓷小盏,起身带着丫头去观山阁。 此时消息已经传开了,今日府里成亲,本就人多口杂,有两个知道的,瞬间就传遍了。 观山阁此时已经被护卫重重包围起来,许妙婵刚走到院门就被拦下,知意低声道:“没长眼的东西!郡主也敢拦!” 那两个持刀护卫岿然不动,其中一个冷硬的道:“任何人都不准进!” 许妙婵见状倒是略微放下心来,如今护卫仍井然不紊,想来重渊并无大碍。却不知是什么人刺伤他的?她目光凌厉的望向院内,房门紧闭,里面的情况什么都看不见。 过一会儿游太医就赶过来了,房内连小厮丫头都不能进出。 萧央站在庑廊上,怔怔的望着一株垂丝海棠,过了有大半个时辰,游太医才出来。 游太医就着铜盆洗了洗手,盆里的水瞬间染成了血色。 他看了萧央一眼,让她进东次间来,萧央幼时的病症都是游太医瞧的,她对游太医很敬重,她张了张嘴,想问一句重渊怎么样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游太医让她在临窗的小几旁坐下来,将脉枕放在小几上,示意她把手放上去,萧央愣了一下,游太医才叹了口气道:“王爷说你行经时腹痛,许是沾了湿凉的缘故,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能不当作一回事,否则以后有孕生产时只怕要受苦了。” 萧央眼睛有些发酸,游太医为她诊了脉,又给她开了几付调养的方子,才又进到里屋去了。 这时萧玠以及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匆匆赶了过来,摄政王遇刺不是小事,或许涉及朝堂纷争,萧家一向是明哲保身的,但摄政王遇刺却发生在了萧府,还是萧家姑娘的院子里,这话要是传出去,也不知道要怎么受人指戳。 萧玠进门时看到萧央脸色雪白的站在一旁,不由得心疼起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不要怕,先去你祖母那里。此事与你无关,王爷并不昏聩,倒底是谁谋划的,总会查出来。” 他说完就快速的进到里屋去了。 萧央则去了萧老夫人那里,一路上四处都是讨论此事的声音,有认得她是萧六姑娘的,便小声在她身后议论。摄政王怎么会在她的院子中,这本来就是很难解释的事情。 到了寿安堂,萧老夫人沉着脸质问她是怎么回事? 萧央低着头,尽量使声音平稳,“孙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出她话中的敷衍之意,萧老夫人更是生气,将下人都遣出去,就大怒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摄政王怎么会去了你的院子?你简直不知检点!跟你那个母亲一样!如今摄政王在咱们府里出了事,若查不出来,你就以死谢罪吧!总不能将咱们全府都连累了!” 二夫人还在招呼客人,三夫人却抽.身急忙赶了过来,走到门外时听到萧老夫人的话,进来就问萧央,“阿央,你知道什么就先告诉你祖母,也省得你祖母担心不是,王爷怎么会去了你的院子呢?伤到王爷的倒底是什么人?” 萧央静静的站起身,看着三夫人道:“我确实不知道,三婶娘若不相信,不如亲自去观山阁看看。” 三夫人顿时一噎,她要是能进去观山阁,怎么还会过来问她?只求摄政王伤势不重,对萧府不会有太大影响。 杜家来迎亲时,摄政王已经回府了,他身边的护卫林钟亲口说的,摄政王是为了缉拿躲进观山阁的要犯才会受伤。这句话很快就传扬开,萧央镇定的送萧若出垂花门时,旁边的议论声已经渐渐平息了下去。 萧央走到垂花门就停了下来,隔着众多宾客,她看见陆泽正站在不远处,抬头看着她。 萧央一僵,身后的管事婆子已经在催促她了,“六姑娘,这儿可不是您站的地方,外头还有许多男客呢,被瞧见了可不好,姑娘赶紧回去吧。”她以为萧央是舍不得萧若,就又加了一句,“四姑娘三天就回门了,姑娘到时就见着了。” 萧央再看向陆泽时,他已经转身走了。 傍晚,萧玠特地找了萧央说话,事情还没弄明白,他倒是有些担心萧央,忧心道:“那个要犯也不知道怎么会躲到你的院子里去了,你暂时还是不要回观山阁去住了,先住在正房的抱厦里,等事情都查清楚了你再回去。” 他皱了皱眉,“那个要犯被摄政王的人带走了,也不知道审得怎么样了?那个人只怕身份并不一般。王爷现在没有大碍了,当时也是凶险,若不是王爷本人习过武,只怕……”他见萧央脸色愈白,以为吓到她了,就笑了笑道:“阿央不怕,游太医的医术还是很好的,既然他说无碍,就不用担心了。” 萧央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些微鼻音,“明日我想出府一趟……想去大恩寺上香。” 萧玠沉吟片刻才道:“……多带些护卫。”毕竟府里才出了这样的事,最近出府,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次日清早,萧央去给萧老夫人请安,萧兰和萧玉都在,萧宁每回请安都会晚来,这个时候还没到。萧兰带着两个孩子陪萧老夫人逗趣儿,萧老夫人神色才好看些。 但看见萧央进来,她还是淡淡的垂了眼皮,成见这种东西一旦埋在心底,就很难去除了,即便她知道摄政王是为了缉拿要犯,与萧央无关,可她仍然觉得萧央身上带着晦气,扰得阖家不宁。 萧央给萧老夫人请了安就告退了,马车已经套好了,是萧玠特地吩咐的,亲点了一队护卫跟着。 天色有些阴沉,笼着淡淡薄雾,车夫回过头问她去哪儿时,她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离萧府不远,清早街上行人不多,能听到卖豆浆和包子的声音。萧央紧紧的捏着拳头,抱石倒了杯热茶给她,将茶盏捧在手里,淡淡的温热透过掌心,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摄政王府大门上,镶纵七横九的朱扉金钉,两侧各立了一个汉白玉狮子,其中有一只狮子额前浸了血迹进去,无端多些了肃杀之意。府中管事曾想换了它,最后却没换成。 递了拜帖进去,门房只说了句:稍候。就进内院去了,等了大半晌,才有个年轻的管事出来,细长的眉眼将萧央淡淡一扫,笑了笑道:“姑娘请进。” ~~~ 许妙婵走回妆奁前,知意重新替她挑了支雕玉兰的翡翠簪子,候在庑廊下的管事嬷嬷才道:“姑娘,要不要跟老夫人说一声儿?” 重老夫人年纪大了,总是精神不济,府中又没有主母,她如今一心将许妙婵当作孙媳妇看待,便将府中的许多庶务都交给许妙婵打理。府里的管事们对许妙婵都是十分敬重。 第72节 许妙婵垂眼理了理袖襕,道:“不用了,王爷不想让祖母担心,连受伤一事都是瞒着祖母的。祖母近来夜里睡眠不好,用完早饭这会儿是要休息的,不相干的人罢了,我去见见就是了。” 那管事嬷嬷立刻就应了是,引着许妙婵往待客的花厅去。 花厅东侧临湖,有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氤氲雾气。萧央穿了身淡粉色的襦裙,那粉色极淡,几乎化去成雾。许妙婵神色渐渐冷下来,她很了解自己,她虽也长得不错,却并不娇媚,但萧央不是,萧央皮肤细润,柔光若腻,即便是她看来,也让人觉得怜惜,欲罢不能。 许妙婵慢慢捏紧手里的帕子,她是一定要嫁给重渊的,如今全京城的勋贵夫人都知道她要与重渊定亲一事了,若再不成,她就要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她眯了眯眼睛,范荣也是蠢,为他铺垫了那么多,他都没能成事!还被重渊发现了她插手其中。否则若真成事了,即便让重渊发现了她的端倪又能如何,萧央已经不是清白身子了,除了嫁给范荣,还能有第二条出路不成? 许妙婵走进花厅,吩咐人给萧央上茶,笑了笑道:“萧六姑娘怎么有空过来?” 萧央皱了皱眉,看到进来的是许妙婵,她难免有些意外。她听说重府内院如今是由许妙婵打理庶务的,但以重渊的势力,这府中之事只要他想知道,只怕没人能瞒得过他。 其实来之前她就想到重渊或许不会见她,只是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让许妙婵来赶她走么? 她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站起身淡淡道:“既然王爷不肯见我,我就不打扰许姑娘了。” 许妙婵有些好笑的道:“他为什么要见你?”她走到萧央面前,冷笑,“希望萧六姑娘能有些自知之明,也不知道你这般过度纠缠王爷,萧家是怎么教养的?” 萧央沉默很久,静静道:“许姑娘自己做了什么,许姑娘再清楚不过了,若论教养好坏,我想许姑娘更应该反省自己才是。” 说完就转身出了花厅,站在栏杆边上,才深吸了口气,他还敢不想见她了……她心里郁着口气,就唤抱石回府。 走到垂花门时,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曾子铮,曾子铮看着她眼神有些微妙,她是鼓了半天的勇气才过来的,现在想要逃避的心态又占了上风。 曾子铮背着手,笑着夸赞她,“六姑娘果真是有能耐!” 她不禁有些懊恼,来之前鼓起的勇气瞬间就没的一干二净了,对曾子铮屈了屈身,转身就走了。</dd> 第59章 ——顾慕 暮.色.降落时,下起了小雨。 永嘉胡同口种了一株高大挺拔的梧桐树,高过墙头,枝叶扶苏。 陈成上前要替陆泽披上披风,他淡淡道:“不用。” 他在细雨中站了一会儿,才进了陆府大门。 大太太派来的小厮照常在影壁处等他,一见他进来就忙上前道:“大爷,太太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陆泽皱了皱眉,突然冷声道:“滚下去!”就径直去了外院的书房。 雨下得大了起来,雨滴打在书房外种的一丛芭蕉上,他坐在桌案后,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手掌慢慢捏紧,想起在萧府时她看过来的那一眼,她应该是对自己失望极了吧。 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要利用了。 连他都觉得自己很可耻,在永兴墓前,她看到自己的时候明明是带着激动与忐忑的,她提着裙子跑过来时,他甚至以为她会扑到他怀里来。 现在,她可能不会愿意认他这个二哥了吧? 但重渊身边向来护卫森严,除了利用她,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近他的身。 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小妹妹,她或许会恨重渊,但绝对不会想要他的命。 只是没想到婉娘竟然失败了,他还是低估了重渊,婉娘身手极好,在狭窄的次间里,应该一击即中才是,怎么会失败呢?婉娘是南越王养的死士,倒不怕她在酷刑之下会说出什么。 他慢慢靠在椅背上,那种在黑暗中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的孤寂感又一次席卷而来,他本是楚家嫡子,却要冒充成为陆家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揉了揉额角,内院突然传来喧闹声,他目光阴冷下来,过一会儿就有小厮在书房门外大着胆子通禀,“大爷,太太非要见您,硬要闯进来!奴才们也不敢拦着……” 陆泽的书房是绝不许旁人进出的,连为他倒茶、收拾书房的也只是那两个看守书房的小厮。陆泽听了慢慢道:“让她进来。” 门外的小厮立刻就应了一声,将槅扇打开,请大太太进去。 室内的烛火微颤了一下,进来的女子大约二十岁左右,梳着妇人发髻,穿了一身水红色缂丝通袖袄,嘴角带着笑意,是十分明艳的长相,头上一支凤簪衔的珠串垂落下来,端丽难言。 她走的很慢,扶着一个丫头的手进来,看见陆泽就笑着道:“我让人叫你回房,你怎么没回去?可是徐大人还有什么事交待你做?怎么说也是回府了,该歇歇才是,我还让人做了你爱吃的酸笋汤呢!” 陆泽让她坐下来,才道:“还有些事情没忙完,你要是闲着无聊,就去找母亲说说话。” 陆泽的嫡母严氏是浙江人氏,手段了得,即便陆大老爷风.流无状,她都能将陆大老爷内院的姨娘控制在三人之数,养的外室她一概不管,至少府里还算是清净的。 陆泽这个外室子,原来严氏连看不会看一眼,没想到后来他中了榜眼,当时老太爷陆巡抚尚在,要提携自己这个孙子,严氏才不得不重视起陆泽来。担心陆泽日后仕途走的顺遂,她压制不住,便为陆泽张罗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这都是做嫡母的很常见的手段,陆泽那时虽中了榜眼,但在官场上没有人脉,几乎是寸步难行,他没有能力对抗嫡母。他也不能对抗嫡母。 严氏将陆泽认回来,重新排了行第,算了算年纪,他竟然是最大的,便称为大爷了。 小严氏名叫严蕊,长得颇好,就是脾气骄纵了些,处处要人迁就。严氏是她嫡亲的姑母,她还时常会将严氏气得罚她立规矩。 严蕊就道:“我可不敢去找母亲说话,我想跟你说话,你一天都不着家,回府还要到书房来,我有话都没法跟你说。今儿晨曼文那丫头还将我最喜欢的那个斗彩花瓶摔坏了,我罚她在那花瓶碎片上跪了一天。” 曼文是伺候陆泽的丫鬟,将来有可能做通房的。 陆泽忍了忍才道:“我今晚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严蕊皱了眉,声音中就有些不高兴了,“还有什么事?我看你就是不耐烦我了,徐大人当初能收你做学生,还是我祖父为你引荐的!如今你能在徐大人面前得脸,还不是我家替你铺的路!你如今就不耐烦我了,卸磨杀驴也没你这么快的!” 严蕊祖父曾做过国子监祭酒,与人交往颇多,学问很好,但严蕊却未读书开蒙,只是跟着家里的几个姐姐学过几个字,说话很不讲究。 旁边还有仆从在呢,她就这般不给陆泽留脸面。 陆泽沉默一会儿,笑了笑,“是徐大人交待的,若是处理不好,我明日可没办法就见他了。” 他声音软和下来,严蕊才笑着说:“我是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的!本来母亲想派人立刻就去告诉你,我把母亲拦住了,想亲自告诉你。”她手抚摸着小腹,有些得意的说:“我这个月小日子没来,母亲知道了就请了大夫来把脉,大夫说我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陆泽手上一僵,严蕊看着他道:“你怎么不高兴啊?” “既然有身孕了,怎么还这么晚跑过来,夜里露水深重,你先回去,我处理完事情就回去陪你。”陆泽吩咐她身边的丫鬟,“给太太披上披风,送太太回去。” 第73节 严蕊有些不满意他的态度,她的丫鬟悄悄捏了下她的手,她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关上槅扇,陆泽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却丝毫感觉不到高兴,严蕊怎么会有孕呢?他每回都是做了防范措施的……无论如何,他是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他不会让严家掣肘他一辈子。 他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才走到书架前,在暗格中拿出一个小匣子,他昨天去看她了……她竟然真的用了他给她取的字。 ~~~ 再过几日就要会试了,家里有应试学子的都十分紧张,女眷往来谈的也都是今年会试之事。弄得萧老夫人和三夫人也跟着紧张起来,萧承和萧起是参加今年的秋闱,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萧老夫人就已经当他们是临考在即了。 特地命人收拾了青竹院出来,让他们二人温书,还警告了府中诸人,谁也不准去打扰他们。 那青竹院院如其名,除了一丛青竹,什么都没有,简单朴实极了。 到了萧若回门这天,姐妹几个都陪着萧若说话,萧若气色倒是不错,她很喜欢她那婆母,两人很合得来,这回回来还带了些她婆母亲手种的青菜。 萧若是真心喜欢那种质朴淳厚的生活,以前总是小心翼翼的,如今眉眼间十分平和。 只是提到杜瞻时,萧若话就不多了。 萧央不由觉得诧异,杜瞻看上去应该是很靠谱的,也不知道这两人的问题出在哪里。萧若不肯说,她们也没办法。 他们是吃完晚饭回去的,杜瞻等了萧若一会儿,见萧若跟上来了,才往前走。 萧央回房时,白氏正带着两个小丫头做槐花卤子,萧央看见了就让她少放些糖,白氏就笑道:“放的不多,大少爷也喜欢槐花卤子,等做好了,给大少爷送去些。” 萧央想给萧承做个护膝,绣了半个月了,不过一株松树而已,半个月竟才绣了一半,她想赶在秋闱之前绣出来。她很不擅长女红,也不是不喜欢,就是真的不擅长,学得慢,很没有天赋。 但雕骨就不是,她好像拿到手里就有感觉一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以前她才学针黹的时候,还绣过一个荷包给重渊,绣的是荷叶上的青蛙,胖胖的,只有颜色能看出来她绣的是只青蛙,他还很嫌弃,说以后要是成亲了,她连他贴身的衣物都做不好。 萧央有些烦闷的将手中的小绷放下,窗外月色清亮,她轻轻呼了口气,努力的让心绪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很累,负面情绪爆棚了简直,更的不多,大家见谅。 关于二哥:二哥……不算是好人吧,他那样的成长经历,如果长成了一个生性爽朗之人我觉得才不合理。他只是想要那些他认为应该属于他的东西。</dd> 第60章 ——顾慕 这几日萧央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萧承都看出来她情绪不对,还专门送了一只鹦鹉给她,雪白的翎毛,教它什么都不会说,脾气却是不好,几次三番的踢翻了盛水的小瓷盅,夸它几句才会好些,别扭的很。 萧央将它挂在庑廊下,萧宁过来,萧央便命人切了瓜来,和萧宁面对面的坐在庑廊下吃。 萧宁一边吃瓜一边诉苦,还要抽空与鹦鹉吵几句嘴。 她还有不到半年就要及笄,三夫人已经让人开始给她打造小金冠了,压箱底的各色宝石都拿了出来准备镶嵌。相应的,三夫人就默默的开始为萧宁精挑细选夫婿了。 萧起的亲事三夫人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她倒是个雷厉风行的,对自家弟妹循循善诱之下,她弟妹竟真的对萧起动了心思,只等秋闱过后,萧起若是中了举,再本人去拜访一番,以萧起的姿容,应该就十拿九稳了。 于是三夫人现下就一心一意的操心萧宁。 萧宁开始时还兴致勃勃的,后来只要她提一句对未来丈夫的意见,三夫人立刻就会柳眉倒竖的搬出纪方来,堵得她蔫蔫的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提到萧承的亲事,萧宁才兴奋的低声说:“也不知道常宝珠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她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萧央无奈道:“我可不希望她再闹出什么夭蛾子来了。” 虽说不应该,但她现在是真的有点儿期盼萧玉赶紧带着她这个想法行为都异于常人的小姑子回婆家去了。 常宝珠近来没事儿就往青竹院晃悠,有时是提了羹汤,有时是带了点心,她的心思简直就差写在脸上了,青竹院有两人在温书,她送羹汤时就只送一碗过去,被萧承拒绝了数次之后,昨日她竟然穿了件极单薄的纱衫立在萧承温书的窗外,吟诗。 萧承忍无可忍时,她还就势晕倒了,大概是觉得萧承会伸手扶她,但萧承铁青着脸就出了萧府,现在还没回来。 把萧老夫人气得简直七窍升天,可常宝珠毕竟是萧玉的小姑子,实在不好训斥,便将常宝珠叫过去敲打她。只要不是在萧承面前,常宝珠就立刻恢复了高冷的模样,说出的话能噎死人,刀枪不入。 萧老夫人最近已经在酝酿着要撵人了。 萧宁幸灾乐祸的道:“我就是想看她被大哥打脸啊!大哥简直神勇,一点儿脸面也不给她留,她还能再接再厉的凑上去,看着多有意思啊!” 萧央吃了口瓜,淡淡的表示,“大哥这亲事一天不定下来,我看常宝珠就一天不会死心。”萧承如今越长越让挺拔俊朗,淡淡往那儿一站,就招惹不少小姑娘对他心生向往。 隔壁的孔家小姐孔嘉宜,自见了萧承一次之后,就常常上门来找萧央说话,对她十分热情,弄得萧央很不好意思。 一晃到了五月初十,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因今年是开的恩科,参加会试的人比往常要多,萧家没人参加,故而萧家上下并不是十分热衷讨论。但萧承和萧起不同,他们二人对此自然是很关注的,萧承邀请了几位同窗过来喝茶,边在景湖榭讨论考题。 孔嘉宜正好做了地栗糕给萧央送来,是她新学的小点心,拿来给萧央尝尝。她性子温婉,时间久了,倒觉得与萧央很投契,便当作闺中好友交往起来。 听说萧承也在府中,她倒有些不好意思,看上去像是她有意过来的似的,便跟萧央小声解释,“是昨日跟祖母身边的嬷嬷学的,做了几回都做的不好,今早起来竟做成了,便想端来给你尝尝。” 萧央眨眼笑道:“我知道孔姐姐是特地来看我的,不是来看别人的。” 孔嘉宜就有些脸红。 常宝珠也过来了,坐在一旁不阴不阳的道:“央妹妹恐怕是自作多情了,我倒觉得孔姑娘不是特地来看你的。” 孔嘉宜羞恼不已,萧央按住她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常宝珠是个什么路数,对上她只怕有的气生了,便笑着对常宝珠道:“别的不说,宝珠姐姐应该不是过来瞧我的吧?” 常宝珠神色自若的“嗯”了一声,扶了扶头上硕大的金簪,高高在上的道:“今日天气不错,央妹妹陪我去游个湖吧。” 萧央很佩服她这份没有自知之明的气势,只好笑着说:“圆湖那头有不少世家公子在,宝珠姐姐这般过去只怕撞着了外男,于宝珠姐姐的名声有损。”她本来不想说得太明白的,但对于常宝珠这样的人,不说得清楚透彻了她就装听不懂,就又加了一句:“怕是会让人以为宝珠姐姐是有意过去接触外男的呢。” 常宝珠立刻恼道:“我过去是为了游湖罢了,央妹妹年纪不大,心思却不简单,哪里像你想的那般了?如今央妹妹这么一说,我还必得过去了,否则岂不是显得心虚了!” 第74节 萧央皱了皱眉,看她真的带着丫头往圆湖去了,便派了几个会水的婆子暗中盯着她。毕竟是在萧府,她若是闹出不好的传闻来,对萧家的声誉也有影响。 孔嘉宜大概是没见过常宝珠这样的闺阁女子,听她说的话觉得很惊讶,萧央便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如今是活祖宗一般,因为怕萧玉为难,也没人真的跟她计较,如今都是盼着她赶紧回安徽去。 这时有个丫头匆匆从回廊过来,走到萧央身前的才有些激动的道:“姑娘,纪大公子过来了!被大少爷请到圆湖榭去了,纪大公子还说过一会儿便来找姑娘呢!” 纪允来了? 纪允向来都很守礼,偶尔过来找她也都是因为纪柔让他帮忙寻什么东西给她送来。 萧央皱眉道:“纪大公子过来……你激动什么?”又不是没过来过。 那丫头激动的眼睛都有些放光,“榜单昨天就贴出来了,纪大公子中了探花!过两日还要游街呢!”游街时人山人海的还不一定能看得见的,今日竟然到咱们府里来了! 探花虽然排在一甲第三名,但却是比状元和榜眼还要受人欢迎,纪允长相颇好,被点了探花倒也不算意外。 萧央愣了愣,昨天就贴出榜了……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孔嘉宜也惊讶道:“你竟然认得纪家大公子?”昨天出榜她就知道一甲前三名都是谁了,只是没想到萧央竟然会认识。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纪大公子的姐姐原来还是萧央的继母呢…… 她默默的闭上了嘴。 萧央突然问:“纪方……纪家的二公子中了么?” “奴婢没问……”那丫头说:“要不奴婢去打听一下?” 萧央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多事,不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很想知道,便说:“你去问问吧。” 听说纪允过来,萧承便请众人一起去了青竹院。 他吩咐小厮沏茶端点心上来,嘱咐完了,回到房内,几位公子都在与纪允说话。 萧承的同窗宋敏志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纪允的崇敬,与纪允说话时都要起身拱手,“惟允兄的文章我看过了,真是令人惊艳!破题简直绝妙!惟允兄若有时间,可否请教一二?” 其他几人也立刻应和。 纪允笑得温文尔雅,“今日真是不凑巧了,我过来是为了些私事。” 萧承就进来笑道:“你中了一甲第三,这可是喜事,不如我做东,请大家去喝酒如何?” 纪允本就沉稳,中了探花也看不出有多高兴,此时便微微笑道:“改天吧。” 见他坚持,大家也就不再难为他,又说了会儿话,纪允便提出要替自己姐姐给萧六姑娘送些东西。 他的身份特殊,原来还是萧央的小舅舅,纪柔不能经常出门,也确实常让纪允代劳。 萧承也没多想,便命一个小丫头带纪允过去。 纪允坐在避风亭里等萧央。 此时日光颇盛,亭子四面便挂上了鲛纱帘,绡幕半垂,颜色洗得有些发旧了,隐隐能够看出原来应是淡碧色的。 不远处有垂柳,浓郁的深绿色,萧央便从那条小径走过来。 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穿着白底撒红樱的上襦,牙白色的月华裙,腰间的禁步上系了条流苏,徉徉懒懒的。 看着她走近,他慢慢微笑起来,还好,他离她又近了一步。 萧央进了避风亭,笑着说:“是柔姐姐让你来的?” 纪允沉默半晌,看着她轻轻道:“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萧央怔了一下,纪允缓缓笑道:“我过来是想让你恭喜我的。” 他中了探花,现在等着恭喜他的人只怕都要排长队了吧,说不定现在就有不少人在纪府门口等着要请他喝酒呢,他倒是挺闲的,还跑来找自己恭喜。 她便顺着他笑说:“恭喜纪公子了!听说你是要去工部的,尚书大人很赏识……” “你喜欢么?”纪允打断她,低声道。 萧央愣了一下,喜欢什么?没反应过来,有些结巴的说:“我……我自然是替你高兴的……” 周围静悄悄的,风吹着鲛纱帘微微摆动。 “萧央。” 纪允突然叫她的名字,看着她,叹息一声,慢慢道:“我有些忍不住想要告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写承诺的二更,以我的速度……估计……要……凌晨两点多才能发了…… 大家明早起来看吧。 这周没有榜单,点击收藏都堪称惨淡,晋江古言不爱我了~~呜呜呜~~我下篇要转现言……泪~~</dd> 第61章 ——顾慕 长日寂寂,花木无声,堤岸处垂柳依依,鲛纱帘隔着日影,透着淡淡薄薄的金光,有一种懒洋洋的温暖。 对面坐着的女孩儿有一瞬间的无措,纪允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那些爱意与见不到她时的思念,他都想告诉她。 只是摄政王待她似乎不同,对她过份的包容了。这样的包容其实很危险,像对待自己养大的孩子,也像是纵容自己宠溺的小妻子。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希望看到。 萧央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告诉自己什么,无措了一会儿问他,“告诉我什么事?” 纪允低头笑了笑,“我怕你不敢听。”他声音温和低沉,“我在萧府旁边买了个宅子,以后上朝也近些,已经在收拾了。” 他含笑看着萧央,“你喜欢什么风格的?江南园林,还是北方的高墙阔院?” 他竟然真的是在认真询问她的意见! 第75节 萧央被他吓了一跳,这才觉得不对,他买的宅子怎么布置,问她做什么? 纪允淡淡补了一句,“我不太懂这些,母亲不在了,我姐姐你也知道,她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的意见。女子都喜欢什么样子的?” 萧央闻言这才踌躇着道:“精致秀婉些的吧?” 纪允嗯一声,“起居的院子里我让人种了许多海棠,我看你的院子里就有许多。”他徐徐说着,“东次间做卧房,梢间用落地罩隔开做起居室,西次间待客,可以用多宝格隔出来一个小书房。我挑了一块极大的四合如意天华锦纹的绒毯,铺在地上,在书房时可以光着脚。” 毯心是有些深的红色,他在脑中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她光脚踩在上面的情形,白嫩的小脚,轻薄的绸衫,散开的柔软长发…… 他已经快二十岁了,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章姨娘往他身边塞了多少丫头,最后都被他悄无声息的送到了纪方的床上。他想要时,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是萧央,梦到她躺在自己身下,细腻柔软的身体,半睡半醒时微微张开的小口。 他看着萧央,眸色渐渐变深。 萧央“哦”了一声。想起当年她陪纪柔回纪家时,纪允在纪家过得应该很艰难,如今章姨娘又成了正室嫡母,只怕更要处处防备吧?回到家里也不能省心,肯定是很累,他在外面买个宅子也好,至少下衙回来有个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 她就一下两下的点着头,“主要是住的舒适就好了。” 纪允觉得她这样子好玩儿,突然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她的发丝很软,有些细碎的头发笼不到发髻里去,被他揉起来,就显得毛茸茸的。他要十分克制才能把手拿回来,在身侧握紧,这种强烈的想要占.有的欲.望,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疯狂。 原来不想这么着急的,但他现在有些等不了了,工部尚书那里,他得尽早处理好才是。 他走时要萧央送他,萧央觉得不妥当,想让身边的婆子送,他就站在那里不肯走,挡着萧央的路。 萧央无奈只好去送他。 这才觉得他再怎么持重,有时也会有少年人的影子,让人觉得有趣,他微微笑着,十分开心的样子。 萧央送纪允出了月洞门,再走就要到垂花门了,她不肯过去,纪允停下来,看着她叹了口气说:“我特地让你送我一段,以为你能自觉些,也省得我跟你要让你不好意思。” 他说得一本正经的,“我中了探花,你不该送我个贺礼么?” 萧央听的想瞪他,哭笑不得的道:“好好,是我想得不周到了,这就回去给你准备。”还有主动问人要贺礼的。 纪允沉吟了半晌道:“不如你给我绣个香囊吧,早点儿绣好了让人告诉我,我自己过来取。” 还以为他会要个骨雕,他不是喜欢骨雕么?还怀疑她就是偃章。这回竟然要香囊,针黹这方面她可不擅长,再早点儿也早不哪里去。 等纪允走了,萧央才想起来,他好像是知道自己刺绣不行,纪柔似乎告诉过他,他知道还跟自己要香囊,是想拿到手以后好笑话自己么。 腹谤了一会儿,萧央去了萧兰那里看毓哥儿和璟哥儿,二夫人和萧玉也在,萧兰已经在娘家住了有七八天了,大姐夫想妻儿,常常过来,每回走时都欲言又止的,二夫人虽舍不得女儿,但更怕萧兰住长了,跟姑爷感情生疏,再有个小蹄子爬床什么的……便一直催着萧兰今明两日就收拾东西回去。 萧兰要回去了,萧玉也不好再长留,再说她也记挂着家里的两个孩子,便也说这几日就回去。听说萧玉有这个打算,大家都是暗暗的松了口气。 萧央拨着璟哥儿的小手玩儿,就听二夫人说起范荣,萧央手上一顿,片刻后才恢复正常。 二夫人前日去上香,遇到了安夫人,安夫人最是个消息灵通的,这世家勋贵的事罕有她不知道的,便跟二夫人说了。 二夫人剥了个荔枝,现在说起来仍觉得诧异,“……就是忠毅伯府的公子,还是嫡子呢,自幼就得老夫人溺爱,很是无法无天,名声不好,也没有人家愿意将姑娘嫁她……也不知是得罪什么人了,他之前犯的事都被翻了出来,都是早就被忠毅伯压下去的,还有在酒楼打人一事,被打的那人早就不追究了,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去告了状,还有妓.楼和赌场的也去告他,被判了个流放……” 萧玉不知道范荣,萧兰倒是惊呼了一声,“是他啊!忠毅伯怎么肯?” “要不说他是得罪人了呢!”二夫人一边吃着荔枝,一边说:“听说他腿还被人打折了,就是接回来也是个跛子了,忠毅伯什么都没敢说,乖乖收拾东西送他上路了。那范荣平时多么嚣张的一个人,如今可是老实了,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萧央默默的听着,拿茶壶倒茶,才发现茶杯是满的,就端起来轻轻的抿。她心里很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窗外是簌簌花影,她过一会儿就喝口水,等走出萧兰的院子时,灌了一肚子的茶水。 萧玠派人传话给她,让她去书房,是沈青璧寄信过来了。 萧央走到书房时,萧玠正在与徐大人说话,萧玠谈正事时,她是不能进去的,便到次间等他。 东次间里头用花梨木雕竹纹隔扇隔出了一个起居室,萧玠有时会歇在书房,隔扇外则摆置了一个很大的书架,书架旁立着一个花梨木透雕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罩。 才走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宝相纹长袍的男子正倚靠在落地罩上,微微抬起头看过来,眉如山峦聚,竟是陆泽。 他应该是与徐大人一起来的吧,徐大人与萧玠说话,他先在这里稍候。 萧央握紧了手,转身就要出去,陆泽立刻大步上前将她拦住了,一把拥在怀里。 陆泽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低声哄她,“都是我的错。”怀里的人没有出声,半晌他才感觉到胸口处有些濡湿。 萧央一哭出来就忍不住了,她又不敢哭出声,只是流泪,眼泪汹涌而出,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给他听。这是她最亲近的二哥啊!小时候总是欺负她却又护着她的二哥! 陆泽被她哭得有些慌乱,一边按着她的头用指头给她擦泪,一边说:“都是我不对,是我利用你了。你是我妹妹,我当然疼爱你,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我将婉娘放在你身边是为了杀了重渊,你会同意么?” 萧央抬头问他,“你现在肯相信我是你妹妹了?” 陆泽叹气,“之前我是有所怀疑,毕竟……”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不能立刻相信,也不能怪他吧。 萧央吸了吸鼻子,“那你现在怎么就相信了?” “你说的全都对的上啊!”他这几日去查了一直给萧央瞧病的游太医,查出游太医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黄柏神医,他才更确信了几分,这种事虽无根由,但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由得他不信。 两人幼时凑在一起总要吵嘴,如今陆泽倒是肯迁就她了,陆泽跟她说了自己这些年在陆家的情形,毕竟还是在书房里,虽然小厮丫头都不能进到书房来,但一会儿徐安道与萧玠说完话就会过来,故而也不能多说。 说起陆家的事,他总是不大爱提及的样子,萧央想了想问:“二哥,你……我有嫂嫂了么?” 陆泽一顿,半晌才说:“嗯,年初成的亲。” 萧央觉得有些可惜,“二哥你还记得当年咱们豫州老家的邻居么?姓许……” 他闭了闭眼睛,许西子……他当然记得,这么多年,没有一刻是忘记的。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萧央本想跟他说许妩快要成亲了,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该再说,毕竟二哥已经成亲了,“嫂嫂好么?我能不能见见她?” 陆泽声音沉了下来,“以后再说吧。”他低下头,看着她,慢慢道:“你对重渊……”他想问她些关于重渊的事,就听见西次间隔扇打开的声音。 第76节 徐安道笑着道:“萧大人家中的黄山云雾是新茶吧?颜色也好。” 不知是谈了什么,两人走了出来,自然不会再提朝堂上的事。 萧玠很是恭敬,“倒不是今年的新茶,是留了一年的。徐大人请。” 陆泽走出去对萧玠拱手问好,徐安道看见萧央,就笑着说:“这是你的小姑娘吧,这么大了,定亲了没有?” 陆泽皱了皱眉。 萧玠不动声色的道:“小女年幼,尚未及笄,倒是不急。” 徐安道就不再说什么了,与萧玠告辞,带着陆泽走了。 他们走后,萧央就觉得萧玠脸色不大好,萧玠让她先回去,“你母亲的事我以后再找时间跟你说。”他没想到徐安道会过来,昌阳口堤坝的事……他是佥都御史,徐安道找到他是什么意图? 萧央回到住处,才知道何家送了喜帖来。 何家与二夫人娘家有亲,二夫人看了婚帖还很高兴,跟萧老夫人说:“何文江这孩子总娶不上媳妇,把他母亲愁的,这可算是接到了喜帖了!” 陆泽扶徐安道坐上马车,自己才坐回陆家的马车上,看见萧府门房有家丁在那儿候着,便让身边的小厮去问问是哪家的。 过一会儿那小厮喜滋滋的回来,手里还抓了把糖,对陆泽回禀道:“奴才问了,是何家的家丁,他家三公子要娶亲了,是来萧府送喜帖的!” 陆泽下颌绷紧,“娶的哪家姑娘?” 那小厮忙道:“是住在戌安胡同的许家二姑娘。” 他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大爷再问什么,一抬头,就看见车帘已经放了下来,里面传来淡淡的声音:“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太晚睡着了,差一点儿没写完,想写完一起发出来,就晚了~~~</dd> 第62章 ——顾慕 许妩要成亲了。 萧央想起之前在大恩寺遇到许妩那回,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那何三公子并非良配,许妩也知道,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许妩当年都已经跟二哥定亲了……她这么多年都未嫁,就是在等二哥吧?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要另嫁他人。 纪德真下衙回府,就匆匆去了正房。 纪章氏正在安抚纪庭萱,见纪德真脸色不大好看,便让人将熬好的参汤端上来,纪德真喝了一口,皱眉道:“今日下朝时遇到工部尚书季大人,季大人为纪允留意了工部的空缺,已经跟皇上提了,内阁也都没有什么异意,便先去工部任郎中。” 纪章氏闻言大惊失色,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知道即便是皇上钦点的探花,最多也就是去翰林院任修撰吧!纪允怎么就一步进了六部,掌了实权了?那纪方怎么办? 纪章氏急道:“那方哥儿呢?方哥儿虽说名次不靠前,但他比允哥儿年纪小,这个年纪就中了进士也是难得了!老爷可得为方哥儿谋划啊,兄弟两个总不能差得太多了!” 纪德真就冷笑一声,“纪允可是在当年黄河水患时提出过治水之策的,那么大的功劳却丝毫没有抢功,季大人早就留意他了。提他去工部,连内阁都没话说。方哥儿做什么了?这几年他除了风.流的传闻,还有什么!家中的丫头,连允哥儿院子里的都摸上手了!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还好意思说兄弟两个不能差得太多,也不看看他是个什么德性!” 纪方当年被皮岛总兵刘大人告到皇上面前的事,可还有人记得呢,今日纪德真去找岳丈时,章大人竟然沉着脸训了他一顿,却丝毫没提替纪方寻门路的事。 他正一肚子火气呢,重重的拍着桌子,怒道:“去将二公子给我绑来!” 纪章氏见他又发了火,便给她房里的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才劝道:“方哥儿也是年纪小,不够沉稳的缘故,以后入了官场,自然会磨砺的稳重下来。都是老爷的儿子,方哥儿这么多年孝顺老爷,老爷也该心疼心疼他。” 纪德真依旧沉着脸,“开始预备着纪允的亲事吧,聘礼里面有什么难寻的东西,提早就派人去找,送的聘礼必得风光!” 纪章氏紧紧攥着帕子,强笑道:“老爷这是怎么说的,这么突然,允哥儿可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怎么也没提前与我说说,这就要下聘了?” 纪德真看了她一眼,“是今天季大人话里话外与我提的,季大人想将自己的嫡幼女嫁给纪允,他嫡幼女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也是素有才名的,季大人向来十分疼爱,季大人的意思是等她及笄之后,就正式将亲事定下来。” 工部尚书的嫡幼女……嫁过来岂不是要爬到她头上来了么!纪章氏脸色阵青阵白,她知道纪德真一定会同意,这样好的亲事找上门,他定然是巴不得的。 纪允……以前她还真是小瞧他了。 如今方哥儿名声成了这样,她看中的世家嫡女都不肯嫁过来,倒是有小户的庶女肯嫁,但纪允若真娶了工部尚书的嫡女,她怎么肯让纪方低就? 纪德真见她不说话,就幽幽道:“你最好将纪允的亲事办得妥妥当当的,否则要是出了一点纰漏,我就送你去庄子上养病。” 一直坐在窗边,脸色发白的纪庭萱突然冷笑着道:“母亲,父亲早就厌了您了,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女也恨不得都死了给大哥让位才好,母亲还不如自请去了庄子上,也省得碍了父亲的眼。” 纪庭萱自从嫁到曹家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阴郁起来,她之前怀孕,却因为曹豫踢了她的肚子,害得她小产了。她坐小月子期间,曹豫竟还纳了个妾进来,纪章氏到曹家去给自己女儿做主,那曹豫表面上说得好好的,等纪章氏走了就对纪庭萱上了拳脚。 纪章氏亲自去曹家将纪庭萱接回来,如今已经在娘家住了有四个多月了,曹豫竟从未上门来看过一眼。 纪章氏听纪庭萱这般跟纪德真说话,吓得忙过去拉着她的手道:“怎么跟你父亲说话呢?你父亲岂是那般偏心的,既然允哥儿的官职和亲事都有了着落了,也么也不会让方哥儿差太多的。” 纪庭萱就冷冷道:“父亲怎么就不偏心了?二姐嫁到了曾家,曾子铮差点儿就将二姐捧在手心里宠着了,如今二姐有了身孕,曾子铮连她每顿饭吃了什么都要过问。我呢?被曹豫糟践成这样,父亲可曾说过什么?” 纪德真气得脸色铁青,“简直不知好歹!”又指着纪章氏骂道:“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儿女!当初萱姐儿是怎么嫁到曹家去的?还不是你们想算计柔姐儿么!” 说罢又冷笑一声,盯着纪章氏道:“纪方怎么还没过来?是你又让人去给他通风报信了吧?有你这样又蠢又毒的母亲,也难怪将几个儿女都教养成这般!” 扬手将那碗参汤摔在地上,汤汁和碎瓷片喷.溅得到处都是,看也不看纪章氏和纪庭萱,起身就出了房门。 ~~~ 朝中若论实权,自然还当是六部,陆泽基本已经定下来去吏部了,只是他经历一般,只怕不会是太高的职位。 只是徐安道想将萧玠拖下水,陆泽不能确定此事能不能成,若成了,徐安道自然会想办法提拔萧玠,但若是不成,萧玠就是被徐安道推在最前面的靶子,萧家倾覆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萧央毕竟还在萧府,若萧府倾覆,她该怎么办? 但昌阳口堤坝之事,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萧玠是右佥都御史,本朝佥都御史之外还设立十三道监察御史,监察十三省,还协管京城。但如今监察京城之责由右佥都御史兼任了,而昌阳口尚在京城地界,是归萧玠协管的。 无论如何也绕不过他去。 第77节 昌阳口堤坝早就有问题了,若堤坝有毁,曾经防洪所蓄的水一旦倾泻而出,下游村庄皆会淹没。昌阳当地官员必遭御史弹劾,但这昌阳口堤坝当年是摄政王率人所筑,徐安道希望萧玠能够直接上书皇帝,罗列摄政王罪状,接下来的事情便由徐安道来处理了。 若能搬倒摄政王,萧玠自然有功,但若不能,皇上要给摄政王一个交待,必然要拿人顶罪,萧玠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重渊势力颇重,陆泽并不觉得一个昌阳口便能搬倒他,但徐安道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他知道徐安道的意图,此事即便不能搬倒重渊,也能让重渊伤些元气。 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他的目的与徐安道不同,却也大同小异。只是萧玠那里……萧玠若聪明还罢,若是个急功近利的,他就只想着如何保萧央无虞就是了。 回到陆府,才下马车,陆泽就习惯性的皱了皱眉,果然到了影壁,就见严蕊派来的小厮在那儿等着他。 那小厮急慌慌的对陆泽道:“大爷,大太太与二太太吵起来了,还撞到了肚子,大太太这会儿哭得都快上不来气了!大爷赶紧过去看看吧!” 陆泽面无表情的提步进内院,一边道:“请大夫了吗?” 那小厮忙回:“请了,大夫也在。”见陆泽是往江蓠院去,又道:“大太太现在在正房。” 正房里,严氏气得浑身发抖,严蕊不依不饶,指着二太太大骂,“你敢撞我的肚子,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身份?一个寒酸的学正之女,就敢爬到我头上来了!看我回头与祖父说了,让你爹连个学正都做不成!” 二太太抱着才两岁的儿子,哭得抬不起头来。 严氏用力拍了两下桌子,怒斥严蕊,“你给我闭嘴!宝儿不过是摸了一下你的裙摆,他才多大!你竟然抬脚就踢他!宝儿怎么说也是你的亲侄儿,你可有一丝一毫做伯母的样子!” 严蕊听了就说:“他手上才抓完糖糕,就来抓我的裙子,我这裙子是新做的,还是掺了冰蚕丝的,被他抓的都是糖渍!” 多大点儿事!严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脏了洗洗就是了,你至于踢宝儿吗?” “这裙子颜色本就浅淡,洗过之后更要淡了,岂不就显旧了么!”严蕊越想越气,指着二太太说:“姑母,就因为她是你亲儿媳,你就偏向她,她还撞了我呢,我怀着身孕,你怎么就不说她了!宝儿是你的亲孙子,我肚子里怀的跟你隔了一层,你就不当孙子看了不成!” 陆泽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先给严氏请了安,才看向严蕊。 严蕊见他回来,扯着帕子瞪他,等他过来关心安慰自己。 陆泽看了她一眼,走到二太太身前,拱手揖了一礼,道:“对不住二弟妹了,她怀着身孕,脾气不大好,又不懂事,二弟妹不要跟她计较。” 又将宝儿抱过来,宝儿被吓坏了,也不哭,很是瑟缩的模样,他抱着宝儿哄了一会儿,又吩咐人去祥记买点心给宝儿。 严蕊立刻就道:“我怎么不懂事了?连你也向着她,她撞了我,你怎么不让她给我道歉?” 陆泽淡淡道:“你先回江蓠院,让大夫给你开两副安胎药。”又对严氏道:“母亲,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先去书房了。” 他转身出去,严蕊咬着唇在身后喊他,见他不应,就要追出去,被她身边的丫鬟好说歹说的劝住了,回到江蓠院就又发了顿脾气。 陆泽回到书房,在阴影处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将暗格中的匣子拿出来,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羊脂玉簪。 轻轻握在手里。 这是他与许妩当年定亲时交换的信物,两支一模一样的竹节纹玉簪,样式简单,雕工古拙。另一支在她那里。 玉簪的尾端刻了两个小字:西子。 心里不由自主的抽痛起来,他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窗外暮色初降,能看到远山峰峦间腾起的淡淡薄雾,檐下灯笼亮起来时,开始下起小雨,映出一种昏黄苍凉的光芒。 他一个人,孤寂了许久。 许妩半夜时突然醒过来,起床走到窗前的小几旁,倒了杯茶慢慢的喝。小雨已经停了,她放下茶杯,将东窗支开,能听到草窠中虫鸣唧唧。 她倚着窗栏望天上缺了一角的月,月华如水,泻满一地亮如水银,远处的山霭朦胧,一层层,一重重,重重叠叠横卧的模样宛如稚兽。 她静静的望了一会儿,正准备关上窗,忽闻一阵清冷的笛音倏然而至,声音清雅,幽咽动人。她不由探身倾听,一只流萤自草窠间展翅慢慢踱上高空,划出一道缓而明亮的流光。 夏夜寂寂,院中缺月挂疏桐,那笛音逐渐至几不可闻,正令人为此而感到叹息之时,如一尾坚韧的游丝,笛音竟又缓缓的奏起。 是一曲《红豆辞》。 许妩突然愣住了,披上一件披风,推开槅扇就跑了出去,她正要寻那笛音的踪迹,笛音却戛然而止。 守夜的绿绕被她惊醒,连忙起身过来扶住她,担忧的道:“姑娘怎么了?可是睡得不安稳,魇着了?才下过雨,外头天凉,姑娘还是赶紧进屋去吧。” 怎么可能是他? 许妩苦笑了一声,他也会奏《红豆辞》,但笛音清朗明亮,并不像刚刚听到的那首,似在低咽一般…… “回去吧。” 这一夜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起床时,大婚当天穿的喜服已经送了过来,还有几天就成亲了,许夫人右眼却总跳,简直坐立难安的,经常过来陪着许妩。 许夫人拿了嫁妆单子过来,给许妩看,她着意添了许多东西,何家送来的聘礼也不少,她都一并加在嫁妆里给许妩带过去。 许夫人见许妩那不在意的模样就有些恼怒,“何家的聘礼足有四千两银子,当初你大伯家的姚姐儿成亲时,婆家可是才给了五百两的礼金。何家也算是看重你了,娘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也都给你添了进去,你高不高兴?” 许娇坐在一旁正啃着块瓜,闻言难得有眼色的瞧了瞧许妩,道:“娘你还用问么?一看二姐就是不高兴啊!” 许夫人瞪了许娇一眼,又给许妩安排陪房。 许妩觉得气闷,走到窗前,将窗扇支开,目光却突然一顿,她看过去,竟看见窗畔有一枚小小的红豆,她拾起来,冰凉的,带着雨后的淡淡湿气。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摄政王下章上线! 摄政王不在你们想他,他在你们还要说他,摄政王也要傲骄不高兴了了了了呢~~~~</dd> 第63章 ——顾慕 最近这几日经常是傍晚时下起小雨,到半夜就停下来。 第二天早晨起来,庑廊下会积了清清浅浅的小水洼,穿着绫缎鞋踩上去,都不会漫过鞋底。 第78节 萧央去萧老夫人那里请安,二夫人、三夫人还有萧兰、萧玉都在,二夫人正说着要去何家随礼的事,三夫人不想过去,毕竟何家是二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家世又只能算得上普通,三夫人便让二夫人带份礼过去就算了。 二夫人最近与安夫人走得近,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说起为皇上选后的事情来,“……也不知道最后能落到哪家去,有虞国公府的嫡姑娘,还有宣府总兵的嫡女,次辅刘大人的孙女,都是家世显赫的,太后娘娘如今虽说不管事了,但毕竟是娶儿媳妇,她也过问了,看过了却好像都不怎么满意……” 三夫人听了也惊讶,“这样的家世都不满意,那还……”那还想挑什么样的? 萧老夫人就道:“太后娘娘是有主张了吧?” 二夫人笑着说:“母亲真是神机妙算,太后娘娘前日接了于家小姐进宫,听说于家小姐心灵手巧,亲手做了羹汤给皇上,皇上喝了赞不绝口……” 萧兰在一旁惊道:“可是太后娘娘嫡亲妹妹嫁的那个于家?” “还能有第二个于家不成?”二夫人笑道:“闺名叫做明茜的,在家里行七,比皇上少了一岁。” 太后娘娘出自张家,太后的父亲张阁老已经致仕了,张阁老原是清流的翘楚,最忌与皇家扯上关系,当年太后还做姑娘时,自做主张的爬上了先帝的床,先帝为了给张阁老留脸面,才立了她为后。太后倒是想在张家挑一位姑娘嫁给自己儿子,张阁老听说了,亲自挥着扫帚把太后派去张家的人给打了出去。 快七十岁的老人,中气十足的在院子里大骂太后,连将太后在族谱上除名的话都说出来了。 太后没办法,才想到了她亲妹妹的女儿。 这于家夫人虽说有个做太后的姐姐,但于家也不过是靠着祖上的荫蔽生活,跟之前那三个真是没法比。 之前那三个人选都是摄政王提出来的,太后娘娘这般行径的意图也是太过明显了些。 萧央静静的坐着喝茶,重渊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只有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让她觉得心里有些慌然。 正说着话,萧玉突然道:“我想着后天就回安徽去了,回来这么些天竟然哪儿也没去逛过,宝珠想去红香山瞧瞧,听说那里新建了个道观,宝珠这姻缘也是艰难,我那婆母就她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孩儿,想把她嫁到京城来,便镇日的盯着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一般的门户她还瞧不上!正好去那道观找人给她算算,回去之后对婆母,我也有话说不是。” 萧老夫人听了嘴角就露出丝嘲讽来,“你要是想带她去,那就去看看吧。” 萧玉笑着说:“祖母去不去瞧瞧?红香山那里景致颇好……” 萧老夫人淡淡地,“我就不去了,近来本就觉得乏得很。” 萧玉只好拉着萧兰,“大姐陪我去吧,我那小姑……你也知道,我跟她真是没什么话说的。” 萧兰无奈道:“你瞧瞧我身边这两个孩子,哪里脱得开身?再说午后你大姐夫就来接我们了。你不如带着央姐儿和宁姐儿去?” 萧央听她们说到了自己身上,便笑着道:“宝珠姐姐看见我恐怕要不高兴了,我还是不跟着去扫宝珠姐姐的兴致了。” 三夫人如今更是不许萧宁出门的,今天萧宁早早就来给萧老夫人请安了,请完安就立刻回了房,听说现在正被逼着做针线呢,三夫人笑着说:“宁姐儿最近出息的很,也不用我操心,正在绣围屏,没绣完她恐怕是不能去的。” 萧玉迟疑了一下,上前拉住萧央的手笑道:“六妹最体贴人了,你要是也不肯去,我可真就成了万人嫌了。” 萧央听她都这般说了,也实在不好再推辞,便笑说:“到时候宝珠姐姐要是嫌弃我,三姐可要帮我说话。” 二夫人拧着萧玉说,“你怎么就万人嫌了?