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 第1节 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谢家皇后 作者:越人歌 文案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 ================ ☆、一 才人 谢宁和其他人一样呼啦啦跪了一地。 其实在被身边的宫女扯着一起跪下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着所有人都齐刷刷的屈膝跪倒,太监们的额头都要贴到青石砖地上了,她也迟钝的跟着跪下。 大概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皇帝来了。 皇帝来了! 谢宁和身边的宫女一样老老实实的跪着,没有敢乱抬头。 她看着青石砖地。因为日日有人勤快打扫,地上并不脏,但是年深日久,砖缝中自然会留下苔痕,一道道纵横的深绿在砖缝中蔓延,象是下围棋用的棋盘一样。 不光是砖缝中,甚至砖面上因为用得久了,有坑尘划痕,里面也都有深深浅浅的绿意。 谢宁看的很专心很自得其乐,直到一双黑地绣金龙的靴子停在她面前,踩住了她面前的石砖。 靴子绣的真好!龙眼睛活灵活现。 皇帝的靴子真是干净啊,别说鞋面了,就连鞋帮都干干净净,一点灰影儿都没有。 谢宁不以为皇帝停下来是因为自己。 她已经在宫里待了两年半啦。说起来两年不算长,可是对宫里的女人来说,已经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上个月刚有一拨女子新选入宫,她们这一批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谢宁上一次见皇帝,就是她进宫的时候。 当时最后一关皇帝是亲选,她也只看到了皇帝的龙袍而已。和她一起进宫的美女有三十多位,都一起给赏了才人的名号,其中梁才人曾经得幸,封了美人,李才人后来居上,封了昭容,其他人就都如同谢宁一样,寂寂无闻,被所有人遗忘了。就象这片园子里的花一样,一春开,一秋谢,然而并无人来赏。 谢宁原本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说的后宫里那么多阴狠毒辣不可思议的事情,全都是女子做出来的,但是现在她渐渐明白过来了。 没有一颗坚实的心,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寂寞中煎熬,人性真的会被慢慢扭曲改变的。 谢宁有时候还真羡慕身边的执役的宫女。她们有奔头,可以争取升职加薪,年满二十八岁还有出宫机会呢。 “你叫什么名字?” 谢宁怔了一下,听见皇帝又说了一句:“抬起头来回话。” “妾……萦香阁才人谢氏,请陛下安。” 她是夏朝永康帝后宫里一个五品的才人。 这就是她和皇帝的全部对话,从头到尾谢宁都处于懵圈的状态。即使皇帝让她抬头,她也必须低垂眼帘,直视龙颜可是会被论罪的。 所以,等皇帝一行人走了,旁人纷纷围着她七嘴八舌的说话时,谢宁心里就在琢磨,面圣也算有两回了,可到现在还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模样……这也算是有幸得见天颜啦? 别开玩笑了。她现在连皇帝的高矮胖瘦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皇帝眉毛眼睛鼻子长什么模样。 在皇权面前,当对方手握你的生死荣辱,而你无力反抗的时候,保住性命好好活下去才是重要的。 谢宁看着面前围着她的乱糟糟的一张张面孔,有熟悉的,也有的非常陌生。 皇帝的魅力真大,他就跟自己说了一句话,搞得现在自己在这些人眼里象是镀了一层金身一样,人人争抢。 回了萦香阁,谢宁一进屋就赶紧坐下,踢掉脚上的鞋:“这鞋太紧了。” 伺候她的两个宫女赶紧去把鞋子捡起来:“才人可别这样,新鞋子总是难免要紧一些的,多穿穿就好了。” “脚捆的象猪蹄膀一样……” 她的声音虽然小,但两个宫女都听见了。两个人中更老成的青荷说:“我去借个楦头来撑一撑吧,撑两晚就不紧了。” 谢宁正琢磨着中午能吃什么,她这个地位的人按说是不能点菜的,只能按份例来,膳房给什么吃什么。遇到爱吃的当然是走运,但这种机率不是太大,大多数时候送来的还是那种不怎么爱吃,或是根本不想吃的。 所以谢宁进宫这两年多以来最大的成果就是——她和膳房的人倒是把关系混的不错。她自己下厨不怎么在行,可是从前看过的食记菜谱不少,倒是凭着这一点博学多识,和膳房的人混了个脸熟,也能时不时的弄到点自己爱吃想吃的东西。 就象现在屋里摆的点心,里面没放桂花、香油、猪油这些东西、糖也放的少少的,吃起来外皮酥苏,馅心爽口,真的一点都不腻。 中午吃蒸菜好不好呢?蒸菜热乎乎的软乎乎的嫩乎乎的,滴上几滴辣椒油,再浇上点蒜茸,她准能干掉两碗。 当然这碗不是海碗,也就比茶碗大一点。 谢宁盘算完这个,发现她屋里两个宫女——青荷和青梅都有点恍惚。一个拿着抹布,在桌角反复的擦反复的擦,也不知道换个地方。另一个则坐在门旁边缝着荷包,可是看起来效率远不如平时。 没等谢宁唤青荷去膳房,有人进了院子。 萦香阁里原先住着三个人,除了谢宁自己,一位刘才人,另外一位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住进来没几天就一场风寒送了命。 刘才人是觉得萦香阁太荒凉偏僻了,想法子托人换了地方住,这儿只剩下了谢宁自己。原来还说要再迁人进来的,但是拖了一年半载的也没迁进来。 谢宁倒觉得这样挺好的,清静。以前刘才人还在的时候,谢宁其实有点儿怕她。因为刘才人的一双眼好象刀子似的那么利,不是盯着人看就是盯着东西看,看得谢宁心里直发毛,不知道她的肚里在盘算些什么,和她在一块儿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生怕说错做错什么被抓住把柄。 所以萦香阁平时是很少人来的,更不要说这来的人身份不同了。 青荷看一眼就愣神了,赶紧迎出去行礼问好。 谢宁也跟着慢慢站起身来。 来的这个人是个内侍,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老叶子绿的葛绸布袍,一身上下收拾的格外体面齐整。 谢宁慢慢从记忆里把这个人找出来,亏得他生的非常面善,五官都很端正,嘴角边好象总是有一抹笑意一样,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人可得罪不得,萦香阁归属后苑,这人正是后苑的副总管太监周禀辰。 这人不说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可绝对不能得罪他。一个手握实权的太监和一个低品级无宠的才人,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谁更厉害。 “周公公有礼。”谢宁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谢才人不用客气。”周禀辰笑容可掬:“才人大喜,咱家恭喜才人。” 谢宁懵了一下,青荷却马上反应过来,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喜气洋洋的说:“谢周公公一直关照我们萦香阁,才人就是得蒙圣恩,也绝不会忘了公公的提点照拂。” 谢宁比青荷慢了一拍,刚刚明白过来周禀辰话里的意思。 这大喜,只可能是一种意思。 那就是青荷所说的,得蒙圣恩。用更简单直白的话来说就是:皇帝要睡她! 青荷看着自家才人傻乎乎的样子就直发急,周公公这么大人物,怎么能够这样怠慢? 周禀辰倒是笑呵呵的并不在意,后宫女子哪个不是日思夜想盼着圣宠?一朝心愿得偿,那反应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周禀辰见多了,比谢才人更失态的也有,还有胡言乱语的,当场欢喜的晕过去的,这发个呆真不算什么。 “稍后就有宫人和尚宫过来替谢才人梳妆打理,讲解如何服侍皇上,才人只管按着她们说的去做就行了。” 谢宁终于缓过神来,青荷已经机智的取来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恭敬的递给周禀辰。用比刚才还客气的态度说:“多谢公公一直提点周全我们才人,一点小小心意,请公公不要嫌弃。” 周禀辰当然不嫌弃。 不是说他那么爱钱,蚊子腿上的肉都要劈下来。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钱已经不是第一当紧的东西了。 谢才人进宫快三年了,又不得宠,虽然有个才人的名头,但是手里那一点钱也就够她自己过日子罢了,不比宫女强太多。她拿出来的也不可能是什么厚礼。周禀辰之所以笑着收下,是表明一种态度。 收了钱,大家的关系就更近了一些,以后才好打交道。要是不肯收,那才会让人心惶惶的不安。 虽然不知道谢才人能走到哪一步,但趁现在结份善缘,总不是坏事。要知道这种事情原不用他亲自出马,难得后苑沉寂了一段时日之后,终于又有人出头,周禀辰是为了这个才特意过来一趟。 ☆、二 伴驾 周禀辰来去匆匆,通知之后就离开了萦香阁。青荷和青梅两个转过神来,一起向谢宁跪下道喜。 “恭贺才人,”青荷比这个当事人激动多了,眼里泪光点点的:“您这终于是熬出头了!” 谢宁自己还是觉得特别不真实。 “起来吧。” 青荷和青梅站起身之后也茫然了。又高兴又茫然。高兴的是自家才人终于得蒙圣宠了!宫里又要选进新人的事情她们当然也知道,才人本来处境就已经这般,再进了新人,那更无头之日。 虽然不知道皇上怎么想起了才人,可是周公公又不会骗她们!一定是刚才在御园中皇上看上了才人的缘故。 刚才从御园中回来之后,青荷心里还在幻想着,说不定借着刚才那一瞥,才人就能鲤鱼翻身,被皇上看中呢?虽然她也知道这希望十分渺茫,可万万没想到周公公就那么来了,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一定得给才人好好准备! 两人高兴完了就开始手足无措。 该如何准备呢? 她们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要给才人穿什么样的衣裳梳什么样的头?还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她们进宫的时候都学过规矩,该怎么行礼,怎么服侍主子,可是关于侍寝,两人一点儿都不懂。 谢宁这会儿比她俩还困惑。 周禀辰当然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她一个小小的才人也不值当的后苑的副总管来开她的玩笑。 可皇帝,怎么突然间看上了她? 不可能啊。 第2节 要看上,早在她进宫的时候就该看上了啊。当时都没看上,怎么隔了两年多,突然间就又对她感兴趣了? 就因为在御花园里那么惊鸿一瞥吗? 她今天就没怎么打扮,就描了一下眉毛,脂粉都没有涂……就算她浓妆艳抹了一番,皇上来的时候远远的她就跪了,皇上也看不清她的长相啊? 青荷她们的困扰很快就解决了,周公公刚才走时就说,会有人来替谢才人做准备,他说的没错。 谢宁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午饭之后,有一位罗尚宫领着四名宫人来了,她们一来就把青荷和青梅的差事给顶了,传热水,服侍谢才人入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洗的不仔细的。这种翻来覆去的洗浴让谢宁有一种错觉,她总觉得,罗尚宫说不定不是尚寝监的人,而是御膳监管事儿的,这是要把她洗剥干净炖熟了给皇上送去吧?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泡皱了的时候,罗尚宫终于来一句“好了”。 谢天谢地她终于可以从桶里出来了。 出来之后罗尚宫给她选了一件衣裳,谢才人新做的衣裳有限,罗尚宫也十分明白,并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直接挑了一件成色尚新的浅蓝底绣莲叶莲花的宫装,下面配的是一条雪白的水波裙。挑好衣裳再化妆,这件事就不用宫女来了,罗尚宫亲自动手,用的也是她带来的匣子里的脂粉。 那一个个精致的小匣子不但青荷青梅这样的宫女没见过,连谢宁都是头一次看见。 盒子外表就已经这般精致,打开之后里面盛的胭脂、水粉、眉黛、香脂等物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谢宁乖乖坐着不动,任凭罗尚宫摆弄。 罗尚宫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的,最后替她梳好了发髻,簪上一朵新鲜的从御园中撷下的芍药花,这才退后几步,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才人天生丽质,必会得蒙圣宠的。” 谢宁觉得脸都僵了,又怕弄乱头发,只能微微点头向罗尚宫道谢:“多谢尚宫吉言。” 罗尚宫示意宫女把铜镜捧了过来。微微转过头向镜子里看去。 屋里比屋外要暗一些,谢宁从刚才就一直坐在窗前,从窗子透入的光照在她的身上,铜镜中映出来谢宁的样子,就象她全身都笼罩在一层珍珠似的光晕里,面目五官都看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美。 镜中的她就算看不太清楚,依旧让人一看心中就觉得,啊,真是美丽。 罗尚宫自己也对成果十分满意。 她来之前周公公也派人去传过话,请她多费些心。其实就算没有周公公这一层关照,她也不会怠慢这位谢才人。 之前在御园发生事情早已经不胫而走,这会儿怕是大半个后宫都传遍了。皇上在御园的人丛中一眼就看到了谢才人,还没到午时,皇上身边的总领太监白公公即命人传旨,皇上今晚要召谢才人伴驾。 这样的情形下,借罗尚宫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这件差事啊。 她从刚才起就在打量谢才人。 当然谢才人容貌很不错,要是生的不好,上次就会应选入宫了。近千名待选的姑娘之中,最后入选的只有那么寥寥数十人,有瑕疵的,不出众的绝不可能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留在宫中。 但是宫里最不缺美人。 不说这些一批批入宫的美人,就算是宫人那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随便拉一个出来也能称得上五官端正,颇有几分动人之处。 这位谢才人,究竟凭什么引得皇上注目呢? 罗尚宫想不出来,她只能把这归结于眼缘。 有时候人想吃甜,有时候想吃酸,还有时候想吃辣的呢,这都没准儿。 这会儿她殷勤周到一些,将来这谢才人要是真有大福气大运气,她说不定也能跟着沾上光。就算她这次之后就被皇上忘记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罗尚宫一边动手打扮,一边跟她一条一条的细说侍寝时的注意事项,谢宁听的直发囧。 什么不得多言,不得妄动,不得损伤龙体,要柔婉,要令皇上欢悦……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怕反而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表现,罗尚宫就补充了一句:“才人记住一点就行了,要顺从皇上,听皇上的吩咐。” 等一切收拾停当,谢宁愕然发现一下午的时间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天色已近黄昏,来接她的小轿也已经停在萦香阁门前了。 四名内侍抬着小轿,前面还有宫人引路。罗尚宫送她上了轿子,她的使命也就此完成了。谢宁转头看看,青荷和青梅两个是不能跟着来伺候的。 她心里一阵慌。 等轿子离开萦香阁了,谢宁才想起来,她连块手帕都没有带。如果等下紧张的出了汗该怎么办?用袖子擦?好象不雅啊。如果不擦,汗冲花了脸上的脂粉,那就更不雅了。 好想去解手怎么办? 皇帝对她来说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啊,两人见面了她该说什么?要服侍皇帝宽衣解带吗?还是自己乖乖躺平等着被睡? 要是她在龙床上不小心放了屁……会不会被视为大逆不道,被拖出去打死? 一时间什么打入冷宫啦,乱棍杖毙啦之类乱纷纷全涌进脑子里头,谢宁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的过了一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小轿抬到了什么地方。 轿子停下来着了地,宫人客气的过来扶她下轿。 谢宁抬起头来,看见了匾额上“长宁殿”三个大字。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长宁殿啊。 虽然没吃过猪肉,可是却见过猪走的。 这是皇帝的寝宫啊。 以前刘才人还没从萦香阁搬走的时候,她话里就常常提到长宁殿。在她的口中和心中,长宁殿就是她梦寐以求日夜向往的地方。 谢宁虽然说不向往,可是听她说的时候也很好奇,不知道长宁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殿阁是不是很高?宫室是不是很美? 这会儿她真到了长宁殿了,可是哪还有闲情去观察宫室什么样啊。 宫人领着她进了内殿之后,说:“请才人在此恭候圣驾”,她就躬身退下了,坐在一张红木圆凳上,一动也不敢乱动。 过不多时就听着外面脚步声响,谢宁急忙站起身行礼。 皇帝脚步很快从她身边走过,淡淡的说了句:“平身吧。” 谢宁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眼睛只盯着眼前脚边地毯上的花纹。 “不用拘束。”皇帝在内侍的服侍上脱了外袍,唤她:“近前来。” 谢宁走过去的时候差点同手同脚! 她在一旁白公公的示意下,接手了替皇上继续宽衣的活。 皇帝声音听起来并不算严厉,当然也没有太多温和,替他接着宽衣的时候,皇帝淡淡的问:“用过晚膳没有?” 谢宁低声说:“回皇上,还没有用过。”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听出来了,这声音紧张的都有点变调了,而且声音特低,跟小老鼠哼唧似的。 皇帝随意的吩咐了一声:“传膳吧,朕也没吃呢。” 白公公应了一声命人传膳。 ☆、三 侍寝 皇帝脱了外袍,换上一件看起来更随意些的常服,谢宁觉得这袍子质料象是葛纱。她退了两步,站在一旁老实待着,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问她:“你是哪一年进的宫?” “回皇上,妾是元和二年春天采选入宫。” “今年多大了?” 谢宁轻声回答:“十七了。” 不多时晚膳送了来。并不象谢宁之前以为的那样夸张,以为皇上吃饭必定是丰盛奢侈,上百道菜那样。桌上只是六个菜,一个汤。 这当然已经比谢宁平时吃的好多了,可是就皇帝来说,没个一二百道菜那能叫用膳么? 说过几句话之后,皇帝对她已经显得随意多了:“坐下一起用吧。” 谢宁记着罗尚宫的教诲,总之就是听皇上的话,皇上让干啥干啥。让她坐,她就坐,让她吃,她就吃。 晚膳很清淡,离最近的是一道清炒玉兰片,第二近的是炒鸡脯。炒玉兰片不用说了,挺爽口的。炒鸡脯里用了些酱,吃起来口感也好,谢宁一边吃一边暗暗琢磨这酱是怎么做的。汤是冬瓜汤,汤里透着股冬瓜特有的清甜。 她不敢放开了吃,小口小口的扒饭。皇帝大概是尝一道菜不错,对她说:“这豆腐不错。” 一旁侍膳太监就替她舀了一勺豆腐。 谢宁尝了一口,这豆腐确实不错,很细嫩入味。 皇帝放下筷子,谢宁也赶紧表示她吃好了。 宫人端水过来,服侍着两人漱口洗手。 再然后…… 谢宁就被吃了,里里外外翻来覆去被吃了一个遍。 要怎么形容这个初体验呢? 谢宁想了想,开始挺疼的,后来不怎么疼了,就觉得喘不上气来。皇帝身材挺不错,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手臂和肩背都特别结实,想起以前听人说皇上从小骑射出众,弓马娴熟,还曾经领过兵,看来这话不假。 完事之后她都快散架了,宫人将她扶起来,她当然没有那个能和皇帝同榻到天明的殊荣,最后她是在长宁殿后头的一间宫室里醒来的,再由昨天那一乘轿将她送回去。 谢宁回去了以后接着睡,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 青荷和青梅两个战战兢兢的守在床前,因为谢宁醒来有先喝一杯温水的习惯,她们两人就守着一杯水,不能让水太烫,当然也不能让它放到凉,从谢宁回来躺下到她醒,这水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杯了。 “才人醒了?” “嗯。”谢宁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靠坐在那里把一杯水喝完,人也算彻底清醒了。 青荷与青梅两个一起跪在床前,又向她道了一次喜。 和她们俩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完全不同,谢宁就觉得累,特别累。 皇帝好象也没有特别喜欢她的表现,说不定这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想起她了。 青梅扶她起来梳洗时,小声说:“说不定才人会怀上龙种哪,要是能生下一儿半女的,那后半辈子就有了倚靠了啊。” 嘎? 谢宁傻了。 要是青梅不说,她完全没想到这事儿啊,对她来说“被睡”已经是突如其来的大事,把她的思维差不多都占据了,压根儿没有想到“被睡”之后还会有什么后续。 她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着? 在宫里头吃的好睡的好养的好,没什么心事,所以月事也是蛮有规律的,上个月她是初十来的月事……这个月还没到日子呢,会怀上吗? 一时间顾不上别的事情,在那儿掰着手指计算日子,结果越算越乱了,干脆让青梅拿出纸笔来在纸上列日子。 谢宁心里乱的很,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是盼着怀上,还是盼着别怀上。 怀上了,她有本事把孩子生下来吗?生下来了,她能自己抚养吗?自己养的话,能太太平平把孩子养到大吗? 第3节 这三个问题,问的谢宁自己都答不上来。 她没有一点把握。 一夜之间萦香阁大变了样。 门还是原来那门,但是从门可罗雀变成了客似云来。从吃罢早饭起,一拨又一拨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头一拨来的是后苑管着针线房的齐尚宫,送了好些料子来,说是要换季了,上回给萦香阁的料子因为在库里放的时日久了有些褪了色,当时没有多的料子,只能让她们先将就着了,上月末江南的贡缎织锦都到了,正好给她们调换过来。什么?已经都穿上了身了?那就不用调了,调回去了也没地方搁,这些新送来的收下来就行了,省得她们还要再搬一趟回去,省了力气。 瞧这多会说话啊。 青荷打进宫起,就从来没见过齐尚宫的笑脸。就算有笑,那也不是对她这样的宫女笑的。可是现在齐尚宫对才人有多客气就不用说了,连对她,都破天荒的称了一声“青荷姑娘”,把青荷惊的差点翻了手里的茶。 齐尚宫走了之后又来了两位老尚宫,这两位以前素不相识,居然是来毛遂自荐的。说的非常婉转,意思是萦香阁这样的宫室,再加上谢才人的身份,这里应该有一位掌事尚宫的。 简直让她们这些走马灯似的花样搞晕头了,她当然没有答应下来——她又不傻,谁知道这两位什么来路?不过她也没有一口拒绝,毕竟不接纳,也不能结仇。 也非常婉转的表示,这样的大事理当听周公公、齐尚宫她们的安排,自己不能做主。再说掌事尚宫只要一位,这一下来了两位,她也无所适从啊。 等她们走了,再来的人就差不多都是和谢宁身份一样的人了。 这些人都是在后苑这里苦熬日子,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希冀得到皇上恩宠的。 这其中就包括了以前从萦香阁迁出去的刘才人。 刘才人和从前要搬走时简直判若两人,对着谢宁满面堆笑,一口一个妹妹的喊着,话里话外拿她们从前同住过一年的情份来说事。总结起来无非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咳,说白了就是,你好了也别忘了提携我一把,咱还是姐妹,有什么事我也能给你帮上忙不是? 谢宁寻思这从哪儿说起?她自己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皇帝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下回,怎么提携别人? 看谢宁没有一口答应,刘才人索性更近一步说了,她想再搬回萦香阁来住。不但她,和她一起来的那一位钟才人也是这个意思,说谢才人一个人住在萦香阁这里偏僻孤单,她们来陪陪她说话解闷。 谢宁心说,姑娘们,你们哪只眼看到我闷了?我不闷,真的。这样的日子再过几天,萦香阁都得换门槛了,都叫来的人踩破的。 她不好说什么,这时候青荷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她一边端茶,一面替解围:“我们才人今天身上不自在,精神也短,不能多陪二位说话,真是怠慢了。” 刘才人忙说:“是我们来的不巧,扰着谢妹妹了,那我们明儿再来。”一面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钟才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羡慕与妒意。 所有人都知道昨晚上谢才人被皇上召幸了,现在身子不舒坦是因为什么还用问吗? 钟才人也想这样不舒坦一回,天天都这样不舒坦更好! 青梅藏不住话,送了客回屋小声嘀咕:“真是厚脸皮。当时搬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愿意打,现在看着有好处了又来装什么姐妹情深。” 青荷喝斥她:“快闭嘴,她是才人,轮不到你说她。” 青荷比青梅稳重多了,不象青梅现在单纯的替才人高兴,她想的是可别给才人招祸才是。 昨天才人被小轿接走,青荷和青梅是没资格跟去的,她们只能留下来等着。那时候她听见隔着墙有人说:“她生的还没有我好看,凭什么她坐上了承恩轿……” 承恩轿,是宫里的人对那顶四人抬小轿的称呼。因为坐上那轿子就代表是去侍寝了,所以不知多少人都盼着那顶轿子会停在自己的屋门前。 青梅想着才人现在得荣宠了,可青荷想的是,现在才人就象被人虎视眈眈的一块肉,多少人都想扑上来咬一口。 今天来的这些人不说了,没来的人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 青荷替才人担起心来,皇上是看上了才人哪里呢?万一从此以后皇上就把才人忘了怎么办? 如果才人一直没有被召幸,那日子虽然不好过还是能过下去的。可是一旦被召幸后再被遗忘,那日子会非常难过的。青荷听说过先帝时宫人的事。发疯的,暴病的,还有莫名就没了踪影的。听一些老尚宫们说的,说某某宫人前一天还露面,晚膳也用了,可是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没有人了,被衾整整齐齐的都没有人睡过,哪里都找不到,有人说许是投了湖,投了井,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不见的。 听着就让人夜里都睡不踏实觉。 青荷一开始跟着谢才人的时候,就觉得谢才人挺安静的。她那时候也没摸清谢才人的脾性,不太敢跟她说话,谢才人就一个人在屋里消磨一整天,来来回回的翻着几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书本。有一次青荷进屋,发现谢才人正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划,她应该是照着书上的字在跟着描摹。看到她进屋,谢才人把桌上的字抹了,还对她笑了笑。 当时屋里挺暗的,可是谢才人那一笑象是把屋子都照亮了一样。 从那之后青荷就渐渐敢跟才人说话了。才人待人和和气气的,脾气特别的好,喜欢看个书写个字,除了喜欢琢磨点吃食,对旁的事情也不上心。 相处快有三年了,主仆情分非同一般,青荷是打心眼儿里盼着才人好的。 ☆、四 用膳 谢宁晚上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她发现身上有点印子。脖子上,肩膀上,胸口,往下还有。 这当然不是虫子蚊子给叮出来的。 谢宁脸有点发烫,她转头看,站在浴桶边正替她梳头发的青荷处惊不变,视如不见的问:“才人,水烫不烫?要不要再添点凉水?” “不用了。”既然身边的人见怪不怪,那也就坦然自若了。 青荷还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瓶子来,打开来给她闻:“才人您闻闻这个香味?要不要加一点在水里?” 瓶子里盛的应该是香露,闻到了茉莉花香味,很浓,很香。 “这个哪里来的?”谢宁十分意外。 她进宫以来这两年也长了不少见识。香露这种东西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茉莉花在北方不怎么多栽,听说现在用的茉莉香粉、香露之类的东西都是打从江南运来的,以前街上卖的茉莉香粉就比桂花、丁香粉什么的贵好些,更何况香露呢。这么一小瓶估计就不便宜。 “齐尚宫给的。” “她还给了这个?”谢宁今天精神确实不大好,有点心不在焉,只知道齐尚宫给了布料。 “给了呢,还有一瓶梅花香露。” “先不用了。” 谢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用,茉莉花香其实她挺喜欢的。但是一用上,再有人来就可以闻得到香味了。 这些好处,这些改变,都是因为她“被睡”了才带来的,谢宁总觉得心里有道坎过不去,太难为情了。 青荷不知道哪句话说错,她很快转了话题:“外头下雨了呢。” 谢宁探头看,果然下雨了。她还把手伸出去接了一把雨水,雨不算大,但是青荷如临大敌赶紧把她扶进屋,又去把窗户关上。 “不要关死,留点缝透气。” 青荷应了一声,关窗子的时候留了大概一掌宽的缝,想了想又关上点,只留了二指宽。 下雨关着窗子的话屋里确实闷了些,但青荷更怕才人吹了冷风着凉。 第二天雨小了些,不过还没有停,院子里有一口缸,下面养着鱼,上面还有睡莲。莲花开了一朵,莲叶只有巴掌大,油亮亮的,绿的特别浓。 谢宁站在那儿看缸里的鱼,鱼很小,最大的也只有小指头那么长,在莲叶边上游来游去。细雨一滴滴落在缸里,莲叶中间微凹,象一只一只绿色的小碟子,雨珠就在上面滚来滚去。 吹在脸上的风也是潮潮的,偶尔夹杂着雨丝。 青荷劝她:“才人,咱们进屋吧,别着了凉。” “好。” 说了个好字,但谢宁还是想在院子里多待待。下雨天屋里又闷又暗,萦香阁的房子老了,老房子平时还好,下雨的时候总觉得屋里有股不新鲜的气味。 既然待在屋里又暗又闷,她当然想在院子里转转了。 青荷替她撑的伞是把半旧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山水与柳树已经褪了色。伞用的次数并不多,是硬生生搁旧的。 “才人,中午想用点儿什么?现在打发青梅去说一声吧?” “已经快中午了?”都没发现呢,她抬头看了一眼。 天当然还是阴沉的,雨丝在不断飘落。 晴天的时候还好,一到阴雨天气,就容易让人失去明确的时间概念。尤其冬天的时候,为了怕漏进风,窗纸糊的特别厚特别严实,有时候还会糊两层,会把外面的光挡住一大半,一进屋就象进入了夜晚。这还是晴天的时候,要是阴天,那从早到晚都得点灯照明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其他季节还能象这样在院子里转转,冬天可不行。 “中午就吃热汤面吧,热烫烫的。”这样阴凉的雨天有点让人打不起精神来,谢宁所以感觉舌头更需要一点刺激来提神:“跟膳房的人说,汤要热热的,辣酱、醋和胡椒都可以多放些。” 青荷犹豫了一下。 宫里头不单是宫女太监们要吃的清淡,谢宁她们这些人也不例外。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这样没滋没味的饭食,但是不得不这样做。那些刺激性的食物不但大多会有气味,对爱惜容貌女子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 不过青荷的话在喉咙里停了那么一下,最后又咽了回去。 青梅得了吩咐,也撑起一把伞往膳房去了。 萦香阁到膳房的路并不算远,萦香阁和膳房差不多都在偏西北角的位置上。 青梅还没进院门,原来蹲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已经看见她了,蹭的一下跳起身来,满脸堆笑迎上前。 “青梅姐姐。” “姐姐是来给谢才人传膳的吧?” “姐姐快坐。” 青梅这两天已经见到了不少一夜间陡然改变的嘴脸,不然非让这两个小太监吓一跳不可。 “谢才人今儿想吃点什么?我师傅说,今天有不错的鲜鱼,一斤上下,肉最嫩了。” 另一个小太监不甘示弱:“我师父从昨儿起就挑核桃,一个一个的把皮儿去了,碾碎了淘出汁子来做了蒸核桃酪,才人肯定喜欢吃这个,又香又不腻。” 青梅让他俩说的无所适从。 幸好这会儿有个中年太监从屋里出来,喝斥了他们俩一声,又笑着让青梅进屋:“青梅姑娘,谢才人今儿想用点儿什么?” 青梅记起来时青荷的嘱咐,不能这时候觉得才人得势就对别人甩脸子耍威风,万一给才人招了祸,那她俩这样的宫女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青梅象以前一样挺客气的说:“黄公公好,我们才人说今天中午想吃点热热的汤面,酸辣味儿的,辣椒醋都多搁点。” 黄公公点头应着:“今天下雨,这天气怪阴冷的,是该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暖暖。除了面,还要点儿什么小菜?” “这个才人没说,黄公公看着给做吧。” 黄公公笑着说:“好好好,我一定吩咐他们用心做。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青梅姑娘先回去吧,面和菜一得了我就让人给送过去,省得青梅姑娘再跑一趟了。” 这说的也有理,今天下雨,她一个人也没法儿又打伞又提食盒。 青梅向黄公公屈膝施礼:“那就有劳黄公公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青梅姑娘不用这样客气。” 出了膳房青梅又撑起伞,雨比刚才更紧了,她怕雨水打湿裙子,就把裙子的一角拎起来,捡路上没有多少积水的地方走。 快到萦香阁院门口,青梅快走两步把伞收了顺势甩了两下先放在门边,掸了掸沾了雨珠的肩膀。一回头她就看见院子里廊下站着人。 都是陌生的人。 青梅有些心慌,看看前又看看后,正好青荷端着茶盘从屋里出来。 青梅赶紧叫了一声姐姐。 青荷站在廊下朝她招了一下手,青梅快步走了过去。 “青荷姐姐,这……” 第4节 青荷把她拉到屋角,小声说:“皇上来了。” 青梅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跟才人在屋里说话呢,你要机灵点。” 青荷不指望青梅能做出什么功劳,只要不乱说不惹祸就行了。 看青荷镇定自若的样子,青梅有些惶恐的扯住她的袖子,象是这样做她就有了主心骨一样:“我都听姐姐的。” 青荷问:“膳叫过了?” 青梅赶紧说:“黄公公说做得了就送来。” 青荷表面上镇定,其实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皇上来的很突然,就那么几个人跟着,都进了院子了青荷才看见。皇上进了屋之后,她赶紧把前天齐尚宫拿来的好茶叶找出来,精心的砌了茶端进去。 进屋的时候,站在门边的白公公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里直发慌。上茶的时候觉得自己话也说不利索了,手直抖。 还好没有出错。 屋里头比外头要暗一些,窗子支起了半扇。借着这半扇窗隙,外头天光透进来,照在小小的茶桌上。半旧的瓷盏里,茶烟袅袅浮升。 皇帝轻声说:“你这里倒清静。” 这话没有说错,萦香阁如果非要找个优点的话,就是清静。挺大一个院子只有她住在这里,就算把宫女太监都算上也只有六个人。细雨把沿墙那几竿竹子洗的越发翠绿,风一吹过来,颇几分潇潇落落的诗情画意。 谢宁不知道跟皇帝该怎么聊天。她从到了这地方,大部分时间都只和女人打交道,除此以外就只有太监了。 “皇上尝尝这茶。”谢宁只好说这么一句。 皇帝端起茶杯来仔细看看:“你这套茶具倒是别致。” “臣妾觉得这个好看,就一直用着。” 这一套茶具是青色的,壶形似莲蓬,杯子是青色的荷叶形。当然这套茶具做的不够精细,听人说要考究起来的话,这些荷叶杯子上面连脉络都会做的细致入微。用的时间久了,难免磕碰,这套茶具原来是一壶四杯,杯子打了一只,不过好在她也没用这个招待过客人,自己用就不用讲究太多了。 没想到皇帝会来啊! 他一坐下,原来还算宽敞的屋子也显得一下子变得狭小挤窄,这屋里本来用着都挺好的东西,一下子全显得不入流了。 “你要是喜欢这样的,今年吴州贡上来瓷器倒是有几件好的,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谢宁没想到皇帝来了这么一句,只好起身谢恩。 她压力感到更大了。 ☆、五 聊天 和普通人聊个天,哪会随便说一句话,对方就表示要把贡品名瓷相赠?这还怎么聊天?万一下一句话说的不小心,皇帝以为她又是在讨赏怎么办? 皇帝打量着这间屋子——谢宁也跟着他的目光把这间屋子又看了一遍。 屋子陈设的很简单,她住进来两年了,把这里按自己的意思布置了一下,总体来说可以称得上温馨大方。屋里其他东西都没什么可多说,唯独北边靠墙的书架是谢宁最喜欢的。 一个人待在屋里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她就尽量做点手工,让自己别闲着,人闲着就会胡思乱想。做些东西,既打发时辰,还妆点了屋子,心境也好象变得更轻松坦荡。 架子上有个草编的小提篮,大概两手合抱这么大,篮子的边和提手上还有细小的碎布扎成的花藤,绿叶红花看起来很是喜人。这些碎布都是做衣裳裁剩下来的布边零碎,实在派不上旁的用场,用在这里也算是变废为宝了。 “这是什么草编的?” “就是西面芙蓉池边上近水长的草,秋天的时候草枯了,他们收拾残荷败叶的时候,我把这些草讨了来,自己编着玩儿。” 皇上称赞了一句:“编的不错,很有巧思。” 篮子里头有几块装饰用的洁白浑圆的鹅卵石,乍一看还以为是鸟蛋呢。 看皇上眼中露出疑问的神色,谢宁不等他再发问,主动解释说:“草篮太轻了,所以放点东西压住它,不然不稳当。” 小蓝子的旁边还有一双干草混着彩线编的鞋子——当然这鞋子只是装饰,不能穿的,看起来也很是玲珑可爱。 再往上的格子里有一只彩纸和竹棍做的小风车,做的漂亮,皇帝拿下来看看,还试着吹了一下,风车轻快的转了起来,不过很快又停下了。 “也是你做的?” 谢宁低着头应:“是。” “这是什么?” 谢宁抬起头,皇帝指的赫然是装在盒子里的……彩蛋。 “是鹅蛋。” 确实是鹅蛋,但是蛋壳里面已经被掏空,上面涂了鲜艳的颜色。皇帝拿起一个来看看,发现蛋壳底部有个小孔,已经用胶糊起来了,蛋壳里应该也另外填了些东西增加份量,这些东西也让蛋壳可以稳稳的立住而不歪斜。 红的,绿的,黄的,黑的,还有的蛋壳上涂了两种颜色,明艳夺目,众蛋蛋在盒子里头济济一堂,显得格外亲密热闹 皇帝拿起一只红色的蛋壳,在手里掂了掂,转过来一看,蛋壳上写着一句诗。 “来时红日弄窗纱”。 这没头没尾的写的什么? 这个红蛋上写红日,是不是有点太逗了? 皇帝再拿起一只黄色的,上面则是一句:两个黄梨鸣翠柳。 这黄梨? 这只蛋壳上确实点了几点麻点儿,就象梨子的瑕斑一样,上面还画了一个梨蒂。 …… 虽然皇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生来无所不通,可是过去的近三十年里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别开生面不具一格的黄梨。 皇帝轻轻咳嗽一声,镇定的把蛋壳放了回去。 膳房的办事效率很高,青梅回来没一会儿,膳房的小太监已经把食盒提来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谢宁才想起了这个另她头大的问题。 皇帝怎么会突然到她这儿来?现在可到了用膳的时候了,皇帝难道打算留下来一块儿吃? 她这儿可没有皇帝的饭哪。 “你叫了膳?” 谢宁说是。 “让他们提进来吧。” 膳房的小太监快要吓瘫了! 他只是来给谢才人送午膳来的,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白公公!白公公在这儿,那说明皇上也一定在啊。 小太监战战兢兢进了屋,根本没敢抬头看,先放下食盒跪下叩了个头,然后打开盒盖,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端出来。 先捧出一钵热烫烫的手擀面,再摆开四碟小菜。黄公公不折不扣的按着青梅传的话做的,汤面里搁了不少胡椒和醋,一揭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酸溜溜的香气就直冲人的鼻子。 小太监最后放好了碗筷,皇帝已经在桌前坐下了。 小太监跪着退后,白公公上前来替皇上盛面条舀汤。 皇帝倒象成了主人一样,跟谢宁说:“坐下吧。” 谢宁还得谢恩,然后再坐。 挺好吃的面条,可惜当着皇帝吃太别扭了。面条又不比别的东西,得吸溜着吃,难道在皇帝面前让她发出希里胡噜的吃面声吗?那声音特别象猪在槽里拱食儿的声音。吃其他东西无论哪样也不会有吃面这么尴尬。 想不发出声音,就只能吃的比较拘束了。 皇帝吃面倒是挺大口的,但也没发出多大声音,果然皇帝非一般人,能人所不能啊。 四样小菜里,酸黄瓜条很爽口,猪皮冻特别筋道,吃到嘴里滑滑的弹弹的。另外两碟离她远了,所以谢宁也不费那个事去夹菜,只吃面前这两样就行了。 以后有机会要练习一下吃面条,争取吃的又静又快又饱。 和谢宁的拘束不一样,皇帝吃的非常满意。这样闷闷的阴雨天气,吃完这酸酸辣辣的汤面,出了一身的汗,倒觉得身上轻松多了。 这几样小菜也非常开胃爽口。 皇帝吃饱了也没多留,跟谢宁说了一句:“朕走了。” 谢宁赶紧送客。 送到院门口,皇帝转头说:“进去吧,还下着雨呢,可不要着凉。” 谢宁屈膝轻声说:“谢皇上关心,臣妾恭送皇上。” 谢天谢地,终于送走了。 谢宁回到屋里头,一松了劲儿就觉得浑身都酸。青荷过来扶她在窗前的的竹榻上靠着,取出美人拳来替她捶腿。 “帮我把头发松了,我想睡一会儿。” 青荷小声说:“才人,还是不要睡了,走了困晚上该睡不着了。要不奴婢替您点一炉香,您看会儿书?” 谢宁转头看她,青荷声音更小了:“万一等会儿尚宫姑姑来了,您要是正睡着,可不好啊。” “不会吧?” 皇帝走的时候也没表现的多留恋她,罗尚宫还会来吗? 她的目光落到书架子上,那盒彩蛋还是收起来吧。当时闲着无聊,涂完色顺手抄了几句诗在上面,她这儿没什么客人,没想到会让皇帝看见。 要不先收起来? 不过皇帝都已经看见了,她这会儿再收,好象有点太刻意了。 青荷比谢宁想的要多。 皇上肯定是中意自家才人的。要不然的话,萦香阁这么僻静的地方,皇上怎么也不会顺路走到这里来的。而且皇上和才人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后苑的膳房做的饭食肯定没有皇上的御膳精致,皇上还吃的很香。 这两下里一加,皇上肯定是心里挂念才人啊。要不然的话皇上一天大小事情多少件啊,怎么能在萦香阁盘恒这么久呢? 可是谢宁挺困的,下雨天人本来就没多少精神,又没地方去,不如睡个大觉。 青荷不想让她睡,只好拼命找闲话跟她说。 “才人,齐尚宫新送来茶叶,皇上尝了没有?有没有见怪啊?” 谢宁打了个呵欠:“皇上没在意茶,倒是问了两句茶壶。” 青荷小心翼翼的问:“茶壶是旧了点,不太体面。皇上来咱们事先不知道,不然我一定把那套新的找出来。” 第5节 说起茶壶谢宁觉得挺闹心。 皇帝刚才还说要送她新茶具呢,谁知道是顺口一说还是真送啊? 中午挺好的一顿饭,皇帝一来也没吃好。 谢宁盘算起来,晚上吃点什么呢?面条是不想吃了,被皇帝那么一搅和,起码十天不想见着面条了。 她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替她解决难题的人来了。 罗尚宫来了。 青荷和青梅一见罗尚宫就满脸堆笑,罗尚宫道行深,笑的可比这俩黄毛丫头要真诚亲切多了。 要说她第一次来萦香阁的时候,还不确定谢才人前途如何,现在她可是实打实的真心诚意想要讨好谢才人了。 宫里头女人很多,皇上睡过的也多。不过很多都是只有那么一次,之后再也没有被皇上记起过。虽然当今皇帝登基不久,睡过的女人也就那么几个,但先帝在这方面的战斗力可是杠杠的,最高纪录应该是在先帝元淳十年的时候吧?一年里先帝共睡了二百一十多个宫女没带重样的……之所以数据如此清晰,是因为罗尚宫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虽然先帝睡后宫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但是罗尚宫翻看过尚寝监存档里那一年的册子,写册子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被皇帝睡一次根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这二百一十多个宫女连个水花都没翻起来,就被时光无声的冲走了。 但是能有第二次,那就不一样了。头一次可以说是偶然的,但第二次皇上还能记得这个人,这就不一般了。 更何况罗尚宫也听说,皇上今天特意到萦香阁来看谢才人,还在这儿用了午膳才走的。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还用问吗?罗尚宫必须巴结好谢才人这日后必将青云直上的登天梯,哪怕不交好也绝不能得罪她。 ☆、六 殷勤 和上次差不多的程序,沐浴,梳妆,更衣,但是罗尚宫态度中的微妙不同,谢宁能感觉得到。 洗澡的细节就不说了,梳妆的时候,罗尚宫那手势那力道那技术,跟上次比就让人觉得更用心更妥贴,连用粉的时候,居然打开四个不同的盒子让她选! 上次直接就给她扑上了一脸粉好吗?哪里轮得到她选。 这样大的不同,谢宁又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怪不得后宫的女人个个力争上游,因为好处是这样实在又令人无法抗拒。皇帝就一个,美人又太多,这是多么残酷的比例。后宫佳丽三千人,个个都想货卖青春美貌给皇帝这个唯一的买家。 青春美貌是有保质期的,顶多三五年就一钱不值了。如何在保质期内让卖家产生购买欲?于是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琴棋书画,歌舞弹唱这些锦上添花的妆点自不必说,还有人在皇上面前假摔、假晕、语出惊人。或是先打听好了皇上的路线,在必经之路上吹个曲,唱个歌,跳个舞……这些事情可都不算新鲜。 所以说,虽然已经不是头一次了,谢宁依旧很茫然。她又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艺,皇帝看中她哪儿了呢? 带着这个疑问,谢宁坐上了小轿。 和白公公也不是头次见了,不过这次谢宁再进了殿之后,就敢悄悄的打量一二了。 以前听人笑话说,皇帝老爷那享福啊!具体表现在哪几点呢?皇帝都是睡在金屋子里,用金碗吃饭,每顿都能吃上红烧肉,妃子娘娘们天天换着睡不重样,想打谁的屁股就喊一声打,那人就要被扒了裤子打板子…… 想起这个谢宁暗暗好笑。 她现在可以负责任的说,皇帝住的屋子不是金子打的,碗也不是。至于吃肉和睡娘娘…… 她正想着,皇帝进来了。 谢宁急忙起身相迎。 “你坐着吧。”皇帝看来心情还不错:“中午在你那儿用的汤面还不错。” 谢宁能说什么,她只能赶紧说:“妾身惶恐。” 皇帝也看出来了,在萦香阁的时候她虽然也拘谨,但是好歹比现在还好一点。 皇帝见多了别人怕他敬他,早习以为常了。不过现在又不是在外头,他还是希望她能自在一点,活泛一点。 “你都念过什么书?” “就识几个字,没怎么念过书。” 皇帝坐到了她旁边,感觉她又瑟缩了一下。 “看你书架上放着些书,是进宫带来的?” 谢宁微微摇头:“那是妾身进宫之后才有的。” “哦?”皇帝来了兴致。 谢宁只好解释给皇帝听:“妾身进宫时曾经有位姚尚宫教导过妾身一阵子,还给了妾身两本佛经。臣妾觉得上面的字好,常对着练练。到了萦香阁之后,陆陆续续又找了一些书来看。” “都是些什么书?” 什么书都有,可杂了。 谢宁哪有挑捡的余地,这时候的书可金贵了。当然了,最多的就是各种佛经之类,宫中女子多信佛,佛经是最易找到的。当然谢宁对吃斋诵经没多大兴趣,她就是想借此识字练字。另外她还找到了两本诗集,都是前朝大家的名作。年前有一个老尚宫离宫之时,还把自己收藏的几十本书都送给了她,大大丰富了谢宁的藏书。这些书她全都看过了,至于字,练的也有点样子了,不能说写的多好,起码横平竖直,勉强算工整。 她挑挑捡捡的跟皇帝说了一些,皇帝倒来了兴致,拉着她的手起身:“过来。” 谢宁跟着皇帝走了过去,外间宫室里也有一排书架,上面摆的满满当当的全是书。 这让她连自己跟皇帝拉着手的事都暂时忘了。 好多书,真想看。 要说她以前是个多么爱书的人,也不见得。但是困在后宫里头,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也不能干,又交不到朋友,又没有什么娱乐和消遣,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书陪着她。 皇帝看她的眼睛象是被吸住了一样,盯着书架目不转睛,倒是在心里暗自嘉许。 爱书总比只知道绫罗珠宝的庸脂俗粉要强多了。 皇帝拿起只笔递给她:“来,写几个字朕看看。” 谢宁傻了。 她不是来陪睡的吗?怎么一转眼变成要写字考试了? 她那字能见人吗? 皇帝看出她的顾忌,笑着说:“只管写,写的不好朕也不怪罪你。” 谢宁当然得听他的,只是突然间提起笔来,写什么呢? 这么一时间她只能想起今天早上看鱼时情形,水面莲叶圆圆,不知道哪里飘来的花瓣浮在水上,泛起浅浅的涟漪。她只好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这么一行字。 皇帝在旁边看着,她握笔的姿势就有点问题,手腕还有点不稳。 行家一看就知有没有。以前多半没有人认真教过她写字,不然这写字之前总得先把握笔的正确姿势教会。 桃花流水,鳜鱼肥。 皇帝一看就乐了。 这字写的真伤眼,尤其那个水字,中间的一竖简直象根芦柴棍一样,鳜鱼的鳜字就更别提了,这字笔划比旁的字多,她为了写的清楚,只能把字尽量写的大一些。这么一来,这个字比其他字大了整整一圈儿。但即使体格超群,鳜的右半边笔划仍然都糊在一起了,看起来就是个黑团团。 谢宁自己也非常懊恼。 为什么会想起这么一句话呢?鳜字实在太难写了,早知道应该写几个笔划少的省事的字啊。 “不错不错。”皇帝违心的夸奖了一句:“你写字和谁学过没有?” 谢宁老老实实的摇摇头。 就猜着没有人教过。 一个小女子,自己琢磨着能把字写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皇帝这么想着,倒不觉得她好笑了,还为她的用功和用心有些动容。 “怎么会想起这么一句诗来?想吃鱼了?” 谢宁小声辩解:“是早上看见缸中落花和游鱼,想起来的。” 为什么说她惦记吃?就因为她写鱼肥吗? 太小看人了。 可谢宁又有些心虚的想到,她早上站那儿看莲花和金鱼的时候,确实曾经有过和吃相关的念头。 那会儿她想,这缸里养着金鱼好看是好看了,不过不实用。要是养两条鲤鱼,那吃起来多新鲜可口啊。 皇帝揽着她出了门,一边顺口吩咐:“去一趟膳房,看有没有鳜鱼,做一道清蒸鱼呈上来。” 晚膳里头果然多了一道清蒸鳜鱼。 皇帝眉眼在烛光下看起来没有白天那样锋锐,被烛光染上一层温存的光,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招呼她:“快吃吧。” 他那笑是什么意思? 谢宁一边尝着肉极嫩极鲜美的鳜鱼,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 难道皇帝在心里笑话她是个吃货? 看她默默吃鱼,皇帝也觉得这鱼瞧着格外美味了。 侍膳太监很有眼色的替皇帝挟了一块肥嫩的肚皮的好肉,蘸好料汁。 皇帝尝了一口鱼肉。 果然嫩滑香腴,入口即化。 这种滑嫩,让皇帝想起刚才握她手时的感觉来了。 她的手小小的,也是这样的柔软滑腻。 毫不意外的,用完膳谢宁又被皇帝睡了。 而且这一次是两回!两回! 一回完了她还以为自己任务已经完成了呢,正想起身。结果被皇帝从背后按住又来了一回。 第二回皇帝放缓了动作,比头一次要温存。 最后谢宁都要瘫了,自己根本爬不起来,是两个宫女把她架起来扶她去擦洗身体,再往后头宫室安歇的。 一沾枕她马上就睡过去了,更准确的说法是,昏过去。 实在是太累了。身体累,精神更累。 和第一次不一样,第一次她真的除了疼和累没有太多感觉。 但这一次有点不一样。 ☆、七 女红 第6节 她是睡到自然醒的,窗子上一片明光,她乘着小轿被送回去。 青荷与青梅也备了热水和同样热腾腾的小米粥,一直在等着她。按着常例,一个多时辰前就该回来了,可是等了又等,热水都凉了又再烧热一回,谢宁这才回来。 青荷脸上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气,赶紧过来扶她进门。 连着两次被宠幸,现在自家才人受宠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了,青荷昨晚乐得半宿没睡着。 更不要说才人今天这么晚才回来了。可见昨晚才人一定很受宠。而且才人这么晚回来,看起来精神又不好,不用问也知是起晚了。 能够多睡这么长时间,皇上对自家才人真是另眼相看啊。 “才人先梳洗一下,奴婢去把粥热一热。用了粥才人再好生歇一歇?” 这安排很妥当。 谢宁醒来之后也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不自在,这回青荷准备了温度正适宜的热水,她畅快自在的又洗了一回,换上干净软和的里衣,散着头发坐在榻边喝粥。 粥熬的稠稠的,喝下去感觉又热乎又柔和,把肠胃都熨软了。 青荷正动作轻柔的替她擦头发,听着外头来人,连忙起身出去。 来的是白公公的徒儿阮大良。青荷和青梅不敢怠慢,笑着赶紧迎出来。 阮大良笑的比她俩还亲切还热乎呢。 他师傅点了他来谢才人这儿,这是给他的好处。眼见着谢才人要得势了,先结个善缘比什么都强。要是等人家起来了之后再贴上去,人家也不稀罕了。 “阮公公这时候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敢不敢,皇上吩咐给才人送东西来。” 青荷跟青梅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这宠幸之后,恩赏也跟着来了。 赏赐的东西谢宁接了之后要遥拜谢恩的,再打赏过阮大良,送走他之后,谢宁才领着青荷一一看皇帝都赏了她什么东西。 四匹缎子,两对金镶宝石步摇,两盒样式精巧的各色银锞子。除了这些传统的例赏之外,还有一套茶具,一本字贴。 皇帝提起赏茶具居然不是顺口一说,还真记住了啊。 谢宁打开那只装茶具的锦盒,里面是一套素天色的茶具。釉色晶莹,那一抹青看起来确实如书上说的“雨过天开云破处”,那样透澈动人。 想到这个是皇帝特意吩咐送来的,感觉拿着就有点烫手了。 青荷心说,这御赐的东西可金贵,瓷器又脆,要是碰坏了可不得了的。她说:“奴婢拿去好生收起来吧。” “就放着用吧。” 给了就是让她用的,不是为了让她供起来。再说,谁知道赏过这一回,还有没有下一回呢?趁现在年华好,对自己也好一点。 至于字贴,就让谢宁更纠结了。 皇上赏她字贴是什么意思?觉得她字写的难看让她好好练字吗? 接下来的两三天萦香阁那个闹腾啊。 谢宁如果愿意提起笔来写一点后宫日常生活札记之类,那么这一章的回目就可以取做“谢才人喜获荣宠,萦香阁门庭若市”。 没错,真是门庭若市。 来的人比上一回还多,还杂。谢宁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才人,谁也得罪不起,让这个进来了总不能把另一个拒之门外,但是让她们进来了,三句话不到就开始打听皇上,让谢宁实在无语。 皇上可和气?皇上爱吃什么?皇上喜欢什么颜色?皇上几时再到后苑来?皇上这皇上那,皇上皇上皇上…… 谢宁心里应该觉得她们讨厌的,但是她又不能说出来。 她觉得她们也可怜,但是自己又不是菩萨,没那个本事满足她们的心愿。 问题是,就算她克制忍让,让她们进来了,陪她们说话了,她们也根本就不领情,还觉得她非常奸诈阴毒,因为从她嘴里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掏出来。 别人看着谢宁很得宠,还陪皇上用过膳,皇上甚至来萦香阁盘恒过半天!可是问她什么她都不答,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不敢妄自揣测上意,总之就是怕别人从她这儿得了消息反夺了她的宠爱。 好不容易把一屋子闹哄哄的人送走,青梅收拾茶盏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把手里的抹布一甩:“这都什么人啊?才人也太好性了,就不该让她们进来。” 青荷瞪她一眼:“好好干你的活儿吧,乱嚼什么舌头。” 自家才人虽然得了宠,可是又没有晋位,也没有迁宫呢。住在后苑这里,怎么能对这些人不应酬一二呢?要是敢关上门不让他们进来,不到天黑才人的名声就得让她们传的臭不可闻了。 青荷心里也不是不窝火的,刚才来的那什么刘才人、钟才人、梁美人、白才人,李美人……不管她们嘴上说的多好听,青荷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要是才人能得晋封就好了,能晋一级,最起码这些人就算眼红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 谢宁让那些人吵吵的头疼,青荷收拾好了外间那一摊子,另端了茶送进屋来:“才人,喝口茶,吃点果子歇歇吧。” 谢宁看见盘子里的石榴,有些奇怪的问:“这时候哪来的石榴?” “膳房的人额外孝敬才人的。” 石榴又大又圆,火红火红的,一个怕不得有一斤多重,个头儿可真不小。 青荷看谢宁感兴趣,连忙说:“他们说要帮着剥,我说不用剥,就这样就好。才人现在要吃的话,我现在就剥。” “我现在不饿,先就这么放着吧,看着也挺喜人的。” 青荷按她说的,把两个大石榴拿了放在案上的盘子里,红红的石榴衬着玉白的盘子,倒是给屋里添了一分亮色。 “青梅呢?还在生闷气?”谢宁摆摆手说:“我都不气了,叫她也不用气。晚上咱们吃好吃的,红烧狮子头好不好?” 青荷也笑了:“她忘性大,一会儿就不记得了。狮子头是不是油腻了些?上次膳房做的那豆腐丸子也很好,难得的是把素豆腐做出了肉味儿来还一点都不腻。” “不用,狮子头怎么就腻了?一点都不腻。”谢宁其实不喜欢那些假荤菜。素菜就素吃,干嘛非得重油赤酱的烧出来,再安上什么素鸡素鸭素火腿的名儿。可能谢宁对它们先入为主有了偏见,怎么也没吃出肉味儿来,就觉得油味儿酱味儿太重了。 豆腐丸子当然也好吃,可她今天不想吃豆腐啊,寡淡了一点,她想吃香喷喷软乎乎的狮子头。 青荷劝不动她只好应下来。 才人什么都挺好,就是对吃食不是一般二般的上心。 青荷想劝劝才人,为着身形苗条,宫里的女人都吃的不多,而且口味都偏素淡,自家才人对吃这么上心,短时间内看不出来,日子久了肯定要后悔的。有空的时候,不如琢磨点别的。 “才人这些天趁着得空,给皇上做点东西吧?” “做活?”谢宁有些意外的问。 青荷点头说:“才人手艺也还不错的……”说这话青荷有点亏心,才人那女红水平,真是拿不出手。可是只要下点功夫,做的细一点,总会做得好的。 “才人可以给皇上绣点东西,象荷包了,扇坠了什么的,都挺好的啊。” 青荷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不过她猜着才人应该明白的。 精心的做了,递给皇上。即使皇上不戴着,这份儿心意皇上也能明白。如果皇上戴上了,那一看见这东西,不就能想到做东西的人了吗?总之都是能在皇上面前讨好的事儿,别人都巴不得呢,自家才人还真是不开窍。 就她那手艺,还是算了吧。 谢宁第一反应果然是打退堂鼓。 她打小手就笨,又没人好生教过她。写字磕磕巴巴的练了这么久,还叫皇帝美美的看了一回笑话。这要再自曝其短,不定得把她的形象毁成什么样的。 她觉得那细细的一根针总是很不听话,往左扎偏偏从右边透出来了,缝不两针就发现线自己就打成结了,可这结是怎么打出来的她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啊。按着一样的花样子,别人就能绣的分毫不差,她都不知道自己绣出来的那一团烂线是什么东西,就算对着原来的样子认都认不出来。 绣这样的玩意儿送给皇上,那是嫌自己日子过的太舒服吗? 青荷还想再接再励的接着劝她,谢宁赶紧想把她支开:“我再想想吧。对了,晚上除了狮子头,我还想再要个糖醋里脊肉。” 真会吃! 青荷无奈的应了下来,心里来来回回把狮子头骂了好几遍,才出去吩咐青梅了。 青梅倒是没她想的那么多,听说才人没让下午那些人气着,还有胃口点菜,她于是高高兴兴的去膳房传话去了。 ☆、八 新衣 狮子头好吃,糖醋里脊肉也好吃,当然除了她点的菜,膳房还又给加了两个菜和一个汤,才人的份例按说确实是四个菜,但是不得宠的才人能吃上两个菜就不错了,以前谢宁每顿也就是两个菜,不过她饭量小,两个菜也是吃不完的。现在膳房当然不敢怠慢她,更不要说皇上还在萦香阁用过膳呢!苛扣谁也不能扣她的。 想也知道,谢宁一个人怎么可能把四菜一汤一大钵饭都吃完,就算青荷和青梅两个帮着吃也吃不了,院子里其他人也能跟着一块儿享受一下才人的份例菜了。 谢宁以前觉得让她们吃自己吃剩的不好意思,但既然别的地方也是这样,她改变不了这现实,就尽量与人方便。吃菜的时候,她都是另用一双筷子夹出来再用自己的筷子吃,而且只吃一边,不会把整盘菜都拨乱。 青荷她们把端出来的菜拨了分在碗里,她和青梅两个先吃,其他的院子里的另外两个粗使宫女和太监也能跟着沾光。 “膳房的人还真是会看人下菜碟,以前就不……”青梅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青荷在瞪她,后面半句也不敢说了。 “你要是再这么没心没肺的,我就去跟才人说,把你退回去,不能留你在才人身边伺候。”青荷绝不是跟她开玩笑。两个人虽然是一起分到谢宁这里的宫女,但是青荷要大青梅两岁,稳重又能干,来了不到一个月她就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管着了,青梅性格有些冒失,别人不吩咐她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天生就是个打下手的命。 要真是这样青荷也不介意她,可是才人眼看着要得宠了,以后遇到的人和事会越来越多,青梅这样说话不走心,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才人招下大祸来,青荷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说别人看人下菜碟?你倒是先看看你自己。以前你有这样的菜吃吗?那时候你敢抱怨一声吗?现在才人得了势你也觉得自己可以抖威风了是吧?你要这么眼皮子浅,一张嘴只会四处得罪人,才人现在有的是人想巴结上来伺候,不少你一个。” 青荷声音不大,说话也不快,可是话里的意思没有半分玩笑。青梅一下子就慌了,赶紧离了凳子就在青荷脚边跪下了:“姐姐,姐姐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可千万别跟才人说赶我走。” 被撵出去就没活路了,只能去干最粗重的活计任人作践。才人待人又好她现在的活计又轻省,她就是死也不愿意出萦香阁的门。 青荷不为所动,把碗筷一推站起身来:“你不是三五岁的孩子了,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冬天那个死在井台边的宫女?” 青梅僵硬的点头:“记得。” “她犯了什么错?” “她多话……”青梅打起哆嗦来了。 说起那件事,真是挺吓人的,当时青梅看见了,后来几个月都会做噩梦。那个宫女就是说话冒失得罪了人,身上被泼了冷水,还让她在井边洗衣,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全身硬梆梆的,跟井台冻在一起了,拿凿子锤子把冰凿开,尸身才能抬走。 “你要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不说你自己有什么下场,还会连累才人一起跟着遭殃。我话就说这一次,你待在这儿好好想想吧。再有下一次,我也不和你多说一个字,你就直接出去。” 青荷是真没有再说,直接出门了,还有不少活儿要做呢。至于青梅,两人这两年多来也处出来点情分,她才三番五次的提醒她,可这真是最后一次了。青梅如果还改不了她的毛病,青荷也不会再念旧情。 各人的路都在各人脚底下,别人顶多能替你指个方向,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 皇上赏的料子齐尚宫把活儿揽过去了,亲自领着一班绣娘赶工赶出来,又亲自领了人送来。 虽然是赶工,但质量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折扣。 人家这么给捧场,谢宁当然不能给泼凉水,命青荷拿了装有银锞子的荷包来赠与齐尚宫,还当场拿起新衣里头的一件披帛搭在肩膀上,赞齐尚宫和针线局的手艺好。 宫里头的事儿嘛,讲究的就是个有来有往。齐尚宫这样上赶着示好,谢宁当然不能让人家一番好意落了空。 别的好处她给不起,几句好话总是没问题。论起品阶来,齐尚宫的品阶比她一个小小才人品阶还高,俸禄还多呢。论起实权,齐尚宫是后苑里头几位实权尚宫之一,头一名即使算不上,也铁定能排个前三。 齐尚宫带来的宫女将新衣裙衫用木架子撑起来,展示给谢宁看。 第7节 这些衣裳里头还有一套是骑装,样式是曲型的胡服。翻领窄袖袍,素绫束口裤,配着皮面儿软底靴和锦绣雉羽帽。 齐尚宫指着那套骑装说笑着说:“这会儿天气热,说不得入秋的时候才能穿上身了。” 谢宁说:“我还没穿过这样的衣裳,不知道穿上好看不好看。” “一定好看。才人身形窈窕,腰纤颈长,穿这个比旁人合适。” 这么又看衣裳又客套的,热热闹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走。 出了萦香阁的门,齐尚宫后头一个梳弯月流海的年轻宫人就往前快走两步,凑近了小声问齐尚宫:“姑姑今天为何要亲自过来送衣裳?让我们跑一趟也就是了。” 齐尚宫微微一笑:“想不明白?” 问话的宫人连连点头。 “想不明白就接着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说了。” 而萦香阁里头,青荷青梅两个忙活开了,把这些缤纷悦目的新衣裳整理好了收进柜子里头。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新问题。谢宁屋子里的衣柜可没有这么大的地方来盛放,当季的衣裳,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些已经把柜子塞满了,今天送来的这些实在是塞不进去了。 “才人,要不把旧衣裳理一理,先放到厢房里去,腾出地方好把这些新衣裳装起来?” 谢宁想了想:“我记得有一条裙子洗褪色了,还有那件绣长寿花的勾破了边,把这几件腾出来,其他的先不用动。” 青荷有点为难,看看那些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的新衣裳:“才人,那也腾不出多大地方来,这些还是放不下啊。” “挑两件就行,其他的可以先放到厢房去。”谢宁指了两件,一件是水色的长曳裙,一件是象色的双雀衫。 青荷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就按谢宁说的,将那两件新衣挑出来,其他的就搁到厢房去。 青梅实在不明白,满肚子的纳闷。不过她被青荷告诫过之后,比以前谨慎的多了,轻易不开口说话。 青荷就是那么教她的。不会说话那就少说话,省得祸从口出。青梅呢,听是听进去了,就怕自己记不牢靠,所以总是把牙咬的紧紧的,想说的话全都硬生生的憋着。 两人把新衣收拾好,青荷看了她一眼,见青梅咬着牙瞪大眼,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笑着摇头:“你看看你这样子,有什么话想问你就现在问吧。” 青梅小心翼翼的问:“真的?” “真的,不骗你。” 青梅指指那些新衣:“才人怎么不要这些新的啊?这些比上次送来的那些还好看,样式又新颖,质料又名贵。新衣都是一季一季的,搁过了季放到下一年,那衣裳就搁旧了啊,再穿也不好看了。” 青荷点点头:“刚才我也有点不明白。常听人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有了新的谁还总穿旧的?可是才人这样做,肯定有她的打算。我猜,才人是不愿意让人在背后指点,说她乍然得宠就轻狂张扬吧。” 青梅想了想,自家才人确实不是性子张扬骄纵的人。 “怪可惜的。” 这些可都是新衣裳、好衣裳啊。 青荷没有再训她眼皮子浅之类的话。 她也觉得可惜。送来的新衣里头有一条石榴红的散花裙,这样正的石榴红可不一般,听说中原的染料染不出来的,应该是番邦来的一种花才能染得出这样鲜艳明丽的红色。这么一条 裙子要是折成钱,够外面普通人家吃用一年的吧?就这么放在箱子里头搁置,真可惜啊。 但是同才人将来的前程相比,这些衣裳又算不了什么了。 青荷说的话,有一部分对了,不过还是没有完全猜中谢宁的想法。 谢宁可不想穿的那么扎眼,尤其是那条红裙子。在这宫里头她还真就没见过几回有人穿这样的红色。真把那裙子穿出去,那得多招人忌恨啊。再说她觉得穿旧衣更舒坦自在。 “才人,望云阁送了一张请柬来。” “望云阁?” 青荷把请柬递过来。 不但谢宁纳闷,就连她也挺诧异的。 望云阁住的是梁美人。 谢宁去过一次望云阁,那还是刚入宫不久的时候,梁美人的品阶变成了美人之后,曾经请她们这些一起入宫的人去望云阁小聚。说是相聚,其实也就是为了夸耀自己的荣宠。 记得当时谢宁夹在众人中很不起眼,而梁美人被众星捧月一样围簇在中间,一起进宫的同伴们好话说了不计其数。就是这风光来的快去的也快,那次聚会后没有几天李才人就得幸,并晋位昭容。 而梁美人就这么渐渐的被人忘记了。 这时候再接到望云阁的贴子,谢宁觉得很意外。 “我看梁美人应该不会平白无故的给您下贴子。才人,上头写的什么?” 谢宁把请柬打开来看了一眼:“邀我明天去望云阁赏茶花。” 这理由谢宁和青荷都不会相信的。 平时又没有什么交情,也没听说梁美人对莳花弄草有偏好,早不请晚不请,这个时候请人,哪里是为了赏花啊。 “才人您去吗?”青荷是满心眼里不乐意。 梁美人是什么心思,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她失宠已久,望云阁门庭冷落,当初得封美人时的风光早就被人遗忘了。哪怕她的品阶比谢宁要高,可是在宫里头得宠才能得到一切,失宠也就会失去一切。谢宁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好时候,而梁美人就象已经烧过的木头,火熄灰冷,无人问津。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梁美人请她去能为了什么?看她现在的的情形嫉恨不忿?还是象刘才人白美人她们那样,求她提携帮忙? 谢宁想了想:“她是美人我是才人,都正式的下了贴子,去还是要去的。” 青荷想一想也是。梁美人是失宠已久了,但是怎么说她的品阶也要高啊。 “也不知道明天望云阁是不是还请了别人?要不奴婢去打听一下。” “好,你去吧。” 青荷现在和过去可不一样。过去才人默默无闻,她这个宫女就更没人理会了。但是才人一得宠,水涨船高,她的面子也跟着涨起来了。一出了萦香阁的门,好些人赶着姐姐前姐姐后的巴结她。不用她问,就有人主动的把一些消息告诉她了。 梁美人当然不止请了谢宁一个,据说望云阁的宫女今天跑了好几处地方送贴子,请的客人都是同一批进宫的那些人,其中包括了从萦得阁搬走的刘才人,冯才人,孙采女,还有李昭容。 李昭容可是当时那批进宫的人里头,现在品阶最高的一个了。她在晋位之后就迁出了后苑,现在是住在西苑靠北边的昭庆宫偏殿,和住在后苑里这些默默无闻的低品阶不入流的昔日同伴早就拉开了距离。 谢宁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李昭容了。记得采选初入宫时,她们这些人都被暂时安置在靠近掖庭的长溪院,和普通宫女一样,好几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头,那会儿李昭容和谢宁就住在同一间屋,不能说情谊深厚,可也是有几分交情的。 但这种交情很单薄,风一吹就散了。离开长溪院各自有了居处之后,来往就渐渐少了。李昭容得宠并晋位之后,就完全没了往来。 谢宁的性子就是这样。能相处就相处,道路不相同渐行渐远了,她也不强求。 “请是请了,人家未必会赏光。”青荷把谢宁明天要穿的衣裳找了出来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袖腑处有一点皱褶,赶紧让青梅取了烫斗来熨烫平整。 别看都是一些细节,可是千万马虎不得。 这样的场合,自家才人是新贵,穿的应该更漂亮华贵一些。但是才人自己已经把衣裳挑好了,青荷也就不多说什么。 谢宁一早起来认真的梳妆,上了一点胭脂,这样不管到时候气氛怎么样,总之人看起来是好气色。青荷打开首饰盒子让她挑选,谢宁选了一支双鱼垂珠步摇,想了想又放下了,另挑了一朵珠花。 这珠花也不错,做工精致,就是用料有限,上面的水玉、玛瑙成色都一般般,但是拼成一朵花型之后看起来十分协调雅致,花托、细叶和曲藤都做的非常精美。青荷替她簪好之后,谢宁自己又调整了一下。 这么看起来挺好的,肯定不奢华,但也不失体面。 换上出门的衣裳,青荷服侍谢宁出了萦香阁,去望云阁赴会。 ☆、九 赏花 望云阁和萦香阁大小差不太多,不同的是望云阁地势高。宫里的宫室馆阁取名也是有规律的,要是地势低的地方那肯定不会取望云这二字了。登高才能远望嘛,一听名字就知道大概了。 谢宁来的不早也不晚。来太早了大家坐着难免冷场没话说,来晚了又会让人觉得是自恃身分摆架子。 刘才人和孙采女已经来了,梁美人正陪着她们俩坐在那里喝茶说话。谢宁进来的时候刘才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急急的站起身迎出来。孙采女品阶更低,当然也要想身相迎。 梁美人在那儿犹豫了一下。她品阶比谢宁高,论理是不用起身相迎的。但是今天是她特意把人请来的,应该礼数周到一些。 这么一犹豫,谢宁已经进屋到了跟前了,她还坐着没起身。 谢宁并不介意,她向梁美人微笑着行礼:“梁姐姐好。” 梁美人这才象被针扎了一样,有些慌乱的起身来还礼:“谢妹妹来了,妹妹别多礼,都是自家姐妹。” 刘才人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的,心里对梁美人的评价又跌了一截。 说是自家姐妹,那刚才就那么大咧咧的坐着等人问好啊?一个美人有什么了不起?谁不知道皇上早把她忘了,都有一年多没有召幸过她一回了。现在巴巴的下贴子请人来赏花,人家不好拂情面过来了,她还要拿乔摆架子。 这是想同人修好的意思吗? 这么蠢钝的一个人,白长了一张漂亮面孔,怪不得皇上不待见她了。 谢宁入座之后,冯才人也来了,众人又客气扰攘一番。 屋里头这五个人,梁美人生的好,打扮的也格外精心,在众人之中应该是最扎眼的一个。她头上就插戴了一支步摇,下面的流苏在脸侧不住晃悠。 谢宁就不喜欢戴这个,总觉得那些流苏长穗垂珠都碍眼,晃来晃去的挡视线不说,还让人心生烦躁。更不用说戴了这个,转身回头的动作都得格外小心,不然动作一大,穗子很可能被甩起来抽自己的脸。 她就被自己抽过。 再说说最不起眼的那个,肯定是孙采女了。她的品阶最低,脸型不出彩,鼻子有肉,嘴唇偏厚,个子也稍矮了一些。皮肤本来应该是很细嫩的,可粉扑的厚都遮住了。穿的是件高腰襦裙,上下一桶连腰都没有,从头到脚找不出一个优点来。 其他三个人就打扮的都差不多了,谢宁并不比其他人显眼。 刘才人看着谢宁,在心里暗自评判了半晌,也就得出顺眼二字来。 李昭容姗姗来迟,屋里头几个人一起站起身迎她进来。 她的品阶最高,隐然已经和后苑里头这些人不是同一阶层了。身份最高的人总是可以最晚一个到场,旁人等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来迟了,各位妹妹不要见怪。” 大家纷纷说起客套话来。宫里头这个姐姐妹妹的称呼一般不按年纪排,是按着地位和资历来排的。李昭容论出生年岁,比谢宁和孙采女年长,但是比梁美人她们几个要小。可那又怎么样,梁美人不也得乖乖的叫一声李姐姐吗?人家品阶比你高了两阶,你上去喊一声妹妹试试?那不成了缺心眼儿嘛。 所以李昭容有这个底气对着她们喊妹妹,她们也得客气恭敬的称姐姐。 梁美人把她的茶花请了出来。 花很不错,一共四盆花一字排开放在廊下摆的矮几上,谢宁不太懂花,但是不妨碍她跟着众人一起欣赏。 李昭容借着赏花,也在看人。 她听说了后苑有位谢才人被召幸。谢才人?她认识的姓谢的才人也就是谢宁一个了,刚进宫时候还在一间屋子里住过。 可是时间有点久了,早先的印象已经模糊了。 当时也不算特别熟,就记得人挺安静,脸上时常带着淡淡的笑容。不扎眼,看着让人挺舒服的。 现在一看,眉眼还依稀是旧时的样子,就是又长开了些。皮肤好,象洁白纯净的宣纸,淡墨弯眉,翦水双瞳都象用笔描上去的一样。唇上也用了一点胭脂,晕的深浅均匀,那一抹红就如同揉碎了的三月里的妖娆桃瓣,十分可人。 看着顺眼,让人一下就想起绿水春山,那么柔和温软。 李昭容近来也无宠,看着谢宁的眼神就难免有些微妙。 第8节 说真的,她今天过来根本不是赏茶花的,就是听说谢宁也来,她才来的。不是看花,是为了看人。 以她的地位再倒过去巴结一个小才人那太掉价了,可是知己知彼总没有坏处。看看她有哪点儿好,哪点吸引了皇上,自己心里也好有数。 从前有一阵子后宫里的人都盯着陈婕妤。因她得宠,所以她穿什么戴什么熏什么香喝什么茶都有人模仿,模仿的原因是众人觉得皇上应该喜爱这些,那么依着样儿学起来,说不定就也能被皇上相中了。 李昭容却不这样想。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长相性子,旁人硬要学也学不到形神兼备。就象陈婕妤喜欢用深樱桃红的唇脂,把两片唇描的水润润红嘟嘟的,人家嘴唇小,描出来就象樱桃。可要是长着一张大嘴的学她,描出来真是血盆大口,那能学吗? 梁美人和李昭容的关系是有点疙瘩的。梁美人是她们这一批进宫的人里头第一个得幸的,可是李昭容后来居上,梁美人难免会觉得,是她夺了自己的宠。更不要说她只得封了美人,李昭容却压了她一头成了昭容。 见了面还是客气,心里头的滋味那就复杂难言了。 但现在再见面,两人都是昨日黄花,这位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谢才人才是新贵。 梁美人没指望一次相约就能干成什么事儿,她起先性子是傲慢一些,觉得自己生的好,又走了其他人前头。两年冷板凳坐下来,多少傲气也磨平了,不得不放低身段另谋出路。谢宁这里先交好她,以后时日长了总能瞅着机会。 决心是下了,就是行动起来磕磕绊绊不顺利。刚才谢宁进屋的时候她就没拿捏好分寸,现在赏花的时候其实正是借机叙话的好时机,她却又犹豫上了。李昭容才是地位最高的,不好撇下。谢宁那里有个刘才人还有个孙采女紧粘着,她想再过去都有点凑不上了,这边跟李昭容又话不投机,两头都落空。 刘才人正殷勤讨好的问:“谢姐姐喜欢这里头哪一株茶?” 抬手不打笑脸人,谢宁也客气:“这株白茶不错,刘才人你觉得呢?” 刘才人一笑:“我觉得这株红的好。” 这四盆茶花品相都好,最右边的一盆还是双色的。同一朵花,一半黄,一半红,就象有人拿笔染出来的一样,很稀奇。 不过谢宁还是喜欢那盆白色的,花朵有茶杯口大,洁白芳香,看起来显得那么舒展和干净。 孙采女跟在一旁,从头到尾她都没怎么出过声,安静的几乎让人忘了她的存在。 赏了一会儿花,梁美人又请众人吃茶。茶是好茶,可是李昭容只是沾沾唇,谢宁也只是轻轻抿了一口。 就算只是这么一口,青荷侍立在旁都紧张起来了。 宫里头人人谨慎,决不会在不熟悉的地方随意吃喝。谢宁来时青荷还想多叮咛一声,让自家才人务必小心,后来想了想觉得才人应该心里有数,才没有多说。 谁知道梁美人存的什么心?嫉恨的人容易做出疯狂的事情来,小心谨慎一万年都不嫌多。 尤其是入口的东西,更得多加提防。 可现在当着众人,青荷也不能拦她。 好在才人只抿了这么一小口,没有把这一整杯都喝下去的意思。 再看其他人,除了孙采女冯才人两个算是真喝了,其他人的杯里的茶都没怎么见少。 “想想咱们刚进宫学规矩的时候,当时我记得李昭容姐姐是学的最快最好的一个。” 李昭容微笑:“哪里,我记得梁妹妹背诵内律规条比我熟练得多了。倒是孙采女,总是落第,没少被尚宫责罚。” 孙采女有点迟钝的应了一声,连句客套话都接不上来。 梁美人暗自骂了一声蠢钝,不再理她。 当时她们这些人都是在重围中杀出来的,各州各郡都选送了不少美人,最大的是十七岁,最小的只有十二岁,加起来有七八百名呢,要说长的丑的特别粗笨的,早在初选时就刷掉了。最后留下的人里头再一比较,还是能分出高下不等。孙采女就属于垫底的那一种,相貌身材不出众,人也不够机灵。 李昭容来望云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梁美人却心里发急,她是想和谢才人说说话套近乎的,可是到现在也没点进展。 早知道还不如单请谢才人一个,了不起再请一个陪客,现在请的人多了,干什么事儿都不方便。 这精心策划的赏花会却徒劳无功了,这让梁美人如何能甘心? 正琢磨着还能怎么办,宫人突然进来禀报,说陈婕妤来了。 ☆、十 婕妤 贴子并没有下给陈婕妤,以前也从来没有打过交道。陈婕妤招呼没打一个突然就来了,让梁美人十分意外。她本能的转头去看李昭容,发现她也感到很惊讶。 屋里人纷纷起身相迎,而陈婕妤已经到了门前,扶着宫人的手迈步进屋。 “我是不请自来啊,各位妹妹不会见怪吧?” 这声音又脆又甜,还带着一丝娇腻腻的余韵。这副旁若无人的姿态,一下子就先声夺人,把屋里头的人都压下去了。 这里头和陈婕妤相熟的也就一个李昭容,其他人连见都没有见过她。 “婕妤姐姐说哪里,姐姐能来,是看得起我们,就连今天这几盆花儿也都倍添光彩啊。” “哎哟,都是一样的姐妹,说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陈婕妤就站在靠门口的位置,停在了那里,把门外照进来的光挡了一半。 谢宁是头一回见着陈婕妤,看着她第一眼就一个感觉。 