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欢》 第1节 ╔┄┅┄┅┄┅┄┅┄┅┄┄┄┅┄┅┄┅┄┄┅┅┄┄┅┄┅┄╗ 本书由 (苏子陌。)为你整理制作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摇欢 作者:北倾 文案 摇欢是条出生在山沟沟里的龙, 即没有身怀宝藏也没有富可敌国。 她住的这个山洞是她用尾巴砸出来的, 山洞里的清泉是她用爪子刨的, 就连隔壁住着的邻居四海帝君,也是捡来的……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都市情缘 主角:摇欢,四海帝君 ==================== ☆、楔子 楔子: 传说,生而为龙,便身怀宝藏,富可敌国。 可摇欢……是一条出生在山沟沟里的龙。她即没有宝藏,也不富有。 她住的这个山洞是她用尾巴砸出来的,山洞里的清泉是她用爪子刨的,就连隔壁住着的邻居,也是捡来的…… 她的邻居是四海帝君。 前两年一个夏季,连着下了好几日的暴雨,她的山洞被水淹了没地方睡觉。正在满山打滚找土地公公给她再腾一个山洞出来,一不留神滚下山,就遇见了破风而来的四海帝君。 说来也奇怪,他一来,这里的天气都变好了。 于是,摇欢就把他捡回来当邻居了。 但很快,摇欢就后悔了。 因为这四海帝君的皮相看着俊逸无害,骨子里委实坏到家了。他总喜欢抓她的尾巴,拎她就跟拎小鸡一样到提着。 摇欢出生到现在的日子还不够人四海帝君的一个零头,修为低,也没人教她要怎么修炼。平日里最爱干的事不是掏鸟蛋就是打地鼠,一遇到这种要亲自动手的事,自然不是这个千年老妖精的对手。 同为龙族,四海帝君见到她总会叹气,说她太丢龙族的脸。 摇欢很不能理解。 这块山头因为她的存在,平日里就是附近的村民都要绕着走。就是有些大胆的屁民想上山来降服她,刚走到她家门口就被她一个喷嚏吓得屁滚尿流。 久而久之,她便成了远近闻名的恶龙。 她不理解,这么威风八面怎么会丢龙族的脸? 帝君自酌一口,望向远处海面的目光悠远:“海上霸主,总不该是你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了。 有些任性,是今晚临时决定的。 现言待开的新坑太卡,开个仙侠坑轻松一下~ ☆、第一章 第一章 摇欢没什么见识,她自出生以来就生活在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山沟沟里。她没去过大海,也不知道海上霸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就连修炼,也是本能的对月吐纳。 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是一块石头,还是因为摇欢想要个可以搁脑袋的大枕头,把她从雾气昭昭的山林里拖出来才结识的。 小石妖雾镜是个博学多才的妖精,在来到这片山林以前,她曾经在繁华的长安城待过。当过路肩,当过垫脚石,还当过修补城墙的砖石。 她最爱听茶馆酒铺里说书的先生讲故事,她的名字雾镜就是因为听了说书先生的《西游记》后给自己取的。相比摇欢喜欢肤白貌美又能填饱肚子的唐三藏不同,她的口味偏重,喜欢沙师弟悟净。 这龙族的事,就是雾镜告诉她的。 雾镜说身为龙族,本应生存在海底龙宫。那海底龙宫不止有美味的鲜虾鱼蟹,还有貌美英俊的海鲜们。 海底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它占地宽广,灵气充沛,就比天上神仙住的地方小了那么一点点。 据说,龙族都喜爱金银财宝,还喜欢收藏法器,放眼六界,是最最最富有的种族。 当然,摇欢的存在实在是个例外,着实刷新了雾镜的三观。 初时她也很是费解,按照她的原话来说:“一出生便身为龙族还像你这样没爹没妈一穷二白的真是从未见过啊……” 于是,再被提起龙族的事,摇欢摇着尾巴去找帝君不耻下问了。 帝君正在照看前两日被她不小心用尾巴拍折了的小兰草,闻言,微抬了眼帘看向她:“你想知道关于龙族的事?” 摇欢把硕大的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欢快,身后的尾巴呼啦呼啦地摇起来,在地面上聚起了一个风阵。 四海帝君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就那一眼,释放出的神识压得摇欢脑袋往下一沉,尾巴跟被拎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等那阵威压略减,她立刻把尾巴一缩,严严实实地盘起来,省得再被帝君拎起来当绳子甩。 难得看她一副求学好问的模样,帝君弯了弯唇,语气温和:“你还小……” 话音未落,摇欢已经一抬脑袋搁在了他的腿上。那脑袋的分量委实有些不轻,这么不管不顾地砸下来,饶是见惯了任何场面帝君也难得一愣:“你做什么?” 摇欢晃了晃她的脑袋,吐出六个字:“不小了,脑袋沉。” 四海帝君的脸色黑了黑,也没见他怎么动,只那手指轻轻一抬,摇欢整条龙立刻被掀离五尺。龙身在地面上滚了几圈,沾了不少泥巴印,这才堪堪停下来。 摇欢早上刚偷了小百合的皂盒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才一会就滚得一身是泥,顿时有些委屈。 她一委屈,整个脑袋耷拉下来,尾巴尖也堪堪垂着地面,配着这满身是泥的造型,看上去还真是有些……让人同情。 不过,四海帝君这两年早已见惯了她的劣性,深知她的脾性,眼也没抬,转而跟她算起另外一件事:“我听说你昨天拔了蝎子精的尾针,还扎坏了熊婆婆送给她孙儿的衣裳?” 摇欢闻言,也顾不上装委屈了。她吓得把爪子塞进了嘴里,瞪圆的眼睛滴溜溜地来回转着。 这么快……就来告状了? 她为了阻止事情败露,还在路上挖了不少坑啊…… 摇欢虽然行事有些顽劣,但所幸学艺不精,每次闯祸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耐不住天天有左邻右舍来告状。 想他四海帝君,统领四海。不料来到这,每天处理的不是摇欢揪掉了野兔精的毛,就是她又偷吃了谁家的蜂蜜,整天惹是生非,反而比他统领四海时更加忙碌。 眼看着这肇事者准备摇摇尾巴溜走,帝君只侧目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有着无形的力量,把摇欢整条龙钉在了原地。 又来了又来了…… 摇欢苦着脸,把爪子咬得嘎嘣响。 自从她一时心软把这个邻居捡回来,一夜之间,整座山头就跟换了山大王一样。小草精看见她虽然还是会害怕,但再也不瑟瑟发抖地给她提供晨露了;野兔精看见她虽然还是会扭头就跑,但再也不会两脚朝天装死了;就连住在山腰上的草藤精也敢偶尔伸伸胳膊伸伸腿地绊她一跤。 实在是……造反了! 不过谁让她打不过眼前的这个人呢,雾镜说他是四海帝君,他所到之处万物臣服,整片山头都寂静无声。 他可以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她动弹不得,她却顶多打个大大的喷嚏,吹得大树晃两下而已…… 她在这之前能够在这座山里称王称霸,靠得还是她身为龙族的威压。这不,来了尊大神,她就立刻威信全无。 午后的山间有些闷热,似是察觉到帝君的怒意,原本还虫鸣鸟叫的山林顿时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路边的花草精原本被阳光打焉了的腰悄悄地直了起来,古树精用枝条抽了自己两巴掌摇晃着枝叶严阵以待,原本在草丛里畏畏缩缩想偷块草料吃的野兔精也缓缓地竖起了耳朵…… 要知道,这座山林里所有生物最大的乐趣都只有一个——看帝君收拾摇欢这条小坏龙。 摇欢没有察觉到空气里突然的安静,她摇了摇自己的尾巴,讨好地眯起眼来:“帝君,我知道错了。” 认错态度一如既往五分好评。 可惜这次,帝君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帝君的长相俊美,五官如同是被上天雕琢出来的,每一分都恰到好处。摇欢要是一天都没闯祸,他那日定是眉目舒展着,五官柔和,颠倒众生。可要是摇欢闯祸又被投诉了,他定是像现在这样。 眉头微锁,那双如同大海一般深邃的眼睛微凝,不怒自威。他的怒意从来不摆在脸上,可那周身骤然冷沉的空气却明明白白的告诉摇欢,这次……可不轻易善了。 摇欢抖着小心肝,继续摇尾巴。 但这次摇尾巴,不像之前充满了讨好的意味,而是紧张得停不下来…… 她记起之前的之前,她有一次玩笑开大了,帝君也很生气,指尖一划就用一张大网把她吊起来挂在了槐树上。 唔……原本是要挂三天三夜的,可挂到第三天清晨的时候,那树枝就开始颤抖,抖着抖着就把睡得好好的摇欢抖掉到了地上。 她一脸茫然的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听槐树哭着说:“你重得我真的拎不住了,嘤嘤嘤。” 第2节 摇欢为此还被雾镜嘲笑了整整一个月。 她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浑身都被那张大网勒得疼…… 帝君敛了眉目,双目沉得如同山后那汪深不见底的积潭:“这株兰草被你拍散了神识,直到它能开口说话为止,否则你不许出门。” 我了个喵? 摇欢顿时吓得整条龙都精神了。 这株兰草就是因为神识太浅,摇欢在偷摘树果的时候才会没察觉,一尾巴把长在树边草坡上的它给拍折了。等她发觉这株兰草刚聚起来的神识是被她拍散的后,她也顾不得带着罪证回去会被帝君收拾,捏着一把土就把兰草抱回去了。 就算有帝君精心呵护了两天,可等这株脆弱的小兰草再有神识,恐怕她就要成为第一条无聊死的龙了。 她原本还庆幸,帝君似乎没想起来要罚她,原来等在这呢…… 嗷! 摇欢哀嚎了一声,整条龙四爪朝天,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违抗执法。 作者有话要说:  好歹是新坑,大家热情些,给夫君暖暖炕~ 《摇欢》截止到5号24点前两章评论送红包(相同id默认红包一个)~ ☆、第二章 第二章 当然,如果摇欢能够违抗执法的话,她这会依旧是这片山林里横着走的龙。 她把小兰草捧进自己的山洞里,安置在能够见光的地方。然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舒展的尾巴垂落在地面上,尾巴尖沾着山洞里那泓她亲爪刨出来的清泉,一甩一甩,惬意极了。 没多久,那尾巴尖晃动的幅度就开始慢慢变小。 摇欢睡着前,还迷迷糊糊地想着。过几天……过几天帝君应该就会消气了。 但很显然,摇欢太乐观了。 帝君每天都会来巡视一番,探探小兰草的神识。 他有没有消气摇欢不知道,因为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的,都不曾正眼看过她。反而对那株兰草关心备至,如果兰草能说话的,恐怕还要嘘寒问暖一番。 这么憋闷了几天,摇欢真的忍不住了。 她在山洞里来回打滚了好几圈,把整个山洞搅得乱七八糟。就连躲在树荫下乘凉的雾镜,远远就能听到摇欢从山洞里传来的咆哮。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瞅了眼正在摆弄棋盘的帝君,见他一脸闲适,丝毫不受干扰的模样,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把自己往树缝里藏了藏。 等会万一下起雨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停的。 没过多久,果然见摇欢从山洞里冲出来,她把那盆兰草往帝君面前的棋盘上重重一搁,扭头哼了一声:“不养了。” 帝君指尖还夹着一枚白子,白玉做的棋子在阳光下剔透得像是一缕光,在他指尖熠熠生辉。他原本要落子的地方已经被摇欢用这盆兰草挡得严严实实,他眉目微敛,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把玩着指尖的棋子,慢条斯理地“喔”了一声。 那上扬的语调,压得摇欢小心肝抖了抖抖,尾巴尖蓦然一紧。 她扭回头,气呼呼地瞪着他:“我要出去玩。” 她要去山林里抓野鸟掏鸟蛋,要从山坡往下滚玩滑梯,还要去抓蝎子精,再拔一次他的尾针,让他以后看见自己就绕着走,再也不敢告状! “你几岁了?”帝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冷淡。 摇欢没有察觉他突然冷淡下来的语气,她被帝君的这个问题吸引了。她眨了眨眼,掰着自己的爪子数了数。可刚数到十就数不下去了…… 她呆愣地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有些疑惑:“十岁?” “噗——”一声嗤笑。 摇欢立刻低头看去。 树底下竭力隐藏自己踪迹的雾镜一个没忍住,暴露了……她这会依旧控制不住,笑得一抖一抖的。整块黑灰色的石头都快掉石头渣了…… 摇欢撅嘴,不高兴。 帝君也难得有了丝笑意,只那笑意刚漫上唇角,就被他不动声色地敛压下去。他沉了脸,侧目看了眼身前还年幼的小龙,声音越发的低沉:“不知好歹。” 摇欢再听不懂也知道这是被帝君斥责了,她本就在山洞待得要发霉了,她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能老老实实看着这株兰草五天已经极为不容易了。结果这会又是被嘲笑又是被斥责的,顿时涨红了一张脸。 她竖起龙鳞,尾巴重重地在地面上击出了一个土坑,力道太重,尾巴尖闪了下痛得摇欢眼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可到嘴边的哭声被她咽下去,她挺起胸,大吼了一声:“我要离家出走!我不住在这个山头了,我把它让!给!你!” 那声龙啸声震山野,龙族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散去,惊得山林里飞鸟扑棱了一地。 雾镜看着摇欢怒气冲冲的身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是块石头,思想简单,也没有那么多肠子,当时想笑便笑了,没想到摇欢会这么在意。 雾镜从树缝里挪出来,忧心忡忡:“帝君,摇欢……” 帝君只是把那盆兰草挪到棋盘的一边,他指尖那颗白子落在棋盘的线格上,清脆悦耳。被摇欢震落的树叶飘飘荡荡地落下来,帝君曲指拂开,低低地说了声:“不碍事。” 这座山有封印她的结界,她想离开,还真没有那么容易。 雾镜却不能因为帝君这一句“不碍事”放下心来,她忧虑得整块石身都要长毛了:“小妖知道帝君罚摇欢这几日照看兰草不许出门,是有凶兽要苏醒。摇欢素来没有见识,她不知凶险……” 后面的话雾镜没再说下去。 帝君那微冷的一瞥,让她把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再不敢出声。 只要是关于摇欢的,这位帝君一向独/裁。 —— 摇欢离家出走了。 她气哼哼地走了几里地后发现……她对这片山头太熟悉了,她不知道在这里生活了多久,这会想离家出走都找不到一条陌生的路。 以前的以前,她还不认识雾镜,山里的妖精都不愿意和她交朋友。她的出现,和这座山格格不入。没有人会告诉她时间流逝,也没有人告诉她每一天该怎么样生活。久而久之,她就越变越坏,看见小妖精都要捉弄一番。 然后这座山里的妖精,只要看见她就会立马作鸟兽散。上山砍柴采草药的人,光是听到她的鼻息,就闻风丧胆。 她没觉得有哪里不好,没人管她的日子才是最惬意的。 这会她打定主意要出去另辟一座山头,再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做了这个决定后,她忽略掉心头的异样,飞快地游走在这座山林间。 前面有片瘴树林,摇欢嫌那边空气不好从来不去。但想离开这座山头,恐怕还得从这片樟树林里穿过去。 她刚要动身,冷不丁地冒出了一阵声音:“摇姑娘,你要去哪啊?” 摇欢停下来,转身朝背后看去。 土地公原本就站在她身后的巨石上,他身材矮小,不站高些恐怕瞧不见他。结果,他刚站稳,毫无预兆地就被摇欢转身时的一尾巴给拍飞了。 偏偏肇事者丝毫没点自觉,还四处张望着在到处找人。 土地公咽回到了嘴边的老血,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老身在这。” 话音刚落,就见那条长尾巴又甩了过来,土地公只来得及攥好他的柺杖,又被摇欢的尾巴扇了出去。 摇欢这次终于看见土地公公了,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尾巴,满脸歉意地看着已经爬不起来的土地公。 土地公是摇欢初有记忆时便存在在她记忆里的人,她对土地公的感情大概就是……会捉弄满山的妖精也不会想着去偷土地公的柺杖。 土地公喘匀了气,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他年事已高,声音苍老:“老身看你要往瘴树林去,这里最近不安全。” 摇欢抱着尾巴往前挪了两步,低头看他:“可我要离开这里。” 土地公一愣,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他笑了两声,如实相告:“别人想离开这里轻而易举,可摇姑娘还是别费心思了。” 摇欢不理解,拍了拍自己的尾巴尖:“我能飞能游,就是滚着也能滚出去……” 土地公看她把尾巴拍得啪啪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尾巴一样,有些为难地捋了捋下巴,道:“你为何不问问帝君?” 摇欢一听这两个字顿时炸毛了,她上蹿下跳,在树上挠了不少爪印,颇有些凶神恶煞。 在摇欢还是颗龙蛋时,土地公就从四海帝君手里接过她,一直照料到帝君亲自回来。自然知道这些妖精们害怕讨厌的这条小龙只是调皮捣蛋而已,并没有恶意。所以也不害怕她故意折腾出来的动静,轻声叹息道:“老身不想破坏了帝君的苦心,摇姑娘还是亲自去问问帝君吧。只是这瘴树林内有凶兽,摇姑娘还是不要进去了。” 摇欢一听有凶兽,颇有几分危机感,她瞪着一双大眼睛,一本正经的问:“能比我还凶吗?” 土地公:“……” 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枝上,正漫不经心折着草叶的人,倏然一声轻笑。 这条小龙,是又想被拎尾巴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投雷~ ☆、第三章 第三章 土地公公离开后,摇欢蹲在瘴树林边,望着树林那一片朦胧得完全看不清尽头的树林,又把自己的龙爪子咬得嘎嘣响。 她这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去的话也许就会碰到土地说的那只比她还凶的凶兽,可不去的话,她只能待在这里。而帝君的神识铺天盖地,迟早会知道她还没走远。 想到这,摇欢就有些气愤! 帝君就是知道她离家出走根本无处可去,才这么不以为意的吧!居然……连挽留下都没有。她虽然是条龙,可脸皮也是很薄的啊…… 摇欢扭头打量了下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这瘴树林的缘故,这边的天色看着都比别处阴沉一些。偶尔有山风吹过来,摇欢脚边的枯树枝叶就发出粗噶的声音,听上去就凉飕飕的。 摇欢身上的龙鳞不由自主地一片一片立起来,她一边用力把鳞片按下去,一边把爪子咬得更响了。 听雾镜说,戏本里那些荒山野岭都有会穷凶极恶的妖怪,他们喝人血吃人肉,边吃还要边嘎嘎叫…… 摇欢是不懂为什么吃肉还要嘎嘎叫,但这会想起来突然觉得她包裹在胸腔里的那颗心都空了一小块,凉飕飕地灌满了风。 不过,她又不是人……应该没关系吧? 而且……她都能把满山的妖精追得嘎吱乱叫,鬼哭狼嚎的,应该也可以把那只妖怪吓得屁滚尿流? 第3节 她不太确定,但心里却悄悄鼓足了一些勇气,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个龙爪。 然后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眼。 再悄悄地往前挪半只龙爪…… 等她把自己挪进瘴树林后,她发现……也没有那么恐怖嘛。 瘴树林顾名思义就是充满了瘴气的树林,它不适合妖精们修炼,就连它的周围也很少有生灵生存。如果是山下的人类误闯进这片瘴树林,十有八九是要命丧此地了。 摇欢划拉着爪子想拨开眼前的瘴气,但这些瘴气就犹如实质一般,绕在她的爪尖,挥之不去。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四周都是这样的场景。路边想要发现一朵小花一根小草都有些困难。只有棵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把这一片天地笼罩得像一块死地,没有一丝的生气。 既然碰不到东西,摇欢胆子就大了。 她东逛逛西逛逛,偶尔会绕回到原地也不着急,四顾一圈,就开始用爪子刨地,生生在这棵树周围挖出一个坑来,然后把树连根拔起用尾巴拖着走。 这么挖了几棵树之后……瘴树林里再也没有一棵树敢故弄玄虚地挡住摇欢的去路。 它们看着龙尾巴后面那一串在地上拖得连妈都不认识的兄弟们,吓得胆都没了,摇欢一靠近就瑟瑟发抖,恨不得长得不是根而是腿,能赶紧避开这瘟神。 于是……摇欢走着走着就发现路越走越宽,碍事的树根越来越少,树叶抖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天色渐黑,这片瘴树林一入夜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但好在摇欢一路上没贪玩,天色刚黑下来她就已经走到了树林的最深处。 瘴树林的深处反而不似初入时的阴森,它视野开阔,瘴气就像是被隔绝在这之外,一丝一缕也看不着。整片宽阔的山地里还有一处山洞,绕着这山洞周围的还有一潭深蓝色的潭水。 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这边的树木长得太过高大,把整片天空都挡住了。 摇欢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拔几棵树露出点星空来,这念头刚起,她头顶原本遮盖的严严实实的树叶倏的分向两边,给她露出一个硕大的月亮。 摇欢乐了,她学着雾镜平时笑起来那样“咯咯咯”了几声,还没笑够就听水底也传来一阵“咯咯咯”。 摇欢立刻竖起耳朵,警惕地看向水面。 平静无波的水面在几声“咯咯咯”后,终于有了水纹的波动。那流动的水声由小变大,然后整片水面都涌动了起来。 摇欢吞了吞口水,看得目不转睛。 然后她就看见水面上露出了一个尖尖的角,一头长得像马的庞然大物从水里冒出来,一眼就锁定了站在岸边一动不动的摇欢。 它的身体比摇欢还要大一些,眼里冒着凶光,那根长在它前额的尖角锐利得像是一把刀,在水光下泛着森森的寒光。它重重地打了个响鼻,喷出的气息又臭又腥,比这树林里的瘴气还毒。 摇欢吓得一咕噜,腿都有些软了。 这个凶兽光是一个响鼻的威压就能让她浑身发软,如果真的要攻击她,摇欢很清楚,她不被拔掉这身龙鳞都逃不掉它的魔爪……当然,龙鳞都拔光了也不一定能逃掉。 她又不是雾镜喜欢的那个沙师弟的大师兄,每根猴毛还能变一样东西出来…… 从来没见过这个架势的摇欢感觉浑身都有些不对劲,眼看着这头凶兽低了前额的尖角想要把她串成烤龙串,她“嗷”了一声,直接一个打滚,骨碌碌滚出了几米远。 那原本就要行凶的凶兽一愣,歪了歪头,也学着“嗷”了一声。 这一声释放的神识震得摇欢满地打滚,她的元神根本承受不住凶兽完全释放的威压,疼得她踢弹着腿,滚得满身是泥。 摇欢正滚得投入,耳边震耳欲聋地一声巨响,原本站在水边的凶兽正学着她一样满地打滚。 摇欢呆了。 她眨眨眼,慢慢地甩了甩尾巴。 那只凶兽看着她,也慢慢地甩了甩它的尾巴。 察觉到这只凶兽在模仿她,摇欢高兴得两耳朵机灵地抖了抖,笑得眼都眯了起来。 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凶兽只喜欢模仿她的声音,对她的表情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么呼吸之间,那根让摇欢看着就发憷的尖角似夹着雷霆之势往她刺来。 摇欢吓得一个打滚,“汪汪汪”了两声。 所幸,她的发现没错,那凶兽动作一顿,疑惑地反应了一会,也跟着“汪汪汪”了两声。 那声音震耳欲聋,震得摇欢差点灵魂出窍。 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神识,摇欢歪着脑袋努力回想着她以前追着那些小妖精时的叫声。眼看着她面前几步远的凶兽也学她歪了脑袋,它长得实在不好看,这么歪着脖子看她时,那眼神看得摇欢胆战心惊的。 她忙不迭用双爪把脑袋扶正,一本正经地学着前几晚猫在狐狸精家门口听到的声音:“呵呵呵,公子你怕什么呀,奴家就在这,你快来抱抱我呀。” 正栖身在摇欢身后大树上闭目养神的四海帝君倏然睁开眼,看向正捏着嗓子卖力学狐妖的摇欢,心情格外复杂。 这头凶兽是趁着封印之势减弱,刚从封印缝隙里苏醒的幼兽。这类凶兽最擅长的就是声音,或是用声音压迫元魂或是用声音制造幻境。而它刚苏醒,没有一丝记忆,才会模仿摇欢发出的任何声音。 等帝君听着这头凶兽模仿着摇欢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后,他的眉角一抽,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摇欢这会玩上瘾了,又是学被她追得满山跑的小草精叽里呱啦地叫着,又是学山药精被她揪住叶子的讨饶声,还敢学帝君每次训斥她时说的话,孰不知这正主就在她的身后。 学来学去,她还是最喜欢狐狸精的调子,她清了清嗓子,又刻意捏细了声音:“公子一看就是没有体会过鱼水之欢,可知这巫山云雨就是人间仙境啊?” 四海帝君眉心一蹙,指尖准备已久的暗芒几欲按耐不住。原本是防备凶兽对摇欢的突然袭击,可他这会只想毒哑她。 学什么不好学狐妖这些不三不四的。 凶兽似是察觉到空气里异样的波动,再也没有耐心和眼前这条幼龙周旋。它仰天一声长啸,那尖利刺耳的靡音像是要穿透摇欢的元魂,震得她三魂气魄差点离体。 那撕裂元魂的痛感还未让她发出任何声音,她的身后掠过一缕清风,那风来得突然,却带着满满的清凉之意汇入她的神识,瞬间温润了她如同被炽烤的元神。 那足以要命的声音也被一个柔和的结界轻轻柔柔地就阻隔开去,摇欢晕头转向地回头,只来得及瞥见帝君清冷的眉眼,她的尾巴尖一疼,又被帝君拎着尾巴倒提起来。 满山的震颤和凶兽刺耳的咆哮声里,摇欢却清晰地听见了帝君冷冰冰的那句:“胆肥了?今晚要不要来个烤龙尾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已经送啦~夫人们注意查收。 看评论有些多,就忍不住给5号6点前留的评论也送了~ 看你们那么喜欢摇欢,我就能放心地去垂涎帝君了哈哈哈哈哈。 ☆、第四章 第四章 烤龙尾有什么好尝的! 摇欢紧紧抱着自己的尾巴,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帝君切去烤了吃。 她那一副小心翼翼护着尾巴的样子落在帝君的眼里,就是一声冷笑。 摇欢的元神受到凶兽的攻击这会还有些疼,一路被拎回山洞,脑袋里就跟发生了一场地震海啸一般,把她折腾得晕头转向。 刚被帝君扔到地上,她就本能又火速地抱住了帝君的大腿,脑子晕得她说不出话,她就眨着眼睛看着他,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娇娇柔柔地吐出两个字:“帝君。” 帝君眉心一抽,捏着摇欢的犄角往上一抬,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眼里闪烁着炫彩的光芒,偏偏这些光芒在她眼里绽放着,却显得她那双原本格外灵动的双眼如一潭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双目无神,这是凶兽冲击摇欢元神时给她制造了幻觉。摇欢的修为低,连凶兽的声音都无力抵抗更别说这更高一层的幻境冲击了。 雾镜正满头雾水地看着摇欢双爪并用的抱住帝君的大腿,正想发问,抬头瞥见帝君沉得要滴出水来的脸色,立刻识趣地封闭自己的五感。 她什么也没看见……更什么也没听见…… 摇欢的神识被困在幻境里,她看见帝君就跟那天的狐妖看见落单的书生一样,不由自主地黏上去。又是用她头顶还柔软着的犄角蹭了蹭帝君的手心,又是用她的尾巴摇得跟风扇一样,格外卖力。 然下一刻,她就被帝君一把拎住尾巴倒提起来远远地就扔进了她自己的山洞里。 摇欢撞在石壁上,又从石壁上掉进她的洗澡池里。还没等她缓过来,信步跟来的帝君毫不客气地掐诀往她身上迎面兜了一重水,泼得摇欢的神智立马回来了。 她坐在清泉水里,呆愣地看着几步外面色阴沉的帝君,嘴巴一扁,整条龙无赖地在清泉水里翻滚撒泼。 刚滚起一丛水花,就被帝君的神识压在清泉里动弹不得。这一次的压制不似以往只是警告,而是用了几分力,狠狠地压下来。压得她本就疼得要裂开的脑袋跟炸开的烟花一样,一簇一簇得亮着白光。 她呜咽了一声,不敢再撒泼了。 她可是一条能屈能伸的龙。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摇欢感觉到身上来自于帝君的威压在渐渐减少。她从清泉水里钻出来,可怜巴巴地摇了两下尾巴,跟被人丢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帝君,我疼。” 她尾巴疼,脑袋疼,爪子也疼,反正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舒坦的。 作为一条无法无天横行霸道的龙,吃了这么大的亏,摇欢的心里是有些挫败的。她突然明白了,这座山外,有她会害怕的东西。 它们比她厉害,比她凶猛,比她恶劣。她欺负山林里那些小妖精时还会手下留情呢,可它们不会,哪怕她还没有长大,并没有攻击性,它们依旧要杀死她。 这么想着,摇欢悲从中来,眼眶里刚蓄起眼泪准备大哭一场,嘴刚扁起,就听几步外的帝君低低的,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摇欢,过来。” 帝君很少叫她的名字,就连刚认识时,他也没有好奇过她叫什么。 这片山林里会叫她名字的,只有雾镜。 所以陡然听见帝君叫她的名字,摇欢一愣,连哭都忘记了,眼里还含着眼泪,就这么隔着一层蒙眬的水雾看着他。 他那双眼睛就像是承载了整片海域,深邃幽暗。 帝君长得是真好看啊。 见她不动,四海帝君耐着性子,又放柔了声音:“摇欢,过来。” 摇欢忍不住抖了抖耳朵,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的尾巴凑过去。她还记着帝君刚才说的烤龙尾呢…… 帝君分了一缕神识进入她的身体,看她怯生生地抱着自己的尾巴站立在自己的面前,他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犄角:“哪里疼?” 她还年幼,这里针对她的封印把她压制得死死的。哪怕岁月已经走了那么久,她的成长痕迹却微不可见。 摇欢一听,抱在怀里的尾巴都忍不住晃了两晃:“哪里都疼。” 他的神识在她体内游走了一周,他抬起手,指尖汇聚的灵气在她的额前轻轻一点,那股灵气就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以极快的速度修复着她被震荡的元神。 原本还想让她疼几天长点教训的…… 帝君轻叹。 摇欢能感觉到那抹灵气像针线一样在修补她的身体,她有些新奇地睁大眼,感受着来自灵气给予的春风,那种舒适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盘踞到清泉水里滚两圈。 她抱着尾巴正要钻进水里,回头瞥见帝君还站在这里,想了想,她掏出了圆溜溜的夜明珠,递过去。 帝君挑眉,看向她。 他可不觉得这条小坏龙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 果然。 摇欢挠挠头,有那么些不好意思:“我送你个夜明珠,我们今天不吃烤龙尾了好不好?” 第4节 他这么虎视眈眈地站在这里,摇欢时刻要担心他会下手,她总抱着尾巴……也怪麻烦的。能破财消灾的事嘛,都不叫事!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几个大家问的比较多的问题: 1.摇欢是幼龙龙形,脑袋略大,身材娇小,帝君拎起来她的脑袋里地面还差一个犄角 2.文章篇幅大概二十来万,不过我对字数把控一向都是超标的……你们参考下就可以 3.有写就能更,我尽量勤快 4.北子很帅 5.北子特别帅 6.北子不止帅还英俊…… 对了……想不想看摇欢变成小女孩? 最后,保持你们的热情,不要停,过几天给你们准备个小礼物~ ☆、第五章 第五章 小小的一颗夜明珠,帝君自然瞧不上眼。 摇欢看着帝君拂袖而去的背影,抱着自己的尾巴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才把这颗珠子收回去,然后欢天喜地地一头扎进了她的清泉水里。 这山林间的清泉水灵气十足,摇欢往常就算不泡澡也会把尾巴尖垂在泉水里。这次元神受了些伤,虽然有帝君帮她治疗,但疲乏感却是挡也挡不住。 等她再次从清泉水里出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雾镜受了帝君的旨意,自那晚起就守在山洞里。正百无聊赖着,瞥见一直毫无波澜的清泉水面泛起鳞光,下一刻,摇欢跃出水面,哗啦啦地甩了雾镜一身的水。 雾镜一副日了狗的表情把沾在身上的水滴抹去,恶狠狠地盯了摇欢一眼。只那目光丝毫没有一点恶意,显得颇有些虚张声势。 但她瞪着瞪着,眼里的神色就开始变得迷茫起来。 那丝迷茫传染给了摇欢,她看着雾镜的神色,疑惑地低头打量了下自己。这么一看,她吓得往后一退。可她忘记了这会自己在清泉水里,而不是扎实的陆地上,这么一退,整条龙翻了船,倒插葱一般滚进了水里。 等她匆匆忙忙地从清泉水里爬出来,她摇着尾巴,惊奇地发现……她好像长大了些? 摇欢已经很久没有长大了,她的身材一直维持着龙形,没有长高,更没有长大。就好像时光在她的身上是凝滞不前的,无论是几年还是几十年,亦或者是几百年,她似乎都是这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和雾镜已经是很久很久的好朋友了,在雾镜还没有性别时,摇欢就认识了她。 刚认识的时候她和雾镜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友好,她还凶神恶煞地逼雾镜给她讲话本子。雾镜在长安城淬炼过很久,她的身上有这个山林妖精所没有的烟火气。 摇欢很喜欢这种气息,也很喜欢雾镜说的那些故事,那个时候她趴在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边上,能整整一天都不动弹。 如今,雾镜的修为很快就可以化成人形了,她却依旧是当初见到雾镜时的那样。 摇欢一直以为自己长不大了,哪怕这会只是身量长了几寸,她也欣喜若狂。正跟个陀螺一样欢喜地转着圈,摇欢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这长高的几寸,该不会是帝君总拎她,一不小心把她拉长了吧……? 雾镜原本也替她高兴,这会见跟个小旋风一样转悠的摇欢突然脸色凝重地停下来,心下不由也是一“咯噔”,隐隐地泛起一股不安来:“摇欢,哪里不舒服吗?” 摇欢小心翼翼地抱住自己的尾巴,神情庄重:“我有件事得去问问帝君。” 雾镜从未见过摇欢这种表情,她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毫不正经的。当下也被唬得不轻,连忙满口应道:“那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啊。” 帝君的住居和摇欢的山洞很近。 摇欢抱着尾巴走到帝君的院子里时,帝君正在给小兰草浇水。他修长的手指卷着荷叶,荷叶上是晶莹剔透的水珠,正从荷叶上一颗一颗地滚下来,全部喂给了小兰草。 然后那株小兰草抖了抖它的草叶,精神饱满地伸了个懒腰。 摇欢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小兰草在她那明明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到了帝君手里,就跟仙草一样了…… 她腆着脸凑过去,摇了摇尾巴,软乎乎地叫了声:“帝君。” 正打理小兰草的帝君轻瞥了摇欢一眼,不为所动。 摇欢挪了挪她的尾巴,又往帝君身边凑了凑。 咦,还没反应……? 以往她只要太过靠近,帝君总是会曲指把她弹开一些。 难道不够近? 摇欢皱了皱眉鼻子,用爪子轻轻地戳了他一下,然后飞快地收回来,装作若无其事打量小兰草的样子。 帝君动作一顿,把指间的荷叶轻轻一弹,捧着小兰草就往回走。 摇欢这会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她一尾巴卷上去,牢牢地抱住帝君的大腿,整条龙瞬间缠在了他的身上:“帝君你别不理我呀,你都把我拎长了……你是不是不想负责啊。” 她不管不顾跟倒豆子一样指控他,话音刚落,她就被帝君身上散发的气息震落下去。 她嗷呜着嚎了一声,干脆躺在地上耍赖:“你把我震得撒手人寰了。” 帝君正往屋里走的步子一顿,细细咀嚼了下从她嘴里蹦出的“撒手人寰”四个字,颇有些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感。 摇欢眼见着他停下来的,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嗖的一下蹿到他身前,绷直了自己的尾巴尖,用爪子比划了下:“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她那一脸机灵相看着委实有些喜感。 帝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头:“嗯。” 那一声“嗯”还是从鼻息里发出的,丝毫没有一点的惊讶感。 摇欢撅嘴,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意。但她这会有事要问帝君,自然不敢发作。她摇了摇尾巴,指了指他捧着石罐的手指,有些讨好地把脑袋凑到他面前:“帝君你再戳我脑门几下好不好?” 帝君:“……” 摇欢虽然不聪明,但也不傻。 她这么久没长个,结果遇到个凶兽差点遇险后反而长了,肯定是有玄机的。她对帝君修复她元神的灵气很喜欢,几乎是一下就想到原因了。 来之前她原本还有些不确定,可看着神识都快消散的小兰草都重新聚回了神识,立刻就确定了。能做到这些的,除了帝君还有谁? 但帝君显然没有感受到她心里那澎湃涌动的期望,很是嫌弃地推开她的脑袋:“滚。” 摇欢被推开也不恼,立马又缠回去,跺爪撒娇:“一下就好,就一下。” 周围被摇欢欺负惯了的的山精野怪看得简直目瞪口呆…… 反复几次后,帝君不耐其烦,抬手一扫,就把摇欢整条龙掀出了院子。本以为这条小坏龙总该泄气了,不料,她如离弦的箭般又黏了上来。 他随手结了个结界挡住她,看她没头没脑地撞上结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呆愣模样,眉心微蹙,正要开口,便见她认真地用爪子比划了一下,眉色纠结地问他:“要不然分我半下?” 长大的诱惑太强了,要脸何用? ☆、第六章 第六章 雾镜在摇欢的山洞里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摇欢回来。正打算动身去隔壁帝君家探探情况时,摇欢整条龙跟废龙一样,边吐着舌头喘气边一路滚进了她的清泉水里。 雾镜:“……” 沉默良久,雾镜才想起来问:“你怎么了?” 摇欢耷拉下眼皮泡在水里,她浑身都灰扑扑的,脏极了。偏偏那双眼睛却依旧光彩熠熠的,格外明亮。 她在清泉里扑腾了好一会,才冒出脑袋来,神秘兮兮地凑近了雾镜,悄声问:“雾镜你最聪明了,你快教教我,怎么讨人喜欢?” 雾镜懵了一会,掏了掏耳朵,把脑袋凑过去,皱着眉头让摇欢再重复一遍。 她刚才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了?好像摇欢问她要怎么能够讨人喜欢……这附近是不是哪个小妖精遭雷劫结果天雷把摇欢的脑子给劈坏了? 摇欢这种唯恐天下不够乱的龙,每天除了知道给帝君添堵以外还会有别的龙生目标? 当然,雾镜的这番心理活动只有自己知道。她毫不怀疑,摇欢要是知道她是这种想法,会一尾巴把她砸成碎石块…… 她清了清嗓子,非常关爱地问道:“你又惹帝君发怒了?” 摇欢摇摇头,一本正经:“我只想讨好帝君。” 虽然雾镜不知原由,但摇欢讨好帝君这种山灵精怪都喜欢看的喜剧,她自然也有几分期待。当天晚上就毫无保留,掏空心思地把自己所知的方式都教给了她。 她是块浑身都沾染了人间烟火的石头,有了神识和灵智后,更是听说书先生说了无数的话本子,最懂凡人的人情世故。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晚,摇欢听得眼冒精光,如获至宝。 就是信息量实在太过巨大,她消化起来实在有些困难。 但所有的困难,在讨好帝君,努力长大的目标下都像是雾镜身上能掰得下来的碎石粒,掰光就好了嘛! 摇欢先去山头挑新鲜的花,雾镜说了凡人讨好自己心上人时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送东西。她身上最值钱最宝贝的就是夜明珠了,可之前忍痛割爱送给帝君,帝君连看都没看一眼,显然是不喜欢。 那就只能去摘点色彩绚丽些的鲜花,看帝君会不会欢喜。 摇欢在山头转悠了好几圈,依旧还是觉得长在草丛里一大簇一大簇毛茸茸地露出一截尾巴的草特别可爱。正要下手去拔,爪子还没挨着草根,就见那小草抖得跟涮子一样。 她皱了皱眉,想着帝君最不喜爱她破坏小妖精们的修行,干脆铲了一把土,把这一小簇草连着土全都铲起来捧在爪心里,乐颠颠地送去给帝君。 她觉得帝君看到这些长尾巴的草,一定会同意戳她额头的。 结果…… 帝君看了一眼她脏兮兮的龙爪子,再看了眼吓得毫无草色的狗尾巴草,抬眼睨了等表扬的摇欢一眼,很果断地丢出门去。 不喜欢草,没关系,还有花…… 摇欢又去山头摘了一大捧的花,什么颜色都有。她想,帝君虽然挑剔,但总有那么一种颜色他会喜欢吧? 结果? 结果就是满山的草精花精都吓得鬼哭狼嚎了,帝君连眼都没抬,直接把她丢出门外。 不喜欢草也不喜欢花? 摇欢站在帝君院门口,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院子前的这棵大槐树。像帝君这样威风凛凛的人,没准喜欢高大威猛一点的草呢…… 大槐树被摇欢的眼神打量得浑身发凉,只恨自己平时好吃懒做,不把根扎得深一些。 借花献佛这一策显然无效后,摇欢又开始打起了另外的主意。雾镜说了,凡人比妖精神仙们都要复杂,他们之间的关系乱七八糟。除了有讨好心上人的方式以外,还有凡间小媳妇讨好自家婆婆的。 第5节 于是,摇欢天还没亮就从山洞里挑了水去帝君的院子里浇花。 她平时惹是生非,导致帝君没少收留山中的花草妖精。 她给每盆花草都浇了水,浇完水后不能闲着,她又开始给花草剪枝叶。她只有一双爪子,做不了太精细的活,只能生掰硬扯。 花草精最是惧怕摇欢,哪怕被扯痛了也是敢怒不敢言。 修理完枝叶,摇欢回头一看,总觉得修剪完枝叶的花草精看着比平日里别扭些…… 帝君不是凡人,自然跟凡间那些十恶不赦老爱刁难小媳妇的恶婆婆们不一样,不需要摇欢摸黑起来磨豆腐,不需要摇欢熬夜织细布,摇欢没有夫君,自然更不用侍奉夫君起床。 她挠挠头,总觉得既然要表现,总得帝君出来时她还跟辛劳的小蜜蜂一样。 于是,她用尾巴当扫帚,把帝君本就干干净净的小院子扫了一遍,没事干就重新给花草精浇一遍水。这是她觉得最轻松又可以一直做的事。 满院的花花草草一个个都跟被大水淹过一样……湿漉漉就算了,关键是喝这条坏龙的洗澡水都要喝吐了啊! 帝君一踏入院子,就感受到了满满的怨气。 他的花花草草每个都鲜艳欲滴,恨不得能吐摇欢一脸口水。 生怕摇欢这条灵智还未开的小龙做出更惊天动地的事,帝君终于开了尊口:“你想长大,并不能指望我。” 又被拒绝了。 摇欢眨了眨眼,有些难过:“山里的妖精都说我笨,不爱和我玩。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少岁了,我看到不少妖精从初开灵智到修炼成人,可我依旧还是这样。” 她向往雾镜口中的那个世界,那里有定时会开放的集市,集市里有白糖糕,海棠糕,红枣糕还有不少新鲜的小玩意。那里还有会讲很多很多故事的说书先生,有比臭狐妖琴艺更高的琴师,有比昙花还要好看的舞女。 她眼里的失望显而易见,连那条平日里总欢脱摆动着的尾巴也静静地垂下来,贴着地面。 摇欢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没心没肺的,只是她不给自己寻点乐子,这些漫长又孤单的岁月又要如何打发? 她这幅模样看得帝君心底蓦然一软,他轻叹了一声:“罢了罢了,若你真的想长大,日后便跟着我修炼吧。” 修炼? 摇欢眼眸一亮,她不会修炼,只会对月吐纳。即使知识渊博如雾镜也不知是因为体质原因还是龙族修炼的方式与众不同,也教不会她。 可现在不同,眼前的人是叱咤四海的帝君,只要他愿意,摇欢自然能学会。 没想到帝君不戳她脑门渡她仙气,却愿意选择最最最麻烦的方式帮她长大。 摇欢摇了摇她的尾巴,一脸天真地问:“帝君要当摇欢的师父,跟摇欢双修吗?” 原本心情就有些沉重的帝君脸一黑,拂袖扇去,摇欢立刻被这阵风一路卷着尾巴呼啦啦地吹到了山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撇嘴,双修有何不好…… 感谢给我投雷的小天使们~ ☆、第七章 第七章 帝君被厚颜无耻的小坏龙摇欢逼迫着答应教她修炼的事,在当晚就传遍了整片山头。 原本正嘻嘻哈哈开座谈会的花草妖精们吓得瞬间噤声了,半晌才想起跟通风报信的野猪精确认:“帝君真的受了胁迫,屈服了?” 野猪精哼哧哼哧地喘了两口气,他忙着传递消息跑得满头大汗:“可不是嘛!你说帝君像风光霁月一样的人物,怎么就答应帮为非作歹的小坏龙了?” 虽然众妖精都不明白四海帝君这样的海上霸主为何会来到这座无名的山头,也不明白四海帝君为何又会在这里留居良久,但在她们简单的思维里一直觉得,帝君这般天上谪仙的人物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 所以特别坦然地接受了为山中受到小坏龙迫害的妖精们匡扶正义的四海帝君人设。 这如今,突然传出这么一个消息,花草精们吓得毫无血色。 摇欢丝毫没有灵力又无法化形时,就能凭借那身龙威欺负得大家抬不起头来,只能硬生生受了迫害。这学会了修炼,她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于是,这漫山遍野从未如此热闹得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了一整晚。 话语里全是在担心这条小坏龙今后会对她们进行更加惨无人道的迫害,以及惋惜帝君竟然会被小坏龙蒙蔽,助纣为虐。 这满山的叹气声……实在是扰得雾镜无法入眠。 她看了眼身旁一样被吵得睡不着的槐树,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雾镜是个聪明的妖精,当年四海帝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此地时,她便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后来因为摇欢的原因,和这帝君朝昔相处了两年,心里的猜测更是渐渐坐实。 也只有那些和摇欢一样灵智未开的妖精会相信帝君是偶尔到此云游,帝君当日登岛时,神魂受伤严重,这才会被好管闲事的摇欢捡来当邻居。 这座山林虽然雾镜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可待了这么久她知道这里有着封印。她修为不高,连化形都有些困难,自然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哪些玄机。 但唯一无比确定的,是帝君来这里的目的——他是为了摇欢。 雾镜的记忆中,并未有生来就是显赫龙族的龙被封印镇压。龙族的血脉皆来源于上古,如今包括四海帝君在内,三界内的龙族一只龙爪就能数的过来,那分量就是天帝都要敬重三分。 是以,她当初见着摇欢时,才会这般诧异。即使这么多年,也依旧不明白她的来历。 别说她不明白了,那条当事龙,更是完完全全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 她抬起眼,透过槐树重叠的枝叶缝隙望向漫天的星辰银河。 那里是所有妖精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她们努力修炼成仙,就为了又朝一日能够位列仙班,不求长生不老,只希望能够不用再担心受怕,无所依仗。 起初的她也是这般努力修炼,可当她历经了三界,重新回到了这里,认识了摇欢,忽然就觉得修炼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仙途本就漫漫,谁也不知道是否有大成的那一天。 而像摇欢这么单纯的生活着,不知日升日落,岁月流逝,无偿不是幸福。 此时她凝望着头顶整片夜空,忽然就有些看不清,她和摇欢今后的路途。 —— 刚开始学习,帝君并没有直接教会摇欢修炼。 她体内的灵气枯涸,就像是漏了的瓶子,无论吸收了多少天地灵气都会漏得一干二净,前期的底子还得重新打下。 再者便是摇欢的性子,实在需要好好磨练。 摇欢虽然见识不多,但听雾镜讲了那么多故事,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刚拜了师傅,是不能惹师傅生气的,也要好好学习,不能留下坏印象。 她也的确坚持了……三天? 渐渐的,有蝴蝶飞过时,她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拨弄一下。往往刚伸出爪子,帝君就会抬眼看来,视线落在她的爪子上,不安分的爪子就跟被火烧了一般刺痛。 摇欢知道这是帝君在惩戒,一声不吭地缩回爪子继续感受天地灵气。 但没多久……耳边就会有蜜蜂的嗡嗡声…… 再不然就是雪白的肥兔子蹿到她身前不远处的草丛里,故意拿它那肥嘟嘟的尾巴对着她。 反正整座山的妖精都在努力地勾引她干坏事! 摇欢心里就跟有猫爪子在挠一样,实在不是滋味。 她觉得自己再忍下去,就是那什么柳下惠!唐三藏! 往往这个时候,帝君就开始烧她尾巴烧她犄角……当然不是真的用火少,他光是压下神识,那滚烫得火焰就在她的身体里烧起来,疼得她龇牙咧嘴。 这么坚持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摇欢都已经觉得这已经成了习惯。每日时辰一到,就固定来到她的位置开始静心,再有烦扰也能做到……咳,心动爪子不动。 她还乖乖的每日给小兰草浇水。 那日她给帝君院子里的花草精浇了水,帝君才松口教她修炼。是以摇欢一直很单纯地觉得是自己浇水的水平好,得了帝君的赏识。 她想着,每日在帝君眼前这么勤劳贤惠,他一高兴,就真的教她本事了呢! 这日,她像往常一样用荷叶从她山洞的清泉水里舀了水给小兰草浇灌。水珠刚落进土壤里,这只小兰草就抖擞着它的叶脉发出了声音。 叽里呱啦啾啾啾…… 摇欢听得一头雾水,瞪着眼睛专注地盯着它。 小兰草抖着叶子,继续:“啾啾啾。” 摇欢:“……” 怎么办啊,她听不懂啊……它老这么瞎叫,万一吵着帝君,帝君误会她欺负小兰草了怎么办? 摇欢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想着这会也没人,正伸出罪恶之爪想要把小兰草掐闭嘴,千钧一发之际,眼前的小兰草终于冒出一句摇欢能听得懂的话了:“你说我给你浇多少水帝君才会教我修炼啊?” 摇欢懵了…… 这不是她心里刚刚想的话吗? 她一懵,小兰草更起劲了:“糟了糟了,这根草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要不要掐死它?” 摇欢惊吓得连把爪子塞进嘴里了也不知道,眼看着帝君就快来了,她格外机灵地用尾巴一卷把整盆兰草压在了尾巴底下。 严严实实,不透一丝风来! 帝君来时,身上披着初生的晨曦,浑身像是沐浴在阳光里,金光闪闪得让摇欢不敢直视。 她小心翼翼地用尾巴把兰草盖得更严实,目视前方,一副特别认真学习的模样。就连姿态都格外端正,端正得连帝君都挑不出一丝的错来。 于是,难得的,帝君开了尊口夸奖她:“今日表现不错。” 往日这个时候摇欢肯定把尾巴摇得风生水起,但今日尾巴下面压着盆草,摇尾巴会露陷的。她只能按捺住摇尾巴的冲动,仪态端正地微笑颔首:“谢谢帝君夸赞。” 帝君微微挑眉,信步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不动声色地继续表扬:“终于有了些修炼的样子。” 摇欢眼睛都眯了起来,尾巴一卷,把叽呱乱叫的小兰草压得更严实了。 帝君眉间轻染了几分笑意,手指在她犄角上轻轻地一拨:“今日便教你修炼可好?” 这一记重磅炸弹炸得摇欢毫无防备,立刻欢快地摇起尾巴来:“真哒?” 下一秒,恢复了言论自由的小兰草开始疯狂大叫。 “啊啊啊啊啊,帝君来啦!” “啊啊啊啊啊,尾巴快盖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帝君今日好烦。” “啊啊啊啊啊,这盆破草!” 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摇欢看见帝君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第6节 摇欢默默吞了口口水,还来不及想办法补救,那盆草立刻大声吼道:“帝君要吃烤龙尾烤龙尾烤龙尾!” 这下变成摇欢的脸青了。 她刚才可什么都没想,这盆兰草这会喊出来的话可不就是帝君心里所想的了嘛! 意识到这一点,她火速抱住自己的尾巴,风驰电掣地滚下山去。那动作,如行云流水,格外一气呵成。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想一本正经地写一章…… 摇欢有毒! 谢谢小天使的投雷,今晚没人分一口烤龙尾哈哈哈哈~ ☆、第八章 第八章 修炼是一件极其枯燥的事情,起码对于摇欢而言是这样。 她在帝君这的不良记录实在太多,以至于摇欢正式开始修炼后,帝君对她的每一个要求都格外严苛。 有这样一位好先生,摇欢的进步飞速。 她渐渐感受到体内的灵气开始充盈,不再像之前那样,无论吸食多少天地灵气都会跑得一干二净。 她学会了御风飞行,不是贴着地面游走的那种飞行而是真正的腾空而起,御风而行。 只是她还不能飞得太高,每次刚飞过山顶,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地压制她,让摇欢连简单的掌控平衡都做不到。 她摔下来好几次,每次都是帝君接住她。 帝君每次接住她的时候都是眉间微蹙,唇角轻抿的样子。她总觉得是自己学艺不精,生怕被帝君责罚,便连理由都不敢问了。 幸好,帝君也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 除此之外,摇欢还学会了防御。她如今是原型,学这些最是游刃有余。 雾镜已经能化成人形了。 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摇欢打着哈欠从山洞里走出来时,就看见原本雾镜待着的地方蜷缩着一个二八芳华的女孩,正沉沉的睡着。她的身上是槐树压低的树枝,轻轻地替她遮挡清晨还带着寒意的冷风。 大概是摇欢的视线太过炽热,雾镜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眼睫上还覆盖着一层薄雪,随着她的眨动,那雪花落下来,下一秒就不见了踪影。 她盘膝坐在枯黄的草地上,笑盈盈地看着已经石化了的摇欢,那笑容就如同这山涧里第一缕晨光,温暖又明亮。 雾镜化形之后,漂亮得摇欢都有些不敢相认…… 于是,摇欢修炼的动力从长大变成了化形。 那天修炼时,小兰草在山坡上嚎了一整天的:“修炼就是个无底坑,我要长大,我要化形,我要变成漂亮姑娘。” 游手好闲的帝君正倚在槐树上,他的指尖是从天空中不断落下的晶莹。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目光却落在认真修炼的摇欢身上。 在这满山白雪皑皑的景致里,他冷冽的五官渐渐的,柔和得像是三月春风。 摇欢化形的那日,帝君给她指派了任务,让她带着小兰草去泡温泉……没错,就是泡温泉。 小兰草原不是一株普通的草,它叫神行草,生来有灵脉,所以苏醒得也比其他生灵更加慢一些。 它本该生长在天池边,却不知为何会长在一棵毫无灵气的树旁,还特别倒霉催地被摇欢一尾巴砸了个半身不遂。 摇欢听帝君说了小兰草的身世后,格外感同身受,照顾起这株灵智未开还只会复述别人心里话的神行草更加卖力。 当然,它乱说话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被摇欢一个天王盖地虎,压在尾巴下狠狠蹂/躏一番。 温泉在这座山的后山山腰上,是山沟沟里灵气最充裕的地方。 不少妖精为了抢夺这块修炼的宝地互相残杀,争得头破血流。还是后来摇欢溜进去泡了一次澡后,觉得不能暴殄天物,直接从众妖手里抢了过来。 可这处温泉离摇欢的山洞其实太远了,再加上每次泡完温泉都感觉自己是一条煮熟的龙,连抖鳞片都没有冰甲碰撞的声音,久而久之就不太爱去了。 这次不同,这次是要小兰去吸收些纯净的灵气。 等到了后山,摇欢先把帝君教她的法阵在温泉池边一一拍下。 神行草看着摇欢摇头摆尾的笨拙模样,晃了晃自己的叶子,嘻嘻哈哈地学着小草精笑。偏偏它笑得又不好听,听上去便有些刺耳。 摇欢用爪子摆好阵眼,很不客气的一尾巴把小兰扫进了温泉池里。 神行草叽叽呱呱乱叫一通,噗通一声掉进水里,立刻沉了下去。 摇欢吃了一惊,刚趴到温泉池边,小兰草突然冒出水面,噗噗噗地喷了摇欢一脸的水。眼见着摇欢被喷得眼睛都睁不开,兰草啪啪啪地拍了几下它的草叶,又学着狐妖“咯咯咯”地轻声娇笑。 “不许笑。”摇欢叉腰,凶巴巴地瞪着它:“你要是在帝君面前也这么笑,帝君会知道我偷偷带你去听狐妖的墙角了。” 小兰草的笑声一收,顿了顿,它转着草叶又欢快地叫道:“烤龙尾烤龙尾烤龙尾!” 摇欢大怒,凶神恶煞地一下子跳进了温泉池里。 刚跳进去她就懵逼了……这温泉水的温度怎么会变得这么高了? 她挣扎了下,还没把小兰草连根拔起,自己整条龙已经被煮得浮在了水面上…… 小兰草显然也是愣住了,半晌后,它疯狂地互相拍打着它的草叶,笑得更加猖狂:“哈哈哈哈哈哈哈。” 摇欢望天,突然想掐死这株神行草…… 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没多久,便听几步外传来娇娇媚媚的一声轻笑。 摇欢打了个滚,费力地保持龙身直立,警惕地看向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说起来有些尴尬……是她听了无数次墙角的狐妖。 狐妖的道行只有几百年,可她却是摇欢在这座山里最惧怕的妖精。因为她总担心有一天听墙角被发现后,她这横行的霸王龙在众妖面前的伟岸形象会立刻崩坏,威严扫地…… 不过此时,好像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摇欢嗅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不怀好意,她嚣张得挺了挺胸膛,尽量威严地瞪着她:“臭狐妖,你快点走开。” 孰不知,她在温泉里浑身泡得粉粉嫩嫩的,委实没有一点威慑力。 狐妖走路的姿势千娇百媚,若说妖精里长相最好看的莫过于狐妖一族了。她走到温泉池旁,轻柔地掬起一捧水,那水温熨帖得她掌心温暖,她倏然就笑了起来,眯眼打量着摇欢。 那眼神……就跟狐妖每次要吃掉被她从山脚下掳上来的男人一般,直勾勾得吓人。 “我等了那么久,总算是等到龙女化形,可取龙珠了。”她轻声笑着,指尖几番起落,就把摇欢严严实实地困在了温泉池里:“真是天助我也,帝君今日竟然不在。” 摇欢听到龙珠二字时,目光疑惑地看了狐妖一眼:“什么龙珠?” “呵。”狐妖一声轻笑,似是有些惋惜:“这座山里困着一条龙,还是一条无知的龙。若是能等你再长大些,恐怕龙珠的威力会更强大些,只是我等不下去了,不然乖乖诱哄着你交出来省得费那么多事。” 摇欢被骂无知,她有些不高兴。 她抬起爪子拍了小兰草一巴掌:“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嘲笑她了!” 小兰两片草叶抖得跟要分家一样,哪里还能说得出话。 摇欢“啧啧”了两声,恨铁不成钢地又拍了小兰一巴掌,一尾巴卷起温泉池里的水。她的尾巴威力最大,这么一卷,温泉水兜头兜脸地浇了狐妖一身。 措手不及被浇了个湿透的狐妖一声尖叫,不敢置信地瞪着一尾巴卷起神行草就要溜的摇欢:“我明明下了禁制让你动不了……” 摇欢尴尬地笑了两声,她总不能告诉这狐妖她平日里总听她墙角,早有防备嘛…… 她一尾巴卷着小兰,飞快地御风而行,刚飞出二两地,那狐妖猛得扑上来,来势汹汹。摇欢险险地避开这一招,再不敢小觑这狐妖,一头扎进了山后的树林里。 她浑身被温泉池烫得像是有团火苗在胸腔里燃烧着,若是她身上有衣服,此刻恨不得能扒个精光才好。 山间的清风徐徐迎来,只可惜丝毫不能缓解她的不适。 小兰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有些担心的啾啾啾了几声,随即便拟着狐妖的声音说道:“等我抓到你,定要拔光你的龙鳞,抽光你的龙筋,胆敢戏弄我。” 摇欢一听,尾巴都要绷直了,浑身龙鳞炸起,逃得更快了。 离摇欢原本只有几寸远的狐妖听了神行草读心,吃了一惊,就连身形也是一顿,眼看着就能到手的龙,又堪堪飞远了一些。 狐妖再不敢掉以轻心,她看着摇欢往山洞方向飞去的身影,冷哼一声,整张漂亮的脸蛋如同凝结的冰凌,透着沉郁的冷冽。 “必须要在帝君知晓之前处理掉,否则后患无穷。” 读到狐妖心思的神行草整根草都快元神出窍了,它忍不住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吵得摇欢心烦意乱。 她忽然放弃御风而行,所有的灵气都沉于胸腔之内那一处烫得她浑身颤抖的地方,猛然发出一声龙啸。 龙啸破九天,声震山林,惊得整片山林瞬间寂静下来。 而与此同时,摇欢只觉得身体一软,整个跌落下去。体内所有的灵气如同枯竭了一般,丝毫没有感应。 她惊慌地想要稳住身体,抬起爪子时却被异样的感觉吸引去了全部目光。 她的眼前,是一片白腻如玉的手臂,五指纤长白皙。 手指虽修长,却不似龙爪时有力,此刻她想借由爪子抓地卸去下落的力量都无法施行。 就在这时,她的背上传来一阵剧痛。狐妖趁她惊愕之际,已经飞身赶了上来,五指并用,那尖利的指甲立刻划破了摇欢的后背,火辣辣得疼。 摇欢彻底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她皱着眉,再也无力控制自己重重地砸向地面。落地前,她还想着,这张脸她还没瞧过呢…… 绝对绝对不能面朝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告别了短小君~ 微博有福利活动,姑娘们可自行前往~ 微博指路:北倾loky ☆、第九章 第九章 凝结了摇欢最后灵力的一声龙啸,惊飞群鸟。原本正惬意地穿梭在山林间的清风都停了下来,那风声一止,越发衬得这山林寂静无声。 龙啸声里夹杂着的龙威扑面而来,整座山都在这股威压下颤颤发抖。 第7节 天色骤变,天边骤然笼下一团凛冽的乌云。云海翻涌,沉甸甸地朝着山林压了下来。 雾镜正在槐树下打坐,猛然听见空气中破空而来的龙啸,灵气在体内一个冲撞,闷哼了一声,脸色煞白。 摇欢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凝聚灵力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哪怕是平日里发怒时也只是嗷嗷叫唤两声算是撒气。真能逼她来上这么一声,必定是遇到危险了。 她飞快起身,正要遁地循声而去时。槐树压低了树枝,轻拍了拍她的肩:“我刚已看到帝君过去了,你不用太担心。” 帝君? 雾镜紧皱的眉头微松,差点忘记摇欢有这么一尊大神当靠山了。 —— 被龙啸声震得两耳嗡鸣的狐妖,恼怒得脸色微变。 狐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无论是神灵还是精怪,初初化形时不能控制体内灵力,最容易得手。她想趁着摇欢化形时夺取她的龙珠,尔后离开这里。 后山腰这么偏僻的地方,一时半会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死了条龙。等帝君知道了,那时候她也早早离开了这个破地方。就算那时帝君要找她算账,她早已混入凡间,帝君又能奈她如何? 但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摇欢。 她平日里虽然横行霸道作恶多端,但她那些行为看在狐妖的眼里不过是小孩脾性。她以为摇欢是当真蠢笨,却不料这条龙在危机时刻还是有那么些小聪明。 否则她怎会一时大意,让她逃了出来? 狐妖抬头看了眼骤变的天色,知道此刻若是再不下手就晚矣,正要殊力一搏时,连老天也帮她。 摇欢在这时化形,周身灵力不稳。狐妖一喜,飞快地蹿上前,五指利爪伸出,那长长的指甲似蕴着刀光,狠狠地往摇欢的背上划去。 没听见摇欢的痛呼,她颇有些遗憾地皱起眉。身形往下一沉,在摇欢即将落地之前,五指扣住她的脖颈,把她抓回了身前。 面前的女孩浑身□□,唇色苍白,似乎还有些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紧皱着眉头警惕地看着她。 狐妖勾唇一笑,可当目光落在她化形后依旧未隐去的龙角和她身后的龙尾时,那笑容一敛,颇有些费解地拢起眉心。 摇欢不知道狐妖在想些什么,可看到她皱着眉头打量自己,还以为是她这幅容貌太过丑陋遭人嫌弃了,心下一沉,心如死灰。 变漂亮的愿望难道就这么落空了么? 依旧被她用尾巴卷着的兰草恨铁不成钢地啾啾了两声,混账,现在是关心长相的时候吗? 狐妖虽然疑惑龙族化形后的模样,但这种疑惑并没有让她忘记此刻的目的。 她五指改抓为握,紧紧地扣住摇欢的脖颈,那力量毫无怜惜,似要捏碎摇欢的脖颈。猛然袭来的窒息感让摇欢忍不住挣扎起来。 奈何她浑身灵力尽失,在狐妖的手里就跟毫无法力的凡人一般,任人拿捏。 狐妖轻笑一声,仿佛是嘲笑摇欢此刻的不自量力。她微微凑到摇欢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她“啧啧”了两声,略有些惋惜地看着摸了摸摇欢这张漂亮的脸蛋:“四海帝君给你当师父,也不过如此。” 摇欢憋得脸都红了,她悲哀地想,难不成她要成这三界之中第一条在化形时被狐妖给生生掐死到死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龙吗? 她拼命地用双手去掰狐妖扣在她脖颈上的手,在发现并没有任何作用后。她怒极,尾巴一甩,松开了死死卷着的神行草,一尾巴抽上了紧掐着她不放的狐妖。 拼着同归于尽的这一鞭,显然威力不小。 狐妖一声痛呼,掐着摇欢的手一松。那后背被鞭打的地方如同裂开了一般,让她的右肩至手臂瞬间没有了力气。 堵在喉咙上的巨石松开后,摇欢捂着新鲜的脖子咳嗽了半天。她阻止不了身体继续下落的趋势,她也不想阻止。 摔到地面上比在半空中被狐妖掐得不能呼吸好太多了。 然而,摇欢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几乎是堪堪落地的刹那,一股熟悉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如每一次犯错时那样,帝君拎住她的尾巴把她倒提了起来。 摇欢还来不及抬头,她的身上已经裹上了一件还带着帝君体温的外衣。等她回过神,已经被帝君抱在了怀里。 就像摇欢初遇他时,那连绵下了很久的雨停了,天气变好了一般。此刻他一来,原本暗沉沉的天空,连乌云都散去。 那阳光穿透云层落下来,像清扫了污垢,明净又清爽。 “可有事?”帝君低头看着她。 他的眉眼冷冽,像是隆冬时飘落下来的皑皑白雪。这么静静看着她时,这具没有任何灵力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似乎是确认她并没有大碍,帝君侧目看向此刻被神识释放的威压逼迫着跪在地上的狐妖。那冷冽的眉眼瞬间变得更加凛冽。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而那束缚在她周身几乎碾碎她元神的神识此刻正不紧不慢地侵蚀着她的经脉。 狐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所有的灵气都被压制到一处,而她浑身的经脉寸寸爆裂。经脉断裂之苦让她再也承受不住,匍匐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她抬起苍白的脸,不敢直视帝君,只盯着他的脚尖,一字一字费力地求饶:“小妖知错,求帝君饶恕。” “晚了。”他低了声音,似是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话音刚落,原本只是凌迟她的神识如巨山猛然压了下来。 晚了? 是晚了。 她原以为总替这山间小妖收拾摇欢的帝君不厌恶摇欢也绝不会喜欢,可她错了。她此时才明白,就是因为他护着,所以不容许别人对这条龙有一丝的伤害。 这个认知让狐妖心神俱碎,她绝望地闭起眼。 无论是狐妖之前卑微的乞求,还是此刻的绝望,都没有让帝君的面上有任何波澜。 他低头看了眼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摇欢,轻轻地,抬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下一秒,那狐妖闷哼一声,再无声息。 摇欢听着那一声闷响,似有所觉,她的唇微微一抖,想避开帝君的手去看看那只狐妖,刚有这种想法,就被帝君压住肩膀:“受伤了?” 那凉薄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摇欢后知后觉地想起后背上被狐妖挠的爪印,疼得嘴角一抽,忙扯了扯帝君的袖子。等他低头看来,连忙把脸凑上去,专注地想从帝君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帝君的眼睛漆黑深邃,就像是子时的夜空,夜色如墨。 摇欢看不清自己的长相,着急地问他:“帝君,我长得好不好看?” 化形后的摇欢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眉色如黛,一双眼睛如同上好的琉璃,琉璃光浅清冽,映着她眸里的水色,光华千转。此时她在等他的回答,有些紧张地轻抿着唇角,唇色嫣然。身后曳地长发如墨色的绸缎,被风吹拂着,露出白嫩圆润的耳朵。 像山林孕育的精魅,精致的五官处处透着灵气,美得清冽又空灵。 虽还未长开,却早有风情。 帝君抬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勾至耳后,他的指尖从她精致的眉眼间划过时,眼里的淡漠也随之纷纷瓦解。 他专注地看着此时宛如新生的摇欢,摸了摸她的头。手指碰到她头上的犄角时,终于失笑。 摇欢这会也注意到她的犄角和尾巴了,她嘟囔着用手把犄角都捂住,有些沮丧:“我现在是不是成了很丑很丑的妖怪啊?” 没等到帝君的回答,摇欢自暴自弃地甩了甩她的尾巴,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捡起小石子往外扔:“我是条有良知的龙,帝君你自行回去吧,我会自生自灭的。” 被摔得感觉浑身都散架了的神行草晕了半天,刚醒过来,便被摇欢顺手抓起的石子砸得晕头转向。它大怒,费力地滚到了帝君的脚边,张嘴大吼:“你敢走我回去就烧了你的破草屋!” 摇欢一惊,转头瞪向挨着帝君一副“我有靠山我不怕”模样的小兰草,伸手一抓把它牢牢地掐在手心里:“你再读我的心思,我就把你煮了烧仙草冻!” 仙草冻?! 混账!它可是天上有地下无,从小浸泡着天池水长大的神行草。这条小坏龙还想把它煮了烧仙草冻? 它酝酿了片刻,破口大骂:“不漂亮不漂亮不漂亮!” 啊啊啊啊! 这破草反了天了! 摇欢眼睛一瞪,揪着它的草叶把它拎起来,凶神恶煞地拎到面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神行草扭头,格外有志气:“我就不说。” 摇欢懵逼:“……”这要怎么吵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早点更新~ 谢谢投雷的小天使们~ 霸王名单被我弄混了,粘贴不出来,就此谢过,么么哒~ ☆、第十章 第十章 摇欢被帝君提溜回山洞,生怕帝君会恼她办事不利秋后算账。 于是,在半路上就开始装病号,哎呦哎呦地叫唤了一路,惊得路边目睹这一切的山间妖精们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这是无恶不作无法无天的小坏龙? 长相是不是有点犯规了?一点也没有坏蛋的面目狰狞啊…… 至于摇欢在帝君面前毫无节操的服软认错,因为大家见过太多次,丝毫没有一点新鲜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 回到山洞后,雾镜替摇欢处理伤口。 