要不我也陪你们小姑娘逛去就是了!” 萧玉忙道:“今天中午大姐夫可是要来接大姐的,二伯母怎么能不在呢?” 二夫人听了也是,便也不张罗去了。 常宝珠依旧是盛妆打扮的,头上梳了飞仙髻,戴了一支牡丹衔珠的金簪,鬓侧又带了几朵金丝珠花,耳畔是嵌粉珠的金耳铛,项间还挂了个坠芙蓉石金项圈,手腕子上戴了一对虾须镯,和一对翡翠贵妃镯。 从房里出来时简直金光闪闪的,连底下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看了都没了声息,萧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常宝珠倒是很满意大家的表现,看见萧央就淡淡说:“你一会儿跟七嫂坐一辆马车吧,我习惯自己坐一辆。” 萧央笑眯眯的说好,淡秋悄悄撇嘴,“也不嫌沉得慌!” 道观在红香山半腰处,里面皆是女冠,萧玉让人去问观主有没有功夫,便先带着萧央和常宝珠去了厢房休息。 红香山在京郊,从萧府过来,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萧玉便让车夫和护卫在前头先吃些东西。 道观的茶水一般,萧玉喝了两口,就说:“听说观中做的酸梅汤极好,还是用观中自己晒的干乌梅做的,不如让丫头去灌两壶来。” 萧央无可无不可,便道:“三姐觉得好,那就尝尝吧。” 常宝珠就指派了自己带来的一个丫头,说:“你去灌来,别人经手的我可不放心。” 常宝珠带了两个丫头来,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是被指派的那个,有些犹豫,“姑娘,要灌两壶来,奴婢只怕拿不了。” 常宝珠就抬头看了看萧央,直接吩咐萧央身边的淡秋,“你也跟着去,留下一个丫头伺候你们姑娘就行了。” 淡秋动都没动。 常宝珠就皱眉道:“怎么,我说的话你没听到?” 萧玉见她语气不善,忙拦着道:“你吩咐六妹的丫头,好歹也要先经过了六妹才是。”又安慰萧央,“六妹你可千万别生气,宝珠就是这样的性子,我也是失策了,今天出来只带了两个随行的粗笨婆子,贴身的丫头都让我留在府中收拾行李了,毕竟都是贴身之物,旁人经手我也不放心。” 顿了顿,“要不六妹你就让你的丫头跑一趟腿儿吧,一会儿她回来我赏她一袋银豆子。” 萧央心想果然是不该跟她们出来,笑了笑,“这么点儿小事,怎么能就要了三姐的一袋银豆子呢?淡秋,你也跟着去吧。” 淡秋这才应了是,跟着出去了。 淡秋和那个丫头半晌也没有回来,萧玉向外张望了几回,有些紧张的样子。萧央喝了口茶,突然发现门外似有两个大高的身影闪过,过了一会儿厢房的门竟然被人从外面关上了,能够清晰的听见门上锁的声音。 萧央皱眉看向萧玉,“三姐,这是怎么回事?” 萧玉有些尴尬,“六妹别担心,是……我有些话想对六妹说。” 萧央冷冷的看着萧玉和常宝珠,抱石也觉得不对了,就要过去推开不远处的窗扇,萧玉身后那两个婆子立刻就冲过去一左一右将抱石制住,麻利的往她嘴里塞了布团,其中一个婆子从袖子里拿出条绳子来将抱石绑住了。 显然是有备而来。 萧央冷笑道:“不知道三姐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三姐将我的丫头绑了这是什么意思?” 萧玉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笑着说:“六妹别误会,这不是宝珠么,她的姻缘总是差了点儿,在家时就是如此,我婆母也是愁得不行……觉得承哥儿很好,可是承哥儿的态度六妹也看见了,便想让六妹帮一帮宝珠。常家家世跟咱们萧家比虽差了些,却也是书香传家,另外银钱上是不缺的,以后承哥儿入了官场,哪里需要银钱铺垫了,常家都会帮忙。宝珠是我婆母唯一的嫡女,自然是疼爱的紧……” 第79节 萧玉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她虽是萧家的姑娘,但如今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她的丈夫和儿女。 若是常宝珠能嫁给萧承,就是萧家大房将来的宗妇,她替常宝珠谋划成了这门亲事,日后常宝珠肯定会照拂她的儿女。她儿子也快要开蒙了,身边谁不说她儿子聪慧,将来必有作为?她希望常家与萧家的联系更进一步,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承哥儿总要娶妻的,娶了宝珠不也是一样么! 萧央像不认识了萧玉一般,笑了笑,才说:“三姐想让我怎么帮常宝珠?把她送到我大哥的床上?三姐真是高看我了,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萧玉忙笑道:“自然不是,六妹你别生气……淡秋不是还在外面么,让她回去给承哥儿报个信,就说六妹被歹人掳去了,淡秋去报信,承哥儿必会相信,为了不使六妹名声受损,承哥儿肯定不会与旁人提起,定会亲自过来救六妹……”接下来如何她却没说。 萧央仍旧笑着,“如果我不同意呢?” 常宝珠淡淡笑道:“到现在了,哪里由得你同不同意?你要是不同意也罢,你就在这里关一夜吧。回去我们就说你被歹人掳去过了一夜,即便你回来了,也只有上吊的份了。” 萧央就笑着问萧玉,“三姐,你也是这个意思,是么?” 萧玉口中不停地说着“六妹别生气!”“都怪我!”其他的话半句不提,其实就是默认了。 萧央看着萧玉,慢慢坐回椅子上,目光中透出一股冷静和淡然,“我不会让淡秋回去给大哥报信的,三姐要坏我名声吗?那三姐就试试吧。” 常宝珠“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们不敢呢?” 萧玉踌躇着劝道:“六妹,你就听三姐一句吧,让淡秋回去给承哥儿报个信……否则你的名声要是毁了,还要连累了宁姐儿不是?咱们萧家几辈攒下的名誉,总不能因为出个失贞的姑娘被毁了……” 萧央定定的看着萧玉,“萧家出了三姐这样的人,才是给祖宗蒙羞了。” 常宝珠不耐烦的道:“行了七嫂,反正她也不听劝,就留她在这儿待一晚吧。咱们出去就说她被歹人掳走了,淡秋还不是得急着回去报信!” 萧玉为难的对萧央笑了笑,“那就对不住六妹了。我会想办法让承哥儿尽快来……”又对那两个婆子说:“将六姑娘也绑上吧。” ~~~ 淡秋捧着一壶酸梅汤出来,也不知听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有贼人!” 院子里瞬间就乱成了一团。 淡秋吓得手中的酸梅汤差点儿没摔在地上,正要匆匆赶回厢房,就被常宝珠派来的那个丫头拉住了,那丫头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死命的拉着她不让她过去,“我方才瞧见了!有两个贼人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咱们等会儿再回去吧!” 淡秋一听脸色顿时煞白一片,姑娘还在厢房那头儿呢,她不管不顾的就要冲出去,也不知道那个看着瘦小的丫头怎么力气竟然那么大,就是死活拉着她不放,两人纠缠了半天,才见萧玉脸色雪白的过来。 萧玉嘴唇哆嗦了半晌,才低声道:“宝珠走散了,六妹……六妹被歹人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实在是写不完了,还没到摄政王,下章吧。</dd> 第64章 ——顾慕 等外面院子里慢慢静下来了,萧央就听到槅扇被打开的声音,两个贩夫走卒打扮的壮汉进来,他们两个都蓄了浓密的胡子,看不清楚长相。似是惯常做这种事的,两人皆是一言不发,拿黑色的连帽斗篷将萧央和抱石都罩住了,推搡她们两个往外走。 看来萧玉是真的要做出她被歹人劫走的样子了,萧玉和常宝珠敢这般直接的算计她,甚至都不假他人之手,就是笃定了她不敢说出去,萧玉定会让她在外过一晚,日后好以此为把柄拿捏她。也拿捏萧承。 萧央心里倒不觉得害怕,慢慢冷静下来,想着半路看看有没有脱困的机会。既然常宝珠还想嫁到萧家,她和萧玉就不会真的对萧央做什么,其实被劫走也不会有危险。 淡秋现在应该已经回去给萧承报信了吧,萧承为了她的名声必然不会惊动官府,甚至可能连萧府的人都不会告诉,他定会来救她的,只是不知道常宝珠和萧玉还要做什么。 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萧央和抱石被抬到了一辆马车上,萧央靠着车壁,觉得这车壁似乎比一般的马车要硬,像是浇了铁汁。 两人身上的斗篷都被拿开了,抱石蹭到萧央身边,嘴上不能说话,就拿眼睛看萧央,她倒也还算镇定,可能也是因为知道是萧玉绑的她们,不会真的对她们做什么,并不是很紧张。 萧央看出她眼里有问询之意,萧央摇了摇头,她也没有办法,两人被这般绑着,想要逃走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只能等一等。 马车像是驶过了一条街道,已经是傍晚了,行人不多,能听到摊主的吆喝声,还有小儿的哭声,接着就是他父亲轻声哄他的声音,许就是在马车旁边,他父亲说的话竟然很清晰的就传进来,“乱跑是要被人贩子抓走的!” 萧央突然就想起以前,她刚过九岁生辰的时候,母亲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出去玩儿一天,那时二哥在豫州老家,不在京城,没人带她出去,母亲就不同意。后来还是父亲回来,看她不高兴,问了才知道她想出去玩儿一天。父亲就去跟母亲说了情,亲自带她出去的。 带了很多的护卫和丫头,可就是她父亲遇到同僚说话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她贴身的两个丫头都急哭了,护卫四处去寻,最后才发现她竟然就挤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里里外外围了许多孩子,她长得瘦小,被挤在里面,都快看不见了。 回去之后父亲母亲轮番说她,她心情不好,买的糖人都没吃,就回房睡觉了。 她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重渊就知道了,她去母亲那里请完安回来,就看见他坐在她房里等她。 将丫头都遣出去了,他让她规规矩矩的坐在罗汉榻上,他就坐在她对面,他那时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沉下脸来的时候就已经让她觉得很可怕了,她一声不吭。 重渊手指似有若无的叩着桌沿,声音微沉,“玉栏胡同的赖府,家里姑娘长到九岁时,跑到外面去看花灯,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赖大人动用了亲兵,才将姑娘找到,可也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小千珠没忍住问他:“然后呢?” 他就笑了,“后来那姑娘在京城待不下去,只好被送到外地去了,一直都没再回过京城。” 见小千珠脸色有点儿发白,他毫不留情的继续道:“江西布政使周大人家九岁的小女儿,过年的时候不听话,非要跟着几位堂兄去外面放爆竹,结果被人贩子抓走了,周大人怕影响女儿的名声,就没敢声张,带了家中护卫去寻,结果一直也没找到。” 小千珠脸色便更白了一分。 重渊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缓缓地说:“淮阳公主府的小郡主,九岁的时候,非要去西园看牡丹花,一大群的丫头婆子围着,人突然就不见了。淮阳公主还去求了皇上,皇上也亲自命人去找,最后竟是在姑山上找到的,是被花精掳去了……” 那时小千珠正磨着母亲要去西园看牡丹花呢,听到这里被吓到了,重渊张开手臂,对她诱哄般的低声道:“怕么?到我怀里来就不怕了。” …… 不知是到了哪里,马车突然停下来,车帘子一挑,一个满脸胡须的人进来,拿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干菜,将萧央和抱石身上的绳子都解了,才粗声道:“快点儿吃!” 他说完就出去了,马车又继续行驶起来。 抱石这才能小声说:“姑娘,咱们怎么办?三姑娘……三姑娘怎么敢这般对您?常宝珠还想嫁给大少爷,她就不怕姑娘您跟大少爷说是她们绑的您?” “她当然不怕。”萧央伸手拿起馒头,掰了块递给抱石,“我在外面过了一晚,她拿着我的把柄呢,我怎么敢对别人说。” 萧央咬了一口馒头,已经凉了,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这时突然听后面好像有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车夫扬鞭重重的拍在马屁股上,驾着马车跑得飞快。 马车里已经颠簸的坐不住了,萧央和抱石重重的向车壁上撞去。后面的动静似乎越来越近,赶车的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就将马车驶进右侧的河中。 第80节 马车冲进河水中时,萧央还透过车窗看到外面暮色已降,周围看着模模糊糊的…… ~~~ 萧央睡得昏昏沉沉,朦胧中有人探向她的额头,鼻间索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发热,像是裹在一个无法透气的茧甬里,她想凉快一些,然而那人却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实,她伸手伸脚想要躲开,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别乱动。”她委委屈屈的不敢再动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萧央觉得口干,醒来时就听到外间依稀传来说话的声音。 萧央透过落地罩上垂挂的烟色金线祥云帘帐,看见重渊正坐在外间的矮榻上,身上只着了一层素白中单,罩一件素色长袍,领口处绣着银丝梅朵。 他手里拿着封信,与他身边的人说话。 他们两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她又是坐在落地罩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抬头看了看重渊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心里蓦地一惊,那人侧脸靠近右耳的地方,有一道从头顶直贯而下的伤疤,一直到了下颌处,看着十分可怖。 四姐夫杜瞻侧脸也有一道疤,不过跟他一比,杜瞻脸上那道疤就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人在京中很有名,是济阴侯庶子翁海,生母只是一个歌姬,生下他之后,他生母竟然被济阴侯转手送人了,翁海是在一个老嬷嬷手里养大的,听闻十岁时还不会说话,济阴侯妻妾子女众多,根本不曾理会他。 后来翁海就被济阴侯扔到了西北大营,他根本就没进去,直接当了逃兵,在江湖上混得一身煞气。南越王叛乱时,他以家中兄弟投靠南越王为名,杀兄弑弟,如今济阴侯虽然未死,却是瘫痪在床,府中已经是由他做主了。 此人心狠手辣,又有谋略,朝中各路官员对他很是诟病。 没想到重渊竟会用他。 等说完话,翁海才退出去。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萧央心里一慌,将衣裙整理好,才发现身上穿的是细布的中衣,湖水绿的撒脚裤子,然后就听到脚步声传来,她连忙下了床,抬头时就看见重渊看着她。 他沉默下来,窗外细雨蒙蒙,潇潇如雾织成一卷朦胧的纱,靠窗的泥炉上有一把铜壶,温着半壶白粥,白气缓缓逸出,携着软糯的香味。 萧央给他行了礼,低声道:“王爷。” 视线落到她赤着的一双脚上。 走到玫瑰椅上坐下来,指了指对面,“过来坐。” 提着白瓷壶倒了杯茶给她,萧央走过去坐下,捧着茶杯低头抿了一口,是杏仁茶,十分清淡,那玫瑰椅有些高,她两只脚够不着地,露出一小截白腻细嫩的小腿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脸上没有笑意,眉眼间甚至有些倦怠之色,萧央将杯里的杏仁茶喝光了,才突然轻声道:“……对不起。” 重渊“嗯”了一声。 萧央鼓起勇气,稳稳心神说:“婉娘的事……当时,我并不知道……婉娘她怎么样了?” “所以你就只是关心一个死士如何?”重渊的语气很平稳,“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在你房里伺候?” 他把手里的信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向她面前推了推,“她是南越人,是南越王养的一个死士,倒是忠心。”他摩挲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道:“最后一寸寸皮肉见骨,都没能问出什么。她突然就出现在京城,定然是有人接应她……” 桌案上摆着一只金银错的小炉,淡白轻烟如缕。他骤然逼近萧央,伸手捏着她的下巴,目光慢慢冷下来,“你在与什么人暗中来往?” 萧央吓了一跳,起身要躲开他的钳制,他却反扣住她的手,眸色微暗,心中暴戾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一把将她带到床榻上,毫不犹豫的密密实实压了下来。 萧央的小腿磕在床沿上,疼得她瑟缩了一下,之前在万木亭中的恐惧又袭卷上来,她抽出手就朝他脸上打去,手却被他抓住。他沉默地笑了,直看着她,一根一根去亲吻她的手指。 他身体滚烫,身下的人却是软软的,带着丝凉意,下腹的燥热突然就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 他是尝过她的滋味的,可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之后她便避他如蛇蝎,她目光冰冷的看着他的时候,他几乎承受不住。这么些年他过得如同.修士一般,他有时以为自己或许真的能成为一个修士,看到她,他才知道自己不能。 萧央身体抖得厉害,前世的疼痛真真切切的,隔着两层衣料,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抵在大腿处的灼热,她身体下意识的抗拒得厉害。 重渊微微抬起身,指着自己的胸膛问她:“想看看么?” 萧央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等她回答,他就慢慢将胸口缠的绷带用力扒开,离她不过半尺远的地方,她看见他胸膛上的伤口,应是才上过药的,这时被骤然扒开,还未长好的伤口又流出血来,混着涂在伤口上的药末,赤黑色的,慢慢渗出。 萧央几乎不敢看,她躺在温软的被褥里,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这时她才看到这处伤口的左侧,几乎就在心口正中的地方,还有一个伤疤,颜色都淡了,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那伤疤不长,却似乎极深。怎么会在心口的位置留下这样的伤? 她恍惚想的时候,他已经起身出去了,在外间,过一会儿有人进来,听动静应该是给他重新包扎伤口。 包扎完他就又走了进来,萧央看见他身后还跟着夷则。 数日不见,夷则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好像更瘦了些,她是伺候习惯了萧央的,也知道她的喜好,看见萧央时,她眼眶还有些红。 “姑娘,您让奴婢跟您回去吧。您才出生的时候奴婢就在观山阁了,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奴婢舍不得您。”夷则替萧央边整理发髻边轻声说。 萧央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重渊,重渊正倚靠着落地罩静静看着她。 萧央深呼了口气,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嫁人了。”哪有这样做一辈子奴婢的,到老了也没有个倚仗。 夷则就没说什么,拿过药膏,往萧央擦破的手臂和小腿上涂抹,其实她被抱回来时,就涂过一次药膏了,这药膏是每两个时辰涂一次的,这是第二次涂了。 “抱石还好么?她在哪儿?”萧央问。 夷则回道:“她没事儿,就是太疲惫了,已经睡了。萧府那头儿,也已经让人送了信儿,您别担心。” 大哥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如今她没被劫持成功,萧玉和常宝珠应该也做不了什么了。 她抿了抿唇,心下有些不大舒服,回萧府送信儿,又是拿许妙婵做的借口吧?心里不舒服的异样感一闪而过,就被她压了下去。 夷则给她涂完药膏,又将炉子上温着的白粥盛出来,放在桌子上,又端了两碟清淡的拌菜,扶萧央过去坐下,才道:“这粥煮了快三个时辰了,口感最好的时候。” 萧央真的是觉得饿了,在马车上她只吃了一口干冷的馒头。她吃粥时两颊鼓鼓的,一点儿也不像世家闺秀,她低头时,耳畔有两缕头发就掉下去,她抬手掖在耳后,过一会儿又掉下来。 夷则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重渊才慢慢踱步过来,自己盛了一碗粥,坐在她对面,沉默的吃起来。 他吃饭慢条斯理的,但是很快,可能是为了等她,便刻意放慢了速度,每吃完一口就停顿一会儿。 萧央觉得局促不安,视线瞥到他的胸膛,就想起那处伤口,她一走神,伸着去夹拌菜的筷子就伸到了盘子外面。他就夹了一块腌黄瓜放进她的碗中,萧央忙低头扒了口粥。 快吃完时才发现,他方才给她夹菜时用的是左手。 第81节 她以前常与他一起吃饭,清楚的记得他是用右手的,他用右手写的字很漂亮,有魏晋风骨。 她抬头去看他的右手,骨节修长,指腹带着薄茧,明明没有异样…… 重渊吃完粥,放下筷子道:“方才我抱着你时,其实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我的右臂曾经差点儿断了,重新接回来的,使不上力。现在抱着你还勉强,等你再长大一些,可能就抱不动了。” 萧央心里猛地一跳,室内烛火昏黄,她眼中的泪意要忍不住时,突然低下头,闭了闭眼睛,她记得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昨天就写完这章了,然后全部删掉重写了,简直要疯了,写了好多遍,其实这遍还是不满意的,先发出来,我去吃点儿东西,然后再修!</dd> 第65章 ——顾慕 那时萧央并不知道他为何要突然出征。 那是他父亲重琰战死沙场前两年。 她知道他回来了就立刻去看他,她听说他受伤了,于是提着裙摆跑得很急,到他书房外时,怕他看见了要说她,便将裙摆放下来,按捺着情绪走进去。 他立在桌案旁,仍是一身玄色的衣袍,左手拿着一份公函,右手背在身后。看到她,平静的问:“你怎么跑来了?” 她进来前明明看到有护卫端着一盆血水出去,她有些紧张,“我听说战事凶猛,担心你会有危险,所以就过来看看……” 他打断她,“看过了,回去吧。” 她抿了抿唇,坚持道:“我听说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我想照顾你。” 他沉默很久,蓦地笑了,盯着她道:“你确定你敢看?” 这时庑廊下就传来争执的声音,似乎是守在外面的护卫拦住了什么人,那护卫声音压得很低,“公子在见客……” “简直胡闹!”那人声音很大,怒气腾腾的,“不要命了么!手臂伤成那个样子,才处理了一半就把人都撵出去?再不包扎那条手臂也就不用要了!这个时候还见什么客!” 那护卫也不说什么,却只是拦着他不许他进。 她眼睛发疼,却像个孩子似的固执的不肯哭出来,他的手臂仍背在身后,一丝一毫也不给她看见,他突然叹气说:“我怕吓到你,你再不走,以后我就只能用一只胳膊抱你了。” 她出去时,正迎面撞上匆匆进来的黄柏神医,黄柏神医还特地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就进去了。 她听到黄柏神医在里面说:“……怎么又把这袍子穿上了?才清理好的伤口,我就出去看药这么一会儿功夫……” 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她祖父就开始预谋翦除重家势力了。 黄柏神医? 萧央突然想起来,她以前竟然没往这个上面想,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样貌变化有些大,但此时细想起来,自幼便给她瞧病的游太医竟就是黄柏神医! 她看了重渊一眼,心里忍不住猜测,甚至黄柏神医突然去宫里做了一段时间的太医,就是为了有个合理的身份,好经由萧玠请他来给自己瞧病吧。否则以黄柏神医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去做太医? 她心里发紧,闷头将粥吃完,屋子里很静,只有铜漏的声音。 重渊吩咐人进来收拾下去,对她道:“太晚了,早些睡觉吧。”就起身走了。 过一会儿夷则进来,又重新替她散了发,服侍她上床,将幔帐挂好了,留了盏灯,才轻轻退出去。 萧央哪里能睡得着,想起重渊的右臂……那时他就知道她祖父的谋划了吧,态度虽然对她冷淡下来,可还是处处护着她的。 她望着承尘,心底有些慌乱的情绪慢慢翻涌上来。 走到回廊尽头,重渊停住脚步,他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那里,如山岳耸峙,静静望着沉沉雨幕,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性子倒是半分未变,固执,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过也很好猜,他太了解她了,从她六岁开始,他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妻子养着,她想什么,他总能知道。 他方才踱步出来时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先哄哄她,她脸上明明已经很疲惫了,却看不出睡意来,她一向如此,心里郁积着自己想不开的事,就会睡不着觉。 但他也知道,她的性子太软了,遇到事情总是逃避,不逼她是不行的。 总要让她自己想办法放下心结。 雨势渐小,几至于无。 ~~~ 第二天起床时,萧央还有些恍惚,她也不知道自己倒底睡没睡着,也不知是梦到的,或者是自己一直在想,翻来覆去眼前总是幼时的事。 她起身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对外唤抱石,见进来的是夷则,她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观山阁。 夷则伺候她洗漱,边对她道:“王爷说一会儿要先带姑娘去东院看看,然后再送姑娘回萧府,东院种的紫薇树全都开花了,十分好看!” 夷则所说的东院其实就是重府的主院,而西院这边是重渊住的,是个独立的宅院,丫头婆子很少,都是重渊的亲兵和护卫。连重老夫人要进来都要先派人告诉重渊一声才行,旁人是绝对进不来的。 他有时候与其他臣僚商议事情,都是在东院的书房,但若是隐秘之事,就会在这里,护卫十分森严。 他现在要带她到东院去…… 带她过去做什么? 萧央下眼圈都是黑的,她不爱用脂粉,反正用了也是遮不住,穿戴好了,她走到桌前,自己倒了两大杯浓茶喝了下去,暗暗握了握拳头,才把要逃走的心思压了下去。 她走到庑廊上时,看到重渊正站在不远处与人说话,见她出来,便招手让她过去。 她突然又有点儿畏缩,挣扎着走过去,到了近处,重渊多看了她两眼,才说:“东院的紫薇花都开了,我带你过去看看。” 他走在前面,她犹豫了一下才跟上去。 也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啊! 进到东院,明显就感觉丫头婆子多了起来,看到重渊都纷纷行礼,重府的规矩很好,虽然好奇,却也没有人敢直接看萧央。 重府的回廊很长,蜿蜒如带,两侧有亭,飞檐凌空,再走过去就是重老夫人住的正房,重老夫人喜静,正房后面挖了荷塘,荷塘对面就是一大片簇簇紫雪般的紫薇树。 第82节 这个时节开得正好。 萧央走过去时不小心踫到了一枝枝桠,因昨夜才下过雨,花枝上积落的雨水猝不及防的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额前的碎发都湿了,一绺一绺的,她觉得尴尬,不停的用手去捋。 重渊叹了口气,将她手里的帕子拿过来,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拿帕子替她擦拭额前的碎发。帕子是绸缎的,擦不太干,但至少比方才要强。 她把帕子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重渊脸上的神情慢慢缓和下来,他总是不能对她生太久的气。 这时就有个小丫头匆匆跑过来,行了礼道:“王爷,老夫人请您现在立刻过去一趟。” 重渊淡淡的“嗯”了一声,对萧央道:“走吧。” ~~~ 重老夫人脸色微沉,胡嬷嬷宽慰道:“王爷是您养大的,您还不知道王爷的性子吗?定然不会胡来的……” “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私下里就有往来了,能是个什么好的!”重老夫人方才听下人回禀时,心下恼怒非常,马上就要跟许妙婵定亲了,连媒人都请好了,因想着上一回冲喜之事,让许妙婵受了委屈,这回才样样都按着规矩来。重渊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不过胡嬷嬷的话也有道理,她这个孙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连通房都不踫,在女.色一事上算得上冷淡了…… 她压下去些火气,才嘱咐胡嬷嬷,“先让人都把嘴管住了,不准传到妙婵耳朵里去,省得让她烦心。” 胡嬷嬷笑道:“老夫人就放心吧,许姑娘在院子里与几个管事对账呢,没人敢过去打扰。” 重老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妙婵管家也很不错,那些个管事哪个不是滑不溜手的,她却也震得住。以后府上交到她手里,我也放心。” 胡嬷嬷却没接话,老夫人是让这许妙婵哄住了,老夫人又是个直爽的性子,对谁好便是一心一意的,如今就是将许妙婵当孙媳妇看待了,觉得样样都好。她却是旁观者清,许妙婵心性狭窄,手段甚至都算得上狠毒了,单看许妙婵才开始管府中庶务时处理的几个丫头就知道,毫无宽人之心。有这样的主母,家宅才恐不长久。 只是她现在劝老夫人,老夫人是怎么也听不进去的。 过一会儿,守在门口的大丫头牡丹就进来通传,“老夫人,王爷到了。” 萧央随重渊走进去,她深深的呼了口气,屋子里有淡淡的檀香味,让人心神宁静。 重渊笑着唤了声:“祖母。” 她俯下.身去,郑重了见了礼,才道:“老夫人安好。” 以前重老夫人对她很是慈爱,知道她喜欢吃桔子,每回她来,总要给她留一些。 但此时重老夫人却绷着脸,也没看她,直接对重渊道:“你做事向来有分寸,若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你这般大摇大摆的带进府里来,岂不是毁了人家女孩儿的名声?” 重渊笑了笑道:“萧六姑娘是来拜见祖母的,与我不过是偶遇罢了。” 重老夫人听他话中有回护之意,便有些不喜,“你不用唬我!你马上就要与妙婵定亲了,这个时候弄个人进来,让妙婵怎么想?” 这时有丫头沏了茶来,萧央抬起头道谢,重老夫人的目光正转到她身上,突然就愣住了。 手里的佛珠差点儿拿不住,愕然许久。 胡嬷嬷也是大惊,看着萧央,又看向重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卡!!之后我再改吧……</dd> 第66章 ——顾慕 重老夫人紧紧握着佛珠,良久才开口,看着萧央尚有些稚嫩的脸,语气尽量平缓的问她:“你是萧家的六姑娘?” 萧央静静应是,方才看着就觉得重老夫人看着年老了许多,但精神尚好,她虽也是世家大族中长大的,却是个省心的性子,待人很是宽和。 重老夫人看着萧央坐在那里,小小的女孩儿,十分安静,穿得也素净,耳畔戴着一对玉兔抱月的小坠子,听人说话时头会微微歪着,这些细小的习惯,甚至神态举止都跟小千珠很像。 那时小千珠便常往她身边来,跟她说自己新得的东西,有毽球,是用鹦鹉的翎羽做的,十分漂亮。还有银制的小鸠车,只有小儿拳头般大小,母鸠颈上挂着铃铛,身上背着雏鸠,推动起来铃铛就叮当轻响,小千珠十分喜欢,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后来小千珠长大了一些,知道要温婉娴淑了,到她面前来总是规规矩矩的请安,但一说到她的骨雕时,眼睛就亮晶晶的,骨子里还是小孩子的性格。 那时重渊就很喜欢小千珠,自己这个孙子自幼便性情沉稳,很少有表露情绪的时候,但连她都看得出来,他真是喜欢极了这个小女孩儿。 那时楚家对他们两人的亲事也是很满意的,两家来往交涉颇深,她至仍恨楚家的冷心绝情,自己那孙子对千珠几乎似入了魔道一般,两家本是说好等千珠十五岁及笄后便成亲的,千珠才十岁的时候,他就亲自去挑了玉料,为她制及笄时所插的玉笄了。还特地收拾了西园出来,一景一物都按照千珠的喜好所建。 重老夫人闭上眼睛,对重渊摆手道:“你先送萧六姑娘回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萧央闻言就起身告退,走到门外时,重渊温声道:“我让肖宴送你回去。”顿了顿又说:“回去好好吃饭。” 萧央怔了一下,才点点头。 廊下花影重重,日影映在她脸上,格外的温暖明晰。等她走远了,他才沉默的笑了笑。 回到房内,重老夫人让伺候的丫头婆子都下去,才神情严肃的问,“你告诉我,她倒底是谁?”她这孙子做事向来都不会毫无缘由,他今日带这萧六姑娘过来,自然不会是真的来看什么紫薇花的。 重渊喝了口茶,“祖母觉得她是谁?” 重老夫人压着心中的惊愕,“怎么可能?她……她是千珠?可是千珠早就已经……怎么可能!” 她是信佛的……突然想起当年她这孙子从各地请来的高僧,千珠死后,他万念俱灰,她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孙子,她怕他会一直消沉下去,以为他能有个精神寄托也是好事,再说信佛也没什么不好的,那些高僧陆陆续续往西园去,她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后来他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好了起来,除了手腕子上缠了串佛珠之外,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她才放下心来。 萧央……当年的高僧……还有他那场大病。 重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都在发抖。 “既然祖母觉得不可能,又何必问呢?”重渊缓缓道:“祖母也不必计较她是谁,您不是一直催我娶妻么,您若是没有意见,我就准备去萧府提亲之事了。” 重老夫人仍旧无法平静下来,萧六姑娘与千珠长得这般像,若说没有渊源她怎么会信? “可是妙婵怎么办?她外祖母一直在京中,就是在等着这几日过定一事……再说,许家对咱们家有恩……” 重渊沉声笑道:“许妙婵与父亲旧部私下里有联络,祖母可知道?她心机深重,您想对她好也没什么,却不能过于信任她。许大人为人高朗疏阔,令人敬重,许家也确实于咱们府上有恩,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许大人的独女。” 第83节 他慢慢道:“她出嫁时,可从咱们府上出嫁。” 这就是等许妙婵出嫁后,重府可以像许妙婵娘家一般做她倚仗的意思了。重老夫人自看到萧六姑娘时起就知道,自己这个孙子是不会娶许妙婵的了,他主意正,她左右不了,但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早就说好的事了……我要怎么跟妙婵说?怎么跟妙婵外祖母交待?” 重渊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祖母还是尽快替许妙婵挑门亲事吧,不然我就亲自替她挑了。” ~~~ 许妙婵让管事们都下去,手死死的捏着茶杯,脸色铁青的道:“你都听到什么了?仔细说!” 小叶儿忙低声道:“老夫人房里不让留人,奴婢也只是听得一星半点儿,又怕被牡丹姐姐发现了,也不敢靠太近……” 许妙婵忍着怒意,“拣重要的说!” “是!奴婢……”小叶儿咽了口口水,想了想道:“王爷大概是让老夫人替您挑门亲事,还说要不就王爷亲自来挑……奴婢就只听到这最后一句,还是趁着牡丹姐姐去茶房的空当儿……” 怎么会突然给她挑人家?外祖母昨日还派人来说,要等到她定亲之后才回去,她大舅舅还有公务,早就已经走了,她外祖母迟迟不肯离去,就是因为放心不下她,要等着亲眼看她定亲了才行。 况且老夫人不是都已经请好了媒人了么?怎么会突然就要另给她挑人家了? 许妙婵转头看向身边的知意,知意也是一脸震惊,许妙婵心下疑惑,却也知道重渊做的事情向来都不会让人预先窥知。 他对自己客气有礼,即便有之前范荣那桩事……范荣没有成事,她还忐忑了几天,后来见重渊没有丝毫动作,她才松了口气,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故意引导过范荣,又或者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些不一般的吧…… 知意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声道:“姑娘,今天萧六姑娘来过!” 王爷带着萧六姑娘从西院过来,许多婆子都看到了,这消息自然是藏不住的,只不过因为许妙婵一直在与管事说话,才没人敢过来告诉她罢了,但知意却是知道的。 知意原本没将萧六姑娘放在眼中,此时听了小叶儿的话,才突然想起萧六姑娘来,若是因为萧六姑娘,王爷才如此……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这萧六姑娘是什么人,她父亲虽然升至佥都御使了,但又如何配得上摄政王?怎么会是因为她? 许妙婵听了却是惊怒,劈手就将粉彩小盅摔了,“怎么没人来告诉我!”她帮着重老夫人管理庶务这么久,也是十分用心的,恩威并济,收服了不少丫头婆子,更何况重老夫人已经将她当作孙媳妇一般看待了,这府中的婆子哪个不是人精,知道她是将来的主母,都是上赶着前来巴结的!怎么今日萧央过来,竟然连个过来告诉她的都没有! 知意脸色一白,忙请罪道:“管着小花园的赖婆子过来跟奴婢说了,奴婢见姑娘一直忙着与管事对账,想着萧六姑娘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就没急着跟姑娘说……” 许妙婵怒极了反倒平静下来,皱着眉问小叶儿,“老夫人现在做什么呢?” 小叶儿说:“奴婢过来时,老夫人正在与胡嬷嬷在次间说话……” 许妙婵思忖半晌,缓缓站起身,吩咐知意将她头上的金簪玉饰都去掉,连耳朵上的两个金丝阁楼的小坠子也摘了,身上一应华丽佩饰皆不要,只在鬓间簪了朵铜钱大小的荷花绢花。 命知意将小厨房新蒸的一笼流沙包带上,随她往重老夫人那里去。 重老夫人一时想起萧央的模样,一时又忆起小千珠来,手里转着佛珠,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听丫头通传说许姑娘过来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她也不全然是个傻的,妙婵聪明,是个伶俐性子,她自然知道。 她才与重渊说过话,妙婵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怎么会是个简单的人。只是她总念着妙婵父亲的好,更何况妙婵服侍自己也确然尽心,她便想对妙婵更好一些。 许妙婵坐到重老夫人旁边,笑着说:“我新蒸了笼流沙包,还是我亲手熬的红豆沙呢,知道祖母喜欢甜的,便多放了些糖,祖母尝尝好不好吃?” 重老夫人笑道:“我才吃过东西,这会儿吃不下。”又吩咐胡嬷嬷将流沙包放在暧笼里暖着,说过会儿再吃。她见许妙婵穿戴素淡,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得又有些心疼,“怎么也没戴支簪子出来?你正是花样儿的年纪,有什么好的都该穿戴起来才是。” 说着就让牡丹去将她年轻时戴过的一支虫草簪子找出来,那簪子上的蟋蟀和甲虫都是镶的大颗红蓝宝石,十分华贵,却又生动有趣。 许妙婵不肯收,重老夫人就亲自替她戴在头上,“我可是戴不了这个了,是你们小姑娘戴的。” 许妙婵垂着头没有说话,半晌才抬头笑了,她眼圈微红,越发衬得脸白如玉,“祖母现在就将这好东西拿了出来,是不是以后就不打算给我添嫁妆了?” 重老夫人忍着笑说:“你个鬼机灵的,少不了你的!”伸手将许妙婵抱在怀里,“不管怎么说,我认你做了孙女,我就永远都是你祖母,你有我做倚仗,什么都不用怕!” 许妙婵却心下一冷,听老夫人这话中之意,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抿抿唇,不经意的问:“听说渊哥哥过来找祖母了,可是有什么事?” 重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跟许妙婵说,若是重渊看上了别家的姑娘,她还能拦一拦,但今日他特地将萧央带来,给她看萧央的样子,就是再劝不了的了。 又想起千珠,她也觉得唏嘘。 幸好与许家还没真的定亲,只好道:“也没什么,他就是听他父亲旧部下有人提及了,说你是恩公遗女,年岁也大了,总不能拖着,才过来问问我,让我给你寻门亲事。” 许妙婵瞪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懂似的。 重老夫人安抚她道:“之前我是有心思让你做我的孙媳妇的,但渊哥儿一直没有这个意思……有重府给你做倚仗,你想嫁什么样的都随你挑,你外祖母若是有看中的,也可以派人过来告诉我一声,渊哥儿也说了,到时让你从咱们府里出嫁,我就按嫁府里嫡长女的规格给你备嫁妆,我去请太后娘娘也给你添妆,以后谁也不敢小瞧了你。” 许妙婵泪水在眼中转了几转,才慢慢滚落下来,“祖母是不是嫌弃我了?我明天就收拾东西跟外祖母回甘肃去,大舅母不容我,我就住在外祖母当年的陪嫁庄子里,日日给祖母和外祖母诵经念佛。” 重老夫人就笑着拍她,“倒像个小孩子似的赌起气来,祖母怎么能让你回去?你就安生在这里住着,住到出嫁,到时祖母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许妙婵见重老夫人主意已定,便也不再说什么,抱住重老夫人的手臂,轻声说:“那妙婵就一辈子不嫁了,定要赖着跟祖母住在一起。” 窗外是团团树影,反正还有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评论,伐开心~~tt</dd> 第67章 ——顾慕 萧央回到观山阁,白氏就迎了上来,上前拉着她问:“姑娘终于回来了,您到底是去哪儿了?” 白氏并不知道事情缘由,她一个下人,心里虽然担心,却也不敢去老夫人那里问,没有人送话回来,抱石和淡秋也都没回来,她忐忑了一天,才终于见到萧央。 已经快到中午了,萧央昨晚又没怎么睡好,头昏昏沉沉的,她现在还不知道萧玉那头儿后来又做了什么,便也没跟白氏说太多,只简单道:“都没事了,我想先休息一会儿,晚些再告诉妈妈。” 白氏见她眼下一片青黑,顿时就心疼了,忙道:“我去熬碗燕窝粥来,姑娘等吃了再睡。”就匆匆去了。 抱石要伺候萧央更衣,萧央摇摇头,对她道:“你也受了惊吓了,先回去休息,之前的事都先别对旁人说。” 抱石倒不怎么害怕,只是气愤,她身上也有些磕伤,却不严重,自己也没当作一回事,就是生气罢了,低声说:“姑娘去找三姑娘时,一定要带着奴婢,奴婢也想问问三姑娘,怎么就这么狠心了!” 第84节 萧央就笑道:“我找她做什么,她会来找我的。”毕竟她要算计萧承,着急的可是她。 等白氏端了燕窝粥上来,萧央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个小丫头悄悄在庑廊下传话,午后萧家的主子都是要休息的,院子里极静,萧央因此听得真切,应该是与白氏在说话,“……三姑奶奶听说六姑娘回来了,想过来找六姑娘说话……” 接着就是白氏的声音,“咱们姑娘才睡着,有什么话等姑娘睡醒再说……” 那小丫头就赔笑道:“妈妈且去通传一声吧,三姑奶奶有急事……” 萧央拥着丝绒被坐起来,目光落到西槛窗上放着的小木瓶上,木瓶里插了枝瓷白芍药,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才对外道:“白妈妈,请三姐进来。” 萧玉是和常宝珠一起过来的,萧玉脸上带着笑容,进来时就看见萧央穿戴整齐坐在西次间的小几旁喝茶,看她们进来,cncnz.nét只笑了笑说:“三姐、宝珠姐姐请坐吧。” 萧玉其实心里有些没底,昨天淡秋跑回府告诉萧承之后,萧承确实急着带护卫去寻萧央了,但之后不知怎么竟就回来了,她想派人去萧承那里打探一下,是不是找到萧央了,但那些护卫嘴严的很,什么都问不出来。她雇的那两个人也没有信儿了,她便想着去找淡秋套些话,谁知淡秋那丫头人影儿都不见了。 她觉得奇怪,但萧府上下都不知道萧央被劫走之事,她还想以此为话柄拿捏萧承和萧央呢,自然不会与旁人说,便只能不安的等着。 此时听说萧央回来了,就立刻赶了过来,萧玉关切的道:“六妹被歹人劫走,可受了什么苦没有?身上有没有受伤之处……” 萧央淡淡笑道:“三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是三姐你命人绑的我,三姐记性这么差,要不要我再一一给三姐提个醒?” 萧玉讪讪道:“六妹别怪三姐,三姐也不是要故意伤害你的,只不过是为了宝珠的亲事罢了,六妹就帮三姐和宝珠一个忙,六妹被人劫走在外过了一夜的事,我们就谁也不会再提了。” 她边说边观察着萧央的神色,“昨天淡秋回来就告诉承哥儿了,承哥儿疯了似的去寻你,听人说有人从道观后面的高坡上滚落了下去,承哥儿就连忙亲自下去……也是巧了,宝珠当时就在底下,承哥儿也是有情有义的,便将宝珠救了上来。” 萧央心里一沉,红香山侧峰本就陡峭,林木重叠,山石千奇百怪,道观后面的高坡虽说不算太高,但一路滚落下去,身上的衣裙必然会被探出的树枝石角刮蹭,衣衫不整几乎就是一定的。 她看了常宝珠一眼,笑了笑道:“宝珠姐姐这份闲情逸致倒是别致,不是说去红香山看景么,怎么竟看到高坡下面去了?” 常宝珠来之前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失神落魄的萧央呢,见她这般淡定,心下便有些不高兴,倒是能装,看她能装到几时?便淡淡道:“六妹妹怎么认为有什么关系?倒是承哥哥……他可是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才不小心滚落下去的。” 萧玉咳了一声,笑着说:“六妹,当时许多护卫都看见了是承哥儿抱着宝珠上来的,承哥儿是个有担当的……再说还有六妹被歹人劫走之事,我们可是都替六妹瞒着呢,连祖母也是不知道的……” 萧央喝了口茶,缓缓道:“三姐想以此威胁我么?” 萧玉忙赔笑道:“哪里是六妹想的这样?六妹虽不是我的亲妹妹,但你小时我就是常带着你玩儿的,跟亲妹妹也没差了,哪里会威胁你?就是想让六妹也跟承哥儿说说,承哥儿心疼你,怎么肯看着你被闲言碎语坏了名声呢?” 就是让萧承为了她妥协的意思了,况且萧承又当众抱了常宝珠上来…… 倒是个好算计。 萧央笑道:“当时在道观里我就告诉三姐了,现在我还是一样的态度,我不会帮三姐的,不如三姐去告诉祖母好了,看看祖母听到我一夜未归会如何?” 萧玉自然不想闹开,她只是想逼着萧承和萧央同意这门亲事罢了,要是真闹开了,萧家姑娘坏了名声,于她又有什么好处?但这六妹平时看着温顺,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 常宝珠已经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告诉就告诉!等你名声坏了,我看你还怎么硬气!”也不顾萧玉在后头唤她,快步就走了。 萧玉就对萧央道:“六妹快快同意了吧,宝珠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她当真是能说出去的,到时六妹的名声可还怎么听?” 萧央突然觉得累极了,淡淡吩咐白氏,“白妈妈,送客。” 萧玉脸上一僵,眼珠子转了转才起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请萧央,说老夫人请她去寿安堂。 萧央整理了衣裳,走出房门时,想着抱石心心念念着想看热闹呢,便命人将她叫了来。 到了寿安堂,见萧老夫人正沉着脸坐在上首,连二夫人、三夫人也都在,萧玉坐在萧老夫人右手边,正拿着帕子揩泪,常宝珠坐得端正,看她进来,还微微笑了一下。 萧央镇定的给萧老夫人请安,萧老夫人劈头就问:“你昨晚去哪儿了?亏你三姐还替你瞒着,竟然糊弄我说你跟着一起回来了,爬山太累就直接回房睡觉了,才没过来给我请安!你院子里的丫头也教导得好啊,竟然敢不来回禀我,真是当我没了不成!” 萧央静静道:“祖母以为我去哪儿了?” 萧老夫人真是越想越气,她被人劫走了,承哥儿去救她,却抱了常宝珠,萧家的嫡长孙,怎么能娶了常宝珠这么一个破落户!还不都是因为她! 二夫人方才也听萧玉说萧央被劫走了,竟然不声不响的……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要是传出去了……她转头看了看三夫人。 三夫人脸色铁青,她的宁姐儿可还没嫁呢,萧家若是出了坏了名声的姑娘,宁姐儿怎么办? 萧玉就轻泣一声,“祖母,六妹这事……实在是不能传出去,但宝珠这性子您也知道,说不定就说漏嘴了……” 萧老夫人冷冷的看了萧玉一眼,萧玉忙转口道:“宝珠虽说单纯了些,却也是能掌家理事的,我那婆母就她这么一个嫡女,早就放话了,说等宝珠出嫁时,要准备六千两银子压箱,还有京中的两个铺子,和天津的货行也都给宝珠陪嫁,宝珠的大伯如今也在京为官,前些日子还写信回家里,说升迁有望……” 三夫人这是听明白了,萧玉和常宝珠拿着萧央的把柄,要将常宝珠嫁给萧承,她们两个这是在赌萧老夫人会如何选,即便萧老夫人心狠也不怕,还有萧承和萧玠呢,他们二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萧央名声被坏。 萧老夫人不置一言,她是一千一万个看不上常宝珠的,但萧央…… 萧玉又看向萧央,见她沉静的模样,竟蓦地有些心慌,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六妹,你说句话吧。” “我来替阿央说吧。” 萧承大步从门外走进来,他一直在命人追捕那两个贼人,那两人倒是聪明,早就看好了地形,将马车赶到河里,二人便顺着河道而下,在下游上岸,躲到了一片灌木丛里,后面有山道通着外省,这两人也是惯于做这种事的,逃跑时很有方法,他派护卫找了许久,还是方才摄政王手下的肖宴过来说,人已经抓到了。 萧玉见萧承进来,心里一跳,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却格外的心慌。 萧承给萧老夫人行了礼,就拉着萧央在一旁坐下,淡淡笑道:“我方才在门外听了几句,三姐说阿央被歹人劫走了?” 他目光冰冷的投向萧玉,看得萧玉浑身一寒,“三姐说话时可要想好了再说,阿央也是你的妹妹,三姐竟然信口开河。” 萧老夫人听糊涂了,正要开口,就见萧承对外吩咐了一声,过一会儿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进来,恭敬的道:“是重老夫人让奴才来传的话,老夫人昨日正好也在道观,见萧六姑娘帕子上的花样儿好看,便请了萧六姑娘过府。本该昨日就来禀报府上的,但老夫人头晕症突然犯了,也没及时过来说,六姑娘一直照顾着老夫人,老夫人心里感激,特备了些礼命奴才送过来。” 说着就将礼递上。 等他退下去了,萧老夫人仍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萧玉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怎么跟重府扯上关系了呢?她嘴唇翕动,半晌才干巴巴的道:“是我……是我弄错了,我听说有人被劫走,又见六妹一直没回来,才以为是六妹,都怪我……可是承哥儿,你也确然当众抱了……” 萧承看着她,慢慢道:“当时情况紧急,虽说救了常表妹,但三姐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了。” 他站起身,对萧老夫人道:“祖母,阿央昨天一直照顾重老夫人,也没好好休息,我先送她回房了。” 第85节 萧老夫人才回过神来,忙道:“阿央是个好孩子,快送她回去,一会我让人炖盅血燕给阿央送过去!” 出了寿安堂,萧承脸色才沉下来,握紧了拳头道:“事情的缘由我都知道了,萧玉那里,我会想办法收拾她的,阿央受惊了。” 萧央笑了笑说:“大哥也一直没休息,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萧承见她精神还好,才放了心,笑着道:“你没回来,我就把淡秋留下了,由护卫看着,她虽然是你的大丫头,可毕竟事关你的名声,我怕她生出歪心来……一会儿我让她跟你回去。”顿了顿,又说:“对了,今日肖都尉过来时还带了个人来,说是你原来的丫鬟,我看了还真是,好像还是常跟着你的,说是你放了她出去嫁人,她不肯嫁,被醉酒的哥哥追打,恰巧撞上了摄政王的马车,摄政王便命人救了她,听她说还想回到你身边伺候,便让人送了来。既然是你的丫头,又是摄政王命人送来的,你就还收着吧,要不回家去也是可怜。” 萧央听了就一愣,腹谤道:夷则那样的身手还能被人追着打? 回到观山阁,果然就见夷则正等在廊下,见萧央回来,便跪下磕头,她很瘦,跪下来时竟真有几分可怜,她低声道:“姑娘,您就留下奴婢吧。” 