刺眼! 陈婕妤穿着一件碧蓝底绣玫红花朵的宫装,红蓝二色交杂着,看一眼就觉得有点发晕。她头上云髻高挽,插戴着赤金叠彩花簪,两边还戴着一对飞凤衔珠步摇,那凤口垂下的长流苏怕不得有一尺长,走起来颤巍巍晃悠悠,让人忍不住替她的小细脖子担忧,头上顶着那么重的发髻和首饰,万一脖子给坠断了怎么办? 还有她脸上的妆容,眉毛描的细细有如桃枝,眉梢尖细就象出鞘的刀刃一样,嘴唇涂的艳红纯粹,美则美矣,却给人一种锋芒凛冽的感觉,直觉此人就不好相处,很有攻击性。 梁美人有些不安,做为主人,她当然得招呼应对周到,不能怠慢。 “婕妤姐姐请坐。”梁美人实在不晓得这位怎么突然就跑了来,自己没有下贴子,那也是因为知道对方地位和自己悬殊得太大,根本就高攀不上。可对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有意怠慢,不把人放在眼里呢? “这就是今天要赏的花儿?”陈婕妤绕着矮几转了一圈儿,她的裙摆更长,每到转弯处都得宫人蹲下给她把裙摆拎起来重新摆好,这种排场可不多见,李昭容刚才虽然来的晚,也没有象她这样带着人亦步亦趋的伺候她。 梁美人不清楚陈婕妤的来意,小心的回答:“花虽然不是很名贵,难得它们到这个时节还能开的这么精神,所以才请一二姐妹来一同赏鉴。婕妤姐姐今日能来,不但我们高兴,这花儿也没有白开这一季。” 陈婕妤转头看了她一眼,发出了清脆的笑声:“真会说话,怪不得皇上能封你一个美人呢。”她抬起头来,目光从在场的几人脸上一一掠过:“谢才人是哪一个啊?” 青荷心里一抖,其他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投注于谢宁。 陈婕妤笑着问:“就是你?” 谢宁只能应了一声:“是。” 陈婕妤慢慢挪步,在她面前停下。 “早就听说了,还是头一回见着真人,真是生的不俗啊。” 谢宁能说什么?这种话分明是皮里秋阳,怎么听也不象是在夸奖她。 “婕妤姐姐谬赞了,妹妹当不起。” “怎么当不起?很当得起啊。”陈婕妤也不比她们大几岁,可说起话来一副居高临下的前辈口吻,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别扭。 “我来之前你们已经赏过这花了吧?谢才人更喜欢哪一株啊?” 这是摆明了态度,根本就不是来赏花的。 谢宁也没慌张,指着跟前的那株说:“妹妹觉得这株白茶很清雅别致。” “哦,”陈婕妤瞥了一眼那株花,摇了摇头:“不怎么样嘛,顶多只能算是小家碧玉。” 青荷觉得这话听着就这么刺耳。这是说花呢还是说人呢? 可是人家是婕妤,比才人高着好几级呢。再说这种指桑骂槐的话若当真计较,也争不出个孰对孰错。 陈婕妤往前挪了一步,看着最靠右的那一盆茶花,就是那盆一花双色的。 “这个还有些意思,难为花匠怎么养出来的。” 她伸出手去就把顶梢开的最好的一朵给掐下来了,凑到鼻尖闻了闻,转头朝谢宁招了招手:“你过来。” 那姿态神情,就跟在叫小猫小狗一样轻慢。 旁边站的几个人都没出声。 刘才人她们是根本没有出声说话的资格,而李昭容就站在那儿看着,仿佛就是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完全没有要出声发话的意思。 谢宁大大方方的往前走了一步。 陈婕妤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来,抬起手把那朵花替她簪在发间。 “名花就该配美人啊,”她转头问:“你们看好看不好看啊?” 不等旁边的人出声回答,陈婕妤自己又摇了摇头:“不合适,都说人比花娇,这看着怎么是花把人给压住了。” 她一伸手把那朵花又给拔了下来,漫不经心的抛在地下,伸出脚重重的碾了碾:“还是不要戴的好,免得把花都糟蹋了。” 这种不屑一顾的轻慢,看得刘才人她们全愣住了。 这哪里踩的是花,踩的是谢才人的脸面啊。 李昭容摆明是要置身事外的,梁美人又是尴尬又是焦急。 客是她请的,事也在她这里出的,回头谢才人奈何不了陈婕妤,还不得记恨上她? 可她这会儿要出声,不管说什么,总要得罪一方。站陈婕妤这边就肯定得罪谢才人,但是站谢才人那边儿?谢才人才多大份量,在陈婕妤面前能算怎么回事?自己也不想得罪了陈婕妤啊。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宁身上。 谢宁倒象是没听出来陈婕妤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样,弯下腰去把那朵被踩的一塌胡涂的花捡了起来。 “婕妤姐姐说的是,人若是衬不上花,倒只能反过来把花糟蹋了。” 她话说的很平和,态度不卑不亢。 谢宁身形窈窕,陈婕妤偏矮些,就算加上头上梳着的高髻,看起来比她还差了一点。 在旁边的人看来,明明陈婕妤霸道嚣张,可怎么气势上,反倒象是被谢才人给压了一头似的。 陈婕妤被她噎的一愣,提高声音质问道:“你说谁糟蹋了花?” 谢宁把那朵踩过的花放到了她手上:“姐姐们都看着呢,谁糟蹋了花这还用说吗?” ☆、十一 顶撞 众目睽睽之下,陈婕妤气的浑身都哆嗦起来。如果不是脸上粉扑的厚,一定会象书上说的那样脸色“一时青一时红”,那样估计场面会更精彩。无奈在这个全是女人的地方,人人脸上都浓妆粉饰,想看真正的脸色还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她用力把手上那朵残花往地上一掼,指着谢宁喝斥道:“你进宫时候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连个上下尊卑都不懂得?” 谢宁还是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那副一直没有变过的淡定模样反衬的陈婕妤这半天来的言语行为都象个跳梁小丑一样。 “我的规矩自有尚宫姑姑们管束提点,就不劳婕妤姐姐费心了。” 这话说的丁点儿没错,陈婕妤确实没那个职权来管束训诫她。 青荷看着陈婕妤胸口起伏的剧烈,眼瞪的那么大真怕她眼珠子会掉出来,赶紧不着痕迹的往前挪了一步。 她想的很简单,要是陈婕妤气疯了动起手来,那自己一定得把才人护住。陈婕妤怎么说也是婕妤,她要真动手,自家才人难道还能和她对打不成?真要是打起来,回头这事儿闹大了,陈婕妤固然讨不了好,自家才人也非吃亏不可。 第9节 刚刚才得了皇上的宠幸,可不能因为这事儿失了皇上的欢心。两相比较孰轻孰重,青荷绝对是拎得清。反正陈婕妤花拳绣腿的能打多重?自己做奴婢的皮糙肉厚挨几下算得了什么?当奴婢的这时候不能护住主子,那还要她有什么用? 陈婕妤终究没有象青荷担心的那样,动口不成就动手,她一甩袖子,刚才那盆双色茶花整个儿从矮几上摔了下来,砸在地上花盆跌的粉碎,开的簇簇茂茂美不胜收的一盆花转眼间就成了一堆断枝残叶。 摔打了一盆茶花之后的陈婕妤扬长而去,看她迈步那个狠劲儿,好象每走一步都在踩着心目中的仇人在泄愤一样。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相顾无言。 李昭容先开了口:“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下回有余暇再来与各位妹妹见面说话。” 陈婕妤刚才虽然不是针对她,但是临走时摔打东西这无疑是给所有人一记警告。陈婕妤没来之前,李昭容还摆着昭容的架子。陈婕妤这么一闹,让她也在今天这些人面前没了脸。 更没脸的是梁美人,这是望云阁,是她的地方,陈婕妤不请自到,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在这儿耍了一通威风,根本没把她这个主人当回事。 李昭容说要走,梁美人硬挤出笑容来客套了两句把她送走了,其他人也顺势纷纷跟着告辞。 出了望云阁,青荷紧走两步跟上谢宁,想起刚才的情形还后怕不已:“才人,你怎么就敢跟陈婕妤顶撞起来了?” “我怎么顶撞她了?”谢宁口气从容。她不惹事,可是也不怕事。 您那还不叫顶撞?那什么才叫做顶撞啊?没见陈婕妤气的都快背过气去了吗? “再怎么说她也是婕妤啊,认真计较起来,还不是咱们吃亏?才人,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咱们还是忍让一二。人们不是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退一步也得看是什么时候,有时候是该退的,可有时候不能退。” 就象今天这样,她能退吗?退一步之后会怎么样?看陈婕妤的样子,她退一步绝不会换来风平浪静,对方很可能更加步步紧逼。宫里头的人差不多都是欺软怕硬的,她今天让了步,明天会有更多的人踩到她头上来,而且说不定会比今天的陈婕妤更过分更狠辣。 她不想去欺负别人,也不能坐看着别人来践踏自己。 回到萦香阁,青梅从里面迎出来,有些奇怪的问:“才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今儿赏花可热闹吗?” 谢宁只是一笑,青荷在肚里嘀咕起来。 今天可热闹了呢!能不热闹吗?只怕不用一天,这事儿就得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青荷担心不已,陈婕妤肯定不会就这么咽下这口气的,以后可得当心她报复。 要是她去告状怎么办呢? 如果她找主事太监或是掌事尚宫去告状,青荷倒不太担心。毕竟陈婕妤又不是后苑的人,而能管到谢宁的无非是周禀辰周公公了。青荷有把握,周禀辰肯定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他怎么说也会护着后苑这边的人,不然他这个副主事太监也会让人瞧不起。 可要是陈婕妤在皇上那儿告状呢?说自家才人目无尊卑顶撞她,那皇上会不会就此恶了自家才人,加以训斥和惩处,甚至从此不再召幸? 真要那样可就糟了。 谢宁倒还是挺轻松的,嘱咐青梅说:“你去膳房说一声,中午做一道汤饼来。” 青梅赶紧应了,又多问一句:“只要汤饼吗?别的菜还要点什么?” “上次做的那个花生酿莲藕也不错,就这个吧 。其他的让他们看着做就是了。” 青梅应了一声,赶紧去膳房传话了。眼见就要到正午了,再不快点儿只怕中午这顿就赶不及了。 膳房的人一口就答应了,不多时就将午膳送来。除了谢宁点的汤饼和菜,其他几个小菜膳房也预备的十分用心。素煎豆腐,嫩薄荷清炒鸡蛋,还有一道鹅脯。 谢宁的胃口一点没受影响,吃的挺香的。青荷看着是既放心又担心。放心的是才人吃得好吃的香,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担心的恰恰也是这一点。上午的事儿好象才人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这怎么能行呢?要是陈婕妤正在盘算着报复,才人这么毫无防备可怎么应对?正主不急自己这个奴婢再急也没用啊。 谢宁打发她们也去吃饭,可青荷哪里吃得下,肚里头早被烦恼塞的满满的,胡乱扒了几口饭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么。 青梅满心里好奇,一边扒着饭粒一边打量青荷。 今天去赏花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青梅不敢乱打听,她现在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不然青荷又要责骂她多嘴多舌。 ☆、十二 蟋蟀 青荷从吃了饭就开始往外看。 青梅实在忍不住,哪怕要挨训,她也得问一句,不然要把自己憋死了。 “青荷姐,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 这么一盏茶的功夫里都看了三回了,还叫没什么?那什么才叫“有什么”? 青荷在看什么呢? 琢磨了好半天,直到天快黑了,青荷也死了心不往门外张望,青梅才慢慢的明白过来。 青荷是在盼罗尚宫吗? 罗尚宫没来,代表皇上今天不会召幸才人了。 青荷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觉得时间这么难捱。她在心里把自己知道的菩萨神仙都求了个遍。 皇上不找自家才人也没关系,只要今天晚上皇上没有召幸陈婕妤就好。现在抢的就是个争先。自家才人倘若先被召幸了,那就可以先一步向皇上诉说委屈,解释今天赏花会上陈婕妤以势压人的事。可如果陈婕妤先见到了皇上,那她肯定会恶人先告状,不说自己以势压人,反会倒打一耙说小小的才人不知尊卑冒犯于她。 这种事总是得先下手为强的,慢一步就要受制于人啊。 青荷急的都想去给罗尚宫、给周公公送份厚礼过去,看看他们能不能想办法帮着才人见着皇上。 但是萦香阁里实在也拿不出什么重礼来。 青荷这一宿都没有睡好,早起伺候的时候也有些神不守舍。 谢宁晚上睡的很香,一夜无梦直睡到天亮,早上起来晨风一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早起梳妆的时候,青荷心不在焉,先说是挽个海棠髻,那是要把头发分出数绺来分别盘上,最后那发髻就象绽放的海棠花一样。可青荷把头发梳齐,先把头绳齐根扎上了。扎完了她才回过神来,赶紧一边儿连声请罪一边要把扎上的头发散开。 谢宁并不在意这些:“扎上就扎上吧,那就梳个落花髻也行。” 青荷还是坚持:“今儿天气好,还是梳海棠髻合适。” 海棠花在此时又有富贵吉祥之意,可落花落花,这俩字一听就丧气,这个发髻断断梳不得。 最后还是梳了海棠髻,发髻梳好之后插戴着皇上上回赏赐的珠簪,珠光圆润在如云乌发间流转,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院子打扫完了,屋子也收拾过了,青荷和青梅两个凑在一块儿做针线活。谢宁的针线活做的不算太好,就坐在一边看她们做。 有条裙子的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勾破了一点边,青荷熟练的把勾破地方残碎的线头剪了剪,把裙子的那一块摊平,用绷子把那破的地方绷起来准备修补。 要是谢宁自己做,也不是不能做。她以前也自己动手缝补过衣裳,缝是缝上了,就是针线显的不规整,那缝过的一块地方抖开来看,皱巴巴的很不自然,一眼就能看和旁的地方不一样。 萦香阁里青荷的针线算是头挑,青梅比她就差得远。谢宁认真的看着,细细的一枚针在青荷手里头显的那么灵巧又那么听话,她用的线也和裙子本来线完全是一个色,破口渐渐被缝合起来,裙角边只留下一道隐约的印痕,仔细看的话或许能看见这里曾经补过。 可是谁没事儿会盯着别人的裙子边看呢?所以这裙子补成这样已经算是完美了,谢宁非常满意。 “再绣朵花在上面,正好能盖得住。”青荷自己摊平了看,还是不太满意,那道缝补的痕迹虽然浅,可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虽然才人性子豁达不介意这个,对穿戴也不挑剔。可是这裙子要是穿到外头去,外头那些人眼睛毒的很,看到才人穿着缝补过的衣裳,还不定怎么笑话人呢。青荷都能想象出来她们那种又鄙薄又造作的神态语气。 谢宁也拗不过她,想绣花就绣吧。 不过绣什么花,这个她还是有选择决定权的。 青荷拿出夹绣样的本子让谢宁挑选。 那破口不大,补后的痕迹也不大,谢宁在本子上翻了又翻,想找一个最合适的花样。最后她挑中的不是花,而是一只绿油油的,又有须子又有翅子的蟋蟀。 又名蛐蛐。 青荷见怪不怪了。别人家主子总想方设法要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别致些。这裙子上倘若不绣朵花,也得绣一只漂亮的蝴蝶在上面才相衬。 自家才人的口味就是这么奇怪,青荷以前还试图劝她,结果发现劝也是白劝,也就不再白费那份儿功夫了。 “上次齐尚宫给做的衣裳里头不是有套骑装吗?真是好看。”青梅说:“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人能穿上。” 谢宁自己对那套骑装也觉得新奇,她还没有穿过那样的衣裳呢。以前穿的都是裙子,不管是宽的窄的厚的薄的,都还是裙子。可这个不一样,为了方便骑马,骑装下面是裤子。 谢宁暗自拿定主意,就算没有出去骑马的机会,她也得把那套骑装翻出来试一试穿一穿,在自己屋里过过瘾也成啊。 青荷的活儿做了一半,吃完饭接着做,终于把那只蟋蟀绣好了。浅绿色丝线比裙子的颜色稍深一些,那只蟋蟀绣的活灵活现,连蟋蟀翅子上细细的纹路都没有马虎。 “绣的真好。”谢宁把裙子接过来 :“我去试试。” 她把身上原来穿的那条脱下来,把这条换上。 裙子不但缝补完整了,这只蟋蟀还格外有意思,谢宁迈步的时候裙幅裙边自然也会跟着动,那只蟋蟀就在裙子角忽前忽后,忽隐忽现,倘若不仔细看,真的会认为那是一只活蟋蟀在人脚边蹦跶。 她的裙子试了还没脱下,外头传来了罗尚宫的声音。 青荷霍然起身,象是有鬼在后头撵她一样快步迎了出去。 真的是罗尚宫,不是她听错了。 青荷出来的时候走的飞快,现在终于看见罗尚宫了,却觉得浑身都象散了架,一点力气都没了,一步都迈不动。 太好了,罗尚宫来了。 青荷清楚的知道,如果一直无宠也就罢了,一旦得了宠再失势,那日子该有多么煎熬难过。后苑里有一处地方,住的都是一些和常人不太一样的女人。她们有的是曾在宫里执役当差的尚宫、有的是伺候过皇上的女子。那里头的人疯子不少,青荷每回都不敢打那段院墙下经过。 ☆、十三 发髻 谢宁换了一件衣裳,发髻倒是没有改,罗尚宫说这个海棠髻梳的好,衬她。 皇上也是这样说。 她行过礼站起身之后,皇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刻。 谢宁以前一直都小心谨慎,但是今天她胆子不知怎么就大了,她也抬起头,大胆的与皇帝上对视。 皇上看她的目光很柔和,就象在欣赏一株绝世名花。 他向她招了一下手,示意她走过去。等谢宁站在他身前的时候,皇上伸出手,替她把珠簪往上扶了扶。 这个举动其实没有什么。连侍寝都经历过不是一回了,皇上刚才的动作连她的肌肤都没沾到,可谢宁还是红了脸。 不知怎么,她觉得刚才他的动作和神态,远比侍寝的时候还更触动她。 过了午之后太阳被阴云遮住,可没有日头照着,天气也没有变得凉爽,反倒是更闷热起来,站在殿中这么短短一会儿,身上就在出汗。 细密的汗珠从身体里渗出来,刺激着皮肤,有一种微痒从背上开始向全身蔓延。 “看样子今天有场好雨要下。”皇上也热,他示意谢宁靠近一些。 谢宁迟钝了好一会儿才会意皇上让她做什么,赶紧接过一边宫人手里汗巾,替皇上擦汗。 第10节 “晚膳摆在安溪桥亭子里头,那儿近水,还凉爽一些。”皇上吩咐完白公公,转头问她:“你有什么爱吃的,就便一起吩咐膳房,让他们做了呈来。” 按说现在她应该说不需要额外麻烦,以免再进一步给皇上留下“贪吃”的印象。 可是皇上对她的负面印象也不少了,上次写字就把皇上逗的乐了半天没停,再多一桩也不嫌多,少这一桩也不嫌少。 “要一道冬瓜汤吧。” 如果今天皇上不召她伴驾,她就想喝这个汤的。本来以为计划被打乱了,这汤是喝不成了,没想到兜了一圈,还是该着她今天和冬瓜汤有缘。 “就只要这个?”皇上又问。 谢宁也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已经开口了,要一个和要两个都没大差:“那,就再加一道油焖笋。” 白公公应着退到了殿外。 敢在皇上面前这样率性的女子,白公公也就见过两个。 一个是陈婕妤,她任性的名声这宫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她做出什么事来别人都不吃惊。白公公可听说了,梁美人请人赏茶花,没邀陈婕妤。可陈婕妤听说谢才人去了,巴巴的赶了去将人好一顿奚落,还把梁美人心爱的双色茶花给摔了个稀巴烂。 而另一个,就是刚才的谢才人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谢才人看着温柔腼腆,性情和顺,可是说的话做的事都叫人接连不断的感到意外。 皇上没传步辇,换了一身儿葛纱薄单袍,就这么和谢宁一道往安溪桥那里慢慢走过去。 “京城的天气就是这样,内城和禁宫的地势又有些偏低洼,一到七八月里就濡热难耐,一直到中秋之后都是这样。你在宫里住着还习惯吗?” 谢宁小心的跟着皇上的步子。不能走太慢了,难道让皇上停下来等她?当然也不能走的太快了,必须得保持一个正好跟随着皇上,相差一步的距离。 “还好。臣妾只要睡着了就不会觉得热了,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皇上就停下来看着她笑,笑声格外醇厚好听。笑完了,他又接着往前走。 谢宁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没什么啊? 那皇上笑什么?难道笑她在除了贪吃之外还贪睡吗? 怎么净看着她的短处了?她也是有不少优点的啊。比如说…… 再比如说…… 谢宁在心里盘算了半天,怎么也没找出自己有什么可以称道的长处。 四德里头,德言容功。德字上头她不敢说自己有过人的品行,贤德这名声也绝不是给一个小小才人预备的。言嘛,她承认自己不太会说话,和人应酬客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冷场。容字她还有几分自信,可这宫里比她强的也大有人在啊。至于这个功,就是谢宁最心虚的一样了,她的女红针线绣活儿实在是拿不出手,天生手就笨。 安溪亭特别宽敞,就建在近岸的水边,四面都是敞窗。从靠水的那一面望出去,窗子下面就是湖水,水面上是碧绿延绵的荷叶。荷花开的正好,离亭子不远处就有一朵,花朵有小盆子那么大。 这儿果然比别处要凉爽很多。 她还看见有水鸟在亭子前面出没,就是有荷叶遮挡,看不清是野鸭子还是鸳鸯。 “这情景就恰似一副画一般,果然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应该多出来走一走看一看。” 皇上站在她的身后,伸出两手撑在窗台上,谢宁就象是被他环抱住一样,感觉颇不自在。 前几回都没注意到,皇上比她高了好些,她只到他肩膀处,就算能高出一点,那也超不出多少。 如果把发髻也算在身高范畴内,那她想赶上皇上,就得梳个半尺多高的凌霄髻才够得着了。凌霄髻太高,就算她头发很浓密也挺长,也不够梳的,还得用假髻来充上。 皇上只要垂下头,就能看见她头颈低垂的柔顺模样。那一截粉颈肤光致致,曲线柔美仿佛落了雪的山岭。唔,山岭没有这样柔和,到底还是骨梁峥嵘了些。如果说象河湾,可又觉得河弯缺了那么一份天然超逸。 “在想什么?” 皇上说话的时候,气息都喷到她的脖颈上了。 谢宁强忍着想缩头躲闪的冲动,老老实实的说:“臣妾在想凌霄髻。” “凌霄髻?” 自认英明神武天底下没多少事儿难得倒他的皇帝也遇上了自己完全外行的一门学问。而且这种时候看着一湖的荷风碧色,她怎么会想到梳发髻的事情上? 女人的心思当真难猜。 见皇上垂问,谢宁只好尽己所能的解释:“凌霄髻最高能梳一尺来高,上面可以饰以珠花钗簪,特别华贵。”她伸手在自己头上比量了一下:“臣妾想着自己生的矮,要是梳个高髻站在皇上身边儿,那会看着显的更合适些。” 皇上愣了一愣之后,拍着窗台哈哈大笑。 这几天来他还是头一次笑的这样无拘无束,这样尽情和畅快。 这样的话他真是从小到大头回听说。 果然今天叫她来没有错,和她在一块儿就是特别放松和自在。 “你这个子也,”皇上停了一下又笑,到底还是不能昧心的说她生的很高挑。谢宁确实不算矮,但这得看跟谁比。和孙采女、李昭容、陈婕妤来对比,谢宁绝对不落下风。但是站到皇上面前这个头就实在数不上了。皇上轻声咳嗽着,把笑意硬压下去,接着说:“你这个子也不算矮,那凌霄髻想必挺沉的,梳了那个,这头都要被压的抬不起来了。你今天这个头发就梳的很好,很柔美,和你很相衬。” 皇上这是夸她吧?可谢宁被夸了怎么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呢? ☆、十四 夜雨 晚膳没有送来,亭子里头就坐着谢宁跟皇上两个人。 近水的地方可以听见蛙鸣。夏日的傍晚,天气闷的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蛙鸣声远远近近的响成一片。 心情不一样,听着这蛙鸣声感觉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刚进宫的时候住在掖庭宫那里,附近也有水池,一到黄昏时就能听见蛙鸣。那时候她心中凄惶难安,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身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越听着蛙鸣心里越是发慌。 那会儿特别怕天黑。白天还好,院子里人来人往,有人说说话。可是一到晚上,她就怕的不敢吹熄灯,总觉得外头是一个完全陌生而危险的世界。 “在想什么?” 谢宁本能的回避了蛙鸣这个话题,只说:“要下雨了。” 象是为了衬托这句话,闷雷声从湖面上滚过,酝酿了一整个下午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从第一声雷声响起,蛙鸣声就象约好一样,一时间全部静止。 皇上将她揽在身畔,轻声问:“你身上熏了什么香?” 谢宁摇头:“没有,臣妾不爱熏香。” 尤其是这样炎热的夏天,她不耐烦闻到各种繁杂不同的香气。不管是哪一种香,总是经过了各种工序才制出来的,蒸、炒、炙、炮、烘。其他季节还好,夏天里头人本来就烦躁,不管什么香都能闻出一股烟火腾腾的杀气来。 她说:“这湖水、雨水味,闻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凉快,清静。” 还有荷叶荷花的香,亭子里已经上百年的木料散发出来的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气息。 雨渐渐下的大了,雷声隆隆,电光在云层间翻腾乍现。皇上很有闲情逸趣,陪着她站在窗口边看。电光的颜色还不相同,青白的,紫蓝的,一道道电光就象一道一道天幕的裂痕。 “这雨只要下足一个时辰,湖水就会涨起来,漫过九曲桥。”皇上指横贯湖面的长桥,微笑着说:“朕还年幼的时候,有一回贪玩,怕误了读书的时辰,就想穿过这桥抄个近路。到这儿才看见水把桥漫过了,高过了桥面快一尺高。” 谢宁能想象到那情形。 曲桥桥面低,外头的湖水眼看着就将将要涨起来了。 “那皇上当时怎么办呢?” 皇上笑了:“再绕路是来不及了,一定会被太傅抓着正着。朕就把鞋袜除了,裤子卷起来,这么从桥上跑过去了。” 谢宁好险没笑出声来,赶紧低下头,就是这样还是有些忍不住。 想想皇上当时是个什么模样吧,光着脚卷着裤腿,象大马猴儿似的在桥上淌水快跑。 “不打紧,想笑就笑吧,朕现在想起来也想笑。”他说:“过了桥之后把脚胡乱一擦,套上鞋袜又是一通快走,还真赶上了,和太傅前后脚进的门。” 谢宁不知道如何评价皇上这段往事,只能含糊的说:“晚膳送来了。” 晚膳被护的严严实实一点雨都没淋着,但是送膳的太监们身上都淋湿了大半。 她点名的要冬瓜汤盛在一口紫铜的汤锅里,清澄澄的汤,揭开盖那股扑鼻的冬瓜香在亭子里弥漫开来。 侍膳的太监机伶的先替皇上盛汤,然后才轮到她。 汤鲜美无比,冬瓜清甜,贝肉极鲜,还有咸香的火腿,这一味汤入口真是让人快活的神仙都不想做了。 油焖笋吃着也爽口,脆脆的,咬起来有点咯吱咯吱的响,每嚼一口都倍儿有成就感。 皇上跟前的菜色更丰富,可是人往往都觉得别人碗里的饭更香,这道油焖笋谢宁没吃着几口,本来一碟也不大,倒都进了皇上的肚子。冬瓜汤也是一样,谢宁舀了几勺汤泡着饭吃,皇上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不是说这特没规矩,而是不管他赐膳给臣子,还是和后宫的女子一起用膳,从来没有人就把吃当成吃,认真的吃扎实的吃,那都是做样子,虚的。 他也跟着她学,把汤舀进饭里拌了拌,一碗饭没几口就全下肚了。 “臣妾以前在家的时候习惯这么吃。”吃饱了之后,谢宁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吃着香。” “是挺香的。”皇上问她:“进宫以后就不这么吃了吗?” “也这么吃过几回,就是身边的宫女看不得,总劝着拦着的,说这么吃太添膘了,回头吃肥了小肚子,穿衣裳该不好看了。” 皇上实在是无言以对。 谢才人坦白的叫他觉得不管说什么话都不太合适。 旁人在他面前,总是拼命的表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力争完美,叫人无懈可击。 谢才人是不懂,还是不会呢? 皇上心里有数。 她懂,她也会,但是她不愿意那么做。象牵线木偶一样,象其他人一样。 她让他觉得新奇,因为她这份儿坦荡。 甚至两个人的口味都很接近,她点的菜倒是几回都成全了他。做为皇帝,他当然不能表露出自己贪重口腹之欲,身旁的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几次和她一起用膳,却都吃的合心合口。 外头雨下的更紧了,谢宁望着无边雨幕,肚子填饱了,思绪却飞远了。 不知道等下该怎么回去呢?安溪亭显然不是个能过夜的地方,可是这么大的雨,撑伞也没有用。 但愿雨早些停吧。 用过晚膳雨也没有停,皇上似乎也不急着走,还笑着问她要不要听曲解闷。 “前几天教坊司又排演了新曲,琵琶和笛子都不错。” 谢宁有些纳闷的问:“雨天也能听曲吗?臣妾听人说,雨天里头不管是弦索还是箫管都泛潮发涩,还会走音呢。” “这个不用多虑。” 谢宁也很听话,既然皇上说不用多虑,那她就真的不去多虑了。 乐师冒雨前来,抱着琵琶的乐伎穿着一身大红软绸的衣裳,在雨夜里看来凭生出满眼凄艳。吹笛的乐手是个瘦高个儿,跟在她的身后。 谢宁坐在皇上身旁,听乐伎调了几下弦索,铮铮的清响象是清晨花叶上滴落的露水,音色干净通透。 ☆、十五 担忧 第11节 琵琶声清越,谢宁以前没进宫的时候也听——当时只觉得琵琶弹起来不算很好听,闹腾,嘈杂,听着只让人感到烦躁。 但是现在全然不一样了。琵琶不同,弹琵琶的人不同,听琵琶的地方也不同。 琵琶声一点没有被雨声盖住。弹到激昂处,外面的雨声都被盖过了。 相比之下,笛声就象一个陪衬。 一幅里面总是有主体,有背景。在这首曲子里,琵琶是主体,笛声成了背景。 谢宁以前没听过这首曲子,无从比较。可是她觉得,琵琶有点过于霸道了,而笛声则是一再相让。 她看看面前这两个乐师,女的漂亮,那一身儿红衣在夜间看起来也格外抢眼夺目。抱着琵琶侧身坐在圆凳上,身姿很优美,让谢宁想起一副曾经看过的饮乐图,上面的伎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吹笛的乐师是站着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他一半身子站在柱子的阴影里面,很没有存在感,就如同他的笛声在这段曲子里的位置。 弹琵琶的女子端着姿态,眼神不住的往这边瞟。 谢宁一点儿都不生气,皇上又不是她的,没有这个琵琶女也会有旁人。 琵琶女年纪看不大清楚,但身段很妖娆,不是谢宁这种犹带青涩的年轻姑娘比得了的。 一曲弹完,听曲的两个人都表示了应有的礼数。皇上有赏赐,谢宁也夸赞了几句。 然后? 然后就没然后了,那两人被一起打发走了。 看来琵琶女不是皇上喜欢的那一种。 他们被送走了之后,皇上对她说:“曲子好听吗?” “很好听。”在下着雨的湖畔听这样动听的曲子,真不是一般的享受。上一次听曲也是沾别人的光。这一回皇上特意叫了人过来专演奏给她听,就冲这个谢宁也不能说不好。 “曲子很好,但这两个人心思都不在曲子上。”皇上对此十分内行:“下次叫刘三娘来弹。” 琵琶女的媚眼看来投错了方向。 谢宁发现自己心里还有些小愉悦。 不知不觉外头的雨已经转小了,他们离开安溪桥亭回长宁殿。 雨丝还在从天下飘下来,谢宁轻轻掀开软轿的垂帘,微风挟着雨丝沾在她的脸上和头发上。 皇上的步辇在前,他转过头的时候也不是想看到什么,但是挺巧,他看见一截伸出来的手臂,路旁灯盏的光亮照亮她的手,象一枝夜间静静绽放的花苞,洁白,晶莹。 谢宁缩回手,手掌心的雨滴凉丝丝的,似有若无。 下过雨天气凉爽,夜里谢宁要起身的时候,皇上拉住了她。 谢宁有些意外,她只穿着细薄轻软的小衣,衣带都没系上。 已经不早了啊,明儿还是要上早朝的日子。 皇上拉住她,并不是为了再亲热一回。 她被他这么整个揽在怀里,显的特别契合。 按规矩她不能和皇上一块儿过夜,但是规矩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就是用来破坏的。皇上带头做主把规矩踩在脚下,外面司寝尚宫和太监绝不会毫无眼色的跳出来干豫阻拦。 谢宁本以为她在龙床上肯定睡不着。 奇怪的是她很快就睡着了。 也许是太累了,一觉睡到天亮,皇上早已经起身去上早朝,谢宁特别难为情,回去的路上还觉得心里不踏实。 感觉象是偷了什么东西揣在怀里藏着,生怕别人看见。但是如果时间能倒回昨天夜里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会选择躺下,还是跪下苦谏皇上要遵循宫规礼法,不肯和皇上共宿一夜。 她想,她还是会选择前者吧。 萦香阁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大雨把院子里的竹叶洗的越发青翠碧绿。青荷给她打水重新梳洗,伺候她更衣,轻声问:“才人有没有同皇上讲?” 谢宁怔了下:“讲什么?” 青荷急了:“昨天您走时奴婢还特意嘱咐的。” 哎呀,她忘记了。 青荷让她跟皇上讲赏花会那天的事情。不是要告陈婕妤的状,只是为了防止她在皇上那里反咬一口把错全推到谢宁身上来。 可谢宁全忘了个干净。 大雨,长满了荷叶的湖面,被雨淹过的曲桥,在烛影中合奏出的乐曲。 她完全没想到陈婕妤的事。 “您可真是,这怎么能忘了呢。” 青荷才高兴了不过一晚,又陷入了焦虑之中。 那能怎么办呢?只好等下次机会吧。 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要是在此之前陈婕妤先见到了皇上怎么办?当时的情形青荷全程目睹了,她可以肯定陈婕妤一定会告恶状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雨之后没过几天,听说陈婕妤被召幸了。 青荷这几天打听了很多陈婕妤的消息。常听人说知己知彼才能得胜的,她们萦香阁算是和陈婕妤结下仇了,当然得多打听一些,将来也好防备着。 陈婕妤生的娇俏动人,这个青荷在赏花会时已经见过了。旁人说,陈婕妤性子活泼会撒娇,皇上也很喜欢她。至于她任性跋扈的一面,当然不会在皇上面前表露出来。 青荷晚上躺在谢宁外间上夜,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陈婕妤会不会已经在皇上面前把自家才人给告了呢?说不定她还会在皇上面前又哭又求的诉说自己的委屈,请皇上一定要重重惩治才人。 青荷真怕天一亮就会有人冲进萦香阁,把才人给羁押起来严加惩治。真要是那样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去求周公公不知道有用没有用? 周公公肯定不会沾这滩浑水的。他现在对才人和颜悦色,那是因为皇上宠爱才人。倘若这份宠爱没有了,周公公肯定会翻脸不认人的。 才人心里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害怕? 上次多好的机会,偏偏就那样给错过了。 青荷左思右想的,直到快天明时才打了个盹。 她这样焦虑不安,连青梅也被传染,心神不宁,去膳房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她,小声窃窃私语。 也就只有谢宁一个人还保持着镇定。青荷的担忧她明白,陈婕妤告状的可能性极大。 谢宁只是觉得,皇上应该不会是那样一个偏听偏信的人。 ☆、十六 簪子 谢宁觉得青荷总这么提心吊胆的不是办法,总得想办法劝一劝她才好。 名义上是主仆,但谢宁从迁进萦香阁青荷青梅就一直伺候她。 她和青梅陪着她度过了最孤独无助的那段时光,青梅更活泼,青荷更老成,谢宁好些时候觉得她这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脾气应该改一改,不然活的太累。 青荷这样替她打算和忧虑,谢宁心里领她这份情。 “把茶盘放下,你过来。” 青荷顺从的把茶盘放在一旁走到了谢宁的身前。 “你看看这些,挑一个吧?以前我是手里头没有东西,想给你们什么也给不了。你挑一个,再让青梅也过来挑一个。” 青荷现在对首饰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是也不想让才人扫兴。主子赏赐东西这是给你脸,就应该谢了恩欢欢喜喜的收下,否则不就成了给脸不要脸了吗? 谢宁打开的盒子里是一排簪子,这一排簪是十二枝,簪头也不过就是莲子米那么大,上面镶着不同色的珠玉玛瑙,不算是特别贵重。 但正适合青荷她们的身份。 才人不是个小气的人,就算她想赏给青荷和青梅名贵的首饰,那些钗环、步摇,她们也戴不出去,宫女的梳装打扮是有严格规制的,违制的下场自是不必言说。 象这个簪子很合适,平时可以戴,如果将来她们被放出宫去了,这个也可以做为积蓄带走。 青荷屈膝行了礼,从中间挑了一枝,青梅也过来挑了一枝。 “你坐下,我来替你戴上。” 谢宁兴致勃勃的把簪子接过去,青荷也看出来才人这是想让她高兴。 才人为人真好。 越是这样,青荷心里就越难受。 她盼着才人好,并不只是为了自己能跟着鸡犬升天得到好处。才人为人宽厚,待人和气。这样好的姑娘如果没进宫来,在宫外头找个婆家,一定也会过的很好。 她不想看到才人象那些年华老去幽居深宫的女人一样,渐渐变疯,慢慢等死。 谢宁替她把簪子插戴好,示意青荷看镜子:“你瞧瞧。” 青荷含笑道谢:“才人手真巧,奴婢觉得自己这脑袋今天难得的体面了一回呢。” 谢宁笑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比我也大不了两岁,可是天天板着一张脸,再这么下去等你满了年限可以出宫的时候,别人得以为你已经是尚宫嬷嬷了,可还怎么找人家?” 听才人讲笑话,青荷很想捧场的笑一笑,就是笑不出来。 “你不用担心。”谢宁放在她肩膀上的双手微微用力:“当今皇上可不是昏庸暴虐的君主,就算陈婕妤得宠,可是你听说过皇上因为陈婕妤而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青荷愣了一下。 这个她倒真的没有听说过。 “陈婕妤不一定会把赏花会的事情说出来,在皇上面前颠倒黑白的说谎总是要冒风险的,万一皇上察知了真相,她的做法可能背上欺君之罪呢。就算她说出来了,皇上一定会因此惩戒我吗?” 谢宁自己其实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毕竟她和皇上接触过那么几回,说过的话也不算多,她并不算了解皇上,更不能说自己能把握得住皇上的性情。 可是她得给青荷吃颗定心丸,免得皇上还没发落她,青荷先因此落下毛病来。 青荷看起来是比一开始好多了。 才人说的没错,皇上圣明非同凡人,不见得会被陈婕妤蒙骗住。而且才人在皇上心里也不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这连着几次伴驾召幸,才人一定让皇上记住了。 所以说到底,这件事情比拼的还是皇上的圣眷,皇上的喜恶就是判断善恶的标准。 皇上更喜欢谁,那么谁就是正义的那一个。 第12节 谢宁替青荷调整了一下簪子的位置。 从她第一次被皇上召幸开始,青荷就开始患得患失,这个谢宁已经发现了。 萦香阁没有几个人,而她和青荷青梅相处的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间也算是了解的。 青荷怕的东西很多,怕才人不能取悦皇上,怕才人身上的宠幸只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怕别人出于嫉恨对才人明里暗里敌对出手。 这些忧虑,谢宁也有过。 但她没有去怕。 真要怕的话,那可怕的事儿还多着呢。身为后宫佳丽,没有一个人不怕老,她们立身的根本都是容貌,容颜衰败对她们来说简直比死还可怕。 可人从生下来就注定会老,注定会死。如果每天醒来就想着又老了一天,离死又近了一天,这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因为每一天都不过是在等死。 谢宁就不会这样折磨自己。 每一天她都用平和并期待的心情去迎接,她盘算今天要做些什么,三餐要怎么安排筹划。现在,她还有了别的期待。 是的。 她有些期待……皇上。 从第一次的战战兢兢,到昨晚的交颈共眠,谢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跨过的这段心路。 可她期待再见到皇上,期待他会说的话,期待他们会一起做的事。 这并不因为他是皇上。 这一天过的很平淡,青荷终于不再草木皆兵,谢宁晚饭的时候要了一道果子露,膳房刻意巴结做的格外用心。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吃一碗冰镇的果子露,的确是十分享受。 本来她是打算把一碗果子露全吃掉的,但事实是只吃了几口她就被劝阻了。 青荷轻声说:“算算日子差不多才人的月事又近了,这时候实在不宜吃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不然到时候又该难受了。” “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谢宁有点可惜的看着那碗果子露。 “才人要是实在喜欢,等过了这段日子再享受这个也不晚。” 一说起才人的月事,青荷又忍不住添了新的忧虑。 才人月事不是很规律,有时候会迟个数日,提前倒是没有过。青荷刚拨来伺候的时候,才人有近四个月没来红。 月事不准,那才人怀孩子的把握就不高啊。 还真不巧,偏赶在这个时候才人要是来了月事,皇上那里近期就不会召幸了。宠爱就象热乎乎的饭菜,要的就是个新鲜热烫。要是隔的时间一长,难免就会放凉走了味。 ☆、十七 初秋 太平无事的过了几天,从那天晚上下了一场雨之后,这两天天气都还算凉爽。 数数日子,快要立秋了。 谢宁发现,刚平静了没有几天,青荷怎么又看着有点沉不住气了? 明明平时她比青梅要安静得多,偏偏想的也太多。象青梅似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事很少能搁过夜,整天吃的好睡的也好。 这个从脸型上都可以一窥端倪。青梅是个圆脸儿,比俗称的“面如满月”还差点,但比标准的鹅蛋那又胖了两圈儿。青荷本来也应该是鹅蛋脸,就是这只蛋体态修长了些,下巴还有些略尖,所以众人都觉得青荷应该是个瓜子脸。 谢宁记得以前她的两腮上还挺有肉的,难道都是为自己操心才变脸的吗? 谢宁猜不出青荷在琢磨什么,索性直接去问她。 “奴婢是想着,天一转凉,就该过节了。” 谢宁点头。过节就过节呗,都已经在宫里过了两回中秋节了。中秋的时候和平时也没有太多不一样。不过比平时多了些月饼、瓜果。宫里当然也有节庆活动,不过她不够格去参加,顶多是跟住的近的几个人一起赏月,喝两杯薄酒。 真的是薄酒,有时候甚至都没有酒味儿,就象在喝有些发酸的甜水。 去年喝着那名为“夜露白”的水酒时,感觉就跟喝露水一样,只是有一点淡淡甜味的水而已,跟酒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没有进宫,谢宁觉得自己开个小小的酿酒的作坊也不错,卖点自己酿的米酒和果酒什么的,应该也能挣钱养活自己了。 可是现在说那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现在,以后,她大概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青荷所担忧的事显然不是如何过节。看了看才人单纯的目光,青荷真觉得自己实在是任重而道远。才人这么不会谋算,将来可怎么办? 青荷没听说过能者多劳这个词。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想的多,想的远,可这样的通常过的都挺累,快乐也相应的变的比一般人少很多。 “按往年的惯例,过节的时候说不定会有晋位的机会。”青荷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晋位啊…… 谢宁慢了一拍想起来。 以前确实有过。皇上把晋位似乎也当成了一种过节的恩赏,赐与后宫的女子。比如梁美人,她就是入宫第一年的新年时晋位的,而李昭容则是在那一年的中秋晋位美人,过后又晋为昭容。 在非年非节的时候也有过晋位的先例,但那得有例外的情况。外头的男人挣前程求的也是立功受奖。后宫女人们想晋位也是一样,立功途径是固定的。 有孕,给皇帝生下孩子延续血脉,公主或是皇子都可以。 青荷当然希望这个仲秋节时,自家才人可以晋位。 “要是这些日子皇上召才人伴驾,您可一定留心,让皇上高兴些。” 谢宁知道青荷的提醒完全是为了自己考量。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皇上高兴些啊。要讨一般人的喜欢大概投其所好就可以了,皇上呢?皇上富有四海什么也不缺啊。 况且宫里想讨皇上喜欢的女子真是太多太多了,能用的招数别人肯定早就都用过一遍了,谢宁真不知道如何在这方面推陈出新,以求能让皇上龙颜大悦。 难度太大了啊。 隔了约有半个月她才被皇上再度召去伴驾。 已经立秋了,白天的气候衣旧懊热如同盛夏,但是早晚的时候吹在脸上的风已经颇为凉爽。清晨如果起的早,可以看见大片的芭蕉叶上凝结的夜雾,潮湿的雾气又变成了露水。 谢宁今天穿了一件浅杏子红的宫装,肩膀上还搭着一条象牙色斓花披帛,头上没有过多的珠宝首饰,梳了一个慵云髻,簪着几朵栀子花。花朵洁白无瑕,还带着碧绿的叶片。 现在不是栀子花开放的季节,所以皇上的目光在谢宁的发间停留了一刻之后,马上判断出这并不是真花。 “是绢布做的?” 谢宁微笑着点头,轻声解释:“裁完衣裳总会剩下一些无用的边角料,挺零碎的连荷包也做不了,但是还能剪成花瓣大小,再拼起来就行了。”叶子也一样,是用墨绿色的缎子做的。 “绢布不都是很软的吗?” 哪怕是皇帝也有不了解的东西啊。 谢宁解释:“绢布要上浆,浆子干了之后就会变的硬挺了。” 皇上回忆起在萦香阁书架上看到的草编花篮:“这个也是你自己做的?” “闲着的时候做的消遣。” 这花和她很相称。 后宫的美女们喜欢在头上簪花,首选是那些花形繁复,色泽鲜艳明丽的花朵,比如牡丹、芍药、芙蓉、茶花等等。栀子花当季的时候,也会有人把它结成手绳佩戴,或是别在襟前充作领扣,那是因为栀子花格外芬芳的缘故。 所以谢宁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讨好皇上啊。连这种女子头上戴的花皇上似乎都有兴趣,可以就此聊个一盏茶的时间也不嫌絮烦。 但你能说皇上喜好头花吗? 那肯定不是啊。 她也陪皇上用过膳,但是也看不出来皇上特别喜欢吃什么。 要说真的有喜欢的,那就皇上似乎喜欢她点的菜色。从一开始那次皇上来萦香阁吃的汤面,到上次在安溪桥亭喝的冬瓜汤,这些都是她点的,皇上看样子倒蛮喜欢的。 可这是她的喜好啊,哪能以此来断定皇上的口味就和她一样呢?再说皇上又不是三岁孩子,就算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能籍此博得皇上欢心了吗? 真是一筹莫展啊。 谢宁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去烦恼了。她专心致志的品尝皇上这儿的好茶。 茶叶的颜色碧绿清幽,茶汤淡黄,茶气馨香,口味甘美。 她那里最近送去的茶叶也不错的,当然和皇上这里的不能相比。从敞开的长窗望出去,可以看见碧蓝如洗的天空。 蓝的令人难以直视,初秋的艳阳洒在远处宫殿的屋脊上,给那些乌瓦涂抹上了一层融融的金光。 “陈婕妤在朕这里告了你一状呢。” 谢宁已经飞远的思绪被皇上这一句话给唤了回来,她捧着茶盏,澄澈的目光里带着一点懵然,好象一时间没能弄明白皇上的意思。 ☆、十八 回答 谢宁原来还想着,皇上见了她什么也没说,也许陈婕妤没有犯傻去告状也说不定。 谁想她还就是告了。 皇上突然在这时候问起来,谢宁十分意外,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知道她是为什么事情告了你吧?” 皇上又这样一问,谢宁也就跟着点头。 “那你不想替自己分辩一二?” 谢宁愣了下,低头想了想:“臣妾不知道怎么说。” “不要紧,朕等你想,你想好了再说。” 可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谢宁开口了。 可是她说的事让皇上也感到有些意外。 她根本没提起那天赏茶花,也没提起陈婕妤一个字。 她说起了进宫前的事。 “臣妾曾经随舅舅去任上两年,回乡的时候在容城附近改走水路。那些船蓬都是涂的黑黑的,说是这样结实,雨淋也不会透。帆的颜色也旧了。因为下雨,我们在城门西边的小客栈里滞留了三天。” 皇上问了一句:“那时候你多大?” 第13节 “臣妾那年应该是七八岁了吧?”谢宁想了想:“记得不太清楚了。” 皇上虽然不知道谢宁为什么会提起近十年前的往事来,但却觉得她的话很动听,吸引他想知道后面的事。 “这三天里头,舅舅还和人交上了朋友,那是一位告老回乡的老先生,舅舅和他很说得来,两人下棋,品茶,还不知从哪儿借了鱼竿蓑衣,非要出去垂钓。冒着雨去的,一条鱼没钓着,还把身上淋湿了……臣妾那天也跟着去了。渡头下着雨,那天一个人都见不着,一条一条船都泊在那儿不动。回来以后舅母生气,说舅舅就会领着我胡闹,逼得我们赶紧换衣裳喝姜汤。” “后来呢?” “第二天天放晴了,大家就纷纷退了店出门,各奔东西了。我们一路背上,那位老先生是南下,此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谢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来。 那件事明明她过后很快就忘了,因为旅途中遇到的新鲜事很多,比那有趣的多的是。冒着雨去垂钓其实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很沉闷的事,她坐不住。 但是谢宁记得自己那天穿了一双小棠木屐,踩在积了水的青石板地上,水洼里的水被她踩的直溅水花,木屐底子敲着石板发出规律而又清脆的声响。 那在雨里踩水的经历才是她记忆最深刻的部分。 皇上看了她一眼。 “讲完了?” 谢宁点点头。 饶是皇上见多识广,也被她的应答给逗笑了。 “你这回答与朕的问话,有一点儿关系没有?” 谢宁诚实的摇头:“没有什么关系。皇上,臣妾都给您讲了个故事听了,您就不要再追问赏花的事了吧?” 这还带讨价还价的? 皇上摇摇头,含笑说:“故事说的不错,听你这么一说,朕都想去看看下雨的渡口,想去雨里头钓一次鱼了。但是朕问的话,你也一样要答。” 谢宁苦着脸,皇上可真不好蒙骗。 “其实臣妾也想过先在皇上这儿解释这件事情来着。”谢宁觉得很别扭,头微微垂了下去,视线落在那只青绿温润的茶盏上。 皇上身子往前探了探:“你当时想怎么解释?”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皇上的语气里挺期待的? 谢宁也想过要怎么跟皇上说这件事,按青荷的说法,一定要强调自己可怜无助又无辜,一切都是陈婕妤她霸道蛮横,先欺侮人在前,错完全不在谢宁的身上。青荷还示意她,男人应该不会喜欢太强势的女子,但是会撒娇的女人总是会多占着些怜惜。 但谢宁性情一向平和,又不是太会说话,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自己在皇上面前扭着身子捏着嗓子说“皇上要给臣妾做主啊”这样的话。 陈婕妤却一定说得出口,谢宁能想象到她在皇上面前会如何娇滴滴的扮委屈,把错全推到旁人身上。 “臣妾,臣妾……” 谢宁急的脸都要红了,就是说不出来。 皇上看着她的头越来越低,等了好一会儿,谢宁含含糊糊的说:“臣妾不是有心的,请皇上不要生气……就算要责罚,也,也一定要罚的轻一点儿。” 皇上忽然间笑出声来。 他笑的那么畅快,那么恣意,一边笑着,一把就将茶桌推开,抓着谢宁的手往前一带,谢宁完全没防备,一头就扎进了皇上怀里头。 皇上笑的胸膛都在震,耳朵贴在上面,听见的笑声和刚才是完全不一样的。 现在听到的笑声似乎更深沉醇厚,震的她的心跳都乱了。 “陈婕妤说你的嘴利的象刀子,可朕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谢宁有些结巴的辩解:“臣妾没有象刀子,就是,臣妾没有想欺负顶撞别人,可是也不能让别人随便欺负。” 或许皇上终于笑够了,他停了下来,就着抱着她的姿势,另一只手将她的下巴轻轻托起来。 谢宁被动的抬起头,迎上了皇帝的视线。 他们的距离太近,她甚至在皇上黝黑的眼珠之中看见了自己愕然不安的模样。 “你在陈婕妤那里就能伶牙俐齿的,怎么到了朕的面前就变的笨嘴拙腮了?” 她有吗? 唔,好象是有吧? 可是皇上这句问话,她还是答不出来啊。 皇上又催问了一句:“说啊。” “臣妾,臣妾……”谢宁脸滚烫热,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脸肯定涨的红红的:“臣妾怕说错了话,皇上会怪罪。” “不对。” 这怎么不对了?她说的是实话啊。 也许不是全部心里话,但是肯定不是假话。 “你再想一想,是为什么?”皇上离的更近了,他说话时嘴唇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谢宁紧张的都要抿住嘴屏住呼吸了。 谢宁的脑袋里象是装满了糊涂浆子,被异常的体温都给煮开了,正咕嘟咕嘟的冒泡泡,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都理不清楚。 “臣妾,怕皇上不高兴。” “嗯,还有吗?” 还有吗?还有什么? 谢宁实在想不出来了。 他的气息吹拂在在她的肌肤上,鼻尖与嘴唇都痒了起来。 皇上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就象夜的天空,快把人吸进去了。 谢宁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感到头晕目眩。她身子微微一晃,唇象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迎了上去,贴在了皇上的嘴唇上。 ☆、十九 温泉 这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亲吻,但是发生在日落之前,这是头一次。 从前那廖廖几次都是在夜晚。 谢宁先感到茫然,接着就身不由己。 这样和另一个人亲密无间的相融,让她无所适从。 既胆怯,又抗拒,但是,也有期待。感觉整个人都被撬开了一道缝隙,让对方的气息侵入。同时,也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的秘密从这条缝隙中渐渐弥散。 谢宁头抵在皇上的肩膀上,她全身发软,气喘吁吁。她觉得自己象是破了一个洞,有好多东西被掏出去,但是又有更多的东西被填了进来。 夕阳的光芒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明亮,窗外廊下的金砖地象镜子一样忠实的反射着阳光,将那斑驳的光影投映到了窗子里。 皇上可以看见她颈后散碎细发在夕阳余晖中变成了浅金色的细丝,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背着光的她就象被镶上了一层金边,耳朵上缘细细的茸毛就象抹上了一层金粉。 她的耳朵这样看起来红通通的,耳垂仿佛半透明的贝壳。 他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 温软细滑,和贝壳会有的那种坚硬质地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人们想出了软玉温香这个词来。软玉,果然再贴切不过了。而温香……也是名符其实的。 “这几天有没有写字?” 皇上就着这种姿势,把她揽在怀里头低声说话。 谢宁很不习惯,她觉得后背仿佛靠着一块巨大的烙铁一样,那么烫。 他说话时吹在耳后颈上的呼息也是一样烫热。 “写了。” “都写了什么?” “临了……浮云贴。” “唔,”皇上似乎对她的耳垂突然间有了无穷的兴趣,而谢宁觉得那一片薄薄的耳垂就象是剥除了皮肤一样,敏感得不得了,麻与痒与两种感觉交织混融在一起迅速向着肩背、向着全身发散曼延:“回头写几个字朕看看有没有长进。” 谢宁一点儿没感到皇上的那种期待和愉悦。 她又得用“自曝其短”来取悦皇上了。 上次青荷劝说她,让她要尽量讨皇上欢心,她当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能取悦皇上。 可是现在看来,皇上似乎挺喜欢看到她丢脸的。 从前谢宁不懂,从别人那些遮遮掩掩的谈论中,她总以为“伴驾”和“侍寝”是一回事。 现在她当然知道这并不是一回事。 伴驾的时候可以做很多事。象她这样,陪皇上用膳,说话,喝茶,写字,或是皇上在看折子的时候,她在一旁研墨。又或者在皇上想歇一歇的时候,她坐在榻边读一点书给他听。 而侍寝的内容是固定的。 所以谢宁还是很喜欢伴驾的。 虽然有时候她觉得皇上是在看笑话,或是干脆在捉弄她,但是她从皇上这里得到的更多。 用过晚膳之后,谢宁跟着皇上一起进了长宁殿偏殿。 从偏殿左边的门出来,宽敞的庭院一边是座敞轩,一口浴池就建在敞轩里头。 谢宁的眼睛微微睁大,她以为京城之中是没有温泉的,显然她想错了。 长宁殿里这里就有一处,当然泉眼不可能在宫殿的地底下,这水肯定是别处引来的。 宫人和太监们跪伏在池边上,皇上挥了挥手,他们就迅速起身,躬着腰垂着头从两侧退了下去。 一个都没剩! 谢宁看看皇上,这儿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这什么意思,难道还用得着皇上吩咐她吗? 谢宁认命的上前去,替皇上宽衣解带,服侍他入浴。 还好皇上是个好伺候的。 谢宁动作生疏,但是并不笨拙。皇上仰靠在池边的时候,谢宁也只能把外衫除去,只穿小衫和短衬,赤着脚在一边服侍他洗头。 第14节 用镶着玉石短柄的木勺舀了水,缓缓浇下,先把头发打湿,从螺钿拼嵌莲花图案的盒子里取出香膏涂在头发上,然后缓缓揉搓开。 淡绿的香膏变成了白腻的沫状。 皇上舒服的长出了口气。 谢宁的手指不象那些宫人和太监们一样有力,但是她非常细致和温柔。 按揉过之后,谢宁擦了下手上的膏沫,再舀了水替皇上把头发冲洗干净,用手将发间的水珠挤落,挽起来,用玉簪别上。 皇上很自然的换了个姿势,示意她替他擦背。 谢宁认命的拿起托盘上的小刷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刷毛刷在肌肤上的感觉有点痒痒的,但是如果用力的刷,那种刺痒会变成非常舒适的感觉。 谢宁身上都湿了。 有水打湿的,有她出的汗,还有被浴水升腾出来的雾气熏蒸的。原来就十分轻薄的小衫湿透之后紧紧贴在身上,谢宁面红耳赤的停下手。 皇上转过头看她,谢宁有种想把自己遮挡起来的冲动。 天色已经黑下来,温泉浴池四周的纱幕阻绝了会被灯光诱引来的虫蚊和飞蛾。水汽在纱幕间弥漫,烛台的亮光被茫茫的水烟笼罩,在火光之外有一层象霓虹似的光圈。 这种情形谢宁之前没有看到过。 泉池之畔如雾如梦,她摆弄着一旁的茶具,用热水浇淋过杯盏,再将茶水轻轻注入杯中。 一人一杯。 谢宁垂下眼帘饮茶,长长的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仿如蝶翼一样的阴影。 皇上的手指轻轻触到了她的睫毛,突如其来的碰触和刺痒让那安静的蝶翼状阴影一下子飘闪开了,露出她澄澈动人眼眸。 意识到皇上的意图,那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变的安静下来,谢宁微微仰起头,露出柔软雪白的脖颈。 当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合在肌肤上的衣衫被揭去的时候,她难以自抑的战栗起来。 就象被除去的……是一层皮肤。 她在这个人的面前完全失去了防护。 烛影摇红,映着烛光的水波在动荡着,金色的流光象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纱幕被微风吹拂,谢宁觉得自己在向一个不可测的旋涡中陷下去,一直一直的向下沉。 她本能的紧紧抱住了这个操控着她生死荣辱的男人,汹涌的快感和恐慌就象决堤的洪水,会将她击碎,身体,思绪,一切都不属于她自己。 ☆、二十 偶遇 朝阳照耀在花格窗棂上,阳光被窗格切格成细碎的光斑投进窗内。 谢宁就是这么活生生被照醒的。 有那么一块光斑端端正正的照在她的眼睛上。 她抬起手遮住眼,整个人往被子里缩。 缩了一半,她就彻底清醒过来了。 这里不是萦香阁,她现在躺的也不是自己的床。萦香阁的那张床并不靠窗子,所以是不可能在床上被太阳照到醒来的。 谢宁终于睁开眼了。 昨天晚上她侍寝之后,又留在了皇上的寝殿里一觉睡到了天亮。 有了第一次逾矩之后,第二、第三次就变得更加容易了。 宫人见她醒了,这才过来殷勤周到服侍她起身。 因为昨天穿来的衣裳弄湿了了也弄皱了,今天不能再穿,宫人取来的衣裳是另一套。 这不是她的衣裳,但是穿上却恰恰合身,再增减一分的余地都没有。这是谁的衣裳?如果是旁人的,怎么长宁殿会有宫嫔的衣裳预备着,她穿着又怎么会这样合身呢? 一旁的宫人轻声解释:“早起白公公打发人去针工局取来的,原是皇上吩咐了给才人制的新衣,除了这一套,另外还有三套,已经送到萦香阁去了。” 皇上还懂得女子的衣裳? 这套衣裳乍看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甚至感觉太素淡了。有些烟灰色的裙衫,但仔细看,裙摆在阳光下隐隐有银光闪烁,就象抹上了一层星辰的碎屑。 外面罩着的是一件孔雀翎毛所织的小坎肩。那种说不上来的颜色,绚烂得耀目。在暗处看仿佛墨绿,在明处看又象是靓蓝。走在阳光之下时,织料反射着一种灿然的的金芒,孔雀翎眼看起来成了一种诱魅的亮紫色。 这样一件织锦,只怕是价低万金,仍然是无处求索。 谢宁觉得这块织锦简直象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美的妖异。 普天之下说不定只有这么一块而已。 身旁的宫人替她理好了裙脚,退后两步,由衷的赞了一句:“才人真美。” 谢宁回过神来。 真正美丽的是这件衣裳。 白公公差了人用软轿送她回萦香阁。 从长宁殿到萦香阁距离不算远,只是要看走哪一条路。出长宁殿后向西经延福门、月华门、长安门,然后就能到后苑了。这条路近,但是人也多。另一条路要多绕一点,出素怀门之后沿静道一直向北,经迎安门也可以回去。这条路要长一些,但是人少。 谢宁有些心虚,在长宁殿睡到日上三午,又穿着这样一件扎眼的衣裳,她巴不得遇着人越少越好。 所以她吩咐走素怀门那条路回去。 静道是后来的名称,这条宫道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谢宁记得听尚宫讲过一次,这里的原名应该是叫做平道。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就被叫差了。 其实静道也很贴切,这里人少,确实很安静。两旁高高的宫墙挡住了阳光,墙角地砖缝隙里长满了青苔,大白天的却让人感到一股阴沉萧瑟。 在这样空旷的一条路上,一点声音也可被放大许多,传的很远。 谢宁坐在轿中,在太监和宫人规律的脚步声中,她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 象是沉闷的呜咽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拖曳而行,地砖被摩擦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在宫里头,有很多事情看到也要当做没有看见,听到也要当做没有听见。 正在行进中的轿子忽然停下来,前头太监压低声音喝斥:“你们这是怎么办的差?惊扰了贵人谁担待的起?” 谢宁掀起一角轿帘往外看,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正抓着一个女人往后拖。她挣扎的很厉害,鞋子都踢掉了。要不是嘴已经堵上,她一定会去发疯一样撕咬叫骂。 这个人,谢宁认识。 虽然她衣着与上次相见的时候全然不同,可是谢宁仍然一眼把她认了出来。 上一次在安溪桥亭,皇上曾经传召了两个乐师来奏曲,弹琵琶的女子让谢宁印象深刻。 那个女子也看见了坐在软轿中只露出小半边脸庞的谢宁。 她象是凭空陡然生出力气,一把甩开拧住她臂膀的太监,扯下塞口的破布,大声嚷着:“谢才人!求谢才人救命!” 谢宁眉头皱了一下。 轿前头的太监更是心里叫苦。 轿子里坐的这位才人,论品阶实在不算什么,但是论圣宠,长宁殿上上下下现在没有一个敢怠慢她。 这个半路上突然杀出来的麻烦居然叫出了谢才人之名,他显然不能当着才人就这么独断专行让人赶紧把麻烦处置掉。 果然谢宁出声了。 她问:“怎么回事?” 那几个办事不力的太监赶紧加了把力气,又把琵琶女的嘴堵上,其中一个领头的跪着向前膝行两步答话:“回才人的话,这女子是教坊司的乐人,私闯素怀门被拿下,正要依律处置。” “她闯门做什么?” 那个太监不敢隐瞒:“她说想求见主子,找御医瞧病。” 谢宁看着琵琶女的模样,她狼狈不堪,两眼死死盯着她,眼里两点光亮的出奇。 教坊司的乐师伎人不少,要是生了病想请太医并不是特别艰难的事。 回话的那个太监很机灵,小声解释说:“回才人,这女子和那个生病的都在贱籍。” 谢宁明白了。 不但教坊司,连宫中其他服侍的宫人也分成几等。 最低一等就是贱籍,贱籍中的人命比蝼蚁还要微贱,是众人脚底的烂泥。其他人未必有什么更高贵的出身,但是能够有作践他人的机会,是人人都想要来踩上一脚的。 “她擅闯宫门应该怎么处置?” “依律,罪该杖毙。” 送谢宁返回萦香阁的太监是白公公的徒弟小叶,非常机灵的一个人。如果他师傅白洪齐不看好谢才人,是不是可能安排他来做这个差事的。 谢才人圣眷正浓,又在春风得意的当口上,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不是触才人的霉头是什么? 这个女子还认得才人,叫得出才人的名号。 这事儿处置起来就不能太草率了。 “按罪是该杖毙的,不过她这不是没闯进去嘛,”小叶拿定主意就开始帮那个女子开脱:“再说了,听这意思,她也是心急救人,这也情有可原呐。” 跪在一旁的那个太监心领神会,马上应道:“叶公公说的是,小的明白了。” 明白就好。叶公公一琢磨,反正都要做好人了,不如再送一个人情,也让谢才人高兴高兴。 “你回头去太医院看看,有得空的御医就叫上一个去教坊司给看看病,要是治好了救了人一命,也是你功德不是?” “叶公公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办。” 谢宁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小叶公公。 不到二十岁的人,说话办事这么老到世故。 “谢才人,咱们走吧?” “也好。” 软轿重新向前行进,谢宁放下轿帘。 小叶公公一直把谢宁送到萦香阁,看着青荷与青梅迎上来才满面笑容的告辞。谢宁让青荷拿了一个荷包给他,轻声说:“多谢叶公公费心了。” 这个费心显然不单单是指送她回来这件事。 小叶公公笑容更加谦卑,连说不敢。 他心里头也明白,谢才人不是个蠢人,绝非那种一得意就忘形的轻狂之辈。陈婕妤在皇上面前告状的事儿可瞒不过小叶的师傅白洪齐。陈婕妤告状不奇怪,但她告状没能告倒对方,谢才人的圣宠反而更深了一层。 第15节 两下里一对比,这谁更值得讨好还用得着明说吗? 青荷和青梅两个人看着谢宁身上那件孔雀翎毛的坎肩眼睛都发直了。刚才皇上的赏赐已经送来了,才人还没有回来,青荷也没敢擅动,就大概的看了看,这已经让她咋舌不已了。没想到才人一回来,身上的这一件衣裳更是美的让人心惊。 才人能得宠是青荷日夜祈盼的事,可是这一天突然就来了,却又让她心里直发慌。 等谢宁进了屋,青荷跟前跟后的,小心翼翼的问:“才人,皇上有没有问起那件事?” 当然问了啊。 可是这会儿谢宁一点都不想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也算是解决了,就是解决的莫明其妙的,前因后果都让人难以述说,甚至有种羞于启齿的感觉。 青荷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这事不宜再追问下去。总之,才人现在显然更得宠了,那就说明陈婕妤那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她聪明的转开了话题:“才人刚才回来之前,白公公已经打发人送来了好些东西,才人要不要先看一看?” 青梅乐不可支,进进出出的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搬过来给谢宁过目。 赶着这会儿事多,还有人上赶着凑热闹。 梁美人打发人来,送了一盆花给谢宁。 青荷打发了来人,面色有些复杂的捧着那盆花进来。 “才人,您看。” 送来的这盆花就是赏花那天谢宁表示过喜爱的白茶花。 谢宁就看了一眼,点头一下头。 青荷没好气的嘱咐人把那盆茶花扔到后院里去。 “为什么啊?”青梅觉得那盆花很漂亮。 “要送早不送?看着陈婕妤也奈何不了我们才人,才想起来送花过来?” 虽然踩高拜低是宫里头的人的通病,但是梁美人这也做的太明显太不招人待见了。谁希望她这么盆破花?要不是她请人赏花也不会招来陈婕妤这个麻烦。现在看陈婕妤落了下风又巴巴的送花过来。 她要是赏花会之后立刻送这份儿礼,以才人的性子倒是会领她这份情。 可惜现在才送,晚了。 ☆、二十一 仲秋 八月十五,仲秋佳节。 这一天萦香阁里乐翻了天,当然不是因为过节的缘故。仲秋哪一年都会有,但是晋位的好事就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了。 谢宁的品阶晋了一阶,现在她已经是五品的美人了。 可谢宁自己总觉得不太那么高兴。 以前青荷青梅也好,来往的别人也好,称呼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唤一声“谢才人”。她都已经习惯了,差不多以为自己就是姓谢名宁字才人了,可是皇上一道旨,她的名字就换了。 难道以后旁人都要称她“谢美人”吗? 被别人美人美人的唤,怎么都觉得有点太难为情了,简直不忍卒听。 她心里明白这只是一个品级称号,就象过去的才人一样,并非等同于“美女”的意思。可明白归明白,听起来还是别扭啊。 被叫做才人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过,自己可不算有才。现在要被称为美人了,她更想捂住脸告诉所有人,自己并不美。 能升迁是好事,品阶高了,年俸长了。表面上看,好处就是这些。 但是谁都知道好处不单单是这些。 旨意一下,后苑里住的那些低品阶的才人采女们纷纷过来道贺。 刘才人送了一只玉镯为贺。 谢宁看到那份礼物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刘才人那只玉镯她早就见过,那是刚进宫的时候,大家还都没有经过最后一关皇上亲选,当然也没有各自的封号。刘才人那时候还被大家称为刘玉花。 她很宝贝这玉镯,说是因为要进宫,祖母特意从箱底拿出来给她的,说是传了好几代的东西,本来只能传给媳妇,不会给出嫁女。可刘玉花不同,她可以进宫,可能会成为刘家最有出息的人。 可现在刘才人却把这个镯子当成了恭贺她晋位的礼物送了过来。 不知道她把这镯子放进礼盒的时候怎么想的,可是谢宁觉得这个镯子太烫手了。 她实在不愿意接。 但是她也不能给刘才人把这个镯子退回去。 “主子,这个怎么处置?” 青荷一向细心,她很快发现主子不习惯被称为美人,多半还是不习惯。所以她很聪明的没有现在就把美人的称呼换过来。 “收起来吧。” “是。” 看主子的表情,这个镯子她以后也不想再看见。 下一份礼物让谢宁又感到意外了。 这也是一件饰物,是一枚镶宝石的累丝金步摇。 这又是谁送的呢? 谢宁拿起压在礼盒下面的贴子,轻轻翻开来。 “赵苓、王默言敬贺。” 这两个名字都十分陌生,她以前应该没有听说过。 今天有许多人来道贺,有些则是送了礼物人没有来的,或者是人来了却没有进门的。 这些事情青荷一定比谢宁要清楚。 青荷小声解释:“来的那两个人是教坊司的,送了东西就走了。奴婢也没想收下的。就是当时人多乱糟糟的,没来及多说。” 白天是够乱的。 “送礼的人长什么样你记得吗?” “记得,一男一女。女的脸上还有点儿伤,涂了粉也没遮严实。” 谢宁知道是谁了。 那天的事情其实她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全是小叶公公卖人情。 结果人家还想着送礼给她。 刘才人一直想得圣宠,四处打点人,手里就算原来还有点积蓄,现在也不剩什么了。如果她还有别的更好的东西,不至于拿这个镯子当贺礼送给她。 而教坊司这两个人送的礼,谢宁觉得收下来更是令人不安,尤其是她知道这两人应该属于贱籍,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么艰难,这枝步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对谢宁来说,这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物件,可有可无。但对他们来说,也许是积攒了很久的家当。 收下这些让谢宁心中很不安。 而这两样礼物,她还算有些了解。另外那些礼物的背后,是不是也有着让人难过的隐情呢? 今天毕竟是她的好日子,也是一年一度的仲秋佳节,谢宁把这些乱纷纷的心事都抛开,跟青荷一起商量晚上怎么过节。 仲秋节又叫做团圆节,有诗人这样写,每逢佳节备思亲。 月亮每个月还有一回变得皎洁圆满,人却不能够象月亮一样。 进宫也算是三年了,谢宁再也没有见过亲人。 不光是她,这宫里的其他人也都一样。象青荷,她进宫的时间比谢宁还要早许多,一别经年,她见不着亲人,甚至连家乡的音讯都完全不知道。 所谓的团圆节,也许对宫墙外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团圆的节日。 但对这道宫墙内的人来说,这团圆二字听起来着实讽刺。 无论是团圆还是讽刺,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一天,一年,一辈子。 今日过节,又赶上谢宁晋封,一院子里伺候的人集合起来,由青荷领头,向谢宁行礼道贺,谢宁穿了一件颜色鲜亮的衣裳,笑着命都起身,然后个个都有赏。 这一下自然是皆大欢喜。没有团圆,好歹也有些银钱安慰。 晚上谢宁没赴别人的请,自己也没打算请别人。 虽然她是按着旧例,在节庆之时晋封一级,看来并没有多么突兀,但是这一次只有她一个晋封,就不对味了。 从过了年,再到现在仲秋,大半年间获宠的不止她一个,没有品阶的盼着得封,有品阶的也无不伸长了脖子盼着再晋升。才人想升美人,婕妤想升妃子,妃子们……也许更盼着能再进一步。 毕竟后宫无皇后,谁不指望自己能做跃过龙门的那条金鲤鱼? 然而这次只有谢宁一个人晋封了。 这难道不代表着她在皇上心中独占鳌头?只有她一骑绝尘,后宫姐妹万马齐喑。 什么叫众矢之的,什么叫不患寡而患不均? 谢宁现在最不想要的就出风头,最需要的就是低调行事,最好大家都能赶紧把目光从萦香阁移开。 青荷从别的渠道得来一些消息,说是因为今年夏天的水患,皇上连秋猎都已经取消了,后宫当然不再有大肆封赏。 这些谢宁都理解。但要么就都不封,单封一个算怎么回事儿?谢宁真怕被生吃活剥了。 因为心情不好,也可能是一个人过团圆节实在无趣,谢宁只吃了半块月饼,菜也没动几口,早早上床安歇。 第二天萦香阁仍旧是人来人往,一早周公公周禀辰来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萦香阁地方偏僻,宫室也有数年未曾修缮过了。后苑有不少更好的宫院,地方大,殿阁也更精雅,谢美人若是有意,可以在其中选一座迁过去住。 周禀辰是后苑副总掌事,好不容易逮着个得宠的苗子,自然不愿意松手让她跑了。皇上如果有意给谢美人换个地方住,那周禀辰当然什么也不敢多说了。但谢美人如果自己对现在的居处不满意,那就是他周禀辰伺候的不周到。 “多谢周公公想着,可是我在这儿住惯了,换了地方倒怕睡不着。” 周禀辰现在已经不能象从前那样毫无顾忌的观察、打量这位谢美人了。不过他还是能判断出来谢美人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看来她是真不想搬,并不是等着谁来三顾茅芦一请再请。 出了萦香阁,周禀辰捏捏袖子里的那个荷包。 荷包里头装的,和他第一次来传报好消息的时候一样份量。 谢美人还真是个妙人。 那一回他没看上这小钱,出来之后直接就赏给小太监了。 第16节 这回给的还是那么多,周禀辰却把荷包小心翼翼的收进袖子里。 ☆、二十二 远眺 一过了仲秋,天气似乎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今年的秋天好象来的特别早。 和从前相比,笑脸相迎的人多了一些,明枪暗箭也有,但是也都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说到底呢,还是要看谁有宠。 得有半个月没有见过皇上,但是见过一次白公公,给她送来了南州贡橘和葡萄。 贡橘个头很大,需要两只手才能捧住,外皮金灿灿的,仿如美玉雕琢而成。不说味道,就单凭这卖相,当皇室贡品也是绰绰有余的。 葡萄更漂亮,一嘟噜有一尺半长!谢宁让青荷拿尺子来量过。一粒一粒紫红色半透明的紧紧挤挨在一起,让人不舍得揪下来吃,揪一颗就会破坏这天生地长出的完美。 这么多,谢宁自己根本吃不完。贡橘生得可爱,皮厚还耐放一些,但葡萄耽搁不起。谢宁拿小剪子把葡萄剪成小串,正好刘才人和孙采女来,就分送她们一些。齐尚宫也来送新装的秋装,又送她一些。获赠的人无不喜出望外。刘才人和孙采女不去说,齐尚宫却是个识货的,知道这贡品葡萄在宫里能享用到的不过寥寥数人,谢美人这里不但有,还能有富余馈赠旁人,这既是谢美人的体面,也是齐尚宫自己的体面。 那件孔雀翎毛织锦做的坎肩不是齐尚宫做的,针工局地方大,人也多,她只负责后苑这一块地方。那块料子她听说过,一送进宫的时候整个针工局都被震动了。这种不常有的希罕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遇着的,齐尚宫也跟着去看过一次,还有福气摸了摸。当时她们一拨人都说,不知道哪位妃子娘娘有那个福气穿上这块料子。 宫里头可以说一点秘密也没有。这块料子最后由刘尚宫亲手裁剪开,用最精华妙绝的部分做成了一件坎肩,穿在了谢美人的身上。 齐尚宫这阵子还收到别人的不少好处,比如说以前曾经住在萦香阁的刘才人,就托人来说,希望给她的秋装做的用心些。 齐尚宫有的收了,有的没有收。 好些人想学着谢美人的穿衣打扮,她们都认定了,皇上这一年约摸就喜欢这样的,既然如此,她们没道理不跟着学起来。不但穿衣,她们还学着谢美人梳髻,打听她用什么胭脂粉,身上熏什么香。 齐尚宫一想到等这批衣裳做起来,后苑里处处都能见着一个个高矮胖瘦各不同的仿制谢美人,都不由自主的有些头疼了。 那些人只怕要枉费心思,齐尚宫消息很灵通,皇上另外赏赐了一批料子让针工局给谢美人另裁了新衣,至于是什么样式色调,齐尚宫还没见着呢。 说起来,皇上有多少大事要忙,居然还能想着给喜欢的女子裁衣打扮,足见谢美人在皇上心中的不同。 葡萄吃完了,贡橘不舍得吃,谢宁去伴驾的时候,皇上问她:“葡萄好吃吗?” 谢宁点头微笑:“很甜,特别好吃。汁水流到手上,黏的厉害,擦也没用,得用水好生洗才能洗掉。” 皇上笑了:“是吗?” 长宁殿里还有葡萄,刚洗过,上面沾着水珠,晶莹剔透。 谢宁一粒一粒把葡萄皮剥掉,皇上在看折子,只用张开嘴,她自然把剥好的葡萄送到了嘴边。 皇上觉得她不爱熏香也有好处,不爱浓妆粉饰也好,起码不会在此时吃葡萄时还要尝到女子手上的香料味儿。亲近的时候,也不会啃着一嘴的粉。 谢宁看得出皇上比前阵子憔悴,眼下的青印很重,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竖痕,看来这阵子皱眉的次数一定比笑的时候要多得多。 吃了半串葡萄,她起身去洗手的时候,竟然是白公公亲自捧了盥巾在一旁服侍。 这下让谢宁着实吃惊不小。 以白公公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如此礼下于人,只怕必有所求。 白公公只是笑着问:“不知谢美人晚膳想用些什么?” 谢宁怔了下,想了想说:“想喝鲜笋汤……要一个焦糖果子,一个素煎豆腐,让膳房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菜蔬,做一道蒸菜,其他的看着上吧。” 白公公应了一声下去了。 回头晚膳送上来,果然谢宁点的菜都有。 谢宁先替皇上盛了汤。 火腿的味道特别鲜,汤又很清淡。喝了几口汤,皇上才开始用饭。 确实吃的也比从前少。 一旁的白公公已经觉得很欣慰了,这阵子政务又多又繁杂,有边患,有内忧,皇上睡的迟醒的早,后宫也都没有亲近。 照白公公看,这饭吃的不香,也不想女人,足见皇上日子过的得有多么难熬。 好不容易今天谢美人来了,白公公觉得再按老一套呈上膳食,皇上怕是也没胃口,不如让谢美人安排。 谢美人出身寻常,从来不点那些繁复的富贵菜。记得有一回她来时,那天的晚膳呈了一道烩百味,做法类似佛跳墙,浓香扑鼻。谢美人尝了一口之后,皇上问她味道怎么样。她说,很好吃,就是吃了这个再吃别的就没有味道了。 皇上当时笑着说:“对。” 那道烩百味皇上也只吃了一口。 白公公觉得挺纳闷,挺金贵的菜,据说膳房要做,得从三天前就开始预备,为什么皇上与谢美人都没有多吃?是不对口味? 皇上那里他不敢去问,谢美人那里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来。 白公公这个疑问一直搁心里头。 上次小叶送谢美人回去路上办的事,回来一五一十的都对他禀告了。白公公点头赞许:“办得好。” 想要主子那里讨好,并不是漂亮说的好就行了。小叶这事办的很给谢美人面子,办了事也不能急着在主子面前邀功。做事太急躁,肯定走不长远。 用了晚膳皇上倒是没有再回书案旁边去,他站了起来,长长的伸了一下腰,谢宁觉得自己好象都听见骨节被抻开时嘎巴嘎巴的响声。 “吃的不少,出去走走。” 谢宁跟着皇上一起出了长宁殿。 道路两旁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石灯。 皇上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比她的手大了一圈。 “有没想过换个地方住?” 谢宁轻声说:“住习惯了,没想换。” “也好,那就先住着吧。” 这意思,终究还是要换地方的? 谢宁想了想,如果真要换,也许皇上会给指一处离长宁殿更近的宫苑居住。萦香阁她住的习惯了,但是离长宁殿确实有些远。 月亮升了起来,半圆不圆的,悬挂在宫墙的檐角。夜鸟时不时的叫一声,四下里安静的很,灯笼的光昏黄不定,只照亮他们身畔这么一小片地方。 “来,当心脚下。” 谢宁跟着皇上一步一步上了宫墙。 墙头上风比平地要大,皇上抬了一下手,白公公快步趋前,把斗篷递近。 皇上先替谢宁披上一件,就是在系斗篷的带子时显出了他的不熟练。 等两人都系好斗篷,皇上牵着她的手走到墙边,示意她往远处看。 