如今摇欢已经化形,是正值年华的少女。虽然妖精不像凡人那样会拘泥于男女之防,但交给帝君到底还是不够方便。 再加上摇欢受伤,一向都是雾镜治疗,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早年摇欢最爱惹是生非,这山林里虽然没有真正能伤害到摇欢的妖精,可她平日里又是爬树又是滚山坡的,哪怕身披龙鳞铠甲,依旧经常带伤。 雾镜原型之际只能拍几个治疗的法术,化形后有了双手便方便多了。 她按着摇欢在清泉边坐下,轻褪下帝君披在摇欢身上的外衣。 来时已听摇欢说了一百遍狐妖有多可恶,雾镜对她身上的伤已经有所准备。可当看见狐妖在摇欢身上留下的爪印从脖颈下方一直延伸到腰肩时,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摇欢的皮肤白嫩柔滑,像是上好的细瓷。这几道长且深的爪印在她后背上划出了血痕,那血迹顺着伤口留下来,整个后背都显得有些斑驳。 雾镜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有些不敢去碰摇欢背上的伤口。 摇欢刚变成人形,稀罕着呢。就想去清泉里照照自己的模样,但雾镜强按着她坐下说给她治伤,她也不敢放肆地乱动。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察觉到雾镜有什么动作,一转身,便见雾镜红着眼睛,一副心疼极了的模样。 摇欢一怔。 第8节 她平时总做坏事,捣蛋惹祸她在行,安慰人她却是一点也做不来的。 可雾镜这会看着分明是因为她的伤在难过,她想了想,伸出手去摸了摸雾镜有些凉冰冰的脸。动了动嘴唇,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安抚的话来。 她有些尴尬又挫败,心里想着回头去跟帝君学几招……他安抚那些受她欺负的妖精们最在行了。 雾镜知道她的脾性,这会轻眨了一下眼睛,用绢布沾了清泉水替她先清理伤口:“你怎么会和狐妖打起来?” 摇欢眨了眨眼,捏紧了半褪的外衣,低声道:“她想杀了我抢龙珠,我跑不过她。” 雾镜擦拭她伤口的手一僵,眼圈又红了些,再开口时,声音里都有了丝颤音:“这狐妖怎么能这么坏呢,平日里你还总爱去她那听墙角,怎么就没听出她对你心怀不轨?” 摇欢其实知道她能横行这座山那么久,是因为她生来高贵的龙族身份。龙有龙珠有龙威,她虽然不入流,可比那些修炼到刚化形的妖精却要厉害一些。 而山里又没有比化形后还要厉害的妖精,久而久之她就跟个山大王一样,虽不服众却是铁打的恶霸。 她也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百来年前的凶兽和如今的狐妖都让她知道,她其实很弱小,弱小到还不能自保。 摇欢抿了抿唇,轻轻握住雾镜的手。她的手凉凉的,摇欢握在手里觉得雾镜格外的弱小。 她抬眼看着雾镜,一字一句认真道:“你放心,我会认真跟帝君学法术,我以后还会保护你。” 雾镜初初认识摇欢时,对这条恶名昭著的小坏龙很是嗤之以鼻,每日都想着怎么逃离龙爪。 对她交心是因为后来有精怪想用她建洞府,摇欢就是那时候把妖精赶跑了,扬着脑袋不可一世地对她说:“你给我讲故事,我来保护你。” 她是真的做到了一直保护她,那一颗初心把她的石头心肠都捂化了。 神行草在隔壁忍不住捂眼睛,显然它忘了自己是一株草,并没有五感。 帝君看它快把自己的草叶都塞进了土里,手指轻敲了它一下,问道:“她伤得如何?”问完才想起神行草此时还不会说话,轻拨了一丝灵气漫进它的根叶里。 神行草浑身一个舒坦,跟倒豆子一样告诉他:“那小坏龙把我带到温泉池边后妄想对我上下其手,为了保住贞□□就跟小坏龙激烈地搏斗了起来。搏斗的过程中丝毫没有料到狐妖会无声无息地破了法阵。” 担心自己一口气说太多帝君会听不懂,神行草瞄了帝君一眼,继续道:“狐妖的禁制对小坏龙没有用,所以下手的时候小坏龙就跑进了树林里。化形时体内灵力枯竭,这才被狐妖狠狠挠了一下,我都替她疼。” “是我的过失。”帝君低垂了眉眼,静静地看着它。 他其实已算到摇欢这几日便要化形,只是她在这一处封印中修炼困难,一直没有突破化形的境界。他才想着让摇欢带了神行草去后山的温泉池边,不料狐妖预谋已久,想来是尾随了一路,才会破了他教给摇欢的防御法阵。 神行草呷呷嘴,正想控诉小坏龙还对它做了不少足以谋杀它的罪行。可一想起在危险关头,那小坏龙也很义气地没有丢下它后,这些状就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告出来了。 它挠挠有些发痒的草根,突然想起来一些事…… 于是,它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很是八卦地问道:“小坏龙笨,化形不知道变身衣服穿。帝君你可看光了?” 话音刚落,八卦的神行草就被帝君一个手指头摁进了土里…… 神行草:“……”珍爱生命,远离八卦。 —— 摇欢受了重伤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山林,就连终日深居浅出的土地公也有所耳闻。 得知是住在山脚下的狐妖所为,他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在第二日清晨时,便拄着拐杖,去后山的树林里挖了几株摇欢最喜爱的野山参,便上门探望病号了。 摇欢的皮肉结实,昨日雾镜给她治过伤后,她老老实实地睡了一晚,就把枯竭的灵力给补回来了。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跟着帝君去修炼了。 土地公扑了个空,又慢吞吞地去帝君住的地方找人。 刚到院子门口,就看到了趴在石桌上给神行草浇水的摇欢。她已修了人形,偏偏尾巴和龙角还没跟着化形,这会摇着她的大尾巴,看得土地公心里就是一阵发憷。 这条龙总是顾前不顾后的,土地公不知道吃了多少次龙尾巴的亏。这会心有余悸地站得远远的,大声喊话:“摇姑娘,老身来看你了。” 摇欢竖起耳朵,打滚坐起来。她习惯了龙身,这具化形后的身体轻飘飘的,她一个没控制好力道,眼看着要滚下石桌。 一旁一直留意着的帝君眼疾手快地拎住她的衣领把她往后一提,看她站好这才松开手,轻斥道:“毛毛躁躁的,也没个样子。” 摇欢被帝君训了近百年,这种程度的训斥她已经能左耳朵近右耳朵出了。她眼尖地瞄到土地公手里提着的三株野山参,懒得跟帝君计较,欢天喜地地过去迎客了。 野山参是妖精们最滋补的灵药,只是平日里最不好寻觅踪迹,摇欢曾经翻过好几座山头寻找它们的踪迹,无一不是空手而归。 上一次吃还是认识雾镜后,有一株蠢笨的野山参遁地时一头撞上了雾镜。被雾镜死死地压在身下,才被摇欢逮着炖了野山鸡。 啊……野山参炖野山鸡,她光是想想口水就要流下来了。 土地公见摇欢那么喜欢,笑得更是慈眉善目:“摇姑娘身上的伤可……”关切的话还没说完,摇欢已经不客气地接过被土地公捆得严严实实的野山参,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弯月牙泉:“就差野山参补龙体了……” 土地公被摇欢一句话堵得接不上,等她蹦蹦跳跳地走远了,这才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帝君轻笑,袖子微拂,便有草精上去请土地公入座。 他平日里闲来无事,除了教摇欢修炼,便是参透阵法。再无趣些,便是摆弄棋谱,浇花养草。 摇欢如今收敛了不少,少有惹事,这日子倒是开始无趣了。 土地公受宠若惊地从帝君手里接过茶盏,嗅着茶香抿了口,眉目都舒展开了。 “这是摇欢泡的茶。”帝君嗅着茶香,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瓷玉茶杯,语气温和:“当算是我替她谢过你了。” 土地公在这座无名山已不知几千几万载,当初他照拂过被封印在此地的帝君,如今又替帝君照顾摇欢,对他一向敬仰崇拜。 闻言,连连摆手:“老身知道摇姑娘性格率真,岂敢当帝君这一还礼。我今日过来,除了看望摇姑娘,还有一事要禀告帝君。” 帝君抬眼看去。 土地公的头发和胡须皆已经虚白,神态苍老。虚握成拳的双手如老树的根须,处处都透着枯败的讯息。 把玩在指尖的瓷玉杯盏被帝君放在了石桌上,他微微颔首:“请讲。” —— 雾镜刚调息完,老远听到摇欢兴奋地叫着她的名字,刚睁开眼,便见到被捆得跟粽子一样的野山参:“你上哪弄来的?” 摇欢跟宝贝似得把野山参搂回怀里:“土地公送的。” 雾镜比摇欢懂人情世故得多,当下了然。 看来今晚是能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了。 她从石床上下来,瞥见被摇欢丢在床尾那件沾着血迹的帝君的外衣,再看了看今日已经穿上她变幻出绿萝纱裙的摇欢,突然想起她欲言又止了一整晚的问题。 雾镜有些忧伤地问正东捏捏小胳膊,西掐掐大腿肉,显然还对她身体保持有满满热情和新奇的摇欢:“我一直想问你,你昨日化形的时候没穿衣服?” 摇欢怔了怔,理直气壮:“帝君不教。” 雾镜:“……”帝君个臭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修bug,摇欢穿衣服了,雾镜问的是昨日化形时有没有穿~ 感谢小天使投雷~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天空澄澈,碧蓝无垠。 山林间微风徐徐,草木飘香。 土地公坐在帝君的院子里,从未有过的放松和自在。他摩挲着瓷玉杯盏细滑的杯身,声音苍老而低沉:“老身寿元将近。” 他此生的记忆都已遥远得似是上辈子的经历,他是被天界放逐的地仙,困在这座无名山里早已不知春去秋来。 若不是他本身就是封印的一部分,怕是陨落也无人会知晓。 “老身陨落后,封印力量减弱,那时是破封印的最佳时机。”谈到此事,土地公一声轻叹:“此地封印还是破了为好,否则日后有心人加以利用,怕会成无妄之灾啊。” 帝君蹙眉,有几分不赞同:“此封印对于我而言已进出自如,若强行解封,恐让你无法再转世投胎。” “老身已活了千秋万载,看尽人世百态,转不转世早已无所谓了。”他拂须一笑,望着帝君院落前那株槐树:“帝君仁厚,老身心怀安慰。还请帝君不要顾念老身,早早带摇姑娘离开吧。” 帝君沉默不语。 他低敛下眉目,静静地望着杯盏中碧绿的茶汁,那茶香再浓郁,此时嗅来也带了一丝苦涩。 土地公要说的话带到后,便没有再久留。 他在这世间存活了万年,以前总觉得时光漫长,每日虚度。可眼看着就要迈到了尽头,才惊觉还有好些事没有来得及做。 这山林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要再看一遍,仔仔细细地再看上一遍。 土地公前脚刚走,后脚雾镜就拉着摇欢怒气冲冲地迎了上来。 雾镜一怒之下拉着摇欢来找帝君要说法,满腔熊熊燃烧的怒火和不平在看到帝君后,“嗖”的一下消散了一半。 她轻咳了一声,把摇欢拉到身前,看她紧紧抱着野山参的蠢样,顿时找回了一丝勇气。 她横眉竖目,很是坚定地迎上帝君有些莫测的目光,怒道:“枉小妖敬你是四海帝君,平日里唯你马首是瞻。岂料,你竟然是这样的帝君!” 迎面被泼了一盆脏水,帝君的眸色渐深,他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义愤填膺的雾镜身上落到摇欢的身上,眼神里带了那么一丝询问。 摇欢咬着手指摇摇头,一脸的无辜。 她说完“帝君不教”之后,雾镜就跟炸了毛一样,非拉着她要找帝君说理,连野山鸡也不和她一起抓了。 雾镜见帝君看着摇欢,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总觉得帝君那眼神有那么丝威胁之意。当下怒火更加高升,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好说:“摇欢年幼又不经世事,她不懂道理就算了。帝君你贵为四海帝君,见识比小妖多,怎么能怎么能……” 啊……真是难以启齿。 雾镜恨恨地咬唇,羞愤地哼了一声,拉着摇欢就要离开。 帝君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尚且温热的茶水,见状,把茶杯一放,起身走到了摇欢的面前:“你又瞎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摇欢摇摇头,咬着手指,含糊地回答:“我只说了帝君不教……” 帝君皱眉,显然不信能让平日里见到他就哆嗦的雾镜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到他面前指着骂的只是这一句话。 帝君一皱眉,摇欢就心慌。 她眼珠子四下滴溜着,就是不敢对上帝君的视线:“真的呀,我就说了帝君不教我穿衣服……” 这还叫没说什么? 帝君的脸色一沉,周遭的温度也是倏然一降。那明显是发怒前兆的表情看得雾镜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握着摇欢的手紧了紧,心里暗忖:“帝君发怒好可怕,摇欢是心有多大才能天天惹帝君发怒……” 摇欢也看见帝君变了脸色,不过这次生气生得她也有些莫名其妙。不太好对症下药就只能乖乖认错了,她格外熟练地把尾巴往怀里一抱。 她化形后,尾巴也变短了些,这会只抱住了尾巴尖:“帝君,我知道错了。” 第9节 错哪了?不知道…… 她挠了挠脑袋,问道:“那帝君你现在教我变衣服穿?” 帝君依旧在生气:“不教。” 雾镜:“……”帝君个臭流氓老不羞! 摇欢:“……” 尴尬的沉默里,帝君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形象的崩塌。 他指尖在眉间轻点了几下,那股郁气微散,这才缓了语气:“你跟我来。” 摇欢被帝君的眼神看得一凉,下意识跟上帝君的脚步,刚迈出一步,便听帝君头也不回道:“东西放下跟我走。” 摇欢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抱在怀里半天的野山参,又看了看渐渐走远的帝君,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老老实实地把野山参递给雾镜,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看牢了,等她抓了野鸡回来炖着吃,这才跟着帝君往院外走去。 她走了几步,发现跟不上帝君的脚步,便驱使着灵力往前飞了一段。结果,飞得太快一脑袋撞上帝君的后背,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才晕头转向地爬起来。 她捂着磕红的额头,委屈兮兮地看着帝君。 她这副皮相生得好看,泫然欲泣的模样显得楚楚可怜,她再摇了摇身后的尾巴,像极了从话本里钻出来的山间精魅。 帝君凝眸看了良久,这才招招手,意识她走近。 摇欢刚往前迈出一步,她脚边的枝桠似怕绊着她一样,退向两边。摇欢新奇,便故意东踩一下西踩一下,一路蹦跳着走到帝君的身前。 她忘性大,走过来光顾着拈花惹草,早已忘了磕疼的额头。她仰头望着帝君,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睛水灵灵的,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帝君你快教我这招。” 他俯下身,微凉的手指从她磕红的额角拂过,那感觉就像是每日初生的第一缕阳光,风吹叶落,再也没有一丝痕迹。 帝君轻轻扯开被她攥着的袖子,刚扯开摇欢又缠上来。这会双手并用,牢牢地攥紧了他的衣袖,颇有“你再拂开我就整条跳上来”的架势。 帝君无奈,由着她扯着袖子,转身继续往前走。 摇欢虽然不知道帝君想带她去哪,但依旧乖乖地跟着。脚底下的枝叶藤蔓依旧像刚才那样,在她落脚前纷纷避让。 她知道是帝君做的,这会心情格外得好:“帝君你真的不打算教我吗?” 帝君不答。 摇欢问:“帝君,小兰怎么不说话?我想听它说话。” 过了一会,摇欢又问:“帝君,我们要去哪啊?你怎么不理我。” 知道帝君不会搭理她,摇欢便自顾自说道:“帝君,你走慢些,摇欢腿短。” “帝君,你不理我是不是嫌我太吵了?” 这次,话还未说完,已经憋了一路的神行草破口大骂:“知道自己腿短又烦人还不赶紧闭上嘴迈开腿!” 摇欢的尾巴一竖,炸毛:“你还没有腿呢!” 神行草默默瞅了眼自己埋在土里的几截草根,哼了一声,不打算跟无知的小坏龙计较。 它受帝君滋养,此时能察觉到帝君的心情不好,未免再被一根手指头碾回土里,它很自觉地闭上了嘴。 不知道走了多久,帝君终于停下来。 这是一个临着悬崖峭壁的山坡,整个山坡上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树迎风而立。周围是低矮的草丛,草叶如同波浪翻卷,一丛一丛,连绵到尽头。 帝君俯下身,从摇欢的手心里抽出被她攥得皱皱的袖口,手指轻轻一拂,那一团乱糟糟皱巴巴立刻被抚平毫无痕迹。 他用双手托着摇欢的腰,把她抱到树枝上坐着。 头一次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帝君,摇欢忍不住有些小雀跃。她弯起眼睛远眺,一眼就看到了很远的远方,有雾镜跟她描述过的村落和烟火。 摇欢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她以往不是没来过这里,只是这里登高远眺能看见的仍旧是一座又一座的山头。 这山顶又没有被她吓得瑟瑟发抖的花草精,她来了几次就嫌无趣。 帝君怕她乱动会摔下来,并未走远,就站在她的身侧,一手扶着树干把她圈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 见她看远方看得目不转睛,微勾了勾唇,问道:“摇欢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那声音,低低沉沉得温柔,似带了蛊惑,一路飘进了她的心里。 摇欢忍不住摇了摇尾巴:“那里会有讲故事的说书先生吗?” 帝君轻笑了声,答:“你看的是一个临海的城镇,镇子不算大,人却很多。你从雾镜那里听来的人,那里都可以找到。” 摇欢眼冒金光:“镇上有花草妖精陪我玩吗?我还能不能吃到野山参炖野山鸡?” 到底还没长大,她的小孩心性暴露无遗。 帝君颔首,允诺:“就算没有,你想要我也能给你。” “那帝君,是希望摇欢走吗?”她忽然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他。眼里没有玩笑,也没有刚才一脸的向往,就像是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看得无比专注。 她这样的神情,认真得帝君连唇边的浅笑都收了回去。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摩挲了下她的头发,微不可听的声音字字落在她的耳里。 他说:“摇欢,我叫寻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我都看到啦~么么哒~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原来,帝君是有名字的。 摇欢捧着脸围坐在火炉边,野山参炖野山鸡的香味已经渐渐飘了出来,她却没有第一次尝到这野味时的兴奋。 她脑子里一直回旋着帝君和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说他叫寻川。 这个名字对于摇欢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可帝君当时专注地看着她,神色温柔地说出那句话时,她的心口却莫名得一烫。 好像…… 她忘记了件什么重要的事一样。 她托腮,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她想了半天只回忆起她似乎忘记抓野山鸡回来炖汤喝…… 雾镜抱着一捆柴火走过来,整片山林静悄悄的,没有虫鸣鸟叫,没有微风徐徐,只有摇欢面前那一簇火焰舔舐柴火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野山鸡的香味浓郁,就连平时对吃食没有太大要求的雾镜都忍不住凑近嗅了嗅那香味。 然后,她一转头,就看见了摇欢苦大仇深的表情。 雾镜一惊,赶紧后退了两步,澄清:“我就闻了闻味道,绝对没有偷吃的意思。” 摇欢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作为一条霸王龙,摇欢曾经霸道到连野山鸡的香味也不给别的小妖精闻,谁闻了就要剁掉鼻子。吓得方圆百里内的小妖们连夜搬家,全挤到土地公那住去了。 这种不对劲其实在摇欢回来时雾镜就察觉到了,她起初还以为是摇欢没有抓到最胖的野山鸡。但现在看来,好像情况比这个更严重一些。 雾镜在她身旁坐下,边往火堆里添柴,边撞了撞她的胳膊:“什么烦心事啊,跟我说说。” “帝君有名字。”摇欢有些哀怨地掰了掰手指头:“比我的好听。” 雾镜:“……”一天总有那么十二个时辰想掐死这条龙。 摇欢没听见雾镜磨牙齿的声音,继续道:“帝君还要赶我走。” 雾镜愣了,手中的柴火被她掰成两段发出清脆的折断声,她顺手把柴火扔进火堆里:“帝君为何要赶你走?” 摇欢不知道啊。 就目前的形势看来,应该是责怪她办事不利,让神行草受了伤。什么杂草这么金贵,连摔都摔不得? 捧脸捧得她手酸,她干脆换成抱尾巴。火光印在她的脸上,把她那双眼睛衬得格外明亮。 雾镜揭开石罐,用木枝拌了拌。石锅里的野山鸡已经熟了,那香味混着野山参的天然草木香,实在是一道勾人的野味。 她把石锅移下来,先给摇欢掰下了一块鸡腿。 某条龙嗅着香味,也不感时伤秋了,风卷残云般一下子吃光了属于她的半只鸡。 然后她站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下山。 雾镜一个鸡腿还没吃完,看得目瞪口呆,忙问她:“你去哪?” “给帝君添堵去。” 摇欢的想法单纯,她觉得既然帝君让她不舒坦了,她也得让帝君不舒坦。 于是,安分了许久的小坏龙重出江湖。 她化成原型,在草丛里打滚,压得那些花草精嘎吱乱叫,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她。又上树去偷了两个鸟宝宝,放在龙角上一边一只。 一路下山,路过野兔精的兔窝时,摇欢随手伸进去掏了掏,刚逮着一条兔尾巴就听野兔精怒而大骂:“哪个杀千刀的登徒子摸老娘屁股。” 摇欢笑眯眯地把脑袋探到洞口,咧嘴一笑。 野兔精魂都吓飞了半条,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摇欢觉得没趣,把抱着她犄角胡乱叫个不停的两只鸟宝宝直接塞进兔窝里,得意地摇着尾巴继续下山。 不料,竟让她遇到了上山来的几个凡人。 这千百年来,摇欢臭名昭著,恶名远近皆知。无名山下的村民,从来不敢上山来砍柴采药,生怕撞上她有去无回,更不用说这帮拿着锅铲就进山的…… 摇欢打量着几人警惕的模样,悄悄地躲在了树上。 打头的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手里抱着一把灰扑扑的剑,目光如炬,隐隐蕴着杀气,看着倒不像是普通的凡人。 跟在他身后的,是二十来岁的小鲜肉们,有拿锅铲的,也有拿镰刀的,稍微靠谱点的倒是背着打猎用的弓箭。 摇欢看着那副锅铲,心里有些痒痒的。 要是把这副锅铲抢来,可以让雾镜把神行草给炒来吃了…… 远在帝君院子里的神行草突然一个喷嚏,正想悄悄听听小坏龙又在怎么骂它,神识一探,整棵草都不好了…… 第10节 它啾啾啾了两声,啾完想起它已经能说话了,扯着嗓子就吼道:“帝君帝君,小坏龙又离家出走了!” 屋内的寻川眉心一蹙,收起手里把玩的物件,推门而出。 他一身黑衣长袍,竟比平日里看上去温润的模样多了那么几分肃杀沉郁的味道。 他眉峰冷峻,深邃的眼睛看向山洞前那簇已熄灭不知多久的火堆,沉了声音问道:“她去哪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风声,土地公不请自来。他疾行数里,气喘吁吁,见到帝君连忙拱手一礼,匆忙禀告:“帝君,山里来了个修仙的道士,看修为不低,怕是来者不善啊。” 狐妖想要抢夺摇欢龙珠一事土地公刚知晓时,便觉有些奇怪。他熟悉这座山里的每个妖精,狐妖平日做事虽不厚道,修炼门道也是令人不齿的吸食阳元,但至今不曾取人性命。 他今日走着回去,听狐妖亲近的小姐妹提起狐妖这次下山似是结识了一位道士,便猜疑是这道士怂恿作乱。他这刚形成的念头还经不起推敲,结果今晚就见着了上山的不速之客。 摇欢还不知道这看起来不起眼的人就是道士,而且他的目标还是自己。这会正盘算着怎么偷袭才能一击即中把锅铲抢过来。 她摇了摇尾巴,坐在树枝上,看着下方的几个人越走越近。正想从背后偷袭,走在最前方的人似有所觉地抬头朝树上看过来。那双眼似淬了毒汁,眼神犀利又阴沉。 摇欢被看得浑身一凉,不敢轻举妄动。 其余几人见这为首的道士一副凝神屏气的模样,脸都吓白了。拿着锅铲的年轻山民手都在颤抖,他四下张望着,开口时声音都虚得有些听不清:“封……封道长,可、可是那条恶龙出、出现了?” 咦? 摇欢竖起耳朵。 被称为封道长的人低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嘲讽和不屑:“什么恶龙,不过是一条刚化形的幼龙。” 他轻哼了一声,一直抱在怀中的剑直接连着剑鞘横劈向摇欢所在的树干上。 偷听墙角毫无防备的摇欢被这么一震,直接从树下掉下去,不偏不倚地一屁股把那封道长给压在了身下。 这变故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其中也包括被砸中当了肉垫的封道长…… 摇欢身子沉,她不起来,封道长的双手又被牢牢地压制住,一时半会竟没有办法把身上这条该死的龙赶下去。 她化形化得不上不下,身体是人身,偏偏头上的龙角和尾巴却无法隐去。看着是个漂亮的瓷娃娃,可此番此景……依旧让这些没见识的屁民吓得两股战战。 摇欢知道自己身下坐着的是个定/时/炸/弹,但此时不宜露怯。她拿出在山中欺负花草妖精的气派来,沉声凝气:“你们找我赏月?” 她的声音里带了丝威压,明明是稚嫩/女孩的声音却让这几个毫无灵力的凡人觉得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胸口,闷得他们喘不上气来。 她一把抢过年轻山民手里的锅铲,抬手不轻不重地敲在封道长的脑袋上,敲得他发髻微乱,却突然发难祭出原型朝这几个山民瞪圆了双眼,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看他们吓得抱头鼠窜几下没了踪影,也不恋战,尾巴一卷就要逃之夭夭。 她快,道士也快。 他用剑画符直接往摇欢的身上贴来,那张黄符威压沉沉,眼看着就要贴在摇欢的脑袋上,封道长脸上的喜色还未完全绽开,就见专心逃命的幼龙一扭头把黄符吃进了肚子里。 封道长目瞪口呆。 摇欢刚吃进嘴里就被怪味道恶心的呸呸呸。 她扭头瞪了眼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封道长,怒道:“混账,你给我吃的什么狗屁玩意?” 封道长被气得青筋暴起,这条幼龙竟然说他他他他祖师爷的镇妖符是狗屁玩意? 他怒得拔剑出销,那剑身如洗练过千百次,精炼脆亮。剑身凛凛正气,杀意浓郁,饶是摇欢这条没见识的龙也知道他手里的这把剑饮过不少鲜血。 这会向她指来,出鞘必见血。 摇欢被吓得只想抱着脑袋钻进土里,刚有这种想法,便听远方传来一阵魔性的“哈哈哈哈哈哈”。 神行草毫不吝啬地嘲笑她:“小坏龙吓得想钻进土里当鸵鸟。” 摇欢一抬头,便见帝君御风而来,他黑色的衣袍被风吹起,云袖翻飞。明明是一副仙人之姿,却因面上冷峻的杀意生出几分修罗之感。 他一来,整片山色都,黯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投雷~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山间月色轻洒,清辉落了满地。 地上的草木微微俯身,现臣服之姿。 原本还簌簌作响的山林,又只安静得只闻风声,只见树影。 封毅手中利剑微震,似被来人的气息所震慑,微微颤抖起来。面对摇欢时的那阵剑意,早已淡得遍寻不到。 封毅显然也发现了手中利剑的退缩,他眉头一皱,不敢小觑来人,警惕地捏了黄符,待一有先机便先行下手。 然而,这位看不出身份和修为的男人,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偏偏是这种底气这种淡漠的眼神,才让封毅心头发紧。 他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已经一头扎进男人怀里化成人形的小龙身上。 摇欢傍晚才刚学会给自己变衣服穿,掐个诀也笨手笨脚的。 刚才这道士祭出利剑,她被那剑意晃得都有些头晕,这会看见帝君来了,立刻选择性地遗忘她刚才还给他惹的一堆麻烦,乖乖巧巧地躲到他身后。指着那道士,草稿都没打一个就撒谎道:“我下山来抓野山鸡炖汤给帝君补身子,结果就碰到这个坏人了。” 神行草扭头,鄙视地看了摇欢一眼,正要拆穿她,一条尾巴伸过来把它整个从帝君身边拖走卷到了尾巴底下。 神行草:“……唔唔唔唔!” 摇欢的小聪明得逞,她眯起眼睛笑得更加谄媚:“帝君,我去帮你把这个坏人赶跑好不好?” 此时虽不宜追究她怎么会到此地的原因,但并不妨碍帝君发脾气。 他低头看了眼摇欢此刻如同盛满了星辉的眸子,知晓她在讨好他。这个念头让他心口那股怒意微散,他瞄了眼她身后欢快摇着的尾巴,又转头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如临大敌的不速之客,唇角噙了几分笑意,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话落,便真的是一副等着摇欢把人赶跑的架势,不管不顾了。 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的摇欢傻眼了。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那个道士,再回头看了看云淡风轻的帝君。慌忙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 她掏了掏耳朵,不耻下问:“帝君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摇欢没听清。” 帝君侧目。 那淡漠的眼神似是通晓一切她此刻的想法,让摇欢不敢对视。 她立刻挪开目光,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好吧。” 她不情不愿地往前挪了一步,可看着道士手里拿着的剑又忍不住心生惧意。刚萌生这个念头,后背就被帝君用手轻轻抵住。 摇欢扭头,就见他在那双比月色更加明亮的双眼,正含着浅淡的笑意。 帝君曲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低沉了语气,轻斥道:“往日教你的你都忘记了?”那声音清澈如山风,徐徐拂过。 说是训斥,听着反而更像是提醒。 往日? 摇欢一怔。 龙族是上古血脉,于山林间自行拥有神识开始修炼的妖精不一样,一出生便继承了上古血脉。无论是灵力还是修为,都是一般修仙的妖精所望尘莫及的。 不然也难以解释,摇欢一条还无法化形的龙就能在这座无名山里横着走。 是以,帝君平日在教导摇欢吸纳天地灵气修炼时,还教了她不少法术。只是碍于她还未化形,无法施展。 想到这,摇欢眼睛一亮。 她先在自己的周身画下个简单的防御法阵,几乎是她刚结了阵,那道士便惊得往后一退,脸色煞白:“这、这是上古阵法?” 他话音刚落,摇欢便已经用灵力结了一张大网兜头朝他罩了下来。 封毅不敢掉以轻心,他凝神,咬破中指,滴了几滴血画在黄符之上,朝摇欢的大网掷去。一招击破后,他一振手中的镇妖剑,那剑身发亮,在他手中嗡鸣出声。 一道剑气横空破来,直劈向摇欢。 剑气所到之处,摇欢刚凝结出的大网连一招都没挡下,化成碎片星星点点落了下去。她的防御法阵松裂,整个暴露在了那直指而来的镇妖剑下。 摇欢以前没少和妖精打过架,也并不像现在总是能赢。从硬碰硬到学会用方法,这期间没少吃苦头。 这会剑气都快扫到她眉毛了她都没眨一下眼睛。 封毅对付摇欢虽会费点功夫但绰绰有余,但半路出来了个完全看不透来路的男人后,他便知今晚会空手而归。从一开始便不打算硬碰硬,只想寻个契机先离开此地。 那一剑扫去,既是想让这条明显不是对手的幼龙知难而退,又存了几分试探之意。不料,眼看着剑锋都快落在幼龙的身上,一眨眼,人却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封毅愕然,眼睁睁看着剑气横劈在一旁的树干上,那树干被横空划开一个大口子,顷刻间倒落在地。 摇欢刚挪开,吓得拍了拍胸口,求助般望向一直袖手旁观的帝君。 也罢。 帝君心底轻叹,不能操之过急。 他抬手,轻轻一拂。地上枯藤枝桠破土而出,缠上封毅的四肢。他存了几分教导摇欢的意思,动作便放慢了不少。 摇欢会意,有样学样地跟着画葫芦。 她的灵力尚浅,驱使枯藤刚到封毅身前便被砍了个乱七八糟。 那些横飞断落的树枝气得摇欢鼓起脸,不高兴地甩了一下尾巴。结果忘记她尾巴下还卷着的神行草,一尾巴就把它骨碌碌甩出去老远。 摇欢下意识捂眼,夹尾巴……就跟扔出去的不是神行草而是她一样,整个缩了一下。 她这一分神,封毅的剑尖已到了她的面前。还未待他更进一步,帝君拂袖,立时便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牢牢地阻隔在摇欢的前方。 那股力量蛮横,封毅犹如被卷进旋涡一般,浑身都有种被撕裂的痛苦。 他知道,这是那个男人在警告他,莫要过分,哪怕分寸都不行。 这种被人玩弄在掌心里又无力抗拒的感觉逼得封毅双眼猩红……偏偏封毅知道,他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摇欢好学,饶是帝君每一次出手都是不同的招式,她学得也是飞快。同一个法术几乎不用三遍,便能学个囫囵。 学会后便不厌其烦地丢在封毅的身上试,看他从第一次直接破招,但渐渐被纠缠到要花费三招甚至更多时,兴奋得摇欢直摇尾巴。 于是,被当作“稻草人”的封毅一整晚都陷在水深火热里,他破不了帝君加诸的束缚,也无法耐摇欢如何。 眼看着晨曦破晓,封毅煞白着一张脸,软身跪在了帝君面前。 他早已疲惫不堪,体内灵力枯竭。若不是他的武器是镇妖剑,怕是等不到天亮便已经力竭昏迷。 第11节 他垂下头,额头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一滴滴落在他眼前的落叶上,晕开的水渍让他头晕目眩无法视物。 他的虎口已被剑身反噬,开裂流血,手中镇妖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那鲜血落在剑身上那剑此刻鲜亮如同刚开封过,格外耀眼。 摇欢看他这么狼狈,忍不住心生恻隐。她抬头看向帝君,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口。 帝君被摇欢扯住袖口,低头看去,对上她映着第一缕阳光的双眸时,微微一顿。他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摩挲了下:“带回山洞吧。” 摇欢摇摇尾巴,刚要近身把人扛着走,被他身上的血腥气熏得皱皱眉。 她是条爱干净的龙,这个人脏兮兮的她才不要扛着走。 眼看着帝君已经转身离去了,摇欢也不再耽搁,化成原型,用爪子抓住封毅背部还算干净的衣服,御风追去。 摇欢刚一腾起,爪子下的封毅被自己的衣服猛得一勒,只来得及咳了一声便被倒灌而入的风挤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他整张脸被勒得乌青,难以呼吸让他整张脸上青筋暴起,偏偏他身上被帝君下了禁制动弹不得。 这会被这条蠢龙拎着飞,被风吹得眼泪鼻涕横流。 目睹这一切的花草精纷纷表示同情。 小丑花:“这个道士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芍药花:“我头一次看见道士是被勒死的,以后遇到那些神气得不可一世的道士可以拿出去嘲笑一……” “番”字还未落下,只听撕拉一声。 花草精们通通屏息凝神往半空中望去。 只见一个重物“噗通”一声重重砸向地面。 摇欢爪子一轻,她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去……她的爪子上只有那个道士身上的几块衣料,而那个满身血污的道士不见所踪。 她大急,匆匆忙忙掉头回去找。 没等她飞回去几里地,就听已经恢复正常呼吸的封毅破口大骂:“想我封毅扬名修仙界百年,今年差点被一条蠢笨的幼年勒死……我他妈有朝一日一定把你塞回龙蛋里。” 一直围观看热闹的花草精们互相对望了一眼。 地瓜:“听见了没有?这个道士叫封毅。” 山药:“哈哈哈哈哈哈,听见了听见了,叫封毅。” 柑橘:“我赶紧把这个笑话讲给我姐妹听。” 衣不蔽体躺在草地上的封毅眼含热泪:“……” 他从未有那么一日,如此明白自己的道心是斩妖除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发现封毅的地方离摇欢住的山洞差着十万八千里,她平日自诩有通天神力,可把一个修仙百来年的道士拎上山来,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等她摇摇晃晃飞到山洞上方,毫不客气地把封毅往地上一丢,闷头一扎,进山洞泡澡去了。 被丢在地上的封毅因为一路骂过来,早已口干舌燥,他喘了两口气,转头打量面前的这一处山洞。 他身上的禁制未除,还不能自由活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脖子上的脑袋。 封毅活了百来年,委实没料到如今会有如此窘况。 —— 雾镜一大早去采集朝露,回来的路上便听漫山遍野的妖精们都津津有味地在谈论今日的见闻。 无名山上的妖精大多清闲,每日除了修炼便是开茶话会。今天说东边的野猪精又看上了哪个貌美的妖精想要求娶,明天又说西边的狐妖又勾引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回山洞。 西边住着的狐妖因对摇欢动了不纯之心,已湮灭之事多数妖精都并不清楚内情,只知狐妖和摇欢动起来手来两败俱伤。尔后再没见过狐妖也不多奇,只以为那狐妖又下山勾搭男人去了。 这事絮絮叨叨说了好几日,今日倒是换成新谈资了。 正嗑着向日葵籽的蛇精睨了一眼就要路过的雾镜,也不避讳,接着方才说过的话继续道:“你们瞧我看见了什么?那小坏龙今早抓了一个壮年男丁回山洞呢,那男人可是个道士,衣不蔽体的,看得我都羞死了。” 听故事的一群花花草草们捧脸的捧脸,捂眼睛的捂眼睛,一个个都羞答答地红着脸。 雾镜听得脚步一顿,斜眼睨来,狠狠地盯了蛇精一眼。 蛇精是无名山上出了名的长舌妇,她不止长舌,还最爱添油加醋,颠三倒四。平日里那些无知的小妖总喜欢围在她的身边,一口一个“蛇娘娘”。 蛇精被雾镜这么一瞪,也翻了个白眼:“以前跟你们说那条小坏龙最爱听狐妖墙角你们还不信,这会先是跟狐妖打起来把人赶跑了,又是把和狐妖相好过的道士抓上山来,可不是要走狐妖那条修炼路子嘛?听说还是拜了帝君做师父的,我说四海帝君这样的仙人要是知道这些事可不得气得填平四海?” 小妖们纷纷点头附和。 雾镜把收集着朝露的收纳瓶贴身放好,慢悠悠地看了眼正得意洋洋的蛇精,边摘了几瓣新鲜的花瓣,边轻声道:“你们说的狐妖可不是下山勾搭男人去了,那日在后山的许多事你们都不知道。” 雾镜生得好看,就连蹙眉瞪人都像是女儿家在撒娇,眼波娇媚:“那狐妖言语不敬,冲撞了摇欢,直接消散了。摇欢那性子你们也知道的,就是个能动手绝对不跟你讲道理的暴脾气。我知道那狐妖竟然因为讲话不注意就被送去重新投胎了,也着实惊吓了一番。” 她轻笑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柔软的花瓣,状似不经意地提醒道:“所以蛇娘娘你平日里说话的时候可要当心些,可别因着和狐妖走得近,也沾上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坏习惯。” 话落,雾镜也不再多留,收了那几瓣花,便不疾不徐地走了。 留下蛇精一张脸气得煞白,手里一捧向日葵籽都捏了个粉碎。 雾镜一走出蛇精的视线范围内便一扫刚才那副淡定模样,她回头望了眼,飞快御风而起,直往山洞赶。 到山洞时,摇欢刚洗完澡出来,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那身刚化的烟粉色长裙被她如黑色绸缎般的曳地长发打湿,像是一朵刚被雨水浇灌过的芙蓉花,花瓣如同凝着莹莹发亮的珍珠,兀自绽开着。 摇欢一喜,原本要走向被她丢垃圾一样丢在树底下的封毅的脚步一转立刻跑向雾镜。 她昨晚跟着帝君习了一晚的法术,累得四肢发软,正想跟雾镜讨些朝露喝,走进了才看见她的脸色不好。 摇欢立刻把腰一叉,瞪着眼睛凶神恶煞:“谁欺负我家雾镜了?” 她化形后,五官虽未长开,却已见日后风情。这会叉着腰故作凶悍的表情别说没有原型时的半分威吓,此时看上去倒更像是个发脾气要糖的小孩,平白惹人怜惜,哪会让人有半分惧意。 雾镜一笑,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我听蛇精说你抓了个道士回来,帝君可知晓这件事?” 摇欢虽不明白雾镜这么问的原因,但还是点点头:“帝君同意了。” 雾镜松了一口气,往山洞里张望了一眼:“人你放在山洞里了?” “没有。”摇欢指了指树底下:“他太脏了,我随手就给丢在那了。” 雾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见正闭眼调息的封毅,她大略一扫,当看到他死死攥在手里的镇妖剑时,脸色陡然一变,疾步走了过去。 摇欢不明所以地跟上去,见雾镜在打量那把镇妖剑,安慰道:“你要是喜欢那把剑的话我等会就给你抢过来。” 话落,封毅睁开眼,一眼瞪过来。 原本还想嘲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幼龙一番,可这一眼瞪过去倒是让他差点移不开眼睛。 昨夜他并未看清摇欢的长相,她这会洗过澡,乌发披在身后,那如墨般的颜色衬得她那张脸白白净净的,细如白瓷。精致的五官,似是画家用画笔勾勒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他下山游历多年,见过不少漂亮的女子,却是头一次见着龙化形的女孩美得就像是待开的九天清莲。就连娇艳都含着一丝内敛,清澈又空灵。 倒不像是龙……反而更像是瑶池仙女。 摇欢不喜被人盯着看,尤其还是这道士这种直勾勾的眼神。当下,就抬脚招呼了过去,凶巴巴命令道:“不许看,再看挖你眼珠子。” 封毅回神,冷哼了一声:“你除非把我杀了,否则这把剑绝对不让。” 摇欢只喜欢亮晶晶的珠子和黄澄澄的珠宝,才不喜欢这些看着就渗人的武器,可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摇了摇尾巴:“这把剑很值钱啊?” 封毅扭头,对毫无见识的摇欢表示十分的鄙视:“堂堂龙族,竟连这三界第一剑都不知道。” 这镇妖剑开天辟地也就这么一把,哪能用金钱去衡量? 话音刚落,双眼亮晶晶的摇欢就蛮横地掰开他紧握剑柄的五指,也不嫌弃剑柄上沾着的血迹,一把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封毅打小出身在按规矩办事按礼制做人的修仙门派,哪遇到过摇欢这种一言不合就开抢的?顿时怒气攻心,被气得直翻白眼,就差口吐白沫了。 于是,等他缓过来后,又开始破口大骂。 摇欢原本还对镇妖剑浑身的剑气有些发憷,一听说它是第一贱……哦不,是第一剑,她就不那么嫌弃了。 她反复摸了好几下,这才依依不舍地递给雾镜,很是大方地决定送给她。 雾镜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指尖拂在剑身上,便被那剑本身释放的剑气烧灼得如同在火上炙烤,她却浑然不觉,仔细端详了好久才低头看向还在骂骂咧咧的封毅,问道:“这把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封毅的骂声一歇,他连着两次给自己挖了坑,便觉得这山间的妖精都狡诈奸猾,不管雾镜问什么,都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雾镜心事重重,只交代了摇欢留着封毅的性命,便径直提剑离开。没说去哪里,也没说几时回来。 摇欢瞪着失去剑后万念俱灰模样的封毅,恨恨地踩了他一脚,才扭头去找帝君。 帝君每日要做的事便是给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摇欢过来时他已换了一套衣服,正坐在石凳上,给一盆牡丹花剪叶子。 他的侧脸沐浴在阳光下,安静柔和,摇欢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里痒痒的。 她凑近了些,正想挨着帝君身边的石凳坐下。 帝君抬头看到她,视线在她脸上打了一个转,落在她还湿哒哒的头发上:“怎么不擦干?” 摇欢笑眯眯地把脑袋凑过去,毫不害臊得理直气壮道:“我还不习惯。” 帝君抬手,五指成梳从她发端一梳而下。她的发色如墨,倒显得她的耳朵小巧又精致,泛着如玉般的白皙,看得帝君眸色微黯。 湿漉的头发带着凉意,帝君来回梳了三遍,摇欢的长发便干了。她抓了一小缕凑到鼻尖闻了闻:“雾镜说人间有香喷喷的猪苓,洗完头发会香喷喷的。” 摇欢龙形时便很臭美,偶尔兴致好会哄山上的小百合给她编个花环。可她的脑袋太大,花环带着就跟紧箍咒一样,没几次她就不喜欢了。 帝君侧目看着她,无奈笑笑:“是有,你既这么向往凡间,就没尝试过离开?” 摇欢被问住,她捧着脸想了半天,才蒙眬地从脑海里抓到一丝回忆:“我出生在这里,出生在山里的妖精都是化形后才离开的。化形后雾镜还留在这里陪着我,我舍不得雾镜……” 话落,她瞥了眼帝君的脸色,又狗腿地补充道:“更舍不得帝君。” 果然,帝君很是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摇欢被摸得眯起眼睛,脑袋更是往帝君怀里凑了凑,一个刚路过脑子的问题就毫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帝君,你教我法术却不当我师父,是不是因为你不好意思告诉我你其实是我那不负责任的亲爹啊?” 帝君抚摸摇欢脑袋的手一僵。 下一刻,摇欢久违地被帝君拎着尾巴倒提着,挂在了门口的槐树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终于不吃烤龙尾改成风干龙肉了…… 第12节 要吃龙肉的快点下单,明日即可发货~ 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么么哒~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摇欢自然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荒谬,被帝君挂在槐树上她就后悔了。 她费力地踢了踢腿,刚挪出几寸,就被槐树拨回去:“帝君正在气头上,摇姑娘还是老老实实地挂一段时间比较好。” 摇欢大哭:“我裙子飞起来了!” 槐树沉默了一会,低了声音安慰她:“我捂住眼睛了。” 摇欢低头看了槐树一眼,哭得更加难过:“我都不知道你眼睛在哪里!” 槐树的枝条有点发痒,它头一次那么想用枝条抽打这条龙……可是它不敢,因为这会挂在它树枝上的龙是帝君的心尖尖。 山上的风有些冷,摇欢被风吹得晕乎,忍不住找槐树说话:“帝君什么时候能消气?” 槐树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话落,又觉得自己这番回答有些敷衍,补充道:“帝君对你向来宽容,应该很快就会原谅你了。” 摇欢对槐树说的那句“帝君对你向来宽容”表示嗤之以鼻:“帝君从来不罚别的妖精,只会惩罚我。”动不动就把她挂树上。 以前她是条龙反正不怕被别的妖精看,这会她已经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了,帝君竟然也下得了这种毒手! 槐树愣了下,就跟听摇欢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竟低声笑起来,笑得它所有的枝叶都哗哗哗地拍动着。 摇欢不解,她生怕被槐树晃下来,尾巴缠住树枝干脆趴在了树枝上。 “你可看帝君对哪只妖精上心过?不关心才不在乎它们的死活。”槐树用另一条树枝托了摇欢的尾巴一下,以防她会掉下去,“摇姑娘灵智未全,有些事情看不透实属正常。” 帝君门口这棵槐树,成精已有千年,却一直未能化形。 它性格温和,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不止帝君喜欢在它树底下玩棋盘,就连雾镜也很喜欢它。 摇欢忽然就对这棵槐树很好奇,她摸了摸槐树身上有些粗糙的树皮:“你到底几岁了?” 槐树沉默了一会,轻叹了口气:“年岁太久远了,怕只有我的年轮能记得,估摸着有两千岁了,比你年长几百岁。” 摇欢惊讶地看它:“你知道我几岁?” 槐树晃了晃它的树枝,似是在笑:“自然知道,我是帝君送你进来时,亲手栽种在这的。你孵化花了三百年,破壳那日引得山间众妖闻香而来,还是帝君加诸在我身上的法阵护着你平安降生。” 摇欢陡然听到自己的身世,惊得眼睛都忘记眨了。 好半晌,她才伸手比划了下,有些消化无能:“我是个蛋?” 不远处的封毅冷笑一声,看着摇欢的眼神充满鄙夷:“孵化用了三百年,难怪如此蠢笨。” 摇欢抬手就是一个冰刃劈下去,那冰刃落地,地面一震,威力使得地面周围都凝结上了一层冰晶,那冷意凉飕飕的扑面而来,让封毅识趣得闭紧了嘴。 摇欢又问了些问题,可槐树生来就在这座山里,见识也浅薄,再也回答不上来什么。倒是那封毅,忍不住插嘴,让摇欢知道了不少有关龙族的事。 龙族是上古神兽,追随远古上神开天辟地,地位尊贵。生而为龙族,身怀宝藏且富可敌国。后因龙族血脉稀薄,渐渐陨落,如今真正拥有上古血脉的苍龙居于九重天外,从未现世。 而如今的仙界,除了鲤鱼跃龙门修行成龙的小金龙施云布雨外,便是在东海还有着一支龙族,区区三条龙,深居浅出,也是极少能看见身影的。 除了鲤鱼还有蛟龙,白蛇亦能修行成龙,只是修行难度极大,渡劫时的雷劫也格外凶猛。几十年前摇欢遭遇那场暴雨遇见帝君时,正是附近有蛟龙渡劫。 它修行万年,功德圆满之际从山里顺着暴涨的河流想汇入大海,结果没撑过雷劫,功亏一篑。 说到这,封毅眸色怪异地打量了摇欢一眼,显然是质疑她生为龙族的身份。 龙族子嗣难得,断不会有龙族流落在这无名山里还无人认领的可能。 他途径丰南镇,在镇上遇到狐妖,原本正打算打杀收服,不料这狐妖有备而来,在镇妖剑的威慑下依旧保持镇定说要和他谈交易。 狐妖一族最擅媚术,对看透人心也颇有心得。她知道封毅道心不正,便提及百里外她所处的那座山里有一条幼龙,初要化形。她愿意代为收服,取龙珠和他换取道行。 妖精有自己的内丹,吞了龙珠未必能纳为己用。如果给了他,和他换取道行倒是一个聪明的做法。 封毅虽然对山里有龙这件事存疑,但听狐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才动了心思。 他跟着狐妖到山脚下,在狐妖身上留下一缕神识后,便在山脚下住了下来。因不知幼龙具体何时化形,封毅也未和狐妖约定时间。 直到那日听到龙啸,而他留在狐妖身上的神识也灰飞烟灭后,他买通了附近的山民代为引路,在山里走了几日,才看见摇欢。 原本以为是必死无疑,不料听这蠢笨幼龙和槐树的对话,他留下来没准依旧能取了龙珠好好地离开。 —— 摇欢不知几时睡着了,等醒来时,她还趴在树枝上。 槐树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冷风抚来的寒意。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帝君消气了没有,正悄咪咪地往树下爬,结果一转头看见正坐在树底下看着她的帝君,原本还困顿着的脑子立时清醒了大半。 她吓得飞快爬回树枝上,尾巴卷着树枝倒挂下来。不敢看帝君,就一手摁着裙子一手塞嘴里咬着玩。 装了一会傻,她悄悄用余光去打量帝君。 帝君正把玩着神行草,他手指修长,白皙如玉,就单单玩根草都玩出了赏心悦目之感。 摇欢心下暗叹,这样似风似月的人哪有可能是她爹? 她这边心思千回百转,那边一直暗暗等着报复她的神行草竖着它的草根开始大嚷:“爹爹爹。” 摇欢尾巴上的龙鳞一炸,一眼瞪向不知死活的神行草。瞪完再去看帝君,果真见他面色一沉,不悦地看着她。 摇欢的起床气爆发了。 她松开尾巴,跳回地面上,几步走到帝君面前,站得笔直,“我是说错话了,可帝君只知道罚我从不教导,对根草都比对我好。连槐树都知道我的身世,偏偏你不告诉我,还想哄我走。我就不走!我就住在你隔壁的山洞里,天天惹你生气。” 说完,摇欢就往地上一躺,摆明了要耍无赖。 就在她做好了会被帝君一袖子挥到山底下的准备时,空气里却寂静得格外尴尬。 摇欢撑起身子看了帝君一眼,后者正把玩着神行草,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此刻的夜空,繁星汇成河流,星辉点点。 摇欢可耻地被美色动摇了下,气愤地躺回去,抱着尾巴开始满地打滚。 这么一个肤白貌美的漂亮姑娘撒泼打滚的画面实在美得众花草妖不敢直视,她们悄悄瞥了眼帝君的神色,看到他眼底漫开的那一丝浅笑,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帝君真美貌啊,比海上鲛人还要貌美一千倍啊……” “帝君笑起来真好看,小坏龙真是不会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不是这么用的……” “它被你落在山里,险先被猫妖吞进肚子里。”帝君徐徐开口,声色清朗:“我养它,是等它认你为主。” 摇欢不打滚了,她坐起来看着帝君手里的那盆神行草。 它竟似是在附和帝君的话,摇晃着它的草叶,就像在点头一般。 摇欢无措地咬手。 哎呀……好像骂错了? “不告诉你身世,是因为没有必要。”帝君起身拉起她,看她滚得灰扑扑的脸蛋,俯身用指尖轻轻地抹去那层灰迹。 他手指抚触的地方便如同被清泉水洗过一般,微微的泛着凉意。 摇欢愣愣地和他对视着。 他眼底泛起的涟漪就像那日他告诉她名字时一样,似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告诉她,却都独自藏在了心里。 那张俊逸的面庞离得她那么近,近到他眼里一丝波澜都无法遮掩。 摇欢突然就觉得心口好像被谁用冰尖扎了一下,带着凉意的痛空落落的不知所归。 帝君把手揽在摇欢的腰上,像那日抱她坐在树上一样,把她放在了石桌上。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微微俯低了身子看着她,褪去冷清疏离后那抹温和便显得格外动人:“我原本是想哄骗你离开,只是你太笨,即使我哄骗你你也许也不知道,我便不忍心了。” 过分。 摇欢撅嘴。 她有那么笨吗! 神行草捂住嘴,把到嘴边的“有”字努力吞回去…… 摇欢被帝君看得突然有些害臊,但她又不想被看出她居然也会害臊,便左右转着眼珠子转移视线。 等瞄到跟抽筋似草叶打结的神行草时,眼珠子一顿。 等等,这家伙会读心对吧……所以它知道她在害臊? 摇欢越看越觉得神行草跟笑岔气了一样,草叶一抖一抖的在发颤。 她恼羞成怒,嗷呜一下,咬了神行草一口。 只听神行草“嗷”的一声惨叫,一路滚下了石桌,落地时变成了圆圆滚滚的三岁小男孩,正捂着屁股,燥红着一张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你你咬我屁股!”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教摇欢修炼时我用过“不知过了多久”,没有写具体时间,所以文里过了几十年不是bug. 身世和过往都会慢慢揭开,莫方。另,神行草化形有穿衣,别污~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摇欢惊呆了。 她看着眼前布料只能勉强遮身,又一脸羞愤捂着屁股的小男孩,完全没法把他和那株弱不禁风又格外惹龙讨厌的神行草联想起来。 在她的印象里,那株当初被她一尾巴就砸得神识消散的神行草就是一盆只会读心的杂草。他虽然拥有灵识,可那点灵识在如今的她面前根本不够瞧的。 第13节 结果被她咬了一口……突然就落地化形了! 摇欢从石凳上跳下来,也不管神行草一副“你臭流氓你走开”的表情,按住他圆润的小肩膀凑到他身后看了眼。 咦,没有尾巴…… 身上连根草都没有。 摇欢一想到这个看着就任人搓圆捏扁的小屁孩是那株惹她讨厌的神行草,便有些欢喜。 她还想强行掰开神行草的手看看被她咬出牙印的地方,还未等她行动,帝君拎着她的后领,轻轻松松地就把她提开了几尺。 妖精之间大多没有男女之防的观念,摇欢从小耳濡目染,更何况这会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 摇欢不解地抬头看着帝君,见他锁眉不悦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再看向帝君时,已是一脸的惋惜:“帝君以前那么精心照料小兰,大家都以为帝君是等小兰长大后娶她回去做帝君夫人的……” 顿了顿,她一副感同身受地皱起小眉头:“可惜小兰是男的……” 帝君眉角一抽,险先想把摇欢重新挂回树上,风干个三天三夜。 他冷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善:“我要娶谁还不劳你操心。” 摇欢误会帝君执意要把小兰娶回去,眉头皱得更紧了:“狐妖以前说帝君不近女色是因为喜好男色,原来是真的啊。” 算了,还是挂回去吧…… 帝君拎着摇欢的后领,顺手把她挂回槐树上,转身抱起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行草进屋。 神行草被摇欢刚才那些话吓得不清,脑子里乱纷纷的,直到被帝君放到地面上,才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给帝君行了一礼:“多谢帝君多年来的悉心照料。” 帝君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来回打量了几圈:“化形提前了。” 神行草鼓着一张包子脸,表情不是那么愉快地揉了揉屁股。如果不是摇欢这措不及防地一咬,他也不会震惊地落地化形。 “也好。”帝君往窗外看了眼,夜空安宁静谧,星辉错落,就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 他幽邃的目光远远落在夜空中的星宿上,仿佛透过这片天空看向了更遥远的天外,良久,他才轻不可闻地说道:“你一苏醒,这里便真的不宜久留。” 神行草继续撅嘴,似是不满被摇欢打乱全盘计划,但在帝君面前,他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忧心忡忡地望了眼外面挂在槐树上的摇欢,对自己摊上这么条龙颇有几分颓丧,草途无望啊。 神行草是九重天上的仙草,伴着天池而生,日日需要天池灵水浇灌。即使这样,神行草能够拥有灵识化形的万年也才一株,具有起死回生之效。 别说对凡人了,就是对元寿将近的神仙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偏偏那条小坏龙当他是草,一点也不懂得珍惜。 —— 摇欢在槐树上挂了一夜,夜里困得厉害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等第二日清晨,就被帝君从树上拎下来,带去后山泡温泉……哦不,是修炼吐纳。 后山温泉的灵气充裕,摇欢泡在水里堪堪一个时辰,就感觉灵气溢满体内,膨胀得她不得不化为原型继续吸纳。 神行草已经缩回他的石罐里,安安分分地当回了一株毫不起眼的小兰草。不知是不是昨晚在摇欢哪里受得惊吓太大,今日一整天都没搭理过摇欢。 等摇欢得到帝君肯许爬出温泉池时,她整条龙的龙鳞都被泡软了,浑身热气腾腾跟煮熟能吃就差一勺子的孜然了…… 她不自在地甩了甩龙鳞,化回人形。 曳地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被凉凉的山风一吹冷得摇欢打了个寒噤,忙不迭往热气腾腾的温泉池边凑了凑。 神行草正在温泉水里打着转,摇欢修炼时他也同样在修炼,因为天生是仙草,修炼的速度比摇欢这条半吊子龙要快多了。 这会懒洋洋地瞄了她一眼,这么一瞄整根草都精神了不少。 摇欢在修炼一事上从来都不马虎,哪怕帝君不时时刻刻盯着,她也认真修炼。 温泉池有帝君聚起的法阵,修炼一天比在别处修炼十天还要有效。 体内灵气充裕后,摇欢再次化形时已和常人无异。象征着龙族特征的龙角和被她当玩具一样总是抱着的龙尾都消失了,就连个子似乎都长了一些。 那五官,也不似初初化形式那么稚气未脱。 那双眼睛眼波流转间明媚肆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朝气蓬勃。 此时就连神行草也不得不承认,这条小坏龙的皮相委实和她的做派不太相符啊……实属犯规。 它抖了抖草叶,把自己埋得更深了。 它还在和摇欢生气呢,要继续保持冷艳高贵的姿态拒绝主动跟她说话,也坚决不要多事地告诉她这些变化。 它就等着看这条粗心的小坏龙什么时候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 回到山洞后,依旧不见雾镜身影,就连躺在槐树底下的封毅也不见了后,摇欢才开始着急起来。 以前雾镜虽然也有宿夜不归的时候,但现在的情况不同,封毅可不是这座山里的妖精能够对付的。他这么一消失,就连槐树都不知情况,显然是有蹊跷。 眼看着天要黑下来了,摇欢担心雾镜,打算去山里找找。 她留了个心眼,先去帝君那说一声。结果刚迈进院子里,便被神行草告知帝君有事要找土地公相商,回来没多久又出去了。 找雾镜这事耽搁不得,而且摇欢总觉得雾镜应该就在山里,不会走远,便自己出去找找。 神行草虽然不太放心这条蠢龙出去找人,一想回来时帝君也发现封毅不见了,但帝君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那说明封毅估计是离开了,或者是构不成对摇欢的威胁,就随她去了。 摇欢从雾镜常去的树林一路找到山顶,把整座山囫囵翻了一遍也没见着雾镜,路过蛇精家时,想起她是这山里的百事通,便进山洞找她。 蛇精昨日被雾镜当着那些花草妖精这么一通说,没面子极了,今日便懒洋洋的也不想出去。 这会突然嗅到龙威,想起雾镜昨日那些暗含警告的话,还以为摇欢是来找麻烦的,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紧紧贴着山壁警惕地注视着走进洞里的少女龙…… 摇欢兀一看见蛇精一副见着了天王老子的架势,还回头张望了眼,确定是她引起蛇精的恐惧,想着还有事相求,清了清嗓子,温声道:“蛇娘娘,你可见过我家雾镜?” 蛇精被摇欢叫了一声“蛇娘娘”,尾巴尖都忍不住绷直了,她尴尬地扯了扯唇角:“摇姑娘叫我蛇娘就行,至于雾镜姑娘……” 蛇精顿了顿,仔细打量了眼摇欢的神色,见那架势不像是来挑事找麻烦的,心下稍定:“我昨日倒是见过雾镜姑娘,应该是采完朝露回山洞去了,此后倒是一直没见着雾镜姑娘。” 摇欢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昨日雾镜离开山洞后她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心情不好要出去散散心,加上她被帝君挂在槐树上一整夜,等傍晚回山洞后也没见着雾镜,还失踪了个蠢道士,这才有些不放心起来。 夜不归宿这种事……向来是她的专利嘛。 蛇精一直都留心着摇欢的每一个动作,见她皱起眉头,脆弱的小心肝又往嗓子眼一提,一阵发紧。 她想了想,生怕被摇欢殃及,主动道:“我今天身子乏便一直待在山洞里,就算雾镜姑娘路过我这,我也是不知晓的。不如我这会出去帮摇姑娘问问花草妖们,她们整日待在这山里叽叽喳喳的,想必在哪处看到雾镜姑娘了也会知道。” 摇欢平时欺负惯了这些小妖精,哪会想到这个办法,当下摸着下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点点头:“也可。” 蛇精松了一口气,赶紧出去帮她问雾镜的踪迹。 满山遍地都是花草精,有些风吹草动自然都知道。不久便有花草妖精说道:“雾镜姑娘是和昨日那个道士一起下山的。” 摇欢一怔,不信:“雾镜不认识那蠢道士。” 花草精被她吓得瑟瑟发抖,壮了壮胆才颤着声音回道:“小妖不敢骗摇姑娘,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有没有下山姑娘去问问野猪精就知道了,它这几日一直守在山脚下呢。” 蛇精干笑了两声,也从旁说道:“不如我带摇姑娘去找找野猪?这小子上次在山脚下被山民放置的捕兽夹伤了腿,说是要好好教训那些不知好歹的凡人一番,所以这几天一直在那守着呢,一问便知。” 摇欢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她摇了摇尾巴…… 然后惊呆了…… 她的尾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给你们来个二更?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尾巴不见了! 摇欢大惊失色。 她扯着裙子回头张望了眼,脸都吓白了。 有生之年,她把尾巴弄丢了…… 蛇精站在摇欢身边看她突然大汗淋漓地四处找东西,一头雾水地问道:“摇姑娘是丢了什么东西?” 摇欢头也没回:“我尾巴丢了,你快帮我找找。” 蛇精一怔,满山窃窃私语的花草妖精们也是一静,彻底呆了。 摇欢说完也不见蛇精热心帮忙,刚抬头,就见蛇精脸黑黑的,语气也有些生硬:“摇姑娘可别逗蛇娘了。” 摇欢一脸“我逗你干啥”的表情,正要沿路找回去,但一想起雾镜这会还下落不明,迈出去的脚步生生一顿。 夜幕渐渐降临,夕阳最后一抹光也沉进了地平线里。将暗微暗的天色里,一轮弯月正悬在半空,周围星辉浅淡,已是要入夜的时辰。 摇欢周围的树林也被笼罩在即将到来的黑夜里,指间唯有一席微光,勉强维持视物。 她轻叹一声,转过身,清了清嗓子:“蛇娘还是先带我去找野猪精吧。”比起她的尾巴来,雾镜显然更重要些。 蛇精这会都后悔今天怎么没跟着隔壁的兔妖去赶人间的集市,迎来这么一尊大佛,想送都送不走。 她心里沉甸甸的,脸上的表情却维持得恰到好处:“摇姑娘跟我来。” 野猪精心胸狭窄,疵瑕必报,前几日封毅雇佣附近的山民进山替他领路,临路放了不少捕兽夹。正逢野猪精从丰南镇回来,一不留神沿路都踩中了,这才有了守株待兔这一出。 摇欢听着蛇精的讲解,心里暗想,这要是她,踩中一个都够她把这座山给掀了。 下山的路有些不太好走,但好在有蛇精在前面引路,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正在刨坑的野猪精。 野猪精有五百年的道行,平日里最爱调戏山里漂亮的女妖精,这会见到蛇精带着个他不曾见过的漂亮姑娘,一双眼睛都要看直了。 他下山有一段时间了,恰好错过摇欢化形。回到无名山里,也只知摇欢化形了,却不知到底化成了什么样。 他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土,正了正衣襟,站得笔直:“蛇娘娘,你怎么这会下山了?” 话落,野猪精装作刚看见她身后摇欢的样子,面露微讶:“蛇娘娘,你身后这位姑娘是谁啊?” 蛇精坏心眼的一笑,往旁边一让,回头看着摇欢介绍道:“这是摇姑娘啊,你不认识?” 摇、摇姑娘? 这山里被叫摇姑娘的,可不就是那位龙祖宗吗…… 野猪精一听这名字,哪怕眼前的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也不敢再看一眼,苦哈哈地望了望蛇精,声音委屈得好似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摇、摇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第14节 摇欢心情不好,抿着嘴没说话。 蛇精见状,立刻接话道:“摇姑娘是想问问你,今日有没有见到雾镜姑娘下山去。” “雾镜姑娘?”野猪精皱起眉头:“可是跟在摇姑娘身边的那位姑娘?”他连说带比划地跟摇欢确认了雾镜的长相后,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串项链递给她。 夜色已深,整片树林黑漆漆的,头顶茂密的树叶把月光也挡在外面,摇欢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等一接到手里,摸到那条细细的项链时,脸色就是一沉:“她留了什么话给我?” 野猪精还在努力回想着,冷不丁被不耐烦的摇欢一把拎着领口按在身后的树干上,脸都吓青了:“摇、摇姑娘……” 蛇精也吓了一跳,看野猪精吓得面色青白连话都说不出来,连忙劝道:“摇姑娘先放他下来吧,让他好好想想,野猪精肯定不敢欺瞒你。他胆子小,可千万别吓晕了坏了姑娘的事。” 摇欢听劝,听蛇精说的有那么点道理,再不耐烦也松开了手。 她用指尖摩挲着仿佛还带着雾镜体温的石头项链,突然觉得喉间发苦。 这是雾镜化形后一直带在身上的项链,这根链子很普通,普通到掉在山林里绝对没有一个鬼魅精灵会去捡它。 可就是这么一条凡物,却是雾镜的内丹。 她下山之前让野猪精把她交给她,多半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野猪精喘匀了气,生怕再不说点什么就要挨揍,诚惶诚恐道:“雾镜姑娘是跟一个道士一起下的山,把项链交给我时只说要去外面寻个人,和我说话时那道士抱着剑就等在三步外,雾镜姑娘也没告诉我这项链要交给谁,只说谁来找就让我交给谁。” 摇欢脸色凝重。 雾镜是知道她笨的,她什么话也没留,只一句要去外面寻人她根本无法判断她是否有麻烦。如果是自愿离开的,为何不见到她了先告诉她一声? 可若不是自愿离开的,怎么还有时间留下这条项链让野猪精告诉她呢? 她想不通,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像是上次被小百合骗着吃了一大口皂角叶,心底还隐隐有一种被背弃的失落感。 就好像雾镜在她心尖上挖了一个坑,原本捂得是热水,可这会全部变凉,凝成了冰。 —— 土地公寿元将近,这座无名山上的封印也以可见的形势在渐渐衰弱。 寻川陪摇欢在后山修炼时,摆完阵法就察觉到这封印在微弱的波动。是有人察觉了这里的封印,在试探。 试探封印的不是别人,是雾镜。 只是他对除了摇欢以外的人漠不关心,留心了片刻,没察觉什么异样便不再搭理。 封印波动让土地公受到的反噬不小,寿元大减,看着竟没有几日了。 土地公对自己还有多少寿元倒并不在乎,他早就做好了回归这片山林的准备,早晚早已不在他担忧的范围之内。 可破封印之事却是需要和帝君协商好的,封印上古龙神寻川的封印岂能以一般概论? 土地公的爱好不多,嗜酒倒是一项。只是他平时极为克制,每日只饮一杯。 眼看着时日无多,他酿造了几百年的好酒无人共赏,土地公委实有些蛋疼,大方地送了帝君几坛,又留了帝君一同饮酒。 “这酒不止闻着香,入口干醇,酒味醇厚,那酒劲就连天界最能喝酒的天王都得醉一醉。”土地公得意地翘起胡子,这会也不在乎什么尊卑之序,变着法得给帝君灌酒。 土地公于寻川而言,是老友,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推却。 他敛下眸,嗅着那浓郁的酒香,轻晃了晃酒杯,想着明日哄摇欢过来偷几坛,再放个百年,也好当婚酒。 这种不着调的想法,他自己想着也忍不住笑。 土地公浑然不觉身旁的帝君在打他酒的主意,酒喝多了话便也多了:“帝君是上古神,年月那么久,您独身一人不寂寞嘛?” 寻川望月轻叹了一声,那清冷的月色却将他的眼眸晕染得格外温柔:“没遇见她以前我每日浪费时间,甚至视死如归。可现在,我只希望能活得更久一些,陪着她与世长存。” 土地公轻声笑起来,直说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正待他端了酒杯要和帝君再碰一杯,就见对坐的人眼神突然变了变。 土地公有些不明所以,今晚月好,风徐,人和,难道还有让帝君烦心的? 不等他开口问,帝君已经站起身来,那张俊朗的脸无端得沉了几分,他自己似乎也有些发怔,抬头看着空中纷扬落下的冰晶,低声道:“她哭了。” 那声音竟似孩童般无措,听的人心里无端发软。 —— 摇欢揣着项链往回走,尾巴也没心思找了,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往山洞走。 走到树木稀落的地方,月光不知何时已被厚沉的云层遮挡。山风欲起,呼啸而至。那冷风迎面吹来,除了凉意还有湿润的冰晶。 摇欢有些发愣,抬手摸了摸脸,有一小簇像雪花一般的冰晶化在她温热的指尖,那凉意让她觉得浑身都是一冷。 龙族自古以来呼风唤雨,天上的龙打个架都能引得凡界水患无穷。 这座山里的妖精最怕的其实不是摇欢欺负她们,她们更怕的是摇欢大哭大闹。她一哭,雨要连着下三天,她一闹,山洪暴发。 可这会她那么难过,却没有人来劝她了。 摇欢正失落着,身边蓦然多出了一道影子。她转头看去,竟是去找土地公回来的帝君。 那些无所适从的情绪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摇欢慌忙握住帝君微微带着几分凉意的手:“帝君,雾镜被那个蠢道士抓走了。” 