回都回来了,她还能怎样? “一会儿让白妈妈替你收拾房间,还住你原来的屋子吧,再让抱石去库房取两只粉彩花瓶摆你屋子里,你今天也不用过来伺候,先歇一晚,明天再过来。” 夷则重重的给萧央磕了个头,才跟着白氏走了。 萧央回到房里,捧了碗蜂蜜姜茶小口的啜饮,蜂蜜虽然放了许多,但还是有股辛辣的味道,这是游太医给她开的药膳方子里的,想到游太医,她望着窗外沉思。 有些起风了, 她要好好想想,最后想得头昏昏沉沉的,也没洗漱,就自己裹着罗汉榻上的薄绒毯睡着了,迷迷糊糊间还在想她与他之间隔着多远,重楚两家的事就像弥漫不开的黑雾…… 白氏叫醒她时,她还没怎么清醒过来,心里顿顿的想,黑雾漫天遍地,她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白氏见萧央乖顺的拥着薄绒毛坐起来,像个小孩子,忍不住笑道:“姑娘这一觉竟睡到了黄昏了,看姑娘睡得香,奴婢没忍心叫您,不过午后睡久了最容易魇着了,姑娘还说梦话了呢。” 萧央反应了一会儿,才问:“我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断网,急死了,抱歉了! ~~~~~~ 天啊!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我把上一章的结尾内容连着这章一起发出来了!因为v章字数修改后不能少于原字数,所以我现在删不掉那部分,我明天一定会补充新内容替换它的! 这几天更新不及时,对不住大家辛苦追文了,明天终于放假了,我一定会多更些的!</dd> 第68章 ——顾慕 白氏笑道:“断断续续的,奴婢也听不清楚。”又命人端了饭菜上来,“今晚小厨房做了酸笋汤,还有鱼肉豆腐,粥里加了火腿和糟鸭肉,都是姑娘爱吃的,一会儿多吃些。明天许家二姑娘成亲,奴婢看二夫人的意思是要去何家那头赴宴,老夫人和三夫人都不想去,姑娘要不要跟二夫人去?” 她差点儿忘了,许妩要成亲了…… 她二哥倒底知不知道? 想了想才说:“我想去看看妩姐姐,你一会儿派人去曾府问问柔姐姐,她好像也是要去的,到时我跟她一起去。” 萧央准备了支玉如意,还有封红,都是寻常随礼之物,大房没有主母,她还没出嫁,正常应该是由主母带着她去的,但二房三房都不想到许家这头儿来,她又想看一看许妩,只能自己过来。 去许府正好路过常羊胡同,萧央就命车夫多走一段,先去曾家接纪柔。纪柔的身孕已经快有四个月了,她反应不算重,坐胎也稳,否则曾子铮是不会让她出来的。 但也不许她坐马车,而是命人抬了软轿,身后还跟着一队护卫。曾子铮不知怎么竟还在家,亲手扶她上了软轿。萧央正要跟纪柔打招呼,探出头去时,就看到曾子铮身上的披风被他张开,纪柔整个就被披风挡住了,过一会儿披风才又放下来,曾子铮神态自若的嘱咐纪柔小心,还让她不许在外面吃东西。 纪柔脸却是红红的,一把就将轿帘放下了,也没理他。 曾子铮就笑了笑。 萧央心想,还是先别跟纪柔打招呼了,一会儿到了许家,倒是可以笑话她。 许家如今跟原先比也算是败落了,许家老太爷曾经还做过帝师的,许老太爷去后,许家几位老爷就都任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职。许家人也低调,但至少生活还是平顺的。 到了许府,许府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地上洒了红纸。萧央扶着纪柔进去,纪柔就笑着说:“不用扶着我,我走得挺稳当的,你们一个个倒都当我不会走路了似的。” 萧央就笑眯眯的说:“我看曾大人才是当您不会走路了。” 纪柔脸色微红,要是曾经有人这么说她,她只怕都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如今却也胆子大了些,“你还来调侃我了,阿央也不小了,倒是可以考虑定亲的事了。” 萧央倒是挺喜欢纪柔的这种转变的,纪柔如今有人精心护着,有人做倚仗,不再像之前在纪家时那般小心翼翼了。曾老夫人有过萧桂那样的儿媳妇,如今儿子又续娶了一个纪柔这样的,她可是知足得很,整天就差念阿弥陀佛了,自然也不会亏待纪柔。 两人被迎进了内院,坐在宴客厅里喝茶,纪柔不能喝,就跟萧央说话,萧央想去看看许妩,纪柔其实也想去看看,但找了几个小丫头问,都摇头说许妩还没收拾停当呢,不能去看。 萧央觉得惊讶,新娘子上妆时按道理女眷也是可以去看看的,迎客的许大夫人说起来也是支支吾吾,萧央心里在想着不是二哥那里出什么事了吧? 纪柔怀着身孕,不能久坐,她又常常犯困,便带着丫头去给客人安排的厢房里歇着了。 萧央在宴客厅坐了一会儿,觉得闷得慌,就带着夷则和抱石到外面透透气,天气愈发热起来,她便沿着浓密的树荫走,小径旁种着丁香和玉簪花,浓香扑鼻。 日影穿过树荫透了点点进来,能看见其中萦绕着细小的微尘。 萧央待了一会儿就想回去,这时远远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许多人,却显得一点儿也不杂乱,接着就看到假山后面有一群人簇拥着重渊走出来,他们应该是往皎园去的,许大爷和许妩的父亲许二爷的书房就在皎园,过去的时候要经过园子,为了不使女眷撞上,便特地沿着假山靠边的地方修一条小路,直接通向皎园的。 所以他们应该并不会往这边来。 萧央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只要待着不动,等他们走过去就好了。 她轻轻吐出口气,她差点儿忘了,许家是与重家有亲的,当年重家遭难时,许老太爷也是受了牵连的。如今许家嫁女,重渊也确实该过来看看。 重渊被一群人簇拥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许是因来参加喜宴的缘故,他穿了件淡青色直裰,头上戴了支简单的白玉簪,他身材高大,站在人群中间十分显眼,比往常多了份温润,他气质沉稳,微笑时目光往她所在之处瞥了一眼,仿佛知道她就在这里似的。 也不知道他与身边的其他人都说了什么,那几位大人纷纷拱手,先往皎园去了,他看着她的方向,带着护卫慢慢走过来。 萧央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带着丫头避在花树后。 重渊走到近处才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就看见她小小的身影藏在花影重重之间。 他不禁有些好笑,招手让她过来,“你躲我做什么?你藏在那里就当我瞧不见你了?” 第86节 萧央见他笑容和煦,心底却隐隐的痛,他胸前的伤口还没好全呢,就已经完全不会怪她了。 她上前道:“没有,我是在看花。” 他微笑着应和她,“嗯,你是在看花,没有在躲我。” 萧央脸有些烧得慌,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王爷……您还有事要忙,我就先回宴客厅了。” 重渊“嗯”了一声,却没说让她走,“游太医给你开的药膳方子里不是让你少喝清茶么,调整身体本就不是短时间能见效的,再过些日子你又要来小日子了,当心还要疼。” 萧央听他声音又轻又柔,就不好意思了,“……我先回去了。” 这里确实不方便说话,重渊也没有拦她,看她带着丫头走远了,他才转身往皎园的方向去。 ~~~ 许妩房门紧闭,只有许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守在廊下,其他人都避得远远的。 院子里一声儿也没有,一众仆妇都是噤若寒蝉,请来给许妩梳头的全福夫人被请到了许夫人的正房吃茶点,说有些体己话与许妩说。全福夫人和喜婆虽觉得奇怪,但这是主人家的安排,便也都没说什么。 许妩还是穿着一身寻常衣服,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发髻,手中紧紧捏着一枚小小的红豆,目光盯着一处,语气十分坚决,“……就是他!不会有错的!他以为我没有发现他,但我叫他思仙时,他明显僵了一下……” 许夫人压低了声音,“我真是不该叫你出去!”强忍着没有发火,参加喜宴客人都陆续到了,女眷要来看新娘子的,这里还关着院门,岂不是让人笑话!极力劝她,“在首饰铺子里,本就人来人往的,怎么能看得真切?他早就死了,你不过是看花了眼罢了!再说他那时才多大?现在算起来怎么也有二十多了,相貌都变了,你不过是看到了一个长得像的罢了。听娘的话,一会儿客人要来看你的,你再不梳头,传出去咱们府上可就沦为笑柄了!” 许妩眼泪簌簌就掉了下来,“娘,求你可怜可怜我吧,让我一辈子不嫁人吧,要不我就住到庄子里去……娘,我求你了!娘!我真的看到他了,我不想嫁给旁人……” 许夫人压着怒气,好声好气的劝她:“你也这么大了,该懂些事了,如今何府都要来迎亲了,你说你不嫁了,你让咱们怎么跟何家交待?就是他还活着,以他的年纪,也早该娶妻生子了,你就断了心思吧!以后嫁到何家安心相夫教子,你不嫁也得给我嫁过去!” 许妩心里抽痛得如同被撕扯着一般,如果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要躲着自己?不敢来见自己?他是真的有妻室了吧,她相信那个人是他,她抬头看着许夫人,凄声道:“即便他娶妻了也没关系,我愿意给他做妾……只要能陪着他,我就给他做妾好了!” 许夫人重重的甩了许妩一个巴掌,“你自甘下贱去给人当妾,我与你父亲却丢不起这个人!我们许家也丢不起这个人!你可想过你妹妹没有,你去做妾了,让你妹妹再如何嫁人!他心里早就没有你了,你还要不要脸!” 许妩泣不成声。 全福夫人被请过来给许妩梳头时,许妩已经重新洗过脸了,只是眼睛仍有些红肿,她还以为是许妩今日要出嫁,舍不得父母呢,还笑着宽慰她,“现在舍不得,等以后嫁了人,有了孩子,你就该离不开夫婿孩子了。做女人的,都要经历这个过程,以后就好了。” 以后就好了…… 许妩抿着唇,一声不吭。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那天她陪着许娇去首饰铺子,首饰铺子里人不并多,她们又是在单独为女眷准备的雅间,他就坐在角落里,离柜台很远,穿着墨青色的直裰,几乎隐在了阴影里。 但他抬头时,她还是看清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忘了他的样子了,但看到他时,她却瞬间就认了出来,她走过去,低声叫他“思仙”时,他哑着声音说:“姑娘你认错人了。” 就起身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怎么可能不是他呢? 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或许真的是有家室了吧。他对她来说是全部,可她对他来说,就只是一段回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总是断网,被它弄得一惊一乍的,趁有网,赶紧来更。</dd> 第69章 ——顾慕 萧央回去找纪柔,两人一起去看了新娘子,许妩脸上妆很厚,看不出神色来,但没有笑意就是了。 喜婆倒也不当作一回事,她送嫁的姑娘多了,哭着说不嫁舍不得父母的多的是,像许妩这样的也很寻常。 许夫人看见萧央过来,脸上的笑容差点儿就挂不住了,淡淡吩咐丫头说:“请萧六姑娘去廊下喝茶。”并不想让她凑上前。 招呼纪柔时却很是热情。 萧央也没说什么,之前许妩还将她认作楚千珠了,许夫人怕许妩想起她二哥,不想让许妩见她,她也理解。 快傍晚时,何家的迎亲队伍到了,外院热热闹闹的,许家不分嫡庶一共六房,三房和五房早就搬出去了,如今只有四房住在一起,却也是早就分了家的,只是还住一起罢了。 四房的兄弟都在前院“刁难”何文江,何文江算是武人,书读的连一般也称不上,但却也没有习武,许家几个兄弟怕他答不上来,便一人出了一个简单的对子,何文江胡乱对上,也不管工不工整,大家听了都觉尴尬,就放他进门了。 许妩蒙着盖头,是被她大伯家的一个兄长背出去的,等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往何家去了,宾客们才陆续告退。 萧央心里觉得不怎么舒服,她还记得许妩小时的样子,很活泼的小姑娘,如今冷淡疏离的,不愿意亲近任何人了。 ~~~ 徐安道徐大人的府邸离皇城尚远,他每天上朝都要起得很早,不少同僚劝他在皇城附近买所宅子,皇城附近住的都是世家大族,守卫巡逻都很严密,平时少有平民百姓会过去,也很清静。 虽说那里的宅子不好买,但徐安道若想买,还是很容易的,指不定就有人双手奉上了。 但徐安道不肯,就一直住在宝应这里。徐府占地广阔,府后连着一片山林,左右都是田庄,过一条马路,对面就是颖水。 今日徐安道请了几位同僚和他的几个得意过生过来喝酒。就直接在院子里摆了一桌,烫了几壶好酒,切了一盘酱牛肉,一碟卤味鸭脯,还有盐渍花生和煮得毛豆。 西沉的月色如银霜洒落一地,陆泽今天喝了不少,连徐安道都觉得惊奇,往日他这学生可是不怎么喝酒的,今日倒爽快,谁给他倒酒都是一口就干,简直来者不拒了。 竟也没有醉意,说话还是稳稳当当,思路清晰的。 徐安道怕他喝酒误事,还低声提点他,“萧御史那头儿,还得抓紧些……” 陆泽避过众人,压低声音道:“……一直装糊涂,只怕是不肯……” 徐安道闻言就沉吟了片刻,如果没有人出言直谏,由他捅出来,他这心思就显得太过昭然若揭了,若是萧玠肯做自然最好,他身份合适,昌阳口又正在他的监察职责内。最后要是不成,他便是上好的替罪羊,可惜,他竟不肯…… 今日在场之人众多,他也不好说的太多。有人提起皇上选后的事情来,次辅刘大人也在场,听大家说到摄政王提的几个人选,里面有他的小孙女,他手上一顿,随后就不动声色的道:“应该是谬传吧,我那孙女才貌都是一般,哪里堪为皇后之选?再说她祖母早就已经为她定下亲事了,只是还没传出去罢了,等她及笄了再正式过定。” 摄政王提的几个人选之中,只有次辅刘大人是徐安道这一派的,徐安道心思缜密,对人不信任,刘大人是怕徐安道对他起疑心。 听他如此说,徐安道就拍拍他的手,笑道:“我还不相信你吗?太后娘娘心中早有人选了,此事咱们不参与,只管看着就是了。” 众人又喝了几壶酒,都陆续上马车出门时,徐安道叫住了陆泽,对他道:“你跟我来。” 第87节 进了徐安道书房内的一间密室,徐安道才沉声说:“我方才没说,是怕隔墙有耳,萧玠若是不肯上书,不如使些手段,我看他对他那个女儿倒是疼爱的很……” 陆泽慢慢道:“听说是萧大人和离的夫人所生,只怕不会起多大作用。” 徐安道想了想,他女儿不少,若问哪个能对他的决定产生影响,只怕没有,他便也没再说什么,语气和缓的道:“你喝的酒不少,先回去休息,这件事稍后再谈。” 陆泽恭敬的跟徐安道告辞,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头痛欲裂。 他其实是喝多了,面上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难受。 陈成在马车外面轻声问:“大爷,这么晚了,咱们还去何家吗?” 半晌也没听到回应,陈成只好摆摆手,让车夫按照原定计划走。 许妩已经揭了盖头,丫头端了碗新煮的素汤面来,让她先吃些,她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却也不觉得饿,丫头让她吃,她就吃了几口。 何文江的乳娘赖妈妈带着一脸假笑进来,“三奶奶还是快去洗漱吧,一会儿三爷就过来了,三爷可不喜欢太浓的脂粉气。” 绿绕忍着怒意对赖妈妈笑道:“三奶奶饿了一天了,等吃完了面就去洗漱,劳烦妈妈替三奶奶想着了。” 赖妈妈就似笑非笑的说:“照三奶奶这个吃法儿,只怕要吃到明天早晨去了。”转身就出去了。 过一会儿就有两个丫头进来,要服侍许妩洗漱,绿绕知道这是何文江的贴身丫头,心里只觉得堵得慌。 许妩去洗漱出来,就对绿绕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睡觉吧。” 绿绕不肯,“奴婢今天值夜,守着姑娘……三奶奶。”她是怕何文江欺负自家姑娘。 何文江进来时一身酒气,他还穿着大红喜服,也是个俊俏的长相,见许妩正坐在窗前的小几旁,就笑着过去抱她。许妩任他抱着,她才洗漱完,身上香香的,在朦胧的烛火下越看越美,何文江哪里还忍得住,不管不顾的就去亲她纤细白嫩的脖颈,下腹腾起火来,手伸进许妩的衣襟里,摸索着扯了她的亵裤,扶着自己的就顶了进去。 浓重的夜色中,一辆平头黑漆马车停在何府门外,天边现出青白时,马车才离开。 ~~~ 教了一个多月,萧央那只绿头鹦鹉终于会说几句简单的话了,脾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对吃的东西很挑剔,竟然还喜欢喝桂枝熟水,不过现在丫头们已经摸清它的喜好了,它终于没什么可挑的了,如今竟开始挑丫头了,不是淡秋喂的,它还不肯吃。 萧宁很嫌弃它,却还要常来看它,萧宁拿东西喂它,它就去啄萧宁的手,萧宁气的骂它,它倒是学得快,扑棱着翅膀欢快的叫着“混蛋!”“混蛋!” 把萧宁气得不行。 萧央看着一人一鸟吵架,觉得有好玩儿,也不管。 萧宁的亲事已经有眉目了,三夫人是担心再出什么岔子,动作很是迅速,只不过就好像是照着萧宁不喜欢的模样找的似的。家里是从靖北侯府分出来的,姓赵,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父亲现在在大同,据说年底才会回来。 萧央倒觉得挺靠谱,“……三婶娘不是说他长得不错么,又很英气,为人上进,身边又没有乱七八糟的人……” “我娘就差把他夸上天了!”萧宁撇嘴,“我娘还觉得我爹长得好看呢!” 萧央默默不说话,有这么拆自己亲爹亲娘台的么? “他那大块头往那儿一立,就跟前面堵着座山似的!” 萧宁喜欢的是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 “听说天天清早就起床练拳,他怎么不清早起床去读书呢!” 萧宁喜欢学富好几车的…… 不过萧央却觉得……“我觉得他这样的还挺适合你的,你也不是那红.袖.添.香的,赵炎不错。” 萧宁顿时就噎住了,却也不再反驳了,她娘就是怕了纪方那样的了,才给她挑了一个处处都跟纪方不一样的。 “对了,三姐的事你听说了么?”萧宁吃了块点心,想起来道:“听说回安徽的时候不知怎么,竟被山贼劫了!” 萧央是昨天听说的,就淡淡“嗯”了一声。 萧宁说:“常宝珠出门一趟,恨不能带两大箱子的首饰,从头到脚就差挂金条了,也难怪会被山贼盯上……不过她们走的都是官道,护卫也不少,按说山贼应该不会这么猖狂才是……” 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如今才传到萧府来,原本萧玉是拼命拦着不让常家说出去的,但也实在是太巧,那窝山贼才劫了她们,就被官兵围剿了,官兵将她和常宝珠救出来,还要让她们去衙门作证,这事就怎么也捂不住了。 萧玉还好,毕竟是嫁了人的,又生了两儿一女,常五爷不能休她,但也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就让她搬到家庙去住了,如今要张罗着纳一房良妾,派人给萧府送了信来。 出了这样的事,常家没再娶房平妻就算不错了,三夫人自然也不会管。 常宝珠就更惨一些,名声受损,常家几房还有不少未出嫁的姑娘呢,老太太就逼着她自尽,常宝珠自然不肯,嚷嚷着说在萧府时,萧承抱了她了,要让萧承娶她。 常宝珠她亲娘倒真动了心思,但老太太还没糊涂到家,指着她们娘两骂,“你那闺女就是清清白白一个的时候,人家也不一定会娶!现在都知道她坏了名声了,你还想赖到人家去?想得美!” 如今还没撕扯明白呢。 萧宁叹了口气,说:“当初三姐诬陷你被人劫走,还想逼大哥娶常宝珠,如今她和常宝珠落得这个下场,我却也不觉得伤心。” 萧央不想再提她们,就说:“你要不要冰碗子,白妈妈做的,里面加了葡萄干和草莓酱卤子。” 萧宁立刻就嚷道:“还不快给我来一碗!” 萧央看着她哭笑不得的道:“你还是嫁给赵炎这样的吧,如玉公子什么的,真不适合你。” 萧宁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高兴地道:“快要大暑了,天气太热,大哥二哥读书多受罪呀,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秋闱,又不敢放松,祖母便想着让他们去西山庄子避暑,那里凉快的很,你去不去?” 萧央就笑,“又能避暑,又能看看赵炎,真是一举两得。” 萧宁听了就要去拧她,这时就有丫头过来传话,是萧玠外书房的丫头,站在廊下对萧央道:“姑娘,有客人来了,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萧央一愣,什么客人还要让她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加快进度了~~</dd> 第88节 第70章 ——顾慕 萧央走到萧玠的书房时,守在外面的小厮之墨请她先到次间稍候。 如今天气太热,萧央嫌里面闷着不透气,便也没进去,命人搬了把东坡椅坐下来,萧玠的书房外种了两棵高大的槐树,荫凉很盛,每年槐花下来时她还会带着丫头过来摘一些,拿回去让白妈妈做槐花卤子。 廊下还种了一丛四季兰,有极淡的幽香。 她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过来之前又刚吃过东西,肚子里面饱饱的,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竟然睡着了。 纪允出来时就看到她有些稚气的侧脸,发丝贴着她的脸颊垂落下来,夏日寂寂,花影无声,时光似有痕迹一般镌刻在他心里。 夷则轻轻将萧央叫醒,她睡得本来也不实,有点儿动静就醒过来了,抬头看见萧玠和纪允说完话出来,正在围观她睡觉,心里觉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走过去行礼问好。 萧玠面带笑容,对萧央道:“惟允有些话想跟你说,我先去你祖母那里一趟。” 萧央惊讶的看着萧玠,自从他与纪柔和离之后,他对纪允一向都十分客气,从来都是只称呼纪允为纪公子,怎么今日竟称呼纪允的字了? 萧玠走后,她与纪允到书房说话,之墨沏了茶上来,游太医不让萧央喝清茶,萧玠自然也知道,他也都嘱咐过下人了,所以之墨端给萧央的是一碗红糖姜茶。 萧央觉得这个茶暗示的有点儿太明显了,还是当着外人,脸上微微发热。 纪允微笑道:“我一直等你的消息呢,”他喝了口茶,“怎么一个香囊绣了快两个月还没绣好?” 竟还追到别人家里来要东西,萧央腹谤,脸上却笑眯眯的说:“我绣艺不精,还得劳烦您多等了。” 纪允看着她,慢慢道:“无妨,等到我们成亲当晚你能送给我就行了。” 他说的慢条斯理的,很清楚,萧央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口茶就呛住了,不住的咳嗽,纪允替她拍了拍后背,笑了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今日来就是跟萧大人商议此事的,等纪府那头儿的事情处理妥当了,我再请媒人过来正式提亲。萧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也问问你的意见。” 他坐回去,神色认真的问:“所以,你的意见是什么?” 萧央被他吓到了,愣了半天的神,这不对吧?“你原来还是我的小舅舅呢?让柔姐姐知道了,也会被吓一跳吧!你不是快要跟工部尚书的嫡女定亲了吗?你是在开玩笑呢吧?” 纪允收敛了笑意,“你也说了原来是。二姐早就知道了,不会被吓着。不会跟她定亲。没有开玩笑。” 他静静的看着萧央,缓缓地道:“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怪不得萧玠去找老夫人了,看萧玠当时的表情就知道,他应该是很满意的,纪允才中探花就进了工部,除了工部尚书,内阁也有几位阁老很欣赏他,他能力出众,心思缜密,有多少大人想让他做自己的女婿呢。工部尚书更是如此,就差脸上写着“先下手为强”几个大字了。 他竟然来求娶自己? 萧央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再说这种事哪有当面来问她的道理?咳了一声,正想着如何拒绝纪允。 纪允突然站了起来,顿了顿,才又笑着说:“你不用说了,本来也是父母之命的,问你的意见,是怕你受委屈。以后不问你了。” 纪允转身走到书架旁,伸手拿了本书来看,也不理会萧央了。 萧央觉得这人变脸变得好没道理,干坐着把一碗红糖姜茶喝完了,就跟他说:“我先回去了,你在这里等我父亲吧。” 纪允也没看她,极淡的“嗯”了一声,等萧央走出去了,他才把手中的书放了回去,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透过窗扇,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慢慢走远,他方才只在她脸上看到了惊讶,连一丝紧张和羞涩也没有。 他突然就不敢听她的答案了。 …… 萧央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临走时想了想,将那只绿头鹦鹉也带上了。 虽说都是在京城内,但西山却比别处凉快许多,北面山上皆是高大浓密的古木,南侧则是一大片湖区,许多亭台楼榭都是建在湖面上的,浓荫蔽日,坐在回廊上看鱼,确实比府中清凉多了。 因这一带避暑最好,除了萧府,还有许多世家大族也在这里建了别院,都是相隔不远,有些甚至回廊相连。 萧央躺在窗外海棠花架下的藤椅上,捏着颗裹了酸梅浆的蜜枣吃。 本来是带来叫萧宁一起过来吃的,但萧宁这会儿被三夫人拎去练字了,白氏就道:“三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那赵家有几个读书的?五姑娘都与赵家定下亲事了,三夫人还逼着五姑娘练字做什么!” 萧央的字写的就一般,好像除了雕骨以外,她什么都是平平,重渊那时还下过一番功夫看着她练字,后来写的也算能看了,不过仍算不得好。 夷则这时走过来,神色古怪的道:“姑娘,方才纪大公子命人过来传话,说他晚些会过来找姑娘下棋,让姑娘准备着。” 萧央惊讶的从海棠架下探出头来,什么叫让她准备着? ~~~ 正明殿前有回廊四百间,隔着蓬莱池相望的是蓬莱亭,亭有三层,第三层延出一条长廊落在回廊顶上,远望如龙游蓬莱。 重渊坐在楼上喝茶,今日散朝之后,小皇帝请众臣到蓬莱亭吃茶点。 小皇帝快要十五岁了,本朝几位皇帝都是很胖的,他却不是,长得十分瘦小,看着并不像十四五岁的少年。 徐安道如今是小皇帝的老师,诸位大人闲坐着吃茶点,徐安道就指点小皇帝几句《大学》中的话,他说了一会儿,用手指敲了敲桌沿,立在一旁的大太监魏直便轻轻将小皇帝叫醒,小皇帝懵了一会儿,看见徐安道正微笑的看着他,他才立刻坐直了,道:“您接着说。” 徐安道笑道:“皇上太过疲乏了,虽说业精于勤是好事,但太过勤勉也难免精神不济,皇上不如歇歇的好。” 小皇帝“嗯”了一声,就抓着桌上的点心吃了。 纪允原本是没有资历坐在这里的,但今日正好朝议水利之事,工部尚书季大人便将他带了过来。 纪允坐在偏角落的位置,有人跟他说话时,他才会应对一句。 今日齐亭侯万淮也在,他是摄政王这一派的,但跟徐安道那一头儿的人关系竟也都不错。他喝了会儿茶,就笑眯眯的看着纪允道:“纪公子定亲了没有?若是没有,我倒是有个小妹妹,今年才及笄……” 纪允微笑道:“多谢侯爷美意,只是下官早有婚约,近来就要正式下定了。” 万淮惊讶的放下茶杯,“……倒是没听说,不知是哪家姑娘?” 纪允笑道:“是右佥都御史萧大人之女,因年纪尚小,才一直没有过定。” 第89节 纪德真也在旁边,闻言就愣了一下,低声问他,“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跟萧家有婚约了?”说着就气愤起来,“真是逆子!季大人那里怎么办?季大人早就暗示过我了,你让我怎么跟季大人交待!再说那萧家怎么能跟季家比?季大人能提携你,萧玠能吗?你真是昏了头了!” 纪允淡淡笑道:“季大人那里我会去说,父亲不用担心。” 重渊将杯中茶喝尽,起身跟小皇帝告退,缓缓走出了蓬莱亭。 纪允一直握紧的拳头这才松开。 等小皇帝回寝宫之后,其他人也就陆续散了。季大人脸色微沉的让纪允跟他到一边说话,纪允恭敬应是。 季大人望着湖面腾起的淡淡雾气,沉声道:“当年你找到我,提出治水之策时,我就觉得你很不一般,能直接将信递到我手上来,也是有本事了。更何况那治水之策更是不同凡响,我很欣赏你,提携你也是因为朝中缺少你这样的人才……” 纪允低声道:“下官一直感念大人的提携之恩。” 季大人逡他一眼,“你要是真感念,也就不会跟我装糊涂了!”半晌,他叹了口气,“罢了,儿女婚姻也都是缘份,日后你等成亲,我去给你作个见证吧。” 不能将纪允招为女婿确实可惜,可他更不想失去纪允这么有力的一条臂膀。 纪允道:“是下官没有与大人事先说明,即便大人怪罪下官,也是应当的。” 季大人摆摆手,让他先走了。 纪允从宫里出来,就直接赶去了万福酒楼,他的同窗兼好友孔华见他似乎心情非常好,就笑道:“有什么喜事说出来听听,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纪允一直微笑着,“是有桩喜事,”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要定亲了。” 孔华愣了一下,立刻就嚷嚷起来,“那你不早说!这顿酒你请了,一会儿还要连罚三大碗,喝不完不许走!” 纪允笑道:“这可是不行了,我只能喝一点儿,晚些我还要去下棋,酒味太重了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太累了,先发这些吧~~~ 亲们动动手指留个言吧,每天翻评论都要经历一遍激动忐忑如初恋一般再到灰心丧气的心理过程……</dd> 第71章 ——顾慕 萧宁终于被三夫人放了出来,立刻就来找萧央。 虽说过来避暑是为了萧承和萧起好好读书,但因这里景致好,况且也确实凉爽,二夫人和三夫人就也都跟着搬了来。这里到了晚上湖风吹过,湿气很重,萧老夫人腿受不了,便没过来。 萧宁练了一下午字,每日一遍的跟萧央抱怨她娘,萧央只能忍着听。 此时已是傍晚,余晖洒落下来如万点细碎金光,绚丽夺目。两个姑娘坐在湖心的回廊上,伸手够湖面上漂着的一叶莲,萧央让抱石准备了五六个盛了水的琉璃碗,将长着花骨朵的一叶莲放在琉璃碗中。 一叶莲的莲叶很小,刚好铺展开,每朵莲叶上顶上一朵小小的白色花骨朵,花开了也不大,花朵看着毛绒绒的。长在湖中被荷花映衬着觉得很不起眼,但单独放在琉璃碗中养着,却觉得很清雅好看。 萧央让丫头将这几个琉璃碗都放到她房间去,桌上、窗前还有高几和书房都摆上一个。 吩咐完了又问萧宁,“五姐,你要不要?” 萧宁开始还不以为然,后来将盛了一叶莲的琉璃碗捧在手里就舍不得放手了,“……既然六妹你非要送,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萧央笑眯眯的道:“五姐可不用勉强,还是还给我吧。”说着就伸手要将萧宁手里的琉璃碗拿过来。 萧宁立刻后退一步,手里抱紧了,“哪有送出去还往回要的道理?” 这时一个小丫头匆匆过来,对萧央道:“姑娘,纪大公子过来了。” 萧央闻言皱了皱眉,他还真是过来找自己下棋的不成? 萧宁惊讶的道:“纪允?他这个时候过来找你做什么?”突然想起之前纪方胁迫她那一回,就是纪允将那枚芙蓉佩送回来的,还说明了是为了帮萧央的忙…… 萧宁看着萧央的眼神都变了,想到身边还有不少丫头在,就凑到萧央耳边低声说:“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你要是能嫁给他,也还不错,他至少长得好看啊,又是探花郎,听说还挺能挣钱的。” 萧央无奈的瞪她一眼,“你别乱说。你怎么知道他有钱?” 萧宁就一本正经的道:“在工部里待着哪能没有钱啊……” 萧央回到房间时,看见纪允正负手立在廊下等她,心想怪不得他这么快就能在萧府旁边买个宅子呢,萧府是宗亲,位置已经很靠近皇城了,那里的宅子可不好买…… 纪允穿了件牙白色的锦袍,他都是穿墨青、淡青色居多,也都是直裰,简单朴素,更像是读书人,今天却好像还打扮了一下…… 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金线流云纹的滚边,头上戴着嵌玉鎏金冠,束了条墨色宽边锦带,其上挂着枚玉佩,玉佩上还坠着她曾经雕的那枚骨雕小猪。 他脸上带着笑意,在廊下就道:“萧大人听说我棋艺还不错,特地让我过来指点阿央下棋的。” 难怪能这般光明正大的过来,原来是有萧玠的允准了。 萧央请纪允到书房,又命丫头沏了茶上来,因天气热,也有萧央想要避嫌的缘故在,四周的窗扇都是开着的,湖风吹动绡纱帘鼓扬而起,如清晨山间腾起的淡淡薄雾。 院子里很静,天上初升的上弦月,如半弯壁玉浸在墨蓝如海的夜空里,辉光泠泠洒落,似织下的一卷朦胧的纱。 夷则低声道:“王爷,要不要奴婢请姑娘出来?” 重渊沉默很久,道:“不用。” 他站在院子里的回廊上,隔得有些远,只能看清两人对面而坐,天光渐暗,慢慢再瞧不见影迹,廊下挂着的纱灯一直向极远的暗处蔓延开,晕染出一团一团的微芒,夜风拂过,灯影幢幢。 他转身往回走,隐在暗处的护卫才跟着动起来。 萧央棋艺也是平平,不过跟她的字画相比,算是好的了。她抱着棋盅,想着还是该跟纪允说清楚才是,她对纪允无意,顶多是将他当作小舅舅……萧玠那里,她也得找个机会说明,这门亲事,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她想了想道:“之前你问我的事……” 纪允手中握着枚黑子,微笑道:“都说了不问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纪章氏,等你嫁过来后,可以跟我一起住在我新买的宅子里,你不用担心旁人说什么,这些我都会处理。以后家中的事都交给你主持,三五日回去纪府一趟就行了,你放心,没有人敢为难你。” 萧央刚要说出口的话就被堵了回去,他什么都替她想到了……萧央低头喝了口杏仁茶,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重渊以外的其他人,她不能接受,连想都没想过。 第90节 “我父亲既然让你问我的意见,就说明他还是会考虑我接不接受的。”她轻轻呼了口气,“我会跟我父亲说清楚……我也实在没什么好的,软弱也不聪慧,琴棋书画样样都是平平,很寻常的一个人罢了,你值得更好的,能与你并肩而立的姑娘。” 纪允捏着棋子的手慢慢握紧,说话时才觉得声音竟有些喑哑,“你很好,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那些……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坚决的拒绝他,朝中有不少勋贵大臣想跟他结亲的,有长得很漂亮的,也有才华冠京城的,恭良贤淑、温柔体贴的……他都不喜欢,他觉得自己也不错了,以为她至少会多少喜欢他一点儿的,等娶过来了,好好待她,她就会慢慢离不开自己了…… 可是,她压根儿就不肯同意。 一点儿机会也不想给他。 或许是之前喝的酒意有些上头,也或许是他忍不住了,他慢慢道:“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萧央怔了一下,皱眉道:“天色太晚了,还是别下了。”说着就唤丫头,“抱石,送纪公子出去……” 纪允突然伸手拉住她,他手劲儿很大,如铁钳一般,眼睛微微发红,然后笑了道:“摄政王那样的人物,权势滔天,英武不凡,又处处都护着你,你肯定是对他动心思了吧?” 萧央气得脸都白了,高声唤抱石,抱石进来前纪允就将手松开了,稳了稳心神,低声道:“抱歉。”就转身离开了。 纪允走后,萧央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静心坐下来,让抱石研磨,她要给萧玠写封信,萧玠因有公务,没有搬过来,她本来想等从这里回府之后当面找萧玠说的,但她现在就想跟萧玠说。 她坐在灯下,提笔写信,本来亲事是没有她说话的,但她表示自己不愿意嫁,萧玠也不会完全不顾她的意愿就是了。 不能简单几句话说自己不想嫁就行了,至少得找个靠谱的理由,她左手托腮,正沉思时,白氏进来说:“姑娘,你之前吃的药快没有了,游太医说等他开的药吃完了,就再请他过来,他要看看姑娘身子调.理的情况,可能还要换方子……” 萧央听了手上一顿,墨汁滴在纸上,洇了一片,她愣了一会儿才说:“……那就明天游太医过来吧。” 她盯着一个地方盯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重新换张宣纸。 次日一早,萧央起床梳洗妥当了,坐在临窗的桌子前,拿筷子将粥里的香茹和萝卜挑出去,白氏看得直皱眉,却也没办法,说了也是不听!她已经让小厨房将香茹切得很碎了,她家姑娘倒是执着,非得挑出去一些才吃。 每当吃饭的时候,白氏就希望赶快找个能治得住自家姑娘的姑爷,能管得住她吃饭就行…… 游太医来时,萧央已经把粥喝完了,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碗豆浆,糖放得少了些,她过一会儿喝一口,喝得很不耐烦。 游太医其实是有些傲气的,他看不顺眼的世家大族很难请的动他,但萧府请他,他从不推诿。 萧央起身亲自请游太医进来,游太医给她诊了脉,道:“……好了些,不过还是有些宫寒,药方子调.理是一定得有的,不过平日里的吃食更要注意……” 说完就提笔给她开方子,萧央命白氏拿着方子下去,对游太医道:“先生,我有些话想问您?” 游太医眉毛微挑,浑不在意的道:“问什么?” 萧央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道:“黄柏神医……” 游太医这才愣了一下,但随后就恢复自然了,“嗯,以前是有人叫我神医的,名不副实罢了。你想问什么,直接问!” 萧央缓缓道:“先生曾也为摄政王瞧病吧,我想问问先生,他心口处的刀伤是怎么回事?” 游太医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也确实是你该问上一问,不过我却也不知道太多,大恩寺的老住持如果还没圆寂,或许知道。不过王爷心口那伤我却知道,是我治的,他挖了心头血,差点儿没活过来……”他站起身,“行了,还有什么好问的?都是过去的事了!照着方子好好吃药,等药快吃没了,再找我。” 她猜到了会跟自己有关,但听游太医这样简单的说出来,她还是觉得震动。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卡,明明大纲走向非常明确,情节发展也早就烂熟于胸,可还是卡,为什么??? 卡疯了要!!! ~~~~ 大家别嫌弃,稍后我再修,先去睡觉了~~~~</dd> 第72章 ——顾慕 游太医走后,白氏将煎好的药用托盘端进来,还很热,碗沿儿也是烫的,就放在窗边等凉一些再喝。窗外用珐琅彩大缸栽了木绣球,花朵团团簇簇,拥在廊下。 那只绿头鹦鹉在庑廊里发了会儿脾气,见没人理它,这会儿正嘀嘀咕咕的拿爪子刨来刨去。 萧央将药喝完了,想起重渊曾经还送过她一幅《松雪图》,可惜放在观山阁了,没带过来。 她让抱石研磨,又铺了宣纸,闭目细想他那幅画中的情景,深山劲松,白雪苍茫。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落笔,画好之后端详,有些泄气的想,她果然是什么都平平,跟他的画相比,更是差了天上地下。 让抱石将画收起来,抱石还道:“姑娘画得这么好,不如挂在书房……”话未说完就听外头有小丫头过来传话,是萧宁派来的,抱石挑帘子让她进来。 是个才十一二岁的丫头,长着圆圆的苹果脸,看着很机灵,对萧央笑道:“我们姑娘说三夫人要带她去天茗茶楼喝茶呢,问六姑娘想不想去看看?” 她暗示的这么明显,萧央就笑着道:“是得去看看。” 天茗茶楼离得不远,因所在的位置凉快,夏日里生意就很好,到了秋冬就冷淡了。但天茗茶楼自己养了个戏班子,出了两个声名显著的小生,秋冬就在京中四处受邀,春夏时才在天茗茶楼唱戏。 天茗茶楼后面有一大片绣球花,蓝紫色居多,就在临近搭了戏台,瞧着十分好看。 三夫人坐着听了会儿戏,有丫头过来低声禀报了什么,她立刻拉着萧宁和萧央去茶楼雅间。 这雅间布置得倒是齐整,还有张供人休息的小榻,挂了帷幔相隔。 赵老太太也是过来看戏的,“恰巧”遇上三夫人了,她又“恰巧”带着赵炎,便一齐过来见见三夫人。 赵老太太看着倒还算和蔼,不过说话行事都很是利索,应该也是个厉害的。赵炎的母亲没有过来,三夫人也打听过了,听说赵太太性子弱了些,家中大小事务都是由赵老太太说的算。 三夫人对此十分满意,毕竟伺候婆婆跟伺候太婆婆比起来,显然是太婆婆更好说话。 跟赵老太太客套了几句,三夫人就拉着赵炎说话,她笑容满面的,萧宁躲在帷幔后,一跺脚,对萧央道:“你看我娘,当初我爹将他那个年轻轻的小妾放出府,都没见她这么高兴!” 萧央隔着帷幔,见赵炎生得高高大大的,竟然不黑!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样貌也算清俊……她看向萧宁,用眼神示意她,挺好的啊! 萧宁还是别扭,又不敢大声说话,咬牙切齿的道:“方才在院子外面我就遇到他了,他竟还皱着眉让我看着点儿,说小心跑太快了撞着人!” 萧央憋笑得辛苦,她倒是很期待赵炎成为她的五姐夫了,这两人成亲之后,一定有趣儿的很。 第91节 赵炎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跟三夫人说话时十分谦恭温和,还说了家中有祖训,三十没有嫡子,才可以纳妾,还需得是良家妾,妾生子后抱到正妻那里养着。 他说这些时,赵老太太就喝茶,听凭她孙子发挥。 三夫人开始还高兴得有些含蓄,听到这里几乎就差拉着赵炎叫他女婿了。 三夫人满意得不行,逢人就夸赵炎,后来竟还亲自给萧央送了篮她娘家兄长从岭南快马带回的荔枝,萧央一边吃着,一边还想,这个时候倒是记起她的好了,不是当初还算计她让她嫁给纪方的时候了。 三夫人看完了赵炎,自然也得让赵老太太瞧瞧萧宁,三夫人怕萧宁说话不周全,暗中便使劲儿瞪她。 赵炎听了赵老太太暗示他先出去的话,他也没挪步,坐得稳稳的,见萧宁从帷幔后走出来。 萧宁给赵老太太行礼问好,眼睛也不怎么看赵炎。 赵老太太笑着对三夫人道:“宁姐儿这孩子心性纯正。我看外面绣球花开得极好,三夫人若是不介意,不如陪我去瞧瞧。” 这就是满意萧宁的意思了,三夫人笑着道:“我方才进来时也看到了,确实开得好,我这就陪您去瞧瞧。” 等她们两人出去了,赵炎对萧央温和的道:“六姑娘好。” 萧央笑眯眯的说:“赵公子好。” 又对萧宁道:“五姐,我想起来我还有一道加了葡萄干和杏仁的茶点没尝,我先过去尝尝。等我吃完了,再来找五姐玩儿。” 说完就带着丫头到另外一间雅间去等着了。 屋子里就剩下赵炎和萧宁两个人,丫头们都守在门外,萧宁看着桌角不吭声,半晌,赵炎才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桌子上,“送给你的,之前忘了。” 萧宁还愣了一下,心里还有些欢喜的,没忍住拿过来打开,是一把十分精致的小银剪子,虽然雕工什么的都不错,但他送自己剪子做什么? 赵炎语调平平的道:“一看就知道你针黹不行,没事儿多练练,以后我的贴身衣物就不让丫头们做了。” 也不知这本事是跟谁学的,恰好在萧宁发飙之前,他淡定的转身出去了。 ~~~ 茶楼里还养了两只乌龟,萧央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雅间门口的大缸前戳乌龟壳,这时听到楼梯那侧有人说话,声音很是恭敬,像是店里的掌柜,她正要回避,就听夷则说:“是王爷来了。” 萧央下意识的看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被护卫簇拥着缓缓走上来,他身上穿着玄色窄袖蟒袍,宽厚的胸膛一路被腰间系着的朱红色腰带收紧在窄腰里。 身后除了那个掌柜,还跟着两位穿着孔雀补子的大人,等进了东侧的雅间,有护卫请那个掌柜下去,重渊低声跟两位大人说话,并未注意到她这里。 萧央立刻就回屋去,命人将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夷则突然走过来低声说:“王爷请姑娘过去一趟。” 萧央不禁讶然,他不是没看见自己么?再说那两位大人还在呢! 进去时,就看见重渊正坐在里面喝茶。 萧央慢慢呼了口气,才问:“王爷怎么过来了……”那两位大人竟然不在这里了,想了想又问,“您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么?” 重渊“嗯”了一声,慢慢道:“不急。” 萧央被他这个回答堵的一滞,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说了。 他看上去心情不大好,萧央知道如今太后非要立自己的外甥女为皇后,将他提的几个人选挨个挑了遍毛病,太后也算是豁出去了,也不怕引得那几位大臣不满。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也想不出别的来,日光透过绡纱窗斜照进来,映在地上,是一团团带着淡淡的温度的光晕。 他坐在自己面前,有时候她会恍惚觉得还是以前的光景,那些恨意似乎也像是隔了一层绡纱一般,慢慢淡了,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他摩挲着茶盏,脸上带着往常的笑容,目光却冰冷的看着她,“还知道问我是不是有事要处理?那怎么还要给我找许多麻烦?我上回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还能跟纪允下棋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棋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萧央听他语气不对,他生气时就是这样,笑容愈发温和,但其实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 她浑身一冷,“是我父亲让他过来指点我棋艺的……” 他脸色微沉,沉默的笑了笑,才说:“我棋艺也还不错,不如你今晚陪我下一盘?” 他这是什么意思?萧央也有些生气了,一提到纪允时,他便会这样,说话十分刺耳。 萧央觉得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了,便对他福了一礼,快速道:“我棋艺不精,王爷还是找别人陪你……” 看着她要转身的动作,猝不及防的,他突然将她拉进怀里,抵在旁边的桌子上,“当年你学会下棋还是我教的,你不愿意学,就缠着我带你出去玩儿,你现在怎么不缠着我了?” 萧央全身发寒,他俯下.身来时她几乎就要站不住了,她闭了闭眼,“你从来都不懂得尊重我……只会逼我……” 他笑了一下,“我还不够尊重你?你还要我怎么尊重你?看到你跟别人上.床,嫁为人.妇了才叫尊重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儿少,熬不下去了~~~抱歉tt</dd> 第73章 ——顾慕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萧宁,气呼呼的,见萧央不在隔壁雅间,就一叠声让人赶快去找。 萧央又急又臊,用力推开他,她自己却磕到了桌沿。 重渊将她放开,沉默的看着她。 萧宁让丫头挨个去敲二楼的雅间,之前上楼时,三夫人包了个雅间,赵家也有一间,后来赵老太太带着赵炎到她们这里来,所以赵家在隔壁的雅间是空着的,六妹应该就在隔壁等着才是。 萧宁挨个雅间的找,敲到东侧这间时,被外头的护卫拦住了,只有一门之隔,萧央在里面自然听得到门外的动静,就要开门出去。 重渊道:“你跟我独处一室,这会儿出去就不怕被人看见了?” 确实不能这么出去,只有等萧宁走了,她再找机会离开,否则真就解释不清了。 第92节 门外的萧宁听说这间雅间里面是摄政王,立刻就跑得比兔子还快了,摄政王在她小时留下了阴影,对她来说,摄政王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人。 萧央抬头看着重渊,他愈发沉稳,有一种刀削斧凿般的俊朗。 声音中带着些隐忍的淡漠,“撞着了也不知喊疼……”对外唤夷则进来。 夷则是在隔壁候着,听到吩咐立刻过来,重渊道:“你们姑娘磕到后腰了,你给她看看,用不用涂些药膏?” 方才磕碰的力度不小,确实火辣辣的疼,不过萧央不想麻烦,况且在这里查看也不方便,想等回去再说,便道:“没有大碍,不用看了。王爷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重渊不说话,夷则也不敢动,只好低声劝她,“姑娘,让奴婢看一看吧,奴婢身上常带着惯用的药膏子,若只是磕青了还罢,要是有淤血,回去可要疼了。奴婢给您涂一些就好了。” 萧央只好坐在帷幔后的矮榻上,夷则轻轻给她涂着药膏,确实是青了,应该是有一块刮到了桌角,桌角都是嵌了黑铁镂雕的包角的,夏衫又薄,这般磕一下也是很疼了。 萧央皱了皱眉,嘱咐夷则,“回去不要跟五姐她们说,就说我是去戏台子那边了,省得说不清楚。” 夷则隔着帷幔悄悄往重渊的方向瞥了一眼,轻声应了是。这六姑娘在撇清与王爷的关系时,比谁都积极。 涂完药膏,萧央就要告辞,重渊顿了一下,淡淡地道:“过来。”指着对面的椅子让她坐下,“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见她还是离得有些远,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慢慢道:“你真的想嫁给别人吗?” 窗扇开了一些,外面就是高大的石榴树,天气还是闷热,看萧央额上有些出汗,他的语气温和下来,“我一直想让你自己想明白,给你时间,让你慢慢放下心结……” 他其实也可以用手段去算计让她嫁给自己的,但他没有,他想让她全心全意的接受自己。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她一怔,似乎愣住了,她这样子倒像是以前了,他声音压得很低,“没有人看到。”又柔声说:“我想要娶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同样,我也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放弃你。” 萧央突然心跳如擂鼓,其实他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吧,她顿时有种慌乱的感觉。 重渊道:“我不如纪允么?他跟你提亲时,你有没有犹豫过?”他继续说:“纪允家世尚算不错,新科探花郎,内阁中许多阁老都很器重他,前途必然是好的。况且,他还年轻……” 窗外有风吹进来,吹动帷幔鼓扬而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萧央那点儿逃避的心思又占了上风,有种想拔腿就逃的冲动。她不说话,心里却知道,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别人,那个人是纪允也好,别人也罢,她从来都没想过。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肖宴,声音有些急促,“王爷,是昌阳口的事……” 若不是急事,肖宴也不敢这般直接敲门,重渊神色不变,只是周身的气势都冷下来。 ~~~ 萧央回到戏台子时,萧宁就拉着她问:“你方才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对了,你知道我竟然遇到谁了么?” 萧央配合地说:“不知道。遇到谁了?” 萧宁压低了声音,“竟然是摄政王!我最怕他了,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进宫那回么?”她见萧央脸上没有出现害怕的神色,便有些不满,“怪不得你不怕他,你那时还是个小傻子呢,什么也不知道!安慧公主死时,差点儿把我吓死了!” 萧央含糊的“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五姐你怎么到这儿来看戏了?你不是跟赵公子说话呢吗?” 提起赵炎,萧宁的火气瞬间就腾了上来,却还得小声说:“……送了我一把银剪子,他说什么你是怎么也猜不到的……竟然让我多练习女红……” 前面坐着的就是赵老太太和三夫人,两人言谈甚欢,三夫人根本就没注意到萧宁的怨念,也或许是注意到了,只是不想理会她。 萧央不想评价这位赵姐夫,萧宁却说得停不住了,她自己提的话题,只能忍耐着听下去。 ~~~ 陆泽从徐安道府上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直接就去了江蓠院。 走到院子外面,就发现院子里灯火通明,廊下跪了不少丫头婆子。 陆泽立刻就皱起眉,几日来因为算计昌阳口之事,精神一直紧绷,锦衣卫几乎无孔不入,他与徐安道说什么,都要十分隐秘才行。回到府中,永远是闹个没完,他突然就觉得疲累极了。 在院门处站了一会儿,就要提步去书房。 这时院子里已经有丫头看到他了,严蕊身边的贴身丫头立刻过来,带着哭腔儿道:“大爷,大太太今天肚子一直都不舒服,您进去看看吧。” 自从她有了身孕,身子哪天舒服过了? 陆泽嘲讽的一笑,进到东次间,就见严蕊正扶着肚子喝一碗豆浆,其实还不到三个月,她本身又很瘦,腹部还看不出隆起。 地上跪着一个丫头,穿着淡青色长褙子,头上只戴了支银簪,额头仍在汨汨流血,却一动也不敢动,周围也没有人敢上前替她止血,就任凭滴在地上,和将她砸的头破血流的碎瓷碗上。 “这是怎么了?”陆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声音冷淡。 严蕊就凑到陆泽身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还不是因为你么,一整天都不着家!你儿子想你的紧,就折腾我,我下午睡醒时天都黑了,就觉得肚子不舒服,也没怎么吃得下东西……” 她拿眼睛看陆泽,见陆泽并没有对她晚饭没吃东西表示关心,立时就不高兴了,“我辛苦怀着你的孩子,你连问也不问一声儿,就知道心疼这些小蹄子!”她的大丫头绿枝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哼!”了一声,“我晚饭没吃,到这会儿自然是饿了,你儿子想喝豆浆了,我便让曼文去磨,谁知她竟是丝毫也不将我放在眼里,竟敢让小厨房的人去磨!” 