三年了,谢宁头一次看见宫外。 夜色茫茫,万家灯火。 ☆、二十三 画眉 “朕从前曾经想过,如果朕没有生在皇家,那会身在何处,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谢宁转头看他,夜色中看不清楚皇上的神情。 “你想过这些吗?” 谢宁坦白的说:“想过的。” 她想过,如果她没有进宫,现在会怎么样?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一刻谢宁与身边的男人想到了同一处。 即使没有进宫,那她大概也已经嫁人了。 她会嫁给什么人?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柴米油盐,家长里短。 和现在的生活肯定不同。 皇上如果不是皇上,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读书人?做买卖的?说不定会成个兵卒,入了行伍? 会这样想,一定是因为现在的生活让他不如意。正因为谢宁也有过那样的假想,所以她十分明白。 这是一种对现实下意识的逃避。 如果怎么怎么样,说明他自己也很明白,这是假想,全是假的不能作真。 明知道是假的还要去想,就是为了暂时让自己能够从现实中挣脱开来,松一口气。 要说皇上也会有不如意的事,也许没有人会相信。 可皇上也是人,吃的也是五谷杂粮,同样有喜欢做的事和不喜欢也要做的事。 最近他的烦恼一定特别的多。 “其实不管走哪一条路,都必定会有顺利和不顺利的时候。宫里头的人各有各的烦恼,宫外头的人也不会比他们轻松多少。种田的怕年景不好,做买卖的怕蚀本。有年纪的人怕子孙不长进,年轻的人怕前途叵测……” “那你怕什么?” 谢宁并不太意外皇上会问她这句话。 “臣妾怕变老啊。” 皇上笑了,谢宁也跟着笑。 可不是,谁都怕老。 皇上把她揽住,唇在她额际轻轻擦过:“滑头。” “还是头一回有人说臣妾滑头。”谢宁倚在他怀中,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微光:“臣妾从小就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记得还小的时候祖母让我们一起陪着她捡佛米,小孩子跪不住,堂姐借口有事先偷跑了,妹妹窝在一边儿睡着了。” 第17节 “那你呢?” “我同祖母说,我腿都麻了,祖母就让我起来出去走一走。我就去厨房找点心吃,吃完了再回去继续捡啊。” 皇上听的很认真。 “有一年过正月十五的时候,我们想瞒着大人偷偷出门去看灯。后来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应该瞒着家里人做这样的事,还是该向爹娘长辈们说一声。妹妹弟弟都不高兴,好几天不踩我。不过等十五那日,祖母传话请了舅舅来,带我们出门看了一回灯。舅舅还在灯集上给我们买汤团吃。因为人多,卖汤团的碗都不够,我们买了十个汤圆,然后一人分两个。当时也怪,就是觉得外头卖的比家里做的好吃。” 皇上静静的听她说完,微笑着说:“那等到上元节时,朕也带你去看灯。” 谢宁含笑应了一声。 上元节太遥远了,也不知道那时候这个承诺还有没有人记得呢。 现在他已经带她看过灯了。 能让皇上烦心的都是大事,谢宁帮不上忙。 这一夜睡的很安静。 没有颠鸾倒凤,两人裹着一床锦被。皇上倒是头一沾枕就睡着了,谢宁却迟迟没有入睡。 也许是白天午睡的时候起迟了,晚上就不怎么困。 帐子外头的灯光透进来,恍惚听着外面象是起了风。 皇上睡的很沉,下巴处冒出了短短的青茬。 她不敢乱动,侧着头打量他,然后自己也就跟着睡着了。 第二日应该是不用早朝,皇上起身的时辰比平时晚,谢宁也跟着一起醒了,皇上饶有兴致的看宫人服侍她梳头,还坐到旁边来,向她询问那些瓶瓶罐罐都有什么用途。 发现眉黛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要不我帮你画一画?” 谢宁也迟疑了一下才问:“皇上您会吗?” “想来也不难。” 看他这么兴致勃勃,实在不好扫他的兴。 皇上捡了一枚螺黛在手里,把她的脸轻轻端起一些,小心的描了一下,再一下。 谢宁往后缩了一下。 “疼吗?”他有些紧张的问。 谢宁小声说:“痒。” 她的眉毛本来生的就好,其实不用怎么细描。有时候谢宁不想费事,就根本不去画它。 画这个眉,皇上两臂高举,谢宁紧绷着一动不动,两人都快折腾出一身汗来了。 末了画完,看着仿佛左边比右边长,再添几笔,又觉得右边比左边粗。 皇上实在不知道再怎么添减了,把眉黛放下,有些自嘲的说:“还得多习练才行。” 谢宁揽镜自照,感觉也就比平时显的浓一些黑一些,也并不难看。 “第一次画成这样也不错了。” 她没有再洗脸重画,就这么陪着皇上用了早膳,有朝臣递牌子求见,皇上起驾离开长宁殿,谢宁也就回萦香阁了。 梁美人寻上门来,谢宁也只好打开门请她进来喝茶。 梁美人比她大两岁,但是失宠已久,眉眼看起来总带着一股幽怨自怜,话语里也透着酸溜溜的味道。谢宁和她话不投机,喝完一杯茶,梁美人也就识趣的告辞了。 隔了两天,青荷在服侍她梳妆的时候说新鲜事给她听:“听说这两天好些人都把眉毛描的又粗又黑的,昨天见着白美人,那眉毛吓人一跳,象眼睛上面横了两根枯柴。” 青梅忍不住加了一句:“还是烧焦的。” 谢宁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人以为她侍寝回来画着那样一双眉毛,就以为皇上近来喜好变了,变成喜欢粗重浓眉了? 那不是他喜欢,是因为他手笨哪。 青荷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她还是没放弃劝说谢宁,说应该给皇上做一二针线。 “其实您一点也不笨,过去做不好是因为不用心。”青荷态度特别诚恳:“您只要想做,一定是能做好的。” 也许她说的有道理吧。 谢宁也觉得可以帮皇上做点东西。 既然她愿意做,那做什么,怎么做,这些事情就全不用她操心了。青荷从头到尾都给安排好了。 “先从简单的做起。做个香袋,做的快一天就能做好了,加上绣花打络子的功夫,也就两天。” 那不是谢宁的水平和速度。 青荷也很明白,接着说:“主子您慢慢做,做个半月功夫也就差不多了。” 别人一天能做的东西她得做半个月,青荷对她水平的估量还真是…… 一点都不客气啊。 男用香袋的样式和颜色,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种,远不及女子所用的那么丰富多样。 谢宁选的布料是块靛青的料子,络子、系绳的颜色配了一圈之后选了枣红。 一开始青荷不同意,她觉得既然是给皇上用,那应该用金黄色或是黑色更加合适。谢宁呢,就觉得这个枣红色好看,配一起看着也顺眼,只想用这个。 想当然,青荷这小胳膊拧不过谢宁的粗大腿,说到底这个是谢宁做不是她做,自然要以主子的意思为先。 上头绣的图案也选择比较简单的,太复杂的谢宁做不来。 谢宁觉得青荷那天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以前做不好,大概是因为她没用心。 谢宁特意请了齐尚宫来指点她,齐尚宫不愧是行家里手,即使配朽木到了她手底下也能给雕出花来。谢宁现在的针脚在她的指点下已经变得均匀紧密多了,不再出现那种歪歪扭扭的蜈蚣脚。绣花难度大一点,但是垫着先描好的样子,一针一针照着花样刺下去,绣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已经颇为象模象样了。 就是做针线太费眼,而且做一会儿活就觉得脖子酸的发酸。 她不过是偶尔做一次就觉得这么艰辛,针工局那些靠眼力和手艺吃饭的人,身体和心力的损耗肯定是巨大的。怪不得针工局里没有什么年老的尚宫,齐尚宫这般年纪都已经可以是老资历了。因为过了三十,身体和技艺就经不起这样损耗了,即使再不情愿,也无法抵挡现实的每况愈下。 做这个香袋也没用十天半个月,五六天的功夫就做好了。谢宁平时不熏香,但这个是香袋,总不能这么空着送过去。 她找了些艾菊和薄荷干叶填在里头,闻起来香气淡薄带着一点苦味。 既然做好了,剩下的步骤就是如何送出去了。 谢宁打算再去伴驾的时候送给皇上。 就是有点烦恼,到时候说些什么? 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要托人送过去,那感觉更不好意思。 青荷可比谢宁本人有信心,认为只要是谢美人亲手做的,那不管做成什么样,皇上都必定喜欢。 ☆、二十四 新人 原来说春天就要再有一批采选的美女进宫,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拖到了秋天,整晚了半年。 这一次入选的人也并不多。听说从京城邻近的京州选的,也有江南来的美人,层层筛过滤过之后,还剩下三十多个人。皇上亲选之后又刷下了一半多,最后有十一个人入宫。 谢宁对这件事情并不上心,但是周围的人却都觉得“谢美人一定心焦忐忑”,争着给她递消息。 周公公来过一次,那意思是,这一次的十一个现在都安置在掖庭宫,得好好学一学规矩。其中有两三个是生的最拔尖的。 谢宁笑着问:“有多漂亮?” 周公公也笑了:“咱家看着,不比陈婕妤、梁美人逊色。” 陈婕妤和梁美人都生的十分动人,说句大实话,谢宁觉得自己颇有不如。 既然说不比那二位差,那肯定是相当动人的美女了。 更重要的是,她们更鲜嫩。 说起来,过了年谢宁也才十八岁,怎么也不能算是老。但是现在的情势是,十八岁也已经不再新鲜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哪。 这么一想,谢宁顿时觉得现在送香袋时机好象不太对。 这边新人进了宫,她这边就巴巴的亲手做针线给皇上。谁不知道呢?女人做这些东西,总是指望着用情针意线把男人的心笼住。 这个香袋是送还是不送啊? 新人新气象,谢宁有一次在园中遇到了其中几个人。 她们穿着粉、黄、蓝、紫各色鲜亮的衣衫,虽然已经是深秋,可是那一份扑面而来的青春鲜活却带着浓浓的春天的生机。 谢宁站在那里看花匠新呈的菊花。花并不是什么名种,但是胜在形态美,层层的花枝自墙头卷垂下来,远看就象一匹绣菊花的彩锦披挂在墙上,一朵朵菊花象是瀑布腾转飞溅出的水花。 有人嘻嘻哈哈的走近,在谢宁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下。 谢宁一转头就看见她们了。 果然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佳丽,那股鲜活气息远不是已经在宫里浸淫了数年的人能比的。 不教脂粉污颜色。 多好的年纪。 她们之中有一个先屈身行礼的,其他人慌忙都跟着一起问安。 “见过谢美人。” “不必多礼。” 回去的路上青荷发现主子比以往沉默。 一定是见着那些黄毛丫头心情不好了。 也是,虽然自家主子现在得宠,可宫里头最不鲜见的就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其实谢宁想的和青荷担心的并不是一回事。 第18节 看见那些新人,让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候的情形来了。 那时候她每天学规矩学的战战兢兢的,怕被尚宫点名挨训斥。虽然不会挨打,可是当着许多人,也着实下不来台。 后头传来细碎匆忙的脚步声响,还有一声脆生生的唤:“谢姐姐,请留步。” 青荷眉头皱了一下,转过身时还是一脸的笑。 谢宁也停了下来。 追上来的这姑娘是刚才偶遇的几人之一,瓜子脸儿,皮肤雪白,头发梳成垂帘髻,脸上带着笑。 “我姓唐,家里人都叫我红儿。我听说谢姐姐老家也是大铭府的?” 谢宁点了一下头。 “那咱们还是同乡哪。”唐红儿咬了一下唇,往前走了一步,轻声说:“我听尚宫们说,就要给我们安置住处了。我能不能和谢姐姐一块儿住啊?” 谢宁只是微笑没说话,还是青荷笑着回了话:“唐姑娘,萦香阁地方小,厢房和后院都好久没有修缮过了,住不得人。” 心里想的却和嘴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以前萦香阁可不算是好地方,偏僻,房子旧,没人愿意来。死了一个人之后,刘才人象躲瘟疫一样的搬走了。可是现在自家主子得宠了,萦香阁也跟着翻身变得门庭若市。 唐姑娘被拒绝了也没有沮丧尴尬的样子,不过低下头,小声说:“哦,那就算了。” 等走远了青荷忍不住说:“这人真是自来熟。” 谢宁笑笑。 青荷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也失了分寸。平时她还教训青梅不要冒撞,但是自己现在居然也心浮气躁的。 这可不成,得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着那些新人,青荷就觉得心里烦乱。 等过了午谢宁睡醒午觉起来,青荷进来同她说,刚才又有两位新美人来过,一位姓杨,一位姓赵,因为谢宁在午睡,青荷本来请她们进来坐一坐,她们说迟些时候再来,就走了。 这真是让人不得清静。 不过好在那十一位美人里头不是个个儿都这么积极钻营,一半还是挺安分的,起码现在看着挺安分的。 说到这儿谢宁还有件事挺纳闷的,为什么这美人数是十一个呢?这会儿的人做什么都不喜欢单数,除非一些特殊的情况。但是象是这种采选进人……感觉这个数就是有点怪。要么十个,要么十二个,都很好,偏偏是十一个。 没两天这个疑惑就解开了。 说当时选的是十二个,但是其中有一个确定入选之后又重病了,看起来病的不好,于是就被从名单中剔除了。 怎么不早不晚的偏那会儿重病?怎么都让人觉得这位美人有点太倒霉了。 听罗尚宫话里的意思,剔除了那位生病的美人之后,本来还想再补进一位的,还是皇上听白公公说了之后,发话不用补了,于是今年采选进人就变成了尴尬的十一人。 被罗尚宫服侍打扮之后,谢宁当然是去伴驾的。 她把做好的香袋带上了。本来觉得应该很难送出去的,可是见了皇上之后,倒是很容易就把话说出口了。 “臣妾针线做的不好……皇上看看,这个做的还能入眼吧?” 皇上看着她掏出来的那个香囊。因为之前是揣在怀里的,所以香囊上沾着她的体温。 那股干草的淡香中微带苦意,并不是那种甜腻腻的浓香。 “你针线做的确实一般。”皇上一点儿没给她留面子:“绣的这是个什么?” “这个,就是孔方钱。” 复杂的她真绣不来,这个图案就是一个圈儿套一个四方孔,再简单不过了。 “这个有财源滚滚的意思……”谢宁说完了才在心里咯噔一下。真糟,皇上又用不着挣钱,他又不是做买卖的人。她赶紧再补上一句:“也是天圆地方太平延年的意思。” 结果皇上还挺高兴:“朕今年还挺缺钱的,这个来的正好。来,给朕系上。” 这算歪打正着? 谢宁半跪着把皇上身上原来佩的那一个解下来,把自己绣的这个系上。原来绣的那个看起来成色也还挺新的,上面的绣工和谢宁的水平绝不可同日而语。 不知道这一个是谁做的。也许是针工局的人做的,也说不定是和谢宁身份差不多的后宫妃嫔做给皇上的。 ☆、二十五 袜子 主子被承恩轿抬走,夜里当然不会回来。青荷端着灯最后把屋里都看过了,窗子关了,帘子也放了,白天主子用过的东西也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这才端着灯出门。 她和青梅两个住在后院子里,平时她们俩轮流在主子屋里上夜,主子去伴驾的时候她们就清闲了。 原来刚分到这里来的时候,主子一共也就那么两间半屋子。一间会客,一间是主子的寝室,那小半间就归青荷和青梅两个住。后来这院子里死了一个,刘才人也走了,房舍都空出来,青荷她们俩终于可以不必跟主子挤在一起了。 这屋里就住了她俩,青梅胆小,屋里屋外点了两盏灯。 青荷二话不说就给灭了一盏。 屋里有两个人,那灯点几盏青梅也不在乎了。 “青荷姐,你洗脸吧,我把水都打好了。你洗完也别出去泼水了,等明早我起来去打水时再泼。” 青荷挽起袖子来洗脸,青梅站一边儿给她递手巾。 青荷甩甩手上的水直起腰,接过手巾擦脸,顺手在青梅脑门上弹了一下:“烧得你。日子才刚刚好过起来你就染上铺张的毛病了?屋里屋外点着灯,这得费多少油。” 青梅笑着说:“以前送东西来都要扣一点,最好也要扣两成。现在都足额送来,还有额外多加的。咱院子人少,本来就用不完。” 是啊,这就叫水涨船高,鸡犬升天。 好象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不管那么多,反正意思一样就行了。 青梅为什么想多点灯?这个青荷知道。当时萦香阁一次住进了三个人,除了自家主子和刘才人,还有一位姓王的才人。住进来没有多久,她就一病不起了。她没了之后,刘才人可能是觉得这个地方晦气,想办法搬走了。 当时那位王才人就住在对面,从她没了,伺候她的宫人也走了之后,那屋一直挂着锁。青梅胆子小,白天还好,晚上就总是怕看那屋门,哪怕尿急也会憋住,可不敢半夜里开门出门。 青荷不象她这么胆怯。这宫里头哪年不死人?哪个宫院没死过人?要真这么胆小,日子还怎么过? 两人洗漱好躺下来,吹熄了床头的灯盏。今天月亮好,照的窗户上白光光的。 青梅凑近了一点儿,小声问:“主子应该已经把香囊送给皇上了吧?不知道皇上看不看得中。要我说,香囊上绣个花啊鸟啊的多好,咱主子就绣了那么个东西,这合适吗?” 青荷躺的端端正正的,两手交叠放在小腹。青梅可佩服她了。醒着的时候讲规矩不算厉害,青荷姐连睡着了都不忘了守规矩,这就厉害了。 青荷闭着眼睛说:“我猜皇上会喜欢。” 青梅对她的话从来都是无条件的全部相信接受。既然青荷姐这么说,那皇上肯定会喜欢。 青梅并不明白。 其实做的水平好不好,绣的图案美不美,这都不是关键。重要的是,皇上喜欢不喜欢主子这个人。要是喜欢,那主子就算是送块破布皇上也会夸是别出心裁。要是不喜欢这个人,那送什么都不管用。 “这几天老有人在咱们门前屋后晃悠,”青梅打了个呵欠,声音里带着浓浓睡意:“也不知道她们在瞎晃什么,难道还指望着能在咱们门前见着皇上不成?” 那些人在主子面前一味讨好,一个个都好象跟主子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似的。 其实她们的为的什么?不就指望主子能在皇上面前提一提她们吗? 可主子凭什么要被她们这么利用呢?为什么要提携她们来分自己的宠?这不是把人当傻子吗? 主子现在正得宠,才被那些人盯住不放。 可是这样的荣宠,始终象是镜中花,水中月,太虚浮不实了。 要是有个孩子,那就不同了。哪怕以后圣眷不再了,有个孩子可以依靠,也好在这宫里熬过下半辈子。 长宁殿中,谢宁靠着床柱,以手为梳,将头发理顺,分做三股辫了起来。 刚才她的头发弄的十分凌乱,要真是这样过一夜,明天不知得花多少功夫才能打理顺当。 皇上看着她将一头乌黑的青丝辫了起来,玉葱似的手指衬着乌黑的头发,黑的显的更黑,而白的显的更白。 “朕来试试。” 谢宁回头看他,微笑着向后挪了挪,把头发交到他手里。 梳辫子比画眉总是要容易些,皇上也看她辫了一大半了,稍一琢磨,就顺利的上了手,替她把剩下的半截辫完了。 辫是辫上了,就是两人手劲儿不一样,这根辫子上松下紧,很明显能看得出从中间就风格大变。 辫好了头发,谢宁才重新躺下。 皇上的手指轻轻绕着她的发梢,感觉那柔滑的青丝在指间缠绕滑过。 “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朕做了个香袋?” 谢宁小声说:“这个最省事,做别的臣妾怕做不来。” “真的?朕看你这个香袋做的就很好,下次可以做点儿旁的,唔,比香袋大一点儿的。” 要是做的大一点,那难度可就得成倍的往上翻了。可皇上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应下来:“那臣妾回去试着做双袜子?” “为什么是袜子呢?” 皇上并非没有收过后宫妃嫔做的针线,香袋荷包居多,腰带袍衫不少,做鞋子靴子的也有。 但是袜子之前还确实没有人送过。 “袜子毕竟还小,大的物件太难,臣妾一时还做不来。再说袜子是穿在里面的,就算做的难看了,那也只有皇上自己知道,旁人又不会看见。这么一来臣妾既尽了心意,又免得出乖露丑被人耻笑啊。” 皇上让她给逗乐了,勾着她的辫梢微微用力往后一揪:“你的聪明劲儿全用到这上头了吧?这纯属投机取巧。” 谢宁转过头来想救回自己的辫子:“这有什么办法呢?臣妾要是有真材实料,自然用不着取巧,还巴不得旁人都看见呢,也好夸耀夸耀自己的本事。”顿了一下,她忍着笑说:“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小心仔细,两只袜子一定尽量做成一般大小。” ———————————— ╮( ̄▽ ̄)╭大家圣诞过的快乐咩? ☆、二十六 无题 谢宁迷迷糊糊的睁眼,帐子撩起来半幅,皇上正站在铜镜前,两个宫人一前一后替皇上将腰间的围带理好。 谢宁一动皇上就发现了,他挥退了两个宫人,走到床前头来。 “醒了?” 谢宁感觉有点儿难为情。 第19节 其实她平时一个人睡的时候,都醒的不算晚。可是一来长宁殿,就总是跟睡不醒似的。 皇上看出了她的心事,微笑着安慰了一句:“你睡的倒是香。跟你一块儿,连朕夜里都睡的好了。” 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也是十四岁上才被立为太子的,在那之前苦头也没有少吃,夜里觉很轻。但是和她一起,这几次都是躺下来一觉睡到天明,醒来之后精神也格外的好。 精神好,心情自然也好,要不然上回他也不会试着给谢宁画眉。只是手生,画的不尽如人意。宫中近来忽然流行起浓墨粗眉来了,皇上每一看着,总是想起那天自己手拙画出的那两撇眉,总是觉得有些心虚。 “你要还困就再歇会儿,朕吩咐过了,你用过早膳再回去。” 谢宁赶紧起身:“皇上用过早膳了没有?” 看她样子是不会再躺回去睡了,皇上于是笑着说:“那你起身咱们一块儿用。” 谢宁赶紧起身梳洗,因为赶的匆忙,头发就挽了起来用根簪子绾起,什么珠饰都没戴,脸上也十分素净,脂粉螺黛一概没用。 撇去夜中侍寝时候不说,谢宁白天的时候可没有在皇上面前这样随意过,坐下的时候心中着实不安。 也许那个宫妃侍寝之后不能在长宁殿中过夜的规矩不仅仅是为了龙体安危着想。睡一觉起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这等形容被皇上看在眼里,哪怕是绝世美女这会儿也端不起矜持的架子来,说不定有什么抹眼屎流口水的丑态也被看去,委实不是一件好事。 谢宁就一边用粥,一边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什么出乖露丑事被皇上看见。 应该,没有吧? 皇上对她说:“你象是爱吃面食。” 谢宁忙咽下嘴里的粥才回话:“臣妾都爱吃,在南边住过两年,一天三顿都是吃米的。” 天一亮,规矩就回到每个人身上,皇上如此,她也是一样。 用过膳皇上起驾,谢宁在门口屈身行礼相送,皇上迈出门又停下来,转身轻轻端起她的脸。 谢宁有些意外,一时间抬眼看他。 那双眼沉静通透,象是一泓秋水。 皇上微微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就上了辇,御驾浩浩荡荡的行远了。 谢宁觉得皇上最后象是想说什么的,但是又咽下去了。 她能隐约感觉到一些。 那只是一种感觉,没有任何凭据,也描述不出来。 就在皇上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觉得她好象能明白皇上那一刻在想什么。 仍然是小叶公公送她回了萦香阁。因为上次教坊司那个赵苓闯门求救的事,小叶公公倒算是在谢宁这儿结下了一份善缘。他相貌很讨喜,身材虽然瘦,但是脸儿是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象是没长开的孩子似的。 “谢美人现在住在萦香阁,毕竟是远了一些,来来回回的路上要耽误时间。”小叶公公脸上带着谦卑讨喜的笑意:“小的还听说,后苑的宫室大都年久失修,甚至有的地方已经成了蛇鼠野狐栖身之处。美人没想换个地方住吗?” 他虽然和气有礼,谢宁却也不能怠慢他。就算不提他的师傅是御前总管太监白洪齐,单小叶自己也是个有城府的。 “一进宫就分了住那儿,人少,也清静,住了也三年了。” 小叶公公踏前一步,含笑说:“谢美人要是想挪一挪,我师傅那儿就有长宁殿四周宫室馆阁的详图,不但房舍画的详细,连花园、鱼池、柳树这些也都画上了,回头我同师傅回一声,把图取来谢美人先看一看?说不定就有哪一处合眼缘的呢。” 谢宁侧过头看他:“这是你师傅的吩咐?” 小叶只看了谢美人一眼,只觉得那张面孔有如白玉无瑕,在轿帘的暗影中就象一朵幽幽绽放的花。他不不敢多看,视线垂下看着自己的靴子尖:“我师傅说,掖庭又进了一批新人,怕是吵闹嘈杂了些,萦香阁就算以前幽静,只怕以后也不得清静啦,谢美人不妨先考虑着,等有了决断再说。” 谢宁点点头:“你替我多谢白公公,替我想的这般周到,我会好好考虑的。” 萦香阁确实不如以前安静了,总是有人找各种机会来试探、拉关系,确实是烦不胜烦。 但她又确实住惯了萦香阁,喜欢那儿的房子院子,喜欢在日落前后会映在窗上的潇湘竹影,喜欢大缸里盛开的莲花和游动的金鱼。 除了不舍,还有惶恐。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迁宫容易,因为她现在得宠。但是……说不定哪天这一切都会失去,到时候她连个退路都没有。 谢宁疑心白公公已经看穿了这一点。 说不定皇上也看穿这一点了。 真是左右为难啊。 青荷捧着一本册子过来,上面登着中秋她晋封时收的各处送的礼物。 只看这个册子,倒象是有着万贯家当一样。 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毫不实用的东西。没有地方摆,不能变价折钱,许多东西也不能再当做礼物转送出去。还要浪费地方来盛放,浪费时间人力来保管。 晋封之后,开销也大了。 以前因为品阶低,也没有这么多应酬往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宠,还得了晋封,她才发现宫里头一天天的居然有那么多事情。 就象现在,陈婕妤的生辰就在三天之后, 这份儿礼怎么也得送。 她晋封之后还没与陈婕妤照过面,两人曾经因赏花而结怨,这事儿甚至闹到了皇上面前,陈婕妤先告状,而谢宁毫发无伤反而晋位一级,这场无声的比拼陈婕妤输了一仗。 可是现在她生辰,谢宁还是要有所表示的。 “打听看看别人送什么,咱们也跟着送差不多的。” 青荷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应是。 “我要学着做双袜子,”说起此事谢宁觉得有几分无奈:“上次那块九折棉的布料,你等回头找出来我好用。” 青荷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了:“是,奴婢这就去找。” 这袜子是给谁做的就不必多问了。主子自己开窍了,青荷感到十分欣慰。 青荷想了想,问了另一件事:“主子以前没做过这个,不如先找针工局的人要尺寸,再要个靴袜的样子来,照着做。” “你说的是,那就这么办吧。” 上次做香袋的时候齐尚宫还抽空过来指点了她不少,比如怎么走线,怎么收针,绣纹要怎么显的整齐平滑等等一些窍门。这次做袜子,谢宁也想请教她一二。只是想着齐尚宫也位忙人,总不好为了这样的事情总是打搅她。 ~~~~~~~~~~~ ╮( ̄▽ ̄)╭实在不知道起什么标题啦,这一章主要是过度,所以干脆无题吧。 ☆、二十七 白头 给陈婕妤预备的生辰礼物是一个听风瓶,青荷选好了之后拿来给谢宁过目,待谢宁点头之后就送过去了。 至于陈婕妤生辰的那天,听说会摆两桌酒菜宴请宾客。陈婕妤肯定不会下贴子给萦香阁,谢宁也根本没有打算去。送不送这份礼,两人也不可能化敌为友的。 听说梁美人倒是得到了邀请,她准备的礼物是一套白玛瑙缠丝九孔壶,比起听风瓶价值要高了一筹,也比听风瓶显的更用心。 她正在忙着学做袜子,先用纸来试着裁剪。因为那块九折郡贡的丝棉布宫里没多少,她这里也就一块,原来是想留到夏天的时候做个贴身穿的短衫,现在用来做袜子,谢宁觉得有点浪费。做袜子用不完,但剩下的余料也不够做别的了。 可谁让皇上都开口了呢? 齐尚宫知道谢美人做的香袋已经呈上去了,而且听说皇上从佩上就没有再换下来过,现在谢美人又要做袜子了。 齐尚宫是很愿意再替谢美人出谋划策的,但是奈何近来事务繁多,她确实抽不开身来。想了想,给谢美人另推荐了一位尚宫。 这位尚宫也是针工局的人,年纪呢,比齐尚宫还要大一些。当然了,到了这把年纪,目力早就不行了,没法儿做活计。在针工局这种地方手艺是顶顶要紧的,不能做活,那也只能干靠着混日子。 齐尚宫自己来不了,又不愿意来一个野心勃勃的和自己争抢谢美人这儿的好处,于是弄一个无力威胁她的人来。 这位尚宫姓方,她刚一来时,谢宁第一眼就看见她花白的头发。 光看这头发,简直象是五六十岁的人一样,苍老之极。 让这般年纪的人行礼,谢宁可过意不去,她进来后谢宁就示意青荷,过去搀扶一下,让她不用多礼。 方尚宫抬起头来的时候,谢宁才发现方尚宫虽然早生华发,但并不算太老,看上去也就四十岁上下的样子,相貌端丽,想必年轻的时候更加动人。 “有劳方尚宫,我这人手笨的很,还得方尚宫多多费心。” 方尚宫忙说不敢。 她声音低哑,说话声音很轻。虽然现在自己做不了活,但是指点一下谢宁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说的非常尽心,从料子是不是透气舒适一直讲到袜口的花纹和系带的绳结,经验之丰富,眼光之精妙,比齐尚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个高明的师傅带着,谢宁仍然先用纸来练手,剪了纸样再用浆糊沿着缝线粘起来,做出来的袜子大小形状都没有问题,她才正式用那块丝棉料来做。 方尚宫走了之后,谢宁让青荷把针线收起来,打算出门走一走舒展一下筋骨,在屋里坐了大半天,又一直低头琢磨针线,现在觉得肩膀脖子那里酸疼酸疼的。 青荷陪着她出门,她心情极好:“方尚宫确实有真才实料的,主子做的这么顺利,看来这双袜子明后天的一定能做好了。” “是啊,不过以前没听说过还有方尚宫这么一号人物。” 青荷没说话。 她听见方尚宫的声音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很多事。 方尚宫那声音一听就不是正常人的声音,若非是曾经生了重病,要么就是被药弄成那样的。宫里头的主子不想一个人乱说话,就会赏一副药给灌下去,喝了药之后就没法儿出声说话了。这方尚宫还能发出一点声音,算是幸运的。 既然这样,那她寂寂无名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针工局里的宫人间争斗也十分惨烈,并不是手艺最精妙的一个就能当上掌事。正相反,枪打出头鸟,不懂得藏拙,过分锋芒毕露的人总会过早殒落。 青荷刚进宫没多久的时候,就听大宫女说过一件事。说是某位宫妃身边伺候的宫人做了一个荷包,皇上见了顺口夸了一句,第二天那个宫人就不慎烫了手,伤的很重,就算养好了只怕也不能象以前那样灵活的做女红了。 她们在园子里的时候,远远的又遇着住在掖庭宫的人了,隔的远远的看见,并没有走近打招呼,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遇到过的几个。 以前逛园子的时候多自在,那时候才人无宠,想要水边长的长草编东西,还找了好几个人才拿到手。现在说想要什么,一句话就办到了。甚至不用她开口,就有人主动双手捧着奉上来。 但是却没有过去那么轻松自在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主子,您想换个地方住吗?” 谢宁想了想,微微摇头:“先不换了。” 青荷说:“主子不搬也有理,咱们现在太招眼了,听人说,一动不如一静,奴婢怕一迁宫,会有人趁乱钻空子。再说,当初李昭容也是晋位昭容之后才搬离后苑的。” 至于宫中又进了新人,怕以后会横生是非,谢宁也已经想开了。难道搬到别处去就能躲开是非了?只要她一天得宠,是非就一天不会离她而去,所以迁宫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袜子很快做好了一只,另一只也快要完工了。 方尚宫又过来了一次,说完了针线的事,也闲聊了几句。 谢宁问:“方尚宫是哪年进宫的?” 方尚宫声音还是低哑,离的近,她说的慢,才能听清楚。要是离的稍远一些,只怕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我是八岁入的宫,在宫里已经待了快四十年了。” 很多宫人太监都是如此,幼年就进了宫,在这里几乎度过了一生。他们都畏惧出宫,有的是怕出宫后难以维持生计,实际情况是他们已经不再适应宫外的生活了,宫墙外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危险的,出了宫门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来。 前朝有人写诗说到白头宫女,方尚宫就是这个词活生生的写照。尤其是看到她花白的头发,更让谢宁想要感叹世事沧桑。 第20节 也不知道她到了方尚宫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满头华发?到时候她又会身在何处? ☆、二十八 点心 袜子做好,方尚宫也就不来了,谢宁还有些想她,让人送了谢礼过去,方尚宫都收下了,回送给她一本《百花集》。不是讲养花的,是讲绣花的书。 这本书人情太大了。这时候人人都把自己手里的本事捂的紧紧的,想找一本这样的书真是千难万难。 方尚宫送她的这本《百花集》就是一本手抄书,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是一本书,只能算是本札记,上头记的的针法、绣技都比较适合初学者,再翻一翻,后面还有写到结子络子扎花。 青荷识字不多,就现在认识的那些字还是服侍了谢宁之后陆续的教给她的。但这书上不光有字,还有好些用细墨线画出来的图样,看上去简洁明了,不识字也能看懂大半。 “方尚宫可真是个实诚人。”青荷不敢多翻,看了两眼之后小心翼翼的捧着书放在案头:“听说现在针工局风气也越来越不好了,以前尚宫、娘子们收徒弟,尽管使唤得狠,多多少少还会教点儿本事。现在可倒好,徒弟嘛也照收,就是什么都不肯教。” 谢宁纳闷的问:“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青荷摇头:“谁知道呢。奴婢原先也差一点进了针工局,幸好没去,听说她们做活挺苦的,又难出头,早早的眼睛和身子骨都熬坏了,连个下场都没有。” 她说的平淡,倒把青梅吓的不轻。 “我当时也差一点被针工局的人挑走。”青梅说:“当时带我们的尚宫说针工局是个好地方,好好干活儿肯定有升迁机会,是非又少,活计又轻省。我当时手笨,人家没挑我。现在想想,没挑我其实是我的福气啊。” 青荷笑着说:“你可算说对了一句话。没去针工局真是你的运气。要不然你现在可没有福气伺候咱们主子了。” 说说笑笑的时间也好打发,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青梅如往常一样去膳房点菜去。这才出门,后头就跟上个小太监,满口姐姐姐姐的不离口,好话跟不要钱一样滔滔不绝,就想让她提携差事。 “姐姐现在也是有头有脸儿的大宫女了,这种跑腿传话的差事哪还能劳动姐姐亲自去?咱主子想吃什么,姐姐只管吩咐我,我替姐姐跑腿,准保差不了。要是差了,姐姐把我脑袋摘了去都没二话。” 青梅只是笑笑,脚步并没有停:“我算什么有头有脸啊?这差事一直是我做,都两年多啦。你们活计做完了?” 巴结她的这个小太监姓胡,原本也没名姓,进了宫以后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瘦猴,也有人喊他胡猴。他们也是早早的一起被分到萦香阁来的,在院子里干些杂活儿,近身服侍主子的活计可轮不到他们。 这些人都想争机会在主子面前表现,毕竟有很多活计宫人做不了,还得靠太监来办。 现在不争先,那什么才争? 青梅到膳房,黄公公待她比以前更殷勤客气,赶紧掸着没灰的凳子让她坐下,一迭声的喊徒弟去倒茶。 “黄公公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主子说,要是有鱼虾就做一道带河鲜的菜。再来一个荷叶粉蒸肉,一个素炒银芽,汤要清淡些的。” 她说一声黄公公就应一声,笑着从屋里提出个食盒来:“这里头是新栗子做的粉糕,还有蒸枣儿和水晶梨酪,请谢美人尝个鲜。” 这种好处差不多天天都有,青梅也不客气。按份例自家主子每天也有四样点心。但点心与点心是不同的,不得宠的只能捡旁人挑剩的,有时候甚至会把昨天做的给送过去。不得不说,以前谢美人也遇到过这样的事,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黄公公要让人帮着青梅提那个装点心的食盒,一路跟过来的胡猴儿先抢一步抬头食盒接到手里了。 回去的路上青梅依旧空着手,胡猴提着食盒走的又快又稳,紧紧跟着她,恰好落后个半步 距离,并没有和青梅并肩同行。 青梅觉得胡猴儿人不错,挺有眼色的。到了门口她把食盒接过来的时候,还算好心的给了他一句指点:“你讨好我没用,我在主子跟前说不上话。你应该去青荷姐姐那里试试,她在主子跟前最有体面了。” 胡猴儿笑着应了,看着青梅转身进了门,肚里忍不住嘀咕。 他何尝不知道青荷才是这萦香阁的内总管?可是青荷那么精明,想黏也得能黏得上啊。 青梅提着食盒进了屋,把里面的点心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上。 青荷正坐在那儿陪着谢宁理线,说着才从外头听说来的新鲜事儿。 “……陈婕妤这下可是抖不了威风了。” 青梅进来的晚,就听见了这么半句,有些好奇的凑近前问:“陈婕妤怎么了?” “陈婕妤前儿不是摆生辰宴嘛。”青荷心情好,对青梅也是格外的和颜悦色,倒让青梅受宠若惊起来。 “这我知道啊。” 青荷笑着说:“她请了一屋子的客人,却迟迟不开席,把客人都饿的肚子直叫,翻来覆去的给人上茶,上的大家都要争着用马桶了。” 青梅目瞪口呆:“为,为什么啊?” 这听起来实在是太恶毒啦。请了客不给饭吃,只拼命让人灌水,灌了一肚子还抢不到马桶用。 陈婕妤真是请客吗?请的都是她的仇家吧。 “其实她就是想等人。” 青梅呆呆的问:“等谁啊?” “等皇上啊。”青荷知道青梅脑筋没那么灵光,痛痛快快告诉她谜底:“她一开始就指望皇上也会去她的生辰宴,所以拖着迟迟不开席。都等到日头偏西了,才不得不死了心,让人开席上菜。因为等了太久了,菜又早就做好了,凉菜不凉,热菜不热,连酒都跑了味,去赴宴的人回来之后都抱怨连天呢。” 因为陈婕妤和谢宁不和,萦香阁上下当然是同仇敌忾,听到陈婕妤倒霉的消息大家都乐不可支。 谢宁也笑了:“幸好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去。” ☆、二十九 邀请 谢宁做好了袜子,怕万一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比如有线头会刺痒,先用自己的手伸进去试了试,感觉手感还是挺舒服的。 试完之后她觉得有点古怪。 这是袜子啊,她把自己的手伸进去试,刚才不觉得什么,现在越想越奇怪。但是如果让她把自己的脚伸进去试,她又没那个胆子了。 袜子交给皇上的时候,皇上十分捧场的当场就试了试。 谢宁跪坐在榻上,替皇上把原来穿的袜子褪下,把自己做的新袜子给他套上。 这是她头一次伺候别人穿鞋袜 ,十分生疏。替皇上系袜带的时候她想着,幸好皇上脚一点都不臭。 “穿着还成吗?”她问。 皇上的脚左右动了下,点头说:“不错,很舒服。” 谢宁笑了:“舒服就好,虽然我试了一下,可还是怕皇上穿上了以后不合脚。” 皇上好奇了:“你试过了?” 谢宁发现自己嘴快了,急忙解释:“臣妾是用手试的。” 这下皇上的神情更古怪了。 谢宁觉得今天自己可能不宜开口,越说越错,索性把头一低不出声了。 皇上强忍着笑,又把袜子夸了一番,接着说:“就是有一点不好。” 谢宁果然紧张的立刻抬起头来:“哪里不妥?” “你就只做了一双吗?”皇上很不满意的质问她:“这让朕怎么替换呢?最少也要做个五双吧?” 五双?还最少? 谢宁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吐出一口血来。 可眼前这人实在是得罪不起,她只能委婉的,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给皇上看:“您瞧。” 皇上端起她的手仔细打量。 雪白粉嫩,有确实如诗中所赞的那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指尖微微透着股浅红,仿佛雪地里缀了一片梅粉色的花瓣。 “臣妾技艺不精,做这么一双,指头捏针都磨肿了。” 这话毫不夸张。这次做袜子比上次做香袋还要艰苦,尽管有名师指点,自己也非常认真,但是长久不拿针拈线的手指头一下子承受这么大的劳动量,不付出点代价是不成的。 谢宁接着说:“臣妾不是要偷懒,皇上要是觉得这袜子穿着还成,那臣妾就接着做。就是臣妾做活计很慢,皇上得耐心的多等等才行。” 她这么一说皇上顿时心疼起来了,捧着她的手又是看又是摸,还轻轻的往上吹了吹气:“疼的厉害吗?” 其实疼的一点都不厉害啊。 谢宁脸涨的通红,连忙摇头:“不疼了。” “别说假话,怎么会不疼?十指连心呢。”皇上说:“朕小时候练字,手指和手腕也都肿起来了,连拿筷子都拿不动,这种疼朕知道。” 谢宁更不安了。她这疼哪有皇上说的那么夸张,也就是拿针的时候刺痛,不拿针就没多大感觉。她的注意力都被皇上说的话吸引去了。 “皇上那时候多大年岁呢?” “六岁了吧?”皇上想了想:“朕读书比其他人要晚,旁人早就将字写的工整端正了,朕一下笔,一横写的忽粗忽细的象条虫子一般,实在丑的不能见人。” “可皇上现在的字写的很好啊,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因为皇上督促她练字,还手把手的亲自教过她一些技巧,又拿过自己写的字贴给她练,所以谢宁很知道皇上的字写的如何。 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皇上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人,那他吃的苦,想必也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多。 “入门难,写着写着就悟到诀窍了,就象突然得了神仙灌顶授法一样,打那之后就写的好起来了。”皇上说:“佛家常讲顿悟,其实不光是佛法,很多事情上,顿悟二字都说得通的。” 谢宁含笑说:“希望臣妾也能早些象皇上所说的这样开悟一回,不管是写字女红都成,总归能有一样可以拿得出手就好。” 皇上含着笑慢慢靠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他说:“你放心,就算你最后还是没一样拿得出手,朕也不会嫌弃你的。” 这话说的柔情款款,可是谢宁怎么听着怎么觉得古怪。 接下来她就被狠狠亲了一回,实在没有余暇去想旁的事。 过了好半天之后谢宁才咂出那句话的味道来。 皇上这是明晃晃的看不起人啊。凭什么她就一定会学无所成? 就冲这,她还真就得认认真真的努把力,不管是哪一样,总得练出个名堂来才行。 不提谢宁这厢下定决心,日子过的快,可以说是宫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西风一阵接着一阵,悄悄将绿叶吹黄,黄叶吹落。 十月初十那天又赶上一个生辰宴。 这一回谢宁收到了贴子,是林淑妃的生辰,特意命人将贴子送到了萦香阁。 皇上登基后第二年,王皇后便病逝了。自皇后甍逝后,宫中高品阶的妃嫔只有两位。一位杨贤妃,一位是林淑妃。贤妃体弱多病,一年里头足足得有大半年是闭门静养着。 谢宁在初进宫被阅选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二位妃子娘娘。 也不能说是见过,当时她可没敢抬头去打量可以一言决定她的命运和生死的贵人,只听到过她们的声音。贤妃声音很低,听着就是中气不足,十分虚弱。淑妃声音清朗悦耳,印象中似乎是透着一股冷淡,感觉是个非常不好接近的人。 至于后来嘛,谢宁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才人,与高高在上的妃子娘娘攀扯不上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往来。 这次淑妃生辰会给她下贴子,这背后的寓意猜都不用猜了。 这意味着谢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文不名的小才人了。她这几个月来荣宠加身,已经晋封了一级。上次陈婕妤的生辰宴不请她,那是因为两人有宿怨。 第21节 而这一次淑妃的邀请就是一次表态,就明明白白的告诉谢宁,也告诉其他人,谢宁已经被她所代表的那个圈子认可了。 至于谢宁以后能走到哪一步,那没人谁能说得清楚,要看她自己以后的造化了。 ———————————————————— 二更来啦。 蠢蠢的窝也很想成为3k党,就是2k成了习惯了。_(:3」∠)_ ☆、三十 客人 淑妃的生辰宴听说请了足足有十来位客人,谢宁夹在其中既不是垫底的那一个,也绝不算是拔尖的。 早起青荷着意替谢宁梳妆打扮。 要是只看两人的脸色,谢宁脸色粉嘟嘟的,唇色如花瓣,一看就知道晚上睡的好。而青荷却脸色有些发黄,看着十分黯淡,眼睛也有些浮肿,显然一夜没睡好。 不知情的人,真猜不出她们二位哪一个是今天要去赴这生辰宴的。 “主子这是头一回到延宁宫去,这穿戴上可不能马虎了,旁人会笑话的。” 谢宁只是一笑:“我听说今天去的人里头,我和梁美人的品阶实在数不上号,要是我穿的那么扎眼,旁人更得笑话。” 青荷一听,主子这说的也是,不禁为难起来。 这又怕穿的寒酸了让主子失体面,这头一回在众人面前可不能露怯示弱,不然以后那些人准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人,更不知背地里要怎么编排。 但是主子说的也没错,毕竟美人这个品阶在宫里不上不下的,今天赴会的有婕妤、昭容、淑媛,这些贵人的品阶都在自家主子之上,的确不能穿的太扎眼了。 谢宁看她为难,也知道她是替自己打算思量,顺手拿起一枝步摇在鬓边比划一下:“你不用想那么多。平时我见客的时候穿什么,今天还穿什么。淑妃娘娘今儿是寿星,我猜啊,请的客人们一定都会穿的规规矩矩,可不会喧宾夺主的。 青荷这下明白过来,麻利的替谢宁装扮。 “礼物装好了吧?” “已经装好了。” 上次陈婕妤生辰送的是听风瓶,这次淑妃生辰,总不能也太敷衍。谢宁在自己箱子里找一找,找出来一个玉石盆景。材料不算名贵,但是样子别致精巧,算是个拿得出手的摆件。单一件怕不好看,又找了一副雪松白河图来凑在一起。 谢宁装扮好了,外头青梅进来禀报:“梁美人来了。” 谢宁说:“快请进来。” 梁美人也得了一张请柬,今天两人说好了要一起赴会。 倒不是她们交情这些日子格外好,而是后苑这么多人,只有她们俩得了贴子,怎么说一起去也能做个伴,也免得形单影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青荷一见梁美人,就知道自家主子没说错。 梁美人穿的也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多出彩。 青荷恍惚记得梁美人才得宠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走路仿佛都带着一股风,下巴微微扬起,步履轻盈。记得当时不知道是谁传的一句话,说皇上曾经称赞梁美人身姿窈窕,恰如“梁上燕。” 现在梁美人差不多已经快被人们遗忘了。青荷她们曾经暗中猜测过,梁美人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情触怒了皇上,不然的话怎么会失宠的这样快,皇上好象把这个人干脆忘的一干二净了,再也没有召幸过她。 谢宁起身迎上去:“梁姐姐来的真早。” 梁美人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谢宁的穿戴。粉色衫子,下面是条水波绫的鸳鸯裙。这样裙子今年宫中有许多人穿。梁美人从来就不爱跟旁人穿一样的衣裳,觉得那些人一窝蜂似的裁制穿戴一样的衫裙,艳俗且不知所谓。可是现在看着谢宁,她突然觉得自己过去似乎想错了,也做错了。 她过去那样,总要显的和旁人不是一路,不是没有人嘀咕她“故作清高”,可她觉得那正是她品格高洁与众不同。 太招人嫉恨了。 旁人正是看出了她这个特点,所以才一出手就把她给打翻在地。 现在她后悔也已经晚了,皇上大概早就不记得她这个人了。 接到淑妃的贴子时,梁美人还在想着,在淑妃那里会不会见到皇上? 这想法让她心里一阵抽痛,又是一阵火热。 她希望能有一次再见到皇上的机会,向他认错,求他原宥自己年轻气盛做下的错事。 这会儿时间还早,两人坐下说了一会儿话,梁美人问她打算送什么贺礼,把自己预备的贺礼也拿出来给谢宁看。 梁美人预备了一架很精巧的绣屏,上头绣着桃花、荷花、菊花与梅花。 “这绣样,是姐姐自己画的吧?” 梁美人含笑说:“平时闲着也是闲着,随意涂个几笔,这是请针工局的万娘子绣出来的,多亏她手艺精妙,本来画的不怎么好,绣出来还看得过去。” 何止看得过去。和这绣屏一比,谢宁那个盆景就显得很不够诚意了。 这礼物不是三天两天能预备出来的,起码得提前一两个月就开始准备。画好画,绣起来怎么也得个数日,再做好屏架外框把绣图裱好。 可淑妃下贴子就是这几天的事,不知道梁美人这礼物是不是一早就为了淑妃的生辰预备的。 和旁人一比,谢宁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太没成算了。 看时辰差不多,谢宁和梁美人就一起动身去延宁宫。 谢宁还是头次来,梁美人可不是第一次了。 延宁宫十分宽敞,但看起来也并不算特别华丽。庭院里四处洒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来往的太监与宫人都穿戴一新,脸上喜气洋洋。 主子过生辰,他们是得了赏的,一人一套新衣穿着,这个月淑妃加赏他们双份儿的月钱,听说今天还给他们也加菜。 谢宁暗暗惭愧。她也过过生辰,可不敢跟淑妃比派头。今年过生辰的时候她也还只是才人,一人一件衣裳她是赏不起的,不过她院子里头每人都发了一份儿赏钱,那一天也给萦香阁的宫人加菜了。 算算淑妃这里伺候的人手,看来过个生日淑妃也花费不少。 宫人引着谢宁和梁美他人进了正殿坐着。殿中地下铺着一张绛红色绣着五色牡丹的织毯,单是这一张织毯透出的富贵和气派已经先声夺人了。 客人已经来了几位,不过谢宁只认得两三个人,除了李昭容和陈婕妤两个,还有一位高婕妤她曾经见过的。高婕妤生的很丰腴,皮肤白皙体态丰满,象是刚出笼的喧腾腾的白馒头一样。她们来的早,正坐在一起品茶说话。 宫人引领谢宁和梁美人入座。今天的座椅摆成了散开的扇面型,谢宁和梁美的人位置就在右边最靠边的地方。 对于今天的位置谢宁心里有数,她本来也就打算来走个过场,梁美人挨着她坐下。这会儿两人心中不约而同都想着,幸好是与人结伴来的,不然这么孤零零的独坐一隅,左右一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可真叫人尴尬难堪。 她们刚坐下,就又来了一位客人。这位施顺仪是皇上登基之前就在潜邸伺候,她是先皇后身边服侍的宫人,皇上登基册封后宫的时候她就被封了顺仪,据说封这个品阶是当时皇后提携的,她本人并不受宠。 ☆、三十一 宴会 都说皇后当初提携施顺仪,是因为她面相体态看着都是多子多福好生养的缘故。施顺仪确实算不得貌美,甚至看起来有些木讷,厚嘴唇,眼睛略小,穿着一件梧桐绿的宫装,偏下头配着一条褚、绛二色的间色裙,别提有多么的老气臃肿了。 按梁美人以前的脾气,是最看不上施顺仪这样的人了,多么怆俗愚钝,更不要说她出身微贱,当年只不过是一个伺候皇后的丫鬟。现在的梁美人可不象从前了,知道自己从前的脾气作态不讨人喜欢,哪怕硬挤也得堆着笑在脸上。 施顺仪的位置在她们俩前头,显而易见地位高于她们,不过也是个靠边的位置。 谢宁看着直想笑。 淑妃这位置排的真是有讲究,差不多是按着品级将请来的宾客划成了三六九等,分毫不错。比如谢宁,她的品阶低,又是刚刚获封的,可以说在今天受邀的人当中她是资历最浅的一个,于是坐的就是最靠后、最靠边的位置。 这么一看,她是被慢待了。如果谢宁气性大一些,仗着自己有宠就去找皇上诉苦,在皇上那儿也讨不了好的。 尊卑上下绝不可乱,淑妃这样安排连皇上都说不出她错,反而谢宁很可能落得个恃宠生骄的罪名。 也不知道这位淑妃真的就是这么一板一眼按宫规教条办事的人,还是她另外有什么打算。 陈婕妤虽然没有过来同谢宁说话,可是她和高婕妤凑在一起,不时的小声说笑,两人还一起回头过来看谢宁,怎么看两人都象是在拿她取笑。 谢宁不急不躁,等下她们俩一起又转头看的时候,索性还弯起唇角微笑颔首。 正在看她的两人被逮了个正着。 陈婕妤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僵住了。她眉梢挑着,嘴唇扁着,那股神气活现的鄙薄讥讽就那么定在了那里。高婕妤毕竟和谢宁没有过直接冲突,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见旁人微笑致意,高婕妤习惯性的也回了一笑。 笑完她才发现现在的情况真心不适合打招呼,飞快的扭过脸去。用力太猛,她头上插的步摇垂的珠串流苏都甩了起来,差点儿和头发缠在一起。 所以谢宁不爱插戴步摇,就是觉得这一点儿不方便哪,时时得维持着四平八稳,人必须老老实实的稳重起来,不然就很容易出丑。 经过这么一笑,那两人终于不再频频回顾了。要知道虽然她们俩刚刚那些小动作虽然不疼不痒,可是就象苍蝇似的嗡嗡乱撞,也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心烦。 坐在前头的施顺仪看似不经意的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 客人来得差不多了,靠墙的长案上也已经摆满了众人所送的礼物。那个玉石盆景夹在一堆礼物当中,既不算抢眼,也不算很寒酸。梁美人送的绣屏很精致,但个头稍小了些,又放在靠后的位置。最中间位置放的是一株约一尺高的红珊瑚树,这可是份厚礼,是贤妃命人送来的。 贤妃是礼到人不到,理由么,宫里头没人不知道。天一转冷,贤妃咳喘之症又犯了,根本不能出屋子。 淑妃终于露面了,她一身宫装华丽耀目,有如一只金红的凤凰翩然飞进了正殿里。 众人纷纷起身向淑妃行礼问安,淑妃笑着说:“快别多礼了。其实这生辰我是真不爱过,小时候倒是当成过年一样,因为又有寿面吃,又有礼可收。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过一次生辰就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岁,唉呀,想想真心酸。” 淑妃这当然是说笑,她看起来自然一点儿不显老,和施顺仪、高婕妤她们站在一起,任谁都得觉得淑妃比她俩要年轻得多,可淑妃比高婕妤可还要大两岁呢。 高婕妤笑着接了一句话:“淑妃娘娘哪里老了?我瞅着您跟当年我刚进王府头次见到您的时候一般模样。” “说是过生辰,其实不过是借这个理由大家聚一聚,坐下来吃口茶,好生说说话,平时要请客的话,断断来不了这么齐全。只可惜贤妃妹妹来不了,未免美中不足。” “说起来上次见到贤妃娘娘的时候,看她气色倒还好,只是最近天冷风又大,听说庆云宫这两天又请太医又煎药,着实不轻省,看来贤妃娘娘这一回又病的不轻。” 这种场合没有谢宁她们说话的份,只要老实听着就行了。 谢宁觉得这些人提起贤妃来,总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兴灾乐祸在里头。话里话外象是替她抱憾,可是争着把她的病往重里说,真不象是真心为她好。 这也不应该感到意外,后宫的女子见了面都亲亲热热的如同姐妹,其实心里头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正说着话,谢宁注意到有人从外头进来。 一个挽着髻的中年尚宫正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扶着一个约摸两三岁的孩子迈过高高的门坎。 淑妃一见到她们,脸上的笑意顿时变的更温柔了:“瑶儿,快到母妃这儿来。” 原来这就是玉瑶公主。 谢宁听说过她,不过这还是头次见。 可是她记得玉瑶公主仿佛已经要五岁了?这孩子看起来不象那么大的。 多半是传言有误。 玉瑶公主真是漂亮,穿着一件红缎子的衣裳,头发都刮了,就脑门那里留了小小一块,扎着朵绸花,看起来就象光脑袋上顶着个鸡毛键子一样。大眼睛象葡萄一样,生得玉雪可爱。 谢宁从进宫就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这一看就舍不得从眼里拔出来。 梁美人转头的时候注意到了她的神色。 看谢美人那眼都不舍得眨的样子,一定是羡慕的很了。 第22节 梁美人自己又何尝不羡慕呢?她多想有个孩子,是皇子当然好,公主也好。只要有个孩子,皇上就不会再这样彻底的冷落她。有个孩子,她的下半辈子总有个依靠。 皇子子嗣少,到现在活着的儿子只有一个,公主倒是有两个,除了玉瑶公主,还有一位年岁更小些,到现在还没正式取名的公主。 至于其他人,要么是怀了没能顺利生下来,要么是生下来了却没能顺利养大。 皇上有那么多的女人,这屋里坐着的全是。但是孩子却这么少。 谢宁不知道是该先同情皇上,还是先同情自己。 淑妃面对女儿的那种打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慈爱温柔,与她面对今天这些客人们的客套热情完全是两回事。 谢宁能看出她有多么在乎女儿,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命尚宫带她回自己屋里去歇着,叮嘱尚宫别让她冻着,别让她乱吃东西,话很多很琐碎。 玉瑶公主来去匆匆,只露了一面就又离开了。 开席前白公公来了一回,送来了皇上的赏赐。等白公公走了,所有人先举杯为今天的寿星上寿,淑妃笑盈盈的满饮了一杯,抬手说:“来来,都别客气,今儿都得吃一碗寿面才准走。” 席上当然不止寿面而已。 谢宁吃了两口素果就放下筷子,专心的欣赏席前的歌舞。 坐在角落里就是有这个好处,还算是比较自在。 梁美人也没吃什么东西,她在观察席上的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看过来,象是在挑拣什么。 想到前次她请自己赏花的事,谢宁想,她大概在找一个机会。 能让她重新回到皇上面前的机会。 也许今天坐在殿中的这些人会有一个愿意帮她,当然这帮助不会是无偿的。 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 谢宁认出她来了。 是赵苓,那个素怀门闯门被拿下的女子,不久前谢宁晋封时,她还曾经送了贺礼。 她打扮的和头一回在安溪桥亭时一点儿都不象,那一次她穿着一件深红的衣裙,在夜中看起来身段儿格外妖娆。但今天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裙,从脖颈往下包的密不透风,看着象是一个刻板的老尚宫一样。 她行了礼坐在圆凳上,拨琴调弦,叮叮琮琮的乐音象天籁般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再一次听到,还是觉得她的琵琶声特别美。 可惜其他人的心思都不在听曲上,有人在低声说笑,有人在奉迎谄媚,还有人在指桑骂槐,比如一直楔而不舍和谢宁过不去的陈婕妤。 一首曲子弹完,淑妃笑着说:“这样好的琵琶可有些日子没听过了。”一边吩咐人看赏。 赵苓起身谢赏,又向左右席上的人一一躬身行礼。不知是不是谢宁的错觉,她总觉得赵苓刚才那个礼是面朝自己行的。 其实那次闯门的事她应该多谢小叶公公,谢宁不敢居功,她可是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说,不能算是帮了忙。 对方这样诚挚的感激更让谢宁觉得很不自在。 这总让她觉得自己象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在席上饮了几杯酒,虽然只是甜甜的酒味很淡的醉晚春,谢宁饮不惯酒,脸儿涨的红红的,手按一按胸口,觉得一颗心在手掌下怦怦的跳的很快。 ☆、三十二 醉意 散了席回去的路上,梁美人也发现她不对劲了。 “谢妹妹?” 谢宁回过神来,她将手背贴在脸上,感觉这样有点凉丝丝的,可以舒服一点。 “我可能有点喝多了。” 梁美人想了想刚才在席上谢宁喝了多少。她和谢宁的位子一直靠的很近。刚才一人一席,每人面前都是一个海棠百花的小酒壶,壶里是温过的醉晚春酒。谢宁除了和其他人共饮的几杯,没看见她再动那个壶。 这才喝了几杯?有二两酒没有?肯定没有。 这酒量也太浅了。 梁美人问:“是不是今天这酒太烈了?” “我以前没怎么喝过酒。”谢宁也有点不好意思:“在家的时候不喝,进了宫也没什么机会喝。这是头一回敞开了,一下子喝了好几杯。” “醉晚春确实不算烈酒,宫宴上常备这个,人人都能喝几杯。”梁美人劝她:“你平时可以练练,人家都说这酒量是练出来的,先少喝点,每次喝那么一杯,两杯的,时间长了慢慢酒量就会上来了。一点儿不会喝可不行,一喝就醉那就更不行了。” 谢宁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 两人乘着软轿一前一后的回去,先到的望云阁,梁美人还邀她进去喝茶,谢宁推辞了。这次真是客套,而是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轿子这么一颠再一摇,原本还残存的几分清明也都被晃没了。她还是赶紧回萦香阁比较好,再不回去,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被酒意驱使干出什么事来。 梁美人也没有强留,只说:“我那里倒有解酒的葛花,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儿去,那宫人给你煎了水服。” 谢宁含糊的道了一声谢。 她把斗篷的风帽拉起来,蜷着腿,快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了。轿子到了萦香阁门口,青荷一见她这模样就有些慌了:“主子这是怎么了?” 谢宁醉眼惺忪,口舌不清的说:“没事,就是酒……” 青荷和青梅两个上前来扶她下了轿进门。 谢宁一头扎到床上就不想动了。 青荷快步过来轻声问:“主子头疼吗?晕不晕?奴婢去倒杯蜂蜜茶吧?” 说话功夫外头有人来,是梁美人打发了宫女送了葛花来。 青荷谢了又谢,收下东西打发人走了,一转头就把那包葛花扔一边去。 旁人送的东西她可不会给主子用,这可是入口的东西,不谨慎怎么能行。 她招了一下手,胡猴赶紧凑了过来:“青荷姐姐有什么吩咐?” 青荷打量他一眼,这人从头到脚都比一般人瘦,简直象放在门缝里挤过又拿出来的一样。 “你去膳房一趟,跟黄公公说,熬点绿豆汤来。” 胡猴利索的答应了一声。 青荷看他去了,转身进了屋。 谢宁大概是觉得领子勒的有些紧,自己扯的有些凌乱松散。发髻也揉搓的变了形。 青荷赶紧过去替她整理,把头上的首饰摘了,再把她外面的衣裳褪下,又抱过一床薄夹被替她盖上。 主子这是喝了多少酒?刚才看她不但脸,就连脖子都红了,就象搽多了胭脂一样。 青梅端了蜂蜜水进来,青荷接来,哄着谢宁抬起头喝了两口。 青梅有点着急:“主子怎么喝醉了?要是回头传旨要去伴驾可怎么办?” 青荷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放心吧,今天不会的。” 青梅不明白:“为什么?” “今日是淑妃娘娘生辰,皇上应该会去延宁宫。” “可上次陈婕妤生辰,皇上那天晚上也没有召幸啊。” “陈婕妤是陈婕妤,淑妃娘娘可不一样。” 就算不看着淑妃的面子,也要看淑妃父亲、兄长的面子。就算他们的面子都不看,也要看玉瑶公主的面子。 皇上儿女少,玉瑶公主很得宠。就算只看在女儿的面上,皇上也会对淑妃娘娘优容有加。 胡猴把绿豆汤提回来了,可主子也已经睡熟了,这汤没能派上用场。这汤总不能再原样提回去,就由几个人分了。 青荷坐在回廊拐角的地方叫胡猴过来问话:“绿豆汤是谁做的?” “是黄公公命他徒弟给煮的。因为我在一旁立等,黄公公还想了个妙招能让汤快些煮好。” “什么妙招?” 胡猴小声说:“这可是黄公公的绝招,我也是站在门口看见一眼,黄公公在锅盖上压了块石头,还用湿布把锅边的缝都堵上了。” “这也算是绝招?” “一般人肯定不知道。我猜啊,这汤一滚开了不就冒热气嘛,热气要是都冒跑了,汤就熟的慢。黄公公这么干,又压紧了锅盖,还堵住了跑气的缝子, 这么一来汤肯定就会快些烧好。” 听他这么说,青荷也觉得确实有道理。黄公公管着后苑这一片的膳食,没点绝招肯定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坐的这么牢稳。 “既然是人家的不传之秘,你看见了就放肚子里,可别到处去说。” 胡儿连忙应着:“姐姐放心,我明白着呢,一定管得住嘴,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半个字。” “你是头次去膳房传话办差事,他们没说你什么吧?” 胡猴忙说:“没有没有,膳房的人对我都特别客气,我还预备了一点儿钱想递过去,他们非不要,还请我吃点心。” 这是应该的。青荷打发胡猴去跑腿,他虽然只是个小太监,却是萦香阁出去的人,膳房的人很有眼色,肯定不会慢待他。 “咱们当奴婢的有什么脸面?脸面都是主子给的。因为咱们主子得势,咱们出去才有脸。可你也要当心,在外头绝不能以势压人,借着主子的名头招摇,给主子惹祸。真有那样的事,你自己也知道后果。” 胡猴连忙保证,就差指天发誓赌咒了。 青荷的话非常不客气,但胡猴心中毫无不悦,只有一片火热。 青荷姐姐这是要提拔他,要用他,才会耐着性子敲打他。 他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以前主子不得势,他们这些人也没有出头的机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只要好好干,没准儿就能成这萦香阁的另一号人物,总有一天旁人都会恭恭敬敬称他一声胡公公。 谢宁一直睡到晚饭时分才醒,醒来还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中午生辰宴上她就没吃多少东西,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觉得肚子饿,反而有些轻微的恶心。 青荷端过一杯温水来给她喝,又服侍她起身穿衣。 ps:祝大家新年愉快,万事如意y^o^y ☆、三十三 腹痛 晚饭谢宁也没怎么吃,到是绿豆汤她觉得倒是爽口,喝了觉得胸口那股烦闷都好多了,连喝了两碗。菜她没怎么动,都叫青荷和青梅端下去了。 这么些菜她们两个也是吃不完的,自然院子里其他人也能得享口福。 胡猴就跟着沾了光,青荷猜着他们这些小太监难能吃到肉,把那碟梅花肉给他了。 梅花肉就是五花肉,肥瘦均匀,切成薄薄的纸一样的肉片,抹过腌料之后一热油上一过就煎熟了,且因为肉薄,熟了之后半卷,肥腴的部分有些微微的半透明,纯瘦肉的部分就是一看就很新鲜好吃的红色,卷起的肉片做为花瓣拼成一朵朵梅花,就是梅花肉了。这梅花二字非常贴切。这菜美味是当然的,同时也非常好看。 第23节 胡猴几乎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的把这盘菜端回了屋里。 他这屋住了两个人,不过这会儿屋里却挤了六个。除了还在门上当着班的两个,其他人全在这儿了。 “这就是主子的菜啊?” 胡猴有些得意,但又要把这种得意压下去,表现出宠辱不惊,对这种殊荣司空见惯的淡然姿态来。 “今天我去膳房的时候还看见大师傅在切肉呢,你看人家这刀法,肉切的比窗户纸还薄呢。” 几个人对着主子的一盘菜表情就象见到了主子。要不是这是入口的东西,他们绝对舍不得下筷子,而是要端到案桌上供起来。 最后六个人把这盘肉分了。 胡猴有点肉疼。一盘肉并不多,看着是好看,但是六个人来吃,每人也就分个几片。 这肉真好吃,到了嘴里那种油香肉香浸上了舌头,浸满了嘴巴和喉咙,胡猴想慢点吃,可是根本控制不住,肉片一到嘴里就迫不及待的往下咽。 因为肚里油水太少了。 吃了这盘肉的晚上,胡猴做了个美梦。他梦见自己成了象周公公、膳房黄公公那样的掌事太监,穿着绣花的宫衣,走到哪儿都有人恭敬讨好的称他一声胡公公。 正得意着,突然有人把他推醒了。 胡猴有点纳闷,屋里黑漆漆的,离天亮还早着呢。 他匆匆出来,青荷提着灯笼在外头等他:“你快起身,去前头寻周公公,主子身子不舒坦,回了周公公请当值的太医来一趟。” 这种时候太监就比宫女方便,宫女这种时候出不去,太监就方便多了,他们门路也多。 青荷焦急的嘱咐完他,还把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胡猴一捏就知道里头装的是碎银子。 这是让他打点用。 用不着多说话,胡猴一边系扣一边找了灯笼就往外走。 天才将将四更,后苑往前面宫苑的门是早早已经落钥了,所以后苑里头如果有什么事,能寻的人只有周禀辰周公公。 靠着那荷包里的钱,胡猴终于到了周公公的屋里。刚才过几道门往外掏钱的时候他才看见,里面不光有碎银子,还有金豆子! 胡猴是头一次见着金豆子。 以前做梦都没梦到过。 但是把这黄澄澄的实心的金豆子花出去的时候胡猴一点都不心疼。 因为有主子才有金子,要是没了主子,这些东西不说一钱不值,可也成了过眼云烟。 在今晚之前胡猴哪里能到周公公这样的大人物眼前,可是在这样一个不寻常的时候,凭着谢美人的名号和那荷包金奶,他居然顺顺利利的闯过来了,现在他就站在周公公的屋子里。 周禀辰披着褂子从屋里出来,胡猴二话不说一刻不敢耽误,扑通跪下,口齿清晰的说:“小的是萦香阁太监胡猴,我们主子夜里突然腹痛,恳请周公公打发人叫当值的太医去给主子看一看。” 周禀辰是知道谢美人的,不是个爱张扬的人。普通的小事绝不会这个时辰使唤人来寻他。 周禀辰二话不说,这就唤人来,拿衣裳拿灯笼出门,一边吩咐胡猴:“你先回去,太医马上就到。” 胡猴利索的又磕了个头,提着灯笼赶紧回去了。 青荷守着门等他,萦香阁谢美人屋子里亮着灯。胡猴禀告了周公公的话之后,青荷点点头:“你去歇歇喝口水吧。” 胡猴应了一声,赶紧去小解。 这一泡尿可憋了太久了,从刚才被叫起来吹了冷风他就想去解手,可是这半天哪里顾得上。 放了水,又喝了口茶,胡猴不敢懈怠。这差事青荷交给他的,他得办的有始有终才行。 胡猴赶到门口,周禀辰带着太医来了,直接就进了里屋。 谢宁靠在床头,脸色苍白,连唇边都没有血色,见了周禀辰,露出有些虚弱的笑意。 “这半夜三更的,扰了周公公清梦。” “谢美人不必客气。”周禀辰担心也不少。他就怕谢美人真有个万一,自己身上担的干系可不小。这可是皇上现在放在心上的人,如果出了差池,自己难免要背负照管不利的罪责。 太医进来的时候帐子放下了,谢宁的手伸到了床边,手上盖着一块薄薄的丝绢。 太医坐下诊脉。 这一刻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太医的身上。 这位太医四十来岁年纪,个子有些矮,胡子稀疏,在太医院也不是什么数得上号的人物。在宫里值夜是例行公事,但是半夜被叫来看诊,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太医诊着脉,又问青荷一些话。 青荷在太医面前自然是有什么都照实话。 “今日是淑妃娘娘生辰,我们主子去赴了生辰宴,回来时说多喝了几杯,用了两口蜂蜜水就歇下了,晚上也没有用饭,就喝了两碗绿豆汤。看了一会儿书就睡下了,今晚是奴婢上夜,听见了主子在梦中呼痛,后来人都痛醒了。” 周禀辰心里咯噔一声。 这实在太巧了。白日才去赴宴,晚上回来就腹痛。谢美人的宫女也不知道谢美人在延宁宫都用了什么菜,喝的又是什么酒。 会不会是,中毒? 周禀辰越想越是焦躁。 如果真是中毒,那牵连就太广了。淑妃娘娘这个做主人的首先就跑不了干系,今天去赴会的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带着嫌疑。 这一下可是把现在宫里头有体面的妃嫔全都一网打尽了。 ☆、三十四 太医 周公公并不怕事,可那也得分是什么事。 宫里头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了,事情太坏,牵涉太大,他一颗脑袋是扛不住的。 周公公死死盯着这位不熟悉的武太医,就怕他最后说出“中毒”二字来。 真要那样的话,他该如何应对?是不是应该立即把这里所有人都控制住不让消息外泄?总之不能让中毒这事爆出去。 但只怕压不住。 青荷在一旁也紧张的不得了。 她平时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是今天赶巧了,主子去赴了生辰宴,回来后当晚就出事,青荷首先想到的也是中毒,这才连夜派人去求救。 武太医问完了话,也切过了脉,拈着他稀疏的胡子点头说:“不必担忧,谢美人这是因为今天在席上多半是吃了凉性的东西,回来之后蜂蜜水和绿豆汤也都是凉性的……” 周禀辰等不及听他慢慢的扯闲篇了,迫不及待的问:“这么说谢美人腹痛就是因为进食了凉性的汤饮和食物所致?” 武太医没顺着他的意思认可这种说法,反而摇头说:“非也。虽然确实有饮食不当的缘故,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周禀辰、青荷,两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连帐子里躺着的谢宁都不自觉的屏住了气息。 武太医卖够了关子,略带得意的接着说:“下官替谢美人诊脉,观之气实血涌,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冒昧请问一句,谢美人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青荷虽然不解,还是马上答了出来:“我们主子月事不是很规律,上个月没有来红,上上个月是十八日前后。” 周禀辰和青荷可不一样,武太医前头的话他是没怎么听明白,但是一问起月事,周禀辰的思路顿时拐了一个大弯。 太医绝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话,必定是有缘由。 他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敢问武太医,是不是谢美人她……?”周禀辰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武太医拈须微笑:“这就是了。谢美人这是已经有喜了。真是要恭喜谢美人,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屋里几人都呆了,帐子里头谢宁也怔了。 有孕了?真的吗? 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 她有孩子了? 外头周公公和青荷同时出声发问。 “太医所说可是真的?” “我们主子今天腹痛,孩子不会有妨碍吧?” 武太医说:“并无大碍。只是谢美人年纪轻,这又是头一回有孕,务必要多加留心,象今天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来一回了。有孕之人吃了凉性的菜,又饮酒,回来之后还进食了蜂蜜与绿豆汤。也亏得谢美人体质好,换一个人,只怕这孩子就保不住了啊。” 周禀辰和青荷俱都大喜!不同的是周禀辰纯是兴奋。谢美人有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宫里太需要这个好消息了。皇上子嗣不丰,仅有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仅有的那位皇子体弱多病,不但太医院没有办法,连特意从民间请来的几位杏林高手也都束手无策, 这在宫里上上下下都不是秘密,这位长皇子不是长寿之相,难以承继大统。 这种情形之下,皇上多么期盼一个健康的皇子啊。 青荷当然也高兴,但只高兴了短短那么一会儿就开始担心了。 这都要怨她,没经验也不上心,没能及时提醒主子留意身子。要是早就知情,那今天主子就断然不会贸然的食用那些不当的酒菜,回来后她更不会自作主张给主子用解酒的汤饮。 这女人刚有身子的时候是最娇贵的时候,主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晚上又这样腹痛,要是她的肚子有个万一,那自己可不悔死!就算皇上回过头把萦香阁上下全问了罪,可已经犯的错却已经不能挽回了。 这武太医靠谱么?等天明了还是托人请位专精此道的太医来再给主子看一看才好。 武太医并没开药,这种情形他也不敢随意开药给谢美人。既然腹痛这会儿已经减缓,那就要注意保暖,多饮些热水,多卧床休息。 这下连周禀辰都觉得武太医靠不住。为了保险起见,天一亮他就去再请位有名望的太医来,一旦确定不是误诊,就要马上把这天大的好消息禀告给皇上! 已经四更天了,宫中不少人还在睡梦之中,也有不少人已经起身开始一天的劳作。 而萦香阁上上下下的人当然是没法儿再睡了,且不说没有那个闲暇,就算有,也没有人能睡得着。 武太医被留了下来没放他回去,这边青荷恨不得让人把炭盆都生起来放在屋里,好驱走主子身上的寒气。 而谢宁呢,她也睡不着了。 倒不全是因为听到怀孕消息的缘故,她下午就睡的不少了,这回腹痛醒来又折腾着看太医,睡意彻底折腾没了。 整间屋子,甚至整个萦香阁都处于一种反常的静默之中。 差不多的人都已经知道谢美人可能有喜的消息了,但是因为还没有一定以及确准,就不好先嚷嚷起来,万一要不是呢?而如果此时主子已经有孕了,那他们就更不宜闹出什么动静来了,要是惊动了主子的胎气,谁也没长两个脑袋够砍不是? 这一天不是大朝日,皇上在寅时起身,洗漱更衣之时,白洪齐趋前轻声说:“禀皇上,昨夜萦香阁夜半请了太医去看诊。” 皇上转头看了他一眼,白洪齐说:“适才周禀辰亲自去了一趟太医院请了李署令。” 没有重症和大事,周禀辰不会擅自去请李署令。倒过来说也一样,没有重症大事,即使他去请了李署令也不会亲自出马。 萦香阁只有谢美人一人居住,也只有她有资格请太医诊病。既然半夜里就有动静,现在又请了李署令,那她身上一定发生了大事。 第24节 “皇上,不如奴才去萦香阁问一声?” “不必了,朕亲自过去。” 白洪齐赶忙加快动作替皇上穿好靴子,外头步辇也已经备好。抬步辇的壮力太监大步快走,白洪齐得一溜小跑才能跟上。 虽说跑的气喘吁吁,白洪齐心情却很不错。 甭管周禀辰那小子为什么将萦香阁之事隐瞒不报,这回他的如意算盘可是落空了。 ☆、三十五 有孕 御驾到萦香阁门外,皇上抬手止住白洪齐想要通报的话,差不多没等御辇落地,就急不可待的从御辇上下来了。 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太监扑通扑通两声跪下,还没来及喊出问安的话,皇上一阵风似的大步从他们身边掠过,穿过院子进了屋门。 李署令这才刚把上脉,听见门口有响动也没有回头,堪称专心致志。青荷一转头看见了进来的是谁,忙转过身来向外跪倒。 李署令这才发觉有些不对,皇上都已经站到他身后了。 “先诊脉。” 入秋后谢宁的帐子已经换过。夏天的时候她用的是一顶绡帐,帐子有个很好听的名目叫做曳雾,轻盈透明,睡在帐中也可以清晰的看见外头。 可现在帐子已经换成了方纹绫帐,绵密轻软也透气,但是比绡帐那是厚得多了,也看不见外头的情形。 虽然看不见,但是她听到了皇上的声音。 皇上怎么会来?这可是一大早。 谢宁有些后怕起来。 如果昨天晚上武太医是误诊,她其实并没有怀孕,只是因为吃了凉性食物才腹痛,那怎么办? 李署令诊脉比平时更细致。皇上就在一旁看着,也由不得他马虎。 帐子被撩起一角,谢宁几乎是惊惶的看着帐子缝隙里皇上的面容。 没有关严的窗子有风吹起来,帐子的一角轻微的晃动。 皇上看着帐子里头,女子不安的神情。帐子缝隙透进一道光,长长的拖曳在绣茶花的被面上,也映出了她眼睛里有些无助而茫然的光亮。 皇上轻声安慰:“不用害怕,李署令医术高明,一定能把你的病医好。” 病? 谢宁迟疑的想到,皇上还不知道昨天武太医的诊断? 李署令也问了青荷几句话,站起身来先向皇上跪拜,叩了一次之后方才说:“恭喜皇上,谢美人确是喜脉无疑。” 谢宁只听见了李署令这一句话,后头皇上说了什么,白公公说了什么,屋里其他人在说什么,她都没有听见。那些纷乱的声音象潮水一样,全被帐子隔在了外头。 她有孩子了,这是真的,武太医和李署令都是这样说,肯定不会有错。 帐子被掀起来半幅,皇上在床边坐了下来,握住她的手:“你听到了吗?你有喜了!” 谢宁怔然看着他,皇上也愣了一下,伸手在她腮边轻轻一刮:“怎么哭了?” 谢宁回过神来,自己慌忙抬手摸了一下,果然触手潮湿。 她都没现自己哭了。 “太高兴了是不是?朕也高兴。” 谢宁被整个抱住了,刚才撩起的半幅帐子又滑落下来,帐子中自成一个封闭的小小世界。 “别哭了,这时候可不该哭,该高兴才对。” 皇上感到怀中人有些僵硬的身子一点一点,慢慢的软化下来,不禁把她揽的更牢了。 他想起来也觉得后怕。 谢美人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还饮了酒,喝了凉性的汤饮,以致于夜半突然腹痛。倘若她真有个万一,倘若动了胎气孩子不保…… 这也不能怪她,她还年轻,身边服侍的宫女也不懂得这些事。李署令适才也说了,谢美人月事不规律,所以之前很难准确的判断出她自己身子的状况。 谢宁不太好意思的抬起头,伸手胡乱的在枕边摸索,可是没摸着要找的东西。 “在找什么?”皇上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还以为自己动作很轻不会被察觉呢。 谢宁声音细如蚊蚋:“找帕子。” 皇上从自己袖中摸出一块帕子来递给她。 谢宁赶紧把自己的脸抹揩干净。刚才一时忘形,忘了在宫里头是不能有哭声不能见眼泪的。光眼泪也就算了,她好象还流了鼻涕。 谢宁攥着帕子,看着皇上肩膀上那两点可疑的痕迹,努力让自己把视线移开。 她可不是有意要弄污皇上的袍服的。虽然这不是绣金龙袍,只是一件素面灰青色的常服,可上面两个深色圆印子实在是太显眼了。 “不哭了?” 谢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朕适才听白洪齐说你夜里腹痛,现在还痛吗?” “已经不痛了。”肚子其实就疼了那么一会儿,武太医替她诊脉的时疼痛就已经在减轻了。等青荷把汤婆子都找出来时,她已经差不多算是完全恢复如常了。 “不要大意,以后不管衣食住行都要格外仔细留心。” 谢宁连忙应下来:“臣妾记住了。” 即使皇上不说,她也一定会小心的,绝不会再出昨天那样的纰漏了。 “后苑偏僻了一些,不利于你调养身子。只是李署令也说,你现在有了身孕不宜随意挪动……” 谢宁说:“臣妾在这儿住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周公公一直照料臣妾也很尽心,昨天夜里多亏他请了武太医一同前来。” 不管这里头有多少利益驱动,周禀辰昨天半夜陪着武太医匆匆赶来,谢宁都承他的情,现在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句,也算是她投桃报李了。 皇上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她柔顺的披散的长发。这会儿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天真荏弱,格外让人怜惜。 