怕帝君不信,摇欢把手里牢牢捏着的项链递到他眼前:“你看,雾镜只给我留下一条她的项链。” 她仰起头,寻川便一眼看见了她红着的眼眶。 摇欢很少哭,以前是每次难过时总能找到发泄的办法,后来就是没有谁能让她难过。就算是被他惹哭的,也总是作势。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他的软肋,却明白她只要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对她心软。 但这次,好像是真的要哭了。 他抬手拂开落在她头上的冰晶,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正专注地凝视着她,眼底的深邃如星河,只是这么看着她,就奇异地抚平了她满心的焦躁。 寻川反手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紧贴着她的,替她驱散了不少寒意。 他俯下身和她平视,曲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我不会走。”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全部的脆弱和防备。 所以他才说:“我不会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一堆话打完又删了,只留一句——求表扬!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摇欢少女龙的少女心被帝君彻底满足,她眼泪汪汪地抱住帝君的手臂,正想蹭两下撒个娇,鼻尖一耸便闻到了一股酒香。 她顾不得难过伤感,忙不迭地抬起头来,虽然看着依旧可怜巴巴的,但早已没有那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就那么亮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帝君你上哪偷的酒喝?” 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冰晶就像来时悄无声息般地没了踪影,帝君看了眼云层周围刚探出的那层浅薄的月光,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想喝?” 摇欢立刻点头,生怕点慢了。 片刻之后,土地公拉开自己院子的大门就看见帝君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条小尾巴摇欢。 土地公照看摇欢千年,虽说平时也没有多亲近,可毕竟是看着她长大,对摇欢和对山中草木的感情还是不同。 一听摇欢是来讨酒喝的,格外热情地去酒窖搬了几坛酒来。 摇欢生来为龙族,受天地灵气滋养,不需要用进食来填饱肚子,所以才对可以吃吃喝喝的东西格外感兴趣。 她能分辨酒香,馋酒味还要拜狐妖所赐。 狐妖从山下勾搭了过路的男人进山,都会喝酒助兴。 狐妖喜喝果酒,酿得酒又香又甜,格外醉人。摇欢听墙角的时候闻着那酒香馋得不得了,偷偷趁狐妖下山之际,伙同雾镜偷过几坛。 她酒量好,喝了一整夜,睡了整整三天才清醒过来。 后来狐妖有了防备以后,摇欢就再没得手过。 到现在……多久了? 摇欢皱起眉头,掰着手指数了数,数完之后一头雾水……难道只过了十年? 寻川转头见她苦皱着眉头,把酒杯推到她手心:“在做什么?” 酒香溢入鼻尖,摇欢皱着鼻子闻了闻,眼里只看得见手心里那杯酒,哪管帝君问了什么。她端起杯子,跟倒豆子一样豪迈地一口倒进了嘴里。 那酒埋在酒窖没有千年也有百年,是极佳的烈酒,酒香浓烈,入口便格外辣呛。 摇欢的舌头就跟被火舔了一般,火辣辣地痛。她忙不迭吐出舌头“嘶”了声,感觉舌头整截都要断了一般难受。 没等她缓过来,那酒入喉,浓香的酒味蹿入鼻尖,摇欢猝不及防被这烈酒呛着,咳得死去活来。 寻川一声轻笑,抽走她握在手心里的酒杯,这次不敢给她倒满,只斟了一浅杯。 摇欢吐着舌头还在哈气,连埋怨土地公酿这种烈酒的空闲也没有,见帝君又递来酒杯,接过刚要往嘴里倒时,手腕被他轻轻扣住。 摇欢扭头看去。 寻川晃了晃他手里的那樽酒杯,低声道:“酒不是这么喝的。” 摇欢虚心好学:“那要怎么喝?” 寻川瞥她一眼“这种烈酒入喉辛辣,要小口轻酌。你这么蛮横地往嘴里倒,能喝出什么味?” 话落,他低眸,端起酒杯在鼻尖轻晃了晃,酒香随之扑鼻而来,深埋在酒窖里的烈酒光是酒香便已能醉人。 他轻蹙的眉宇舒展,杯口凑到唇边,修长的手指被月色晕染得格外白皙,就这么端起杯座往嘴里喂了一口。 摇欢看呆了…… 帝君线条柔和的侧脸,轻抿住杯口的唇角,握住酒杯的修长手指每一处都精致得像是一副山水墨画。 她回神,学着他那样在鼻尖轻晃了晃酒杯,嗅到那浓郁的酒香后,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往嘴里喂了一口…… 然后她皱眉,仰起头,不信邪地握着酒杯往嘴里倒了倒,只勉强倒出一滴酒来,还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了她的下巴上。 摇欢有些不高兴,她哀怨地转头看向帝君,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个字:“不够喝!” 帝君失笑。 他的笑声低低沉沉,就像是山林间悠闲过隙的清风,润物细无声。 摇欢脚边几株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花草妖精被帝君好听的笑声羞得红了脸,纷纷捂住脸摇晃着身体随风摆动着。 摇欢舔了舔嘴唇,把酒杯递过去:“还要。” 说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帝君尤其好看的侧脸。 第15节 土地公在一旁看得发笑,提声道:“看着摇姑娘一日日长大,老夫深怀欣慰啊。” 摇欢眼巴巴地看着帝君给她斟酒,看他只倒了一浅杯,就拽了拽他的袖子,见他侧目看来,立刻讨好地弯起眼睛,比划着:“再多一点,就一点……” 然后心满意足地接过来,一口倒进了嘴里。 寻川轻叹,教不好了。 土地公笑得眯起眼来,似是想起什么,道:“这凡间啊,有这么一个习俗。女儿家出生那日,由家中老父酿下一坛酒,等女孩长大嫁人时再挖出来当成随嫁的婚酒,招待亲朋宾友。摇姑娘出生那日,老夫在后院酒窖酿了一坛,若摇姑娘不嫌弃,等哪日摇姑娘出嫁了便把这坛酒当做婚酒与夫君共饮吧。” 摇欢的耳朵悄悄竖起来,一张脸因醇厚的酒香微微泛红,就像是五月含苞待放的花蕾,从内至外透着层粉。 她听得一知半解,疑惑地问帝君:“我也要出嫁吗?” 摇欢只知道在凡间,少女二八芳华时便会许配人家,要伺候夫君,侍奉公婆,还得斗得了入门的小妾。 而妖精之间,只有□□和双修,从未听过有这些。 “遇到喜欢的人便会想嫁给他。”土地公高深莫测地瞄了眼帝君,见后者巍峨不动面无表情显然不操心的模样也没了打趣的心思:“无名山上的妖精心思大多单纯,外面的妖精还有嫁给凡人当妻子的,等摇姑娘出山后便能看见很多寻常看不见的。” 摇欢刚抱住一个大酒坛子,埋首牛饮,闻言从酒坛子里露出脑袋来,好奇地问:“寻常看不见的?” 寻川皱着眉头把她拎远了些:“仙界有百花宴,蟠桃会,妖界百年便要选一次美,入了凡间能看到子时冥界大门打开百鬼游荡……” 见她入迷一般听着,寻川的声线微缓,柔了语调:“还有许多你未曾见过的。” 雾镜一走,摇欢对离开无名山除了不舍以外倒没有之前那种抵触的情绪。 她两都还不能化形时,雾镜每次给摇欢讲凡间的故事,摇欢都憧憬着山外的世界,哪怕是离山脚不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村落她都想去看看。 也曾经说好,等可以下山时,要一起去丰南镇的集市上逛一逛。 可现在…… 摇欢眼神微黯,她抱住酒坛子喝了好大一口,再没有开口说话。 夜风徐徐,月光清辉。 整个夜色柔和又静谧,那酒香乘风飘远,醉了这山腰半数的妖精。 摇欢喝上瘾了,喝完就自己去酒窖里搬,起先还搬进院子里,后来便自己吃独食。一个人窝在酒窖里喝了土地公大半的存货。 一个晚上而已,土地公后院的酒就被摇欢喝了个七七八八。 他起先还担心浪费了这一酒窖的好酒,这会只恨没看好摇欢这小酒坛,肉痛地连住也不给摇欢住,直把人往山洞赶。 寻川带她回山洞,刚走了没多远,摇欢见着一丛狗尾巴草便扑过去,亲亲热热地搂在怀里说是自己的尾巴,非要抱回家。好不容易松开被吓得草都不想做了的狗尾巴草,又开始满山找尾巴…… 寻川跟着她走了一段,见她没头没脑地往山林里钻,干脆拎回去。 摇欢被一路拎回山洞,酒醒了大半,看着冷凄凄的山洞可怜巴巴地抱住帝君的大腿:“我一个人会害怕。” 寻川无奈地把她拎开:“你不吓唬别人就算她们烧高香了。” 摇欢不依不挠地缠上来,仰头看着他,神情恳切:“那为了看住我不让我去吓唬别人,帝君今晚牺牲一下?” 他抬手抵住她贴上来的额头,淡漠道:“别人关我何事?” 摇欢一怔,想起槐树那日和她说的话,再开口时,声音嘟嘟囔囔的:“那我呢?” 她有些困,抱住他大腿的手软绵绵得没有力气。挨着他腿的脸却轻轻蹭了蹭,缓缓闭上眼睛,竟这样睡着了。 他弯下腰,借着月色稀薄的光低头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今晚是第几次叹气,他一手扶住她的脸,一手揽过她抱起。正要抱到床上,想起她刚才的话,抬步往自己的院中走去。 月光的余晖里,他低低的一声“真是欠了你的”就那么轻轻地飘散在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萌萌的摇欢啊~ 刚看到还有灌溉这玩意,谢谢小天使们的投雷和灌溉~ 北砸好欢喜~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摇欢的睡相不好,一个酣畅的好梦通常需要从床头滚到床尾,再从床尾滚回床头,往返数次才能进入。 帝君休息用的床虽然占地面积也不算小,但相比较她山洞里那张巨大的石床而言,实在不够她滚的。 在不知道第几次一屁股滚下床后,摇欢费力地撑开眼环顾四周。 天色将明未明,墨蓝色的天空就像是深幽广阔的大海,一眼看不到尽头。木窗的缝隙间漏进来几缕月光,似蒙着一层面纱,蒙眬得看不真切。 神行草缩在床边睡得正香,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这寂静的凌晨里,摇欢陡然被地板渗出的凉意冷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地重新爬回床上。 就在她即将沉入梦香的刹那,一声犹如猛兽撞击的巨响突如其来地炸开。那声音声震山林,回音不绝。 摇欢一个激灵,被吓醒了。 宿醉后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捧着脑袋晃了晃,想要清醒过来……结果发现晃完以后,她面前的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 摇欢晕乎乎地爬起来,摸索到门边,手指还没挨上去,门就被帝君从外面推开了。 摇欢抬头看向他,嘟囔着解释:“我没有偷偷去土地公家里放爆竹。” 她这么一抬头,透过帝君的肩膀看到山边远远笼罩而来的黑云,黑云翻滚着赤黄色的闪电,看上去极为可怕。 摇欢看得目瞪口呆,这显然不是谁调皮往土地公放爆竹这么简单的事了。 帝君没说话,他沉默着蹲下来,把拿在手里的一串铃铛系在了摇欢的脚腕上。 他的手指微凉,在深秋的夜色里像是深埋于地底的冰凌,冷得摇欢一个哆嗦,缩了缩脚。 帝君的动作一顿,轻轻握住她的脚腕:“别动。” 他声音低低沉沉的,格外好听。 然后摇欢就真的不动了。 帝君把铃铛系好,目光落在她系着铃铛的小巧脚腕上半晌,微沉了语气严肃道:“不管喜不喜欢,都不许摘下来,听见没有?” 摇欢懵懂地点点头,退后一步低头看了看那串铃铛。 铃铛上繁复的花纹就像是枝蔓伸展开的华丽图章,说不出的好看。 她觉得自己挺喜欢的。 收到礼物,摇欢高兴地弯起眼睛,正想说什么,那一声把她从睡梦中吓醒的巨响又一次传来。 她吓得脑袋一缩,就见原本沉寂的天空如同被一层透明的薄膜给包裹着,那道暗华一闪而过,就像是水波,徐徐荡漾。 满院被惊醒的花草妖精窃窃私语地讨论着,可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摇欢的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龙族面对强敌时才有的警惕不自觉地冒出来,一簇一簇就像是荒芜地里长出来的野草,爬满了她整个心房。 她拽紧帝君的衣袖,仰头看着他:“我们是不是有危险了?” 她强自镇定,可依旧有些许不安从她轻抿的唇角显露出来。 寻川低眸看了眼被她攥皱的袖口,眉间一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摇欢,我们该走了。” 他轻扯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那些微带着潮湿的汗意让他忍不住轻皱了一下眉头。 他牵着摇欢走回床边,把蜷缩在角落的神行草塞进她的怀里让她抱好。 做完这些,他眸色深深地看了眼这处容他落脚近百年的木屋,轻叹一声,手指微抬,整个木屋便似被一只巨兽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屋外满院的花草都不见了……不,不止屋外,而是整片山林,都以摇欢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地枯萎腐朽。 脚下的土地是枯黄粗糙的,砂砾贫瘠。树林里的参天大树没有枝叶,笔直得一簇簇树立着,就像是年迈的老人,干枯苍老。 没有花草妖精,这里所有的生灵似在一夕之间全部覆灭,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只有不远处,那棵苍翠的槐树静静地立在那里,枝繁叶茂,正随着阵法里流动的清风轻摇着枝桠。 这里哪是摇欢所生活的山林? 分明是被放逐的一片荒芜之地。 远处,山和海的交界处,又是一声巨响。 似有人在破坏阵法,法术的光影之下,那如薄膜一般透明的结界爬上了一条裂缝,那水纹静止,就听天空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碎裂的声音。 帝君仰头看去,原本淡漠无波的眼眸里似掀起了巨浪。他指尖凝聚起一道白光,那白光落在摇欢的身上,便是一个保护用的结界,把她和神行草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这道屏障里。 他弯腰,把摇欢抱进怀里。 温暖的手心就覆在她的后背,温温热热的,奇异地抚平了她的不安和恐惧。 夜色渐渐被撕开,远处的天际有一抹曦光破云而来,是天将明时的光芒,正一点一点地馋食着令人心生恐惧的黑暗。 空气中渐渐让人压抑的神威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摇欢的呼吸渐渐局促。她所有的灵力似都被封存在了身体里,毫无还手之力。 摇欢一手紧紧地搂着神行草,一手紧紧地抱住帝君,用力到手指已变回了龙爪也不自知,深深地嵌入指下帝君的后背。 白光闪过,帝君已带着摇欢迈入了土地公的院子里。 这座山封印的阵眼就在土地公的后院,此时这幢小木屋空荡荡的,土地公已不知所踪。 后院的酒窖边栽种着一棵桃花树,深秋季节它却一夜开了花,满树的桃花香气四溢,有着蛊惑人心的浓郁香味。 摇欢被帝君按在怀里,并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可骤然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他渐渐压抑的呼吸声,都让摇欢察觉到了危险。 她有些不安地想抬起头来,刚动就被帝君更用力地按住脑袋,他的声音沙哑,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字一顿道:“别动。” 话音刚落,整个天色陡变。 乌云翻滚,雷劫突至。一道道天雷被引至上空,旋转着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正慢慢地往下方压来。 陡然增大的威压如同狂风席卷,一寸寸的割裂下来。 摇欢被护在帝君的怀里,可此时的结界也无法抵抗破封印时的疼痛,她不敢想帝君这会承受的到底是什么,紧紧地咬住唇,那发白的嘴唇生生地被她咬出血来。 那寸寸加剧的疼痛就像是风刃,落下来便是刀刀见血。 她实在忍不住这种撕裂般的痛苦,好像灵魂正在被剥离开这具躯体,可又被一种力量牢牢地攥住,不得分离半寸。 第16节 直到一束刺眼的光芒猛然亮起,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尽,摇欢在一望无际的白光里,疼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动动手指,连再多用一份力都做不到。 她只是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遇到帝君时,他浑身是伤的样子。她想问问他,那些休养了很久的伤是不是就是强行进入封印时留下的? 她还想问问他,那些花草妖精呢?昨晚和他们一起喝酒的土地公呢?是不是这座山……它就是一片被放逐的荒芜之地,而她在这个用鲜血和魂魄铸就的牢笼里,一无所知地生活了数千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白光散去。 摇欢却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她被帝君抱在怀里,额头贴着他渐渐透出凉意的脖颈,怀里的神行草奄奄一息,她害怕得不行,抖着声音叫帝君,连着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答。 她想了想,试探性地叫道:“寻川?” 那一声“寻川”似翻越了千山万水,远隔千年,从破空的虚无处传来。 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在瑶池边用神行草的草叶轻搔他鼻尖的女孩,看他睁眼醒来又飞快的钻进水里,掬起一捧瑶池清泉洒在他的身上。 那笑容,连瑶池仙境都失色几分。 直到破水声传来,三条金龙从海面上跃出,落地时化为人形,恭敬地屈膝跪在他的身后,齐声道:“恭迎神君。” 他回过神,低头看向怀里。 摇欢整张脸煞白,神魂被拘魂铃扣住,动也动不了。就连说话,都费尽了力气。 他曲指在她眉间一点,银辉一闪没入她的额间,怀里的人安稳的倚靠着他,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身后被封印撕裂出的伤口血肉模糊,他却无暇顾及。转身望着整片荒芜得毫无生机的山林,眼底眸色渐沉。 封印破除,系着土地公最后一丝元神的封印碎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入整片山林,顷刻间银辉满地。所到之处,枯萎的草木重生,以缓慢的姿态渐渐地重新覆盖整座山林。 他是被放逐的土地仙,可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守护着这座山,守护着山里的每位生灵。用元神化为最后一缕生机,重回大地。 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能禁锢龙族。也再没有谁,能禁锢他。 就这样沉默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寻川的身体变得冰凉开始麻木,他才移开目光,低眸看向怀里已经力竭睡熟的摇欢,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他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下如同墨蓝色的绸带。波涛汹涌,海浪嗡鸣,都似在欢迎这位海上霸主,重新归来。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摇欢终于睡醒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她躺在五颜六色的巨大贝壳里,正被背着龟壳的老海龟拨眼皮。然后拨着拨着,她就睁开眼了。 老海龟是海族里年长的大夫,小辈里谁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是他在医治。一个月前,他被金龙王拎到龙宫给这条小龙看病,一看就是一整月,龙还是没醒。 他忧愁。 新纳进后院的八爪鱼精还没来得及宠幸就被迫吃素一个月,也不知道那条八爪鱼精会不会趁他不在家时和家里其他海鲜们勾搭上。 毕竟她腿多……想怎么劈腿就能怎么劈腿。 正叹着气,指尖一痒,他低头看了一眼,就见沉睡中的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似蒙着一层山间薄雾,悠远又宁静。漆黑的瞳孔里印着海水中一闪而过的金光,水波荡漾,璀璨得连同这五光十色的贝壳都有些黯然失色。 摇欢抱着脑袋坐起来,迷茫的看着眼前受惊不小的老海龟。 海龟是这片海域里除了龙族最年长的海族,他平日里不注重保养,皮肤有些褶皱,看着比无名山上年轻貌美的妖精们丑太多了…… 她嫌弃地移开目光,打量四周。 她住在一个宫殿里,宫殿有些简陋,简陋到所有的装饰摆设全是金光闪闪的金银珠宝……珊瑚做的桌子椅子,饱满圆润的珍珠做的珠帘,琉璃做的屏风上财大气粗得镶着不少金叶子。 她躺着的贝壳上铺满了亮晶晶的冰丝,转头就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湛蓝色的海水,海水里不时有流光掠过,阳光穿透海面,一直落入深海,那光芒在海水里如有了实质,凝成了一支支光束,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着。 有不少海族经过,成群结队。 摇欢看得目瞪口呆,她连做梦都不敢梦见这种地方啊…… 她一骨碌爬起来,正想扶着窗仔细看看外面的海域,手刚摸上去,什么也没挨着,一脑袋骨碌碌地栽出了窗口摔进了院子里的沙土里。 摇欢一脸懵逼:“……”窗呢? 回过神的老海龟,探出半个脑袋提醒:“姑娘,忘记提醒你,龙王为省事,没装窗户。” 摇欢甩了甩一脑袋的沙土,躺了一个月,这具身体乏力得很,连站起都有些吃力,她干脆盘膝坐在原地,仰望着头顶的那片海域。 昏睡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恭迎神君”,不难猜到这里就是无名山脚下的那片大海,帝君从这里来,回归大海也是情理之中。 她歪头回想着,还没等她把思绪捋顺,老海龟已经招呼着两个年轻的海鲜匆匆地抬着冰丝做的大网把她捞了进去。 似乎是担心她又莽莽撞撞把自己摔出去,老海龟嘱咐要系好口袋,一路把她扛回原先的那个房间。 摇欢刚被抬上大贝壳,珠帘就被一只手撩开,寻川迈进来,目光对上摇欢时,似怔了一下:“刚醒?” 他虽然看着她,这话却是问老海龟的。 老海龟恭敬的鞠了一礼,回禀:“姑娘刚睡醒,精神还不错。”说话间,他往摇欢刚一脑袋栽出去的窗口瞄了一眼,补充道:“神君要是不嫌麻烦,给姑娘把窗户装上吧。” 寻川顺着老海龟的目光看去,再看摇欢气鼓鼓的脸,当下了然,他轻笑了一声,答道:“好。” 老海龟是龟精,活了上万年,最会看人眼色。见神君似有话要跟姑娘说,忙连声告退。 寻川微一颔首,等老海龟慢吞吞地挪出宫殿。这才几步走近,坐在了贝壳的边沿。他抬手,指尖银辉一闪,点在摇欢的额头。 那抹银辉入额,在她体内探寻了一周。 摇欢这会面对帝君还有些不太自然,总觉得不认识他了一般。等他收回手指,便悄咪咪往后缩了缩。 她自以为做的不动声色,不料这些小动作在他的眼里无比清晰。 她不是以前的摇欢,被他塑骨重生后,不谙世事,甚至有些蠢笨。 他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柔缓:“这里是龙宫,这几日先在这里落脚,等你好了想出海还是留下来都由你。” 话落,也不等她回答,起身便要离开。 不料,刚起身,袖口就被一只小手紧紧地攥住。 摇欢噘着嘴,不满地嘟囔:“帝君现在是地头蛇了,帝君说了算。” 嘴上明明是在应承,可那语气分明是在和他赌气。 寻川勾了勾唇角,低头看了眼她素白的小手,轻轻拂开:“刚不是还不想和我说话?” 摇欢脸皮厚,刚被拂开立马又攥上去,这回拉得更紧了:“刚才是刚才,现在想跟你说话了。” 寻川看着被她攥得揉成一团的袖口,有些头痛,这三界上天下海估计也只有这条小蠢龙敢这么□□他的衣服。 摇欢没等到帝君说话,想了想,有些干巴巴地问起:“神行草怎么样了?” 她记得昏睡前,神行草气息微弱,比她的情况还要糟糕不少。 “他?”寻川的眉头一蹙,想起那个醒来就开始到珊瑚缝里抓螃蟹却被钳得浑身水肿的神行草,淡声道:“挺好。” 摇欢松了一口气,这会看帝君忽然顺眼了不少,胆一肥她就开始造次。 她眼珠子滴溜溜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指着那扇充满土豪气质的屏风笑眯眯道:“帝君,我看到这扇屏风就觉得神清气爽,它一定是治病的良药,能不能送给我?” 寻川失语半晌,正要回答,从远处飞来一条金光闪闪刚成年的大金龙,还未看见身影,那气势磅礴的声音已经先至:“姑娘要是喜欢,尽可拿去。我龙族宝贝不少,这屏风算什么。” 摇欢眼睛一亮,知道正主来了,撒开帝君的手,忙不迭的从珠帘后探出脑袋。 那条金龙落地化成人形,那衣衫从里到外无一不是滚着银边镶着金线,看着就很值钱。他信步往内阁走来,脚下一双靴子落地便漾开一个金圈,看得摇欢眼都直了。 她果然很穷啊…… 来得这条金龙是龙族年纪最小的,叫来钱。 他先给寻川神君行礼,行完礼才仔细地打量了摇欢一眼,少年俊朗的眉目一弯,笑眯眯道:“姑娘你总算醒啦。” 摇欢不认得他,但同为龙族,她对他的气息倒是很熟悉。 应该是在她昏睡时,经常来看望她的。 来钱见她打量自己,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任她打量。他是仅剩的龙族里最年轻,遇到漂亮的女孩,尤其是如今唯一一条女龙,浑身都散发着发情的气息。 可惜他丝毫不知道,摇欢离成年还差那么几年,根本无法接收来自他的讯息。 寻川在一旁挑了挑眉,干脆在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 这是自他来后,根据他的喜好特意布置的。 他抿了一口,有些遗憾的想,若是此刻喝着土地公亲手酿的酒,这出好戏正好下酒。 摇欢平日里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多年的珍藏虽然只有几颗夜明珠,但也是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的。 这会遇上个审美一致的,别提多高兴了。 “龙族族类稀少,不易找配偶,所以我们一出生就开始储存金银财宝,就为了不当光棍龙。”来钱摸着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见摇欢似乎对这些很是喜欢,很是大方地送送送,还承诺明日再搬些好东西进来。 说了会话,来钱便要回去了。 他化回原型,一身金色的龙鳞在阳光下格外的金光璀璨,她都要被来钱身上的龙鳞刺得瞎眼。 摇欢忍不住舔了舔唇,只想拔几片串成项链。 她刚有这种想法,来钱便抖了抖那身金色的龙鳞,海水徐徐荡来,他浑身的鳞片就如一片片金叶子,诱惑得摇欢忍不住上前摸了摸来钱的尾巴。 来钱还没来得及害羞,就听摇欢笑眯眯地问他:“我能不能从你尾巴上拔几片龙鳞当项链啊?” 来钱脸色一变,整条龙被吓退三尺,远远地抱着宫殿门口品相极佳的珊瑚,哭丧着语气道:“摇姑娘的爱好真特别。” 远处一直看着的帝君失笑,曲指轻弹了一下摇欢的脑袋,见她捂着后脑勺转头看来,袖子一拂,一道风刃朝着来钱席卷而去。 那风刃靠近来钱后,风势一缓形成一个漩涡卷着来钱往殿外飞去。 摇欢看着来钱被卷走,惋惜地眨了眨眼。 她是真的想要一串充满王霸之气的龙鳞当项链啊,她的龙鳞是青色的,一点也不金光闪闪。 寻川把玩着手中手感上佳的水晶杯,慢条斯理道:“对龙族而言,龙尾是用来求欢的。” 第17节 摇欢眨了眨眼,不明白帝君为什么突然和她说起这些。见帝君手中的水晶杯晶莹剔透,也摸了一个拿在手里把玩。 然下一秒,寻川的声音一厉:“刚哪只手摸了来钱的龙尾?剁掉。” 摇欢吓得一抖,水晶杯落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她飞快地把手往身后一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帝君的脸色。 帝君黑着脸,看着不像是开玩笑…… 摇欢还没想出个对策,眼见帝君松开水晶杯,摇欢吓得小心肝一抖,以为帝君是真的要剁了她的手。诚实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往帝君的怀里一撞,落进帝君怀里时,已化出了龙尾。 摇欢浑身都在抖,在无名山上一言不合就被帝君收拾都收拾出了惯性,她连思考下前因后果的步骤也没有,丝毫没觉得帝君意在管教她要识得男女之防,一根筋地觉得帝君要剁她的爪子。 情急之下,她用尾巴紧紧地缠住帝君的大腿,她坐在帝君的怀里,壮胆似的大吼了一声:“摇欢跟帝君求欢!” 作者有话要说:  入v通知:全职,为了养自己,养饭桶一样大饭量的大金毛所以下章要入v了…… 为了感谢小天使一路支持,明天入v准备了福利~先不剧透,明天记得来看吖~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话音落下,便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唯有“求欢”二字还隐隐约约地回荡在耳边。 摇欢看着帝君的脸色,心下“咯噔”一声,不安的预感越发凝重。 她打得啪啪响的如意算盘就是把帝君拖下水,总不能她摸了来钱的龙尾要剁爪,帝君被她缠了尾巴却还能理直气壮地只罚她? 但这会,她看着帝君一怔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那些笃定早已烟消云散…… 她悄悄地把手背到身后,目光不敢和帝君对视,便东看西看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嘟囔道:“帝君以前动不动就拎摇欢的尾巴不算,现在被我求欢,难不成还能剁了自己的腿不成?” 寻川勾着唇角,笑容颇冷。他一手锁住摇欢背在身后的双手,看她惊慌地挣扎起来,才压着那根本无法掩饰的情绪,沉声问道:“你可知求欢是何意?” 摇欢被锁住双手动弹不得,又被帝君摄人的目光紧紧盯着,抿了抿唇,回答:“不是嫁娶的意思嘛。” 寻川双眸微眯,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原本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刚才那话也是情急之下保命才说的,可这会解释起来虽然词不达意,但显然,摇欢是明白“求欢”并不是对谁都可以做的。 这个认知,让寻川的怒意瞬间散了大半。他松开钳制着摇欢的手,好整以暇地继续问道:“既然知道,你还如此随意?” 摇欢最会察言观色,尤其是对帝君,哪怕是他皱个眉头,眸色变了一下,她都能立刻猜出帝君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会察觉到周身威压一散,知道帝君是不打算追究她了。虽然仍被困在帝君的怀里,她一点也不怵:“我没有随意啊,我只对帝君和雾镜求过欢。”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寻川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怀里的小蠢龙,突然发现他意图教她男女之防根本就是个无稽之谈。 摇欢灵智初开时,身边无人教导,她所学会的都是她所看见的。 她偷听狐妖墙角学了不少狐媚手段,跟蛇精打交道学会了话人是非,后来又从雾镜的口中听来了凡间故事,自以为自己懂了很多人情是非。 然这般放养了千年,什么东西都学了个囫囵,对事情对错好坏的分辨也只凭自己的喜好标准。包括这男女之防,私密□□,她懂点皮毛,便以为自己全部知晓了。 这些认知,委实让寻川觉得有些头疼。 他拎开坐在他腿上的摇欢,语气不悦:“明日给你请个先生,好好教你学些道理。” 他忽然变了情绪,摇欢被拎开时一脸的茫然无措,她摇了摇自己的尾巴,小心翼翼地问道:“帝君是嫌我蠢笨吗?” 她问的这般小心,忽得触动了寻川内心最柔软的一处。 他看着眼前摇着尾巴,等他回答的摇欢,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不嫌。” 摇欢的尾巴一顿,听出了帝君的潜台词:“你是挺蠢笨。” 当日,沉寂千百年的龙宫大门大开,面向海族征聘一位德才兼备知识渊博的女先生。 这么突然的一个消息,以风速在海族之间互相炸开。 龙宫位于深海深处,是海族梦寐以求想要到此一游的地方。 只因龙族太过稀少,平日里也自持高贵。龙宫四周皆是全副武装的虾兵蟹将,别说到此一游了,能远远看一眼正门都是那些每日闲的只能数蛋的海族祖上高烧。 这会忽然说要招一位女先生……可不是天赐良机! 于是隔日,所有挨得上边些的海族们统统衣冠楚楚地前来报名。 报名的地方就在龙宫大门前百米的珊瑚礁上,一夜之间原本茂密丛立的珊瑚礁被齐整地移为一块平地。 来钱趴在龙宫的屋檐上,远远地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感叹:“这阵势都快赶上人间皇帝选秀了。” 摇欢往嘴里丢了条鱿鱼丝,好奇地问:“你去过凡间啊?” 来钱被她馋得也拈起鱿鱼丝丢进嘴里尝了尝,意外的发现他往常总嫌弃的零嘴味道还不错,他呷了呷嘴:“去过,不然你以为你今天吃的那些零嘴哪来的?” 龙族依靠灵气修炼,根本不用进食。 摇欢在碧蓝色的琉璃瓦上打了滚,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队伍,突觉龙生无望,她刚叹了一口气,来钱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指着正在报名处的那条八爪鱼:“海族里这种族类最可怕了,你要是不认真挨罚了,他七条腿踢过来,你想躲都没地方躲。” 摇欢心有戚戚地望了眼八爪鱼的腿,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为啥是七条腿?” 来钱一脸“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鄙视了摇欢一眼,边科普道:“他其中一条腿是子孙根啊。” 子孙根? 摇欢一脸懵逼地望天。 什么是子孙根? 于是,精挑万选出来的女先生,上任的第一天,就被摇欢口无遮拦的这个问题气哭了…… 被气哭的女先生把状告到了正巧路过(?)的寻川那,偏偏她连告个状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摇欢听着都替她急,忍了半天没忍住:“就是我问先生,子孙根是什么根。她回答不上来,急哭了。” 寻川:“……” 随同的神行草:“……” 气哭的女先生:“……” 摇欢被挂在珊瑚礁上一天后,换了第二任女先生。 第二任女先生是体格健壮灰不溜秋的海狮,为避免再出现女先生被气走,这头海狮的心理素质格外强硬。 摇欢也是真的很想学些东西,她老老实实地听了一整天的课,学得格外认真。 等晚上帝君来检验功课,摇欢格外规矩地先给帝君斟了一杯清酒:“先生教我尊老爱幼,说您岂止是万年老妖精,恐怕都快与天同寿了,让我一定要懂事。” 那杯清酒都凑到了唇边,寻川却一口也喝不下去,他皱眉,神色不悦:“你先生还教了你什么?” 摇欢抬头轻瞄了他一眼,老实得就快跟木桩一样了:“先生说有帝君在的场合要让帝君先坐下,帝君说什么都听着,等让开口说话了才能说话,帝君要走的时候得一路扶着送回去。最好每天清晨阳光刚照进海面的时候就去请安,请完安还要锤锤肩按按腿,千万不能没有规矩。” 话落,摇欢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这会整张脸都阴沉下来的帝君,轻声问道:“帝君,你腿脚已经这么不方便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到极致的冷笑,紧接着,摇欢刚从来钱那里讨来的金镶玉琉璃三角桌一声清裂,碎得连渣都找不到。 结果显而易见,那位只听说龙族上古神君与天同寿并未见过神君的海狮第二日被贬到了西海,捕鱼去了…… 摇欢的第三位先生是帝君亲自考验的,是肤白貌美的鲛人,刚成年没多久,却已经游历过四海,知识格外渊博。 帝君不放心,生怕又出现个歪瓜裂枣的先生误龙子弟,第一天旁听了半天,还算满意。 这鲛人知晓摇欢顽皮,第一天倒没上什么特别重要的课,只给摇欢讲故事,讲的故事也别致,挑的她自己游历四海时的见闻。 鲛人善于用声音蛊惑人,可想而知,当鲛人刻意想要掳获龙心时,那声音是怎样的动听。 摇欢总算听到了不一样的故事,每天上课除了嗑瓜子嚼鱿鱼丝就是洗耳恭听。 寻川虽觉得这样的学习姿态不是那么雅观,但见摇欢这么喜欢鲛人便也没有过多束缚她。 两日之后,寻川神君无事,便悄悄的又去旁听了。 这一听听出事了…… 那鲛人已经说到了北海蛮夷之域,北海的岛屿众多,其中最稀奇的是北海那座宝山岛。 宝山岛,顾名思义就是珍宝遍地,堆积如山。这座岛屿名副其实,的确是法器宝物最集中的地方,也是三界唯一一处不受管制的交易地。 那里,什么都可以交易,只要有需求。 鲛人讲完前情,忍不住叉腰吐槽道:“你别看三界魔物神仙妖精修仙者扛刀报剑的,御风御水个个都很厉害的模样,其实他们取名水平就跟三岁小儿差不多。” 说完,自己先笑半天,那银铃般的笑声怎么听怎么刺耳。 等她好不容易笑完了,她神色一肃,朝摇欢伸出手去:“你那些剥好的瓜子,赶紧的。” 于是摇欢的第三位女先生因为教资教态失仪也被辞退了。 当天晚上。 寻川把摇欢叫到房间。 海里一入夜,便是乌漆摸黑一片,那月华只有海面上才有薄薄的一层。 帝君的寝殿里四处嵌着夜明珠,把整个宫殿都映衬得如同白昼。 摇欢心虚地站在帝君面前,双手不安地搅啊搅,她直觉帝君已经发觉她在捣乱,那颗心七下八上一直没安稳过。 果不其然,帝君开口便是:“这些先生你都不喜欢,那你要什么样的?” 摇欢眨了眨眼,没直接回答帝君的问题,反而问道:“帝君那日和摇欢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寻川抬眸看她,眼带质询。 “就那句,要离开还是留下都由我。”怕他生气,她上前两步,半跪在他的面前。想了想,摇欢又抬起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膝上,就这么仰头看着他:“这三界四海八荒那么大,与其让这些我不认识的人教我道理,还不如帝君陪着我到处走走。” 寻川低眸,看半跪在他膝前的摇欢,像是褪去了尘沙。 她的眼里,一片赤诚。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摇欢搭在他膝上的掌心,似一团燃烧的火焰,那温度透过衣衫一路直达心底。把他那颗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心,烧得如同烙铁。 寻川的心不由自主柔软了大片,他看着眼前少女澄澈的双眸,眼中忧虑不减:“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凶险?” 第18节 摇欢不知。 她在无名山里长大,本就不知外界到底是何模样。在山里,谁也不敢欺负她,哪怕后来帝君来了,每逢她做错事都要惩罚,也只是伤她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皮毛。 哪怕后来遇上狐妖要夺她龙珠,傻道士拔剑相向,她也未曾对外面的世界有过恐惧。 这大概就是先生说的无知者无畏吧? 摇欢摇了摇尾巴,半跪着膝盖疼,她嘟嘟囔囔地原地跪坐。忽的想起狐妖以前想要书生手里那块碧绿色的玉佩时,就差整个人都黏上去了,歪了歪脑袋,她有样学样地轻轻牵住帝君的手。 帝君的手指修长白皙,却不显纤瘦。几次牵住她的时候,那掌心的热度都像是挂在天上的小太阳,格外温暖。 她盯着帝君的手心看了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画圈圈,边画边机灵地观察帝君的神色。见他淡漠无波的脸上涌起复杂地情绪时,很是得意地扬着下巴道:“我觉得那么多女先生,还不如无名山上的狐妖好。她虽没教我,可我学的东西可多了。” 寻川眉头紧锁,对她语气里的小得意嗤之以鼻:“狐妖天生媚主,你跟她学得能是什么好东西。”话落,想起摇欢还未化形时,总爱学狐妖扬腔捏调的说话,脸色又不好看了几分。 他握住摇欢还在作乱的手指,沉吟片刻道:“你身怀龙骨又修龙身,住在这里最安……” 话未说完,早已忘记尊老爱幼为何物的摇欢立刻抢白道:“我知道帝君瞒着我不少事,你不喜欢我问身世来历,我就当做一点也不好奇。我自知笨了一些,可谁真心待我,我看得分明。所以我乖乖地待在帝君的身边,乖乖地听话。不是因为我惧怕,而是我知道帝君真心待我好。”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大喘气。但这个时候,输了阵势也不能输了气势,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抛出一句:“帝君还能真的让我一辈子都糊里糊涂得过下去吗?” 她的声音清脆,就像是林间翠鸟轻鸣,那清丽婉转的声色如同和岩礁石碰撞的海水,来回涤荡。 寻川虽是上古龙族,与天同寿。 可存活于世多年,他天生天养,对教导一条顽皮的小龙还是缺乏经验。 被摇欢一番抢白后,自觉理亏,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帝君一沉默,摇欢也沉默了。 得寸进尺这种事是需要见机而行的,她这么不尊老爱幼已经是倚仗帝君对她宽容,哪敢再不知天高地厚。 海面似乎涌起了波涛,原本静谧的海水里也传来远处汹涌的浪击声。 摇欢抬头看了看湛蓝色的宫殿穹顶,按下好奇,安静地等着帝君发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帝君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摇欢跪坐的双腿都开始有些发麻,她唇角抽了抽,有些苦不堪言。 早知道躺在地上抱帝君的小腿就好了……等累了还能睁着眼睛睡一觉。这么跪坐着,两条腿就像是被海水泡发了一样,麻得厉害。 就在摇欢以为今天是等不到帝君松口时,才听头顶他低沉悦耳的声音沉沉响起:“也罢,你想去哪,我陪着就是。” 摇欢一怔,不知是不是跪久了跪出幻觉,她总觉得帝君这句话似允诺一般,沉甸甸地压下来,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发愣地抬头看向面目俊朗的帝君,心中隐隐有一丝格外陌生的悸动正从她心底的最深处挣扎着要蹿出来。 她皱起眉头,嘀咕道:“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声音太轻,就连近在身旁耳聪目明的寻川也未能听到。 要离开大海,最伤心的是神行草。 他刚养好被螃蟹那两大钳子夹出的浑身水肿,还没来得及找螃蟹算账呢,就被告知收拾收拾,神君要上岸了…… 海族里年轻的海鲜姑娘们得知消息,也黯然伤神,大家抱团一起哭,直哭得海水上涨,险些淹了丰南小镇。 丰神俊朗的神君大人要上天了,以后见不着了,呜呜呜呜…… 来钱好不容易决定要晚些找配偶,等着摇欢长大再去跟神君提亲,他连聘礼都想好了,龙宫整整一宝库的金银财宝和各阶仙器法器,那些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临别前,他把宝库里的宝贝用一个无底兜装了大半,大方地全部送给了摇欢:“日后用完了你再来我这里拿。” 摇欢虽然对一兜的金银财宝法器仙器心痒得不行,但还是矜持地推拒了下:“这哪好意思,你自己留着吧。”嘤嘤嘤,你别只拿着啊,快塞进怀里来! 来钱挠挠头,走近一步把法器递给她:“我知道你不是这么客气的龙……”言下之意就是,你不用装了。 摇欢被拆穿也不尴尬,她住在龙宫几日就把来钱从凡间带来的零嘴搜刮一空,这形象早已树立改不了了。 她赶紧麻溜地接过来,生怕晚一秒来钱这傻孩子就后悔了:“改天我给你介绍雾镜认识。”随口说完,摇欢哥俩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 寻川已经没眼看了,不忍直视便撇开目光看向如今掌管四海的金龙王。虽未说话,只一个眼神,金龙王便已会意,拱手一鞠道:“神君尽管放心。” —— 老海龟今日带新纳的小妾八爪鱼去海面日光浴,结果一透出海面,狂风暴雨,劈头盖脸浇了一身。惹得娇气的小妖精不高兴,连声娇斥。 老海龟最会怜香惜玉,连声把小妖精哄高兴了,这才驮在背上往回游。 回去的路上遇到来钱送神君和龙女出海,便好心提醒道:“神君,龙君,今日这风雨来得诡异,海浪汹涌,不宜出海。” 来钱昨夜便觉得潮势有些异常,还想和老海龟打听打听,扭头便见老海龟生怕再被扣回龙宫吃素个把月,早早地搂着他家小妾海遁了。 已经临近了海面。 海上风雨虽大,大雾笼罩,但来钱在这海里生活了千年,对方位早已烂熟于心。 他透出海面四处看了看,依稀辨清,这阵来势汹汹的大雨是从丰南镇方向过来的。 帝君听后,目光深远地望向被大雨覆盖的丰南镇,问摇欢:“你若是想找雾镜,恐怕得先去一趟丰南镇。” 摇欢怀里抱着神行草,顺着帝君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被乌云笼罩正大雨滂沱的丰南镇,毅然点了点头:“那就去丰南镇。” 来钱对摇欢的龙生安全倒是不担心,毕竟和她同行的是如今为数不多的上古龙神寻川。他担心地反而是丰南镇…… 总有种这条龙会把这个镇闹得人仰马翻的第六感…… 不过当着神君的面,来钱可不敢说这话。生怕神君一怒,整片海域海水都要倒流。 人已送出海面,来钱便没有多留,和神君摇欢道别后,留下灵舟,先一步游回了深海。 摇欢目送着来钱离开,抱着神行草悠悠地叹了口气。 寻川瞥她一眼,问:“可是舍不得?” 摇欢还没回答,神行草已不甘寂寞地抢白道:“来钱一走,钱袋子没了。” 闻言,帝君勾了勾唇,笑得有些无奈:“我是怎么穷着你了?” 摇欢狠狠地瞪了神行草一眼,边捂住它的草叶不让他开口说话,边狗腿地解释:“是我说要到处走走的,当然得我养着帝君。没钱就不能让帝君一出门就有马车坐,不能让帝君住镇上最好的大客栈,也不能让帝君没事就能撒钱玩……” 少女声音清脆,双眸清亮,手舞足蹈得憧憬着日后生活。 寻川抬起手,手指刚擦过她的脸颊,原本空无一物的手里已经握了一把撑开的伞。 摇欢的声音一顿,随即双眸就是一亮,她赶紧从帝君手里接过伞柄,喜滋滋地把伞撑到了两人的中间。 不过…… 来钱留下的灵舟能够直达丰南镇的岸边,海面上汹涌的波涛在遇上灵舟时便如同被压制住,平缓地推着灵舟不断向前。 就连从天空中落下的雨滴也远远地避开,根本淋不着大雨。 摇欢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了看这把漂亮的花伞,好奇地问道:“帝君,我们打伞干嘛?” 但,就是这么个跟“你午饭吃了吗”一样简单的问题却把寻川给问倒了……他只是在想之前就做了。 寻川睨了摇欢一眼,面不改色道:“风太大了,挡风。” 话音一落。 海面上的风似有自己的灵识一般,生怕冲撞了这位上古龙神,立刻收回风势,避着灵舟继续鼓着腮帮子吹…… 摇欢听着耳边的风声一止,看了看花伞,再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帝君,摸了摸鼻尖:“哦。”既然帝君喜欢小花伞,那她就举着吧……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丰南镇。 灵舟从海上驶到丰南镇渡口时已将入夜。 海面上停泊着用铁索锁在一起的小木船,正随着海上风浪跌沉起伏。那桅杆上系着的布条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在昏沉的天色里透着一丝沁人心底的诡异。 天象异变,本该繁忙的渡口此刻空无一人。 一眼望去,被瓢泼大雨倾覆的小镇犹如一座毫无声息的死城,空荡荡的,了无生机。 摇欢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上岸后能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街道两旁酒家客栈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那灯笼的光能把青石板的路面都打上一层红艳艳的光。 两边商贩或叫卖或杂耍,该让她看得移不开眼才是。 然而事实是…… 乌云压顶,整片天色被*遮挡得如同半夜,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青石板路面上湿漉漉的,一些低洼处已经积了不少的水潭。 无论是宽阔的街道还是林立的小巷,这会别说人影了,就连过街老鼠都看不着。 摇欢透过顺着伞骨集聚的雨帘看了半晌,扯了扯帝君的袖子:“这镇上是有大妖怪吗?” 寻川低眸看了她一眼,看她撑伞撑得吃力,顺手从她手中接过:“不是妖怪。” 摇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沉,她攥着帝君的袖子边往前走边计划道:“我们趁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先找一家客栈住下来。然后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找雾镜。” 寻川看着被她只扯住一角的袖口,还未说些什么,便见前面昂首挺胸走得虎虎生威的人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最后停下来。 摇欢一脸尴尬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很自觉地退后几步落在他的身后。 见他侧目看来,眼带问询,鼓起腮帮子,很认真地低头把玩手指,不那么好意思地告诉他:“我忘记自己不识字了。”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发现这里的房屋长得都一样,商铺牌匾上那些鬼画符她又一个也看不懂。 若是白天商铺都开着门倒还好,她好歹还能分清是卖吃的还是卖穿的。这大晚上家家户户全部紧闭房门,她又没有修炼过透视眼,哪知道里面是什么。 寻川一哂,抬步在前面带路:“若是想学,日后教你。” 这么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两人才算是在镇南的方向找到了一家正要关门的客栈。 掌柜的正在柜台前拨弄着算盘,听见小二迎客的声音,掀了掀眉毛,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一间房?” 摇欢正好奇地东张西望,闻言,扭头反驳:“要两间,不差钱。” 掌柜嘴角抽了抽,在账本上飞快地划了两笔,原本黯淡的眼神此刻透着精光,看着都精神了一些。 他边让小二去安排最好的两间上房,边谗着脸问摇欢:“镇上下这么大的雨,姑娘的裙摆肯定弄脏了了,要不要换身衣服?小店这常年准备着……” 话音未落,他随着摇欢低头打量自己裙摆的动作看过去,只见那粉白色的裙摆如粉嫩的花尖,静静垂立。别说弄脏了,连雨水都没沾湿。 掌柜疑惑地瞥了眼外面的倾盆大雨,再接再厉道:“姑娘可否需要汤婆子?天气这么冷,姑娘在雨里走了半天恐怕是要着凉的。” 摇欢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掌柜:“我从来不生病。” 第19节 掌柜被她一句话堵回来,热情都没了。他耷拉下眼皮,继续啪啪啪地打算盘,声音冷淡:“那客官还有别的需要吗?” 摇欢定定地看着他十指如飞地拨弄算盘,悄悄地……伸出罪恶的爪子,在算盘上轻轻一拨。 她的速度快,除了寻川谁都没有看见。 只见那掌柜惊奇的“咦”了声,摸了摸脑袋,然后一抬手把算盘全部拨回原位,重新开始。 摇欢不知道算盘是干什么的,看他反复拨弄着,便乐此不疲地捣乱。这次她连掩饰也不掩饰,总在掌柜低头看账本时,随手拨一个珠子。 掌柜重算了好几遍,越算脸色越青,到最后整张脸灰白一片,整个额头还不停地冒冷汗:“真是邪门了,难不成真像那道士说的,这镇上有妖精作祟么?” 摇欢悄悄伸出去的手指一顿,倏地抬起头:“妖精作祟?” 掌柜闷闷地应了声:“可不是吗,这镇上一个月前来了个道士,说是修仙门派的,下山历练。住了没几天,说镇上精怪多,像是整座山上的妖精都搬过来了。后来夜夜带着个看着就柔弱的姑娘出去抓妖,没见着他抓住什么妖怪。昨日一下大雨,就带着姑娘离镇了。” 说着说着,掌柜似觉得有几分好笑,歪着嘴角嗤笑了一声道:“我在这镇上十几年了,还一直听说附近的山上有恶龙呢,也没见那条恶龙下山搅弄坏事。照我说啊,这些都是那神神鬼鬼的人说来吓唬人的。” 恶龙? 摇欢转头看着帝君,有些懵圈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鼻尖,眼神询问:“他说的是我?” 寻川扬了扬眉,没作声。 这一次总算算对了账目,掌柜的轻舒了一口气,一抬头见摇欢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吓了一跳。原本就慌着的心被吓得跳个不停,他拍拍胸口,拧眉指了指二楼:“客官赶紧去休息吧,要再听我给你讲故事,可是要收费了。” 摇欢一听讲故事,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又从无底兜里挑挑拣拣摸出一片金叶子:“那你今晚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掌柜:“……” 掌柜在丰南镇开了十几年的客栈,讲故事是顺手拈来的事。 他在摇欢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为了声效俱佳,他还从柜台前带了镇纸准备拍桌子渲染气氛。 听摇欢想知道一个月前那道士的事,想了想,挥手让小二去准备一壶茉莉花茶,这才说起:“这道士一个多月前来的,刚来就住在二楼打头那一间。我看他整日抱着一把剑行事古怪,便多留意了些。住了没几天,他带着一个挺有姿色的姑娘回来取行李。 那姑娘似乎挺怕他,说话畏畏缩缩的。小二送了两人出去,回来问我无名山在哪……都无名了我哪知道在哪。大约过了七日,那道士回来了,身边带了另一个漂亮的姑娘。” 说到这,他“啧啧”了两声:“还说是修仙者呢,身边姑娘换得这么勤快,也不怕渡劫的时候被雷劈成太监。” 寻川望着窗外的眸光一收,倏然看向掌柜,那饱含威压的眼神看得掌柜心里一虚,不知怎么得罪的这位惜字如金的贵客。 摇欢望了望天:“渡劫会被劈成太监?” 掌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欲解释,就见坐在一旁的寻川曲指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别打岔。” 摇欢嘟嘴“哦”了声,目光却忍不住悄悄地往帝君身上瞄。 帝君是上古神君啊,早已经渡过劫了……所以多年不娶的原因,竟然是? 她大惊失色地捧住脸,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看着帝君的眼神越发的复杂。 寻川捏着杯子的手一紧,想忽略也忽略不掉摇欢那奇怪的眼神。他垂眸,忍了片刻……等他抬起头时,掌心的杯子已被他用力捏了个粉碎。 他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光一个字,那威压也似层层翻涌叠进的巨浪,压在掌柜的心头,让他胸口蓦然一痛,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一阵巨风连人带椅的丢出门外。 那块他用来拍桌子的镇纸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鼻梁上,一阵剧痛,掌柜颤抖地捂住鼻子:“哎呦呦呦,我最引以为傲的鹰钩鼻……” 屋内。 摇欢听着那震天响的关门声吓得小心肝一抖,一矮身,手脚麻利地抱头钻进桌子底下。 来自于他的威压浓郁得侵袭而来,摇欢被他的神识压得已经露出了尾巴。 偏偏她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帝君生气,严严实实地捂好脸,她才探出脑袋。眼睛被手指捂着看不见,她悄悄分开一条缝,见帝君依旧坐在原位,舔了舔唇,讨饶道:“帝君,你再生气下去,我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她的尾巴有一大截露在外面,正讨好地来回摆动着。 见帝君低头看来,她捂住脸的手也放了下来,弯着唇角冲他笑。那双清澈的眼睛弯起,眼底的水光像是晕开的水纹,一圈圈的泛着涟漪。 寻川忽然就生不起她的气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又能怪她什么? 静坐半晌,寻川有些无奈地向她解释:“渡劫不会被雷劈成太监,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威力更大,至关生死,挨不过就是灰飞烟灭。”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低沉沉的,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让摇欢听得格外清晰。 渡劫这种事对摇欢而言实在太遥远,她一点也不关心。 她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站在离帝君三步远的地方,歪头问他:“帝君,你不生气了吗?” 帝君的神威犹在,她牢牢地抱紧尾巴,生怕帝君一言不合又吓唬她要吃烤龙尾。 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帝君说话,摇欢往前凑了凑,待站在他身前,看清他眼底翻涌的郁色时,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这里没有槐树也没有珊瑚礁,她今晚难道要被挂在床头辟邪了嘛!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看来还在生气啊…… 摇欢有些困扰地挠挠头,她平日最爱惹是生非,招惹小妖精。那些小妖精打不过她,被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她根本用不着去照顾她们的情绪。 至于帝君,凡每次遇上妖精们来告状,自然就会罚她。罚过了她服个软认个错这事也就翻篇了,可这次显然情况不太一样…… 帝君看着……像是在生闷气啊。 这要怎么办? 屋内燃着香,那香气浓郁得有些古怪。 浅浅的一层香气,嗅多了却似积蓄在了体内,惹人心慌气短。 摇欢忽然就很烦躁。 她烦没抓到野山鸡炖着野山参吃,也烦雾镜不告而别,更烦这香浓得齁人。 她一暴躁就想摇尾巴,可这会尾巴被她抱在怀里,她又开始生自己的闷气。生着生着就嗷呜一口咬在了自己的尾巴尖上。 咬疼了,她浑身一个激灵,被这香迷住的神智终于清醒了几分。 可这清醒还没维持多久,那芳香再次扑鼻,她的眼神渐渐涣散,似入了幻境,竟看见眼前有一座跟房子一样大的……野山鸡? 舒展羽翼的野山鸡懒洋洋地回头看了眼摇欢,不慌不忙地往不远处的无名山里跑去。 朝南的窗户开了一扇,此时忽一阵风徐来,雨水顺着打开的窗户落进来,斜斜的雨丝飘散。有几缕被风送到了屋内,凉丝丝的湿润让尚有些情绪的神君忽然醒过神来。 他的眸色倏然一沉,目光落在房间角落处那毫不起眼的香薰炉上,暗金色的香薰炉里白烟似扶摇直上的白鹤,飘飘袅袅。 他嗅到那渐浓的香气里一丝魂香,眉头一蹙,正欲掀翻熏香炉时,余光瞄到正跌撞着扑到他脚边的摇欢。手上的动作一止,刚要扶起她,摇欢已经自发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心暖暖的,似一块上好的翠玉,温润和软。 她紧紧地靠着他,因为害怕,浑身颤抖着:“帝君,山上的妖精们呢?”她迷茫地抬起头来,寻找着他的目光。 可那香迷了她的神智,她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眼前的帝君。从他身后笼罩下来的神光,刺目又耀眼,摇欢的双目刺痛,鼻尖酸得她几乎要涕泪横流。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帝君身后重演的那日破封印而出的画面,就忍不住得害怕。她眼前的世界仿似顷刻间崩塌,让她无所适从。 她的山洞没了,从她脚底下延伸出去的每一寸都似荒地,草木成灰。 她认识的花草妖精们也不见了,像是在那一阵银光里烟消云散,了无声息。 她昏睡了一整个月,脚腕上的铃铛每日扎得她如坠冰窟。醒来以后,她下意识有些惧怕帝君,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所认识的。 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果他也不能信任,那三界之内,你再也可依托之人。” 她不敢问,也不敢想,总觉得只要不回头,一切都还维持着原样。她们都还在山里,每日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 那香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终于让她忍不住问出了口。 她眨了眨眼,眼眶泛酸发红。 就在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掉金豆子时,一只手轻轻地落下来,摇欢不自觉地闭上眼。眼前天崩地裂的场景消散,唯有鼻尖一缕清香,让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她们都活着。”他垂眸,看着她翳动的睫毛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地刷过,轻微的痒。 摇欢被帝君遮着眼睛,他袖间那缕香牵引着她的神识一步步走回来。 她脑中一声嗡鸣,所有的画面瞬间在她眼前走马观花地掠过,她猛然睁开眼,握住帝君的手借势从地上爬起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双手齐用地扒下了他的外衣。 寻川一怔,转身扣住她的手腕:“摇欢。” 那声音里暗含了警告,犹如一记醒钟敲得摇欢还有些发晕的脑袋清醒过来。 她回过神,有些发懵地看着自己手里那件帝君的外衣,又看了看帝君被她扯得松散的里衣,瞪圆了双眼,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三岁小孩模样地神行草从门缝中探出一个脑袋里,警惕地望了望房里的动静,一溜烟钻进来。 然,等他站定,看到拿着帝君外衣的摇欢和衣衫不整的帝君时,整棵草都惊呆了。他慌忙用手捂住眼睛,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塞进墙角,连连摇头道:“我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摇欢手里的外衣此刻烫手得不行,她手一松,看着外衣落在地上又慌忙捡起来,一股脑塞进帝君怀里后,忍不住跺了跺脚,解释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身后的伤。” 解释完,她别扭地看了眼帝君,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尾巴:“你受伤了,我担心你。” 破封印那日,摇欢记得自己是被帝君护在怀里的。她后来昏睡了一个月,自然不知道这之间还发生了什么。刚才被迷香重新引回那日,才发觉帝君的后背暴露在风刃里。 罩在她身上的护身结界严严实实的,也让摇欢受到封印反噬之力,昏睡了整月。更何况帝君…… 所以她才一时心急想要看看他的伤口,不料……她刚才那些举动看着就像是急不可耐的小娘子? 摇欢懊恼地咬着手指,看着帝君神色无常地披回外衣,又问道:“帝君当真不让我看看?” 寻川曲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略带惩戒:“你当谁都能看我的身体?” 摇欢又嘎嘣嘎嘣咬了几下手指,语气郁闷:“帝君你以后的夫人在哪还不知道呢,就这么为她守身如玉了。” 寻川偏头打量熏香炉,闻言,轻笑道:“她已经出现了。” 那笑声,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柔情。 摇欢醋坛子一翻,冷哼了一声,几步跑到门口。原本还想学戏本子里说的那些绝情公子哥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可看到神行草圆嘟嘟胖乎乎的身体卡在墙角里,伸手抱起他。 第一下错估了神行草的重量,没抱动…… 没关系,再来一次。 摇欢自己给自己打气,这次撸了袖子,使尽了全力,然后……还是没抱动。 摇欢低头看着一脸惊恐的神行草,怒道:“你怎么那么重?” 第20节 神行草可怜巴巴地瞥向若无其事的帝君。 他身上被帝君压了法术,当然抱不动…… 摇欢才不会想到帝君会跟她使坏,气呼呼地瞪了神行草一眼,开门自己跑出去了。 神行草从门缝里往外瞄了眼,有些担忧:“帝君?” 寻川听到隔壁震天响的关门声,曲指弹向熏炉,弹指之间,暗藏着法术的一记重击狠狠地击打在那香薰炉上。 似有妖怪附着一般,竟听得一声细微的惊叫声,那香气四散,很快就消失在空气里再无所寻。 他慢条斯理地在桌前坐下:“去,往熏炉里吐口水。” 神行草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吐、吐口水?” 寻川“嗯”声,隔空便将那香薰炉丢在了神行草的面前。重重的一下落在地板上,神行草似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他脑袋上刚长出的两根草叶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揭开炉顶,酝酿了下,往香炉里呸呸呸了好几声。 下一刻,就听炉里传来一声尖叫:“神、神君饶命啊。” 神行草受最纯净的天池水浇灌而生,又长在灵气充裕的仙界,体内灵气至纯至净。无论是身上的朝露还是草液,对于妖精而言都如同三昧真火,沾之便如置身真火,全身炙伤。 他好奇地看着从炉里跳出个女妖精,屈膝跪在寻川面前连连讨饶。 寻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是个已有千年道行的……香炉精。 她身上灰扑扑的衣服被神行草灼烧了不少个洞,破破烂烂的,加上她此刻披头散发的模样,看着很是容狼狈。 “小妖是被迫对姑娘下手的,小妖也没有要取姑娘性命的意思……”她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被神君勘破真身,悬殊的实力面前,她连奋力一搏的机会也没有。 “被迫?”寻川问道。 “是封毅,小妖原本是元清真人座下的。真人失踪后,封毅拿着真人的镇妖剑威胁我为他办事。我被他带到了镇上,他让我暗暗潜伏着,一旦发现龙女的行踪就、就迷晕……”她似有些难以启齿,瑟瑟发抖地跪在地板上。 深秋夜晚的寒意似入骨之冰,冷得她牙齿都忍不住发颤。 等了片刻没等到神君出声,她小心翼翼地补充道:“真人日日教我,虽为妖,也要一心向善。小妖修的仙法,一心想要成仙,断不敢害龙女的性命。我也从未燃过迷香,不知这香会勾起龙女的伤心往事。” 闻言,寻川侧目:“她看见了什么?竟伤心得要哭了。” 香炉精想了想回答道:“龙女伤心是真,可还没有伤心到想哭。”顿了顿,她硬着头皮,小声道:“龙女是被我的香薰着了……” 寻川:“……”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沉肃的气氛里,神行草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刚扯开一个弧度,生怕帝君发觉,又故作严肃地抿起来……反复几次后还是忍不住笑意,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帝君抬手轻揉了一下眉间,再开口时语气无状:“封毅如今在哪?” 香炉精一直垂着脑袋,她看着身前自己在烛光里的影子,怔忪了片刻才道:“封毅道心不稳,偏走邪道。前两日杀了一只妖精,具体是何妖精小妖不知。只知封毅剖取了妖精的内丹后匆忙带着他从山上抓来的石头妖离开了,估摸是要回师门净化内丹。” 话落,她轻叹一声,言语之间也似惋惜:“元丰真人一生刚正,手下弟子悉数亲自教导,唯这座下的大弟子心术不正,竟修得一些歪门邪道之法。小妖虽然道行千年却更擅隐匿气息,论法术还不敌封毅,未能阻拦他。” “神君所见的丰南镇大雨,其实便是那已化了厉鬼的妖精所做。”她俯首,以额点地,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香炉精名唤余香,名字是元丰真人所赐。 她是被岭山九宗门开宗立派的听夏真人点化,自有灵识后,便在宗门内修炼。等后来被元丰真人唤醒,赐名余香。 九宗门是修仙大宗,她作为一个妖精,自然无法名正言顺地存在在宗门内。所以被唤醒后,先学会的就是隐匿行踪,光是这一个本事……就花费了她百年之久。 后被封毅以真人的性命以及名誉要挟这才不得已地做了坏事,总而言之,她还算是一只好妖,还是个资质愚笨的妖精。 她说了一大段的话,寻川真正入耳的却只有一句“擅隐匿气息”,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照这香炉精说的,既然能一路跟到这家客栈,显然是在他们上岸时便发现了,后一路尾随才能这么快就下手。 奇的是,她当真擅长隐匿气息。 寻川如今神识渊浩,没有谁能轻易躲开他的搜寻。可他直到刚才香炉精动手时才察觉到,看来她所说的擅长还是谦虚了。 这么一思忖,他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问道:“除了你自己,可否帮旁人也隐匿气息?” 余香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小妖资质愚钝,若是要帮旁人隐匿气息,需不离左右才能办到。” 闻言,寻川微一敛目,看向站在一旁的神行草:“那日后,你便随他左右吧。” 余香顺着神君的目光看去,见他所指的是刚才朝她吐口水的神行草时,脸色大变。只是碍着对方是神君,她也不敢多说什么,蹙着那弯弯的柳叶眉凄苦地看了眼神行草:“神君有命,小妖不敢不从。只小妖还记挂真人安危……” 寻川沉吟片刻:“此事我欲干涉。” 刚才香炉精话里提到的石头妖约莫就是雾镜,摇欢此行为寻她,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不日便要动身去岭山。横竖要插手九宗门,应了也无妨。 余香原本只是想请求神君网开一面,让她先寻回真人再回神君座下效力。毕竟她伤害龙女在先,本觉得自己今日在劫难逃,妖途到此为止了。 不料神君竟没有追究的意思,还愿意帮忙寻找真人,立刻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直到寻川有些不耐地挥挥手,她才钻回了香炉内,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安排好这些,他不欲再多说,和衣躺在了床上。 刚躺下,后颈因摇欢鲁莽褪去他外衣时碰到的缘故,这会似还有余温,微微的发热。 那日破封印而出,他气息全乱,后背上的皮外伤已经愈合,伤口纵横看着狰狞。皮外伤于他便如被蚂蚁咬了一口,并无大碍。 真正让他夜不能寐的,是破封印后,反噬的神力,每日入夜便如凌迟一般一刀刀割在他后背早已好去的伤口上。 他侧耳倾听着窗外雨滴敲打屋檐的声响,缓缓闭上眼睛。 ——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还只有千年道行,只是天生神力,就连修行都比龙族其余族类要快很多,所以堪堪千年,便已成了龙族的领袖,也成了统领四海的四海帝君。 他很少巡逻海域,神识外放,这四海之内有任何响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彼时三界还没有明显的区分,神魔大战,天地一片混乱。 因他修的仙道,临近飞升,时不时就会有受了伤的神族来求庇护。 不知是不是这份因缘,他的四海帝君没做多久,便受上古创世神的点化,成其弟子,跟着上神东征西伐。 他那时虽已成神,却并没有历经天劫,未得圆满。 最后一次神魔大战之前,他受魔族王爷偷袭,重伤在昆仑山脚下。 昆仑山乃天界第一重天,极南之尽。昆仑山上有一处三界至美的仙境,名唤瑶池。 等他昏迷多日再次醒来后,他便身处瑶池。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摇欢。 