陆泽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满脸血污的曼文,“还有别的吗?” 严蕊就道:“自然有,她这般对我不敬,我看也不要在你身边伺候了……” “嗯。”陆泽应的很快。 严蕊喜道:“那就将她卖出府去吧,我认识一个牙婆子,能卖个好价钱……” 陆泽站起身道:“不用了。明天让她给你敬茶,抬了做姨娘吧。” 严蕊立时就呆住了,陆泽一直都没有姨娘,她与他成亲这么久了,也就只有曼文这么一个作为通房准备的丫头让她碍眼,怎么突然就要抬姨娘了?顶多也就是通房吧! 她立刻尖声道:“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陆泽笑了一下,对外吩咐,“现在就去将云光院收拾出来,以后就给曼姨娘住了。”又命两个婆子将曼文扶下住包扎伤口。 曼文愣愣的看着陆泽,直到那两个婆子过来扶她时,她才反应过来,也不顾头上的伤,立刻就给陆泽磕头。 严蕊哪里肯,大声道:“我还怀着身孕呢,你就抬通房!你怎么敢这么对我!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你如今敢欺负我了,别忘了你有如今的地位,都是我祖父给的!要不然你算个什么?陆家一个外室子罢了,长到十几岁了才回到陆家来,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呢!” 她气急了,口不择言,绿枝吓坏了,怎么拽她她都不听。 第93节 陆泽听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捏住严蕊的下巴,慢慢道:“我这么不堪,你还嫁给我做什么?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滚回去!” 严蕊也被他吓到了,张了张嘴,接下来什么都没敢说。 绿枝哭着求情,“大爷,太太怀着身孕,情绪不稳定才说了这些,大爷您别跟太太计较,这大半夜的回娘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呢……” 这倒是个聪明的丫头,陆泽将严蕊放开,如今是关键的时候,他也不想与岳家闹翻,“回不回去,随你。” 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绿枝扶着失魂落魄的严蕊坐下来,过一会儿外头有小丫头来传话,说大爷今晚去云光院歇着了。 严蕊气得伸手就将炕上的小几掀了,绿枝只得劝道:“太太怀着身孕呢,大夫也都说了,肯定是个哥儿,等太太将哥儿生下来,还有她曼文什么事!到时还不是任您搓圆捏扁么!再说她顶破天儿也就是个姨娘了,就是伺候了床.第,也要喝避子汤的……” “喝什么避子汤!”严蕊突然厉声道:“明天,让人给她送两壶红花,给她灌下去!” 陆泽在云光院坐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传话,半晌,陈成进来低声道:“是徐大人,让您这两日就找机会动手……” 陆泽负手站在窗前,窗外是浓稠夜色,半点星光也无,天气闷热得厉害,应该又要下雨了。 徐安道倒真是心狠手辣,昌阳口堤坝一旦被冲开,下游的村庄几乎无一能够幸免,这堤坝是当年重渊率人所筑,重渊再如何势大,也压不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 可是,这也只是能让重渊伤些元气罢了,他要的,可不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的关心,感动得热泪盈眶tt ~~~`~~~ ~~~~~~~~~~~~~~~~ 明天请个假,大学同学聚会,想了好久才决定参加,怕不参加,等她们晒照片时,我又要后悔。 所以肯定要到很晚了,不能更新了,大家见谅啊。</dd> 第74章 ——顾慕 萧央次日就跟着二夫人和三夫人回萧府了。 萧宁与赵炎的亲事商议妥当了,两人也见了面,三夫人就没有再继续留着避暑,毕竟府中庶务还得由她处理,多留一日,就有不少管事要等着回话。她走了自然要带着萧宁的,她如今是不肯让萧宁离了她身边。 萧央便也就跟着一起回去了。 她已经命人将信送到了萧玠手中,萧玠觉得纪允是良配,他本人又十分出色,如今要向自己女儿求亲,萧玠更是觉得纪允样样都好。收到萧央的信,他也只是笑了笑,觉得自己女孩儿可能还是年纪小的缘故,才说不想嫁人,他思忖着什么时候找女儿谈一谈,现在先将亲事定了,成亲可以再拖一拖,不过纪允年纪不小了,也不能拖太久了,一年应该还是适当的吧? 萧央回府之后,见萧玠对她的信没什么反应,就知道他是没将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毕竟在他眼里,自己还是不懂事的吧。 她坐在窗前吹着汤药慢慢喝,这回的药很苦,游太医却又不许她佐着蜜饯糖果吃,只能强忍着喝下去。 过一会儿就有丫头过来传话,是萧玠身边的一等丫头雨砚,萧玠身边原是有两个一等丫头伺候着,后来雪砚嫁了人,如今就剩下一个。 既是萧玠的贴身大丫头,将来都是有可能抬成姨娘的,抱石亲自到门外替她挑帘子,雨砚笑着道谢,并不骄矜。 萧央命人端了点心上来,笑道:“是新做的枣泥糕,别的倒没什么,就是里面加了羊乳,吃着新鲜,雨砚姐姐尝尝。” 雨砚就道:“奴婢谢姑娘赏赐。”才又笑着说:“是老爷让奴婢过来传话,问姑娘现在可犯不犯困,若是困了就先歇晌,若是不困,老爷请姑娘过去说说话儿。” 萧央倒是觉得好笑,萧玠在官场上为人也是很圆融的,否则做佥都御史是很得罪人的,萧玠倒还好,朝中势力他哪方也不参与,虽然有时会被排挤,但只要不犯大错,不被贬官,这样反而是最安全的。 看来今日是有一大番话预备着劝她了,她也想当面说清楚,也不是她觉得纪允不好,她只是接受不了嫁给别人罢了。 她跟着雨砚往萧玠的书房走,问了一些萧玠最近的情况,萧玠身体倒还好,就是睡眠很差,有时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后来游太医给他开了方子,吃了几副药才好些,可还是会在夜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雨砚值夜时,经常会看到萧玠披着披风站在窗前,也不知在看什么。 大老爷不过才四十岁,精力旺盛,可是没有妻室,又没有姨娘,她很想上前去,但一想到被嫁出去的雪砚,她就不敢动了。 雨砚看了萧央一眼,虽然六姑娘已经十三岁了,但她身子纤细,就显得要小一些,犹豫了会儿,才道:“别的倒没什么,老爷还是睡眠不大好,奴婢多句嘴,如今咱们府里没有主母,也没有姨娘伺候,奴婢们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这话说得很是露.骨了。 萧央没有说话,雨砚这才觉得尴尬,脸红的要滴血,她也是一时冲动了,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这跟要直接爬.床有什么区别? 半晌,萧央才淡淡开口,“父亲是该娶房妻室了。” 雨砚应和了几句,萧央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常到萧玠的书房来,沿着青石路走到院子外面的月洞门时,就有人将她们拦住了。 是个穿着程子衣的护卫,腰间配带着大刀,声音冰冷不带起伏的道:“这里不能进!” 雨砚也是一愣,大老爷让她去请六姑娘时,还没有这些人的,这是哪里来的?怎么还在萧府拦起人来了? 便道:“是咱们府上的六姑娘要进书房,不知你们是什么人?” 萧央见院子内每隔十步就立着一个带刀护卫,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隐在暗处的还不知有多少,护卫十分森严。 她就不想进去了,对雨砚道:“既然父亲要招待客人,我稍后再过来。” 正要回去,就见肖宴走过来,笑道:“谁不能进,六姑娘也是能进的。” 萧央轻轻吐了口气,她就猜到是重渊,也不知道他过来找父亲有什么事?突然想到他之前跟她说的话,他不会真的过来提亲吧? 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想到这里,她倒是僵住了。 肖宴就笑着说:“六姑娘,请吧!” 她本来就是过来找萧玠的,现在转身就回去了,才是显得心虚。雨砚被拦在外面,她进去先在东次间稍候。 第94节 过了一会儿,她的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萧玠和重渊是在西次间说话,西次间就是收拾出来准备待客用的,故而槅扇窗户都封得十分严实,但今日槅扇却没关。 地上铺着深灰色的厚厚的地毯,有靛蓝色的织纹,重渊正坐在罗汉椅上,与萧玠说话,隔得有些远,他们在说什么就听不清了。 萧央将一碗金丝枣姜茶喝尽了,他们才出来,她知道躲不过去,就起身去请安问好。 萧玠的脸色看着十分奇怪,频频的看向萧央,对重渊道:“这是小女……”说完又觉得似乎用不着介绍,想了想只好虚手一请,“王爷,这边请。” 重渊“嗯”了一声,他穿了一件蓝色直裰,嘴边带着淡淡笑意,显得十分儒雅沉稳,走出书房,高大的身形拾阶而下时,两旁夏日盛景俱成了陪衬。 他摩挲着手中的佛珠,站在庑廊下,转过身温和道:“萧大人,我有几句话想对阿央说,让她送我一段路可否?不会耽误太久。” 萧玠哪里敢不同意,对萧央道:“阿央,你送王爷到月洞门那里吧。” 不远处是高大的槐树,投下浓密的荫凉,夏日寂寂,偶尔闻得蝉鸣,这个时节蝉还不多,快到秋天时,蝉鸣才会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四季兰开得很好,离得近,能闻到浓郁的香味。他停了一会儿,等萧央跟上来。他突然觉得,这寂寂长日也值得期待了。 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身上透出一种难言的清媚,她其实并不是单纯的好看,皮肤莹白如玉,穿着湖绿色的襦裙,盈盈而立,是让人很惊艳的长相。他以前就想象过她长开了、成熟时会是什么样子的,如今他可以陪着她了,不会再错过她长大、成熟、老去的任何一个阶段。 萧央走在他身侧,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笑了笑问她:“你知道我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事么?” 萧央不想在言语上被他带着走,就说:“是与父亲谈论公事吧。” “嗯。”他声音很温和,“部分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萧央也不想问剩下的部分谈论的是什么。 心里跳动得很快,快到月洞门时,萧央突然停住了脚步,重渊也跟着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他目光深邃的望过来,萧央抬头直看着他,鼓了半天的勇气又所剩无几了,他却笑了,“你想对我说什么,又不敢说了?” 萧央咬牙,她想什么他怎么都知道?她本来以为她已经能将情绪掩饰的很好了……“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身上有些出汗,天气太热了,周围的护卫都避开了,她觉得碎发贴在脸颊上汗渍渍的。四周很静,怎么连蝉鸣都没有了? 他怎么还不说话? 重渊转过身,完全的面对着她道:“嗯,想好了。你想好了吗?” 他可以放下以前的一切事情,当她站在他面前时,以前的那些仇恨都像是没有意义了。可是,她呢? 她深呼了口气,静静道:“我也不知道……”但想到能嫁给他,她就觉得很欣喜,这种情绪是她控制不住的,让她觉得对楚家、对父母很愧疚,但她真的做不到像她二哥那样…… 重渊嘴角微翘,柔声道:“你不知道就已经很好了。” 他让她回去,“外面太热,萧大人应该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回去吧。” 萧央点点头,她用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脸颊被晒得微微发红。 重渊将手背过去,笑着道:“快回去。” ~~~ 萧玠仍觉得难以置信,摄政王说他想要娶阿央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摄政王要娶阿央?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纪允那里怎么办? 他想起之前摄政王送给阿央的血燕,还有阿央被纪家姑娘推入水中后,摄政王命人过来探望,还有摄政王对自己其实一直都很礼遇…… 可那时阿央才多大?是八岁吧?摄政王这心思倒底是什么时候有的,他还是觉得太难以置信了! 萧央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这回没再喝茶了,她方才喝得有点儿多,这会儿喝不下了。 萧玠咳了一声,才道:“我得去你祖母那里一趟,你先回观山阁。” 寿安堂,萧老夫人似是没听清,惊愕的问:“你说谁?谁想要求娶阿央?” 萧玠又重复一遍道:“是摄政王……来与我商量的,他想要求娶阿央,如果咱们没有意见,过几日就会请人上门来提亲了……” 萧老夫人只觉得耳中嗡嗡响,她最不喜欢的一个孙女,沈青璧生的女孩儿,要成为摄政王妃了? 她回过神来立刻就道:“咱们自然是没有意见!”她之前还一心想要巴结许妙婵呢……对了,不是说摄政王要娶的是许妙婵么? 萧玠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一则他觉得欢喜,但另外又有担忧,毕竟那个人是摄政王,权势滔天,如果将来女孩儿受委屈了,他是压不住这个女婿的…… 况且他还是更看好纪允,纪家家世虽然不错,但毕竟底蕴与萧家比起来还差一些,纪允如今的嫡母又不是他的生母,以后阿央嫁过去了,纪允自然是会向着媳妇的,而且凭纪允的能力,想要护住阿央,还是很容易的。 他都已经虑得很周全了,正想着劝阿央答应,谁知摄政王竟然来求娶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晚了~~~</dd> 第75章 ——顾慕 萧玠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慎重,并不想立刻就答应下来。再说,还有纪允那里…… “摄政王虽然很好,但毕竟年纪不小了,这么多年都没娶妻,怎么就突然看上阿央了?咱们对摄政王还是了解得太少,我怕阿央嫁过去会受委屈。”萧玠犹豫道。 萧老夫人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在她看来,萧央能嫁给摄政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这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她立刻就道:“王爷这么多年未娶,就看上了咱们阿央,还能让阿央受委屈不成?再说重家的老夫人我是知道的,最和善不过,等阿央嫁过去了,好生伺候着,重老夫人必定不会难为她,那重家又岂是会搓磨媳妇的不入流人家了?王爷父母都不在了,又不用伺候公婆,进门就是宗妇,连妯娌也没有一个,到哪里找这样舒坦的日子?” 萧玠还是微皱着眉,“阿央还是太小些了,这么重的担子……” 萧老夫人冷哼道:“管家还非得要她自己亲自去管不成?那些管事都是吃闲饭的?她慢慢上手了再接过去,这有什么可担忧的!过两日就让她过来跟着我学管家算帐,等到出嫁时,总也学得差不多了!” 其实萧玠的担忧也不是具体的什么,什么伺候公婆、管家理事这些自然不是真的理由,他就是担心罢了,那个人是摄政王!自己女孩儿嫁过去虽是无比的荣耀,但也正是因为摄政王身份太高,他总觉得不真实似的。 若是女孩儿以后会受委屈,那这份荣耀他也宁愿不要了。 见他没有说话,萧老夫人就有些气结,自之前沈青璧那件事闹完后,她这儿子与她就总是隔了层似的,他主意又正,如今她是说不听了!他不肯娶妻,连纳妾也不肯,不就是还等着沈青璧呢么!沈青璧的母亲前年就去世了,远在青州老家,竟然连说都没说一声儿,她们一点信儿都不知道,沈家祖家那些人就将人给葬了。她还是这两日才听说的,眼看着沈青璧守孝不到一年就要出服了,她就等着她这儿子哪天找她说要娶沈青璧呢! 第95节 她冷笑一声,“这岂是你不想嫁女就不嫁的?摄政王是什么人?你也敢推脱了不成!” 萧玠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此事是不好推脱了,摄政王亲自过来,那就是打定了主意的。不过,到底还得问问阿央的意思才是,若是她执意不肯嫁,他也不想为难了她,摄政王并不是昏聩之人,好好说清楚也就是了。 萧央回到观山阁,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给她父母念了小半天的佛经,心里的起伏不定都慢慢沉淀下去,等她念完走出房门时,已是傍晚了。 在庑廊下静静站了半晌,旁边种着许多海棠,这个时候花都已经落了,结了些青青小小的果实,那只绿头鹦鹉单脚站在架子上打瞌睡。 虽是傍晚,可还是太热了,周遭寂寂,有虫儿窝在草窠里鸣得嗡嗡。东侧种着一棵流苏树,已有一人合围那般粗细,枝干略有婆娑之意,花开得不繁,花朵翩跹,只有疏疏落落的几朵。 她的心情突然就放松下来,以前她总是不敢,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想他了。 重渊对她的好,她都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几乎是无微不至的。他教她下棋,逼她练字,带她出去玩儿,还说以后会带她去塞北涯角……她其实一直都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对她的好,却不去看他所承受的东西。 他还愿意娶她…… 她怎么就不敢承认了呢?她也是喜欢他的呀! 她心跳得厉害,连她自己都听到声音了,那些喜悦慢慢漫延开来,就收不住了。 “姑娘,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在呢。”抱石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是知道摄政王来求亲一事的,开始还惊讶得不行,如今细细想过之后,也替姑娘高兴。 府里都在议论这件事,本来大老爷还没定下来答不答应,不想传开来,但老夫人身边有人说了出去,如今倒是都知道了,不过大家都是疑惑,觉得摄政王怎么突然就看上六姑娘了?六姑娘在八岁以前还是有些痴傻的呢? 抱石却知道,摄政王只怕早就对自家姑娘有意了,以前他还拉过自家姑娘的手…… 萧央“嗯”了一声,祖母找她过去,一定是说重渊求娶她的事了。 到了寿安堂,才发现人来得倒是齐全,二夫人正在和萧老夫人说话,三夫人拉着萧宁在一旁不知在小声嘱咐什么,萧宁一脸不爱听的样子。 见萧央进去,屋子里的声音立刻就没了,大家的目光瞬间都落到了她身上。 看得她有些发毛。 过去给萧老夫人请了安,萧老夫人脸上还有尴尬之意,但立刻就隐下去了,忙笑道:“阿央来了,快坐到祖母身边来,本就是叫你过来说说话儿的,也不必赶得这么急,如今天还热着,走了一路过来可出汗了?”又叫房妈妈去端新做的冰碗子。 萧央在老夫人身旁的小杌上坐了,老夫人以前可从没对她这么关切过,平常哪里会跟她说这么多话了? 房妈妈端了冰碗子过来,给萧央和萧宁一人端了一碗,萧央如今在吃游太医开的药,不能吃这个,却也不好推辞,便接过来放下了。 萧老夫人对萧央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虽说不苛待,却也没真的当孙女心疼过就是了,如今这个她不喜欢的孙女要飞上高枝了,她就担心自己以后会拿不住萧央,难免想得多些,现在见萧央都不肯吃她特地命人做的冰碗子,心里就不怎么高兴了,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 萧宁这时就在一旁声音清脆的道:“房妈妈,不用给六妹了,六妹如今在吃药呢,是不能吃冰碗子的。”她说完自己就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了。 萧老夫人咳了一声,对萧央笑道:“你可知道今天的事了?摄政王有心求娶你,过几日就要请人过来提亲了,你年纪虽还小些却也无妨,先将亲事定了,王爷的意思是你嫁过去了也先不行房,等你大些再说。”能攀上摄政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二夫人也笑道:“我今天知道了还很惊讶呢,不过咱们阿央也真是好看。” 三夫人笑得有些尴尬,她以前对萧央可说不上好,还算计过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以前婶娘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阿央别跟婶娘一般见识。”她还想算计阿央嫁给纪方,那纪方是什么人,给摄政王提鞋都不配,可是她也是没有办法,当母亲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女儿跳火坑。 “婶娘有时做事是不大妥当,但婶娘也是真心疼爱阿央的,阿央小时,婶娘还给你做过小衣裳,用的最好的细软棉布……”说到这里,三夫人就瞥了一眼萧宁,来之前她就跟萧宁说好了,让萧宁替她在萧央面前说说好话。 萧宁恍若未觉,手里的冰碗子倒吃得快,一会儿就见底了,三夫人气闷得不行。 萧央听得哭笑不得,萧老夫人和三夫人如今对她这般,是因为重渊的缘故了……她自然是怪三夫人的,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五姐也都定下了亲事,她也不想再计较,“事情都过去了,三婶娘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了。” 三夫人听了这才松口气。 晚上萧老夫人执意留萧央在寿安堂吃饭,吃过饭萧央才回观山阁。 萧宁也跟着她一起去了,两人对坐在小几旁,剥干桂圆肉吃,萧宁一边吃一边道:“我娘悄悄跟我说,让我以后多跟你走动,我就来了。” 萧央笑眯眯道:“以前三婶娘不让你总找我玩儿,你也没少来啊。” 萧宁就势往榻上一躺,闷闷道:“今天赵炎又命人给我送东西了,你都猜不到是什么。” 萧央笑道:“赵姐夫的思路还真是不好猜。” 萧宁也想不透,“旁人不都是送些首饰什么的吗?他是命一个丫头送来的,那丫头还说是很好看的,我以为是簪子什么的呢,谁知拿出来是爆竹,还有烟花,我问要做什么,那丫头说他让我晚上放了。” 萧央听了就笑得直不起腰来,萧宁却觉得郁闷,互赠个玉佩香包什么的不好么,他送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 重老夫人这几天精神不错,吃过晚饭,还找人陪她摸了几把牌九,许妙婵坐在重老夫人身边,见重老夫人拿着牌犹豫不定了,就扫了一眼坐在下手位的周氏,周氏是重家的表亲,关系不算太近,但常来陪着重老夫人说话,倒也熟识。 周氏对许妙婵悄悄比了什么,许妙婵就笑着说:“祖母不如出这张。” 重老夫人想了想道:“就听妙婵丫头的。”出了下手果然跟不上,几轮过后,重老夫人赢得最多,笑着跟人说许妙婵是她的福星。 周氏笑着奉承道:“许姑娘像是有火眼金睛似的,可见是老夫人调.教的好,咱们谁不说许姑娘贤淑大度呢,又长得这般好,以后跟王爷成亲了,咱们就更亲近了!” 重老夫人没有说话,这门亲事她以前一直觉得是板上钉钉的,就也没怎么避讳,周围一些关系走的近些的都知道,但如今……重渊是不可能答应的了,她也在为许妙婵相看亲事了,就不想让大家误会了,对许妙婵也不好,便要开口解释一二。 许妙婵却已经含笑对周氏道:“现在就亲近得很,表嫂现在不拿我当妹妹看不成?” 周氏忙笑道:“我可是巴不得呢!”这可是以后重府的女主人,摄政王妃,她想攀还攀不上呢! 重老夫人不动声色的对胡嬷嬷道:“我的安神汤煎好了吗?” 胡嬷嬷笑着说:“已经煎好了,奴婢这就给您端来。” 周氏等人听了就立刻起身笑着告辞了。 重老夫人将丫头婆子都打发出去,拉着许妙婵道:“我也知道之前冲喜的事委屈了你,但毕竟也没有办成,不妨事的。我替你看了几家,魏亭侯的嫡长子,年纪与你相当,人我也见过,是非常不错的,身边也干净,以后让重渊给他谋个好差事,必定差不了。” 许妙婵低着头没吭声。 第96节 重老夫人叹了口气,她那孙子她是知道的,打定了主意任谁也改不了,只好劝许妙婵了,“还有齐亭侯万淮,他虽然娶过一次亲,但女方不到一年就病逝了,也是可惜的很,他也一直没有再娶。你嫁过去,说是续娶,但嫁过去就是侯夫人,他年纪也不算大,就是在外有些风.流的传闻……怎么决定,还是得你自己选。” 半晌,许妙婵才低声道:“祖母容我想一想。” 重老夫人还要说什么,这时牡丹突然进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重老夫人就对许妙婵道:“你先回去休息,想好了再来告诉我,若是觉得都不好,我就再看看。” 许妙婵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到院子外时,看了小叶儿一眼。 快到亥时正,小叶儿才悄悄过来,许妙婵让知意先拿了一袋金豆子给她,才问:“说的什么事?” 小叶儿忙道:“是王爷的事……” 许妙婵将手上的小绷子放下,眉头微微皱了皱。 小叶儿说:“老夫人也没命人关窗扇,奴婢听得清楚,牡丹姐姐说王爷今天去萧府了,是去……向萧六姑娘求娶的,还说过几日就请媒人正式上门提亲了……” 许妙婵手中握着的针扎进指腹中,血滴下来,落在她给重渊做了一半的中衣上,慢慢道:“你回去吧,别让人起疑心了。” 小叶儿走后,知意才忙着过来给许妙婵包扎,许妙婵沉默半晌,突然笑了笑,对知意道:“到如今,只能用最冒险的那个办法了。” 知意心头一颤,萧六姑娘是正四品朝廷命官之女,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不好意思上来了,最近一直没能准时更新~~~ 从明天开始我一定要努力更新,明晚七点!!!</dd> 第76章 ——顾慕 知意没敢应声,过了一会儿,才道:“姑娘要不再想一想?这个法子,也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一不小心就将您牵扯进去了……” 许妙婵低头看自己用锦帕包着的手指,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自己在京中不过是依附重府而生罢了,她所做的事也都是仗着重老夫人名号……如果真的动用了府中的护卫,重渊立刻就会知道,而且萧央身边肯定有重渊的人在保护吧? 萧府那头儿她也试过,萧玠毕竟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萧家又是宗亲,根基颇深,她想要伸手进去,难如登天。更何况萧央身边能贴身伺候的一共才四人,这四个人她也找人查过,没有拿捏的短处。 许妙婵静静道:“明天请孔嘉宜过来,她跟萧央的关系还不错,至少到萧央身边去还是很容易的。” 知意还是想再劝她,许妙婵淡淡说:“行了,我心中有数,那个人受过我父亲大恩,说过愿意以死相报的,她不会将我供出去。”即便重渊能查出来那个人与她父亲有关又能如何,也不能以此就怀疑是她动的手,再说还有重将军以前的那些老部下在,重老夫人一定会保下她……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呢?重渊都要向萧央提亲了,重老夫人也迫不及待要将自己嫁出去……她自然是不甘心的! 孔嘉宜接到许妙婵的请贴时还很惊讶,她只是跟许妙婵说过几句话罢了,还是在许妙婵被众人簇拥着奉承的时候。但也不能不去,就命人备车去重府了。 有丫头引她进了一个园子,到了凉亭时才发觉竟然是单独请她过来,她本以为还会有其她勋贵小姐的。 凉亭上引了水流,珠串一样的落下来,十分凉爽。 许妙婵穿着淡红色的罗纱褙子,牙白色月华裙,头上斜戴了支蝴蝶玉簪,别无它饰,正笑着与身边的丫头说话。 见孔嘉宜进来,许妙婵温和的笑道:“孔妹妹来了,到这里来坐。”又命人端了添了冰块的酸梅汁上来,“我想着天气热,才想请孔妹妹过来吃些茶、说说话,这里倒是凉快的很,待着也舒服。” 孔嘉宜笑着说:“确实是凉快,多谢许姐姐相邀。”就低头喝酸梅汁了。 许妙婵也不过份热络,就在亭中摆了张小桌,请孔嘉宜坐着吃茶点,孔嘉宜觉得不自在,就挑着许妙婵的衣裳首饰奉承了几句。许妙婵话也不多,只偶尔答应。 孔嘉宜就又挑几件趣事说了,许妙婵突然问她,“我记得上次见孔妹妹时,孔妹妹带了个很特别的络子,我倒是没在别处见过,样式也好看,不知道孔妹妹可否教一教我?” 孔嘉宜想了想,才笑道:“许姐姐说的是那个淡蓝色的络子吧?那倒不是我打的,是我从萧六姑娘那里拿的,好像是萧六姑娘从别处借来的一个丫头打的,不如我去问问央妹妹,那个丫头还在不在,请那个丫头过来?” 许妙婵犹豫了一下,“……会不会太麻烦了?我还以为是孔妹妹打的,如此还要麻烦萧六姑娘……” 孔嘉宜不在意的道:“不过就是借个丫头罢了,今天下午我就过去萧府一趟。” 许妙婵这才笑着说:“孔妹妹真是热心肠,不如我找个人跟你去萧府学一学,也省得来回跑麻烦了。” 孔嘉宜正要说什么,许妙婵已经回头吩咐知意,知意笑道:“姑娘,青婆婆手最巧了,不如让她跟着孔姑娘去萧府,学得也快。” 许妙婵就点点头,对孔嘉宜道:“青婆婆不是府中的奴婢,是没有卖身契的,跟着儿子在八角胡同住,我有时想要些新的花样儿了,就会找她,她女红这方面确实很好。” 孔嘉宜也不敢拒绝,回去时让马车特地去了一趟八角胡同,接了青婆婆。 孔嘉宜见青婆婆年纪不小了,长得精瘦,她这个年纪多是发福的,像她这样的倒是少见,眼睛很小,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孔嘉宜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觉得身上发寒。 许妙婵派来的人已经回去复话了,孔嘉宜带着那个青婆婆一起,心想赶紧让她学会了立刻就送回去吧。 许妙婵带着知意从园子里往回走,知意还是觉得忐忑,虽说此事看着没有与许妙婵沾上干系,那青婆婆也是孔嘉宜自己去接走的,但仔细查了还是会查出孔嘉宜来过重府,并且之后就去接了青婆婆…… “姑娘,要是王爷怀疑您怎么办?” 许妙婵也知道此事是有漏洞的,但她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否则她还可以慢慢谋划,但无论如何,没有证据,重渊也只能是怀疑罢了,就像之前范荣之事一样。 她笑了笑,“只做不知道就是了……” 说完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知意不明所以,想看看姑娘怎么不走了,抬头时吓得立刻后退了一步! 青石路旁置着一个石桌,四个圆凳,重渊正坐在圆凳上喝茶。 许妙婵手都捏紧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闪过最坏的念头,她做的这些事不会都让重渊知道了吧?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能做到神色不变已经很不简单了。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惧,对重渊一福身,强笑道:“渊哥哥怎么在这儿?方才祖母还说你许久没有陪她老人家吃晚饭了,不如今晚我亲手做松鼠鱼,渊哥哥过来祖母这里吃……” 高大的梧桐树投下浓密的荫凉,重渊将茶杯放在石桌上,抬头看她一眼,许妙婵顿时脊背发凉,紧紧掐着手指。 重渊道:“跟我说说,你找孔家姑娘过来做什么?” 许妙婵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声音竟仍是平稳轻柔的,“没有什么事,就是请她过来说说话,渊哥哥想问什么?” 重渊沉默地笑了笑,半晌才道:“冯青是忠义之人,她虽为女流,因父亲在战场上战死,而毅然加入白首军,敌人的长刀挥过来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取敌人首级。只因许大人曾在她受伤失血过多时带军医给她治伤,她便立誓愿对许大人以死相报。如今她身体早已负累过重,跟着自己的侄子颐养了,你将她找出来做什么?” 他右手手指在石桌上轻扣,“为了让她帮你做恶毒卑劣的事?真的打算让她以死相报了。” 第97节 许妙婵愕然过后,浑身都在发抖,他果然还是都知道了,她做的那些事,她有时以为他不闻不问也是有默许的成份在呢,他对她,就没有一点儿的喜欢吗?她知道此刻辩解都是无用的,抿了抿唇,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她脸白的似透明,哭成这样竟也是丝毫不狼狈的,“你……你就是这样想我的?我自来到重府后,日日陪着祖母,为你做羹汤,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么?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 她似说不下去了,哽咽不停,知意忙扶住她,也带着哭腔说:“王爷误会姑娘了,姑娘以为青婆婆生活窘迫,才想接她过来的……姑娘如今日夜给王爷做中衣,针脚码的密密实实的,熬的眼睛一直疼……姑娘对王爷的心意……” 重渊沉默听她说完,见她不说了才对许妙婵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今你也用完了。既然你不喜欢祖母为你挑选的亲事,那么,我来为你选吧。” 许妙婵哭着道:“我……我在你眼中这般不堪,我跟外祖母回陕西就是了……我自幼便没有父亲悉心教导,才让你这般看轻,我一会儿就去辞了祖母,也不用劳烦王爷为我费心了……” 肖宴这时走过来,在重渊身侧低声道:“王爷,成都侯来了。” 重渊“嗯”了一声,淡淡道:“祖母近来身体不适,不要让许姑娘过去打扰,请许姑娘回房休息吧。” 立刻有护卫应是,重渊站起身走出园子。 许妙婵听到成都侯才是狠狠的一震! 重渊真的要给她选亲事不成?那个成都侯不是已经有正妻了么? 她脸色煞白,这才知道为什么旁人提起重渊都会害怕,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同的,如今才知道他可怕的一面,真的是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dd> 第77章 ——顾慕 重渊走进书房,书案旁的錾银盘子里摆了冰山,是镂雕的亭台楼榭,一点点融化开,细小的水珠沁落下去,滴在盘子中,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一身牙白色长袍的成都侯正背着手看那冰山的雕刻纹路,见重渊进来,就指着一处说:“这只肥猫雕得不错,竟有些偃章先生的风格了,只是这錾银盘子不好,换成赤铜的,水滴落下来听着声音更好。” 重渊笑了笑,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喝了一口,“我倒是没在意。” 成都侯的父亲是重渊祖父的亲兄弟,成都侯单名一个白字,不足四十,是家中幼子,因几个兄长皆是庶出,最后倒是他这个最小的承了爵。 是典型的重家人的相貌,高大俊朗,做富贵闲人惯了,纨绔子弟会的东西,没有一样他不精的,年纪虽长,却仍是风度翩翩的。 只是性子有些偏执了,有时甚至偏执的让人头疼。 成都侯喜好乐器,近乎于痴,家中收藏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乐器, 成都侯也在重渊对面坐下来,懒懒的道:“你可不是没事儿找我来说话的吧?”他捏了颗花生放进嘴里,“我府中新近选了一拨小舞.姬,身段儿极好,有时间去瞧瞧?” 重渊将手中茶杯放下,却没答话,他身上有种温润的气度,缓缓道:“前日我偶然得了一套编钟,让人瞧了瞧,像是有些年头了,” 成都侯眼睛一亮,能到重渊手里的东西,肯定不是凡品,“东西在哪儿?给我瞧瞧!” 重渊温和道:“既然堂叔喜欢,就送给堂叔吧。” 成都侯想了想,“还没见过你这般好说话的,有条件的吧?” 重渊单手支着额头,随即笑了,“请堂叔帮个忙。” ~~~ 重老夫人一天没有看见许妙婵,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胡嬷嬷:“妙婵丫头今天这是怎么了?也没过来陪我用饭。” 胡嬷嬷笑道:“奴婢听伺候许姑娘的丫头说,许姑娘像是身上有些不大舒服,怕惹您担忧,这才没让人过来跟您说。” 重老夫人果然一惊,忙问:“可有什么要紧么?不如去宫里请位太医过来!” 胡嬷嬷安慰她道:“老夫人别担心,那丫头说应该是昨天睡得迟了,今日又去园子里吹了风,才觉得不大舒坦的。不如再看看,明天若还是不好,再请太医也不晚。” 重老夫人这才点点头,又让人给许妙婵炖了燕窝送去。 到了晚上,重老夫人吃过晚饭,就见胡嬷嬷脸色深沉的匆匆进来,附在重老夫人耳畔小声说了句什么,重老夫人愣了一下,接着就脸色铁青,沉声道:“扶我起来,我亲自过去!” 胡嬷嬷见重老夫人这是动了气了,也不敢阻拦,幸好晚上也并不冷,不过怕她腿凉,仍是给她披了件薄绸的檀色披风。 来报信的丫头正候在门外,她没敢直接进来,才悄悄叫了胡嬷嬷,跟胡嬷嬷说了。重老夫人看到她就怒声问:“现在人在哪儿?” 那丫头忙道:“还在浮碧亭……是许姑娘独自饮酒,像是有些喝多了,也不知怎么就扑到了成都侯的怀中……” 重老夫人怒火攻心,连滑竿小轿也不肯坐了,走到浮碧亭就见许妙婵被两个丫头扶着,靠着栏杆坐着。 成都侯站在亭外,看见重老夫人过来,上前揖了一礼,赔罪道:“都是侄儿的错,方才侄儿路过此处,正好看见许姑娘在此饮酒,想着夜里饮酒难免伤身,才过来相劝,谁知许姑娘也给侄儿倒了酒,侄儿也是一时糊涂,就喝了些……幸好尚未酿成大错,伯娘想如何处置,但凭吩咐!” 重老夫人气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这个重白,摆明了是来算计许妙婵的,偏偏一番话说的她什么也挑不出来!重白是她堂弟唯一的嫡子,她要是因为这么件事就罚了重白,她那堂弟妹指不定要找自己如何哭呢! 她“哼!”了一声,“我可不敢处置你!”也不再理他,走进亭子,对旁边的丫头沉声道:“还不快将她扶回房去!” 这来来去去多少丫头婆子看到了,她气得肝儿疼,这个成都侯,到底想做什么! 许妙婵被扶回房,重老夫人就让人灌了她一碗醒酒汤,重老夫人亲自坐在她房中等她醒过来。 许妙婵是半个时辰后清醒的,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唤了两声知意,却是重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牡丹过来,轻声道:“许姑娘醒了就先去见见老夫人吧。” 许妙婵走到东次间,看见跪在地上的吓得浑身发抖的知意,和面色发黑的重老夫人,脑子里轰然一片空白。 牡丹轻声提醒她,“许姑娘在浮碧亭喝多了,扑到了成都侯怀里,老夫人知道了,想问姑娘话呢。” 许妙婵迅速就反应了过来,心里发冷,但她习惯了什么事都要清醒的算计成最好的结果,哪怕现在她已经走到绝路了…… 她“扑通!”一声跪到重老夫人面前,眼泪簌簌滚落下来,声音哀婉的道:“祖母,我只是心中郁结才想喝酒解愁,也不知为何成都侯会在此?但若说是我扑到成都侯怀中去的,我是宁死也不会认!” 重老夫人心中揪着一样的疼,成都侯她还是知道的,如果喜欢许妙婵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他的性子不管不顾的,定会直接来跟她说,要说许妙婵完全没有干系,她是不信的。 “我这些日子为你谋划亲事,京中数得上的人家我都挑遍了,只想为你选一个合你心意,又出色的……你信不过我,就要自己筹谋,成都侯虽好,却是有正妻的,难道你想做妾不成?” 许妙婵这才真是说不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明明从来都是她让别人“有嘴说不清”,果真是有果报不成?如今她也尝到这样的滋味了! 她泪如雨下,“祖母你信我!我只是……只是错认了,才拉了成都侯的手,没有做别的。祖母你知道我只喜欢渊哥哥的,我不想嫁给别人,祖母你就成全了我吧!” 第98节 重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让许妙婵掌理府中庶务,许妙婵的小动作她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有时许妙婵做的过了,胡嬷嬷还会提醒她,她都宽容过去了,如今想来,也是她的错,她将许妙婵的心养大了,如今许妙婵说这事不是她有意的,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了。 她顿了顿,见许妙婵哭个不停,便道:“你先歇着吧,此事明天再说。” 重老夫人回去时,成都侯正在堂中等她,成都侯倒是少见的耷拉着脑袋,快四十岁的人了,整日里斗鸡走狗的,跟一帮纨绔混在一起,重老夫人看见他就觉头疼。 也亏得他媳妇是个有主意、有手段的,能撑得起成都侯府。 重老夫人铁青着脸,也没有好声气,“你在这儿做什么?这么晚在府里逛,还说是恰巧遇上妙婵的,真当我是聋了瞎了不成!” 成都侯笑道:“伯娘火眼金睛,千里耳一般,怎会是聋了瞎了?不过侄儿今日还真是恰巧遇上许姑娘一人在亭中喝酒,她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又能怎么办?伯娘也体谅一二,既然已经如此,不如我就纳她为妾,回去我给我的那几个小妾重新排个序,让她当大姨娘总行了吧。” 重老夫人越听越气,“你少糊弄我!你只说你这么晚来府里闲逛什么?” 成都侯忙笑道:“伯娘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是听说我那王爷侄儿新得了套编钟,才过来讨要的,怎么就成了闲逛了?” 重老夫人听了一怔,跟成都侯说话也问不出什么,就让他先回去,她坐在窗前的罗汉榻上,沉默的捻着佛珠,许久,才道:“请王爷过来。” 重渊一直在书房与幕僚议事,听说重老夫人叫他过去,才出了书房。 重老夫人见重渊进来,直接就道:“是你让成都侯过来的?” 重渊听后静了片刻,他道:“给成都侯做妾,至少可保她一生无虞。” 重老夫人闭了闭眼,“可许静山是救了你父亲的恩人,咱们重家不能忘恩负义。” 重渊道:“正是因为许大人清正高义,于父亲有恩。” 重老夫人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若不是有许静山的恩情在,只怕他早就不耐烦对付许妙婵了,他做事向来直接,能如此转圜着来,还是顾及着许静山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重老夫人叹气,“我总是怜她无父无母,身世可怜,又是因为咱们重家……让她好好嫁户人家做个正妻也好啊。” 重渊慢慢道:“祖母觉得她会如您所想么?” 重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疲惫的道:“我也管不动了,随你们去吧。只是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娶萧央了?我听说她年纪还小,还没及笄。” 重渊微微一笑,“她是还小些,不过也无妨。我想请郑国公夫人去萧府提亲,还有接下来的聘礼,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半晌,重老夫人才道:“罢了,这么多年,很少见你如此热络的张罗什么事了,你高兴我也没什么说的。” 许妙婵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前两天重老夫人还在四处替她相看世家贵胄的嫡子呢,如今就传出要给成都侯做妾的消息来,实在是让人震惊。 难免有人打听,于是浮碧亭中的一幕就传了开来,那么多的丫头婆子看到了,再说当时成都侯还带着小厮护卫,怎么也是瞒不住的。 四处都是议论的声音,以前觉得许妙婵就是摄政王妃了的人,更是惊掉了下巴。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在寿安堂与萧老夫人说此事,萧老夫人简直回不过神来,几乎跟她听说摄政王要求娶阿央时一样的震惊。种种情绪过后,就剩下一句,她之前是白巴结许妙婵了。 萧央也听说了,今日她才收到孔嘉宜写给她的信,说许妙婵很是奇怪,派了婆子来,要跟她的丫头学习打络子,结果孔嘉宜带着那个婆子才走出没多远,许妙婵又派人把她们拦住了,说不学了。 孔嘉宜生了一肚子闷气,她也是娇养的小姐,被许妙婵滴溜溜耍了一天,故而写信对萧央抱怨。 萧央也觉得奇怪,许妙婵显然不是那种一时兴起做什么事的人,她行事总是思虑极多的。 想不透,也就不再想了。 谁知傍晚的时候,竟又收到纪柔命人送来的信,信中说邀她去游湖,信确实是纪柔的人送来的,但字却是纪允写的,她认得纪允的字。 萧玠已经点头了,重渊应该在准备提亲事宜了吧。 萧央想了想,对淡秋道:“就说我身子不适,游湖就不去了。” 淡秋应了是就出去给递信的小厮回话去了。 没成想淡秋回来时,手里竟还拿着封信,萧央奇道:“不是让你将信也一并拿还给他吗?” 淡秋道:“奴婢是将那封信还回去了,可是……奴婢刚还回去,那个来送信的就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来。姑娘您瞧瞧。” 萧央打开来看,果然还是纪允的笔迹,却不是同一封信了,还是要请她去游湖,但字句都是变了的。 萧央看着窗前的海棠,道:“再还回去。” 淡秋就又出去了,不到半刻钟,再跑回来时,手中果然仍是拿着封信。 萧央展开看后,倒是笑了,将信放在桌子上,也不知道他准备了多少封,这是她不肯答应他就不罢休的意思了?</dd> 第78章 ——顾慕 曾府在常羊胡同,离萧府不远,是靠近皇城的地方,五城兵马司巡防非常严格,很少有百姓经过,显得清静肃穆。 萧央还是头一次来曾府,府邸阔大,回廊蜿蜒如带,湖中荷叶是连天的碧色,还有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和垂柳。 纪柔亲自出来迎她,纪柔穿了件藕荷色的长褙子,腹部圆滚滚的,神色间平和柔静。 萧央见她气色好,便笑着说:“柔姐姐如今是更好看了。” 纪柔看着她道:“阿央怎么又瘦了些?比我上回见你时还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以前她还常盯着萧央吃饭的,如今萧央没有母亲看着,父亲再细心也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萧央就笑说:“天气太热,才吃的少了些,等天冷了就都补回来了。” 两人说着话往里面走,树荫浓密,偶尔有阳光自缝隙间洒落下来,金灿灿耀眼,两人走得很慢,纪柔轻声问萧央,“摄政王……真的向你提亲了?” 萧央听了摇摇头,其实还没有正式过来…… 纪柔见她并没有抗拒的样子,便替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摄政王向萧央提亲,还是她听曾老夫人与其她几位夫人闲谈时说的,她觉得惊讶极了,实在是难以置信,后来她就问了曾子铮,曾子铮笑着说:“王爷可是等了很久了,好不容易等到她长大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那岂不是阿央还小的时候,王爷就动了心思了? 第99节 她还是反应不过来,“王爷怎么……阿央还没长大的时候?”这不正常吧。 曾子铮沉默,将她抱到怀里,慢慢道:“不要多问。”王爷心思深沉,他也很难猜得透,他手里有锦衣卫,能探查到朝廷一品大员的内室里,他却不敢去查摄政王,他怕牵扯过多,知道了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纪柔却是忧虑,“允哥儿怎么办?我还没见过他对谁那般用心的,连季大人的嫡女也推了……当初知道允哥儿想娶阿央,我还是很高兴的。” 曾子铮将下巴搁在她头上,轻声道:“别管旁人了,你看看我该怎么办?”他握着她的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里,一路带着往下。 纪柔手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刻就要拿出来,被他钳住了,丝毫动弹不得,她有孕之后两人就没有房.事了,摸到那处火烫炙热的,她耳根发热,他还要在她耳畔哑声说:“我问过太医了,控制着些是可以的……” 萧央唤了一声“柔姐姐”,纪柔脸微微发热,别向一侧,心想自己真是不知羞了,怎么总想着他,“我先带你去见我婆母,允哥儿昨夜过来就一直坐在湖心亭那里,命人铺了纸给你写信,也不知道他写了多少封,一直不肯停。我让他回房休息他也不肯,还是清早他身边的长随来寻,说有急事需要他处理,他才走了,他也实在是……” 纪柔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强求,“你跟他说清楚了,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想开了……” 到了曾老夫人的静安堂,萧央给曾老夫人请了安,她只小时候见过曾老夫人一回,那时觉得她十分严厉。 曾老夫人今日穿了身绛紫色团纹长褙子,看着还是精神奕奕的,她对萧家人没什么好感,不过看萧央倒是乖顺有礼的模样,便笑着让她起来,道:“过来尝尝这个桃子,是深州来的蜜.桃,你要是喜欢就带些回去。六姑娘真是越长越好看了,上回我见你时你才不大呢。” 萧央笑着说:“多谢老夫人夸赞了。”才拿了个桃子吃。 纪柔跟曾老夫人说管事回话的事,曾老夫人看她坐直了有些吃力的样子,便特地吩咐丫头给她拿了个引枕靠着,又说:“再有什么麻烦事,让管事直接来回我就是了,你身子重,这些我来处理。” 又说了会儿话,纪柔才带着萧央去她那里。 纪柔住的院子十分宽敞,相当于一个独立的三进的院子了,伺候的丫头婆子不多,纪柔喜欢清静,人多了她总觉得杂乱。院子里种了许多石榴树,这个时候花已经谢了,结了许多果实,还不是很红。 纪柔爱吃石榴,这些还是曾子铮命人移植过来的,秋天的时候就能摘着吃了。 萧央跟着纪柔进屋,有丫头沏了茶端上来,是蜜枣姜茶,萧央也口渴了,就端起来喝。 这时云竹进来笑道:“姐儿过来了!” 话音才落,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走进来,穿着淡红色的长褙子,牙白色月华裙,眉眼间与曾子铮有五分相像,就是还有些婴儿肥,看着十分可爱,她给纪柔请了安,笑道:“母亲,我绣了个香囊,想送给父亲,您看看好不好?” 纪柔笑着拿过来,先给她介绍萧央,“这是萧六姑娘,才从你祖母那里过来。”又对萧央道:“这是惠姐儿,比你小了一岁,以后有时间你们两个可以一起玩儿了。” 曾惠这时倒有些腼腆了,低头对萧央笑了笑,“六姑娘。” 萧央也回了笑。 纪柔拿着曾惠绣的香囊看,指点了她几处绣得不好的地方,曾惠抿着唇说:“那我重新绣一个再送给父亲吧。” 见纪柔笑着点了头,她就坐到旁边的小几旁描花样子去了。 是个教养得很好的姑娘。 纪柔性子温和良善,对继女自然是很好的。 过了没多久,就听有人通传,说纪允来了。 门帘被挑开,一身竹青色直裰的纪允大步进来,他微皱着眉,给纪柔见了礼,曾惠已经跑了过来,扯着他的袖子道:“舅舅给我带王记的糯米凉糕了吗?” 曾惠喜欢吃糯米凉糕,口味儿却挑的很,府里做的都不喜欢,还是有一回纪允过来带了王记的,曾惠吃了一回,就常缠着纪允给她带。 纪允对曾惠倒是耐心,轻声道:“我是才办完公事回来的,下次再给你带吧。” 曾惠有些失望,小小的“哦”了一声。 萧央对纪允福了一礼,唤了声:“纪公子。” 纪允这才看过来,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两人在花厅里说话,纪允坐在椅子上,慢慢往后靠,他一夜没睡,又处理公务,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季大人让他尽快提出方案来,他是在季大人去正明殿议事的空隙里出来的。他看着面前的萧央,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缠枝纹长褙子,外面罩了绡纱,盈白如玉,似笼着熹光微芒。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眉目之间带着冷色。 萧央觉得他脸色不对,他还是她小舅舅的时候,对她还是很好的,她其实一直是将他当作长辈来看待,就按纪柔说的吧,跟他说清楚了,她轻轻吐出口气,道:“你想问什么?” 纪允看着她,“为什么不是我?” 他自知道她的选择时起就一直想问她,其实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可他还是想知道,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让他近乎偏执起来,“你心里一直就有他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央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可怕了,她是想好好说清楚,不过现在却觉得他这样子应该是没法好好说话的,她有些后悔过来了,淡淡道:“我快要定亲了,方才柔姐姐还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般……等你成亲的时候,给我发张请帖,我会去送贺礼。” 纪允沉默的听着她说,之后突然笑了笑,“你来给我送贺礼?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吧,你想给我什么贺礼?” 