虽然李署令说她体质不错,但是皇上还是觉得她太瘦了。而且她的年纪也小,又是头一回有孕,孕育孩子是肯定要吃苦的。 皇上的手和她的手叠在一起,一起放在她的肚子上。 他是真心高兴。 他盼着有一个健康聪慧的儿子,尤其是她生的。 谢美人脾气性格他都信得过,也格外喜欢看重她这份真、这份宠辱不惊。 皇上盼着她生一个象他,也象她的孩子,是皇子当然好,是公主也一定不会差。 “李署令说没说,这孩子会什么时候出世?” “刚才说了,大概是在明年四月底五月初左右。” 四月倒是个好月份,不算冷也不算太热。 谢宁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还有半年的时间呢。 她也明白十月怀胎的含义,知道孩子不可能今天怀上明天就生,可是她真想早一点儿看见这个孩子。 ☆、三十六 阳光 皇上在萦香阁待了一整天。 谢宁没用早膳,皇上也没用,诊完脉皇上就问她想吃什么。这和平时的问法还不太一样,那神情殷切的让谢宁受宠若惊,坐都坐不稳。 不止皇上这样,连她身边伺候的人也都个个把心提了起来。 主子有孕了?好事啊! 但是这机遇也意味着风险。这孩子从一直到明年初夏生下来,还有半年多呢,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头,萦香阁上上下下都得绷紧了皮,好生伺候谢美人,哪怕睡觉都得把一只眼睁开睡。 就说用膳,现在可不是谢美人一个人吃,她肚子里还有一位小祖宗呐。 “就照平时那样上就行了。”谢宁说完了又问:“皇上想吃什么?” “朕和你吃一样的就行。” 太阳升了起来,晨雾也散尽了。谢宁起身梳妆,皇上就斜倚在榻上看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 青荷一直知道自家美人挺受宠的,但是终究怎么个受宠法,她也一直没有亲眼见过,现在可算是见着了。皇上这是第二回来萦香阁了,跟自家主子在一块儿,连神情和说话都透着那么一股子随意劲儿。她给主子梳头的时候,皇上还在一边出主意:“这边梳高一点,对,别盘的太紧了。” 青荷都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皇上的指点下把这个头给梳完的,皇上只坐在旁边她就觉得全身僵硬不知道怎么动弹了,更不要说皇上还出言乱指点。 谢宁看着好笑,总算是替自己的宫女说了句公道话:“皇上,术业有专攻,青荷都给臣妾梳了快三年的头了,高低松紧的都妥贴,您就甭给她出主意了,这可是越帮越忙。” 青荷吓了一跳,这下连腿都跟着僵了。 这可是皇上哪!自家主子说话这么随意,简直就是不敬啊。 可皇上居然还笑了,笑的还十分和煦愉悦:“好好好,朕就不说了,省得回来头梳的不好你还得怪在朕的头上。” 早膳送来了,虽然皇上说跟谢宁吃的一样就行,下头的人可不敢当真这么办。 不大的方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不得不又抬了一张桌子进来拼在一起,才将将把抬来的东西全都放下。 膳房得了消息,犹如晴空里炸了两个响雷一样。头一个,皇上在萦香阁。第二个,谢美人有孕了。这一顿早膳可是非同一般,黄公公这回不指使自己的徒子徒孙了,撸起袖子样亲自操刀,琢磨着一下就甩开膀子忙活起来。 后苑的膳房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全都忙了起来,黄公公一边干活儿一边琢磨。听说谢美人昨儿夜里腹痛,说是不合该吃了凉性的东西。这幸好是没吃出好歹来,否则膳房呈的那绿豆汤准保得跟着吃挂落。幸好幸好谢美人没事儿,真是皇天保佑啊。 往后这差事可得更加谨慎了,谢美人有了身子,这一天三顿膳食外加点心宵夜茶汤,样样入口之物都得多加十二万分的小心。皇上这么一大早没用早膳就赶过来,可见对谢美人有多上心,这事膳房可万万马虎不得。 今日用膳的主次颠倒过来了,往常务必以皇上为主这是不用说了,今天皇上却先问:“想吃哪样?” 谢宁看了一下桌上摆的。光粥就就有四样,其中有一样咸粥,是鸡肉粥。 咸的不太想吃,她现在想吃点甜甜的,暖暖的汤羹。 “就小米粥吧,放糖了吗?” 侍膳的小太监头都不敢抬,忙答了一声:“回谢美人,已经放过了的。” 皇上点头说:“小米粥补气养胃,你多吃些好。朕也要这个粥。” 第25节 黄公公还特意做了谢宁平素喜欢的其他东西,皇上看着倒是觉得样样都新鲜,不是千篇一律的糕啊饼啊之类,也不是那种一大早让人看着就没胃口的煎肉炖肉。有时候皇上也会奇怪,膳房这是什么规律?一大早的送这样油厚荤大的肉菜来谁吃得下?但似乎膳房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有一次早上甚至送来了蒸羊羔肉,那真是看一眼就让人胃口全无。 谢宁拿了一张薄饼,在里头卷了一些咸菜丝,递过来问:“皇上尝尝这个。” 薄饼应该面糊里加了鸡蛋摊的,咬一口之后才发现饼里还有切碎的青瓜和火腿粒,吃着鲜香又不油腻,里头卷的咸菜用麻油和辣椒炒的脆生生的,微有些辣,咬一口饼再喝一口香稠的小米粥,觉得不光是肠胃,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除了这薄饼,还有小馒头,一口一个的大小,炸成金黄色,外皮焦脆,里面的填的馅儿也不一样,谢宁吃了一个,皇上也吃了一个:“是枣泥儿的。” “臣妾吃的这个是芋泥馅儿。” 再尝试下去,两人又吃到了豆沙,桂花糖,玫瑰和山楂等等不一样的馅儿。一盘子炸小馒头被吃的一个不剩,谢宁这才发现自己好象是吃撑了。 看她动作略有些僵硬,皇上一回想刚才的情形,就猜着她八成是吃多了。 “去院子里走一走吧,今儿倒是个好天气。” 确实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的天气,艳阳当空,天蓝的象是用水洗过一遍似的,连片云都没有。 一走出门,就能感觉到外头的阳光象一件暖暖的斗篷一样,把人从头到脚都包了个严实。 晒晒太阳确实很舒服,就象洗了一个温水浴,彻底把昨天的酒意寒意以及在屋子里捂出的那股潮意都给洗去了。水缸里的莲花已经开败被掐去了,莲叶倒还青翠。院墙上的瓦脊间生着细细的野草,草叶都已经泛黄了,结出了一穗一穗细细的草籽,那穗子毛茸茸的看起来象猫儿狗儿的尾巴,在阳光下穗子上的茸毛也是金灿灿的,象是会发光一样。 皇上看她盯着墙头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营造司的人也偷懒了,墙头都长草了也没来收拾。” 谢宁赶紧扯了扯皇上的袖子:“臣妾就是在看草穗子,好看的紧。宫外头把这个叫狗尾巴草,皇上看象吗?” 皇上闻言,也仔细的看了两眼,笑着说:“确实很象。” 风一吹草叶摇摇晃晃的,就象狗在摇尾巴。 “草籽熟了就会被风吹散吹走,散落到其他地方。再遇着一场春雨又会生根发芽。所以野草虽然荏弱,可是却能生生不息。” 皇上温柔的注视着她,谢宁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细碎的金色阳光映在眼底,亮的惊人。 ☆、三十七 人手 墙头的野草逃过一劫,依旧自在的沐浴在阳光下迎风招展。 周禀辰周公公的心情却不那么美妙。 他抢着请了李署令过来,可没想到白洪齐没隔一盏茶功夫就伺候着皇上过来了,这老小子在宫中的耳目之灵通简直是无孔不入。 面上周禀辰照样得对白洪齐恭恭敬敬,一声一个白公公。白洪齐看起来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周兄弟长周兄弟短。 其实周禀辰比白洪齐还大几岁呢。这宫里头资历当然重要,但是跟的主子更重要。就象白洪齐,在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拨过去伺候了,比皇上身边现在的女人陪着皇上的时间都长。周禀辰就没跟上哪个主子,好在他有个得力的师傅,自己又会来事儿,在他这年纪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已经算是十分的精明能干了。 可是如果没意外,这辈子他这品级也就到头了。 周禀辰甘心吗? 他当然不甘心。 眼瞅着一个大好机会撞到他的手里,谢美人真个是争气的,不枉他当初赶了来卖人情,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照应了不少。昨天夜里的事,想一想周禀辰都觉得自己英明啊。要是他看着胡猴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太监,或是对谢美人的事情一托大,不立刻赶着伺候,那只怕现在白洪齐已经捏着他的小辫子要阴他了。 以前和他萦香阁打交道,还是萦香阁的人对周禀辰讨好殷勤居多。但是谢美人有了身孕,那以后这情势就只怕要反过来了。 谢美人怀了龙种,这是多大的福气啊。周公公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折腰下拜鞍前马后的伺候有什么跌份的,能伺候上一个走时运的主子,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这就是他飞黄腾达的通天梯啊,周公公焉有不牢牢抓住的道理? 虽然白洪齐凭空来这么一手,截了他的胡。可是公公没用多长时间就想通了。 白洪齐是把头功给他抹了,但是十月怀胎啊,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谢美人要到明年夏天才能生下孩子,这期间难道白洪齐能把手伸的那么长天天到后苑这里来跟他抢功?来日方长,周公公有的是耐心。 白洪齐看着周禀辰跟吃了大力丸似的,斗志昂扬精神抖擞,笑眯眯的也不多说话。 周禀辰愿意上心那自然好啊。谢美人住在后苑,现在又不宜挪动,就怕下头的人伺候的不周全。周禀辰这人心计手段都有,手底下也算是握着不少人脉,他愿意上心的伺候谢美人,白洪齐正省了心省了力。 “这萦香阁人手没配足吧?谢美人晋封之后就该补齐人手的,怎么到现在看着还就那么几个人?” “瞧白公公说的,兄弟我还敢怠慢了谢美人吗?谢美人头天晋封,第二天我就带着名册子来了,从前往后翻任挑任选。可是谢美人说习惯清静了,暂时不想添人。” 白洪齐料想周禀辰也没不敢敷衍差事。 “现在情况不同了,谢美人有了身孕可马虎不得,就这么几个人怎么伺候得来?再说,这一个老成的人都没有,一群不懂事儿的宫女儿小太监,能照料周全吗?” 周禀辰笑着点头:“白公公真是和兄弟想到一起去了,兄弟这儿也已经有了人选了,保证是稳重妥当,不会出岔子的。” 白洪齐也没有再说什么。 皇上陪着谢美人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要说萦香阁这院子没什么旁的好处,就是清静。拢共就住了谢美人一个主子,奴才也只有那么几个,院子大难免就有收拾不及时的时候。树上的落叶快把花池间的小径铺满了,就象是给这条石子路盖上了一条斑斓美丽的织锦毯子。枫叶经霜更红,晚桂花还没有开败,遥遥就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桂花的甜香。 中午皇上在这儿用了午膳,用过膳之后还陪着谢宁歇了个中觉。 谢宁一点儿都没觉得受宠若惊,因为她的床实在是窄啊。虽然说两个人挤挤也能睡得上,可到底比长宁殿寝宫里的那张龙床要差远了。 皇上要休息,铺盖自然也不能将就,白洪齐早命人预备好了,铺陈的妥妥贴贴。这套铺盖等皇上走了谢宁也不能再用,得好生收起来,等皇上下次来时有需要再取用。 方纹绫的帐子放了下来,皇上看着帐子一角垂到枕头边的络子,特意扯到眼前来仔细看了一眼。 “这是你打的络子?” “嗯,前些天闲着无事时做的。这叫吉祥如意结。” “打的不错。”皇上夸了一句,想起来今天的事又嘱咐她:“以后别做针线了,你现在得好生保重身子,想吃什么,缺了什么东西,都只管直说,可不要自己憋着藏着不肯讲。” “臣妾知道。” 皇上从背后将她揽住,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小腹。 “给朕生个儿子吧。” 谢宁含糊的咕哝了一声。睡意来的很快。她模模糊糊的想,这生男生女又不是谁说了算,要是这回生了个女儿怎么办呢?难道再等下次补一个儿子给皇上吗? 皇上怀里搂着这么一个温香软玉的美人,心中却无半分绮思。他想着过去,也想着将来。谢宁睡着了之后,他差不多睡了有一刻钟就醒了,但是心情和精神都格外好。 “跟谢美人说,朕先走了,得空再来瞧她。” 青荷连忙应了。 谢宁还没有醒,昨天夜里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儿正睡的沉,皇上起身动作又轻,她一点儿没察觉到。 上了辇回长宁殿的时候,皇上看着长长的宫道,顿时觉得萦香阁实在是太远太偏僻了些,离长宁殿有好一段路程,往来一趟光在路上就得花费不少功夫。 有心想给她换个住上,可李署令也说了,才刚刚有孕的人不宜挪动,最好是不搬。一定要搬,也要等四五个月之后胎象稳固了才行。 青荷跪在地下直到御辇走远了才起身。 自家主子还睡的香甜甜的好梦正酣呢。 青荷替她掖好了被角,坐在脚踏上松了口气。从昨天到现在,可算是能放下心来歇上一歇了。 ☆、三十八 如意 皇上走了以后,谢宁依旧睡的很香。她没感觉到皇上已经走了,倒觉得他仍然还在,还陪在她身边。 后半晌她起身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从敞开的半扇窗子里投进来,照得窗子下头炕桌上的东西熠熠闪光。 “那是什么?” 青荷连忙过去,把炕桌上的东西捧过来给谢宁过目:“是刚才白公公送来的,说不让吵醒主子,我就先放在小桌上了,主子一睁眼就能瞧见。” 这是一柄羊脂白玉如意。 谢宁拿过来,感觉旁人总说玉质温润不是胡说的,这个季节,要是摸着一块石头,一定会觉得又凉又硬又硌手。可是摸着这玉,却只觉得温润光滑,玉石细腻密实,那种沉甸甸的手感让人没来由的就觉得心里踏实。 “白公公说这个让给您放床上呢,玉又安神,如意又特别吉祥。可真别说,奴婢进宫这么些年了,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好东西。” 谢宁心道自己也是头回见着。 不是说进了宫,名义上成了皇上的女人之后,就一定过的锦衣玉食富贵双全了。其实很多人过的远不如在宫外的时候好,住的地方狭窄挤迫,吃食、衣裳,各种用度都常被苛扣。 谢宁都经历过。 所以就象青荷说的这样,进宫这些年了,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好东西。 她有些迟疑的问:“真要放床上?” “当然哪,这可是皇上让白公公传的话。” 谢宁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要是金的银的就好了,那不怕摔。玉这娇贵的东西,要是一不当心摔了怎么办?” 青荷赶紧截住她的话:“主子快别说,这如意吉祥着哪,奴婢也会嘱咐青梅一切当心的,就算把我们俩都摔了也不能摔着这宝贝。除了这如意,白公公还让人抬来了一堆赏赐呢,外间都搁不下,奴婢刚才把厢房门打开,先让人把东西抬进去了,等主子过了目再细细收拾。” “都是什么东西?” “嗳哟哟,都是好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有了。有一件斗篷奴婢看了一眼,上头绣的花跟真的似的,肯定是针工局尚宫们的手艺,可比奴婢这点儿道行强远了。” 青荷服侍谢宁起身,谢宁还没有彻底醒神儿,有些懒洋洋的,披了一件银灰色缎子面儿玫瑰红掐牙的褂子,扶着青荷的手出去看那些赏赐来的东西。 倒不是她想扶着青荷,是青荷现在小心的过了头,非得让她扶着自己不可,仿佛怕她会在屋里就摔个狗啃泥似的。 一出门谢宁就愣了,不但堂屋里东西堆的满满当当的,桌上地下,屋里屋外,到处都是东西。 “这么多?” 青荷连忙解释:“这不光是皇上赏赐的。白公公前脚走,后头那些送礼道贺的就拥来了,奴婢简直快忙傻了,连称呼都错了。” 谢宁只是微微一笑,看着那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礼盒、包袱:“这些人的消息真灵通。” 有时候觉得这宫里秘密实在太多了,每扇门后面仿佛都藏着未知的莫测,每口井都有死过人的传说。有时候却觉得宫里头的秘密实在又太少了,就象她这件事,从昨晚到现在才几个时辰?现在满宫上下里里外外多半都已经传遍了。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萦香阁。 青荷一边指着那些礼物给她看,一边轻声禀告:“周公公走时说,明儿就送批人手过来让主子挑选,主子这品级,身边伺候的人少了实在不象样子。现在主子又怀了龙种,越发不能将就了。” 按规制谢宁确实不应该只有这么几个人服侍。太监少两名,宫女缺的多,贴身宫女应该有六个,她少了三分之二呢。至于那些在院子里做粗活的则没有人数限制,只要谢宁愿意,她想要多少人周禀辰都能给她塞进来。 “周公公还说,萦香阁没有掌事女官,他想送一位尚宫过来照料服侍主子。” 谢宁有些意外的问:“他说是谁了吗?” 青荷看着她没说话。 谢宁就明白了。 周公公留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让青荷告诉她一声,如果她有什么交好的,信得过的人,这时候就可以告诉周公公,他一定会顺水推舟替她行这个方便的。 谢宁交好的尚宫啊……还真有。 第26节 可是人已经过世了。 那时候萦香阁的三个人里头死了一个,走了一个,就只剩下了谢宁一个人。不同于青荷她们的惶惑不安,谢宁反而觉得人都走了她正乐得清静。 认识那位张尚宫是偶然的事,谢宁想找些书来看,打发时间,也多认些字,多长长见识。高高的宫墙内是个闭塞、压抑的地方,能增长见识的途径太少了。 可是在宫里找书也不容易。哦,也容易。如果想要佛经什么的,哪宫里都有几本,仿佛人人都一心向佛虔诚不二似的。其实这些天天诵读佛经的人心里都在想什么,那只怕菩萨都猜不出来。 谢宁找书也不挑,除了佛经什么都行。 她陆陆续续的借到了一些,就是因为借书认识了张尚宫。张尚宫满头白发,她那里有几十本书,大多都是她自己借了抄录的。一年前她去世了,留下了为数不多的东西。一点银钱和首饰给了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两个宫女,这些书就送给了谢宁。 和张尚宫来往的日子谢宁觉得很平和,也很自在。一进张尚宫的小院儿,就让人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似乎风也吹不进那院子,时间在那里也变缓慢了,甚至象停滞了一样。张尚宫永远都是那么不紧不忙,游刃有余的模样。 谢宁有时候甚至很羡慕张尚宫。 她的野心不大,只要能活张尚宫这么久,日子过的象她这样平静悠闲就行了。 张尚宫去了之后,这些书送到了萦香阁来。谢宁在翻看整理的时候心里浮现一个念头。 张尚宫把书留给她,固然是因为她们谈得来,但还有别的缘故。 不留给她,留给别人也没有用处。宫女识字的不多,这些对她们来说毫无意义。 爱看书,适合得到保管这些书的人,张尚宫的身边只有谢宁一个。 谢宁忍不住要想,那等到将来有一日,她要离开这人世的时候,她又能把自己的东西留给谁? ☆、三十九 赐名 除了那些礼物,也不乏有人前来探望。青荷以谢美人身子不适的借口一律挡了,一个都没让进屋来。 她也没有撒谎,谢宁夜半腹痛这件事,宫里上上下下只怕全都知道了,吃了午饭一直睡着,连皇上起驾离开的时候她都没有醒。 谢宁问:“都有谁来过?” “可不少呢。”青荷挨个数过来:“象刘才人、孙采女,住的不远,地位又比主子你要低,一听见消息就过来了。淑妃娘娘也打发人来送了东西呢。” 淑妃送的东西中规中矩,一点儿挑不出毛病,连病中的贤妃都差人送了一份礼来。 青荷看着那些堆在一起的礼物,要说刚才她还觉得与有荣焉,仿佛从这些礼物上头看到了自家主子光芒万丈的前程,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主子往屋里歇歇,奴婢先领着人把这些礼物登册收拾起来,总堆在这儿乱糟糟的不象个样子。” 皇上晚上说不定还来,要看见了这些东西肯定要问的,青荷才不愿意给那些人在皇上买好邀宠的机会。 来的人个个都是一脸笑,仿佛全是真心替谢美人高兴似的。青荷心里明白的很,这些人里头没有一个是真心在高兴的,不定在心里怎么咒骂怨恨。送来的这些东西说不定就做了什么手脚,就算没什么问题,青荷也不愿意让自家主子当真用上这些东西,别真让那些人的怨憎气冲撞了自家主子的龙胎。 谢宁微笑说:“我不困,也不觉得累,你们俩忙吧,我坐旁边看看。” 礼物整理起来并不难,大多数的礼物上头都附有一张贴纸,上头写着礼物明细,还有赠贺礼者何人。 周公公、齐尚宫,罗尚宫他们也各有表示,这些人送的东西当然要区别对待。 方尚宫也送了一份儿礼。 谢宁问:“方尚宫送的什么?” “是一套平安牌。” “拿来我看看。” 青梅连忙把那只盒子递了过去。 盒子一尺来长,也就一寸来厚。铜锁扣做成万字如意环,打开盒盖,就可以看见里头一套六块平安牌,牌子的材质应该是玉石,材质不算太名贵,和那只玉如意是肯定不能比。六块牌子是六种不同的颜色,牌子的背面雕的是不同的吉祥图案,正面雕的是六个不同的字,分别是平安吉祥喜福四个字。牌子从前到后,由小到大排成一列。 谢宁喜欢那个福字的,福字牌是黄玉的,这颜色看着让人觉得温润舒服,天气愈来愈凉,谢宁也更喜欢这个看起来暖暖的颜色,这块福字牌大小也合适,佩上串绳和绦子就可以佩在身上了。 “方尚宫真有心。” 谢宁点点头。 她也挺喜欢方尚宫那个人的。说话轻声细气,动作也都是有条不紊,谈吐不俗,气质脱俗。谢宁一直觉得要不是那头花白的头发,方尚宫应该不会那么显老的。 还有掖庭宫那些还没有分封的新进美人送的礼物。 谢宁觉得不该收她们的东西。 一来自己没有她们想要的东西回报她们,二来,她们才进宫立足未稳,手头也不可能多宽裕,要抓紧时间置办一份体面象样的礼物可不是易事。 说不定这些礼物里头,又有象当时刘才人的镯子,琵琶女赵苓的宝石步摇那样的东西。对她们来说是忍痛割爱,可是对谢宁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她不缺这些东西。 东西太多,青荷叫了两个小太监进来搬抬,其中一个就是胡猴。 青荷一看见胡猴就知道他准是偷偷回屋换过衣裳了。胡猴穿着一件当季新做的衣裳,连鞋都换了一双新的,头发束的整整齐齐,尽了最大力把自己收拾的整洁体面。 两个小太监进了屋先给谢宁磕头。 谢宁叫他们起身,青荷在她耳边轻声说:“主子,昨天夜里就是这个胡猴跑去找的周公公。” 谢宁的目光在胡猴身上停住,胡猴激动的手直发颤,重又扑倒跪下,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 “你叫胡猴?”谢宁知道院子里有这么个小太监,这还是头回看清楚他的模样。 给他起绰号的人真是有远见卓识,胡猴就瘦的象一只猴,太监们又总是缩头躬身的伺候,看起来就更象了。谢宁看着他没来由的就想笑,可是现在笑只怕让人心里头不痛快。 她忍着笑问:“原来叫什么?” 胡猴又磕了一个头回话:“回主子,奴才原来就没有大号,家里穷也不识字。” 谢宁点头:“昨儿夜里你辛苦了,多亏了有你。” 胡猴听了这句话,浑身上下那个舒坦啊,就象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且浸在了温水里头,飘飘然悠悠然,快活的都要飞起来了。 “奴才不辛苦,替主子办差天经地义,是奴才的福分。”胡猴顺势说:“奴才也不求别的,奴才名字不雅,求主子给奴才取个新名字吧。” 取名字不是小事,谢宁在心里点了下头。 这个胡猴真是个聪明人,能办事,会说话,这看起来只是求个名字,但是谢宁如果答应了,那许给他的又止是一个名字? 名字一取,胡猴就凌驾于其他的小太监之上,可以名正言顺的管束指派他昔日的同伴们。 因为赏名在这时候是一种认可。既然得到了她的认可,胡猴自然也就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利和名分。 以前没有在意过自己院子里头的小太监位,没想到这几个人里头也是卧虎藏龙,居然还有胡猴这样的人才。 胡猴心里也有些惴惴。 他有七八成把握主子会答应的,可也不是十拿九稳。 谢宁想了想,微笑说:“成,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叫胡荣吧,荣是个好字,盼你将来也越过越好。” 胡猴把新名字在嘴里念叨了几回,荣字是个好字这个他当然也知道,虽然他不识字,但这个字的意思不识字的他也能懂得。他乐的又磕了三个头:“奴才谢主子赐名,跟着主子,奴才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四十 掖庭 掖庭宫的庭院里,两个宫女垂着头,步子有些仓促的从廊下走过。 唐红儿坐在窗子下,手里拿着一卷书,帘子放下了半幅,这时节为了遮阳,帘子经常会这样勾住一半放下一半。 这样外面的人看不清她,但她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 从三天以前,一位司寝的罗尚宫来过掖庭,她先后过目了包括唐红儿在内的四五名新选美人。 任谁都知道,她们的机会来了! 她们都想争取到这第一个侍寝的机会。 唐红儿本想着,就算这人不是她,可是能先一步得宠也不代表就能艳压群芳了。 但唐红儿心里还是有着隐约的期待。 原本按着罗尚宫的说法,前天就该接她们其中一人去侍寝了,不管是她们中的哪一个,总归得有一个。 但是罗尚宫没来。 一直到今天都没来。 唐红儿从用过了午膳就在窗下坐着,手里的书一直没有翻页,可是书页上那些字她好象连不起来,读不顺。 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罗尚宫为什么不来? 皇上为什么不召幸她们这些新人? 掖庭虽然也在后宫,但是她们没有封号,没有安置的宫室,甚至连一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也没有。这和预先想到的一切相差太多了。毕竟都是只有十几岁的姑娘,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许多人都开始心浮气躁了。 唐红儿以前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一条街上好几个姑娘名字里都有这个字,更不要提其中一个还是婢女。她想改个名字,可是家里人并不赞成,还说她的名字是求了高明的僧人取的,可以化解灾邪 ,让她一辈子平平顺顺的。再说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正因为字是好字,才有那么多人都取来做名字。 后来她被采选的人接走了,成了那么多红儿中最拔尖的一个。将来,她也一定是这宫里所有红儿之中最出众的那一个。 大门又开了,唐红儿转过头向前探了探身,她在帘子的阴影之下眯起眼看着阳光下的门口。 来的人穿着一身老绿的袍服,不是罗尚宫。 刚提起的一口气又落下去了。 这个人是谁? 唐红儿思索了片刻,抓起手绢出了门。 等她匆匆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穿着老绿色袍子的人已经走了,她慢了一步。 她只好向眼前转过身来的潘尚宫屈膝行了个礼,带着几分讨好之意的说:“潘尚宫怎么在这儿?刚才我好象到有人来了。” 潘尚宫对她这点小心思心知肚明,她看了唐红儿一眼。 这唐姑娘本来是挺有希望的一个,罗尚宫觉得她性子活泼伶俐,可能会讨皇上喜欢。 “宫里有好消息。”潘尚宫说:“萦香阁谢美人有喜了。” 唐红儿怔怔的站在那儿看着潘尚宫走,她一时没明白过来。 其他人缓缓围拢过来,一长一短的向她打听消息。 唐红儿明白了,脸上挂着恰如其分的笑意,向身边的人说:“潘尚宫说了一个大好消息,萦香阁那位谢美人有喜了。” 说完了她也不管这些人各自什么反应,甩着帕子自顾自的回了屋子。 第27节 她知道为什么皇上没有召幸她们这些人了。 谢美人有孕的消息一定把皇上全部心神都占去了,皇上子嗣不丰这事儿唐红儿也知道,只有一个皇子,还早早被断言了是早夭的命。后宫里终于又传了喜讯,皇上自然高兴,哪里还想得起她们这些人来。 唐红儿重新在窗子旁坐下来。 她想起那天在园中见过的谢美人,亭亭玉立,站在那一片灿如锦绣的花瀑前头,一转头之间,她们几个都为她的容光所慑,全说不出话来。 后来细细回想,她的五官不算是最美的,可是那一份说不出来的气韵,格外的动人。 以前她觉得自己容貌动人,可是进了宫才知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大概就是美女。 谢美人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孕了呢? 皇上什么时候才能再想起她们来? 她觉得浑身的劲儿都打在了空处,或者说,是她觉得自己有劲儿不知道往哪里去使。 那样漂亮的谢美人,又有圣宠,现在又怀了身孕。那自己该怎么办呢?这掖庭宫里其他人该怎么办? 宫女进来给她倒了一次茶,看她有些郁郁不乐,这宫女已经二十多岁,在宫里已经待了十多个年头了,经得多见得也多。她马上就快满了年限,盼着的就是得放出宫,根本不想多管闲事往身上揽麻烦,所以倒了茶就走,多的字一个也不说。 但是等她来送晚饭的时候,发现唐红儿似乎又高兴起来了。 胃口很好,饭菜都用了不少,然后她还坐到镜前开始比量自己新裁的几件衣裳。 因为唐红儿已经想明白了。 谢美人有孕确实让她们一时被皇上遗忘了,可是这事儿有利也有弊,端看从哪一面去想。如果从好的一面去想,谢美人有喜了以后是没法和再承宠了,这反而让她得到了好机会。 如果谢美人依旧得宠,她们反而很难出头。可是现在不同了,简直是天赐良机。 不但现在,往后的数月谢美人这个强敌等于都退出了争宠的行列。 真是个好时候啊。 皇上这阵子心情一定也好,人的心情一好,看人看事就都更顺眼了。 想通了这些,唐红儿自然心情好胃口也好了,有闲情琢磨打扮。 谢美人那天穿的衣裳好象挺素雅的,梳的发式她也记得。 她是不是应该学一学? 谢美人既然得宠,那皇上肯定喜欢她那样子的。 要是能更熟悉一些就好了,知道她平时用什么熏香,什么样的脂粉,能打探清楚皇上喜欢她哪里。 她拿起一枝眉黛,对着镜子,比划着高低长短,想把眉毛描成谢美人那样的。 颜色似乎是那种远处青山一样的黛灰色,眉形很舒缓平展。 她画了一半停下来,因为记不太清楚了。而且这只眉黛的颜色也不对,颜色太深了。 不用说,谢美人用的肯定都是比她这个好了不知多少倍的贵价货,不是这种一钱银子一枝的普通眉黛能比得上的。 ☆、四十一 尚宫 青荷从茶房出来,胡荣笑着迎上来:“青荷姐姐。” 青荷朝他点了一下头:“你才回来?刚刚主子赏了一盘果子,我和青梅都不爱吃这样的,你拿去跟他们分着吃。” 她回屋去开了橱门,拿出用纸壳包的点心来,交给了胡荣。 胡荣赶紧把手在裤子上蹭两下,接过了点心包。 “姐姐,刚才我送东西回来的时候,半道遇见我同乡小高,他在内常司干杂役,我们说了两句闲话。” 青荷问:“什么闲话?” “说前两天罗尚宫去了掖庭,好似挺看中唐姑娘、赵姑娘和一位田姑娘。这几天又没动静了,长宁殿没说要召幸新人,罗尚宫也没往掖庭去。不过今儿唐姑娘使人去,想托人要点儿东西。” 青荷心说胡荣倒真是没白费主子提拔他,自打改了名,让他成了萦香阁这些太监们的头儿,胡荣恨不得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一心给主子办差。 “她想要什么?” “说想要一块料子,听她打发的那人形容的样子,就是咱主子常穿的那纱青色的。还想要眉黛、香料各一样。” 青荷这就全明白了。 “想的挺美。” 胡荣小声说:“我那同乡说,这事儿正好到了他师父手里了,料子确实寻不着一样的,就是找着了相近的针工局的人也未必敢揽过去给她做。其他东西就算这儿寻不着,唐姑娘也可以打发人去别处找去。掖庭里这么请托人的也不止唐姑娘一个。” 眼下的情势青荷很明白。 自家主子也明白。 主子有了身孕不能侍寝了,动了心思的远不止这些新进宫的美人。 青荷现在心里可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忧急了。旁人怎么钻营自家可管不着,青荷更不会拿这些事儿去扰主子烦心。 她捧着托盘进了屋。 天气比前两天更凉了,谢宁早上在院子里看到草叶衰黄,叶尖上结了厚厚的白霜。 听罗尚宫说,今年的冬天会来的早。 青荷放下托盘,把盛在盅里的汤羹端与谢宁,一面回话:“胡荣已经回来了,东西送去了。刚才周公公打发人来问主子现在方便不方便,他要领人过来好供主子挑捡。” 谢宁端起汤来喝了一口:“那就让他过来吧,我这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现在最多的就是空闲。 周公公过不多时就领着人过来了,在院子里站着,宫女站在前头,太监站在后头。谢宁这儿缺额只有八个,周公公一口气领来了三十二个人,这些人来此之前周公公想必已经筛选过一次,能得到这个来萦香阁的机会,这些人也都盼着出头。 胡荣站在廊下看了一眼,连忙上前去问好,请周禀辰坐,青梅捧了茶过来。 周公公笑着说:“茶就不用了,谢美人今儿身子可好?没有不舒坦的地方吧?” 谢宁也十分客气的回了话。 周公公想起自己头一回来萦香阁恭贺谢美人蒙皇上召幸的事,那时候萦香阁上上下下对他可以说是诚惶诚恐,生怕有一丝怠慢,现在可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了。 “按说这人手早该添补上了,一直拖延到今天,还望谢美人多包涵。” “周公公说哪里话,是我自己不喜欢清静,这事儿可怪不到您。” 周公公把花名册递了过来,借着这个凑近的机会细细打量了谢美人一眼。 看着气色倒是不错,肌肤白里透红,脸儿粉扑扑的。 谢宁掀开册子从头到尾扫过一眼,再看门外候着的那些宫女太监。这样挑人也就是挑个合眼缘的,至于人品是否可靠等等单凭这样看可是看不出来。个人能为高低,单从脸上也看不出来。 谢宁从这些人里头挑了两个,周公公又一指头一排站的:“这几个都还不错,留下来洒扫庭院看看屋子倒也能使唤。” 这一排可是八个人,要按数全留下,那谢宁这儿的人手就超了。但是这中间的事儿没谁会认真追究。比如那天谢宁去赴淑妃的生辰宴时,那些来往服侍的宫人穿着新衣,翩然如彩蝶,来来往往的人数,也绝对超出了规制,而且看起来至少了超了一倍。那其中有些人其实并非挂在延宁宫淑妃的名下,如果看名册的话,可能有的是针房的,有的是管园子的。 这些人都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周公公前日就说过,会有一位尚宫过来萦香阁照料谢美人的身子。 青荷虽然既周到又细密,可毕竟还是个年轻姑娘,女人如何怀孩子生孩子,她没经历过,知道的也不多。象她这样的宫女多半进宫都早,也不过就七八岁,进来后一边学规矩一边干活儿,待渐渐长大了才会被提到各处充役。 这种事儿须得找年长、经过事儿的尚宫来,顶好是那种伺候过嫔妃孕育产子的才成。 这样的人在宫里可不是随便就找得出的。周公公为了不让白洪齐再插一手,已经把这个人选给寻来了。 让谢宁和青荷都十分意外,周公公送来的尚宫就是方尚宫。 周公公也怕谢美人不满意,特意把方尚宫的经历交代了几句。 “方尚宫当年也是在主子身边服侍过的,曾经伺候过贺太妃,还很得信重的。贺太妃没了之后,她就在针工局待着。” 先皇不在了之后,按制,先皇后宫中的女子若没有生育子嗣,都要离开后宫,或者进入道观,或者落发为尼。贺太妃既然有个太妃的名号,那当然是生育过子嗣。 真没看出来,方尚宫那么安静沉默的模样,倒不知道她年轻时候也曾经风光过。 若是方尚宫,倒是打过交道,话不多,挺沉稳的一个人。 青荷就是心里还有些疑虑,也不能这时候当着周公公说出来。谢宁微笑着同周公公说:“多谢您费心,方尚宫我知道,是个很细心的人。” 周公公来时已经考虑到这一层了,听说方尚宫之前与谢美人相处的还不错,这才最终在两个人选中定下了方尚宫。 除此以外,周公公更放心的就是方尚宫年龄要大一些,为人又很淡泊名利。她要有那争强好胜的心,肯定早年间就会钻营使力,可不会混到今天这地步。如今她都这个岁数了,纵然头一热心一狠想风光一把,还能风光个几年哪? 可是另一个马尚宫就不一样了,马尚宫今年才三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光景。她一路怎么成的尚宫,做过的事就算痕迹抹的再平,可周公公不会不明白。 除了马尚宫,还有旁人也看着这个位置了,其中不乏懂医理知药性的,但不是自己的人,周公公不敢用。 这么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得到谢美人这么一个好机会,周公公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是一回事,他更怕这样的人被一个贪字蒙蔽了,干出什么不得好死的事来,说不定还得拖累上他。 方尚宫衣裳一直穿的老气,青荷觉得她身上那坎肩少说得穿了有五年吧?原来是什么颜色都看不出来了,现在看着是灰里透着一点点青,就跟墙角青砖的颜色仿佛。 当然衣服没破也没有补过,可是一位尚宫总不会缺了衣裳穿的。 方尚宫似乎看出了青荷的心思,问她:“是不是看着太不体面了?” 青荷十分意外,急忙说:“不是,不是的,还请您不要生气。” 方尚宫一点儿没有生气:“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其实这话不对,在宫里头应该倒过来说,人不如新,衣不如故。你还年轻,再多过些年你就明白了。” 青荷觉得这些在宫里待了很多年的人都这样,说起话来总是要绕许多个弯子,似乎就不能好好的把一句话说明白。 方尚宫怎么会把那么一句话倒过来说呢? 人不如新? 青荷没有功夫多想,掀起帘子请方尚宫进了屋,谢宁正坐在那儿,靠着大迎枕,一册书放在小炕桌上,刚翻开两页。 方尚宫还没有张口,谢宁先说:“方尚宫别多礼,请坐。” 按品级,确实方尚宫不用给她行礼,可是现在主子今非昔比啊。看方尚宫还就拿了棒槌当真,大大方方的坐下了,青荷怎么都觉得不舒坦。 前次方尚宫来的时候还算是客,来指点主子针线活计的,那时候她的礼数可比现在周到多了。 现在她已经算是萦香阁的人了,如无意外,以后就要长长久久服侍伺候主子,怎么反而拿大了? 这让青荷真想不明白。 谢宁对方尚宫很客气。说真的,知道周公公找来的人是方尚宫,谢宁还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十分轻松。方尚宫还算相熟,人好相处,总比来一个陌生人互相试探从头开始磨合要好多了。 方尚宫仔细打量谢宁的脸色,微微一笑说:“看谢美人气色还不错,这几天胃口还好吗?” “不太好。”谢宁实话实说:“懒得动,不太想吃,也不觉得肚子饿。” 第28节 方尚宫并不说虚头巴脑没用的话,站起身来说:“有一道汤可能谢美人吃得下,我这就吩咐人去做。” ☆、四十二 面汤 青荷满以为方尚宫来了头一次显露本事,总得一鸣惊人,这汤不说要用上山珍海味来烹煮,怎么也得大费周章,多花几道工序,这才能显得了本事嘛。 谁知道这汤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做得了,端进来的时候青荷赶紧上前去看。 一碗很普通的面疙瘩汤,还有几根豆芽,连点油腥都没有,一闻就知道也不是鸡汤肉汤做的汤底,纯粹就是白水面疙瘩汤。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要知道早上那一顿膳房可是使出浑身解数来预备的,那个萝卜卷儿做的犹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但主子还是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端上来了,这可是方尚宫的头一回出手,怎么说谢宁都得给这个面子,哪怕没胃口也得动上那么一两筷子意思意思。 “先喝口汤。”方尚宫把调羹递过来。 汤就是干干净净的,纯粹的面汤。稠稠的,里面只放了点盐。 谢宁吃了两口,又吃了两口,不知不觉这么一碗面疙瘩汤让她给……吃完了。 一看到空碗谢宁也有些吃惊,青荷则是怀疑这肯定不是一碗普通的面疙瘩汤,方尚宫指不定是往里面放了什么祖传秘方之类的好东西,要不然主子是怎么吃下去的?不但吃了居然还把一碗给吃完了。 方尚宫倒是见怪不怪,直接把空碗接过来递给青荷去收拾:“五谷最是养元气,有身子的辨味会比从前更敏锐,麦粉味甘,稍加点盐就十分美味了,再多加旁的佐料那就是画蛇添足,反而糟蹋了膳食天然的原味。” 青荷听懂了一大半,意思就是主子现在不该吃那些精工细做的,倒是粗糙简单的好? 谢宁倒是听明白了,她刚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下去的,就是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吃完了。要让她说好吃在哪儿她也说不上来,总之,汤很稠,面疙瘩挺香,连豆芽都脆生生的有嚼头。 甚至一碗都吃完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觉得这碗小了点儿,再来一碗八成她也吃得完。 “谢美人平时多晒晒太阳,不疲倦的时候也可以在院子里走一走。今儿过来之前,我去了一趟李署令处,他说谢美人底子好,这一胎书情况也稳,平常心看待就成了,千万别时时处处小心,自己吓自己。” 青荷这会儿已经开始佩服起方尚宫来了,这气度,这沉稳,这见识,就是不一样,完全不是年轻人比得上的。 方尚宫来了两天,已经隐然在萦香阁占据了大半主心骨的地位,有本事的人就是不愁去处,在哪儿都能站稳脚跟。 一开始青荷还心存疑虑,总觉得方尚宫在针工局当差,未必做得好伺候主子的差事,看来人家敢既然敢把差事揽下来,就足见人家有这份底气。 给方尚宫收拾了一间厢房,这间屋里头还套了一个小间,如果方尚宫再带一个人来,正好也能住得下。一般尚宫们身边总有一两个得力帮手,但方尚宫就是自己来的,她带来的东西也不多,就两口箱子,一口箱子全是书,另外一口箱子里是为数不多的衣物等。 一看到这些书,青荷和青梅就知道方尚宫为什么能和主子这么说得来了,主子也是爱看书的人嘛,这回遇着方尚宫,正是人常说的“气味相投”。 傍晚时分皇上来了,一来就先问谢宁吃的怎么样,睡的香不香。谢宁可是把方尚宫夸了又夸,说那碗面疙瘩汤味道多么平实甘美,中午吃的醋浸虾又有多么酸。 “真有那么酸?” “闻着口水就淌出来了,您说酸不酸?” 皇上笑呵呵的说:“那让膳房再进一份,朕也尝尝。” 看来皇上心情不错,同谢宁说说笑笑,等呈上晚膳的时候,皇上还把侍膳太监挥手赶开,自己洗了手剥了一粒虾仁,放到谢宁碗里。 不说屋里其他人,连谢宁自己都愣住了。 能享受皇上亲手侍膳,这得天大面子!除了先皇,太后,还有谁有这么大福气?可问题是,那两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皇上好象没察觉到自己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还笑着催她:“快吃吧,你不是喜欢这个么?” 谢宁含笑道谢,把虾仁送进嘴里。酸酸的虾仁一点腥味儿都没有,酸里透着虾肉特有的甘甜。 吃虾的时候谢宁已经在安慰自己了,皇上这殷勤照料的不是她,而是他期盼已久的继承人。皇帝没有健康的儿子,这天下都不会稳当。 不然的话,以前怎么不见皇上替她剥虾、盛汤? 这份儿殊荣谢宁得拼尽全力报答,不然可就是有负圣恩了。 这么一想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也怪不得方尚宫一来就告诉她,不要战战兢兢总想着肚子,保有一颗平常心。 这种时候谢宁只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平常心。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方尚宫除了皇上一来的时候出来迎驾,后来就一直待在自己屋里头没出来,白洪齐倒是对这一点很满意。 今儿皇上亲手给谢美人剥虾仁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皇上太期盼一个儿子了,若非如此,他绝不会这样做。 谢美人只要能生下个健康的儿子来,那简直就是要一步登天了。要是这方尚宫是个不安分的性子,那以后难免会有麻烦找上门。既然这是个识趣的知道进退,白洪齐当然不会和她过不去,要有机会,倒也可以给她行个方便,卖个人情,往后总归是要打交道的。 听说她以前服侍过贺太妃,贺太妃还在世的时候就是个安静不与人争的性子,看来这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皇上一身是事,来用了晚饭之后又陪着谢宁说了会儿话,还是得折返长宁殿。 谢宁扶着青荷的手送到了门口,皇上坐上御辇,还俯过身来叮嘱她:“夜里风凉,你快进屋去,朕明儿再来看你。” “皇上多保重身子。” 御辇缓缓向前,谢宁站在门口多看了几眼。 方尚宫走了过来劝她:“谢美人回屋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后苑里众人就听说了一件新鲜消息,昨晚皇上来萦香阁用膳后,回去的路上有个新进的美人唱曲邀宠。 —————————————————————— 今天特别的冷,下了场雪。雪粒往脸上打,眼都睁不开了。不过下场雪之后,空气倒是好多了。 ☆、四十三 邀宠 这种事毫不新鲜,青荷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当成笑话说给谢宁听。 “后来呢?” “皇上的御辇根本没停,直接回长宁殿了。”青荷小声说:“听说皇上问了句,今天教坊又排歌舞呢?” 谢宁忍不住笑了:“促狭,你们胆子太大了,连皇上也敢编排。” 皇上才不会这么问呢,教坊司离这儿老远呢,哪有跑这里来排演歌舞的道理。再说,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甚至经常在发生。 谢宁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刚进宫不久的时候,那时候她们就象现在住在掖庭的那些年轻姑娘一样,对宫廷一无所知,既茫然又充满斗志。有一次宴会,那一次新进宫的美人中有一个,在宫宴上跳起了飞仙舞,那曼妙的身姿,象云雾般掠过纱袂长袖,简直态拟若仙。 所以唱歌真不算什么。 青荷嘲笑对方是另有原因的。象这种新进宫的美人是没那个本事和人脉去打听皇上的行踪的,她们肯定用的是笨办法,找人看着萦香阁,守株待那个兔。 而且皇上来的路上她们也没那个胆,没那个脸提前把皇上截住,就只能守在回去的路上碰运气了。 皇上对这一次的采选本来就不太上心,这在八月里的时候谢宁就察觉了,因为夏天里席卷了青州、乾州共五个郡的那场水患,那一段时间宫中人人都谨小慎微,皇上可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而就在这些姑娘翘首期盼皇上的召幸时,谢宁又恰巧有孕了。 皇上并不是个沉迷于女色的人,再英明神武,皇上终究也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心力终究是有限的。要欣赏一个新的美女,也得有相当的闲情逸志才成。 显然皇上现在是无暇分心的。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青荷可听说,昨晚上那唱曲的姑娘冻病了,多半是不知道皇上几时走,一直在暗处守着,可是费心费力的唱曲邀宠皇上又没搭理她,回掖庭宫以后还遭人奚落了一番,连冻带气的,可不就病了嘛。 掖庭宫的人似乎没有给她请太医。这宫里头不是谁病了都有那个脸面请太医的,没那个命的人能怎么办呢?一是小心着些可别病,真要病了那就得看运气,熬过去算运气好,熬不过去也只好自认倒霉了。不用往远处找,就说萦香阁,当初连谢美人在内一共是三个人住进来,死了一个走了一个。当初同一批进宫的人里头,她可不是唯一一个丧命的。 青荷只说了前半段,生病那一节就略过没提。 谢宁正试一件新的夹袍。 方尚宫就出身针工局,对针线活计可以说是十分内行。这批衣裳送来,方尚宫领着人沿着缝线拆开衣里,把里垫都细细查过一遍才又重新缝起,当然这件事儿方尚宫嘱咐了不要告诉主子,怕她为此事劳心费神。 青荷跟着方尚宫可算是长了见识了。要是方尚宫不说,青荷可想不到这衣裳上头也能做手脚。冬衣不象春夏的季节里头衣衫都十分轻薄,这又是里子又是面儿,里面还夹有衬垫,真要有人做什么手脚,是不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方尚宫既细心,又尽心,由不得青荷不服气。 新送来的那批宫女和小太监都先安置在后头,先不令他们近前服侍,总得查看一下性情人品,多教几日规矩再说。 人多了,人气也就随着旺盛起来。 以前萦香阁里人少,后院子是锁起来的,一到晚上后头黑灯瞎火死寂一片,没谁往后头去,倒是常听见野猫在空院子里叫,杂草也长的飞快,夏至的时候拔一次,没一个月又长的满满的,都有一尺来高,还得费力的去铲。 人气不是一样实实在在的东西,可是又确实能看得见,听得着。有人住的屋子就是显得干净、亮堂,暖和,和废弃的空屋全然不同。 可青荷觉得啊,萦香阁气运和从前大不相同,那是因为皇上常来的缘故,得了龙气庇佑,萦香阁才变成了一块风水宝地,主子的福气也才会源源不断啊。 刘才人还是老想过来,她现在倒是不提搬回来的事了。一来她之前就提过,谢宁没答应。再说现在她搬回来也没地方给她住了。除了新拨来伺候的这批人,余下的西厢的空屋子都被青荷收拾出来做了库房了。 谢宁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少家底了,皇上的赏赐,周公公和齐尚宫这些人明里暗里的馈赠,还有收的礼,积少成多,原来那间库房早就装不下了,青荷回了谢宁一声之后,把西厢收拾出来当库房使用。 刘才人只怕肠子都悔青了吧?当时她嫌萦香阁偏僻、不吉利,硬是托这个求那个的搬了出去,谁能想到谢美人今日的际遇和萦香阁现在的风呢? 她想借着从前同住的情分过来套近乎,来两次都让方尚宫挡住了。一次是说谢美人正午睡不方便,连门都没请她们进。第二回倒是请刘才人和孙采女进了门,招待两人在东厢喝了一盅茶,就又打发她们回去了。 态度已经摆的很明确了,可刘才人在这件事上却不肯聪明点识趣点,偏偏要装成不懂得谢宁和方尚宫的暗示,依旧隔三岔五的过来,哪怕进不了门,或是进来了坐冷板凳连谢宁的面都见不着她也是不屈不挠。 谢宁都有些佩服她的这份儿毅力了。来一次不难,来两次也不算多,可是总是吃闭门羹坐冷板凳还能一直坚持下去,刘才人也确实不简单。 连方尚宫都说她:“外头那些坐衙门上朝的男人都未必有她这股子韧劲儿。” 谢宁也很佩服。但佩服是一回事,谢宁还是不想见她。 刘才人没搬走前,大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总算是有些情分的,可是刘才人说搬就搬,丝毫不念及什么情分。当初搬走和现在要搬回来,原因都与情分无关,也许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什么情分。既然如此,她现在想让谢宁念及情分再提携她信任她,未免太过荒唐了。 ☆、四十四 梳头 和方尚宫的相处非常,非常让人自在。 谢宁有些明白为什么别人说方尚宫当年很得贺太妃的倚重了,据说贺太妃临去世那几年简直一刻都都不开她的陪伴。 方尚宫就是有这个本事。 从三餐吃什么,点心用什么,午膳前做什么,下午如何消遣,晚膳的时光怎么打发,方尚宫全给她一一归置的妥妥当当。没过几天,连谢宁每日穿什么,梳什么样的发式,方尚宫都可以发表很权威的意见,而且多半建议都会被谢宁所采纳。 方尚宫做这一切的时候丝毫没有让谢宁感觉到她霸道、以势压人,没有被摆布受操纵的不快。方尚宫的言谈举止有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这会儿连青荷青梅口中也净是她的好话了。 方尚宫是多么渊博,多么温和的一个人啊。 她微笑着指点青荷怎么梳一些难度比较大的发髻,青荷听的全神贯注,唯恐漏掉只字片语。 “这样光说你怕是记不住。”谢宁笑盈盈的出了个主意:“你自己动手试一试啊。” 青荷眼睛一亮。 第29节 新拨来的宫女之中有一个头发生的很好,又黑又浓密,许多女子做梦都想要这么一头如云秀发,免得梳发髻时还要费力的想着怎么把假发填充进去,但假髻就是假髻,做的再好仍然可以让人一看出异样来。 那个小宫女进屋跪下叩了一个头,有些惶恐的说:“奴婢陶凤给主子请安。” 谢宁和和气气叫她起来,吩咐她说:“你坐到窗边那儿去。” 陶凤吓的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奴婢不敢。” 青荷忍着笑过去拉她起来:“你不要胡思乱想,方尚宫要指点我梳髻,借你的头发用一用。” 陶凤这才明白,可饶是如此她仍然是不敢真坐的,勉强半侧过身,只有半边身子放在凳子上,那个别扭的姿势让人看着都替她累。 青荷取了梳子,把她头上梳的三丫髻散开,将她的一头秀发梳顺。这头发真是好,乌黑发亮,摸到手中又十分柔滑。 青荷都忍不住问她:“你平时头上都擦什么?” 陶凤以前也被人问过这个,但是她确实没有什么秘密。 “我家人头发都好,我祖母已经要七十了,还没有白发呢。” 那这别人就羡慕不来了。 青荷有些遗憾。 谢美人头发也不错,就是发丝稍脆了些。青荷之前倒是问过几个偏方,有人说用蓖麻油有好处,之前没顾上,现在主子又有身孕了,青荷可不敢乱试。 方尚宫指点着青荷如何盘出一个望月髻,只用一根头绳就可以把这个看起来并不简单的发髻梳好,不但青荷青梅看的认真,连谢宁都看的津津有味。 她看着青荷在方尚宫的指点下梳了牡丹髻,堕马髻,盘云髻,甚至还有一个蛇髻。屋里气氛相当的轻松融洽,方尚宫时而夸声好,时而也会挑挑毛病,她特有的沙哑低沉的声音就象有一种可以让人镇定的气味,连一开始僵硬的象石头一样的陶凤都渐渐放松下来,甚至从窗台旁的铜镜里打量自己梳了不同发髻之后的模样。 谢宁觉得青荷和方尚宫就象小女孩儿在玩布娃娃一样,给这个娃娃梳辫子,换衣裳,一套又一套,乐此不疲……谢宁自己到后来都忍不住参予进去,吩咐青梅开了柜子,把新得的花簪、发箍拿出来,用来为那些精致多变的发髻做为妆点。 青荷听方尚宫娓娓道来那些她以前没听旁人说过的道理。发髻不是梳的越高越好,首饰也不是戴的越多越好,衣裳当然更不是越艳越好。 方尚宫抓了一把花簪在手里,用轻诮的口吻说:“你看看,要是头上插着这么一把东西,象什么?” 屋里人都看着那把花簪,青梅试探着说:“看着象个针插子。” 还真象。 陶凤也大着胆子说了句:“奴婢觉得象那卖糖山楂串,卖糖人的扛的那个草靶子。” 谢宁笑的停不下来。 这个比喻更形象了,花簪看着果然有点象糖葫芦串,那草靶子也挺象人脑袋的。 方尚宫也露出了笑容:“好笑吧?可把脑袋插成这样的人还真有,我就亲眼见过。” 青荷觉得她应该也见过的,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谢天谢地,她还没有把自家主子打扮成这副模样过。一来呢是主子以前品阶低,不过是区区才人。二来呢,主子的性子本来就不喜欢张扬,从来不愿意梳那种一尺多高的发髻,更不愿意把全副珠宝簪环往身上披挂。 青荷以前觉得贵人之所以贵重,那自然得穿着打扮和旁人不同。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她算是渐渐明白了,真正有身份的贵人,那是不需要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来彰显自己的身份的。就比如皇上,前次来的时候只穿着一件青色常服,难道谁敢说皇上是穷的穿不起还是不配穿? 自家主子也是一样。以前她是无宠的才人,穿着华贵的新衣也不会有人敬重。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哪怕主子穿着一身粗布衫裤出去,也保证有人夸简朴,大方,说不定还有人会仿着做一身儿也这么穿呢。 这可不是玩笑话,现在不少人都在悄悄打探谢美人穿什么戴什么平时喜欢干什么,甚至连她平时吃什么东西,一样一样的都不放过。 她们想象谢美人一样美貌,期盼着由此得宠,甚至觉得象她一样饮食作息,也会有怀上龙种希望。 快到午膳的时候了,青荷带着陶凤从屋里出来。陶凤腿都软了,浑然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主子屋里头出来的。她手里捧着几枚花簪、还有几对很小的银耳坠,用一张帕子衬在底下包着。 这些都是主子赏她的,让她拿回去跟同屋分一分。 虽然并不是很贵重值钱的东西,可这是难得的脸面啊!她们这些新来的宫女们之前并不相熟,是从好几个地方调派过来的人手,平时相处也都存着戒心和防备。但是在萦香阁她们都是一样的,全是新人,没得到大宫女青荷和太监头领胡荣的接纳,谢美人也没对她们表示认可。 但以后会好的。 陶凤捧着那些首饰,觉得心怦怦的直跳,活象胸口揣着一只兔子似的。 她想,以后会越来越好。 皇上来时,摊在桌上的那些东西还没有完全收起,蝶形的发簪做的形态各异,美不胜收,仿佛脚步声重一些就会惊吓着它们拍打着翅膀飞起。 对着桌上一大片闪闪发亮的瑰丽首饰,谢宁却只穿着一件有些发灰的的素色夹袄。只是肩腋与前襟处有玫瑰紫云锦镶的细边。这么素的衣裳却镶了这样精致华美的边,皇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衣裳。 谢宁的礼没能行完就被皇上握着手扶住了:“不是说了你别这样轻易动弹?礼就免了。” 谢宁微笑着请他上座,青荷端了茶上来,谢宁则打开一个捧盒,把蝴蝶簪一样一样的摆回去。 皇上信手拿起一枝来:“你刚才在屋里做什么呢?怎么摆了这么一片?” “青荷在跟方尚宫学梳髻呢。” 皇上手里的那只蝴蝶簪很细巧,玲珑镂透的蝶翼微微的颤动,看起来简直就象是活的一样。 他把手里的簪子在谢宁鬓边比了一下,感觉这身负彩翼的蝶簪也与这如云青丝十分相衬。 皇上迟疑了下:“怎么好象没有见你戴过这些?” 谢宁把簪子接过来,用力晃了一下,那蝶翼摆荡的更厉害了。 “我怕这个勾住头发丝,肯定会扯断的。” 皇上一下子就明白了。就象他在平日里的大朝会也不会戴着玉珠毓冕一样,晃来晃去的珠子不但阻挡视线,偏重,而且确实有时候会触到额头和后颈。 甚至在他和后宫的妃嫔们靠近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差点儿被簪子、头饰划到的事情。 皇上捧起她一只手,勾着她的袖子仔细端祥:“你怎么想起来用云锦来镶这个袄子的边?看着倒别致。” 这袄子一看就是旧的,新衣下过一次水就全不一样了,这一眼就能看出来。但镶上去的云锦却依旧光彩照人,应该是才镶上去的。 “一听皇上就知道您没见过平常百姓家里怎么过日子的。”谢宁娇嗔一句,把自己的袖子扯回去:“一件衣裳倘若洗了之后缩了点尺寸,袖子短了,又或是磨坏了,可不得缝补拼接一下好接着穿嘛。” 皇上也看出她是在开玩笑。以谢宁今时今日的品阶和圣宠,她哪会还需要穿破的、旧的衣裳。于是皇上也接了一句:“你这一件袄子就算全新的,也不抵这几片后拼上去的云锦值钱呢,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谢宁笑着说:“皇上说的是,可这几小块云锦是裁衣裳剩的,做什么都不够的。正好方尚宫说这件袄子太素了些,把剩的边角料子给用上了。” 谢宁不知道别的嫔妃和皇上在一起的时候都谈论些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是朝堂大事? 可是她想,皇上应该不会也和旁人这样只顾着讨论些家长里短吧? ———————————— 今天状态不佳,肚子痛的厉害。明天会加更的。 ☆、四十五 求见 谢宁坐在那儿看着皇上更衣。这伺候更衣的活计她以前做的就不顺手,现在皇上怕她身子不便,也不让她服侍。 她笑眯眯的捧着果盘吃果子。皇上张开手站着等人系好衣带,嘱咐她一句:“果子别多吃,马上该用膳了。” 谢宁只好把果盘交给宫女端走,不过手里头已经捏起来的那个没放下。 皇上换好了衣裳,挥退了伺候的人,两步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抬高,张口把她手里捏的果子咬过去吃了。 谢宁脸红红的低下头,幸好刚才青荷她们都特别有眼色的出去了没在跟前伺候。 晚膳送上来之后皇上有些诧异,转头看她。 谢宁小声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想喝羊肉汤。” 皇上问侍膳的太监:“谢美人现在有身孕,进食羊肉有没有妨碍?”侍膳太监恭恭敬敬垂着头答话:“回皇上话,已经问过太医了,太医说谢美人身子康健,虽然羊肉性躁热,但少食一点不打紧。” 既然太医这样说了,皇上也就点了下头。 不过盛给谢宁的汤和肉,可真是只有“一点”啊。 碗半来就小,羊肉切的又薄,只不过两三片,汤也就两三口的样子,香是香的扑鼻,就是份量实在太少了。 谢宁先尝了片肉,肉是真嫩,没有一点膻味儿,肉煮的酥烂,汤也都熬成了乳白色,上面撒了一些碧绿青翠的香葱碎粒,喝一口就觉得咽下了一股暖意。 可惜两口就喝完了。 皇上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没喝尽兴,给她夹了一块笋片:“这笋嫩的很,我记得你以前爱吃。” 笋片确实是又脆又嫩,谢宁吃了好几片。 白洪齐在一边看着皇上同谢美人这么和和美美的用膳,如同寻常人家夫妻一般,心里着实称奇。 也不知道谢美人是怎么对了皇上的脾气了。要说她美吧,那自不用说,确实是很美,一层一层的筛选过来最后选入宫中,怎么能不美呢?但比她美的也不是没有。要说多才多艺吧,谢美人不会做诗,画画也是一般,做个针线那手艺更是让人无从夸起,她给皇上做的那香囊,实在找不着长处在哪儿,可皇上就爱佩着。 皇上怕谢美人闻着羊肉汤的香气又喝不着更难受,她喝完碗里的汤,皇上就示意人把盛汤的铜盘撤下。 谢宁抬起头来,皇上问:“怎么?” 难道还惦记着汤? 以前就知道她总在吃食上花心思,可现在可不是能任性的时候。 谢宁轻声说:“听着门外好象是有人说话。” 白洪齐不用皇上吩咐,躬身退了出去,过了不多时进来禀报:“膳房打发人送了两道点心来,还想问是不是预备些宵夜?” 谢宁觉得这宵夜是不用备了。她现在有孕,皇上又事务繁忙,能特意过来陪她用膳就已经是不易了,不会在这里留宿,那自然用不着准备宵夜。 不想皇上却说:“让他们按着谢美人平时常吃的口味准备几样吧。” 白洪齐应了一声,出门去传话了。 这意思,皇上今晚不走了? 皇上果然说:“朕留下来陪你,顺便查查你这几天是不是好好练字了,有没有偷懒。” 谢宁抿嘴一笑,烛光下她安静的模样仿佛画中人一般:“我才没有偷懒,皇上只管查好了。” 用过晚膳皇上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散步消食,又仔仔细细检查她这几天写的字。白洪齐在一旁多端来一盏灯照亮,轻声禀报:“刚才外头除了膳房的人,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说是住在掖庭,是才刚采选入宫的美人,因为同屋的一个姑娘高热不退,看着病的不好了,听说皇上在萦香阁,想来求皇上开恩,让太医去给诊脉。” 皇上唔了一声,提起笔在纸上圈出两个写的有进益的字:“你怎么打发的?” “掖庭自有宫规,这事她首先该请示掌理掖庭事务的潘尚宫,倘若潘尚宫不能决断,还有周禀辰、姚归林二人,这样的小事跑来萦香阁,实在是太不懂规矩。冒犯圣驾不说,要是惊着谢美人可就……所以奴才刚才打发她去了,当着谢美人也没把事情合盘托出,还请皇上饶恕奴才欺瞒之罪。” 皇上点头说:“这事儿就该这么办,你很好。” 这三个字听的白洪齐心花怒放。他伺候皇上多年,揣摩皇上的喜好脾性,这满宫里头上上下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他。皇上现在最重视的人是谁? 谢美人啊。 更准确的说,是谢美人肚子里的孩子。 现在得了皇上一句褒奖,白洪齐真比得了百金千金的赏还要畅快。到了他这个位置,就算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差不了多少了,钱财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能继续得到皇上的信任重用才是顶顶要紧的头等大事。 就象今天这事,他等于是把谢美人放在了皇上的前头,为了怕谢美人听着这消息受惊或者是不痛快,他当着皇上的面就把这事儿给瞒了,过后才找机会禀报。皇上非但没有动怒,还夸奖他做的对。 第30节 白洪齐补上一句:“奴才怕她们年纪轻不懂事,时常拿这等小事来惹谢美人烦心,已经打发人给掖庭宫带过话去,让潘尚宫再好好教一教她们规矩。” 没谁是傻子。刚才来的那姑娘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嘴上说是给同伴求太医,可是既然已经病了一天了,早不求晚不求,偏皇上才到萦香阁她就过来求?再说谢美人又不掌管宫务,这事儿她求谁都没大错,但就是不该来求谢美人。 她这是不把潘尚宫、周禀辰他们放在眼里呢,还是想让皇上觉得下头的人都在玩忽职守,徇私舞弊? 更不要说谢美人腹中可是有龙种的! 这姑娘真是打错了主意。 白洪齐也没让人打她骂她,从头到尾一句重话都没说,不但一口承诺让人去把太医请来,还吩咐两个小太监亲自送她回掖庭宫去。 那姑娘想求见皇上的理由被白洪齐挡回去,心不甘情不愿的被送走。 这位姑娘不懂,但是青荷懂。 潘尚宫和周公公这下可都算是被狠狠打了脸了,这姑娘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就算能保住命,这辈子也必定出头无望。潘、周二位不会坐视旁人挑战践踏他们的权威,要是不处置了她,后头就不好管别人了。 斩草就得除根,既然要惩处,那就得一下打死,绝不能给她将来反咬一口的机会。 她走时还觉得白公公对她如此以礼相待,特意让人送她回掖庭,觉得自己格外有面子呢,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但青荷并不同情她。 这人敢跑到萦香阁来,明晃晃的意图当谁看不出来?她不但是没把潘尚宫他们放在眼里,甚至连谢美人今时今日的地位她也敢冒犯。自己上赶着找死,旁人不成全她都不成啊。 ☆、四十六 眷恋 佩带,那就不必这样麻烦,直接把它留在梳妆台上就好了。 “放着吧。” 青荷替她把头发梳顺,再分做两股扎住,以免早晨起来头发揉搓成一团不好梳理。 “刚才门外来的只是膳房的人吗?” 青荷手一顿,忙说:“是啊,就是膳房的人。” 谢宁嗯了一声,青荷紧张的思索更多解释,可是谢宁只问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别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其他用意。 她睡在里侧,这张床要睡两个人有点勉强,所以她想尽量的往里缩一些,肩膀已经贴着墙,但皇上又把她揽过去,让她贴着他。 “床太窄了。”她小声说。 皇上声音也很低:“正好。” 谢宁将脸颊贴在他的肩膀处,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她能感觉到单薄的衣料下他的皮肤有着让人眷恋的温度。 这样看来,确实是正好。床再宽一些,两人就不能靠的这么近了。 帐子里头一片昏暗,谁也看不清楚谁。这样正好,这样他就看不见她脸上红通通的,还带着一点奇怪的笑容。 怎么个怪法呢?大概就是黄鼠狼偷着鸡吃的时候,那种又得意又满足又带着点小小狡猾的笑意吧。 她的手本来搭在他胸口的,觉得这样是不是压着他喘气会不舒坦?于是她往下移一移。 移过了感觉也不对,这不又压着肚子了吗? 她再往上移。 这就快移到脖子上了。 皇上有些无奈的抓住她的手腕:“别闹,快睡吧。” 向宁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可手一得空,还是蠢蠢欲动。 她摸着他的下巴了,下巴上已经有点胡子茬了,刺着手心有点微微的痒。 他的脸庞轮廓分明,嘴唇有点薄,鼻梁又直又挺,眉毛和睫毛都硬硬的,很浓密。 在皇上的脸上摸完一圈,谢宁终于心满意足,肯把手缩回来了。 皇上又没睡着,她乱摸一气他当然感觉得到。不过她也懂适可而止,摸完就缩手了。 有时候觉得她很孩子气,那双眼睛里头一点儿尘埃都没有,特别干净。但有时候又觉得,她心里其实都明白,那些藏在繁华锦绣之下的阴暗,她都知道。 他闭上眼,帐子里有着淡淡的香气。 不是刻意熏上去的香气,象是春日里的一种花草的香,淡淡的,暖暖的。 萦香阁位置偏僻,屋舍许久未曾修缮,与长宁殿当然不能相比,床也比他寝殿里睡惯的那一张穿窄了许多。 但是在这儿他睡的格外的香,醒来时觉得精神也比以往要好。 谢宁也醒了,可是她没有起身,也没动弹,就趴在枕上瞅他。 皇上睫毛可真长。 一个大男人,长这么长的眼睫毛干什么?谢宁摸摸自己的睫毛,又想了想昨天晚上摸着他眼睛那里的手感。 好象比自己的睫毛还浓还长呢。 他的眉毛也是又黑又浓的,鼻子嘴唇下巴,没有一处不好看,整张脸庞看起来更是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恰到好处。 阔一分,短一分,都没有现在这样合适。 不知道皇上的相貌象谁呢?是象先帝,还是象先太后? 遗憾的是没有机会去解开这个疑惑了,因为既然在称呼前加了个先字,就说明人都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她的孩子会象谁? 会象皇上多一些,还是象她多一些? 有一根头发沾在他的脸颊上,谢宁轻轻伸出手想给他捏起来,结果力道把握的不好,手指头直接戳到皇上脸上了。 皇上睁开眼的时候她的手还没来及缩回来,仍然维持着刚才那个想去捏的动作。这真是很容易误会啊。皇上别以为她是想偷偷掐他一记吧? “有根头发。”谢宁赶紧解释,然后想快把那根头发给捏起来为自己的话做证。 可头发呢?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怎么不在原来那位置了?还是她说话吹了气给吹跑了? 皇上的目光清亮,眼珠看起来黝黑纯粹,并不象刚刚醒来的人那样总要先迷糊一阵,然后才能彻底的清醒过来。 看上去太清醒了,让谢宁忍不住怀疑皇上是不是早醒了,刚刚其实是在装睡? 幸好皇上没有仔细追究头发哪儿去了,也没怀疑她刚才那个动作是否不怀好意。“起身吧。” 谢宁讪讪的把手缩回去:“好。” 皇上同她一起又用了早膳才走,谢宁送到门口,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不舍。 皇上并不是每天都能过来,不过差不多每天都会打发人来问一问她的情形。这会儿去了,不知道要隔几天能见着他。 谢宁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分开,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她对皇上从一开始的敬畏,到现在缱绻依恋,中间只有半年左右的时间。 为什么心长在自己胸腔里,却不听自己的使唤呢。 皇上走了,青荷扶着谢宁回了屋,等谢宁坐下,不等她开口,自己先跪下了。 “你这是怎么了?” 青荷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回主子话,奴婢不合该有事瞒了您。昨天晚膳时候膳房的人是来过,不过闹出动静的人不是他们。” 谢宁伸手在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拍:“这又不是你的错,昨天皇上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拿主意了?快起来说话吧。” 青荷起身来继续说:“奴婢猜,白公公瞒着这事也是为了不惊扰主子。昨天来的人是住在掖庭的新进美人之一,她说自己同屋的姑娘病了,想请太医去给看看。” 找太医怎么会找到萦香阁?谢宁微一思忖就明白了。 人家根本就不是来找太医的嘛。 “后来呢?” 青荷答:“白公公让人送她回去了。” ☆、四十七 初雪 青荷站在廊下招了招手,胡荣赶紧一溜小跑过去,一脸是笑的问:“青荷姐姐有什么吩咐?” 青荷轻声吩咐他:“你去打听一下,昨天掖庭生病的姑娘是哪一个,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太医去看过。打听清楚了就快回来。” 胡荣利索的应了一声去了,过了约摸一顿饭的功夫回来找青荷回话:“昨天生病的那位美人姓杨,现在听说已经没事了,烧退了饭也吃了。” 青荷松口气:“没事就好。” 胡荣有些好奇:“姐姐打听她做什么?” “哪里是我要问的。” 胡荣就明白是谁要问的了:“姐姐可知道她是怎么病的?” 青荷果然问:“怎么病的?” 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想。这批进宫的美人看来都不省油的灯,那个想借机同自家主了拉关系的唐红儿就是其中一个。这些美人相互之间肯定不和睦,相互之间倾轧陷害之类的事情肯定少不了。 “她啊,听说是前天吹了冷风冻病的。打从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就出了掖庭宫的大门,赶着落钥的时辰才回去,掖庭的小阮跟我说,那杨姑娘这种天气居然是穿的一件夏天轻纱的衣裳出去的,穿的这么少,冻了几个时辰,不生病才怪哪。” 穿的那么少? 青荷想起来了,那个在皇上回去的路上唱曲以图获宠的,不会就是这个倒霉冻病了的杨姑娘吧? 青荷听说了那个唱曲邀宠的,也听说掖庭有人生病,却没想到这两件事原来都出在同一人身上。 胡荣打听消息果然是有一套,前因后果都探听的很详细。 “到底也没请太医,说是昨晚上服了一剂丸药,今天烧已经退了。听说望云阁的宫女去过,不知道药是不是她送的。” 望云阁? 梁美人琢磨什么呢?她也想趟这滩浑水? 青荷进屋的时候猜想着,梁美人这是想用小恩小惠的拉拢人? 第31节 这事儿怎么听着都让人心里不舒坦。 青荷一五一十的向谢宁回话,说到梁美人可能差人送药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胡荣的话如实的说了出来。 方尚宫就坐在一旁听着,手里端着一个针线盒,盒里整齐的码着两层共三十六轴线,线的颜色都不相同,丝线有着亮晶晶的柔和的光泽。 谢宁听到梁美人的事之后显然有些意外。 方尚宫把线盒放下,她倒是丝毫也没有意外的神情。 谢宁拿起一轴线在手里把玩,她和梁美人也算有些往来,交情也谈不上有多好。梁美人的失宠非常彻底,不是被冷落,而根本就象是被彻底遗忘了一样。 她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呢?后苑也有传言,有人说梁美人在侍寝的时候犯了大错,甚至可能损害了龙体。不然的话还能怎么解释呢?兴美人最后一次被召去伴驾,在那之前毫无失宠的预兆,然而从那一天之后,皇上就象完全遗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梁美人再也没有被召幸过。 谢宁以前想到这件事,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早就听说过梁美人失宠的事,她那时候有些怕。 天恩难测,也许前一刻还在云端,后一刻就毫无预兆跌落尘埃。 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象梁美人一样,也被皇上忘记? 这点忧虑,从她第一次到长宁殿的时候,就埋在了心里。皇上待她好,她知道,但是她不知道这份好能持续多久。 可谢宁不是那种会自己去钻牛角尖的性格。 难道为了害怕下雨就不出门了吗?害怕被呛到就不喝水了吗? 谢宁对自己说过,即使将来她也会象梁美人一样在寂寞清冷中度日如年,可是现在她很快活。 那时候她还没有孩子,和现在的情形不一样。 她有了孩子。 这也是他的孩子。 从有孕的那天起,她心里的想法就慢慢的改变了。 他,和她,两个人的一切将会在一个全新的生命身上延续,血脉相融,再也不可能分开了。 方尚宫用指甲把线头剔出来,将一根线劈做三股。 “梁美人倒是消息灵通,还特意打发人去掖庭宫看望杨姑娘。不管药是不是她送去的,总算是结了一份儿善缘。” 谢宁专注看着方尚宫理线。梁美人一直在想方设法,一直都在努力。她尽量讨好李昭容,面对陈婕妤的嚣张也全然不敢得罪,同萦香阁也保持着来往,现在不惜放下身段去交好掖庭宫新选进的美人。 方尚宫轻声提醒:“防人之心不可无。掖庭宫这几天前前后后出的事,多少都与咱们萦香阁有关系,那些人不说自己存心不正,只怕倒要把账记在咱们的头上。” 这也没有办法。 谢宁心里很清楚。在宫里头人人都想出头,而一个人想要攀高,就得把别人踩在脚下,每走一步都不知会招来多少人的怨恨。 就算没有这两天发生的这些事,只怕该恨她的人也一个都不少。 但方尚宫说的话也有道理。掖庭宫的人只怕都将她视为眼中钉,梁美人在这个时候差人探望、示好,她心里想的什么,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所以方尚宫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分线这种细致的活计最消磨时间。挑出不同的颜色细细理好,看着哪几种搭配在一起最合适,可以用来绣出什么样的图案。这么一投入进去,根本察觉不到时间流逝。 天色阴沉沉的,过了午就起风了。 晚上下起了雪。 雪粒打在瓦上、窗子上沙沙直响,第二天清晨起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谢宁披着厚篷,捧着手炉坐在回廊上,胡荣领着几个小太监扫净路上的雪,还用稻草院子里养金鱼的大缸包裹起来。雪还没有停,只是下的小了。胡荣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棉袍,脚下也是一双厚底棉靴,因为扫雪出汗的缘故,头上都冒起蒸蒸热气了。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不知不觉她已经进宫有三年了。 ☆、四十八 帕子 胡荣他们忙了一上午,不但要扫清地上的雪,还要把院子里的花树、竹子上的雪都掸下来。竹子还好,韧劲儿大,被雪压一压没什么。好些花枝都脆的很,雪下了一夜积了不少,会把枝条压断,有时候连树枝、屋瓦都吃不住雪压,容易出事。 刚进宫那年冬天,就曾经半夜里有雪把树枝压断过。 去年这个时候,刘才人她们还凑在一起,相约去引梅亭赏雪赏梅花,当时谢宁也去了。 那不是她想附庸风雅,而是既然旁人相邀,总不好不去。其实赏梅花不必非得趁着雪天去,靴子都被冰雪浸湿了,手炉的的炭也不禁烧,斗篷的裙子的下摆都沾上了些泥泞,出去一趟,回来以后脚险些冻伤。 今年是不可能去赏雪了,方尚宫和青荷她们可不放心让她出门。 青荷过来劝她进屋,谢宁扶着她的手起身,慢慢的挪步子。这都是近日养成的习惯,大的动作不能有,整个儿象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似的。 “青梅早上差点儿哭鼻子。”青荷毫不客气的就把青梅的事拿出来说,给谢宁解闷。 “她怎么了?” “她昨晚上把帕子掉水盆里了,顺便洗了一把,就搭在椅子背上晾着。想着能快点干,还把椅子移到火盆边……”她边说边比划:“结果可能是炭盆里的热气一熏一顶的,帕子就落进火盆里头了,早上醒过来她还找了半天,看见炭盆里的灰才知道是烧了。” 谢宁也笑了,但是笑完了她又有些担心:“你可要告诉她,下次用炭盆千万要当心。帕子这种小物件烧了就烧了,没甚么大不了。可如果衣裳、袄子、帐子被火燎了,保不齐屋里就会跟着着火,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俗话说水火无情,她们在宫里,遇着水患洪灾的机率不大,但是冬日里因为取暖而出事却是有过的。 不但怕走水,还怕炭盆没整治好,晚上门窗紧闭,人被炭气熏坏。去年宫里就有一起这样的事,可险些出了人命。那一屋子里住了三个小太监,晚上隔壁屋里有人把快烧完的炭盆放在门口没有端进屋去,想着怕夜里冷,多一个炭盆岂不更暖和?再说这盆里烧的是别人的炭,现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把这个炭盆也挪自己屋里去了。一早别人不见他们起身破门而入,有一个已经断气了,其他两个人也险些一起丧命。 青荷连忙应着:“是,回头我跟他们说,叫大家都当心些。” 早膳有一份儿什锦粥很不错,里头的莲子吃着格外的清甜甘香。用罢早膳,谢宁让青荷把前几日针工局送来的东西理一理。其中就有两迭子帕子。 谢宁顺手抽出两方帕子来递与青梅:“这个给你了。” 青梅赶紧屈膝行礼谢赏。 既然给了,就不好单给她。谢宁又拿了两块帕子赏了青荷,转头笑着对方尚宫说:“方尚宫也挑两块,我怕我挑的不合你意。” 方尚宫也笑着说:“那奴婢就不客气了。” 这些帕子分为好几种,最普通的就是素棉纱裁的帕子,只简单的缝了个边,别的什么花样也没有。这种帕子看着不起眼,可用起来柔软舒服。其他几种都比它强得多,最华贵的当然是锦缎罗帕,谢宁平时并不爱用它。 方尚宫挑了一块枣红色,一块藕合色的帕子收起来。 谢宁没猜对。 她本来猜着方尚宫可能挑豆绿、天青、灰蓝这几种颜色来着,毕竟整天看她穿衣打扮都很素净,颜色也都沉静。看来方尚宫未必真的那么喜欢素淡稳重的颜色。 要了解一个人,短短数日相处是远远不够的。 齐尚宫隔三差五的往这儿送东西,光是帕子这种小物件,一次能送一大包袱来,哪怕谢宁天天不重样儿的换着用也用不完这许多,白搁着又占地方,东西也搁坏了。她索性让青荷拿出一些来,分给那些新来的宫女们一块儿用。 青荷应了一声,拿了东西出来。她可不会自己挨个儿的给这些新来的分东西,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再说,那些新来的也配她给张罗? 青荷把陶凤叫来,把那包起来的一包帕子交给她:“一人两块帕子,你看着发,剩下有多的你就自己留着用。” 陶凤赶紧应了一声把帕子接过去,先数了一遍数,一人两块的话还余四五块呢。 青荷觉得这些帕子要么是细麻纱,要么是细棉布,颜色样式也都差不多,一人两块随便分下去就是了。可陶凤分个帕子却遇着不少麻烦。这些帕子里头有几块水红的,颜色非常娇嫩,就象春天里头桃花枝上刚长出来的花骨朵似的。虽然都是一样的帕子,可是为着争那水红的,一个姓蔡的宫女和另一个姓鹿的宫女两人拌起嘴来了。 陶凤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最后把自己多留着的又送出去两块,才算把这事儿平了。 她年纪在新进来萦香阁的这一批宫女里头算是小的,那两人又不把她看在眼里,要不是陶凤把青荷抬出来借她的名头震慑这两人,只怕她们还得接着闹。 好容易把这件事儿平了,陶凤没落着好不好,反而折腾的自己一头汗。 其实什么帕子不是用?颜色好坏的下水洗两次,就褪的差不多了,根本没什么大差别。青荷晚间听说这件事儿,当时就对青梅说:“这争的哪里是帕子,这争的是面子。” 两人都不愿意朝对方低头。这个头一低,就等于退让,下回想再进一步就更难了。青荷也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她那时候不用跟这么多人争,身边就一个青梅还是个没心眼儿的傻丫头。 爱争让她们争去,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不惹出祸事来,青荷才不会多管她们这种闲事。