他跟着上神征伐多年,见过不少神族貌美的女子,也见过魔族至妖至媚的魔物,可从没见过像她这样,从内至外都透着纯净的精灵。 她是瑶池所化的精灵,是脱离这三界另存的。 她从池中走来,薄衫轻履,青丝步摇,就像是这美景瑶池,美得不可方物。 她站在碧蓝色的水池里,浑身都似披着一缕薄纱,透着一层冷雾。那双眼如极南之尽的蓝天一般,清澈纯净。 她看着躺在岸边的他许久,掬起了瑶池的清水洒在他的脸上,那些清水就像是他龙宫里铺陈满地的水晶,晶透无暇。 他透过那层水雾,似听见她问他叫什么。 可风一吹,他不知这是幻觉还是眼前的少女真的这般问他了,踌躇良久,沙哑着声音道:“我叫寻川。” 寻是寻找的寻,川是山止川行的川。 只是那时候的他不会料到,他此后,竟为寻她,跋履山川。 —— 翌日。 摇欢还在睡懒觉,寻川支了神行草去叫她。 帝君吩咐,神行草还是要听的。他抱着香炉精去隔壁,推门见大床上抱着尾巴睡得正香的摇欢,面色突然很是古怪。 他噘着嘴,想着帝君心里那精灵就跟白月光一样不可亵渎,这条傻龙天生地养,养得快跟山野村姑一般了,这跟帝君梦里的瑶池精灵……何止天差地别…… 哪有什么瑶池仙女半点气质? 他絮絮叨叨地走近,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沿,刚坐在床边。那睡得正香甜的傻龙一尾巴拍过来,没等他手忙脚乱地避开,就已经毫不留情地被扫到了地下。 神行草头上顶着的两根草叶差点竖起来,他忍了忍,这回没上床了,就站在床边愤愤地咬了龙尾一口。 摇欢平日里最宝贝的就是她的尾巴,尾巴尖上一痛,立刻睁眼醒来。 等看清床边站着气鼓鼓的神行草时,凶神恶煞地龇了龇牙:“你咬我干嘛,你属狗的啊。” 神行草不忍直视地转过身,抱着香炉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抬起肉嘟嘟的小手轻轻地拍了拍炉盖:“你出来吧。” 余香有些惧怕摇欢,犹豫了片刻才从香炉里钻出来。依旧是昨日那身灰扑扑的衣服,不过被神行草烧出洞的地方已经打上了补丁,针线细细密密的,看着像是香炉精连夜自己补上的。 她屈膝就要给摇欢行礼,刚弯下膝盖,就见床上的龙女瞪圆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你你你从哪钻出来的?” 余香被问得一懵,行礼的动作硬生生一顿,回头看了眼自己栖身的香炉,轻轻颔首道:“小妖是从香炉里出来的。” 摇欢大惊,急哄哄地从床上跳下来,双手扒着小小的熏香炉往里看了一眼,又伸出手指进去摸了摸…… 然后一脸惊叹地转过头来,对着余香上下比划了下:“你能变得那么小?” 余香从摇欢的脸上看到类似崇拜的神色时,小小的愣了一下,忽然发现这龙女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难以相处。 她忍不住轻抿了下唇角,又化作一缕青烟钻回了香炉里:“小妖栖身香炉,自然会变得比香炉还要小些。” 摇欢眼睛都要看直了…… 她真身是条青龙,要是低空飞过,能在地上投下一大片的暗影。何况她现在还未彻底长大,等长大后,她的身形只会更加庞大,这对于爱美的摇欢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等余香再从香炉里钻出,摇欢羡慕得直咬手指。 神行草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清了清嗓子,三岁小孩的模样却端出一副架子沉着声音道:“要说正事了。” 摇欢瞪他,心里默念:“小屁孩。” 神行草回瞪。 第21节 摇欢继续瞪:“哼!” 余香夹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他两旁若无人的眼神交流,想了想轻咳了声打断他们:“小妖名唤余香,日后和龙女同行多有叨扰,还望龙女见谅。” 摇欢陡一听到“龙女”,还四下张望了下,回头见余香说话时是看着自己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余香点点头,知她生性天真,唇角露了几丝欢愉的笑意。 “我叫摇欢。”她摇了摇尾巴,眯着眼睛对她笑了笑:“既然以后要一起……” 话未说完,她唇边的笑意一敛,尾巴也不摇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笑容恬淡的余香,忽得想起帝君昨夜含笑说“她已经出现了”时的模样,脑子无比清明地回忆起,他那时似乎就是在打量香薰炉。 想明白这一点,摇欢龙尾上的龙鳞一炸,全部竖起。 她的尾巴一下比一下重地拍打在地面上,可即使这样,似乎也无法纾解她突然滞闷的情绪。 她狠狠盯了一眼余香,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破窗而出,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神行草一懵…… 傻龙伤心了?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摇欢刚破窗而出,转头就钻进了敞着窗的厨房。 客栈的大厨正在灶台前蒸馒头,蒸腾的热气,烟熏缭绕,把不那么宽敞的厨房渲染得就像是仙境一般。 摇欢身手轻巧,从窗子里钻进来也没惊动专心蒸馒头的大厨。 这会看案台上摆放着就待小二端着送出去的小笼包子和撒了葱花的豆腐脑,手痒痒地顺手牵了一笼小笼包子,就这么兜在手里,一口一个往嘴里丢。 吃完整笼包子,她又拈起红豆糕尝了一口。甜甜糯糯的香味从她齿尖漫开,好吃得摇欢忍不住眯起眼来。 要不是这会尾巴已经藏起来了,她铁定得摇两下。 就是可惜能吃的东西不多,她都尝了一遍后,从无底兜里摸出一片金叶子,随手抛进撒着葱花的豆腐脑里。 一直等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那看着火蒸着馒头的大厨子也没发觉自己做的早点遭龙抢了…… 已近寒冬。 这场反常的雨依旧疾风骤雨的下个不停。 丰南镇作为一个渡口,平日里货物往来流通频繁。这种反常的天气下,客栈里滞留了不少客人,都唉声叹气地望着从屋瓦砖沿下凝成水柱落下的雨帘。 摇欢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探出半个脑袋去看还往下滴落雨水的天空,见这天势一时半会晴不了,想了想,转头问掌柜的要了把伞。 她不像鲛人鱼,遇水就会露出鱼尾。可要是这么大雨她不打伞,她就成疯傻的呆子了…… 要完伞,摇欢又问掌柜:“你昨晚跟我说的道士和漂亮姑娘去哪了?” 她是听出掌柜昨夜话里说的是雾镜和蠢道士,这才叫他上来讲故事听得,结果没等她听完就惹帝君生气了,她想卖弄下小聪明都没机会。 这会帝君寻到了他的夫人,摇欢有些吃味,虽然她也觉得这种情绪有种说不上的违和感,可她向来不是能委屈自己的龙,当机立断地决定不要和帝君一起去找雾镜了。 客栈掌柜昨夜烙下的阴影还未散去,和摇欢说话都带了几分小心,匆匆瞥她一眼,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摇欢龇牙吓唬他:“你说不说?” 掌柜无语地望了望天,边拨弄着他的算盘边道:“这道士带着漂亮姑娘去哪我自然不知道,不是逍遥窟就是销/魂洞。” 逍遥窟? 销/魂洞? 摇欢干瞪眼,这都什么地方? 掌柜回答完了就没再搭理她,摇欢听到拨弄算盘的声音就有些头疼,不疑有他,出门打听去了。 她撑着浅绿色的伞,拎着裙子往镇里走。 沿街的店铺虽关了不少,但还是有开张的铺子。 摇欢走着走着,走不动道了。 这是一条专门卖吃食的街铺,两边糕点酥饼飘出来的味道直勾勾地往她鼻子里钻。 摇欢深吸了一口气,迈了迈腿……嗯,迈不动。 那些香味就跟美貌的小妖精一样,勾得她走不动道。她用袖子擦了擦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的龙涎,又迈了迈腿…… 半柱香后,摇欢拎着一大包吃食,边吃边走。 还未等她找到逍遥窟,销/魂洞,她便在镇西那户老宅前停了下来。 摇欢对气息敏感,旁人看不到,她却能看见。 这座老宅的上方似匍匐着一个巨兽,周身的黑气浓烈到遮掩了它本来的面目,以至于整座宅院都透出一股死气来。 她仅是站在门口,便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而丰南镇天空上漂浮的墨黑色的乌云,就是因为这一大团黑气凝聚,才风雨交加连连下了三日还没有停歇之势。 若是由它再这么折腾下去,海水倒灌,淹了小镇是迟早的事情。 摇欢虽然爱凑热闹,却绝不爱管闲事,尤其还是她管不了的闲事。 她抬头瞥了眼那团黑气,正要走,腿还没迈开,那团黑气自己拨开缠绕在周身的浓雾,探出了披头散发的脑袋来,直勾勾地盯着路过的摇欢。 摇欢一口蜜饯刚凑到嘴边,见状立刻塞进嘴里,朝她摊开手,含糊不清道:“吃完了。” 那团黑气愣了愣,开口:“我不要蜜饯,我也吃不了。” 摇欢往后退了一步,把手里的零嘴捂得严严实实:“这些都是我买给雾镜的。” “雾镜?”那团黑气有些迟钝的念了遍这个名字,随即张狂地大声笑起来,那笑声尖厉张狂:“那个失了内丹的石头妖,恐怕早死了。” 她“咯咯咯”地越笑越大声,连带着围绕在她周围的黑气都浮动了起来。 摇欢抬起伞,透过重重雨帘看向她。 雾镜的内丹在她的手里,有没有死她当然知道。当下也不急,闲闲地往嘴里又丢了颗蜜饯,就坐在路边的大石墩上看着她:“你是谁啊,怎么会认识我家雾镜?” “我?”那团黑气的笑声一止,竟哀哀地哭了起来。 摇欢被那哭声刺得齿尖发痒,摆摆手,正想安慰她,鼻尖却在这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她鼻尖一耸,还未细辩,帝君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站在几步外,墨色玄衣,就这么淋在雨中。那些雨丝明明落在了他的身上,却连他的衣肩也未沾湿分毫。 摇欢咬着冬瓜条的齿尖一凉,一口落下去咬在了舌尖,痛得她立刻回过神来,伞也不要了,往地上一丢,捏了个遁地诀,几下消失了踪影。 这速度之快,看得神行草还没回过神来,人又不见了。 他仰起头,有些无措地叫了声:“神君。” 寻川顺手轻揉了一下他头顶的两瓣草叶,转身看向匍匐在屋顶的那团黑气。 那厉鬼恐惧他的眼神,呼吸之间,已把自己缩小得跟寻常鬼魂一般大小,瑟瑟发抖地看着他。 “雨再下两天,这丰南镇就要沉入海底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那厉鬼刚伸出的獠牙一缩,战战兢兢道:“那道士剖我内丹,杀我夫君和刚出世的一双儿女,此仇不报我不甘心。” 寻川眼神微冷:“你困在阵中,出不了丰南镇,如何报仇?” 厉鬼被他说得一愣,却不敢开口。她原本就是打算淹了这镇子,毁去阵法,她就能追上那道士,无论天涯海角,都要一报血仇。 神行草听到厉鬼的心声,吓得浑身一颤,一张小脸血色全无。 正想告诉神君,忽得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一僵,凝神听了听。 摇欢遁地离开后还拼尽全力跑了一段路,结果等她回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哪有帝君的影子。 然后她就极有耐心地在牌楼的石头底下等了一会,等了片刻还不见帝君踪影,终于醒悟……她是自作多情了。 于是她灰溜溜地遁地回来,怕躲太近会被帝君发觉,藏在巷子里的大树上。结果距离太远,她又听不到帝君在和那团黑气说什么,好奇得不得了,就越挪越近,藏到了桥洞里。 这会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专心致志地偷听墙角。 这团黑气就是前几日被封毅斩杀的牡丹花妖,她正逢生产,虚弱至极。那道士不管不顾地闯入,一柄镇妖剑直取她一双刚出世儿女的性命。 她拼劲全力不敌,化为妖态,只想与他同归于尽。不料,她外出做生意的夫君听闻她临盆急忙赶至家中,被封毅挟持制约于她。 牡丹花妖最终仍是不敌封毅,眼睁睁看着一双儿女丧命镇妖剑下。她那夫君夫连开口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被剑威震碎五脏六腑。她则被生取内丹,死后执念不散,怨气冲天,化为厉鬼。 正欲寻封毅报这血仇,才发现他以她那双儿女的鲜血为阵眼,困她在这宅院中,这才有了丰南镇这场反季的大雨,连绵三日不绝。 “我自修得人身,从未伤人性命做过恶事。与我那夫君情投意合结为夫妻,也未隐瞒他我为花妖的事实。我们甘愿结为夫妻,与道士何干?与丰南镇何干?与这天道又何干?”厉鬼周身气息浮动,渐渐狰狞:“那道士杀我夫君和刚出世的一双儿女,剖我内丹禁我魂魄,何算天下正道?” 最后一声,如同啼血的白鹤,字字含泪血。 那缩成正常魂魄大小的厉鬼,猛然透过周身环绕的黑雾朝天怒吼,那声音就像一把利剑,所指之处天地震动,云层翻涌。 那豆大的雨滴夹杂着凌厉之势,飞快坠入湖面。 狂风骤起,水面的雨丝被风卷起,犹如一层白雾缠绕湖面,一时风雨之声大震。 天上黑云翻滚,从天际匆匆而来,铺天盖地般漫向远方。隐有轰隆雷声作响,天象大变。 而直面处于风暴中心的寻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抬指虚划,在周身落下一个护身结界。任凭外面风雨如虎啸,他立在这天地间,就犹如一尊神邸,威严不可逼视。 他当初为寻摇欢的魂魄,走遍三界,早已淡了神心。 哪怕这厉鬼字字啼血,他也不为所动,只淡漠地抬眼看她:“休执迷不悟。” 厉鬼仰天长笑,像是听得什么好笑的笑话,厉声质问:“神君清心寡欲,自然不知我心中悲痛。若有一日,你痛失所爱,你还会如现在这般不为所动吗?” 这一声质问,就如匕首直直插入他的心口,刺得他心头血涓涓流出。 他眼神微变,似回忆起什么不忍回忆的事,眉头紧皱,薄唇轻抿。 半晌,苦笑一声,道:“就是感同身受,才下不去手。” 只这以血祭阵,破不得,这厉鬼又想沉没丰南镇脱身而出,势必会牵累无名山,他若不管才是不妥。 话音一落,他脚下结出法阵,右手立于胸前,双眸轻阖,口中轻颂引魂心法。 那厉鬼在他脚下金光一闪时已然察觉,不管不顾的拼劲力量直面对上。 可她哪里是寻川的对手,法阵的威力削弱了她魂体的力量,让她虚弱不堪。堪堪交手几招,他光是站在那里,便已压制得她无力动弹。 第22节 厉鬼口中悲鸣,那浓烈的黑气铺天盖地地化开,她笼在这层黑雾里,似哭也似笑:“修正道,做好妖,我生而为妖是我的错?可恨我没有来日,我只愿那道士永世修不成道,无论几经转世,都要尝尝我如今之痛。” 摇欢听得不忍,目光落在法阵中闭目颂经的帝君身上,又焦急地看了看那还在垂死挣扎的厉鬼,终是忍不住从桥洞底下钻出来:“等一下。” 她话音刚落,只见看着已是奄奄一息的厉鬼竟飞身到宅院高墙处,伸手朝她抓来。那一团黑气把她整个卷起,牢牢地困在了身前。 寻川倏然睁开眼,引魂心法一断,他眼里骤然翻涌起比杀气还要凌厉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摇欢错愕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她生平难得善心大发一次,居然被这只不识好龙心的厉鬼挟持当了人质。 “喂!”摇欢面子挂不住,黑着脸,一尾巴往后抽去,也不管能不能打到这具没有实体的魂体,她暴怒:“放老子下来!”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牡丹花妖生前也算游历过四方。 时下世风开放,她见过民风剽悍的夷北地区的女子宽衣水袖,纵马长歌。也见过江南婉约的君姣女子,行商落户。就连那天子脚下,世家女纵马过街也是常有之事。 可独独没有遇到过摇欢这类,当街口无遮拦,冲动怒骂的。 她一愣,原本就是一团黑气的身体被她的龙尾一抽,生生被打散了些许魂体。她的魂魄一痛,险些失手把她从半空丢下去。 她忍着龙尾扫荡而来的剧痛,压着声音道:“我知姑娘与神君的关系匪浅,只望姑娘能帮我一帮,让我从这阵中离开。我一离去,这丰南镇立刻便会相安无虞。” 摇欢对这厉鬼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她不过是路过和她交谈了两句,她疯疯癫癫的,还神智不清,身上实在没有一点能讨摇欢的欢心。 只是摇欢入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也不知这牡丹花妖死后化为厉鬼还如此会算计。眼看着就要被帝君送上黄泉路了,一时心急,才跳了出来。 毕竟这厉鬼是摇欢目前所见,唯一知道雾镜下落的。帝君要是把人送到冥界,她可真不知道去找谁问雾镜的下落。 再加上她身上所遭受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如泣血之书,实在引人共鸣。她一时心软,就着了这厉鬼的道。这会悔得就想像咬白玉糕那样把她咬得七零八落。 此刻不管这厉鬼再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摇欢却没表露出来。她平日里行事莽撞,看着蠢笨,但遇上这种攸关生命的大事还是不含糊的。 当下,虽摆出了服软的架势,面上依旧凶恶,那模样看上去倒是比那已经化成厉鬼的牡丹花妖更凶悍几分:“这阵法何解?” 牡丹花妖本是捉了摇欢碰碰运气,这会见神君的法阵已停,摇欢又是一副被胁迫只能帮忙的语气,心下一喜,便道:“姑娘只需引几滴心头血入阵眼就好。” 寻川抬眸看着被厉鬼牢牢控在怀里的摇欢,眉心一蹙,杀心已起。 他掌下运风,脚下法阵金光顿现。打算摇欢一点头,就立刻斩杀这厉鬼。 以血祭阵岂止是引几滴心头血便能解的,心头血只能作为引子,把整个法阵的反噬引到摇欢身上。那厉鬼的确能脱阵而出,但摇欢却要替她困在阵中,受法阵反噬之苦。 摇欢虽然不懂阵法,但一听要引心头血……还是几滴!龙鳞立刻就炸了。 她绷着尾巴尖,扭头怒瞪那厉鬼:“我可以给你心头血,除非你现在告诉我雾镜的下落。” 厉鬼眸光微动,黑色的雾气聚出了利爪正紧紧地扣在摇欢的心口。她不敢轻举妄动,但也要让神君不敢轻举妄动。 摇欢察觉到胸口突然覆上了一只爪子,脸色变了变,沉默了良久,大概是忍不住了,拧着眉头道:“你把手挪开些,我还在长身体,你这样摸着有点痛。” 四下一静。 一直被神行草抱着的香炉精忍不住弯了唇角,想起这会抱着她真身的三岁男童会读心声,暗暗传声道:“你趁那厉鬼和摇姑娘说话分心时把我扔过去,我可以把摇姑娘拽进香炉里。” 神行草一听,大喜。 他的存在感弱,这厉鬼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他,正方便他行事。 他悄悄抱紧怀里的熏香炉,不动声色地往宅院里靠近了些。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帝君松开手。掌下风阵一散,他凛冽着眉目,那双眼似藏着冰雪,沉凉冷漠:“我替你破阵。” 他妥协:“你别弄疼她。” 就在此时,神行草看准时机,猛得把手中的熏香炉掷出。那香炉在空中划过一道金光,势如破竹般迎面往摇欢而去。 牡丹花妖用黑气凝聚出的利爪已割破了摇欢的外裳,紧紧地贴在摇欢的心口。那黑色犹如一把匕首,刀锋凛凛。 她猛然看向已近在眼前的熏香炉,神色大变,利爪立现,那寒意透过摇欢的皮肤一路透进她的心里。像是被夹着雨雪的北风拂过,一路冰沙晶雪,刺得生疼。 那要命的危机感压得摇欢心头一跳,她的龙尾往后一扫,夹杂着万钧之势狠狠地拍在了身后的魂体上。 牡丹花妖的魂魄剧痛,正要刺入心口的动作一顿,还未等她缓过来。摇欢更是豁出去了,手肘往后一撞,可身后的魂体并未凝聚成型,她这一记下去也只是透过那黑气打了个虚空。 然,就这么一瞬的生机。 寻川脚下法阵再聚,金光一闪,一条巨龙从阵中腾空而起,一声龙吟涤荡了这周身浑浊的黑气,猛然袭向还紧紧扣着摇欢不放的厉鬼。 摇欢一口咬住牡丹花妖已经凝聚出实体的利爪上,听身后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声,更舍不得松口了,磨着她那口牙齿咬得更深了一些。 厉鬼吃痛,又受两面夹击,当下猛然甩开死死咬住她不放的摇欢。刚把摇欢撞开,香炉精已经飞身至她身前,她原本是想把摇欢拽进她的香炉里,可起势太猛,这会收势不及,竟生生把厉鬼给收进了香炉里。 余香看见被收进香炉后,有一瞬间怔然不知所处的厉鬼,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后吓得一声尖叫,连她的原身也不要了,忙不迭从香炉里钻出来,慌不择路地往神君飞去。 她一跑,那熏香炉再也压不住那厉鬼,鎏金的香炉被厉鬼渗出来的黑气熏染,整个炉身颤动不停。 余香回头一看,魂都吓没了,赶紧求救:“神君,我的原身不能破。” 寻川自然知道,那颂了一半的引魂阵法凝成一束金光直指香炉里的牡丹花妖。而被困在香炉里的厉鬼还在挣扎着想要破炉盖而出,垂死挣扎间,挤出几声破碎的声响,断断续续,让还待在屋顶的摇欢听得一清二楚。 “雾镜,雾镜。” 摇欢有些纠结。 她低头看了眼已经被划破的衣裳,听着香炉里的厉鬼一声一声重复着“雾镜”两字,歪头看向阵法中的帝君,试探着问道:“帝君可否留她一条性命,她知道雾镜的下落。” 余香知道此刻万万不能打断神君,帮忙解释:“法阵不能打断,雾镜姑娘的下落……”余香知道四个字还未说出口,她就被摇欢不满的眼神瞪得不敢再开口说话。 她胆子素来小,快跟鼠胆无异了,这会再不敢开口,默默藏回了神君身后,紧紧地盯着她的熏香炉。 摇欢听话本时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会装可怜,把自己显得很是弱势以求男人保护的女人,见余香这般作态,顾不得生衣服被厉鬼抓破的气,噘着嘴很是不高兴地瞪着躲在帝君身后的余香。 瞪瞪瞪,死命瞪,瞪出洞来! 她置气的这会功夫里,寻川的引魂阵已净化了牡丹花妖的戾气,只那执念难消,一路送去了黄泉路上。 香炉里的黑气渐渐缩小,原本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法阵的禁锢下被压制得气息全无。直到最后,摇欢也听不见那厉鬼在说些什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彻底消散在香炉里。 丰南镇上连绵了几日的大雨失去了维持的力量,陡然一收,风止云息。那层层压下来的乌云虽没有立刻散去,却渐渐的透出了几束熹微的阳光。 暗沉的天色放亮,鼻息间满溢的阴凉之气被和风一扫,刹那烟消云散。 摇欢看着落在她眼前的熏香炉,又扭头看了看余香。 余香正在跟帝君道谢,微屈了膝盖轻轻一福,低眉颔首,声音浅浅。 摇欢的尾巴就跟被点着了一样,满心满眼全是余香讨好帝君的样子。偏偏她又什么也做不了,狠狠地剜了眼两人,一尾巴把那碍眼的香炉扫下屋顶,一个遁地术怒气冲冲地跑了。 寻川一句“无妨”话音刚落,收到了摇欢的眼刮子,侧目看去时,屋顶只留下一道残影,就不见了摇欢的踪影。 他轻揉了一下神行草的脑袋,轻叹:“走吧。” 神行草把香炉精抱回自己的怀里,被帝君带着御风而行。 过耳的风把两片草叶吹得颤颤巍巍,似要被风给刮跑一般,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兜住他脑袋上的两根草,费解地问道:“小蠢龙又生哪门子的气?” 余香倒是知道一些,不过碍着神君就在面前,不敢说话,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神行草不要再问了。 摇欢一路出了丰南镇,也不知道该往那里走,就顺着盘山的官道一路往前。 她心里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好不容易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她藏好尾巴飞下去,结果飞过头一路滚进了官道旁的密林里。 没等她爬起来,停在路边小憩片刻的车夫受了惊吓,也不管发生了什么,马鞭一挥,忙驱马离开。 摇欢拨开灌木丛钻出来时,恰好吃了马蹄溅落的一阵灰。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衣服会不会脏了,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等放下袖口,一眼就看见了几步外跟上来的帝君。 他俯下/身,一点也不计较地朝她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来:“起来。”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摇欢这会不想理帝君,可她又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怕帝君回头还要斥责她,垂眼盯着他伸到面前的那只手,犹豫了片刻,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本是存了拂他面子的想法,刚有这个念头又觉得这种行为太幼稚,帝君待她素来就是这样,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这做派倒损了她霸主威名。 只是她起都起来了,再去握帝君的手那得多奇怪啊。 摇欢想了想,从无底兜里摸出了几块金条放进他的手心里,抬头瞥了他一眼,用很是寻常的语气道:“我想去找雾镜,此去山高水远也不知何时能找到,不便叨扰帝君,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寻川咀嚼着她话里那句“分道扬镳”,微眯了眯眼,问道:“若我不跟上来,即使分道扬镳你还不打算告知我一声?” 摇欢被问得一噎,脸上有了怒容:“帝君做事也从未想着知会我一声,我不过是跟帝君学的。” 摇欢很生气。 她本来就在生帝君的气,既气他一声不响就找了个帝君夫人,也害怕以后帝君有了夫人以后身边就没她什么事了,更别提什么游历四海八荒了。 她一想着以后帝君身边就有多一条小尾巴嘘寒问暖的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种女儿家的小心思摇欢觉得有些羞耻,不愿说出来,这才恼得一走了之。结果她出门兜了圈,牡丹花妖彻底死了,雾镜的下落没了,帝君还在这咄咄逼人。 小蠢龙这会只觉得整个三界都在跟她作对,气得就想原地撒泼。但帝君的淫威已久,摇欢不敢直接冲撞他,气鼓了一张脸,又从兜里摸出几块金条:“来钱跟我说了,这些金条够寻常的百姓人家宽裕得过完一生了,权当是我给帝君的分手费吧。” 话落,也不管帝君接不接受,一股脑全部叠在了他手心那堆金条之上,扭头就走。 寻川看着手上叠成一座小山高的金条,有些无力:“你又上哪学得这个词?” 摇欢走出一段路,听帝君的声音犹在脑后,知道他还跟着自己,也没回头,径直穿过眼前的密林,超近道往前走。 她刚才御风过来时已经看过了,往这个方向再走一段路便是一座比丰南镇更大一些的城镇,是出了丰南镇后的必经之路。她可以在那里歇歇脚,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去听墙角,看有没有人知道雾镜的下落。 实在不行,就沿路抓些小妖精,威逼利诱。 她这边盘算着,落后一段距离跟着帝君的神行草就跟倒豆子一样把摇欢这会的心思倒给了帝君听。 一听到她又打算去吓唬那些小妖精,帝君眉心一蹙,真有几分头疼起来。 他这是要一路收拾摇欢的烂摊子收拾到岭山找到雾镜为止? —— 第23节 御风术需要灵力,摇欢还未修炼圆满,消耗了灵气便要补回来。从丰南镇御风而行了许久,已经没有多少灵力能够她虚耗的。 她的脚程又弱,到夜色来临也只是刚走出密林,进了山里。 翻过这座山才能到下一个城镇,她体力消耗厉害,便找了一个宽阔的地方稍作休息。 这座山比她以前居住的无名山要丰饶不少,也因属于凡间地界,有灵识的妖精不多。 摇欢看着周围受她身上气息影响,慌不择路的野味们,虽然肚子不饿,可看得口水横流。反正晚上她也不打算赶路,枯坐着也是无聊,便想着去抓些山珍野味填填肚子,满足下她的口腹之欲。 等她进了山沟,看见满山乱跑的野味们……瞬间挑花了眼。 摇欢生为龙族,身世算起来也颇为显赫,出生起便以吸纳灵气为食,所以别谈狩猎了……她连这两字读什么都不知道。 帝君在出海之前就遮掩了她的气息,若不靠太近是无法发觉的。 摇欢借着这个优势,悄悄藏在草丛里。 本来天色便也已黑了,夜色浓重,她有心潜藏还真没让这些野味察觉到她的存在。她在草丛里等了片刻,有野味凑近了,正惶然她身上的龙威,她就立刻跳出去,一连吓晕了好几只,很满足地拎着它们回去了。 她挑的地方紧邻着山脊处的峭壁,这会那里已经升起了篝火。 帝君正坐在火堆前,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挑着火星。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来,那双幽邃的眼睛印着眼前熊熊的烈火,亮得惊人。 摇欢唇边的笑意渐退,迟疑了一瞬,还是迈着步子走过去,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 她刚坐下,那堆篝火就跟长脚了一般几下挪到了她的面前。 摇欢瞪眼,揉了揉眼睛,确认面前那堆舔舐木柴的火堆就是之前帝君面前的那堆,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怪异。 她默默地起身,这次往帝君对面坐了些。坐下后,她便瞪着大眼睛紧紧盯着那堆火。 不负她所望,那堆篝火真就长了腿,又自己挪了回来。 莫名的,摇欢心里升起了一种类似于“帝君在哄我”的满足感…… 神行草正要打报告,但摇欢坐得近,他一说话这条小蠢龙肯定也能听见,她最讨厌自己跟帝君咬耳朵了,当下按捺住,乖乖地抱着香炉精。 尴尬的沉默并没有蔓延多久。 在摇欢不知道第几次把目光落在她脚边吓晕过去的野味上后,寻川开口指点:“先剥皮清洗,然后拿过来我帮你烤。” 摇欢舔了舔唇,在美味和帝君之间犹豫了一会,到底是不想吃人嘴短,嘴硬道:“我就是抓着玩的,没想吃。” 话落,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她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哪怕不用神行草读心他也看得格外明白,当下轻笑了一声,从她脚边拎起一只昏迷不醒的野鸡:“罢了,杀生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说完,便起身走远了,留下神行草抱着香炉精和摇欢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 半晌,摇欢清了清嗓子,拨弄着火堆,状似不在意地问道:“你没把我为什么离开客栈告诉帝君吧?” 神行草默了默,摇摇头。 这个还真没来得及说,摇欢负气破窗而出后,他担心她的安危急忙去跟帝君请罪了。帝君理由也没听,就带着他出门去找人。 几次循着气息找过去,都扑了个空。直到摇欢在镇西老宅那停留得久了些,帝君这才逮着她。后来……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人已经找到了,也没什么好跟帝君说的。 他虽会读心,又不八卦,哪像无名山里那些长舌的妖精。 摇欢一听,松了口气,还不忘吓唬他:“不许说,说了就拔光你的叶子。” 神行草翻白眼瞪她,扭头背过身去,不搭理她。 火光下他那小小的身影,竟让摇欢觉出了几分落寞可怜……无端惹得她心疼了下。然后摇欢一个激灵,被自己有些娘们的念头吓得整条龙都有些不好。 自从被帝君嘲讽过“海上霸主总不该是你这样的”之后,摇欢后来便格外注重自己威武的形象……虽然颇无建树。 寻川回来后,把洗干净的野鸡串上树枝,架在了火堆上烤着。 这火引的灵力,本就不凡,也无须他操心火候,只记得偶尔翻一翻便好。等闻着了香味,看对面那小馋龙坐不住了,他才开口:“还要一会,烤熟些再吃。” 摇欢没应。 她这会又忙着生自己的闷气……管不住嘴,迈不开腿,又要吃人嘴软了。 墨色沉沉的夜晚,整个天地仿佛都寂静了,唯有这一处火光明媚,偶尔有火星溅出来也犹如星辉,一闪即逝。 摇欢闻着肉香,渐渐有些困了。正揉搓着眼睛时,帝君把已经烤好的野鸡整个递给了她,见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野鸡,坏心眼地在她伸手要接时往后一避。 反应有些迟钝的摇欢一下扑空还有些愣神,便听到他若无其事地发问:“可是因为我杀了那厉鬼,在跟我置气?” 他问起,摇欢便想了想,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模棱两可地回答:“她知道雾镜的下落。” 寻川看她躲闪的眼神就只她说的不是真心话,虽觉得她这次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也不好意思逼问,把手里的野鸡递过去,叮嘱了声:“小心烫。” 然后亟不可待的小蠢龙就被烫着了…… 余香因被神行草一直抱着只能维持原型,只这会月光大盛,她心头便蠢蠢欲动,从香炉里钻出来,恭敬地给神君行了一礼:“神君,我需出来片刻吸纳下月光。” 她替神行草隐匿气息每日消耗不少灵气,加之昨天被他灼伤,虽没有大碍,但底子还是虚了些,这会实在需要吸纳些灵气。 寻川望了她一眼,颔首:“以后无须行礼。” 余香愣了下,轻声应是,但并未把神君这话当真。 摇欢正在啃鸡腿,嘴里那块香腻可口的鸡肉还没咽下去,听着两人虽寥寥几句对话,回想起往日她从未对帝君行过礼的待遇,顿时胸闷得食不下咽了。 寻川察觉到她的目光,侧目看来,见她立刻回神低头大口啃肉,忍不住教导:“慢些吃,不指望你细嚼慢咽,也别这么狼吞虎咽的。” 他话音刚落,摇欢把手里啃得只有一个骨架的野鸡丢进火堆里,猛得引起火星四溅,她努力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嘴边还油腻腻地泛着光,就这么吮了下手指,颇有几分挑衅的味道:“摇欢最不知礼数,帝君要怪,今晚就把我烤了当点心吧。” 寻川的眸色一沉,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原本抖索跳跃的火苗瞬间安静下来,其中一簇火苗更是分出一小部分把被摇欢用鸡骨架砸得有些七零八落的柴火给捡回来,稳稳地抱进怀里。 燃烧的火光里,摇欢犹带几分稚气的脸被映得格外明艳。 一直被冷落在旁的神行草缩了缩身子,眼见情况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呐呐道:“小蠢龙有些害怕你生气的样子。” 他藏在帝君背后,声音细弱如蚊蝇,几不可闻。 寻川却听见了,他的视线不离摇欢左右,此刻听神行草说她害怕,之前被她激起的怒意瞬间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他放缓语气,试图和她讲道理:“我天生天养,并不知该怎么教会你为人处世,而不是厌你没有礼数。” 以他如今上古龙神的地位,别说有人会忤逆他的意思特意挑衅他。就算有,他拂一拂袖子就能让对方消失在眼前,实在没有试过和人讲道理。 见她不说话,面上的表情依旧执拗,回想了下,还是觉得摇欢和他置气的大部分可能就是因为他毫不犹豫地杀了牡丹花妖,让她没有了雾镜的下落。 他朝她递出一方绢帕,见她不接,索性起身坐到了她的身旁。刚坐下,摇欢便跟被烫了屁股一样,正要起身,才发觉自己这会动弹不得。 寻川的威压只持续了一瞬,他握住摇欢的手腕,用绢帕轻轻地擦了擦她泛着油光的手指。他擦得仔细,动作也轻柔,等把摇欢的手擦干净后,摇欢已经什么脾气都没了。 她知道万事做得太过头就是得寸进尺,当下见好就收,从帝君手中抽过绢帕仔细地擦了擦嘴。半晌,才嘀嘀嘀咕咕地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摇欢的性子便是这样,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可真正被踩到了尾巴,炸起毛来也毫不含糊。 知她这会气性已过,寻川寻思道:“我并未毁了牡丹花妖的魂魄,那个阵法不是诛杀大阵,看着有些杀气却是净化诸身戾气的引魂阵。” 摇欢正揪着绢帕搅着手指玩,闻言,缠着绢帕的手指一顿,抬头看他。 “花妖入世与人结合虽犯禁条,罪不至死。她又从未伤人性命,做过恶事,理应得到宽恕。”顿了顿,他的声音渐徐渐缓:“放任她为祸人间,丰南镇不日就会被海水淹没沦为海底死城,无名山也会受到牵连。真到那个地步,花妖魂飞魄散永世都不得再入轮回。 如今引魂阵引着她魂魄去了黄泉,她会转世投胎,后世如何全看她自身造化。” 摇欢入世未深,怕她不知晓里面的利害关系,寻川便说的格外仔细。见她似听进去了,他颇欣慰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可还要继续和我置气?” 摇欢被他揉乱了头发也不恼,见他难得耐心,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说她置气的理由其实是因为他身边带着余香,往后就不会和她亲近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小气的人,现在也有些厌烦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火焰,想了想,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摇欢不敢跟帝君置气。” 神行草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在听到摇欢的回应后默默地咽了回去,他远远地看了眼在林间空旷处吸食灵气的余香,缩在火堆旁继续翻着他胖乎乎的两只小手取暖。 林间夜色越来越重,寒气四溢,还真是有些冷了。 一夜相安无事,次日,继续上路。 翻过了这座山,站在山头便能看到远处立在阳光下的城墙,城墙之上旗帜飞扬,远远看去,巍峨又静穆。 官道上不时有马车踏土而过,灰尘漫天,也有不少一骑单乘的年轻男人,挥鞭前行。出入城的人密密麻麻,远远看去格外繁华。 摇欢看着就是满心欢喜,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多人,她生□□好热闹,还站在山坡上就高兴得跟已经入城了一样。 神行草听她腹诽,懒洋洋地问道:“你出生到现在见过多少人了?” 摇欢不疑有他,认真的掰着手指数了数,十根手指数完,兴高采烈地摊开手指:“十个。” 神行草戏弄她的目的达到,忍着笑撇了撇嘴。 余香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忍笑忍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的神行草,轻声问:“为何笑成这样?” 神行草落后几步,确认摇欢听不见了,才解释:“小蠢龙只会从一数到十,超过十以外她的手指掰不过来。你要是问她和我相熟几年了,她铁定告诉你十年。” 余香恍然大悟。 她和神行草相熟才两日,见他对谁都是温和有礼的,唯独对着摇姑娘才有小孩心性。旁人没准真的觉得他是不喜那位摇姑娘的,可余香染了人间烟火千年岂会不知,他是因为把摇姑娘当做了自己人才会这样不加掩饰自己的真性情。 是以,当下虽也觉得好笑,也不敢笑出声来,弯了弯唇问道:“那没人教她吗?” 神行草正要跟上帝君的脚步,闻言,低声回答:“小蠢龙的事,帝君不让旁人插手。” 余香望了眼飞奔下山的摇欢,笑了笑:“真好。” —— 长央城。 入城后刚过午时,日头正烈。 摇欢一入城第一件事就是找长央城最大的客栈先落脚,她还记得在灵舟上拍帝君马屁时说的“养帝君”的话,出门要有马车坐,入城要住最好的大客栈,没事还要让帝君能撒钱玩。 要在这么大的长央城打听雾镜的消息估计不太容易,摇欢干脆付了三天的房钱。 掌柜的抬头见着这一行人,男的俊朗,风姿卓越似风似月。女孩也是明眸皓齿难得的美人坯子,再加上脚边还有个三岁的小男孩,先入为主得觉得这是一家三口,格外有眼力见的安排了一个大床房。 收了摇欢递来的金元宝后,笑意盈盈地招来小二领三位客官去住房。 跑堂的小二见多了客人,看这一家气质皆是不凡,立刻点头哈腰格外热情得引寻川和摇欢去二楼的房间。 第24节 等开了门,转身刚要走,后领被不客气地提住。 小二汗淋淋地扭头,见是摇欢,讨好地笑了笑,问:“夫人可还有事要吩咐?” 寻川正要迈进房里的脚步一顿,侧目看了过来,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摇欢正不明所以地四下环顾,没见着旁边有叫“夫人”的,回头见小二疑惑地看着自己,指了指鼻尖:“我叫摇欢,不叫夫人。” 小二愣了一下,心虚地瞄了眼她身后的寻川,见他看来,连眼神也不敢对视,忙改口道:“摇夫人。” 好吧…… 摇欢也懒得在意他叫自己什么了,拎着他后领的手被帝君一敲,立刻松开手,问:“我的房间呢?” 小二“啊”了一声,一头雾水:“夫人只付了一间房钱,便是眼前这间。” 摇欢皱眉,刚才掌柜的也没问她要几间房,怎么就那么吝啬地只给了她一间?正要去理论,便听身后帝君的声音不疾不徐道:“不说想去买衣裳买胭脂?” 摇欢迈出去的步子一收,扭头进了房间。 长央城晚上不兴夜市,日落之后商铺便关门了。这会时间已经不早,摇欢要准备准备,出去买点梦寐以求的胭脂香粉,再去做几套衣服换着穿。 毕竟……女孩子嘛,爱美。 她要做的准备就是把无底兜给整理整理,好挪出地方来让她放胭脂香粉漂亮衣裳和解馋的零嘴。 无底兜的名字虽然朴实,但它本身就是一件法器。 出海之前,来钱往她兜里塞了小山一样高的金子,又挑挑拣拣放了不少仙器法器,这无底兜依旧维持着一个小香袋的大小。 只来钱是条粗心大意的龙,东西一股脑地全塞一起,她除了金子已经掏顺手了,其余有什么宝贝都不知道。 这会整理起来,颇有些费劲。 神行草见摇欢在收拾自己的无底兜看看行装,踩着木凳够到了檀木桌上放着的茶杯,边给帝君斟茶边不解地问道:“帝君为何不告诉她雾镜的下落?” 他们都知道雾镜这会是被蠢道士封毅带走,约莫是去岭山了。既然知道了下落,不告诉小蠢龙,也没有急着赶路,他已经疑惑了一路了。 寻川抿了口茶,沉吟片刻:“我要是没猜错,封毅是想以雾镜诱了摇欢自投罗网,取龙珠。” 神行草大惊,但见帝君云淡风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模样,心下又稍定了些:“那坏道士做尽恶事,手里已有了牡丹花妖的内丹,怕等他吸收之后会更难对付。” “不急。”寻川放下杯盏,看了眼正往外掏金子的摇欢:“她这几日约莫就要成年了,岭山虽是修仙门派,但鱼龙混杂,反而不安全。” 神行草瞪圆了眼珠看向摇欢,默默地掐指算了算,暗暗想着:“小蠢龙光是成年就花了千百年,等她情窦初开可不是要上万年了吗……” 到那时……帝君可就真成万年老光棍了……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神行草的担忧,帝君不知道,摇欢这个缺根筋的就更不会知道了。 她满心惦记着要去买几身漂亮衣裳,什么流仙袖飞云袖金盏袖每样都要来一套,还要芙蓉胭脂牡丹胭脂云雪胭脂。 从此她就能过上每日对镜描红贴花黄的日子了,光是想想都是美滋滋的。 摇欢收拾完了自己的无底兜,一手掂着块硕大的金元宝,去大堂掌柜那问长央城卖女子衣裳和胭脂的最大商铺在哪。 掌柜的都快被摇欢手里上下掂着的金元宝晃花眼了,恨不得自己就在隔壁开了一家,好把这块大金元宝给装进兜子里。 虽然不舍,他还是努力挪开了盯着金元宝的目光,指了指路:“出了门口往前一直走能看到一个碑坊,进去的第一个路口右转便能看到了。” 话落,似想起什么,望了望摇欢身后的寻川,放低了声音提醒道:“这商铺对面就是万花楼,小夫人可得看好自家郎君了。今日花魁斗艳,入夜之前切记要赶回来,不然仔细你家郎君的魂,别被勾走了。” 掌柜的语气神秘,尤其是提到了“入夜之前”和“魂被勾走了”几字,摇欢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也学着他放轻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问道:“魂是怎么被勾走的?” 掌柜原先觉得这小夫人实在迟钝,他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却还是听不懂。可转念一想她看着年轻貌美,估计是年龄太小还不知事,当下有些恨铁不成钢:“万花楼里随便一个姑娘都肤如凝脂貌若西施,第一眼被勾了魂,就要入逍遥窟了。” 摇欢听着“逍遥窟”眼睛一亮,想着这不就是在丰南镇上听客栈掌柜提到的雾镜下落吗?当下正欲再问,刚凑上前,就被寻川拎住衣领往后拎出几步,转头便见帝君神色冷峻,低敛着眼角,脸色不善的模样。 摇欢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了,盘算着等会自己去万花楼转转便知道了,兴高采烈地随帝君出门了。 身后掌柜轻摇了摇头:“这郎君强势,小夫人怕是管不住喔。” —— 过了碑坊,日头已有些偏西,阳光把青灰色的屋檐镀上了一层金光,不时还有些光束顺着飞檐斜落下来,有些刺眼。 透过碑坊,抬头望去,只觉长央城的天格外得蓝。 摇欢手心里的那掂金子抛了一路,直勾得过路的人把目光都落了过来,惊羡有之,垂涎也有之。 寻川和她并肩而行,在她再次把金子抛上去的时候抬手接了过来。 摇欢接了个空,诧异地扭头看帝君,一本正经道:“我要买衣裳用的。” 寻川想起在丰南镇通往长央城的官道上,她痛心疾首地掏出小山高的金条放在他手里时,提及的“分手费”三字,面色有些微的怪异。 但很快,他把这阵怪异压下去,手中金元宝抛回她怀里,教育道:“财不外露。” 摇欢这次理解得格外透彻,赶紧把金元宝塞回自己的小香袋里,边嘀咕:“钱财外露会被帝君抢走的。” 寻川沉默,半晌也没找着合适的例子,索性由她这么以为着。 商铺就在街道最中心的位置,巨大的匾额上“霁玉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就差别人不知道它是长央城最大的商铺。 摇欢刚听了掌柜的告诫,忍不住看了看街对面那家万花楼,这会青天白日,阳光正好,万花楼门庭虽开,却只门口站了两个身材剽悍伟岸的大汉,腰上佩刀,看上去凶神恶煞。 万花楼的门面阔气大方,看着比一般的酒楼客栈还要气派。只那门口站着的大汉横眉竖目的,看着不像是开门迎客的地方。 摇欢瞥了几眼便收回视线,抬眼见迎面而来的珠光宝气,整条龙顿时心情开阔犹如万里奔腾的巨浪,飞一般地飘了进去。 刚迈进门槛,一个身着蓝色衣袍的男人便跌撞着滚出来。 摇欢被吓了一跳,未来得及闪躲,眼看着就要撞做一堆,身后慢她一步的寻川,眼也没抬,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往后一揽,恰好就避开了这蓝衣男子。 摇欢也未意识到此刻被帝君揽在身前的暧昧姿势,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摸了摸被她戴在脖子上的那串石头项链——雾镜的内丹。 这会那串项链有些发烫,像是燃烧起来一般,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失了准头,手边又没有依凭的蓝衣男子很是狼狈地摔在地上,还未等他爬起来,一女子拿着扫帚连连打在那蓝衣男子身上,边打边咒:“你个不得好死的,当初你干嘛去了?这会看老娘发达了,想凑上来抱我大腿?我呸!” 那蓝衣男子狼狈地招架了几下,大抵是被打疼了,恼羞成怒,一把握住扎人的扫帚,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怒道:“别给脸不要脸,我愿意来看看你这个下堂妇都是给你脸了,不守妇道的贱妇。” “呵。”女子冷笑一声,冷眼看着他,叉腰叫道:“你再不滚我就报官了。” 那蓝衣男子脸色一僵,狠狠地松开了抓着扫帚的手,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摇欢看得意犹未尽,眼见着蓝衣男子走了,还没跟帝君悄悄话,那拿着扫帚的女子立刻弯唇一笑,扔了扫帚迎上来。 刚靠近眉心便是隐隐一动,辛娘谨慎地望了望面前站着的姑娘,实在看不出她的原身,虽疑心是自己错判,但依旧带了几分小心的态度。 摇欢只见那女子眉眼带笑,笑容曲意迎合,哪还能从她较好的五官上看出半分刚才怒骂蓝衣男子时的气势。 她笑眯眯地招呼着摇欢进来,打着官话:“刚才可真是让姑娘见笑了,还望姑娘别被辛娘扫了兴致,有看中想要的,辛娘都给你算便宜些当是赔罪了。” 摇欢这会对买漂亮衣裳反而没太大的兴趣了,她摸索着锁骨间那发烫的项链,扭头看了看刚才那位蓝衣男子,见他转身进了对面的万花楼,问道:“他是谁?” 她问得熟稔又理直气壮,听得辛娘忍不住皱了皱眉,但不消片刻,她的面上依旧带着笑,浅声回:“是我和离的前夫,姑娘打听这做什么?” 摇欢听得她语气冷淡了几分,一时吃不准接下来要怎么做,转头看了看帝君,见他正打量这霁玉楼,察觉到她的视线,低眸看了她一眼,眼里分明传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讯息。 她立刻镇定了,也弯着眉眼,笑得单纯无害:“险些撞着我了,问清身份才好骂他有眼无珠。” 摇欢的话接的巧妙,辛娘疑心顿消,又笑容满面地挽了她的手:“别提那等糟心的人了,来,姐姐带你去二楼看看新的衣裳首饰。” 她本就是来买漂亮衣裳的,闻言,眼睛一亮,跟着上楼去看衣裳。 霁玉楼的衣裳的确好看,辛娘看摇欢和寻川的衣着气质,知不是一般人家,便也没吝啬,存在库房里的镇店之宝都取了出来,任由摇欢挑选。 等挑了几身衣裳,满足了摇欢对流仙袖飞云袖金盏袖的幻想后,又开始挑起胭脂首饰。 寻川坐在靠窗的黄梨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热茶,那茶香袅袅,他看着守了那么多年的小姑娘正对着铜镜打量她发间的梨花簪,忽的一笑,放下杯盏,轻声道:“太素了,刚才那个更好。” 摇欢拿起木盒里颤动的金叶子,也觉得这品相更合她意,她把发簪推入发间,转身望着他,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 镂空的金叶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看着便格外鲜活。 寻川的目光从那簪子又落到了摇欢的脸上,她的五官已不再是初初化形时那样还带着几分稚气,眉如远山含黛,那双眸子澄澈透净,如瑶池之水,秋水横波。 此刻弯唇笑着,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已能隐隐瞧见昔日的影子。 他含笑,低声道:“好看。” 帝君难得夸她,虽只有“好看”二字,摇欢这会也心花怒放,恨不得放出尾巴来摇两下。 她的高兴似能渲染旁人,辛娘看着她明艳的笑容,也忍不住笑起来,一边把她挑选的首饰都装进盒子里,一边软声道:“姑娘先坐着等会,辛娘这就去把你要的胭脂都取来。” 摇欢甜甜地应了一声,拨弄了下发间的金叶子,一步三跳地到帝君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扶了一个倒扣的杯子推过去,有些得寸进尺地弯着眼睛笑看着他:“帝君,摇欢跟你讨水喝。” 分外熟悉的场景让寻川一怔,看着摇欢时,竟有几分失神。 他重伤未愈前,一直待在瑶池里,那时的摇欢性子虽然比现在冷清不少,但因涉世未深,也是天真烂漫的。 那日煮了花茶,便凭空捏了个青瓷杯盏放在他面前的桌几上,笑吟吟地道:“寻川,摇欢跟你讨杯茶喝。” 失神只是一瞬,寻川提起茶壶,垂了眉眼,给她沏了半杯。看她怕烫,鼓着腮帮子轻轻的吹气,微勾了勾唇角。 今世倒是不奢求旁的,待在她身边,只是静静看着他便觉得满足。 辛娘抱着几个木盒重新回了二楼,轻移了下茶盏,把拿来的盒子尽数放在了摇欢的面前。 那些盛放胭脂的盒子精致灵巧,闻着便带着脂粉香气,摇欢打开几盒看了看,嗅着那香气,连连点头。 直到打开了手边那盒与众不同些的口脂,摇欢疑惑地看了眼辛娘:“这是?” “是口脂。”辛娘一笑,示意:“姑娘不妨试试。” 然后就见摇欢拧着眉,苦大仇深地用手指挑起一大块,喂进了嘴里…… 辛娘呆住:“……”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摇欢观那口脂颜色润泽,剔透如白雪玉冻,又散发着沁人的清香味,看着便很好吃。只是她从未试过这一类吃食,面上便带了几分苦大仇深。 第25节 眼见着辛娘眼带鼓励,便恭敬不如从命,挑了一大块喂进嘴里。 那凝脂一般的口脂,入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涩味,又带了几分甜。 摇欢面色几经变幻,堪堪忍住要吐舌头的冲动,连忙端起已经晾凉了的茶水一口灌了进去。 茶水还有烫,幸好她皮厚,几口下肚总算缓解了嘴里的怪味,正欲开口,便听坐在她左手旁的帝君轻笑了一声:“别见怪。” 轻描淡写三个字,是跟辛娘说的。 辛娘在霁玉楼多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闻言,得体的一笑:“姑娘天真烂漫,倒是难得。” 摇欢听不懂他两的你来我往,但也明白她又犯蠢闹笑话了,当下撅起嘴,有些不高兴了。 口脂不好吃,他们还笑话她! 寻川看着她气鼓鼓的包子脸,目光从她透着些米分的脸颊落到她泛着湿润色泽的双唇上:“过来。” 话落,他抬手,修长的手指在口脂上轻轻一挑,示意她靠近:“我教你。” 摇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出于对帝君的盲目信任,虽犹豫了一瞬,但还是乖乖地把脸凑了过去。 随后,她的嘴唇被轻轻碰了碰,摇欢正要低头,被帝君另一只手捏住了下巴,瞬间动弹不得:“乖,别动。” 摇欢立刻就跟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乖巧得一动不动。 他微带着几分凉意的手指轻轻地落在她的唇上,指腹细腻,摩挲着她的嘴唇,抚过唇角,一寸寸地描绘出了她的唇形。 他的手指似带了阵法一样,从她唇上划过时,却让摇欢心口止不住的有些发痒。 她有些想动,刚有这个意图,帝君便似察觉了一般,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施力。 摇欢忍不住垂眸看去。 帝君唇角含笑,目光专注,袖间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勾得摇欢不止心痒,连鼻子都痒了起来,她正想打个喷嚏,原本捏住她下巴以防她乱动的手指松开。 寻川抬眼看去。 摇欢唇色本就嫣红,这口脂不掩盖她的唇色,那微微的润泽感倒是把她好看的唇形衬托得淋漓尽致,若是配上合适的妆容,怕是夺魂摄魄般惊艳人心。 他看得仔细,目光从她的五官上一一梭巡,最后再次落在他亲手描绘的唇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克制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还未凉透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摇欢自个儿看不见,还是辛娘拿了铜镜过来她才看到口脂的效果。 她无师自通地抿了抿唇,那娇艳的颜色匀开,就像是盛开的芙蓉。摇欢捧着脸,简直要陶醉在自己的美色里。 辛娘见她喜欢,笑道:“这口脂是我自己做的,姑娘若喜欢,再拿几盒,算辛娘送你的见面礼。” 她说要送,摇欢也不跟她客气,让辛娘把自己要的东西都包起来送到客栈里。 辛娘朗声应着,也喜欢极了摇欢这种爽直的性格,店里的丫头打包好,霁玉楼管账的秀才一手背在身后走上前来,报上账目。 摇欢对金钱没有概念,她不知道金叶子,金元宝,金条的区别,正往香袋里摸,帝君已经递出了金条,替她结了账。 摇欢心里高兴,觉得那笔分手费果然没有白给! 辛娘见两人看着都是阔绰的财主,便生了结交成常客的心思,收了银,让店里的丫头上了些点心,留摇欢叙话。 摇欢刚来长央城,还不熟悉,见辛娘好说话,便也存了打听的心思,边嗑着瓜子边往对面的万花楼飞了个眼神:“这万花楼就是逍遥窟吗?” 辛娘一堆话家常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摇欢一句堵了回去,她神色尴尬地看了眼坐在摇欢身侧低头品茗,似根本没有听她们二人说话的寻川,干笑了一声:“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般的姑娘,摇姑娘既不是本地人又是哪里的人?” 摇欢咔咔咔嗑着瓜子,简直停不下来,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山里?”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辛娘猜想是她不愿意说,便换了个话题:“姑娘来长央城是探亲还是游历山水?” 回应她的是片刻不停地嗑瓜子声。 辛娘静了静,没说话了。 半晌,摇欢终于嗑完了满满一叠瓜子,眼看着天色渐黑,决定去对面万花楼转转。 辛娘送着二人到门口,看摇欢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已挂起红灯笼的万花楼,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姑娘看着似对万花楼格外感兴趣,可是要寻什么人?” 话落,见寻川侧目看来,那眼神明明毫无波澜,也只是在她面上轻轻一落很快移开,却让辛娘觉得心头被重重地压了一下,莫名的有些恐惧,想要臣服。 她抿了抿唇,自知是遇上高人了。只是对方不提,她又看不透两人的身份,也不会自作主张主动提及,思忖片刻道:“我的霁玉楼长央城无人不知,我也是自小在这里长大,若姑娘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摇欢因为辛娘送了她一堆好东西对她印象不错,见帝君站得有些远,便鬼鬼祟祟地凑过去,压着声音道:“我这会就有一事困惑了许久。” 辛娘见她神秘兮兮,一副商讨大事的架势,面上不由也凝重了几分,正色道:“姑娘你说。” 摇欢问:“口脂为什么不能吃啊?” 辛娘一怔,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怪异的无力感。 她这会再骗自己摇欢只是天真烂漫自个儿也不会信了……这分明是缺心眼! 但辛娘多会做人啊,扯了扯唇角,扬起个暧昧的笑容:“其实也不是不能吃,只是不是给你吃的。” 摇欢竖起耳朵。 只听辛娘咬着声音,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告诉她:“口脂一般都是给为你描唇的男人吃的。” 摇欢暗瞥了眼帝君,有些吃味:“可在我嘴上了,他怎么吃?” 辛娘掩着唇“咯咯”娇笑了两声,卖了个关子:“你今晚啊,自个儿问问他。” 摇欢冷漠脸:“哦。” 辛娘不告诉摇欢,摇欢也不强人所难。跟着帝君绕出了碑坊,她才拉了拉帝君的袖子。 街道两侧的商铺三三两两的在关门,就连行人都渐渐少了。天边的暮霭犹带着几分亮光,把如墨般席卷而来的夜色衬得更加匆忙。 寻川停下来,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何事?” 摇欢拉出锁骨间的那串石头项链:“帝君,从我进霁玉楼开始,这串项链就一直在发烫。可我觉得辛娘不是坏人,也不知是何原因。” “她是玉石成精,虽遮掩了气息但瞒不过我。”寻川的目光落在摇欢锁骨间那条项链上:“雾镜与她因是有些渊源的。” 摇欢知道雾镜来无名山前游历过很多地方,也经历过很多事情,只是关于她的事,雾镜绝口不提,摇欢也不是咄咄相逼的人,雾镜不想说的她便不问。 可这会有些后悔,她应该多问问的,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摇欢无精打采地项链放回去,叹了口气,心思沉沉:“雾镜就跟谜一样,我好难过。” 寻川勾了勾唇角,到底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戳穿她:“直说,想做何事?” 闻言,摇欢眉眼一亮,那笑容熠熠生辉,让人险些无法对视。她兴高采烈地搓了搓手,学着下午辛娘前夫进万花楼的样子,一副登徒子模样:“逛万花楼!” 寻川没有直接拒绝,摇欢对任何事好奇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万花楼…… 他抬眸看向远处倚坐在门口木栏上的几位衣着“简陋”的女子,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知道万花楼是什么地方吗?” 摇欢又不是痴傻,其实是有些知道的。就跟雾镜之前提过的迎春楼,红袖阁差不多,都是凡间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她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抱着去打探雾镜下落的想法。只是这些,她不用说,帝君估计也知道。所以她索性也不废话,双手合十递到帝君的面前:“帝君要是不许的话就把摇欢的双手双脚绑了吧,它们不听我的。” 小坏龙。 寻川曲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听她痛呼一声,这才解气:“走吧。” 寻川虽同意摇欢进来逛逛,但并不打算久留。所以,也没带着摇欢从正门走进去,他原地掐了个隐身诀,摇欢眼前风声一起,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了万花楼内。 今晚的万花楼,高朋满座,异常热闹。 万花楼两侧楼梯的正中央设了一个台子,花团锦簇,看着格外惹眼。 摇欢这会还新鲜着隐身诀,看着谁不顺眼就去他面前翻个白眼做个鬼脸,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她仰头看见站在二楼的辛娘那个和离的前夫,这才收敛了玩兴跟上去。 辛娘的前夫正手舞足蹈地和站在他身旁的貌美女子说话,那女子显然不想搭理他,撇开他径直往廊檐的尽头进去,走到最后一间房,推开门抬步迈了进去。 辛娘前夫快走几步抵住小美人正欲关上的房门,被那貌美的姑娘一瞪,浑身都酥软了一般,面露痴迷。 下一刻,辛娘那前夫掏出一颗金花生,痴笑着慢慢放进了貌美姑娘饱满的胸脯间,正正好卡在她的乳/沟里。 摇欢看得目瞪口呆,被帝君抬手遮住眼睛前,还不禁感慨:“我怎么没想到银钱还可以放那里……”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蓦然出现的女声吓得正在*的二人脸色一变,连忙看向门口。 门口别着一盏六角梅花宫灯,走廊里正有一丝风掠过,那烛火轻微的晃了晃。那条幽深的走廊此刻看上去便如一条寂静无人的小路,莫名透出几分阴森之感。 辛娘那前夫最是胆小怕事,没看见人影,又听刚才那女声近在眼前,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赶紧下跪求饶:“辛娘?可又是辛娘派来的……我错了,我今日不该去霁玉楼闹事。大仙,我错了我错了……” 说话间,已经连连磕头点地,为表诚意,每次额头撞在地面上都格外的用力,那“砰砰砰”的撞击声听得摇欢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么撞脑袋,真的不会撞成豆腐渣么…… 摇欢双手拉下帝君遮掩在她眼前的那只手,见辛娘的前夫整张脸已经通红,忙阻止道:“行了,你别磕头了,我又不吃你。” 她对辛娘有些好感,是以这会便看在她的面子上,不想为难和她有关的人。 听得这个声音再次响起,原本只是将信将疑的貌美女子也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面无血色地警惕张望着,浑身瑟瑟发抖。 摇欢平日里惹是生非,顶多就是拍拍花草妖精的脑袋,再偷点她们攒着的零嘴,不然就是抬脚拌她们一脚,再过分些也就是掏了鸟蛋抱回家煮着吃,从未真的伤她们的性命。 是以无名山里的妖精虽大多厌恶恐惧她,却没有一个担心会被摇欢会真正的伤害她们。她就像是个顽皮的孩子,做着各种坏事,心地却还是好的。 这会看着两人在她面前跪着,还磕头叫着大仙,她舒畅地眯起眼,目光落在门后挂在门板上的桃木枝,轻咳了一声道:“你们无须害怕,我是桃木仙子,不会害你们性命,只需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两人神色疑虑地看向门后那截桃木枝,齐齐松了一口气。 那貌美女子盈盈地伏地一拜,神色颇有些激动:“仙子可是听见了我的请求才现身的?” 请求? 摇欢一头雾水,她就是充数来的,哪知道什么请求? 她回头看了眼一旁面色不悦的帝君,知道他这会有些不耐烦了,连忙道:“刚才你听到辛娘,不知是因为何事?” 辛娘那前夫还在怔忪,闻言,连忙道:“仙子居然知道我那休离的前妻,可是她冲撞了你?” 半晌,见摇欢没回答,想了想,又道:“仙子有所不知,我会和那辛氏和离便是因为她太装神弄鬼,不守妇道。我数次碰到过她招来鬼魅,恐吓于我,妇人如此视为不祥。她又多年无所出,日子过不下去我便休了她。不料休弃后,她竟也不回她在岭山的娘家,竟抛头露面开了霁玉楼……” 说到这,他本想抬头看看仙子的反应。可一抬头看到那根桃木枝,又陡然回过神,一时也忘了自己说到了哪,就这么沉默着跪在原地,没再出声。 寻川在听到“岭山”这个地名时,才懒洋洋地抬了抬眼:“你可听过雾镜这个名字?” 那声音低沉悦耳,明显是男人的声音。 第26节 刚放松警惕的两人又是一个紧绷,神色怪异地看着挂在门后的那截桃木枝。 怎、怎么出来了个男声? 最惊讶的莫过于貌美女子,这根桃木枝是她去山上道观求的,道士很是肯定的和她说这根桃木枝由他师父开过光,极为灵验,能招桃花旺风水。让她每逢一逢七都要点支香好好的供奉娘娘。 明明……说是仙子娘娘的呀! 辛娘那前夫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再张口回答时,多了几分犹豫:“雾镜?我好似听那辛氏提过,但印象不深。好像是她在岭山时的闺中好友,不过我从未见过。” 摇欢一听他知道雾镜的事,忙催促道:“你再想想还有没有漏掉什么?”话落,怕他不尽心去想,又恐吓道:“不说实话就拔你舌头,切你子孙根。” 寻川不赞同地轻瞥了她一眼:“说话不要这么粗俗。” “哪里粗俗了?”摇欢不服:“子孙根不是男人都有的东西吗?” 寻川见她面色如常,丝毫也不知什么叫羞耻时,闭了闭眼。碍于现在还有两个外人在,虽看不见他们,但还是觉得教育这种事情还是关起房门慢慢来比较好,当下便没再接话。 跪在地上的两人听了这一段对话,虽一头雾水,但丝毫不敢不敬。 貌美女子心里有疑虑,兀自沉思着。而那辛娘的前夫,想了想,没忍住:“咳,仙子,你未沾过这凡尘俗世应是不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些男子时没有那东西的。” 话音一落,便觉周身陡然一凉,他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猛地打出去,用力的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他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腰腹处似断裂了一般,疼得他倒抽了好几口凉气,连开口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他缓过来时,鼻尖似有一缕清风掠过,空气里原本盈在鼻端的清新之气瞬间消失了。 那根桃木枝晃了晃,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 摇欢被帝君一路拎回客栈房间内,不高兴地发脾气:“为何遇到雾镜的事,帝君总是蛮不讲理?” 寻川松开她,几步走到桌前坐下,那脸色阴沉,隐有愠色:“那个男人心术不正。” 摇欢最近本事没长,脾气是长了不少,瞥见出来吸食灵气又因为他们回来的突然还没钻进香炉里的余香,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没骗我,二没欺我,心术不正关我何事?” 寻川原本拎了茶壶要倒水喝,闻言,那茶壶被他重重放回桌上的木制托盘上,发出一声很重的声响,吓得毫无防备的摇欢一个激灵,瞪圆了眼睛看过去。 她受了惊的表情意外地让寻川的火气散了几分,他面朝她,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你不是三岁小孩,有些不文雅的词哪能随便和别的男人旁若无人的讨论。” 摇欢没说话,她被刚才帝君那一下摔茶壶的声音吓得还没回过神,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抿了抿唇。 寻川也有些疲惫,摇欢随性,他有时实在琢磨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来硬的他舍不得,真要让他罚她,除了挂在树上让她吹吹夜风便是面壁几日,每每都是不了了之。 她故态复萌,每次他一动气,又立刻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 只是自从出海后,她便似有了自己的脾气,不爱听从他的管教,行事也越发自我。就像是两人之间,不知何时结了一个死结,他不知道怎么打开,她也从来不说。 罢了罢了。 他起身,再未看她一眼,推门走了出去,竟是一句话都不愿意跟她说。 摇欢被他无视,顿时有些委屈。 她原本买了首饰和漂亮衣裳还很高兴,这一趟万花楼却弄得两个人都不高兴。 她鼻子酸酸的有些想哭,可怕给长央城招来暴雨,又生生忍回去,眼眶憋得通红。 神行草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莫名觉得有些不忍,落地变成三岁男孩模样,走过去轻轻地牵住她的手:“刚才霁玉楼的人送来了好多东西,我一直帮你看着,谁都没动。” 摇欢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脱了鞋子坐在软榻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精致,堆得跟小山一样高摆在她面前。 这些都是帝君付了钱买的。 她噘着嘴还是有些不高兴,但把盒子拎到面前一个个拆开。拆到口脂时,忽然想起辛娘说的那句“口脂一般都是给为你描唇的男人吃的”那句话。 她摸着漂亮的盒子,神思有些恍惚。 就在神行草以为她傻了的时候,她才轻声问:“我素日说话行事是不是真的很粗鄙?”虽是问句,可那语气分明是希望有人能夸夸她。 神行草这会也愚钝,没听出摇欢这个问句的含义,咬着手指思忖了片刻道:“我是从未见过姑娘家像你这样说话不注意,你还不服管教,看把帝君气的……” 他还在喋喋不休的细数,下一刻,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交叠着把他的嘴轻轻捂住。 余香这会头皮都有些发麻,干笑了两声,连忙补救:“神行草还小,说话最不能当真了,摇姑娘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摇欢眼眶又红了,这会是被神行草气的,她把手里攥着的缀着金色流苏的玉葫芦一把塞到神行草的怀里,红着眼睛瞪他:“亏我买首饰的时候还想着你,你既然这么嫌弃我,也跟帝君一样不要理我算了。” 话落,鞋子也未穿,赤脚跳下软塌,几下爬到了窗上就要往下跳。 余香被吓出了一声冷汗,忙不迭拽住她:“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摇欢揉着眼睛,她已经快哭出来了,这会哽咽着甩开她的手:“我忍不住要哭了,不走远一点,长央城会被淹掉的。” 余香“啊”了一声,惊呆了…… 这哭之前,还带预告的?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余香错愕的一息功夫里,摇欢飞身从窗口跃出,几下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余香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捕捉到尚未被云层遮掩的一缕月光,下一瞬,一滴冰凉的雨滴“啪嗒”一声落在了她仍在窗台外的手背上。 那一丝凉意让她陡然回过神,余香望着原本光华大盛的月色被忽然而至的云层密密实实地遮挡住,连那夜风都带了几许苍凉。 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滴在半空结成珠帘,如透明的冰丝,落在屋檐上,飘进敞开的窗台里,滚落在尘土地里,一切来得悄无声息。 神行草自觉自己做错了事,坐在软榻上可怜巴巴地望向转头看过来的余香:“她往常只会捏我的脸,或者掐我的草叶子,□□完我再大的气都没了……” 他原本都想好了,今晚借她掐一掐揉一揉,结果她朝他怀里塞了块玉坠子,转身就走了。 神行草握着那块入手冰凉的玉坠子,神色复杂:“余香,她是被我弄哭了吗?” 余香转头望了望窗外,雨势虽不大,但看着一时半会还停不了。她掩上窗,看着被摇欢那些首饰衣裳占了大半的软塌,走过去,挨着神行草坐下,轻轻地摸了摸他头上那两片耷拉下来的草叶,安慰道:“你帮她把东西收拾一下吧,等会神君带她回来估计已经夜深倦极。” 话落,她摸着神行草草叶的手指一顿,叹息了一声:“摇姑娘不喜欢我,我动她的东西怕是会惹她更不高兴。” 神行草一开始对这个使坏的香炉精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帝君说她能隐匿气息他才随身捧着她。