他的确是不想好好说话的,萧央皱了皱眉,看见这样的纪允,她总觉得不适应,他应该是温润儒雅的,萧央站起身,道:“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纪公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纪允闭了闭眼睛,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喜欢谁了,但他对萧央的感觉却很不同,想让她成为他的,这种喜欢慢慢深入他骨髓,就再也抹不掉了,自己珍之重之的,可她却不屑一顾。 他努力克制着,如果他再因为冲动做出什么,可能以后连见她都见不到了吧,至少她现在还愿意好好跟自己说话。再开口时,他声音都有些喑哑,“你……还能再想一想么?” 萧央望着窗外,过一会儿才道:“你还有公务要处理吧,我先回去了。” 纪柔非要留萧央吃晚饭,萧央觉得吃完晚饭回去就太晚了,便不想留,纪柔不肯,两人因为此事还纠缠了一会儿,最后萧央认输,只好留下了。 萧央从花厅里出来没多久,纪允就走了,他确实还有要事,耽搁不得。 纪柔特地命小厨房做了许多萧央爱吃的菜,不停的往萧央碗里夹菜,还要亲自看着萧央吃,最后倒把萧央喂得饱饱的。 饭吃到一半时,曾子铮回来了,他还穿着官服,应该是才从宫里出来的,他看见萧央,嘴角扯出丝笑意来,“六姑娘过来了。” 萧央笑了笑道:“曾大人好。” 纪柔笑着让他也过来坐下,见他眉眼间似有疲色,便问:“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了?” 曾子铮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没事。孩子乖不乖?” 第100节 萧央听得只敢埋头吃东西。 纪柔怕萧央不好意思,只点了点头,又命人拿了碗筷来,曾子铮看了萧央一眼,突然道:“昌阳口出事了,有一段堤坝不知为何骤然崩塌。” 纪柔闻言低呼了一声,“那下游有村庄吗?村子里的百姓可怎么办?” 曾子铮慢慢道:“有村庄。昌阳口堤坝曾经是摄政王亲自率人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上班!不想上班!不想上班!!!</dd> 第79章 ——顾慕 昌阳口的位置很特殊,地形险峻,东侧是一望无迹的平原,突兀的出现两座山峰,再往西就又是平原了,水流自西而来,从两座山峰之间穿过,出山峰的那个地方就叫昌阳口。 那两座山峰,高一些的叫主神山,低一些的称副神山。堤坝难修,晴朗的天气里也常有山洪突然倾泻而下,困扰了当地官府许多年,离京城又近,出了事连瞒天过海也不能,这里几乎成了烫手山芋,朝中官员人人避之不及。 重渊是率自己的亲兵去修的,但有不妥之处皆按军法处置,这堤坝修起来之后,百姓用“固若金汤”来形容。 怎么会突然崩塌呢? 萧央心里一紧,涉及到数个村庄百姓的性命,又非天灾,这可是极重的罪了,民怨沸腾几乎就是一定的。 “曾大人,那些百姓如今怎么样了?”萧央抬头忽然问。 曾子铮沉默的喝完碗里的汤,才道:“这我倒是不知了。” 萧央忍不住腹谤,这些朝中的老狐狸说话从来都不肯明明白白的。她心里存了事,回萧府时还在思索,想让人去打听一下昌阳口如今怎么样了。 回到观山阁,萧宁派来的丫头百灵还等在那里,白氏给她抓了把松子让她坐在庑廊下嗑着吃,淡秋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话。 见萧央回来,百灵立刻就站起身,给萧央行了礼,笑着说:“我们姑娘请六姑娘明天一起去严家呢,严家老太爷过六十寿辰,三老爷和三夫人都是要去的,我们姑娘便也要跟着,想让您也一起去,好有个伴儿,还特地嘱咐奴婢一定要亲口跟六姑娘说。” 严家?萧央一时倒是没想起来。 白氏就笑道:“姑娘可能是不知道,是原来任国子监祭酒的严家,严老太爷还担任过不少回主考官,咱们三老爷也算是他的学生呢!” 萧央这才记起,她二哥的夫人,她的二嫂好像就是严家的,严老太爷门生故旧遍天下,连首辅徐安道也是他的学生,这回六十寿辰要去的人肯定不少,本朝强调尊师重道,就是做个样子也得恭恭敬敬的去贺寿。 萧央本来还不想去的,但她想去看看她二嫂,这样的日子,她二嫂肯定要回严家的吧,虽然不能相认,但听说她二嫂已经有孕了,要是个容易相处的,或许她们还能成为好友呢。 便对百灵道:“你回去告诉五姐,我明天跟她一起过去。” 百灵走了之后,白氏将煎好的药给萧央端上来,一边问:“曾夫人……如今可好?”毕竟原来还是萧家大房的主母,纪柔待下人又好,白氏还一直记挂着她,曾子铮的名声可是人尽皆知的,白氏是担心纪柔受委屈。 萧央将药喝了,抱着蜜枣罐子,挑着蜜枣吃,笑道:“妈妈可不用担心柔姐姐,曾大人就差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了,她孕相也好,也不大吐了,还有空关心我吃饭好不好呢。” 白氏听了就笑道:“她过得好就好,她是个良善人,老天也该好好待她。” 第二天起床,萧宁就过来找萧央了,萧宁这几天故意跟三夫人作对,三夫人让她穿得清淡一些,她偏偏就将银红色柿蒂纹缂丝褙子找出来穿了,下面还配了一条白底金线缠枝纹的裙子。 萧央无奈的站离她远一些,“五姐,一会儿去严家咱们两个别一起走了。” 萧宁吃着点心问:“怎么了?” 萧央认真道:“你太晃眼了,我眼睛疼。” 萧宁撇嘴,“我偏跟你一起走。” 上马车时,三夫人才看见萧宁今天的装扮,气得额头青筋直跳,黑着脸一路没说话。 到了严府,就有丫头引她们进了内院,严家也算是有些底蕴了,又是书香世家,院子里的陈设都十分雅致,即便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也显然清清淡淡的。 萧央开始还悬着心,这会儿倒是放下了,二嫂出自这样的严家,应该也是满腹诗书、气质高华的吧。 这会儿倒是有些期待了。 严家只有两房,两位太太忙得脚不沾地,严二太太才跟三夫人寒暄了几句,就又有客人过来,她致了歉意,道:“萧三夫人不如去庆园看看,那里清静,景致也好,我就不能奉陪了。” 三夫人笑道:“您且去忙就是。” 严二太太走后,三夫人就带着萧宁和萧央往庆园去,走到假山旁时,竟遇到了安夫人,三夫人就停下来与安夫人说话,萧宁与萧央先去庆园了。 庆园倒是跟其他世勋贵胄家的园子不同,颇有些世外桃源之感,细流蜿蜒,草屋几间,没有白玉栏杆,只是闲闲的围了几处木栅栏,栅栏旁种着垂柳,这时候若是有笛音,就再应景不过了。 有不少小姐正在草屋那边对诗,两人便也过去了,一过去才发觉气氛不大对,次辅刘大人的孙女刘显云脊背挺得直直的,神情尽量表现的冷淡,可却控制不住脸气得发红。 萧央记得刘显云还是当初皇后的人选的,刘显云才学极好,在贵女圈子里也是有名的。为人有些高傲,可作为次辅的嫡孙女,有些傲气也是应该的。 刘显云正淡淡道:“你觉得我这句对的不好,不如你来对一句。” 萧央这才看见旁边坐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长相很是明艳,漫不经心的回她,“我说你对的不好,我就非得对出一句来,否则就不能说你对的不好了不成?” 刘显云觉得跟她吵架有失身份,气得想要拂袖而去,周围的几位小姐连忙相劝,不过大家都是去安慰刘显云的,那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觉得受冷落了,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这时正好有小丫头过来添茶,她突然站起身就打了那个丫头一巴掌,“你是怎么倒茶的?都溅到我的袖子上了!连个茶都倒不好,我看也不用再留着了,找个人牙子卖了吧!” 她的声音极尖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那小丫头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这一巴掌打得她懵了半晌,听到要把她卖了,才吓得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磕头。 刘显云看不过去了,淡淡道:“陆大太太可是好威风,打骂丫头连个正经的借口都懒得寻一个。” 萧央过来的晚,还没弄明白情况,也不想插嘴,听到这里时才愣了一下,陆大太太?她下意识的就看向那个妇人的腹部,虽说还看不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确实是有稍微隆起了…… 她……她就是二嫂? 严蕊站起身,冷哼道:“我们严家的丫头,我想怎么处置,还用不着你来管。以为自己会几句酸诗就高人一等了呢!”带着丫头就走了。 刘显云气得也甩袖子走了。 萧央半天回不过神来。 ** 第101节 陆泽正与徐安道说话,他是严家的孙女婿,自然是要过来的,徐安道笑眯眯的,“……你也快要做父亲了,等你孩子出生时我可是要亲自过去的。” 陆泽笑了笑,目光却有些冷,转而说起昌阳口之事来,“张士安……锦衣卫正在抓捕他,堤坝动了手脚,他是重要人证,学生暂将他安置在主神山了。” 徐安道脸上仍挂着浅笑,声音却压得很低,“要重重保护,不行就杀了。” 陆泽应了是,“学生知道。” 这时陈成突然过来,低声道:“太太找您呢,现在在垂花门那里,被两个婆子拦住了,正在发脾气……” 陆泽皱眉道:“她怎么了?” 陈成看了徐安道一眼,才说:“好像是与刘大人的孙女有些争执,肚子不大舒服了……” 徐安道自然也听到了,小姑娘之间起些争执再正常不过了,也没当回事,就笑笑说:“怀着身孕脾气总要大些,你过去看看吧。又是在人家娘家,你可得把人哄好了,否则你可是不好交待的。” 陆泽无奈的笑道:“让老师看笑话了。” 徐安道摆手,陆泽才带着陈成往垂花门去。 严蕊还在生闷气,这两个婆子挡着她的路,竟有股岿然不动的架势,是她祖父派来的,其实就是看着她不让她去外院的,怕她去外院丢人,她在内院里胡闹也就胡闹了,终归都是妇人家,顶多是损些名声。当初若不是因为她这脾气闹得名声很差,严家也不会将她定给还一无所成的陆家外室子。 不过严老太爷眼光倒是极好,当时严二太太觉得委屈了自己闺女,大房的两个姐儿嫁得都好,还有一个进了侯府,她闺女却要配一个外室子,还哭了两天,但严老太爷却觉得陆泽会有出息,果然没过多久他就中了榜眼了,严二太太这才看女婿顺眼起来。 那时还没有成亲,只是定亲了而已,陆泽只偶尔会到严家来,也都是来见严老太爷的,严老太爷虽不是权臣,却也没有哪个权臣比他人脉更广了,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看事颇为透彻,他喜欢陆泽这样聪明又不死板的,经常指点陆泽。 但严老太爷也知道他那孙女是个什么性子,怕陆泽会厌了她,许多地方都是刻意的压制陆泽的,等陆泽走不通了再施以援手,也好让陆泽记得严家恩情。所以严蕊才屡次的说,陆泽现在有的一切,都是她严家给的。 陆泽走到垂花门,就看见严蕊捧着肚子站在那里,严蕊沉着脸道:“我大伯家的两个姐姐都是由姐夫陪着,在祖父面前说话,我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就不见踪影了……” 严蕊的大丫头绿枝怕她还要说什么,忙拉了拉她的袖子,严蕊这才顿住了,想起曼文那个姨娘还常在她面前碍眼呢,她可不想惹恼了陆泽再添个姨娘。 上回陆泽抬了曼文之后,她还回娘家哭了一回,被她母亲骂了回去,妻子有孕,都是要给丈夫准备通房或者抬姨娘伺候的,严蕊不做,陆泽自己提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严蕊看了陆泽一眼,陆泽淡淡道:“走吧。” 两人要去正房,走到青石路上时,陆泽停住脚步,“从园子边上过去吧,那一带荫凉多。” 严蕊想了想也是,便没说什么,沿着庆园外的小径走了。 萧央刚从庆园里出来,抬头就看见陆泽和严蕊正在栅栏外,陆泽的目光投过来,他身形高大,看着却瘦了许多,幸好他骨架大,还能撑得起袍子。萧央突然就觉得二哥很可怜,二嫂这样的,应该不会好好照顾二哥吧,说不定在家里还要惹出一堆烦心事,二哥要顾着任上和家里两头儿。 她现在倒是有了些做小姑的感觉,完全站在她二哥的角度来想事情了,这个二嫂明显是不怎么样的。 萧央也没避开,福了一礼,道:“陆大人,陆大太太。” 严蕊见陆泽看着萧央,心里就不大高兴了,打量了萧央一遍,心想倒是生得好,也不知是哪家姑娘。 陆泽似笑非笑,“萧六姑娘,听说萧六姑娘要与摄政王定亲了,还未恭喜。” 严蕊听了一愣,摄政王要定亲的事她自然知道,还暗暗羡慕过呢,没想到就是面前这个小姑娘,还有些小吧?身子也单薄,倒是好看,可是光好看有什么用。 萧央早就想到了二哥会不高兴,她也想找机会跟二哥说的,但这里不好说话,便道:“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计较了……” “过去的事情?”陆泽笑了笑,眼神犀利,“萧六姑娘倒是好忘性。” 他盯着萧央道:“不知可否请萧六姑娘帮个忙?我一位故友的母亲生前听说主神山上有座山神庙,一直想去求个木福禄挂在房中,保家宅安宁,只可惜心愿未能达成。萧六姑娘愿不愿意替我那故友的母亲去求一个来?” 故友的母亲……萧央心中一紧,她母亲想去主神山吗?她觉得此刻陆泽的目光炙得她后背疼。 陆泽慢慢道:“去不去随你吧。”就侧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自己好差劲,我是个渣作者吧,更新总是不准时啊~~~真羡慕全职码字的…… 求留言,打滚求留言! trac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05:54:09 不语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12:44:04 20027535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15:34:56 20027535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15:35:14 丫頭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17:26:58 徐徐儒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2 01:27:27 徐徐儒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4 01:13:48 徐徐儒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5 01:03:42 1979321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5 22:59:16 1979321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5 22:59:34 徐徐儒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1 11:55:06 谢谢大家打赏~~</dd> 第80章 ——顾慕 萧宁过来找萧央时,才觉得她脸色不大好,“六妹你怎么了?方才跟谁说话呢?” 萧央缓缓出了口气,“正好遇上了陆大人和他太太。” 萧宁就说:“那不就是刚刚与刘显云吵架的那个陆大太太吗?严家家风清正,几个姑娘都是知书达理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一个她这样的?听说曾经还把严老太爷气得亲自拿藤条打她……” 第102节 这都是管教男孩的方法,管教女孩是万万不会这样的,要顾及女孩子的脸面和名声,除非她是真的犯了什么大错,到了要搬家法的地步了。 萧央的感觉很复杂,这个人是她二嫂,她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鸡飞狗跳的情景,她原来还幻想着能与严蕊成为好友呢。 她没说什么,对萧宁道:“五姐,咱们去筵席吧。”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这人毕竟是她二嫂。 筵席摆在前院的松鹤堂,因为今日来的人太多,室内是摆不开的,松鹤堂前有几株极粗壮的榕树,枝叶伸展开,遮凉蔽日,有遮不到的地方,还挂了幔帐。用几座大紫檀木屏风隔开了,女眷这头儿透过屏风镂空的纹路能隐约看清对面。 严老太爷穿了身暗青色寿字纹细布直裰,头上戴了竹木簪子,发鬓虽然花白,却仍是温文的儒生模样。仍很健谈的样子,跟他的几位学生说话,陆泽也站在一旁。 陆泽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但萧央却知道,他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微微蜷扣,说明他精神是有些紧绷的。 想起在栅栏外他说的那几句话,萧央缓缓吐了口气,不再看了。 不知道他这么紧张是因为什么,她二哥小时候就是情绪不外露的,藏得很好,所以说谎也显得更真些,经常把母亲骗过去。 严老太太也由严大太太和严二太太扶着过来了,相比于严老太爷的健朗,严老太太则显得老迈许多,倒也是很和蔼的。严蕊坐到严老太太身边,挽着严老太太的胳膊诉苦。 她声音虽然不算太大,但离得近的也都能听得十分清楚了。 都是在说陆泽,抬姨娘的事,对她不闻不问,还有对她腹中的孩子不关心了,常常晚归,一个月中有大半都是歇在书房的…… 林林总总,听得萧央心里闷得似堵了块大石头,她二哥怎么会娶了这样的一个人啊! 严老太太脸色微沉,终于忍不住低声斥责她,“……夫妻之间哪有皆顺你意的?不要再说了!” 严二太太在一旁不敢吭声,等严老太太跟旁人说话去了,她才拉着严蕊轻声说:“他不过才纳了一个姨娘,还是你闹出来的,你总挂在嘴边儿,岂不是惹人笑话?再者他如今正是忙的时候,回家晚了不也是正常吗?他晚归了歇在书房也是体贴你,要不再回正房岂不要闹得你睡不安生了?” 严二太太是以柔声劝和为主。 严蕊不置可否,过了会儿才说:“曼文抬了姨娘就抬了吧,反正也是个生不出孩子的,不过他再想纳姨娘肯定不行了,大不了我就和离……” 严二太太简直觉得头疼,严蕊也是她宠惯出来的,严蕊是早产,刚出生时身子十分的弱,就怕她活不下来。于是长大了也是宠着,家里别的姐儿都是跟男孩儿一起读书的,但严蕊一读书就要生病,只好就放任她了,谁知最后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严二太太也是才肯承认,她这个女儿,不仅骄纵,也真的是不聪明。 这时就有人笑着说:“何三太太过来了。” 萧央抬头看去,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了,许妩已经嫁人了,这会儿已经是何三太太了。 许妩好像更清瘦了一些,穿了件湖蓝色的长褙子,雪白的湘裙,头上戴了支翡翠簪子,整个人清淡如水雾一般。 严大太太请她过来坐下,她笑了笑,“多谢大太太。” 萧央下意识的就透过屏风看向陆泽,可是陆泽已经不在那里了。 过来筵席的人越来越多,萧央本是想坐在角落里躲清静的,谁知却有几位不怎么相熟的夫人总是围着跟她说话,萧央就笑眯眯的应着,听了一会儿,她才察觉出来,这些人怎么都是在奉承她? 有些说的隐晦,而有些就明显多了,比如这位太常寺主簿太太周氏,她拉着萧央笑得十分亲热,“我跟重家还有亲呢,当年老夫人的亲表妹嫁到了吴家,我母亲就是吴家的,我也常去重府跟老夫人摸牌九、打叶子牌,亲近得很,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说不得还要常在一起玩儿呢!” 萧央笑着点头,原来大家都是围着许妙婵的,如今倒是变成她了…… 好不容易才寻个借口躲了出去。松鹤堂外面还种了两棵枇杷树,已经成熟了,抱石摘了几个,正问萧央要不要时,就见许妩带着丫头走了过来。 “萧六姑娘。”许妩笑了笑,指着旁边的石凳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有时间听一听吗?” 萧央心里一叹,在石凳上坐下来,以前许妩年纪还小,她只将许妩当作小妹妹,许妩却是很喜欢她的,别的小姑娘都害怕她泡着的各类兽骨,只有许妩看了还敢亲近她,只是她的书房许妩却是一步也不敢踏进的。 许妩也坐下来,阳光透过枝叶映在地上,都是斑斓的树影,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是怕控制不住的自己的情绪,才一直避着你……你特别像我的一个姐姐,不只样貌上的相像,说话的神态和举止都非常的像。但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呢?有时我也在想,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忘了她的长相了,看到你时,就把你的样子安到了她的身上……” 蝉音嗡鸣,筵席上说话的声音都远了,过了一会儿,萧央才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许妩淡淡笑道:“我也实在是无人可说了,这些话都憋在心里……”她看着萧央,“我娘也总说,我已经嫁人了,就该收心好好过日子,可我总是忘不了。” 忘不了,却也死心了。 这时有严府的丫头沏了茶端上来,是果茶,里头加了羊乳的,这是严老太太想出的法子,开始只有严老太太这般喝,后来给大家尝了,没想到竟很得大家喜欢,于是严府上茶时,常会上这一道特别的茶。 萧央端起来轻抿了一口,味道浓香,抬头时却见许妩脸色突然十分苍白,捂着胸口将茶杯推远了些,绿绕立刻上前扶住她。 萧央觉得不大对,吩咐抱石,“去请沈婆婆过来,悄悄的请。”又让一旁的小丫头倒了杯清水,递给许妩。 许妩脸色白得吓人,绿绕慢慢的喂她喝了两口水,才感觉好些。 沈婆婆没有卖身契,却是一直在严府伺候的,懂些医理,妇人生孩子她也能帮把手,很多人都知道她,方才萧央是看到她了的。 许妩听萧央叫人请了沈婆婆过来,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很快抱石就领着沈婆婆过来,沈婆婆给许妩把脉,过了一会儿放开手,见沈婆婆眉开眼笑的样子,萧央就知道结果了。 果然沈婆婆满脸喜气的道:“恭喜何三太太,何三太太这是有孕了,虽然才将满一个月,却是孕脉明显了,定然错不了!” 许妩脸上看不出喜怒,对绿绕淡淡说:“给沈婆婆拿个荷包。” 荷包里装的就是赏钱了。 沈婆婆笑着接过来,“何三太太万事都需得仔细些,这里面的学问多着了,走路要缓,不可受凉,少往水边去,吃食上更是要千万小心……” 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沈婆婆自然是个察言观色的能手,饶是她能说会道,也觉得尴尬了,这主仆两个怎么就没一个高兴的?倒是脸色一个比一个沉,知道的这是把出喜脉了,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得了什么重病呢! 绿绕实在不愿意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将沈婆婆送走了,才对许妩道:“姑娘,这个孩子……” 许妩打断她,“行了,找人回去告诉母亲一声。” 萧央静静道:“既然他来了,就好好待他吧。” 许妩笑了笑,“我会的。六姑娘稍坐,我先回去了。” 萧央站在枇杷树下,看着许妩走远了,她也正要回到席上去,就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的榕树后走了出来。 第103节 他走的不快,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多久了。她和许妩说的话,他应该都听到了吧? 萧央让抱石在石凳那里等着,走近一些,轻轻唤了声“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还没过渡完啊~~tt</dd> 第81章 ——顾慕 天色有些阴沉下来,不远处的桐木亭上悬挂着八角铜铃,在风中泠泠脆响,天穹之上晕着苍白的光,是要落雨的迹象。 陆泽沉默了一会儿,竟笑了笑,“你还是要嫁给他,你忘了他都做过什么了?”他声音压得很低,“用不用我一一说给你听?祖父与父亲被处死刑那一天,我就在一旁看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你还要嫁给他,楚千珠,你的心呢?” 萧央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她想跟陆泽说她之前与许妩说的那句话,可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她二哥本是楚家嫡子,如骄阳耀目,而如今只能偷生成为陆家外室子,与许妩隔了千里远。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陆泽逼近她一步,“你告诉我,你把楚家都背叛了,要嫁给他,是不是?” 萧央有些颤抖,眼泪快流出来时,她飞快的用手背擦去了,她记得母亲最后跟她说的话,母亲让她好好活着的。她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声音闷闷的道:“过去的事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二哥,你不要再逼我了……” 陆泽负手看着她,目光竟是出奇的平静,良久他才说:“好。” 这附近总有来往的人,陆泽转身走了之后,萧央才觉得浑身出了不少汗,风又大了些,真的像是要下雨了。 抱石赶紧扶住她,惊疑的道:“姑娘,陆大人跟您说什么了?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萧央摇摇头,她来严府之前就知道有可能会遇到二哥,所以才没有带着夷则,只带了抱石一人过来,抱石对她忠心,家里早就没有别人了,抱石甚至都未见过父母兄弟,所以连被人拿捏的软肋也没有,她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抱石从不会对外说。 抱石扶萧央回筵席上,知道萧央不想说,便不再问了。 许妩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回府了吧。 见萧央脸色不大好,严大太太作为主人家还关切了几句。散席时,萧央跟着三夫人和萧宁一起往外走,有一个小丫头突然从后面跑过来,屈身道:“萧六姑娘稍等,我们太太想跟姑娘说话。” 萧央看她有些眼熟,像是严蕊身边的,这时严蕊已经由丫头扶着走过来了,严蕊对萧央很是热情,大概是因为知道了萧央要与摄政王定亲的缘故,笑着道:“我听说主神山的山神庙很灵验,想要去求一个木福禄来,听说萧六姑娘也要去的,不如我邀萧六姑娘一起吧,咱们也好有个伴儿。” 听谁说的?除了她二哥也没有别人了,她觉得她二哥是在做什么,肯定不只是让她去求个木福禄那么简单。 她犹豫了一下,对严蕊道:“陆大太太还怀着身孕,这个时候去爬山怕对孩子不好。” 严蕊听了果然就动摇了,她本来也不想去的,天气这么热,再说要是下起雨来怎么办?只是陆泽让她去的…… 严蕊转头看向绿枝,绿枝道:“大爷说山上是能上去马车的,不能通马车的地方也有滑竿小轿,不必太太自己走路……那木福禄得自己去求才灵验。” 萧央也是无奈,二哥这是一定要她去了,“那我与陆大太太同去吧。” 萧央与严蕊同乘一辆马车,因严蕊有孕,故而马车走得很慢,马车里备了许多的茶点蜜饯,还铺了厚实的绒毯,严蕊坐一会儿就觉得累了,萧央觉得不方便,想让严蕊躺一会,便主动提出自己坐一辆马车。 严蕊确实是想要躺着的,便也没留她。 萧央还是坐回从萧府出来时她带的马车上,快出城门时,马车停住了,有个侍卫模样的人在马车旁说话,过一会儿抱石进来,手里拿了包糖炒栗子,说道:“是陆大人吩咐买的,还热乎着,这个时候卖糖炒栗子的不多,姑娘方才在席上吃的少,现在正好吃一些。” 萧央将车帘掀开一些望出去,旁边就是元桥,这个时候桥下还有河水流经,到了冬天水就很浅了,会冻一层薄薄的冰,以前二哥带她出来玩儿,从元桥经过时,就会偷偷带她去滑冰。 手冻得冰凉的上来,二哥就会让人给她买这家的糖炒栗子,颜色看着很鲜艳,也很甜。 萧央将车帘放下来,不再看了。 主神山上有一座山神庙,因为当年总有山洪倾泻,当地的百姓便自发的筹银子修了这座山神庙,祈求山神庇佑的。 到了山神庙时,天色已经阴得很沉了,山风又大,有侍卫请萧央进厢房休息,萧央拦住他问:“你们大太太呢?”下了马车之后她就一直没看到严蕊。 那个侍卫笑道:“大太太身子不适,未出城门就回府了。” 说完就躬身告退。 萧央气得脸色通红,都不想说话了。她二哥说她自私,他就不自私了!外面立着许多侍卫,跟将她关起来又有什么区别?他什么都不与她说,将她骗过来,连人影儿都不见了。 她打开门就说要去主殿求木福禄,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犹豫了一会儿,才同意了。 萧央出去,他们两个就在后面跟着,萧央半晌怒气才消了些,走了一段石阶后说要歇一会儿,那两个侍卫也不敢拦着,就任凭她带着抱石走到松林旁坐下了。 整座山峰的北面都是种的这种松树,遍山都是,山风吹过,松涛阵阵,萧央这时才切身的体会到为什么把风吹松树的声音形容为海涛了,因为确实是非常像。 有一种苍茫浩大的感觉。 等风停下来时,她就听到松林中有人说话,“……摄政王已经知道了,张士安挟持了萧六姑娘在主神山……锦衣卫早就来了……” 那人说话声音有时很低,萧央听不完整,但也能拼凑出个大概意思了,她脸色瞬间煞白。 陆泽淡淡道:“如此摄政王要抓捕张士安就不能放开手脚了,只是以防万一,若是最终护不住张士安,就杀了他。” 那昌阳口堤坝是有人做了手脚的,张士安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也是徐安道的主意,徐安道要找个替罪羊,萧玠不行,就把张士安拉下水。张士安是重要人证,若是落到摄政王手里,铐问出什么就不好了。不如直接就让他死了,顶了罪名一了百了。 “属下都布置妥当了,锦衣卫虽众,但当年南越王留下的那些都是死士,倒也有五成胜算。只是,”那人有些犹疑,“……依属下看,摄政王应该不会亲自过来才是……” 陆泽慢慢笑了笑,“他会过来。” 他笃定重渊会来,萧央觉得浑身发冷,她二哥还是在利用她,他上次明明说过不会再利用她了…… 她突然跑过去,陆泽那个下属还在,看到一个小姑娘冲过来很是惊讶,不过转瞬就想明白了,这个时候出现在主神山的,只能是那位萧六姑娘了。 他就认真打量了一遍,虽然是怒气腾腾的,但长相真是惊艳,还带着一团稚气,难怪摄政王要娶她了,他原来还以为摄政王虽会娶她,却也不会为她冒险呢,怪不得陆大人这般有把握! 陆泽冷冷的瞥了萧央身后的侍卫一眼,那两个侍卫额上冷汗都冒了出来,立刻跪下请罪。 陆泽道:“回去各领三十军棍。” 那两个侍卫退下去了,那个下属也告退了。 第104节 陆泽见萧央气得小脸通红,就知道她都听到了,心底有一丝心疼,还有愧疚,“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萧央看他不慌不忙的处置下属,心瞬间就冷了下去,她冷笑道:“不是有意的,那二哥是怎么骗我的?” 陆泽知道她这是真的怒极了,上前两步想将她抱在怀里,萧央挣开他,他声音放轻了些,“风太大了,你穿得又少,还是先回去……” 萧央站得很直,她不觉得冷,身体发热,只是觉得心凉罢了,“二哥你还想怎么样?利用我杀了他,然后让我一辈子活在内疚和自责中?” “这是最后一回了,”陆泽温声道:“如果还杀不了他,我就放弃了,好不好?” 萧央一直忍着不哭,最后忍不住了,才捂着脸哭出来。 陆泽想将她抱起来,手才触到她的肩膀,她就打开他的手,突然站起身提着裙子往山下跑,她要告诉重渊,让他不要来! 陆泽眼神都变了,紧紧握着双手,冷声吩咐:“把萧六姑娘拦下来。” 萧央跟本就跑不远,她浑身发抖,陆泽走过去看着她道:“你想去找他?来不及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死士找到他了,死士比锦衣卫还要可怕,因为他们不怕死,所以总有人能寻到机会的。” 萧央蹲下去,见陆泽手伸在她面前,她抓过来就狠狠的咬了上去,陆泽皱了皱眉,却没有动,低声哄她,“等他死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要不咱们两个赌一赌,我骑马从那里跃过去,看最后是我先死还是重渊先死?” 他指着不远处的悬崖,悬崖那头儿就是副神山,两崖之间足有四五丈远的距离,骑着马是绝不可能跨过去的。 陆泽笑了笑,对身边的侍卫道:“将我的马牵来。” 那侍卫吓了一跳,“大人,这怎么可能跃得过去?” 萧央忙站起身,却抿着唇没说话,只冷冷的看着他。 陆泽翻身上马,几个侍卫都没拦住,他竟真的驭马向山崖冲过去,萧央喊他“二哥!”他回头看了一眼,手上却一抖缰绳,马四蹄几乎飞起,向山崖对面猛跃过去! 萧央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面的山崖上并没有陆泽的身影,旁边的侍卫都已经冲到了山崖边上,萧央反应了一会儿,才也跑过去。 有侍卫死死拦住她,她只能看见山崖下雾气茫茫,怪石耸立,哪里有陆泽的影子? 她怔住了,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过一会儿才听有侍卫大声喊:“大人在这里呢!大人在这儿!” 山崖下有一片平缓的坡地,陆泽躺在其上,似乎摔到胳膊了,不能动弹,看见萧央时他就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开评论时都是心惊胆战的~~ ~~~~~~~ 下一章重渊上线!</dd> 第82章 ——顾慕 山中僻静,雨声疏落不绝,更有萧肃之意。 窗前有松影,天色阴沉得厉害,明明是午后,看着却像黄昏了。 见陆泽胳膊上缠了布条,还坐在桌前闲适的用另一只手端着杯子喝茶,萧央就气得想打他,忍了几忍,也不理他。 陆泽倒是很忙,不停的有人来找他回禀事情,他就坐在堂屋,说话声音稍大时,萧央在次间都能听得到。明明他的官职也不高,怎么管的事情倒是不少? 萧央腹谤,他坐在那里不说话时,倒是真的很能唬人,思路清晰又果决,怪不得徐安道要重用他了。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端了饭菜上来,有炖的河鱼和虾仁豆腐,还有一碗白粥,等陆泽从堂屋过来时,见饭菜一点儿没动,就笑了笑说:“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原来身上还是有肉的,可比现在这模样好看多了。” 萧央淡淡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陆泽看了她一会儿,笑道:“不用我管?”他声音冷下来,“萧央,你长本事了啊!你小时候气我,我都是怎么管你的,你都忘了吧?” 萧央气得灌了自己半壶茶,他还好意思提小时候呢,小时候他将她驮到高墙上,任她怎么哭也不管她,她喜欢吃浇了蔗汁的冰碗子,他就让人将蔗汁都扔了出去,还将她养的乌龟拿去炖汤喝……他跟天底下最讨人厌的哥哥没有什么分别。 她冷笑道:“你还想怎么管我?我现在要回去了,反正你也不把我当作你的妹妹,那就不当好了!” 陆泽喝了口茶,“那你现在就自己回去。”说完就真的命人将门打开,还说:“让萧六姑娘下山,萧家的马车扣着不许走,丫头也不许带,就自己下山。” 外面还下着雨,夏天的雨势大而急,萧央眼眶发红,抬腿就去踢陆泽,陆泽也不躲,让她结结实实的踢了一下,才说:“好妹妹,别跟我闹了,等雨停了我就送你回去。” 这时有人匆匆进来,见萧央也在,就没说话,陆泽跟他去了堂屋。那人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萧央走近了细听,才隐约听他说:“……好像早有准备,不只是锦衣卫,竟然还调动了巡防营的人……定然是发现什么端倪了,知道此事与南越王的人有关,这是要一锅端……” 陆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有人露出风声了?” “绝对没有,这个属下还是敢担保的。”那人顿了顿,又说:“大人……您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锦衣卫很快就会查到这里,若是让摄政王发现您的身份……”那“陆泽”这个人只怕就会不存在了。 他在暗处,的确不能让重渊知道他曾是南越王的幕僚,南越王还有不少势力在他手上,若让重渊顺藤摸瓜的查下去,只怕连他楚家人的身份也要被揭开。 他面色冰冷,他好像真的杀不了他…… 那就只好先不杀了。 他起身回到次间,看着萧央道:“重渊是不是派人看着你了?” 萧央听了就皱了皱眉,陆泽叹道:“罢了,问你也没用。他一会儿就要过来了,让他送你回去更安全些。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嫁给他的后果,他是摄政王,而小皇帝终要长大的,他除非篡位,否则难有好下场。” 马上有人进来给他披上披风,簇拥着他迅速走了。 天色阴沉得吓人,黑云压顶一般。开始还是绵绵密密的细雨,这时已经是大雨倾盆了,雨声骤急,愈显天地寂静。 各处的灯盏已经亮了起来,沿着长廊蜿蜒而去,灯下有无数小小白色不知名的蛾,围着光亮,翻飞如满天细小的雪花。 萧央看了会儿大雨,正要转身回屋,眼角却扫到一片玄色衣角,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不声不响的立在一盏挂于长廊拐角处的琉璃灯下,身后带着一群人。 见她看到自己了,重渊才对肖宴道:“先带她去山下,我一会儿过去。”他带了不少人,显然是有要事处理的。 第105节 肖宴应了是,重渊又吩咐,“庙里刚磨了豆浆,你去取一壶给她带到马车上喝,少加些糖。”说完就直接带着人顺着长廊向东去了。 离得有些远,肖宴走过来时,重渊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肖宴笑着问:“六姑娘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吗?” 她本来也没带什么过来,临时被二哥骗过来的,能带什么?就摇了摇头,“东西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我的丫头还在后面的厢房里。” 肖宴“嗯”了一声,转身吩咐护卫去厢房找人,才带着萧央去马车上。 雨下得太大,马车走得很慢,到了山脚下的一座小宅院时,马车就停了下来,实在是走不了了,马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只好先歇一会儿,等雨小些再走。 这宅院小而清静,只有一个守院子的老翁,见来人是肖宴,连忙将门打开,让马车赶进去。 里面只有一排房屋,幸好前面修了条回廊,萧央下马车就钻到回廊里,倒没淋着多少雨。 肖宴还命人拿了干净的碗来,抱石将豆浆倒在碗里递给萧央,豆浆闻着就很香,应该是现磨的。 重渊过来时,就站在门口看她,她捧着碗豆浆,看着窗外的大雨,一会儿就喝一口。 这豆浆香醇,萧央喝着就见了底,头也没动就吩咐抱石,“再倒一碗来。” 一只手就伸过来将她手中的碗拿走了,她这才看到他,抱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她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在处理事情么?还带了那么多人,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重渊给她倒了豆浆,又递给她,在她对面坐下来,她唇瓣殷红,肌肤柔柔细细的,带着一股甜香,他沉默片刻,才说:“差不多处理完了。” 萧央见他眉头微微皱着,就有些莫名的心虚,殷勤的走到桌子旁也给他倒豆浆,却只剩下不多了,连碗底都没盖住,她有点儿窘迫,灰溜溜的又坐回去。 重渊笑了笑,他笑起来时是很俊朗的,带着些儒雅,对她道:“把你的那碗给我不就行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的小女孩长大了,虽然还有些稚嫩,身体却已经有了玲珑的曲线,他克制的将手收回来,慢慢靠在椅背上,声音尽量轻柔一些,“我之前问过你,你在跟什么人来往,如今愿意告诉我吗?” 萧央听了一愣,抬头看他眼中带着淡淡冷色,她不想对他说谎,可她也不能将二哥说出去,如果他知道她二哥就是陆泽,他会怎么样? 重渊看着她,逐条说出他的猜测,“你很信任他,很确信他不会伤害你,就不会是被人劫持的。你从严府出来时,是与陆大太太在一起的,而陆大太太还未出城就转头回府了,所以让你上主神山的是陆泽吧?陆泽与南越王渊源颇深,或者他其实就是南越王的幕僚,而他才来京城没多久,你怎么会与他相识?另外,他是陆家的外室子,他十一岁之前陆家甚至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笃定,“楚家二公子,你的二哥,如果没死的话,恰好与他年岁相当。” 萧央简直是掩饰不住的惊愕了,他怎么会知道? 重渊不动声色的继续道:“昌阳口堤坝突然有一段崩塌,就是他的手笔,下游的村庄都被淹没了。” 萧央心绪纷乱难言,控制着手不要发抖,半晌她才听自己问:“那些百姓怎么样了?” 这时肖宴走进来,在重渊耳畔低声说了什么,重渊看了萧央一眼,说:“你想知道就听一听吧。” 过一会儿,就有人隔着门帘过来回禀,萧央觉得这人的声音很熟悉,听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人就是那个弑兄杀弟的济阴侯翁海,他的声调有些奇特,是带着略微的沙哑的,他声音低沉,却很清晰,“……张士安在锦衣卫找到他时自尽了,留下一封血书。” 肖宴将那封信递给重渊,重渊展开来看,看字迹并不是匆忙书写的,工工整整,还有不少的遣词造句,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信中说是摄政王逼他死的,他发现昌阳口堤坝有问题,才想告诉皇帝,但摄政王却将堤坝崩塌之责安在他身上,还要诬陷忠良,他不愿因权势压迫而死,愿为百姓苍生而死…… 重渊看了没说什么,将信放回去。 肖宴也看见了,冷声问翁海,“简直颠倒黑白!这封信还有谁看到了?” “许多人。”翁海声音平稳,“当地知州和督察院几位大人都看到了。没有张士安这个人证,要想证明是徐安道派人动的手脚很难,徐安道从不与人通信,说话也都是在密室中,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幸好早做了准备,下游百姓撤离及时,只是房屋财物损失较大。” 重渊“嗯”了一声,让他们下去。 萧央脸色发白,微微抿着唇,可能是因为内疚不安,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疏离,仿佛又回到了她刚刚恢复记忆时的样子。重渊沉默,他好不容易才将她原来的性子养回来些。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又不想跟我说话了?” 萧央说了句:“不是。” 真的不是……外面还下着大雨,廊下是一片翠竹,屋子里显得十分安静,她咬了咬牙,突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时却又停下了,她是想抱住他的腰的,但刚刚鼓起的那点儿勇气似乎用尽了,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停了一会儿,觉得尴尬就要回去,却被重渊一把握住她的手。 靠近她说:“不能半途而废。” 萧央却想半途而废了,他身体很热,几乎是热的发烫的,她有点儿害怕了,就小声说:“我……外面雨好像小了些,该回去了。” 重渊突然低下头,揽住她的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抵着她的后脑勺,然后就吻了下去,含住她柔软的唇瓣,慢慢深入,他将她整个身体箍在自己怀里,香软滑腻的,听她抑制不住的微微喘息,他眸色渐深,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搂得更紧了。 他足够的耐心和克制,他停下来时,萧央仍忍不住发抖。 他呼吸炙热,滚烫的大手移到她细嫩的后颈上,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里,他声音低沉,突然道:“我毕竟大你很多,你还年轻时,我可能就已经老了,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会不会离开我?” 那次他看着纪允坐在她对面与她下棋,一个年轻出色的男子,小姑娘都喜欢那样的吧,现在还不觉得什么,可再过十年,二十年,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自己? 他有些自嘲,他竟然患得患失了,可能是太害怕失去了,在她面前时,他其实是有些卑微的,只是她浑然不觉罢了。 萧央觉得惊讶,怔怔的摇摇头,她怎么会嫌他老呢? 好像他之前就问过她一次,她是没放在心上的,他竟然很介意她的回答么?她突然觉得他有些好玩儿了,眉眼间都透出笑意来,笑眯眯的说:“你老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重渊也知道自己是被这个小丫头笑话了,她现在还敢笑话自己了,以前她还敢喊着他的大名说不用他管呢,她的性子又慢慢生动起来,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窗外的雨慢慢小了,他叹息说:“得送你回去了。” 第83章 ——顾慕 雨虽未停,却小了很多,细雨如雾。应该是到了傍晚时分了,西天边竟有夕阳光自云层间洒落下来,淡淡的金芒映在庭院中。 重渊站在庑廊下跟肖宴交待事情,萧央披了件织金斗篷从房里走出来,重渊招手让她过去,温声道:“我现在还不能走,让肖宴送你回去。” 萧央“嗯”了一声,细小的雨珠沾在她额前发间,映着金色的融光,想了想才说:“昌阳口堤坝的事……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第106节 即便不怕小皇帝忌惮,但百官也会有微词吧,张士安那封血书许多人都看见了,徐安道精心设了这个局,定然不会轻而易举的揭过去,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况且,还有百姓的悠悠众口…… 重渊笑了笑,“这些我会处理,你在家里等着我去提亲就好。” 周围还有许多护卫呢,再说肖宴就站在旁边,萧央脸上微微发热,觉得再说下去,也不知道他还要说出什么来,就说:“我要回去了。” 重渊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才略点头,柔声道:“有什么事就让夷则告诉我。” 萧央嘴上乖巧的应了,心里却忍不住腹谤,这回出门她还没带着夷则呢,她做什么、与什么人说话了,他不也全都知道么。 ~~~ 回到观山阁时,天已经完全睛了,夕阳光从庑廊檐下大片大片的洒进来,海棠树旁积了个浅浅的水洼,上面飘着些米分白的花瓣。 知道萧央回来,萧玠就派丫头过来请萧央去书房说话,那丫头道:“老爷听五姑娘说姑娘跟什么陆大太太去主神山了,又下那么大的雨,担忧的很……姑娘再不回来,老爷就要亲自接您去了……” 虽然没有直接淋着雨,但身上也是潮湿黏腻的,萧央就道:“你告诉父亲,说我换身衣裳再过去。” 那丫头应了是回去复话。 萧央洗漱过后,换了件白地淡米分的长身褙子,牙白色挑线裙,只梳了个简直的发髻,戴了支嵌着圆滚滚珍珠的发簪,小脸白皙莹润。 白氏端了刚煮的姜茶过来,道:“姑娘趁热喝一些,祛祛寒气。” 萧央闻着就皱眉,勉强喝了,对白氏道:“我看父亲这两天有些伤寒似的,你再装一些,我给父亲送过去。” 萧央带着抱石去萧玠的院子,萧玠的院子素来清静,今日倒是奇怪了,一进门就听见许多人说话的声音。 槅扇和窗户都四开着,萧央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萧玠与人在书房说话时,向来都是闭门关窗的,商议事情时,有些话自然是不能让他人知道的,但今日却像是故意要让人知道似的…… 萧央脚步下意识的就顿了一下,里面的声音清晰的传出来,“……咱们的职责就是督察百官,摄政王如今权势滔天,置百姓于不顾,构陷贤良,竟生生逼死了张士安张大人!萧大人如今若还一味龟缩,我卫某耻于与你同朝为官!” 萧玠声音听不出起伏,“卫大人言语之间未免太过偏激,更何况此事尚没有结论,事实如何也不能单凭卫大人的一面之词……” 萧央紧抿着唇,这位卫大人十分有名,她一个闺阁女子都听闻过他的大名,他单名一个阶字,口舌很利,先帝还在时,先帝最宠贵妃,他就敢将贵妃娘家从上到下骂个遍,将先帝气得屡次要杀他泄愤,他倒也不怕,还是挺着脖子想骂谁就骂谁。 这时就听另一个声音略显平稳的响起,“有张大人亲笔所写的血书在,若萧大人有所怀疑,可请人验证是否为张大人的笔迹。若萧大人还觉得证据不够,那我倒是想问一问萧大人,萧大人可有证据证明此事与摄政王无关?” 萧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众位大人想做什么,萧某无权置喙,但萧某却觉得此事尚有疑问。” 卫阶立刻就道:“萧大人这般维护摄政王,看来坊间传闻摄政王要求娶萧大人之女是真的了。”他嘲讽道:“也难怪,萧大人要攀上摄政王了,哪里还会将我等放在眼里?只怕等我们走后,萧大人立刻就会将今日我等所言一一回禀摄政王了!到时摄政王害我等如害张大人一般时,萧大人便称心如意了吧!” 萧玠脸色微沉,言官最喜欢的手段便是联名上谏,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能骂的先骂够了再说!反正是众臣一起骂的,谁也不能拿他们如何。而萧玠也是言官,此事他若是置身事外了,以后在同僚之间只怕就难相处了…… 但摄政王……他的小姑娘好像是愿意嫁的,虽然他还是有些动摇,但已经倾向于同意这门亲事了。 卫阶说什么,他只做没听见,这些言官说的话,再难听他都听过,这些还不算什么,就走出来,站到庑廊上吩咐小厮,“沏壶君山银针来,卫大人定然口渴了。” 这时才看到萧央,纤细的女孩儿脸色发白,知道她应该是都听去了,伸手叫她过来,宽慰道:“都是朝政上的事,你不用害怕。” 萧央摇了摇头,她不是害怕,怪不得萧玠要将门窗都大开着,闭门在书房中讨论也会被锦衣卫探知了,还不如就这般大大方方的任听。 卫阶看到一个小姑娘过来,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清媚,长得柔柔细细的,跟萧玠在庑廊下说话,就知道这应该是萧玠那个要与摄政王定亲的女孩儿了。 他踱了两步出来,捋了捋胡须,说:“萧大人,这就是你那女孩儿吧,依我看嫁个举人秀才的什么不行,只要用功读书,你这女孩儿嫁过去相夫教子,伺候公婆,这才是贤妻的作为,萧大人也是教了女孩儿《女诫》《女训》的吧,还是不要总想着一步登天的好。” 萧玠的怒气这才忍不住了,这些人说他什么他都是不在意的,但这般说他女孩儿他可是不会忍的,就要开口顶回去。 这时萧央屈身一礼,静静道:“小女早就听闻卫大人之名,今日一见果不负其名。小女若是没记错,卫大人家也有一女,卫小姐想要嫁给自己中了秀才的表哥,卫大人却说什么也不许,还说寒酸秀才,您的女儿自然不屑嫁之。” 卫阶脸上一寒,向来只有他说别人的份,谁若是说了他,他必要十倍还回去,还是这么一个带着稚气的小姑娘,他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该安份守己待在房里才是,闲话太过没的坏了名声。” 萧央笑了笑,“卫大人的心胸,小女今日领教了。” 卫阶表情僵冷,他不怕萧央还嘴,不管她说什么,他总有话顶回去就是了,但她这般清淡的一句却噎得他说不出什么来,他与一个小姑娘计较,无论对错,都是他心胸狭隘了。 萧玠这才淡淡笑道:“小女年纪尚小,性子又直了些,卫大人不要见怪。” 卫阶冷着脸没说什么,几位大人见萧玠今日不肯表态,便也都告辞了。 萧央让抱石将姜茶拿过来,对萧玠道:“我看父亲好像有些伤寒,您趁热喝一些,总有些用处的。” 萧玠将下人都遣出去,才带着萧央进了书房,如今跟摄政王定亲确实不是好时机,他虽然不是那趋利避害之人,却也不愿意害了女儿的一辈子,况且他总是担心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凭萧府的势力,他是无法给女儿撑腰的。 他微皱着眉,忧心忡忡的,“阿央,不如定亲的事再往后推一推,如今朝廷不稳……况且你还太小了。”听摄政王的意思,是想定亲之后就准备成亲的,并不打算等阿央十五岁及笄之后,他本就觉得时间太赶了,不怎么愿意,再加上他还有顾虑。 窗外起了淡淡薄雾,虽然才下过雨,可还是很热的样子,萧央鼻尖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觉得心口里也热得不行,想吃碗冰碗子,却不能吃,只好忍着。 重渊还跟她说明天要来提亲呢,让她等着他…… 见女孩儿不说话,萧玠心里有一丝不舒服,总觉得这女孩儿是开始向着重渊了,要成了别人的了。又想起重渊的话,重渊若真的决心要娶,他不情愿也是没法抵挡的,“我再跟你祖母商量商量,也写信问问你母亲的意思。” 想了想,又宽慰她,“昌阳口这件事对摄政王虽然会有影响,却也不会动摇他的根本,况且此事我觉得另有隐情,你不必担心。” 萧央点点头,如今才觉得徐安道厉害,造势成这样,即便日后查出来此事与重渊无关,只怕也没人相信了,反而会觉得重渊是以势压人,说什么的都会有。 她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上他什么,可也不想在他有难处之时,急着与他撇清干系。 回到观山阁也一直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时就听说郑国公夫人来了,正在寿安堂与萧老夫人说话呢。 萧央开始还愣了一下,郑国公祖上可是随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几辈下来子孙都十分出息,郑国公夫人更是有名的福缘深厚,一般人家可请不动她。她怎么会来找萧老夫人说话了? 