正好趁这机会看两个得力的挑出来用,她现在一天到晚都不得闲,有时候也确实想要个帮手。太无能的不能要,可是光有能为品性不好的也不能要,这可得睁大眼睛仔细的挑。 ☆、四十九 手炉 这边青荷想着得寻两个人帮手,那边有人惦记着要给谢美人当帮手。 御辇来时天已经黑了,两排灯笼从宫道那一端缓缓前行,象是一条灯火组成的长龙。 刘才人站在门后头,艳羡的打量着这条长龙蜿蜒前行,向萦香阁的方向去了。 她就是想不明白,到底谢美人哪儿比她强了呢?她的运气也真好,同一批进宫的人里头,比她得宠更早、更多的有的是,可是唯独她有了身孕。 可她有了身孕还这样霸着皇上!难道她还能侍寝不成? 狐媚子!装的一副淡泊的样子,可是自己那么费心费力的讨好她,把从家里带来的镯子都送给她了。 谢美人有孕之后,刘才人心里就活动开了。 谢美人有了身孕,那她自己肯定没法儿伺候皇上了,这从怀到生前后算上,总得一年功夫呢。就算她有孕,可这么久的时间,足够皇上宠爱上旁人了。谢美人心里就不着急?她要不想被皇上遗忘,最好的办法就是提携一个和她关系不错的人到皇上身边。这样做对两个人都有好处,对于被提携的那一个自不必说,对她自己来说也是好事。总比让和她全无交情,甚至是有仇怨的人趁虚而入好吧? 和她交好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那么三五个。梁美人不算,她早早得宠,和其他人关系都不好,更不要说她是早已经被皇上厌弃的人。孙采女唯唯诺诺,又不会说话,除了一张脸蛋儿之外别无所长。白美人比她们进宫早,现在已经可以算是人老珠黄,过了季了,数来数去,刘才人觉得自己最有希望。 等了又等,却一直没有消息。刘才人心里对谢美人的期待渐渐变成了失望,现在已经变成了憎厌。 她算是明白了,谢美人那个人太独了,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皇上面前提携谁。 皇上究竟看上了她什么呢?她念书不多,长的不算是最好看的,连针线做的都不出色。 现在还要加上一条,这个女人心胸狭隘薄恩寡义。 皇上总有一天会发现她的真实面目,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得宠,到时候才有她好看! 皇上下了御辇,谢宁扶着青荷的手迎出来。她披着一件厚厚的彩锦斗篷,风帽边缘白茸茸的一圈毛毛衬托着她的脸庞更显得晶莹雪白。 皇上携了她的手进屋:“都和你说了,天冷路滑,你不要到门口去。” 谢宁笑着说:“方尚宫说臣妾正该多走动走动才对。您放心,我每回出门都至少两个人跟着扶着,不会有闪失的。” 皇上进屋就看见桌上摆着两个手炉,一个是八宝莲花形的,十分小巧,和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差不多大。另一个则是南瓜形,比前一个大了一圈儿,外头嵌彩填漆,连把手都做成南瓜藤状,上头还有两片绿绿的南瓜叶。 皇上拿起来看了一眼:“这是匠作局的人送来的?” “今天后半晌送来的,一共送了四个来,留了这两个。” 另外两个不是不好,正相反,那两个太漂亮了。一个上头镶了一圈儿宝石。就算宝石成色不是顶尖的,那捧在手里也总觉得心中不安,太招摇也太奢靡了。另一个则是嵌丝的,上头用金银丝拼嵌出了福寿禄的字样和图案,好看也好看,就是怎么看也象是五十开外的老太太用的。 皇上指着那个南瓜说:“这个在屋里用好。那个小的出去时候拿着轻巧。” 第32节 谢宁笑着说:“皇上和臣妾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她也是这么想的,小的出门拿着,大的在屋里用。而且那个南瓜手炉太别致了一些,虽然她很喜欢,可是要拿出去用被人看到的话,说不定会被笑话说她不知道尊重。 屋里热,皇上把外头的大衣裳也去了,看她今天写的字,尝了一回据说是梅花雪水泡的茶。 “臣妾自己没去,青梅带着两个宫女去后头亭子那边的梅花上收来的雪,皇上喝着觉得怎么样?” 皇上没答,反问她:“你自己不也喝过了?觉得如何?” 谢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臣妾就是个大俗人,实在尝不出这水中的妙处来。以前光听说过,说这样喝最风雅了,还以为水里有梅花香气呢,刚才煮水的时候还闻了闻,也没闻见香。喝着……也没觉得和井水烹的茶没什么不一样。” 皇上就看着她笑了。 相处有些时日了,他知道她对吃食特别上心,但是对于品茶就不那么在行了。上好的紫笋、云雾她都不喜欢,平时最常饮的就是香片,来的次数多了,皇上也被她给带偏了。 “后天就是冬至了,往年这时候总是要热闹一下的,今年事情太多,就算了。”皇上这么说,谢宁就点头应是。 “你进宫之前,在家里冬至都怎么过的?” 谢宁想了想:“臣妾进宫前好几年的时间都没有在老家待着了。有两年跟着舅舅在任上,西南那边儿的习惯和北方不同,厨子是当地人,一开始他做的饭我们吃不惯的。尤其是冬至那天,我一早起来就等着饺子了,结果端上来的是甜酒汤团和花糕,上面洒了好些干炒的芝麻碎末和玫瑰丝,头一回那么吃,感觉倒也新鲜,甜蜜蜜的也好吃。不过毕竟还是不习惯,总觉得没吃饺子就没算入了冬。” 皇上听的很认真:“后来呢?” “后来舅妈让人去割了肉买了菜回来,她亲自下厨包了饺子,我还给她打下手呢。” “还有一年冬至是在山上过的,因为下雪的原因,困在庙里一时不能回城,庙里生活清苦,平时总吃杂面汤和菜粥,冬至那天居然也有饺子,是素馅儿的,香菇、白菜和豆腐,虽然没有肉没有荤油,可吃起来也觉得香,舅舅笑话我这是因为在庙里待了半个月没见肉味儿,人变的更馋了。” 皇上早就知道谢宁的身世,她幼年丧父,从小到大更多时间是同母亲一起生活在舅舅家里。 知道归知道,毕竟没有多少感触。但是现在听她描述过去的生活,出现在她话里最多的是舅舅和舅母,而谢家却很少在她话里出现,可见同谢家本家关系非常疏远和淡漠。 ☆、五十 思乡 皇上问:“林家人口多吗?” 谢宁一想起舅舅家的事情来就一脸的笑,那是从心底直透出来的喜悦。 单是想一想就高兴成这样,可见她的的确确是跟着舅舅一家长大的,感情才能这样好。 “臣妾有三个舅舅,两位姨母。”谢宁说:“表兄有四个,表姐有两个,我是最小的。不过我进宫这都三年啦,也许现在舅舅家里又添了孩子,我就不是最小的那一个了。小舅舅一直没有娶亲,天南地北的四处游历,以前大舅舅为了让他安心待在家里,扣住了他的行李,还不给他盘缠,他两手空空趁半夜跑了,过了半年回来时也过的挺滋润,还带了一笔钱回来。” “进宫以后,没给家中捎过信?” 谢宁轻声说:“舅舅他们都不在京城,捎信也不方便。” 晚膳的时候膳房送了饺子来,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吩咐的。一个个白胖胖的饺子摆在盘中,看起来象一个个的小元宝。 谢宁夹起一个饺子,蘸了醋咬上一口。 饺子馅儿味道鲜美这是不用说了,可谢宁想到的并不只是饺子的味道而已。 她想起以前舅妈亲自下厨包饺子的时候,自己在旁边打下手,可是她干活儿远没有舅妈和表姐利索,与其说是在帮手,不如说是在那儿添乱。后来舅妈给了她一块面让她自己到一边去玩儿去。她用那块面捏了一只四不象的小羊,因为她属羊嘛。后来那只羊被表姐放进蒸笼蒸熟了,她还爱惜着不舍得吃掉。 话说回来,皇上好象是……属虎的? 那现在这情形,怎么说呢?岂不成了羊入虎口? 她忍着笑把一盘饺子吃完,晚上不敢吃的太多,因为外头积雪路滑,不能出去散步,吃得多了也克化不了。 皇上也吃的很享受。以前不是没吃过饺子,可是这吃食,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呢,现在恰好又到了冬至。地利的话,他在萦香阁很自在,有时候甚至觉得比在长宁殿还要自在。 要说人和呢,身旁有什么人陪伴着他,这才是最要紧的。 从前总听人说饺子是代表团圆的,可是从前吃饺子从来没有让他觉得团圆美满。 但是今天的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身边有了一个认认真真陪着他一起吃饺子的人。 用过膳洗了手,两人坐在灯下。皇上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看,不过他的心神并没有放在书上。 青荷研好墨便退下了,谢宁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皇上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她写字的时候十分认真专注,烛光映着她的面容,肌肤细腻有如明珠一般有着朦胧的光泽。 她这是在写什么?可不象是抄经,也不是临贴。 皇上索性把手里的书放下,绕到她背后去看。 她正在记述今天的事情。 早起赖了会儿床,起来之后干呕了一阵,早膳想吃油面糕,吩咐了厨房给做。可是等厨房赶着做了送来,她又不想吃了,倒是跟油面糕一起送来的芋泥拌着饴糖牛乳,她闻着就觉得馋了,足足吃了一碗。 还有,新来的宫女偷偷做了个胖胖的雪人,只有一尺来高,还拿小豆子给雪人做眼睛,绞了红纸给雪人当衣裳穿。今天得了两只手炉,吃了好吃的饺子。 “怎么写这些?” 皇上看到她写这个,最先想到的是起居注。 身为天子,一举一动都有舍人时刻记录,哪怕在长宁殿的时候也不例外。在萦香阁算是难得的轻松的时候。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的事情记下来,虽然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谢宁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皇上把纸拿过去看。 “臣妾怕自己会忘。”谢宁坦白的说:“今天过完之后,到了明天、后天,我可能还记得。到了下个月,可能就记的很模糊了。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想今天,八成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是认真的在记,哪天高兴了就记两笔,不高兴也就算了。”她低下头,手轻轻摩挲自己已经微凸的小腹:“臣妾也想把孩子的事记下来。他又长大了吗?他什么时候才会动弹?等他出生了,长大成人了,到时候我还可以把这些翻出来看,就象把这些事又经历了一遍一样。” 谢宁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如果那时候皇上和她也不象现在一样,她也可以从这些只字片语中捕捉到往昔甜蜜珍贵的回忆。 皇上都让她说的怔住了。 他没料到,她原来是这样想的。 过了一会儿皇上问她:“你写了多少了?” “没有多少。”谢宁说:“也就七八篇吧?等攒够了就钉成一本存着。臣妾一边写还一边在想,其实这些记的象流水账似的,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干巴巴的没什么意趣。” “怎么这里头提到朕就一句话?” 他嘴上当然不会说,但是他确实有意无意的在字里行间寻找着自己留下的印记。可谢宁除了写同皇上一起用晚膳吃了饺子,就没有再多说半个字了。 “臣妾可不敢那么大胆妄为。”她记下自己的事情旁人管不着,但是如果把皇上的行踪作为也细细的记录下来,这可不是她的身份该做的事。 “也记下来吧。”皇上两手按在她肩膀上,将这个女子揽在怀中:“将来说不定你会把这个念给孩子听。” 谢宁应了一声,她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揽着她,谢宁靠在他怀中,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出声。 “你想家的话,就捎封信回去,让他们进宫来看看你也成。” 谢宁又惊又喜:“真的?” 皇上微笑着点头。 谢宁陷入了狂喜之中,恨不得马上就提笔写家信。 之前有多少回她也想写,可是递送无门,宫里的人、东西、消息想要出宫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曾经多么羡慕那些家就在京城的人,虽然要费心思打点请托,可是打听家中的消息,甚至捎口信儿捎钱物都还可以办到。而她的老家离京城是够远了,她多想知道这几年里家中的事情啊。她想知道小舅舅有没有成亲,是不是还一人一马整年整年的不着家。她想知道大表哥成亲之后有孩子了没有,她进宫之前大表哥也才刚成亲,现在都已经过了快三年了,应该也抱上娃娃了。 她想知道舅舅舅妈身体好不好,家里顺利不顺利。想知道表姐有没有嫁人。 她想知道一切。 至于她自己,倒没有多少可倾诉的。在萦香阁沉寂了两年多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太记得那时候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似乎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生活的重复。 ☆、五十一 琐事 她初入宫的时候非常不习惯这种笼中鸟一样的生活,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睁开眼就是枯等着天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过那是从前,现在不是那样了。 她突然间被皇上注意了,现在还有了身孕。 她终于有了值得写在家信中向长辈和亲人们述说的事。 她也要有孩子了。 父亲早亡,谢家容不下她们母女,她跟着母亲一直回到外祖林家生活。舅舅舅母他们待她视如己出,但凡有什么好事,有什么好东西,全都全尽着她,表哥表姐们反而退了一射之地。不但如此,因为她没有父,母亲算是守寡,家里上上下下都避免在她面前提到鳏寡孤独这些字眼儿,以免她触景伤情。 母亲也去世之后,舅母对她只有更好,连大表姐都里里外外护着她,生怕她受了旁人的委屈。连舅母娘家侄女儿来做客时都半真半假的抱怨表姐偏心,都是表妹,却独独对谢宁好,对自己就远不如她。 她进宫之前,大表姐已经出嫁,而且已经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她未曾见过,只是听说过一回,然后打发人送了一份儿礼物,也不知道这份礼物送到了没有。 一想起亲人,就象打翻了装满回忆的箱子,过去的一段段回忆就象璨灿的珠宝滚落一地。 “姐夫我也认得,和表姐自小就相熟,常到舅舅家来的。他比表姐大两岁,但是……”谢宁说着就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口笑。 皇上问她:“你笑什么?” “听舅母说,小时候还看不出来,两家心里早就有默契了。可后来表姐个子越长越高,姐夫个头却不见长了,两人站一起,姐姐比他还高了约摸半寸呢。因为这个缘故,姐姐后来再也不梳高髻也不穿底厚的鞋子了。姐夫自己倒是不太在乎,他们成亲前还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呢。” 皇上听着也觉得有趣:“出了什么事?” “姐夫陷进泥沟里去了,脚也扭伤了,还是姐姐把他给拉出来的。怕他狼狈不能见人被笑话,也没叫别人,自己把他给架回屋里去了。”谢宁忍俊不禁:“我离的远偷偷看见的,怕他俩难为情也没过去帮忙。就是从那以后,姐姐偶尔会调侃姐夫‘弱质纤纤’。” 皇上想象了一下那情形,也是忍俊不禁。 “你姐夫可曾入仕?” “姐夫已经有秀才功名了。”谢宁说:“姐姐每每一说起来就喜孜孜的,说姐夫性情好,是真的有才气,上次乡试不中那是座师没眼光才没有取中他。” 看她说的眉飞色舞,似乎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由衷的欢喜。 皇上有片刻恍惚,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真情流露了。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人人脸上都戴着一张张面具,就象戏台上那些粉墨登场的戏子,喜怒哀乐都是演出来的。 “除了跟表姐一处,我最爱听小舅舅讲话了。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别人没见过的事,一肚子都是新鲜故事,小时候我们可都喜欢缠着他听他讲些新鲜有趣的故事。二表哥最佩服小舅舅,要不是大舅母看的紧,他早就偷偷跟着小舅舅一起溜出家门到处去游历了。” 已经到了就寝的时辰,谢宁还是聒躁不休,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主子不睡,当然宫女太监们不可能歇着。白洪齐过来了一趟,听着屋里头谢美人动听的声音正在说话,间或响起皇上的笑声和话语声。 这由不得白洪齐不啧啧称奇。 要说谢美人真是投了皇上的缘,皇上一到了萦香阁,吃饭也香了,心情也好了,白洪齐一天到晚都绷的象一张拉开的弓,最近他也觉得,到了萦香阁他也跟着轻松不少。 除了投缘,真没有别的话来形容谢美人和皇上的关系了。在皇上面前旁人哪敢这么滔滔不绝的说些家长里短甚至乡野闲谈呢?皇上一天有多少大事,本来召人伴驾侍初寝的时候就少,忙起来甚至可以成月的不进后宫。近来这些伴驾的机会全被谢美人占了去,这让白洪齐公公实在没法用以前的经验来判断谢美人了,只好说她大概是个异数。 洗漱躺下了之后谢宁还是睡不着,她窝在皇上的怀里,揉捏把玩着寝衣上的一粒小扣子。 第33节 给舅母的信已经写好了,可是一封信怎么够?她肚里存了多少话想说,两张信纸根本容纳不了。 皇上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轻声说:“快些睡吧。” 谢宁的唇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皇上,臣妾今天特别高兴。” 皇上心说这谁还看不出来?一晚上她都在笑,不然就在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 “真的,特别的高兴。”谢宁一放松,睡意就象座大山一样朝她压过来。她打了个呵欠,有些口齿不清的说:“多谢皇上……” 皇上想,总算没有一开始那么拘束了。前几回召她去伴驾,那时候她拘束的很,谢恩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不敢稍怠。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显的随意、放松得多。 眼睛习惯了帐子里的幽暗之后,皇上看见她的唇角似乎弯了起来,许是在梦里梦见了好事,也可能梦见了她想见的亲人,所以睡着了还会笑。 第二天一早,皇上起身时谢宁还没有醒。外头天没有亮,在屋里头要穿衣洗漱总不能不掌灯。皇上示意将灯端的远一些,别让灯亮照到谢宁的脸上。 谢宁睡的很沉,有了身孕之后她很容易累,比从前睡的多了。 皇上不舍得吵她,更愿意让她多睡会儿。 要走的时候,已经到了门边,皇上又折回头来。青荷有些惴惴不安,怕皇上是忘了什么随身的东西。 其实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皇上走到床边,掀开帐子又认真的看了谢宁一眼。 年轻的肌肤有珍珠似的光泽,白皙中透着红晕,怎么都觉得看不够。 这样站了片刻,皇上放下帐子转身出去, 这次是真走了。 ☆、五十二 冬至 冬至正日的时候,虽然皇上说了不大办,不大办还是要办的,在庆丰殿设了宫宴,有品阶的嫔妃都有一席之地。 谢宁抱着她的那只八宝莲花手炉,她坐的位置不错,斜前头有架四扇锦屏挡住了穿堂风,看着前面台上的歌舞也清楚。 她左边是李昭容,右边是梁美人。李昭容今天一直对她很照顾很和气,当然这和气未必就是冲着她本人,也许是因为皇上总时不时的对这个角落关注一二。 谢宁想或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昭容轻声给她解释台上现在演的这支歌舞,说写词的人十分有名,而这词写的又是多么柔婉动人。 谢宁听的有些心不在焉。 说是饺子宴,可是席上最后才端上饺子来,摆的样子漂亮,但已经让人没有食欲了。宫宴后的歌舞虽然好看,但是几曲下来也就不觉得新奇了,她反而替台上这些伶人担心。 天气这样冷,昨夜还落了场雪,今天虽然雪停了,可天却是更冷了,早上出门时吸一口气,只觉得冷彻心肺。 下过雪后的风里似乎都带着一丝潮湿的,清甜的气味。 但也是真冷。 李昭容说写词的人喝多了酒在溪边的花树下入睡,有仙子入梦,杏花仙子,桃花仙子和海棠仙子,俱是妩媚妖娆,舞姿翩跹。谢宁想,海棠仙子就穿着那么单薄的一件舞衣,那轻纱的衣裳还有一大截是镂空的,美是真的很美,谢宁总担心她会冻僵。 青荷把手炉拿下去加了炭再拿回来,走到近前就发现主子借着端茶碗的动作遮住了一个呵欠。 一定是累了。 青荷借着递手炉的功夫小声问:“主子要回去吗?我去叫胡荣一声。” “不用,”谢宁说:“这也快要散了。” 到现在还没有人提前离席,连病着的贤妃都还稳当当的坐在位置上没动呢,她要一走,旁人怕不得说她仗着有身孕就摆起架子,连贤妃淑妃都不放在眼里了。 青荷有些焦急,怕这么坐大半晌回头再对她身子有妨碍,这有身子的女人和平常人可不一样。 谢宁想了想,扶着她手站起来,又向李昭容和梁美人打个招呼,说是去更衣。 是坐的有点累了,借着这机会舒展舒展。 青荷扶她扶的那叫一个结实,都快把她给架起来了。 出了暖阁,冷风吹到脸上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谢宁今天上头是一件象牙色贝壳领**装,下面是一条深石红的裙子。这颜色在屋里看显得暗沉,可是出来之后被遍地雪光一映,那红显得那样纯粹鲜妍,走动时裙角象水波般微微摆动,就象雪地里盛开了一朵红花。 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想再进去了。暖阁里说实话气味并不好闻,各种脂粉头油混着糕点酒菜的味道,真是让人不舒坦。单是脂粉香或是单是酒菜的气味,那都没什么,可这两种味根本就是泾渭分明天生犯冲,夹在一起既刺鼻又腻歪。 谢宁觉得自己以前鼻子也没有这么灵光,大概还是有了身孕的关系,格外敏感起来,刚才在里头就没吃几口东西,就算这样,还是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梗在那儿,总想往上翻腾。 她确实不太想进去了,进暖阁里又得受那混合气味儿的荼毒。 青荷现在是两面为难,主子又不愿意回萦香阁去,也总不能老待在外头吧,多冷的天啊,路又滑。可是进去的话,看主子在里面萎靡不振,显然是腻烦了。 忽然身后面有人说:“这是谢美人吗?” 青荷险些吓了一跳,她一点儿脚步声也没听见。 谢宁转过头去。 穿着青布袄的赵苓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礼:“远远看着象您,给谢美人请安。上回延宁宫宴之后听说您有喜了,却一直没有机会恭贺您一声。” “别多礼。”谢宁待她很和气:“上回你挨了几下拳脚吧?伤都养好了吗?” 赵苓感激的说:“早就好了,不过伤着点皮肉,也没落下疤。” “那就好。我见着你送的步摇了,礼太重了,我受之有愧。” “您说哪里话。”赵苓急忙解释:“那天要不是遇着您,我连命都保不住,叶公公也不会吩咐太医去给教坊司的人看病。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只能借着薄礼略表心意。” “只是碰巧了,你不必总想着。”谢宁见她脸上没有浓妆,头发也没有认真梳起:“你今天不用登台?” 赵苓解释:“今儿没有我的曲,我就是跟着来帮着照管一下。”她抬起头认真打量了一下谢宁的脸色:“看您在外头有一会儿了,是不是里头太吵杂了您不舒服?” 青荷觉得这女人有点太伶俐了,有点打蛇随棍上的意思。宫女一般是看不起教坊司这些伶人的,更不用说赵苓还是伶人里身份最低的那一等。她同自家主子攀交情拉关系,一准儿是别有所图,青荷可不愿意自家主子和这样身份的一个女人有来往,更别提她可能还在盘算别的主意。 “要是您想清静的歇会儿,这边倒是有间屋子。”赵苓往身后指了一下:“后殿西边有两间屋子,您要是不嫌弃,可以先过去歇一歇。” 青荷心说那当然不成了!主子现在可是千金万金的娇贵身子,哪能随去那不知根底的地方?再说青荷猜着她说的屋子就是庆丰殿里今天给伶人们暂时待的地方,怎么能让主子去那种地方? 幸好她听见谢宁接着说:“不必了,总不进去也不好。” 她倒没象青荷那样考虑,她想着自己确实出来半天了,再不回去只怕暖阁里的人得出来找她。 青荷扶着谢宁往回走,谢天谢地赵苓还算识趣,主子婉拒了之后她就告退了。她要再敢缠上来,青荷可真会给她好看。 在殿门外拐角处,谢宁她们迎面遇上了已经离席告退的贤妃。 贤妃瘦骨支离,脸上应该是用了胭脂晕开的,所以看着倒是粉扑扑的白里透红,但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真实情况绝不象粉饰出来的那么好。 她的眼睛发黄,毫无神彩,就象蒙上了一层翳膜。 ☆、五十三 点心 谢宁回过神来,正要屈膝行礼向贤妃问好,贤妃抬起一只手轻轻摇了摇:“快别多礼了,是谢美人吧?” 谢宁应了一声。 “早听说你有喜了,你是有福气的人。” 谢宁说:“谢娘娘吉言。” 贤妃扶着宫女的慢慢往前挪步,走了几步还停下来咳嗽了几声。从后面看,她的背佝偻着,明明也就三十出头的人,看着却象是五六十岁的老妪。 青荷轻声说:“主子,咱进去吧。” 谢宁扶着她的手进了暖阁,不远处小叶公公瞅着她进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梁美人关切的过来同青荷一起扶着她坐下:“谢妹妹怎么出去这么久?” “庆丰殿地方宽敞,雪景也漂亮,就站住了多看两眼。” 于是话题就偏到了雪景上头,谢宁也就没有多想贤妃的事。 回了萦香阁之后,谢宁衣裳没脱穿着鞋就歪在床上不爱动弹了,青荷吓了一跳,生怕今天累坏了她,一面过来伺候她把鞋子脱了,一面打发人去请太医来给看看。 方尚宫走了过来,摸了摸谢宁的脉博,又仔细看了一看她的脸色,转头对青荷说:“太医不用请了,今天是过节,犯忌讳的。主子没什么大事,好好歇着就行了。” 青荷诧异的看着方尚宫:“您还会把脉瞧病?” “我哪有那本事,不过粗浅的知道一些。诊病不会,不过主子的脉博稳而不乱,博动有力,真要累坏了不会是这样的。” 青荷放下一大半心事来,由衷的恭维了一句:“您老真是见多识广,这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要多呢。” 方尚宫细细的问谢宁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青荷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那席上的菜不是凉了就是油腻太重,加上人多,殿里头嘈杂,主子拢共也没吃几口东西,茶也没有怎么喝。” “那吩咐膳房预备些汤水糕饼,不要太甜腻的,上回送来的那酥饼就不错,等主子歇一会儿起来了正好能垫垫肚子。” 青荷这就出去传话了。她现在对方尚宫是心服口服的,没半点儿怀疑。怪不得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现在主子有孕,有个方尚宫这样的照料侍奉着,这一屋子的人就都有了主心骨了。 自己确实考虑不周,今天过节,主子虽然疲倦还是坚持待到了散席才回来,自己要是冒冒失失的把太医叫来,那不一样还要被人非议?主子今天的累不就白受了?今天见到贤妃病的那样重也都把冬至宴坚持下来,不肯在这个时候告病,给这个节庆添了晦气。 幸好方尚宫在。 谢宁小睡了一会儿,方尚宫就把她唤醒了,膳房已经把吩咐的汤水点心都送来了。如果说谢宁刚才只醒了一半,另一半还迷糊着,现在一闻着食物的香气,可算是整个儿醒过来了。 膳房果然没送些油炸的、甜腻的点心来。除了方尚宫吩咐的汤水,怕路远点心凉掉,直接连蒸笼都给搬来了。自然不是大灶上那种磨盘大的蒸笼,也就是盘子那么大的小蒸笼,揭开盖里面四样点心都热气腾腾的。 香气随着热气一起升腾弥漫,谢宁眼前一亮,她看见白菜卷儿了。 方尚宫笑着问:“喜欢这个?” 谢宁点点头。 方尚宫于是亲自挽起袖子,给她夹了一个白菜卷儿。里头的馅儿卷了剁碎的干贝、精肉、胡萝卜和香菇,吃起来香浓美味,而且正好是一口可以吃下的大小。 谢宁吃了两个白菜卷儿,方尚宫又给她挟了个小巧玲珑的萝卜丝烧麦。 四样点心里头只有一样芋头酪是微带甜味儿的,芋头蒸熟压成了芋泥再掺了牛乳做的,吃起来温滑芳醇,没有芋头的那股土腥味儿,也没有牛乳的奶腥味儿,就是觉得特别香。 吃了不少东西,再喝了几口汤,谢宁满足的捧着肚子:“这回是吃饱了。幸好先前去的时候多垫了几口才去的,不然宴上的东西真没有什么能吃的,我非挨饿不可。” “以后时间久了也就知道了,这赴宴根本就不是奔着吃去的。这还算好的。过年时候皇上要宴请群臣时,那菜色才叫一个寒碜呢,不是炸的就是蒸的,连酒都是凉冰冰的,真吃了喝了,那些大人们非闹肚子不可。” 第34节 谢宁喜欢方尚宫不单单是她在生活上的照料无微不至,更因为方尚宫言谈中透出的智慧和胸襟都令她敬佩。 方尚宫来了之后她待在屋里也不会觉得孤寂烦闷,因为从方尚宫那里她可以听到许多事,典故,京城和宫里的风俗旧例,这些都那么新奇有趣,是别人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的。同时她心里的话说出来也有人可以听,可以解答她的许多疑惑。 谢宁说起今天在丰庆殿外遇到贤妃的事。 “看着着实病的不轻,走路都很艰难,还坚持待到了快散度的时候才走。” “贤妃其实一直身子就不好。”方尚宫打开盒子把裁好的笺纸拿出来:“据说是先天不足,她七个月就出生了,从落地起就一直与药为伴。这也就是她生在勋贵显宦之家,有那个财力人力供着,才能活到今天。”“听说贤妃刚进宫时身子还没有现下这样糟。”谢宁抽了一张笺纸出来平铺放好,一边提笔临贴一边说:“今天看见她的时候我真吓了一跳。” “深宫寂寞,和王府还是不一样的。在王府的时候贤妃想见娘家人,打发人传个话,第二天就能见着。皇上体恤她病弱,在很多事情上都待她格外宽纵。可进了宫就不一样了,宫规不可能随便为一个人破例,贤妃进宫不久后病了几场,就再也没有彻底好起来了。”方尚宫拿着竹刀替她裁纸,不无感慨的说:“杨家是她的靠山,可是她也需要替杨家尽一份力。象今天这样的场合,只要她还能起得来身,就一定不会告病不去的,哪怕身上难受,也得坚持坐在那里,占着皇上身旁的一个位置。” 谢宁心说确实如此,她最后走时应该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还不知道回去之后人怎么样了。今天这日子,谢宁这儿不会召太医,贤妃也同样不会在今天召太医过去,不管是否凶险都得硬扛过去。 ☆、五十四 年糕 半夜里谢宁惊醒过来。 她想不起来梦里头遇见什么了,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心怦怦的跳,脖子后面都是冷汗。 青梅披衣起身,轻轻掀开帐子一角:“主子怎么醒了?要吃杯茶吗?” “什么时辰了?你还没睡着?” “刚过三更,方尚宫说主子今天累着了,怕晚上会醒,奴婢一直省着神儿呢。” 青梅倒了茶来。 两口茶下肚,谢宁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散乱的思绪总算慢慢的又收束在一起了。她让青梅去睡,自己却一时没了睡意。 明明一个人睡着正好的床,怎么突然觉得有点过于空旷? 其实床没变,只是她有点想他。 承认这一点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宫里哪个女子不想? 她伸手往床里头摸了摸,又拽出一个枕头来压在旁边的被子上。枕头实实在在的份量让她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萦香阁里没有水井,要用水得往东北边井台那里提回来。谢宁看胡荣和青荷在窗户外头小声说话,随口问了一句:“说什么呢?” 青荷转过头来提高声音回了句话:“胡荣说井台边都上冻了,有人去抬水在那儿跌跤了。” 谢宁嘱咐一句:“你们也当心些,情愿慢一点,也比摔的鼻青脸肿强。” 胡荣笑着应了。 青荷进屋来把窗子关上:“透透气就关上吧,别着了凉。主子前儿写的信,我都交给周公公了,想来这会儿已经送出去了。就是天冷路滑难行,不知道这信几时能寄到林大人他们手里头。” 谢宁也有些担心这个。 天冷路是难走,一来一回的,就算舅舅一家接着了她的信,年前也不能赶到京城来了,能有封回信捎来就不错了,那也有点儿悬。 青荷借着取点心的理由从屋里出来,胡荣还在屋角廊下头站着等她。 青荷快步走过去,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过来。” 胡荣赶紧跟着过去。 两人到了茶房门前头,青荷压根声音问:“你刚才也不看看地方,要是让主子听见了怎么办?” 胡荣抬起手来,往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两嘴巴:“姐姐说的是,都是考虑的不周到。” “行啦,跟我别玩儿这虚头巴脑的。你刚才说的我没听清楚,死了什么人?” “我也没看清,我到那儿时候,周公公那个徒弟已经领着人拿草席破单子把人裹上给拖走了。我是跟人打听了一句,说死的是掖庭宫的人。” 青荷觉得心里头象是压了一块铅似的,梗的实在难受。 “是宫女?” “是位美人。” “怎么会死在井边呢?” 胡荣小声说:“这会儿潘尚宫肯定愁死了,这些人虽然说皇上一个没幸过,可毕竟不是奴婢,都是有来路的。甭管人怎么死的,她都不好交差。” 在胡荣想,掖庭宫的人别说死上一个,就是死上十个八个的,也与萦香阁没关系,可青荷没敢这么早放心,特意叮嘱他:“你这两天当心看着点,打听着些,瞧瞧那些人都怎么说,可别把脏水泼到咱们身上来。” 胡荣被这句话说的也有些忐忑起来:“不会吧?” “井离咱们这儿近,再说眼红咱们主子的人多了去了,没事儿还得抹黑几句呢。” 胡荣笑呵呵的说:“还是姐姐想的周到,我知道了,这些天一定多留心。” 一转头胡荣的脸就沉下来了。 真他娘的晦气,死就死吧,死哪儿不好非跑到离萦香阁这么近的地方来死?保不齐就有人把这盆脏水硬要泼到他们头上。虽然说身正不怕影子邪 ,可那不过是说说而已,说的人一多了,听的人肯定也会将信将疑,说不定有朝一日这话都得传到皇上耳朵里。 万一皇上心里存了这事儿,厌弃了萦香阁呢?好事不出门,坏事迎风还能传十里呢。 等着看吧,吃完早膳只怕这事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全得听说了。 但这事儿没传到谢宁耳朵里。 有方尚宫把着,萦香阁上上下下没个敢多嘴的,谢宁今儿也没出院门,半下午的时候裹着斗篷在院子里走了两趟晒了会儿太阳。 今天的太阳倒是难得的好,照着还没融化的冰雪,灿然耀眼令人不能直视。 转了两圈儿回去,因为裹的太厚,身上都微微冒汗了。她一面惦记着自己的信不知道送出去没有,可是又不好这么急急慌慌的就打发人去催促周禀辰,毕竟信也才交到他手里,要送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一面想着,这会儿舅母该张罗过年了,在家的时候她喜欢过年,过年热闹,大人们在这段时候也不管他们,没有规矩,没有功课,从初一到十五,天天乐翻了天,就差上房揭瓦了。 在宫里过年就太冷清了。 入宫第一年过年的时候,她和青梅、青荷两个一起守岁。膳房送来的饭菜简直让人无从下口 ☆、五十五 意外 青荷一出来,胡荣就赶紧追上去小声解释:“皇上不让我们出声……”真不是他敢大胆的不禀报啊。 青荷转头说:“我这忙着呢,这得洗茶壶烫杯子好上茶,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也知道这事儿不怪你,借你一个胆子你也不敢在皇上面前弄鬼啊。” 胡荣作势要打躬作揖:“姐姐您英明。” “去去去。” 虽然现在打下手的人多的是,可是青荷从来没有把该自己的活儿让旁人做。尤其是入口的东西,吃的喝的,更不放心交到这些人的手上。 她这边谨小慎微,谢宁那边却大大方方的举着刚烤好的年糕片问皇上:“皇上要不要尝尝?” 皇上接过去,谢宁赶紧提醒:“先吹一吹,小心烫。” 皇上吃了一串,大概是觉得味道还不错,又要了一串。口感比想象中要好,虽然没有洒糖也没有备下什么蘸酱,但是年糕本身就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儿,越嚼越香。 他吃了这两串,谢宁也吃了一串,青梅领着人手脚麻利的把小炭炉、盘子、签子等物撤了。 皇上搂着谢宁坐在靠窗的榻上,轻声问:“今天怎么样?” 谢宁想了想:“除了胃口不大好,别的都好。” 什么叫除了胃口不大好?胃口不好就够麻烦的了。 他从进屋里到现在一直在留意,谢宁神情愉悦轻松,全无心事。 这么说今早的事情她还不知道。 皇上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前的担心烟消云散,怀里搂着的是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软软的香气。他的下巴贴在她的鬓边,手轻轻搁在她的肚子上。 几天没有过来,觉得她的肚子又更鼓了一些。 他之前没有这样清晰的了解过孩子是怎么长大的。之前的两三个孩子,一个生在先皇病中,一个生在他登基后正焦头烂额的当口,最小的那一个他也没有怎么关心过。起先的几个月里她的肚子只是平平的,他还曾经暗自心焦过,现在发现孩子要真的长起来是很快的。 和她在一起,他就特别有耐心,她说什么他都听的认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手按的地方有动静。 动静不大,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的肚子在动。 会动 ?怎么会动的呢?在他的想象里,孩子会动应该是出生以后的事,出生之前怎么可能乱动呢?这要一动起来,不小心的话肚子会不会撑破了? 那惨状让皇上想都不敢去想,明儿一早就把李署令召来问问清楚。 胡荣并没有在青荷跟前再添乱子,他被白洪齐叫了去跑腿。 胡荣伺候白洪齐比伺候亲爹都上心。 这可是白公公啊!皇上还小的时候他就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谁见着他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白公公?旁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这会儿让他跟着听使唤,那真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和机会了。 胡荣一路跟着白洪齐也不多问,走的路倒是他熟悉的。那天晚上去找周禀辰请太医,走的就是这条路。 最后结果证明他想的果然没错,白公公就是来寻这位周公公的。 周禀辰从院子里迎出来,笑呵呵的说:“白公公来啦?我这屋子小,怕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啊。” 白洪齐也笑:“说的哪里话,这里宽敞的很哪,比我那间屋子还敞亮。” 胡荣觉得他们这是在说客气话,但白洪齐说的确实是真的。他住的屋子就是一大间从中隔开变成了一里一外的套间,确实没有周禀辰住的宽敞。 可是能在长宁殿里有间屋子,哪怕是间狗舍大小的屋子,也会有人为此抢破了头去谋算。 胡荣头都不敢抬,跟着白洪齐进了屋。 白洪齐没兜圈子,他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开门见山就问:“那人怎么处置了?” “已经拉去埋了。”周禀辰没说废话:“没外伤,不是中毒,昨天晚上掖庭宫的宫女服侍她洗漱之后见着她屋里熄了灯,也说不清楚她是怎么偷偷出去的。把守宫门的太监倒是见着她出去,问了一句,她说是是心里烦闷想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这么说这事儿倒简单了?” 胡荣心说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都到了宫门要落钥的时辰出去这事儿本来就奇怪,而且她一去就没再回来,掖庭宫的人居然也没去找没去问。这位美人又不是个三岁孩子,难道还能在井边跌一跤爬不起来就这么一晚上待在外头冻死?再说,她去井边做什么? 周禀辰和白洪齐露出了相差仿佛人畜无害的笑容,看得胡荣心里直叫怪。 这俩公公就象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一样,说话作派,一举手一投足都那么象。 下头他们又说了什么胡荣就没听到了,他被打发到了外头,过了没多会儿白洪齐也从屋里出来,胡荣又一路跟着他回萦香阁去。 他可不是白跟着,来回的路上他都在偷偷注意着白公公,揣摩他是怎么走路的,见了人是怎么说话的。他不是刻意想学,而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 这颗名叫野心的种子早就悄悄种进了他的心里。 第35节 他也想成为周禀辰、白洪齐这样的人。 谁说太监活的就不象人了?象白洪齐周禀辰这样的大太监,不一样威风八面吗?有一天他会不会也象他们一样呢? 白洪齐忽然问:“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胡荣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心里的那些念头都被白洪齐看穿了。他定定神,一边快走两步跟上白洪齐的脚步,一边轻声说:“小的不敢妄言。” 白洪齐笑了:“你随便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有顾忌。” 胡荣想了想,只说了一句:“ 小的琢磨这事儿半天了,这事儿应该是件意外。” 白洪齐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胡荣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言不由衷之处。 白洪齐抬起手虚点了他两下,笑着说:“说的不错。” 胡荣恭敬的垂下视线。 年关将至宫里出了人命已经是够晦气了,以意外结论,对谁都更好,省事。既然是意外,也就绝了许多后患,对萦香阁来说,也省得有人借机生事。 胡荣确实揣摩了半天,死了的美人又不想寻短见,打扮的漂漂亮亮那么晚跑到萦香阁附近,肯定是想见什么人。 想见谁呢?八成是想见皇上。但皇上昨晚并没来萦香阁,她可能是受了人欺骗。 骗她的人多半也想不到她会死,所以说她的死应该就是一桩意外。 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这件事都必须算成一桩意外。 ☆、五十六 撑腰 宫里死个把人其实不算什么,就说萦香阁吧,其实也是死过人的地方,和谢宁一同搬进来住在后院的那一位,就刚搬进来不久就死了。人人都说是病死,可胡荣想,谁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现在这一批进宫的人里也死了一个,以后的人说起她来,大概会说在井边跌了一跤,天太冷冻死了吧。 一进萦香阁,胡荣脸上就重新挂上了笑容。 晚膳已经送来了,谢宁先前还担心,怕膳房的人不会做年糕汤,现在看来是她孤陋寡闻了,膳房不但给做了,做的还特别地道。谢宁美美的吃了一碗,皇上也尝了,点头说:“确实别具风味。” 看她吃什么都香,皇上忽然觉得自己也饿了。让他想,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早先两顿饭都吃了什么了,全无印象。 而和她在一起,吃什么都觉得可口。 年糕汤热汤鲜美,晚膳还有一道清炒山药。 谢宁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和皇上一起用膳是越来越随意了,完全不象第一次被接到长宁殿去的时候那样拘谨。 “臣妾小时候可不爱吃山药呢。” 皇上诧异的问:“为什么?” 山药是个好东西,再说味道又不苦不涩的,姑娘家纵然有些偏食挑食的小毛病,这山药也没什么讨厌的地方啊。 “切开了滑溜溜黏乎乎的,好象……”谢宁把下半句话咽下去了没说。 皇上偏好奇的问:“象什么?” 象沾了一层鼻涕啊。 可是这话要说出来,这饭还怎么接着吃啊。谢宁只好说:“等会儿跟您说。” 可等人吃完了说您吃的象鼻涕那也不对劲啊,好象是挖了坑等人跳进去再使坏一样。 再说,她现在虽然吃山药,但不是很爱吃。 谢宁把那碟山药移远了一点,然后小声在皇上耳边说了一句话。 白洪齐站在门边看着,皇上听了那句话之后先是错愕,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的那么爽朗,白洪齐都惊呆了。 皇上还会这么笑?好象很久没见着过了。 笑完了皇上还把山药移到自己跟着来看,夹起来一片。白洪齐以为皇上是要吃,结果皇上只是看,看完又放下了。 这山药做的不对? 可做的不对皇上就不会笑了啊。 皇上用筷子尖虚点了一下谢宁:“都是你,这让朕以后也吃不下去山药了。” 谢宁确实有些心虚,笑着说:“不清炒,炖汤什么的应该口感不一样,东西还是好东西,听说好处多的是。” 皇上想了想,特意给她碗里夹了好几片山药:“你多吃些,不是说好处多吗?” 谢宁看看碗里的山药,又看看一本正经不象是说笑话的皇上。 她默默把山药夹起来吃了,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一边再深刻感受清炒山药的口感。 该,叫你嘴欠,下回一定要认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挖了个坑最后埋了自己这种事儿实在太蠢了,蠢到干一次就足够了。 皇上笑眯眯的看着她吃山药,心情颇佳,又多吃了一碗年糕汤。 用过晚膳之后皇上说陪她出去散散,萦香阁里外都挂满了灯笼,明烛高烧简直亮如白昼,皇上握着她的手,陪着她慢慢的踱步。 谢宁觉得今天声势有点儿非同寻常,皇上这是怕天冷路滑她摔一跤?听说今天井边似乎是有人摔了跤。 但是青荷胡荣他们心里都是亮堂的,青荷从刚才起就觉得一股劲儿充溢在胸口,让她恨不得跳起来唱两嗓子才舒坦! 皇上今天这一来,就是来给主子撑腰的! 离萦香阁这么近的地方死了人,先不说这死人同他们有没有没关系,这件事儿本身就够晦气了。皇上可是真龙天子百邪不侵的,皇上这么特意赶来陪着主子,这龙气肯定把什么晦气都给远远的赶散了。 再一条就是让那些心存不轨的小人们看看清楚,他们主子有多么得宠,皇上有多么的爱重她。就算有些想造谣生事的,见着皇上今晚立即过来,有什么歹毒心思也得暂时收敛起来。 这么多灯笼照着,离的老远就能看得见,让那些小人们好好看一看,看个清楚。 散了一圈步回去,皇上居然把折子带了一匣来,占了书案办起正事来了。谢宁这才慢一步想到,皇上这还是头一回把政事带过来,肯定这些天都忙的不轻。 但就算这样,皇上还特意过来看她,陪她一块儿用膳不算,还陪她散步消食。 这样一想,谢宁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有些慌,脸有点发烫,心跳比平时要快了一些。 她拿了针线坐在一边。方尚宫白天和她一起挑了几块细纹棉布,摸起来象春天吹在脸上的风一样软和。 这料子给小孩子做衣裳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宁知道自己手艺不太精,就没敢先拿布来裁,还是象原先一样,先在纸上画出样子,然后裁出来,拼着看效果如何,如果有问题,在这个做纸衣的过程中就可以发现并解决掉了。 她做的特别认真,一开始剪纸的时候还想着动静别太大,要是吵着皇上办正事那太说不过去了。 但做着做着她就忘了。 连皇上什么时候放下了折子站到她旁边她都没注意。 “这是什么?” “衣裳样子。”谢宁顺嘴回答了才醒过神来,有点儿意外的转头看皇上。 皇上把那件小衣裳拿起来看。没有领子,做的宽宽的象个小口袋。 看这个大小,皇上就明白了。 “给孩子穿的?” 谢宁点点头:“臣妾女红做的不好,怕糟蹋了布料,所以先用纸试一试。” 皇上看着这件小衣裳,觉得特别的新奇。 衣裳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看样子家猫可能套上这个都会觉得紧巴巴的。 “这么小啊?”皇上问:“真裁的时候就裁这么大?还是会放大一些?” “就这么大,方尚宫帮我找的样子,说尺寸就这么大的。一般刚出世的孩子也就是七斤上下的样子,可能更小一些,做得大了可不贴身哪。” 皇上以前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样的事。 他把小衣裳拿来左看右看,虽然是一件给奶娃娃穿的衣裳,但是做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前襟后摆袖笼系带,都同大人穿的一样,做起来顶多是少缝几针,但省不了多少事。 “你现在可不该劳累,这些东西让针工局的人去做,要么你身边的宫女尚宫们也能做。” 谢宁笑了,轻声解释:“臣妾知道自己手艺不怎么样,可是孩子一出世穿的头一件衣裳,还是想自己亲手来做。” 她说话的时候慢慢捻着那块棉布的布边,脸上的神态说不出的温柔动人。 ~~~~~~~~~~~~~~~~~~ tot下次争取3k,总是2k习惯了好难改。 ☆、五十七 探病 皇上又拿起了折子,可心思明显没有放在正事上头。 他认真的看着谢宁的动作,她比照着纸样裁开棉布,然后一针一线的开始缝。 谢宁被他看的都不自在了,觉得应该解释一二。 “这布是臣妾特意跟齐尚宫要的,布不多,所以不能糟蹋。小孩子的衣裳比较容易做,不用绣花,不用上领子,只是得留意把线头藏到内里,不然会磨着孩子的。”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在家里的时候就学了这些吗?” “没有。”谢宁笑了:“在家的时候舅母太宠我了,我跟表哥他们一样天天光顾着玩儿,他们还有功课,我又不用举业科考,除了玩儿还是玩儿,一点该学的东西都没学。这几天跟方尚宫和齐尚宫学了不少。” 她缝了这么半天,也只把前后片缝好了,两只袖子只好等明天再缝。 青荷她们打了水进来服侍皇上与谢宁梳洗,谢宁坐在镜前把簪子和耳坠取下来。 皇上靠在榻边看着她的动作。谢宁抬起手臂摘去耳坠时,小巧的耳垂被烛火映得晶莹剔透,象是贝壳般玲珑秀美。 她发现身后有人在看着她,侧过脸来微微一笑。 皇上不由得也笑了。 两人端端正正的卧着,可皇上的手在她的耳朵上捻了又捻,象是在把玩什么珍宝玩器似的。 “痒……”谢宁声音都有点儿哆嗦了。 皇上的动作顿住,但手还放在原处没有挪开,轻声问:“什么时候扎的耳眼?” 谢宁回想了一下:“十岁的时候。” “怎么这样晚?”皇上本来是顺口问一句,听到她的回答却觉得奇怪。 第36节 “小时候怕疼,舅母几次要给我扎耳眼都叫舅舅拦了。后来年纪一天天大了,出门的时候老有人问起,实在不象话了,舅舅也不能再拦着,舅母就给我扎了。” 皇上以往没觉得耳朵穿洞有什么,可是现在却觉得有些可惜。浑圆无瑕的耳珠象是天然的珍宝,被穿一个孔总觉得是人为的给添加了瑕疵。“疼吗?” “不算疼。扎耳眼都要选三九天,天冷耳朵都要冻僵了,没多少感觉的。再说天冷的时候扎了也不易发。” 这种小姑娘家的琐事皇上以前当然没有听过,也从不关心,可现在听她这么娓娓道来,眼前就象真的看见了这一幕情景似的。 她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扎耳眼的时候哭没哭?撒娇没有? 真想看一看。 听着窗外风声又紧了起来,皇上终于大发慈悲把手缩回去,谢宁赶紧用力揉了几下耳朵。 皇上握着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别闹,快睡吧。” 谁闹了啊? 这才叫贼喊捉贼呢。 但心里长久以来对皇上的敬畏还在,谢宁在肚里嘀咕了这么一句“大不敬”的话之后,有些心虚的往皇上身边又挪了挪。 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天早就大亮了,皇上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青荷一直在旁边待着,一见她醒,赶紧起身过来伺候,一边唤人进来。 谢宁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皇上几时走的,怎么不叫我?” “皇上不许叫,说让您多睡一会儿。皇上走时还说,让您别只顾着做针线,眼睛可吃不消。” 谢宁接过热气腾腾的面巾捂在脸上,热气似乎从每个汗毛孔直透进肌肤里头去,整个人好象都跟着舒展开了,说不出畅快。 这一块不热了就再换一块,连焐了这么三块,谢宁这才洗一把脸,涂上薄薄一层面脂就算完事了。又不出门,皇上白天也不会来,她连眉毛都不描了。 倒不是懒,而是觉得一张脸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就好。 方尚宫从外头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边把斗篷脱掉。 谢宁看着人摆早膳,转头就看见了她。 “方尚宫来了?用过早膳没有?”言下之意没吃的话就一起吃点儿。 都这个时辰了,方尚宫当然不会还空着肚子。于是谢宁只能自己独个儿用膳,把瓜丝、火腿用薄煎饼卷了,抹上一层酱,吃的很香。吃这个配着热粥最相宜。 方尚宫等她吃完,才把今天的几件事一一回禀。 一件事是打发人去庆云宫送了两样礼物,毕竟贤妃从冬至那天回去之后就卧床不起了。谢宁眼下这情形不能前去探望,但也不能不闻不问的当不知道。 另一件事就是周禀辰打发人来说,已经在给谢宁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挑选乳母了。按例皇子与公主都要配两到四名乳母,这件事可万万马虎不得,须得及早预备。 胡荣亲自去的庆云宫,不多时就回来了,先进屋来回话。 “东西已经送到了,庆云宫的陆太监说多谢主子记挂着,贤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天气一冷老病发了,不能出屋子。还说等贤妃娘娘好转了,一定请主子常过去坐坐,喝茶说话。” 谢宁点头:“知道了,还有旁的事吗?” 胡荣回禀说:“淑妃娘娘和施顺仪、高婕妤几位,今儿正好也去庆云宫探望。” 胡荣出来的时候正好淑妃她们进去,胡荣就在一旁候着,等她们一行人进去了他才回来。 胡荣知道在淑妃这些人面前自己一个小太监实在不值一提,但他不知道也有人注意到了他。 进了庆云宫之后高婕妤就和施顺仪说:“刚才门外边儿那个太监,怎么看着象萦香阁的人?” 施顺仪一惯寡言少语,她只说:“我倒没留心看。” 提起萦香阁,高婕妤心里也酸溜溜的不好受。 她觉得自己还不算老,可是一拨又一拨年轻貌美象花骨朵一样的美人被采选进宫,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冬至宴上她还特意打量了谢美人几眼,那皮子嫩的象是掐一把就会出水。 庆云宫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屋里也拢着炭盆,多半因为有病人,比旁的地方热的厉害,热气一烘再一顶,药味儿显的更刺鼻了。高婕妤皱了下眉头,想用帕子掩住口鼻,却也知道不能够那样做。 淑妃邀她们几人一起来庆云宫探病,高婕妤原先是不想来的。一来她听说皇上昨晚又留宿在了萦香阁,心里堵的慌。二来,贤妃这咳喘之症是会过人的,高婕妤一听见她连连咳嗽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五十八 探望 她们进去看了一看,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贤妃这次病的当真不轻,面如金纸,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细如蚊蚋,稍微想提高一下声音就会咳起来。 她一咳,其他人也不好再多待,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出来了。 高婕妤在屋里一直憋着没敢怎么喘气,一直到出了屋,才敢大口的吸气。 贤妃又怎么样?天天拿药当饭吃,高婕妤可绝不想那般活着。以前她曾经想过,自己不知道什么年月能熬到妃子的品阶。可是看着贤妃病的那样,真让人触目惊心。 要让她用自己拥有的去和贤妃交换,高婕妤可万万不会答应。她快走几步出了大门,那急急慌慌的样子就象在躲瘟疫。 施顺仪都看在眼里,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是宫女出身,相貌又不出色,皇上对她不过是两分面子情,看在已逝的皇后的份上给她晋了位,根本也没有召幸过她几次。 施顺仪很明白,她不过是这后宫里的一件摆设而已,皇上根本不会再想起她来。 高婕妤是当年皇后亲手挑捡出来送进王府的那一批美女中的一个,身份来历上比她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人家愿意客气几句是给她面子,她这个顺仪说起来好听,但是能值几钱人人心里都明白。 所以淑妃让她来一起过来庆云宫她不敢不来,高婕妤向她抱怨发劳骚她也老老实实听着。 从庆云宫回去,淑妃留她们俩喝茶说话。施顺仪依旧低眉顺眼,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等高婕妤起身告辞的时候,她也就顺势跟着一起出来了。 现在这时辰用午膳还早,可要去逛一趟御园又不太够了。高婕妤心里头有个念头跃跃欲试,可她心中也有顾虑。 施顺仪回去和高婕妤并不顺路,两人在延宁宫门外头停住,高婕妤正要说道别的话,高婕妤忽然说:“咱们去瞧瞧谢美人吧?” 施顺仪一愣:“谢美人?” “我看着她倒也是个和气的人,今天在庆云宫外头还看见她宫里的小太监,想来也是去贤妃处探病的。谢美人自己不方便出门,总待在屋子里想来也闷得慌,咱们去瞧瞧她,陪她说会儿话也好。” 施顺仪有些不安的说:“不太好吧……” 高婕妤嗤笑:“有什么不好?” 施顺仪可不想去自找麻烦。谢美人现在有多受宠宫里头没人不知道的。单受宠也没什么,在她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受宠的人。 可谢美人现在有孕在身,冬至宴那天施顺仪还见过她一面,穿着宽松的衣裙,完全看不到腰身。算着日子,这会儿她应该已经显怀了。 万一今天她们去了,她要有个什么闪失,甚至不用什么闪失,只要她说胃口不佳没有食欲,只怕回头皇上都会把帐算到她们头上。 施顺仪可不想被迁怒。 高婕妤却没她想的那么多。 谢美人又不是不见客,听说梁美人、李昭容,还有一些小才人之类的还常常去她那里,那些人都指望着她能提携一二,高婕妤觉得那些人真是蠢到了家。 换成是她,她也不干哪! 最好的例子就是梁美人,李昭容和她来往多走得近,也是通过她才入了皇上的眼。但是李昭容一朝得宠,立马翻脸不认人,梁美人没几日就彻底失宠于皇上,高婕妤模糊听说了一点风声,梁美人失宠就是李昭容在背后挑拨的。 这就是宫中的姐妹关系,使暗招下黑手的,全都是姐妹。 这种姐妹还是不要的好。 高婕妤一意孤行:“施姐姐陪我一块儿去吧,这么早回去也没事做,我又不耐烦抄经礼佛,回去一个人用膳也没意思。咱们不多待,去看看就走。” 施顺仪没办法,这会儿要强硬的说不去就得罪高婕妤了,只好退让一步,说:“那咱们去站一站就走。” 两人走的是素怀门那条路,穿过迎安门就到了后苑了。萦香阁地方有些偏僻,高、施二人以前都没有来过,这还是头一次过来。 这么偏僻的地方,皇上还隔三岔五的就过来,这儿有什么好的? 高婕妤用评估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宫院。萦香阁离上一次修缮可有些年头了,漆色早已经旧了,墙上刷的粉泥也有剥蚀的痕迹,屋角和砖缝中苔痕宛然。高婕妤甚至看见屋脊和墙头长着些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可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她本来觉得后苑的长处就是园子花木精致,萦香阁听起来就让人想到红红翠翠繁花胜锦。真没想到其实萦香阁的精致,只体现在匾上的萦香两个字里,其他的根本与精致一点都不沾边。 有客来访,而且品阶比谢美人还高,于情于理都该出来迎一迎。 谢宁正在给那件小衣裳缝袖子,听青梅回禀说施顺仪和高婕妤两人一同来了,十分意外,转头看了方尚宫一眼。 方尚宫过来扶谢宁站起身:“想来施顺仪和高婕妤顺路过来坐坐,您只以礼相待就好了。” 谢宁觉得顺路这二字用的妙。 方尚宫的意思她明白,也就是说不用刻意的想着怎么应酬招待这二人,就拿她们和梁美人之流一样打发就行了。 谢宁到门口相迎,高婕妤和施顺仪已经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谢宁注意到先行一步的竟然不是施顺仪,而是高婕妤。 按品级来说该是施顺仪在在前头才是。 高婕妤名符其实,个头儿确实不矮,比谢宁高了约摸两寸,她肩膀宽,骨架大,其实人不算胖,可因为架子摆在那里了,稍长那么一点肉就显得身上肉滚滚的,膀子有些粗,腰也不算纤细,尤其进了腊月人人都穿的很厚实,所以高婕妤走在前头,把身后的施顺仪挡的严严实实的。 屋里暖和,谢宁也没穿斗篷披大氅的。她招呼施顺仪和高婕妤坐下,又命人上茶。她能感觉到施、高二人的目光总是在她身边绕,尤其停驻在她肚子上的时间特别长。 ~~~~~~~~~~~~ 想着弄个群好和大家交流,明天就弄~到时候群号放在新章后面和文案里面,大家可以加一下,方便催文的说gtolt。 感冒中,吃药吃的人发困发晕。 ☆、五十九 应酬 高婕妤借着喝茶的机会,一直在打量谢美人。 她穿着一件象牙色长棉袍,外面罩着烟紫色的短坎肩。头上只有一对羊脂玉凤头长簪,耳朵上一对金叶兰的长流苏耳坠,整个人看着大方得体,丝毫没有张扬奢华的气息。 高婕妤以前和谢美人不相熟,也没注意过她的穿衣打扮。虽然听说宫里有不少人在学她,可到了高婕妤这种身份,去学一个小小的美人显然是自降身价了。 可是有一点是所有人都承认的,既然皇上常常往萦香阁来,那么她这身打扮必定是皇上看着顺眼的。 “早就想来看看妹妹了,只是一直不得空儿。今天在庆云宫外头遇见萦香阁的小公公了,是谢妹妹差他去送东西?” 谢宁含笑说:“我也不便出门,虽然心里惦记着贤妃娘娘,也只能打发人去问候一声了。施顺仪和高婕妤是从庆云宫过来的?贤妃娘娘的病怎么样了?” 高婕妤哪里注意看了?贤妃的宫女说的话她也没仔细听,施顺仪适时的接过话:“太医说还是老毛病,不能受凉。门窗关的紧紧的,屋里特别的热,我们就进去站了站,热的都出汗了。” 几句话说的清清楚楚,谢宁虽然没去过庆云宫,听施顺仪这么一说,完全能想象得到庆云宫里是什么样。 门窗都关着,屋里一定很暗。炭盆烧的太旺,屋里多少还是有炭气。那样的屋子一般人真的待不住,又热又闷又暗,只怕这对养病也没有什么好处。 谢宁记得以前舅舅有位好友,也是有肺疾,所以一年里有好几个月待在山上有温泉的地方休养。象贤妃这样的身子,京城并不是一个适宜她养病的地方。 高婕妤把茶碗放下,四下里看看:“谢妹妹这屋子收拾的真好。” 第37节 屋里陈设并不多,但是仔细看,每一件都恰到好处。东边壁上是一张观雪图,积雪的枝头上还立着两只雀儿,绘的活灵活现,雀儿黑豆似的眼珠就象,就象真的鸟儿一样。 这屋里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摆设,就是让人一眼看过去觉得干净、顺眼。 和这间屋子比,高婕妤觉得自己屋里头摆的东西有点儿多,看着就让人觉得挤。 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酸溜溜的,不想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又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胜过了对方。 她和这谢美人比,哪里强呢?说家世,虽然都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高家早破落了,谢美人也不比她强多少,父母双亡,连一个兄弟姐妹也没有。要论长相,她更娇艳,不过谢美人也很耐看。 要说谢美人有什么比她强的,大概也就是她年轻。从过了二十五岁,高婕妤就怕自己显的老气,每天都在打扮上花很多的功夫。穿的鲜嫩了,怕旁人说轻浮。穿的稳重了,又怕人说她老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在谢美人面前高婕妤已经摆不了婕妤的派头了。她心虚,气短,谢美人哪怕别的都不及她,只一样就远远胜过她了。 她有身孕。 这个孩子只要能平安的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皇上都绝不会亏待了她。有一个孩子傍身,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哪怕以后失了宠,凭着孩子也还能在皇上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自己呢?再过一年,两年,她的容颜会象过了季的花一样渐渐凋零。别人的花开过了结出了果实,她呢?变成残枝败叶。 施顺仪夸了一句:“这茶很不错,很香。” 香片能不香么? 施顺仪自己没怀过孩子,看着谢美人在宽松衣袍下已经微微隆起的腰身,小心翼翼的问:“身子比以前沉了吧?平时累不累?” “还成。”谢宁低头看了一眼:“精神确实不比从前,以前坐着看书可以看一下午,现在人懒了许多,看了后面的,回头想想前头,竟然都不太记得了,也不知道书都看到哪里去了。” 高婕妤笑着插了一句:“谢妹妹脾气好有耐性,我就没那个耐性看书,在家的时候就没学几个字,一个一个字跟道士画的符一样,它们认得我,可我不大认得它们。” 说着话青荷端了点心进来,一盘就是最常见的蒸糕,小巧玲珑的一块块洁白的软糕码在盘子里头。这点心上没有过多的点缀,闻起来也没有浓郁的香气,干净又简单。另一盘是刚炸出来的小麻花,金黄的色泽,上面粘着芝麻粒。 高婕妤什么也没吃,施顺仪尝了一小块蒸糕,两人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萦香阁的门施顺仪就发现高婕妤的脸紧紧板着。刚才她一意要来,但是来过了,见过了,反而变的闷闷不乐了。 送走了这两位客人,谢宁扶着腰慢慢站起,青荷连忙过来搀扶她。 “应酬这么一会儿比做一天的针线还累。” 主要是心累。 又不是相熟的人,彼此间提防试探着,还要客客气气的说话应酬,怎么会不累? 青荷可注意到了,高婕妤从进了门,茶也没有喝,糕点也没有吃一口。活象怕她们会在茶点里头下毒害她一样。 青荷笑着说:“我扶主子进屋歇一歇,刚才有客在奴婢也不好近前来问,午膳您想用点儿什么?” 一提到吃,谢宁就想起刚才送进来的点心了。 她捏了一根小麻花,麻花炸的酥脆金黄,咬起来咯咯的响。 刚才有客人在她可不能吃这个,就算再小心也还会有声音的,那实在不雅。可现在没外人了,她尽可以随心所欲的吃。 “上次做的那瓦罐鱼不错,”谢宁嚼着小麻花喀啦喀拉的说:“再来一道杂锦芋头,其他的让厨房看着做吧。” 瓦罐鱼是将鱼斩成段腌制之后入油炸,炸过后再置于瓦罐内烧制炖煮而成,谢宁挺喜欢吃这道菜的,时常把炖鱼的汤汁浇在碗里配饭吃。杂锦芋头的炖的烂烂的,芋头软糯,根本不用嚼,感觉放进嘴里就要化了一样。 ~~~~~~~~~~~~~~~~~~ 么么大家,幸好这次感冒不重,喝了点儿冲剂感觉好多了。 ☆、六十 亲人 高婕妤这顿午膳根本食不知味,她坐在镜前出了一会儿神,唤宫女打水净面,然后重新匀粉描眉。 她对着镜子慢慢的描画眉毛,身旁的宫女心里奇怪,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也不知道主子这是哪里来的兴头。 高婕妤没想着要去学谢美人,但是用的眉黛就不是平时惯用的那一枝,这一枝的颜色要浅一些。 高婕妤平时喜欢把眉毛描的浓一些,长一些,人显的精神。可是今天见了谢美人不施脂粉素面天然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平时描着浓眉是不是一副凶相?眉毛不用挑的那么高,世上男子,大抵都爱性情温婉的女子吧? 她从一只葵花福字的胭脂盒里挑出一点胭脂膏子,用指尖蘸着轻轻涂开。 铜镜里映出来的人让她看着都觉得十分陌生。不象她,当然也不会象谢美人。平时看惯了自己浓妆明艳的模样,她觉得眼下镜子里的那女子她不认得。 这种出奇的陌生让她心里发慌,赶紧让人重又打了水来把脸洗了。 她学也学不象,就算妆饰袄裙学的一模一样,一开口也就会让人分辨出不同来。 她又不是那种没在皇上面前露过脸的小姑娘,就算她拉得下脸来去学谢美人,皇上若是看了也只会觉得别扭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画虎不成反类犬吧?她都这把年纪了,学也学不象,反而会招人笑话。 高婕妤看着琳琅满目摊开了一桌子的脂粉首饰,没来由的觉得灰心。 打扮不打扮的,她都是昨日黄花了。若她还年轻鲜嫩也好,若她膝下有一子半女的也好。 偏她都没有。婕妤这位置上头她已经坐了三四年了,不上不下两头不靠。到了这份儿上,要么就得象施顺仪那样死心认命,可她偏偏不想认命。 用过午膳没一个时辰,谢宁觉得又饿了。 不是馋,就是饿。 真奇怪了,午膳的时候她也象往常那样吃的,一口没少进肚,之后她还小睡了一会儿,所以现在完全不应该到肚子饿的时辰。 方尚宫进屋的时候,膳房刚刚把馄饨和果仁粥都送来了。 馄饨的香味儿飘了一屋子。 谢宁笑着说:“青梅,给方尚宫也盛一碗。”她真诚的推荐:“这馄饨做的特别好。” 看她吃的香,方尚宫也陪着吃了一碗。馄饨确实美味,薄薄的裹皮儿浮在汤里象是半透明的云朵,听说南边也管馄饨叫云吞,多半就是从这上头来的。馄饨馅儿鲜美之极,方尚宫本来肚子不饿,可是馄饨鲜香热烫,不知不觉就把一碗馄饨全吃了,连汤也都喝完了。 谢宁用的碗是小碗,也就比茶碗大一点。吃完了馄饨她还又盛了半碗果仁粥。 方尚宫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看她吃。 有时候谢宁真觉得方尚宫象一位自家的长辈,两人之间并非简单的主从关系。在宫里待了三年,见识够了人情冷暖,身旁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凭本能就能分辨。 方尚宫现在看着她的神情,就象在舅舅家照料她三四年的那位周妈妈一样。周妈妈自己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母亲病重去世之后,舅母就把周妈妈指派给她。周妈妈人是唠叨了一点,但是非常细心,对她的衣食住行打点的十分周到自不必说,还考虑着她父亲早亡母亲新丧,心里必定难受,时常想法子开解她。 谢宁并不是小心眼的人,只不过在舅舅家过年的时候,一屋子林家人拜祖宗,独她一个姓谢的被排斥在外,那时候她就明白过来,她毕竟还算是个外人。 后来伯父说祖母生病接她回老家去。再大大不过一个孝字,祖母和谢家其他人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不会有人指责他们,可是谢宁倘若被指不孝,那这辈子就算彻底毁了。舅母虽然不放心,还是差人将她送回谢家老家。 当时谢宁和大舅母都觉得她们不会分别太久,谢宁回去侍疾,顶多三五个月就能回去了。 没想到那一别,直至今日她们都未曾再相见。未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着舅舅舅母了。 “想家了?” 谢宁回过神来,点头说:“想起舅舅家的人。” 方尚宫心细如发,有好些时候都能猜得中谢宁未曾诉诸于口的想法,一开始谢宁还会为了她的敏锐而吃惊,现在则已经见怪不怪了。 方尚宫知道她是在舅舅家长大的,舅母对她来说就如同另一个母亲一样。 “会有机会见面的。”方尚宫轻声安慰她,这并不是泛泛的说空话,方尚宫解释给她听:“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有见到家人的机会了。到时候谢美人的品阶至少也会再晋一级,也得预备迁宫的事了。到时候就可以宣家里人进宫探望。宫外头想进宫的话提前一天递牌子等消息,宫里头想传话出去就随意的多了。” 谢宁苦笑:“我也听说过。可是想这样见面,起码家里人得在京城才行。林家的老家在屿州,舅舅现在还在渭西任上,舅母既要帮着舅舅打理应酬往来,还得操持家务打点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也着实脱不开身。” 如果让舅母长途奔波就为了来京城和自己见一面,谢宁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些。 毕竟舅母也不是年轻人了,长途跋涉的艰辛劳苦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可不是容易的事。 谢宁当初一路上京的时候就结结实实的体会了一次。在路上的颠簸辗转,每天下了车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了。要是遇着大风、雨雪的天气那就更别提了。他们在路途中就曾经遇到过一次大雨,人和车淋的透湿不说,大雨之后道路泥泞难行,又在驿站困了两天才能继续上路。 谢宁心中掠过一个近乎痴人说梦似的念头。 要是舅舅能升迁,回京中为官就好了。 就算不能时常见面,可是知道舅舅一家就在宫墙外头不远的某栋宅子里生活,那她心里就会变的踏实许多。不象现在一样,就象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无处落脚。 ~~~~~~~~~~~~~~~~ 建了一个企鹅群,群号是28447073,欢迎大家加入!敲门请报作者名或者任一角色都可以啦 ~(≧▽≦)/~ ☆、六十一 鱼儿 连着下了两场雪,炭用的奇快,雪扫的再勤也挡不住老天非得要降下雨雪来。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穷苦人家无米无柴,遇着这样的雪天却是没了活路。 可宫里头还是歌舞升平的,饭照吃,雪照赏。后宫美人中不乏才思敏捷心窍玲珑之人,比如曹顺容就做了一首五言绝句,题名是《春雪》,梁美人素有才名,也做了一首《望云阁咏雪》,还听说教坊司排出一支新的歌舞,名唤《踏雪寻梅》。 但是谢宁心里并不轻松,也全然没有那种风花雪月的心思。方尚宫看得出她有心事,却不知道她在为什么事烦忧。 她来到萦香阁也有数月了,从来没见谢美人为什么事烦忧过。一开始方尚宫也想过,谢美人论相貌才情都不算是最拔尖的,为什么皇上对她却显然更多眷顾?但是相处一段时日方尚宫也渐渐明白,人与人相处,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看重外在的东西,被相貌、被才情吸引。但是天长日久,那些外在的美好终究会褪色的,久居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就是这个道理了。 所以皇上对谢美人格外不同,还是因为她的性情品格。声色之技不过一时耳目之娱,可是若不能知心交心相敬互重,那不过是浮花浪蕊,不可能长久的。 方尚宫问谢宁,为什么旁人煮酒赏雪作诗作画如此兴致勃勃,她这几日却都有些闷闷不乐。方尚宫甚至半开玩笑的问:“难道是因为皇上这几日都没来后宫的关系?” 谢宁摇头:“就是这两年没见这么大的雪,所以想起以前的事情。”既然说了个开头,谢宁也没再藏着瞒着:“那年冬天我跟小舅舅出门,事情办完赶着回乡过年的时候,路上遇着大雪,在一个小镇上停了好几天。镇上那几天里冻死了好几个人。我们住在小舅舅的好友家中,离的不远住着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女,日子过的很艰难,那家的婶婶让人送了些米和炭过去,结果没想到……母子三人搂在一起,已经都冻死了。” 方尚宫心中恻然:“真是可怜。” “所以后来一下大雪就难免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来,也就高兴不起来了。” 方尚宫可不想让她只想着这些事,笑着把话题岔开了:“上次说的事,我今天把图找来了。” 方尚宫找来的是一张泛黄的旧图,装在一只长的樟木匣里,拿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图被缓缓展开时,泛黄发脆的纸页发出簌簌的脆响,让人一点力都不敢使,怕一用力把纸给捏碎了。 这是一张宫院的堪舆图,绘的是宫苑以西的部分,正中从前往后分别是福宁宫、坤宁宫和延宁宫,这三个想也不用想了。以她的身份,再熬十年说不定可以,现在就算行迁进去也只能住偏殿后殿。 旁边则是延福宫,寿康宫,永安宫。 所谓东西六宫,这就是西六宫 。 其实这图纸看不看都一样,除了位置不一样,其他殿阁规制院落大小全是一样的。 看着这张平面舆图,方方正正的一座座宫殿整齐板正,象是以前见过的鸽笼。每只笼子里住着不同的鸽子,但说起来其实都是鸽子,没有更多的不同。 方尚宫比谢宁要内行的多了,手指先点在永安宫上头:“永安宫在十年前修缮过一次,后来一直没有人住进去。如果真要迁宫,不用怎么修整就能住了,离御园近。” 谢宁认真的考虑起来。 迁宫是件大事,皇上已经跟她提过两次了。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不会再住在后苑这边了,这也是宫里一条不成文的旧例。 第38节 谢宁一直不太想挪地方,总觉得这一步迈出去了,就只能一路向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仔细想想其实这与迁宫没有多大关系,无论是不是迁宫,她的生活都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延福宫也是空的并没有人住,但方尚宫觉得那里已经空置多年,要想住进去的话非得好好整修一番不可,先不说耗费银钱颇巨,修房子是个大事,怎么也得数月功夫。 方尚宫和谢宁商量过,都觉得永安宫不错。 虽然成功的把话题岔开,方尚宫发现谢美人这几天还是不怎么开怀,并不象过去那样总是浅笑温和的神情,连用膳也比往日少。 还有就是穿衣打扮上头,新送来的衣裳鞋袜她动都没动,又不用出门,新送来的手炉还有一匣沉香墨摆在那里都要落灰了,也不见她碰。 方尚宫觉得这样不成,谢美人心情不好,连带着孩子也会跟着不好。 但愿这雪快些消融,也快过年了,到时候谢美人肯定没有闲暇功夫再想这些事。 青荷小心的把炭夹起吹了吹上面的灰,身后青梅把新的那个手炉拿了出来,就是那个别致有趣的南瓜手炉。 青荷看着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谁叫你拿新的?快换过来。” 青梅小声嘀咕:“送来的时候主子不是亲手挑中的吗?这天儿这样冷,现在不用等什么时候用?” “别耍嘴皮子了,主子这些天不想用这新的。” 青梅看了看青荷的脸色,把“为什么不想用”这句话又咽回去了。 主子想用哪个又轮不到她管,多嘴的话青荷姐又要训她。 来了那么多新人,青梅可是时刻都紧着弦儿呢,生怕自己犯个什么错被青荷嫌弃了。现在可以替换她的人多的是,她又不机灵,手也不巧,又不会说话不会来事儿,新来的人里头有好几个比她强的。 她可不想被人给顶下去! 谢宁在摆弄一只琉璃缸,这是上回皇上吩咐人送来给她解闷的。里面盛着水,装着两条鱼。 这不是活鱼,而是用玉石雕的一对金鱼。可若不仔细看绝看不出来。鱼儿活灵活现,连眼珠都显得充满了生气。更稀罕的是,玉石明明比水重,雕成了鱼也应该沉到底。可这鱼却是浮着的,隔着琉璃缸和缸中的水,看起来鱼儿在水中悠然自得,与真鱼无异。 起先皇上是想送活鱼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却送了一对玉雕的鱼。 谢宁真的喜欢这鱼,她甚至能隐约猜到皇上不送活鱼的理由。 怕养不好,怕鱼有个好歹,那样她可能会难过。 而且她怀着孩子,又将将要过年了,怕鱼真没了兆头不好。鱼儿在水里游动,水底有一粒粒的圆润剔透的文石,还有水草飘荡着。 年年有鱼呀。 她有时候趴在那儿望着案头的那鱼缸,能痴痴的看上半晌。 ~~~~~~~~~~~~~ 昨天受凉,感冒加重了。头一直在疼,晕晕乎乎的。 ☆、六十二 新人 新年之前宫里头大事小事不断。但与后宫有干系的没有几件。 但后苑却十分热闹,掖庭宫里头拘着学规矩的那十位新进美人都被赏了封号,迁出掖庭安置了住处。 原来是十一人,不过一个已经因意外身亡,剩下的倒是正好凑了个十全十美。这十人中四个封了才人,三个宝林三个采女。十个人都要安置住处,这一下可有得热闹看,有的人倒是愿意与新人合着住,指望着对方鲜嫩貌美,说不定还能带契自己一把。有的人却不怎么乐意自己的地盘上来一拨子陌生人。 萦香阁在这场热闹之中隔岸观火,巍然不动。虽然说萦香阁地方是最宽敞的,只住了谢宁这么一个主子。可是谢宁现在有孕,周禀辰把她捧在手心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这会儿往萦香阁里塞人给她添堵? 这说安置不是说一个姑娘拎着个小包袱就迁进去了。这得先收拾打扫屋子吧?好些房子都是几年没住人的,连屋里幔地的砖都不平整了,更不要说添漆、糊窗户、扫梁扎顶棚这些细节了。再说一个主子得配若干奴婢,哪怕是品阶最低的采女也有俩宫女俩小太监伺候,这么多人都得安置。 人一多,事就多。不是没人想走潘尚宫、周禀辰的门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想住进萦香阁来。 谁不知道皇上隔三岔五的就来萦香阁?整个后苑大小主子加起来几十位,唯独谢美人一个有这个荣宠。 这不服不行! 但是别人还真没什么酸话可说。谢美人可是怀着龙种的,皇上重视子嗣,多过来探望安抚有什么不妥? 周禀辰绝不敢在这时候让谢美人出半点岔子,要不然就算皇上不降罪,白洪齐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把他踩死的机会。 刘才人和孙采女住的宝明轩被安排进了一位赵才人,梁美人的望云阁也添了一个周宝林,还有白美人那儿,一口气安置了两个。 宝明轩本来地方就不宽敞,就一进院子,连正房带厢房一共七八间屋子,刘才人和孙采女两人住着还算勉强够,就这样两人还是额头碰檐角,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再多了一个赵才人,真是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了。说句粗俗的话,在屋里打个嗝放个屁都得压着声儿,不然另外两位都能听的清清楚楚的。 刘才人和孙采女都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她俩无宠,从进宫到现在一次都没有被召幸过,哪里有那个底气跟周禀辰周公公对着干?虽然说住的房子是更挤了,但是赵才人毕竟是新进的,说不定她得了幸,还能反过来让刘、孙二人跟着沾光。 望云阁地方可算是够宽敞了,地势高,靠东,出了后门就是清露池,可以说是风水绝佳,景致秀美。可周宝林反而是不大乐意去的。 谁不知道梁美人失宠已久啊,望云阁早就可以改个名儿叫忘人阁了,早被皇上忘了。