这几日相处下来,知道她的性子温婉,也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 此时听她这么说,神行草边收拾着摇欢那些金灿灿的首饰,边疑惑地问:“小蠢龙为何不喜欢你?” 神行草能读心,不管他道行有几年,这会心智也就比他化形后的三岁小孩再聪慧一点点,哪懂为什么喜欢为什么不喜欢,他最直观能了解的只有情绪好坏。 余香不知是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龙女情窦初开,见神君路上带着我,有些不高兴了。只是她自己还弄不清怎么回事,便只能讨厌我了。” 神行草听得似懂非懂,埋首整理了半天,突然后知后觉道:“等等……你说小蠢龙情窦初开了?” 余香含笑点头,她修行千年,虽未涉人世,但光是日日陪伴着那个点化她的人,便足以让她体验到情是什么滋味。 他是修仙者,他的毕生所求不是守一人心共守白头,而是渡劫飞升,去攀登他执念了这一生的仙生天道。 她感他点化的恩情,自然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已生出了对他而言已是大逆不道的心思。更不敢因为她的这点心思,坏他修行。 摇欢虽和她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可那种情绪,她从不陌生。 神行草这会却有些焦躁:“龙是蛋生的,这些蛋生的都有些蠢,破壳看到的第一个,不管是人是妖都会喊娘亲……小蠢龙情窦初开会不会等会看见谁就爱上谁了?” 余香沉默。 她突然有些不能直视在传说中总是神秘强大的龙族了…… —— 摇欢飞出长央城后,也不敢离得太远,就回到了昨晚待过得那座山上。 漫天的大雨里,她一头扎进了山湾里那条流经整个山洞的溪流里化了原型。溪流的水位有些浅,她就努力哭,哭了没一会,水位就没过她的龙身。 摇欢在溪底找了块最深的地方,就着铺在溪底的鹅卵石,盘起了又长了不少的龙身,静静蜷在水底,闭起了眼睛。 她一安静下来,原本夹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的滂泼大雨终于雨势稍缓,虽还不停地下着,却比初来时如同要淹没整座山的架势好了不少。 山神被惊动,他望着淹进了家门口的那条溪水,着急得不得了,顶着荷叶蓬就匆匆赶到山湾口。 空气里残余的龙气让他忍不住心生畏惧,观望了片刻,见雨虽不停地下着,躲在溪流里的龙族却没有其余动静,便大着胆子凑过去,冲着溪底喊话:“不知是哪位神君降临,可否出来一见?” 摇欢睁开眼,透过清澈的溪水望上去。夜色里,山神有些矮小的身影落进她的眼底,她眨了一下眼,重新埋回脑袋,一声不吭。 山神喊了半天口干舌燥,也没见溪底的龙族回应,眼看着那溪水还在继续暴涨,这会水位都到他的膝盖里,急得满头大汗:“恳请神君不要再下雨了,继续下去怕是会冲毁了山脚下的村落了,那可是大罪孽。” “她停不下来。”寻川从林中深处走来,他虽撑着伞,大雨依旧沾湿了他两侧的肩膀,却不显狼狈。 他信步走到了溪流边,撑得极低的伞终于微微抬起,让不远处的山神看到了他的面容。 他的眸光淡淡,就似今晚大雨前的那月光。虽温和,可落在他的身上时,莫名就感觉到了来自于他的威压。 山神额头上的汗不停地往外冒,他哆哆嗦嗦地拿袖子擦着汗,一张老脸都惨白了。 他在长央城外的这座山上任职百年的山神,还是头一次山里一口气来了两条龙……那龙威赫赫,虽不是刻意显露的,却依旧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连忙抱拳行礼:“小仙愚昧,不知神君降临……” “无事。”寻川打断他:“你先离开。” 山神有些不放心地抬眸觑了他一眼,万一两条龙在他的地盘上打起来了可怎么办? 寻川瞥了他一眼,猜出他心中所想,思忖一瞬道:“半柱香,雨就会停了。” 山神得了寻川的准话,立刻感恩戴德地退下了。 他得顺着这个溪流去看看,免得山脚下的村落遭了秧。 山神一走,寻川踏着漫上两岸的溪水,巡着她的气息一路往前行。 这件事他做了千百年,早已熟悉地如同每一次呼吸。 他撑着伞,望着溪水深处蜷缩着的盘龙,低声唤她:“摇欢。” 那低沉清越的声音穿过溪水落进她的耳里,摇欢睁开眼,未动。 他也不急,就站在岸边。雨声里,他犹自站得如同一棵挺拔的树,一动未动地守着她。 那雨滴一滴滴打在他撑着的伞上,那声音清脆,意外得让他原本有些疲惫的心渐渐安宁。 整片天地都似被雨水浇透了,耳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他立在岸边,隔着溪水似也能看见她那双清澈的眼睛。 “摇欢。”他声音低低的,叫她:“上来。” 摇欢蜷在溪底的身体动了动,她抬头望向就站在她身前的帝君,他一身白衣,长身玉立,那五官俊朗,面若冠玉,是她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 第27节 她抬眼时,仿佛和他对上了视线,但隔着溪水,晃动的水波和水面上雨滴落下时泛开的涟漪,让她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可就是这样的对视,恍然让摇欢升起一种……似曾相识。 她忍不住游到岸边,从水底探出脑袋时,龙身化形。她身上只穿着一袭清透的白纱,双臂搁在岸边,就这样抬头看着他。 摇欢的身体还浸在水中,那袭白纱就随着水纹轻轻荡漾着。她的长发湿透,披在身后,如墨色的绸缎,和白纱交相辉映。 她没说话,眼睛红红的望着他。 她以为她见到他之后第一件事是告状,就告他的状。他摔茶壶,凶她,还不理她。 可摇欢从长央城飞出来时,最怕的却是他不来找她。这会他撑着伞站在她的面前,哪怕什么话也没说,她便已经很高兴了。 她一高兴,便想摇尾巴。 化完形,尾巴已经藏好了,没尾巴可摇…… 她想了想,摊开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那盒口脂,递给他:“辛娘说口脂要给为摇欢描唇的男人吃。” 她的手腕白皙如凝脂,那一盒精致的口脂躺在她的手心里,她抬头看着他,眼底藏着几分小心翼翼。 少女的青涩如含苞待放的花,花瓣仍闭合着,却挡不住花蕊争艳。 身后是白茫茫的大雨,她在泛着圈圈涟漪的溪水里,眉目如画,明明不是娇艳的容貌,这会容色倾城,引得他心弦轻颤。 寻川如入了魔一般,单膝跪地。 他把撑在手里的伞倾斜向她,遮住她暴露在雨中的身体。另一只手连带着她的手掌和那盒口脂一起握在了手心里,微一用力,把她拉出水面寸许。 寻川松开握伞的手,那柄伞静静地悬浮在两人的上方,安静不动。 他就着那松开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俯身吻上去:“不等了。”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那雨声把这三个字冲得七零八碎,摇欢还未听见,便已消散在了丁零作响的雨声里。 摇欢错愕地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的帝君,有些反应不及。 帝君在……亲她? 她的手掌被牢牢的握紧,温暖的体温沿着她的心脉一路到了她的心口,那里的血液似沸腾了一般,烧得灼热。 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很克制的只是轻轻覆盖,像是怕吓着她,那么小心翼翼。 她在冰凉的水里,却丝毫不觉得秋末冬初的溪水有多寒冷。 伞面上雨滴落下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沉寂,最后安静得似从未来过一般。 他在这,雨都停了。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寂静的旷野里,挣脱云层遮掩的月华大盛,月辉静悄悄地洒落在山林里,像是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银辉。 摇欢的脖子仰得有些发酸,她睁眼看着头顶那一束月光,恍然大悟—— 原来口脂是这么吃的,但帝君忘记先给她涂口脂了…… 她扶在岸边的手指被荡漾的水波来回冲刷着,那丝丝凉意就似缠绕在她指尖一般,流连不去。 她嗅着帝君身上淡雅舒适的淡香,正眯起眼,随即脑子里猛然掠过余香站在窗前担心看着她时的眼神,那陡然笼罩而来的窒息感终于唤醒她还困在迷雾中的神智。 摇欢抬手,猛地推开帝君,用力过猛,她自己也跌回了溪水里。那凉意从头浇灌下来,凉得她一个哆嗦,小脸都白了几分。 巨大的水花声中,摇欢隔着被她掀起的水帘望向岸边仍单膝跪地看着她的帝君,利索地退后寸许,躲到了溪水中央。 她的双手还浮在水面上,曳地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扬扬地披散在她的身后,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海藻。她的脸上犹自带着惊惶未定的表情,这样迷茫不安地看着他,就像是误闯了凡界的山间精灵,格外惹人怜惜。 寻川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她一个转身又沉回水里,自己委屈。 他干脆在岸边坐下,指尖聚起一抹银辉,在她不解的眼神里,那抹银辉从他指尖跃入溪水之中,遇水便化成了一条小银鱼,快速地朝她游过去。 那银鱼就像是一片金叶子,在月光下的溪水里闪闪发着光。 摇欢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看着那条银鱼活泼地四处游动,伸手想去抓,每每伸出手去,都和那银鱼错开半寸,眼睁睁看着它从手心溜走。 扑腾了几次后,等她一抬眼发现就坐在岸边的帝君时,才恍然发觉……被算计了。 这时候想转身已经来不及了,寻川把手伸入水中,握住她的手腕,见她反应过来恼怒地瞪着他,低低笑了一声,摊开另一只手,把那条小银鱼递到了她的眼前:“给你。” 摇欢别别扭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 “我不会读心。”寻川松手放开那条小银鱼,见它入水化为一缕银光飘散,曲指轻弹了一下摇欢的额头:“你不告诉我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摇欢对他向来依赖,听他说的有道理,忍不住瞥了他好几眼。 寻川这次格外耐心,她不说他也不催,两厢安静了片刻,才听她有些扭扭捏捏地开口道:“帝君刚才不该这么对我……” 她虽世事所知不深,但本能这种东西还是有的。 刚才帝君亲她……那是帝君和帝君夫人才能做的事。 见她松口,寻川心底顿松了一口气,眉眼间也柔和了不少,继续追问:“我为何不能这样对你?” 摇欢不解地看着他:“帝君你怎么变得那么不聪明了。” 突然被嫌弃,寻川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那低低沉沉的男性嗓音听得摇欢面红耳赤,她有些羞恼地拍了一下水面,水花四溅。 那些水珠就像是东海龙宫里的珍珠,一粒粒圆润精致,可惜还未等水珠靠近帝君周身,便纷纷从半空滚下来,落回了溪水里。那水声如珠玉落入玉盘,清脆悦耳。 怕她真恼了,寻川敛起面上的笑意,重新正了脸色:“是我笨,只你还未告诉我为何不能那样对你。” 因为帝君已经有帝君夫人了,这些事只能和帝君夫人做,哪能随随便便对她这样。 这句话在嘴边徘徊了好几遍,摇欢也没能说出口,好像这句话说出来就彻底跟帝君分了楚河汉界。 这种感觉对于摇欢而言很糟糕,她亲近的人不多,一只手便能数光了,这会雾镜下落不明,如果帝君也抛下她去和余香成亲了,那她可就真的太凄惨了。 想到这,她摇摇头,盯着水面轻声道:“我以后不会乱发脾气,帝君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乖乖的,尽量不给帝君惹祸。” 寻川眉心一蹙,她这样乖巧按理说他是该觉得高兴的,可就是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摇欢抬眼瞧他,见他皱眉看着自己,正要再补充补充。 不远处,山神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老眼昏花,也没看清两人正在说话,先福了一礼道谢:“谢过神君体恤,说半柱香雨停,便真的停了。” 寻川松开手,见摇欢一骨碌扎回溪水里,暂时也不管她:“大雨可有波及?” “幸好。”山神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笑声憨厚:“这溪水再涨可就真的坏事了。” 寻川微微颔首:“那便好。” 摇欢刚沉入水底,便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她的身体有些发烫,从胸口开始渐渐席卷了全身。浑身似被放进了火里烤炙,那熊熊烈火舔过她全身,血液都似沸腾了一般,在她体内叫嚣着。 她跌跌撞撞着撞到了溪边的石壁,原本光滑的石壁似插满了细针,她这一撞手臂上的皮肤就像是被针口细细密密的扎了一遍,痛得她忍不住在水里翻滚,也小心着不让自己再撞上石壁。 这般费力挣扎了片刻,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哪怕有月光透过水面,她也看不清了一般,清澈的水底那些视野可见的石头如同有了重影,哪怕她睁大了眼睛用力去看,依旧还是模模糊糊地辨不清方向。 她忍痛叫了一声,那声音细若蚊蝇,竟连水面都没有透过,就被水波掩盖过去。 须弥之间,她连人形都再也控制不了,被迫化出了龙型。 这溪水宽不过恰好容纳她的龙身,让她想用力翻腾减少痛苦都做不到,只能跌撞着往深处游了游。 溪水深处的水质更凉一些,她贴过去就如抱着一块寒冰,浑身还未纾解片刻,这一处的水温也渐渐升高,和她融为一体。 摇欢痛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浮出水面,刚抬起脑袋,便沉如吊着千斤重的巨石,别说浮起来,她这会不沉入水底已是最大的限度。 山神还在道谢,一眨眼瞥见溪水里一闪而过的青翠色龙尾,看得目瞪口呆,连接下去要说什么也忘记了,呆呆地看着龙尾甩过的那处溪流还有零星的水珠正往水面落下。 寻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本还和颜悦色的脸色瞬间一凝。 他怎么也没想到,摇欢是今日成年。 龙族之所以稀少,除了这一种族繁衍能力不强以外,还因为龙族龙脉高贵,能够传承的太少。 龙族还是一颗龙蛋时,便芳香扑鼻,引得妖精和魔物都想吞了龙蛋增加修为。 成年更是龙族的一个大关,成年时幼龙龙身上的龙鳞会皆数褪去,龙身会重新生出新的龙鳞,而那新换上的龙鳞坚硬如盔甲,坚不可摧,是龙族的护身法宝。 只是这样的成年礼太过残忍,生生剖下龙鳞,再等新的龙鳞长出,那是成年的龙族最虚弱的时候,若是此时有外人攻击,那结果可想而知。 寻川没告诉摇欢,雾镜正被封毅带向岭山便是因为她正值成年,若是在岭山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怕是会生出不少危险,这才留在长央城。 只是如此仓促,他还未来得及做好万全的准备。 摇欢快要被痛昏过去了,全身的鳞片都似被人用刀割在皮肉上一片片剜去,她连自己的身形都控制不了,沉在淤泥的水底,连眼睛都是半睁半闭,仿佛下一刻就要昏睡过去。 她原本还觉得这山间的溪水有些凉,可这会这些凉意都不够她冷却自己,那溪水都似被她身上所携带的温度煮沸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她好像还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起先还只是一丝一缕的,后来便渐渐地重起来。 摇欢费力的撑开眼,她蜷起身子看向自己的身体,身上青翠色如翡翠般的龙鳞已经脱落了一小部分,那脱落的地方就是伤口,正往外渗着血丝。 她呜咽了一声,怕得不行。 她居然也掉毛了…… 寻川看不清水底的情况,匆匆在这条溪流里布上结界,见山神还傻愣愣地待在溪边,他一跃化出龙型。 上古苍龙,龙身巨大,这会盘在上空遮天蔽日般,连月光都被遮挡。那龙威滔天,沉沉压下来。 山神修为不够,在上古龙君面前就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别说仰头瞻仰一下上古苍龙的仙姿,那沉沉的威压压下来,他都动弹不得。 寻川要离开一会,虽已经布下了结界,但依旧还是放心不下,临走之前便交代山神道:“有劳山神帮我照看片刻,我去去就来。” 化为原身后,他的声音比人形时要低沉醇厚,字字铿锵。 山神哪敢不应,还颇有些受宠若惊道:“神君尽管放心。” 话落,那龙威尽散,等山神能够活动自如后,匆匆抬起头,连龙影都没看着,神君早已乘风而去。 他望着此刻波澜汹涌的溪水,忍不住摇摇头,这上届的尊神果真是了不得,光是化形后的威压便已让人动弹不得。 早前流传的传说里,有说上古苍龙在神魔大战中,化出原身。一声龙啸震天,光是那一身龙威震慑敌军退避三舍不敢为战,他以前还觉得传说不可信,这会他是真的信了。 山神还陷在见了上古苍龙的崇拜之情里,看见水面翻涌时偶尔露出的青翠色龙尾,蓦然生出了一丝疑惑。 第28节 这三界龙族数量区区五条,除了上古苍龙,其中三条龙族生活在遥远的海域里,还有一条是鲤鱼跃龙门化的龙,平日布云施雨勤勤恳恳。 所以……哪来的又一条青龙?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山神看守这座骊山已有千年之久,任期一直平顺,别说大错就连小错也没犯过,原因便是他恪守其职,居安思危。 可这会,他的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中,不知是该上报天界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他沉眸看着这溪水里翻涌的龙气,那磅礴的气势遮天蔽日。他站在结界之外,也能感受到那龙气震荡。 虽知神君的结界不止护着溪水里的青龙,也防止有心怀叵测的人闯入溪中,他这会也心有余悸,总觉得下一刻,那青龙就会破水而出。 那压抑痛苦的龙吟声阵阵,在山洞前形成回响,虽天上有月光,此刻夜风寂寂,便平添了几分恐怖。 山神哆哆嗦嗦往后退了几步,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也小心翼翼地看着不时翻腾的水面。 龙族成年就如历劫,不止要经受身体上的痛苦,更是有一段漫长的恢复期。 万年以前,龙族还是个很兴旺的族类。每逢阴雨天,抬起头便能看到在云中翻腾的巨龙。若是生活在海边,更是能看到幼龙在海面上嬉戏。 它一直是个神秘强大的族类,又天生善战。 龙族血脉高贵,浑身是宝。龙角能吸收天地灵气,增快修炼。龙族体内凝结的那颗龙珠更是集天地灵气的巨宝,浑身龙鳞更是三界之内最坚硬的盔甲。 渐渐就有捕龙人设下法阵捕捉龙族,砍其龙角,剖其龙珠,剜其龙鳞。 那时天道混乱,三界没有明显的法度规制,即使觉得手段残忍,但因为龙身上的宝贝实在太吸引人,哪怕有人谴责也依旧没有受到阻止。 渐渐的,成年后的龙族被捕杀得越来越少,捕龙人便开始对幼龙下手。 龙族的成长周期漫长,一千多年才堪堪成年,成年时又要褪尽身上幼鳞,才能长出刀剑不入的坚硬龙鳞。 被捕捉的幼龙都铁链困锁于深山,设下诛杀大阵,待它成年后长出新的鳞片,便趁它最虚弱之际斩杀于阵法之中。 久而久之,龙族便慢慢稀少。 万年后的今天,天地三界内能清数的龙族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而龙族也再不轻易入世。 如今龙族稀少,这一条青龙随神君入世的事必定是要上报天界的,只是不是现在。 这条青龙一看就是在褪鳞的关键时期,他若是此时上报,有心怀不轨的人要痛下杀手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山神心中稍定。 他刚稳下心神,注意力一分散,便听到草丛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山神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外探的神识知道这是嗅着龙血的味道被吸引过来的妖精们,心下不免焦急起来。 这龙气滔天,龙血的腥味又诱人,神君再不来,怕不久后就有受了诱惑的妖精开始冲撞结界了。 山神记起自己答应神君的话,神色一凝,手中结出一个法阵把正在靠近的妖精们拦在了法阵之外。那道一靠近便示警的绿光就如夜晚燃烧的磷火,让那些妖精心生忌惮,暂时的,按兵不动。 寻川的龙身,一日能从昆仑山极尽之处的瑶池飞往四海,速度极快。 神行草还守在窗边等帝君和摇欢回来,远远见一个黑影盘旋而来。还未看清,眨眼之间,帝君已落在屋内,一手抱起他,一手拎起坐在软塌边的余香,腾空而起时,又化了龙身,极快地往城外掠去。 神行草还是头一次看到帝君的真身,吃惊地张开嘴,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叹,就被灌入嘴中的风呛得咳个不停。 他的咳声未歇,便察觉到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势渐缓,他睁眼看去,魂都吓飞了半条…… 空中视野极佳,他一眼便看到了以山湾处小溪流为中心,周围集聚的妖精们,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妖物都有。 余香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望着如同沸腾了一般的溪水,看着溪底隐隐透出的青翠色,知道是摇欢出了问题,这会引得山中众妖前来,怕是不好收场。 寻川并未下去,他就盘踞在溪水上方。 巨大的苍龙,神情威严,满身锐气,虽然什么也没做,但那周身龙威沉沉落下,有些修为尚浅的妖精扛不住,吐出一口闷血。 原本正窃窃私语琢磨着怎么通力拿下水里那条虚弱龙族的妖精们纷纷一静,谁也不敢出声。 这么安静的对峙了片刻,众妖见盘踞在溪水上方的龙族没有别的动静,又试探性的往前探了探。 那妖精刚动,寻川便抬眼看来,他的眼神带着毫不遮掩的杀气直直落下。光是那眼神便如实质的刀刃,直把那妖精压得双膝重重跪地。 妖精恐惧的睁大眼,不敢置信他仅是一个眼神便让他动弹不得。眼看着那杀气已漫向了他的内丹,那龙气渗透进他的体内缓缓包裹住他的内丹,只需他微闭一闭眼,就能轻而易举地捏碎他的内丹。 就在这时。 水面猛的被掀起一阵水波,水珠被龙尾重重洒向两岸。 摇欢摆动着她浑身唯一能动的尾巴,在溪水中翻了下身体。她的尾巴耷拉在了岸边,她以前爱不释手的青翠色龙鳞已尽数褪去,留下的伤痕如月牙一般,横刻在她的龙尾上,分布均匀。 余香看了一眼便觉心疼,可此时不宜分心,她便闭上眼,重新画下法阵,遮掩摇欢的气息,否则等明天,整个三界都会知道长央城外有一条龙族刚刚成年。 神行草抬头看了眼盘踞在溪水上方守护着的帝君,又看了看摇欢无力耷拉在岸边的尾巴,难过极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蹲在岸边轻轻地伸出手摸了摸摇欢龙尾上唯一没有受伤的地方。 摇欢浑身都痛,龙尾被抚摸的触感便变得格外清晰。她在水底睁开眼,吃力地抬头看向水面,努力地摇了摇尾巴。 她这会已经大概猜到自己是要长大了,少了几分惊慌,多了几分从容。 溪底是从她身上剥离的鳞片,离开龙身那光泽瞬间黯淡了不少,一片片沉寂在水底。 摇欢浑身的痛楚已经减轻了不少,她感觉到有新的龙鳞正沿着之前的伤口重新长出来,那种痛痒比起刚才龙鳞剥身的痛楚已经好上太多了。 神行草感觉到摇欢的龙尾摆了两下,又听到她心里特意说给他听的话,早就续满了眼眶的眼泪落下得措手不及,径直滴落在他手下的龙尾上。 摇欢缩了缩尾巴,又沉进了水底。 可这会,有凉意从她龙尾蔓延开,清清凉凉得裹住了她全部的伤口。 神行草摸了一把眼泪,可怜巴巴地转述:“小蠢龙说她没事,让我们别担心。” 寻川低头看去,他又擦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小蠢龙说她掉个毛疼死了,让我等会把她的龙鳞都捡回去卖钱……” 寻川听完,面上表情几变,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 她成年换鳞,反而是他如临大敌一般……知道她痛,不敢靠近,也不敢问她还好不好,就怕她说“不好”,他就舍不得她疼。 他身上的龙气太重,靠近龙鳞还未长好的摇欢只会加重她的伤势,这会见水面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暗松了一口气,再也没心思与众妖周旋。 龙目微睁,眼里威严不减,一声“滚”字如天上落下的惊雷,落地余震不断。 众妖被神君一个“滚”字就震得体内气血翻涌,都纷纷后悔自己经不住诱惑跟了过来。这会感觉到压得他们动弹不得的龙威收敛了些,立刻识趣的滚远了。 再不滚,盘中餐就是他们了…… 辛娘来了已经片刻有余,一直站在不起眼的那棵树下,这会见众妖纷纷而逃。用灵力压下被神君震得乱七八糟的气息,镇定了下心神,抬步迈出。 山神也告辞离去,他心里有心事,也没看见正往这边走来的辛娘,低头背手几下就消失在了林中。 辛娘来时,寻川便知道了。他瞥了眼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的水面,抬眸看向止步在不远处的辛娘,无声的,用眼神询问。 他落在身上的目光,让辛娘心头一重,下意识便弯下腰,额前汗如雨下。 知是自己的龙威太重,寻川化回人形,落在岸边。 他的气息一收敛,辛娘便觉压在心口的威压尽数散去,她轻喘了一口气,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纸鹤递向寻川,见他接过,才轻声道:“辛娘今日多有冒犯,还请神君恕罪。这个纸鹤乃辛娘好友雾镜所留的口讯,辛娘不敢隐瞒。现在龙女虚弱,还请神君带上龙女先来我院中修养。” 寻川把玩着手中的纸鹤,并未立刻拆开。他已知这辛娘是雾镜的好友,这会也不会刻意提防,且这辛娘是玉石妖,她院中单独辟了一间屋子设了玉石池,对换鳞后的摇欢恢复有好处。 他把纸鹤收进袖里,转身便踏进了溪水里。 摇欢快睡着了,神行草摸过她的龙尾后,身上那些火辣辣的伤口都似被玉露滋养了一般,让她好受了许多。 这会精疲力尽,只想躺在这溪底好好睡上一觉。 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感觉到自己的龙角被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摇欢睁开眼,晃着脑袋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 她这般依赖,寻川的心下一软,看着她全身已经覆上了新的龙鳞,那青翠色如雨后山竹,又似上好的玉石,光泽明艳。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可还有力气化形?” 摇欢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促狭地笑起来,只是那笑容看着便有些虚弱。她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有力气化形,但没力气穿衣服了。”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寻川难得怔了一下。 月色下的溪水已经渐凉,他的手心却留有余温。 他垂眸看着摇欢,她还未化形,龙头龙身。龙族无关性别老少,原型时看着总是威武严肃,偏偏她和旁人都不一样,那双眼睛灵动清澈,有什么想法都表现在那双眼睛里。 寻川神色未变,曲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顽皮。” 那语气无奈,初听似斥责,可细品却能察觉到那丝语气含笑,竟有那么几分宠溺的味道。 摇欢吐了吐舌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忍着浑身不适化为人形。 刚化完形,便真的毫无力气,眼见着要软倒在溪底时,帝君伸出手牢牢地扶住了她的双臂。本是想像以往那样,拎着她便走,可这会摇欢换了龙鳞,人形也已是成年女子模样,五官虽还有几分稚气未脱,却让他下不了手再拎着她走了。 他尚在犹豫,摇欢却不会跟他客气。 换龙鳞跟剥了她一层皮一样,龙身的龙鳞稚嫩又尖锐,碰一下就疼。这会化为人身虽然好了一些,可那皮肤莫名就娇嫩了不少……哪有她以前皮厚? 她不想动,干脆整个偎进帝君的怀里,双手软软的环在他的腰上。没等她用力气,帝君已经稳稳地揽住她的腰身,把她紧紧扣在怀里,纵身跃出了水面。 辛娘在溪边耐心等着,边等边留心岸上留着的一大一小。 小的才三岁,不知是刻意隐匿了气息还是真的气息全无,除了知道原身是草妖根本看不出修为。 大的妙龄女子,五官端正清秀,虽不是龙女那样看一眼便觉得美得又灵动又勾人的样貌,眉眼却是温婉秀气,看着倒比龙女像良家妇女…… 只是奇了。 辛娘暗暗皱眉,她对这一行人的气息是真的丝毫觉察不出。 若不是龙女今夜成年换鳞,她也不会嗅着龙气一路找过来。照理说,这会虽已经换完龙鳞,可那溪水里龙血气味芬芳,不可能短短这么一会功夫就无声无息了。 她还在疑惑,思绪便被毫无预兆的破水声打断。 辛娘抬眸望去,神君正揽着龙女上岸,到了岸边他掌下运风,银辉一闪,沉在溪底的龙鳞顷刻间全部浮到了岸边。 溪水里那丝丝缕缕暗沉的血色也被他一个掌风打散,原本还能嗅到若有若无的龙气,这会是真的,烟消云散。 第29节 辛娘不是那些无知的妖精,在一旁等神君处理妥当,这才开口道:“神君且跟我来。” 她在前引路,几息之间,便从骊山到了辛娘在长央城的宅院里。 辛宅距离霁玉楼不过一条街之远,位处长央城之南,长央城南错落的几乎都是宅院,一条巷子从头走到尾,没有哪家哪户不是城里叫得出名字的。 辛娘没有带着几人走正门,她过惯了凡间的生活,住着大宅院,自然也会请几个仆役看家护院。虽此时夜深,仍是小心地带着神君几人直接到了后院。 前院偶尔要迎客,或是装点门面,只这后院和前院隔了一座花园,从不允人进来,留神君几人留住几日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辛娘引着神君一路到了玉石池,这个玉石池还是她花了不少心思沏的,玉养神,对修炼和养伤都有极大的好处。 她对摇欢本就有好感,这会她虚弱,她也不吝啬出借。 辛娘推开门,门后是一扇看着普通的山水屏风,不过这普通……也只是看着普通而已。 辛娘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神君,笑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这宅院里最值钱的是这玉石池,凡人不识货,但有那么些妖精魔物是识货的。不堪其扰了几回,便重金求来了这扇山水屏风,镇妖魔之用。” 她解释完,当先走进去,轻轻一挥手,那山水屏风散发出的摄人的寒意便如水般缓缓褪去。 摇欢看得新鲜,被帝君抱着往里走时还偏头看了一眼。 玉石池是用上好的寒冰玉沏成的,在夜色里泛着幽幽冷光,看着便让摇欢牙齿生颤。她低头望了眼自己身上还有些单薄的衣裳,有些担心:“我要泡在里面吗?” 辛娘边点灯边道:“玉石池里的灵泉是我从骊山里取来的,养伤有辅助功用。”言下之意是,得泡,不止得泡,还得泡到伤好为止。 摇欢更忧愁了:“我现在皮薄肉脆,身娇体弱,是不是得裹上狐貂皮裘才能沾水啊?” 神行草沉默了一路,此时闻言,忍不住嘲笑了一声道:“你是养伤又不是坐月子。” 摇欢无声瞪他。 神行草被瞪了一眼,脑子里顿时想起一个时辰前她通红的双眼以及那条耷拉在岸边伤痕累累的尾巴,有那么些不情愿地移开目光,闭紧了嘴。 小蠢龙还脆弱,不能怼,怼哭了真的要挨揍了。 寻川低眸望了她一眼,抱着她走到了玉石池边。 摇欢看着那寒冰玉便觉得凉飕飕的,眼看着帝君弯腰要把她丢进池子里,她紧紧地攥住帝君的衣领,眼巴巴看着他。 神行草读到摇欢的心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是怕冷的时候吗?” 摇欢不止怕冷,她还怕痛。 今晚实在是疼怕了,她这会看见水都有些发憷,总觉得一碰到水,浑身龙鳞又要开裂剥落,再重新长一次。 寻川把她放在池边坐下,她已经快维持不住人形,双腿逐渐透明,隐隐露出了青翠色的龙鳞。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俯身,探手试了试水温。 寒冰玉看着寒凉,却是难得的温玉。水温虽凉,但比骊山的溪水要暖和多了。 “不冷。”寻川抱起她,把她放进玉石池里。 那池水似有自己的灵识一般,沿着摇欢白皙的脚背缓缓漫上来,渐渐包裹了她全身。水温还是有些凉,只是比摇欢想象中的入骨冰寒好上太多了。 神行草看了看闭目靠向石壁的摇欢,又看了看怀里有些虚弱的余香,想了想,扯了扯帝君的袖子,等帝君低头看来,他把抱在怀里的余香往前捧了捧:“帝君,余香也有些虚弱。” 隐匿气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今晚摇欢换鳞,她祭出的阵法差点烧光了她的灵力,这会体内虚空,全凭最后一丝灵气吊着。 辛娘见状,看了眼悄悄竖起耳朵的摇欢,道:“隔壁便有房间,我现在先带姑娘过去吧?” 余香是灵力耗尽,情况和摇欢不同,自然不用泡这玉石池。当下便由辛娘带着,神行草陪同去隔壁厢房歇下。 人一走,玉石池便安静了下来。 摇欢泡进玉石池后便放松了下来,力竭后太过疲倦,她靠着石壁,闭上双眼后便不想睁开。尚还清醒着的意识知道帝君还未离开,便努力撑着不睡着。 还在和自己的神思挣扎着,眼前一暖,帝君温热的手掌轻轻地盖在了她抖动的眼皮上,遮住了屋内正舔着烛油燃烧的烛光。 “睡吧。”他的声音挨得极近,就像在她耳边:“我就在这。” 那略带蛊惑的声音,奇异地安抚了她脑中紧绷的细弦。 寻川掌下那微微颤动的睫毛终于服顺地贴下,他听着渐渐和缓的呼吸声,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那倒映在窗上的烛光里,烛影清晰,就似铺开的画卷,一笔一划都如山水墨画。 神行草站在窗前,看着那烛影,吃惊地睁大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帝、帝君那是什么眼光…… 神行草不懂情情爱爱,他觉得他还小,突然看到这么一幕,心灵所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小。 余香盘膝坐在软榻上调息,见刚出去没多久的神行草失魂落魄地回来,不由问道:“你不是去守夜吗?怎么回来了。” 神行草没理她,依旧自言自语着:“也没什么奇怪的,帝君都情窦初开那么久了……换下口味也是正常的。反正是小蠢龙,我也不讨厌。” 余香听他在那边嘀嘀咕咕的,有些不放心:“发生什么事了?” 神行草才不愿意跟她说,可自己好像又憋不住,半晌还是涨红着一张脸道:“我刚才看见帝君亲小蠢龙了。” 余香“哦”了一声,丝毫没觉得奇怪:“那又怎么了?” 神行草听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有些诧异:“难道之前你也偷看到过?” 什么叫“你也偷看到过”? 余香脸皮薄,虽知神行草只是这么想便这么说了,但还是红了一张脸,看他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恼意:“你的族类是不是就不懂什么叫爱情。” 她明明是想用这句话讽刺他的,可见神行草因为这句话便沉默了下去,当下便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正想补救,便听神行草有些苦恼地揪着自己头顶那两片草叶,沮丧道:“是啊,我们落地只有三岁小孩的大小,认主后便只听主人的,不会再长大,自然也不明白什么是……” 他抬眼瞅了余香一眼,奶声奶气里带了几许悲凉:“神行草生来……就是以命换命用的,若学会了爱一个人,就做不到轻易舍命了。”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摇欢睡着了,睡得很沉。 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卸下防备好好睡上一觉了。 虽然此刻身体乏累,她却觉得难得轻松。 玉石池性温,她新长了龙鳞,伤口又疼又痒。泡在池子里,那玉石温润如细雨,缓解了难熬的痛痒,也让她浑身炽热如沸腾般的血液乖乖的安静了下来。 她想,等龙鳞换好,她又是一条生龙活虎,涂害生灵的小坏龙了。 她想着想着,那意识渐渐就昏昏沉沉起来。脑海里似有一团黑气笼罩,她刚竖起所有的防备,就听那团黑气里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温温柔柔的,叫她:“小仙女。” 摇欢凑近了些,她总觉得叫她“小仙女”的这个东西,不是眼睛瞎了就是脑子坏了。 还未等她走近,她四周的环境陡然一变。 她回到了无名山,就站在她居住了一千多年的山洞前。此时正逢春日风光,草长莺飞,寂静的山林里时不时有清风徐来,间或伴着虫鸣鸟叫,看着俨然就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摇欢却知道这是梦境,而且是一个她无法操控的梦境。 这个梦里没有雾镜,没有帝君,也没有满山遍野吵死人的花草妖精们。她也不该是一身华服地站在山洞前……毕竟她每天在山上拈花惹草的,哪天不是滚得满身灰? 她正警惕着,便见来山洞那条必经的小道上,徐徐走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摇欢定定地看去,是帝君正向她走来,他脸上的笑容温润,就跟玉石一样,润泽温和。帝君的皮相好摇欢是知道的,但帝君并不经常笑,像这种表情虽然不是没见到过,可总觉得眼前的这个有那么些违和感。 摇欢皱眉苦思,想了片刻,终于知道哪里违和了…… 帝君身后没有告状的小妖精啊! 帝君每回兴致来了要去散步,没走多远就会悻悻而归。原因无他,就是摇欢平时太能惹事,那些花草妖精翘首以盼着帝君能够在山里随便走走,她们就顺便把状告告。 摇欢扬了扬眉,有些小得意。 她觉得自己换了龙鳞以后就跟换了个脑子一样,变聪明了不少。 梦里的帝君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格外自然地递过手来。 摇欢低头看了看帝君那修长好看的手,不解地抬头看他,这是要夜明珠还是要小金条?她都不怎么想给啊…… 梦里的帝君见她只是看着,眼里闪过一抹兴味,再开口时声音又温柔了不少:“还在跟我生气?” 摇欢:“……”她生哪门子的气? 没料到摇欢不接招,帝君勾唇笑了笑,那笑容竟有几分邪气。但只是一瞬,他的表情便恢复如初,静静的,深情的凝视她:“我找了你这么久,终于找到你,你连理我一下都不愿意吗?” 摇欢嗤之以鼻,拿白眼翻他:“我有求你找?” ……这还能聊? 聊不下去了! 茴离被不按常理的一句话噎得半天没回过神,他望着梦境中亭亭玉立的少女,倏然笑起来,虽然还顶着帝君的脸,那笑容却完全不同,痞气十足。 他俯身靠近,似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他的目光从她精致的五官上梭巡而过,瑶池的仙子,干净得几乎透明。 虽被那寻川重塑了根骨,龙身龙骨,但好在相貌没有随那些长相粗犷的龙族。 他看得仔细,摇欢却不耐烦,抬手跟挥苍蝇一样想把他挥开。手刚抬起,就被他轻轻松松地握住了手腕。 他的五官渐渐模糊,不再是帝君的模样,却也没有让摇欢看见他的真实容貌,就像是他的脸上糊了白色的海藻泥,蒙眬得看不清晰。 茴离靠近她的耳畔,轻嗅了嗅她身上掩盖在龙气之下那缕魂魄的纯净香气,心情格外好:“终于找到你了。” 摇欢冷漠脸。 茴离也不在意,松开了她的手腕,原本还想再多看几眼,听到梦境外的脚步声,眸光一沉,再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他一走,摇欢整个梦境便立刻坍塌,她的眼皮上有一缕温温的透着窗棂落下来的阳光,她睁开眼,隔着一扇屏风看向正推门进来的人,眨了眨眼。 谁也没看到,一缕蓝光从山水屏风里一闪而过,就如被飞鸟惊了水面,水面波澜漪漪。 进来的人是辛娘,这后院没人伺候,她作为主人自然亲力亲为。 这玉石池每日要用仙境之水滋养,她拨了瓶盖,小心地滴下一滴,见摇欢已经醒来,打量了她几眼。 比昨日时看着好像又美了一些,只是那五官不细看也未发现有什么变化。龙女换一身龙鳞,还能变美不成? 她这般想的,便问了出来。 摇欢被夸漂亮,立刻捧住脸,高兴地在水里打了个滚,弄得头发也湿漉漉的,这才从水底探出脑袋来:“辛娘,你昨天跟我卖关子,害得我真把口脂递给帝君了。” 她语气虽埋怨,但也不是真的怪罪辛娘。 辛娘轻笑了一声,递了帕子让她擦脸:“哪是害你,明明是让神君欠了我的人情。” 第30节 她话音刚落,便被屏风后走出的人接话道:“什么人情?” 辛娘敢调侃摇欢,却是不敢对神君不敬的,连忙福了福身,正要退下,便听神君道:“我要出去一趟,不放心,就先来看看她。” 摇欢一听帝君是来看她的,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双手搭在玉石池边,捧着脸自夸:“我换完龙鳞以后,冰肌玉肤,肤如凝脂,帝君你好好看看。” 寻川默了一瞬。 小蠢龙明明只是换了一身龙鳞,可他怎么觉得那颗龙胆好像给换成了狗胆? 摇欢目送一言不发的帝君转身离去,把身子滑进玉石池里,深深叹了口气:“辛娘我还要泡多久啊?” 辛娘问:“才一晚就迫不及待要出去了?” 摇欢一脸的可惜:“要不是还要泡池子,我刚才就能看见帝君转身后那黑如锅底的脸色了。” 换完了龙鳞,可那颗为祸帝君的心一直没变。 辛娘自然不会附和她,闲聊了几句,推说要去霁玉楼,便告辞离开。 她前脚刚走,后脚神行草就捧着余香进来了。 余香对气息敏感,刚进来便嗅到一丝不对,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山水屏风,没看出什么异样这才收回目光。 摇欢懒洋洋地泡在池底,辛娘离开前给她开了窗,阳光透过窗落进池子里,暖和得她想滚进池底再睡个回笼觉。 听见脚步声,她抬眸望了一眼又闭回眼睛,双手划着水,一副惬意的模样,哪还能看出半分昨夜的脆弱狼狈。 神行草走到玉石池前,停下来,把余香放在一边的矮凳上。 他个子矮,双手双脚并用才爬上寒冰玉沏成的玉池上,坐下后也没说话,扭头看着对面石墙上正攀向屋顶的爬山虎。 摇欢等了片刻也没等到神行草开口,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先是看见他鼓着张包子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大概是察觉了她的眼神,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格外嫌弃地扭开头。 神行草现在有些别扭,先有惹哭小蠢龙在前,后有帝君偷亲她在后,他心里得别扭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都快要满出来了。 尴尬的沉默了约半柱香的时间,还是余香先开的口:“这位辛娘是岭山的玉石妖。” 阳光落在矮凳上,把她的香薰炉烘得暖暖的。 “玉石无心,最难成妖。普天之下,也只有岭山的玉石能够开灵。”余香见摇欢睁眼看来,也不便一直缩在香薰炉里说话,干脆从炉里钻出来,席地而坐。 “因这岭山虽属凡间地界,却是三界默认的界面,由九宗门这个凡界最大的修仙大宗看守。那里草木皆妖,处处是机遇。”余香不知想起什么,微微笑了笑:“摇姑娘应是知道辛娘身份的,我也不多嘴。只是认识了多日,摇姑娘还不知道我的来历。” 摇欢听她声音温柔,翻身往她所在的池边靠过去:“你也是岭山来的?” “正是。”余香微微颔首,抬眼再看她时,唇边笑意一淡:“你和神君入丰南镇那晚我受了封毅指使要迷晕你藏起来,你身边有神君庇佑自然安然无事。我那点小伎俩被神君识破,被迫现了真身。神君知我擅隐匿气息,便留我下来给神行草以及姑娘做掩护。” 摇欢看余香不顺眼了很多天,这会知道来龙去脉有些目瞪口呆:“你……你不是帝君给自己找的帝君夫人吗?” 余香知她肯定对自己是有误会,只是她刚入伙,那么殷勤恳切地去解释去辩白反而怪异,一直在等时机成熟,她原本只以为摇欢是吃醋,可这会听她反问,也是一怔。 神行草想翻白眼,他鼓着嘴瞪摇欢,实在对帝君的眼光不敢苟同。 这么笨的小蠢龙,情窦初开就自己吃了一壶的醋,会不会还没等帝君跟她求欢就先把自己醋死了? 他起初还无法理解小蠢龙当时的伤心情绪,这会想起来都有些不堪回首。 摇欢见余香那表情就知道这件事根本是她自己先入为主臆测出来的,她忍不住咬起手指来,表情有那么些愧疚。 余香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我本该在岭山修炼,只因点化我的元丰真人失踪,九宗门里的长老生怕真人失踪会引得岭山大乱,对外说真人闭关修炼,只派了几位长老搜寻。我担心真人的安危,便跟着下山。 下山没多久便遇上了封毅,他是元丰真人的弟子,只是心术不正早已被真人放逐。他告诉我曾见过真人,我信了他,被他一路带到了丰南镇,才知自己被蒙骗了。后来他把我禁在客栈内,去了一趟无名山后便以真人的清誉要挟我……这才遇上你和神君。神君饶我一命,我自愿肝脑涂地。” “帝君人很好。”摇欢摆摆手:“所以你用不着肝脑涂地这么惨……” 想了想,又怕自己寥寥数句没有说服力,补充道:“你看我,我跟帝君其实什么关系也没有。就百来年前被我捡回来做邻居,大概做我邻居做上瘾了,他现在也没走。” 神行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谁会跟你做邻居做上瘾,那都是嫌命长了。” 摇欢熟练地拿眼瞪他:“帝君就是命长。” 神行草:“……”他想了想,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不愿意被摇欢压一头,神行草挺了挺他的小胸板:“你们蛋生的都笨,破壳第一个见到的人不论是谁都叫妈妈,你懂什么?” 嘿! 摇欢从水里爬起来,开始撸袖子:“你个毛没长齐的小浑蛋,你再给我说一遍?” 神行草双手撑着玉池跳到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板上,扭了扭他的小屁股,又格外嘚瑟地吐舌做了个鬼脸,看摇欢一副“想打人打不着好气喔”的表情,高兴地就差跳草裙舞了。 结果,一转头,就撞上了…… 神行草仰头看去,对上帝君似笑非笑的双眸,很果断的……两眼一翻,先晕过去。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无名山。 茴离站在摇欢住过的山洞里,看着石床边那池清泉,打量着这简陋的居所,一直紧蹙着的眉心渐渐舒展。 他缓步走到石床边,手指抚摸着冷硬的石床,轻轻地坐在了床沿上。 他找了两千多年,上穷碧落下黄泉,翻过冥界阴司的命薄也抢过仙界主写命格的主司,这茫茫三界,哪怕知道摇欢的命数并不在三界之内,也依旧想法设法地去找她。 只是没料到,多年未寻得,是因寻川重塑了她的仙骨,把她藏到这处原本用来封印他的封印之地,这才音讯了无。 若不是……若不是龙族成年换鳞之劫,龙气引得长央城外魔界妖物暴动,还不知道他要继续这样找多久。 他看着手中那片翠色龙鳞,龙鳞光泽已暗淡,昨晚的余热到今日早已不复存在,触手间只有死物的凉意。 他昨夜闻讯匆匆从岭山赶来,到骊山山湾溪水处,翻地三寸才在溪底淤泥里找到这一片龙鳞,这会看着这片翠色的龙鳞似透过这片龙鳞看见了她一般,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他起身,迈出山洞。 走到了槐树下。 这棵存活了近两千年的槐树,树干错落繁茂,虽已近冬日,树叶苍翠茂密,阳光从树影偷隙中落出,洋洋洒洒,如细碎的金叶子,铺了满地。 茴离伸手,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触着槐树粗糙枯老的树皮上,直到感觉指下的槐树在轻微颤抖,他才收回手,那眸色暗涌,深不可测:“放心,我不会毁她所惜之物。” 槐树有些冤枉:“我只是怕痒。” 作为一棵树,还有痒痒肉,他真是羞于启齿。 茴离原本已打算离开,闻言,轻笑了一声,再看这棵槐树时眼神有了那么几分吊儿郎当:“怕痒?那她可时常这么逗你?” 槐树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他身上魔界的气息浓郁,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寻川以你为阵,看来两千年前他便先找到了。说起来……”茴离睨了他一眼:“我还真是羡慕你能和她朝夕相对。” 槐树这会听出这魔界的人说的是谁了,他看着摇欢长大,对摇欢的感情里还真有那么些爱护之情。只是听这人酸溜溜的语气,劝慰道:“那不是什么清净的日子。” 只是她一走,整座山哪怕还有花草妖精每日叽叽喳喳的,总归是有些……太安静了。 茴离不语,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抬步下山。 这处封印乃当初创世神所设,寻川命中有劫,此劫浩荡,虽还未发生,创世神未免寻川入魔,唯恐祸害苍生,便用毕生神力把寻川困入封印之中。 如今此处封印已破,那寻川必然受伤不浅。 茴离勾了勾唇角,遥望长央城的双眸似有海浪击石,澎湃中露出了难掩的戾气。 —— 寻川一来,摇欢立刻老实了。 她乖乖缩回玉石池里,撸起的袖子不动声色地放下,她趴在池边,化出尾巴摇了摇。龙尾把水面甩得水珠四溅,她在这漫天落下的水珠里笑得格外讨喜:“帝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差点就要撸袖子冲出去逮神行草了,简直毫无防备。 寻川看了眼躺在地毯上装晕装得格外认真的神行草,径直绕过,走到池边。指尖一划,摇欢便毫无抵抗能力地化为了原型。 她原本趴在池边摇尾巴,这么突然地被迫化形,下巴磕在玉石池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嘶嘶”吸着冷气。 寻川瞥她,明知她是装出来的,还是伸手在她下巴上摸了摸。 他的手指修长,微带暖意,这么轻轻地摸着她的下巴,莫名就让摇欢心底有些痒痒的。她捧着脑袋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手,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时,顿了顿,有些娇嗔道:“摇欢已经成年了,帝君怎么没个分寸,不说一声就要看人家身体。”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又学了无名山那狐妖和过路书生讲话,虽没狐妖天生狐媚,那风骨倒是学得像了一半。 寻川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似有些发烫。他默默地收回来背在身后,一时竟有些词穷地接不上话。 玉石池有些小,摇欢化了原型哪怕盘起龙身也占满了整个池子,动弹不得。 见帝君在仔细打量她的龙鳞,知他是关切她的伤势,也回头看了眼新的龙鳞,那青翠色如玉竹般的颜色深得她心,就跟她喜欢的翡翠一样,碧绿碧绿得格外好看。 以后要是混得不好,又来不及找来钱,她随便拔下一片龙鳞应该也能江湖救急了。 装晕的神行草悄悄翻白眼……掉进钱眼里的小蠢龙!连自己的龙鳞都不放过。 他一翻白眼,摇欢就看见了,立刻用龙爪子划拉着帝君的锦袍告状:“帝君你快看神行草,他在翻我白眼。” 话音刚落,“撕拉”一声清脆的裂帛声。 摇欢错愕地扭头,看向被自己利爪划开一道大口子的白衣,整条龙惊呆了。 她不敢置信地捧着自己的龙爪,看着如今异常尖锐的爪尖,再看看帝君破了大口子的衣服,掩耳盗铃一般飘开视线,匆匆忙忙化回人形钻进了玉石池底,生怕殃及。 神行草一直眯着眼睛悄悄打量着,见此情形憋笑憋得快喘不上气来,直到破功,他也不好意思继续装晕,一打滚坐起来,哈哈大笑:“小蠢龙一成年就知道撕帝君的衣服。” 余香来不及捂住他的嘴,这会尴尬地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帝君,赶在他开口前牵起神行草:“神君恕罪,余香这就带神行草出去。” 寻川侧目,见神行草一张脸因憋笑憋得通红,语气寻常道:“无妨,既忘形便食补。辛府后院草地宽广,去那待上一日再回。” 晴天霹雳。 神行草眼前顿时灰蒙蒙的,他神情沮丧,可怜巴巴地望着寻川:“帝君,我才三岁……”他还小呢,童言无忌当不得真。 寻川似笑非笑:“廊檐尽头有鸟兽筑巢,巢里三两鸟蛋却不见鸟兽。你若嫌着无事,帮着一起孵蛋也可。” 神行草皱着小鼻子,当下苦了一张脸:“我还是……去吃草吧。” 他原本还抱着侥幸,觉得帝君应该没有听到他那句“蛋生的都笨”,这会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帝君不止听见了,还秋后算账了…… 余香抿了抿唇,掩住差点露出的笑容,赶紧牵着神行草离开。 摇欢一听神行草要吃草,更不敢冒泡了。她小心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着,看着就是一副机灵相。 寻川倒没有跟她计较划破衣裳的事,指尖银辉一闪,昨夜摇欢见过的那条银色小鱼灵活地跃入水中,几下游到她面前,轻啄在她的鼻尖。不等她伸手去抓,那银辉一闪,没入池中再也找不到踪迹。 第31节 摇欢委屈地摸着鼻子探出脑袋来,嘟囔着埋怨:“我花容月貌的,小鱼啄坏了谁赔?” 花容月貌? 寻川看了她一眼,故意冷淡了些:“哪里啄坏了?” 哪里也没啄坏…… 摇欢捂着鼻子凑到池边,目光有些心虚的在帝君白衣上停留了片刻,伸出那只白玉细瓷般的手递过去:“这只手弄坏的,帝君要是看着不顺眼打它好了,我绝对不心疼。” “你不心疼自有人心疼。”寻川望了她一眼,把辛娘昨夜递给他的纸鹤放进她递过来的手心里:“这是雾镜给辛娘的口信,应是封毅带走她时在长央城停留了一晚才让她有机会给辛娘留下纸鹤,若是遇到你,让辛娘在你成年换鳞时救助你。” 摇欢摸着纸鹤,表情一下就凝重了,纸鹤上的法术维持不久,在昨夜寻川看过后便已失效。 但昨夜辛娘会赶来骊山,又出借对她而言视若珍宝的玉石池,摇欢心里隐隐猜到是和雾镜有关,现在由帝君证实,心里一直无处着落的一处像是突然被填补了,沉甸甸的。 当日雾镜不留一句话便离开,摇欢不知她是自愿还是封毅强求的,又担心又难过。一路追至这里,终于得到音讯,哪怕只是手心里这个小小的纸鹤,也足以慰藉。 不管当日真相如何,摇欢都能想象到,像封毅那样的坏道士,肯定不会善待雾镜。她这一路和封毅这种倒胃口的蠢道士在一起,还能惦记着她,她光是想着,心情就尤为复杂。 她闭上眼,湿漉漉的双手抱住帝君的手臂,轻轻地把脸贴在了他温热的手心里。她浸在玉石池里太久,手和脸都是触手冰凉,这会贴着帝君温暖的手心,忍不住蹭了蹭,像是在撒娇一般,那墨黑的长发顺着她的耳畔落下,有几缕就顽皮地贴着他的指尖。 寻川犹豫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把她的长发勾至她的耳后。 她的耳廓精致小巧,肤色白皙,在水光里就如泛着光的玉瓷,白得有些晃眼。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阳光,眼里渐渐泛起了几分怀念:“我喜欢在无名山上的日子,雾镜会给我讲故事,我无聊了可以满山捉弄妖精,还有待我很好的土地公……他会给我送野山参。” 寻川静静听着,刚被她勾起了几丝惆怅,便越听越不对…… 她怀念的……其实只是无名山上的野山参炖野山鸡/吧?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傍晚,辛娘提着食盒过来。 她向来是个细心的人,今早临出门前特意向神行草和余香打听过摇欢平日的爱好,知她喜欢零嘴和美食,今日便早些关了霁玉楼,亲自去长央城有名的酒楼跑了一趟。 摇欢正无聊,辛娘拎着食盒进来,在她眼里就如天降神兵,救她于苦难之中。顿时,高兴得把眼睛都笑眯成了小月牙。 食盒分了三层,上面两层是酒楼的招牌菜,珍馐八宝鸭和软甜食枣镶玉。 摇欢不是凡人,受伤清养的规矩在她这不适用。辛娘也没想着真给她带一壶清汤素粥,见光是这两样她便满足,也有心意被珍视的满足感,坐在一旁看她进食。 食盒最底下那层是一些小零嘴,有小碟的卤味无骨鸭掌,也有蜜饯糖果。 “你若喜欢,明日我再给你带些糕点来,若说吃食,长央城的零嘴还是挺有风味的。”辛娘收拾好被摇欢一扫而空的碗碟,随口问道:“神君没陪着你吗?” 摇欢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需要人时时陪着我。” 辛娘觑她,那眼神含笑,竟让摇欢看出了几分雾镜的影子。 摇欢趴在玉石池边,认真地打量她:“辛娘你既然和雾镜是很好的朋友,为何没和雾镜一起呢?” 像她喜欢雾镜,也和雾镜做了朋友,她便想着尽她所能保护雾镜,也想和她日日在一起。可她出了无名山才发现,好像“朋友”两个字,并不是按照她这样理解的。 来钱是龙族,在海族里统领四海的龙族就似凡间的帝皇一样,高不可攀。来钱那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也那么大方地愿意把他娶老婆的聘金都送她一大袋,就是因为从小到大身边并没有可以肆意交心的朋友。 而辛娘,她愿意听雾镜的对成年虚弱期的她伸出援手还对她这么好,肯定不是因为看上她了,若不是雾镜的缘故,估计她才懒得和她沾边。 那既然是这么好的朋友,为何这千年雾镜都待在无名山上,她每次给自己讲话本讲故事,虽也提到她有很多的好朋友,但从未正式跟她提及过她的朋友是谁。 辛娘收拾食盒的动作一顿,唇边笑容微敛:“我和雾镜都是岭山出来的妖精,岭山地界混乱。初有灵识时,我和雾镜全靠九宗门的元丰真人庇护。雾镜性子娴静,做事耐心,跟着真人一心修仙求道。我却是个生来耐不住寂寞的人,我不喜求仙问道,我喜欢这凡尘俗世的人间烟火。” 辛娘起初也跟着雾镜修过仙,只是她天资愚钝,又耐不住常年修炼的寂寞,经常雾镜还在修炼时,她便神游天外。 后来日子越过越寂寞,就决心离开岭山,去过过凡界的日子。 初次离开岭山时,雾镜是同她一起的,她的性格温和待人也真心实意,担心辛娘初次入尘世会遇不测,便一直陪着。 起初的日子的确肆意,但辛娘知道雾镜的心还在岭山,她记挂着岭山的那个人。 走了几处地方后,她决意和雾镜分开,她不能因为她的喜好去拖累雾镜。正逢元丰真人外出收妖,雾镜便跟着他回去了。 辛娘和雾镜约定好百年后在岭山相聚,便自行去问她自己的道了。 离开岭山后,辛娘爱上了凡间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将军,她初尝爱情的滋味噬魂蚀骨,奋不顾身。但好景不长,几年后,将军战死沙场,她没要凡间帝皇加封给她的诰命,埋葬了他的白骨,便继续往下走去。 玉石无心,她却似玉石里的异类,在人间游历每回遇到心仪之人便留下来。她不当自己是妖精,她也似在历经轮回,只是她不需入黄泉,也无须饮那断却前尘往事的孟婆汤,更不受冥界阴司命薄所束。 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其实是个玉石妖了。 后来百年之期一到,辛娘如约回了岭山,却不料雾镜遭遇变故,修行尽数皆无,化为原型。 她绝口不提元丰真人,也再不愿修仙求道,跟着辛娘离开了岭山。 “她起先还住在我的院子里,为了让她能够早日化形,我才筑了这玉石池。这玉石池修筑耗费修为,也极耗心力,不小心招来了九宗门的道士,她为了保全我,引走道士,此后并无音讯了。”辛娘眼睫渐湿:“我找过很多年,只是再未找到她,便渐渐不再找她了。” 摇欢听得心头沉重,想必雾镜会藏在无名山的林子里,就是因为引走那道士。 雾镜从不说她的变故,她那些精彩的话本故事,也许并不全是说书先生说给她听的,而是她这一生,所行所见。 她突然就好想立刻见到雾镜,不问她来无名山前都遇到了什么事,只想抱抱她。 摇欢双手托腮,望着辛娘叹了口气:“你也无须自责,雾镜后来跟我住在山上,我把她照顾得好好的,没人敢欺负她。” 辛娘一笑,背过身去似是擦了擦眼角,再转过来时表情已恢复如初:“我倒从未跟人说过我的事,今晚倒是有些失态了。” 摇欢就喜欢听故事,恨不得她把她的每段经历都说给她听,也不辜负她精心准备的这一碟小零嘴。只是这种话不能明着说,太招打。 于是,摇欢很机智地拐着弯问:“妖精的寿命那么长,只要在修行就能维持相貌。你既然嫁给凡人和他们过日子,容貌就一直年轻貌美着?”那容易被发现吧? “我每一世的相貌都不同,也会随着年龄用术法加以修改。只是这几年再未遇到真心人,譬如这次你见到的那个前夫,因我不留子嗣又听他家中父母挑唆,没几年就对我冷淡至极。” 摇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咬着鸭掌问:“那你最初喜欢上的将军,你就没想过找他的转世,再续前缘?” 辛娘摇摇头:“我入世已坏了不少命格,怕那仙界的月老和主司都很是恼我。我的每段恋情他都不肯给我一个修成正果的结局,我若强留他便短寿。我在凡界逗留许久,每逢他转世都会去寻上一寻,只是不敢再坏他的命格。所以离得远远的,能看他一眼便满足了。” 摇欢听得有些难过,又见辛娘眼底不显的伤心,不敢再招她说这些往事,很生硬地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等辛娘一走,摇欢啃着鸭骨头,有些魂不守舍。 辛娘这些话不知是勾起了她仅有的跟小指甲盖一样大小的多愁善感还是唤醒了一些她深埋在记忆之中的东西,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苏醒。 而她现在,正与它共鸣。 —— 接下来的几日,摇欢前所未有的老实。 她不单单靠玉石池来恢复,也上了点心借助玉石池的灵气修炼。 寻川起初还有些不太习惯,摇欢每逢上进不是谁惹她不快她准备报个仇就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努力在他面前表现表现。 可经过他多方观察,这次似乎和这两个都搭不上边。 神行草前几日被帝君罚吃草,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这几日躲着帝君,没事绝对不往他面前凑,生怕他想起“蛋生的都笨”这句话,又看他不顺眼让他去孵蛋。 今日实在是在房间里待闷了,他把房间里的一副棋盘搬到了玉石池边,央着摇欢和他下棋。 摇欢哪会下棋啊,看这棋子和棋盘都是玉石做的,没忍住,抓起一个凑到嘴边咬了咬。 神行草嫌弃脸:“又不是金子,你也不怕把牙磕坏了。” 摇欢抱着一罐棋子爱不释手:“你懂什么,我们女孩子就是喜欢这些看着漂亮的东西。” 神行草继续嫌弃:“余香就不喜欢。” 摇欢一想到余香整日穿得那身灰扑扑的衣裳,有些看不过眼:“又不是你是香炉精就要穿灰衣裳的,辛娘的霁玉楼有不少好看的衣服,我明日就能不用整日泡着池子了,我到时候带你去挑几身。” 余香闻言,犹豫了一下:“我已经习惯了,不用……” 摇欢立刻从她随身的小香袋里摸出一掂金子抛了抛,如愿以偿的炫富:“我不差钱,别给我省钱。” 余香:“……好吧。” 摇欢在玉石池里都泡了七日,整整一个周天,虽这几日勤勉,但早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想要出去逛逛了。 只是她一个人出去不行,帝君最近看起来又有事忙,只能把主意打到余香身上。 神行草陪摇欢唠嗑了一会,看这天色帝君很快就要来巡查,赶紧抱着余香回房间。 他前脚刚走,寻川后脚便过来了,踏入门内前看见神行草鬼鬼祟祟的身影,勾了勾唇角,抬步迈入。 摇欢正在摆弄棋子,白子是羊脂玉做的,手感细腻温和。黑子不知是什么玉石,那墨色积淀匀称,浑身通透,想来也是好玉。 她一手拿一个棋子在棋盘上摆金元宝的花样,抬眼见帝君进来,忙邀请他来欣赏。 寻川看着棋盘上那滚圆滚圆的金元宝,眸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摇欢自我感觉还挺好:“金元宝干瘪的多难看,金子就要圆滚滚的才招人喜爱。” 她摆弄着棋盘,故作漫不经心地提醒:“辛娘说我明日就可以不用整日泡在池子里,我也觉得再泡下去我的冰肌玉肤都要泡皱了。” 她这几日跟辛娘和余香相处的时间多,不知学了什么东西,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要用四个字去形容。 寻川算了下时间,知道的确差不多了,把棋盘收到一边:“让我看看龙鳞长好了没有。” 摇欢知道他这是首肯了的意思,一直眼巴巴望着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立刻笑得弯成了月牙。 她肤色雪白,五官精致,这一笑如雪后初融的湖水,漾着煦煦暖暖的无限春光。 不过…… 摇欢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她欢天喜地的化回原形让帝君检查她的龙鳞,结果化完形后,她那满脸笑意立刻就消散了。 摇欢盘踞在玉石池里动弹不得。 她这几日哪里也去不了,唯一的乐趣就是辛娘带来的吃食,起先一天还只有一顿,后来就一天三四顿…… 顿顿大鱼大肉,大荤大油。 她吃得是很尽兴很高兴,没想到,居然能长肉?还全长到龙身上去了…… 她这会整条龙卡在玉石池里……完全动……不……了! 摇欢可怜巴巴地看向帝君,眼里泪光闪烁。 帝君救命qaq。 第32节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长央城已迈入了冬季。 阳光虽骄却不艳,午时过后起了风,一到傍晚太阳就早早地下了山。 辛娘傍晚提着食盒过来时,有些意外玉石池今日的安静。 往常这个时候,摇欢都会让余香或是神行草在门口等着,今日别说看到人影了,就连玉石池都没有动静传来。 她狐疑着推门而入,绕过山水屏风迈进屋时,只看见恹恹的趴在玉石池里的摇欢。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摇欢只抬了抬眼,便有些沮丧地把脑袋低回去了。 余香也在屋子里,她的熏香炉就摆在一旁的高凳上,白色的烟雾从炉口静静吐露,形似扶摇直上的白鹤。 屋内芳香四溢。 辛娘放下食盒,仔细打量了摇欢一眼:“怎的了?谁给你气受了,看着这般无精打采?” 摇欢现在谁也不想搭理,闻言闭上眼,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趴在池底。 余香忍不住笑,她性子内敛,很多时候即使高兴,也鲜少露出这样的笑容。大概是怕笑出声来摇欢会恼,不多时就抿起了唇。过去帮辛娘整理食盒。 辛娘今日花了点心思,亲自去的酒楼,问了掌厨后要了一壶梅汁烧酒,配一碟麦香参宝鱼,龙井虾仁,蜜汁烤鸡,还拿了一碗雪莲红枣,一小碟龙须糖。 她一碟碟端出来,每拿一碟就念一遍名字。 摇欢竖着耳朵听着,忍不住舔了舔唇。 但一想到她卡在玉石池里动弹不得的模样以及帝君失笑的那副画面就觉得脸都丢尽了,懒洋洋地把头埋进臂弯里,堵住耳朵。 辛娘见摇欢铁了心不吃,这才有些好奇:“神君怪责下来了?” 余香微笑着摇摇头,往玉石池里看了一眼,喊话:“摇欢,你真的不吃了?不吃的话我便帮你解决了。” 摇欢幽怨地望了余香一眼,噘嘴。 她长得好看,这会噘嘴生气的模样看着倒更像是在撒娇。 辛娘心中猜想此事应该是与神君有关,不然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左右摇欢,这么想着,她便说道:“我知道你口味挑,这次特意去厨房找掌厨问了他最擅长的给你做。你若不想吃我便撤走了,省得你在池底煎熬。” 摇欢听出辛娘话里的笑意,化出尾巴在水面上轻甩了一记。 她的龙尾粗壮不少,这会只是轻轻一甩,也把玉石池里的水珠甩得珠零四溅。 辛娘抬袖轻轻一挡,便把水珠尽数挡了回去,看出她这会已经带了几分恼意,便柔声哄道:“到底出了何事?若是有麻烦,说出来我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摇欢有些不情愿,她脸皮如今薄了不少,但看辛娘的确是认真的,这才小声道:“我长胖了。”胖到卡在池子里了。 辛娘秀眉一挑:“我当多大的事呢,你这几日不是吃就是睡,一动不动的不胖才不正常。等明日活动自由了,多走走路就好了。再说了,胖了想瘦还不容易吗?” 摇欢一听,立刻从玉石池里钻出来,满脸的水珠,*地往下落:“什么办法?” 辛娘轻笑了一声,覆到摇欢耳边悄悄说道:“神君无所不能,你怎不知问问他呢?” 摇欢有些狐疑地看着辛娘,眉心轻蹙:“帝君也长胖过?” 辛娘:“……”她说的难道不是神君无所不能吗? —— 摇欢爱美,所以龙身长胖一事对她而言,打击是巨大的。 她惦记着帝君有办法,撑着一直没睡,等着一过子时就去找帝君探讨下。 不料,子时刚过,先有人来找她了。 摇欢困极,正用手指撑着眼皮以防自己睡着。 屋内六角宫灯内的烛火却忽然一晃,有风渐起,一道蓝光从玉石池正前方的山水屏风里缓缓流淌而过,一路经过山川,河流,无人小径,最后汇聚在一点,蓝光骤亮。 摇欢被这道蓝光刺得眼睛酸疼,忍不住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那道刺目的蓝光消失不见,一个男人…… 等等! 摇欢睁大眼。 那道蓝光汇聚的地方此刻正站着身穿玄衣的男人,他倚着身后的山水屏风,正专注地看着她。 他的眼眸如锐利的鹰眸,瞳孔并不似常人而是泛着幽幽蓝光,此刻他眼底的蓝光诡异变幻着,一时衬得他如雪原上的冰刃,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那五官拼凑在一起,好看得有些妖异。 摇欢看得有些着迷。 她本以为帝君那样的长相在三界内便已经登峰造极,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不料,还是有人也可以长得这般好看。 只是这个陌生的男人,好看得莫名让人觉得危险,是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感,颇具戾气。这戾气一重,便掩盖了几分他的美貌,看起来……还是帝君更好看些! 摇欢把茴离从头到脚品读完才发觉,她此刻不应该沉迷于美色,而该警惕辛娘的后院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她一看就知道打不过的男人。 她往后,轻轻地靠在玉石壁上,手心里已聚起一道防护的法阵。 她防备地看着他,先开口问道:“你是辛娘的新欢?” 这么问好像有些不厚道? 茴离没做声,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里的蓝光被她这一句话轻轻巧巧的安抚,温顺地浮在他的眼里。 摇欢搓了搓手臂,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略带几分痞气的笑容有多好看,大半夜的,有个男人一声不吭地出现在她面前,还看着她笑…… 她只觉得有些瘆得慌。 “你欠了我情债。”茴离轻笑了一声,不再离她那么远。他走近几步,看到她眼里的防备渐重,缓缓停在玉石池前,再开口时声音有难言的苦涩:“只是你不记得。” 摇欢瞠目结舌:“我都不认识你,什么时候欠你债了?” 搞了半天,这人是来打劫的!亏她刚才还觉得惊艳。 茴离看清了她手心聚起的法阵,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眼里蓝光一闪,摇欢便被那蓝光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 又来了又来了…… 摇欢翻白眼。 帝君每回生气都先压住她,这次来一个又是这样的! 摇欢正在用力挣扎,体内灵力被牢牢锁住,她就像是被抽走了内芯,只余一个空壳,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茴离这才靠近她,他走到玉石池边,池水寒凉,他却丝毫不觉。他在摇欢面前俯身,那手指正欲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怒意时微微一僵,最后只是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别生气,我现在还舍不得对你做什么。”他声音轻轻的,手指滑下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但也只是如此,没再越矩半分。 “你入过我的梦。”摇欢眉心一锁。 他靠近后,那身上的气息让摇欢本能地觉得有些压抑,却又有几分熟悉。就如那日入她梦境把她带回无名山一样,只是那日他并未现出真身,而是借了帝君的容貌出现在她面前。 茴离没料到她这么敏锐,微一讶异后,笑容渐渐变得轻佻:“你认得我?” 摇欢盯着他,眼神不善。 面无表情的伪装下,她的脑子里正思索着此时化原身用力冲开他压制的可能性有多大。 茴离不知她的打算,此时站在摇欢面前的并不是他的原身,而是他的一缕元神。否则他一迈进长央城,已开始有防备的寻川必定会知晓,何谈再见她一面? 他望了一眼外面暗沉的夜色,不再废话:“我知道你的来历,你若想知道,等到了岭山我会再来找你。” 不等摇欢开口质疑,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带着拘魂铃的脚腕上:“你脚上带着的铃铛不是别的东西,是魂器拘魂铃。你的魂魄被拘魂铃困在这具身体里,你若不信问问你的帝君,就知我有没有在撒谎。” 摇欢低头看向她脚腕上那串精致的鎏金铃铛,目光中的疑虑一闪而过,再看向茴离时,她眼里眸光一聚,脸颊现出几片青翠色的龙鳞。 摇欢一鼓作气冲破他的压制,她仰头往屋顶腾飞而起,青翠色的龙身被烛火倒映在墙壁下,更显龙身巨大。 