接着看白氏喜气洋洋的进来给她梳洗,笑着说:“姑娘今日可不能再打扮的太素净了,一会儿去老夫人那里,得穿着喜庆庄重些才好。” 她这才反应过来,郑国公夫人是来提亲的。 ~~~ 萧老夫人一点儿都不敢怠慢,吩咐丫头沏茶端点心,亲热的拉着郑国公夫人坐下说话。 第107节 郑国公夫人比萧老夫人年长一些,穿了件绛红色长身对襟褙子,鬓间一支玳瑁簪子,精神很好的样子,笑着道:“老夫人可不必再忙了,我今日过来也是受人所托,是为重老夫人的嫡长孙来提亲的,老夫人也应该知道,就是摄政王。摄政王王年纪虽然比府上六姑娘大得多了些,但摄政王这么些年身边干干净净的,曾有两个通房,最后也都被撵了出去。重家也是世代的将门,贵府的六姑娘嫁过去了,也绝不会委屈了她。” 果然是摄政王,竟然真的来提亲了,还是请的郑国公夫人! 萧老夫人方才还怕自己弄错了,喜气都不敢外露,这会儿欣喜得简直就抑制不住双手颤抖了,她家可是要出个摄政王妃了! 同时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以前怎么就没认出这只凤凰呢,否则定要好好对她。 但萧老夫人也不敢直接就同意了,她那个儿子还没松口呢,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她那儿子还要犹豫,等阿央嫁过去了,那是什么身份,就是太后见了也要礼让的,怎么还会受委屈? 萧老夫人笑着说:“等她父亲回来了,我跟她父亲商量商量,再给您答复。” 郑国公夫人就笑道:“这是应该的,我的话带到了,也该回去了。” 萧老夫人忙道:“老姐姐不忙着走,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饭食了,老姐姐留下吃了饭再走吧。” 郑国公夫人摇头笑道:“今日还有事,实在是不能多留,改天老夫人再相请,我定然过来,不会让你省了一顿饭的。” 郑国公夫人离开萧府后,就直接去了重府,跟重老夫人说了,“我看萧家那位老夫人倒是极高兴的,应该没有不同意的。” 说着还有些惋惜,“当初我也是瞧上了王爷的,没想到他是没瞧上我那孙女,要不然咱们两家结个亲岂不好?” 重老夫人笑着拍她,“你那孙女如今肚子里都怀着第三个了,还跟我提那老黄历呢!你可见着萧家那丫头了?” 郑国公夫人说:“见是没见着,不过我可是听说了,萧家那六姑娘长得是极好的……” 正说着话,牡丹突然掀帘子进来,脸色不大好看,低声道:“老夫人,许姑娘回来了……” 第84章 ——顾慕 </script> 听牡丹说许姑娘,郑国公夫人还怔了一下,问重老夫人,“是你嘴里常提及的那个妙婵丫头?” 重老夫人方点了点头,就见一身素白襦裙的许妙婵走进来,她梳了个斜髻,戴了支点翠的步摇,仍是很温婉的模样,手中提了个食盒,笑着给重老夫人和郑国公夫人请了安,才说:“我一直想念祖母,今日才得空过来瞧瞧,这是我亲手做的云片糕,正好带来给您尝尝。” 重老夫人怜惜她,将云片糕递给郑国公夫人,笑着道:“不是我夸口,这妙婵丫头手艺极好,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郑国公夫人很给脸面,笑着接过来吃了一块,也夸了几句。 许妙婵笑道:“都是祖母偏疼我,才觉得我做的好吃罢了。” 郑国公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了,瞧人也是很准的,这许妙婵倒像是个心思重的,知道许妙婵这是有话要与重老夫人说,便含笑先告辞了。 郑国公夫人走后,许妙婵才靠着重老夫人的腿,声音嗡哝的说:“祖母……” 重老夫人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发,“你的亲事是渊哥儿定下来的,祖母也是没有办法,再说在亭子里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你不给成都侯做妾也是不行了。成都侯我是自小看大,虽说性子风.流了些,却也不坏,你只要安份守己的,有我在,谁也不敢难为了你。成都侯也算是对你上心了,虽是纳妾,却也是按规矩走的,日子也是特地找人算过。没剩几天了,虽说你不能带嫁妆过去,但我给你添些东西,成都侯夫人也不会说什么。” 许妙婵与成都侯的事已经定下来了,这些日子许妙婵是一直住在她外祖母那里。 许妙婵轻声说:“我知道。”她含着泪笑了笑,“祖母也知道我的心意,那时渊哥哥昏迷不醒时,我都愿意嫁他……如今我也认命了,渊哥哥也要成亲了,我想求祖母,能不能等渊哥哥成亲之后,再办我的事?我想……我想看着渊哥哥成亲,不管他娶谁,以后,我都是愿意叫一声嫂嫂的!” 重老夫人听着就心软了,“只是这日子都定下了……等我跟成都侯府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往后拖一拖吧。” ~~~ 萧玠找萧老夫人商量过后,闭门想了一天,才终于让人去给郑国公夫人回话。 重家动作很快,纳吉礼、送聘书,聘礼一担担抬进来时,看得萧玠额头直跳,管家将聘礼单子交到萧玠手上,萧玠看得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看得管家直纳闷,摄政王送的这聘礼里有许多可是万金也难买的,其中一支翡翠步摇,上面挂了一片片翡翠叶子,磨得薄如蝉翼般,这可不是一般工匠能做得出来的,没有个五六年的功夫都不能成! 按说摄政王要这么一件东西也不算难,但难得的是,这步摇的设计上是暗含了六姑娘的八字的,这得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做了。 萧玠一样一样的看下去,心里就忍不住拱火,摄政王早就盯上自己的女孩儿,如今他是信了!这聘礼里面的东西有些准备起来极其不易,甚至要花费十数年的功夫,还都是投女孩儿所好的。 女孩儿喜欢骨雕,这里还有一座前朝广元大师雕刻的山水舆图,京中地形景物皆在其上,几乎花费了广元大师一生的光阴才完成此作,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了。多少骨雕爱好者想看一眼而不得,没想到竟是在摄政王的手里。 管家喜气洋洋的说:“奴才算了一下,把那些算不出实价的东西刨去不算,足足有两万两银子的聘礼!” 比如这个骨雕舆图就属于算不出实价的东西里头的。 萧玠却有一种自己女孩儿被人算计去了的感觉,还是一早就开始算计的。 萧老夫人也看着聘礼单子了,喜得眉开眼笑的,把这份聘礼留下了,萧玠再给阿央准备多少嫁妆她都不心疼了,就笑道:“摄政王也真是有心了,正好再过些日子等秋闱结束后,承哥儿和起哥儿都要娶亲,这两桩亲事紧挨着办,我还愁这银子从何处来呢,这回可不就不用愁了!” 萧玠听了就皱眉,“母亲这是要将摄政王送来给阿央的聘礼留下?给承哥儿和起哥儿娶媳妇用?” 萧老夫人笑着点头,“可不就是!哪家嫁闺女不是如此的?不收聘礼只陪嫁妆,那生女孩儿岂不是个赔钱的了!” 萧玠连敷衍都不愿意了,直接道:“摄政王送来的这些聘礼都是要给阿央加到嫁妆单子里,给阿央带过去的。阿央嫁妆的事也不用母亲操心了,母亲若是想给阿央添些妆就添些,不添也没什么,我给阿央补上就是了。”说完就起身出去了,连头也没回。 萧老夫人都愣住了,气得说不出话来,房妈妈见这母子两又是这般,忙过来劝道:“老夫人也看开些,咱们六姑娘毕竟是要嫁到摄政王府的,咱们留了聘礼,万一让摄政王不喜就不好了。” 萧老夫人气愤的道:“哪家不是如此的!就是把聘礼添到嫁妆单子里也没有全添的道理!我说这话也是为了承哥儿和起哥儿着想,难不成是为了我了!别的家的姑娘都是如此,怎么咱们家姑娘就不行了!” 房妈妈暗暗叹了口气,却也不敢表现出来,“老夫人想想,摄政王送来的聘礼里,除了礼金,那些东西不都是可着六姑娘的喜好送的么,摄政王这就是给六姑娘的。再说大少爷和二少爷虽说亲事是挨得紧了些,咱们府上也不是出不起,何必让摄政王不高兴呢?” 提到摄政王,萧老夫人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心里闷着口气,接下来预备嫁妆的事果然就不再管了。 三夫人倒是热心,毕竟这位侄女可就要成为摄政王妃了,她最是个能看清形势的,知道得罪不起。让人送来不少好料子,还推荐了几位手艺好的绣娘,除了喜服,还得新制几身喜庆些的衣裳才是,刚成亲这几日到了婆家是要穿的。 萧央一直没有见到重渊,她知道成亲前两人是不能见面的,可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慌。 她看到聘礼单子时正坐在廊下吃桃子,险些噎住了,别的她虽觉得乍舌,但看到这个骨雕舆图时她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不是说显王叛乱时已经被毁了吗?他竟然有! 白氏不懂骨雕,但看着聘礼单子也说:“摄政王也太有钱了!”关键有些东西并不是有钱就能寻得的,心想老爷这得怎么准备嫁妆啊,若是少了岂不让人看轻姑娘么! 萧央也知道萧玠应该不会让自己在这方面受委屈,但听到萧玠要把小半的家产陪给她时,她还是惊住了。 第108节 哪有这么陪送嫁妆的? 萧央可是坐不住了,去跟萧玠说了,萧玠不为所动,“摄政王本就权势滔天,为父就担心你嫁过去会受委屈呢,嫁妆若再少了怎么行?重老夫人虽然和善,但重家也不是没有别的亲戚的,我岂能让那些亲戚瞧轻了你去!” 萧央觉得心里温暖,鼻子都有些酸,“可小半的家产也实在太过了……” 萧玠挥手道:“就这么定了。”想了想又说:“还是得多陪些田产才好,到什么时候田产都是最实用踏实的,京郊的那些田产都给你,剩下的留给你大哥。你大哥是男子,想要什么都该自己挣去!你母亲留下的嫁妆也都给你添到嫁妆单子上,你母亲还有几个月才出服,她说就不回来看你出嫁了,你外祖母去世的事她一直瞒着没让咱们知道,等她除服时我带你去接她,你也好在坟头给你外祖母上柱香。” 萧央想起沈青璧就点了点头,她对这个母亲其实是非常陌生的,不过印象中外祖母却是非常慈爱,她还记得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外祖母时,外祖母将装了整整一小匣子的婴儿用的小金锁、小脚镯给她。 晚上萧承也回来了,他这些日子读书辛苦,瘦了许多,看着自己的小妹妹半晌没言语,萧央被他看得发毛了,他才说:“到了重府摄政王若是欺负你了,你就来找大哥,大哥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绝不会让你凭白受委屈的!” 萧央听得心里感动,又哭笑不得,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嫁给重渊就一定会被欺负似的?就笑眯眯的说:“大哥放心,他不会欺负我的。” 萧承“哼”了一声,很不以为然,阿央还小,自然是不懂的,摄政王快三十的人了,身边又没有个妾室通房的,阿央才多大,还没及笄呢,到时可怎么受得了!摄政王商量婚期时恨不能明天就将阿央娶回家去,他父亲想定在阿央及笄后,摄政王能搬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后将婚期定在了秋闱前,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如今妹妹在他眼里就跟要入虎口的小鹿没什么分别。 萧宁的亲事是定在下个月了,因为要顾及着赵家大老爷,赵大老爷要下个月才能从大同回来,要不然萧宁的亲事就定在萧央前面了。 萧宁被三夫人逼着修德容言工,修得头疼,趁大家都出去了,便拉萧央悄悄问她,“大伯给没给你看那种小本子啊?” 萧央开始还怔了一下,“什么小本子?” 萧宁脸上微微发红,用手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大,我娘给我压箱底的,我不小心翻了出来,就看了。”说着就怂恿萧央,“你快去翻翻,说不定大伯也给你压箱底了。” 萧央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脸腾地就红了,“五姐你再这样我要去告诉三婶娘了。” 萧宁其实也害羞,但见萧央比自己还害羞,胆子就大了些,“反正早晚都要经过的,我偷偷听嬷嬷说,早知道些到时候还能少吃些苦头。尤其是摄政王,年纪可不小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憋过来的,要是壮硕的不行,到时你受不了怎么办?” 萧央下意识的手脚就有些发凉,她还记得前世那种撕.痛感的,她那时胸口绞痛得像是喘不过气来,仿若一尾置于案上的鱼儿,被人翻来覆去搓揉得无止无休。 如今她虽然愿意嫁给他,可提到这种事,她还是会觉得害怕,脸色都变了,对萧宁道:“五姐,我不大舒服,想先回去躺一会儿。” 她才站起身要回去,就觉得小腹疼得不行,一抽一抽的,扶着小几没有动,把萧宁吓了一跳,“六妹你怎么了?我把你吓着了?嬷嬷说不怕的,嬷嬷说女子那里都是能被撑出来的,不然怎么生孩子呢,摄政王再壮硕你也不用吓成这样啊?” 萧央恨不能堵住她的嘴,没好气的咬着牙说:“我是小日子来了,你胡说什么呢……” 抱石一直守在外面,这两姐妹说悄悄话她也不敢凑过来听,这时才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扶住萧央,“奴婢还说呢,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姑娘可疼得厉害?” 比之前是好了不少了,毕竟这段时间她一直吃着药,连稍凉一些的东西都不敢吃,不过还是很疼。 回到观山阁,重新换了衣裤,她躺在床上,想起他压在自己身上时,脸色还是发白,这一晚睡得昏昏沉沉的,第二天起来时,脸色仍不好看。 饭也没怎么吃,亲事一直在推进,她愈发觉得忐忑,不知道他穿着大红喜服时会是什么样子,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再加上身子不舒服,连床都不想起了。 下午游太医还过来了一趟,萧央还纳闷呢,问白氏:“是谁去请的游太医?” 白氏也是一头雾水,没有人去请啊,毕竟姑娘只是来小日子罢了,情绪不高,也不至于这就去请太医过来啊! 游太医诊完脉也没说什么,只嘱咐她之前的药先不用吃了,等小日子过去了再接着吃,就走了。 萧央反应过来应该是重渊让他来的,心里的紧张情绪却一点儿没少,原来还吃半碗粥呢,这回晚饭时,一点也吃不下了。 第二天傍晚时,突然听前院有喧哗声,过了一会儿淡秋来回禀说:“姑娘,摄政王过来了!陪老爷在书房说话呢,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萧央立刻将自己裹进锦被里,裹成个蚕蛹,闷声说:“不见。” 第85章 ——顾慕 院子里已经点了灯笼,重渊坐在正堂与萧玠说话,外面都是带刀护卫。他身边本来就是护卫森严的,更何况如今是非常时期,朝中有不少针对他的声音。 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在,二老爷下衙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府,是萧老夫人听说重渊过来了,才派人将二老爷拎回来的。 萧玠看着坐在对面高大俊朗、气质沉稳的重渊,他身上总是有一种慑人的气势,嘴边一如既往的挂着淡淡笑意……就要成为自己的女婿了。 如今想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老夫人命人备了饭菜,记得摄政王是来过一次的,像是偏清淡的口味,便让厨房做了几道素炒和清汤端上来。 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有些小心翼翼的,陪着重渊说话,尤其是二老爷,怕自己说错了话,轻易不肯开口,便只顾着夹菜。 萧玠心里有些复杂,如今上书弹劾他这女婿的言官非常多,他这女婿倒是十分沉得住气,不过曾子铮却是这几日都没有上朝,也不知是在暗中查些什么。一想到锦衣卫的手段,他还是觉得有些骇人的。 给重渊倒了杯酒,指着一盘虾仁豆腐说:“王爷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吧?这虾仁豆腐做的极好,还是现磨的豆子做的,非常鲜嫩,阿央最爱吃这个,王爷也尝一尝。” 重渊笑着将酒杯接过来,“倒是不必麻烦,我过来之前是吃过饭的。”拿着筷子只是略动了两样。 三老爷平时是话最多的,但今日跟摄政王同桌吃饭,他少不得还有些紧张,不过一想摄政王就要成为自己的侄女婿了,便提了胆子,举杯敬了重渊两回酒,重渊也都一一喝了。 吃完饭将饭菜撤下去,萧老夫人才由二夫人和三夫人虚扶着过来,正常定亲之前男方都是会到女方家里来,也是让姑娘见见的意思,但如今都已经定完亲了,摄政王这个时候过来……其实是有些不大合规矩了。 但也没人敢说什么,萧老夫人笑眯眯的,对重渊道:“你祖母身体可好?我听说她是爱吃绿豆糕的,我这小厨房的一个婆子做绿豆糕非常好吃,一会儿王爷不如带些回去给老夫人尝尝,夏日里吃些绿豆糕对身体也好。” 重渊温和的道:“那就劳烦老夫人了。” 三夫人看着面前的重渊,说不眼热是不可能的,她的宁姐儿也不差,怎么就没被摄政王瞧上呢?那聘礼一担担的抬过来,简直晃得她眼花。幸好宁姐儿的亲事与萧央错开了半个月,否则若是赶到一起了,赵家的聘礼抬过来一对比,可就真是没法看了。 二夫人就一个亲生的闺女,在夫家过得不错,她倒是没有多少别的心思,就是看到二老爷闷头不说话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二老爷平时常不着家,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挺有本事,如今见了摄政王,想让他多说些话他倒是哑巴了! 萧宁是隔着窗扇站在庑廊上往里面看,没敢进去,见重渊穿着一身牙白色细布长袍,十分温润儒雅的模样,正与人说话。看他高大精壮的身材,想起自己那纤细柔嫩的六妹,暗想六妹肯定是要吃些苦头了。 重渊笑着对萧老夫人道:“我有些话想对阿央说,还请老夫人能够允准。” 萧玠听了一愣,这怎么行?成亲前两人是不能见面的…… 萧老夫人已经先开口说:“这有什么的,自然是可以……” ~~~ 第109节 重渊坐在萧央的院子里喝茶,月光很好,清华如水,透过帘幕能看到屋内朦胧的人影。 过一会儿,夷则走出来道:“姑娘说她身子不适,就不出来了,王爷有什么话不妨以后再说。” 重渊停顿片刻,笑着说:“你去告诉她,她若是不出来,我进去说话也是一样。” 夷则听了又去回话,萧央只好重新梳了头发出来,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应该,可又不能完全释怀,她只是过不去那道坎儿罢了,毕竟前世他那般对她…… 护卫都离得很远,院子里一个仆妇也没有,十分安静,夷则也退开了。 萧央竟然觉得有些紧张,用力的捏了捏拳头,站在庑廊上,就看到他脸色平静的坐在那里喝茶,他很少穿白色,常常是一身玄黑,其实他穿白色要更好看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 她缓缓吐了口气,走过去。 重渊让她坐下,伸手给她倒了杯热茶,是红糖姜茶,热气蒸腾而出,丝丝缕缕的,盈在她略有些低垂的眼睫上,小脸发红,确实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他将茶壶放下,看着她问:“游太医说你郁结在胸,情绪不高,连饭也不肯吃了。跟我说说,怎么了?还不想见我了。” 萧央闭了闭眼,她已经决定不再计较以前的事了,给她几天时间她自己慢慢就好了……并不想告诉他,沉寂了一下道:“没怎么,就是天气太热吃不下罢了。你不是很忙吗?怎么过来了?” 重渊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沉默很久,突然叫她:“萧央!” 他手指慢慢敲着桌沿,缓缓道:“你最好告诉我你怎么了?与萧五姑娘说完话就开始跟我闹别扭,你至少得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萧央也有些生气了,其实她本来就是生气的,只是一直忍着罢了,说得好像她无理取闹一般。前世他对她做的事就对了?她如今是有些介怀,有什么错?这会儿被冷风一吹,脸色愈发的红,“我跟五姐说些家常话罢了,王爷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要回房了。” 她还真的转身就要回去,重渊都快被她气笑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嘴角露出丝笑来,“你这脾气发的毫无缘故,我总得问清楚。” 萧央突然赌气说:“你若是觉得我胡乱发脾气,不想成亲我也没什么说的。” 说完抬头就看见重渊脸色沉了下来,笑了笑,“你说谁不想成亲了?”左手慢慢摩挲着她纤细的脖颈,又问了一遍,“你说谁不想成亲了,嗯?” 萧央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可怕了,要用力推开他,他却抱着她的腰揽在自己怀里,紧紧贴着他。 香软的身体,饱满的起伏,她还要挣扎,异样的感觉磨蹭得他某处滚烫,他眸色黯了黯,低声在她耳畔道:“你行,萧央!真当我坐怀不乱呢?” 萧央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某处硬硬的抵着她的小腹,她脸红得不行,这人简直不要脸,这可是还在外头呢……“重渊!你有话好好说,这是外面,别……” “嗯,说的对。”重渊突然拉起她,直往屋内去,本来也没有多远的距离,萧央挣扎不开,进了室内,他反手将门一关,扣着她的身体压在槅扇上,“为什么又不想见我了?” 他的手往下滑,不轻不重的打了她屁股一下。 萧央羞得抬不起头,简直想咬他! 他还是逼问她,声音低沉而又炙热,“说话,为什么生气了?” 让她怎么说?前世他强行进入时,她疼得浑身哆嗦不止,她觉得有些时候,自己还是不能忘记的。 见她嘴唇发白,重渊定定的看着她,诱哄般的说:“你是不是害怕了?在害怕什么?” 话音才落,他就感觉她身子明显的一僵,像是强行控制着她自己留在这里,他沉思片刻,才慢慢说:“是害怕行房吗?” 他们其实是有过一次的,在她还是楚千珠的时候…… 那时她就害怕得厉害。 萧央侧过头,有点儿发抖,“我不想说了,你现在就走。” 他沉默很久,低声道:“对不起。”他心里哽了一下,“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再勉强你,再说你还太小了……以前是我不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的发丝又细又软,方才只是简单了挽了个发髻,这会儿已经完全松散了,闲闲的垂在胸前,那里已经有饱满的弧度,揉上去不知要多好,他克制的将手拿回来。 认错倒是挺快的,萧央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可要说到做到了。” 她穿着鹅黄色的长身褙子,其实还是很热的,还得有半个月才能入秋,院子里虫鸣不断,还有很香的四季桂的气味。她有了些勇气,也暗暗宽慰自己,毕竟跟前世不一样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重渊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我自然是说到做到,不过你也得给我个期限才是,不然我也是不好过的。” 萧央觉得他这样子有些无赖了,不是很正经的么,还跟她说这些话,就说:“你之前又没说要有期限。” 重渊顺着她“嗯”了一声,说起别的来,“那个骨雕的山水舆图你看到了吗?”见她点头,他嘴角微翘,“那你是不是也应该送我个什么,你又练习女红了吗?给我做件中衣吧。” 萧央犹豫了一下,她女红一直就不好,练习了也仍然不好,况且她手头还有几样东西没做完呢。 重渊微皱着眉,“你不是还给纪允做过香囊么,怎么到我这里就要犹豫了?” 萧央这才听出来,他好像是有些不满的,倒觉得有趣,“我做的不好,可能要慢一些了,你想要什么颜色的?牙白的吧。”他穿白色的更好看,玄色显得他太过凌厉了。 “随你。” 外面肖宴站在庑廊下,压低了声音,隔着槅扇说:“王爷,曾大人回来了……” 曾子铮一直在查昌阳口之事,若是没有重大事情,也不会这个时候急着回来见他…… 第86章 ——顾慕 徐安道还是有些手段的,连锦衣卫都没能发现端倪。 重渊不能再多留,对萧央道:“你早些睡吧。” 萧央“嗯”了一声,仰起头说:“那我就给你做牙白色的中衣了,用轻软的细布吧。做的不好,你可不要嫌弃。” 重渊嘴角微翘,亲了亲她的额发,才推门出去,夜色深沉,庑廊下都是点亮的灯盏,他被护卫簇拥着出了院子。 风吹着海棠树微微晃动,被灯笼映着光影斑驳,萧央闭了闭眼睛,仿佛满天满地都是他的影子,心里却莫名的安稳下来。 亲迎前两天,重府送来催妆礼,萧府也渐渐热闹起来。萧老夫人的娘家也有人过来了,萧老夫人娘家姓崔,她大嫂也已经是满发鬓白,是她侄媳妇带着女儿过来的,崔太太是个伶俐性子,很得人缘。 二夫人是庶女,家中嫡母去世后,她便与娘家走的不近了。三夫人的娘家本来是不想来人的,但听说萧府的姑娘是嫁与了摄政王,卫太太立刻就亲自从金陵赶来,正好赶在催妆礼到时,她们也到了。 第110节 卫太太是金陵卫家长媳,卫家又是书香名门,神色举止间便带了丝倨傲,她有三女一子,次女卫锦华便是被三夫人看中要说给萧起的那个。 如今也一起带了来,也好让卫锦华相看相看萧起。 卫太太是饱读诗书的,说话时总要讲究个娴雅的气度,慢吞吞的听得三夫人心口疼。但是看着卫锦华,她就高兴起来,卫锦华方才及笄,容貌清秀,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温婉模样,又是家中次女,不似长女那般受重视,也不像幼.女那般养得性子娇惯,总之她是十分满意的,便一直拉着卫锦华说话。 本来萧央外祖家的亲戚也该过来的,但是沈家已经没人了,没有办法。 倒是成亲前一天,纪柔带着曾惠过来了。 纪柔大着肚子,不过看着倒还是挺灵活的,曾惠却很小心,处处都要扶着她。 府内张灯结彩,四处都挂了红绸,萧央请纪柔到她房里说话。 前院和寿安堂那里最为热闹,相比之下萧央的院子里倒觉得清静不少。 纪柔看着面前的萧央,想起她才八岁时的样子,小小的人儿,穿着大红织锦出毛锋的大衣裳,手里捧着个手炉,鼻尖冻得通红了,脸上却是很镇定的样子。 如今长得这般大了,就要嫁人了…… 她很有些感慨,眼圈儿都有些泛红。 萧央命人端了盘青桔上来,亲手扒了皮,笑着递给纪柔说:“这青桔酸得很,我记得柔姐姐爱吃,便给你留了些,别人吃了都酸得不得了,柔姐姐尝尝够不够酸吧。” 纪柔被她这一打岔,鼻子里的酸意就没了,不禁有些好笑,别的姑娘要出嫁了都是紧张得不行,她可倒好,还是笑眯眯的,伸手将桔子接过来,说:“你不用操心我了,重府那头儿可都布置好了?”比如大件的一些东西,像架子床、拣妆台、围屏这些都是要先抬到重府去安放好的。 萧央吃了瓣桔子,酸得她眯了眯眼睛,“是父亲安排人去的,应该差不多吧。” 萧玠为了她的亲事都有些上火了,脾气也焦躁了不少,他做主的事情别人都是不敢问的,问了他就要挑眉生气。还常过来找她,让她不要紧张,到了重府要是受委屈了也不要忍着,大不了再回来。 萧央只好笑着答应,其实是他比较紧张。 纪柔停顿了一下,对安静的坐在一旁的曾惠说:“惠姐儿先出去玩一会儿,让丫头跟着你,我有些话对阿央说。” 曾惠就笑着起身给她们两人行了礼出去了。 纪柔这才拉着萧央说:“是你父亲……昨天就去找我夫君了,说请我过来跟你说说话……” 女子成亲前都是要有母亲教导的,但萧央的生母不在,她又没有姐姐,祖母不亲厚,想起萧央与纪柔处得很好,萧玠思来想去才硬着头皮去请纪柔了。 纪柔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教导你的,反而是你看事比我更透彻一些,昨天夫君回来说了你父亲的邀请,一边说还一边笑话我呢,说我什么都不懂,还要来教导你了……” 眼前的女孩儿看着柔顺极了,虽然很镇定,可还是小了些,将将到十四岁,离及笄还有整整一年呢,她是怕她在那方面吃苦头,想跟她说这个,可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纪柔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并不是很黑的,有些偏栗色,都说是小时候体弱多病、营养不良造成的,长大了也没能将头发养过来,“我听我夫君说,摄政王是一早就有意于你的……” 纪柔其实有些犹豫,可她还是觉得应该告诉萧央,摄政王这心思早就有了,可那时阿央还很小呢,说句不好听的,说他恋.童也不为过了,她是怕摄政王有些别样的癖好,又担心阿央不懂这些,白白被欺负了,“他……他若是对你有些过份的要求,阿央也不必都要顺着他的……要是他有些你觉得奇怪的举动,你可不要就按照他说的做了……” 实在是不好说…… 萧央听得一头雾水,看纪柔尴尬的脸色发红,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在教导自己房.事? 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纪柔声音低了几分,“行.房时,你屁.股尽量压低一些……进入的不会那么深,否则你还小,顶到底了……你这身子可是受不住的……” 说的这么露.骨……萧央也觉得脸红了,往纪柔手里塞青桔,自己也赶紧往嘴里送的两瓣。 纪柔其实是觉得阿央还这么小,摄政王要是就缠着阿央行.房的话,那摄政王可是有些禽.兽了。 无论是萧玠、萧承还是纪柔,在这方面像是达成了共识一般,对摄政王是深深的不信任,俨然他已经成了禽.兽一只了。 纪柔很有些感触,“你嫁过去了还是要想办法将摄政王的心笼住了,不过他既然等了你这么久,想来也不会不珍视你。摄政王身边又干净,你只要好好孝顺老太太就是了……”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声:“舅舅!”声音里满是欢喜。 接着抱石就隔着槅扇通传,“是纪大公子过来了,说明日姑娘成亲他可能过不来,便今日提前过来恭喜。” 是纪允过来了? 纪柔也是一愣,今天一早纪允来曾府时,她还问纪允过不过来,他像是喝了些酒,挑着眉冷笑说:“我过去做什么?” 纪柔看他状态不对,也就没再搭理他。 这个时候倒是过来了! 曾惠很高兴的过去抱住纪允的一条胳膊,她才十一岁,还没抽条,是个小孩子的身形,她的眉眼与曾子铮十分相像,长大了也定然是个美人。 曾惠笑着说:“舅舅,你怎么过来了?我听说西边院子里一会儿要放烟花,我想过去看,可是嬷嬷不许,舅舅一会儿带我过去看好不好?” 纪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找你母亲有些话要说,你先在别处玩一会儿,稍后再说。” 曾惠立刻点了点头。 纪允进来时,屋内的烛火轻微的晃动了一下,他穿了身宝蓝色的织锦袍子,像是刚刚洗漱过,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儿。 萧央微微叹息了一声,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她也不知道纪允怎么就喜欢自己了,明明小时候自己跟他也不怎么亲近的。 纪允脸上没什么表情,对萧央道:“恭喜你了。” 就没别的话了,可也不走,站在那里盯着萧央看,萧央被他看得发毛了,犹豫着怎么跟他搭话,“多谢纪公子,父亲那里摆了筵席,纪公子要不要过去坐坐?你喜欢吃什么,可以让厨房单添些。” 纪允突然笑了笑,“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纪柔怕他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忙拦着他道:“怎么就是赶你走了?这里是内院,你进来看看也就行了,外院在摆筵席,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你有什么话也等以后再说……” 他语气淡淡的,带着些嘲讽,“以后再说?”他看向萧央,“我现在就想说,你敢听么?” 萧央站起身,神色也淡了些,“纪公子怕是喝多了,我还有事,纪公子请回吧。” 第111节 纪允微微笑着说:“方才是我说错了,这才是赶我走了。” 他双手握得极紧,那种要强自压抑的情绪就要压制不住了,他也知道自己有些犯浑,可就是忍不住了,一直极度渴望的东西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抓不住,甚至连伸手也不能。如今看见她坐在这里,香香软软的样子,就要成为别人的妻了…… 那种绝望的感觉如凌迟着他一般。 他没有再看向萧央,只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就转身走了。 纪柔不放心,连忙嘱咐小厮好生跟着他。 曾惠坐在葡萄架下的小石凳上等着,看见纪允出来时刚要欢喜的唤他,就见他阴沉着脸沿着回廊往东走了,他走得很快,一点儿都没有看到她。 纪柔还在对萧央说:“他是钻了牛角尖了,你别怪他,等他慢慢想开就好了。” 萧央点了点头。 寿安堂的饭菜都准备好了,有小丫头过来请纪柔和萧央过去,这算是家宴了,纪柔不好意思去,便跟萧央告了辞,让萧央替她在萧老夫人跟前说一声。 萧央也知道这种场合纪柔去了也是尴尬,便没留她,亲自送她出了垂花门,才往寿安堂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是个渣作者~~tt 下章就要成亲了!</dd> 第87章 ——顾慕 内院的筵席也是摆在院子里的,就在寿安堂前面的空地上,摆了三桌,大家都凑在一起,十分热闹。 见萧央过来,崔太太立刻就起身迎了过来,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说:“以前就常听人说,咱们府上的六姑娘最是好看,如今一见,传言果然不虚,长得这般好,也难怪能嫁作摄政王妃了!” 大家听了都笑着应声。 三夫人的弟妹卫太太却没有言声,只文静的拿了筷子夹笋吃。 萧央一一笑着应是,瞅着空儿就躲到萧宁身边去了,她可是适应不了这般众星捧月的。 萧兰是陪在老夫人那桌的,萧若却还没有回来。 坐在萧宁右侧的是卫锦华,萧央知道三夫人是想让她嫁给萧起的,便冲她笑了笑,卫锦华也淡淡的回了个笑。 萧央心想,萧起好像是挺喜欢这种温婉清淡的姑娘的,倒也相配。 丫头烫了些合欢酒上来,合欢酒劲儿不大,又甜丝丝的,很适合小姑娘,毕竟是喜事,便让这些小姑娘喝些。 萧宁吩咐厨房烤些鹿肉送上来,兴致勃勃的给萧央和卫锦华都倒了酒,笑着说:“一会儿就着烤鹿肉喝是最好的了!” 卫锦华略微皱了皱眉,“腥秽之物,宁妹妹还是少吃些吧。” 萧宁听了就说:“鹿肉怎么就是腥秽之物了?以前我们常常烤着吃的,六妹你说是不是?” 萧央正低头吃一只蒸饺,她可不想参与到这两表姐妹之间去,就一直没说话,见萧宁点到她头上了,她才笑了笑说:“鹿肉还好些,不似羊肉,不怎么腥。” 卫锦华淡淡道:“我也就是一说罢了,两位妹妹不用放在心上。”说着就吩咐丫鬟,“你扶我去母亲那桌吧,我随母亲吃些清淡的。” 之后果然就去了卫太太那桌坐下了,萧宁气得,“以为自己是仙女呢,光喝露水得了!” 萧央笑着道:“反正三婶娘和二哥哥喜欢,你受着就是了,总归也没几日就嫁出去了。” 这时有个丫头匆匆进来,给萧老夫人行了礼,道:“老夫人!是……是四姑奶奶回来了!” 萧老夫人不喜道:“若姐儿回来,你这么神色慌张的做什么?” 那丫头迟疑了一下,才说:“奴婢瞧着四姑奶奶脸侧有些肿着……”虽说涂了脂粉,可也是能看得出来的。 六姑娘成亲可是府中的喜事,也不知道四姑奶奶这是怎么了,这个样子回来可别是有什么麻烦事了吧?要是冲撞了亲事可就是大事了! 萧老夫人闻言脸色一沉,虽说担心萧若,可心里更多的是不满,萧家的姑娘顶着张肿脸回娘家来,在场这么多亲眷呢,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了! 萧央听了却是一愣,她之前就觉得萧若与杜瞻之间有些不对,她也试探的询问过,但萧若是个心里有数的,有什么也不会轻易对别人说。 萧若这时候已经带着丫头进来了,她穿了件淡粉色缂丝长身褙子,绛紫色十八幅湘裙,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嘴角带着笑意,脸色十分平静,好像她右脸的肿起就不存在似的。 她神态自若的给萧老夫人等长辈见了礼,笑着说:“家中有事耽搁了,否则也不会这么晚才过来,六妹就要嫁人了,我是一定要回来看看的。” 萧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你一会儿亲去恭喜你六妹妹吧。” 二夫人知道萧老夫人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问萧若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的,就悄悄拉着萧若坐到一旁,问她:“你这是怎么回事?在杜家谁还敢打你了?”想了想也只有杜瞻敢动手了,否则还能有旁人么! 二夫人气得直哆嗦,当初她看那杜瞻虽是个武官,却也是个品性极好的,千挑万选的替萧若选了这个女婿,竟然是个畜牲不如! 萧兰也是气愤得不行,一直问萧若,“四妹你倒是说话呀!是不是四妹夫打的?咱们萧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定饶不了他!” 萧若笑了笑,“不是他。母亲,大姐,你们不用担心,家里是有些麻烦事,不过我能处理好。” 不是杜瞻那还能是谁? 二夫人皱了皱眉,“难不成是你婆母?”那老太太看着可是挺和善的,平时院子里种点儿什么都会给她送来些,不是一直与萧若处得很好吗? 萧若笑着叹了口气,“不是她。婆母待我很好,我也是很喜欢婆母的,这件事母亲就先不要问了,等我处理好了再告诉您。” 二夫人听得气闷,四丫头自小就是这个性子,也可能是她姨娘没的早的原因,有什么都是憋在心里,自己想办法处理。 萧兰仍是道:“不管是谁,你脸上可还是肿着呢,总不能叫白打了这一下……”她想了想,“不是四妹夫也不是你婆母,下人自然是不敢的,那也就只有杜家的亲戚了,咱们萧府的姑娘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欺负的,你告诉大姐那人是谁,大姐替你出头!” 萧若抱住萧兰一条胳膊,笑道:“等事情处理好了,我一定会告诉大姐。” 萧央是和萧宁坐在一旁听着的,半晌,萧央才轻轻问萧若,“四姐,你想和离吗?” 第112节 萧若这才不再笑了,垂了眼,慢慢道:“如果可以的话……” 萧央听了心里就是一沉,看来不是小麻烦了。 但现在确实不是解决的时候,萧老夫人吩咐萧若在亲迎当天帮着看厨房,其实是怕她出去被人问起,有那么多的宾客呢,萧家的脸面上也不好看。不管是什么事,哪怕就是要和离呢,也得等亲迎结束了再说。 次日一早,天边还只是青亮,萧央就被叫起来了。 白氏给她端了盏红枣百合羹,这会儿填填肚子,之后这一天可是都不能吃东西的。 萧央昨天本就睡得晚,又是一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看上去不紧张,可她自己知道,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快到了子时才睡着,这才不过睡了两三个时辰,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将红枣百合羹吃了,就由着丫头们服侍她洗漱,这会儿穿的是大红色的常服,还没到换吉服的时候。 萧府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关系亲近一些的宾客来得早些,很是热闹。 萧老夫人带着全福夫人过来给萧央梳妆,全福夫人请的就是向萧府提亲的那位郑国公夫人的长媳,郑夫人快四十岁的年纪,双亲俱在,子女双全,穿了件绛红色金线纹缂丝长身褙子,头上戴着福禄纹嵌红宝的金簪,笑吟吟的,看着十分和善。 郑夫人给萧央梳头,上妆的是萧老夫人身边的胡嬷嬷,萧央还有些困的,抱石就将窗扇打开了,萧央微微侧头去看,重渊送给她的那只小木瓶还立在那里,插了一朵开得极好的四季茶花。 她唤抱石过来,嘱咐她,“一会儿别忘了将这个小木瓶带上。” 抱石应了是。 有风自糊了绡纱的窗间吹过来,她微微笑了笑,心里竟然生出一丝雀跃,他就要来了吧。 外面宾客越来越多,有女眷过来都是要看看新娘子的,与摄政王结亲,谁也不敢小瞧了。萧老夫人与有荣焉的笑着在一旁跟众人寒暄,她身边的大丫头芳影悄悄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萧老夫人脸色立时就变了,强笑着跟大家说有管事找她,她过去看看。 走到僻静处,萧老夫人才怒道:“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芳影忙道:“是刘管事让奴婢过来的,说是咱们四姑爷母亲的娘家,好像是姓莫,来了有十多个人,莫家太太现在堂屋,说要找您说道说道,说咱们四姑奶奶犯了嫉妒这一出,理应被休归家,连夫婿纳个妾也不能容忍……” 萧老夫人怒极,“休不休家什么时候轮到他莫家来说了!” 正说着,就听前院突然有喧哗声,鞭炮和锣鼓声一起都响了起来。 迎亲队伍过来了。 萧玠站在前厅外的台阶上,萧二爷和萧三爷都站在他身后,萧玠的上峰左都察御史也在,都察院本该是有两位都察御史的,但右都察御史一直空缺着,所以左都察御史贺大人在都察院实际上就是说一不二的了。 萧玠其他在都察院的同僚几乎都没有过来。 毕竟之前大家刚刚一起联名骂过重渊,谁知他们骂得英勇,可人家摄政王丝毫不为所动,小皇帝又是个只知玩乐的,这些言官骂了几天就没什么兴致了,如今要是来了,见着摄政王才是尴尬。 左都察御史贺知文却不是个一般人,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坐在上首。 堵门的几个小辈都得了红包,挂了红绸的大门才打开。 重渊一身大红吉服被众人簇拥着缓步走进来,他脸上的笑意都比往常要深一些,他看着是十分温和的,但其实他的儒雅气度中暗藏锋利,整个人高大俊朗,如巍峨山岳。 跟着重渊来的是齐亭侯万淮,郑国公世子郑经,还有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兼宣府总兵傅大人。都是不苟言笑的主儿,就万淮笑眯眯的,跟谁都能聊得来。 贺知文也过来笑着道:“王爷人逢喜事,果然不同往常,连昌阳口之事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了。” 重渊慢慢笑道:“贺大人不必着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萧玠怕贺知文还要说什么,忙对重渊道:“你祖母还在正堂等你呢,这会儿还早,你祖母还要嘱咐你几句话。” 重渊去正堂给萧老夫人奉茶,萧老夫人接过茶,方才与莫太太吵得头疼,平息了半天的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顿时就呛了出来,重渊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往正堂西侧挂了帘幔的屋子看了一眼。 萧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失礼了,面前这人可不只是孙女婿,她也是不敢造次的,笑着说:“老毛病犯了,一到快入秋时就要咳上一阵,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重渊微微笑道:“无妨。” 奉完茶,就有丫头引着他去筵席。 筵席是摆在院子里的,男宾这边是海参席,女眷那头则是燕窝席,另外还有烤全羊和鹿肉。重渊一坐下来,就有官员陆续过来敬酒,他也没有推拒,一一都喝下了。 看得傅大人一惊一乍的,“王爷您不是不喝酒的么?” “谁说的?”重渊微笑着问,“只是喝得少罢了。” 万淮笑眯眯的道:“王爷这是高兴的,娶了小娇妻过门,自然要多喝几杯。” 今日摄政王看着可比平时好说话多了,傅大人好奇道:“原先我还听说王爷要娶许家姑娘呢,怎么回来就换了人了?咱这小王妃一定长得不错吧?” 重渊挑眉,摩挲着酒杯道:“一直就是她。” 郑经听了哈哈大笑,推了傅大人一把,“我母亲都被王爷请来到萧府提亲了,我母亲见过,回去说起时就是赞不绝口的,自然不会差了。” ~~~ 黄昏时,夕阳从庑廊下映进来,能看得清形迹一般,眩目耀眼。 萧央已经换上了喜服,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等时辰到了,全福夫人给她蒙上销金盖头,她又去拜别萧老夫人和萧玠。 萧玠抿着唇,半晌才说:“以后常回府来看看。”四十多岁的男人,竟有些哽咽了。 萧央轻轻“嗯”了一声。 萧承背着她上了花轿,等她坐稳,轿子便抬了起来。 重府离萧府并不远,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萧央就听到一片喧闹声,等轿子接近的时候,鞭炮也放了起来。 接着全福夫人就扶她出去,她深吸了口气,由全福夫人指挥着跨马鞍和火盆,然后到正堂去拜堂。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从盖头的缝隙下看到他刻意放缓的步子,是在迁就她吧? 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第113节 拜堂之后萧央就被扶进了洞房,屋子里很热闹,重家嫡支子孙不昌,但旁支的亲戚还是挺多的,所以萧玠才怕她嫁妆少了被这些个亲戚瞧低了。不过有重渊在,其实也没人敢难为她。 全福夫人笑着对重渊道:“该挑盖头了!让大家看看新娘子好不好看?” 萧央微微低下头,盖头挑起来时,她一眼就看到他。 他嘴角带着笑意,俯身一直盯着她看,几位闹洞房的太太都笑起来,萧央就不再看他了。 心里的喜悦却忍不住的溢出来,他穿大红的衣裳倒是十分好看的…… 接着就是撒帐、喝合卺酒,她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他却是仰头一饮而尽了。 她又吃了一口夹生的饺子,全福夫人说了几句喜庆话,几位太太才都退出去了。 屋子里瞬间就静下来,大红的床幔一直垂到地上,有风从槛窗底溜进来,吹得上面的流苏丝丝缕缕摆动,锦缎的百子被,萧央凤冠霞帔的坐在其间,美得惊心动魄。 重渊俯身轻声跟她说:“等我回来。”才转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玛丽苏.江又抽了,登陆了半个小时才上来,赔我一朵小红花!呜呜~~~ ~~~~~~ ps明天修细节。</dd> 第88章 ——顾慕 摄政王娶亲,重琰原来的许多老部下也都特地赶了过来,还有些是带着家眷的,陪在重老夫人身边说话。 大同总兵罗如柏的夫人也在,罗夫人年近五十,武官家眷总要比文官家眷多几分爽朗,罗夫人在家时没少听自家夫君提起重琰将军这个独子,快三十岁了还不肯娶妻,连伺候房.事的通房也没有一个,更别提留下子嗣了,连他们都跟着着急。 前一阵罗如柏自京回到大同时,还很是高兴,说许静山许大人之女要嫁给摄政王了,以后许大人之女成了王妃,也算是全了许大人的恩情。 可是这回回来却听说不是许大人之女? 罗如柏是见过许妙婵的,一提起来满口夸赞,温婉端庄,贤淑自持,连带着罗夫人也对她颇有好感,一心以为许妙婵就是摄政王妃了,突然得知今天这新娘子换了人,她还很惊讶。 见重老夫人正笑着与老成都侯夫人说话,就等了一会儿,抽着空儿才问:“听说咱们这王妃是萧家姑娘?我家的那位竟是唬我,我还一心以为是许大人之女呢!这位萧六姑娘倒是没听说过?” 重老夫人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却也能猜得出萧央是与楚千珠有渊源的,当初楚家虽然心狠手辣,但小千珠毕竟是没有错的,她也是对小千珠觉得愧疚,更何况如今萧央已经嫁过来了,是她的孙媳妇了,别人说什么她自然是要维护的。 就慢慢道:“你长年住在大同,不知道阿央也是正常的。妙婵丫头也已经许了人家了,以后重府就是她的娘家。” 罗夫人更是震惊,“许了哪家了?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许妙婵是去做妾的,况且当时的情由也是见不得人的,这京中诸位夫人太太心里有数也就是了,谁还没事儿拿出来说道?罗夫人确实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坐在罗夫人身旁的是傅大人的夫人,傅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你怎么也不打听清楚了再问?幸好老夫人仁善,要不然岂不挑你理了?你想问什么悄悄问我就是了,我还能不告诉你是怎么!” 她们二人都是武官家眷,傅大人与罗如柏关系又好,她们两个自然也走动的勤,关系十分亲近,傅夫人性子可比罗夫人妥善多了。 罗夫人就小声问她,“定的哪家?你就快说罢!” 傅夫人看了老成都侯夫人一眼,用袖子遮掩着道:“是成都侯,好像是出了些什么事,我也不甚清楚……” 她还没说完,罗夫人就忍不住道:“成都侯不是有正妻了么,那不就是去做妾的!”她一时没忍住,这声音就有些大了,虽说还是压着说的,但重老夫人和老成都侯夫人可都是听见了。 罗夫人还要说:“成都侯那样的风流性子……” 把傅夫人气得,哪有她这样的!两人当着人家的面说悄悄话,说也就罢了,她还要喊出来,傅夫人也不再搭理她了,要不是平时跟她关系亲厚,傅夫人可是不会说的。 老成都侯夫人就向罗夫人看了一眼,罗夫人也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可还是觉得震惊,心里猫儿抓一样,想要细打听,可傅夫人怎么也不肯说了。 重老夫人也知道罗夫人这个冒失的性子,再说许妙婵的亲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她也没多想,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问牡丹:“妙婵丫头呢?怎么一直没看到她?” 牡丹也是一愣,“方才许姑娘还在这里的……” ~~~ 前院宾客几乎还没有走的,喧闹声不断。 重渊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有人过来敬酒,他都是一饮而尽。 曾子铮端着酒杯过来,看见重渊坐在院子里一株桂树下,桂花才开了些,一簇簇映在灯盏下,淡黄色的,小而娇嫩。 重渊坐得很直,微微闭着眼睛,曾子铮走过去唤了声:“王爷。”他才略微睁开些。 其实还是有些醉了。 在萧府时他喝得就不少,方才的筵席上他又是来者不拒,都是一口饮下,只是面上看不出来罢了。 曾子铮犹豫了一下,才说:“陆泽的事……下官查清楚了。” 重渊沉默半晌,“说吧。” 曾子铮声音尽量压低,“下官没有证据,也只是猜测,陆家大老爷的外室有许多,陆泽的生母却并不算是外室,她说她与陆大老爷是露水姻缘,后来陆大老爷就没再去找过她。下官觉得奇怪的是,她腹中既有了骨肉,却没有立刻上陆家门,而是一直将孩子养到了十一岁,才去拦陆老太爷的轿子……况且陆泽其人,学识气度,也绝不会是这样一个女人教养出来的。” 重渊淡淡道:“楚家那边查了么?” 曾子铮斟酌了一下,才说:“楚家二公子就是十一岁时没的,也不知为何还被在族谱上除了名,下官查到了楚家老宅,从一位老管家那里问出来些……下官猜测,楚家二公子很可能就是陆泽。” 其实这个猜测是很令人震惊的了,他当时还觉得难以置信,但摄政王表情上丝毫波动都没有,他顿时就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他跟着摄政王这么久了,摄政王其实是很信任他的,连锦衣卫也交给他管,但摄政王的心思他还是猜不出来。 重渊听了停顿片刻,突然道:“你夫人快要生了吧?” 曾子铮愣了一下,嘴角还是露出丝笑意,“还有三个多月,她现在身子笨重,连多动弹一下也不肯。” 重渊微微笑了笑,“阿央好像挺喜欢你夫人的,等你夫人生了之后,让她常带着孩子过来玩儿。” 第114节 不知道阿央喜不喜欢小孩子,反正他是很喜欢的,稚嫩的像个小团子一个的孩子,他与她的孩子…… 曾子铮也笑着道:“我夫人她肯定愿意来的。” 等筵席快要散了时,重渊才起身回内院,他将萧央安排在了西院,虽然重府都是他的护卫,但西院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更为隐秘的地方,他喜欢完全的掌控她。其实这种控制欲已经有些可怕了,不知道她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害怕。但是他等了这么久,如今这欲.望如猛兽一般越闸而出,他也很难控制了。 才进了垂花门,就有个小丫头过来,屈身道:“老夫人请王爷过去一趟。” 重渊伸手揉了揉额头,略皱了眉,声音有些低沉,“引路吧。” 那小丫头提了盏琉璃灯在前方引路,到了宴息处,重渊坐在罗汉椅上等了一会儿,旁边的高几上是博山炉,细烟自蓬莱仙山中丝丝缕缕的升起。 并不是重老夫人常用的檀香,过于甜腻了,这时那个小丫头又过来,说重老夫人请他到西次间去。 他笑了一下,跟那个小丫头去了西次间。西次间临窗的地方置了一张罗汉榻,榻上锦被里包裹着一个身影,他走过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慢慢道:“以前还没觉得你这么蠢。” 锦被里的人明显的僵了一下,许妙婵紧抿着唇,正要掀开被子出来,就听重渊说:“我虽然喝多了酒,但一点儿迷香还是奈何不了我的。”他敲着桌沿,慢条斯理的道:“你这迷香是通过什么渠道得来的?不怎么正宗。” 许妙婵也是豁出去了,一咬牙整个人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是一.丝.不.挂的,这好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虽然她知道很蠢,但也是最有效的,被重老夫人看到,她就不用给成都侯做妾了……既然是做妾,还不如给重渊做妾。 她时辰拿捏得很好,外面传来牡丹说话的声音,“方才知意说王爷过来了,找您有话要说……” ……西次间的帘子被挑开,重老夫人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重老夫人脸色立时铁青,捂着胸口半天才说:“把门关上!” 