这要是一住进去,只怕就会被梁美人带累,从此别想指望皇上能够想得起她来。 可是周宝林生的不是顶好的,家世也没有过人之处,掏不出银子来走周禀辰的门路,为人又不善言辞,想在潘尚宫那里讨好求情都说不到点子上。 望云阁人人都不想来,可是总得有一个人来,周宝林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收拾东西搬了进来。 梁美人待她倒是挺和气的,并没有拿着架子给她下马威。房舍一早收拾好了,她一个就住了两间宽宽绰绰的厢房,里头的陈设布置也远超过她一开始的期望。 周宝林给梁美人见过礼,有些忐忑的在望云阁住了下来。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梁美人待她还真是不错。迁居的头一天晚上,梁美人就打发人来跟她说,让她早些歇息,明儿带她出去转转认一认门。 梁美人就算失宠了,品阶也高她太多,周宝林只能应命。 她没想到梁美人带她来了萦香阁。 周宝林一颗心怦怦直跳。 谢美人现在有多得宠,连周宝林这么个性子有些木讷闭塞的人都晓得。整个后苑,不不,整个后宫里头她现在都是头一份。听说太医都断出来,谢美人八成怀的是男胎。这要真是生个皇子,那谢美人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皇上现在膝仅有一位皇子,还是个病秧子。谢美人这要是生个皇子出来,那将来的前程……说不定是贵不可言呐。 这些闲话连周宝林都听说了,方尚宫当然也听说了,只是她约束着萦香阁上上下下,都不许在谢美人面前提起这些话。 这种捧杀手段粗浅之极,但是一时间还真拿它没办法。 这种话无论谁听到,都会对谢宁产生敌视和嫉恨。倘若皇上也听闻了,哪怕再喜欢谢美人,心里也会有个疙瘩,什么叫贵不可言?这孩子都没生出来就惦记着最不该惦记的东西了。 更何况,谁真能担保谢美人一定能生个皇子?到时候若是生了位公主,皇上失望不说,其他人也会借势一起来踩她,墙倒众人推,宫里最不缺那些喜欢落井下石的人。 方尚宫琢磨着今天抽空去同周禀辰商量一二,尽量的管束遏制一下。 小宫女过来禀报,说是梁美人和周宝林来了。 周宝林迈进萦香阁大门的时候,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可是皇上常来的地方,里面住的可是怀着龙种的谢美人啊。 她望着走在前面的梁美人的背影,心里头满是感激。 梁美人是失宠不错,但是她要是不领着,周宝林还真没那么容易迈进萦香阁的门。 周宝林这会儿也没想着能借着谢美人分宠,她没那么傻,做白日梦也没那么个做法。 能结个善缘当然好,将来要是遇着什么难事儿,没准就能求着人家伸手拉扯一把。就算不成,见一见谢美人也算是长了见识,没准还能沾一沾人家的喜气和运道呢。 这么一想,周宝林觉得自己住进了望云阁也不是什么走霉运的事了。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早上被电话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鼻子太堵嗓子也肿了。可到中午就撑不住了,结结实实睡了两个半钟头午觉才起来。 今天还有一更。 再报一下企鹅群号,28447073,欢迎进群催更。( @^^@) ☆、六十三 动静 周宝林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这是一件松缎绣茶花面的银鼠斗篷,是梁美人赠她的新衣。周宝林没有几件新衣,入冬的时候她们还在掖庭宫,一人只做了两身衣裳,纵然穿的再爱惜,仍然无法让它看起来和新衣一模一样。更何况那本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平时在屋里穿穿也就罢了,要随梁美人出门,着实有些不够体面。 所以梁美人十分慷慨的把这件自己没穿过的斗篷赠给了他。周宝林十分不安,极力推辞。梁美人只说:“就当我送你的乔迁贺礼了,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就别跟我客套了。” 周宝林曾经见过谢美人,但那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这么近的见着还是头一次。谢美人生的很美。 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让周宝林想起一件事。那时候她还小,跟母亲去亲戚家,老太太的屋里挂着一轴观音像,青烟冉冉,观音的面庞显的那么美,那么安详。 宫里头美人不少,环肥燕瘦都有,但是谢美人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周宝林她们这一回进宫的人里头,眉眼生的最好的是已经死了的杨姑娘,可惜了。采选入宫的时候,周宝林听其他人私下议论,说她们这批人里头要是能出一个得宠的,那肯定非杨姑娘莫属了。 结果呢?得宠?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她就香消玉殒了。 可其他人也不差,唐才人、赵才人,那都是有真材实料的美女,周宝林有自知之明,她可比不了人家。 可是唐才人有些刻薄,赵才人细眉削肩,不大气。还有一位于宝林,她生的美,但是那眉梢眼角总带着一股凌厉,让人看着生怕被她割伤似的。 谢美人这份从容平和,周宝林是头一次见。 要换成是她是男人,多半也更喜欢谢美人吧? 梁美人笑着同谢美人招呼:“我是不请自来,谢妹妹别怪我做了恶客。这是周宝林,昨天才迁到望云阁去的,我带她来认一认门。” 谢宁笑着点头,同周宝林说:“快别多礼了,坐下说话吧,我这里不大有客人来,不知道这茶点你用不用得惯。” 周宝林急忙说:“您太客气了,我从来没尝过这么好的茶。” 外头又下起雪来,雪片在庭前打着旋儿落下。 又来了客人,刘才人孙采女陪着赵才人来了。她们才坐下,白美人带着唐才人和于宝林也来了。 谢宁笑着说:“今天萦香阁可热闹了,象过年似的。” 客人们簇拥着主人,有如众星捧月。萦香阁里从来没来过这么多的客人,青梅和青荷两个可招呼不过来,陶凤她们也都进来帮忙。上茶上点心,替梁美人他们的手炉重新加炭。虽然人来的多,可是并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等客人都送走了,收拾茶盅碗碟和几案桌凳又折腾了半天。 谢宁躲进西侧间里,青荷她们把门窗打开缝隙散去屋里有些污浊驳杂的气息。 方尚宫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以后这样的扰攘只会多不会少。” 谢宁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揉了一下眉心:“就是觉得累。” 被那么多人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她们在心里比较、评判,描摹她的一切。 方尚宫明白她的意思。以后事有这样的事情,方尚宫也可以出面挡驾,只是在宫里头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青荷端了点心进来,谢宁拈了一块递与方尚宫,外间人来人往还忙个没停,更显的在窗下这一小块地方的片刻偷闲难得。 熏笼的热意烘得谢宁昏昏欲睡,落雪天屋里又显得比平时更幽暗,早早就掌灯了。谢宁觉得耳朵有点痒,她抬手拂了一下,那一点睡意也被驱散了。 皇上坐在她身旁,拿着一枝笔,刚才搔她耳朵的肯定是就是他。 “怎么打起瞌睡来了?晚上没有睡好?” 第39节 谢宁捂着有点发烫的耳朵和面颊:“总待在屋里就容易没精神。” 门窗紧闭着,屋里暖烘烘的,既不透气,也看不见外头的光亮。 也许是有身孕的关系,她觉得比往年这个时候要憋闷的多。可是往年此时还容易打发,她还和青荷一起在院子里玩过雪。 腹侧传来了一下震动。 谢宁看了皇上一眼,又低下头。 又一下震动传来。 “怎么了?” 谢宁抬起头,声音低的象梦呓:“他,动了。” 皇上过了一刻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谢宁看见在他眼中闪烁的光亮。 “真的?” 他试探着将手轻轻贴过来。 接下来的那一下胎动格外清晰,就象里面那个他们期盼的孩子正挥着拳头击打着他的掌心,向他告知自己的到来。 皇上象是被这一下打懵了一样,怔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宁说不出来心中有多么喜悦。 她拭了一下眼角。 让她意外的很,皇上的眼眶也红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彼此。 谢宁想起过去那些日子,皇上也曾经这样注视着着她。他的目光中带着希冀,忧虑和温存。 “他可真有劲儿。”他的声音那样快活:“多半是个不听话的小子。” 谢宁想,也许是个比较淘气的姑娘呢。 皇上轻轻抚摩她的头发,面颊,轻声问:“你不高兴?” “臣妾有点害怕。” 皇上把她揽过来圈在怀里,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衣襟,袍服的绸缎光滑微凉。 “别怕,什么都别怕,有朕在。”皇上轻声说:“朕会护着你,护着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好,只要你平安的生下他就好。” 谢宁含糊的应了一声。 皇上又把折子带来了,可是他全然顾不上正事。他陪着她一起玩赏那对玉石的金鱼,一起品尝膳房送来的玫瑰羹。羹的颜色沾在她的嘴唇上,象是擦了一层玫瑰色的胭脂,有一种看来不经意的冶艳。 皇上用拇指轻轻蹭去了她唇上那一抹嫣然的玫红,然后低头吮去了自手指上沾的甜意。 谢宁脸红心跳的低下头,觉得口中还没咽尽的甜羹黏的都要把喉咙糊住了,让人难以下咽。 ☆、六十四 永安 “这对金鱼你喜欢吗?今天有人送了一对玉狮子来,触手生温,最适宜这种天气把玩,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谢宁躺在他的臂弯里微微摇头:“不用了。我这屋里都摆满了,箱子柜子里也都塞的满满的,衣裳也穿不过来,这些摆设玩器更是没处堆没处放。” 皇上笑着说:“萦香阁地方太小,等你迁了地方住,地方大了说不得这么些还不够摆的。到时候朕帮着你一块儿布置,一准儿帮你把殿阁收拾的合心合意,不会比萦香阁差哪里去。” 他知道谢宁是个重情念旧的人,一块旧砚台用惯了还舍不得换掉,爱穿旧衣,说比新衣合体舒坦。就连上回送来的新水晶镇纸她也没用,还用着原来那一块。 对这些小物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住了三年的屋子? 不过搬是一定要搬了。每回到萦香阁来这路途都够远的,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后宫了。 等孩子生下来就迁宫,一定要挑一处离长宁殿近一些的处所安置她和孩子,总不能老是把时间都白白耗在来回路上。 如果说最近的,那应该是福宁宫了。 皇上心里记挂着这事,第二天就让人把西六宫的堪舆图取来过目。白洪齐叫了徒弟做帮手,两人把木匣子搬进屋里来。图太大,放在桌案上铺展不开,所以就铺在了地上。福宁宫确实是最近的一座,但是皇上随即想到了一件不太痛快的事。 这地方不太吉利。 延宁宫里住的是淑妃,坤宁宫也不成。 皇上只能先放弃原先的打算,再看另外的几座宫室。 永安宫远了些,寿康宫名字倒是合心意,但要论距离更短的,那就是延福宫。 皇上从来没有这么举棋不定过,白洪齐在一旁抻着图纸的边角,赔笑说:“皇上这是想给谢美人迁宫安置处所?” 皇上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有话说?” 白洪齐笑的很讨喜:“奴才哪儿有什么主意。不过奴才想着,既然是要给谢美人住的地方,那可得谢美人自己喜欢才行,最好就是让她自自己来挑,那回头住的一定合意。” 皇上抬起头来想了一想,点头说:“你这主意也对。” 但皇上并不打算让谢宁自己挑选。 对她的品性皇上也算了解,若让她自己选的话,延福宫需要花大量人力和财力修缮,她肯定不会挑这里,劳民伤财的事她不会肯。寿康宫和永安宫让她挑的话,她一定会挑永安宫。 因为永安宫位置靠后,不抢风头不打眼。她到时候还要照料孩子,肯定更想住在安静些的地方。 皇上的手在图上点了两下:“就永安宫吧。” 虽然说是远了一点,但总比萦香阁要近得多。白洪齐说的确实也有道理,是给她住的地方,自然要让她住的舒坦踏实。再好的地方,她住的不安心,那也没有什么用。 雪一停天就更冷了,这种天气里头没人愿意在屋外头待着,可是活计总是得有人做,天不亮几个小太监就跺着脚拖着扫帚推开门出来,两人分作一班,一左一右挥着扫帚扫雪,从夹道这头往那一头缓慢的移动着。 胡荣往手上呵口气,两只耳朵都冻的快没有知觉了。 他现在不用象小太监一样干那些粗活了,穿的也比他们要强多了。外头看着袍子差不多,但里头可是别有乾坤。青荷替他把一件旧皮袄改小了,去了袖子变成了一件坎肩,穿在袍子里面倒是正好合身,还很暖和。 他拿了半截蜡点上,挑起灯笼出了门去膳房传早膳。这活计他现在已经干的很熟了。 谢美人荣宠正盛,胡荣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以前他来膳房总得客客气气同人打交道,现在换成旁人对他客气巴结了。 黄公公搁在以前哪是他巴结得上的?可现在黄公公赶着他叫兄弟,总是三五不时的分润他些好处。膳房可是有油水的地方,但是在这里当差总不如主子身边的人有体面。 好处胡荣可不敢乱收,青荷可是够精明的,更不用说还有一个人老成精的方尚宫盯着。 他现在也不缺吃穿,银子是好东西,可胡荣分得清楚孰轻孰重,才不会干这种丢了西瓜捡芝麻的蠢事。 等他从膳房回来,天也渐渐亮了,整座萦香阁都已经从沉睡中醒来,人人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胡荣问迎面走过来的那两个小宫女:“你们青荷姐姐呢?” 前头那个答:“这会儿青荷姐姐肯定在服侍主子梳洗呢。” 胡荣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摸出两块荷叶裹的糖糕给她们:“快,趁着还没凉透吃吧,别让人看见。” 那两个小宫女笑着接了糕走了,胡荣转身去茶房等人。青荷等下肯定会来倒水沏茶,胡荣只要待在这儿肯定能等着她。 茶房里支着炉子,可比外头暖和多了。胡荣拉过板凳来坐下,把手伸到炉子边上暖手。要不是怕青荷等下随时会进来,他真想把靴子脱了,把脚也凑上去烤一烤。 他找了个茶碗,拎起壶给自己倒了半碗热水喝。橱子里头肯定还有蜜饯之类的点心零嘴。胡荣翻了翻,找出一小包柿饼来,擦了擦上面沾的一层白霜,掰开来咬了一口。 等他把一个柿饼吃完,青荷正好掀起帘子进来。一眼瞅见有个人猫在炉子边儿倒还把她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胡荣猫在那儿,青荷才松了口气:“你倒跑这儿躲懒来了?看炉子的人呢?” “我在这儿还用得着别人看炉子?”胡荣拿了个干净的茶碗给她也倒了半碗水:“你也喝口水歇一歇吧。” 青荷还真渴了,忙了这么半晌还没顾上喝水呢。她把水喝完了,抹了下嘴角才问:“你有事?” 胡荣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一件事。” “什么事?” 胡荣没直接回答,起身到门口看了看动静才又回来。 青荷本来不在意,被他这么遮遮掩掩也好奇起来了:“究竟什么事?” ☆、六十五 道士 “我听人说,京里有个道人,很有名气,不但能断出妇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还有可以将女胎改换成男胎的灵符。” 青荷吃了一惊:“你听谁说的?” “听马监的两个人说的,据说真的很灵验。” 青荷也有点紧张,把凳子拉的近些坐下,两人的头都快凑到一起了:“这可是犯忌讳的事。”青荷问他:“你可没跟着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哪能呢,我就从跟前过,掸灰的时候听了两句。” 两人互相瞅了一眼,青荷觉得心怦怦直跳,胡荣也是一样。 现在主子得了荣宠,他们这些人跟着风光,第一次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平时吃的穿的用的自不必说,走到哪里旁人都围着捧着,这种体面才更叫人食髓知味。 现在的日子越好,就越害怕会打回原形。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要是哪天主子失宠了呢?就象梁美人那样,那他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皇上盼着添个皇子,胡荣和青荷这些人更是天天在肚里求神佛保佑一定要让主子生个皇子出来。 可这生男生女的事儿谁说得准?李署令都不敢十拿九稳的说这一准能生出皇子来。 要是生个公主,怎么办? 皇上已经有两位公主了,玉瑶公主的母妃是淑妃,皇上还算看重。另一位公主的生母之前只是宝林,生了公主之后晋位成了昭媛,可是皇上并不看重这母女二人。 可见想要保住荣宠不失,一定得生出皇子来。母凭子贵,主子在宫里这地位才能稳固。 不是说青荷和胡荣都是那种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的人,但是人往高处走,谁愿意别人把自己踩下去?人都这样,要是一直穷着也就算了,可过过好日子再捱穷,就会觉得这日子难过了。 青荷沉默了一会儿说:“就算灵验也白搭,主子又不能去,咱们也出不去。” “听说不用自己去也行,把夫妻两个的生辰八字报了就能算出来,符也能这么请来。” “这样也行?” “当然行啊。”胡荣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去庙里的人不有好多都是替家里人求签、上香的吗?香油钱也能代捐,这请个符有什么不能请的?” 青荷还是觉得不妥。 她不能久待,早上净是事儿,膳房把早膳也送来了,她还得进屋伺候去。 第40节 “这事儿你对谁也别说,当心让旁人知道了出什么岔子。” 胡荣连声应着,他才不会对谁乱说。万一让谁听见了起了坏心,那岂不弄巧成拙了? 青荷一早上都有些心神不定的,不但谢宁看出来了,方尚宫也看出来了。 午膳前方尚宫就从她嘴里把话掏出来了,青荷那点儿道行放在方尚宫面前实在不够看。 看着方尚宫面色平和,青荷一边替她斟茶一边小心的问:“您说这事儿如何?” 方尚宫反问她:“除了你和胡荣,还有旁人知道吗?” 青荷连忙说:“我只对您说了,胡荣他的嘴也很紧,肯定不会胡说的。” “那你把他也叫过来,咱们一起合计合计这事儿。” 青荷的心情就象被春风吹着,一下子就扬起来了。 方尚宫这人可是稳当可靠,比她和胡荣强多了。她心又细,又见多识广的,说不定这事儿还真能行! 青荷也没让旁人传话,自己匆匆出去把胡荣叫了来。 胡荣对在方尚宫面前可不敢怠慢,方尚宫的屋子收拾的特别简单,东西少的很。说是里外两间屋,其实就是用屏风隔开的一间。方尚宫让他坐,胡荣哪里敢坐,忙摆手说:“小的站就行了。” 方尚宫也不勉强他,和和气气的问:“早上是你听到有人说起道士、还有符咒的事?” 胡荣点头应道:“是从膳房出来的时候偶然听到的。” 方尚宫就笑了:“偶然听到?那会儿天都没大亮,两个人摸着黑跑那儿去说话,正好被你听到,也真挺巧的。” 胡荣怔住了,方尚宫又问:“那两人多大年岁?” “以前见过,不算熟悉,猜度着得二十上下吧。” “这么说年岁不大,倒是对女人怀孕产子的事情挺上心的。” 胡荣和青荷怎么听着这话味不对。 刚才青荷兴冲冲把他找来,胡荣也以为方尚宫也觉得此事可行,才把他俩叫来商量。怎么听方尚宫这话里的意思,让人心里这么不踏实呢? 青荷忍不住问:“方尚宫,难道那两人是有意把话说给胡荣听的?” “不管他们有意无意,我先问你们两个,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在宫里是忌讳?这个你们应该不懂得吧?” 胡荣和青荷对视了一眼,胡荣小声说:“听说因为前朝有妖道作祟,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所以后来宫中连念道经的人都很少了。” 青荷也添补了一句:“先帝爷听说也听了道士献的药才早早的……”说了一半她就不往说了,毕竟这事儿过去没有多少年,她可没那么大胆就说出来。先帝宠信道士,服了他们敬献的丹药之后一夜间连御数女,没折腾几年人就没了。 一想起这些事儿来,胡荣和青荷也难免有些忐忑。 这可都是大大的祸事,且都与道士有关。要是他们想向道士问卦求符,消息要是传出去,皇上会不会就此厌弃自家主子? 这么一想两人都是悚然而惊。 方尚宫知道他们俩都不是蠢人,只是毕竟还年轻,好些事情他们想不到,也想不透。 对于今天胡荣会“无意”中听到旁人说起这样的事,方尚宫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宫里影影绰绰的那些传言也有些日子了。无非就是说谢美人即将生下皇子母以子贵之类。可谁能担保谢美人真的能生下皇子? 现在这个据说可以包生儿子的道士突然被提起,绝不只是个巧合而已。谢美人如果真中了算计,不说在皇上那里八成会失宠,那些人要算计的还有她腹中的孩子。真求了什么符咒来,谁知那效用是保胎还是伤胎?真到了那一步,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私下里托道士沾染符咒这事儿本来就不能摆到台面上说,因此受了算计旁人还会兴灾乐祸的说一句活该。 ☆、六十六 新衣 就这么忍气吞声装没事儿人?白便宜了那俩免崽子和在背后唆使他俩的正经黑手? 胡荣越想越憋气。 要换成半年以前,旁人就算当面打脸他也得笑呵呵的受着。可最近日子过的太舒坦了,人人都是一张笑脸,人人都捡奉承话说,胡荣不知不觉的也觉得自己算是一号人物了。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仍旧不算一回事。 青荷没有他那么强烈的愤慨,她第一时间就觉得害怕。 这回是方尚宫给点出来了,不然他们一准傻乎乎的钻了人家设好的套儿。 可是这一回没上当,下一回呢?那些人一计不成,准保还有下一回合。谁能保证下一回他们能不能也躲得过? 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防不胜防啊。 这么一想青荷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了。 方尚宫倒还是泰然自若,嘱咐他俩别把事儿都放在脸上,尤其是不能让谢美人看出来。该当差还是当差,别误了正事。 他们从方尚宫那儿出来,你看我我看你,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青荷怕胡荣不听方尚宫的话还去找事,特意又嘱咐他:“你可别忍不住气干什么蠢事,人家能使动马监的人来骗你,估计那什么道士说不定也是真有其人的,这得多大后台啊?这样的人咱们动不起,方尚宫说的没有错,你可别惹祸上身,回头再连累了主子。” 胡荣连声应着:“哪能呢,我肯定不会惹事的。” 要说他刚才还有那么几分不忿的意思,现在也彻底烟消火灭了。 就凭他?他现在有什么本事和人叫板? 青荷从今起更是多加了一倍的小心,恨不得找出个人来,比着皇上用膳的排场也先替谢美人尝膳。可谢美人要防的不是毒药,这试毒也试不出来那些堕胎药吧? 那就只能按着方尚宫说的多加小心了。好在主子饮食清淡,而旁人要做手脚,不管是在茶点还是膳食里加料,多多少少总会尝出或是闻出点不对劲来。 至于熏香,谢美人早就不用那些东西了,总算少了一重担忧。 针工局送了几套新衣裳来,精致华美,都是为了过年预备的。 谢宁留齐尚宫喝了碗茶,正好白洪齐才让人送了东西来,谢宁让青荷抓了一把金瓜子给了齐尚宫。齐尚宫喜出望外,连连称谢。 不是没见过金子,可这是个难得的体面。主子看重了赏赐下来的,和自己从别的门道弄来的,那可不是一回事儿。 青荷都快让那几身儿身裳耀的眼都睁不开了,张罗着让青梅和陶凤搭手,先挂起来再说。 “真好看。”陶凤的眼都直了,这样美的衣裳,她都认不出是什么料子的,上面又是金线,又缀了珍珠什么的,她碰都不敢碰一下,生怕给碰坏了,那卖了她也赔不起。 “这些也就能穿个一两回。”青梅现在已经可以在陶凤她们面前摆一摆大宫女的谱了:“正月里头要是赴宴,正经的大场面才穿这个,出了正月就不穿了。” 陶凤不解的问:“那以后呢?明年过年的时候不穿了?” “净说傻话,到时候这衣裳肯定不合身了,要穿也得改过了才行。再说明年自然还做新的。” 陶凤听的直咋舌。 这么富贵,这么费精神的一件衣裳,居然只能穿一两回,多可惜啊。太糟践东西了。 谢宁正跟方尚宫说:“小时候特别想过年,过年有新衣裳穿。但是舅母年年都给做红的,一连好几回,我都穿烦了,总想换个颜色换个样儿穿。有一回过年的时候我就跟舅母闹,非得要穿绿的。” 方尚宫能想象得出来那情形,小姑娘都是这样,爱翻新鲜花样。她含笑问:“那林夫人给你做了?” “拗不过我,就给做了。”谢宁用手比划了一下:“碧绿碧绿的一块料子,做了一个袄子,做完了以后我试着,总觉得也不那么好看。等一众小姐妹凑在一起玩儿的时候,旁人要么是红的,要么是黄的,就我一个是绿的。别提多扎眼了。表姐取笑我说是甘做绿叶当陪衬去的。” 那时候做一件新袄,一双新鞋,戴两朵绢花,就觉得这年过的很丰盛了。平时总盼着过年,等年过了还很舍不得,总想留这年多过几日再放它走。和表兄表姐他们偷偷去赶集,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集上有个卖花的摊子,摆了满眼的绢花绒花甚至还有纸花。花团锦簇。过年的时候,不管有钱没钱的人家,姑娘总是要戴花的,屋里头也要装饰那么几朵,所以卖花的小摊子前头总是挤满了人。女人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象是一群百灵鸟儿花丛喧闹,差点让人以为春天已经提前到来了。 守岁的时候人,她还偷偷跟表兄一起溜出去,他们放爆竹,她们跟着凑热闹。荷包里塞着糖豆子和面果子,吃的倒不如丢的多。外头天又黑,挤着鞋踩着裙子都难免,等回去一看,个个都狼狈不堪,正好谁也不笑话谁。 后来渐渐长大,过年就没有那么纯粹和高兴了。刚才那样漂亮的衣裳送来,也不觉得有多欢喜,上手一摸就感觉到份量不轻,到时候穿着这个肯定很吃力。 青梅刚才说的没错。她现在有孕,这些衣裳都是比量着她现在的身形量了裁的,等明年这个时候,她还会是这个身形吗?肯定不会了。所以这些衣裳纵使明年还有机会穿上,也一定得改过才行。 衣裳收了起来,还有几套头面首饰,这些青荷亲手收放不假旁人之手。实在是不小心不行,有一个钗上头镶的那颗珠子,看上去宝光熠熠,就象有一层银色的雾在珠子上浮动。青荷这些日子以来也算见过些世面了,这样的珠子还是头一回见。 这样的珠子肯定是贡品,而且不是年年都能有的。青荷连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让手碰着这珠子,就怕给碰坏了。 等过年的时候主子这么穿戴打扮上,真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 年货还没备上,天冷一点都不想动弹,光想睡睡睡,感觉我需要一场冬眠。 ☆、六十七 夜宴 除夕之夜的大宴,谢宁头一次把后宫里头数得上号的人物见了个遍。 她头一次见到了大皇子。 这个孩子应该已经五岁了,可看上去瘦弱的只象是三岁左右的孩子,连身上那件厚厚的锦貂裘也撑不起来,象是随时会被衣裳压垮。 大皇子只待了一会儿,玉瑶公主和年纪更小的玉玢公主也只被乳娘带出来露了一面。玉瑶公主和玉玢公主年纪都不大,由奶娘抱抱着进进出出倒说得过去。大皇子已经五岁多快六岁,这般年纪自己连路都走不了,看着实在让人揪心。 大皇子生母出身寒微,听说只是个宫女,也不知怎么被皇上宠幸了一次,那么一次她就怀上了。可惜她命不好,孩子生下来她就死了。大皇子身子一直不好,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宁的位置靠后,梁美人还是老样子,和她挨着坐,刘才人、赵才人和周宝林挤在角落里头。席上的菜端上来很快就凉了,幸好青荷早料到这一点,出去多跑了两趟,提来了滚水,喝着热水,把离她近的那盘松子拉近一些,慢慢的磕着松子仁儿吃。 梁美人在一旁劝她:“你小心把指甲弄劈了,我那一回就叫松子壳划破了手。别看这壳儿小,划的口子还挺深呢,过了七八才勉强算好。”她把手亮出来给谢宁看,右手中指上果然还有一道愈合不久的印子。 “还是让宫女来剥吧。” 谢宁谢过她的好意:“我自己慢慢剥,吃着香。” 其实并不是图吃,只是找个事情做打发辰光。宴会的时间拖的很长,说话费力气费精神,谢宁倒愿意找点事情做做。费好一会儿功夫剥出一颗松子仁来,将将够塞牙缝。 梁美人凑趣过来帮她剥。 梁美人穿着一件柳叶黄色宫装,外头罩着件银鼠里儿珠锦面儿的坎肩,一看就是为了过年特意新做的。梁美人不得宠,宫里那些人就算不敢明目张胆的苛待她,可是但凡好的,时新的东西,轻易都到不了她手里。眼下梁美人身上这身儿行头,是她今年最好的一套衣裳了,也只有这会儿舍得穿出来。 从现在到过完正月十五,那么多天呢,差不多天天都得见人,梁美人早就把去年的旧衣找出来了,让人烫好熨平,准备过几天新旧搭着穿。 今天一见谢宁,她就暗暗打量她的穿戴。 谢宁也确实穿了一身新衣,只是没有把那只镶珠钗戴出来,太招眼了。如果那样的钗子人手一只,谢宁也肯定会戴。但眼下这钗子是宫里头的独一份,她何苦给自己再多招人嫉恨呢? 梁美人说是帮着剥松子,可她爱惜指甲,剥的不得法,剥出来的松子仁儿都稀碎了,别说谢宁不会吃这个,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把这个拿了给谢宁说请她吃。 青荷侍立在一旁抿着嘴忍笑。梁美人能诗会画的,是宫里数得着的才女,可是除开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其他事情上头她可就都不成了。在青荷看,诗啊画啊的东西不当吃不当穿的,也就是个锦上添花的点缀,女人家不比男人,还是不要那么张扬轻狂的好。鼓捣这东西有什么好处呢?看梁美人现在不就失宠了吗? 梁美人示意谢宁往前头看:“你瞧,贤妃八成病没好透实,我看过不多时她也该离席回宫了。” 贤妃穿着一件银红色宫装,淑妃穿的则是一件海棠红色,两种红一般的鲜艳,淑妃身段丰腴,这海棠红色被她穿的风情万种。贤妃却是久病之人,脸颊都快要凹下去了,身上更是皮包骨头的,这么件新衣穿在她身上简直就象偷穿别人的衣服一样,空荡荡的象是挂在身上。 谢宁的目光都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不忍心细看。 “我进宫那年,贤妃气色还比现在好一些。”梁美人低声说:“进宫第一年的宫宴上头,贤妃还弹了一曲呢。这几年来病都不见起色,精神也越发不好了。” 说了几句闲话,青荷出去又回来,在谢宁耳边轻声回话:“叶公公来了。” 第41节 小叶公公走到近前来问安行礼,他是皇上打发来的,专为了来看谢美人。 这让小叶公公也不能不啧啧称奇。皇上人在文德殿,心思却分了大半留在了后宫里惦记着谢美人。怕她冷着、饿着、累着,怕宫宴上人太多令她不适。 皇上待谢美人果然不同。小叶公公是曾经见过先例的。淑妃娘娘先不说,她是淑妃,自然与别人不同。可是玉玢公主的生母韩充容有孕时小叶公公是亲眼所见,皇上对她可没有这样时刻挂怀,关心的无微不至。 小叶公公上前请安说话的时候,其实殿中大多人都看见他了,只是都装没看见,表现的若无其事。至于她们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那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 等小叶公公走了,皇上又命人赏了菜过来。淑妃两道,贤妃两道,这都是理所应当的。除开她二位,谢宁也得了一道点心。 点心端上桌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送点心过来的小太监解释说:“这点心是连着蒸笼一起端来的,刚才要进殿时才将蒸笼撤了去。是皇上亲口吩咐,膳房精心预备烹制的。” 盘子里的点心并不是甜点蜜饯一类,而是一碟小包子,包子也就比龙眼大一些,一碟里头才不过装了七八个。谢宁尝了一个,是火腿鸡肉馅儿的,馅香鲜美。再尝第二个的时候却成了鲜肉虾仁馅。 原来这一碟居然做出了那么多种不同花样的的包子。谢宁一开吃就收不住了,一碟包子都进了她的肚子,还觉得意犹未尽。 文德殿中,皇上借着更衣的功夫从殿里出来歇口气,听人禀报说谢美人很喜欢皇上赏的点心,把一盘子都给吃完了。白洪齐单膝跪地替皇上理好腰带,抬头时看见皇上脸上的笑容。 那笑容透出满意和欣慰,听说谢美人把点心都吃了,皇上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欣慰。 ☆、六十八 晕厥 贤妃难看的脸色哪怕用脂粉也遮盖不住了,淑妃坐的离她最近,看她不得不靠着椅背才能支撑自己不往旁边倒。明明已经病骨支离还不得不硬撑着,这让淑妃一时间也有些物伤其类,心里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她和贤妃从前关系不怎么好,但是后来慢慢缓和了许多。因为贤妃这辈子不但注定了无子,据太医所说,贤妃的寿数也不会很长了。她对淑妃毫无威胁,淑妃自然对她没有敌意。反倒是因为她为了家族和父兄这样勉强自己,让淑妃难免有些物伤其类。 “贤妃妹妹,这时候也不早了,等下散席想必人多乱哄哄的,你不如提早先走一步吧,早些回去歇息。” 贤妃硬忍着咳嗽,没敢开口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身旁的刘尚宫连忙替她开口向淑妃道谢。 淑妃知道贤妃不开口是怕一咳嗽起来就收不住,想必今天她来赴宴之前一定先用了能镇咳的猛药,不开口还好,如果开口说话,还是有可能会咳出来。 刘尚宫扶着贤妃起身,守在屏风旁边的宫女也走了过来,两人合力几乎是把贤妃给架出去的。 淑妃看着她的背影,难免想起多年前两人一先一后被抬进王府的事。那时候皇上当然也还不是皇上,也没有受封太子。贤妃自小就有弱症,十分惹人怜惜,淑妃那时候心里对她十分忌惮。 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 先离席的资格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等散席的时候,离开的次序自然要按品阶从前往后排,与到场的时候正好反过来。这其中自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贤妃病着,还有就是现在有身孕的谢美人。 想来谢美人也会提早一步先走。 淑妃往右手边扫了一眼人,果然看见谢美人那边已经起身离席了,一旁宫女正给她系斗篷。 看那旁若无人的架势,真是得志就猖狂。也就是宫里没有皇后,所以现在妃嫔也好,宫人也好,规矩都乱的不象话。皇后还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淑妃也预备回去了,她不在当然尚宫和乳母也会哄着玉瑶上床睡觉,但她不亲眼看一看总是不放心。在玉瑶之前她怀过一次孩子,没能保住,对玉瑶她看得很重,虽然是个女儿,可是她依旧生的很不容易。 宫女把她的斗篷和手炉取来,淑妃正要起身,忽然听着殿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淑妃不悦的转头去看,却在听着一句话时脸色瞬间变了。 “谢美人昏过去了!” ~~~~~~~~~~~~~~~~~~~~~~~~~~~~~~~~~~~~~~~~~~ 谢宁醒过来之前,她身旁的人个个都惴惴难安。青荷在看到谢美人晕厥的时候就惊的魂飞魄散,往前一扑,垫在了谢美人身下。她宁可自己摔断了腿,也不能让谢美人掉一根头发。 等旁人喊出声,殿门处乱了起来,青荷惊惶难安,紧紧抱住谢美人不敢让旁人近身,这会儿乱糟糟人多手杂的,她既在担心谢美人的身子,又怕有人会趁乱下黑手。 主子身子一向很好,怎么会这样突然就晕过去人事不醒? 难道是在宫宴上出了什么问题? 青荷努力回想,从她们出了萦香阁的门开始,主子并没吃什么不当吃的东西,除了几颗松子,喝了些水,就只有皇上命人赏的一道点心了。那点心肯定不会有问题,小叶公公是个很妥当的人,除了他师父白洪齐,谁的话都不会听。 可是主子喝的水是青荷经手的,也没有什么不妥啊。 难道她还疏忽了什么?到底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主子会不会有事? 一想到谢美人可能出事,青荷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 白洪齐很快赶来,谢美人已经先抬进了元福殿的一间宫室中,太医院值守太医也全过来了。 白洪齐经过青荷的时候连正眼都没看她,这当下且顾不上她。 青荷还想把帐子放下来,白洪齐觉得她简直就有劲儿使不对地方。都眼下这情形了,还管什么帐子不帐子的。 皇上也大踏步进来了人,门里门外头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出了这样的事,淑妃也只能留下来主持大局。她匆匆行礼,跟皇上解释:“太医正在把脉,谢美人一直没醒。” 皇上拉开斗篷系结,白洪齐忙上前将斗篷接过来。 太医一跑迈着快步疾行而来,这么冷的天还出了一身汗。现在被皇上紧紧盯着,感觉那些热汗全都化成了冷汗,要不是咬紧了牙,只怕现在就不受控制打起颤来了。 皇上问他:“谢美人如何?” 太医险些咬着舌头,有些胆战心惊的回话:“谢美人象是受了惊吓,心中悸动,惊惕不安,敢问一句,谢美人以往可以有心悸不安之症?” 这下连同皇上在内,屋里人目光都落在青荷身上。 青荷忙说:“没有,主子身体一向很好,从来没有出过今天这样的事。” 太医又问:“那适才谢美人昏厥之前,可有受过惊吓?” 青荷摇头:“没有啊。” 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青荷当时取了斗篷给主子系上,递过了手炉之后,她想叫小太监去把步辇抬过来,前后就这么说了一两句话,谢美人就毫无预兆的倒下了。这其间没有旁人接近过她们,也没有任何怪声。 要不是皇上在这儿,青荷都恨不得掐着太医的脖子追问谢美人和腹中胎儿有无大碍。 皇上问:“谢美人有无大碍?” 太医背上冷汗淋淋:“从脉相上看,谢美人并无大碍,孩子也并没受影响。” “那她怎么还没有醒来?” 太医急的想上吊,从脉相看谢美人象是突然受了惊吓,心弦骤急之后心脉不畅,气息微促。要换成一般人,用点药,扎一针,都能让人快些醒来。可是现在谢美人身子太金贵了,太医既不敢乱用药,也不敢跟皇上说给她针上一针能快好,只能连连以头触地,试探着进言:“让谢美人多歇息一会儿,平卧着对她身子和腹中孩子都有好处,最好不要再挪动她,以免再有闪失,伤了胎气。” 皇上走到床前俯下身看,谢宁双目紧闭,乍看就象是睡着了一般。 他转头看了一眼白洪齐。 多年主仆,不必皇上发话白洪齐也全明白他的意思,默不作声行礼退下。 等出了屋子,小叶赶上前来禀告:“师傅,已经让人出了宫门,李署令家住的不远,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能把人带回来。” 白洪齐示意小叶靠近,阴恻恻的说:“今晚的事,要仔细的查。” 小叶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是。” ~~~~~~~~~~~~~~~~ 给大家拜年啦,祝大家新年事事如意! ☆、六十九 断息 皇上就待在殿中,约摸半个多时辰白洪齐进来回话。 他将手里捧的东西放在案头,退后两步,恭敬的说:“谢美人今天穿的衣裳,用的脂粉头油,喝的水吃过的东西,以及用过的杯盘碗筷都已经一一查过了,今天和谢美人挨近过的人除开服侍她的两个宫女,还有梁美人、李昭容和刘才人三人。奴才只找着这么一处不太妥当的东西。” 就是刚才他拿进来的那只手炉。 谢宁今天穿的衣裳白洪齐让人查的很仔细,里子都拆开了,由四个老尚宫一寸一寸的摸着查过来。 这个手炉险些就被漏过去,因为一开始查的是手炉里的炭。炭还没烧完,倒出来的时候尚且红通通的。 还是年纪最小的小叶说了句:“这手炉崭崭新的,难不成今天是头回用?” 这话让老尚宫心里一动。 如果谢美人贴身穿的用的东西全都是惯用的,那要做手脚只可能是她身边的人。如果是全新的东西头一次用,那变数很可能就出现在这上头。 皇上还记得这只八宝莲花形的手炉,他在萦香阁的时候见过,那时候桌上放了两只手炉,还有一只是南瓜形。 白洪齐低声解释:“这手炉里头涂了东西,外面又刷了一层胶。这胶水洗不脱,平时也擦不掉,但是如果开始使用,热炭放进去之后胶就会化,里头涂的东西受热就会从手炉里熏腾出来。” “涂的是什么?” “老尚宫说,应该是一种叫断息的香料,配制起来不易,常人闻了可能只会胸闷、气短、偶然收悸,要是身子强健的人可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有身孕的要是常闻着这种气息,很可能腹中孩子无声无息的就……而且这香料味道非常淡,不易察觉,事后也不容易查出来。” 老尚宫一辨出这种香料来,就只和白洪齐说了,白洪齐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这种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且涂在手炉里头,这中间得牵涉多少人?只要是曾经可能碰着这个手炉的人,统统脱不了干系。 皇上注视着那个手炉,脸庞一半被灯光映亮,一半却完全隐在暗中,看不清楚表情。 “这么说,谢美人就是闻了这香气才出事的?” 白洪齐不敢妄下断言,但皇上既然问,他揣度着回话:“以奴才的浅见,刚才李署令诊过脉后所说谢美人的症状与先前太医所说一致,和这香的效应也正好能对得上。” 老尚宫说,这香闻一次是不会有什么大碍,要想起作用,最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的。之前这手炉送到萦香阁后,不知道为什么谢美人人一直没有用,要是她早就用了,说不定早就已经出事了。今晚赴宴她才把这个手炉取出来头一次使用,结果才用一次就出了事。多半是今天宴上劳累了,殿中人又多气味又浊杂,门窗都紧闭着,就算是一个好端端的人在里头憋了半天说不定都会头晕。 这么一想白洪齐又庆幸起来。 碰巧也罢,或者有什么人有心安排的也罢,要紧的是谢美人肚里的孩子没出事,这点最要紧。 外头李署令遣人来报,谢美人醒了。 皇上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白洪齐急忙跟上。 到了门前头李署令躬身回话:“皇上暂且等一等再进去,刚才谢美人醒来就吐了一回,屋里气味腌臜,宫人正在收拾。” 皇上抬腿步迈过了门坎。 屋里窗子开了一线,地上已经清扫过了,因为不敢熏香,所以气味散的慢。谢宁侧卧在那里刚刚漱过口,眼睛湿漉漉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刚才醒过来之后就觉得胸口烦闷,一张口就吐了出来,吐过之后总算觉得喘气舒畅了一些,就是身上没有力气,头也疼,喘一下气头就疼一下,喘的急头疼的也急。 她这是怎么了? 谢宁不太记得发生过的事了,她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出了殿门要回去了,之后的事情就全无印象。 她急切的抬手摸索,摸着依旧圆润鼓涨的肚子时,才算是松了口气。 皇上就这时候走到了榻边,不避腌臜在榻边坐下来,轻声问她:“身子怎么样?有哪儿不舒坦?” 谢宁慢慢的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在萦香阁,知道皇上在她身边。说不上来为什么,谢宁本来想说她没大碍,可是鼻子一酸,还没说话泪先流了下来。 第42节 皇上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来揽在怀里,一手轻轻在她背上来回按抚替她顺气:“不用怕,朕在你身边,不会再让旁人伤着你。” 谢宁本来没想哭,可是被皇上这么一抱再一哄,却莫名的觉得委屈起来,又害怕,身上又难受,竟然抽抽噎噎的真哭起来。 白洪齐探头看看,慢慢的放轻脚步退出来。 这屋里头是没他什么事儿了,他还得去接着查问手炉的事。 这是有人成心不想让谢美人生孩子,毒下在手炉里可以说是既隐蔽又毒辣。要不是谢美人今天阴差阳错的头一回用这个手炉就出了事,等这毒真起了效,孩子没了之后那香大概也早就燃尽了,根本就再查不出来了,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能有这样的心计和安排,肯定不可能是无名之辈能做得出来的。现在谢美人这么一晕,可以说是完全打乱了对方的谋划,想必那个人一定会也做出应对安排。白洪齐这边倘若动作再慢一慢,线索人证这些东西就会被对方抢先一步湮灭清理掉,这件事就再也无迹可寻了。 青荷端了水过来,到了门前有些进退两难。屋里头皇上与主子这么亲近她可不能打扰,可是刚才主子才吐了一回,李署令也说应该多喝些水,她这水究竟是送还是不送呢? 她这里为难,谢宁已经看见她了,有些不太好意思坐直身,也不知道帕子哪里去了,就扯袖子抹脸。 青荷见她虽然哭过,可是脸色和精神却都比刚醒的时候显然是好多了。可见皇上就是皇上,有真龙天子的洪福庇佑,谢美人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皇上把水端过去,谢宁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水,头疼也比刚才减轻了许多。 ~~~~~~~~~~~ 大年初一大家都干什么了?走亲戚感觉挺累人的。 ☆、七十章 吃药 青荷端着水杯出来的时候遇着李署令,他拿着一张反复斟酌过的药方过来,要等皇上过目之后再去煎药。 青荷有些惴惴不安的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后小声问:“李大人,我们主子她没有大碍吧?” 李署令认得她是谢美人贴身服侍的心腹宫女,点头说:“不用太担心,谢美人并无大碍。” 青荷笑着道了谢,让开路让李署令进门。 李署令转头看了她一眼,心说这姑娘肯定不知道,自己在今天夜里已经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了。青荷也是与手炉有关的人,可白洪齐并没让人动她,刚才不过传她过去问了几句话。 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命。白洪齐之所以对青荷网开一面,肯定不是青荷自己有面子,那是看在谢美人的份上。李署令不到三十岁就进了太医院,现在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这些年间听的不少见的也不少。宫里的太监们自有一套刑求拷问的手法,足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署令进去呈上药方,待皇上说了一个可字之后又出来,亲自看着人去煎药。 刚才皇上还多吩咐了一句,以后谢美人的请脉由隔日一次改成一日一次。 看来皇上真的很重视这个孩子。 谢宁喝了水又有些迷迷糊糊的,再醒来的时候还没睁开眼,就先闻到了一股药气。 她体质一向很好,连风寒都少得。入宫这几年请太医的次数屈指可数,药汤更是很久没喝过了。 皇上把药碗端了过来,一闻见那苦涩的药的气味,谢宁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皇上拿出了十万分的耐心哄劝她:“良药苦口,服了药身子才能好转。你现在是双身子,可不能任性怕苦就不吃药。” 谢宁小声解释:“不是怕苦,是一闻见这味道,就觉得恶心劲儿又犯了。” 她不怕苦,也知道李署令斟酌再三开出的药方一定是对症下药,她是一定要喝的。 皇上还想喂她吃药,谢宁赶紧自己把药碗接过来。皇上可没伺候过人,要是真让他使调羹来喂她吃这碗药,那是真不可能吃得下去了。 “青荷,再端碗水来。” 青荷连忙应着,倒了一盏温水端了过来。 谢宁屏着气吹了吹药汤,用嘴唇试了试热,感觉还有点烫,仰起头来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一放下碗,青荷麻利的把温水递过来,谢宁把水接过来也象灌水一样几口就喝了下去,青荷候在一旁接过空碗下去收拾,把皇上都看的呆住了。 他见过旁的女子吃药,没有一个是这样吃法。比如贤妃,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就有个“病西施”的绰号,一年到头的汤药不断。她吃药的时候是小口小口的啜饮药汤,眉尖微蹙,时常药喝到一半就气喘咳嗽起来。至于旁人也都各有讲究。总而言之,没有一个象谢宁吃药吃的如此干脆豪迈的。皇上想了好几句劝慰的话还没来及说,甚至还想着要不要许她两件好事,哄她乖乖吃药。好比说她进宫三年多了一直闷在后苑,等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可以带她去同乐园赏灯。那可是女子们一年里头唯一能光明正大出门的日子,同乐园原来是公主府苑,公主无子,待她去世之后就改做皇家别苑,在上元节的时候会开放园门许百姓也进园观灯赏景。当然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 皇上登基这几年,也只去过两次。一次是刚登基的头一年,为了昭示天家恩典,盛世气象,同皇后一起去了一回。第二回是添了大皇子,心里高兴才去的。只是节还没过完,就听太医院诊出大皇子身体羸弱,极易年少夭折。 第三年的时候,皇后就病倒了,此后皇上再也没去赏过灯。淑妃有孕的时候倒是求恳过他,上元想去同乐园赏灯,那时正不赶巧,最后她也没有如愿。 这些都没来及说,谢宁这边药都下肚了。 皇上心中一时间是百般滋味上心头。往回翻一翻,似乎谢宁从开始就没恃宠生骄,向他索讨过什么。穿戴也好,赏玩之物也好,更甚者,比如位份,迁宫这种后宫女子做梦都在盘算的大事,她似乎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过。而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是皇上在盘算这些事。琢磨着她穿一件什么样的宫装会很美,想着给她迁宫,以免总是来来去去将时光白抛费在路上。 迁宫的事迫在眉睫,原本想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办这事,可现在的情势,不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皇上实在难以放心。想想他还曾经夸奖过那个玲珑别致的莲花手炉,谁能料想其中藏着那样恶意的算计? 谢宁努力平复胸口那种窒闷的感觉,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真吐出来可前功尽弃了。多忍一会儿,觉得不那么难受了才敢开口说话。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皇上也该安歇了吧?” 皇上替她把头发理了一下:“朕不困,这会儿也不用睡了,等下预备一下就该去太庙了。” 谢宁想起来了,已经过了午夜了,这会儿已经是新年的头一天了,大年初一,皇上是要去祭祀天地祖宗,这可是大事,万万不能出差错。 谢宁顿时有点发急:“那您赶紧去歇着,臣妾这里没什么事儿,再说还有太医、尚宫们在呢。” “这会儿回去也睡不了。”皇上心知肚明,就算他现在回去也合不上眼。再一想,他在这儿谢宁也没法儿安心歇下。 “朕到偏殿去靠一会儿养养神,你也累了,趁天没亮睡一会儿。” 皇上替她把被子掖好,起身又嘱咐两句才转身走。到了门边忍不住回头看,谢宁正眼巴巴的望着他的背影。 嘴上说着让他走,其实心里还是舍不得。 皇上出了殿门,偏殿里已经铺陈好了被褥,皇上直接就这么靠下了,两个太监近前伺候,替皇上把靴子脱了,头冠取下。 “白洪齐若是回来了,让他直接来见朕。” 皇上闭上眼,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白洪齐一路快走的回来了,小太监连忙迎上去:“白爷爷,皇上说让你一回来就进去回话。” 白洪齐点了点头,站住脚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有无不妥,又抬起手在脸上使劲儿搓了几下。刚才一路过来整张脸连着耳朵都要冻僵了。 让小太监替自己再查看了一下没有什么纰漏,白洪齐这才迈步进殿,隔着一道云母拼嵌山水屏风就跪下来叩头:“回皇上,奴才有话禀报。” ~~~~~~~~~~ 过节感觉比平时还要累。今天想加更的,看来只能明天补上了。 ☆、七十一 询问 谢宁睡了一会儿,中间又醒来一回喝了几口水。 睡觉似乎也不解乏,总觉得有一部分知觉是醒着的,能听到有人走动,就是特别的累,怎么也睁不开眼。 身子不舒坦,睡的又不是熟悉的地方。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时时伸手去摸肚子,似乎不这样就不能确定孩子还依附在她的腹中一样。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到了天该亮起的时辰了。只是帘幕重重,她什么也看不见。 “青荷?” 青荷守在旁边一夜都没有睡,因为谢美人睡得不踏实,她一刻都没敢合眼。听着帐子里唤她,急忙近前来撩起帐子,轻声说:“主子,你醒了?” 谢宁往一旁微微侧转头,她的动作不敢太大,因为微一动弹就那觉得天旋地转的,一阵阵晕眩。 青荷看她转头往窗子的方向,猜度着她在想什么,轻声说:“刚过了辰时,天快要亮了。” 这一夜真漫长。谢宁大多数时间其实都并不清醒。即使不在睡着时,她也会觉得胸闷、晕眩,恶心。 “皇上已经走了?” “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来看了主子一回,那会儿主子正睡着,皇上看过了才走的。” 她恍惚记得有人在身边走动,看来就是青荷所说的那时候的事了。 “您要喝水吗?早膳想用些什么?李署令嘱咐说您醒来最好吃一点东西,清淡些的。” 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觉得肠胃里就象塞满了杂草似的,扎扎刺刺毫无食欲。 她心里头明白,不管想不想吃,多少都得吃一点东西。 “就熬点粥吧,别的都不用。” 青荷出去传了话,端了水回来。谢宁就这么坐在床边简单的洗漱一下,青荷替她把头发梳顺。她还不能起身,头发只简单的梳成辫子。 从进了宫谢宁不大梳辫子了,现在梳回了从前有一段时间常梳的发式,她自己摸着辫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白粥很快就端了过来,没配平时常吃的各种小菜,粥里更是毫无花巧,没有任何点缀,特别干净简单的一碗米粥。 谢宁一小口一小口的把粥给抿完。吃药的时候她可以拿出一气呵成的气势来,吃粥可不成。粥很烫热,吃下去之后倒是觉得胃里头被熨的暖暖的,舒服了不少。 “你陪我说说话。”吃过粥,谢宁示意青荷在床前坐下来。 青荷应了一声,搬了一张圆凳过来侧身坐下,只有半边身子放在凳子上头。 “你同我说说昨天晚上都是怎么回事吧。” 谢宁现在记忆有些混乱,甚至哪些是梦,哪些是她经历的真实都有点分不清楚了。 青荷点了下头:“其实奴婢也说不清楚。昨天主子说要回去,奴婢想去找人传话,让人把步辇抬过来,一回头就看见主子晕了。奴婢惊的魂飞魄散,六神无主。那会儿淑妃娘娘出来了,她一面让人帮着我把您抬进屋里安置下来,一面打发人去禀报皇上并去请太医过来。白公公先来的,太医也带来了。没过多久皇上也来了,奴婢心里才安定下来,好象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谢宁看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索性直接问她。 青荷愣了一下,她以为皇上已经跟主子说了,显然她猜错了。 主子是被人算计了。 虽然她们时刻提防着,样样东西都经过两重、三重的检查才给主子用,可还是没防着旁人使出这么一招。 方尚宫看的很严,连每天烧的炭都不马虎。但她们谁也没有想到手炉里头会被人做了手脚。那两个手炉拿来她是看过的,方尚宫也看过,都没看出问题来。给主子使用之前她还特意擦过,先用干布擦拭,又蘸了水的布巾又抹过一遍。不但擦了,还特意闻过,确信没有什么异味才开始用的。有的时候手炉做的毛糙,一放进了炭烧起来容易闻见漆味儿或是一股铜臭,新手炉总是难免,得等用过一阵子用熟了之后味道才会散去。这一只手炉放进炭之后并没有闻见什么气味,要不是听见小叶公公他们夜里头在外头说的话,青荷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问题会出在手炉上头。 看青荷一时不出声,谢宁明白她有顾虑:“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青荷笑容有些勉强:“奴婢是怕惊着主子。” “到这地步还有什么事儿能惊着我?你就有什么说什么吧,究竟我是不是着了旁人的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青荷压低声音,往前欠了欠身小声说:“是手炉。” 看到谢宁也露出惊讶的神情,青荷轻声解释:“奴婢听见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李署令他们说您是福气大,这手炉送来那么长时间了,您一直也没有用。昨晚是觉得宫宴这么大场面,拿着旧手炉怕别人会说什么闲话,这才取出来用的。李署令说您没吸进多少烟气,没有大碍的,只是身体突然被这烟气所侵,休养个两三天才能恢复。” 听说这手炉要是多用个几回,主子不但保不住孩子,只怕自己的性命也要丧送。 按李署令的话说,这药性并不霸道,按说不会头一次闻就象主子一样反应这么大。可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体质都不会一样,主子应该就是那种对这个特别敏感的体质吧。再加上昨晚上宫宴上人声嘈杂气味混浊,各种原因加在一起,让主子一下子就昏厥过去。 谢宁沉默了一会儿。她听到有人把药下在手炉里头,确实十分意外,想一想也很后怕。 但是想的更多的是,手炉是什么时候被动了手脚? 第43节 应该是在送到萦香阁之前的事。 这药下的巧妙,必定得花很多功夫,绝非举手之劳就能办到的。萦香阁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把药下到手炉里头想必十分困难。 当时一次送来了四只,她留下了两只,另外两只又让拿回去了。那只南瓜手炉会不会也有问题? ~~~~~~~~~~~~~ 啊啊啊,又拖到这个点儿了。真得把作息时间扭转过来。答应的加更一定会有嗒,捂脸逃 ☆、七十二 主使 天已经亮了,太阳升了起来。阳光照在窗棂上,窗上带着一点淡淡的潮湿的印痕,薄而剔透的拼嵌的明瓦窗被阳光映的灿然发亮。 谢宁却觉得这天还没有亮起来。身边团团迷雾步步杀机,有如置身漫漫长夜。 她从没有害人之心,可是在宫里,不是你想独善其身就可以的。她得宠,晋封,有子,这都扎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路。 青荷一看主子这模样就猜她是吓着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才好。谁身上出这样的事儿能不怕?主子这等于是鬼门关门打了个转,不怕才怪。 青荷起身离了凳子,扑通一声就在床前跪下了,左右开弓抽起自己的耳光。谢宁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急忙说:“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 青荷手快,她喊着住手,青荷已经打了有七八下了,结结实实的一点儿没有掺假。青荷重重的叩了几个头:“都是奴婢粗疏大意,叫人钻了空子,险些害了主子和小主子的性命,奴婢死罪。” “唉,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这种使坏的法子真是闻所未闻,防不胜防,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能做得出来的。” 青荷从昨夜到现在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只不知道是谁有这样歹毒的心肠和这样的算计。” 是啊,谁能有这样的心肠和这样的算计? 听青荷描述的这种毒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即使知道,因为配料稀罕,纵有方子也配不出来。而配出来了,把这个涂到手炉里头,又能让手炉正正巧巧送到萦香阁来,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青荷往前挪了挪,膝行了两步,轻声说:“奴婢听说,此事似乎是陈婕妤所为。” 谢宁一惊:“你听谁说的?” “白公公和小叶公公昨晚连夜在查手炉这件事,奴婢是听一个小太监说的。” 又是听说。这种事情谁会随随便便的往外说?何况一个不当紧的小太监又怎么会那么消息灵通? “那你觉得,会是陈婕妤吗?” 青荷想了想才说:“奴婢也说不准。真要说起来,主子一向人缘不错,也就是和陈婕妤有些疙瘩。从主子有身孕之后,陈婕妤也不能太出格,旁人送了礼恭贺,她也送了一份儿来。若是三五不时的碰着面,也不象以前那样不理不睬,不管是不是热络,招呼和见礼总不能少,再说上两句客套话,维持着一个表面上的和睦。 这事儿要说是她做的,青荷一面觉得她是有理由这么做的,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小声嘀咕不大对。陈婕妤和自家主子之间又没有什么大仇怨,不过一点小口角争执,为这事儿她要下死手害人,总觉得说来有些牵强。如果说她是嫉妒,可嫉妒的人多了去了,岂不个个都有嫌疑? 谢宁只说了一句话:“不是她。” 不说她有没有那个害人的心,人心隔肚皮,要从这上头判断这人会不会做出害人之事是太难了。 谢宁判断的依据是,陈婕妤应该没有这个能力。 陈婕妤比青荷入宫早,为人娇俏伶俐,据说皇上喜欢她就是因为她“活泼直率”。但是陈婕妤家世不显,进宫也不过四五年,得宠也就是这二年间的事。之前她位份低且不说了,就算她晋封婕妤之后,要说她能手眼通天到这一步,太不可能。 这事儿才刚刚开查,陈婕妤就被牵扯进来,应该并非偶然。 难道主使之人开始的时候就圈定了陈婕妤做替罪羊? 谢宁自己又推翻了这个猜想。皇上不是那样容易欺瞒的人,连谢宁都能想明白的事,皇上肯定不会被这样的烟幕蒙蔽。 等李署令再来诊脉时,谢宁向他致谢。李署令已经上年纪了,不比年轻人。昨天夜里白洪齐命人连夜出宫把他从自家府里接进宫来,一直到现在他也没顾上合眼,谢宁看见他就想起外公还在世的样子来了,心里着实不安也不忍。 李署令不是头一回同谢美人打交道了,但是遭逢突变之后见谢美人淡定从容依旧,这份儿气度在这年轻的宫嫔身上可不多见。况且谢美人一向待人诚恳有礼,服侍照料她并不是一件苦差事。 “谢美人无需忧虑,您底子好,孩子也没受什么影响。敢问一句,从早上谢美人醒来到现下,孩子动过没有?动过几次?” “动过两次了。” 感受到今天的第一下胎动时,谢宁这才放下了一大半的担心。孩子看来是没有受什么影响,动静与之前差不多。 李署令显然听到这个也十分高兴,诊脉之后说:“早上的药不必再吃了,饮食可以多进一些,还当以清淡为主。” 谢宁比较关心另一件事,她现在待在不熟悉的地方只觉得浑身不得劲,什么时候才能回萦香阁? 这事儿李署令就不敢妄自断言了。虽说照她看,谢美人今天就回去也没大碍,裹的厚实些,坐着暖轿一路抬回去,没什么不妥的。但这件事得皇上说了算,他说了可不算。 见李署令含糊过去,谢宁也明白了。她听说做太医的首条要诀就是“但求无过”,李署令是不会轻率断言的。不然万一谢宁回去后出了什么问题,那责任他可担不起。 谢宁知道他不能说,也不再追问这事。午膳还是吃粥,不过比早上多了一块糕,还有两样小菜。谢宁自己还是不饿,食物到了嘴里一点香味都感觉不到,完全没有食欲,可她但怕孩子被饿着,哪怕味同嚼蜡也要硬着头皮吃。 这种毒香真是厉害,而她的体质确实对此反应十分敏感。谢宁想,大概就象饮酒一样,有人根本一点都不能沾,哪怕是家酿的甜甜的米酒,连小孩都能喝的,有人喝上一小口就满脸通红头晕脑涨,更不要说那些烈性的酒浆了,简直沾之即倒。 白洪齐查到的结果皇上并不满意。别说皇上了,连他自己都不满意。 陈婕妤算是怎么回事儿?可是用刑的人一个疏忽,匠作监的那个人就咬了舌头,现在勉强吊着命,但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皇上看了几份口供,又听白洪齐为了手下人的疏忽请罪,倒是并没有发怒,只是把那几张轻飘飘的纸信手撂在案头:“宫里真是卧虎藏龙,这种宁死不屈劲头要是用在正途上就好了。” 皇上口气越是轻描淡定,白洪齐心里越是忐忑。 ☆、七十三 主使二 昨天夜里白洪齐一得知问题出在手炉上头,立即下手,把连匠作监主事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全提了来,还取来了萦香阁当时留下的两只手炉里的另外一只。 当时一并送来萦香阁的手炉有四只,供谢美人挑选。谢美人只留下了两只,另两只还让人退了回去。那两只回到匠作监库中之后并没有入库,也没再送到其他妃嫔美人那里去,匠作监册子上注了一个红色戳记,显示的是已经销毁。 又不是给皇上做的龙袍,即使主子没挑中,也犯不上给毁了。这些手炉都是匠人们一手做的,有时候甚至连铜胚都是他们自己一点一点敲打出来的。 昨天他让小叶去拿人的时候就隐约猜到这事儿不会顺利。果然小叶去了一趟回来禀告说,做这两只手炉的那个人做完之后没几天就喝多了酒一头栽进护城河里咽气了。这人在做完手炉之后几天都精神恍惚,哈欠连天,天天都跟喝多了酒没醒一样,所以他的意外当时并没有人疑心。 可是对照一下手炉里涂的毒药,这人肯定是接触过那种毒,而且中毒比谢美人要深。没精打采的表现并不是因为醉酒,肯定也是中毒。他的死应该也不是意外。这种季节天寒地冻,就算喝了酒,不往暖和的炕上窝上跑护城河边上去晃荡什么? 这肯定是杀人灭口啊。 而其他人口中审出来的东西就更让气不打一处来。咬来咬去咬出个陈婕妤,苗头直指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王翠儿,而王翠儿就在今晚谢美人事发之时悄没声息的在自己屋里上了吊。 好一个连环套。 剩下的人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了,这件事别说在皇上那里说不过去,就算是小叶和白洪齐师徒俩对他们自个儿都觉得憋火。 皇上甚至没提高声音训斥白洪齐一句无能,可白洪齐自己就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涨的难受,比挨了训斥和耳光还叫他无地自容。 平日里他是威风八面的长宁殿大总管,在这宫里头他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淑妃贤妃那样的嫔妃对他也得客客气气讨好笼络。 而眼下这件事,就出在他眼皮底下。事先没有能察觉,还可以说是事务繁杂,再加上后苑那边是周禀辰把持,罪责不全在他。 可现在事发已经快要十二个时辰了,他却还没能查出个头绪,不说没查出来,居然还叫人牵着鼻子走,这让白洪齐心里除了屈辱,还升腾起了压也压不下去的怒火。 这背后主使不论是什么人,也都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皇上问:“永安宫收拾的怎么样了?” “正殿还有两处要修缮,因为要动砖挪瓦,正月里头是不能办了。后头的宫室已经全都修缮布置好了,怕新整修的漆味儿石灰这些东西呛人所以一概没用,马上就能住人。” 皇上点了下头:“你去看过没有?可别让人再钻了空子啊。” 白洪齐双膝跪地叩了个头说:“奴才这回拿脑袋担保,真再出什么纰漏皇上只管问奴才死罪。” 皇上点了点头:“手炉的事继续查。一天查不出就十天,一个月查不出就一年,什么时候查准了查清了什么时候算。” 白洪齐响亮的应诺。就算皇上不说,这件事他也一定要追查到底!一想到宫里头还有这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盘根错节手黑手辣的对手,白公公简直觉都没法儿睡了。 皇上移驾去看谢美人,白洪齐转过头来问他徒弟:“陈婕妤那里怎么样了?” 虽然从皇上以下,他们这些人没一个真把陈婕妤当回事儿的,可因为陈婕妤贴身宫女卷进这件事情里,陈婕妤所居的云和宫已经被封了门,一概不许出入。陈婕妤可不是个好脾气,白洪齐料想她不会逆来顺受。 “陈婕妤一直吵着要见皇上。” 她吵吵也是白吵吵,后宫的女人就是这样,一身荣宠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皇上喜欢你的时候你是婕妤,皇上厌弃你的时候你屁都不是。 皇上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这会儿除了谢美人皇上大概谁也不想见。事情没有查清,皇上看着那些面目姣好的美人们多半都象是看着一个个怪物似的,谁知道剥下那层精致的画皮之后内里是什么样儿的鬼怪? 大年初一就出了这样糟心的事,白洪齐看着门外的雪地,心说这一年只怕都不会消停了。从现在直到谢美人的孩子平安生出来,真是一刻都别想轻松。 这样的重负不仅没让白洪齐退缩畏怯,反而让他精神抖擞。可以说,有种人天生就是一副好斗的恶狗脾气,让他看家他就无精打采,可是要给他找个目标对他一声令下,他能以猛虎下山的架式势扑咬上去。 皇上到的时候,谢宁这边正用晚膳。喝了两顿粥了,这一顿可不能再喝那个。 谢宁让膳房给做了一碗汤面。细细的面条根根筋道,因为打了鸡蛋进去咬着更觉得弹牙。母鸡与火腿吊的汤,油全撇了去,盛出来的面条上面码着整齐的切成段的小青菜。 这面吃起来香而不腻,谢宁喝了口汤,趁着这汤的热劲,脖颈后面都要冒汗了。 下午又睡了一觉之后,她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恢复。起码她现在能闻到面汤的浓香,也能尝出面条美味了。不象之前似的什么东西到了嘴里都味同嚼蜡。 皇上进来的时候谢宁嘴里正含着一口面条,赶紧匆匆咽下去。皇上的手轻轻按在她肩上:“你吃你的,这种时候还管什么礼数。” 谢宁没起身,面前的小炕桌上还摆着面,确实不方便起来。 她抹了下唇角沾到的汤汁:“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用过晚膳没有?” “还没有,也不觉得饿。看你这面不错,让他们也给朕下碗面来就行。” 皇上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谢宁吃面。她每吃下去一口皇上都觉得心里更踏实一分。 能吃是好事,说明她身子没有大碍了。多吃些滋补的东西才好,她和孩子可都不能亏着了。 ~~~~~~~~~~~~~ 二更应该会在晚上十点之前吧,暖和了没几天又开始刮风降温了。大家都有年后综合症没有? ☆、七十四 主使三 谢宁吃完了之后,膳房又送来了皇上点名要的面。膳食桌抬进来,主角还是面,只是皇上用膳怎么也不能象谢美人似的简单到了寒酸。 面条是装在一只砂锅里头端上来的人,随便搅一搅 ,沉淀下去的那些好料都随着汤汁翻腾浮上来。牛肉丁、火腿丁、金针菜、口蘑、虾仁,腐干,笋丁……随着这些一起翻腾的还有香气,特别浓郁的香气。 皇上也没想到这香味儿这么冲,想着是不是挪到外头去用膳,免得回头屋里头一股面汤味儿,谢宁现在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杂浊的气味。 “不打紧,您就在这儿吃吧,不用挪来挪去的。”谢宁刚才已经吃了一碗面了,可是一闻着这会儿端上来的面香,顿时觉得自己又有些饿了。 皇上当然不能捧着砂锅吃面条,捞出来盛在碗里,再配上两口酸爽可口的小菜,眨眼间满当当的一砂锅面条就下去了一半儿。 刚才是他瞅着她吃,这会儿倒了过来。 皇上起身把外面的袍服脱了,抄起汗巾抹了抹额头和鼻尖出的汗,谢宁就靠在那儿两眼亮晶晶的盯着他看。 第44节 皇上属虎,今年还没不到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平时可没有这样的眼福可饱,现在趁着大好时机,前前后后里外一次看个够本。 “又饿了?”皇上误会了她闪亮目光的寓意,就用自己那只碗给她又挑了些面条,舀了一大勺子汤浇在上面递给她。 她垂涎的是人不是面啊。 但是人虽然好,她现在挺着肚子也只能望而兴叹,至于美味的汤面,倒是来的恰到好处。 闻着香,吃着也香。谢宁捧着小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面。冬天人们都爱吃些热的,她也不例外,但是又比别人怕烫,所以把面条挑的高些,吹吹吹,吹凉一些后再入口。 等她把这一小碗吃完,皇上已经把那个小砂锅也清空了,连汤带面一点儿没剩,还吩咐了一声:“今儿晚上这面不错,赏。” 吃完了漱过手擦干净手,谢宁试探着问:“臣妾能不能回宫去了?这儿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待着心里也不踏实。” 皇上想了想:“再过两天,待你身子没有大碍之后再迁。” 皇上既然这么说,那就没有什么可以商讨的余地了。 皇上翻开了手里的折子,看了一眼大概就放在一旁,还不忘教训她说:“汤面虽然好吃,但也不要一次吃的太尽兴了,留一点想头下次再吃。” 谢宁已经不是头一回看皇上这么看折子了,看的这么快,上头写什么能看得清楚? 皇上一转头,谢宁急忙解释:“臣妾不是想看折子,就是觉得皇上看得这样快,觉得纳闷。” “前头都是套话用不着看。”手里头不过是一封年关之前呈上来的请安折子,过年这几天难得清闲,可是忙惯了的人一闲下来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会儿过来还顺手带了一只匣子过来,里头全是不怎么当紧的折子,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打发时间。 谢宁问的天真,皇上倒是答的认真。 “你看,从头一页起,全是一些吉祥话,这些天看的折子都是一样套路。再往后这一截说了他这半年里头处理了几桩要紧事务,粉饰太平居多,真要紧的事情之前自然另有上奏,最后是说了一下来年的事,他任下的凤湾河河堤又该加固,请工部拨银子。这事儿倒是过了年就得办,春暖冰融河冻就会融解,太史局上奏说,今年雨季怕是来的比往年早。” 谢宁说:“臣妾见过江河涨水时的情形,浪头来时直接把房子一下冲垮,要是事先没有预备,人力确实难以抵挡。” 皇上来了兴致,问她:“你在哪里见过?” “跟两位舅舅出门的时候见过的。有一回和小舅舅一起被大水困在山上好些天呢,记得是在霰霞关附近吧。” 皇上着实吃了一惊,原本揽着她靠着,听了这话坐直身:“你们怎么跑的那么远?” 霰霞关已经快靠近边关了,再往西北去两日的路就可以出关。皇上自己也只在舆图上看过霰霞关的地名,他可从未去过。 “小舅舅带我去的。”谢宁之前没觉得这有什么,看到皇上的神色才发现这件事儿放在男子身上大概不算太大的事,搁在她一个女子身上可就不大寻常了。她赶紧解释:“那时候我年岁还不大,小舅舅原是不愿意带我的,嫌我麻烦。我硬缠着他要跟,他就把我扮成了个男孩子,还跟我约法三章,这才带我去的。原来说到了同州就回去,事先也没想到去那样远。” 皇上问她:“那么远的路怎么过去的?” “骑马,坐车都有。”谢宁想起那时候的事来:“有一次我们搭人家运草料的车,晃着晃着就在上头睡着了,一醒来差点儿整个人都埋进草垛里头,晚上光是挑头发里的草屑就挑了好久,全身上下都被草尖扎的刺痒难受。”尤其是草里混有麦穗,麦芒如同针尖一样,几层衣裳都挡不住它,被刺的那叫一个惨啊。 皇上着实没有想到。谢宁曾经跟大舅舅在西南任上待过两年,又跟着小舅舅去到了霰霞关那么远的地方,真可称得上是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了。皇上虽然说是坐拥天下,可是那些远处他却从来没能去过。 谢宁悄悄松了口气。 刚才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皇上虽然大度,可谢宁不管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各种训诫都教养她女子当贞静自守。当时她跟小舅舅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回去以后外祖母和大舅母都要气疯了,外祖母抡起拐杖差点儿把小舅舅的头打破,而谢宁也被拘在大舅母身边着实关了好些日子。 至于后来,虽然舅母管她不是那么严格了,可她也毕竟长大了,出门再不象以前那样方便自在,象霰霞关那样远的地方是再也没有去过了。 ~~~~~~~~~~~~~~~一抬头发现今天是情人节啊!!!!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情人的要快乐,没有的就赶紧找一个,实在找不着咱也可以把情人节当光棍节过了。 ☆、七十五 主使四 谢宁这边儿心虚,皇上却一点没有见外的意思,兴致勃勃的问起了她曾经到过的地方,一路上有什么见闻。 谢宁把自己印象比较深的一些事拿来说了。不过她当年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能去的地方能见的人也不算多。好在皇上也不计较挑剔,听她讲一些路上的吃食、买东西的价钱,在那些偏远的地方发生小事,连路遇大雨这种事他都听的津津有味。 末了谢宁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臣妾见识浅陋,好些事情还是听长辈说的。小舅舅倒真是这里头的行家里手,大舅母以前开玩笑说他都能写一本山河志了,这天底下还真没有多少他没去过的地方。外祖母也说过,小舅舅天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以前让他上学堂,把他送到院门口看着他进去了,下晌去接就接不着人,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是这般,书也没有念出名堂,十岁的时候他就扒着人家运货的车出去了一个月才回家,打那时候起就没在家里怎么待住过。” 皇上饶有兴致的问:“真是如此?他就没寻摸个正经营生?听你上回说起,你小舅也有三十了吧?” “今年就三十一了吧?”谢宁想了想:“没错,到春天就三十一了,他倒是有营生,自己手里有买卖,不过买卖什么也不知道,反正他不缺钱就是了。我进宫的时候他还没成家呢,大舅母头几年还被他气的不行,现在也想通了,跟他置气那是白费力气,还对大表哥他们说,要是等他们都儿女成群了小舅舅还是孤身一个,将来就让表哥他们来照顾伺候他。” 这其中无奈的意味连皇上都听出来了。都说长嫂如母,既然老人不在了,那林家这位大夫人当仁不让应该替小叔子成家帮他立业,甚至要帮着照拂他将来的妻子儿女。无奈这个小叔是个不服管束的,性如野马,现在不能安排他的生活,那么只能替他寻条退路了。虽然说的是玩笑话,可是保不齐她心中真是这么想的。 “不困吗?” 谢宁摇头。零零碎碎的睡了一天,她现在一点儿都不困。不过皇上和她不一样,昨天就是一宿没睡,今天天不亮就去祭天了。 可到现在也没见皇上打个呵欠,这应该说真龙天子果真不同?还是他偷偷打呵欠没叫她看见? “皇上躺下歇一歇吧,臣妾帮您按一按头?” “现在可不敢让你按。”皇上的手轻轻按在她肚子上:“他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动的也挺有劲儿,刚才晚膳还没送来的时候他就踢腾开了,好象他已经饿的等不及了一样。” 她说的轻松,皇上却十分认真的叮嘱她:“一定不要饿着。他肯定也知道一天要用三次膳外加点心宵夜,少一顿都不成。你是大人不在乎,小孩子缺一口都不行。” 他还吩咐一旁的的青荷:“记得准时提醒你家主子用膳,宁可提前些,可不能迟误了。” 青荷连忙应下了。 她的脸用了一点粉遮挡,并不显得有异样。但是打的自己的脸,疼不疼自己自然知道。靠嘴角的地方有点火辣辣的,幸好没破皮,晚上也只敢喝了一点清粥。那是真的清粥啊,都能数得清米粒,照得见人影。她手里还有一点丸药,等会儿吃一颗。 青荷现在特别想见方尚宫,可是她今天试探了一下,她现在出不去,方尚宫她们也来不了。不用人再提醒,青荷也知道这会儿只怕她自己也有人在背后盯着。 在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在谢美人的面上还没人对她如何,可她要是乱说乱动,指不定就惹火上身,还会连累旁人。 不知道青梅、方尚宫怎么样了。今天她甚至没见过胡荣。 他们肯定都要问话的,就是不知道白公公那些人对他们会不会也还能客气几分。 看着屋里的灯已经熄了,青荷轻手轻脚端着灯出来,迎面遇上白洪齐,青荷停下脚步屈膝行礼:“白公公。” 白洪齐笑眯眯的问:“青荷姑娘辛苦了,这会儿得空了吧?咱家正好有话问你。” 青荷心里一紧,可这种时候绝对轮不到她说不。 她往后转头看了一眼,白洪齐说:“主子那儿自有人服侍,这点就不必多虑了。” 白洪齐领她穿过空旷的院子,雪稀稀拉拉的往下落,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多,天也特别的冷。 青荷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长的夹道,这墙特别的高,夹道又窄,几乎只能容得下三人并行。手里灯笼的一点微弱光亮连脚下的青砖都照不清楚。 她没来过这个地方,但她听说过。 这里就是内宫监里最不为人知的那一部分,俗话称为廷狱。 青荷握紧了拳,也咬紧了牙。 进了这儿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还以为自己能逃脱这一劫,看来是她想的太天真了。 两个太监默不作声的把门推开,在暗巷中走了好长一段,看着门里头流泄出的灯光却一点儿都没有让人觉得松快。那敞开的门倒象是张开的嘴,要把人整个儿吞进去。 青荷腿脚都要僵直了,费力的迈过门坎。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白洪齐没回头看她,仍然迈步往前走。再穿过一个院子,进了一间屋。 青荷注意到这间屋比一般的屋要低矮许多,白公公身量不算高,她又是女子,就是这样,站起来抬起手就能触着房梁了。 就象一块沉甸甸的石板压在头顶上,压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白洪齐还是挺和气的,抬抬手说:“青荷姑娘坐下吧,不用害怕。这地方没来过的人总说的很吓人,跟阴曹地府似的。其实来过一趟也就知道了,就是那么回事儿。” 青荷慢慢扶着椅子把手坐下来。 白洪齐跟聊家常一样问她多大了,哪年进的宫,老家在哪儿,伺候谢美人之前在哪里当差,这些都是些小事,而且这些根本用不着问她,翻一翻宫册就一清二楚了。 