她顺着屋檐盘踞一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下俯冲。 茴离那一缕元神被龙气一震,晕了半晌,等他回神抬头望去,只看见摇欢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口把他吞了进去。 远在岭山的茴离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还未来得及调息,心口一闷,唇角便溢出血来,那血色把他原本的唇色晕染得更为妖娆。 茴离轻咬住下唇,神色阴郁地用手指缓缓拭去那抹血色。 有些不敢置信。 他想过会被寻川发现,却没料到那缕微不足道的元神……最后的下场竟是被她吃掉。 寻川那道貌岸然的王八蛋,这些年到底教了她什么? —— 摇欢把茴离吃进嘴里后,脸色一变,忙满地打滚想要吐出来。只是她吃的是茴离的元神,本就被她的龙气震荡快要消散,这会哪能吐得出来? 催吐不成,她又恶心得不行,匆匆化形往帝君的房里跑。 帝君住的有点远,和玉石池隔了一个池塘,一座假山。 摇欢心神不宁,不知所措,一路御风飞过池塘,连门也没敲,一头撞进去,“哐当”一声撞开了门,也撞倒了竖在门后的屏风。 然后摇欢就傻了。 寻川刚出浴,身上堪堪披好衣服,衣襟还未拢起,浑身还犹带着湿气。 他闻声转身,未束的长发披在身后,在浴桶氤氲的水汽晕染下眉目慵懒,就如拂晓而至的曦光,犹带着几分清冷,又有破开山河的绚丽。 摇欢忘记自己吃了一个人的恶心,也忘记自己来找帝君做什么,她站在被她撞倒在地的屏风前,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得感觉到,那颗被包裹在胸腔里的心,它在剧烈的跳动着。 摇欢捂住自己跳得飞快的胸口,耳朵热得发烫,她站在那,觉得自己此刻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眼里那丝遗憾实在太明显,明显得让寻川根本无法忽略。 他若无其事地掩好衣襟,抬眼看她:“何事这个时候找我?” 摇欢满脑子都在遗憾来晚了一步,没看见帝君出浴。此时,他清冷的嗓音就如寒凉的夜风,呼啦一下把她胃里翻腾的梅汁烧酒给点着了。 她下意识地回答:“下次帝君沐浴让摇欢在门口把风吧……” ☆、第四十一章 第33节 第四十一章 夜风渐起。 微寒的夜风从池塘边卷来,夹带了冬日冰霜的清爽凉意,把摇欢曳地的长发翻了个卷。 帝君那身雪色白色的宽大袖口也被风吹起一个涟漪的弧度,那飘飘欲仙之感,像是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一般。 摇欢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麋鹿清澈的双眼,有几缕不安的望着帝君。 寻川整理襟袍的动作一顿,微偏头看了她一眼:“你要把风?” 摇欢忍不住咬手指:“有我把风,就不会出现今日这番情况了。我铁定把想要偷觑帝君沐浴的宵小鼠辈都丢进池塘里,免得惊吓了帝君。” 她的眼神飘忽着不敢和帝君对视,明显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并不是一回事。 寻川勾了勾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未拆穿她:“只要你懂规矩了,就没人敢擅闯我的房间。” 这种就差指着她鼻子指名道姓的话摇欢习惯性地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见屋内烛火通明,摇欢绕过倒地的屏风就往里走。 摇欢脚下踩着松软的墨红色地毯,地毯花纹繁复缭绕,把她那双未着鞋履的赤脚映衬得如同花开七月的白莲。 寻川抬手一挥,被摇欢撞开的两扇大门轻轻掩起,那“吱呀”的关门声似木门发出的轻啼,引得摇欢侧目看过来。 寻川已几步走到了她的身后,低眸看了她一眼,微拢起眉心:“出门连鞋也不知道穿了?” 摇欢顺着帝君的视线低头看去,挨个翘了翘她白嫩的脚趾头,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来找帝君做什么…… 她当下变了脸色,皱着鼻子一副恶心极了的模样:“帝君,我刚吃了一个人……我是不是要变成名副其实的大恶龙了?” 寻川面色有一瞬的凝滞,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不是做梦梦见自己吃了人参果?” 摇欢摇头,连说带比划,把自己遇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事给囫囵说了一遍,连带着那男人的长相都恨不得自己亲手描出来。 寻川已经猜到是茴离了。 这三界与他一样一直在寻找摇欢的只有茴离,摇欢成年换鳞当晚他虽及时隐匿了摇欢的气息,只当时已经引来了不少妖物虎视眈眈。 他接连几日忙碌也是因担心茴离随踪而至,在长央城环城的城墙上布了法阵。只是不料,他这样也来了,想来并不是法阵没有发现他,而是当晚茴离的一部分元神就已经潜入了长央城。 “无妨。”寻川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元神这种东西容易消化。” 摇欢的脸色顿时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光是想象一下肚子里有个正在被她消化的元神,就恶心地想吐。 这种感觉刚涌上来,便强烈得摇欢无法忽视,她捂住嘴,跟来时一样莽撞地撞出门趴在池塘边吐了个昏天暗地。 寻川跟出去,看见门口被撞得摇摇欲坠的红檀木门,无奈地摇摇头。 和摇欢共处多年,寻川最大的感触便是自己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上古龙神变成了专门收拾烂摊子的老管家,不止得伺候着她的小脾气,还得处理一切她惹下的小麻烦。 他一身无人能与之抗衡的法力,不是用来变条小银鱼哄她开心,就是大材小用地给她修木门…… 寻川低叹了一声,就侯在门口等摇欢恶心完了才走过去扶起她。 摇欢吐得双腿发软,已经把今晚吃得招牌菜都吐了个干净,这会两眼昏花的由着帝君把她扶进房里,又是端了漱口水漱口,又是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有些凉意的水净面后,摇欢的意识才清明起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腕上从离开无名山后便不曾取下来的铃铛,关于那个陌生男人和她说的拘魂铃的话她并没有告诉帝君,在她心里,她对他的话是信了几分的。 只是她也不想去怀疑帝君,她蠢归蠢,脑子却还是好使的,孰是孰非一目了然的事,她才不会庸人自扰。 这么静下来,摇欢就开始犯困。 她蜷在椅子上,双手环抱住双腿,下巴就搁在膝盖上,缓缓闭上眼睛。 寻川回来看见的便是她一副睡着了的模样,他把巾帕随手搁在一边,弯腰抱起她。 摇欢赤着脚有些冷,并没有彻底睡着。帝君抱她时,她很快便睁开眼,自发地环上他的脖颈,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帝君以后沐浴不要被我瞧见了,我现在成年了,会对帝君生出非分之想的。” 寻川有些意外会听到她这样不加掩饰的话,脚步一顿,停在床前几步,就这么垂眸看着她,语气低沉:“你若真的对我生出非分之想,你当如何?” 真的啊? 摇欢想了想,嘀咕了声:“我肯定不会委屈自己。” 寻川丝毫不意外她会是这个回答,轻笑了一声,把她放在床榻上,正要给她掖上被子,她却灵活地往床榻里面滚了一圈,抱着绵软舒适的被子看着他。 她困得有些不想说话,但见帝君明显不知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空出大半的床榻:“帝君,我有些害怕,你今晚便陪着我吧?” 摇欢眯起眼,一副真的要睡着的模样,只是半晌没听见动静,费力睁开眼时,就见帝君沉默地站在床前,背光的脸上看不真切到底什么表情。 摇欢想了想,补充道:“若是帝君觉得被摇欢唐突了,大不了明天我就求娶帝君好了。” 她明明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会半眯着眼睛靠在床头,一头青丝铺在枕边,她的唇角还衔着一缕,那副慵懒的风情饶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都要乱了心神,她自己却不自知。 寻川克制地按下涌上心头的那点心思,他轻叹一声,眉宇间尽是无奈:“不懂的词义切勿乱用。” 见她耷拉下眼帘,已经睡过去了,他才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补上还未说完的下半句:“我会当真的。” 那声音低不可闻,就如此时的夜风,过隙之处,不染尘埃。 —— 原定今日出门散财解闷的活动,因为昨夜的不速之客,被迫取消。 辛娘知道山水屏风里钻出了个妖怪,也受了惊吓,忙拉住摇欢上上下下探查了一番,确认她无事才松了口气。 摇欢身份金贵,若在她这里出了事,神君嘴上说不怪罪心里也难免芥蒂,幸好没事。 摇欢站在假山上,上蹿下跳身体力行地给神行草,余香和辛娘还原昨夜她威武地大战妖怪的英勇事迹,刚说到她一个天王盖地虎,化成龙形俯冲而下迎面对上妖怪的精彩之处时…… 神行草拍了拍手以资鼓励,面上却有几分兴致阑珊:“牛都要被你吹破了。” 摇欢用力瞪他一眼:“你又没见过我大战妖怪三百回合的英勇模样,怎知我在吹牛?” 神行草一副“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跟看智障一样看着她:“我是这天底下最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人,你说呢?” 摇欢一时得意忘形,早忘了神行草能读心了,顿时恼羞成怒:“混账,女儿家的心思你哪能随意读!” 神行草翻了个白眼,他揪了揪头顶上的草叶:“你告诉我今天早上怎么会从帝君的房间里出来,我就告诉你怎么能不让我读心。” 这个建议太有诱惑了。 摇欢挑眉,怀疑脸:“当真?” 神行草撇嘴:“你不信就算了。” 他会读心,算计得就刚刚好,知道摇欢就差这不痛不痒的一激。果然,摇欢扯住他的后领,一脸不情愿地快速蹦出一句:“我昨晚睡在那的。” 一直旁观看戏的辛娘和余香一怔,纷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敢置信,然后齐齐望向了摇欢。 摇欢被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完实在是喜欢她脸蛋那光滑的触感,忍不住两只手贴上去又摸了摸,才微红着脸问:“怎么了?” 辛娘是了解摇欢的,她对情爱的理解还停留在别人的故事里,不可能一下子就开窍了。所以那惊讶只是一瞬,很快便被她压下去,她往前几步拉过摇欢的手迈进前面不远处的小亭子里。 “今早我遇上神君的时候,神君向我辞行,说这两日便准备动身去岭山。”辛娘看了摇欢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做妖精千年了,也只有你入我的眼些,今日便想问你一问,你对神君到底有没有心思?” 辛娘这番话说得婉转,摇欢听得一头雾水:“你看我顺眼和我对帝君有没有心思的关联在哪里?” 这一句反问险些把辛娘噎死,她无语半晌:“那我问你,你的口脂可是给神君吃了?” 摇欢迷茫着点头。 辛娘继续问道:“那你可知男人吃了你口脂代表什么?” 摇欢苦思冥想了片刻:“代表口脂好吃?” 辛娘郁结,她活了千把年,自认处事圆滑,交际活泛,这还是头一次……让她遇到一个把天聊死了的祖宗。 辛娘重新调整心态:“你也吃过口脂,你觉得口脂和脆皮鸭比起来哪个好吃?” 摇欢这次毫不犹豫:“脆皮鸭。” “这就对了。”辛娘眉梢一扬,被摇欢气没了的笑容重新爬回脸上,这次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一个男人吃女人的口脂,是代表他喜欢,就跟一个女人抹了口脂等男人品尝是一样的道理。” 见摇欢眼神清澈,十分信赖地看着她,辛娘又对她有了些信心:“男女之间互相喜欢才能在一起,男人求娶女子,女子嫁于男人,共枕一床,共睡一屋,共结连理。” 话落,辛娘期待地对上摇欢的视线:“懂了吗?” 摇欢乖巧地点头:“懂了。” 辛娘欣慰。 下一刻,便听摇欢有些费解的问她:“既然脆皮鸭好吃为什么不吃脆皮鸭要吃口脂?” 辛娘卒。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晚饭后,辛娘给摇欢也安排了一间房间,紧邻着神君。 她身边还带了一个小丫环,是凡界的凡人,看着刚及笄的年龄,白天跟着辛娘在霁玉楼帮忙,晚上便入府伺候。 辛娘这几日老往酒楼带食盒,小丫头大概是知道后院住进了辛娘的贵客。 因摇欢今晚要住的客房很久没有打扫过,便带了这个丫环进来。 这个丫环叫辛儿,是辛娘几年前回岭山探亲带回来的,小丫头十岁卖身葬父,辛娘见她长得有几分像雾镜,又观其往后的命格,实在不忍,就救下带了回来。 那时候辛娘还未和前夫和离,老夫人因为这事还和她生了嫌隙,指责她作为妇道人家不遵夫君,乱散家财,指派这丫头去做粗活。前夫愚孝,也因为这事冷落了她一阵。 辛娘何时受过这种闲气,当下让这丫头改了姓,带在身边当贴身丫环。 后来辛娘和前夫和离后,除了嫁妆以外,唯一带走的人便是这辛儿。 摇欢睡觉盖不盖被子其实并不计较,她能在大冬天还泡在玉石池里不伤风不受凉的,说明皮厚结实,根本不惧凡间刮风下雨。 但她喜欢看人忙活这些闲事。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仙人任何事都用法术,那枯燥的生活要怎么调剂,那漫长的时间要如何打发? 辛娘见她看得入神,给她斟上一杯果茶。 这几日她也算摸出摇欢的喜好了,她口味偏甜,每餐必不可少的就是肉食,爱喝酸甜的果茶或是口味清甜的清酒,除了饭量比凡间女子狂放了些以外,其余偏好倒是没太多不同。 摇欢抿了口茶,目光落在丫环浑圆的屁股上打量了好几圈。 辛娘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见她看得专心致志,笑道:“你倒是跟我趣味相投,我自己不喜亲自动手,但也爱看别人忙活这些闲事。” 摇欢又把目光移到丫环那纤细的腰肢上,歪头回忆了一下自己是否也有个小蛮腰…… “凡界最繁忙的日子当属过年,腊月二十四要扫尘清理迎新年,腊月二十五做豆腐,接玉皇,赶乱岁。二十六日杀猪割肉储备过年吃的肉食,二十七日洗福禄,二十九日要祭祖。”辛娘回想着往年的春节,脸上的笑意都变得喜洋洋起来:“除夕那日其实最热闹,贴门神贴春联贴年画,子时守岁,要给小辈压岁钱。” 第34节 摇欢一听到钱字就有兴趣,她转回头,有些期待:“那什么时候过年?” “约莫还有三四个月吧。”辛娘是个记不清日子的人,正在心里盘算着时日,便听在整被的丫头转回头,笑盈盈地接了一句:“还有三整月。” 摇欢喜欢这姑娘的身材,觉得她屁股浑圆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还有那腰肢,看着就有些不盈一握,就是还没仔细瞧瞧她的胸脯…… 虽然她也是个姑娘,但是缺斤少肉的……肉还都长在龙身上,这可是禽类的大忌。指不定哪天被人看上那一身的肉,就暗戳戳地逮了回去炖肉吃。 摇欢支着下巴,琢磨着等辛娘离开以后她就去隔壁找帝君要瘦下来的方子,她都决定好了,哪怕再苦的药,她都要咬牙灌下去。 就在她浮想联翩时,屋外廊檐上传来一记急匆匆的脚步声,离门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摇欢偏头望向窗外的人影,看了看辛娘。 辛娘把到嘴边的果茶一口抿尽,这才轻声道:“辛儿,你去叫人进来说话。” 辛儿应了一声,低眸垂首地几步去了外室,开门让人进来。 来的是辛娘院中的管家娘,辛娘是和离寡居,府上用人也很是讲究,几乎都是女人,生怕会惹来闲言碎语,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就付诸一旦。 管家娘匆匆入内,见到屋内还有一人,惊了一下,然后愣在原地有些急迫地望了辛娘一眼。 辛娘挥挥手,浑不在意:“这是我亲近之人,有话直说吧,不用顾忌。” 管家娘得了辛娘的意思,便也不再耽搁,语气匆忙道:“那不识好歹的孟冲又来了,这次带了不少打手,已经冲进了前院,正到处找您。” 孟冲就是辛娘前夫的名字,和离后这孟府逢人便埋汰辛娘如何如何不好。后来辛娘一人撑起了霁玉楼,孟冲又三不五时去打打秋风。 辛娘起初还顾念旧情,忍气吞声,后来实在恼了每每都是拿扫帚把人扫出去。 霁玉楼讨不到便宜,孟冲便上这辛府来,每回来每回大闹,这辛府的佣人对这孟冲都是鄙夷极了。 辛府护院不多,若孟冲带了人来,的确不敌。 辛娘眉目流转间,心下已经有了计较,语气不显急躁,甚至有些平淡的说道:“任他打砸,回头砸坏的东西都列个清单送进孟府,一个一个照价赔偿。” 管家娘额上冷汗不断,一路从前院匆匆赶来,这会还有些气喘:“这次……这次孟冲还押了一个人过来,嘴里不干不净的叫嚣着说您不守妇道与人私通……” 后面的话管家娘再没敢说下去,她光是说着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着,便顾及这辛娘的面子。 她虽是辛娘从牙婆子那买来的,因她办事牢靠稳重,隔年辛娘就把卖身契还给了她,她感念这个恩情,一心向着辛娘。今日实在是慌了神了。 “押了一个人?”辛娘挑眉,有些诧异。 孟冲自己在外招三搭四的,他还能押个什么人给她灌个与人私通的罪名? 管家娘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叫……姜易。” 辛娘面上的淡定瞬间崩塌,她拍桌站起,震得桌上的青玉杯盏也蓦然一跳,撒出茶水来。摇欢难得懂事的不插话不好奇,被辛娘这猛然一下吓得小心肝噗通了两下,刚抬头,看到辛娘眼里的神色时,瞬间恍然。 那姜易就是辛娘一直爱慕的将军,他今生的转世。 辛娘冷下眉目轻扫了眼立在屏风旁垂首不语的辛儿,冷笑一声,那笑意森寒,就连摇欢都小哆嗦了一下。 辛娘带着人一走,摇欢立刻跟上去。刚出门就见到从隔壁过来的帝君,忙不迭扯住他的袖子就往前院带:“辛娘好像惹上麻烦了,帝君快跟我一起去帮帮忙。” 寻川是来告知摇欢明日清晨出发岭山,被她半道截胡,微挑了挑眉:“帮忙?不是看戏?” 摇欢摸了摸鼻子,瞥了帝君一眼:“知道你也不要说出来呀,显得我多没心没肺。” 寻川低眸睨她,反握住她的手腕,先一步带着她到了孟冲闹事的大厅。 辛娘带着府内的护院迈进大厅,她今日穿得有点素淡,可这会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孟冲,自有一股凌厉的气势。 孟冲原本还把玩着她摆在高凳上的青花瓷瓶,被她这么直直地看着,蓦然心头一虚,重重哼了一声,那青花瓷瓶被他随手一松,落在地面上哐当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摇欢看得心疼,悄悄覆到帝君耳边轻声道:“辛娘说这青花瓷值一掂金子呢。” 她压低了声音,又凑得极近,那温热的吐息落在他的耳边就如暖风吹拂,莫名地让他耳根有些发痒。 寻川不着痕迹地往后避了避,看她一副肉疼极了的模样,忍不住失笑:“砸坏的是辛娘的,你心疼什么?” 摇欢侧目看向帝君,捂住心口:“帝君又不是不知道我爱钱,我自己虽然坐拥了不少金银财宝,可不妨碍我怜惜别人的。” 寻川含笑,目光从灯火通明的大厅转向摇欢,问道:“以后若是有人想要求娶你,没有通天财富岂不是求娶不成?” 摇欢才不是这种眼皮浅薄的人,她打量了一眼帝君精致的五官,压下那几分垂涎,笑眯眯地摇摇手指:“作为海上霸主,哪能让别人求娶我?我都想好了,我要攒一城的金银财宝,然后娶个貌美俊俏的夫君。” 话落,她漫不经心的又补上一句:“长得得像帝君这样的。” 摇欢说话从来不负责任,她想什么便说什么,是以寻川知道,很多时候是不能和她较真的,否则平白失落难堪。 但今日这话,他倒没有一笑置之,见她的注意力已经转回辛娘那里,淡声道:“别以为我总宽恕你,说话便这般随意。” 摇欢冤枉,她一副“吃了十斤黄连”的表情幽怨地看着帝君:“我没有随意,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她其实想求娶的是帝君啊,只是帝君淫威颇深,她还不敢造次。 寻川“喔”了一声,低沉了声音慢悠悠地问道:“三界内想再找一个如我这样的不容易,你平日总觉得自己聪明,为何没想着直接找我?” 摇欢“啊”了一声,被质问了个措手不及,她对着手指,看了看帝君,又望了望天花板,半晌才道:“我不敢……我打不过帝君,又没帝君聪明,帝君又比我长寿,我怕把帝君娶回来照顾不少,那就罪孽了。” 想了想,她又不怕死地补充了一句:“而且帝君道理太多,娶回来后天天给我立规矩那龙生多无趣。再说了,帝君美貌无双,很多小妖精惦记着……” 话还未说完,可摇欢在帝君此刻幽深莫测的眼神里渐渐就失去了声音,说不下去了。 寻川垂眸看着她,轻声问道:“那你呢?” 摇欢懵逼脸,她咋了? 寻川看着她表情带了几分惊慌,却难得不想放过她:“那么多人惦记我,那你呢,惦记吗?”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那你呢,惦记吗? 这句话像是山谷里的回音,在摇欢的脑海里奔腾了好几次,直到一声声减弱,她仿佛才看清帝君此刻的神色。 他们站在大厅房梁最后一根顶柱后面,顶柱前用紫檀雕花屏风隔开,两侧皆摆放了贵重的花瓶摆件。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被孟冲毫不留情地摔在了地上,碎得稀巴烂的青花瓷瓶。 有烛光透过雕花的空隙漏进来,星星点点,像是夏夜森林里的萤火。 没有人留意到这处角落,甚至不会有人猜到这里站了两个来看热闹的人。 可这会,摇欢却被帝君这一句话问得瞠目结舌,嘴笨得回答不上来。 惦记吗?她惦记啊! 这世间越是见多了薄情寡义的男人,譬如心术不正的封毅,也譬如外间惹怒辛娘的孟冲。这些人有着不少男人心底最深处的劣根性,让摇欢每每想起帝君,总觉得他除了死板苛求一些,哪哪都跟亮着大红灯笼一样好。 可这话不能直说。 摇欢和帝君相处已久,帝君教她修炼,带她出山,一路护她平安。他虽没有摆姿态端架子,可毕竟是活了成千上万年的上古龙神,光是站在她面前就有种居高临下之感。 按照常理来说,光那辈分,就是摇欢叫一声爷爷都使得。只是…… 摇欢望了望还在等她回答的帝君,别说帝君长相俊俏她叫不出口,她在无名山上时,有一次虽是试探着怀疑他是不是她爹爹时,就被帝君毫不手软地教训了一通。 她发誓,她敢叫一声爷爷,帝君保准能让她胖死在玉石池里。 再说了,她又不是个在乎天纲伦常的人,她可是威风凛凛的大青龙! 所以,这种问题,其实也很好解决。 摇欢纯良无辜地眨了眨眼,机灵的把这个问题丢回去:“帝君是希望摇欢惦记呢还是不惦记?” 这个皮球踢回来,摆明了摇欢是不想回答的。 照理说,按往常帝君贤良大度的性子,也不会再为难她,可今日帝君就像是非要挑刺一般,微淡了语气:“不准反问。” 摇欢:“……” 好嘛,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她噘嘴,想了一会,老老实实地回答:“帝君你每日陪在我身边,我想瞧你的时候走几步就看到了,用不着惦记……” 寻川微挑了一下眉,心里想道:莫非每日看着真的会厌烦?是不是真该找个机会,他离开几日让她好惦记惦记?没准,就开窍了呢? 他不接话,摇欢也不敢再提话头。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透过雕花的缝隙往外看去。 辛娘已经和孟冲有过几招言语间的过锋,大底是被踩着了尾巴,她今夜看上去和往常总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十分不同,那锋芒俱厉的模样看得摇欢都有些不认识她了。 辛娘好歹是活了千年的妖精,她虽不注重修行游戏人间,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可她在凡界的每一天都过得极为认真。 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怎么可能会没有? 她既然能这么安安稳稳的在凡界过她的日子,自然也是有她的手腕和本事的,只这凡间的日子过久了,难免生厌。她便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待人待事都格外圆滑。 是以,孟冲从来不知道,辛娘也是有这样一副面孔的。 他总以为每次去霁玉楼打秋风坏她面子又或是大闹她辛府让她没脸后,她摆出来的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已是她这种脾性的女子最烈性的一面。 孟冲初见辛娘时,喜她温柔善解人意。和离之后,能惹她生气便是他极大的满足,他一直以为只有他能做到让辛娘厌弃发怒,心里有那么一个角落,还存着几分沾沾自喜。 可今日,他面对着站在门口的辛娘,却头一次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女人。 她此时已经怒不可遏,却冷静地压下了所有的火气。只那双漆黑的眼睛,似凝结了冰凌,光是淡淡地看着他便让他遍体生寒。 孟冲也怒了,他扫落手边的那盏茶壶,拍桌而起:“呵,这么多年我当真以为是我亏欠了你。可今日我才知晓,在你心里的男人从来就不是我,我说你不守妇道哪里冤枉你了?” 辛娘冷笑一声,不答。 她不说话,孟冲的怒火便越烧越旺盛,他冲着门外大吼了一声:“把人给我弄进来瞧瞧,好让你认一认是不是你的奸夫。”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有几串凌乱的脚步声,两个彪汗正压着一个双手反背而绑的年轻男人。 被押进来的人正是姜易,辛娘深爱的那个将军的转世。 他眉间戾气颇重,被孟冲率人抓住前,显然有过一番挣扎,眉角乌青了大片,唇边还有干涸的血迹未曾擦拭,模样看上去虽有些狼狈,但还齐整。 摇欢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帝君:“帝君,你说这姜易和他做将军时长得一样嘛,转世好几轮了,应该不一样了吧?” 寻川扫了一眼,他从前不认识辛娘,自然就更不会认识姜易,只这一扫,他似瞧见了什么,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人有仙骨,并不是普通凡人。” 摇欢“啊”了一声,有些惊喜:“真的吗?那他认出辛娘后,是不是就能跟辛娘一直在一起了?” 寻川勾了勾唇,只那笑意却轻轻泛开,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应是犯了错的仙人,正受轮回之苦。他长得应当和将军那一世一个模样。” 第35节 摇欢捧脸:“辛娘喜欢的人长得好俊俏啊。”唇红齿白,这辈子虽不是个文弱书生,可看着也差不多了。这种书呆子气息,真是太禁欲了。 寻川瞥她一眼,语气微微变味:“你说什么?” 摇欢惯常拍马屁,听帝君的语气不对,毫不犹豫地补上一句,连同那表情包也是配套使用,蹙着眉心,有些可惜地摇摇头:“可惜了,还是没帝君好看。” 没听见帝君满意,但更没听见帝君不满,摇欢立刻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人人敬畏帝君与天同寿,其实帝君就是个小孩脾气,见不得人在他面前说别人的号,非得人夸夸他,不夸他就闹小孩脾气,也真是……老不羞? 若是此刻神行草在现场,读到摇欢心里所想,怕是呕出的血能让辛娘后院池塘里的大胖锦鲤全部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 老不羞……亏得摇欢敢这么形容帝君。 姜易冷着脸看着此刻有些荒唐的一幕,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就是孟冲口中的辛娘,他的“□□”,他抬眼,多看了她两眼。 姜易对辛娘是有些印象的。 他出生没多久后,父母接连死去,吃百家饭长大。后被书院先生相中,带去书院边读书边帮先生做些活计已度日。 他从小聪颖,得了先生指导更是突飞猛进。 先生年纪渐大,有一日告知他:“我是个书生,生平也并无功名。当年穷困潦倒间遇一好心女子搭救,愿出银钱替我开个书院,唯一的要求便是你。若不是我如今手里还有着她当年赠予的玉环,我都怕这是狐妖入梦,是我的臆想而已。如今我已交不了你,今日我连同金银和这玉环交与你,你往后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他拿着玉环一路到了长央城,因途中遇上饥荒,散尽了钱财,到长央城后便想着把这块玉环典当了。 可当他迈入当铺时,望着这通体碧绿的玉环,似从这玉环里感受了那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子所给予的善意。心神不宁地拿着玉环离开当铺,然后冲撞了坐在马车里的她。 那次的确巧合,辛娘礼佛归来,车夫经过拐角并未仔细。 她望了眼他身后的当铺,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环,笑盈盈地问道:“公子,这块玉可否当给我?” 如投入心湖的一粒石子,明明那么不轻易,却把他搅了个天翻地覆。 但,所有的印象也只是那一面而已。 辛娘面无波澜地看了眼姜易,目光落在他受伤的眉角和唇角时,眉心才隐隐一蹙。她低敛下眉目,掩盖住眼底骤然涌起的怒意,再抬起眼时,平静无波地看向孟冲:“你若真要计较,那我也跟你翻翻旧账。” 孟冲眼皮子一跳,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旧账。就见辛娘反手把立在她身旁的辛儿一把推了出去,眉眼一厉,喝道:“混账,我怜你年纪轻轻卖身可怜,又因周身狼环虎伺,忧你娇娇女儿就要遭到毒手,竭尽全力搭救一把,你却做了什么好事?” 孟冲当下脸色一变,难看了几分。 辛儿更是双腿一曲,麻利地反身跪在了辛娘面前,涕泪横流,连连告罪。 辛娘冷笑一声,连看都不看地上跪着的辛儿:“我带你回府遭了婆婆冷眼,夫君离心,你倒好,狐媚惑主勾引爬床,真是对得起我。” 话落,她冷眼看向呆住的孟冲,如同带刺的眼神看向孟冲身后拿着刀剑的一帮打手:“你今日带着这些人来闹事,我不知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把话搁在这,你今天刚伤我府里任何一人,我便再不顾念往日旧情。” 孟冲黑沉了脸,抿唇瞪着她,本想质问辛娘姜易之事,话未出口,辛娘已先开口:“这人与我无关,只是凑巧碰见过几回。你日后若再找他的麻烦,我保证,我化了厉鬼也不让你安生。” 说完这些,辛娘再也懒得和孟冲多说一句话,做了一个手势,她身后站着的护院和管家娘便涌上去,推搡着那些看着便恐怖的打手往外赶。 说来也怪,本来辛府区区几人看着这些打手就打哆嗦,此刻不知是被辛府这主子一身气势激励了还是突然就天生神力了,尽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人一窝蜂赶了出去。 孟冲更是事情诡异,辛娘露出不想说话的神情后,他便连一句话都开不了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挠他说话,浑身更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就这么被人推搡着赶出了大门。 孟冲眼看着大门在他眼前合上,气得一把夺过身旁打手手中的粗壮木棍,狠狠往辛府的大门砸去,撞得那朱红大门微微一颤,他红着眼不甘地拍了一下大腿:“这娘们真是邪了门了。” 辛府。 几个婆子把孟冲砸坏的碎片清理好后,又按着辛娘的吩咐备了茶,押着辛儿便先退了下去。 厅内一下子空下来,只剩辛娘和仍旧立在原地的姜易。 摇欢刚施了些小法术,她头一回做好事,还有些不太习惯,总觉得浑身都怪怪的。 寻川见辛娘和那姜易有话要说,再听下去已是不合适,牵起她的手便从后门离开。 摇欢被牵了手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辛娘这前院她还是头一回踏足。因刚才那事一闹,人心惶惶,也没人在此时出来,她和帝君也不用避着人,光明正大地逛园子。 她还想着姜易,想着辛娘上次提起他时的那种眼神,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她晃了晃被帝君牵着的手:“帝君,姜易喝了孟婆汤还能记起往事吗?” 月色正好,回廊旁的池塘水波荡漾,如巨大的镜子,倒映着整片夜空。 寻川的心情也和这月色一样好:“记不得了。” 摇欢又晃:“听说人死后就能想起生前的一切,姜易是仙人,死后应该能记起辛娘吧?” 寻川不语。 想起又如何?他困在轮回里,每回死去都要重复一遍往世,心爱的人求而不得,他每次轮回前尘皆忘,那种无力感恐怕比不知尽头的轮回更可怕。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摇欢忍不住又问:“那辛娘这么聪明,到底知不知道姜易的来历?” 寻川这才停下来,她的手心微微发汗,就如她此刻纠结的思绪,就如打了结的线绳,惹得她烦躁不安。 “你灵智初开,要学的东西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总有一日会解开,不用急于一时反而让自己心烦意乱。”他抬手,用手指抚平她不知不觉已经蹙起的眉心:“辛娘的事你不必庸扰,很快便会有结果。明日也不急着去岭山了,我们再住几天。” 他的指腹温热,轻轻地揉开她的眉心,就像是连带着拂去了她心头的郁结。 摇欢松了一口气,只是有些郁闷地噘了噘嘴:“不是我想心烦,只是我总觉得和我有什么关联似的,可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也有前世,也不曾记得她爱过一个叫寻川的人,只是本能的,在唤醒沉眠的意识。 寻川的手指顺着她的鼻尖滑下来:“你那脑子,实在不适合想正事。” 摇欢这次无比赞同,忙小鸡啄米一般点起头:“帝君说的是,难怪我觉得肚子又饿了……” 寻川无奈地低头看着她:“又想吃什么?” 摇欢抿唇偷笑,跟爬上灯台偷吃到油的老鼠一样贼兮兮的:“想和帝君一起吃脆皮鸭。”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静默着对立站了良久,辛娘微低了头,福了福身。她掩下心底的颤意,面色无常地开口道:“府中下人不懂事,连累公子。这等无妄之灾,辛娘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姜易揉着手腕,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他一直没有说过话,被孟冲蛮横地绑到这里,滴水未进。他虽不知缘由,但对辛娘却怀着一丝好感,当下轻咳了几声,道:“我不知缘由,也不知如何惹怒了……” 姜易一顿,他还不知不由分说掳他过来的男人到底是何身份。 辛娘却恍然,微蹙了眉心,主动说道:“我已和离,那是我前夫。” 姜易多少已经猜到了一些,听她确认,抱拳告罪:“我无意冒犯,只想提醒你此人不善,我被劫来的路上听他和旁人言语过,怕是不能善了。” 辛娘这会面色也沉重了些许,抬眸望向他时,神情带了几分恳切:“我无碍,他左右奈何不了我。但想来,他会找到你,怕是日后还会骚扰不断。我知公子欲去京城,辛娘愿让府中护院送公子入京,早早摆脱。” 辛娘和姜易命中牵连不断,如今已重逢了四世。 她能窥姜易命格,知他这一世位极人臣,寿终正寝,便不欲扰他命格。 她也知道姜易入人世轮回前位列仙班,虽不知是否永世坠轮回道,但他命中神格除非真龙天子,否则无人能压得住他的命格。 是以他幼时克父母,生活无计。辛娘不知他命中有无机缘,惟恐他此生命数落空,千方百计让他入书院。 等他有了渊博学识,他的先生自然无法再教他,入京于他而言只是迟早的事。 辛娘见他的命数渐渐接轨,再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只是老天玩笑,那日撞见他要当玉,她那淡下去的心思立刻就压制不住,此后不敢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却会提前探知他要去哪。 他与朋友相约茶楼时,她便寻对面的酒楼倚窗而望;他深夜归家时,她便让轿夫随行一段;他夜深还伴书苦读时,她便化做烛火,直到被他吹灭。 辛儿总跟在她的身旁,辛娘虽知道她和孟冲往来,但仍顾念她多年照顾的情分。不料,她竟为了讨孟冲的欢心,出卖了她。 姜易闻言,有些诧异。 他欲去京城的事,不过是最近刚冒出的念头,还未跟别人说起来,她怎会知道? 他张口欲言,却突感一阵晕眩,他踉跄着扶住手边的座椅扶手,脸上血色尽褪,煞白一片。 —— 长央城里有位大厨做脆皮鸭的手艺炉火纯青,摇欢慕名而去,被告知厨子被贪嘴的皇帝招进宫里当御厨了。 没有脆皮鸭吃,摇欢虽然有些郁郁寡欢,但又打起精神点了一份地道的烤鸭。 小二望了这漂亮的姑娘一眼,心情因这小祖宗已经撅得可以挂油瓶的嘴沉重了不少,他搓了搓手,小声道:“善做烤鸭这位厨子也一起进宫了。” 摇欢忍住拍桌子的冲动,回头瞪他:“宫里那皇帝是跟鸭子有宿仇?” 长央城往北走就是,再过五个城廓就是京城,虽离天子脚下还遥远,但当今天子心眼比针还小,谁拍他马屁他不一定知道,但谁说他一句坏话,立刻就会传到他的耳里。 小二吓得当下就要给摇欢跪下了:“姑娘可切莫胡说,这天子尊贵,可容不得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随意评判,会惹牢狱之灾的。” 摇欢不以为意,她鼓起腮帮子一吹,就能把人掀翻到十里之外,更别说惹她发怒,她咳一声就能下个口水雨,他敢招惹她,她就立刻把他后宫的小妾全部吹走,让他自己玩鸟去。 寻川不知她在想什么,观她面色就知她这会心里肯定在埋汰那位把她厨子都招走的皇帝,拿过玉牌点了几道荤食后,便让小二下去。 小二一走,寻川才对她说道:“凡间的皇帝通常有真龙天子的比喻,由仙界主司钦定,历届皇帝都有一把镇八方平四海的尚方宝剑,世世流传。” 他把斟了花茶的青玉杯盏推到她面前,看她皱着鼻子却乖乖喝了,才继续道:“那把剑和镇妖剑同出一窟,都能斩妖除魔,令天下妖魔听到此剑名讳便颤栗恐惧,退避三舍。这是上古创世神赐予力量微薄的凡人类唯一且也是最珍贵的护身符。” 摇欢才不觉得凡人力量微薄:“凡界修仙的道士多得跟遍地都能看到的家禽一样,不问是非,自以为彰显正义,为了他们自己的修仙之道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害妖怪。帝君你没见被迫害的总是妖精吗?还都是那些貌美俊俏的妖精。” 她想起丰南镇一怒要填海的牡丹花妖,她被封毅残害,还困死在法阵里,至死估计都无法放下心结。 辛娘流连于人世,习惯了凡间,她不曾伤害别人。到头来呢……他前夫抓了她的老相好上门,她也只能口舌之争。若是她被人这么欺负上门,看她不拔了他的头发,揪光他的眉毛,看他还怎么当个啄人的公鸡。 寻川勾了勾唇,并未反驳。 她所见到的和她所知道的还太少,会这么认为自然也无错。他可不想以他这万年所见去改变她的想法,平白惹她不快。 他对哄女孩虽不精通也不知捷径,可最基本的“她说什么都是对的”还是知道些的。只是他有时站在“长辈”的角度上,却不得不纠正教导她。 吃了整只烤乳猪后,摇欢心情很好,暂时也就把去京城一定要吹跑皇帝小老婆们的想法丢在了一边。 正要打道回府,寻川见她一副吃撑了的模样,便带她一路走着回去,就当消消食,省得她晚上睡不安稳,回头闹得辛府后院鸡犬不宁。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隔壁厢房的大门就被推开,一人腰间持剑,面色冷漠地随行而出。 那大开的门内,一黑衣男子,冠着鎏金发冠,正执着素色的酒杯轻饮,那微垂的眼尾轻佻,微勾的唇角露出一丝冷漠之际的笑容。 长央城县令挤着一张笑脸,谄媚地端起酒壶给这年轻的男人续满,他嗅着那酒香,想着自己即将升迁的美梦,热情地招呼道:“国师大人,快尝尝这盘卤肉,瘦肉精瘦有嚼劲,连外头这层皮都滚了不少卤汁,极其入味。” 国师垂眸看他一眼,并未领情。 —— 摇欢吃饱喝足,又有帝君这等美色在旁,回辛府的路恨不得越长越好。眼看着后院的围墙已近在眼前,摇欢往路肩上一坐,理直气壮地嚷了一声:“走不动了。” 她这会精力充沛,遁地御风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掳回做脆皮鸭的大厨都不成问题,也不知她怎么厚着脸皮说走不动的。 第36节 摇欢察觉帝君脸上那明显的怀疑之色,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心虚地解释:“我刚长完身体,容易累。” 寻川见辛府就在眼前,瞥了她一眼:“那去玉石池里泡着。” 摇欢好不容易摆脱那个池子,哪怕它再怎么有助修炼,最近都不想瞧见它。这帝君又不解风情,她转了转漆黑的眼珠,指着挂在树梢上的那轮月亮:“我赏月!” 寻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快近满月,那月亮胖乎乎的只缺一个缺口…… 摇欢却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树下,大树的树叶已落了精光,清冷的月光毫无遮掩地落在他的身上,把帝君的面部轮廓都衬得柔和了不少。 他披着月光,就像要乘风而去一样,仙姿出尘,清俊如溪流。 摇欢捧着脸,有些陶醉。 若这天底下的姑娘知道有帝君这样俊美的上古龙神存在,那什么真龙天子恐怕连皇位都坐不稳,毕竟真正出尘的龙神,就在这。 雾镜跟她讲过的凡间佳偶或怨侣,里面的男人不是貌若潘安就是比潘安还要俊俏。要不是雾镜说那潘安已经被人看死了,她铁定是要去看看这个潘安到底有多俊俏。 雾镜还说那些比潘安还更具美色的男子出入哪里都会收获一车的瓜果香囊,投掷的瓜果越多,就说明那男人长得越好看。 若是帝君这般皮相的,只要出门一次,那瓜果应该够她胡吃海塞上一年了吧? 望了一会月亮,夜风渐起。 冬日的夜风已有些透骨,那寒箫的风声似一张拉满了的弓,利箭离弦之时,呜呜作响,声如出闸猛虎,吹得身后那片竹林都似在哭嚎。 天上云层隐隐,几下就被风吹来,渐渐遮掩住了月色,那月光就从云层的边隙里透出,把乌黑的云层镶上金线。 摇欢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毛躁,她却浑不在意,把吹到唇边的几缕发丝拨回耳后,忽然就很喜欢这样和帝君待在一起。 她觉得,她成年之后,身量长了,胆子肥了,就连色心都重了…… 她碧色的裙摆被风吹得贴在了她的腿上,脚腕上那串铃铛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铃铛声,就似一曲镇魂曲。 摇欢被铃铛声拉回神智,吃了一惊。 她望着寻川,有些惊恐地道:“帝君,我光是垂涎下你的美色也会被勾了魂吗?”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夜空里最后一缕月光也被厚重的云层严严实实地遮挡住,铃铛的声音静止,耳畔却似还留有余音,在清脆的响着。 寻川铺满月华的双眸此刻就如夜色一般沉寂深幽,他转回头,静静地看向坐在路肩上的女孩。 摇欢咬着唇,正在懊悔自己说漏了嘴。 那微微惊讶,自己也未曾料到自己如此蠢笨的模样,就犹如林中受了惊的麋鹿,惶然的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她虽未直接提到拘魂铃,可拘魂铃一响起,她便说自己被勾了魂,她才不信帝君这么聪明的人会听不出来。 那日,夜闯玉石池的男人用元神之力困得她动弹不得,她一心想要挣开钳制,到最后一口吞下他那缕元神,受惊不小。 只是摇欢心大,又对帝君信任,一被分散注意力就大事皆忘,满眼都是帝君的美色。 等再想起来,有意无意都好,反正她是隐瞒了帝君。 那个男人知道她的来历,还要等她去了岭山后再找她,被她吃下去之前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她脚腕上帝君送给她的铃铛是拘魂铃。 摇欢那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些出乎她意料,或者说并不在她能掌控范围内的事情正在一桩桩一件件的发生着,而她一无所知。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别人告诉她天上仙界亭台楼阁飞檐翘壁无一不精致,等她腾云驾雾到云层之上,满目皆是白茫茫时一样。 摇欢抿着嘴,偷偷觑了帝君一眼。 寻川正好捕捉到她带了几分小心的眼神,无论此刻内心如何波澜,开口时依旧如寻常一样:“你已知道这是拘魂铃了?” 摇欢仔细辩了辩,帝君的语气有些凉,细听又平淡无奇,仿佛真的就只是随口问问她。 越是这般平静,她心里越是打飘。 她这会也不敢跟大爷一样坐在路肩上了,慌忙起身。面上虽不露怯,可到底还是有些害怕他会责问,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就胡乱点点头。 她的心虚寻川怎会不知,他垂眸看着她被风吹得有些毛躁的乌发,语气渐渐微妙:“何时知道的,知道后便不曾好奇?” 摇欢咬着手指开始数,幸好日子隔得并不是很远,她竖起两根手指头:“就那晚知道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叫茴离。”寻川移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隐在夜色之中的朱墙黑瓦,语气渐渐凉薄:“他是魔尊之子,魔界太子。魔尊病重冰封,他手持界令,能号令三界魔族听命,与魔尊已无异了。” 摇欢对茴离才不感兴趣,只在听说他是魔界太子时才掀了掀眼皮…… 魔界戾气颇重,血腥暴力,难有善人。 难怪元神不好吃。 她自觉做错了事,乖乖地垂手而立,和以往在认识到自己错误后总是积极认错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偏偏是这副姿态,寻川才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背在身后虚握的手指渐渐收紧,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你是否不尊天道,是否残害生灵,是否十恶不赦都无须和我认错,这并非我的职责。” “摇欢。”他轻轻地开口,一直凉薄的语气竟有那么些无奈:“这三界的天地秩序与我何干?” 摇欢听得一怔。 远处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隐隐能听到人声呼和着马匹。再近些,便能听清是一从几辆马车,虽在夜色里,已隐约能看见快到街口的马车轮廓。 摇欢怔怔地望向远处,鼻尖似能嗅到马车行踏间飞扬尘土的味道。 她回忆了一下茴离那晚和她说的话,她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下意识做了隐瞒帝君的选择,没有求证也没有试探。 她原本想着帝君责问她一番,再罚她挂一晚的假山石也就翻篇了。 万万没想到帝君竟是因为她的隐瞒伤心了,那话里的意思似是要和她撇清关系,再不相关了。 摇欢遇到帝君时还是幼龙,她本能地屈服于比她强势的帝君,甚至很是自然地觉得帝君惩罚做错事的她并没有什么不对。 可当帝君说,这些不是他的职责,他本无须费心时,她才恍然发觉……她对帝君有太多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觉得帝君就该陪在她的左右;理所当然地觉得帝君就该对她关心爱护;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帝君不会离开她。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之中汇聚,像是要冲破她心里牢牢锁困得那间牢笼。 有些她平时不经意间就忽略的东西渐渐的,渐渐的,被她一点点捡起来。 她还立在路肩上,远处的马蹄声已近耳边。 摇欢这时才回过神来,离她仅几步之远的马却仿佛受了惊,狂奔而至又高高扬起马蹄,停在了她几步远处,嘶鸣声颤抖,恐惧不已。 车夫吓了一跳,打头的车夫立刻拎紧缰绳勒住不安的马匹,险险地避开摇欢所站的地方,骂骂咧咧的对她挥了挥马鞭。 帝君已经走了。 悄无声息地就在她的眼前消失。 摇欢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树下,心情很是糟糕地瞪回去:“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那车夫见只是个年轻女子,却诧异夜深了她还独自一人站在此处,再联想刚才好端端的马匹行到她身前后突然惊马。心里恐惧,咽了咽口水,再不敢说些难听的话,拎了缰绳驱马离开。 摇欢望着烟尘四起的街道,气呼呼地爬墙回去。 她爬进后院,哪也没去,盘膝坐在了帝君的房间门口。 但这么干坐着也实在无聊,摇欢支着脑袋,浑身跟没骨头一样懒洋洋地靠在门上,往门内喊话:“帝君生气,打我或者骂我一顿出出气总比生闷气好。” 话落,摇欢侧耳听了听。 屋内安安静静的,丝毫没有回应。 摇欢想了想,趴在门缝隙间,双手拢在嘴边,继续道:“我没心没肺,不知好歹,帝君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 一炷香后。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摇欢恹恹地趴在门上,有气无力:“你平白送了我一个魂器,还不准我计较一下嘛。” 摇欢不傻,她仔细想了想就知道帝君在伤心什么。 他对她这么好,几百年如一日,不图她这条一穷二白的龙金银财宝,也不图她身上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灵力。 她却那么没眼见力的因为魔族一个漂亮男人一句话挑拨就真的存了几分心思,对他隐瞒了一些话。这程度估计就和凡间小妇人爬墙给自家男人戴绿帽一样严重了。 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可又不敢真的和他认错,帝君刚才那句“这三界天地秩序与我何干”还荡气回肠地在她脑内盘旋着。 摇欢抱着帝君房门外的大红柱子,渐渐就泛起困来。 她睡着没多久,寻川便披着夜色绕过假山从桥上走来。 走近后,见摇欢睡在他房间门口时,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忪。 他瞥向藏在花坛杂草间的神行草,微蹙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神行草听了大半宿的认错,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被帝君一问才清醒了一些,化形坐在花坛边沿,揉着眼睛禀告:“我原本想找帝君商量认主之事,等了一会便见小蠢……摇欢在门口坐下,趴在门口认错,认睡着了。” 他早就知道帝君不在屋里,又担心有凡人经过后院,就化成了原形和花坛里的杂草将就着挤了挤。哪料到会看到小蠢龙惹怒帝君来认错…… 认错认到睡着……看来心也不诚啊。 寻川垂眸看着地上不省心的小东西,心底轻叹了一声,认命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抱进屋里。 神行草亦步亦趋地跟上来,等帝君把小蠢龙放在床上,又仔细地盖了被子,眨眨眼,心里丝毫没有震惊之意,毕竟当初他可不小心看到过帝君偷亲小蠢龙,哪还会不知帝君的心思。 “你可听到她说什么了?”寻川褪下摇欢脚上的鞋履,怕说话声惊扰了她,还压得低低的。 神行草记性好,叽里呱啦模仿着摇欢的语气都来了一遍,眼看着帝君冷如冰霜的眉眼渐渐柔软,神色复杂地看了好几眼睡得熟透了的摇欢。 “我晚些要回天界一趟,我已交代过辛娘,只她自身为劫所困怕不能周全,你和余香机灵些。”他抬手掐了掐神行草光滑的小脸蛋:“认主之事不急。” 神行草乖巧地点点头,忧心地看了眼摇欢:“帝君不和摇欢说一声吗?她那么笨,醒来看不见你估计会以为你被她气跑了。” 寻川的目光从她光洁的额头缓缓落在了她的唇色,她的唇色嫣红,大约有心事,即使睡着了也微微抿着。 他抬手想去整理一下她的鬓发,忽得想起神行草还在,又收回手,淡声道:“便让她这么觉着吧。” 神行草虽无法读帝君心里所想,但他极有眼色,找了个借口便先离开了。 等他迈出房门,才想起有一件事还未告诉帝君,磨蹭了一下,又坐回花坛,晃着小短腿等帝君出来。 屋内。 寻川在床边坐了片刻。 第37节 这么多年看着她一如往昔的纯真无邪,他庆幸过,也怨怼过。 往世的回忆唯他念念不忘,独自咀嚼。他为寻回她已成游魂的魂魄,踏遍三界,耗尽心血,塑骨重生。把她送往无名山后力竭归天,修养千年,才能重新下界。 他度过那么多虚妄的漫长岁月,本以为寻回她只要在她身旁守着便可,但到底重生一世,她前尘皆忘,他执着的也许只会成为她的枷锁。 也许,他该换一种方式了。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寻川回天界是为了每逢五百年便举办的百花宴。 神魔大战的硝烟早已远去,仙界歌舞升平多年,神仙的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不过日子过得太平静,总有人会想着折腾些事情来热闹热闹。 比如皆是五百年一期的百花宴和蟠桃会。 寻川下界前在蟠桃会上露过脸,吃过王母后院的桃子后半道就下界去了无名山,除了唯一的知情人他的好友如今仙界赫赫威名的战神扶正,所有人都以为他一直居住在九重天外。 上古神位份尊贵清高,就连玉帝见到寻川都要恭恭敬敬地抱个拳,亲切地问个好,没有谁会不长眼地去和寻川攀交情。 加之他性格孤僻,平日不喜和这些领着公粮的安逸神仙来往。九重天外的宫殿便一直清清静静的,无人打扰,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下界去了。 他前脚刚回来,后脚扶正就一身战袍地迈进来。 寻川卧在榻上,手中把玩着玉盏,面无表情地看着扶正走近,轻挥了挥袖。原本搁在矮桌上的酒瓶自发浮起,取了相同的玉盏端放在扶正面前,斟上半杯清酒。 扶正看了他一眼,垂下眼,腰间配挂的神剑被他随手取出摆在桌上。他扶着矮桌坐下,端起玉盏向寻川微微示意,随即凑到唇边仰头饮尽。 说起来,两人会结识,还是因为这个酒字。 这仙界能陪寻川喝个痛快的人,除了扶正再找不出第二个。 几杯清酒后,扶正呷了呷嘴,有些意犹未尽:“你上哪寻来的酒,酒香够纯啊。” 寻川懒洋洋地把酒杯凑到唇边,微微扬手轻抿了一口:“这是我的婚酒,你省着些喝。” 扶正闻言,嘴里那一口刚灌进去的酒立马喷了出来,他瞪着铜铃般的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寻川:“你娶妻了?是那瑶池仙子吗?何时的事居然不告知我!” “婚酒不能先预备着?”寻川勾唇,目光落在杯中清浅的酒液中,微微柔和了些许。 扶正拍了拍胸口,虽知这九重天外就是寻川的地盘,但仍忍不住四处观望了眼,没察觉有人偷听偷看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和我这般说就罢了,那些老榆木到现在还心心念念着你当年重归神位时的事,若知那仙子塑骨重生了,怕是又一番冒死谏言。” 寻川不言,眸色却渐渐幽暗。 扶正知他不喜,也不多嘴,转了话题道:“我当你是不来了,上次传讯给你你片言未回,我这几日光是帮你想借口都脑子都想疼了。” 如今上古神虽未全部陨落,唯那么二三个也是踪迹难寻。 寻川因三千年前从封印缝隙中而出,成功历劫重归神位,才被仙界这帮神仙请至九重天外居住。 只这处安逸之所他却没留驻多久,辗转入世踏遍三界,寻了四海八荒,后力竭归天才算小住了千年。 玉帝知他喜静,也不随意打扰,但每逢仙界盛事,总会请使臣邀他出席。 这使臣,自然就是扶正,仙界也唯有他是寻川允许随意进出九重天外。 闲聊几句后,扶正想了想,还是问道:“仙子可忆起前世了?” 寻川摇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盏:“未曾,她在这世间仅存的也就一缕残魄,怕是再难想起了。” 扶正点点头,神色也有些凝重。他是参与过这段过往的人,自然知道寻川用情至深,怕他心中郁结,端起酒杯敬他:“无妨,好歹她还在,已是万幸。” 寻川轻笑,问道:“你还不想娶妻吗?” 扶正一听这个就头疼,他骁勇善战,不像大多数退化成草包的神仙们,所以在仙界成就了赫赫威名。他皮相又俊朗,在仙界是属寻川后最受欢迎的战神,这仙界的日子又寡淡无趣,扶正每日的乐趣也就是撩拨撩拨仙女,比他那威名更远洋的其实是他的花名。 这百花宴虽然是赏花,可其实也是变相的相亲宴。 玉帝不敢给寻川做媒,每回百花宴就会变着法地给他介绍仙子,只盼着他早起娶亲能免去仙界众多仙子被他荼毒。 “我不喜吃窝边草。”扶正把玩着坠在神剑上的剑穗:“日日相处着哪能生情。” 他一句无心之语,却让寻川认真了起来,他坐起身,再不似刚才那般懒散的模样:“说起来,我正有一事请教你。” 扶正的表情一肃,立马猜到了:“可是与你那心肝有关?” 寻川被他露骨的“心肝”二字噎到,好半晌才在扶正有些促狭的目光中含笑说道:“是,正与那心肝有关。” —— 摇欢托腮侧坐在八角凉亭的扶手上,手中的鱼食被她喂了大半,她凝望着碧蓝的天空,神思惆怅地又叹了口气。 余香正在学泡茶,坐在石桌上的神行草掰下一根手指,朝她报数:“正好一百声了,今日是你输了,快给金叶子。” 余香笑眯眯地掏了一片金叶子递给他,这神行草和摇欢一个德行,都是见钱眼开的主。拿片金叶子哄着,他便能开心一整天,所以她也乐得哄着他。 辛娘看望过姜易后独自从回廊里走来,见摇欢还坐在那,问道:“她今日又这么发呆了一整日?” “是啊。”余香有些担心的看着她:“神君离开以后,她便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看着真叫人发愁。” 寻川离开只是瞬息之间,但地上的日子却过得飞快,眨眼已是五日。 辛娘因那晚孟冲带了姜易来闹事,连着几日都在善后。先是安排了姜易在府中住下,他那晚突然晕厥,吓得辛娘花容失色,也不顾避不避嫌,让管家娘腾出客房先安置他住下。 再是辛儿,她芳心暗许孟冲,因那孟冲花言巧语骗说要娶她过府,她便卖主求荣。辛娘当年因看她日后悲惨的命格不忍才出手相助,也生怕自己这个变数会为她招惹来意外,便时常带在身边。 她虽未提过姜易,但辛儿每日跟在她身旁,与她最是贴近,哪会不知这些事。 这才有了五日之前孟冲押着姜易来府中闹事之事。 她那晚先因姜易病倒慌乱,后有神君要回返九重天外操心,这辛儿被管家娘捆在柴房里,等三日后管家娘匆匆来报,说是辛儿已经逃走了。 辛娘不知她的命数是不是回重新走入正轨,只这些已是她无力再干涉的了。 她端起余香泡的茶轻抿了一口,茶香浓郁,入口留香。她点点头,颇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个有天分的。” 神行草数着这些天从摇欢兜里骗来的金子,插嘴道:“余香不止会泡茶,她这几日无聊还学了不少东西。” 辛娘微微笑起来,抬眼瞥向又往池塘里撒鱼食的摇欢,慌忙起身:“小祖宗哎,你可千万别再喂了,你喂了鱼儿不敢不吃,全要翻肚子了。” 摇欢被辛娘冰凉的手一握,这才回过神来,兴致缺缺地把鱼食塞回她手里,托腮沉闷道:“不喂鱼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往常的这个时候她正缠着帝君呢,不然就是漫山遍野地捉弄妖精,再无聊也能炖个野山鸡吃。哪像这会……帝君被她气跑了,这里除了辛娘就是余香两只妖精,帝君一走她食欲不振,连最后的乐趣都没了。 若不是担心帝君回来找不到她,又要说她调皮贪玩,她这会肯定待不住。 神行草倒是说过让她去把帝君找回来,哄帝君高兴她是没问题的,几百年下来都炉火纯青了。可关键是帝君住的九重天外…… 摇欢这几日都快把天给瞪穿了,也没看到这个九重天外到底在哪里。 她懒洋洋地揽住辛娘的肩膀,靠过去,有气无力地问:“辛娘你那情郎怎么样了?” 辛娘“啧”了一声:“这辈子他可不是我的情郎,你别坏他名声。” 摇欢“哦”了声,换了种问话:“那辛娘,上辈子是你情郎的姜易怎么样了?” 她嘴贫,辛娘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应道:“应是无事了,只是他的命格里身体康健,断不该又出现短寿之相。” 辛娘是玉石心,能观命格,摇欢已经不奇怪她知晓这些了。她从扶手上跳下来,跟余香讨茶喝:“余香,我想喝口茶。” 余香温着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往日想要什么伸手便拿,何时这么客气了?” 摇欢枯坐了一天不止嗓子干,浑身皮肤都有些干燥,她想着晚上还得去玉石池泡一泡,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帝君一直都希望我懂礼明事,我乖一些他该能早点回来。” 辛娘和余香面面相觑,神行草找不到面面相觑的人望了会天,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地想着:小蠢龙虽然是开窍了,可这窍好像开偏了? 帝君若在乎她是否懂礼明事早在山上时就被气得回九重天外了,哪会等到现在? 所以…… 神行草揪着他头顶似乎长大些了的小草叶,望着摇欢一脸诚恳道:“你赶紧贿赂贿赂我,我一高兴也许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摇欢这几天已经被神行草骗了不少金子,虽然嗤之以鼻,但她还是摸出一掂金子扔进他怀里:“你以后改名叫神棍草算了……” 神行草拿起金子咬了咬,被金子闪得眯起眼来。 他总算知道小蠢龙为什么喜欢金银财宝了……这些能买拨浪鼓能看布偶戏,光是抱着这堆金子就觉得草途圆满,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他捧着金子,愉快地抛出了一个深水鱼雷:“换龙鳞那日,我看见帝君偷亲你了。”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摇欢拿在手中把玩的茶杯差点一个拿不稳滚落下去,她险险捞回这盏含绯白玉茶杯,杯中滚烫的茶水撒出来,烫得她虎口一痛,她却毫无所觉一般,瞪大了眼睛看向丝毫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的神行草。 换龙鳞那日…… 那日帝君在山湾处的溪流里尝过她口脂,但那时神行草并未在场,饶是他会读心那时他在长央城的客栈里,哪来的千里耳? 那么……就是这之后? 帝君偷亲她…… 总不是想偷尝她的口脂吧? 那不然就是……喜欢她? 辛娘看着摇欢细嫩皮肤上泛起的烫伤后的绯红,大惊失色,忙抽了绢帕,替她擦去手上还未滚落的水珠:“怎这般粗心大意,趁府上大夫在,我去给你讨些烫伤药。” 摇欢还在怔忪,被辛娘牵着走出了凉亭才回神:“就红了些,哪需要上药。” 她不是凡人,换过的龙鳞比盔甲还要坚硬,再加上摇欢皮厚,只是被撒出来的滚烫茶水沾到了虎口红了一层皮而已,哪那么娇贵。 辛娘凡人的日子过久了,都快记不得自己是妖精了。闻言才想起,摇欢是青龙,等凡小伤不痛不痒,哪像皮嫩命薄的凡人,受不得一点伤。 摇欢从辛娘手心里抽出手,看着烫红了的手背,不禁又想起帝君,他若是在也不知会不会像辛娘一样大惊小怪的要给她上伤药。 她初化人形没多久时,总会被山上遍地的藤蔓绊倒,帝君从不说什么,可那段时日只要有他在,那些藤蔓看着她都会纷纷避让。 她粗糙惯了,帝君对她好她总习以为常。 这会想起来,只觉得手背上那块烫伤的地方像是有把火在烧一样,要帝君吹吹才能好了。 摇欢沉默着站在原地,望着回廊尽头那扇红色的侧门,语气幽怨:“辛娘,九重天在哪啊?” 辛娘偏头看向碧蓝色的苍穹,那目光悠远得似透过了层层云海,不知落在了哪处:“我若是知道,我早就要去问问他到底犯了何错,要让他这般历经轮回。” 第38节 那语气里的苍凉听得摇欢一怔,心头似被喂了一大碗柠檬汁酸苦得她牙齿都有些发颤。 她望着自己的手背,渐渐抿紧唇,一言不发。 良久,她才挽住辛娘的手,轻声道:“辛娘,你带我去瞧瞧你那情郎吧?” 她还记得姜易被孟冲绑来的那晚,帝君允她多留几日,说是此事很快便会有结果。 帝君不在,她也不知道要问谁到底是什么结果。 这几日虽平静,摇欢心里却有些不安,尤其是听辛娘含着一丝隐恨的话,心里“突”的一下,有不太好的预感渐渐冒了出来。 姜易住在辛府荒凉的偏院里,院子前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长央城虽已入冬,这片竹林葱翠,若不是地上偶有冰霜,倒真是感觉不出已入寒冬。 摇欢踩着碎石路,望着尽头仿佛和辛府隔开的偏院,转头看了眼垂眸不语的辛娘。她既然能窥姜易的命格,这几日如此沉默,恐怕是变故已生。 “辛娘,你可知姜易入凡世历轮回之前曾是仙人?”摇欢斟酌着开口:“帝君说他身怀仙骨,犯了错才被罚下界。” “我知道的。”辛娘笑得有些勉强:“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姜易是罪仙之身,她寻了姜易几世,每一世都格外耐心地等着他重新爱上自己。可每一世,都如同被诅咒一般,他总不得善终。 后来,有实在看不下去的地仙告诉她,姜易身怀仙骨,犯错后下界,正经轮回之苦。一旦与妖为伍天罚便至,劝她不要再继续寻他了,否则不知何时天罚就会迁怒于她。 妖的寿命漫长,她辗转红尘,唯一的信念不过就是他的名字。 盼着他转世,她能与他再次相守。哪怕是在凡尘里不停的,不停地寻找。 辛娘虽为玉石,却并非无心。 她不怕天罚迁怒,她最怕的是他不再记得她。 若是那样,她在这凡世逗留还有何意义? 所以她忍不住,此后生生世世依旧没能坐视不理。只是放下了执念再不执着和他相守,毕竟,每一世亲眼看着他在眼前死去,也是一种在心口凌迟的折磨。 只这一世她依旧犯了戒,不忍看他失去双亲蒙受指点受尽委屈,更是不忍看他在寒冬饥寒交迫奄奄一息,为他寻了先生替他铺好道路。 又生怕她的插手会坏他前程,短他寿命,知他每世不得善果,抱憾而终皆是因为和她有所牵连被她坏了命格后,自欺欺人地选择嫁给了孟冲。 孟冲此生风流,却注定无妻。她嫁给孟冲篡改了他的命格,以为这样就能逃过老天法眼。即使有报应,也报应在她的身上。 是以,她心中对孟冲有愧,这些年来才对他以及孟家如此忍让。 只可惜,在她这一世介入姜易命数时,一切便已注定。 她昨夜摆阵想看清姜易的命格,发现他原定命中身体康健位极人臣的命数已蒙上了一层白雾,饶是她再用力也看不清他的命数,反而发现他又有了短寿之相。 她舍不得,舍不得看他这一世又不得善终。 摇欢虽迟钝,此时也能感觉到辛娘内心沉重,看她眼底那淡淡的青色,她转首望向正被辛府下人扶着往院外走的姜易,停了脚步。 姜易在屋里闷得慌,这场病来势汹汹,他缠绵病榻多日早已不耐。见天色不错,便想去竹林里散散步,未想,刚出门便见到辛娘和一个眼生的女子。 他一顿,犹豫了一刻,才继续抬步往前。 竹林风声簌簌,如丝竹之声,格外悦耳。 摇欢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姜易,多打量了几眼。她这几日都在后院感时伤秋怀念帝君了,这姜易之事她每日都问却再未见过,今日一看还真有点咋舌。 病了几日,姜易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都似被抽干了一般,那浅色衣袍穿在他的身上犹为宽大,好像风一吹就能迎风而倒一般。 难怪辛娘如此发愁。 摇欢在辛府的这段日子别的什么都没学会,倒是跟辛娘学了不少待人接物。这会极有眼色,哆嗦着搓了搓手,娇声道:“这天怎突然这般冷,辛娘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取个披风就来。” 话落,也不等辛娘同意,转身就跑了。 姜易看着摇欢那毫不遮掩的意图,有些尴尬。 辛娘却是一笑,和他保持着既不生疏也不亲近的距离和他并肩往前走了一段。 姜易看着脚下的碎石,嗅着风中清竹的竹香,犹豫了许久才开口打破眼下的沉寂:“恕我冒犯……” 他刚说了开头便被辛娘打断:“我知你想说什么,此事因我而起,你不必多想,等病愈再离开,到时我一定不会阻拦。” 姜易被拦了话也不恼,微微笑起来:“我想说的不是此事。” 辛娘意外地扬了杨眉:“那是何事?” 姜易偏头看着她,神情专注,眼神认真:“不知我是否病中神志不清,我似……我似心悦你已久。”话落,他掩唇轻咳起来,双颊绯红,也不知是咳的,还是不好意思了。 辛娘却微微失神,落后他一步,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确是虚弱,背影看着也不似以前那般伟岸,她却仍旧迷失其中,似坠入了他编织的大网,每每落进去便再也无法挣脱。 这话对于常人女子而言,的确是冒犯了。 可辛娘知道,他是真的这般觉得,又实在无法理解才会开口直言。 她心里揪得疼,面上却丝毫不现,像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微微笑着十分得体:“近黄昏风大,你病体未愈还是回去休息吧。” 姜易停住脚步,转头看了她一会。良久,那苍白的嘴唇翳合,轻轻地吐出一字:“好。” 可堪堪几步就要错身而过时,他又停下来,似乎是挣扎了片刻才道:“我幼时总做奇怪的梦,梦里的人是谁我不知晓也不曾看清她的样貌。只因此事我爹娘视我不详,神婆也道我是个未尽孟婆汤的鬼小子。后来渐渐长大,倒不怎么做梦了。可幼时那些梦境,就成了我的执念。” 辛娘终于抬眼和他对视,那双眼眸里的情绪被她遮掩得很好,她微笑着似饱含歉意:“我并不是你的解梦人。” 姜易轻轻的抿唇,看着辛娘的眼神复杂得就如山谷里的坑洞,幽邃得看不到尽头。 竹林的风声里,他再未说一句话,抬步离开。 辛娘随之转身,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如丢了魂一般,久久伫立。 —— 摇欢回了后院,刚要迈进房间,便听假山过隙处传来一声急切的脚步声。 她耳朵悄悄竖起,已经迈进屋里的一脚默默地收回来,转身看去。 四十多岁的管家娘神色焦急地疾走过来,没见到辛娘,语气里更带了几分急迫:“摇姑娘,你可知道我家主子在哪?” 屋里的神行草已经闻声走了过来,面色古怪地看了眼管家娘,费力地拉了拉摇欢的袖子。 被拽的一晃的摇欢不太高兴地蹲下来,还不忘摸摸神行草头顶为了遮掩她那两根草叶而戴着的毡帽:“小矮子。” 神行草翻了个白眼,覆到她耳边,压着声音快速说道:“孟冲带了道士来捉妖。” 摇欢错愕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用眼神询问:“我暴露了?” 神行草摇摇头,见管家娘心里一叠声地焦急催促声,示意摇欢先回答人家。 摇欢指了偏院,等管家娘匆匆离去,才问道:“那些蠢道士来捉谁的?” “ 自然是辛娘。”神行草望了眼将暗未暗的天色,吐了一口气:“帝君不在,我只能委屈些,陪你一同去看看了。” 现在轮到摇欢翻白眼了,她上下扫了神行草一眼,嗤笑道:“就你这小身板……” 神行草拿眼瞪她:“小蠢龙。” 他嫌弃地一点也不客气,顿时惹得摇欢一个暴脾气开始撸袖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神行草才不蠢,一甩头,格外硬气:“不说。” 摇欢:“……”怎么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等摇欢,神行草吵吵闹闹地到辛府门口时,辛娘已经赶来了。 上次孟冲闹事过后她便又买了几个强壮的护院,又给府中下人敲打了一番,今日孟冲又带人来闹事,早已有了防备的护院这会全部拿着家伙,严严实实地护在府门前,凶神恶煞地拦住以孟冲为首的一行人。 此时天色将暗,家家户户门前都点上了灯笼,可这会红澄澄的烛光映在人脸上有说不清的诡异感。 孟冲本就想把事情闹大,一路高声喊话早已引得不少人聚在了巷口观望。 辛娘一出来,他的气焰便更是嚣张,抬手指着辛娘,开口第一句便是:“她就是道长所说的妖精!” 孟冲那日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憋屈,正郁郁不得志时从辛府逃出来的辛儿来寻他,一句话点明了方向。 他早先便觉得辛娘来历神秘,又有辛儿言之凿凿地说辛娘的后院里藏着来历不明的人,那从不允许人进入的后院有一妖物,她又时常看到辛娘行踪诡异,立刻便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连忙去请了道士来捉妖。 当然,捉妖不过是个嘘头,无论这事真假,他要的都是辛娘身败名裂在长央城里待不下去。到时候霁玉楼和这辛府,便是他的。 辛娘骗婚在前,也不怪他不仁义了。 这么想着,孟冲的底气又足了些,领着手下的打手一个箭步冲上去,在辛府护院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缴了他们手中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人都围了起来。 辛娘眸色冷沉,不动如山,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孟冲,半晌才咬牙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冲一笑,转身对蜂拥而来看热闹的民众说道:“这辛府的女主子曾是我孟冲的妇人,多年无所出又不敬公婆被我休弃。前几日我得知这妇人还是我孟家妇时便不守妇道和一男子私通多年,前几日我上门讨说法被这妇人用妖法赶了出来。 这妇人贴身丫环不堪忍她欺凌几日前从府中逃出寻我求救,说这妇人后院就养着那奸夫,人妖毕竟殊途,那奸夫一向康健如今病重虚弱卧床不起。