牡丹也是吓坏了,听了这一声马上就退出去将槅扇关严。 重老夫人气得直哆嗦,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妙婵跪在罗汉榻上给重老夫人磕头,哭着道:“祖母,妙婵求您了!妙婵不想给成都侯做妾,妙婵愿意……愿意跟了渊哥哥,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况且渊哥哥看了我的身子了,祖母,求您成全了我吧!” 重老夫人险些站不住。 重渊道:“不想给成都侯做妾就不做吧。”他让人将肖宴找来,淡淡吩咐:“许氏还有些族人在,你一会儿找人将许姑娘送回陕西。” 肖宴怔了怔,“……现在?”连夜送走? 重渊看了他一眼,“我说的不清楚?” 肖宴立刻低头应是,转身去吩咐人了。 许妙婵瘫坐在罗汉榻上,这才真正的害怕起来,不!是恐惧!她连身子颤抖都止不住了,许氏的族人……许氏只有她父亲是有些本事的,其他的都是些穷亲戚,连贩夫走卒也有……否则她怎么会去外祖家?对了,大舅舅和大舅母也应该不会容她了吧?她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重老夫人还是不忍心的,重渊却连劝也不劝,只是说:“祖母若是想以后家宅不宁,尽管留下她。” 重老夫人红着眼眶,颤声道:“她也是可怜……” “祖母若觉得她可怜,就抓紧给她收拾些银两首饰带着吧,一会儿就要送她走了,怕来不及收拾。”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庑廊下都是贴喜字的大红绉纱灯笼,他站着看了一会儿,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 …… 萧央实在是太困了,开始还是坚持着不睡,靠着架子床头一点一点的,过一会儿就滚到床上去了,拥着锦被对自己说就闭一下眼睛,然后就睡着了。 抱石叫醒她时,她还迷迷糊糊的,她头上的钗环都已经卸了,也洗漱过,长发散在脑后,柔软如缎,身上穿着大红软烟罗的中衣,里面的肚兜也是若隐若现的,能看得见峰峦的山影。 抱石是叫她起来吃些面,忍不住好笑道:“姑娘方才还喊饿呢,就做面这功夫竟然就睡着了。” 萧央抱着碗吃完了,才发现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筵席都散了吗?” 抱石道:“早就散了。” 萧央往槅扇处望了望,那他怎么还没回来? 抱石将碗端下去,萧央爬下床将她给重渊做的中衣翻出来,是牙白色的,用黑线勾的边,还绣了一丛青竹,虽然她手艺不怎么好,可也是绣了很多遍的,这遍最满意,才给他做了中衣,浪费了她不少的好料子。 龙凤喜烛静静燃着,她起身时突然看到他正斜靠着槅扇,目光一瞬不眨的盯着她看。 见她看到自己了,他才走过来,坐到床上,长臂一揽将她圈到怀里,看着那件中衣说:“这是给我做的?” 萧央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儿,被他这么抱着她还有些不大自在,决定谦虚一下,“做的不好……” “嗯,确实不好。”他嘴角露出丝笑意。 萧央从他身上下来,将那件中衣卷一卷,说:“做的不好,你还是不要穿了。” 重渊无声的笑起来,他的小姑娘生动的站在他面前,这份温暖迟了十四年,终于,他还是拥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刺激到了,竟然被好基友说我写的太墨迹了,我墨迹吗?墨迹吗? 罗如柏是前文提到过的,这里要交待一下啊! 还有,许妙婵这里有可能会修一下,但我太困了,明天再说吧。</dd> 第89章 ——顾慕 院子里很静,四处都是大红色的光影。 重渊的嘴角一直挂着笑容,萧央被他看得有些局促,镇定了一下才说:“我让人给你熬些醒酒汤吧。”他其实也是挺能装的,明明已经醉了吧,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难闻吗?”他是指他身上的酒味,“熬一碗吧,我先去洗漱。” 看他起身往净室去了,萧央小小的松了口气,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抱石和淡秋一直都在外面守着,听到萧央吩咐才进来,抱石还好些,以前她跟着姑娘就几次三番的遇到摄政王,她又不傻,知道摄政王对自家姑娘是早就存了心思的,如今姑娘才要满十四岁,就急着娶回来,也算是情意深重了,再说摄政王身边一直没有伺候的通房姨娘,她心里倒是觉得高兴,姑娘虽然自小就没有母亲教养,如今也是有了个好归宿了。 与抱石相比,淡秋就忐忑多了,自进了这重府西园开始,她就一直紧张,到处都能看见带刀的护卫,谁家院子里有这么多的护卫啊?连平时的机灵劲儿都没有了。 第115节 抱石将熬好的醒酒汤端上来,又跟淡秋一起重新铺了床褥,将纱幔也放了下来,看着那铺在一起的两床被褥,萧央这才觉得室内有些暧昧了,让抱石和淡秋退下去,她将醒酒汤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坐在罗汉榻上等他。 能隐约听见净室里传来的水声,过一会儿就闻到了一股干净的胰子香气,他穿了件牙白色的中衣走出来,身上的酒气已经很淡了,他将醒酒汤端过来一口喝尽,问她:“怎么没睡觉?不是困了么?” 一双结实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他微侧过身来,看见她长发柔软的似绸缎一般铺在大红色绣鸳鸯的枕头上,殷红的小口微张,他眼睛眯了眯,声音低沉柔和,“要不要灭盏灯?你喜欢怎么睡?” 萧央心跳得很快,他穿的就是她做的那件中衣,他不是说做的不好么,怎么还穿?还是敞开着穿的,露出大片厚实的胸膛,再往下就是窄紧的腰身……她把头偏过去,说:“不太亮就行。” 他将烛火吹熄了两盏,也上了床,躺在她身侧,看她用薄衾将自己裹得严实,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沉默片刻道:“你害怕吗?” 也不是害怕,就是有些紧张,她摇了摇头,其实还是很困的,幔帐都放了下来,光线朦胧昏暗,躺在柔软舒服的被褥里,睡意就袭了上来。 过一会儿就听到小姑娘轻而缓的呼吸声,倒真是很放心他…… 也不知睡了多久,萧央觉得口渴,坐起身唤了两声抱石,见没有动静,发现原本躺在身边的重渊并不在那里,她便将放在床头的披风披在身上,她没有穿鞋,光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的,走到窗前才看到重渊正坐在那里喝茶。 萧央有些惊讶,“你怎么没睡觉?” “不怎么睡得着。”重渊的目光扫到她脚上,皱了皱眉,伸手让她过来,萧央走近一些,他长臂一揽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口渴了?” 萧央“嗯”了一声,“好像是晚上吃咸了。” 他倒了杯温茶给她,她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喝,喝完了递还他。是红枣茶,与他方才喝的并不一样,里面有泡了整颗的红枣,她正好吃到一颗,咬完了要吐核时,他突然手伸过来去她口中拿,她还没反应过来,双唇就顺势就着他的手轻轻吮.吸了一下, 萧央觉得他身体一僵,耳畔的呼吸突然滚烫起来,有个火热的东西抵着她,硌得她不舒服了,她意识到那是什么,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要从他怀里挣脱开,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声音低沉,“不要乱动,我今天喝得有些多了,不大能克制得住自己……” 其实是有些控制不住了,身体几乎是滚烫的,怀里是她香香软软的身子,雪白.细腻的肌肤,她身上的披风滑落了一半,低头就能看见诱人的峦影,她长得娇小纤细,这个却是不小。 或许还能再养大一些。 他再怎么克制,也忍不住想把她压在身下的滋味,她会禁不住吧,声音软糯糯的叫他…… 萧央觉得他有些不大对,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头忍耐都是很难的吧,她微微仰头想看他怎么了,他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气息突然逼近,吻就落了下来,他很有耐心,她想挣开,却丝毫也动弹不得,反而激起了他的欲.望,心里的兽.性慢慢释放出来,含住她的耳垂,然后慢慢又亲她雪白纤细的脖颈。 萧央战栗不住,浑身酥麻,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几乎就是瘫软在他怀里。那个东西似乎又大了些,她这才害怕了,带着哭腔小声说:“你停下,不要了……” 他将她抱到床上,她的两只小手还在推他,他就将她的手抓住了顺着自己的腰身往下摸去,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萧央要把手抽.出.来,他却箍得更紧,她有了些哭意,“你……你不是如果我不愿意……不勉强我么……” 他眼睛微微发红,忍了这么久,实在是停不下了,他将她的中衣解开,突然含住峰峦的顶端,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他手上陡然用力,将她整个压在身下,她身体都透出淡淡的粉.色。 他强迫她仰着头,跟本不容她拒绝,吻落下来烫得逼人,声音微哑,“那你现在愿不愿意?” 她不敢说话,出声就是细碎的低吟,只能任他搓揉,他还要逼着她去摸自己的,“阿央,我是你丈夫。” 萧央感觉头脑昏沉极了,慢慢搂住他,在她没那么抵触的时候突然进去,她痛得几乎要哭出来,他额上的汗珠大颗的滴在她脸上,他其实也是忍耐着的,低声哄她:“一会儿就好了,阿央乖……” 当他终于停下来时,萧央已经虚软无力,只记得他倒了杯水喂给她,然后她就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就觉得浑身酸疼,阳光从窗扇外映进来,幔帐内能看见一团微亮的光影。 她怔忡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在重府,她略微动了一下,头顶就有个声音传过来,“睡醒了?一会儿想吃些什么?” 这才发现自己是睡在他的怀里的,身上疼得厉害,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任自己怎么哭求,他都是压着自己不停…… 真想踢他一脚! 想从他怀里出来,他的手却紧紧扣住她的腰,身体突然紧绷了。 萧央觉得有些奇怪,要抬头看他,他却按住她的头,呼吸明显比方才粗重了许多,“你不要惹我……我让厨房炖了火腿香菇粥,你一会儿吃一些,还要去祖母那里奉茶。” 这话题转移的也太明显了。 靠着的胸膛又火热滚烫起来,这人怎么……萧央腹谤他不要脸,说:“我要起来了。” 他立刻就把她放开,起床穿衣服,大红色暗纹的袍子,他穿衣服时慢条斯理的,但很快穿戴好了,他的手指纤长,很好看,其实是有些秀气了,他系好腰带抬头时就看见她在看着自己,“好看吗?” 萧央把目光挪开,心跳得厉害,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说:“有什么好看的。” 重渊捏着她的下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温声道:“我让你的丫头进来伺候你洗漱。” 说完顿了一下才出去,过一会儿抱石和淡秋进来给她梳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家里装修,真的是很忙,这两天把格局定下来了,要开始选地砖等等东西了,真的是没有时间更新,这几天跟领导请假请的,他看见我转身就走~~也是招人烦tt 不定时更新,我会努力加紧完结它。</dd> 第90章 ——顾慕 吃完饭要去给重老夫人奉茶,还要见一见重家的亲戚,不能穿得太过清淡了,总要端庄适宜才行。抱石给她梳了个牡丹髻,戴了支嵌红宝石的海棠步摇,看着活泼些,否则她年纪还小,妆扮得太过持重了倒也不相衬。 厨房熬的火腿香菇粥已经端了上来,还有几样点心和小菜,今天早晨起来的有些晚了,快过了时辰,萧央喝了两口粥就说不吃了,白氏正要像往常一般苦口婆心的劝她再多吃些,就见重渊往后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串佛珠,笑了一下,“你不吃完它试试看?” 原来好像就是这样,那时她还小,他特地赶到楚家来监督她吃饭,后来还专门派了一个嬷嬷看着她,吃不完是不行的,他总有各种方法来惩治她。 后来她在萧家长大,他没机会管,如今倒是光明正大的又开始管着她了。萧央只好坐下来将一碗粥都慢慢吃完了。 她耳畔坠着明珠,在晨光中一晃一晃的,他皱着眉伸手替她擦嘴,擦完后克制的把手拿回来。 “走吧,去给祖母请安。” 西园果然到处都是护卫,还有许多隐在暗处的,丫头婆子很少,几乎没有人说话,显得十分清静,好像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是她带来的。院子里种了葡萄,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吃了,就是酸了些,白氏还领了几个小丫头在摘花瓣,准备做花蜜卤子,这才似乎有了些热闹的感觉。 他一直牵着她的手,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停下来侧头问她,“看什么呢?” 萧央想了想说:“你是不是不喜欢热闹啊?”她带来的仆妇好像有些多,而且不是谁都能进到西园来的,就连重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都只是在外头说一声,由重渊的人进去通禀。她带来这么多人,一下子都进到西园来了,他不会有所戒备么? 重渊微微笑了笑,“不是。”以后还会有孩子,自然是热闹些的好。“一会儿到了祖母那里,还会有同宗的几位长辈,父亲以前几位老部下的夫人也在,你喜欢就应付几句,不喜欢就不必说什么。你是我的夫人,她们不敢难为你。” 第116节 视线慢慢落到身边小姑娘的身上,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脸颊微微发红,迅速的“嗯”了一声。 他无声的笑了笑,牵着她去正房。 重家只有重渊和重老夫人两位真正的主子,如今又添了萧央,整个东院就只有重老夫人住着,重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热闹,重家旁支的一些亲眷就常过来陪她说话,热热闹闹的看着也很亲热。 重老夫人穿了身绛红色的长褙子,满面笑容的招呼萧央过来。 萧央先恭恭敬敬的给重老夫人敬了茶,才走过去笑着唤了声:“祖母。” 重老夫人亲自拿了只白玉扳指给她,“不是什么新鲜样式了,倒是有些年头了,还是当年我嫁到重家来时,你的太.祖婆婆给我的,我一直想送给我的孙媳妇,也没送出去,如今总算是能给了你,也是全了我的心意了。” 萧央没想到重老夫人竟会将这只白玉扳指给她,愣了一下才接过来,是传了好几代的了,温润厚泽,一如千万载的时光沉淀其中。 屋子里都是女眷,重渊坐着喝茶,肖宴在外头通传说有事回禀,他才起身站在庑廊下与肖宴说话,院子里飘来隐隐的桂花香,这个时候桂花开得还不多,微风吹过点点花簇,说话的间隙里,他侧头看向屋内,隔着窗扇,看见她微微垂着头,脸上带着笑意,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安宁。 “……皇上也点头了,只等内阁同意也就算是定了下来,于家已经在筹备立后之事了,如今于家七姑娘常往宫中去。”肖宴顿了一下,又道:“太后娘娘说要见您……” 重渊笑了笑说:“那就见见吧。” 重老夫人跟几位夫人一起打马吊,萧央就坐在重老夫人身边吃点心,是糯米的,里面夹了红豆沙,十分软糯。重老夫人年纪大了,喜好这口,屋子里就常备着些,萧央也是喜好这种的,就捏起一块慢慢吃着。 坐在重老夫人对面的是憋了一肚子话的罗夫人,方才重渊在这里,她不敢说什么,此时才敢开口了。因她心里一直放着个许妙婵呢,一心觉得许妙婵更适合嫁到重家来,更何况她夫君罗如柏对许妙婵是赞赏有加,如今瞧见了萧央,难免就要挑剔些,对重老夫人笑着道:“老夫人这位孙媳妇长得真是极好的,就是身子看着单薄了些,咱们王爷不小了,子嗣传承可是大事……” 说着又去拉傅夫人,“你说是吧?” 傅夫人昨天才被她坑了一次,这回说什么也不开口了。 罗夫人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觉得难堪,又问重老夫人,“老夫人您说是不是?您也急着抱重孙呢吧!别说您了,就连我家那位也是急得不行,之前王爷一直不肯成亲,如今好不容易娶妻了,又是个年纪小、身子骨弱的……” 重老夫人笑容就淡了些,“总归也是等了许久了,急着抱重孙也不差这一年两年的,阿央是瘦些,以后多补补也就是了。” 罗夫人还道:“老夫人说的也是,之前我还以为是许姑娘要嫁进来的,还等着今年就有喜信儿传出来呢……” 傅夫人坐在一旁,突然往罗夫人手里塞了块糕点,似笑非笑的说:“这桂花糕做的好,你多吃些吧!” 罗夫人一脸不明状况的咬了一口,“太甜了,我不喜欢吃甜的,你知道啊,还给我吃?” 萧央倒是觉得这位罗夫人挺好玩儿,也不知道罗夫人怎么就认准许妙婵了,否则她倒是愿意跟她结交的。萧央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笑在一旁吃糯米糕。软糯糯的,入口即化。 重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儿也没有了,淡淡道:“妙婵丫头的外祖母身子不大好,她已经回去照顾她外祖母了。一会儿就要用中饭了,大家都去正堂坐着吧。” 重老夫人倒底还是顾及许妙婵的脸面,连夜被送走,不管是什么原因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拿她的外祖母做借口,好歹她还能落得个孝字。 罗夫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再傻也知道许妙婵在这个时候被送走定然不会单单是为了照顾她外祖母,傅夫人暗中掐了罗夫人手臂一下,等从次间出来了,才低声对罗夫人道:“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什么都不知道倒是什么都敢说,也亏得咱们小王妃脾性好,不与你计较,否则单看王爷对王妃这份心思,你也讨不到好!” 罗夫人小声问:“王爷什么心思?我一直不在京中,哪里知道这些?” 傅夫人气得直想掐她,“这你都看不出来?王爷一直不肯成亲,等到萧六姑娘刚满了十四岁,立刻就娶了回来,还不是一直在等着萧六姑娘么!咱们王爷若是想娶许妙婵,早就娶了,还用等到这个时候么!那许妙婵我也是见过的,跟她父亲许大人真真是天壤之别,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也不知怎么就给你和罗大人灌了迷魂汤了!” 罗夫人惊讶万分,“我家那位可是说许姑娘温柔贤淑、大方知礼……” 傅夫人无奈道:“等以后我再与你细说,你一会儿消停些吧……” 等大家都到正堂去了,重老夫人才拉着萧央的手,慈爱的道:“你不必理会别人说什么,以前也是我想左了,一心想让妙婵做孙媳妇,她也是个可怜的……怀孕的事也不急,再等个两年,你身子长开些了再说,不过以后可要多吃些!” 萧央就笑着道:“有王爷看着,我吃少了他要说我的。” 重老夫人也笑起来,“以前他就是这样,那时你还小……”她突然顿住了,没再说下去,半晌才说:“你也出去逛逛吧,我让芳影给你引路。” 等萧央出去了,重老夫人捻着佛珠,好半天才跟胡嬷嬷说:“你说她是不是小千珠?” 重老夫人喃喃道:“有时我觉得她就是小千珠……虽说是楚家作恶在先,但小千珠毕竟是无辜的,咱们重家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胡嬷嬷叹了口气,劝慰道:“老夫人何必想那么多?不管王妃是不是当年的千珠小姐,您都一样疼就是了。” ~~~ 吃过晚饭,重老夫人跟几位夫人说话,老成都侯夫人也在,本来成都侯是要纳许妙婵的,如今许妙婵被送走了,这纳妾也纳不成了。不过也只是纳个妾罢了,成不成的,老成都侯夫人也不放在心上。 她性子爽朗,跟重老夫人打趣儿,身边还围着许多夫人,说话笑闹声不断。 萧央昨天睡得本就很晚,这时候就有些困了,她就到次间的罗汉榻上睡了一会儿。 重渊进来时,她还没有醒,脸颊睡得微微发红,有两缕发丝贴在她脸上,呼吸轻浅,可能是离得近,他还闻到了一股软软的甜香。 萧央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动静,反应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檐下已经挑起了灯笼,竟然真的睡着了…… 重渊身上还披着斗篷,好像是才从外面回来的,他伸出手臂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声音温和,“过一会儿院子里要放烟火,我陪你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万分抱歉!家中装修,每天累得要死,这段时间实在没办法好好更文。 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努力日更吧,不敢保证了~~tt,不过小伙伴们都已经忘了摄政王了吧~~tt 还有大约□□万字就完结了,除了解决矛盾冲突,大部分都是甜蜜的婚后日常~~</dd> 第91章 ——顾慕 重家今晚放烟火是一早就筹备好的,麒麟胡同这一片的几户人家女眷都会过来,也都是常跟重府走动的,过来看烟火,凑在一起倒是十分热闹。 这个时节的夜晚已经很冷了,萧央裹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月华清明,院子里人声鼎沸的。重老夫人也出来了,看见重渊就叫他过去,其她女眷也看见重渊了,还觉得有些惊奇,尤其是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跟萧央差不多大,看见重渊,脸颊都发热了。 都是听说过摄政王的,可却很少能看见,没想到他竟会过来看烟火…… 有两个胆子大的小姑娘还在低声议论,“……不是说快四十岁了么?怎么看着还这般年轻?” “哪里就四十了!”另一个立刻反驳她,“才三十岁刚过一些罢了,是我爹说的,说摄政王年纪虽轻,却是极聪慧的!” “可惜娶妻了……” 第117节 “你倒是敢想,不知羞的!” 萧央站在一旁拢着披风听得哭笑不得,侧头看重渊正在跟重老夫人说话,他穿了一身暗纹细布长袍,倒是没披着斗篷了,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儒雅深沉,俊朗如山。 他好像一直都挺招人喜欢的,以前镇国公府未没落时,还有位嫡小姐喜欢他,知道自己与他定了亲事,那位镇国公府嫡小姐便常常难为自己,她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重渊的缘故。 这些年想嫁给他的小姑娘肯定不少吧,他竟也没有心动的,一直等着她…… 她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来,心里又甜又涩,甚至都有些不敢看他了。 烟火已经开始放了,旁边有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赞叹声,还有众位夫人们的说笑声,声音越大,她却觉得很静,那些声音好像都听不到了。 烟火是在园子里放的,正好面对着一片湖,湖岸立着一棵极粗的桂树,应是上百岁的古木,映着湖光流银,碎月万点,有桂花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如薄而易碎的琉璃。 重渊微微侧了头,去看萧央,在盛放的烟火下,视线显得格外清晰,她旁边的树上悬着几盏纱灯,光芒殷殷散出,她披着件红缎披风,她好像格外的怕冷,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点儿牙白色湘裙的裙边,衣领间绣着斜斜几枝白色梅朵,怔怔望着天空,烟火绽放的瞬间,满目辉煌。 他突然几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有些诧异的看向他,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看看你手冷不冷。” 萧央有些好笑,“怎么会冷?”她穿得都算得上这里面最多的了,旁边的几个小姑娘可还都穿着绡纱裙呢! 他“嗯”了一声,“穿得是不少。” 放完烟火回房时,萧央看见桌子上竟摆了些饭菜,都是清淡的。她立刻如临大敌的道:“我今晚在祖母那里被逼着吃了许多,这会儿可真是吃不下了。” 重渊已经坐了下来,指着旁边的椅子让她坐,“是我吃的,我晚饭还没来得及吃。你不吃也陪我坐一会儿吧。” 萧央给他剥了几个鸡蛋,放在水晶碟子里,重渊吃了一个,然后问她,“今天都做什么了?听说你还陪祖母打马吊了,好玩儿么?” 她就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也算不上好玩儿,想了想才说:“祖母房里的糯米糕倒是很好吃。对了,庑廊下那片葡萄架长得太多了,遮得旁边花圃里的花开得不好,我想让人将葡萄藤铲去一些。” 桌子上就摆了一盘葡萄,是剥好的,还在上面淋了些蜂蜜,十分香甜。 “随你。”重渊用完饭,正看到萧央坐在一旁拿着银签子扎葡萄吃,晶莹剔透的,放进殷红的檀口中,见他看着自己,她笑眯眯的道:“你吃完了?我叫人进来收拾下去。” 说着就起身唤人进来,萧央自己坐在妆台前将钗环卸了,过一会儿等丫头都出去了,她回头看见重渊正靠在床上看书。 萧央就道:“你先去洗漱吧,我用的时间要长一些。” 重渊慢慢道:“不急,你先过来。” 她还穿着白天那件交领的长褙子,她想先换掉,但有几颗扣子太靠后了,她便扭身去够,他顿了顿,“你过来,我给你解。” 萧央只好走过去,重渊微微直起身,替她将扣子一个一个解开,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他突然就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他抱得有些紧,萧央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就要推他,他一翻身就将她压在身下。 萧央觉得那东西抵在自己的大腿上,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感受到炙热发烫。 “不行……”萧央被他吓了一跳,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她还很疼啊。 他扣住她的头,将她抵在床头密密实实的吻她,还能听到外头有丫头小声说话的声音,其实现在还不算太晚的,屋内的烛火也都没灭,没有了黑暗的遮掩,她浑身发软酥麻,连睁一下眼睛也不敢。 他的气息滚烫,呼吸也急促起来,声音有些沙哑,“阿央,一会儿就好了……”大掌下的肌肤细滑如缎,长发散了一枕,她在自己在身下,闭着眼睛,殷红的小口微张,他抱着她慢慢的动,太小了,他也觉得艰难,难以忍耐时才全部放进去。 萧央昏昏沉沉的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记得半夜时他还是抱着自己睡的,后来她就是自己裹着被子睡了。 ~~~ 书房外的庑廊下点了个小炉子,冯信往里面扔了一把粟子,拨了拨炭火道:“太后那个老虔婆也不知道又要干什么?” 肖宴拎着铜壶倒茶喝,“等王爷见过太后就知道了。” 冯信是重渊的贴身护卫,并不是府中护卫的装扮,穿着粗布短衣,看着更像是个寻常的贩夫走卒,“于家可是得势了,家里要出个皇后了,又有太后撑腰,前几天于洵进宫还是坐轿子进去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肖宴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他带刀子进宫呢!” 这时重渊走出来,两人立刻起身行礼,冯信道:“太后正在西城的别院中,说王爷若不去见她,她就不会回宫。” 这座别院是于家的产业,布置十分普通,很不显眼,但里面却是护卫森严。 花厅中正在煮茶,散发出淡淡的茶香,太后亲手倒了杯茶,推到重渊面前,笑了笑道:“表哥,你原来还夸过我,说我煮茶煮得好的,不过如今让你喝一杯我煮的茶,却是难的很了。” 重渊摩挲着手上的佛珠,道:“太后既然知道,又何必煮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写不完了,有点儿少,先发这些吧~~tt</dd> 第92章 ——顾慕 太后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九岁,她生子时才十四岁罢了,她那时其实还小,又懂得什么,她爬上先帝的床也不过是为了赌一口气罢了,谁知道从此就将她深锁宫中再也出不去了呢。 她对重渊是什么心思,重渊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一直就知道,只是毫不在意罢了。当初楚家出事她还挺高兴的,他未婚妻死时,她就想问问他后不后悔,自己哪里比不上楚千珠了? 她还以为他对楚千珠情意有多深重呢,如今不也是再娶了么?萧家六姑娘,就是长得很像楚千珠的那个吧,她之前还见过的。 她笑了笑,柔声道:“恭喜表哥新婚之喜了。当年先帝将表哥当作亲子,若是知道表哥娶妻,也必然十分高兴。是萧家六姑娘吧?有时间让她到宫里来坐坐,我与她说说话,想来我们两个也必然是投缘的。表哥还记得先帝吧,他临去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身边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 重渊眼神中带着毫无顾忌的冷淡,慢慢道:“太后想说什么?” 窗外起了大风,吹得檐下红色的绉纱灯笼不停摇晃,光影斑驳,太后神情有些恍惚,“当年先帝对我也是很好的,只是他最喜欢之人却不是我,我以前还想,为什么我年轻漂亮,在他心里的地位却比不上重夫人呢?重夫人明明都三十了啊,保养得再好,又哪里及得上稚嫩的小姑娘?” 太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望着水雾道:“先帝以前常跟我说起重夫人,说重夫人性情温和,说重将军身上的腰带非常好看,是重夫人亲手做的。十五那天,宫里办了宴会,本来是没有预备着请女眷入宫的,后来是他亲口说的,让诸位官员带着女眷同来,他让人准备了很多花灯,沿着御道摆开。后来喝了几巡酒,他就离席了,大家都找不到他,最后是我找到他的,他就站在御道旁的高亭上,看着重夫人。之后他就不会再与我说起重夫人了,几乎是绝口不提的,我那时就知道,他这是真的动心了。” 太后笑了笑,“夺臣子妻,即便他是皇帝,这份骂名他也是承担不起的,更何况他与重将军情如兄弟。只是感情这东西,越是压抑,就越深入骨髓,所以后来王楚两家构陷重将军时,他明知是诬陷,却也默许了。” 重渊已经冷静下来,看着太后,却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太后拿不准他心里想什么,微皱了皱秀眉,才又柔声道:“先帝强占了重夫人之事,只有几人知晓,而且皆已死于表哥之手,表哥是怕此事传扬出去吧?毕竟是你的母亲,如果传扬开了,虽然重夫人是受害者,但只怕重夫人连重家的祖坟也不进去了,表哥说是不是?也是巧得很,前几日我在收拾先帝遗物时,竟发现了先帝写给重夫人的一封信,信中情意绵绵,当真让人感动……先帝的笔迹,许多人都是识得的,作不得假,表哥若是不信,可以找人来验证一二。” 第118节 “如今我们母子艰难,煜儿虽是皇帝,却无实权,表哥愿不愿意帮一帮我们母子?”太后缓缓起身,走到重渊面前低下.身去,“表哥如果愿意,我愿意侍奉表哥。” 重渊慢慢笑道:“太后有徐大人相助,又岂会需要我?今日这一番话,就是徐大人教给太后的吧?” 太后轻轻笑了,她妆容精致,在灯盏下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最后一句话是我的真心话,表哥怎么不信?表哥不信也就罢了,表哥如果愿意将手中的兵权交出来,重夫人之事就会沉埋于地底,再也无人知晓了。” 重渊突然伸手捏住太后的脖颈,“只要我杀了你,即便有其他人拿出那封信,只怕也没有什么可信度了。” 太后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她心里这才真的恐慌起来,面前这个人的手段她是知道的,杀了她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他是真的要杀了她吗?她奋力挣扎,恰好碰到了小几上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在寂静的夜中十分清晰。 可是竟然没有人进来…… 重渊手下微微收紧,太后此刻恐惧的不行,她带来的人明明就守在外面啊,怎么竟然一个进来的都没有? 她意识渐渐涣散的时候才被放开,她咳嗽不停,眼泪都出来了,抬头看重渊时,却见他仍是儒雅俊朗的模样,有人进来递给他一张帕子,他慢慢擦了手,又递回去,淡淡道:“回去吧。” …… 第二天萧央醒来时,晨曦透过幔帐映进来,满室柔光,一个声音从头顶传过来,“睡醒了?” 萧央抬头时差点儿撞到他的下巴,这人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明明记得他昨晚是出去了的! 重渊闭着双眼,眉头微微皱着,按住她的头说:“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央狐疑的问:“去哪里?” 重渊沉默,慢慢道:“去看看我母亲。” 重夫人…… 重家的墓地在京郊一带,四周古柏参天,收拾得十分整洁,有重兵把守。周围的树木已经开始落叶了,可这里的松柏仍然是苍翠挺拔的。 重渊对她伸出手,温声道:“跟我来。” 走到两座坟墓前停下来,萧央突然一滞,那是重将军与重夫人的墓,前面立着墓碑,萧央还记得她第一次看见重夫人时的模样,柔和安宁,明明是极清婉的长相,眉眼间却又带着丝媚.色。她那时候已经知道好看与不好看了,她见过许多好看的人,但是对于重夫人,她却觉得用好看来形容是不行的,不只是好看,是让人看了就难再忘记了。 所以先帝才会起了别样的心思吧。 萧央抬头去看重渊,却见他正看着那两座墓碑,他披着一件玄色大氅,沉默的站了很久。 回府之后,重渊就去了书房,萧央则去老夫人那里陪老夫人用午饭。 屋子里已经点了地龙了,十分暖和,座垫也都换上了绒面夹棉的,重老夫人笑眯眯的让萧央过去吃糯米糕,“我看你昨天就坐在这里,吃了好多,今天我特地让厨房多做了些,里面红豆沙放得多,我看你是喜欢偏甜一些的。” 萧央拿起一块,笑着道:“多谢祖母。” 重老夫人笑道:“跟我客气什么,以后你想吃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我让厨房给你做。” 正说着话,就见胡嬷嬷从外面进来,对重老夫人道:“老夫人,护送许姑娘回陕西的赖护卫回来了,说有事要回禀。” 重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是不是妙婵丫头出了什么事了?让他进来。” 赖护卫进来先给重老夫人和萧央都行了礼,才道:“回老夫人,属下等人护送许姑娘到了河北界内,许姑娘在河边不小心掉了下去,虽及时救了上来,却是一直昏迷不醒,嘴中念着老夫人的名字,属下不敢自专,请老夫人吩咐。” 重老夫人半晌才叹了口气,对胡嬷嬷道:“以前你和渊哥儿说妙婵丫头心机颇深,我还不肯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她连自己也能算计……” 胡嬷嬷道:“老夫人别难过,许姑娘许是在外家长大,故而心思才多些,老夫人仁善,许姑娘在咱们重府时,老夫人可是厚待她的。” 重老夫人点点头,才对赖护卫道:“既然病了就去给她请位大夫人好生瞧病,反正回陕西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到的,等她病好了再起程也不迟。” 赖护卫立刻应了是,告退走了。 重老夫人还是很感慨,精神就有些低落,后来跟萧央说到吃的上面来,才慢慢好起来。 第三天回门,萧央指挥丫头婆子将要带回去的东西准备好,还是要穿得端庄一些的,耳畔坠了两颗明珠,映衬得脸色很好。 萧央在重老夫人那里请安出来,快到垂花门时,才看到重渊正在那里等她,昨天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的,回去时她早就睡着了,第二天从他怀里醒来时,才知道他回来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步不知不觉的就加快了。 看见她过来,重渊对她伸出手,微微笑道:“走那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了。” 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甬道两旁种的菊花开了许多,金灿灿的,就是闻着不怎么香,好在桂花的香气传得远,满鼻都是清淡的桂香。 再过几日就要秋闱了,也不知道萧承和萧起准备的怎么样了。 到了萧府,萧央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虽然也是早早就为她回门预备起来了,但萧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明显是强挤出来的。 萧玠却是很高兴,特地换了身新做的袍子,带着重渊去书房说话了。 萧央这才发现二夫人的眼睛是肿着的,看着像是哭肿的,二老爷时常不着调,前些年二夫人就常常整宿的哭,不过这两年她也不怎么在意二老爷了,二老爷反而听话了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老爷。 萧若平静的坐在一旁轻声劝慰二夫人,萧央听了,这才吓了一跳,忙拉着萧若道:“四姐,怎么就到了要和离的地步了?你不是跟你婆母相处得很好吗?” 萧若淡淡笑道:“不是因为我婆母。” 二夫人气得就去拍她,“你婆母都说了不会再让莫家人来闹,也保证了你夫君绝不会纳妾,你怎么还是死心眼儿的非要和离呢?和离的女人总要比别人低一头的,再说你婆母也是真心想让你回去的……” “母亲也一直在说我婆母,”萧若笑了笑,“他却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也没想到这篇文快结尾的时候竟然赶上了装修……只是觉得对不起大家一直以来的追文,我还是尽力更吧,大家也可以攒一攒,完结的时候再来看。</dd> 第93章 ——顾慕 小时候就是如此,萧央见到的萧若向来都是面上带着微笑的,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她后来了解了萧若这性格,才觉得萧若更让人心疼了。 二夫人一直就是抹泪叹气,萧若那里也问不出什么,丫头端了新做的热乎乎的红豆糯米糕上来时,萧宁拿了两块将萧央拽到一边说悄悄话。 萧央靠着廊柱,手里捧了杯热茶,九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好在高阳疏阔,两人都穿着缎面披风,倒也暖融融的。廊下种的树木叶子黄了许多,落在地上铺的金黄的一片。 第119节 萧宁吃了块儿红豆糯米糕说:“这两天二婶娘哭的没有十场也有八场了,说是她给四姐找的婆家,以为样样都好的,没想到夫妻不睦。”萧宁也快要嫁人了,倒比原来多了些感慨,问萧央:“莫家的人,你知道吧?就是你成亲那日来闹的的那几个人。” 萧央是后来听丫头跟她说的,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摇了摇头。 萧宁道:“莫家是四姐婆母的兄长家,也不是亲兄长,好像是堂兄。原来家里有几亩田地,过的去罢了,后来家里出了位进士,才在京中买了宅院。家中有个独女,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原先许了个庄户人家,后来家里出了进士,自然是不肯再嫁了,便要退亲。但那户人家也是厉害,不仅不肯退亲,竟还闹到了京中来,毕竟是女方家里得势就要退亲,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最后闹得人尽皆知,姑娘家的名声就也不好了。还是前段时日,四姐夫帮忙才将这件事平息下来。莫家感激四姐夫,便常带着自家姑娘上门道谢,时常送些东西,莫家姑娘还在四姐夫家住了几日。也不知怎么,莫家姑娘就瞧上四姐夫了,言语上挑剔四姐的事就不用说了,后来竟然要让四姐夫休了四姐,她嫁过去。四姐的婆母将她狠训了一顿,她就又改口说要嫁给四姐夫做平妻。四姐的婆母自然是不同意的,说杜家没出过这么丢人的事,她不要名声了,杜家还是要的!但四姐夫好像一直没怎么表态,四姐伤了心,才回来的。” 萧央听得也有些头疼,“四姐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感觉杜瞻是个挺靠谱的人啊。 萧宁摇头,“莫家那个姑娘我见过,长得倒是明艳,不过跟四姐比可差多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听萧老夫人派来的人叫她们过去。 两人疑惑的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刚进了正堂,就看见一个穿着常服的高大男子站在那里,练武的人身材都是比较魁梧的,不过如今瞧着杜瞻却似乎有些消瘦了。他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长得很白净,并不怎么像杜瞻,穿了一身油绿色的小袍子,十分可爱,可能是像他过世的娘亲吧。 见萧央和萧宁过来,杜瞻先给萧央行了一礼,客气的唤了声,“王妃。” 萧老夫人是不爱管二房的事的,又不是她生的,况且萧若一直在娘家住着算怎么回事?她更不愿意萧家出一个和离的姑娘,将来说出去了,岂不影响萧府的名声?只是莫家前些日子过来闹的,让她脸面上过不去了,就坐在这里替萧若出头。 萧老夫人脸色沉着,“也不知道我这四孙女嫁到你杜家,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了?竟让一门子不相干的破落户闹上门来!你杜家想要和离还是休妻,也该亲自过来与我们商量才是,让莫家来闹,也实在是太不把我们萧家放在眼里了!” 杜瞻望了一眼东侧垂着的帘子,慢慢道:“还请祖母消气,莫家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我想见一见阿若,不知祖母可允?” 萧老夫人才“哼!”了一声,东侧帘子一动,二夫人就红着眼圈走了出来,她是没忍住,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看走了眼,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姑爷,结果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刻意放淡了语气,可还是带了哽咽之声,“你如今倒是想见阿若了?阿若嫁到你杜家,孝顺婆母,养育幼子,尽心竭力,可有什么错处了?你杜家简直欺人太甚!阿若虽是庶出,却也是自小在我膝下养大的,她是个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最是个温柔懂事的,若不是真的欺到了她头上,她岂会回娘家来!她一心待你,你却是如何待她的?” 杜瞻无言,半晌才苦笑了一声,“母亲,能否让小婿见一见阿若?” …… 屋子里点了炉香,是清甜的橙子味,小杜昀坐在萧若怀里,手里抓了一块糖糕,吃的满衣襟的糖糕渣渣,萧若轻轻的替他拍掉,又端了杯温水一点儿一点儿喂他,他喝了两口,奶声奶气的说:“不要了,阿娘。”对萧若十分依赖。 杜瞻倚靠在旁边的槅扇上,看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昀儿想你了,每晚临睡前都非要找你抱抱。” 萧若笑了笑,“我也想昀儿,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可以抚养他,等他大了,你再接他回去。” 杜瞻双手慢慢捏紧,声音有些不自觉的发紧,半晌,“嗯”了一声,嘲讽道:“你倒是心善。” 萧若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淡淡道:“昀儿困了,你若是愿意将他交由我抚养,我便去哄他睡觉了。” 旁边的人半天没有动静,萧若抿了抿唇,将杜昀抱起来,往内室走。 经过落地罩时,杜瞻突然大步跟上来,紧紧拽住她一只胳膊,她还是淡淡的神色,眼睫长长的,闪动得很快,几乎快要刺进他的心里。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措,片刻后他就冷静下来,松开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自嘲的道:“对不住。” 萧若垂着头,杜瞻盯着她慢慢道:“你自一开始嫁于我,心中就一直未曾有过我吧,我是粗人,不比读书人清俊儒雅,你想要和离,我可以随你心意。” 萧若顿了一会儿,才笑了笑,“是我配不上你。”说完便抱着杜昀进了内室。 …… 萧老夫人烦燥,二夫人又一直坐在旁边哭哭啼啼的,便皱眉道:“行了!哭有什么用?去劝劝四丫头才是正经!那个莫家的表姑娘,大不了就嫁到杜家去做妾,四丫头也不小了,虽是咱们自家人,可是也得说句公道话,日后四丫头无法有孕,总不能一直拦着姑爷纳妾,她也该有容人之量。总之咱们家绝无可能出个和离的姑娘!” 二夫人心里发苦,但她一直惧怕萧老夫人,又不敢反驳,用帕子抹着泪,只是不敢哭出声儿了。 三夫人坐在一旁也道:“母亲说的是,二嫂也该劝劝四丫头才是,杜家也不是那不要颜面的人家,四丫头的婆母又一向待她如亲女,怎么也不会让莫家表姑娘进门做平妻就是了。如果是做妾的话,那四丫头这般闹也实在是过了。”她看了与萧宁坐在一块儿的萧央一眼,笑容温和了些,“再说,咱们六丫头命好,如今是王妃了,这才出嫁没几日,就闹出个和离的姐姐来,岂不是让六丫头颜面上也过不去么?” 三夫人是不希望萧若和离的,毕竟萧宁的亲事就定在下个月…… 这位三婶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拿她说事,萧央抬起头说:“三婶娘言重了,四姐即便和离也是事出有因,莫家如此闹腾,和离了也不是四姐的错,又怎么会让我的颜面过不去呢?” “说是这般说,但和离了总归名声上不大好听……”三夫人对萧老夫人道:“母亲说呢?这事还是得听母亲的。” 萧老夫人沉着脸,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今日是六丫头回门,这些糟心事儿以后再说。” 午膳摆在了正堂,萧央带着丫头过来时,正看到与萧老夫人辞行后的杜瞻,萧央唤了声:“四姐夫。” 杜瞻立刻恭恭敬敬的回礼,“王妃客气了。” 萧老夫人派出来送杜瞻的老嬷嬷道:“马上就要开席了,四姑爷说衙门有事,怎么也不肯留下,王妃也帮着劝劝!” “四姐夫,”萧央笑了笑,对杜瞻道:“四姐夫应该知道四姐有一位谢姓阿婆吧,是四姐姨娘的生母。谢阿婆年岁大了,还带着一个孙子,过得十分艰难,四姐把他们看得很重,虽说姨娘的娘家是不能当作亲戚看待的,但因他们是四姐姨娘的母亲和侄儿,四姐便待他们极好,这都是因为四姐姨娘的缘故。” “四姐是如何对待您的母亲和幼子的,四姐夫心里清楚,如果她心中没有你,何必尽心尽力?” 杜瞻愣了一下,等萧央进了房内,他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言声。 今天是为了迎萧央回门,午膳摆得十分丰盛,萧若脸上仍是带着淡淡笑容,二夫人倒是不哭了,只不过情绪依旧不大好,问萧若杜昀呢? 萧若轻声回她:“已经睡着了,小孩子贪睡,他午睡没有两个时辰是起不来的。” 二夫人就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萧玠看到萧央回来是很高兴的,不过心里难免有些担忧,自己娇养长大的女儿嫁人了,还是摄政王那样权势在握的人,总是害怕自己不能为女儿撑腰,不知道女孩儿在重府过得好不好?偏他又是父亲,不似母亲那般可以问多一些。 萧承倒是不在乎这个,特意挨着萧央坐了,低声问她:“他……妹夫待你好不好?” 萧央听到他问倒是松了口气,一般人家女儿回门,自然是有祖母、母亲问一些私密事的,但萧家情况特殊,她祖母萧老夫人一向不大喜她,如今虽然客气却不亲密,她又没有母亲,回来又遇上了四姐的事……还以为连问一句都没人问了,没想到她这个大哥竟然问了。 萧央“嗯”了一声,看萧承那副拳头紧握的模样,哪敢说不好,嘴里刚含了一口杏仁茶,还没咽下去呢,急着说话,一时不慎,就有一两滴自嘴角溢了出来,只不过一瞬罢了,她迅速就拿帕子掩了去,道:“他待我十分好!” 说完就悄悄看了一眼正与萧玠说话的重渊,见他并没有看自己,才放了心。 重渊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下,眸色微深。 第120节 回到重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重渊将萧央送回府,便直接进了宫。萧央则回了院子,指挥下人将从萧府带回来的东西送到重老夫人房里去,还为一些走得比较近的亲戚也准备了回礼,下人不知道该如何分送,她得一一看着。 等都忙完了已到亥时了,淡秋服侍她沐浴,泡在温暖的水中,周围灯光柔柔的,她困得不行了,最后披了件水青色织花纹的软缎袍子出来后,靠着床柱就睡着了。 淡秋开始跟她说话她还应着呢,后来就不作声了,淡秋一边给她整理衣衫,一边道:“……奴婢听说老夫人这回可是真的厌了许妙婵了,许妙婵再怎么折腾,也没松口让她回来……王妃明日去老夫人那里请安时想穿哪件?现下有些冷了,穿单的薄了些,穿夹的又早,不如外面罩件披风,进了屋子便解下来……王妃,王妃?” 萧央睡的不实,迷迷糊糊听见淡秋唤她,便“嗯”了一声,还能回答她,“你看着办吧。我有些渴了,你给我倒杯水来。” 却没听到淡秋应声,又睡了不知多久,还是觉得渴,睁开眼睛,看见重渊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手中仍是摩挲着佛珠,看她醒来才开口对外吩咐:“给王妃沏杏仁茶来。” 萧央都不知道他回来了,他应该是已经洗漱过,身上并不是外出时穿的衣裳,顿了一会儿才问他:“你吃过饭了?” “嗯。”重渊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大腿上,端过杏仁茶喂她,她喝了一小口就说不要了,重渊平静的道:“不是说渴了么?” 又喂她喝了一些。 怎么还强迫她喝起杏仁茶来了? 他最后喂的这一口急了些,有几滴乳白色的杏仁茶沾在她嘴角,慢慢滑下去,屋内只点了一盏戳纱灯,发出昏昏的微光,她的唇红嫩柔软,映着那几滴似白乳般……他笑了笑,一把将她抱起来,压在床上。 萧央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推他,他将她的手捉住,双目盯着她,慢慢俯身含住她的唇瓣,他握着她的小手从自己的胸膛缓缓滑下去,萧央浑身战栗不住,又挣脱不开,身体软成一团,在她的手抚到小腹时,他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在她耳边沙哑着声音道:“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他声音极沉,几乎就要听不见,但萧央还是听见了,“届时,你产乳,分我一只可好?” 萧央还傻傻的愣了一下,想他口中的“一只”是指什么,反应过来后脸颊滚烫,红得不行,他好像还真的在认真等她回答。她羞愤的翻过身去,将脸埋在枕中,暗骂他不要脸!他就从背后含住她的耳垂,分开她的臀.瓣,缓慢却不容拒绝的顶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还有小天使在等~~~ 忙过了这一段儿,终于不用忙下一段儿了……至少有熬夜的时间了,我会把它好好写完的。</dd> 第94章 ——顾慕 还是疼得厉害。 萧央开始还伸手推他,后来就真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在他身下不住的哭求他慢些。见她雪白的贝齿咬着饱满水润的唇,重渊低头轻柔的吻她,但动作却毫不见缓,最后紧紧抱着她结束了。 萧央觉得精疲力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新换了绸帘子,阳光自槅扇间映进来,暖洋洋的带着微微秋意。 幔帐中光线昏暗,重渊醒来的时候,看见蜷缩在自己怀里的萧央,她还在睡着,小脸红扑扑的,在帐中朦胧似笼着一团光影,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起床洗漱。 萧央这一觉睡得极沉,起床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白氏和抱石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妆,白氏笑眯眯的端了碗汤给她,“……是摄政王一早吩咐的,说要给王妃补身子,里面加了白芍、当归、熟地、川芎,最补气血了!” 