后头的问题就有些份量了。白洪齐问她到了萦香阁之后的事。萦香阁一共几个人伺候,各人平时都做些什么,周禀辰、齐尚宫、方尚宫这些人的事。青荷老老实实一句假话没有。不是她真的这么老实,而是她清楚在白洪齐这人面前说假话没有用,根本瞒不过他。 问到那个手炉,青荷也说的很清楚。手炉送来时主子挑过,留下两个较简单不起眼的,另两个嵌宝石缠金丝的主子说太华贵她受用不起,就仍然让匠作监的人带回去了。那时匠作监来了一位尚宫姓钱,周公公那天没有来,来的是他身边的吕公公。手炉收下之后没有用,就收了起来。 白洪齐打断她:“收在哪里?” “小的在抽屉里头,大的那个因为南瓜的样子别致就放在了架子上头当做摆设。” 白洪齐又问:“那谢美人怎么不马上就用一用呢?” 青荷答:“我们主子总说人不如旧,物也一样。旧的用的顺手……那阵子大雪连着下,主子说外头不知道冻坏多少人家,连新衣都不大穿,这新手炉也就没用。” 白洪齐再问:“那萦香阁的人里头,有多少人能碰着这两个手炉?” 青荷深吸了口气:“萦香阁虽然新添了人手,但她们都不能进屋伺候。更不要说在屋里的东西上头动手脚了。能动手炉的就是我、青梅和方尚宫。”谢美人自己当然不算。 白洪齐确实没把青荷怎么样,只是问的又细又繁复,有的问题已经问过,可是又换另一个方式再问一遍。青荷据实以答,前后对应,而且白洪齐这里也有其他人的口供,问出来的东西并无出入。 他唤了个人来,交代了一声:“好生送青荷姑娘回去。”说完了这话还依旧和气的对青荷说:“回去也好生歇歇,养好精神才好伺候主子。” 这意思是说,这一关她过了吗? 青荷刚才答的头头是道有条不紊的,可现在一松劲儿,整个人都要瘫下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怎么回去的也都不记得了。就是记得风特别的冷,夜也特别的黑。刚才在屋里背上爬满了汗,出来叫北风一吹,嗖嗖的透心凉。 白洪齐则进了隔壁的屋里。那里坐着一个人,把刚才白洪齐问青荷的话都记了下来。 小叶推开另一扇门也进了这间屋,他寻了张草纸擦了擦鞋帮上沾的血渍,一看见白洪齐站在这儿,赶紧上来行礼:“师傅。” “问出什么来了?” 小叶脸上露出了笑容:“真叫师父说对了。这从人身上查不出来,反过来从东西上头查,倒真查着一些端倪。”他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递给白洪齐:“师傅请看看。” 断息香不是人人都能弄着方子,有了方子还能找到材料配制出来的。先查方子,再查药材。 老尚宫说,这东西以前也在宫里出现过,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知道。 ~~~~~~~~~~~~~~~~ 情人节晚餐吃的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汤里放了蘑菇,这下整个汤都成了蘑菇味。其他的鱼、牛肉和酥骨鸡都好好吃。 ☆、七十六 主使五 人没查出来线索,好在药查出来点端倪,不算一无所获。白洪齐不敢耽误,把小叶递过来的东西看了一遍,理了理揣怀里,抬腿又走了。 一早起来膳房的人估摸着谢美人这胃口该是开了,要不昨天晚上那面怎么就吃的香了呢?还得赏了,那一今早膳也得好好伺候着,备不齐还能再得回赏呢。虽说皇上的御膳不是他们这一把子人伺候,可谢美人和皇上现在这亲近劲儿,可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谢宁今天终于是可以下地了,头发松松的挽起来,一看抬起来的膳桌就乐了:“早膳这么吃是不是有点儿太奢靡了?” 皇上看她要坐下,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怕她坐不稳当:“朕看着预备的很好,哪怕你见样尝一口呢。” 第45节 这用的盘子碗碟好象也和以前不同,太华丽了些。谢宁真心是不习惯,用顿早膳还把描金彩漆的汤钵端上来了,又不是摆宴。 她咬着筷子尖儿看了一眼皇上,顿时释然了。 人家这是想在御前争争功呢,她不好帮着,那也不好拦着人家上进不是? 味道是真不错,那小团子每个都不一样的味儿,味道更是没得说。她先吃的一个是蒸糯米卷的酱肉丁子,第二个吃着的就是黍面麦面混裹面皮儿里面包的枣泥馅儿,那枣泥儿吃着又甜又稠,黏黏的快粘在舌头上了。后头吃的一个那面皮儿她也说不上来做法了,里面裹的是鱼肉泥和整只的虾仁。 这种吃法是很享受,就是也太奢侈了。也就是在宫里头,沾了皇上的光才能这么吃,换个普通人家试试?别说吃不起,就是吃得起,也不会让年轻小辈这么挥霍东西啊。 皇上还反过来劝她:“这个尝尝就行,喝口粥。” “再吃一个。”她睁大眼睛可怜巴巴跟小狗似的看着皇上。 皇上实在没辙:“那就再吃一个。” 这最后一个也好吃,金黄的皮儿她还以为是煎的鸡蛋呢,没想到是豆腐,里头卷着粉丝萝卜丝白菜丝,是个素馅儿的,依然鲜美无比,且又爽口。 她吃的香,皇上也跟着有胃口,吃完了这一盘什锦团子,吃的好,也赏了。 皇上要走时同她说,明儿就不用住这儿了。谢宁挺高兴的问:“臣妾觉得身上挺轻快的,今天就能挪回去。” 皇上目光往下落在她肚子上:“你轻快?” 谢宁心虚的把头低下。 确实这轻快不起来。 皇上走了之后她就没事情做了。在自己的地方怎么都自在,在一个陌生地方哪哪儿都别扭。 而且她瞅着青荷有点不对,虽然服侍的还是和往常一样,可看着人总显的有点儿闷,有点蔫。 别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皇上身边的那些人都不好应对,暗里欺负她了? 虽然谢宁觉得自己不算一号人物,也没那个恃宠而骄的胆子。可青荷是她的人啊,她总不能看着青荷白挨欺负不吭声啊。 屋里头除了她俩也没有别人,谢宁示意青荷坐近些。青荷只当她是想拈线,忙把针线篮抱怀里头过来了。 这儿要啥没啥,这只针线篮子还是从柜子里头翻出来的,正月里不动针,那就拈线打络子消遣。 谢宁拿了两根线比量一下长短,轻声对青荷说:“这两天你也累着了,瞧你这眼睛都凹下去了。” 青荷摸了一下,这个单靠摸又摸不出来。不过她想,多半是真的没藏住心事,都带到脸上来了。晚上她从廷狱回来以后摸到床上就不醒人事了,也不知道是昏了还是睡了。可是当奴婢的就是命比别人贱,哪怕头一晚生生吓晕,第二天还是跟往常一个时辰醒过来,照常当差干活。 “咱们明儿就能回去了。”谢宁笑着说:“顶多再累你一天,明儿回去了我就使唤青梅,你好生歇歇,一直让你歇到十五好不好?” 青荷摇头,也笑了:“看主子说的,就熬两夜怎么叫累着了?这活儿又不重又不累。您可不知道多少人想抢我这饭碗。” 话是这样说,青荷却另有担心。 连她都被传过去问了话,那青梅呢?这傻丫头要也被传进廷狱去,还不得吓她个半死?那些人对她未必就会有白公公对自己这么客气。 还有方尚宫,一想到她青荷也悬着心。她很喜欢方尚宫,有时候都想着,方尚宫都这年纪了,无亲无故的,自己和她又投缘。等过了年,主子生了孩子,她请主子做主,要不就认个干娘得了,以后方尚宫要不能动弹了她也伺候她。 手炉这事儿究竟与方尚宫有没有关系?青荷很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就觉得锥心的疼。 她也知道自己太天真了,以前教她的尚宫就说,她是个好苗子,就是还太小了,没经过事儿。临分别还告诉她,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她现在既怀疑,又担心。担心方尚宫卷进这件事情里,下场如何真的很难说。 “有人欺负你没有?”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青荷赶紧说:“都知道我是主子的人,他们对我都很客气,有事也都愿意给方便。” 谢宁从她嘴里知道是问不出什么,只好叮嘱她:“有事可别闷着,虽然说我也不算什么宠妃,可总不能眼看着人家欺负我的。” 青荷心里一热,低下头掩饰着说:“哪能呢,谁敢欺负我,我当面儿就给他撅回去。” 但愿如此吧。 青荷听说明个儿就能回萦香阁,心里也松快多了。总拘在这个地方,她也只能在屋里打转,连院子都出不了,还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就小命不保。 长宁殿暖阁里,皇上默然的翻看着放在面前的几张纸。 白洪齐在一旁小声解释:“奴才打听着,这种药存不住,一存就走了气味,没效力了。所以配了就得用,至多能存个把月。所以这放在手炉里的药必得是现配的。这药太医院没有,是从宫外来的。” 顿了下,他又说:“老尚宫说,多年前宫里头也仿佛出现过这药,当时是潘妃有孕,到了七个月的时候突然间小产,落下的是个死胎,潘妃血崩不止也就没了。” 皇上就象没听到一样,可白洪齐知道皇上什么都听到了。 这事儿真是邪了门了。 当年那事儿发生的时候白大公公年纪也不大,而皇上当时根本还没出生呢。当时宫里头议论纷纷,暗地里都说这事儿八成是当时的皇后娘娘下的手。 但现在这话当着皇上的面白公公可不能说。 先帝的时候宫里头实在太乱,皇后娘娘自己生不出来,别人想生也很为难。不过每件“意外”出来总会有个合适的人背黑锅。直到皇后娘娘自己有了儿子,宫里头接下去的那些年也只有两三个孩子生出来。 当时宫里头还有另一种传言,白公公可是想都不敢去想。 有人说,皇后娘娘的儿子其实不是亲生的,她压根儿就不能生,这个儿子是她从后宫另一个女人处抢来的,自己装了几个月肚子而已。 皇后娘娘一共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就是现在的皇上。 本来只是谢美人被算计,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到多年前的后宫秘辛。潘妃小产去世,那件事最终说是珏昭仪所为。 先帝在女人的事情上,完全是个糊涂虫。所以先帝后宫那么些年的事情也完全是一笔烂账。 有时候,不能看那些表面上的东西,而是要看最后谁从这件事情上头得了好处。 孩子没了,潘妃没了,珏昭仪没了,最舒心的也就只有皇后了。 那么难道说这药当时为皇后所有?其他的那些数不上号的低等嫔妃她们也得有这个财力有这个手段啊。 可这药怎么事隔多年又一次在宫中出现了呢? 白洪齐昨天查着这个还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一条绳头,没想到却是草蛇灰线,这件事水到底是有多深?把白大公公他自己整个人填下去估计都不带听个响的。 “接着查,还是昨天那句话,什么时候查出来什么时候算。” 白洪齐心里一颤,重重埋头下去:“是。” “李署令今天呈脉安上来了吗?” “李大人说,谢美人体质好得很,是他这些年从来没见过的好底子,照这样看,一定能给皇上生个大胖小子。” 皇上眼一亮:“是儿子?” 白洪齐抛出这句话,果然招皇上待见,他连忙说:“李大人说谢美人腹中胎儿心跳博动有力,怀的男胎才能如此精气充盈,他行数十年了,这点儿判断还是有的。” 皇上眼睛笑的弯了起来。 白洪齐心里猛一跳。 皇上这俊逸英挺的模样,与先太后真是半点都不象啊。 先太后那张脸简直就,别说先帝,就是他这个太监看着都难以昧着良心说句好看。 他可不敢再循着这个危险的方向往下想,极力要将一切不安的由头都摒弃在外,回禀了另一件事。 “陈婕妤已经两日没进食了,说她冤屈。” 皇上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放心吧,饿到了时候会吃的。” 白洪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也觉得陈婕妤这套一哭二闹三绝食的把戏不好使,皇上最厌烦这等不安份的女子。要是她老老实实的还好,象现在这样折腾,皇上只会认命她是在借机要挟,绝不会心软的。 ~~~~~~~~~~~~ 重看唐顿庄园,老太太真是太可爱了,麦格教授脸上简直每条褶子都是戏。 谢谢大家,评论我都有看,而且看的特别开心。就是网太破了,有时候点好几下回复都发不出去。评论区管理我还在摸索中。大家可以加群催文的。群号都知道呗?28447073,敲门请报文名或人名~我特想放人进去,就怕遇着刷广告的了,所以千万记得打那么一两个字。么么。 ☆、七十七 绝食 陈婕妤是真饿着的。 她一开始吵闹,还对把守宫门的太监侍卫放狠话,但都没用处。端来的膳食她也给砸了。 头一顿是真的吃不下。她气,她恨,她也怕。 她咒骂了几句,让心惊胆战的宫女红儿给劝住了。她身边两个心腹宫女,先来的那个是翠儿,她没给另改名,后来的这个顺势起了名叫红儿。 现在翠儿不明不白吊死了,陈婕妤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人是她的人,未及被审就先死了。这不单单是畏罪自裁,更是对她的栽赃陷害。 这幕后之人着实恶毒,这是要钉死她啊! 她要见皇上,她必须得见皇上。只有见着皇上她才能替自己分辩,才能求恳撒娇让皇上心软。 她不但恨那个幕后主使,她更恨谢美人。 都是因为她,没有她,没有她那个肚子,她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没出头之前,明明皇上最宠的是自己,一个月里多多少少总会有几天好日子。 可这个一直象野草似的谢美人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头,掠夺了她的大半宠爱不说,不过是个小才人的时候就敢对自己不敬。 陈婕妤最气不过的就是她的肚皮居然这么争气,受宠几个月就怀上了龙种。 陈婕妤是厌憎谢美人,可再怎么样她也没有那胆子,更没有那个本事去算计她。平时就算见着面也压根儿不往她跟前凑,就怕有点什么事儿那个贱人一准儿会赖到她身上。 但不靠前也没用,祸事一样从天而降,落到她的身上。 陈婕妤浑身发抖,说不上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气愤。 皇上不会真的相信这件事是她所为吧? 陈婕妤没有哪一刻象现在一样害怕。 以前的荣宠现在早就烟消云散,她的生死荣辱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可能马上就会有破开门冲进来,把一杯毒酒灌进她的嘴里,或者用一根白绫把她挂到房梁上。 她打听不着外面的消息,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贱人和她肚子里的短命鬼究竟怎么样了。要换作往日,陈婕妤必定日夜祝祷求神佛保佑快让她死了才好,一尸两命免除后患。可现在她却得盼着谢美人平安无事,龙胎也能保住。要不然的话,她说不定就得给他们偿命。 第二顿饭送来的时候她还是吃不下去,红儿都要急哭了,跪着求她吃一口。 陈婕妤就是那时候灵机一动,想到了不吃饭的这个主意。 她这也算是绝食明志吧?受了这样大冤屈,她总得替自己表白,替自己出头。那些人肯定不敢看着她一直挨饿,一准儿会回禀给皇上。她刚被看管起来的时候,那些太监和两个尚宫一起进来,把屋里的剪子锥子等物全搜走了。陈婕妤知道,他们怕她寻短见,对皇上不好交差。她才不会寻短见。她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的比谁都好。 挨饿的滋味儿着实不好受,总是想着各种吃的,却又吃不到。她想起五月里头吃的粽子,陈婕妤爱吃肉粽子,碍于宫规又不能多吃,那几天她会躲在屋里悄悄的吃上那么一两只肉粽。 她还想着进了腊月里头吃的一锅什锦汤,膳房对她也很巴结,那什锦汤里都是好东西,山珍海味也可以常常吃到。汤端来的时候下面还生着火,放到桌上之后都在翻腾,汤里的好东西就这么被翻上来,香气四溢。 越琢磨,就越觉得饿。并不是身体的饿,而是全心里的想吃东西。 陈婕妤揪着小臂上的一块皮告诉自己,现在可是生死关头,要是挺不住,就会为了区区口腹之欲葬送性命。 第46节 要坚持下去,皇上一定不会狠心对她置之不理的。 她不吃,红儿也跟着挨饿,只是主子看不见的时候,她往嘴里塞了好几块点心。主子可以躺那儿一动不动的,她还是伺候人呢,把自己饿趴下了怎么干活? 可惜了那些送来的膳食,都便宜了那些奴才了。 也是红儿先发现不对劲的,这天中午居然没人提膳来了。 这怎么回事? 她还以为是不是因为主子一直不吃,所以看门的那些侍卫和太监养大了胆子也养肥了胃口,都不把膳食给提进来自己就私分了,特意出去看了一眼。东西就算偷偷吃完,气味一时也散不了,再说还得有食盒碗碟这些东西,可这些都没有。 那是出了什么事了?膳房难道没送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耽误了? 红儿越想越害怕,可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翠儿以前和她住一个屋,主子两次晋封之后住的地方宽敞了,翠儿就自己占了一个屋。红儿以前从来没觉得这事儿不对头,万万没想到翠儿会出这样的事。她一开始就是别人砸进来的钉子,还是被人借机会害了?大年夜里头红儿伺候陈婕妤去赴宴,翠儿留下来看屋子料理安排,主子回来才好安歇。 红儿极力回想,那天晚上告别时翠儿什么样,说了什么,有没有发工异样之处,怎么想都没头绪。 云和宫空落落的,人被提走了一大半,红儿知道那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己多半也难逃这一劫。 陈婕妤起先没发现,到晚上她也察觉了。 虽然她不吃,可红儿仍然会端膳食进来劝她。可这连着两顿都没动静了。 陈婕妤唤红儿倒茶喝,问她:“膳房的人来过了?” 红儿顿了一下,这事儿可瞒不住。她放下茶壶茶杯双膝跪下来,小声把膳房已经一天没来人的事情说了。 陈婕妤愣住了,连问了两回:“真的?真没来送?” 红儿只敢点头不敢出声了。 陈婕妤拍着床骂:“这些狗奴才!看着我失势了连他们也想上来踩一脚,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不吃他们就真不送了?等将来我……” 红儿紧张的拉扯她的衣角,陈婕妤低头看见红儿满面惊恐,自己心里咯噔一声,慢慢醒过神儿来。 膳房的人不会那么大胆。就算怠慢她,顶多是不给好饭好菜,但是一点儿不给他们绝对不敢。 是谁把持了膳房想饿死她,就象栽赃翠儿那样再害她一回?她死了这件事就一了百了,死人可是没法儿为自己辩解冤屈的,这个黑锅永远没有揭开的一天。 “这些人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们就不怕皇上?” 红儿低着头不敢接话,陈婕妤的嘴唇都开始哆嗦了:“难道皇上要这样处置了我?” 红儿赶紧说:“不会的,主子可别胡思乱想。” 她最怕陈婕妤犯傻冲动做出什么事来。现在她可能还不会死,可要是陈婕妤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她肯定也没有活路了:“奴婢去找门口的太监打听打听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消息。” 陈婕妤拍着床边催促她:“你快去 ,快去啊,还耽搁什么?” 红儿战战兢兢的出去,找了其中比较面善的太监问话:“这位公公有礼。” 那个太监倒是真和气,点头说:“姑娘有礼,是陈婕妤有什么事?” 红儿大着胆子问:“公公太客气了。奴婢就是想问一声,今天膳房怎么没有送膳食来?”一面说,一面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之前她也试着塞过东西,可那些人就算接了东西也不办事,这回她也不晓得顶用不顶用。 不知道是不是这回荷包里装的金豆子份量足以打动人心,那个太监示意她往边上去。 红儿犹豫了一下,她想起刚进宫不久尚宫告诉她们,太监也会对宫女做非礼猥亵之事。但犹豫之后她还是走了过去。 幸好那个太监没象她担心的那样对她有什么非礼之举,低声和她说:“这是叶公公吩咐的,既然陈婕妤没有胃口,那就不送膳食过来了。免得送来了也是白抛费东西。什么时候陈婕妤想吃了,就再嘱咐一声。” 红儿脱口问:“哪个叶公公?” 对方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她:“哪个叶公公?” 是她傻了,还能是哪个叶公公,当然是白公公的徒弟小叶了。除了白公公谁能差遣得了他。 可白公公只听皇上一个人的,旁人谁也别想差遣他。 这是皇上的意思? 红儿赶紧回屋去向陈婕妤禀报这事。陈婕妤先是跟她问了一模一样的话:“哪个叶公公?”随即她也明白了。 “不会的,肯定是他们在中间弄鬼,皇上绝不会说这样的话。”陈婕妤睁大了眼,死死攥着红儿的手:“他们骗你的,你再去打听,再去打听打听!” “主子,旁人或许敢在中间假传话,叶公公应该不会的。”红儿低声劝她:“主子,看样子皇上是真的恼了。” 主仆俩又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第二天一早膳食还是没送来。陈婕妤已经饿的有些撑不住了,光灌水也不成,越灌越觉得饥火往上蹿。红儿更苦恼,因为上好的白炭已经烧完了,也没有新的送来。往常她可没有为这等事费过心。现在可如何是好?没好炭用,难道让陈婕妤用黑炭吗?那烧出来烟太大,又呛人,还会熏坏衣裳器物。 过了中午仍然没有送膳,快傍时红儿小心翼翼拿着银钱出来打点请人传话,膳房到底是把晚膳给送来了,只有特别寒酸的两个菜一道汤,饭甚至是白糙米饭。 陈婕妤有冲天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见了这顿膳食她眼泪都要下来了,一边哭着一边吃。 从进宫起她就没吃过这样的饭食,可现在她吃的很高兴,简直感激涕零有如劫后余生。 给吃的就说明皇上还没想让她死。 她再也不敢绝食了。 这一天谢宁打了两根络子,一根金鱼的,一根菱花的。 她手艺渐渐练出来了,虽然说不上炉火纯青,但络子打的平整匀称,起码拿得出手了。 总算可以回去了,谢宁也记挂方尚宫青梅她们,还有胡荣,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皇上肯定会让人问他们话,但应该不至拘押动刑吧? 青荷把她随身的东西收拾好,皇上一到她们就可以动身了。 ~~~~~~~~~~~~~~~~ 昨晚写了一半,看字数太少就没贴,这是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十二点之前一定会有哒。 谢谢大家在群里和文下评论里鼓励、鞭策我,我也希望和大家多多交流。( *^_^* ) ☆、七十八 迁居 八人抬的暖轿,特别的稳当,打从小到这么大,谢宁还是头一回坐这种轿子。 这跟坐骡车马车、坐两人、四人抬的轿子步辇不是一回事儿。坐在这八人抬的轿子一点儿都不颤,稳的就象坐在屋子里头一样。 谢宁听说皇上出巡的时候御辇比这更扎实更气派,想必也比这更稳当。 这种暖轿不是她的品阶能享受到的,这么享受一回,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人揪着当作把柄。 大概是太舒服,觉得似乎是刚上轿没走几步,轿子就停下来。 谢宁一琢磨,这也太快了,好歹得过两三道宫门呢,难不成这抬轿的八个人一路大步快跑,要不怎么到的这样快? 跑这么快还能把轿子抬的这么稳,真邪门了。 等青荷扶她下了轿子,谢宁一下就懵了。 她虽然读书不算太多,好歹常用的字都认得。这宫门前明晃晃三个大字“永安宫”她总归认得。 青荷把她从头到脚裹的密密实实唯恐吹着冷风着凉,皇上过来伸开手臂揽着怀中人,只觉得从前揽住的柔细腰身就象包进了棉花堆里,胖胖实实的抱个满怀,柔还是挺柔的,细就没了。 “来,进去看看吧。赶得紧只怕有许多不合意之处。” 皇上这是先斩后奏啊。 都到了门口了能不进去吗? 当时她和方尚宫一起商议,觉得真迁宫的话永安宫是最恰当的选择,可这事她还没来及跟皇上提起。想不到皇上现在给她安置的恰巧是永安宫。 这算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吗? 谢宁有点晕乎乎的,脸热,胸口也觉得热。先斩后奏什么的也不打紧。她象踩在棉花堆里一样,晕陶陶的被揽着走进了永安宫的大门。 萦香阁的原班人马,方尚宫领头,在门前站成两排,皇上与谢宁一行人进门,两排人齐齐跪倒行礼。冬天服色深,散开的两排人就象撇开的燕子的长尾一样齐整。 谢宁看见方尚宫和胡荣了,再往后,青梅也在和胡荣常使唤的两个小太监也在。其他的人,她能看得出少了几张原来的面孔,补进了几张新面孔,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好在方尚宫青梅她们没事,至于其他人,也许他们的确是在这件事情不上清白,也可能是被冤屈误伤。 但她救不了所有人。 方尚宫她们能保下来,多半已经是皇上额外开恩了。 等皇上与谢美人进了永安宫的殿门,跪在门外的人才起身。方尚宫到底有些年纪了,腿脚不如年轻人那么灵便,起身的时候看着很不稳当,青梅赶紧上前半步,稳当当的扶住她。 要说心细她是不如青荷,可是手上的气力青荷就不如她了。 “您没事儿吧?” 方尚宫向她点了一下头,只是她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 青梅小声说:“我扶您先回后头歇歇吧。” 这些尚宫们年轻的时候也大多吃过苦,方尚宫的腰不太好,天气最冷的时候腰也就难受的厉害。本来好好养着问题倒不大,但是这几天出这件事,方尚宫腰又受凉了,今天就差点起不了身。 方尚宫微微点头,青梅招呼了另一个宫女过来,一起把方尚宫扶到后头屋子里躺着去,又给她倒了一盅温水端到跟前服侍她喝了。 “您只管放心养着吧,刚才您也看见了,咱主子没事儿,脸色好着呢,身子也没大碍,还有皇上这么护着。我看您这病就是操心太多了,放宽心啊您指定两三天就能好起来。” 方尚宫嘴角往上挑了挑,又落回原处。 看她实在太累了,青梅也没再说什么,给她掖好被子就出来了。 出了门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几天就象在恶梦里头一样,睁大了眼睛也无法从梦中清醒逃离出来。从萦香阁迁到这儿来,人生地不熟,地方比原来在萦香阁大了两倍都不止,总觉得心里头这么没着没落的,脚也踩不到实地。 皇上揽着她一直到进了屋也没松开手,含笑问:“你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赶紧叫他们改了。现在迁过来也有好处,他等你生了孩子以后要搬迁东西更多,到时候孩子也小,拉拉杂杂一堆事,不如现在就搬过来。” 谢宁左顾右盼。 如果不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她看清楚了宫门口的字,只看这屋子,还得当自己回到了萦香阁呢。 屋里的陈设布置与她在萦香阁的屋子一模一样。桌椅、书案、屏风、连她那些品味古怪的小摆件都一样不少,都搁在她熟悉的位置上。 不止这些,进了内室之后就发现,连帐子帘子桌巾枕套都是她用惯的。 都一样,全都一样。 “让他们从萦香阁一样一样搬过来,照原样布置的。你看有没有哪儿摆错了?” “没有,摆的都对。”谢宁抚着椅子扶手,慢腾腾小心的坐下,舒服的往后靠。 第47节 熟悉的椅子坐着都让人觉得舒坦。 “时间太赶,只修缮了一半,好在天还冷,也不用怎么出门。永安宫后头有个小花园,等开春之后再让人好好收拾一下,你平时要散步也有地方去。” 谢宁只是笑着点头,他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 “产室也已经预备下了,好在这个不用急,还有好几个月才用上呢。”皇上的手伸进她的衣襟里,隔着柔软的里衣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现在觉得地方大,等孩子生下来只怕还不够用。” 谢宁小声说:“已经足够用了,那么多间屋子呢,还有花园,哪里住得过来。”萦香阁和永安宫一比,就象一架鸽笼似的。 皇上就笑,看着她说:“生一个或许够,再多生两个呢?就算皇子要开蒙读书,说不定还有公主,那可是要跟着你住的。到时候要是住不下,就把后面再扩出去。” 谢宁的脸烫的都要烧起来了,转开头不去瞧他:“臣妾是不是要叩谢皇恩啊?” 皇上又凑近了一些,嘴唇都要碰她的耳朵了:“先记着,等你生完了孩子再好好谢朕吧。” ~~~~~~~~~~~~ 今天事情太多,困的不正常。这章短小了一些。明天争取撸章长的。 ☆、七十九 请见 方尚宫对过去的那几天的叙述十分轻描淡写。谢宁能看得出来她不是故意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对方尚宫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一次实在算不得什么大风浪。 谢宁远没有方尚宫那么镇定,她特别高兴。 不但为方尚宫和青梅她们平安无事高兴,也因为她们已经被证明了与手炉下毒这事并无牵涉而高兴。 如果身边的人真因为这件事被牵连,甚至他们就是包藏祸心的人,谢宁就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倒是青梅让她意外。只是短短几天没见,青梅好象一下子长大了几岁,没有过去那样浮躁跳脱,显的沉稳多了。 青荷一直努力想把她教好,让她变的稳重些,几年下来都没有多大成效,可现在青荷不在她身边,几天功夫她就大变样了。 所以圣人说的有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现在且不提怎么生怎么死的问题,谢宁正兴致勃勃的了解自己的新窝。如无意外,说不定这里她要住一辈子的。 永安宫是真大啊。在萦香阁的时候想养小鱼、养睡莲,都是栽在缸里的,难得搬家时他们居然记得把那些大缸都搬来了。 这么大的地方光是清扫庭院就需要不少人手,可不象在萦香阁的时候一样,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儿,胡荣领个小太监随便划拉几下就行了。 青荷扶着谢宁走在前头,青梅则扶着方尚宫跟在后头。方尚宫在池子边停下,谢宁也只好收回了脚步。 真可惜,她挺想到曲桥上站一站的。夏天的时候,池子里开满了荷花,想必站在曲桥上闻荷香很怡人。现在嘛,池子里都结冰了,里面还有孤零零的残荷败叶没有拔去,桥上的冰肯定铲过,但还是滑。 谢宁只能放了这个打算。 其实她没那么娇弱的,之前和小舅舅被困在山上的那一次,他们曾经打算冒雪下山。山道本来就又窄又陡,石阶还结了冰,就这么着他们还到了半山腰,结果桥断了,他们只好又回去。 她只摔了两下,小舅舅还摔了三四回跤呢。 但这理由没法儿说出口。再说,她的身体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摔一下她可能不怎么样,孩子呢? 桥那头是八角亭,先帝时后宫里美女多的住不下,永安宫听说人最多时挤过八位佳丽,还有人画了一副当时的画呢,取名叫八美图。上面那八位佳丽就在这个小亭子里各展技艺,吹拉弹唱翩翩起舞,情景华丽奢靡,就象牡丹开到最盛下一刻即将凋零时的模样,让人看着也惊艳,可是又觉得心酸。 这张画的画师姓张,画就收在永安宫西侧书房里。这里空置良久无人打理,幸好那些书画还保存的不错。皇上吩咐修缮永安宫的时候,这些书画下头的人也不敢做主,只简单的扫了积灰就还放在原处,谢宁才有机会看到。 画上的美人们后来哪里去了?这个没人说得清楚。她们最好的年华被记在了这张画纸上,虽然已经过了几十载,仍然没有褪色,那种让人迷醉的,甚至有些望而生畏的美丽。 计划很多,目前还只能停留在纸面上。比如池塘清淤就得等开春化冻了才能干,正殿的整修也是如此,天太冷想给藻井的套边补色都十分困难。 搬了新居之后,不管是宫里还是民间,亲朋好友总得上门恭贺一翻,称为“贺新居”,有些地方也叫“燎锅底”。但是谁让现在正赶上了非常时期呢?谢美人在宴会上突然晕倒,整个后宫的节庆气氛象是被谁划了一刀似的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象是选择性的瞎了、聋了,哑了,大半个后宫的人都闭门不出,要不是那些红灯笼、福字、春联和窗花还没揭掉,这可真不象是过年。 这种情形之下,连一直房间和谢宁走的近梁美人都不敢过来走动。陈婕妤的云和宫被封宫了,到现在也没个解封的迹象。这会儿乱说乱动,谁知道会不会步她的后尘? 不但不敢来沾谢美人的边,她们相互之间也不拜年,不走动,这种一年一度辞旧迎新的大好日子,所有人都跟狼来了一样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掖着藏着。 被影响的远不止宫内的人。整个京城,许多人家都被这场风波波及了。象有品级的嫔妃,过年这样的好日子是可以进宫请安的,一年里头能光明正大见亲人的机会可不多。但今年这件事一出,往前那成撂成撂的递进宫请见的折子锐减到近乎于零。 这时候还想进宫请见说话的,不是真有要事就是憨大胆。 谢宁万万没想到自己就遇到了这种憨大胆。 她迁到永安宫的第二天,就有一张请见的折子递了进来。 “这位谢夫人是?”最先看这张折子是方尚宫,所有要递到谢宁面前的东西她都有那个权利也有那个责任先过目。 “我婶子。”谢宁的神情很无奈。青荷伺候她这么久了,头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过去几年里,就算她被冷遇,被慢待,被人不动声色的欺负了,她都没有这样形诸于色。青荷能看出来她不是装着不在意,也不是城府深,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家里亲人递了请见折子,却让她这么烦恼。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谢宁摇摇头:“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她。” 方尚宫了然。 她虽然来谢美人身边的时间不长,但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了解了。 比如谢美人父亲早逝,随母亲在外祖家生活、长大。后来外祖母和母亲也都相继去世了,她就跟着舅舅一家生活。 而谢家呢?她的祖母,叔叔婶婶们,那些和她关系本应该更亲近的人都在哪儿?在做什么? 方尚宫还从周禀辰那儿得知,谢美人采选进宫时,连出身最寒微,只能说是平头百姓之家的刘才人都带了几样首饰细软,进宫后可以在求人时打点通融以用,谢美人作为官宦门第出身的姑娘,竟然除了一身衣裳别无他物。 要说谢宁想见谁,那毫无疑问是舅舅、舅母、表姐表兄那些人。问题是,舅舅不是京官,现在还在任上,离京城远着呢。 没想到谢家人却找上来了。 谢宁觉得,这世上最宽容最温和是亲人,但有时候,最恶毒无耻的人也是你的亲人。 前者是外祖母一家,后者就是谢家了。 “那就回了他们。”方尚宫用很自然的口气说:“宫里头不少主子都遇见过这样的麻烦事,一些远亲知道她在宫里体面了,总想跟着沾光。还有宫女的家里人趾高气扬对旁人说自家女儿在宫做娘娘呢。” 青荷在一旁笑:“您老人家别扯我们,宫女可没惹着您,我们家里人也没这么大胆。” 谢宁按了按眉头:“要是他们懂得什么叫知难而退就好了。” 而谢宁不觉得谢家有哪个人会愿意放弃攀上宫里的关系。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就算他们消息闭塞,可既然想攀关系,总得对现京里、宫里的情形打探一二吧? 多半他们只打听到了她有孕,晋封,却没人告诉他们最近几天才发生的事情。 这种时候别人躲都来不及,他们还上赶着往前凑,真让谢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做为亲人,那些愚不可及的还是她的长辈,谢宁有些话真不好说出来。 幸好,方尚宫、青荷,连胡荣在内,没有一个傻子。 方尚宫把折子合了起来放回匣子里:“谢夫人只是八品诰命,按说是没有进宫资格的。主子现在有身孕,也不能乱见外人,只怕有所冲撞妨碍。不如让谢夫人先斋戒几日,再好生学一学进宫该学的宫规礼仪。” 青荷抿着嘴唇忍笑。 方尚宫的话直说其实就是一个字“拖”。 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但是主子如果真拒绝了请见,对自家亲人长辈那样绝情、不敬,就成了她的不是。不孝二字,就算是皇上都担不起,不要说她一个小小的美人了。 所以只好给往后拖一拖了。斋戒时间可以长可以短,三天,七天,一个月?都可以,越长越诚心。至于规矩,那更得好好学,认真练,什么时候练到尚宫们点头说“可”字,谢夫人就可以进宫觐见了,但这个字谢夫人什么时候能等到,那就不好说了。 连皇上都知道这件事了,永宁宫现在大事小事白洪齐没有不上心的。谢美人进宫数年,现在头一回有请见折子递进来,白洪齐焉会不知? 晚膳前皇上来了永安宫,谢宁虽然没把心里的事全放脸上,皇上也看得出来她并不太高兴,心事重重。 只是不想见的亲戚,怎么她显得这么烦恼? 而谢宁也在想,她婶子这么一来,肯定没有好事。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是遇上了谢家人,尤其是她那个婶子,谁晓得他们嘴里会蹦出什么样的话来? 用膳的时候她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汤只喝了半碗。 ~~~~~~~~~~~ 可能受凉了,从脖子往下,肩膀和背也都在痛,整个人僵硬的象木头。贴完这章还会继续码字,但如果睡前码不到3k的话今天就不贴了,明天再贴。 ☆、八十 请罪 在皇上看起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谢宁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来的重要。谢家人如果真让她这么难受,那让他们一辈子也进不了宫,甚至连京城都不能踏进一步也很容易。 谢宁直到该上床安歇的时候还是心神不宁,这让皇上都忍不住想,谢家人是不是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 帐子放下来,谢宁把辫梢在手里卷来卷去的,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皇上的手伸过来扯着她的辫子拽了一下:“还不困?” 早晚还是要说的,谢宁琢磨着,与其让别人说,不如自己先说。 这事儿谢宁自己觉得没什么,但是也许别人不是那样想的。 屋里熄了灯,帐子里也很暗,谢宁小声在枕头边说:“皇上?” 皇上唔了一声,问她:“什么事?” “……” 话到嘴边说出口太难。 谢宁不是胆子小,也不是害怕不敢说,就是不知道第一句话打哪里说起。 “那个,臣妾自幼丧父……” “这个朕知道。” 万事开头难,可是头已经开了,怎么觉得下面的话还挺难的呢? “臣妾那时候还不记事,跟随母亲回了外祖母家中生活。十年里头就去过谢家几回,跟谢家本家亲戚都不熟悉。臣妾快十四岁的那年,舅舅升迁,又要去北方,临行前谢家打发人来,说祖母生病,很想念孙女儿,要接我过去。” 皇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条缝。 “舅母当时不情愿,舅舅说不去不好,要是祖母真的病重难愈我却连面都没露,那将来非得让人戳脊梁骨骂不孝。” 舅舅舅母也是为她好,就让谢家人把她接回去了。而舅舅上任也不能耽误,就说定了要是谢家这边事情了结,就给舅舅的好友范家送信,让范家把她接了送到舅舅任上去。 “在谢家住了多半个月,就见着祖母一面,不象重病的样子。谢家的人不许我出门,我写的信也送不出去,后来就把我的名字报上了州府采选的名单。” 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木已成舟,采选的人已经上门来看她,看完就装上车把她带走了,她祖母、婶子就这么让她净身出户的,连一身儿替换衣裳都没给她带,更不要她从林家到谢家时带的那些首饰细软。谢宁唯一还能安慰自己的是跟着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不是谢家的人,身契都在林家,谢家应该不能把她们随意发卖处置了。 有件事情是与谢宁一起采选的张姑娘告诉她的。这张姑娘家中和林家认得,知道林家不少事,比长年累月住在舅舅家的谢宁了解林家还多些。不过进京之前张姑娘就被刷下去了,不然谢宁进宫还能有个伴。 “上京的路上那位张家姐姐和我说,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经与他的好友有过口头约定,替我和那一家的儿子定过一门亲。而我祖母、我婶子和我堂姐,都觉得那门亲事好,想让我堂姐嫁过去,所以得拔了我这颗眼中钉。” 第48节 也难为她们想出这一招来,把她塞进了采选的名单里头,谁敢跟皇上抢女人呢?一劳永逸再无后患,对想结亲的那一家也有了合适的说辞。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谁让谢宁被选上了呢?两家的情谊还在,亲事完全可以继续,换个新娘子就行了嘛。 这也就是谢宁觉得最难说出口的部分。为什么难呢?一是她定过亲,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二是她进宫其实是出于一场设计陷害,可不是她自己情愿的。 皇上会不会因此冷落她呢?她会不会失宠? 谢宁以前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其实进宫快三年都没被召幸过,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完全没想过如果自己受宠了怎么办。 如果舅母还在这儿,肯定要气的捶胸顿足,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呢?这种事怎么能说给皇上听?说进宫是被迫的不是自己情愿的,还说自己曾经定过亲?那皇上还能待见你啊? 可谢宁觉得,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她那个好事儿不干坏事儿做全的婶子一来,指不定能说出什么话来。不光她,说不定谢家老太太也会跟着上京来。谢宁印象特别深,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们娘俩一起回过谢家,老太太中气十足骂她娘丧门星、克夫,还捎带着谢宁也是小没良心的,还不如谢家养的哈巴狗,只会巴着林家,还说她一看就是刻薄相,命中没福,一辈子受苦的命。 以前谢宁觉得老太太一定不是亲祖母,没见哪家亲祖母是这样的。可惜等她年纪渐长就明白了,老太太确实是亲祖母,她对谢宁母女既不是正室打压庶出,也不是填房苛待原配所出子孙。 本来以为一辈子都想不起来的事,都不会再打交道的人,突然间又这么出现了,与其让皇上最后从旁人那里知道,谢宁倒情愿自己说出来。 她也有些不安,可是她心里并没有觉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也没有骗过皇上什么。那些事都是她进宫前的事。 可是,她也拿不准皇上会怎么想。 说完这知,她就沉默了,忐忑的等待皇上的回答。 皇上的回答是先打了个呵欠,困意十足的说:“快睡吧,明儿朕还得早起,不象你似的想睡到什么时辰都行。” 谢宁困惑的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着皇上再说别的。 难道皇上太困了,根本没听清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还是皇上太困了,听是听见了,可是现在困的不想处置她,一切等睡醒再说? 谢宁躺在那儿纠结来纠结去的,其实也没有纠结多久。孕妇的体力精力跟正常人不能比,她也很快就…… 睡着了。 不意外的是,第二天谢宁醒了,皇上又已经起身走人了,床上只剩下了谢宁自己。 皇上有话留下,也不是关于谢宁昨晚招供的事,而是让人抓紧把永安小书房整理出来。 谢宁心里存着事儿,怎么都安生不下来。早膳有煎的金黄的小煎饼,单吃也好吃,卷着萝卜绿豆芽和瓜条吃也好吃。 午膳的时候还有一道豆腐羹,一道荷叶粉蒸肉,都是谢宁喜欢吃的。豆腐羹她吃了半碗,粉蒸肉吃了一块。 方尚宫早就看出来了,一直到她歇完中觉起来,陪她说话的时候才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情这样忧心忡忡的。 谢宁也确实憋了一肚子话,方尚宫这么个老成持重的人能替她出出主意再好不过。 方尚宫很平静温和的听完了谢宁的诉苦,含笑说:“您就为了这事儿,从昨天一直担心到现在?” 谢宁点头。 “您觉得皇上会因为这事儿冷落您?” 谢宁再点点头。她现在怀有身孕,皇上可能会等到她生完孩子以后再冷落她吧? “这事儿根本不算回事儿,皇上大约也是这么想的。如果真定过亲,采选的人还把人送进宫来,那就是采选的人明知故犯。但既然只是一个口头约定,一无媒二无聘,您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儿,那就不能算是定亲。”方尚宫说:“既然是莫须有的事儿,您为这个苦恼什么?” 不算一回事? 方尚宫是不是太轻描淡写了? 但皇上好象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晚膳前白洪齐来了一趟,说皇上在前头同几位王爷用膳也还惦记着谢美人,给永宁宫赏了两道菜。 皇上也渐渐摸准了谢宁近日的口味,天冷的时候她喜欢吃些热乎乎的带汤的炖菜,今天赏下的两道都是如此。一道是冬瓜盅,一道是丸子汤。 看起来皇上是真没把这事和放在心上。 两道菜都热腾腾的,谢宁舀了一勺冬瓜盅里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菜肴浇在白饭上,虾仁儿滑嫩,笋丁爽脆,汤里全是冬瓜特有的清淡鲜甜,谢宁有点儿担忧自己这么吃下去,到该临盆的时候,不会胖成一个球吧? 但美食又着实难以割舍。 用过晚膳胡荣来回话。 进屋先请了安,谢宁看他头上都是汗,有些纳闷:“你这是从哪儿来?怎么还出了这么些汗?” 胡荣赶紧用袖子抹汗:“奴才路不熟,还以为能从庆德门过来,谁想庆德门那里不通,又多绕了一圈儿。” 谢宁让青荷给他搬了张凳子过来,胡荣可没有那个胆子坐,赶紧把打听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奴才问清楚了,谢夫人这回不是一人上京的,她还带着两位谢姑娘一同来的,年前就到京城了,暂住在西柳巷谢夫人表姐家中。” 谢宁疑惑的问:“两位谢姑娘?” “是谢夫人的两个女儿,姐妹两个,谢莲姑娘与谢薇姑娘。” 谢宁更纳闷了。谢莲比她还大两岁,她入宫之前谢莲就在寻婆家,这都已经过了三年多了,谢莲难不成还没有出嫁?当时祖母和婶子不是一致替她看好了亲事吗?为此还不惜托人通门路把谢宁塞进了采选名单里头。都说有志者事竟成,以这祖孙三代谢家女人的心计和毅力,难道还有她们办不到的事? 胡荣接着说:“那位谢大姑娘腿脚似乎有点不大便给。” ~~~~~~~~~~~ 家里来了亲戚,明天会多写一点。 ☆、八十一 亲人 谢莲不但没如愿的嫁出去,腿脚还出了毛病? 这事儿真让人想不通。 谢宁除了也姓谢,和谢家人根本一点儿情谊也没有。不说谢莲母女对她做出的那些事情,就说之前,谢莲总是逮着机会就想欺负她,大冬天里想把她骗到结了薄冰的池塘上面。这哪里是本家姐妹?分明是仇人。谢莲是嫁为人妇享尽荣华富贵,还是倒霉走背运碰上什么旁的事儿,谢宁是一点儿都不关心。 但眼下不关心不行,谢夫人带俩闺女一起进京,难道只是为了壮个胆作个伴? 胡荣打听来的消息不少,但是碍于他根基浅,探听到的都是一些琐碎小事。比如谢夫人的表姐寡居多年,谢夫人来了之后曾经对人放话自己是宫里妃子的婶娘。她们还光顾过京城有名的珠宝老字号,母女三人大手笔买了好些头面首饰。 谢宁笑了,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在老家的时候毕竟是小地方,打扮的不能多出格,加上还有个古板守寡的祖母在头上压着,看别人打扮的出挑了扎她的眼。这一来的了京城,那母女三人就象雀鸟出了樊笼,可不得尽情挥霍打扮。 就是谢家的家底儿在那里摆着,没那么多闲钱供她们这样花销。也不知道她们这样过日子能阔绰几天。 大概她们觉得有宫里的贵戚在,底气足得很呢。 听胡荣讲这些的时候,谢宁无意中想通了一件事。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她的婶子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能操纵摆布她的人了。 从她现在的位置再看过去那些人,突然就不象过去那样惧怕不安了。 胡荣回过话从屋里出来,忍不住松开领襟散热气。 他这一身汗不光是多走了路,还因为这新袄子火力实在太旺了,和往年穿的可不一样。往年里分到的那袄子,棉袄跟夹袄都差不多,到这个时节不多穿一件坎肩在里面,在屋外待着一时三刻就冻得透心凉了。今年送来的袄子袍子委实太真材实料了,他拢共只穿了一件单衣,外头罩了一件棉袍,没想到会热成这样。 青荷出来看他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你这是心里有火啊?还是收着点儿吧,还没出正月呢,小心烧出病来。” 胡荣嘿嘿笑:“姐姐说的是。” 都说太监是没了根的男人,身上阴气重,冬天里头也较一般人怕冷。胡荣以往都觉得这话是真的,可这会儿觉得这话不尽不实。 谁说他身上阴气重的?他觉得自己还是阳气旺盛着呐。 青荷把他叫到近前问:“你还打听着别的消息没有?” 胡荣压低声音说:“还打听着好些事儿呢。”他朝东边指一指:“还有那边的消息。” 那边过去有好几座宫室,不过胡荣说的应该是云和宫。 手炉的事还没有个结果,陈婕妤依旧被禁足于云和宫里头。虽然上元节将至,宫里却没有什么节庆的气氛。胡荣这种时候也不敢张扬,生怕节外生枝。 “我听膳房的人说的,云和宫前几日闹脾气,说自己冤枉,不饮不食呢。” 青荷前几天消息隔绝,还是头次听说这事儿,顿时来了精神。 谢美人身边伺候的,都知道谢美人与陈婕妤有龃龉,但真正亲眼目睹的只有青荷一个。那天陈婕妤咄咄逼人,要是自家主子气弱一下,低头服了一次软,日后在陈婕妤面前就总输她一股心气了。主子那时候可只是个小小才人哪,对着婕妤就能这么强硬。 青荷看着是又担心,又觉得解气。 “她到现在还不吃吗?那岂不要了命。” 青荷寻思,不吃更好,饿死拉倒。 可是要真饿死了,别人会不会再把这事儿硬跟自家主子扯上关系啊? 胡荣面带不屑:“她哪里舍得死。因为她两天不吃,膳房干脆不送膳食去了,就隔了一天,陈婕妤就哭着喊着说要吃东西了。” 这回连青荷也露出了和胡荣一样的鄙薄的冷笑。 有这一回,哪怕此后陈婕妤还能复宠,丑态也永远都落在别人眼里,一辈子别想翻身了。 胡荣小声说:“害咱们主子的就是她吗?” 青荷反问他:“你觉得呢?” 胡荣挺干脆的摇头:“我觉得不是。” “怎么说呢?” “能干这事儿的人必定手眼通天,哪里会这样无能?”胡荣的道理简单朴实:“怎么看陈婕妤也不象是能做出这样细致周密安排的人。” 言下之意陈婕妤莽撞愚蠢,没有这个本事。 青荷觉得胡荣比她见事还明白,要知道她刚听说这事的时候,还险些真把陈婕妤当成了幕后主使呢。 “那你觉得谁象?” 胡荣赶紧摆手:“这话哪里能乱说。” 这几天他的胆子也差点吓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生怕主子有个什么好歹,那他们这些人只怕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眼下虽然知道主子没事了,但是这座永安宫里头他们自己人只有不到一半,后来的那些人谁知道都是什么来路?谁又知道哪句话说岔了会被人听了去。 青荷也不敢再说。 她心里也茫然没有头绪,看谁都象是那个坏人,可是空口无凭,捉贼还要拿赃,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晚间青梅给方尚宫送药过去。方尚宫看见药汤就说:“这药吃不吃都是一样。” 青梅在这事儿上最较真:“不成,我得看着您喝了才走。药可是我看着煎的,扇火扇的胳膊都酸了,头发梢还叫火燎了一截,您要不喝我不白忙活了?” 她这么叽叽喳喳的,方尚宫也只好举手告饶:“好好好,你端过来我喝。” 经过这次的事,她和青梅也算是结下了一份情谊。看她平时话少了很多,方尚宫心里也是唏嘘不已。现在青梅多说了这么多话,哪怕是冲着这个,方尚宫觉得药她也得喝。 她的身子她知道,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当时没好好将养,反而受了很多挫磨,落下了病根,现在治是治不好了,也就是慢慢养着。这药吃下去确实用处也不大,顶多就是缓解一二。 青梅等她喝完了药,又端水给她漱口,递上布巾让她擦手,服侍的无微不至。 第49节 方尚宫身边原来有个小宫女服侍,到萦香阁之后她把那个小宫女遣回针工局去了,日常起居萦香阁的宫女就替她打理,青荷细心,青梅热心,一开始还有点生疏,多日相处下来,却着实的亲近起来。 喝完了药,青梅又端了水来给方尚宫烫脚。这样的天气烫一烫脚,不说对病有没有用处,烫的暖和了总归人也会舒服得多。方尚宫两脚都泡的红了,青格还拎着铜壶站在一旁,问:“要不要再添点?” 方尚宫有些无奈的说:“再烫脚就化了,快把擦脚布给我。” “您又不好弯腰,我给您擦。”青梅替把她脚擦净了,水端出去泼掉。 这几日方尚宫行动不是那么方便,青梅晚上要是不在谢宁屋里值夜,就来方尚宫这儿睡了,晚上要端茶递水的方便。 青梅手脚麻利自己拆了簪环躺下,没片刻功夫就睡熟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真是年轻人。 方尚宫有点费力的挪动腿给自己换个姿势。 到了她这年纪,觉比年轻人要少得多了。有心事,又旧病复发,这些天都没有睡好。 从萦香阁迁到永安宫之前,她见了周禀辰一面。 周禀辰被这次手炉的事闹的灰头土脸,想恢复元气总得好一段日子。方尚宫见他的时候,他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 周禀辰只和她说了两句话。 先皇后甍逝之后皇上迟迟未立新后,宫中也一直没有一个健康聪颖的皇子出生。 这才是后宫不宁的根源所在。 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互为因果。太后替皇上娶的原配皇后是她的嫡亲侄女儿,以期能保住娘家百年富贵。可是太后与皇后先后病逝,后宫无主。皇上不愿仓促再立新后,更期盼能早有健康的继承人。 但后宫之中暗潮涌动,人人都想自己先生下皇子,都不愿意旁人拔了头筹,为此明争暗斗不休,陷害下毒层出不穷。 方尚宫和周禀辰都明白。 从大局来说,皇上现在立后确实不是明智之举。但不立后,后宫动荡纷乱,象这次手炉之事还会再次重演。大皇子就是在母腹之中时就中了暗算,所以才会早产。出生之后没有亲生母亲照料,对一个体弱的孩子想动什么手脚都容易的很。 不但他,连还没满周岁的玉玢公主也是个药罐子。此外宫里这几年也有别的妃嫔有孕,但是没有一个顺顺当当生下来的。 宫里唯一健康的孩子就是淑妃所出的玉瑶公主。 方尚宫把被子拢紧了一些。 她想起若干年前的事了。 先帝的后宫也是纷争不休,皇后无子。现在看起来就象是当年的事情又一次重演了。 方尚宫想起谢美人的样子,头一回见她,她坐在窗下恬美温和的笑容。 皇上比先帝要有眼光。 ☆、八十二 上元 正月十五那日上元节,宫里处处张挂彩灯,一扫过去半个月来的肃杀颓唐之气。谢美人无故昏厥一事没人提起,但是假若细心就能看得出来,近来宫中用手炉的人数锐减,可见宫里头确实藏不住秘密。谢美人昏厥之事虽然没有一个人往外说是因为手炉,但宫里头的人各有各的消息来路。 不管这些人物伤其类唯恐自己也遭暗算,还是怕手炉拿出来扎眼,总之只怕今年冬天不会有人喜欢这个物件了,只怕明年也是一样。不过人们最善于遗忘,多过得三年五载,这件事就会彻底消没痕迹。 刘才人裹着一件紫棠色长斗篷,小心翼翼的迈上台阶。 摘星楼从顶到底挂满了彩灯,远远望去仿如琉璃宝塔,晶莹灿然。登上楼来,整个御园都在脚下,点点彩灯散布,不远处含云亭仿佛是浮在茫茫孤海上的一颗明珠。 这种情景往日里可无从得见,摘星楼一年里也只有两回她们这些人能踏足。一是上元节观灯,一是仲秋节赏月。 赵才人费力的从人丛中挤过来,她怕着凉穿的更厚实,人一多,又走了不少楼梯,就开始气喘了。 “我的裙子和鞋都叫人踩了好几下了。”赵才人有些可惜:“早知道不穿新鞋出来了。” 又没见着皇上,白白这样打扮,赵才人心里憋了一股闷气。 她以为自己做的很自然并不会引人注意,可是在刘才人她们这些人看来,那些小心思全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不是她们这些人都有一双如炬慧眼,而是相对于赵才人她们这些才入宫刚刚分封的新人来说,刘才人已经是前辈了,赵才人她们现在的这些小算计心机,都是前辈们玩剩下的。再说宫里头哪个女子不盼圣宠?刘才人也不觉得赵才人这样有什么不应该的。 “皇上今晚不来摘星楼。”刘才人跟她说:“我听说皇上去了同乐园。”还是带着谢美人一起。她们这些人就只能在宫里转转,这些灯年年看,和去年也没有什么不同。 早先想起谢美人,刘才人心里还酸溜溜的难忍嫉恨。但现在谢美人已经搬离后苑,迁进了永安宫,想眼红人家都有些鞭长莫及了。以后只会离的越来越远,再也不是过去那样可以平起平坐的关系了。 其实谢美人也有她的好处,纵使得了宠也没有张狂欺凌别人。从前她也受过旁人的气,却没想着一朝得势就要出这口恶气。 楼上风大,赵才人把风帽拉高罩住头,只留下一张面孔在外头。 不多时孙采女也寻了过来,还在荷包里装了玫瑰香的炒瓜子请她们俩一起吃。 刘才人抓了一把瓜子,赵才人摆手说:“我不吃,这两天正上火呢,一天三顿净喝粥了。” 孙采女转头看了一眼,小声跟刘才人说:“没看见陈婕妤,贤妃和施顺仪也没有来。” 刘才人也说:“淑妃也没上楼来,刚才在下头看见淑妃带着玉瑶公主好象是回去了。” 不光她们这些人眼红谢美人,淑妃只怕心里更难受。淑妃怀玉瑶公主的时候,也赶上一回上元节,听说她还向皇上求恩典,上元节想去同乐园赏灯。 结果到底也没有去成。淑妃一心盼着生儿子,宫里那时候背地里都说,淑妃要生了皇子,一准儿是要当皇后了。先前那股子劲儿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那什么掌宫务、立皇后的话也没人再提了。 谢美人别看现在风光,等生下来如果也是个公主,现在这样的风光肯定也不会长久。 赵才人忽然唤了一声:“刘姐姐,你快看。” 焰火在空中炸开,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间绽放出瑰丽璨灿的花朵,让人目眩神迷。 辉煌的彩光亮了身边的人面庞。一明一暗,变幻莫测。 刘才人打起精神,和身旁的人一起拍手欢呼起来。 谢宁下轿的时候胡荣和青荷都只能往后站,皇上握着她的手,稳稳的扶着她下了暖轿。 离的还远,已经可以听见人声喧哗。 这种声音在宫里是绝对听不到的。这种市俗的,喧闹的,嘈杂的,平凡的声音。 谢宁站在原地没挪动脚步,就这么怔怔的听了一会儿。 皇上看她出神,轻声问:“怎么了?” “头一次出宫,有点不太习惯了。” “热闹还在前头,我们与进园赏灯的百姓走的不是一条路。” 那是自然了,虽然说是与民同乐,但是皇上到底还是不会走到人群中去的。 从回廊往湖面上看,湖上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莲花灯、金鱼灯、甚至还有扎成楼台样式的花灯。隔着湖面,湖那一边已经有许多人在赏灯。 “没进宫之前看过灯吧?” 谢宁笑着说:“那自然哪。不光看灯,我还自己动手扎过花灯。有一回过年表姐表兄他们都写了灯谜,挂了一屋子,大家一块儿猜,猜中了有彩头。” 那回是因为外祖母病了,不能出屋子,他们就把灯都挂屋里了,就为了让老太太也高兴高兴。灯谜出的都很浅显,老太太还猜了中一个呢。为了过节他们提前许多天就开始预备,做灯的材料都是他们自己找来的,至于做法倒也不用去外头学,小舅舅无所不能,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他会扎花灯、做风筝、抽陀螺、玩蹴鞠,但凡孩子们喜欢的玩意儿没有他不精通的。 所以大舅舅总是恨铁不成钢的说他聪明没用到正地方。明明从小就机灵过人,可偏偏就是读书不行。 小舅舅扎了一只大大的狮子灯,谢宁做的是一只羊儿灯,虽然说做的不大象,但是有两只尖尖的羊角在那里戳着,还能看得出是个羊的样子。 “你也会做灯?” 谢宁点头:“会,就是做的不怎么好。尤其是那尾巴没糊牢,还没点亮,尾巴就掉了。后来外祖母还取笑我做的是只秃尾巴羊。” 皇上也笑了,有句打趣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并没有说出来。 她现在有身子,有些话不适合说,有些事现在也不能做。 “前头的船看见了吗?咱们坐着船赏灯,不用同他们挤,还省得你走着累。” 谢宁不知道皇上心里在转什么念头,听到有船坐,笑着说:“臣妾可有好久没坐船了。头一次坐船的时候还晕的几天没吃下饭呢,昏天黑地只知道路,喝水都吐。后来坐船次数多了,这才慢慢习惯了。” 船不算大,离岸也不远,稳稳当当的朝前划。谢宁倚着熏笼坐着,船走着走着,听见岸上有人在唱曲,唱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谢宁伸长脖子往外看,岸边近水的地方搭了一座台子,上头正有人翩翩起舞,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出阵阵喝彩声。 皇上问:“要不要靠近些去看?” “不用了,在这儿看就很好。” 别人赏灯人挤人人挨人,冒着寒风走的脚都酸了。可是跟着皇上一起赏灯,坐在舱里风吹不着,熏笼热乎乎的坐这儿连大衣裳都穿不住。看着灯听着曲,还有点心吃。 因为用了晚饭出来的,船又不大,备的都是小点心,想着天冷,汤羹吃着热乎舒坦。 “小馄饨、莲子羹、汤圆……”谢宁想了想:“今儿过节,就吃汤圆吧?” 皇上笑着点头:“那就汤圆吧。” 距离她跟皇上坦诚进宫的事情也过去好几天了,看皇上的样子确实是没有放在心上,害她白白担心了两天。 汤圆端了上来,谢宁这碗里是桂花芝麻糖馅儿,一碗里装了六只。 她捧着碗乐滋滋的吃汤圆,皮薄馅儿香,就是馅儿被包在中间,烫得很,咬开一点皮,馅儿就急不可耐的往外冒,紧赶慢赶的吹几下散散热才敢吃。 皇上问她:“你这吃的什么馅儿?” “芝麻馅儿,皇上的呢?” 皇上舀了一个递过来:“你尝尝。” 她尝了一口眼睛就眯了起来,有点酸:“山楂的。” 皇上问她:“喜欢哪个?” 她细品品,还是更喜欢芝麻的,香,于是安心的吃自己碗里头的。 吃完了这几个汤圆之后,觉得嘴巴里淡淡的还想吃点咸香的东西,于是又上了两碗小馄饨。这一碗馄饨是真小,也就是几口的份量,汤特别的鲜。 这么吃了两碗,谢宁的肚子里着实是塞不下了。 船缓缓的向前行,有纸灯就浮在舷窗外,伸手就能捞到。船边的水波荡漾,那些灯又被水波一点一点的推远了。 舱里也有好几盏灯,大小都有,最小的只有拳头那么大,最大的那个有半人高了,立在舱房的角落里。灯都点了起来,灯笼的光亮柔和不刺眼,映得人也变的温柔起来。 谢宁看看外面的灯,又看看身旁的人。 后来她发现看人的时间比看灯的时间还要久。 皇上今晚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常服,那颜色在灯下看特别柔和。头上也没有系冠,这么看起来,他可真不象个“皇上”,象个平常人。 ~~~~~~~~~~~~~~~ 这几天事情太多了,还不舒服。明天应该可以多写点。 第50节 ☆、八十三 美梦 皇上一转头就看见谢宁的样子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吃了不少汤圆的缘故,笑容都显得特别甜,托着腮,眯着眼睛,露出一点贝齿。 皇上忍不住笑着说:“带你来看灯的,你净看朕做什么?等下回去了你再后悔没多看几眼,那也来不及了。” 谢宁咬着唇,凑近了一些小声说:“皇上比灯可好看多了。” “真的。”他摸了一下脸颊:“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夸奖朕。” “以前别人都怎么夸皇上的?一定很不少。” 想也是哪,皇上啊,天天歌功颂德的话还能少得了么?那些满腹经纶的才子即使是谀词如潮那也肯定是舌灿莲花,比她夸的不知道好听多少。 皇上认真想了想:“太多,记不清了。” 果然如此啊。 他接着说:“可你这次说的,朕一定记得。” 谢宁揪着帕子小声嘟囔:“记什么呀,快忘了吧。” 皇上闷声笑,谢宁脸直发热。 就知道皇上说记得这话肯定是为了取笑她。 皇上之前说过带她来同乐园赏灯,谢宁从前天起,就盼着上元节快些到来了。之前在宫里过了两回上元节,一次她着了凉窝在屋里哪儿都没去,一次她去园子里赏灯,可是终究没有什么意思。外头越显热闹,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意趣,亲人一个都见不着,日复一日在宫里虚度年华。 前头岸边有一座小楼,飞檐如燕,被彩灯妆点的美不胜收。 “最高的那一盏是灯王。” “灯王?”谢宁好奇的问。 “年年京里过上元时都会如此,各家会把自家扎的彩灯拿出来比一比,最后拔得头筹的就是灯王,可以悬挂在最高处供亿人赏鉴。”船又近了些,可以看见灯下还悬着一块牌子,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能看清吗?” 谢宁眯着眼仔细辨认,风把牌子吹的滴溜溜的打转,加上灯影忽明忽暗的,着实不容易看清。 “二塘巷……白府?” 皇上笑着点头:“没错。” 那盏灯个头挺大,跟个小水缸似的,是一座惟妙惟肖的楼阁,飞檐画梁,门窗廊柱一样不少,最妙的是,那窗子上还有一道人影,头上挽着发髻,身形窈窕,似乎正站在屋中凭窗而望,令人凭添出无限遐想。 “做的真漂亮。” “你喜欢吗?要不咱们把灯摘了带回宫去。” 听皇上这意思,她要是说自己喜欢,这灯八成就可以归她了。 皇上富有天下,何况区区一盏灯。 谢宁笑着摇头:“我喜欢,不过这灯太大了,我可没地方摆它。挂在这儿还有这么多人都能看到,比带回去要好多了。” 船滑过水面,将那座挂满了彩灯的小楼抛在了身后。 同乐园很大,地方宽敞,也热闹非凡。前头有人在高高的空中走绳,手里端着根长杆,走的很稳当,如履平地。 皇上看的很入神。 多半在宫里不常见这个。 谢宁安静的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看。 以前她倒是没少看这个,随大舅舅在西南任上的时候,她们住的房子地势高,她和表姐住在一块儿。从她们屋后面的窗户往外看,有时候可以看见围墙外不远处那一片空地上的动静。天气好的日子那里常有跑解卖艺的。有演猴戏的,有耍碗的,有走绳的,还有吐火吞剑的,离的远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她们那时候时常的在那里看热闹。 皇上多半是没有这个机会的。从长宁殿无论如何张望,也看不到宫墙外的一切。 谢宁又看了他一眼。 皇上的神态,好象并不显的高兴。 他皱着眉头,神情显得有些伤怀,十分严肃。 直到那个走绳的人走到尽头,抛下杆子翻了个筋斗,围观的人一边叫好一边抛钱,皇上才回过神来。 “朕没事。”他拍着谢宁的手背轻声安慰:“就是刚才想起了太傅。” 谢宁问:“是田太傅吗?”谢宁只知道这一位。 “不是,是孟太傅。”皇上说:“他去世快十年了。” 那就怪不得谢宁不知道了,十年前她才多大啊,而且离京城也实在太遥远了。 “那会儿他说过一句话,人生在世就象这走绳的人一样,战战兢兢,左摇右摆,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复。朕当时想,等朕登基做了皇帝,就不会再这样步步维艰,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可是登基之后朕才发现……” 即使做了皇上,很多时候还是跟走绳一样,左右都是危涧,必须维持平衡。 谢宁没有说话,默默陪着他。 皇上也用不着她安慰,船快靠岸的时候见她有些不舍,还向她许诺,明年上元节再来赏灯。 “到时候带着孩子一块儿。” 谢宁摸了一下肚子,笑着应了一句:“好,到时候带着他一起来。” 从同乐园回宫只有短短一段路程,上元节不宵禁,一年里头唯独这三天百姓可以通宵达旦欢庆,隔着一条街,还能听到鞭炮炸响的声音。 青荷远远见着人来了,走在前面的太监们手里提着灯,远远望去成行的灯笼就象夜里一条蜿蜒前行的长蛇。 永安宫宫门打开,暖轿在门前停下,皇上先下轿,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谢宁抱了下来。 青荷心里一紧,生怕出什么事。等看清主子只是睡着之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有些佩服起主子来了。 这心得多宽哪,这么着都能睡着,被抱下轿子抱进屋子里也没有醒。 都说有身子的女人贪吃嗜睡,平时看主子跟没事人一样,不过到底还是跟平常人不一样。 皇上把谢宁放在榻上,青荷赶紧上前伺候,把头发拆开,取下簪环首饰,解开外头的衣裳,让她睡的舒服一点。至于洗漱,要是她睡一会儿能醒过来就再洗漱,青荷猜着说不定这一觉就睡到早上了。 她还真没有猜错。 谢宁这一觉睡的特别舒坦,特别沉。 她还做了一个很长,很好的梦。 她梦见了进宫前的事,梦见她回到了隔着千山万水的之外的西南边陲,他们住在官衙后面的宅院里,房子已经有好些年了,那里的楼比北方多得多。她和表姐住的就是靠东墙的小楼。天气好的日子她们会趴在窗口往外看,如果有卖零嘴的小贩在墙下叫卖,就可以叫住他,然后打发仆妇去买了回来。舅母总不喜欢她们这样随便吃外面的东西,觉得不干净。 其实外面的东西不一定比家里的好吃,但是她们那时候就是一对不折不扣的馋丫头,总觉得外面的东西比家里的诱人。 梦里她就在窗子边坐着,墙外头很热闹,卖艺的人,唱戏的人,叫卖的小贩,她觉得其实她和小舅舅挺象的,如果她不是女儿身,可能也会象小舅舅一样,用自己的脚去丈量这片山水,看遍天底下的好风景。 但是恍惚中,她又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并不是表姐。 这个人宽厚,沉稳,威严而又细心。 就差一点,她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梦里他们还一起吃汤圆,吃馄饨,吃好吃的桂花松子糖。 她想起来,她有孩子了。 她也想起来身边这个人是谁了。 真好,在梦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贤妃淑妃没有那些婕妤昭容美人。 她醒来的时候心还留在刚才的梦里头,唇边带着笑意。 可是天已经亮了,梦也该醒了。 节过完了人,昨天夜里的彩灯都被摘掉了,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沿着一溜墙根生着迎春花。别看花朵又细又小,可是在瑟瑟寒风中依然绽开,用零星的娇艳的黄色预示春天即将到来。 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在窗子上映得屋里也亮堂堂的,青荷她们趁着天好把被褥拿了去晾晒,窗子开了一扇,风吹进屋里来一点儿也都不觉得冷。 谢宁在廊下盖着一张锦毡晒了会儿太阳,晒的背上都要出汗了。方尚宫坐在一旁,晒晒太阳她也觉得舒服,好象骨头缝里盘距了一冬天的寒气刺痛被都太阳晒化,晒没了一样。就是阳光太灼眼,她的眼睛又不是很好,晒的很了,一低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谢美人那副慵懒的样子象只窝冬的猫儿一样,脸被晒的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她把锦帕顶在头上,打着呵欠招呼青荷扶她起身。胡荣从外头回来,又装了一肚子的新鲜消息。 陈婕妤的禁足被解了,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丢人,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惹祸上身,云和宫里仍然没有人出来走动。倒是李昭容去探望过她一次。 “还有件事儿,奴才刚回来的时候,见着延宁宫的尚宫带着人去西阳门迎人,听说是淑妃娘家人进宫来请安。” 谢宁没问,方尚宫问道:“是侯夫人?还是旁的什么人?” “奴才没过去细问,不过如果来的不是侯夫人,就不必延宁宫的尚宫去迎了吧?”来的人身份不高的话,去个宫女迎一迎也就可以了。 还一件事就是谢宁婶子的事情。她安生了没几天,不肯安安份份学规矩,又吵着要见自家侄女儿。 ~~~~~~~~~~~~ 写完这章突然发现今天就是元宵节。大家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元宵?我喜欢花生芝麻的。虽然最近元宵花样越来越多,还是觉得小时候一直在吃的最好吃。 ☆、八十四 进宫 谢夫人从进宫门到现在,一直还没有回过神来。 身上的一袭新衣是到京城以后刚做的。来时她也带了好几身儿衣裳,到了京城见了世面之后,发现在老家做的好衣裳,到了京城那简直什么都不是,连她守寡的表姐穿的都比她们母女要体面。 这样进宫怎么能行? 母女三人放开了手脚买衣料做衣裳打首饰。谢夫人从新做的两套衣裳里头挑了这一身儿穿上。新衣裳是比那些旧的好看,就是有点儿紧,勒的脖子难受。 从进了宫门到现在,谢夫人的心怦怦直跳。 这就进宫了? 这就是皇宫啊! 她这一辈子,哪里会想得到自己还有进得皇宫的一天?青石铺就瓣宫道,高的把太阳光全遮挡住的宫墙,往来的人可都不是一般的人。 谢夫人气都喘不上来了,两手紧紧攥成拳头,只觉得这个身子好象都不是自己的了,只会一步一步的随着引路的宫女往前走。 她越走越觉得衣裳太紧鞋子也太不跟脚,越走越觉得皇宫的威势压得她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来。 越走越是后悔。 当年说是采选美女进宫,可是听人说是挑了去做宫女的,一去就回不来了,一辈子见不着家人面儿,可能没个三年五载的就死在宫里,她这才想把老大家的那个丫头给送来的,为这个她还花了些钱打点。 除了她那个早死的爹定的那门亲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房的那一份儿家业。虽然说大房没有男丁,就谢宁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可她总得要出嫁吧?那嫁妆再少也得分走一份儿。送进宫最好,一了百了,白省下了那一副嫁妆钱,还给自家女儿腾出了位置。 第51节 要是早知道进宫是来享福的,能伺候皇上做妃子娘娘,她哪会把那丫头送来?这种好事肯定得留着给自家女儿啊。 原来筹划的好亲事也没能成,以为短命早死的那个丫头片子却成了娘娘了。听到这消息,谢夫人是一百个不信。可反复打听,这话不但不是谎,反而越来越真了。 一家人的心顿时都热了! 往上数一数,老谢家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贵人哪!听说现在皇上只有一个病歪歪的儿子,要是老谢家真出了个皇子,说不定将来还能……那可是贵不可言啊! 谢家人可再也坐不住了。 这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可都是正经的亲人啊!谢家的姑娘在宫里出息了,其他人怎么不得捞个现成的大官儿做做? 谢夫人心里就象老鼠爪子在不停的抓挠。一时热,一时凉。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真该把自己亲闺女送进宫来的,现在却让大房的丫头片子得了便宜。她可不是个什么好胚子,爹娘都短命,而且打从她出世,好象谢家就没怎么遇着过好事。 谢夫人进京前没想到要进宫一趟那么不容易,塞钱打点了还得折腾这么些天学什么宫规。尤其是跪拜大礼,跪的谢夫人头晕眼花,膝盖肿的都差点走不了路。 她忍不住问教规矩的尚宫:“难不成见我自家侄女儿还得三跪九叩的行大礼?” 跪她?那丫头片子也不怕折了寿!没时运克死爹娘的东西。 教规矩的尚宫板着一张棺材脸:“见谢美人是不用行三跪九叩大礼,可你也得学会了,万一路上遇见皇上呢?你要学不会,到时候乱了规矩礼数,那可是要砍头的。” 见到皇上? 谢夫人一下子就被震住了,老老实实接着练磕头。 她事先想了一肚子的话,见了谢宁要怎么说。一定得先声夺人,不能让她摆什么妃子娘娘的架子,先给她个下马威,自己可是她的亲婶子,长辈焉能不敬? 得提点她可别忘本,没有娘家倚靠她的荣华富贵也不会长久。世上哪有一枝独秀的道理?宫外头也得有人帮衬着才行啊。趁着她现在有身孕,赶紧着给皇上吹吹枕头风,讨点真金白银的好处才对。 自家男人没有那死鬼老大的本事,大半辈子都窝在衙门里做个小吏,谢家早就风光不在了,一天一天的在走下坡路。可现在有个侄女儿出息了,提携一下自家叔叔,谋个有油水有权势的官儿当当才对啊。 可这些念头这些想法,进了宫门谢夫人就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团乱轰轰的,耳边也是嗡嗡的好象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响。 进了永安宫的宫门,绕过正殿,到了谢宁现在起居安寝的后殿。谢宁坐在正中的位置,隔着一道帘子,谢夫人连她的身形都看不清楚。领路的宫女在她肩膀上微微一按,谢夫人身不由己扑通跪下,按着尚宫教的行了叩拜大礼,嘴里木木的,已经背熟的套话就说了出来。 “民妇谢刘氏请贵人安。” 和谢刘氏不一样,虽然隔着一道帘子,可是从帘子这一边看,却能把帘子外的人看的很清楚。谢宁听到她的声音时还有些愣神。 虽然舅舅家与谢家不是一个镇子,可是毕竟是同个州府,乡音相近。谢氏官话讲的不熟,乡音很重。谢宁有好久好久没有听到熟悉的乡音了,虽然现在帘子外头跪的人是那个狗都不爱搭理的婶子,她还是因为听到的声音而出神了。 这声音让她想到了舅舅家老家的旧宅子,大清早天快亮的时候家中的下人就早早起身,挑水、劈柴、洗衣烧饭,隔着院墙还能听到巷子里邻家妇人们的声音,响亮泼辣,说话声音又快,就好象放鞭炮一样。 连舅母说起话来,也会带着相近的口音。 旁人都说严父慈母,在林家就倒个儿了。舅舅倒是老好人,挺好说话的。舅母就比较厉害,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她管着。 谢宁回过神,轻声说:“免礼。” 外头谢刘氏这才被宫女拉扯着扶起来。 她有些晕头转向的,刚直起身想左右打量一二,正撞上宫女冷冰冰的目光,连忙又把头低下去。 “婶子这么老远来京城,一路劳顿辛苦了,家里好吗?” 谢刘氏结结巴巴地说:“不辛苦,不辛苦,家里都平安。贵人在宫里,一切都好吧?” 一旁宫女和一个有年纪的尚宫听了这话,都皱了起眉头,谢刘氏顿时又惶恐起来。 “我在宫里一切都好。” 这些话都是官样套话,下面谢刘氏还有一大篇话想说,可是就象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一样,就是说不出来。 她连帘子后面的人都看不见,一句“大侄女儿”到了嘴边都喊不出来。更别说喋喋不休诉苦索讨。 宫女给了她一张圆凳坐下,又捧了一盏茶递过来。谢刘氏想着这可是宫里用的茶盏,宫里头喝的茶,喝下肚是什么滋味儿她没品出来,捧茶盏的手倒是哆嗦起来了,盏碗和碗盖碰的叮当作响。 谢宁问:“婶子是一个人来京城的?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谢刘氏终于接上了话茬,赶紧说:“我带着你大姐还有妹妹一起来的,现在住在我娘家亲戚家中。哎哟这京城地界实在是贵啊,客栈真要住不起,大年下也不方例赁屋住。好侄女儿,你现在可是宫里头的贵人了,是娘娘啊。家里人过的这么穷酸寒碜,这可丢你的人啊。” 她下面的话又被宫女冷冷一瞥给瞪回去了,谢宁则是毫不意外听到这样的话。早就在意料之中,她甚至露出一点笑容。 谢刘氏真和她想的一样。 “有件事情要问婶子。我离家的时候,跟在我身边的杜鹃和秋分两个,她们现在在哪里?” “啊?”谢刘氏愣了下:“那俩丫头?这么长时间了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好象是在庄子里做活儿呢吧?” “婶子再好好想一想,这几年我还挺惦记她们两个的。” 她们俩是林家的丫头,身契不在谢家,谢家如果想发卖处置她们可不容易。但是她们势单力孤,真的被欺凌,被关起来了,也是求救无门。 谢刘氏一时间还真没想起那两个小丫鬟的事。把谢宁送走之后,那两个丫头还留在谢家。谢刘氏当然不能他让她们跑了,要是她们回谢家把事情一说,谢家只怕立时会来找麻烦。谢刘氏当时就让人把两个丫头一捆带到乡下庄子里去了,总之不能让她们胡乱嚷嚷坏了事。 她倒也没想关那两个丫头一辈子,只要谢宁被送走,进了京,送进了吕,那林家再来找麻烦也无济无事了,难不成他们能跟皇上过不去?还能闯进宫里去把人找回来不成?到时候自家也不怕他们找麻烦,说到底这能进宫伺候皇上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林家想找麻烦都不占理嘛。 谢刘氏当时和跟谢家老太太可是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好办法,一劳永逸不留后患,幸好她们赶上了采选这事,平时想找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呢。要是用别的办法处置谢宁这丫头,就算一时没事,将来林家找上门来终究是麻烦的。 那两个丫头后来怎么样了谢刘氏当真没在意,林家来过几回信都让他们搪塞过去了,后来打发人来探望,谢刘氏也拦着哄着算是糊弄过去。 她们唯独没想到谢宁会真的成了贵人,得了皇上的欢心。 现在谢宁突然问起她的丫头,谢刘氏心里一哆嗦,就怕她这是翻前头的账要找麻烦。不等谢宁再发问,谢刘氏赶紧说:“大侄女儿,你祖母、你叔父他们一直惦记着你。这回上京本来老太太也想一起来的,可是天气冷路难走,又赶在大年下她老人家才没有来。平时在家里头一天怕不念叨你好几回,听说你出息了,成贵人了,老太太高兴的几天几夜都没睡着觉,要去庙里上香还愿。老太太这么心疼你,你可不能把你祖母的恩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谢家老太太对她有什么恩?有什么情?谢宁对这个祖母从来都亲近不起来,现在想想,连她的相貌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头上系着深色的抹额,瘦长脸,是皮包骨头那种瘦,嘴边两道深深的八字纹,看着就是刻薄寡恩十分凶恶的人。 相由心生,谢家老太太的禀性确实刻薄冷酷,而且为人十分吝啬,对谢宁一向就从没有过好脸色,谢宁记忆中也从来没有从她嘴里听到过一句顺耳的关心的言语。谢刘氏现在说什么恩情,真让人觉得荒唐透顶。 谢刘氏话越说越流利,一张口滔滔不绝:“你大姐姐命苦啊,本来都在议亲了,谁想到她出门时遇上飞来横祸受了伤,人受了老大的罪不说,亲事也黄了。那些人欺负咱们谢家没靠山,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要是知道咱们家现在出了贵人,他们肯定跟苍蝇一样飞过来叮着。侄女儿你现在是贵人了,见的世面多,认得的人也多,倒是要给你大姐姐帮一帮忙,替她看一门好亲。你大姐姐和妹妹要是嫁得好了,对你也是一门助益啊。