我心中惶恐,便去山上寻了道长,今日只为求证此事,也好还长央城父老乡亲一个安心。” 这似真似假的一番话说得人心浮动,皆看着辛娘指指点点起来。 长央城并不大,辛娘是霁玉楼的主事,又是被夫君休离后独自生活的女子,往日流言虽多但大多是敬佩羡慕辛娘这样的女子。如今听了孟冲的一番话,不管什么心态都被煽动了起来。 孟冲请来的道长一直没有开口,听得身后人言议论纷纷,这才迈前一步:“贫道乃清心观樊真,师承观主,今日受孟公子所托前来一看,这辛府果真是妖气冲天。” 清心观是长央城内数一数二的道观,香火极旺,清心观的观主接过御驾,极得人心。虽未听过樊真之名,可这名头一端出来立刻信服,当下又惊又惧,指点着辛娘的人言声越来越大。 摇欢何时受过这种气,她不如辛娘沉得住气,当下轻飘飘地问道:“哦?是什么妖啊?” 摇欢站在门后,是以刚才并未有人注意到她,此刻见她从门口迈出来,那天姿国色的容貌如同自带神光一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摇欢很是享受被人注视,她轻轻地撩了撩披在身后的头发,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樊真面前,双手环胸望着他,笑眯眯地问:“我素来没有见识,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 她上下打量了樊真一眼,不掩眼中的嫌弃,嗤道:“妖物最擅惑人心智,道长斩妖除魔道心一定很稳,可为何长得如歪瓜裂枣一般,还贼眉鼠眼地看着我?” 樊真哪是什么正经道士,初初看到摇欢眼中难掩惊艳,被她这么不冷不热地嘲讽了几句顿时恼羞成怒了,出言反驳怕失了风度,还未说话呢,旁边的孟冲已经腿一软,跟见鬼了一般抖着手指指着她:“是、是你……” 摇欢眨眼。 孟冲颤抖着唇,浑身像是被泡在冷水里刚捞出来,一阵发虚。 他平日不学无术唯独记性好,这个声音他一直记得,正是万花楼当选花魁那日的桃木仙子。他此时已不知她是仙子还是鬼怪了,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摇欢装大尾巴狼是装惯了的,丝毫不觉得心虚,仍旧把矛头指向了樊真:“姑奶奶不才,平日也爱欺负妖精,落在我手里的妖没一个不是哭天抢地求我放过的。” 她眉目一转,笑得格外明艳:“可从来没听过樊真道长的道名,不知你今日来这里捉什么妖呢?” 人群里不知何时到来的和尚轻押下斗笠掩住唇边的笑意,那双隐在斗笠遮掩下的双眸深邃,此时正注视着门口几句话就大杀威风的摇欢,微露笑意。 “呵。”樊真恼极,冷笑一声:“倒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第39节 摇欢转了转脑瓜子。 已经读到摇欢心中所想的神行草“噗”的一声捂嘴笑出声来,下一刻,果真听摇欢又开始瞎认亲爹。 “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你那观主遗落在外不愿承认的私生女,来长央城便是为了认亲的。”这一句话抛出去的威力就如同摇欢听到神行草说帝君偷亲她一样,震惊得吃瓜群众手里的瓜都掉了。 凡人对名声看得极重,尤其是女子,好的名声能高嫁一等。更何况摇欢开罪的是清心观的观主,那观主是修仙人,哪有正常人敢这么瞎开玩笑? 是以当下听八卦秘辛的幸灾乐祸比理智思考将信将疑的人多多了。就连那樊真都瞪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真要被摇欢言语之间的诚恳给骗过去了。 眼看着这扬名立万的大戏被她胡搅蛮缠毁成了四不像,樊真一时恼怒,脸上神色狰狞,袖中摸出的黄符径直往辛娘额头贴去。 摇欢站得近,他掏符之时她便留意了。虽然心知这些没有真才实学的道士大多骗吃骗喝骗愚昧的凡人,那些黄符除非厉害的道士,否则对妖精的伤害就跟挠痒一样。但她还是先一步抢了他手中黄符几下撕了个稀巴烂,往地上一摔,一脸欠扁地摊手:“就这点本事?” 她摊开的指尖有被黄符烧灼的痕迹,虽浅,远在人群之中的和尚却看得清晰,他眉心微蹙,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樊真的黄符被撕,是真的如同被眼前这女子打了脸一样,觉得脸疼。他的怒意在胸腔里排山倒海,他却暗自压下去,咬牙死死地看着她。 那眼神带着凉意,就如毒蛇吐信,让人毛骨悚然。 辛娘眉头一皱,拉过摇欢挡在身后。她千年道行,早已不惧这样的道士,是以在樊真面前仍旧冷淡着一张脸,巍峨不动:“我一个被夫家休离的女子独自生活已是不易,道长又何必因那香火钱为难于我。孟冲垂涎我财势,其心昭然若揭,道长千万别被他蒙蔽了。” 樊真冷笑一声:“我虽不知你是何妖,但凡妖精都掩不住妖气,你多说无用。” 摇欢“嘿”了一声:“给脸不要脸啊?” 话落,她一伸手就要去抓道长盘在头顶的发髻。手刚伸出去,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手腕,手的主人正含笑望着她,另一只手立在胸前,轻道一声:“阿弥陀佛,施主有话好说,别脏了手。” 摇欢顺着那只手看去,面上凶煞尽消,她打量着面前戴着斗笠的俊美和尚,莫名得觉得很是熟悉。可那五官以及他说话的声音,都陌生得她无法怀疑。 她歪头打量了一会,目光仔细地梭巡过他的双眼,后者不躲不避任由她打量,语气还甚为平和:“路遇此地,忍不住多管闲事了,还请勿怪。” 躲在门后的神行草现在只想捂耳朵。 因为他现在满耳朵都是摇欢跟传音筒一样一直重复的声音:“是不是帝君?是不是帝君?是不是帝君?” 小蠢龙想帝君想疯了…… ☆、第四十八遍 第四十八章 辛娘在这和尚出现之初就已经留意了,比起眼前能看得清深浅的清心观樊真道长,以及不知死活的孟冲,这不知何时出现的和尚高深莫测,反惹她忌惮。 她颔首微笑,语气十分客气地婉拒:“大师乃出家之人,这些凡尘琐事小女子不敢叨扰。” 话落,她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他仍握着摇欢的手,正欲提醒,就听一直紧紧盯着和尚的摇欢面色狐疑地说道:“男女授受不清,大师这样握着我的手,我不清白了。” 和尚微怔,随即勾唇轻笑,看向摇欢的眼神也略有深意。 那深邃的眼瞳里似饱含着千言万语,可临了,却只是一声“抱歉”,然后松开她。 没有人察觉到,他放开手的刹那,摇欢手指上原本被樊真那黄符灼伤的地方已恢复如初。 门后的神行草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趴在门缝上,拿眼瞧这和尚。 他面戴斗笠,身上背着行囊,似是远行的模样,可那僧衣齐整干净,实在看不出在外远行过。若是换身衣服,估计没人觉得他会是个僧人。 更更更要命的是,这是他遇到的人里,第二个听不到心中所想的人。 第一个是帝君,帝君元寿都不知多大了,估计辛府里所有妖精的年龄加起来也不过他的一个零头而已,再者法力高强者听不到才是正常的。结果现在冒出一个只是凡界的普通修仙者,他居然也听不到! 他气鼓鼓地蹲在门后,摘下毡帽摔在脚边,露出头顶两片翠绿的草叶,然后很费劲地把草叶从门缝里伸出去…… 离得近的护院正在神游,家中的美娇娘还在等他回府吃饭,等会路过屠夫家得记得割些肉回去,再带些娘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哄她高兴高兴。 他面色一派严肃的想着,板起的脸上因眼角边那道狰狞的伤痕而显得格外恐怖。 然后他美滋滋美滋滋的,眼角余光就瞥到了从门缝里瞬间长出的两片草。护院眨了眨眼,神情困惑地转头看去。 这门缝实在有些小,神行草好不容易把头顶的草叶塞进门缝里,还未舒一口气,第一个听到的声音就如同惊雷般,把他吓懵了。 那护院左看右看那翠绿色的草叶不顺眼,悄悄地伸手想去摘下来,手还没挨到草叶,空中破风声一起,路边一粒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迅疾地打在了他的手腕上,那剧痛震麻了他的整条手臂,一瞬的脱力让他连另一只手上的大刀都拿不住,哐当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这一个空档,神行草飞快地缩回脑袋,心有余悸地摸着他头顶那两大宝贝,透过门缝看出去,一眼对上了原本背对他的和尚的视线。 他眼里似含着笑意,和他对视一眼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神行草捂着头顶的草叶,整根草懵在了原地。 他刚才,他刚才……分明听到那个和尚对他说了一声——“嘘”? 护院的动静惊醒了各怀心事的几人,辛娘先回过神,对着府门前久久不散且有听闻这边热闹越聚越多的人微微一福,转而看向门口面色铁青的樊真,温声道:“道长不如进府一叙?” 樊真被摇欢杀了次威风,早不敢轻敌了。 他不知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女是何来历,但这耍赖的功夫却是一顶一的,毕竟连黄符都敢撕,实在不是一般妖物。 樊真平日里虽不学无术,却极为尊师重道,刚才那口气还没讨回来,哪里咽得下去,又惟恐这看着狡猾的美貌女子再口出狂言毁他师父名声,铁青着脸一挥道袍先迈入门内。 道长一走,府外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声立刻便小了下去。 原本已经偏信辛府藏着妖怪或许这辛娘就是妖物的民众,这会见辛娘礼仪周全的把道长迎进去,一时也不知到底是何情况。 等道长进府,辛娘似才想起孟冲,转身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凉薄比这凛冽的寒风还要凉上几分。 他刚才一时沉浸在发现摇欢就是万花楼曾出现过的桃木仙子的惊愕害怕里,被这眼风一扫,背脊凉飕飕的,如置身于冬日冰湖,冷得他发颤。 辛娘微垂下眼睑,冷淡至极地伸手作请。 孟冲脚步迟疑,后背发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从心底深处漫开来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这种想法刚浮上心头,后背就被人推了一下,他脚步一个踉跄往前走了两步。 他怒而回头,却不见任何人站在他的身后。 辛娘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了眸:“请。” 孟冲挺了挺腰背,这会掉头就走不免有些下面子,只能按下心中恐惧昂首阔步地迈进门内。 摇欢心里鬼主意多着,正盘算着等孟冲进去她就兜头暴打他一顿。眼见着他前脚迈了进去,赶紧低着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站在摇欢身侧的和尚见状,丝毫不觉自己是个与此事无关的局外人,格外自然地抬步跟上。 管家娘已经频频扫了这不请自来的和尚好几眼,正要出手相拦,刚上前几步就被辛娘挡住去路。 来者不善请进府内也好处理。 她心中计策已有,抬手轻轻握了握管家娘的手心,接着袖子的遮掩往她手里递了一大袋银钱。 管家娘触手便知手中何物,面色疑惑地看了眼辛娘,见她眼色扫过门口拧眉正待发作的打手们,心中顿时了然。会意地微低敛下头,不动声色地把那袋银钱收进了袖子里。 孟冲迈进府门后,两侧围守大门的护院长刀入鞘,抬手便欲关门。 孟冲听得那吱呀的关门声,心神一凛,回身阻止:“我的人还未进来。” 辛娘眼波一转,望向外围不知何处的打手,按下心中冷笑,故作不懂道:“樊真道长已入内了,还有哪些人?” 话落,循着孟冲的目光看去,仿似恍然大悟一般:“我府中多女仆,他们满身横肉又佩戴刀剑,恐惊了家中仆役。我已让人守在府外,等围观的人一散去就迎进偏门,茶水伺候不会怠慢。” 她的语气柔婉,一如初见时那样温柔可人。 孟冲心中满足,又被她这幅模样唤起往昔的情分,当真以为辛娘恐他生事坏她名声。当下心中惧意一散,也不怀疑辛娘话中真假,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辛府大门渐渐关上,管家娘看了紧紧闭合的朱红色大门,脸上带了几分笑,盈盈走到孟冲带来的打手面前,和居中那位被人簇拥着一看就是头领的壮汉轻声道:“我家主子请了道长和公子过府一叙,我家主子考虑周到命我府中护院款待,去万花楼订桌酒席好好伺候着。这天气也着实有些冷,大哥您意向如何?” 管家娘往日替辛娘筹办宴席,接待贵客,礼仪周到。这会和软着语气,明明是有些讨好的,面上却不见一丝谄媚的神色,看着莫名就让人觉得舒适。 壮汉寒着的面色一缓,瞥了眼紧闭的大门,他是孟冲花钱请来的,钱财已付清。刚才孟冲进了辛府可没留只言片语的交待,这么大冷的天有人愿意花钱请他和兄弟去万花楼,他自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当下便爽声应道,跟着辛府的护院离开。 这些人愿意走,剩下的就更没有威胁了。 管家娘摆出一副心力交瘁的表情和寻着热闹的人解释一番,等人群散去,她望了眼渐渐阴沉的天色,揣手推开府门,迈了进去。 孟冲对辛府虽然不是每寸地方都熟悉,但这正门到前院的路走过了不下十遍。 他看着路边的一草一木,正要转头和辛娘说话,还未回头,就被辛娘用灵力化出的玉石长剑抵住了脖颈。 那玉石棱角锋利,挨着他跳动的脉搏让他竟闻到了血腥之气。他颈上一凉,到嘴边的话悉数咽了下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瞪眼望着前方的雕栏画栋。 辛娘望着他的背影,连和他说话的*也没有,微微侧目,示意跟在身后的护院:“押下去,随便找个地方关押着,等明日一早再料理。” “辛娘。”孟冲哑着声音,蜷着的手心汗意被风一吹凉得彻骨。 没等他后半句话说出口,辛府的护院便手脚麻利地捂住他口舌,径直带向了西屋的柴房。 猜想樊真已经有仆役引入前厅,辛娘不疾不徐地转过身,静静地看向了走在摇欢身后三步远的和尚。 他怀里抱着神行草,那闲适的姿态让辛娘隐隐觉得似看到了神君,只这念头一闪便被她抛之脑后,这会的神君应在九重天参加百花宴。 那和尚似察觉到她心中所想,眼尾扫了眼频频打量他的摇欢,微微抬眼,语气和煦:“施主不必管我,自行忙去。” 摇欢在一旁跟着附和:“辛娘你先去把那蠢道士应付了,这里我帮你看着。” 辛娘扶额,她就是担心摇欢一条筋容易受人蒙骗,尤其是这么个来历不明还看不透的和尚。 “摇欢。”她语气无奈:“别胡闹。” 摇欢这会只想把目光黏在这个俊美和尚的脸上,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会把自己看丢的。” 话落,似乎自己都对这番话没什么信心,指了指被和尚抱在怀里的神行草:“他还在这呢,丢的话也是一起丢。” 辛娘有些欲哭无泪。 摇欢的性子除了帝君还真没人能奈何得了,她说话没有分量,摇欢通常都是风吹过耳,爱听不听。 没听见辛娘的回应,也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摇欢终于舍得挪开视线,转头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保证,我真的不会监守自盗。” 和尚逗着神行草的动作一顿,哑然失笑。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辛娘尴尬。 她面有赫色,正欲强行把摇欢拉到身边,刚有这个念头,摇欢御风而起,牢牢地抓紧了手中的和尚,一跃跃入了辛府的后院,瞬间没了踪影。 她有好多话要和和尚说,才没空理啰里啰嗦的辛娘。 第40节 摇欢把人丢进自己的房间里,身后化出的龙尾利落地把门一带,严严实实密密合合的把门关了个结实。 屋内打坐的余香睁眼,透过重重珠帘望去,吓了一跳:“你真去抓唐僧肉了?” 摇欢昨晚抱着玉枕大半夜地出现在她床头,幽怨得说自己睡不着,非要听故事。 余香哪会讲故事,可这条龙又惯会耍无赖,赖着不走。她刚想到九宗门内男弟子间都在流传的“□□”,还未说上完整一段,她便不耐烦地打断:“我不想听西门庆,我想听《西游杂记》。” 余香吃不准她是想帝君了还是想雾镜了,就捡了妖怪们最爱听的唐僧肉典故。 摇欢睡着前还呷巴了下嘴,说改明就去抓个唐僧肉尝尝鲜,不料这会门一开一关的,就被摇欢抓来了一个和尚。 接下来是要让她煮锅水……蒸着吃吗? 摇欢一副“哪能”的表情,瞥了眼和尚:“帝君刚走没多久,要守孝,不能吃荤的。” 余香睁圆眼,正要纠正她的说法,刚张口便被那和尚抢了白:“离开和离世虽只差一个字,意思却不同。亲人离世后才需要守孝戒荤。” 和尚怀里抱着神行草,神情温和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一点也没有被人半路劫道的恐惧惊慌,反而很是自若地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仍立在门口的摇欢。 摇欢没作声,她抬步走到桌边,扶起横七竖八躺在黑木雕花托盘上的青玉杯,往杯中注满了茶水:“和尚通常有戒律,你最忌讳什么?” 和尚看着怀里舒服得快要睡着的神行草,笑而不语。 摇欢把斟了茶水的青玉杯递到他面前,茶杯里的清茶被她不动声色换成了清酒,正蒸腾着冒着雾气。 见他不接,摇欢转手把茶杯递到唇边一口饮尽,完了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不疾不徐道:“除了帝君,没人会在意我说话用词妥不妥当。” 和尚眸光轻闪了一些,掌下用力,轻轻地摁住正欲抬头说话的神行草,笑了笑,不说话。 摇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那热意腾腾的酒液煨得她浑身都暖烘烘的,她捧着脸,笑得没心没肺:“既然你和帝君差不多,就留下来给我当灵宠吧。” 和尚眉峰一抖,轻叹:“贫僧是人,并非灵宠。” 摇欢“哦”了声,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托腮望着他,眼神竟有几分痴迷:“你不该问我谁是帝君吗,或者哪怕是相似的人又怎么能将就?” 和尚似微怔了一下,随即勾着唇角笑起来,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倒有几分悦耳。 他抱着神行草坐在了摇欢对面的椅子上,拖着有些沉的神行草,从善如流道:“谁是帝君?再者,哪怕再相似的人都是无法取代的。” 摇欢撇了撇嘴,又喂着喝了口酒,那酒香肆意,浓郁得连远在珠帘之后的余香都嗅到了。 她掀开帘子,那珠玉碰撞的声音如雨滴,又清脆如莺啼,引得三人都侧目看去。 余香几步走到摇欢身侧,她可不敢夺摇欢的酒杯,就连劝酒也得先紧着这小祖宗的心情,思忖了半晌才道:“我不知你遇到什么不痛快,这和尚又怎么碍着你的眼了,只这酒可不能多喝了,你这几日伤了胃,切忌不能多饮。” 摇欢低眸看了眼青玉杯中的清酒,面上虽染了几分桃红,眼神却格外清醒:“我才喝了三杯。” 余香无奈。 辛娘这府中的酒可不是凡尘俗世里的酒,那酒有灵力加持,哪怕是酒量再好的人不多时也会醉得晕头转向,何况摇欢? “你先带着他出去。”摇欢指指和尚怀里的神行草,嫌弃地皱鼻子:“是个好看的男人就四肢发软走不动道,丢人。” 神行草正困得发懵的神智陡然清醒,他扒着和尚的衣领扭头瞪来:“你说得明明是你,我都记在小册子上,回头我就告诉帝君!让帝君把你挂在假山上三天……” 余香连忙朝神行草使了个眼色,见那草光顾着逞口舌之快,丝毫没有留意到她的眼神,赶紧上前抱过他,搂着他的后脑勺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胸前的山峰上,堵住了全部他未出口的话。 摇欢闻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专注地看着坐在窗下,被屋外光晕笼罩得如同披了神光一般的和尚,语气甚为平淡:“我倒希望你能告诉他。” 静坐在椅子上的和尚微抬眉眼,只那目光却是落在被余香匆匆抱出去的神行草身上,唇角一扬,缓缓笑起来。 摇欢摇晃着青玉杯中的清酒,托腮想:这和尚倒比帝君笑得多。 她凑到唇边又抿了一口,那酒香醇厚,流淌过舌尖时,微微辛辣。 摇欢正欲吐舌,青玉杯还拿在手里,原本坐在窗下的和尚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侧的太师椅上,和她仅隔着一张高桌。 他自顾自地提起托盘上的青玉茶壶,随手拿了离他最近的杯子倒了一浅杯,口中念着“阿弥陀佛”,边低头抿了一口。 摇欢眼神精亮地看着他:“看我喝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好喝,所以忍不住也来尝一尝?” 和尚抿唇轻笑:“是。” 他这么听话,句句附和,摇欢又不喜欢了。 她喝完手中那杯酒,正要提壶再倒,和尚已经先一步提起了青玉壶往她杯中斟了半杯。 摇欢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等把青玉杯凑到唇边,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臭和尚,你耍我玩呢,我喝酒才不喝茶。” “刚才那位施主说姑娘不能多饮,四杯为界,喝口淡茶吧。”和尚不慌不忙地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刚听那施主说到唐僧肉,姑娘可是看过《西游杂记》?” 摇欢皱着眉头喝了他倒的茶,吐着舌头摇头:“我不看《西游杂记》,真正那些山神鬼怪的故事哪像这本书里写得那样……” 话未说完,酒意上涌。 摇欢脑子一热,眼前的和尚那俊俏的五官似被薄纱蒙起,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她扶着高桌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和尚的面前,俯身,弯腰,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喜欢看得书都是□□,比如……” 比如什么? 摇欢没说,她打了个酒嗝,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和尚的肩膀:“这酒后劲大,我千杯不醉都要醉了,你现在是不是眼前开始发晕了?” 和尚轻轻握住她竖到眼前的手指握在手心里,望着她的眼神幽邃如同子时的夜空,星辉盘亘,斗转星移。 他轻轻托住摇欢的手,道:“你醉了。” “我没有。”摇欢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嘟囔道:“我在装醉。” 和尚一动未动地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她的额头就贴着他的颈项,微微的发烫。 摇欢还没醉,她没有撒谎,她真的只是装作醉了。她就想知道,帝君要装到几时。 只是等了片刻,真得等到酒意翻涌,刺激她的心口时,她才有些慌了,揪着他的僧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装醉?” 和尚握住她揪在自己僧衣上的手轻轻拨开:“不想问。” 那语气浅淡,就似回答摇欢他还未吃饭一样随意。 摇欢就跟没有骨头一样,和尚拨一次她就耍赖重新靠回去,只是总被拨来弄去的,她瞬间没了耐心,豁然站直了身体双手搂着他的脖颈,警告道:“你再推开我,我就把你吃了。” 话落,生怕自己的威胁没有恐吓性,张牙舞爪地表决心:“我之前就吃掉过一个人,生吞!” 她眼前有些恍惚,脸颊发热,这酒烈性得似乎和她以往喝得并不是同一种。 她往常想喝酒,通常掐个诀,就能把茶壶里的茶水换成辛娘府中酒窖里的酒水。辛娘酿的酒就像八月骄阳,饶是她喝酒如饮水都能喝醉,只这一次的酒……比八月骄阳还骄阳。 正事还没办先醉晕了可怎么好? 摇欢拍拍脸,强自清醒过来:“我问你,你来长央城做什么?” 和尚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虽不看她一直托扶着她手臂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想了想,他回答:“找一个人。” 摇欢眯眼:“找到了?” 和尚愉悦地点头:“找到了。” 摇欢噘了噘嘴,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在找谁。她瞄了眼空无一滴水的青玉杯,倏然笑起来:“既饮了酒,不然再破一戒?” 她挨得近,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柔软无骨一般。 那酒香弥漫,就连她都沾上了那诱人的香气。 和尚的喉结轻轻一滚,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意图,蹙眉怒道:“姑娘这是觉得让贫僧破戒好玩呢,还是只要长得好看的男人你都喜欢?” 摇欢无辜地摇摇头,咬了咬唇,委屈控诉:“我只喜欢帝君,除了帝君,长得再好看的男人我都不喜欢。” 她认真地看着眼前五官陌生的和尚,绕在他后颈的手抬起,摸了摸他的脸颊:“再犯个色戒你是不是就做不成和尚了?” 和尚眉头一蹙,双手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推离一些:“你要做什么?” 摇欢也跟着皱了皱眉头,她很认真地想了想:“不然我也跟你当和尚去,修那个什么欢喜禅,怎么样?” 为什么这条龙就不能按常理出牌?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屋外。 神行草终于从余香的怀里寻到空隙,深深地喘了一大口气。 平日里倒不觉得余香胸脯大,今日被闷得差点窒息,神行草才重新开始证实余香的胸围。 他垂眸盯着余香的胸,搭在余香肩膀上的小手忍不住探手摸了摸,惊得余香差点把他摔进池塘里。 她慌忙地放下神行草,双臂环胸警惕又防备地看着他:“你干嘛?” 那故作凶煞的表情因为脸颊上那两抹晕红,实在没有说服力。 神行草把手心还残余手感的双手背到身后,老神在在地想:这才是女子该有的反应啊,估计他要是敢袭摇欢的胸,摇欢铁定不是这种反应。 当然,有帝君在,哪怕摇欢借他一个狗胆他也不敢。 他无辜地望着余香,就似刚才的举动只是无心之举。 神行草的模样也就三岁小孩,圆乎乎胖滚滚的,这会摆出这种无辜纯良又有些受伤的表情,余香立刻就被他蒙骗了过去。 当下放下防备,牵起他往回廊上走:“你不要每回都和摇欢针锋相对,若不是今日还有那和尚在场,恐怕这会又打起来了。” 余香低头看他,见他乖乖听着,摸了摸他脑袋上的小毡帽。 这段时间,因为后院总有凡人往来,他一直带着这顶余香给他做的小毡帽。 看他带着也可爱,余香又摸了摸那顶小毡帽,盘算着晚些回去再跟辛娘要些别的布料给他做个不一样的款式。 他乖乖地任由她摸着,听着她心里得声音,心里暖暖的,如同浸泡在温水里,就差学摇欢摇尾巴来表达自己的愉悦。 余香牵着他买下走廊,这才想起问他:“那位和尚是谁啊?” 神行草眼观鼻鼻观心,淡定地抛出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 余香脚步一顿,呆在原地。 —— 九重天。 赏过百花后,众仙皆入席饮酒。 第41节 不远处花海随风舞动,颤抖的花瓣,浮于花蕊的仙露,清脆的莺啼鸟鸣。 茂郁的梧桐树上,凤凰垂着尾羽,仰天长鸣,凤鸣声如悦耳天籁,声过花海,迎面拂来,如春风化雨,让众仙俱是精神一震。 玉帝微倾过身子和坐于身侧的寻川低语,往往说上十句才听把玩着酒杯的寻川神君微微颔首轻嗯一声,这样冷淡的反应不禁让玉帝开始反省,是不是他说得话太无聊了? 仙界的琼浆玉露的确不错,寻川低头轻抿了一口,想着等会要捎带一些下界。 摇欢这嗜酒的小酒桶怕是会很喜欢。 他微微出神,望着那琼浆的色泽,难得主动地和一旁玉帝搭话:“我几百年未出九重天外,这酒的味道倒美味了不少。” 玉帝大喜,扬眉笑道:“既神君喜欢,我这就让人往九重天外送上一些。” “一些不够。”寻川丝毫没有跟人讨酒喝的客气:“多来些。” 正撩得身旁百花仙子笑得面上脂粉扑簌簌下落的扶正回头看了他一眼,借着敬酒的动作,悄悄问了句:“你那九重天外酒还不多吗,都要成酒窖了。” 寻川笑而不语,自打他分了一缕元神下界,他一直便是这番懒洋洋的样子。唯有扶正知道,他把全副精神都留在了小媳妇那,这才对周围的反应如此漫不经心。 这般想着,他往寻川酒杯里又斟了一杯酒,碰杯时坏笑着问道:“我给你支的招,如何?” 寻川淡望了他一眼,眼神颇有些怨怼:“为何偏偏要做和尚?” 扶正支着下巴望了他一眼,继续坏笑:“我可是问过月老的,如今的姑娘都喜欢禁欲的男子。这禁欲美男子排行榜里,身穿僧衣坐怀不乱的和尚可是数一数二的,你可要撑住啊。” 寻川抬手揉额,神色有些无奈:“我怕撑不了许久了。” 他这句话说得比过耳的风还要轻飘飘,扶正没听清,只以为他是在抱怨,又嘀嘀咕咕地补充了一句:“你只要温柔些,爱笑些,又面怀慈悲,姑娘没有不心动的。再说了,禁欲的和尚不近美色,才不会和别的姑娘眉来眼去,那仙子一准放心。” 寻川望他一眼,有些无力。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这损友会正经给他出主意呢,他现在满脸的促狭,分明就是等着看他好戏。亏他当时还觉得他那番义正言辞的话,那么有道理。 当初寻川没辙,便向扶正讨教。 扶正愣了一会,笑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正经道:“这还不简单,日久生情不行就试试一见钟情。仙子前尘皆忘,你便随她忘却前尘。化个身份陪她入世,重新开始就行。” 话落,他兴致勃勃地问道:“仙子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 寻川想了片刻,认真道:“貌美的男子。” 扶正没憋住,拍着他的佩剑又笑了半刻钟,直到察觉到寻川那按耐不住想要折断他脊椎的念头了才严肃道:“那你就做个貌美的和尚去化缘,仙子看见你铁定就不让你走了。” 这点他倒是没说错,摇欢见到他眼神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只是……他却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竟是有些吃自己化的这个和尚的醋了。 当真是生来就克他。 想着凡界那缕元神正温香软玉在怀,他再也坐不住,仰头饮尽杯中玉露,勾唇浅笑道:“倒是忘记告诉你一事了。” 扶正凑过耳朵,兴致盎然地准备听八卦。 “昨日我去月老那讨了杯酒喝,替玉帝操心了一下你的姻缘。查看的时候不小心打了勾住你的红绳,打了几个结,解不开……”寻川继续笑,语气恶劣:“现在,更不想解了。” 话落,眼见着扶正脸色一黑,寻川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胜酒力地转头向玉帝告罪,说要先行一步。 玉帝狠狠瞪了眼刚才一直给帝君灌酒的扶正,起身目送神君离开。 寻川先回了九重天外的宫殿,玉帝差人送来的玉露琼浆已经送到,他晃了晃手中的葫芦。 这葫芦长得不起眼,却是一仙器,就是想装下四海八荒,日月星辰都使得。 —— 说到欢喜禅,摇欢从口袋里摸出元宝,揣在手里,正欲把手伸入和尚的怀里摸索,手指刚从他僧衣边沿探入,便被和尚握住手腕。 似是真的拿她毫无办法,和尚垂眸看着她,语气颇为无奈:“你这次又要作甚?” “女佛要持元宝和佛经,我半路出家只有元宝没有佛经,当然要问你拿。”摇欢理直气壮,丝毫没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和尚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一紧,不仅没有松手的意思,更是紧紧地圈握着她,眯眼试探着问道:“你既然有喜欢的男子,为何还要对贫僧动手动脚?” 摇欢瞥他,语气轻讽:“你只不过一介佛修,打得过我?你打得过我再问我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动脚吧。” 和尚气结,他握着摇欢的手腕,反身把她压在垂着珠帘的墙上,那一处的珠帘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原本如珠玉落盘的清脆声响此刻如同哀怨的呜鸣,响了片刻才停下来。 摇欢被他修长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余光是亮得炫目的珠帘在轻轻晃动,她眼前模糊,和尚的五官渐渐就变成了帝君的模样,她痴痴地望着,毫不介怀他一副欺凌弱者的姿态,嘟囔道:“连佛经都不愿赠人,算什么和尚?” 寻川全部的元神已归体,他垂眸看着眼神渐渐迷离的摇欢,低下头。直到和她呼吸相闻的距离,他才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她:“你还未回答我,你有喜欢的男子,又为何要和贫僧纠缠不清?” 摇欢头晕目眩,但和尚的那双眼睛明亮如金乌,吸引着她,让她忍不住和他对视着,一眼也不想错开。 她挣开被锁住的双手,双手从他腰间穿过,绕到他的身后十指交叠。 直到这会抱着他,嗅着他僧衣上那淡淡的檀木香气,她才觉得安心了不少:“因为你不是别人。” 她对帝君有本能的直觉,那种直觉即使他戴上面具,变幻身份也丝毫不会改变。 她不知道别人看见他时是何种感受,她只知道眼前的人,一举一动都有着帝君的小习惯。 帝君不喜衣衫不洁,帝君知道神行草最喜人抚他后背,帝君从不纵容她喝酒伤身,帝君才会吃醋她惦记别的男人。 她嘟囔的声音太轻,寻川没听清,又见她一副困得立刻就要睡着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捏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喂了一粒解酒的药丸。 喂完见她只是含在嘴里并不下咽,轻抬了一下她的下巴,看着她喉间微微一滚,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忍不住低下头去。 摇欢此时却睁开眼,眼神清明地看着他,不躲不避。 寻川一顿,僵在那。 这药见效得为何这么快? 摇欢促狭地看着下一刻仿佛就会亲下来的和尚,坏笑道:“我酒醉神志不清,大师这是要趁我神志不清时做什么?” 寻川被她揶揄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但这种糟糕的感觉不过持续了一瞬,他便格外自然得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记。 尔后拉下她仍环在他腰上的手,往后退开一步,双手合十,表情虔诚:“施主想让我破了色戒,我如你所愿。” 摇欢瞪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对不对了…… 帝君何时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余香惟恐摇欢那坏脾气能把她才见过的那位貌美又俊俏的和尚当下酒菜吃了,牵着神行草匆匆沿着原路返回。 神行草迈着小短腿,跟得有些吃力,他喘着气,一手按着下一刻似乎就会被风吹跑的小毡帽,气喘吁吁:“余香,小蠢龙不会有事的。” 余香抽空瞥了他一眼,嗔道:“我担心的是那和尚。” 神行草:“……”他竟无言以对。 这说起来得怪小蠢龙不良龙女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他心里嘀咕着,目光穿过重重朱红色的廊柱望向紧闭着大门的那间房,幽幽地叹了口气,希望帝君别恼余香才好。 疾步走到房门口,余香在唇上竖指示意神行草不要发出声音,自己先侧耳覆在门缝上听了听。 房间里安静得可闻呼吸声,那呼吸声且轻且徐,细辩之下唯有一道呼吸声。 余香脸色古怪地望了眼也学她趴在门边听墙角的神行草,心想:“和尚真被吃了?” 神行草听到她的心声,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他这几日受辛娘荤段子的影响,已开窍了不少,当下脑子里闪过杂七杂八的画面,默默红了脸。 他掩耳盗铃般捂住脸,只露出粉嫩的耳朵,使劲地听门内的动静。 里面那道呼吸声不管是轻是重,都如同能撩动心弦一样,听得他浮想联翩。 难怪小蠢龙以前那么喜欢偷听墙角……真的还蛮好玩的啊。 屋内。 摇欢和和尚大眼瞪小眼的瞪了许久,终于因为眼睛发酸先眨了眼睛。 她揉着酸涩的眼睛,敏感的听觉里顿时出现了不远处余香和神行草的脚步声。她原本也未在意,只那脚步声走到了门口却突然停了下来。 摇欢是偷听墙角的个中翘楚,一听这动静心下便已了然,屏息敛气后用神识往外蔓延开。 余香平日里是隐匿气息的好手,只这会匆忙并没有多加掩饰,再者摇欢和她相处已久,早已熟悉她的气息,神识一探便知这两人正趴在门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悄悄地从敞开的一扇偏窗翻出去,踩着屋顶落下来,小步挪到门边的位置,也把耳朵贴了上去。 余香这才察觉到有人靠近,不耐烦地看去时,一眼便看到摇欢贼眉鼠眼地在听墙角。那表情……真是让人觉得她白瞎了那一张精致的脸。 这个念头刚闪过,她便回过神来,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指着她又望了望紧闭着的房门,有些不敢置信:“你你……你怎么不在里面?” 摇欢戳了戳神行草的小毡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虽未开口一言,可那眼神却比那些未出口的话更让人觉得尴尬。 余香顿时囧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她抬眼觑着摇欢,为难地连句解释都不知如何开口。 神行草仰头看了看余香,又转头望了望摇欢,推着余香往后退了一步,他挺着小胸板把人护在身后,拧着他的小眉毛,抿了抿嘴,一脸认真:“我担心你把和尚当唐僧肉吃了,所以才让余香来看看,你不要瞪她了。” 摇欢“嘿”了声,还未来得及等她撸起袖子,她锁骨间那条石头项链蓦然一烫,那灼热感如同从火堆里溅出的火星,落在皮肤上微微的刺痛。 她有些愣神地摸出戴在脖子上的项链,不知所措地看向余香:“它……突然烫了。” 话落,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寻川推开门,幽邃如墨般化不开的双眸定定地看向辛府的西北角,低沉的声音就如风过山洞时的嗡鸣,一字一句都如她手中项链一样灼烫:“那个方向出事了。” 摇欢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一变。 她认得那个地方! 那里是姜易养病的雅静小院,因在辛府的偏远角落,又有竹林遮挡,就如同和辛府隔开的独立小院。 那个方向……只能是姜易出事了。 “我去看看。”丢下这句话,摇欢便欲御风而起,忽的想到什么,扭头看向面色沉重的余香和神行草,叮嘱道:“府中来了个道士,你们就留在房内。余香,帮我看着些他。” 后半句话,她轻柔了语气,大概自己也不习惯,很快板起脸毫不怜惜地揉了一下神行草的小毡帽,在没有停留,御风而去。 神行草被余香揽到身侧,神色有些怔忪地望着摇欢离去的方向。她那青色的背影似还有残影留在那,看得他忽然心生悲凉。 他眼前似看到了几千年前,也有这样一抹头也不回的身影,在他面前转身而去。 此后,他等了很久。 第42节 日出,他便坐在池边望向她离开的方向,日落,他枕着漫天星宿同眠。就这样等了不知道多少年,把岁月都熬老了,然后等来了一个她身死的消息。 他无意识地握紧余香的手,用力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微抿着的嘴唇有些发青,就那样直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直到头顶一暖,他才恍然仰起头。 原本还在站在门口的和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手掌落在他的小毡帽上,像摇欢刚才那样,轻轻地摸了摸他。 神行草眨了眨眼,依赖地抱住寻川。 眼底那些湿润被他小心地掩起,唯有残留的几分恐惧仍被寻川看在了眼里。 他手中佛珠垂下来,堪堪挂在虎口,念珠碰撞的声音清脆,伴着他安抚的声音一同响起:“我过去看看,不用担心。” 神行草用力地点点头,这才松开他,乖乖地站到余香身旁,看着他一步步远去。 他看似走得慢,实则是缩地而行,几步已走了十里,只能遥遥地看见他的背影渐渐隐入后院那曲折的廊檐下。 他回过神,仰头看着明明知道他有秘密,却依旧什么也不问的余香,嗫嚅了几次才懊恼道:“我叫回渊,以后……可以不用每次开口时都犹豫很久要叫我什么了。” 他并不是没有名字,只是他把自己的名字忘了而已。 从离开无名山开始,他的脑中便渐渐开始浮现一些残影片段,就如破碎的镜面,四分五裂并不相连,更别提凑回一面完整的镜子。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能够预知别人的前世和来生,直到那些残影渐渐清晰,每一幕里都有摇欢的身影,他才明白。那些,是他曾忘却的记忆。 他是长在瑶池边的神行草,瑶池化灵,他也有了神识,认了摇欢为主。 后摇欢遇劫险些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缕残魂,他也差一点便消散在这尘世里,是帝君取瑶池之壤重新栽回了他,后随塑骨重生的摇欢一起到了无名山里。 只是这些他都不记得了,他沉眠了千年,直到随摇欢出了无名山,他那些记忆才渐渐苏醒。 他的记忆里或是摇欢似喜似嗔看着他,或是她从碧波无垠的瑶池里破水而出时,又或是她低眉浅笑眉目安然的模样,一帧帧如同渐渐拼凑回的镜面,虽还残缺却找回了大半。 而那些还未记起的记忆碎片,正以几不可查的速度在一点点复原,连同他渐渐苏醒的能力。 那日。 帝君离开去九重天外前,他在门口等待帝君。 几天前他已经意识到这些如同梦境一般的残影是他历经的回忆,他困扰了许久,还是决定问问帝君。 先不说帝君上古龙神,从上古时期活到现在,就是个现成的答疑解惑的先生。更因为回渊能记起的碎片里不止一次出现过帝君的身影。 作为他身边唯一可能知道所有事情的人,问他是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帝君并未告诉他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那眉宇间的惆怅连他都被感染了。 “我原本以为她会慢慢想起以前的事,不料……”他轻叹一声,微拢的眉心看得回渊心口都揪了起来。 “你前世便认了摇欢为主,也注定和她一直牵连。当年事你会渐渐想起的,我不欲再提起。”寻川低头看着他,勾着唇角笑了笑,只那眼神似透过他看向了别处。 他乖乖地等着帝君继续说下去,等了片刻也没再等到他开口。 就在他觉得帝君不会再提及此事时,才在他离开前,听他说:“我等了很多年,耐心地等她那缕魂魄能想起前世。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活不成了,才在魂飞魄散前把记忆留给了你。 可她怎么不想想,独留我一人记得,对我何其残忍?” 帝君虽是埋怨,可那眼里的情意却厚重得连他也不敢再直视,就像是这些沉淀的岁月里,他把所有都藏在了这双眼里。 回渊犹豫良久,抿着唇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指尖,那凉意如同冬日的冰泉,浸身其中只觉凉意彻骨:“帝君你别伤心,我会全部想起来,讲给摇欢听。” 他会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起来,然后告诉她。 只是这份期待在当时帝君的笑而不语里渐渐就因想起的往事太过沉重而慢慢消磨。 这辈子那么没心没肺的小蠢龙,原来也会用情至深。 前世: 回渊托腮望着在瑶池里捞小银鱼的摇欢,气鼓鼓地又瞪了一眼坐在一旁面带笑意的男人。 就是这个人,自从被摇欢捡回来后日日和他争宠。 不是表演百花齐开,就是用法术化些小银鱼给摇欢捉着玩,不就是欺负他没见过世面吗! 哼,不服! 寻川察觉到回渊的怒意,唇边笑意更深。 他指尖轻弹,池水周围的花瓣无风自舞,有不少花瓣随之飘零着落下,如同盛大的花雨,花瓣落在水面上铺了一层,层层叠叠的随着水波来回荡漾。 回渊瞪大眼,一打滚拍拍屁股站起来,张开手对在水中嬉戏的摇欢道:“姐姐,我想泡花瓣澡。” 捉鱼捉得正认真的人闻声回头,白皙的手臂拨出水纹,一息之间便游到岸边,把他抱下水来。正欲回到池中继续捉鱼,似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寻川,笑意盈盈道:“不许再欺负回渊,吃醋也不行。”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辛娘为妖的这一世,和不少凡间的道士打过交道。 曾被胆小的道士一言不合贴过黄符,也曾被不讲理一根筋的道士追杀到遍体鳞伤,就连很小概率的被修仙宗门围攻也曾有过。 只她命大,即使曾重伤快要不治,也安然地活了下来。 辛娘为妖这世,说是本性也好,说是有善心也可,她从不害人性命,那么多次化险为夷,除了运气好,还有一个原因大概就是上天福报。 毕竟玉石成妖本就不易。 她在岭山初有灵识时便跟着元丰真人修炼仙道,虽不成器,这么些年下来,根基却很稳固,体内灵气充沛纯净。 她不夸大,哪怕此时清心观的观主亲自前来,她也可以与他战上一战。 所以,她并不惧怕这个自称师承清心观观主的樊真。 她站在台阶下,眸色深深地望向背手站立在屏风之前的樊真,微敛起眸中敌意,莲步轻移,几步进了屋。 樊真的面前是玉石池前那扇山水屏风的复刻本,一个毫无灵气的死物。 他却看得目不转睛,似被勾了魂一样,目光从屏风的阵脚上一点一点巡视过去,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和欣喜:“这就是防御大阵山水屏风?” 辛娘微笑颔首,眼底疑虑却一闪而过。 这山水屏风的仿刻版每日用玉石池的池水擦拭,这么多年养下来已经带了玉石池的灵气,只明眼人一看就知那些灵气并不属于这仿刻的山水屏风。 这樊真既然能勘破她妖身,为何连这点都看不透? 辛娘掩下心下疑虑,淡笑:“难得道长识货,这正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山水屏风。我不欲害人,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樊真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摸着下巴,动起了歪心思。 这山水屏风灵气充沛,看着就是好物,这价格岂是前日找上门来的神秘人给出的银票能比的? 辛娘亲自给樊真斟了杯茶,把茶杯递给他时,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屏风世人皆知却极少有人看过真物,道长是从哪里知晓的?” 樊真故作高深莫测的看着她,蹙眉冷笑:“我师父上通天道,何宝物没见过。” 辛娘似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低头抿了口茶,笑意盈盈道:“可惜道长的眼神不好,这屏风不过是个俗物,道长连这屏风是真是假都看不透,又是如何看破我是妖身?” 她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实则尖锐至极。 樊真被反将,有一瞬的失语,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山水屏风。屏风上的灵气充裕,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辛娘手中茶杯重重地搁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眉眼一沉,面上神情便立刻带上了几许不客气:“我为妖一世不害人性命,只因喜这凡间烟火之气。长央城的百姓信赖清心观,香火不断,若是他们知道你只是个草包不知会作何想。” 樊真被她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当下恼怒:“刚才使用灵符耗费了些灵气才会没分辨出山水屏风的真假,你一个妖精不好好修炼跑来凡尘俗世祸害长央城的百姓,当真是以为我清心观没人了?” 辛娘一声嘲讽的轻笑,朱红色的指甲在桌面上轻轻的扣了扣:“道长先别转移话题,我只想知道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樊真见她三言两语便猜透了他的来意,心下一凉,回头又见她那副如同盯着死物一般的眼神,背上一阵发汗。双眼乱转正欲搬出孟冲来,嘴还没张开,便听她抢白道:“道长可别说是孟冲,他还没这个本事。” 神秘人给他的银票他这会还放于胸前,这会那些银票灼烫得似要把他心口烧一个洞,直烧得他口干舌燥。 只这隐秘之事断不能承认,一损清心观的名声,二留了把柄在这妖女之手,三则恐那神秘人知道此事,恼他不守信会杀之后快。 想通这几点,樊真心气稍顺,他脑中飞快掠过几个应对。这一次……仍是还未开口就被抢了白。 来得人是奉辛娘之命留在偏院照顾姜易的小丁,他满头大汗地一路跑来,连礼也未行,三步并作两步迈进屋里,扑通一声跪在了辛娘面前,面如灰土:“主、主子,出事了……” 辛娘豁然从椅子上站起,神色沉如冰霜,盘亘在心里的那丝不安就如疯狂生长的藤蔓,紧紧地把她的整颗心都揪紧。 小丁抹了一把额头,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几许哭腔:“姜公子见您匆匆离去不放心,便让小的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我便告知姜公子,是孟……贼人又来闹事。姜公子闻言,立刻便让小的带他来前院,怕您又吃了亏。” “姜公子病中,小的哪敢带他来,好劝歹劝算劝住了。不料我去小厨房拿汤药的功夫,姜公子便自行出去了,院外树林密集他不识方向绕了许久,正好撞上不知怎么会来到偏院的孟贼人……”说到最后,他渐渐哽咽。 辛娘的面色已难看至极。 孟冲对她有怨也有恨,这会碰到病体虚弱的姜易,不用小丁说她也知道会发生何事。 当下提了裙摆就欲赶去,还未走几步,从小丁进来起就如木桩一样杵在原处的樊真却忽然抽出背后的灵剑,一剑刺向辛娘的背后。 那速度迅疾,就连辛娘也来不及防备,立刻被他从背后刺穿了心口,那飞溅的血迎面沾在了小丁的脸上,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惊吓得愣在原地。 辛娘握着刺穿她胸口的灵剑,灵剑喂了她的血,光芒大震。 她不敢置信地回望身后面无表情的樊真,唇上血色顿失。 这不是灵剑…… 是嗜血的魔剑。 怎么会?怎么会? 樊真眼神空洞地看着她,眉心隐隐有火光冒出,只是一瞬,那红色的印记隐入额前,快得就像是辛娘的错觉。 她抿唇,忍着浑身剧痛,一掌拍在剑尖,手掌和胸前被剑刺穿的地方如同被火灼烧着,痛得她闷哼一声。拨出魔剑后,浑身一软,跌坐在地。 小丁慌忙扶住她,手抖得几乎托不住辛娘的身体,他蒙眬着泪眼看向提剑欲再次刺来的樊真,惊吓出口的声音都是一抖,如被风刮碎的纸鸢,支零破碎。 辛娘早有防备,掌下聚风,一个防御法阵结出,堪堪挡下这一记。 她推开小丁,扶着门框站起,凝视樊真的眼神多了几分慎重的审视:“你不是樊真。” 一个被她盘问几句就心虚的道士,不敢对她提剑相向。 樊真似没听到她说话,动作机械地又抬起胳膊,聚力准备提剑再刺。 辛娘记挂姜易,不欲恋战,脚步虚浮地往后退去。 她虽无心,可胸口是她的软肋,被樊真一刺即中,元气大伤。她一面留神樊真的举动,一面咬破右手无名指,指尖血液抹在挂在锁骨间和雾镜内丹极为相似的项链上,转身飞向偏院。 樊真眸中血色一闪,紧跟着持剑飞出。 第43节 摇欢赶到时,辛娘正挡在只剩一口气的姜易面前,鬓间散落的长发被风拂至耳后,她浑身浴血,双手结印挡着樊真的利剑。 摇欢大惊,不敢置信她去调戏和尚的这会功夫辛娘便跟去了半条命一样,看着格外狼狈。 她着急地一路从屋顶滚下来,脑中飞快地筛选着帝君教与她的各类法术,等她从头想到尾,愣是没找到收拾凡人的法术。 她慌忙翻着她的小香囊,来钱给她塞的法器她整理过,这会一股脑地全部掏出来,不要钱似得全往樊真身上扔。 没等那些法器落在樊真身上,随后赶到的寻川虚影一晃,一拂袖子就把这些随便拿出一样都能砸死一个神仙的法器皆数扫回去。 随即,也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见他捻着手中佛珠,周身聚起的法阵便如同一阵罡风迎面扑去。 樊真手中灵剑被震落,落在地上时那剑如失了所有灵气,铿锵一声碎成了几节废铁。而樊真,眸中血色悉数退去,眼神空洞迷茫地望着前方一瞬,口中喷出一口浊血,软倒在地。 他一倒下,辛娘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被摇欢扶住才堪堪稳住身体。已经鲜血淋漓的右手捂着还在往外渗血的胸口,唇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气若游丝地开口道:“救救姜易。” 摇欢看了眼进气多出气少的姜易有些为难:“辛娘。” “他不该死的。”辛娘牢牢地抓住摇欢的手,眼带恳求:“我又累了他一世……” 摇欢求助地看向寻川。 后者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已昏迷不醒的樊真,察觉到她的视线才瞥了眼姜易,这一眼倒让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死不了。” 辛娘泪盈于睫,那伤心欲绝的模样看得摇欢都有些不忍。 寻川探手,指尖灵识漫入姜易额前,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神格已醒,的确死不了,只是会再入轮回转世为人。” 神格? 摇欢歪头打量了眼躺地的姜易,问道:“神格是人品的意思吗?他……以前人品不好?”所以总短寿。 后面半句看在辛娘的面上,摇欢咽了下去,并未说出口。 不过说与不说都一样,明白人都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辛娘也没力气跟她计较,只紧张地问道:“他这辈子的命格线还很清晰,有没有办法救回他?” “没有。”寻川抬眸,眼神似悲叹又似惋惜:“原本历完三世他该重回天界,可惜他给自己种了禁咒,他短寿并非上天不公。实是这禁咒太过霸道,用余生渡你一劫,他欠下了生生世世以永陷轮回不得重归仙位的代价护你平安。” 辛娘呆愣在原地,似根本听不懂这和尚在说什么一般,可那双蓄满泪水的双眼泪光盈盈,有那么一丝绝望透过重重泪光盈于眸底。 她始终觉得是自己坏了他的命格才导致他短寿,却不料其中还有这样一番隐情。 他……竟敢、竟敢! 摇欢心情沉重,那颗心沉甸甸地装满了东西,快要跟三四十岁老妇的胸一样不断下垂。 她沉闷地吐出一口气,声音都低了好几度:“可辛娘是在凡世认识他的呀,他怎么会提前种下禁咒。” “他死后魂魄离体,恢复罪仙之身,这禁咒是第一世时种下的。他知辛娘为妖,若重返天界必定要斩断情丝,便以这种方式世世纠缠,避不开。” 他的这番话虽是说给摇欢解惑的,却似魔咒一般萦绕在辛娘的耳边,回响不绝。 “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和他待一会。”辛娘推开摇欢的手,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全面崩盘,她跪坐在姜易身侧,泪如雨下。 摇欢知辛娘这会情绪翻腾,不好再打搅,从法器里摸出一捆绳子结结实实地把樊真绑在了竹林里,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寻川离开。 走在回后院的路上,摇欢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的情绪低落得连云层都变黑了,沉甸甸地压在屋顶上空,似随时都能下雨一般。 半晌,她才冒出一句:“我不勾你犯戒了。” 似是忍了许久,才憋出来的话。 寻川侧目看向垂着眼睫,很是伤心的摇欢,摩挲着指间温润的佛珠。 随即,执起她的手,佛珠从他手心一路滑至她纤细的手腕,他把佛珠缠了两圈戴在她的手上,握着她的手,浅声道:“我是甘愿为你破戒。” 他低沉的声音和竹叶被风轻抚的簌簌声融为一体,那么的悦耳动听。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摇欢去了玉石池。 她褪去衣裳,□□着身体泡进寒凉的玉石池里。 玉石池里的寒玉泛着玉色的冷光,那池水似遇到百年寒冰,水面上渐渐结起了一层冰凌。 摇欢却似无所觉一般,她闭着眼,身体渐渐滑入池中,一直沉到了池底,她才睁开眼。 水面波光粼粼,水光被玉石池壁包围着,更显得刺眼炫目。 她身上白嫩的皮肤渐渐泛出青色的光,然后从肩膀开始,青翠色的龙鳞渐渐往下覆盖,她在水中化回龙形,蜷在了池底。 她是一条龙,一条生来不知来历不谙世事毫无见识的龙。 她不懂这三界的生存法则,她除了会区分各个种族,她对这个世界其实一无所知。 那些曾让她唏嘘不已的话本故事,真的这样直观的,血淋淋地摆在她的眼前,她才恍然发现,那些故事一点也不美好。 她不想再好奇凡界凡人的生活,她也不想再去找雾镜,她只想回到无名山里,过闲来可以偷土地公的酒喝,每日在山坡上打滚就能打发一天的日子。 那种万事皆不在心中的感觉,她已经太久没有过了。 她蜷在池底,龙尾却搭在玉石池上,懒洋洋地摇了摇。 —— 摇欢在玉石池睡了一整个下午后,终于养回了些精神。 她*地爬回岸边,也未化形,就着这几日消瘦了不少的龙形把自己挂在了假山石上晾干。 玉石池的池水顺着她的鳞甲滴落在地,地面湿润,被池水灵气滋养的小花小草瞬间扬起脑袋,吸溜着从天而降的灵池水。 摇欢把下巴搁在一块凸起的假山上,眯着眼,享受着冬日冷风吹拂龙鳞的清凉之感。 吹着吹着,她忽然想起自己遗漏的一件事。 辛娘身受重伤,姜易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活不成了,就连那樊真道长也经脉暴涨,修为尽费,可唯独一直闹事的孟冲还没见着人影。 他可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摇欢向来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当下龙尾一扫,乘风而去。 她喜欢这种威风凛凛的感觉,尤其飞到云层之上俯瞰长央城的城廓,那繁华入眼,的确美不胜收,是她在无名山上不曾见过的风景。 她不欲费事,整条青龙在长央城上盘旋了一周,那青翠色的龙鳞在这阴沉沉的天色里实在醒目,她途经之处,万民跪拜,高呼龙神显灵。 摇欢在云层里快活地滚了一圈,抖了抖龙身,龙鳞上的水珠从天空落下,就如一场瓢泼的大雨,迎面兜下,把人浇了个湿透。 民间对龙的崇拜就如同对神明一般,不然也不会把皇帝比作真龙天子。 更是坚信龙生来便负呼风唤雨之能,有龙出现必伴随大雨。 地面上原本只看到残影的人还将信将疑地观望着,此刻拿瓢的拿瓢,拿木桶的拿木桶,更有甚者,摘了帽子开始接这雨水。 摇欢抖落了身上的洗澡水,只从云层里垂下一条尾巴来,那青翠色的龙尾挂在天边,就如碧绿色的宝石,耀眼夺目。 想着这些凡人都见识过她漂亮的尾巴,摇欢这才盘旋着龙身,在云层里穿梭。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找到了随着人群跪拜的孟冲,她俯低身子,如迅雷从半空劈下,龙爪一抓一收间已把一脸虔诚许愿的孟冲抓了起来。 有过抓封毅的经验,摇欢这次抓住孟冲的衣袍后往空中一甩,飞身过去倒提起他的双脚,丝毫不怜惜已经被吓晕过去的孟冲,跃入云层中,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人群一阵安静,随即便是喝彩声四起,如同炸开了锅,纷纷讨论方才看到的神迹。 国师背手立于茶楼顶层,透过大开的木窗望向消失在天际的那抹清影,无声地笑起来。 身后他的侍卫垂手而立,半晌未听国师回应,大着胆子提醒道:“国师大人……” “可动身回京了。”他转身,背光的脸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他唇角那抹笑意,森寒得让人牙齿打颤:“也该让我们的小皇帝见识见识真龙风采。” 清心观。 观主正专注地看着最新一期的话本子,陡然听见院外台阶上迈来的匆忙脚步声,赶紧把话本子往怀里一收,盘膝做出打坐模样。 他刚摆好动作,就见他不成器的徒儿慌张地跑进来,指着山门方向,喘气道:“师父,今日来观里上香火的百姓尤其多,我们是不是要往上涨涨银钱?” 观主扬了杨眉:“尤其多是多少?” 那徒儿比划着:“一路排到山脚下,密密麻麻的,都说见到了神龙来观里给神龙上柱香火。” 观主瞪眼:“排到山脚下了?” 徒儿点头,也是有些疑惑:“竟比我们上次筹划的呼风唤雨的法事还要多。” 观主忙不迭从榻上爬下来:“涨涨涨。” 话落,似想起徒儿话里的那句“神龙”,撸着胡须眯眼道:“真有神龙出现?” 徒儿挠头:“我是没瞧见,不过听偷溜下山的师弟回来说,是一条青龙,还抓走了一个人。” 观主似有所思地望着门外那阴沉的天色,神情渐渐凝重。半晌,他才望着徒儿,一字一句,格外痛惜道:“你师弟是不是又偷偷去买零嘴吃了,不知道孝敬为师该当何罪?” 那徒儿原本见观主若有所思的严肃模样,屏息凝神地怕打搅师父想正事,不料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无奈道:“没收零嘴上供师父。” “知道就快去吧。”观主挥挥手,跟挥苍蝇一样赶走了自己憨厚的徒弟,脸上那嬉笑神色渐渐收起,他闭目掐算手指。 一息过后,观主蓦然睁开眼,面色沉重。 被派去执行没收零嘴的徒弟很快就捧着食盒回来了,他欢喜地叫着师父,一路跑进来才发现师父并不在屋里。 他把食盒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四下环顾了一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师父钓鱼捉鸟也不告知一声。” 清心观观主名唤清心,因颇有些斩妖除魔,圆人心愿的本事,在长央城那是赫赫有名。逢人提起,不敢直呼其名,尊称观主。 可实则只有他座下弟子才知,斩妖除魔的确是观主本领,可圆人心愿这种事……他们家观主万万做不来。更别提这观主私下的爱好,钓鱼捉鸟看话本子不务正业……和众人眼中那只离问鼎仙道就差一步之遥的观主,那叫一个天差地别。 而此时,这观主正出现在辛府的后院里。 摇欢刚把孟冲绑在柱子上,一转身看见身后无声无息的出现了半旬老者,吓得差点踩着自己的尾巴。 她轻啼一声,龙吟声声。声音刚止,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帝君就出现了。 摇欢虽在看到和尚时就知道那是帝君,可这会看到真真切切的帝君还是欢喜了下。也不顾龙身化形被人看了去,化形后飞扑进帝君的怀里,跟只粘人的小狗一样,直往他身上拱。 这么多人看着……寻川有些尴尬。 他拍了拍摇欢的脑袋,哄她:“乖,等会没人再说。” 第44节 摇欢不依,嘟囔着撒娇:“你变成和尚我还以为你是要断却红尘跟我不相往来,你好不容易想通了还俗,我现在谁也不想理,只想和帝君在一起。” 寻川哭笑不得。 他原本就是被扶正故意陷害,才想着换个身份留在她的身旁,看能不能让这条小龙开开窍。既然知道她的心意,装和尚可不能开荤,当然趁早变回来,结果落在她的眼里,这就成还俗了…… 只这种丢人的事,实在不好承认,他装傻:“什么变成和尚?” 摇欢从他颈窝里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一下就从他怀里跳下来,语气嫌弃:“果然活得久的老妖精最会睁眼说瞎话。” 她话音刚落,就被帝君提着后领拎起,甩手挂在了假山上。 收拾完大逆不道的小蠢龙,寻川理理衣袍,风姿俊朗地迎上前,刚走到清心观主面前,那做高人高冷模样的真人立刻喜笑颜开地抱拳鞠躬:“此生竟还有幸得见神君龙颜,清心之幸。” “清心星君,别来无恙。”寻川微笑颔首,算是受了他这一礼。 “不敢不敢,我如今不过是一个闲散仙人,可不是星君了。”清心观主咧唇一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看着倒和外面那些动不动喊打喊杀的臭道士不一样。 摇欢被挂在假山上,帝君封了她的嘴,她这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睁眼瞪着看。 清心星菌?是什么好吃的菌? 这清心星君,说来的确和天上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他原先只是凡胎,因根骨上佳,对修仙一道深有天赋,乃千年不遇。 出生还没多久,就被天上一多管闲事的神仙送去了修仙宗门,后渡劫成仙,那多管闲事的神仙亲自迎他上界,原本是想等这清心星君感恩戴德一番,不料这清心星君上界后第一件事就是揍了那神仙一顿。 他本修仙时便不是个安分的人,那性子独树一帜,倒是和摇欢有几分像,是以寻川对他印象颇深。 那时他刚把摇欢送往无名山交由土地公看管,力竭归天在九重天外养伤,无聊得指着每日看他好戏才热闹了一阵。 后来有一阵子没听扶正提起,一问才知,这清心星君说自己被蒙骗了,做神仙一点也不好玩,跟玉帝告了假下界巡游去了。 倒不料是在长央城。 寻川邀他坐下:“不知星君寻来此处是为何事?” 清心星君腼腆的笑了笑:“我乃清心观观主,听闻青龙现身,猜想是神君下界便寻来一看。一来此地,倒还发现了被困于此地的我的孽徒,不知我孽徒是如何冒犯神君了?我带回去一定好好饿他一阵。” 寻川望他一眼,倒也不觉得他那护短的语气有什么冒犯,反而挺喜欢他的爽直,当下便道:“人被摇欢绑在竹林里,我这会便带你过去,也好知晓发生了什么。” 清心星君连连应好,起身之际,瞄了眼被挂在假山上的那个女子。 他是亲眼看到摇欢由青龙化形的,本着拍好神君的马屁好办事,当下抱拳夸赞道:“神君何时有了这么貌美如画的女儿,当真是比有仙界第一美人之称的百花仙子更美上不知多少。” 他自以为这马屁拍得好,结果话音刚落,就觉周身气息一凉,那来自上古龙神的威压如涛涛江水直直压下,直把他压得胸膛都要贴上大腿,喘不上气来。 清心星君一脸的懵逼,怎么了?他说错什么了?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被挂在假山石上的摇欢看了眼顷刻间乌云滚滚的天空,心里分外同情这个清心菌。 想当年,她一时好奇地问教她法术却不当她师父的帝君是不是就是她那不负责任的亲爹时,可是被拎着尾巴倒提起,挂在槐树上风干了好久。 帝君此时的确不悦,甚至想大发雷霆。 就连眼前这个他往常很是欣赏的清心星君,在他的眼里都很碍眼,格外得碍眼! 其实光看皮相,自然不会有人觉得帝君会是摇欢的父辈。 只是作为一个知道帝君年龄的神仙,难免会联想的多一些…… 清心星君额头冷汗密布,在帝君沉沉的威压里,需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着站姿,使自己能不那么没有出息地一脚软跪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寻川压下心中怒意,瞥了眼挂在假山石上还有空幸灾乐祸的摇欢一眼,转身带路。 那一眼森寒之极,像是在预告他等会要来秋后算账一般,凉得摇欢从头到脚跟被冰川水浇灌了一遍一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抿嘴,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摊在假山石上,等着帝君走远了,这才悄咪咪地一点一点往下挪。 帝君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时,她已经手脚麻利地从假山石上爬了下来。 帝君原本落在她身上的小禁制也随之而解,她原地蹦了蹦,又张嘴咕噜了几声,满意地拍了拍裙摆。 相比较她的习惯成自然,清心星君就没那么强健的心脏好适应。 寻川施加的威压撤走了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神君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这才扯着袖子仔细地擦了擦被冷汗打湿的额头。 他出门前可是擦了□□的,这会也不知糊了没。 擦完额头,清心星君又觉嗓子干渴,端起凉亭内摆在石桌上的茶壶,也不管那茶水是否已经凉透了。口对着壶口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这才堪堪缓过神来。 这神君太可怕了…… 他以前在仙界的时候也没听说过这位神君的脾气这么不好捉摸啊,一言不合就压人,他的腿都软得站不直了。 清心星君扶着腿,眼神正四处打量,瞥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正用看食物一般眼神看着自己的摇欢,吓得三魂七魄飞走了一半,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石凳上。 摇欢摸出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一脸奇怪:“我有这么吓人吗?” “不不不。”清心星君摆摆手,面对摇欢这种千年道行的小青龙,他丝毫没有一点压力,抓起茶壶又灌了几口,才摸着狂跳不止的小心脏道:“乍一看见这么貌美的姑娘,有些吃不消。” 摇欢被他很是敷衍的一句夸赞哄得心花怒放,面上却很矜持:“你这般调戏我,我可要告诉帝君的。” “帝君?”清心星君疑惑地看着她。 这里何时还有个帝君在?不知又是何人物? “就寻川啊,我叫他帝君叫习惯了懒得改口。”摇欢弯起眼睛笑眯眯的:“我很久没遇到像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清心星君干笑了两声,打听道:“我刚冒犯了神君,却不知道是哪里冒犯了。小仙女可否告知我一声,我也好赔罪。” 啊……求指点啊。 摇欢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从冠在头顶的木制发冠到腰间普通的布条腰带,实在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摊开手,明码标价:“要三块金条才能告诉你。” 清心星君:“……” 等吵吵嚷嚷的两人赶到竹林时,寻川已在那等了一会。 清心星君本来还兴致高昂地给摇欢介绍他一手开创的清心观,一眼瞄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徒弟,表情顿时一肃,几步迈了过去。 这个徒弟颇有几分他见钱眼开的风骨,只比起他憨厚的大徒儿他是有些不喜樊真心机深沉。只是这徒弟收都收了,也吃了清心观那么多顿饭,他舍不得就这么退回去,便一直养在观里。 不喜欢是一回事,但眼睁睁看着他小命都快呜呼了又是一回事。 清心星君把着樊真的心脉,痛心疾首:“哪个龟儿子给他下了附魔咒!” 附魔咒是魔界一种常用的法术。 魔族之人把法术下在樊真身上,等到了时机会渡自己的灵力操纵。 樊真不过一介修仙者,连半桶水也没有,哪能承受这么成熟的法术,当下经脉暴涨,全身经脉断裂,修为尽废。 他还能留下这一口气,怕还是神君护了心脉,否则这会早已是一具尸体了。 清心星君一脸悲痛地向寻川致谢:“我这徒儿全靠神君善心,才留了一口气啊,我在此替我这徒儿谢过神君救命之恩了。” 寻川已经看他不顺眼了,闻言眼也没抬,淡声道:“不用,我救他是为了让他留着气告诉我幕后主使的。” 清心星君一噎,当做年老耳朵不好使的样子,又一次谢过神君后,确认他这徒儿暂时死不了,这才泪眼婆娑地问道:“神君可否告知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这徒儿虽见钱眼开,只是平日里尊师重道,断不会勾结魔界,刚听神君的口风显然也是知晓背后有幕后指使。这会虽然痛心,仍先打起精神问问前因后果。 得知事情经过,清心星君沉默地看了眼脸色灰败的樊真,认真道:“不知被樊真所伤的两人在哪,我也许有办法可以救治。” 摇欢迷茫脸望着寻川,她因为辛娘一事心情烦闷需要消化,跟鸵鸟一样缩在玉石池里睡了一下午,她哪知道这会人去哪了。 她那如清晨山林间的麋鹿一般清澈的眼神看得寻川一舒心头闷气,他牵起摇欢的手,语气平静:“跟我来。” 清心星君正悲痛地抹眼泪,恍然看见神君牵起了摇欢的手,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次定睛一看,确信自己不是眼花后,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神君气得都快引来天雷了。 原来是谈了夕阳恋。 他这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神君没拧断他脖子都是他造福三生积了福德…… 清心星君心有余悸的摸了摸此刻有些发凉的脖颈,咕咚一声滚了一下喉结,夹起樊真跟上前去。 辛娘伤重,又渡了几口真气给姜易护住他的心脉,此时疲惫不堪地坐于床尾打坐。 灵识探到有人前人,警惕地抽出摆于床尾的玉石剑横于身前,那眉眼间凛冽的杀气如有实质,牢牢地盯住紧闭的房门。 寻川握住摇欢就要推门的手,看她不解也未解释,轻叩了几下房门:“是我们。” 摇欢恍然大悟。 辛娘跟她说过的,只是她一时大意忘记了。