自家姑娘与摄政王感情好白氏是最高兴的,她已经在谋算着幼儿的出世了,这两日盯着萧央的身子盯得很紧,总是变着法儿的要给她补身。 萧央听得一阵气闷,他也怪好意思的……捧着碗坐在槅扇旁一小口一小口的喝,里面不知道还加了什么,竟还挺好喝的。 早膳也端了上来,一碗酥酪,一碟酱菜,还有一盘蜂蜜糖糕,虽是糖糕,却不怎么甜,软糯糯的,入口即化。 萧央用完早饭站到院子里,看下人在花圃里培植白菊,廊下的海棠花早就落尽了,枝头结了一串串红色的海棠果,明艳如一只只小红灯笼。 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了,正要转身回房,夷则突然过来,手中捧着一个雕花的小木匣子,道:“王妃,是陆大奶奶命人送来的,说是上回与王妃同去庙宇,却因事先回,故给您的赔礼。”她顿了下,又道:“陆大奶奶说,想见您。” 西院本是送不进东西来的,但她的除外,外院若有东西要送进来,都会先经夷则的手,再送到她手里。 萧央顿时脸色微变,她知道陆大奶奶严蕊是她的二嫂,但严蕊并不知道,她原还抱着与严蕊好好相处的心思,但后来这心思也淡了,严蕊怎么会给她送东西来? 她回房将木匣打开,是一只漂亮精巧的小哨子,却是以骨雕成,能透过缝隙看到哨子里面有一只骨雕圆球,整体造型简单,虽也刻了两只蟋蟀在其上,但纹路却显得有些粗糙。 她紧抿着下唇,这是她刚学习骨雕时所雕刻的,那时她二哥过生辰,她用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雕了这只哨子送给他作生辰礼,她二哥收到时还很是嫌弃了一番,将这只哨子贬的一文不值,也不管她要哭的样子,随手揣在荷包里就转身走了。 没想到他竟然一直留着。 如今又送还给她…… 她二哥要做什么? 她简直气得直哆嗦,他倒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很大的漏洞!看似□□无缝,但只要熟识之人用心探察,很容就会查出来。 他竟然还敢到重府来! 萧央立刻吩咐淡秋拿披风来,陆泽是进不到内院来的,萧央才出了垂花门,果然就看到陆泽正斜靠在漏窗旁,他看见萧央过来,突然笑了笑,“他对你好不好?” 西院本就四处都是暗卫,明看着没人,其实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周围盯着呢,萧央不知道陆泽要做什么,走上前去,叹了口气道:“陆大人,陆大奶奶的赔礼我收到了,还请陆大人转答,多谢陆大奶奶的好意。” 陆泽还是笑着,慢慢道:“行啊萧央,嫁了他,连一声二哥也不敢叫了。真是重家人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 萧央看他那副浑不吝的样子,真是气得想打他,半晌才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盯着陆泽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 陆泽凑近了,慢慢俯下.身,故意贴在她耳边道:“他早就查清我的底细了,只是瞒着你罢了。或许有一天,他可能都把我弄死了还瞒着你呢。” 萧央浑身都觉得冷,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脸色苍白,双肩都在发抖,“二哥,上次在主神山时你说过,如果那一次不成功,你就放弃了……” 陆泽淡淡道:“你以为我放过他,他就会放过我么?你知不知道他今天一早做什么了?”他冷笑一声,“罢了,跟你说又能如何?那只哨子你看见了吧?这么多年我一直留着,颠沛流离、被迫成为外室子、被人算计,经历了这么多事,我都一直留着,我那时还一心想着杀了重渊为你报仇呢,谁想一转眼你就嫁给他了,啧啧!” 萧央气极,眼眶都红了,陆泽口气才软了些,“你可别哭,我也不说你了,二哥是想求你件事。” 他顿了顿,见萧央硬是抿着唇将眼泪憋回去了,摸摸她的头,慢慢道:“许妩小产了。” 萧央一愣,猛地抬头看他,“怎么会?她……她现在怎么样?” 许妩怀有身孕还不到两个月吧,怎么突然小产了? 陆泽眼神冰冷,“她还在何家,应该会和离。不巧许家一家都回老家了,她无处可去,我在宝庆胡同置了处三进的宅子,你帮我把房契给她,让她搬过去。” 第121节 萧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笑了笑,“看什么,以后你得改口叫她二嫂的。” “那二嫂……严蕊怎么办?她也有孕了……” “她怎么办与我何干?”陆泽缓缓道:“这世上,除了你和许妩,我已经不会在意任何人了。” 萧央回房时,脸还是苍白的,浑身冒着冷汗,颤抖着手连茶盏也捧不住了,这个人是她二哥,可她却好像不认识了,他怎么变得这么偏执、这么可怕!他聪明至极,也无耻至极,她虽不喜欢严蕊,但严蕊毕竟是她的二嫂了,况且腹中还有了孩子,她都不敢去想她二哥会怎样对待严蕊……她真想一巴掌打在她二哥脸上。 …… 西和酒楼位于惠仙桥畔,平日来往达官贵人众多。从朱漆雕花的窗扇往外看,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惠仙河,和点着灯笼的沿街巷陌。 重渊摩挲着酒杯,却并未入口,席间有几位戴杏花冠的名伶,正陪着几位大人饮酒。 今日是赵阁老孙女出嫁,将孙女送出去了,又单独宴请朝中大人过来饮酒。 万淮是最喜欢这种场合的,看着这些朝堂之上再正经不过的大人们丑态毕露,还是很有意思的,万淮笑眯眯的对赵阁老举杯,道:“听说西和楼有一位名叫玉隐的大家,极擅琵琶,却是常年云游在外的,就是回京了也极难请到,今日这般兴致,不如阁老大人可否问一问掌柜的,能否请她出来弹凑一曲?” 立刻就有人附和,也确实都想听一听玉隐大家的琵琶。 赵阁老平日在内阁也是十分小心谨慎的,今日请了这几位名伶过来都是胆战心惊的了,要他再花重金请了玉隐大家过来,若是传出去了,第二日就得遭御史弹劾,“齐亭侯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份脸面能请来玉隐大家?” 这倒是实话,玉隐大家若真是那么好请,就也不会如此神秘了。 万淮笑着道:“有摄政王在这里,她自然是肯来的。” 有个护卫正与重渊低声说话,重渊听到这里就微笑着道:“我就不凑这热闹了,恰好我家中有事,先行一步了。” 午后白氏还带着淡秋在院子里摘海棠果呢,准备腌渍了,是个健脾开胃的好东西,抱石则是守着萧央午睡,一边做着针线,没想到这一睡竟一直到了入夜都没醒,抱石这才急了,去探萧央的额头,发现滚烫滚烫的。立刻报了重老夫人知道请大夫,又让人去告诉摄政王。 萧央是被摇醒的,虽然醒了,意识却也不是很清楚,重渊将药汁送到她嘴边,她只觉得全身似一方火炉,药汁灌下去,呛得她连连咳嗽,腹中翻涌难耐,那药汁似是裹了热油,生生将她的眼泪也逼了出来,折腾好半天才重新睡去。 睡梦中只觉有人拿手指替她拭去眼泪,脑中嗡鸣混沌一片,过了片刻就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怔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外面好像起风了。她有些口渴想唤人,还未开口,就听外间有人说话。 她坐起来些,看到重渊披了件玄色长袍坐在落地罩后,一个幕僚正在跟他禀报,“……太后手中所握兵力毕竟有限,加上于家也不足为惧,徐安道倒是能在朝堂上振臂一挥,只可惜都是文臣……只有陆泽,属下已经查清了,他曾化名林疏,是南越王最为倚重的幕僚,如今南越王虽然已死,但陆泽手中却握着南越王的令牌,党羽众多,隐匿于朝堂,竟难探清!”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依属下之意,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杀了陆泽……” 重渊沉默半晌,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萧央脸色雪白,心绪乱成一团,此时此刻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听他似是站起身了,她躺下去转身面向床内。 重渊走过来,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都听到了。” 萧央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却没说话。 重渊叹了口气,伸臂将她连锦被一起抱起来,“我不会杀他。” 萧央一怔。 重渊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过,你不能再见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更~~~</dd> 第95章 ——顾慕 重渊抚摸她的额头,已经不怎么烧了,他知道今日陆泽过来找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有些时候他都会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真的将她关起来,除了自己,不让任何人见她。他也觉得自己这种控制欲可怕了,所以一直都很克制的遮掩着,不让她知道。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知道陆泽是你二哥,我不会杀他,但是你不能再见他了,他现在做的事情很危险,我不希望你被他利用。” 萧央的心情很复杂,她知道她二哥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怎么会轻易的就放弃?她的手冰凉,不小心踫到了重渊的手臂,随后他的大掌就覆了过来,将她的两只手包在大掌里,微皱了眉,“手怎么这么凉?” 萧央却没有回答,缓了口气才问:“二哥他……是想站在太后一边么?” “嗯。”重渊点了点头,感觉怀里的人好像瘦了些,她这些时日长高了不少,虽然还是小……“你不用担忧,我会处理这些事。” 小皇帝日渐长大,重渊这个摄政王的存在自然是个威胁,太后想除掉重渊,却无势力,恰好徐安道野心勃勃,或许徐安道是想做当朝第一权臣,又或者是想取重渊而代之,总之他与太后合作既有稳固江山社稷之名,又有铲除重渊之实,自然会竭尽全力,而陆泽就是徐安道所用棋子之一。陆泽知道徐安道虽看重他,实际却也是借他之力,但他与徐安道目的相同,倒也算不上是谁利用谁了。 重渊手中虽有兵权,但毕竟在舆论中不占优势,想要动作也难免要束手脚。 萧央身子才好些,吃了碗燕窝粥就又躺在床上了,她这次发烧来得急,去的也算快,其实是被陆泽给惊吓出来的。重渊将她搂在怀里,她身体还是有些出冷汗,睡相倒是很乖,蜷缩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不动。 床头点着一盏戳纱灯,被幔帐隔在外面,烛火朦胧暗如轻纱。 重渊手里把玩着那只骨哨,她小时候才学习雕骨时,楚夫人总是拦着不许,觉得女孩儿摆弄骨雕总是不及学习琴棋书画那般雅致,但她就是喜欢,有时手上划了许多道口子,也不敢给她母亲看,便来找自己…… 他微微低头去看她,怀里的人儿似是睡熟了,小脸微微发红,呼出平稳的气息,香香软软的。 他沉默半晌,将那只骨哨放在床头的高几上,熄了烛火。 …… 萧央这几日一直记挂着许妩,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许家也是凑巧,因住老家的叔祖病重,许家一家便都赶了回去,因许妩怀有身孕,她身子又一向不好,担心途中会出什么事,便没有带她同去。 没想到她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小产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况且虽是小产了,也不致于就一定要和离……其实萧央心里一直悬着,担心是她二哥动的手脚。 这日萧央刚从重老夫人那里回来,夷则就递了封信给她,萧央展开看完之后,一张小脸气得煞白,立刻起身道:“命人准备马车,我去要一趟何家。” 何家位于京郊,是个五进的宅院,虽算不上多么豪奢,但何家人几代经营在此,也是有些底蕴在的。园中打理的也有雅趣,天色渐凉,颇有一番秋意。 但正房内何太太却是一脸阴沉,赖妈妈抬眼悄悄瞥了何太太一眼,才放低了声音道:“……奴婢真真是瞧得极真切的!三奶奶卧房高架上第二格内有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极是宝贝。三奶奶时常将那小匣子拿出来,有时三奶奶就坐在廊下,将那匣子放于膝上,不言不语便能坐上一天。只是三奶奶从未打开过,奴婢也不知道里面是装了什么?” 何太太冷笑一声,“以前倒是不知道,她许家二姑娘竟是个如此不知廉耻的!还敢踢伤江儿,不修妇德!你去将那匣子给我搜来,我倒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东西!” 赖妈妈立刻应了是,转身就退了下去,然而不到半刻钟就转了回来,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急慌慌的道:“太太、太太不好了!摄政王妃到了!” 第122节 何太太听见她前一句“不好了!”正要发火,猛然听说摄政王妃到了,惊得“腾!”地就站了起来,“你说谁来了?” 赖妈妈抹了把汗,“奴婢方才刚出去就踫上匆匆而来的赵管事,赵管事也是惊得不行,让奴婢赶紧过来禀告太太……连摄政王身边的肖都尉都跟来了,决计错不了!” 何太太惊疑不定,思忖片刻,突然喜道:“摄政王妃前来怎么会是‘不好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她这一刻脑子倒是转得极快,她何家与摄政王自是一点干系也牵扯不上的,但是她何家与萧府的二夫人可是亲戚呢,虽说远了些,但如今这摄政王妃可不就是萧府嫁出去的么?如今过来,可不是她们何家烧了高香了! “快请王妃进来!”何太太面带喜色,说完立刻又道:“不行!我得亲自出去迎接!” 何家没有老太太,她可不就是身份最尊贵的么! 赖妈妈还没说完呢,见太太这般兴冲冲的,后半句话就不敢说了,这摄政王妃可是说明了来看三奶奶的……如今三奶奶被太太整治的进气多出气少,也不知道这摄政王妃与三奶奶是什么交情,若是惹恼了摄政王妃…… 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了。 萧央看见何太太满面笑容的迎出来,笑着说了句:“何太太。” 何太太笑道:“王妃怎么有空儿到敝舍来?快快请进!王妃大婚时我还去了萧府,当时就听我那表姐说王妃温婉娴静,气质如兰,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何太太与萧二夫人虽有亲戚,但这一声表姐还是叫得太过亲近了些。 萧央向何太太身后看了一眼,微笑道:“怎么不见妩姐姐?” 何太太愣了一下,忙道:“阿妩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怕冲撞了王妃,故没敢让她出来相迎……” 萧央停下脚步,道:“劳烦何太太引路,我想去看看妩姐姐。” 何文江不在府中,或者说何文江已经多日不曾回府了,萧央进来时,许妩正跪伏在小几旁抄写佛经,她穿了身素白的衣裙,长发未绾,脂粉未施,看见萧央进来时还愣了一下。 何太太见她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先冷哼了一声,“江儿和我还没死呢,你这是给谁穿的孝?” 何太太见萧央还小,跟她说话也是极客气的,想来是个性子绵软的,便对萧央道:“王妃您别见怪,我这儿媳不懂事,失了礼数,是我这做婆母的管教不严,还请王妃恕罪。” 萧央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淡淡笑道:“何太太不必多礼。” 见萧央听了她这一番话果然没有说什么,她这底气就更足了。 屋内很冷,这个时节京中大户早就开始烧地龙了,如果说许妩真的小产了,却还住这般冷的屋子,这何家也真是欺人太甚。 许妩对何太太的话置若未闻,只对萧央笑了笑道:“阿央妹妹怎么过来了?”说着递给她一杯热茶,“屋子里冷了些,你暖暖手。” 何太太听她这一句“阿央妹妹”,额头便跳了两跳。 萧央道:“听说你小产了,所以过来看看,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 许妩还未开口,何太太急忙道:“这起子小事倒是劳动王妃挂怀了,不过是阿妩与我那儿子起了些口角,她自己撞在了桌角上罢了,已经将养了些时日,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我也是日日都命厨房做补汤给她送来,偏生她这身子不争气,也太过柔弱了……” 许妩仍是笑了笑,对她道:“让阿央妹妹看笑话了。孩子没了也好,自此没了牵挂,也过得自在。” 萧央听得眼睛都有些酸,她还记得幼时的许妩,那时她就爱跟在二哥身后,很爱笑,如今竟像是看透了世事的老僧一般……萧央当着何太太的面,拉着许妩的手问她:“妩姐姐,你想和离么?” 许妩眼睛一亮,片刻后又道:“不必麻烦了,在这里,我也活得下去。” 何太太听了萧央的话正不自在呢,怎么两句话没说上突然就提到和离了?见许妩如此说,立刻就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活得下去?在这何府,谁还给你气受了不成?还想和离呢,就是不想过了,也是我让江儿写封休书给你!你有多大的脸竟还想着和离!”说完又拉着萧央道:“侄女啊,你是不知道,说出来也是有辱家门,我这儿媳心中另有所属,早就犯了七出之条,若不是怜她现在无处可去,我早就让江儿将她休了……” 口说无凭,许妩心中有别人这话,还是何文江有一回指着许妩大骂时说的,虽然何太太盯了许妩很长时间也没抓到什么把柄,但她却一直也没放弃,心想若是真有了许妩什么把柄在手,可不就妥妥地拿捏许妩一辈子了么! 何太太此时急着找证据,好向萧央证明,四处看了一圈,突然瞧见高架上第二格中果然摆着一个小匣子,立刻就指着那匣子道:“赖妈妈,将匣子撬了,给王妃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o^^o)</dd> 第96章 ——顾慕 许妩眉目未动,静静坐在那里,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笑容。 何太太见她没有丝毫紧张,倒是有些心慌,不知道她是真的心中坦然,还是装出来的……何太太又看了一眼萧央,见萧央只是捧着热茶看着她,她一咬牙,大声道:“给我撬!” 赖妈妈将匣子拿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正要撬呢,没想到只伸手一拽那铜锁,铜锁就“咔哒!”一声开了。 赖妈妈有些傻眼,手都哆嗦了,怎么没锁?额上冷汗密密滚了一层也不敢去擦,这要是什么都没有…… 打开之后,果然就什么都没有! 这三奶奶莫不是有病吧?这匣子里什么都没有,她整日里置在膝上瞧什么? 何太太也是一怔,但倒底是面皮不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就道:“不会是被人将里面的东西清空了吧?一个空匣子还要似模像样的挂把锁,谁信呢?” 萧央淡淡道:“何太太,我与妩姐姐早年相识,如姐妹般,如今她家人皆不在京中,我不知有没有资格与何太太谈一谈妩姐姐和离一事?” 何太太讪笑道:“王妃这是说的什么话,王妃自然是有资格的……只是,我何家断没有和离的说法,况且也是我这儿媳不修女德……”刚想说她“水.性.杨.花”,可惜方才想找证据却被打了脸,转念又道:“要是真想和离,那也只能以她无所出,让江儿休妻。” 虽说女子可以和离,但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有女子愿意走这一步,毕竟名声不好听不说,接下来的道路定然艰难,更何况是被休弃了。只要许妩长些脑子,就不敢真的走出这一步,何太太倒是不怕。 萧央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案上,慢慢道:“何太太如此说,我却不能赞同了。妩姐姐怀孕不到三个月,就被何三公子推打至小产了,何太太还要说妩姐姐无所出?” 何太太难堪的笑了笑,仍强辩道:“王妃却不能这般说,当时王妃不在场,王妃哪里知道的详尽?其实是我这儿媳自己磕到桌角上的……” 萧央听了也微微一笑,“何太太可听说了前些日子山东那起私盐大案?” 何太太一头雾水,不知道萧央为何提起此事?她自然是听说了,别说何家是有在朝为官之人的,便是街头巷尾的百姓也都知道个大概,这起大案还是首辅徐安道徐大人亲自下令彻查的,从地方到中央,大大小小官员,牵连无数。 萧央又道:“听说上个月,何三公子在庙会上偶然遇见了一名女子,养在了外面……” 何太太又看了萧央一眼,心里头想,这王妃怎么东一句西一句的,都不沾边儿啊! 何太太是知道她这个儿子的,在外头沾花惹草,总是没个消停,她自然也是想管的,每个月给他的用度很少,也不让他随便在帐上支银子,但仍是挡不住他隔三差五的在外面养外室,但也不过是个消遣罢了,又能如何? 萧央缓缓道:“那女子还有个弟弟,十九岁,在外与人打架将人打断了条腿,那人又颇为难缠,威胁要告到官府去,那女子便求到了何三公子这里,何三公子不敢找何太太要银钱,他自己手里那些钱又早都败光了,便来找妩姐姐,要拿妩姐姐的嫁妆来赔……何太太所说的争执就是此事吧?”萧央笑了笑,“想来何太太觉得这都没什么,那我就说件何太太觉得有什么的吧,那女子是从山东过来的,本来的身份是山东登州知府府吏之妻,因丈夫卷入盐案中,她趁乱逃走了……” 何太太听完,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煞白!虽只是府吏,但卷入这种大案中,流放肯定是少不了的,家眷也应该是充入教坊司才是,可是那个贱妇不仅逃了,竟还勾.搭了自己儿子,若是被人知道了…… 第123节 她看了看萧央,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 傍晚时天色渐渐阴沉下来,西方现出一片灰暗的亮色,陆泽将手中的笔放下,用油蜡封好,一个护卫这时走进来,低声道:“徐大人派人过来了,请您过府一趟。” 陆泽微皱了皱眉,槅扇外慢慢飘起细碎的雪片来,这好像是今年的头一场雪,他披了件大氅,吩咐道:“一会儿陈成回来,让他到徐府找我。” 雪下得不大,赶到宝应徐府时,却也是一片素白了。 徐安道的书房内已经有几人在等候了,次辅刘大人坐在右手侧的玫瑰椅上,左侧则是新任的兵部尚书程万里,原本摄政王是瞩意翁海担任兵部尚书的,最后倒是让徐安道得了先机,将程万里推了上去。 刘大人看到陆泽进来便笑着道:“过来喝杯茶吧,如今天凉,徐老这茶喝着不错。” 陆泽微笑道:“多谢刘大人,老师家中藏了许多好茶,很值得一品。” 刘大人眯着眼睛笑了笑。 徐安道看了陆泽一眼,“最近怎么看你倒是瘦了不少?” 陆泽笑了笑,恭敬道:“家中事杂,让老师操心了。” 徐安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我一直十分看重你,”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该怎么做,想必也不用我明说。” 陆泽敛眉道:“老师放心,学生自是知道。” 徐安道点点头,“如今皇后的人选已经确定下来,太后的意思是尽快办立后大典,届时各地藩王也要入京……万里,如果京中有人造反,你可有把握平乱?” 程万里一直低头未言语,此时见点到他,才道:“下官……并无把握……” 徐安道冷冷道:“我费尽心力将你推上兵部尚书之位,你想想清楚该如何答我的话?” 刘大人将茶盏放下,“造反一说……我倒觉得以摄政王之谨慎,应该不会如此行事……” “他不想造反,就给他安一个造反的帽子。”徐安道转向陆泽,盯着他慢慢说:“这件事交给你。” 言语之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陆泽淡淡笑道:“是,老师放心。” “万里,你可想好了?”徐安道喝了口茶,对程万里淡淡道:“你手中有多少兵力可调?助皇上太后平乱,师出有名,又有护驾之功,五城兵马司、巡防营那里该如何说,你心里可有数?” 程万里正要说话,这时陈成隔着落地罩求见,陆泽跟他出去,立在廊下,两侧是挑起的羊角灯,发出朦胧的几团光晕,细雪仍在下着,不大,簌簌轻响。 陈成上前低声道:“何家已经出具了和离书,许姑娘的嫁妆剩的不多,都抬了出来,许家那头儿也派人送了信儿……许姑娘以为那个宅院是摄政王妃所赠,倒是没多说什么,先住了进去,说等许家人回信后,让许家派人过来,也接她回老家去……” 陆泽“嗯”了一声,半晌才问:“她……看着面色如何?” 陈成想了想,又犹豫了一下才说:“脸色有些白,不过看着精神还好,就是瘦得厉害,后来属下还听她咳嗽了几声……” “找个大夫过去给她瞧瞧。” 陈成应了是,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爷,您不过去看看?” 陆泽沉默很久,“不用等许家派人来接了,你亲自送她回去,京中将有大乱,她留在这里不安全。” 陈成讶然的抬头看了陆泽一眼,“可是爷您怎么办……” 陆泽目光微冷,陈成立刻就闭嘴了。 …… 秋闱已经放榜了,萧承和萧起都中了举人,像他们这种勋贵世家,子弟中举之数向来寥寥,此番萧家一下子就出了两位举人,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萧老夫人格外高兴,特地办了几桌宴席,萧玠也派人来跟萧央说,萧承的亲事也定下了,对方姑娘温婉良善,十分不错。 萧宁出嫁的时候,萧央回萧府送她。 赵炎穿了身大红的圆领喜袍,显得很精神,给三老爷和三夫人敬了茶,以后就要叫一声“五姐夫”了。 萧宁出门时,三夫人哭得不行,三老爷也偷偷红了眼圈。 在宴席上,萧央喝了几杯酒,后来觉得脸上发烫,就离席回了她出嫁前住的院子。 细雪绵绵密密的落下来,视线所及,天下地下茫茫皆是白色。 萧央披着雪狐镶边的红缎斗篷站在院子里看雪,脸上的温度降了些,才觉得好受了不少,正要转身回房,就看见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正立在长廊外。 他披了件墨狐裘氅,并没有撑伞,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朝她走过来,她裹在毛绒绒的斗篷里,眉目间也似乎氲着一团柔软的光晕。 他笑着让她过来,“你站在雪地里干什么呢?不冷么?” 萧央张开手臂伸进他的裘氅里环住他,离得近了,他才闻到她身上的酒气,抓住她的手,都被她气笑了,“嗯,不错,还能背着我喝酒了,手冷成这样,还在雪地里站着。头晕不晕?” 萧央点点头,感觉喧闹声都离得远了,“你怎么过来了?”她五姐成亲,也不是非要他过来才行的。 她身体软得不像话,比平时还要温顺可人,带着柔软姣好得不可思议的弧度,他突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回去……” 他说的很轻,她却听清楚了,最后那两个字让她心下一颤,转身就跑开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无声的笑起来。 第97章 ——顾慕 萧央是喝得多了些,平时她又很少喝酒,回府后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洗漱完就散着头发坐在熏炉旁,让淡秋给她煮红枣姜茶来。细雪簌簌,擦落在庭院中团团白梅上,寂寂无声。 重渊站在廊下的白梅旁,听肖宴回禀完,转身时就透过槅扇看到她捧着白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茶,发丝落下来些,软软的贴在一侧的脸颊上,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柔滑。 第124节 他走进去,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萧央看他进来,笑眯眯的将另一杯红枣姜茶递给他,“加了蜂蜜的。” 重渊接过来却没有喝,慢慢道:“过完年我让人送你去颐州,那里温泉极好。” 萧央听完愣了一下,他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温声道:“不用怕,我让肖宴护送你过去,颐州很安全。过完十五要行立后大典,你留在京中会让我有后顾之忧。” 萧央心里一紧,“徐安道会有动作吗?”最近府中护卫明显增加了许多,尤其是她院中,片刻不离。 “嗯。”重渊笑了笑,“你不用担心,祖母这几日会启程回老家过年,我会对外宣称你生病了,等过完年你就去颐州养病。” “你会不会有危险?”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她是担心得不行。 他却不想再说这个了,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伸手解开裘氅,她这才觉得不好,刚刚还在说朝中的事的,怎么突然就……萧央腹谤他,简直想骂他不要脸了。 她才洗漱过,只穿了身轻缎的软袍,他探进去突然握住丰盈的顶端,她脸都红起来,“重渊!你别……我在问你会不会有危险?” 他沿着她的脸侧细吻,大腿压住她不让她乱动,“我现在就很危险。”萧央感觉那炙热滚烫的物件正抵在她小腹,几乎是她不能容纳的尺寸。 他一直顾虑着她还小,不曾放开过,他又龙精虎猛的时候,这样香软的身体躺在身下,哪里忍耐得住。他将她举起进去时,她身子一颤,慢慢接受了之后,倒不似之前那般疼了,还有些舒服的感觉,她也开始有些生涩的回应他,他身体一僵,低喘着吻她,更加激烈起来。 他手腕上还缠着佛珠,精壮有力的手臂撑在她两侧,佛珠也随着一起晃动,突然想起之前在萧府她的院子里他说的话,他还真是言出必“行”了。 …… 重老夫人临走时还特地叮嘱萧央,要将庄子上送来的几大筐柿子串好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庄子送来的年货,应该是最后一茬的柿子,保存得倒也完好,一个个饱满圆润,托在掌中,像一只只小红灯笼。 重渊从书房里回来时,就看到萧央坐在院子里与几个丫头一起拿棉线串柿子,已经串了许多了,一串一串挂在廊下,她穿了件素白的裙子,连斗篷也未披,袖子还挽起来些,露出一截纤细嫩藕般的手腕,就是手指太细了,像个小动物的爪子。 冬阳映照下来,带着明暖的金光,他让她进来,皱眉问:“串起来做什么?” 萧央道:“是祖母说的,取好事连连的意头。”串起来也挺好看的,“再说这么多也吃不了。” 她并不喜欢吃这种柿子,顶多也就吃两口就放下了,重老夫人倒是能吃两个,不过倒底年纪大了,也不能吃太多。也不知听谁说的,说串起来晾在外面,能晾成柿饼,这天寒地冻的,只怕到时柿子里都得冻出冰茬儿来。 重渊去抓她的手,她避了一下,也没避开,已经冻得冰凉了,他握在手掌里给她暖手,无奈道:“躲什么?知道我会说你,你还丝毫不注意。” 萧央也觉得凉了,一动不动任由他抓着手,讨好似的笑着道:“我让人做了五福糕,是加了五种馅的,你尝尝吧。”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想求他做什么了,或者心虚了,就把她喜欢的一些小东西攒起来讨好他,有时也是一些她觉得好吃的点心。 重渊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所谓的“五福糕”,就道:“先放着吧。” 萧央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是觉得不好吃了,他还挺挑剔的。 重渊下午就进宫去了,今年过年重老夫人又不在,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得由萧央来处理,这一下午,光管事就来了几拨了,都得需要她来定夺,好在府中事务一应都有条理规矩,她就是累些,倒也不难。 将刚才来回话的管事打发走了,她坐下喝了口茶,就又有人进来,是外院的朱管事,神情有些紧绷的样子,声音压低了些,“王妃,宫里来人了,您见还是不见?” 萧央面色一变,慢慢道:“就说我生病了,不方便见客。” 朱管事犹豫了一下,才说:“奴才也是想这般回的,但是……是太后娘娘命人来请的,说是请您去赴宴,还是先去曾府接了曾夫人再过来的,如今曾夫人正在外面等着……” 纪柔? 萧央皱了皱眉,纪柔两个月前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一直在家中修养,怎么把她也牵扯进来了? 今日宫中是按照往年旧例大宴群臣,还不到各地藩王进京的时候,徐安道总不至于此时动手吧,因为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萧央沉思半晌,才道:“让曾夫人等我片刻。” 萧央出来时果然看到纪柔正坐在一旁等她,她过去低声道:“柔姐姐怎么来了?” 纪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无妨。” 旁边还有宫里来的人,也不好多说,但看纪柔的意思应该是不会有事,她倒也不那么紧张了,与纪柔一起上了马车进宫。 进了宫门就有宫女过来引路,走过御桥时,有个小太监过来,笑着道:“请王妃和曾夫人随奴婢来。” 那宫女迟疑了一下,道:“是太后娘娘命我过来引路的,太后娘娘吩咐先请王妃和曾夫人去凤仪宫……” 那小太监仍是笑着,“姐姐许是听差了。”也不再多说,直接对萧央和纪柔道:“众位夫人都在御花园的琉璃暖阁里,王妃、曾夫人随奴婢来。” 那宫女还想再说什么,但显然她有些惧怕那个小太监,竟没敢阻拦。 走了一段路,那小太监才低声道:“王妃、曾夫人不必紧张,奴婢的义父是魏直公公,王妃与曾夫人一会儿若有事吩咐,只管叫奴婢就是。” 萧央是知道魏直的,他是重渊的人。 宴席设在御花园的琉璃暖阁里,暖阁外皆是红梅,梅树上挂了一盏一盏的琉璃灯,微芒闪动,像天上倾下的万斛明珠。 太后此时并不在此,倒是即将成为皇后的于家七姑娘——于明茜笑意盈盈的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中间,见她们过来,便笑道:“王妃和曾夫人过来了,”又吩咐宫女倒酒,微笑道:“这是西域进贡的果酒,于脾胃有益的,如今天气冷,二位喝些也暖暖身。” 萧央笑道:“多谢于七姑娘了,只是我最近身子不适,倒是辜负了于七姑娘的好意。” 纪柔刚生产完,正在哺乳,自然是更不能饮酒的。 于明茜笑笑,让宫女将酒端下去,又与旁边的夫人们说话了。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夫人笑着对萧央招手,萧央这才认出来,原来是郑国公世子郑经的夫人,萧央与纪柔一起过去,郑夫人就拉着她们两个低声道:“你们怎么也被诓来了?我本不欲来的,谁知我家那位倒说今日这宴席就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还笑话我胆子小,我一生气就来了!” 郑夫人年纪不算大,与纪柔正好同岁,说话行事十分洒脱,纪柔听了就抿嘴笑道:“我当时也是不敢来的,夫君说无碍,我这才过来。” 郑夫人与纪柔更熟悉,郑经是曾府的常客,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萧央虽知道郑夫人,却没这般亲近的说过话,一时觉得郑夫人说话还挺好玩儿的,长相也很明艳,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郑夫人见过萧央两次,不过她对萧央的了解几乎都是从她婆母那里听来的,她婆母当初被重老夫人请去作媒,她婆母就对这位小小年纪的摄政王妃赞不绝口,听说摄政王是一心要娶萧央,等了她这许多年,心里还羡慕过的。 想到这儿,郑夫人就道:“早就听说摄政王最是宠妻了,不像我家那位,半点儿不解风情,两句话就能把我撅回来,天天气得我肝疼儿!对了,文武官员都在东侧那个琉璃暖阁里呢,在这儿就能看得见。” 确实是能看得见。重渊摩挲着酒杯与身边几位大人说话,徐安道走过来,举着酒杯笑道:“我与王爷同朝为官多年,想敬王爷一杯酒,还祝王爷来年万事顺遂。” 重渊带着和煦的笑容,“承徐大人吉言。”慢慢喝了一口。 第125节 他们二人说话,是没有人敢插嘴的。如今朝中形势,众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计,文臣大多倾向于徐安道,毕竟小皇帝虽然无状,却是正统,武官就不怎么管这些,其实朝中早有两分之势。 说了几轮话,萧央俨然已经被郑夫人引为知己了,正拿了一块郑夫人强烈推荐的糕点吃,这时听旁边有人小声问“太后怎么没有出席?” 另一人道:“……确实奇怪。” 这些事别人不知道,郑夫人却是听她婆母说了,她凑到萧央和纪柔耳边道:“听说太后病了有些日子了,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太后出了趟宫,回来就病倒了,听说是心悸,精神不佳,脸色黄的厉害,太医都请遍了,都是束手无措……” 其实太后病重一事也瞒不了多久,所以徐安道才会着急,若是太后没了,这立后一事就要向后推了。 萧央在宫中秉承着少说话的原则,东西也不敢多吃,都只是沾一下就放下。一个宫女这时过来,对萧央道:“太后娘娘宣王妃娘娘即刻去凤仪宫。” 这一屋子的女眷就只宣了萧央一人,郑夫人也觉得讶然,纪柔拉着萧央的手轻轻摇摇头,萧央苦笑,她也知道不能去,但这般当众宣懿旨,她要怎么拒绝? 于明茜见她迟疑,就笑着走过来,道:“正好我也要去看姨母,我与王妃一起过去吧。” 看于明茜那明晃晃的笑脸,过去只怕是要吃亏了。 萧央恭敬道:“我近来身体有恙,太后娘娘千金之躯,我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 于明茜的笑意淡了些,微皱了眉,“王妃的意思我没听明白……王妃是要违抗懿旨?” 第98章 ——顾慕 萧央微微笑了笑,“违抗懿旨自然是不敢的,只是担忧太后娘娘的身体,既然于七姑娘断定无碍,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于明茜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身吩咐身边的宫女:“请王妃过去吧。”这样小的年纪就做了摄政王妃,长得倒是好看,不过却是可惜了,过了这个年,活不活得下来还不一定呢。 近来太后搬到了凤仪宫,因凤仪宫前种了一片腊梅,太后自病后便闻不得熏香的味道,搬到这里来,每日溜开一道窗缝儿,就能闻到清冽的梅香。也是太医建议的,据说对太后的病情有好处。 于明茜陪同萧央一起过去,行至石雀桥时,突然有个小宫女匆匆过来,对于明茜低声道:“张太夫人方才到凤仪宫去了,太后娘娘说见摄政王妃之事稍后再说……” 太后的娘家姓张,若不是张家不愿意掺和宫闱之事,这皇后怎么也轮不到她于明茜来当,张家几世清贵,自然是看不上什么后位的……只是张家此时怎么会来人呢? “外祖母怎么会来?”于明茜脸色一滞,自从太后病后一直念叨想见家人,但张家早就对外言明与太后再无瓜葛了,张太夫人今日过来也只是在偏殿中坐了一坐,连御花园都不肯过来,于明茜更是见不到她的面,如今怎么……谁竟能请得动张太夫人? 那小宫女也是战战兢兢的,“好像……好像是纪家大公子,张老太爷颇为欣赏纪大公子,也不知怎么,方才言谈时就提及太后娘娘了……” 她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她也不知道啊! 于明茜扫了一眼萧央,眼睛微眯,过了一会儿才微笑说:“也是不巧了,稍后再请王妃过来吧。” 萧央笑着应了一声,看于明茜匆匆赶往凤仪宫,心下却是一动,那宫女的话她也听了一些,略一细想就能知道是纪允从中替她挡了太后的宣见,只是纪允怎么知道? 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人影正立在桥下,微微抬头看着她。 她顿了一顿,还是走上前去,微笑道:“方才的事,还要多谢纪大公子。” 纪允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笑,“以前没有注意,如今细想过来,你对我一向都是如此客气……我该说什么?不用谢么?” 萧央叹了口气,以为早就说开了,没想到他还是这般执着不放,自己小时候又傻又呆的,他怎么就看上自己了呢……“你不想说也没什么。我已经成亲了,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也不应该再有了,柔姐姐一直都很担心你,希望你能娶得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纪允似笑非笑的道:“我倒是想娶得心爱之人,你能帮我?”见萧央后退了一步,他眼睛眯了眯,“我心爱之人心冷如石,避我如豺狼。或者在你心中,我连豺狼亦不如?” 萧央倒是有些怀念以前的纪允,至少那时他还肯好好跟她说句话,如今这般阴阳怪气的,也难怪纪柔担心他。只好道:“怎么会?你自然是很好的……”年纪轻轻就成了探花郎,相貌俊朗,家世也不错,还有个做大理寺卿的姐夫……无数世家贵女排着队想嫁给他,他怎么会不好? 纪允一身白色长袍,清俊拔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偏执的地步了,他其实是想好好跟她说话的,但一见到她就不行了。 他努力的克制些,语气缓和下来,“你不用管我的事……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石雀桥外的亭台内,重渊正在听属下回禀什么,徐安道此时笑着说:“王爷还不曾见过容大人家的千金吧?这可是有名的才女,写的诗作连我都佩服!” 是方才周大学士起了诗兴,邀几位过来饮酒赋诗的,石雀桥下便是清澈流水,空中有月,月影濯濯。 坐在一旁的容大人听了就笑眯眯的道:“黄毛丫头罢了,徐大人可别这么夸她。”说罢将他身边的女子引荐给各位,“小女莲儿,自幼随我习得几个字,什么才不才女的,她可是当不起这名号。” 曾子铮看了容大人一眼,转了转酒杯没有说话,容贤这个老狐狸,都已经致仕了,又许多年不曾露面,今日竟带着女儿出来。那容莲也是落落大方,给在场的诸位见了礼,盈盈而立,颇有几分姿色。 重渊笑了笑,神色不变,淡淡说:“确实不曾见过。”又低声对方才回禀的那个下属道:“带王妃过来。”待那下属退了下去,重渊抬头,目光落在西侧的青石道上,慢慢饮了口酒。 容莲声音清婉,含笑道:“摄政王英武不凡,小女不过寻常女儿罢了,哪里配入得摄政王的眼?” 最后这一句就有些撒娇的意味了。 曾子铮这才将容莲打量了一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十分清嫩,嘴角微微翘起,瞧着很是鲜活,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子,一举一动间韵致天成。他皱了皱眉,好像是跟萧六姑娘有些像……容大人这心思…… 容大人就让容莲下去,笑着对重渊道:“我是快五十头上才得了这一女,平日里娇惯了些,养得没了规矩,让王爷见笑了,我在这里给王爷赔罪了。” 重渊淡淡笑道:“容大人的千金明艳可爱,容大人客气了。” 萧央过来时就听到这一句话,她突然就不想再待下去了。回府后,抱石端了碗羊乳上来,萧央才沐浴过,头发半干不干的,坐在床榻上,接过来喝了一口就不要了,“给我煮碗小汤圆来,要赤豆馅的,比往常甜一些,还要一碟糯米糕。” “这个时候吃黏腻的汤圆和糯米糕,那一会儿不用睡觉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萧央抬头才看见是重渊回来了,抱石带着几个丫头退了出去,关上门,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萧央心里闷着不肯说话,她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不过心里还是不大好受就是了,想着今天不理他,等到明天她自己也就好了。 重渊在对面的桌旁坐下来,看着她道:“将这碗羊乳喝了。” 萧央面向床内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我明天再喝,现在困了,要睡觉了。” 重渊嘴角微勾,淡淡道:“不喝也行,那你说说,跟我闹什么别扭呢?” 这语气,倒像是她无理取闹一样,不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别的姑娘的? 萧央这会儿是有些生气了,闷闷道:“我明天要回娘家住几天!” 重渊手指在桌沿上轻扣,慢慢笑道:“嗯,不错,还敢威胁我了。明天就过年了,你这个时候回娘家,要怎么跟岳父说?不怕岳父担心吗?年也不想让他过好了?” 第126节 她当然不想让萧玠担心。重渊垂下眼睛,拿过她喝过的那碗羊乳,慢慢喝了一口,在气势上她一直比不过他,她沉默了一下,侧过头,“不回就不回吧……” 然而她那一句尾音未落,便已被带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重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定定的看着她,声音低沉,“你是听到什么了?”沉思了一会儿,想到在石雀桥外亭台中的情景,笑了笑才说:“容莲的事是我做得不妥了。” 萧央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鼻子忽然有些酸,虽然觉得幼稚,可还是说:“容大人是有意把容莲带过去的吧,你却说她好看。” 重渊无奈地道:“我只是客气一下,他的女儿长什么样,我并不记得。” 萧央窝在他怀里,两只小手搂着他倒是很紧,他挑了挑眉,“该我问你了,你与纪允都说什么了?” 萧央“啊?”了一声,莫名有些心虚,连忙仔细回想了一遍,好像没说什么啊,她都是挺客气的,“……就是谢谢他。”要不真的到了太后宫里,谁知道太后会做什么啊。 重渊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有些冰冷,太后的胆子倒是很大,敢对她下手了,当时知道太后宣她过去,他就已经安排好了,没想到纪允动作倒是快,他在宫中也是有许多暗哨的,他们两个说了什么,每一句他都知道,是没有什么,只是怀里的小人儿明显有些紧张,他脸色就有些发黑。 萧央是没看见的,既然提到太后了,就问:“我听说太后病了,是真的吗?她怎么会突然病了呢?”而且连宫门都出不了了,那应该是很严重了吧。 “嗯,”重渊道:“应该撑不过三天了。” 其实是连一天都没有撑过,萧央次日起床时,就听说太后薨了。 府里一切如旧,除了过年的气息什么波动都没有,丫鬟们也都平静极了,好像不过就是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虽然也确实跟她们没什么相干,但毕竟是太后啊! 萧央好奇了,想找淡秋问一问宫里的情况,淡秋是个消息灵通的,话又多,知道许多事,但是淡秋却不在,连抱石也不在,她只好问夷则,“淡秋和抱石呢?” 夷则道:“她们两个一早就跟着白嬷嬷收集梅花上的霜雪去了。” 白氏如今已经升级为嬷嬷了。 萧央看了看夷则,夷则的性子她很清楚,下人不该说的话她是一句也不会说的,算了,不问了,等重渊回来直接问他好了。 夷则伺候萧央穿衣,从床上坐起来时才发现床头挂了一个淡红色的香囊,香囊下面还坠了四个穗子,轻飘飘的,萧央将香囊打开,见里面竟装着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夷则笑着说:“是王爷今早挂在这儿的。” 萧央懵了一下,想起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他都会过来楚府,给她压岁钱,不过原来都是一百两,这回还涨价了。 洗漱完后,早膳都摆了上来,大年三十中午那一顿饭才算过年,所以早饭还是很日常的,萧央吃了一个包子,淡秋和抱石她们才回来,白氏直接就去小厨房了,抱石冻得鼻尖发红,淡秋就直接嚷嚷冷了,直说:“手都要冻掉了!” 萧央好不容易看见她了,把包子咽下去就问:“宫里有什么消息吗?” 淡秋眼睛一亮,她早就想和王妃分享了,憋了这一早上早憋不住了,立刻就道:“太后娘娘是寅时正没的,棺椁什么的都早就备下了,一应安排倒也井然有序,就是听说皇上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太后娘娘去时,宫人叫皇上怎么也叫不起来,都快辰时了皇上才知道太后没了,去凤仪宫哭。只是奇怪的是,太后娘娘没了大家都知道了,宫里对外却什么也没说,连发丧也没有,有些世家自己把白幡挂上了,有的世家还在观望……” 萧央思忖片刻,很快想清楚了里面的关节,徐安道是想等到小皇帝立后大典之时动手的,但如今太后突然死了,小皇帝立后就得往后推了,即便不推迟三年,一年也是有的,这打乱了徐安道的计划,偏又没捂住太后去世的消息,连装作太后没死也不能了,只怕徐安道如今正忙得焦头烂额呢,小皇帝又只知玩乐,什么都作不了主,宫中看着不乱,其实已经乱成一团了。 不知道重渊现在在哪儿?她正想打发人去书房问问,就见重渊大步进来。 他微皱着眉,声音却还是温和的,“我已经吩咐人套好马车了,让人收拾些你的随身衣物,现在就去颐州。” 第99章 ——顾慕 天上无星无月,放眼所望,仍是一片繁华太平景象,只是不知这繁华太平景象的背后藏着何等隐秘,仿佛下一刻这里便会是流血漂橹的地狱。 紫宸殿内,程太傅的唾沫星子顺着光线有形迹一般的喷到了小皇帝面前的桌案上,小皇帝默默地离远了一些,只听他仍道:“皇上勿必要听臣一言,摄政王若真有篡位之心,早在皇上即位前便称帝了,又何必扶陛下登基?如今天下太平,无凭无据怎么空口白牙就断定摄政王要造反?战事兴起岂是小事?皇上三思啊!” 小皇帝什么也没说,转头看向徐安道。 徐安道望了眼门外漆黑的夜色,目光微冷,对程太傅道:“依程大人之意,重渊造反还会摆到明面上来了?他早有反心,诸臣僚皆知,程大人如今力证他清白,岂非与他一道?” 程太傅气急,连首辅也不叫了,怒道:“徐安道你问问自己有没有私心?为了你一己之利欲便要令战事起、令生灵涂炭!何必再安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我一生只忠于陛下,问心无愧!” 徐安道冷笑一声,“程大人既问心无愧又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他淡淡侧首,对小皇帝道:“皇上,重渊手中兵力几占朝中兵马一半,咱们该先下手为强才是。” …… 颐州比京城要暖一些,萧央她们到时应该是才下过雪,很薄的一层。为了掩人耳目,她身边只有夷则跟了来,除此之外便是一队暗卫,不过他们并没有入城,而是向颐州西北角而去。 天色渐黑,空中突然又飘起小雪,开始并不大,细细碎碎的落下来,谁知不出一刻钟竟是风雪呼号,大雪迷得马儿睁不开眼,实在是走不下去了,只好先就近在一家客栈歇脚。 大风吹得檐下羊角灯明灭不定,萧央要了壶豆浆,过一会儿就有小二端上来,豆浆加了糖,甜丝丝的,萧央捧着碗喝,平时她最爱这浓郁的味道,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只喝了一口腹中便翻涌着难受,她忍了一会儿才强压下去。 以为是坐马车时间长了的缘故,想着过一会儿也就好了,谁知晚上吃了两口猪肉包子,就再忍不住,吐了出来。把夷则吓坏了,她武功再好,女子这方面她还是欠缺一些,慌得不行,立刻就要出去找大夫,被萧央制止了,这个时候请大夫,总是有疏漏的。 萧央倒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事,算了算小日子,已经是一个多月没来了。晚上躺在床榻上,双手轻抚小腹,心里泛起淡淡甜意,希望是这里已经猫着个孩儿了,如果她真的怀了身孕,他应该会很高兴吧,她静静望着窗外大雪,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萧央这几日睡得很轻,半夜时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她几乎是立刻就醒了,她觉得门外的声音有些奇怪,轻轻侧了头,就看见夷则右手握着剑正要唤她。 萧央披上衣服坐起来,方才她听到的应该是许多人上楼梯的声音,声音很轻,那么多人才只发出极轻微的一点儿动静,看来都是高手。是什么人并不难猜,此时最想抓她回去的,只有徐安道。 徐安道要抓她回去想必是要拿她来危胁重渊,若是她在徐安道手里,重渊会有所顾忌吧,也或者会不顾一切的去救她…… 外面似是有人推了一下门,随即就传来打斗之声,重渊派来的暗卫也都是身手极好的,只是不能判断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夷则将后面的窗扇打开,大雪瞬间就扑卷进来,她有些犹豫,“王妃……风雪太大,您身子怕是受不住……” 萧央裹了一件斗篷,将帽兜戴好,其实她也是很忐忑的,她可能真的有孩子了,不能不对自己的身体更谨慎一些,但此时门外还有杀手,又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一但她们的暗卫抵挡不过,她们就会很危险,趁那些人还没有闯进来逃走,是唯一的办法。 “跳吧。”萧央语气十分平静,夷则眼圈儿有些发红,“奴婢一定会保护好您!” 她们住的是二楼,木制的小楼,局架并不是很高,夷则身手又好,带着萧央安全落地也十分轻松。小楼后面是个精致的小园子,铜木小亭,石桌石凳,四周都是种的高大槐树。 “王妃,您在此处稍等,奴婢去将马车赶来。” 夷则正要往马厩去,萧央淡淡道:“不必了。” 不远处突然点亮了一盏灯,盈盈如豆,光亮慢慢晕染开,夷则才看清那是挂在马车上的一盏琉璃灯。 萧央的手慢慢握紧,那人从马车上下来,朝她走过来。 萧央身上都有些颤抖,闭了闭眼睛道:“二哥,我没想到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