这一个巴掌拍不响……” 谢宁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越说越得意,话里话外用孝义亲情压着她,似乎她不答应就成了大逆不道了。 谢宁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 谢家一家人对她连一点儿真心都没有,知道她现在获宠,一门心思想着从她身上捞好处。 杜鹃和秋分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舅舅和舅母知道她被谢家送进宫了吗?年前她写的信现在也该送到了吧,希望舅舅和舅母接到信之后不会太过于震惊。 她太想念亲人了。不过姓谢的这些人不在她认定的亲人的范畴之内。 谢刘氏越说越收不住,已经毫不遮掩的露出了本来目的,讨钱,讨官,讨要各种好处。就象谢宁成了一个可以任她需索的聚宝盆,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一旁的宫女出声打断了谢刘氏的话,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多少起伏:“时辰要到了,主子也该歇息了。” 谢宁说:“从京城回去路途遥远,婶子一路多保重,回去替我向老太太请安问好,让她老人家好好保重身子。宫有宫规,我就不多留婶子了。” 谢刘氏愣了下,这白白说了半天话,还一点儿实实在在的好处都没要到呢,现在叫她走,她怎么肯乖乖就走? “大侄女儿,我这才刚来怎么就走呢?你一个人在宫里头多闷得慌啊,我既然到了京城了,以后可以多多进宫来陪你说话解闷啊,还有你大姐姐和妹子你还没见过呢。” 谢宁已经懒得理会她了,方尚宫出声吩咐说:“好生送人出去。” 谢刘氏还想再说,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就把她架起来,她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被送到了门外。 谢刘氏进了一趟永安宫连谢宁的面儿都没见着,稀里胡涂进去又稀里胡涂的出来,被送到宫门口的时候才醒过神儿来。 她怎么两手空空就出来了?为了进宫她可塞了不少钱呢,总想着都能捞回来,可现在呢? 送走了谢刘氏,谢宁用了半碗燕窝,实在没有胃口吃不下去。 刚才也许是她的心绪波动,孩子在她肚子里和她心意相连,也跟着不安起来。谢宁能感觉到他在里面又是挥拳又是蹬腿,好象还翻了个身? 她摸着肚子轻声安慰了一阵,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有用,也可能肚子里头那位小祖宗动累了自己消停下来,总算是比刚才安生多了。 “你也不高兴见她是吧?我也不想见。”谢宁摩挲着肚子轻声说:“不过我猜她不会乖乖回老家去的,保不齐将来还得见着。” 见识了京城的繁华,眼也迷了心也乱了,哪里还想回老家去? 不但她们不回去,说不定还有别人也要到京城来,比如她那个据说又慈爱又宽厚的祖母。 上一封信没有回覆,谢宁决定这两天再托人送一封信给舅舅和舅母。 青梅一边打开橱门往外取东西,一边低声说:“真没想到这谢夫人是这个样子的,怪不得以前主子都不肯提起家里头这些人。” 青荷声音也低:“谁家没有几门糟心的亲戚?没了亲爹亲娘,旁人谁能真心实意的待你?” 她们这些进宫做宫女伺候的人,入宫时年纪更小,与采选来的后宫美人还不一样。青荷年纪比青梅大,进宫比她更早,在宫里的年头也更久。对家乡和亲人的印象早就都模糊了。都说宫女还有放出宫的一天,可是真放出去了,她还有家可以回吗?半生都在宫里度过,就算有一天出去了,她还能过得惯宫外的日子吗? 青荷想起胡荣说的话,午膳之后的空闲去寻他问详情。 “淑妃娘家究竟是什么人进宫来请安的,你打听着没有?” 胡荣果然没让她失望:“问着了,听说一共来了三个人,里头有两个年轻姑娘,一个是淑妃堂妹,一个是淑妃的侄女儿。” ~~~~~~~~~~~~~ 节日快乐!今天吃的元宵是豆沙馅儿的,没吃到芝麻的不开森,不过还有明天哪。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我再吃一回芝麻的。 ☆、八十五 赏花 淑妃留两个年轻女孩儿在延宁宫住了下来,初三那天淑妃下贴子邀人去赏花。 不巧的是谢宁没去成,她半夜里腿抽筋了,冷不防的一伸腿就疼的哎哟出声来,唬得青荷一骨碌爬起身,过来看怎么回事。 不光青荷,里屋灯一亮,其他人也跟着起来了,连方尚宫都过来看了一回,知道是小腿抽筋了才松了口气,指挥青荷替她热敷,把僵硬的脚轻轻往上扳,来回的按揉小腿。 折腾了大半天才算好,早上起来谢宁精神就不大好,方尚宫肯定不能放她出去赏花,谢宁自己也不太想去。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挺高兴的带着青荷和青梅去赏花呢。后苑有一大片桃树,灼灼碧桃花,悠悠冼池水。她还折了花和柳枝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 那时候生活比现在简单,虽然没有现在的锦衣玉食,可是她每一天都让自己好好的过。 现在的生活,在别人看来她得到了许多,但有得必有失。 假如两种生活摆在面前让她选的话呢? 谢宁不用犹豫就会选择现在。 虽然想起过去的自在她也会惆怅,但是她现在也有了想珍惜的东西。 她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保护他,把他教养长大。 这是她的孩子,他在她的腹中一天天成长。他每一次动弹都让谢宁有一种陌生而又欣喜的感觉。她常常想起母亲,还有她根本已经记不得的父亲。 父亲去的太早,谢宁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甚至连他留下的东西都没有几件,除了几件旧衣裳,一方旧砚台,几本旧书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她的好叔叔好婶子们,加上一个偏心偏到胳肢窝的祖母,几乎把她们母女欺凌的无立锥之地,差不多净身出户了,哪里还能保有父亲的遗物呢? 不过后来谢宁有好几回听到别人说,她长的更象父亲。 有时候她会对着镜子想象一下,父亲是什么样子?个子有多高?眉毛是什么样子呢?他的脾气好不好? 而现在,她也要有孩子了。 住在舅舅家里,虽然所有人都待她好,特别好,可是有时候,她还是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外人,她毕竟不姓林,可谢家那些人不能算是她的亲人。 第52节 现在她要有一个至亲了。 她多想现在就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不,不能着急,还有几个月呢。她会耐心的等,等他出生。 谢宁满足的轻轻摸着肚子。 不止孩子,还有皇上。 皇上对她很好,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盼着他来,每每他来,这空寂的宫室就一下子被填满了,热闹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一起被填的满满的。 被采选入宫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就要侍奉皇上了。可那时候皇上对她来说太高高在上,太遥远了。从萦香阁到长宁殿,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她没想过如何迈过去。 可是皇上过来了,走到了她面前来,停下了脚。 谢宁想到那个时候,她有些疑惑,皇上那时候为什么会停下来? 等晚上他要是来了,可要记得问一问他。 外头太阳正好,谢宁照例要出去走一走晒晒太阳。永安宫的小花园里也有两株桃树,向阳的枝头已经开了几朵桃花,颜色极其娇嫩。谢宁站在树下仰起头,衬着碧蓝的天幕,这几朵花着实喜人。 青荷利落的把坐褥垫在石凳子上让她坐下歇一歇再走,青梅也把茶点摆上了。 谢宁捧着茶说:“你们俩也太小心了,就走这么几步路还带这么些东西。” 青荷笑了:“这些都是早预备好的,原想着主子今天出门赏花呢,结果都没用上。不过咱不出门,自己在院子里也能赏桃花,不比她们跑那么远去吹冷风强多了嘛。” 谢宁让她逗乐了:“照你这么说,我没去赏花还是赚了便宜呢。” 青荷和青梅一起笑。 主子不去赏花,她俩其实都松了口气。 上一次手炉的事实在把她俩都吓坏了,生怕再来一次那样的事。赏花这么多人,又是在园子里,出点什么意外简直再容易不过了。她们到时候万一有个疏忽,那可后悔莫及啊。 现在多好啊,要散心就在永安宫里转一转,又清静又妥当,再合适不过了。 谢宁自己其实也不是太想去。赏花她喜欢,但也要看是和谁赏。要是和青荷她们一起,自在又舒坦,她是乐意的。如果和皇上一起,两个人说说笑笑共赏春景,那她也很期待。可是和一大帮不怎么相熟的女人,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算计自己的人一起赏花,这个就称不上享受了。 “等花再多开几朵,可以折两枝回去插瓶。”现在么,天还冷,花也开的不多。 青荷仔细看了看这两株桃树,指着靠墙的一边说:“奴婢看这枝就好,折了之后还省得会碰着瓦呢。” “行,那就它了。”谢宁说:“要不要做个记号,免得到时候找不着?” 一说这话,青梅还真的傻乎乎的上去做记号去了,她从荷包里掏出根细绳系在青荷说的桃枝上,转过头来颇有几分得意的表功:“没错吧?系在这儿不会被风吹掉,还很好找。” 可是谢宁与青荷看着她一起露出了不忍目睹的表情,青荷一边摇头一边指了指她的脚。 青梅顺着她的手指往自己脚下看。刚才她两脚踏在桃树下的泥土里,才化冻不久的湿泥沾得她两脚都是,新做好不久的鞋面上还绣着两朵黄色的小腊梅花,这会儿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赏花会后谢宁这儿来了客人。 因为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去赴会,赏花会散了之后,施顺仪、高婕妤、李昭容,还有梁美人带着周宝林,刘才人赵才人和孙采女,一起过来探望。 一下子来了这许多客人,青荷她们倒是张罗得开,有条不紊的一一上茶点,座次排的也恰到好处。 这可不是谢宁的功荣,她自己都没一下子招待过这么多客人,更没有经验可以交待传授给身边的宫女了。 至于幕后功臣是谁,那还用问吗? 方尚宫可真叫人叹服。 来的人里头施顺仪资格最老,但高婕妤总是最活跃抢风头的那一个。她今天穿了一件天蓝色宫装,外头系着厚厚的狐裘斗篷,进殿之后太热,就将斗篷脱了,桃心领子的宫装让她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高婕妤皮肤细滑,体态丰腴,两片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口脂,说话声音清脆响亮,不过有时候可能会因为话说的不中听让人下不来台。 “本以为今天能见着谢美人来着,听说你身子不适没来,今天这花赏的都不畅快。” 谢宁笑着说:“尝尝这茶。我原来是想去的,昨天夜里头没睡好,早起还不舒坦,怕去了反而令大家扫兴,所以没有去。御园的花一定开的不错吧?” 施顺仪轻声问:“这茶味儿倒是不错,挺香的。” “是去年的秋茶,要是施顺仪喝着好,走时包一些带回去慢慢喝。” 施顺仪也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婕妤也尝了口茶,摇头说:“我不喜欢这个,我还是觉得春茶好。可能今年冬天太冷打春又早,花开的不怎么好,桃花稀稀拉拉的只开了几朵,倒是玉兰花开了一片,闻着清香馥郁。不过今天可没有白去,名花倒真是有两朵。” 谢宁问:“什么名花?” 高婕妤说:“淑妃娘娘的妹子和侄女儿啊,虽然辈份不同,却真是一对姐妹花。大的那个娴静,小的那个活泼,生的不比淑妃娘娘年轻时候逊色,当真是我见犹怜啊。怪不得淑妃娘娘要留她们在宫中住着陪伴玉瑶公主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样怪呢。 高婕妤话里的暗示不光谢宁听出来了,李昭容梁美人她们也同样都听出来了。 玉瑶公主才多大?还没到需要玩伴的年纪呢。就算公主长大些了需要侍读、女伴,那也是得挑和她年纪相当的小姑娘才是。淑妃用陪公主的名义留下娘家人在宫里,肯定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的是另一路主意。 这种事其实不算新鲜。 这可能是林家的主意,也可能是淑妃自己的打算,借此固宠或是为了生子,宫中向来如此。不过一下子来了两个,听说脾性还完全不同,这是怕单送一个入宫不保险,力争要一回就套牢皇上的心吗? 说起来,淑妃服侍皇上多年了,只生下了玉瑶公主一个,听说在生公主的时候还不大顺当,林家一定很心急,只怕淑妃没有那个机会再怀孕生下皇子了,迫不及待送了新人入宫盼她们能够承宠。 谢宁与淑妃不熟悉,但是她想,淑妃尽管正积极的替她们张罗,可她心里怎么想的呢?肯定不是欢欣雀跃乐见其成吧?且不提她对皇上有没有感情,就事论事的说,她抬举娘家晚辈争宠,就等于承认自己已经被她们的年轻貌美健康击败了。 谢宁想起很残酷的一句话。 红颜未老恩先断。 ~~~~~~~~~~~~~~ 网购的牛奶到了,送货很快,包装也完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质保期还有四十多天,得赶紧喝了不然怕过期。 ☆、八十六 料事 送走这一帮不明来意的客人,谢宁先用了一碗果子露,等午膳送过来。 就说怀孕的女人胃口怪的难以捉摸。她这些天特别想吃甜的东西,微微带点酸意更是再好不过。一想起往年吃过的一碗山楂羹,就馋的口水直流三尺长。但是山楂她现在不能吃,只能以别的果子替代。 青荷把空碗接过去,递了温水请她漱口,小心的劝了一句:“主子不需把高婕妤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您的身子金贵。” 谢宁笑了:“你以为我傻呢?她们都不乐见宫里又添新人,还是淑妃一家人。听高婕妤的意思,人年轻又漂亮,有淑妃提点皇上喜好习惯,与旁的新人不同。” 皇上来后宫的日子本就不多,再被新人占了风头,那旧人还想捡拾点残羹剩炙烤都难。 谢宁可没有替别人当枪使的意思。 听到高婕妤夸那两个姑娘又美貌又可爱,她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犯起了酸楚的感觉。这两位林姑娘都是京城世家闺秀,能送进宫来,应该是尖子里的尖子,比她肯定强出许多。淑妃侍奉皇上多年,对皇上的喜好口味应该比旁人都熟悉。本身条件就优异,又懂得投其所好,得宠眼见是指日可待的事。 可是她很快就想开了。 早在她第一次伴驾承宠的时候,她就预见到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宫中不断选进新人。 而她也得到了只属于她的宝物。 午膳时谢宁的胃口一点没有受影响,膳房今天午膳的菜色依旧丰盛而不奢侈。依谢宁现在的份例,这么吃是逾矩了,可是她现在怀有身孕,膳房的人很会揣摩上意。现在这段日子,哪怕是皇上的膳食也得给谢美人让道,努力让她吃的高兴吃的舒心。只要谢美人吃的好了,皇上那里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而谢美人其实好伺候,口味不刁钻,就是有身孕的人口味多变些。今天膳房呈的脆皮鱼、如意卷、芝麻拌荠菜、茶香菌子汤这几样谢宁都喜欢。脆皮鱼外皮微甜带酸,脆生生的吃起来又有鱼皮特有的弹滑。如意卷儿里面卷的菜心、萝卜丝相当的脆爽去腻。芝麻拌荠菜则是一道宫里很难出现的时鲜野菜了,谢宁尤其喜欢这个。以前在家的时候她可没少吃这些。 一冬都没有点儿生脆鲜蔬吃,早春时这些带绿意的小野菜格外珍贵难得。荠菜吃法很多,炒着吃拌着吃做包子饺子馅儿都合适,贫苦人家会用杂面和着碎荠菜一起蒸团子,去田间干活儿或是出门都会揣上两个,既当菜又当饭充饥了。 进宫后不大能吃着这个,想不到今天又见着了。 那一盘子凉拌荠菜差不多被谢宁吃光了,最后来一碗鲜美的菌子汤。据说这些菌子是生在茶园里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喝起来格外清香鲜美。 方尚宫见她吃的香,心里也踏实多了。 高婕妤那一拨人真没安什么好心。她们对新人十分忌惮,却不肯开罪了淑妃,当着淑妃的面儿好话不定送了多少出去。一转身儿跑到永安宫来挑拨。要是谢宁仗着自己有孕就恃宠生骄,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的话,同淑妃结仇是一定的,而且皇上也多半不会喜欢女人这种嫉妒的言行。这么一来一石二鸟,高婕妤她们知道了肯定会笑歪了牙。 在她们想,即使谢宁没被她们撩拨得去皇上那儿找事,能让她心里不舒坦,影响她和肚里的孩子,那高婕妤她们也一样称愿了。 她们想坐山观虎斗,可是谢美人却没如她们所愿。 方尚宫扶着青梅的手,把谢宁午睡醒之后要沐浴用的东西全又复查了一遍,点了下头示意这些东西可以用。 手炉事件之后,方尚宫比从前更多加了一倍的小心,吃的喝的用全要亲自过目。这样一来她难免事多疲惫,可不如此又着实放心不下。 青荷和青梅一商量,青梅这边伺候方尚宫更加尽心尽力了。方尚宫的这种本事是几十年在宫里历练出来的,她们这种没经过多少事的年轻人怎么也赶不上,这不是短短几天、几个月里头能学会的东西。 当时方尚宫来,说的是伺候谢美人到产子。直截了当的说,方尚宫不算谢美人的奴才,只是借调来用,等她生了,方尚宫的差事也就算告一段落,她的职分是在针工局,很可能还回去当差。 青荷青梅当然舍不得她走。方尚宫实在太老辣了,她俩跟着学了不少东西。要是方尚宫能长长久久留下来就好了。 可她们怕方尚宫到时候不愿意留下。 方尚宫这个年纪这个身体状况,在针工局也不用做什么活计,就是养老,还没有什么风险。留在永安宫的话,她职司品阶是没什么可升的了,到她这岁数对权柄风光也都看淡了,反而风险很大。 人家要是不肯留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象上回手炉那事儿再来上一回,谁晓得又会牵连到谁呢? 晚膳也是谢宁自己用的,胡荣消息灵通,知道皇上是去延宁宫用晚膳了,回来也没多嘴。 以前皇上也常去延宁宫,有时候看过了玉瑶公主再过来,有时候晚膳都到永安宫再用,很少在延宁宫留宿。 但今天就说不定了。淑妃借着皇上看孩子的时候,很可能会使手段把人留下,但晚上侍寝的人就不晓得是哪一位了。 这种消息就不必跟主子说了,没的听了堵心。 胡荣对淑妃干这种自己老了就找妹妹侄女儿当帮手争宠的事儿很看不上,可他一个太监,他看不看得上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皇上是不是看得上? 多半是看得上。 既年轻貌美,又出身高贵,听说琴棋书画还都样样皆通,这样的美人是男人都喜欢吧? 方尚宫拄着根杖慢慢走过来,胡荣赶紧起身过去扶了她一把:“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儿您招呼一声,跑腿的活儿让我们干就成了。” 方尚宫问:“热水备下了?再让膳房看着预备两道皇上平素爱吃的菜,热几道点心。” 胡荣挺纳闷:“皇上在延宁宫用晚膳,咱们还预备膳食?”而且皇上晚上只怕是不过来的,预备这些也是白费功夫。 “叫你去你就去备着吧。” 胡荣赶紧应着:“是是,我这就去说。” 有年纪的人做事多半求个妥当,哪怕皇上不来,也得备着好放心。反正就算抛费东西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胡荣去了一趟膳房回来,还没到永安宫,在安宏门那儿就看见皇上御辇过来了。 胡荣生怕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一下眼。皇上怎么过来了呢?就算不留宿只用膳,这会儿过来有点早了,这晚膳得用得多快啊? 他跪在那儿侯着,御辇到了他身前停了一停,白洪齐笑呵呵的招呼他:“离远看着就象你,你怎么在这儿侯着呢?” 第53节 胡荣赶紧说:“小的去膳房刚回来。” 白洪齐叫他起来跟着御辇一块儿往前走。胡荣有心想打听一二,可也知道话不能乱说,尤其是皇上的事。再说白洪齐嘴里是问不出东西来的,还不如省省力气往别处下功夫。 对了,方尚宫可能知道的。她刚才就吩咐去膳给皇上预备膳食点心,难不成方尚宫那里消息比自己还灵通? 胡荣加快步子,几乎是一溜小跑才跟上没掉队。 不要说胡荣,连谢宁听到通报说皇上来了,都倍感意外。 这个时辰过来,难不成皇上还没用晚膳? 她在门口相迎,刚刚弯了膝,皇上已经到了面前,一把将她揽住了:“都和你说了别管这些礼数,小心惊着孩子。” 谢宁说:“哪有那么容易惊到的。” 皇上揽着她进屋,问:“用过晚膳没有?都用了什么?” “今晚的甜羹不错。”谢宁问:“皇上要不要尝尝?” “那就让人呈上来,再多来几样。” 谢宁十分诧异,难道皇上这是还没用膳? 因为胡荣已经吩咐过了,膳房的动作麻利,这边皇上更衣坐下吃了口茶,膳桌就摆上了。 胡荣对方尚宫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真想跪地叩头拜师好学一学这种本事。 膳房不好判断皇上喜欢用什么,但是他们也很会取巧。皇上喜欢和谢美人一起用膳,那即使两人口味不是全部一样,也多半都能合口。所以就拣着谢美人晚膳用的菜多预备了几道,连着甜羹一起送了来。 甜羹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醇的香气。皇上盛了一碗,用调羹搅了搅,汤羹中水果、果仁儿等物都已经要炖化了,口感甜稠如蜜,果粒在舌尖不必咀嚼就已经要融化了,热腾腾的喝下去,确实整个人都觉得十分舒服。 “不错,早春容易上火,喝这个又舒服又降火气。” 谢宁在一旁陪着皇上用膳,有她在侍膳太监都无用武之地了。中午那道拌荠菜又上了一盘,皇上果然也对这道菜十分喜欢。 “书房整理的差不多了,皇上等下要不要移步过去看一看还有什么要增减的?也好吩咐他们抓紧收拾出来。” 皇上应了一声好。 ~~~~~~~~~~ 这个冬天太冷了,整栋楼有好几家水管爆裂,不幸的是一有户常年没人住,水就一直漏啊漏。 ☆、八十七 先机 匠作监的人知道这书房修缮出来是给谁用的,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劲头儿干活儿。这其中有个难处就是谢美人现在有孕,虽说她在后殿起居,小书房在前殿靠西的位置,可要是动工的动静大了,惊动谢美人的胎气谁吃罪得起?于是这几天来干活的人不但干活儿轻拿轻放,连脚上都用厚布包着,连走起路来都没多少声响。 小书房修缮添补的过程中也不惜用料,尤其是那面书案前的落地窗子,是用薄薄的云母贝磨出的明瓦片,细细的拼镶起来。四扇落地长窗上面图案各不相同,分别是春兰夏荷秋菊与冬梅。单这四扇窗子,就可以天天看而不会烦腻了。谢宁来看过一次,她最喜欢的是那副春景窗,兰花格外清雅。还有放书架的那面墙上的的一排天窗,窗子花格也做的格外精致。 没搬来永安宫前谢宁觉得永安宫同萦香阁相比,也就是地方宽敞些,位置好一些。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同永安宫一比,萦香阁简直成了草檐茅舍。永安宫的正殿更加富丽精致,连砌墙基石上头都有雕花。上次从寿康宫那里过,她还发现寿康宫的瓦檐上全是寿字与康字,且每块瓦上的字体全不相同。 书房里已经打扫过,不过只有两个书架上摆着书册和几件玩器,案上的纱灯已经点亮,灯罩上绘着白雪红梅,梅花栩栩如生几可乱真。那张紫檀书案擦拭的一尘不染,映着灯影就如同镜面一般。 “收拾的不错,你还正怀着孩子,原不用这样劳心。” 谢宁明明只出了两三个点子,其他都是匠人们的巧思,可这会儿皇上一古脑的把功劳都盖在她头上,谢宁笑着解释说:“臣妾没做什么,统共就过来看过两回。” 皇上坐到书案后试了试,点头说:“不错,朕记得库里头还有一套山水石砚和笔架,摆在这儿正正好。” 椅子挺大,皇上拍了拍身边空余的位置:“过来坐。” 谢宁笑着摇头:“坐不下的。” 以前的她还行,现在的她么,显然这腰粗了不是一圈。 皇上还是伸出手来,谢宁走到跟前,被皇上拉了一把,身不由己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样就坐得下了。” 谢宁往门口张望了一眼,跟着的人早就有眼色的退到了门外头。 谢宁小声说:“这不合规矩。” “又没有旁人。” 这说得也是。谢宁脸红红的,轻声说:“那就坐一下。” 皇上搂着她直笑。 离安寝还有段时辰,正好可以说一会儿话。真正的军国大事皇上不会和她讨论的,谢宁也不太懂那些。不过一些旁的事情皇上还是会和她说。 比如恽郡王前日有弄瓦之喜。 谢宁恍惚听说过这位郡王,问道:“这是第五个女儿了吧?“ “没错。”皇上含笑点头。 前三个女儿是原配所生,后两个女儿是继室所生,他为人倒是很正直,不象其他人弄的的一府都是女人,但一个接一个生女儿,盼儿子只是不来,也够他伤心的。 还有昌郡王次子,又被他长兄从一位名歌伎的香闱揪出来当街揍了一顿,听说脸肿的连昌郡王妃都认不出自己儿子来了,看来他且得安分一阵子了,至少在他那张小白脸消除淤肿之前他肯定不会出来丢人。 皇上说了些琐事,又问她:“今天你都做什么了?” 谢宁说:“上午臣妾在后面园子里赏花,桃花已经开了。后来施顺仪姐姐她们来坐了坐,一起说了会儿话。”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手轻轻贴在她肚子上:“今天他又闹你没有?” “午膳前踢腾了几下。” “是不是他饿了才踢的?” 谢宁摇头:“午膳都是平时那个时辰,并没有迟啊。” “那明儿就提前半个时辰用膳吧。”皇上理所当然的说:“大人可以讲规矩,小孩子懂什么规矩?饿了就是要找吃的,没吃的自然要闹你。朕回头吩咐方尚宫一声,叫她明儿记得提醒你。” 谢宁只能应下。 “提起方尚宫,这人倒是很细心。你要是觉得她不错,就让她留下来接着服侍你吧?” 谢宁没有一口应下。 她觉得方尚宫未必肯长久留下来。 早早备下的热水也派上了用场,皇上晚上依旧留宿在了永安宫。 胡荣自告奋勇要为方尚宫打热水。他向往成为白洪齐、周禀辰那样的大太监,不单是他们有地位,更因为他们那种能够料事于先的本事。他明白的很,即使今天主子就提拔他当永安宫的掌事大太监,他也干不了这活儿,他还没有那个本事。 现在永安宫没有掌事太监,那是因为主子迁过来很仓促。可是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的。 现摆着方尚宫这么一个厉害的师傅,现在不知道他磕头叫师傅还来得及不?只要方尚宫愿意指点他,别说让他叫姑姑叫师傅,哪怕叫祖奶奶都行。 方尚宫正坐那儿叠衣裳,胡荣端水进来她也没觉得多意外。胡荣笑着把水盆端到近前:“方尚宫,方姑姑,小的伺候你老人家洗脚吧?” 方尚宫笑了:“你这猴儿,这成个什么样子?你把青梅支到哪里去了?” “青梅姐姐在主子屋里呢,您老不记得了?她今晚值夜啊。” 方尚宫点点头,又说他:“你别一口一个你老,我还不老呢。” 胡荣赶紧陪笑:“是是,您说得是,那我叫您一声方姐姐您又觉得我高攀了不是?” 在灯下看方尚宫确实比白天还显得年轻,一笑起来简直让人辨不出年纪,胡荣这声姐姐叫的还真不勉强。 “行了,你不用这么逗我,马上要睡了我也不想笑的肚子疼。你就是想问今天晚上皇上过来的事情吧?” 胡荣连连点头,搬了张小凳子过来非要伺候方尚宫洗脚,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小的就是不明白,皇上就算不留在延宁宫,怎么会连晚膳都没用好就过来了呢?” 胡荣晚上把时间反复算过,宫里头用膳的时辰都是一样的,个别不受重视的主子可能会被怠慢而延后,但淑妃那里肯定不会延后的。皇上到底因为什么事在晚膳时就拂袖走人离开了延宁宫呢? 他更想知道,方尚宫怎么能先料到这一点的? 这简直就是那个运筹什么握,事先就能料到将要发生什么。而且这不是旁人,是预料到了皇上的动向,这是何等惊人的本事。 “这不是什么心计,我没那本事给淑妃娘娘下绊子,我也不可能在延宁宫有耳目打探到消息。”方尚宫端端正正坐着,认真的告诉胡荣:“你年纪还小,经的事也少,所以想不到。我来问你,先帝时朝纲和后宫法度如何?当今天子又如何?” 胡荣想了想,轻声说:“先帝时候小的没赶上,听人说起,先帝时毫无法度规矩可言,朝堂大乱,后宫更是乌烟瘴气没上没下。当今圣上英明果决,朝堂也好后宫也好,都是井井有条的。” 大声说先帝坏话肯定是不行的,但先帝那时候的情形真让人没法儿昧着良心说一声好。朝堂上怎么乱胡荣也不知道,可他还没进宫的时候就听说皇上根本不问政事,朝堂大事全由一帮小人把持,折腾得天下民不聊生。进宫后他知道的更多了。先帝荒淫好色简直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宫中采选美女甚至连**岁的女童都掳了来。据说先帝宠幸过的女子还包括寡妇,臣子之妻,道姑,京城烟花巷的头牌红妓,简直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方尚宫点头:“这就是了。正因为先帝时纲纪败坏,所以皇上现在对规矩更加看重,身为天子更应该以身作则,给百官、给百姓作个表率。皇上去延宁宫是做什么去的呢?” 胡荣并没有迟疑:“是冲着玉瑶公主去的,皇上重视儿女。”淑妃要是还有宠就不会让娘家人进宫来做臂助了。 方尚宫笑而不语。 胡荣突然明白过来。 皇上是去看玉瑶公主的,但淑妃想把两个年轻姑娘推到皇上面前。其中一个还是她的侄女儿,也就是玉瑶公主的表姐。皇上那样一个重视规矩的人,怎么会容许这种有悖伦常之举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发生呢?虽然说宫里头美人多,有时候难免有乱了辈份的事,姑侄、姨甥这些关系前朝都有过。但今天这事儿当着公主的面,皇上肯定不会对投怀送抱的美人欣然笑纳的。 其实玉瑶公主年纪尚幼还不懂事,皇上就算当着女儿的面纳了她的姨母、表姐,她也不明白这些事情的意思。 可皇上自己心里那道线不容逾越,淑妃今天真是弄巧成拙了。 方尚宫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明白了。 “其实这事说穿了也没什么。” 胡荣心中的狂热之情并没有消减。 这事说穿了是没什么玄机,但事前就能推断预测到此事,宫里头能有几个人办得到? 寥寥几位,只怕还不足一掌之数,而方尚宫就在这寥寥数人之中。 “你说想要我教你,其实我真的没有什么可教给你的。”方尚宫轻声说:“你得学会自己去想。” 胡荣扑通跪下,连连叩了几个头:“多谢方姑姑指点之恩。” 方尚宫已经教给他一样千金难换的本事了! ~~~~~~~~~~~~~ 今天邻居终于回来修他家的水管了,谢天谢地。换了一截水管后拧开阀门,旧管子的另一端又开始欢快的往外喷水了,不得不重新全换了。好歹晚饭前是修好了,明天出门不必再从水帘洞穿行。 ☆、八十八 打算 谢宁搂着皇上的一只胳膊,正有些睡意朦胧间,听到皇上轻轻咳嗽了两声。她的意识陡然间从那种半梦半醒之间抽离,轻声问:“要不要喝口水?” 第54节 “也不觉得口渴。”皇上替她掖了一下被角:“吵醒你了?” “还没有睡着呢。” 皇上揽着怀里柔暖温软的女子,轻声说:“今天施顺仪她们过来喝茶,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谢宁睡意浓重的嗯了一声:“没有啊,臣妾不能出门,她们来坐一坐说说话,倒还热闹些。” “今天在延宁宫,朕见着林家两位姑娘了。” 谢宁来了些精神:“臣妾没有见到,听高婕妤说生的很秀美,人比花娇,还知书达礼。” “有没有不高兴?” 谢宁挪了一下脖子,有一缕头发刺得她脖子有点痒:“有一点点,臣妾可是小心眼儿,听着人家比自己强心里肯定要酸一下的。” 皇上乐的弯起嘴角笑出来,不过想着她可能不好意思,忍着没有笑出声:“朕就知道你小心眼儿。放心吧,朕现在也没有那个闲情逸志做这些事。”也不想让林家称心如愿。 他到延宁宫之前就知道淑妃应该有所打算,但是当着玉瑶公主的面她们就那样迫不及待,这不但让皇帝觉得反感,甚至对林家的急迫和贪婪也开始不耐烦了。 淑妃应该知道怎么办。 淑妃是个精明的女人,有些过于精明了。 皇上当然不会喜欢愚蠢的连话都听不懂的女子,但是淑妃他也并不喜欢。有时候看着淑妃他总是想起淑妃的祖父、伯父和她的父亲,林家人格外狡猾,他们老练玩弄政治手腕,举着理义道德天下公义的大旗往口袋里攫取好处。淑妃沐浴一次所耗费的香料等物就得费掉她一季的月例银子,要养活如此奢靡使费的妃子就算是皇上也会觉得肉痛,实际上这笔花费并不是皇家给的,是淑妃自己的私房,是她背后林家在支持着她的生活。 说到林家,皇上侧转头看了一眼谢宁。 今天还有一件事情刚才没来及告诉她,想必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 不管没关系,过两天她就会知道了。 第二天淑妃送走了一位客人,她把自己的侄女儿送走了。 宫里人觉得自己都有了答案。陈婕妤听说了这消息之后就想到了昨天皇上从延宁宫拂袖而去的事。 “淑妃这是弃车保帅啊。想来也是,她堂妹也就罢了,她亲侄女儿要是也留在宫里,旁人会怎么议论皇上?岂不有伤皇上的名声?”陈婕妤这次禁足之后脾气大改,虽然皇上没有降她的品阶也没有对她再进行别的惩处,可是从她解除禁足至今,皇上一回都没召过她。 这个时候淑妃又把娘家姑娘接进宫来,陈婕妤越发觉得翻身无望,心中满怀怨气。 象她这样想法的人有许多。 也有人想的并不一样,包括白洪齐在内的一些人,都从淑妃这个决定之中看到了她残酷的决心。 淑妃想借腹生子的话,侄女儿是淑妃的兄长亲生的,堂妹是隔房的,孰亲孰远?舍亲求远,说明林家内部也非铁板一块,长房借着淑妃压制林家内部其他人的不同声音,淑妃留下堂妹想行借腹生子之举,那生下儿子之后孩子的生母就成了她的障碍。 白洪齐发现皇上对这件事情出奇的反感,说不上来是对林家还是对淑妃。 在宫里的年头久了,什么事都会见识到,也很难为什么事感到格外震惊和气愤。白洪齐的行事准则只有一条,唯皇命是从。皇上喜欢谁,他就喜欢谁。皇上憎厌谁,白洪齐一定不遗余力的排挤打压对方。 从前白洪齐对淑妃是客客气气的,对贤妃也一样。甚至皇后还在的时候,白洪齐对皇后也没有过讨好逢迎过,因为皇上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皇后。 皇后与太后是姑侄,太后安排这桩婚事的时候连问都没问皇上一声,白洪齐觉得换成自己是皇上也不会喜欢这么一位皇后。更何况皇后相貌生的肖似亲姑母,让人想夸她都只找不出词儿来,搜肠刮肚也只能说句人品端方。皇后的口头禅是“太后说”,什么都是太后说了算,活生生的应声虫。 贤妃与淑妃入府之后都封了良娣,贤妃那时候身子就一直不算太好,尤其冬日里裹得厚,只看到衣裳看不到人了。淑妃那时候看起来大方、温柔、能言善道,三选一她比皇后和贤妃都强出许多。 白洪齐恍然想起来,原来很多年前,皇上和淑妃也曾经恩爱过,虽然时间很短。 淑妃那段甜蜜的日子是因为什么结束的? 隔的太久,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胡荣挠着头去找方尚宫。 “那谢夫人正张罗着租房子呢,听说她原来是想买下来的,可是她看中的那栋宅子是三进带花园儿的,要价可不低,她掏不出来钱,还想空手套白狼。”胡荣说话的时候一脸嫌弃:“她肯定把主子的名头搬出来唬别人。” 结果是没唬住。 这让胡荣都替自家主子觉得难堪。一半因为谢美人居然有这么糟心的亲戚,一半是抬出了谢美人的名头现在还唬不住京城里的人。 “能做牙行、中人的都精明的跟猴儿似的,而且能经手内城三进的大宅子都是有后台的,区区后宫美人的亲戚……这唬不住他们。” 胡荣一脸苦色:“赁宅子这事儿就先不说了,还有一件更烦恼的,她要给她闺女找婆家,尤其是她那个腿瘸的大闺女,找了几个媒婆来说她亲侄女儿现在怀着龙种要生下皇子了,言下之意谁要娶了她的瘸子闺女就成了皇上的连襟,皇子的姨夫了,将来荣华富贵不可限量!您听听这是什么话?” 这让胡荣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方尚宫笑的很淡然,也有些无奈:“人没法儿选择自己的父母的,就算她们再不成器,也是谢美人的亲戚。” “这算什么亲戚?简直就是敲骨吸髓的恶鬼。” “是啊。”方尚宫忽然问:“你是怎么进宫的?” 胡荣愣了一下才说:“家里没有饭吃,进宫好歹不会饿死。” “我和你一样。”方尚宫目光落在他袖子上:“你袖子怎么破了?” 她没说胡荣都没发现,他抬起手来看看,袖子确实破了一道口子,破口还抽丝了,肯定是不当心被楔齿什么的勾破的。 青梅把针线盒抱来,胡荣把袍子脱了,青梅穿针引线替他缝补。胡荣里头穿着件夹袄,夹袄有点短,是去年秋天的,他长了一点个头。在方尚宫面前不穿袍子显得太不体面,胡荣拉着衣裳下摆想把衣裳再往下拽一拽。 “你觉得宫里好还是家里好?”方尚宫问。 以前没人问过他这样的话,胡荣说:“宫里挺好,吃得饱穿的暖。家里这两年听说也不错,能吃饱饭了。”这样弟弟就不用也割一刀进宫当太监了。 要他说哪里好,他真的说不清楚。 “我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当时我进宫做宫女也是因为家里穷。要是家里有饱饭吃,能养得活所有孩子,你跟我可能就都不会进宫了。” 这点胡荣也赞同。 “但谢美人和你我不一样。谢家不缺一口饭吃,还把家中女儿送进宫来。几年不问她的死活,知道她得意了又赶紧巴上来想要共富贵。” 胡荣不是很明白方尚宫的意思,他心里有模糊的想法,只是还不清楚。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方尚宫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青梅的针线活儿大有长进,补完之后基本看不出来什么痕迹。胡荣跟她道了一声谢,把袍子接过来穿上。 连方尚宫都没办法吗? 胡荣翻来覆去的琢磨该拿这一家人怎么办?听谢氏说她们母女三人不打算回乡了,要在京城住下,而且老家的人也要到京城来,听说连老太太都要一起上京。 这么厚颜无耻的一家人,给他们一文钱的好处胡荣都觉得不值。最好把他们象臭虫一样踩在脚下再狠狠碾上一脚才好。 但是那样太有伤谢美人的颜面了。被人说起谢美人的娘家人过的如此落魄,品行如此无赖,难免会连同谢美人一起鄙薄。 果然象方尚宫说的那样,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怨不得以前听周禀辰说过,想打老鼠又怕伤了玉瓶这样的话。 那些人着实讨厌,偏偏和谢美人姓着同一个谢。 要是能让他们远远的走到天边去再也不回来就好了。 当然胡荣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哪个来了京城的人都不会舍得走。和京城相比,谁还愿意去穷乡僻壤生活?京城里有天下第一等的权势富贵,有四面八方从各地汇集来的出色人物,有让人迷花了眼的一切。 一定有办法。胡荣暗自给自己打气,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嘛。主子肚子越来越大,不过精神和胃口都挺好,太医天天准点儿来请脉问安,皇上隔三岔五就过来,时常留宿在永安宫,这宠眷可是如今后宫里的头一份儿。 这样的好日子胡荣只愿一直持续下去,千万别出什么变数。 ☆、八十九 见面 青荷两手捧着一个扁盒进来,轻手轻脚把它放在谢宁手边。 谢宁没有抬头,直到把最后一个风字写完,才出声问:“这是什么?” “是请见折子。” 谢宁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还是谢家的?” 青荷抿着嘴笑:“您看了就知道。”她把盒子又往前移了移。 谢宁扳开嵌扣,把盒子打开来。 这种折子都是一样的,灰封皮绿包边,格式也一模一样,她前面都不用看,直接看请见人名就行了。 “……宜人林韩氏……” 谢宁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林韩氏是谁,她把折子抓起来又从头到尾看一遍,最后目光还是落在林韩氏三个字上头。 青荷含笑在一旁看着,可谢宁突然间站起身来还是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抢上前扶住她。 谢美人身上没怎么胖,吃的好东西似乎都补到肚子上去了。青荷总怕她头重脚轻会摔着。 谢宁穿着一件烟粉色高腰襦裙,因为不用出门,外头披了一件杏红罩衫,头发挽成了鱼尾髻,上头随意的装饰了两朵绢花,除了一对明珠耳坠身上没有旁的首饰了。 “您这是要做什么?” “舅母来吗?快请她进来啊。” 青荷乐了:“只是递了折子进来,最快人也得明天才能进宫来呢。” “对对,我都糊涂了。”谢宁站在那儿手足无措:“那现在怎么办?” 青荷头一回见到谢美人如此分寸大乱,忍着笑说:“您什么也不用办,回头我让胡荣去内宫监说一声,他们自然会派人传话,明儿一早林夫人就能进宫来了。” 她扶着谢宁坐了下来,谢宁扯扯衣角,又摸了摸鬓发:“我……我有好久没见大舅母了。” 上回告别之时她还是大舅母身边听话的乖乖的外甥女,一别数年,她现在…… 她算是嫁人了吗?没有坐花轿拜天地,没有穿凤冠霞帔盖红盖头,宫里哪个女人能说嫁给了皇上?她们只是被皇上拥有而已。 她还有了孩子。 想到要见到慈爱可又有些严厉大舅母谢宁不自觉的变得心虚,以前大舅母出了趟远门,回来后发现她荒谬功课和小舅舅出去疯玩了几个月之后,她也是同样的心虚。布置的字没有写,绣活没有做,大舅母非气晕了不可。 大舅母见了她会对她说些什么?她这几年里头好象什么也没做,字还是皇上让她好好练练才又捡起来的,绣活做的到现在还是差强人意,至于其他,简直是一片空白。 谢宁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不归大舅母管了,她甚至想让人从里到外把永安宫再打扫一遍,还好这个命令没出房门就被方尚宫拦住了。 “您看,明天穿什么好?首饰也得选一选。” 一句话就把谢宁的注意力全转移了。青荷不得不给方尚宫竖大拇指!到底姜是老的辣。 新做的春装都送来了,针工局的人有方尚宫这么一位关系亲近的人在谢宁身边,送来的衣裳准确无误的把准了谢宁的脉。颜色都没有特别鲜艳的,最艳丽的也不过是一件银红色底衬象牙色罩纱的镶珠宫装。谢宁出门又少,冬日里做的新衣还有好几件没上身的。而每季都会有新衣,这些旧衣又穿不出去,除了压箱底,也只能挑出个别的赏人了。 谢宁现在不能劳累,所以青荷与青梅两个忙忙碌碌把新衣从柜中取出,搭配好了挑起来在谢宁面前一一亮相以供她挑选。赶着今儿天气暖和,青荷她们都忙的要出汗了。 方尚宫随口问:“过去在家的时候谢美人都习惯穿什么样式的衣裳?” 谢宁回想起从前,脸上露出清浅的笑意:“舅母对大表姐挺严格的,看见她穿略花哨一些都要训她。可对我就宽容多了,每回做新衣的时候都特多拿几块料子给我挑。” 但她守了好些年的孝,父丧,外祖母、接着母亲也去世,穿衣打扮颜色总是一色的清素。出了孝之后舅母一直想让她穿的活泼些,连大表姐也是这样。 不知道舅舅表姐他们怎么样,明天是只有舅母一个人来吗? 第55节 舅舅当然不可能到后宫来见她,表姐已经出嫁了也不可能抛下夫家到京城来,至于其他人那也不可能。 可她真想念他们。 不知道小舅舅成亲了没有呢?谢宁越想越觉得迫不及待,恨不得舅母今天就进宫来。 她看着一套一套的衣裳从眼前掠过,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留下的是两件,一件是杏色的,一件就是那套银红的。她想,舅母也许更想看她穿的鲜亮一些?可是她平时不习惯穿那样的衣裳,舅母看她穿成那样,会不会反而觉得陌生,会觉得不认识她,同她生分了? 方尚宫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暗暗好笑,又有些心酸。 谢宁自己实在是拿不定主意,转而问起青荷和青梅:“哪一套好?” 结果青荷与青梅意见一致,都以觉得银红那套好:“这套华贵,银红也衬得脸色好看。” 青梅还说:“常听人说富贵还乡什么要穿锦衣的,主子应该穿的体体面面的见林夫人才是。也好让林夫人放心,知道您在宫里过的好啊。” 听来似乎也有理,可谢宁还是在犹豫,又将目光投向了方尚宫。 “依奴婢看,您穿什么都是一样的。” 谢宁愣了下:“能一样吗?” “将心比心,林夫人对您,跟您对她的思念之情都是一样的。您现在盼着见林夫人,林夫人明天穿什么样的衣裳过来估计您都注意不到。” 谢宁点头:“没错。” 到时候她哪有那个心思去注意大舅母穿了什么?再说穿什么都不重要。 “您就按平时的习惯穿吧,大概林夫人也看得更习惯。” “那就杏色吧。” 青荷看着方尚宫,实在佩服方尚宫的口才。刚才说让主子挑选衣裳行头的也是她,现在说穿什么戴什么不要紧的也是她,偏偏主子还都听得进去。 晚上躺下了谢宁翻来覆去睡不着,幸好今天永安宫的床上只有她自己,要是皇上也在,她这么辗转反侧只怕扰得他也睡不好。 舅母一定是接着她的信才上京的吧? 不知道这几年舅舅身体怎么样呢?舅母总是劳心劳力,既要打点外头的事,还要操持家务,照管儿女。 舅母待她那么好,分别的这几年,不知道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青荷今天在屋里上夜,听着动静就知道主子没睡着。 她也知道主子是跟着舅母长大的,与上次来的谢夫人绝不是一回事,也难怪她这么等着盼着坐立不安。 “主子?不早了,快些睡吧。” “我睡不着啊,”谢宁慢腾腾的又翻了一次身,她现在翻身都很当心,生怕翻的太猛了孩子会惊着:“这天怎么还不亮?” 青荷忍着笑说:“您越这么想着,天越是亮的慢。您静下心来,闭上眼别多想,等您再一睁开眼,天就亮了,林夫人也就来了。再说您要是熬着不睡,肚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啊,明天林夫人见您一脸憔悴也会担心的。” 青荷说的句句在理。 谢宁吁了口气:“你说的是。我今天是高兴过头了。” “要是您实在睡不着,奴婢陪您说说话?” 谢宁轻声说:“不说啦,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舅母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又不失宽厚。表兄表姐他们身上都有几分象舅母,大表哥细心周到,二表哥手特别巧,表姐更不用说了,待人的那股诚恳贴心就和舅母一模一样……” 她躺好了闭着眼,在心里慢慢背经文。这一招对她最好使,她打小一听念经的声音就想打瞌睡,那种奇妙的平缓的韵律和声音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有时候睡不着她就翻出本佛经,翻不了一页就睡的不醒人事了。 这一回也算是比较有效,她背到第二段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了,第三段没背完就睡着了。 清早她比平时醒的还要晚了一些,可是精神却好的让人吃惊。青荷知道今天不同往日,打起精神替谢宁梳了一个牡丹髻。谢宁冲着镜子里的青荷笑的甜甜的,轻声问:“怎么样?” “好得很。”青荷扶着她站起来:“您又漂亮又精神,林夫人见了一定心里高兴。” 用过早膳,天已经大亮了,谢宁心里焦急,已经问过两回,胡荣早早去宫门口迎人去了。 ~~~~~~~~~~~~~~~~~~~~~~~~ 今天不舒服,可能是受凉了,头疼,恶心。晚饭吃了几口面条,喝了点豆浆,但是一直恶心到现在,倒是没有吐出来。我想可能是因为下午睡午觉的时候没有关窗户。虽然春天来了,可大家也还是要注意身体,千万别象我一样弄得自己病怏怏的半死不活。本来这个周末有很多计划的,现在看来都得耽误了。 说好的双更只能黄了,真对不住大家。等身体好一些会补上的。 ☆、九十 恩赏 青梅在永安宫门前探头张望,一看见胡荣领着人过了长德门,就扭身往回跑。 “来了,来了。” 方尚宫瞥她一眼:“稳重些,象什么样子。” 青梅赶紧停住脚,按规矩回话:“林夫人到了。” 谢宁已经无暇去顾及青梅了,在人丛中她一眼就看见了大舅母。 大舅母强忍着眼泪,坚持行完礼,才由青荷搀扶着入座。 青梅很是好奇,这位林夫人她听主子提起过不止一次,现在才终于见着真人了。林夫人比上次看到的谢家婶子年纪要大一些,穿着一件黛青色寿字纹镶边绣花草的衣裳,略显老气,鬓边已经有了零星斑白,薄施脂粉,落落大方。相比之下,上次见到的谢刘氏简直象个浓妆艳抹的媒婆,衣饰打扮尽管华丽,可穿在她身上就是那么别扭,一点儿不象她自己的衣裳,全都象偷穿别人的东西一样。 “你长大了。”大舅母慌忙用帕子拭泪,昨天内宫监专门去了两人跟她讲一些进宫的事情,也练了如何两遍行礼问安。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宫里流泪也是犯忌讳的事:“这几年你可好吗?” “我挺好的,一切都好。”谢宁深吸口气,眼中还是有泪花打转,可是已经不象昨天一样语无伦次情难自抑:“之前我住在后苑,很清静的地方,膳房的人做菜手艺特别好,还会做咱们老家的拌面和热糕呢。过年的时候我迁到永安宫来,地方也宽敞,还带个小花园……” 林夫人仔细的打量她。 轮廓还依稀是原来的模样,眉眼脸庞也没有变,但是却又和过去不一样了。 她长大了,模样也变了许多,但是林夫人一眼就认得出来。 这可是她从小一直看到大的孩子。小姑子性子绵软,家里千挑万挑的给她找了一个丈夫,夫妻恩爱。可是谁想到她的命那么不好,孩子刚落地就没了爹,婆家人刁毒容不下她们,母女俩狼狈的回到林家来。林夫人记得那天还是个下雨天,小姑子撑着把伞抱着孩子,风太大有伞也挡不住雨,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大人好烤火,小孩子就不敢近火,林夫人把这个孩子解开衣裳揣到自己怀里暖她。 现在想起来就好象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 林夫人的目光往下,落在她鼓起的肚子上。 “四月里要生了。”谢宁小声说。 “皇上,待你好吗?”林夫人鼻子发酸。 “皇上待我很好的。” 怎么叫好呢?宫里头有多少女人?得跟这么多人争夺宠爱,不得宠的时候难免受人欺负,得宠了又应付不完的明枪暗箭。 谢家那一家简直都不是人,但凡有点儿人心都干不出这样的事。 “家里好吗?舅舅好吗?哥哥嫂子们呢?姐姐好吗?” “都好,都很好。”林夫人不紧不慢的说:“你舅舅到了北边不大习惯那里的天气,头一年冬天伤了风总是咳嗽,寻了个偏方给他吃芦根煮汤,他嫌不好吃,不过总算病是慢慢好了。你哥哥又添了个闺女,你姐倒是生了个儿子,都会叫人了。” “我打发人回老家几趟,谢家只说你还在伺候老太太的病,就是见不着人。等我自己回乡找上门去他们才承认你已经不在谢家了。”林夫人当时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看着谢家老太太那张伪善的无耻的脸,差点儿就没控制住自己跟她动手。 那一刻林夫人后悔莫及,她当时就不应该信了谢家人的鬼话,把谢宁独自留在谢家。当时就算与谢家交恶也应该把她一同带走的,无论如何也会给她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您是什么时候进京的?现在落脚在哪里?就您自己上京吗?带了什么人在路上服侍您?” 谢宁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她什么都想知道。林夫人也有无数话想问她,可是偏偏顾虑重重,一个也问不出来。 方尚宫在一旁打圆场,替谢宁说话:“从知道林夫人要来,谢美人就坐立不安的,晚上也是半宿没睡好。” 林夫人知道这位陪客身份非同一般,客气的说:“平时一定没少让您费心。” 方尚宫陪着喝了一杯茶就出去了,很体贴的留下林夫人和谢宁在屋里。 她才出屋门,就听见屋里头传出来哭声。 哭的她也觉得心里难受。 别人看这宫里有天下第一等的荣华富贵,可并非每个人生在这世上追逐的都是这种东西。进宫的女子都得经受与亲人生生分离的折磨,这辈子都没有再返回故里的机会。 林夫人劝着谢宁收了泪,拿帕子替她擦净脸:“可别这么任性的哭,你现在可不是小姑娘了,你可是要做母亲的人,得为孩子多考虑。你这么哭着孩子也会跟着难受。今天咱们能见着面是喜事,该高兴才对。” 谢宁一边擤鼻涕一边小声说:“才进宫我特别害怕,住在掖庭宫的时候,夜里偶尔会听见有人在哭,还有疯子一样的怪笑声,有人说,那是先帝时宫中的女子,就被关在掖庭宫后头的院子里等死。我连着好几天晚上都做恶梦,梦见我也被关在那里,墙特别高,连太阳光都照不进,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这些话她对别人都没说过,时间长了自己都以为快要忘记了的事,不知道怎么今天又想起来了,而且就这么说出来了。 “萦香阁一开始住了三个人,一个突然就生病死了,另一个搬走了,我都不敢往后面院子去。” 林夫人心疼的把谢宁揽在怀里。这些事听着就让人觉得揪心,当时谢宁才多大?身边一个亲近的可说话的人都没有,再怕也只能自己撑下去。 “后来慢慢习惯了,还是会想家,不过不会想的晚上偷偷躲被窝里哭了。也想往家捎信,可是没有可靠的人托,路又太远。”谢宁小声说:“再后来我就服侍了皇上。皇上待我很好,真的很好。”谢宁重复了两次。 林夫人了解自己一手照看大的孩子,她心微微一沉。 这傻姑娘,看样子是真喜欢皇上。 如果她嫁个普通人家,夫妻相合恩爱,那林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可是现在她是后宫嫔妃,皇上有那么多妃子,她家世不显,又不是特别美貌出众,现在皇上待她好,可也待别人好。等将来皇上慢慢把她忘了,她怎么办? 她还怀着孩子,林夫人看着她的肚子心中悲喜难辨。 她有个孩子也好,终归是个依靠。将来就算深宫寂寞,好歹还有个孩子可以寄托。但是宫里现在孩子少,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能不能平安长大,林夫人心里也没底。 胡荣去了一趟膳房。今天这位林夫人和上次的谢刘氏不一样,肯定是要留饭的,膳房的人拍着胸保证这顿一准儿伺候好,还问胡荣打听来的这位夫人是哪里人氏,有没有什么偏爱的口味之类。 胡荣没打听这些,但是他跟膳房的人想的不同:“人家的家乡菜咱们再怎么也做不了那么地道吧?我看贵客远道而来,做点咱京城风味的菜肴请她尝尝鲜倒更好。等贵客家去了,旁人问起在京城见了什么吃了什么,难道人家说进了一趟宫就吃了两道家乡菜?” 那这进宫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膳房的人顿时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直拍自己脑袋,说自己生了个猪脑子,见事这么不明白,得亏有胡公公指点。 胡荣也不会把这样的恭维话当真,笑着客套两句,又递了个荷包过去。 对面那人慌忙推拒:“哪里能让胡公公破费,谢美人份例可是白公公吩咐过的,只要库里有的,就要尽力供奉。” “这是主子吩咐的,这些日子你们也尽心劳累,这些是主子的一份心意,请宋公公和其他几位哥哥喝茶。” 既然话这样说,宋太监也就把荷包收下来了。送走胡荣,回过头就把人叫齐了开始分派活计。 京城可是天底下最富庶繁华的地方,在吃穿二字上头的底蕴不是别处比得上的。既然今天要招待谢美人的亲戚长辈,那自然得打叠精神拿出真本事来。 膳房里山头也不少,好几个大管事的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儿。这些拿手菜未必就是珍贵罕有的山珍海味,正相反,他们做的拿手的都是平常就吃得着的东西。比如宋太监自己,拿手菜中就有一道白菜烧豆腐。膳房里还有个老太监做旁的不成,但是有一手绝活是蒸蛋羹,蒸出来的蛋羹软滑细嫩鲜美无比,旁人想偷学都学不来。 林夫人陪着谢宁一起用午膳,膳桌摆好了还没来及动筷子,白洪齐奉旨来永安宫,皇上赏了四道菜过来。白洪齐还笑眯眯的吩咐谢美人身子不便,皇上说了不必谢恩。 赏菜如果还不算什么,午膳之后白洪齐又跑了一趟,送了皇上的另一份赏赐过来,这一份赏是给林夫人的。 ~~~~~~~~~~~~~ 吃感冒药吃的直犯困。 第56节 ☆、九十一 入画 时新花样宫缎是赏女眷的,其他竹笔,贡砚、御制新书这些就是给舅舅他们的了。 这么多东西林夫人一个人可搬不动,宫里自然另打发人连带东西给她送回去。赏多赏少并不在这些东西值多少银钱,关键这个体面难得。 谢宁舍不得林夫人走,从来没觉得时间过的这样快,怎么还没有说几句话,日头就已经偏西了,林夫人也得出宫了。 方尚宫原以为谢美人说不准又要哭一场,可是谢宁送别林夫人的时候还是带着笑的。 方尚宫心里总不踏实,寻了一本书过来给谢美人,借这个由头开解她几句。 “以后见面机会有的是,等您要分娩的时候,也可以接林夫人进宫陪伴,这并不有违宫规。待林大人上任期满,考绩倘若是优等,也会进京述职,说不定会留任在京城,到时候见面就更方便了。” 谢宁点点头:“刚才舅母也是这样说。其实能不能时常见面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们过得很好就够了。” 她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十年前的她可以在舅母和表姐身边任性撒娇,可是现在不行。她已经被人强行从她熟悉的故土移栽到了宫中,无论多么怀念,她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她对方尚宫说的确实是她的心里话。只要知道亲人们都平安,好好的过日子,就算见不到面,她心里也踏实。 她觉得她就象外祖母院子里曾经栽的那棵树一样,树上开了花,结了籽,被风吹远了,落到了其他地方落地生根。 她永远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但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谢宁让青荷把包袱拿过来,里面都是舅母给她带的东西。 表姐做的荷包,大嫂子还给她做了一双鞋,舅母给她做了一身儿衣裳,可是分别了三年,她们不知道谢宁现在的身量,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合身了,鞋子她也试了,有些紧,脚伸不进去。 即使能穿得进去,谢宁也不舍得穿。她把箱子打开,将鞋子、衣裳都仔细的折好,小心的放进去,然后把这个箱子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头。 她告诉自己应该知足,起码她见着了舅母,知道家里人的近况了。宫里还有好些人不如她。象刘才人她们,虽然家就在京城,可是却连捎封信都困难。还有青荷、青梅、甚至是方尚宫,多少年与家中不通音讯,连家人的生死下落也不知道。 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永安宫里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宫人们来往穿梭,衣袂翩跹搅乱了一地光影。晚膳依旧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谢宁让人把几道凉菜撤下去,舀了些热汤在碗里拌着饭吃了。还有一道炸点心摆在面前不远的地方,她以为是南瓜点心,用筷子从中一夹,黑芝麻馅儿顿时从破口中淌出来,沾的碟子上一片黑。 原来是炸过的芝麻馅糯米面团子。 她本来没什么胃口,被这个小小的意外一岔,倒是多吃了两口点心,让人把膳桌撤下去。 皇上来的晚了些,谢宁正在收拾梳洗,听见外面脚步声响,青荷取了一件长的厚云锦袄给她披在肩上,掀起帘子,谢宁走到门边,皇上已经进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晚上风凉,快进屋里去。” 皇上把斗篷的系带扯了一下,白洪齐上前一步把斗篷卸下,接着跪在榻前服侍皇上脱了靴袜换上在屋里头穿的一双软底便鞋。 谢宁的头发放下了一半,刚才梳头梳了一半出去,回了屋里她重新坐下,青荷接着替她梳头。皇上斜靠在那儿端着一碗温茶,看着她披着头发坐在镜前的模样。她的头发养的很好,即使是发尾也显得温润乌黑,没有半分毛躁。 皇上走到跟前,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谢宁目光温软清澈,就象春日里柔暖明亮的湖水。 “哭过了?” 谢宁抬手轻触眼角:“能看得出来?” “当然看得出。”眼皮都有些肿了。 皇上问她:“见了你舅母都说了什么?” “说了好些话呢,舅母说舅舅不习惯北地气候患了咳疾,给他寻偏方吃芦根汤他又不肯吃,拖拖拉拉的病了快一个冬天才好。” 她自己把头发分做两股分别辫起来,皇上顺手将头绳递给她。听说说这些家常的琐事,这样安静的梳头挽发,都让他的心情渐渐安定下来,就象浸在温水里,无一处不舒坦。 谢宁转头微微一笑,将两把梳子放回妆盒中,再将妆奁的箱门关合起来。 “朕知道你几年没有见过家里人了,伤心也是难免。等你临产之际,也可以传林夫人进宫来陪你。有亲近长辈陪着,你也可以壮壮胆气,省得你害怕。” “臣妾先谢过皇上的恩典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舅母还在不在京中,总不能为了这事特意再让她进京一趟。” 皇上笑而不语。 谢宁看他的神情,觉得皇上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且是与她有关的事。 可是既然皇上要卖关子,那谁也别想从他口中问出答案。 第二天没有大朝,皇上破例陪着她多躺了一会儿。谢宁在半梦半醒间就听到沙沙声响,口齿不清的问:“下雨了?” “下了好一会儿了。” 阴雨天屋里显的更阴暗,皇上也没有出门的意思,一整天都留在永安宫里。旁人不明内情,可能会说她霸着皇上。可是天地良心,虽然同在永安宫,但谢宁真的没有和皇上整天腻在一处。午膳前皇上都在小书房里,这间新书房已经填满了大半,书籍一箱一箱的抬来,又整齐的摆在那些空置的架子上。一推开门就能闻见新书油墨的清香。墙上挂了两张皇上的画。 之前谢宁都不知道皇上还擅画,看到画上的御笔和落款才知道这是皇上画的。 “都是以前在潜邸时候闲来无事画几张,这些年都没动过笔了。” 谢宁好奇的问:“皇上做王爷的时候能有这份清闲?不用读书办差?” “有几年一直闲着。”皇上没有多说,转头看了看谢宁,忽然说:“朕给你画一张吧。” 谢宁有些意外,本能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走形臃肿的身材:“躺在画?” “就现在。” 谢宁觉得现在身形走了样,可皇上却觉得现在正好。他想把她现在的样子画下来,也是一个难得的纪念。 “那臣妾是不是去换件衣裳,再重新梳个头?” 今天下雨,她打扮的也更随意,头上只绾着一根墨玉蔷花簪,发髻松垂,这样子入画实在有些太不成体统。往常见的仕女图,画中人都打扮的那样齐整秀美,哪有她这样的?还挺着个大肚子。 “不用,这样正好。” 皇上吩咐白洪齐等人将软榻搬到长窗前,让谢宁靠坐好,不用拘束,越是自在越好。 另一边桌案上画纸已经铺展开来,皇上笑着打量她一眼,低下头去落笔在纸上描绘。 谢宁又是忐忑,又有些期待。 她还从来没有被画在画上过。 皇上画出来的她会是什么样? 窗外春雨潺潺,窗里一片静谧。谢宁等着等着,竟然就这么靠在那儿打起瞌睡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惊觉自己居然就这么睡了。 那画一定也画不成了吧? “醒了?”皇上笑着向她招手:“过来看。” “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她走到书案前头,低下头去看。 竟然已经画好了。 画上她斜倚在软榻上,乌发柔软蓬松,衣袂的褶痕流畅如水波。 从画上可以看见她隆起的肚子,竟然并不显得笨生丑陋。 她看着画中人的眉眼,有一种奇异的说不出清楚的感觉。 “这就是我?” “就是你。” “可臣妾哪有这样好看。” 那样宁静,秀美,恬淡。 皇上眼中的她是这样吗? 谢宁心里忐忑不安。 她没有那么美好,她也觉得这画中人并不是她。 皇上把她画的太好了。也许将来有一日他会发现她其实没有这么好,到时候也许他会更失望。 她也感到一种隐密的欢喜。 不论将来怎么样,这张画留住了今天这个春雨延绵的日子,留住了她在皇上眼中美丽的一刻。 时光不老,人却会老。可是这一刻的记忆却在这张画纸上留了下来。再过五年,十年,到时候再来看这张画,画中的她依旧是今天的模样。 ~~~~~~~~~~~~~~~~~~~~~~~~~~~~~~~~~~~~~~~~~~~~~~~~~~~~~~~~~~~~ ~~~~~~~~~~~~~~~~~~~~~~~~~~~~~~~~~~~~ 今天是二月二十九号啊?四年才有一次呢。以前经常看到有笑话里面说,这个日子出生的人四年才能过一次生日,多不容易啊。 祝今天出生的朋友生日快乐。 我的感冒好多了,头不疼了,嗓子也不怎么疼了,就是鼻子还不大透气,今天还在喝感冒冲剂。 ☆、九十二 公主 这张画谢宁没好意思挂出来,总觉得让别人看见挺不好意思的。有人将画眉喻为闺房之乐,皇上替她画了这么一张画,其私密程度也不亚于画眉了。 所以,怎么能把这个堂而皇之挂出来,让每个经过画前的人都能大大方方的一览无遗呢? 她的身子越来越笨重了,不过谢宁还是每天在永安宫院子里散步,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晚膳之后再一趟。青荷总怕她累着,她总觉得揣着这么金贵的龙种在肚子里,应该好吃好喝好好卧着养着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怎么舒服省力怎么来。 方尚宫白了这傻丫头一眼:“你怀过还是生过?光吃不动到时候孩子老大没力气生,难道也能让奴婢来帮着生孩子?” 青荷顿时闹个大红脸。她是没怀过也没生过,以前也没人和她说过这孩子要怎么生啊?记得她没进宫前家里好几个孩子呢,别家孩子也不少。可是宫里头孩子很少,皇上一共这才三个孩子,还有两个病歪歪的。 这么一想,生孩子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容易,宫里这么多嫔妃美人天天不用做活只用伺候皇上生孩子,那还不早就生的满屋满炕都是娃娃了? 青荷知错就改,虚心向方尚宫请教平时怎么伺候主子才更合适。方尚宫教起来也毫不藏私。除了一些民间常见避讳,还讲了好些有孕的人不宜吃的东西。说到末了方尚宫颇为感慨:“李署令说的原没错,谢美人体质是难得的好,上回的事情换个人摊上八成就出事了,她还能平平安安保住胎,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妥,真是要多谢神佛保佑。” 青荷也赶紧跟着两手合什念了声佛,又问:“那照您这么说,等生的时候才是一个大难关哪?” “换了别人或许吃力,我看谢美人应该会顺利的。” 青荷又跟着念声佛:“老天保佑一定要顺顺当当的。” 正说着话青梅从外头进来,急匆匆的行个礼禀告说:“有客到了。” 方尚宫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怕是身份不一般:“是谁?” “是明微公主。” 皇上原来有五六位姐妹,但只有两个活到了成年,且都已经出嫁了。一位是明寿公主,是先太后的亲生公主,皇上的同胞姐姐。还有一位就是明微公主了,虽然不同母,但也是皇上颇为看重的妹子,在皇上面前很有体面。她会主动来看永安宫,可以称得上是一位贵客了。 谢宁之前只见过明微公主两回,两回都是在宫中有大节庆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没有说过话。之前她不过是后宫里数不上号的小人物,没有那个和公主搭话寒喧的体面。 第57节 谢宁也不敢怠慢这位贵客,幸好今天穿着还算得体,鬓边插上一枝嵌珠银流苏步摇,外头再加一件罩衫就不算失礼了。自从肚子一天天隆起之后谢宁就喜欢上各式各样的罩衫了,可以把她已经走样的身材全遮住,且不管是出门散步还是短暂的会客时罩上一件都十分方便。这件丁香色荷叶边缀珠罩衫和她刚插在头上的步摇看起来十分相衬。 青荷搀扶着她出去。 明微公主正含笑打量着室内陈设。要不是知道谢美人才迁来没有多久,还以为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年呢。靠窗的落地大花瓶里插着几枝桃花,衬着窗外的春光格外明媚,就象春色已经悄悄漫进屋里来了。 谢宁上前见礼,明微公主笑着还礼,一面很自然的伸手扶她坐下:“你身子重,别多礼了。” “不知道贵客来到,有失远迎,还请公主别见怪。” 明微公主笑容可亲:“这话该我说,事先也没打招呼就冒冒失失过来了。你身子怎么样?听皇兄说,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就要生了?” 谢宁低头看一眼:“李署令是这么说,前天把过脉还说,看这孩子挺安稳的,说不定会推迟些时日也说不定。” “那更好人,性子沉稳总比毛毛糙糙的好。”明微公主比皇上小着几岁,但与谢宁比,那又要年长她许多,可看穿衣打扮,明微公主却显得娇艳明快,额际戴着一个细细的珍珠发箍,眉毛描的细细弯弯的,指甲用花汁染成玫瑰红色,穿着一身淡橘底色金线绣牡丹团花的宫装,整个人格外华贵端丽。 明微公主与皇上不同母,看起来也找不出相貌上有多少相似之处。 “我怀棠儿的时候特别受罪,整天吐个没停,吃什么吐什么,没足月就生了,她一惯身子也不好,这两年才好一些了。” 明微公主与驸马成亲也有数年了,只有一个女儿。年前公主随驸马回了一趟湛阳老家祭祖,成亲数年来头一次在驸马的老家过年,这才刚回京没有几天。 明微公主很健谈,和她在一处不是件苦差事。说起年前回乡路上的种种见闻,明微公主更是眉飞色舞。 听说明微公主与乔驸马夫妻颇为恩爱,看来这话果然不假。 “……驸马带我去他小时候住的老宅,书斋后面是个小园子,里面有株歪脖子老树,驸马还指给我看,说他小时候没少爬上那树淘气,好几回都在上面躲懒不念书,有一回在上面打盹一个没抓住还摔下来,不但磕肿了膝,还被先生发现了,罚他抄书。晚上又被老爷子罚,受着伤还要挨罚,别提多可怜了。” 谢宁也跟着笑。 明微公主压低声音凑近一点说:“他还当着我的面又爬了一回呢。” 谢宁没想到乔驸马如此有童心,平时听人说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想不到夫妻俩私下相处他还有这样一面。 爬树不算什么,谢宁小时候也没少爬树。虽然舅母与表姐致力把她栽培成大家闺秀,可是她们毕竟还是有顾不到的时候,大表哥他们有时候偷偷凑一起玩,谢宁就会跟着当小尾巴,男孩子们玩的那些她没有不会的。 “我今儿进宫去瞧了瞧太妃,回来时去了庆云宫一趟,看着时辰还早,所以又到永安宫来讨杯茶吃。” 提起庆云宫,谢宁问:“贤妃身子如何了?” “还是那样子,这天气了屋里还生着火盆,裹的厚厚的。”明微公主说:“我们从前就认得,那时候她身子就不怎么好,可是总比现在强些。她这样拖拖拉拉的吃药熬日子也不是办法,我想着回头要不要和皇兄说一声,干脆送她去梅山的行宫,那里有温泉,气候相宜,对她的病也有好处。” 明微公主和贤妃年纪确实相差不多,很可能贤妃还在闺中之时两人关系还不错。明微公主说的这话确实是真真正正替贤妃考虑的。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至亲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贤妃在宫里虽然是与淑妃并列的的高位嫔妃,但是因为久病不能问事,没几个人正经把她当回事,平时也没有谁去庆云宫。或许大部分人都觉得那里是个晦气的地方,去了多多少少会沾染上病气一样。 明微公主没有久待,用过茶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她走了之后谢宁寻方尚宫来说话,多打听一些关于两位公主的事。 方尚宫在宫里头多年,谢宁渐渐发现,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两位公主以前距离谢宁的生活很远,不过今天明微公主来了一回给她提了个醒,以后只怕见着这二位公主的时候会渐渐多起来,多打听一些总没有坏处。不然一无所知,触犯了旁人的忌讳还不知道。方尚宫果然知道的不少。 “明寿公主出嫁时太后还在,对这个女儿是格外钟爱,光是嫁妆单子就要用箱子来盛,当时出嫁时那排场可以说是震惊了全城,十里红妆名符其实。最前头一抬已经进了公主府,最后一抬还没有出宫门呢。” 好大的排场。 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天底下的女子所梦想的一切明寿公主大概都有了,真可称得上天之骄女。 “明寿公主的驸马姓张,是安亭侯的次子,相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上佳人选,是太后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婿。张驸马少年得志,难免不太懂得谦让,和明寿公主成亲后两人常有些磕碰。传言说明寿公主曾经打死过好几个驸马的侍婢。” ~~~~~~~~~~~~~~~~~~~~~~~~~~~~~~~~~~~~~~~~~~~~~~~~~~~~~~~~~~~~~~~~~~~~~~~~~~~~~~~~~~~~~~~~~~~~~~~~~~~~~~~~~~~~~~~~~~~~~~~~~~~~~~~~~~~~~~~~~~~~~~~~~~~~~~~~~~~~~~~~~~~~~~~~~~~~~~~~~~~~~~~~~~~~~~~~~~~~~~~~~~~~~~~~~~~~~~~~~~~~~~~~~~ 今天出门裹得严严实实还是觉得风好凉。 ☆、九十三 惊喜 方尚宫说起这些掌故来如数家珍,青荷她们丝毫不以为异,方尚宫就是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 但这样一个人却一直在针工局默默度日,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当然了,有很多人并不追名逐利,只想独善其身平安度日,这样的人在宫里也有,且有不少。可方尚宫如果想独善其身,为什么又会来到谢宁身边来做掌事尚宫? 谢宁听的很认真。两位公主她见过一位了,明微公主看来不是不好相处的人。 当然了,换做半年前谢宁没迁到永安宫的时候,明微公主是绝不可能自降身份上门来拜会她的。明微公主这时候来做客,明显是来趁热灶。往好处想,明微公主肯定是觉得谢宁现在有那个份量值得她交好。而明寿公主显然更加自矜身份,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表示。 谢宁有种感觉,方尚宫不喜欢明寿公主。 虽然方尚宫没说明寿公主什么坏话,但是从语气里头就能感觉到她对明寿公主的反感和不以为然。 这在方尚宫身上可真是少见,谢宁还以为方尚宫是那种待人接物没有明显喜恶,即使有也不会表达出来的人。 歇中觉的时候,谢宁还听见青荷和青梅在帐子外面小声说话,她们俩对于公主们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今天头一回听到这么详细的内情。 青梅小声说:“明寿公主是太后亲生女儿,张驸马也是世家子弟,少年英杰,两人身份都比明微公主和乔驸马要高,怎么反倒过的不如她们?” 青荷嘴角露出一抹笑,她把手里的炭盒放下。穿过的衣裳如果不需要浆洗,也得及早把上面细微的褶折烫平好收起来:“过得好不好,跟身份其实没多大关系。明寿公主出身太好了,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张驸马也是打小被捧大的,心高气傲,这么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要按情理,公主理当对驸马温柔顺从些,但按宗法,驸马又得事事以公主为先,你说谁愿意低头呢?” 青梅嘴快的说:“谁都不愿意做小伏低呗。” “是啊。” 要是有一个愿意让一步的,大概这夫妻俩也能过的不错。 青梅凑近青荷,小声说:“听说明寿公主相貌和太后挺象的。” 先太后,先皇后还有明寿公主是血缘至亲,是亲母女和亲姑侄,长相据说也都是那种让人肃然起敬的那一种。 青荷也跟青梅一起偷偷笑了。 青荷还琢磨着,她们这样的宫婢没缘得见先太后和先皇后,但是将来肯定有机会见着明寿公主,也就可以揣摩一下早逝的另外两位的影子了。 谢宁一时还没睡着,不过她现在也养成了习惯,即使睡不着,也会闭着眼养会儿神,什么都不想或者放任思绪胡思乱想。 她没听皇上提起过两位公主,当然顺口一提的时候是有的,没有特别说起。 明微公主不是同母所生,年纪差的也有点多,这不奇怪。但明寿公主可是皇上的亲姐姐了,同皇上只差了一岁多不到两岁,皇上却一次也没有特意提起过她。 这姐弟俩关系看来并不亲近。 多奇怪啊,皇上是个很大度的人,谢宁没见他对什么人什么事非得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如果是亲兄弟,还可能因为权位之争而反目成仇,但跟亲姐妹就没这个顾虑了。 谢宁模糊的想,那是因为什么呢?也许是明寿公主这个人太不讨人喜欢了吧。 她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印证了。 三月节的时候宫中会赏赐宗亲,象明寿公主、明微公主、还有越王、代王、恽郡王这些与皇上关系亲近的人还会向皇上和后宫敬献贺礼。以前谢宁排不上号就不说了,但是从她传出怀孕的消息开始,这些年代、节礼总也少不了她这一份了。不管礼轻礼重,面子上总是顾到了。 明微公主这次送的可以说是厚礼了,一尊白玉送子观音,一本手绣绸缎佛经,两盆名品牡丹花,一盆白雪,一盆豆绿。 牡丹有花王之称,雍容华贵,就算有人不爱它,也不会厌恶她。更何况谢宁本身就挺喜欢牡丹花的,她屋里还挂了一张月映白雪图呢。谢宁想起明微公主来永安宫的那天,曾经仔细打量过屋里的陈设。她想必是看到了这张画且记在心里了,还会赶着三月节的时候恰好送了一盆白雪牡丹来。 这样的细心和周到,很难让人不对她心生好感。明微公主的好人缘与她的善解人意和面面俱到是分不开的。 其他人也都各送了不同的礼物,越王妃送了一支百年山参,一盒据说对容颜有好处的草霜露来,当然人家也体贴的说明了,这是给她产后恢复的时候用的,代王妃等人也各有表示。 而明寿公主呢,她也有表示的。她给皇上送了礼,给淑妃贤妃都送了一份。 然后就没了。 谢宁其实不在意这种事情,但是这样一来,其他人都觉得明寿公主未免有些自恃身份目中无人了。 进了三月之后谢宁还是每天坚持走路,她很担心。方尚宫说她这是头一回经历产孕,很可能提前,也有可能延后。也就是说从过了三月节开始的每一天她都有可能临盆。 “不用害怕。”方尚宫握着她的手说:“我会好好儿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谢宁向她点点头,多了点信心,但还是怕。 连皇上都发现她紧张,肚子太大她的脚有些水肿,晚上至少要起夜一回。开始谢宁还特别紧张怕她的动静把皇上扰醒了,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人有三急,别的都能忍住,就这个不能忍。皇上似乎特别她会摔着,有几回还扶着她下床,让谢宁觉得特别尴尬。一想着屏风外不远就站着皇上,她方便的时候总觉得不那么畅快。 李署令照旧一天来一回,接生的产婆已经都在永安宫里住下了,产室和各种用品都每天检视一次。 如果这些都不算什么,那最后一件事确实让谢宁十分感动。 林夫人再一次进宫了,并且这一次是陪她待产的,直到她分娩之后还可以再照顾她些日子。 谢宁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您不是已经回去了?” “傻丫头,我一直住在京里头。”林夫人爱怜的替她把领子抚平:“你身边一个家里人都没有,我怎么放心得下?反正来都来了,要是不等你生了我就走,回去你舅舅非得跟我急。” 谢宁笑出了眼泪:“舅舅哪有那个胆子。” “那我自己也说不过去啊,回去了别人问你家娘娘生了没有,生的是男是女啊?我说我不知道,没等她生呢我就回来了。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啊?” 谢宁这回是跟着点头了:“是说不过去。” 林夫人一指头戳在她的脑门上:“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舅舅那人你知道,没了我他连该穿什么衣裳都找不着,我一离家就是这么些天,不知道他的日子乱成什么样了。” “还有表嫂呢,表嫂挺能干的,一定能安排妥当。”谢宁这话说的有点心虚。表嫂是挺能干的,可是再能干也没法儿把公公照顾的无微不至。 谢宁赶紧岔开话,让青荷她们赶紧给林夫人收拾屋子。青荷笑着说:“早收拾好了,皇上提前就吩咐过了,您要不要过去瞧一瞧,看还短些什么我们好添补上。” 谢宁扶着腰慢慢站起来:“那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皇上早就有安排,却没事先告诉她,大概是想让她意外的高兴高兴? 她确实很高兴,简直是心花怒放。 给林夫人收拾的屋子当然就在永安宫里,窗子很大,屋里各种陈设一样不缺,看得出来虽然只是做暂住之用,却一定足够舒适。这是皇上吩咐的,也因为谢宁与林夫人情同母女,所以永安宫的人可以说是十分用心卖力的办好了这件差事,并且打算接下来林夫人在宫里的日子都要尽量伺候讨好她。 原先宫里人都说谢美人运气好有了身孕皇上才这样看重她。但是再往后就不这么想了。之前也不是没有其他人有孕,但从没有哪一回皇上象对谢美人一样爱重的。旁的就不说,只说谢美人有孕之后,要换在旁人身上,那皇上肯定不会再留宿了。可是谢美人这儿偏偏反其道行之,皇上留宿的日子反而更多了。宫里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咒她,说她是狐狸精,自己都怀上龙种了还霸着皇上不放。旁人盼着雨露均沾难道过分吗? 所以皇上对谢美人的宠眷不单单是因为她的身孕。若是她渐渐让皇上觉得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皇上一定不会隔三岔五的就来永安宫,甚至往往来了就不走了,几乎是每来必定留宿。连淑妃的堂妹那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都没法儿把皇上的心勾到延宁宫去,还说不是狐狸精? 谢宁和林夫人一块儿用了晚膳,皇上打发人来传过话,说今晚还会过来,所以林夫人用过晚膳就回屋了,谢宁一心一意的在等皇上。 今天晚上她特别的想见他。 心怦怦直跳,脸上也有些热热的。她觉得她有好些话想对皇上说,都快迫不及待了。 ~~~~~~~~~~~~~~~~~~~~~ 本来上个月孩子就要生了的,但是因为过年期间种种不可控因素没能生出来。不过大家放心,这几天一定会生哒。 gt_lt||| ☆、九十四 桃子 自家主子很少在镜子前待那么长时间,即使没有身孕的时候她都不喜欢涂脂抹粉频频揽镜自照,可今天晚上实在有些不同寻常,不但用过晚膳了还换衣裳,重新梳了一次头,还在铜镜前待了半个多时辰呢。头发先是梳了个髻,梳好她又改了主意,改成了另一个样子。等这回再梳好,她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又摆手说:“不梳了,放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