进出年轻男女房间时是要先敲门的,直接推门而入首先不礼貌,其次脏眼睛…… 辛娘听到寻川的声音,顿时卸下防备,手中玉石剑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落在地面上。这玉石比地面还要坚硬,落在地上不但没碎,反而把地面砸出了如蛛网般的裂纹。 她正要下床,被摇欢拦住,摇欢挽着她的手臂随她坐在了床边:“你的脸怎么比擦了□□的清心菌还要白?” 被这样点名的清心菌老脸一红,轻咳一声。 辛娘这才注意到落在最后,单臂夹着樊真的清心星君。 他那身灰不溜秋的观服实在眼熟,不用摇欢介绍,她也能猜到此人的身份。 虽对樊真痛恨之极,但毕竟此事和这清心观观主无关,辛娘能辨是非,是以也没冷眼相对清心观主,微微点头算是见礼。 自家不成器的徒儿被伤得修为尽废,他还要不收诊金白看伤,清心星君其实是有些郁闷的。 他把樊真放到椅子上,说明来意后先上前把了把姜易的脉搏。 姜易是凡人之体,只因将死,神格苏醒,这会虽昏迷不醒这体质却已有了改变。 清心星君摸了一会啊,看了眼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辛娘。 拜摇欢这抓不住重点的小蠢龙所赐,清心星君对整件事情印象最深刻的是辛娘和姜易的几世情缘,这会看着辛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重:“我刚听……” 刚说了几个字,清心星君才想起来还不知这小青龙的名字,正要讨教,摇欢已经善解人意道:“我叫摇欢,你也可以继续叫我小仙女。” 呃…… 清心星君很尴尬。 他根本不敢去看神君此刻的脸色。 第45节 要是早知道这是神君的小嫩草,他说什么也不会嘴上没个把门地胡乱称呼。 这下新仇加旧恨,他觉得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是真的保不住了…… 寻川果真眯了眯眼,眼神不善地望了清心星君一眼。 不过也只一眼,反正他有的是法子和这碍眼的混小子算算账。 清心星君被那眼神一剜,又抬了袖子擦了擦额上冷汗,这才斟酌着继续道:“我刚听摇姑娘说了来龙去脉,因我在凡界逗留已久,倒知道一物什能洗净凡身,也能抹去禁咒。对于姜公子的情况而言最适合不过。” 辛娘的眼睛一亮,顿时燃起几分希翼:“此后他生生世世不再欠天道?” 清心星君微笑:“等他偿还完了之前所欠的,就不欠了。” 辛娘又问:“能再归仙界吗?” 清心星君犹豫了一瞬,不太确定:“这我就不知了,得看他造化。” 摇欢忍不住插嘴:“这么好的东西不是不容易找就是副作用强,辛娘你考虑清楚。” 清心星君瞥了眼摇欢,颔首道:“的确,这物什三界也仅有一块,但也只是不好取,倒没听说有什么副作用。” 摇欢咬着手指,好奇的问:“你说了老半天,到底是什么?” 清心星君垂眼,继续慈悲地微笑:“御龙洗。” 凡界的皇帝皆是仙界命格主司认派,或是命格极贵之人,或是天上某些闲的蛋疼的神仙,就连布云施雨的小金龙也曾下界过过一回皇帝瘾。 自古以来帝皇权势都是引人垂涎的,为了正道不乱,也为了那些闲来无事的神仙一代帝皇瘾过去后能重归仙位,所以才出现了圣物——御龙洗。 “这御龙洗珍贵至极,又置于皇宫,的确不太好找。”清心星君看向辛娘,颇有要如何决断全看她的意思。 一直骨碌碌转着眼睛打小主意的摇欢悄悄凑到帝君的耳边,问道:“是那个有脆皮鸭主厨的皇宫吗?” 寻川低眸看去。 眼前的少女双眼冒着光,那副馋样……这会只差化出龙尾拼命摇了。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竹林风过簌声轻响,屋内烛火被夜风打得一个轻飘,投在墙上的人影也随之晃了晃。 这天色,怕是等夜再深些,会下场大雨。 辛娘垂眸看向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姜易,忧思颇重。 樊真被附魔咒操控,剑剑杀招皆是要取她的性命。姜易替她挡下一记,虽她反应极快险险地带着他避开,可那魔剑的剑风又岂是为凡夫俗子的姜易所能承受的? 当下重伤昏迷不醒,情况不妙。 如今的情况,若不是他命还不该绝,又有她每隔一个时辰便渡以真气护他心脉,怕是活不过三日。 辛娘神色哀戚:“御龙洗能助他洗清禁咒,不必永生永世皆受轮回之苦,辛娘本该毫不犹豫去为他寻得这御龙洗。只观主你也知,目前最紧要的,是他活不了多久。” 清心星君这点眼力见哪会没有,当下便道:“我清心观观内有一以五行之力做成的法阵,那本是留着给我当保命之用的禁地。如今有人需用,我自然也不会吝啬……” 清心星君这句话说到最后,越来越慢。 他吝啬啊!他满眼都是钱!他才不是大度!他只是得罪了神君不好不办事将功补过而已! 摇欢见清心星君眼角抽搐,一副肉痛的表情,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简直要笑出声来。 当下抿紧嘴,眼观鼻鼻观心默念:“脆皮鸭皮香肉脆,东坡肉肥而不腻……” 寻川见摇欢忽然垂了脑袋,耳根微微泛粉,就知她这会定不是在琢磨正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背,示意她收敛些。 摇欢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心底默念的菜名立刻变成了:“帝君大混蛋……” 清心星君也是真心为这倒霉徒弟收拾烂摊子,和辛娘敲定了好细节,便夹起徒弟准备告辞。人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又想起一事,言辞恳切地对摇欢道:“今日对摇姑娘多有冒犯,若摇姑娘不介意,明日也可随辛姑娘一起来我清心观做客。” 他循着龙气一路追到了辛府的后院,就是为了一探神龙现身此事真假。 清心观今日从门口一路排到山脚下要供奉香火的队伍可都是拜她所赐,捞了这么多油水钱,自然得邀请下正主来做客,也好再壮大壮大清心观的名声嘛。 摇欢识人浅,可没有这老狐狸的奸诈狡猾,自然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 只知道做座上宾有吃有玩,笑眯眯地就答应了。 清心星君见她答应,眼前似看到了一座小金山,一脸正色地拱手抱拳,完全忘了被他夹在臂下的樊真。 这么一拱手,扑通一声重物落地,吓得清心星君手忙脚乱地去把人捡起来。从而完美错过了寻川眼底的玩味。 请摇欢去做客,若不是来钱这种随便一个宝库就富可敌国的龙,寻常人恐怕真的请不起。 清心神君捡完自己的徒弟后便迅速地离开了。 寻川送摇欢回屋。 两人对今天发生的事心知肚明,一时倒有些尴尬,谁也没开口。 等把摇欢送到了门口,寻川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嘱咐她早些休息,便转身欲走。 摇欢原本是想去拽帝君衣袖的,手都伸出去了,却不知拉住他后能说些什么,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推开隔壁房间的大门,抬步进屋了。 夜深。 风声渐起,乌云层层叠叠地堆积而来,不多时,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雨滴落在屋檐上,清脆的敲打声如一曲安眠的乐曲,听得摇欢昏昏欲睡。脑子里纷乱无章的思绪似被这雨声一点点梳理开,她闭上眼,渐渐沉入睡梦。 梦里黑漆漆的,像是处在连月色都没有的深夜。 天地间淅淅沥沥的,全是雨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摇欢渐渐清晰的梦境里,她撑着一把碎花小伞,一步步迈进比夜色还深的黑暗里。 耳边有龙吟,声声震耳,似饱含着巨大的痛苦,哀鸣声似拧掐着她心口,让她心悸不已。 她脚下的大地都似在震颤,呜鸣声如海浪,一潮又一潮。 然后摇欢的鞋面被水打湿,那湿漉漉的冰凉感让她忍不住低头看去。 哪怕此刻的黑暗沉寂如天外的混沌,什么也看不清,她却清晰地感知到,沾湿她鞋袜的不是雨水……是满带着血腥之气的血…… 又是一声龙吟震耳,似远似近,摇欢一个哆嗦。 就见一道闪电突兀地划破整片黑色的帷幕,她震惊的看着自己雪白鞋袜上沾上的血色,耳边龙吟声虚弱又饱含痛楚。 她抬起头,就见四肢皆绑束着断裂铁链的苍龙四爪立于地面,龙须还在颤动着,身上被天雷劈得已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她抬起伞柄,自伞面下仰头看着面前的苍龙。 他已低下头来,血红的双目温柔地注视着她,似再也感觉不到身上天雷灼伤的痛苦一般,满目深情。 摇欢颤抖着伸出手,不敢触碰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熟悉的苍龙会是……帝君。 她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他,手背便被雨水打湿,下一记天雷以雷霆之势又从天上劈下。那耀目的白光里,摇欢再不忍去看他的神情,也不忍去听那声声隐忍的龙吟,霍然吓醒了过来,在床边摇晃的烛光里猛然睁开眼。 她心有余悸地摸着剧烈跳动不已的心口,慌乱地去看她的手背。 手背上湿漉漉的,沾了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的雨水,被风一吹,凉意四透。 摇欢回来时躺在窗口旁的软榻上,屋内燃过香,她嫌闷就开了窗。原本是想躺一会就上床睡觉,不料竟听着雨声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今日的天气也实在诡异,明明已入了寒冬,此时却下起了雷雨。 云层里轰鸣着,隐隐颤动的雷声正伴着闪电一声声破空而来。 摇欢心下不安,豁然坐起来,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连去隔壁屋都省了,用龙爪在屋里墙面上刨了一个大洞。 她刨洞的动静实在大,惊醒了寻川。 他披着外衣起身,拿起手边红烛,用一手轻拢住被风吹得零乱的烛火,走到已经被摇欢刨开了一人进出的洞前,轻声唤她名字:“摇欢?” 摇欢的爪子一收,灵巧地从洞中钻过来,一头扑进寻川的怀里。 她无所顾忌,寻川却吓了一跳,怕手中的烛火烫着她,一手揽住她的腰身接住她,一手握着烛火远远拿开。 直到胸前被她脑袋用力拱了几下,他才犹豫着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问:“怎么了?” “怕。”她呜咽着吐出一个字,双手环在他的身后,格外依赖地抱紧他:“我还做了噩梦。” 寻川听着屋外隆隆作响的雷声,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就着手中微弱的烛火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摇欢眼眶微微红着,脸色苍白,的确是被吓得不轻。 寻川松开手,把红烛插回手边的烛台上,一手托着她的后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抱起她,几步把她抱到了床上。 摇欢被他放在床上,见他转身要走,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外衣被她拉得一侧落了下来,他忍笑,安抚道:“我脱下外衣。” 摇欢这才红着耳根子松开手,默默往床里侧挪了挪。 寻川挂好外衣,回到床边坐下,探手捉住她冰凉的双手的握在手心里,语气轻柔生怕惊扰了她一般,低低问道:“做了什么噩梦?” 摇欢不欲去回忆,即使是睡梦里虚无的幻境,她此刻想起来也觉得心有余悸。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滚进他的怀里。 对于她而言,这三界没有谁能像帝君那样,可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寻川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顺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抚摸着。 他今晚也睡得不太好,虚虚实实里似踩不到底一样,让他心头蓦然升起几缕不安。 “我梦见……天雷劈你。”半晌,她低声回答,语气压抑得似被天雷追着劈的人是她一般。 寻川一怔,抚摸她头顶的动作一顿,良久才道:“只是做梦,不怕了,嗯?” 那尾音低低绕绕,听在摇欢的耳里她心都酥了大半。 她安静地蜷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她听着听着,忽然想起,这还是几百年来头一次她这么亲密地赖在帝君的怀里。 也是头一次,她别有心思。 她被帝君摸得浑身懒洋洋,愉快地咕噜了一声,在他手心里轻蹭了蹭,疑惑地问道:“帝君,你为何要变成和尚,是想考考我的眼力吗?” 寻川被问得哑口无言,落在她发上的手捏住她精巧的耳垂摸了摸,指尖那细腻柔滑的手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他轻扣住她的后颈拎她坐起来:“不会打雷了,回去睡吧。” 摇欢撇嘴,她现在变聪明了,帝君每次不想回答就转移话题的套路她早就看明白了。她不但没起一下身,反而整个人压上去。 这猝不及防的反攻,径直把毫无防备的寻川压在了床上。 第46节 摇欢双手撑着帝君的肩膀,颇有些得意洋洋:“你不说我也知道,余香说有不少当仙差当无聊的神仙都会下界换个身份当段凡人。你不承认也罢,反正我心里是这么认定了。” 再说了,她还被那和尚亲了,若那不是帝君,她可不吃亏了嘛! 寻川直觉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些话,当下也懒得和她耍嘴皮子,好整以暇地双手枕在脑后,看她要耍什么花样。 毕竟,她这样一副无赖样,他是真的很久没有见到了。 摇欢唱了一会独角戏,觉得无聊,干脆挤到帝君身边和他挤做一堆。 这里看不见星空,看不见风景,只有纱幔重重的帷帐,摇欢却难得安心地望着那帷帐,絮絮叨叨道:“帝君上次说已经找到夫人了,我误以为是余香,给余香找过不少麻烦;帝君上次生气,抛下我就走了,我就天天望着天,想着九重天到底在哪;帝君上次还教导过我男女有别要恪守男女之限,可我趁着你不在喝过花酒看过荤书。” 说到这,摇欢一顿,悄悄瞥了眼帝君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不悦,这才继续道:“我看话本子说女子只要嘘寒问暖温柔备至便能赢的男子上心,我今夜又是破墙而入又是投怀送抱的,帝君不是和尚,不是圣人更不是杨下惠,怎么没有一点反应?” “是柳下惠。”寻川侧目看她,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你想我有什么反应?” 摇欢转头看他,眼神难得认真:“荤书上说了,一男子若对女子亲亲抱抱不撒手就说明他爱那个女子。帝君对我没反应,不是不爱摇欢就是觉得摇欢身材干瘪没有吸引力。” 寻川哑然。 这小蠢龙学习能力突飞猛进真是始料未及,连这口才本领都跟着辛娘学了不少,说句话头头是道,却一点也不自知她这种不经意间就撩拨男子的话语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能够激起多大的冲动。 他一个翻身,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压在床面上,他俯身望着她,双眸含笑:“你希望是哪一个?” 摇欢认真想了想,有些为难道:“还是前者吧,我比较希望帝君能承认我的魅力。”作为一条爱美的青龙,她爱美到就差每日护养她的龙鳞了,哪能接受别人批评她身材不好。 她弯起眼睛笑,不知何时化出的龙尾悄悄地缠上了他的双腿。她挺起日渐丰满了些的酥胸,故意蹭了蹭他。 这几个动作她做得自然,心里却跟打着鼓一样,慌得快要无法呼吸。 那本叫《撩汉十八式》的荤书可是这凡界话本子里畅销第一的,总不能是骗她的吧。 夜色昏暗,可这些黑暗对寻川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他感觉到她紧张的呼吸,手下握着的手腕上,脉搏跳动地如此快速迅猛,也看见她耳廓渐渐泛红。唯独那双眼一直清亮得望着他,直勾勾的,似要看进他心底去。 “两个都不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早就是我的心劫了,多一分怕唐突,少一分怕怠慢。我的心意,你如何能明白?”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多一分怕唐突,少一分怕怠慢? 摇欢听得一知半解,她突然觉得多读些书还是很有必要的。 她喜欢听雾镜讲话本却不太喜欢听余香讲话本故事的差别就在于雾镜讲的话本简单利落,她就算是个半傻子也能听得明白。 而余香呢,大抵是因为她在九宗门开智多年的原因,学得都是修仙者那派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虽然故事说得好听,她也跟着余香学了不少四个字四个字装文化人用的词语,可有些时候听故事听得实在太费力。 听故事本就是打发时间用的,若是需要用脑子了,那就不是消遣的闲事了。 她眨了眨眼,试图翻成白话文:“帝君你是说你早就垂涎我已久了,就是因为垂涎太久,所以怕表现得太明显会把我吓跑,但表现得太内敛又怕我不知道?” 寻川细细咀嚼了一番她的这些话,虽然觉得这种描述方式根本无法表达他的情意,但一想到摇欢的理解能力,还是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得到肯定,摇欢的眼睛瞬间一亮,她想拍拍胸口,跟他证明一下自己心脏的强健,绝对不会被轻易吓跑。 动了动手腕才发觉她的双手还被帝君困在他的手心里,也不在意,额头贴着他的颈窝蹭了蹭:“我心悦帝君好久了,只是帝君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寻川忍不住打断她:“道貌岸然并不是夸赞的词。” 摇欢费解地看了他一眼,嘟囔:“向你表明心意的时候帝君也忍不住要说教吗?” 寻川被她纯良的眼神看得语塞,在她明亮的眼神里,服了软:“是我错了。” 摇欢这才满意,但被帝君这么一打岔已完全忘记自己之前要说什么,顺着这个话茬便接了下去:“帝君你就是这样严肃,我才不敢对你做什么,否则我成年之后就会按着心意来跟帝君表白了。” 寻川望着她,目含笑意:“那你想对我做些什么?” 摇欢瞥他,很厚道地提醒道:“摇欢孟浪,要做的事怕是会吓帝君一大跳。” “喔?”寻川配合地做出微讶的表情:“还有事能吓着我?” 摇欢缠在他腿上的尾巴尖晃了晃,愉快地眯起眼:“我不是说了嘛,我这段时间看了不少荤书。不过辛娘提醒我,此事不能告诉你,单纯的女子不经意地诱惑一个男人时才最有魅力。” 寻川有些头疼。 之前是有个狐妖,整天不三不四地勾搭男人。 摇欢又三天两头地去偷听墙角,拦都拦不住。 好不容易没有了狐妖,看样子摇欢也把狐妖带来的不良影响忘得差不多了,又来了个辛娘…… 于是在歪门邪道上格外勤奋好学的人,又学了个不五不六。 见寻川不语,摇欢默默抿了抿嘴,格外有眼色地解释道:“因为帝君一气之下就回了九重天,摇欢伤心了多日,夜不能寐。每天每夜全靠辛娘和余香讲话本子度日,辛娘看我日日苦闷茶饭不思,就给我讲了不少她和姜易前世的故事。” 顿了顿,她心有戚戚地继续道:“辛娘是真的很可怜,她记得姜易,姜易却不记得她。姜易每次轮回投胎,她便要重新勾搭一番。我听得动情,不知不觉就学了好多。” 她诚恳地看着寻川,这一番胡言乱语半真半假,说得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辛娘和她说了不少有关姜易前世的事不假,只那怎么勾搭男人的办法却是她央着辛娘教的。只是帝君向来不喜她学这些,她这会只能睁眼说瞎话。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不料低估了寻川对她性子的了解。她眼神飘忽着,他便知她没说实话。可这种时候,还和她计较什么? 他松开一只手,手指落在她的额前,轻轻地摩挲着她额前毛茸茸的小绒毛:“以后我给你讲话本,没有谁能比我知道得更多,你愿意听,我就日日讲给你听。” 摇欢得了帝君这一句承诺,惊喜地差点翻身把帝君压在身下。她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矜持”,这才压下心中孟浪,乖巧点头:“帝君说的,我都爱听。” “好。”他勾唇一笑,那俊美的面容如春风化雪,温柔得直拨摇欢的心弦,引得她那颗芳心又不受控制地“噗通噗通”跳起来。 她面颊飞上两抹绯红,眼里的春意挡也挡不住。 今夜于她实在是个意外之喜,她本是被噩梦惊扰,却不料一时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把本该好好计划下的事情给做了…… 这会帝君也终于跟她袒露心计,她头一次对“两情相悦”这个词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不过……”帝君的手指落在她耳边,双眸凝视她,严肃道:“以后不许再跟别人学这些,你想学会什么,我来教你。” 摇欢的尾巴尖又欢快地摇起来,如果她的尾巴跟响尾蛇妖一样一晃就响的话,此刻只怕会吵得整个长央城都鸡犬不宁。 “帝君教我。”她弯起眼睛,眼底的光华灿若星辰。 “嗯。”他轻应了一声,捻着她耳垂的手指微微一顿,眸光落在被她轻咬住一角的红唇上,喉结一滚,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先教你……” 后面的话尽数消失在了交覆的双唇上,他吮着她的下唇,温柔地碾过她的唇瓣。 彼此的呼吸相闻,他轻咬住她的嘴唇,舌尖抵开她还处于微愣状态的双唇,探进去。 摇欢瞪大眼“唔”了声,有些惊奇。 她一直以为亲吻就是双唇相触,若喜欢的深一些就吻得贴得久一些……原来还能这样。 她这么一声轻吟,寻川的动作一顿,微微退离几分。眸底还有动情时的迷离,就这么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那眼神,看得摇欢心都要化了。 她勾住他的脖颈往下一拉,嘟囔着:“我好像会了……” 话音未落,便迫不及待地吻上去,学着他刚才对她那样,吮住他的下唇。她的唇绵软温凉,这么轻轻吮着他,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磨蹭。 她含着他的嘴唇,突然觉得有句话说错了。 不久前辛娘为了她能开窍,给她说过口脂的事。 辛娘当时问她:“你觉得口脂和脆皮鸭比起来哪个好吃?” 摇欢记得当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脆皮鸭,可这会,真的尝到了“吃口脂”的味道,她觉得十盘脆皮鸭也比不上帝君好吃。 屋外雨势又起,雨声叠叠,如珠玉落盘。 摇欢听着屋外的雨声,被帝君磨蹭着嘴唇,软声问道:“先生,摇欢学得可好?” 她故意拿捏了语气,声音带了几分猫的娇软,就似猫爪在他心口轻轻地挠了几下,不止没有止痒,反而撩得他心猿意马。 他复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头与她对视时,额头抵着她的,心里满是因为她充溢的满足。 他低声笑起来:“离出师还远,可别自骄。” 他忽然就觉得,这样过一生也好。 与天同寿如何?有她陪伴,只会嫌相伴的时日太少。 她忘却前尘又如何?他珍惜着守护着,她有今生的记忆便已足以。 就算日后天界追究,茴离穷追不舍,他带着她自避去九重天外,又有何人敢阻? 摇欢抿着唇,有些后知后觉的害羞。 幸好屋内烛火昏暗,夜色又暗,帝君看不见她已经烧红的双颊。就如她此刻并未发现帝君眼中那幽邃的深思一般。 她躲进帝君的怀里,害羞地问:“帝君这样算是轻薄我,要对我负责了吧?” “轻薄?”寻川对摇欢乱用词的行为早已习惯,他垂眸看着身下眼如春水,春波潋滟的摇欢,笑道:“你想说什么?” 摇欢眨了眨眼,正经了起来:“我听话本子里,有很多垂涎女子美色的好色之徒。还未得手之前对姑娘是千好万好,恨不得摘了天上星月捧到姑娘面前。可一亲芳泽后便失了兴趣,早忘了当初海誓山盟。我绝对没有担心帝君你是这样的人,这些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的。” 寻川把玩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道:“怎么个没有好下场?” 摇欢咕咚一声,脸上羞色尽褪,尾巴缩了回去,手也不给帝君玩了,义正言辞道:“这样的人到最后往往都会遇到侠义之士为姑娘打抱不平,统统断了子孙根不能人事。” 寻川原本还认真听着,闻言脸色一沉,曲指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轻弹了一记:“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摇欢吃痛,委屈地捂着额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话本真的是这么写的,也是帝君你问我的。” 她那神情就如被抢了粮的小狗,看得寻川心软。 他挥开她捂着额头的手,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记轻吻:“还疼不疼?” 摇欢本就是装可怜,他这么温柔地待她,让摇欢忍不住扬起唇角,很是拙劣道:“还疼,要多亲几下。” 寻川自然不会上她的当,雨声就如窃窃私语的情话,把这夜色都柔化成了绸缎。 他沉吟了半晌,道:“等找到了雾镜,你便跟我回九重天吧。以前我总是一人,你来了,应会很热闹。” 摇欢乖乖地“喔”了声,边抬眸看他:“那辛娘这次去皇宫找御龙洗,我可以一起去吗?” 她惦记脆皮鸭,但她不说。 “雾镜之事耽搁太久……”他话说到一半,看她期待的眼神,还是妥协道:“那让余香和神行草先去岭山,我们去皇宫待几日便去岭山汇合。” 摇欢顿时喜不胜收,满目皆是香喷喷,脆而不腻的脆皮鸭。 第47节 这会不止打着脆皮鸭的主意,她还想着能不能绑几个御厨去岭山给她做吃的,反正她要去吹翻皇宫里的琉璃瓦,吊打皇帝那些娇滴滴的小妾,再顺便看看这皇帝是何模样。 她如今,可是有后台的龙!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翌日。 摇欢因为兴奋过度,一觉睡到了正午。 清心星君已来回跑了好几趟,只是碍于帝君在后院,他哪敢私闯。每回都是坐在凉亭里急不可耐地喝上一杯茶,又匆匆回他的清心观。 辛娘一大早就让车夫备了车,打发余香来看过摇欢,知她昨夜宿在帝君屋里便不再来问,先带着姜易去了清心观。 摇欢吃着辛府的午餐,很不走心的和午后就提前动身的神行草告别。 回渊咬着馒头,一张粉嫩白皙的脸面无表情,也丝毫不在意摇欢断断续续含含糊糊的说话声,只在她忍痛分来鸡腿时,边伸手接过边叮嘱道:“你别操心我了,皇宫的浩然正气对还未成仙的族类都有影响,你别待太久了。” 摇欢敷衍地点点头。 回渊咬住鸡腿,朝她翻了个白眼:“我说的话你好歹听进去一些,别老是给帝君惹祸。这皇宫里不止有难搞的皇帝还有个更难搞的国师,我都替你打听过了。” 摇欢没空用嘴说话,腹诽:“有谁能比我更难搞?” 回渊沉默了一瞬,还真的没想到比摇欢更……难搞的。 所以,他要担心的其实是那皇宫里的皇帝了对不对? …… 摇欢刚送走余香和神行草,还没来得及忧伤一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神行草的分别,望眼欲穿的清心星君又来了。 清心星君这么殷勤备至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今日在清心观前设了法阵,那个法阵看着虽煞有其事,其实就是摆了几块漂亮的石头糊弄人。 昨日给摇欢添香火的长央城百姓实在太多,作为一个揽钱有方的清心观观主,清心星君可是从昨晚回去后就开始策划今日的法坛。 坐落在长央城,四方皆赫赫威名的清心观,今日就算不能让民众再次得见青龙身姿,也要听听龙吟声,好歹知道这两日昂贵的香火钱添得值得,然后再顺便涨涨价……怎么说,也快过年了,得留些买肉钱。 摇欢靠着摇晃前行的马车壁,听着清心星君软着语气的请求,啧啧了两声:“你不是天上的星君吗,不能装着叫两声?” 清心星君苦着脸:“我若是有这能力,也不用担心装神棍的事会被人戳穿了。” 摇欢扭头看他,好奇极了:“神棍是什么棍?” 清心星君回头看着摇欢,比划了一下:“神棍就是装模作样耍弄玄虚忽悠人的,我下界游历,法力受限,还真叫不出龙吟声。” 摇欢学了个新词,新鲜得不得了,以答应他为要求,缠着清心星君让他示范了一遍。 清心星君有些犯愁,他既担心神君知晓他教坏这条小青龙后会找他算账,又实在心动即将堆满他屋子的金山,天人争斗良久,还是良心狗肺战胜了良知,惟妙惟肖的给她示范了一段。 结果? 结果就是一世英明的清心星君被一条学习能力出众的龙……匡了。 然后他还因为理亏,根本不敢跟这条坏龙的监护人告状。 寻川见天色渐暗,摇欢还未回来,虽知在清心星君那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仍旧在辛府的后院里,散着步就到了长央城外的清心观里。 摇欢坐在漂亮石头堆起的“法阵”里数铜板。 来钱财大气粗,出手不是金叶子就是金元宝,摇欢还真的没有摸着过铜板。这会盘膝坐在地上,跟串手链一样,捻着一个个铜板往变小了的捆仙绳里串。 清心星君坐在方鼎上哭,鼎里还未燃尽的香还袅袅娜娜地升腾着白色的烟雾,从他身后一缕一缕地飘出来。 寻川毫不意外。 他迈步上前,问袖手旁观的辛娘:“出了何事?” “摇姑娘在长央城百姓面前,把清心观的招牌给砸了。”辛娘说完,忍俊不禁,掩唇背过身去。 这话要说回清心星君卖力示范神棍的这件事上,他以为这肤白貌美一问三不知的小青龙只是个傻白甜的花瓶,就跟逗趣一样一股脑把自己常用的装神弄鬼的手段都教给了她。 清心星君虽法力受限,可那些修为在凡界自然够用。平日里斩妖除魔自然全靠真本事,只那些上门来求姻缘求官途求生子的,他就是玉帝也得先翻翻命格主司的命格簿,自然用的另一套法子。 不料这青龙肚里透着黑,别看长得好看,若她真身不是龙,清心星君真要怀疑她是不是蛇蝎成的精。 摇欢串不完面前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铜板山,见帝君来了,毫不留恋这座小铜山,揣起被她大材小用的捆仙绳串起的“长龙”塞进小香囊里,跟只花蝴蝶一样飞进帝君的怀里。 摇欢不受世俗观念捆绑,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倾慕帝君,帝君也心悦她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做起小鸟依人的春姑娘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清心星君还因为昨天不长眼冲撞了帝君的事心虚着,正要过来见礼,就见摇欢一个眼神瞥过来,恶人先告状:“帝君,我今日才知这清心菌平日里用的那些上好的面霜手霜,看的精装版话本子吃的精致小零嘴都是他装神棍哄来的。我已经把他收拾了一顿,不用再劳烦你出手了。” 寻川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倒是学会先告状了。” 清心星君眉一挑,心道:还有平反的机会! 他上前,拱手一礼:“神君……” 话刚起了头,便见寻川抬手抹去摇欢唇边的糕点屑,赞许道:“不过晓得为我分忧了,说明还是有长进。” 清心星君:“……”神君您慢走。 虽被恶劣的小坏龙惩治了一番,清心星君心里却是服气的。 他迫不及待的送走了神君和摇欢后,为了宽慰辛娘,还特意安抚道:“我这些年坑蒙拐骗还是攒了不少钱的,维系这个道观几日还是能做到的。辛姑娘你放心去寻御龙洗吧,姜公子我替你好好看着。” 辛娘道过谢,望了眼姜易如今所在的方向,掩去眼底不舍,告辞离去。 —— 当夜,辛娘交代好了府中和霁玉楼的事务后,便随神君和摇欢一同起身,入夜就直接进了燕京,找了家客栈落脚歇息。 辛娘是妖身,虽是温润玉石,但想进这受天界庇佑的皇宫还是难如登天,需得好好准备一番。 住进了燕京最大最好的客栈后,摇欢的铜板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用辛娘的小布包装了沉甸甸的铜板,唤了小二前来,打听国师。 神行草吃饭时都不忘提醒她的事,她自然也用心对待。 寻川正开窗透气,回头便见她把沉甸甸的布包递给了门外的小二,喜滋滋地走了回来。 他撑开支起雕花朱窗的木条,看着窗外那条在夜色里犹显幽深的环城河,问她:“打听到了些什么?” 摇欢摇着尾巴凑上去,殷勤地去推开下一扇窗:“帝君你坐着歇息,这些粗活放着摇欢来。” 话落,见帝君连推拒的话语都没有,径直走回桌边斟茶喝时,又撅起嘴:“帝君,你怎么不像话本故事里那样怜惜我?” 寻川失笑,还依不得了? 他抿了口小二刚温好的新茶,慢条斯理地开口:“怎样算怜惜?” “你方才就该问问我,赶路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了没,我去给你买些你爱吃的……”之类的。 摇欢反手撑在窗框上,一跃坐上窗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那眼神,当真有几分幽怨。 寻川思忖了一瞬:“我们瞬息而行,从长央城到燕京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回答完第一个问题,他又继续道:“至于渴不渴,不知哪来的小馋猫生怕再喝不着辛娘的酒,钻到地窖喝了一整壶……” 摇欢听着他渐渐明朗的笑意,脸涨得通红,连忙打断:“那你也可以拦着我让我歇息着呀。” 寻川放下茶杯,内室通明的烛火里他那双含笑的双眸亮得惊人。 摇欢的小心肝“噗通”一跳,一直晃着的双脚立时安分地踩着墙面,乖乖地看着他。 许是那眼神热切,又或者是她眼里遮不住的小紧张小雀跃。 寻川信步迈向她,几步便走至她身前,把她耳旁那缕被木窗勾乱的发丝绕回她的耳后,微微带着热意的手指顺着她的耳廓落在她的脸侧。 “这些不过是情/趣,你若是喜欢便做,不喜欢便我来,有何好计较的?” 她才不是计较的小气龙! 摇欢轻哼了一声,抬手欲推他:“我才不是和你计较,我这也是情/趣。” 她那只手的力道委实没有多少,寻川捉住她的凑到唇边轻吻了一记,那一触即分的亲吻如羽毛般轻柔,却瞬间烧红了摇欢整张脸。 她慌忙抽出手,双手慌慌张张地捂住烫红的耳朵,一时不知反应。 那双看着他的双眼,如漾着水波,又似隔着山雾的远山,直看得寻川心猿意马。 他错开视线:“刚才可是说来我这坐坐,晚些去陪辛娘一起睡的?” 摇欢捂着耳朵的手顿时放了下来,她掐指算了算,从进屋到现在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帝君就要赶她走了。 她不满,于是就装傻:“我何时说过这话,我怎不知?” 她原本想,就算这时帝君要赶她走也得费些嘴皮功夫,不料帝君丝毫没有求证的意思,从善如流道:“那便睡在我屋里,哪也别去了。” 摇欢瞠目结舌。 帝、帝君……这是在调/戏她呢?还是勾/引她呢?还是……暗示她呢?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摇欢的脑子实在不适合想这些复杂地问题,所以在想不清缘由后,她果断地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反正不管是哪种,她都很是欢喜啊,又何必去计较帝君的目的。 摇欢双手环上他的后颈,靠进帝君怀里。 她的额头贴着帝君的温热的颈窝,那暖暖的体温,把她整颗心都熨帖得服服整整。 正陶醉着,又忽然想起一事,也不歪歪斜斜靠着他了,正经地坐直了身体:“那小二提起国师,语气敬重又佩服,说他是这凡界顶顶厉害的大人物,修炼已至渡劫期大圆满。上达天听,离飞升就差一个机遇。就连那些正经修仙的门派,恐怕都不能出几个与他比肩的。” 摇欢生来就是龙,虽然自古以来,龙族的地位崇高,但她还未渡过劫,严格算起来还是属妖类一族。 她懵懂了近千年才开了灵智,又近期才成年换鳞,刚跻身正经龙的行列。修炼也仅是本能而已,对渡劫飞升实在没有渴望,是以对凡界的修仙类别并不了解。 她的认知里,不管谁厉害都比不上她家帝君厉害。 第48节 “皇宫里那个爱吃脆皮鸭的皇帝听说很是敬重他,为他开辟府苑,准许百姓给他供奉香火。就连宫里都单独给他留了一个宫院,平日里供他歇脚用。”摇欢八卦兮兮地猜测道:“帝君你说这是不是一出断袖话本啊?” 什么朕的江山与你一起共赏啊…… 这天下人都不知朕的心思,你可明白啊…… 朕为了你费尽心机,只求爱卿多看我一眼啊…… 摇欢脑补得停不下来,越想越觉得那皇帝的后宫佳丽就是为了掩盖这个事实才存在的,就连那脆皮鸭的大厨也是因为国师喜欢才费尽心思招进宫里的。 否则怎么会宫内一处宫院,宫外一处金宅,可不明摆着金屋藏娇嘛? 那些心机小妾们就不知吃醋嘛! “胡思乱想些什么?”寻川放在她后颈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她一下,看她陡然回过神来,才道:“明日见了就知道了。” 摇欢却摇摇头:“国师不在宫里,小二说那国师外出有一段日子了,前段时日小皇子诞生,国师都未参加皇子的满月礼。” “那更好。”寻川揽住她的腰身,抱起:“该休息了。” 摇欢原本坐在窗台上,被他这么一抱,自然而然地分开双腿环住他,与他平视:“帝君可是不喜我想别的男人了?” 她掩唇轻笑,双眸弯弯,似近新月时的下弦月,眼里月华大盛,竟比屋内烛火还要明亮些许。 “既然知道,便只想着我。”寻川把摇欢放在床榻上,看她晃着双脚笑盈盈地坐在床边,曲指刮了一记她的鼻尖:“歇吧。” 摇欢答应了一声,踢开脚上的鞋履,躲进被窝里。 她刚躺下,屋内烛火便尽数熄灭,只余从窗外飘进来的月光,清清淡淡地照亮了窗前那寸许之地,这才能隐隐约约看到屋内摆设。 摇欢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帝君也上床来了,咬着被角,小声问道:“帝君留我过夜,可是心怀不轨?” 寻川正欲躺下,闻言一顿,细想之后又觉得有些好笑,躺下后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又自然:“并未。” 摇欢失望地“哦”了一声,往帝君身旁靠了靠,又问:“那帝君不怕我对你心怀不轨吗?” 寻川已闭目休息,他侧身把摇欢揽进怀里,低头在她额上一吻,轻声道:“我只是就近看着你,怕你一个忍不住,今晚便去皇宫抓厨子了。” 摇欢:“……” 不解风情! 摇欢毫不客气地推开帝君,一骨碌背过身,狠狠地戳了几下床板。 若不是她对自己的皮相极有信心,此时都要怀疑是不是自身的魅力问题了。 榆木脑袋! 摇欢抓住床板,已化为利爪的爪子轻而易举就把床板给掰下了一小块。 掰完一块还不解气,她又掰下一块,指尖一揉搓便立刻化为木屑。她捻着无辜的木屑,继续腹诽。 还未等她掰下第三块,腰间一紧,帝君从她身后把她揽进了自己怀中,钳制在她腰上的力量似惩罚一般,勒得她有些疼。 摇欢还未来得及转头,本就近在咫尺的人,低下头很是恶劣地咬了一口她的耳朵:“这般烦人,如今你是一点也不怕我了?” 他虽是问着,却丝毫没有要听她回答的意思。 唇落在她耳后柔软的耳窝,轻轻的一吻,那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摇欢整个人似被谁拎着在空中晃了两下一下,如一脚踩空坠落地面,浑身都酥软了。 她哼哼了两声以示抗议,被他咬过的耳朵却热烫得如置身于温泉水中,痒痒麻麻的。 摇欢是安分了。 可寻川却不想放过她了。 他揽在摇欢腰间的手微微松开,唇从她的耳后渐渐往下,扯松了她的领口,吻至她肩头。 她全身皮肤细腻柔嫩,此刻因为害羞浑身发热,他抱在怀里如抱了一只暖炉。 摇欢乖乖地缩在帝君的怀里,咬着唇,紧闭着眼睛。 她在害羞,也在无错。 点火的是她……可她没想着要灭火啊…… 偏偏屋内烛火寂灭,安静得连风声也没有,帝君落在她身上的吻就被无限放大,她满心满眼里……全是帝君,以及身上一下一下烙下来的印记。 摇欢向来都是言语上的大丈夫,行动上的小矮人。 她见识尚浅,不知这种时候应做些什么,干脆承受。感受那轻如蝉翼又饱含珍惜的吻,灵魂深处竟涌出一种近乎喟叹的满足。 就似这一刻得来不容易,就似这一刻是满足夙愿后的叹息,竟有那么一瞬让摇欢觉得心里苦涩,似搅拌了蜂蜜的黄连,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睁开眼,望着帐顶,有些迷茫地问道:“帝君,我是不是忘记一些事了?” 情难自禁的人忽然就停了下来。 摇欢没有转身,她只是有些发愣地盯着床帐,自言自语道:“你亲我时,我竟感怀得来不易,难道我是倾慕帝君倾慕到走火入魔了吗?” 寻川把摇欢已经褪至胸前的衣裳拉回去,渐沉的呼吸缓缓的平静下来,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犹带着情动后的沙哑:“若是你真的忘了什么,可希望想起来?” 摇欢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忘记的应该就是不想记起的事吧?” 她不太确定,有些犹疑。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荒唐。 她出生时就是一颗什么都不知道的龙蛋,生平经历也就最近才丰富了一些,哪有什么似曾相识或者被她遗忘的事情? 她最近真是被辛娘和姜易的事搅得昏了头脑了,竟无端生出那么多没有营养的遐想来。 摇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到她身后的帝君,眼眸沉如这浩渺的夜色,那些沉淀在他眼底的时光,就如风沙卷过一般,搅得天翻地覆。 黑暗中,寻川的视线落在她枕在自己手弯上的白皙脖颈,忍不住又在她耳后印下一吻,明明是想断了这种渴望,却如饮鸩止渴。 他低叹一声,抱紧她:“再不歇,我要折腾你一宿了。” 摇欢可是被辛娘开过窍的人,帝君虽然委婉,可这话里的意思她还是听得明白的,当下乖乖地闭起眼,没多时,就沉入了梦乡。 等她睡着,寻川小心翼翼的抽出自己的手。站在窗前看着满目繁华的燕京,悄无声息的从窗口跃了出去。 这燕京,就如岭山一样,充满了不安定。 所以他,不能掉以轻心。 —— 皇宫地处灵气充沛之地,以天地五行之力,修筑得如同天牢一般,又有皇帝这条大淫龙坐镇。皇宫内的正气天生与妖物相克,寻常妖物皆近不得身。 辛娘要进皇宫寻御龙洗,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洗髓洗净妖气,二是灵魂离体,附身夺魄。前者为难自己,后者祸害别人。 摇欢不知辛娘要做的准备竟是吃洗髓丹,看着辛娘洗髓后虚弱的模样,转头怒瞪了眼临窗而坐的帝君。 她说帝君这种闷骚的性子怎么会留她过夜,原来是真的没存什么旖旎心思,也真的真的只是就近看着她,省得她出手阻挠,耽误辛娘。 辛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只是洗去妖气,修为虽然大减到底还在。” 摇欢心有不忍,只是这会辛娘都已经洗完髓了,她说什么都是无用,当下怒气澎湃地掰碎了桌角,几下撵成粉末,豪气万丈道:“你放心,这笔账我帮你算在那贪嘴皇帝身上了,等会就去找他出气。” 辛娘对摇欢的鲁莽深有体会,当下担忧的看了眼帝君:“不知帝君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硬闯皇宫…… 听起来就觉得是妖生活腻了啊! 寻川合上窗,转身道:“听她的,惹是生非向来是摇欢的强项。” 摇欢头一次被帝君这么认真的夸奖,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夸奖怎么听都像是在骂她…… 她哀怨地望了眼辛娘:“我有话要和帝君说,辛娘你等我一下。” 辛娘应了一声,很是体贴地关上门先退了出去。 屋里一没人,摇欢就席地一坐,拿出她当年无理取闹的架势开始碰瓷:“我好可怜,帝君欺我骗我还讽刺我。什么天造地设,这世间就我一条女龙了,帝君也不知珍惜,我要气哭了,真的气哭了……” 一条满地打滚的龙,看着的确不怎么赏心悦目。 这大概就是夫人年龄太小的弊端?总是要时时哄着。 寻川有些头疼地拉起摇欢,见她显然还没发泄完,指尖在她眉间轻轻一点,似有水滴落在她的眉间,让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陪你来燕京,是因为你,旁人与我无关。”寻川专注地凝视着她:“洗髓是辛娘甘愿为姜易做的,你用什么立场心疼她?我昨夜留你,也只是不想你目睹过程难受。” 他声音平缓,耐心解释,确认这些话摇欢都听进去了,他才柔和了眉眼,有些委屈地问她:“摇欢,你何以误解我?”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摇欢的脑子实在不适合想这些复杂地问题,所以在想不清缘由后,她果断地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反正不管是哪种,她都很是欢喜啊,又何必去计较帝君的目的。 摇欢双手环上他的后颈,靠进帝君怀里。 她的额头贴着帝君的温热的颈窝,那暖暖的体温,把她整颗心都熨帖得服服整整。 正陶醉着,又忽然想起一事,也不歪歪斜斜靠着他了,正经地坐直了身体:“那小二提起国师,语气敬重又佩服,说他是这凡界顶顶厉害的大人物,修炼已至渡劫期大圆满。上达天听,离飞升就差一个机遇。就连那些正经修仙的门派,恐怕都不能出几个与他比肩的。” 摇欢生来就是龙,虽然自古以来,龙族的地位崇高,但她还未渡过劫,严格算起来还是属妖类一族。 她懵懂了近千年才开了灵智,又近期才成年换鳞,刚跻身正经龙的行列。修炼也仅是本能而已,对渡劫飞升实在没有渴望,是以对凡界的修仙类别并不了解。 她的认知里,不管谁厉害都比不上她家帝君厉害。 “皇宫里那个爱吃脆皮鸭的皇帝听说很是敬重他,为他开辟府苑,准许百姓给他供奉香火。就连宫里都单独给他留了一个宫院,平日里供他歇脚用。”摇欢八卦兮兮地猜测道:“帝君你说这是不是一出断袖话本啊?” 什么朕的江山与你一起共赏啊…… 这天下人都不知朕的心思,你可明白啊…… 朕为了你费尽心机,只求爱卿多看我一眼啊…… 摇欢脑补得停不下来,越想越觉得那皇帝的后宫佳丽就是为了掩盖这个事实才存在的,就连那脆皮鸭的大厨也是因为国师喜欢才费尽心思招进宫里的。 否则怎么会宫内一处宫院,宫外一处金宅,可不明摆着金屋藏娇嘛? 那些心机小妾们就不知吃醋嘛! “胡思乱想些什么?”寻川放在她后颈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她一下,看她陡然回过神来,才道:“明日见了就知道了。” 摇欢却摇摇头:“国师不在宫里,小二说那国师外出有一段日子了,前段时日小皇子诞生,国师都未参加皇子的满月礼。” 第49节 “那更好。”寻川揽住她的腰身,抱起:“该休息了。” 摇欢原本坐在窗台上,被他这么一抱,自然而然地分开双腿环住他,与他平视:“帝君可是不喜我想别的男人了?” 她掩唇轻笑,双眸弯弯,似近新月时的下弦月,眼里月华大盛,竟比屋内烛火还要明亮些许。 “既然知道,便只想着我。”寻川把摇欢放在床榻上,看她晃着双脚笑盈盈地坐在床边,曲指刮了一记她的鼻尖:“歇吧。” 摇欢答应了一声,踢开脚上的鞋履,躲进被窝里。 她刚躺下,屋内烛火便尽数熄灭,只余从窗外飘进来的月光,清清淡淡地照亮了窗前那寸许之地,这才能隐隐约约看到屋内摆设。 摇欢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帝君也上床来了,咬着被角,小声问道:“帝君留我过夜,可是心怀不轨?” 寻川正欲躺下,闻言一顿,细想之后又觉得有些好笑,躺下后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又自然:“并未。” 摇欢失望地“哦”了一声,往帝君身旁靠了靠,又问:“那帝君不怕我对你心怀不轨吗?” 寻川已闭目休息,他侧身把摇欢揽进怀里,低头在她额上一吻,轻声道:“我只是就近看着你,怕你一个忍不住,今晚便去皇宫抓厨子了。” 摇欢:“……” 不解风情! 摇欢毫不客气地推开帝君,一骨碌背过身,狠狠地戳了几下床板。 若不是她对自己的皮相极有信心,此时都要怀疑是不是自身的魅力问题了。 榆木脑袋! 摇欢抓住床板,已化为利爪的爪子轻而易举就把床板给掰下了一小块。 掰完一块还不解气,她又掰下一块,指尖一揉搓便立刻化为木屑。她捻着无辜的木屑,继续腹诽。 还未等她掰下第三块,腰间一紧,帝君从她身后把她揽进了自己怀中,钳制在她腰上的力量似惩罚一般,勒得她有些疼。 摇欢还未来得及转头,本就近在咫尺的人,低下头很是恶劣地咬了一口她的耳朵:“这般烦人,如今你是一点也不怕我了?” 他虽是问着,却丝毫没有要听她回答的意思。 唇落在她耳后柔软的耳窝,轻轻的一吻,那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摇欢整个人似被谁拎着在空中晃了两下一下,如一脚踩空坠落地面,浑身都酥软了。 她哼哼了两声以示抗议,被他咬过的耳朵却热烫得如置身于温泉水中,痒痒麻麻的。 摇欢是安分了。 可寻川却不想放过她了。 他揽在摇欢腰间的手微微松开,唇从她的耳后渐渐往下,扯松了她的领口,吻至她肩头。 她全身皮肤细腻柔嫩,此刻因为害羞浑身发热,他抱在怀里如抱了一只暖炉。 摇欢乖乖地缩在帝君的怀里,咬着唇,紧闭着眼睛。 她在害羞,也在无错。 点火的是她……可她没想着要灭火啊…… 偏偏屋内烛火寂灭,安静得连风声也没有,帝君落在她身上的吻就被无限放大,她满心满眼里……全是帝君,以及身上一下一下烙下来的印记。 摇欢向来都是言语上的大丈夫,行动上的小矮人。 她见识尚浅,不知这种时候应做些什么,干脆承受。感受那轻如蝉翼又饱含珍惜的吻,灵魂深处竟涌出一种近乎喟叹的满足。 就似这一刻得来不容易,就似这一刻是满足夙愿后的叹息,竟有那么一瞬让摇欢觉得心里苦涩,似搅拌了蜂蜜的黄连,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睁开眼,望着帐顶,有些迷茫地问道:“帝君,我是不是忘记一些事了?” 情难自禁的人忽然就停了下来。 摇欢没有转身,她只是有些发愣地盯着床帐,自言自语道:“你亲我时,我竟感怀得来不易,难道我是倾慕帝君倾慕到走火入魔了吗?” 寻川把摇欢已经褪至胸前的衣裳拉回去,渐沉的呼吸缓缓的平静下来,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犹带着情动后的沙哑:“若是你真的忘了什么,可希望想起来?” 摇欢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忘记的应该就是不想记起的事吧?” 她不太确定,有些犹疑。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荒唐。 她出生时就是一颗什么都不知道的龙蛋,生平经历也就最近才丰富了一些,哪有什么似曾相识或者被她遗忘的事情? 她最近真是被辛娘和姜易的事搅得昏了头脑了,竟无端生出那么多没有营养的遐想来。 摇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到她身后的帝君,眼眸沉如这浩渺的夜色,那些沉淀在他眼底的时光,就如风沙卷过一般,搅得天翻地覆。 黑暗中,寻川的视线落在她枕在自己手弯上的白皙脖颈,忍不住又在她耳后印下一吻,明明是想断了这种渴望,却如饮鸩止渴。 他低叹一声,抱紧她:“再不歇,我要折腾你一宿了。” 摇欢可是被辛娘开过窍的人,帝君虽然委婉,可这话里的意思她还是听得明白的,当下乖乖地闭起眼,没多时,就沉入了梦乡。 等她睡着,寻川小心翼翼的抽出自己的手。站在窗前看着满目繁华的燕京,悄无声息的从窗口跃了出去。 这燕京,就如岭山一样,充满了不安定。 所以他,不能掉以轻心。 —— 皇宫地处灵气充沛之地,以天地五行之力,修筑得如同天牢一般,又有皇帝这条大淫龙坐镇。皇宫内的正气天生与妖物相克,寻常妖物皆近不得身。 辛娘要进皇宫寻御龙洗,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洗髓洗净妖气,二是灵魂离体,附身夺魄。前者为难自己,后者祸害别人。 摇欢不知辛娘要做的准备竟是吃洗髓丹,看着辛娘洗髓后虚弱的模样,转头怒瞪了眼临窗而坐的帝君。 她说帝君这种闷骚的性子怎么会留她过夜,原来是真的没存什么旖旎心思,也真的真的只是就近看着她,省得她出手阻挠,耽误辛娘。 辛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只是洗去妖气,修为虽然大减到底还在。” 摇欢心有不忍,只是这会辛娘都已经洗完髓了,她说什么都是无用,当下怒气澎湃地掰碎了桌角,几下撵成粉末,豪气万丈道:“你放心,这笔账我帮你算在那贪嘴皇帝身上了,等会就去找他出气。” 辛娘对摇欢的鲁莽深有体会,当下担忧的看了眼帝君:“不知帝君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硬闯皇宫…… 听起来就觉得是妖生活腻了啊! 寻川合上窗,转身道:“听她的,惹是生非向来是摇欢的强项。” 摇欢头一次被帝君这么认真的夸奖,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夸奖怎么听都像是在骂她…… 她哀怨地望了眼辛娘:“我有话要和帝君说,辛娘你等我一下。” 辛娘应了一声,很是体贴地关上门先退了出去。 屋里一没人,摇欢就席地一坐,拿出她当年无理取闹的架势开始碰瓷:“我好可怜,帝君欺我骗我还讽刺我。什么天造地设,这世间就我一条女龙了,帝君也不知珍惜,我要气哭了,真的气哭了……” 一条满地打滚的龙,看着的确不怎么赏心悦目。 这大概就是夫人年龄太小的弊端?总是要时时哄着。 寻川有些头疼地拉起摇欢,见她显然还没发泄完,指尖在她眉间轻轻一点,似有水滴落在她的眉间,让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陪你来燕京,是因为你,旁人与我无关。”寻川专注地凝视着她:“洗髓是辛娘甘愿为姜易做的,你用什么立场心疼她?我昨夜留你,也只是不想你目睹过程难受。” 他声音平缓,耐心解释,确认这些话摇欢都听进去了,他才柔和了眉眼,有些委屈地问她:“摇欢,你何以误解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仙女们打赏~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岭山。 余香没有寻川深厚的法力,从长央城瞬行到岭山花了整整两日。 九宗门的后山峰是元丰真人的住所,环境幽静,门中弟子知这位真人并不喜闹,除非有紧要事务,否则不会轻易打扰。 是以,余香出了远门一趟再回来,也是悄无声息无知无觉的。 她在岭山一直只有这一处落脚点,如今元丰真人下落不明,整个后山峰虽还如以往那样山水清流,鸟叫虫鸣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她却觉着有那么几分空荡荡的,就像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没有着落一般。 回渊不敢走远,就在余香的小院子周围转了转。 这个地方的确清幽,没有想象中的高阁玉楼,也没有来来往往叽叽喳喳得烦死人的修仙者们,倒跟无名山差不多许多。 他舀了一勺井水给头顶两瓣有些恹答答的草叶浇了些水,正心痒痒地想整根草泡进井水里时,便见余香心神不宁的从小道上走了回来。 回渊拿着勺子几步跑过去,询问:“余香,你师父还未回来吗?” “他不是我师父,修道之人都很忌讳收妖做徒,你可别瞎说。”余香摸了摸他头顶两片还沾着水珠的草叶:“需要我去给你打些水来泡泡澡吗?” 回渊摇摇头,看她强打起精神的模样,犹豫了一下问道:“余香你很担心元丰真人吗?” 余香这倒没有隐瞒,点点头:“元丰真人在九宗门德高望重,就是在三界也是小有名气,忽然下落不明那么久,我是真的担心他遭遇了不测。九宗门一派独大,弟子眼高于顶,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若是真人不在宗门的消息走漏,怕是麻烦也会接踵而至。” 回渊不认识元丰真人,自然无法对余香感同身受。他抬手握住余香的小拇指轻晃了一下,见她不解地低头看来,弯起眼睛一笑:“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虽然知道这只是安慰,但余香还是打起精神点了点头,她抱起回渊坐在石桌上,看了看他干枯得有些恹恹的草叶,有些心疼:“这两日只顾着早些赶回来,倒忘记……” 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回渊的小脸上,笑了笑:“我去给你打些水来泡一泡,然后我们一起去打听打听封毅的事,等神君和摇欢过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一声陌生的声音懒洋洋地问道:“摇欢现在在哪?” 余香大惊,下意识地把回渊护在了身后,防备地看向屋顶。 茴离撑着屋檐坐起身来,呸掉口中那根山参须,眯眼看向余香身后的神行草:“回渊,好久不见了。” 别人也许会不知这小孩的来历,他却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当初总跟着摇欢的怪小孩。 回渊透过余香的肩膀看向远处屋顶上一身黑衣,姿容俊朗的男人,也咧了咧嘴:“好久不见,小王爷。” —— 摇欢领着辛娘从皇宫的暗河游进去。 这皇宫坚固如牢笼,辛娘虽吃了洗髓丹洗净浑身妖气,只是她是妖的命格无法更改,仍旧不能横冲硬闯,否则就会受法阵反噬之力,还没碰到宫墙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第50节 皇宫这个地方着实邪门,给皇宫设下这护法大阵的创世神更是邪门中的邪门。 因为摇欢发现,皇宫不止针对妖精,就连帝君这样尊贵的上古龙神进了皇宫都被压制了法力。更别提她了,本来就没有多少桶水,晃一晃抖一抖留下来的微薄法力只够她装神弄鬼的,别说掀屋顶了,就连龙床她都掀不了。 于是,摇欢只能更改一下最初硬闯的计划,先夹带着化为原身的辛娘进了皇宫。 帝君不屑参与此事,只说有空来查岗,便没跟着来。 摇欢就掐着刚学的隐身诀把她和辛娘都隐了起来,只是这皇宫对法术限制颇多,这个隐身诀刚用了半柱香,便失效。 这法诀又极耗灵力,皇宫虽是灵气充裕的宝地,却不是修行的最佳之地。 这灵力不能补充,愁得摇欢差点把她那头曳地长发都绑成一个结了。 于是,想到办法之前,摇欢很机灵地带着辛娘飞到了皇宫里最高的摘星楼楼顶。 这摘星楼是败家子皇帝登基后为国师大人建的,远可望万里江河,近可俯瞰这皇城繁华。就连这屋顶,都是命匠人用深蓝色的琉璃瓦,庄重又华丽。 摇欢盯着看了半天,终是没忍住,从屋顶拆了几块揣进了她的小香囊里。 辛娘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是作甚?” 摇欢又拆了几块,边拆边回答:“好看,想要。” 辛娘:“……” 摇欢的爪子锋利又灵活,很快就拆了一半,她看着一半光秃秃一半流光溢彩的屋顶,嘟囔道:“不然全拆了算了?这样太容易被发现摘星楼遭贼抢了。” 她嘀咕完便做了决定,手脚麻利地全部拆了装进兜里,只余下最小的一块琉璃瓦被她拿在手里颠了颠,随手就丢下了楼顶。 辛娘活了大半载,真的没见过哪个当贼的当得这么嚣张,当下呆在原地,好半晌才恢复说话的能力:“摇欢,这样会被发现的。” “就是要被发现。”摇欢指了指远处三座白玉桥的平地:“昨夜帝君来探过路,他虽不愿来,但还是担心我的,刚才留我在屋里就是给我画了个大致的地图,那里就是皇帝待的地方。” 只是皇帝身上龙气颇重,别说把皇帝绑在龙椅上严刑拷问了,辛娘一进那大殿估计就腿软得无法直视龙颜。 要不是这皇帝这“真龙天子”和她勉强能算上近亲,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谈什么去抢他的厨子,吊打他的小妾? 她拆个屋顶的功夫已经把这皇宫四角和帝君给她描述的大致方位都对上了,这会她打得主意是先闹个鸡犬不宁,反正这会国师不在宫里,这皇帝还不得任由她为所欲为着? 算起来,她也是皇帝半个老祖宗…… 摇欢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听着从楼底传来的整齐步伐,知道是一列士兵上摘星楼查看,不紧不慢地拎起辛娘直往绿琉璃瓦铺檐的宫院飞去。 这座宫殿就是皇帝为国师建造的歇脚用的宫院,摇欢揭开绿色琉璃瓦往宫殿里钻时,心情格外复杂,头顶绿琉璃的审美也只有这位皇帝能有了…… 辛娘自打进了皇宫便不太爱说话,这里的正气压迫让她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加上她洗完髓后法力大减身体虚弱,此时心头似压着一块巨石,沉得她胸闷不已。 摇欢惯会怜香惜玉,把辛娘放在屋顶上,见四下没人,便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这座宫院并不止是供国师歇脚用的,前院宽大,摆设着不少摇欢看不懂的东西,大有高及屋顶的滴水钟漏,小有漂浮在金盘子上方的小勺子…… 紧闭的宫殿大门外依稀能看到持枪把守的侍卫,这宫殿之内倒是空无一人。 摇欢作为一个抱着洗劫皇宫梦想的龙,开心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看到顺眼地就往她的百宝袋里装。 今早帝君委屈地问她“何以误解我”时可是把摇欢的小心肝都心疼碎了。 她垂涎帝君的美色已久,往常帝君蹙个眉,她就想撸袖去揍那个惹他不高兴的人,恨不得打得那个人落花流水跪地求饶才能解恨。 更别提是她惹得帝君委屈了,当下心底涌出的愧疚感就如同她背着帝君红杏出墙了一般。满脑子都是拿些宝贝回去送帝君,她要把帝君哄得高高兴兴。 这个想法就跟她非要给帝君住最好的客栈,出行皆是马车,还有数不清的钱财能花一样…… 她可是要宠着帝君的龙! 辛娘盘膝坐在屋檐上,看得摇头叹息不止。 她是怎么觉得摇欢很靠谱的? 等摇欢把国师的宫殿洗劫一空后,她如法炮制,把那高得快和屋顶肩并肩的滴水钟漏三下五除二地拆得零零碎碎。 只听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国师最钟爱的巨型钟漏就这么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地的木渣。 拆完了国师的宫殿,下一步就是实现吊打小妾的宏伟愿望。 摇欢答应了帝君日落之前要回到客栈,当下也不耽误,直跃进后宫。 住大房子的小妾全部绑起来,住小房子的小妾捆一堆,等摇欢收拾了一圈后,金乌即将日落西山,摇欢再不迟疑,带着辛娘几下从暗河出了皇宫。 最近太平日子过惯的皇帝被今日一连串的麻烦烦得很是暴躁,他瞪着光秃秃的摘星楼顶,面色铁青地一挥龙袍,怒道:“查!立刻查!” 等他气喘吁吁地爬下摘星楼,正琢磨着去哪个宫里找爱妃消消火时,便见从他还是太子时期起便跟随左右的大太监苍白着脸,颤颤巍巍地跪在了他身前。 国师的宫院被洗劫一空,他送给国师的滴水钟漏被拆得只余木屑。他最心爱的宠妃被人绑在屋顶,吓得花容失色,昏迷不醒。 他最疼爱的宠姬被人捆在柴房,已神志不清,只惊恐地一直念叨着:“御膳房在那,脆皮鸭在那……” 不出意外的。 御膳房也被洗劫了…… 皇帝陛下脸色阴沉地望着飞了一地的飞禽走兽,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喊“护驾”的大太监,一脚迈进御膳房内,拎起大厨的衣领,咬牙切齿问:“是何人?” 御厨吓得帽子都歪了,脸色发青,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回回回禀陛下,她她她说是陛下您的老老老祖宗,连盘子带烤鸭端走了一盘说明、明日还来,让微臣记得做脆皮鸭……” “她?”皇帝眉头一皱,不敢置信:“老老老祖宗?” 被松开的御厨忙正了正帽子,憨笑:“陛下你也结、结巴了?呵呵。” —— 摇欢从暗河里爬出来,刚露出水面,兜头就被一件衣衫盖住了头脸。 冬寒陡箫,暗河之水凉如冰凌,摇欢打了个寒颤,还未竖起防备的尖刺,就被人从水中捞上来,抱坐在了膝盖上。 摇欢嗅着帝君熟悉的气息,欢喜地手忙脚乱拽下兜头盖住她脑袋的外衣,刚露出脸看清面前的帝君,就这么湿漉漉地抱住他,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丝毫不觉那往下低淋得水珠已晕湿了帝君的肩膀。 寻川被她蹭湿了也不恼,用外衣裹住她**的身体:“此行可有收获?” 摇欢喜欢对帝君亲昵,笑眯眯地望了他一会,见他只关心收获,顽皮地甩了甩头发,溅落的水珠直往毫无预备的帝君脸上甩去。 寻川无奈抬手遮挡,见她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落在她颈后的手指轻轻捏住,一手扶住她的脸颊,低头咬了一口:“别闹。” 作者有话要说:  欢乐的一章~ 下章不确定版预告:男友力爆棚的欢欢送礼物……? ☆、第61章 第六十章 辛娘化为原身被摇欢揣在袖口里,出入皇宫一次于她而言就似受了一场鞭挞之苦,身心俱疲。 只是此时再疲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暗河水流冲击得她头昏脑涨,等从暗河脱身,听到神君的声音,她才松下一口气。 原身玉石的五感迟钝,目不能及。虽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耳朵却是好使的。 神君那一声“别闹”就连她都听得心口一酥,自然不敢去想摇欢此时是如何的面红耳赤。当下明智地收起自己的神识,把自己锁进混沌的识海里小憩。 她这几日因为姜易的事难以分心关怀摇欢,并非无心。 在长央城时便知两人关系已有突破,虽知这种突破不过是时间问题,仍由衷感到高兴。 摇欢虽已成年,但相比早已入世历练修行的妖精她经历尚浅。她的性子又天真烂漫,聪慧有余识人却不及,有神君左右看顾,才能让人放心。 辛娘这般想着,意识渐渐放松,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 摇欢吃惊的掩住被帝君咬了一口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润润地盯住他。 那眼神似娇似嗔,光是这般注视着,都能觉察她眼神中如绕指柔般的绵绵情意,直看得人心口发软。 寻川被她一个眼神勾得险些自制力崩盘,低头又恨恨地就着她掩在唇上的手背亲了一记,这才低声哄道:“先回客栈,怕你着凉。” 这条连接皇宫暗河的水道实则就是客栈后面那条环城河,只是通往皇宫的暗河水流湍急,河底结有金印,别说护个结界避水,入水后便法力全无。 冬日河水寒凉冰冷,却连用灵力护身都做不到。饶是摇欢皮糙肉厚,此时也被冻得嘴唇有些发青。 要不是她水性好,从小酷爱玩水,怕是入了这暗河就被那诡异的水流冲去了不知何处。 这会帝君一提,她才感觉到冷,忙往他怀里钻了钻,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但这哆嗦,多半是演的。 出了暗河,灵力回缓虽慢,却足以她用作驱寒。 只是摇欢当做全然忘记这事一般,装出一副脆弱惹人怜的模样倚靠在帝君怀里。见帝君似乎真有几分紧张,又娇娇弱弱地□□着:“帝君我好冷,你抱紧些。” 寻川按下心底笑意,抱起她,一个瞬行便从暗河回了客栈。 客栈房间内烧了暖炉,进屋便是扑面暖意。屏风后隔出的浴房已提好水,水汽氤氲,竟把那一处熏染得如同天界云雾缭绕一般。 帝君准备得如此周全,摇欢不好意思再装下去,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了身顺手从皇帝小妾那顺来的粉色宫装,赤着脚就迈了出来。 寻川已等在外间了,看她撩着湿漉漉的长发走近,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长发。 原本还滴着水的曳地长发瞬间酥干,柔顺地披在她的身后。 摇欢未施脂粉的脸庞因沐浴微微透着粉,她捧着脸坐下,正想和帝君讨要些夸奖,话还未出口,便见帝君抬手推开一碗……姜汤。 摇欢蹙起秀气的眉毛,抗拒地扭头:“不喝。” 这种辣辣的东西,味道不香,还烫舌头。她才不喜欢。 “姜汤去寒气。”寻川用勺子舀起一勺凑到她唇边:“已加了糖了。” 摇欢犹豫了一下,仍旧摇摇头。 寻川耐心地又哄:“喝完你今晚吃什么我都不管你。” 摇欢都已经打算遁地逃了,闻言,犹疑着问道:“当真什么都不管?” 寻川猜想她入了皇宫不可能空手而归,御膳房的东西估计打劫了不少。想着宫里那皇帝此时不知要如何气急败坏,当下一哂,点头应了。 摇欢立刻乖乖地喝下他喂来的一口,算是敲定盟约。等呛辣的一口姜汤咽下,她指了指就坐在面前的帝君,笑眯眯道:“我要吃帝君。” 寻川又喂着她喝了几口,等她悉数喂下,才问:“我能如何吃?” 摇欢干脆拂开他的手,捧起碗饮尽姜汤,喉咙火辣得似火灼,她吐舌适应了一会,也没打招呼,出其不意地捧住帝君的脸,在他唇上索了一吻。 第51节 被强吻的寻川默了一瞬…… 自觉占到了帝君便宜的摇欢暗爽了一会,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她一拍脑门,开始掏着她的百宝袋给帝君拿礼物。 “这是我从摘星楼顶摘下来的蓝琉璃瓦。”摇欢掏出一块递给帝君:“不过除了好看,没什么用处就是了。” “这是从皇帝小妾那拿来的凤凰啼血,虽然没有辛娘霁玉楼里那块镇店之宝的血玉扳指值钱,但镶在指环上的金边倒挺精致。” “还有这个这个,是从国师宫殿里……” 摇欢一股脑地往帝君怀里塞东西,金器,银器,玉器,凡是她看得上眼的统统都带了回来。 寻川看着他拿在手里的蓝琉璃瓦,连带着摇欢塞给他的凤凰啼血玉扳指握住她的手,脸上的表情从木然不解到终于了然,最后终于定格在忍俊不禁。 摇欢的心思简单,有些什么情绪通常也直接表现在了脸上,实在好猜。 从早上他为哄她而故意装作委屈后,她的态度转变便格外明显。 起初寻川还以为她是一日未见到自己有些想念才会亲密一些,直到此刻她喋喋不休着,又一直埋头从她的小香囊里取出她在皇宫里搜刮的足以引人目眩神迷的财宝,才忽然明白过来。 她是在为早上对他的误解表示歉意。 只是他这未来的小夫人表达歉意的方式实在…… 寻川失笑,他一时竟找不到词来形容她现在的举动。 前有玉帝在九重天齐放孔明灯为夫人庆生烧毁仙界琼台楼阁之举,现有摇欢为哄他一笑搜聚皇宫内稀罕玩意奉他面前供他挑选? 这一刻,寻川觉得自己的身份似和该被自己捧在手心宠着的摇欢掉了个各。 问题是,这种感觉竟然……不赖。 摇欢狐疑地看着帝君轻笑不止,手中会转动的金铃铛还攥在手里,她立在原地,莫名不解:“帝君看上去不像是开心的笑,反而像是被逗笑了……” 她又做什么惹帝君生笑的事了? 寻川未作答,他把摇欢手中的东西扫至桌角,眼里唯独只看得见她一般,把她抱起放在桌上坐着。 她的身量不高,最近长了个也不过到他的胸口。 是以,每每两厢对视时,寻川总喜欢抱她坐在高处和自己平视。 摇欢拎着袋口,面色迷茫。 寻川一手撑在她的身侧,俯身看着她,问:“你今日去皇宫,便是给我找礼物了?” 摇欢点头:“宫里宝贝多,总有帝君会喜欢的。” 她低头,似又要从她的百宝袋里取东西。刚伸出手去,那小香囊就被帝君袋口连着她的手指一起握在了手心里。 摇欢诧异地抬头,见他眼底含笑,就连唇角都是微微勾起的模样,知他这会心情愉悦。只一直阻拦她掏礼物的举动实在让她有些看不明白。 她想了想,歪头问道:“帝君可是嫌弃这些东西不是摇欢自己准备的?” 等了片刻,没等到帝君回答,摇欢想了想,解释道:“摇欢手笨,做不来绣花做衣裳做鞋子的活计。也怕做出来后,帝君为了顾念摇欢的自尊心穿上,会毁了帝君一世威名……” 她向来舌巧,白得都能辩成黑的。 还年幼时,对着他耍赖都是理直气壮的,何况现在。 寻川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封住了她后续还未出口的滔滔不绝。 等退离寸许,见她呆愣地望着自己,寻川心情极好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教出你这样顽皮的夫人,我的一世英名早已毁了。” 摇欢的重点可没落在“夫人”这词上,她“啊”了一声,当真了:“可是前些日子在九重天上被人嘲笑了?” 问完,掐算了一下时间,发现此事可是在她和帝君看对眼之前发生的,连忙自己给否了,又问道:“那就是今日谁欺负你了,燕京的土地神?灶台上的灶王爷?” “我在你眼里,何人都可欺?”寻川捻住她从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那双幽邃如星空的双眸凝视着她,眼里晃动的烛光就像是澄澈的宝石一般,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摇欢摇头,极尽溢美之词地夸他:“帝君怎会何人都可欺,先不说帝君是与天同寿威风凛凛的上古龙神,以往南征北战的模样我是没见过,但光是想象便能得知。帝君的威猛就如山中林豹,谁能轻易匹敌?” “马屁精。”寻川勾起唇角,奖赏一般,在她唇角又印上一吻。 帝君笑起来,真是漫山遍野的花草妖精都要黯然失色。 摇欢看得出神,那痴迷的模样连遮都不遮掩一下,就这么直白地表现在脸上。 她忽然就真的神往起帝君南征北战,横枪披挂领军上阵的威风模样,定与此时笑得春风拂面,玉容风姿的帝君不一样。 似是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寻川松开卷住的那缕发丝,低声道:“你见过的。” 只是你不记得了。 她曾为他整理过战甲,为他擦拭过兵刃,为他驻守高台看他领兵出征。 那一役逼退魔兵,划下兵线,阻魔界千年不许过界,定三界万年平静,休止战乱。 只他班师回朝的路上,便因创世神一句“寻川劫难未渡,此劫祸及苍生”之言被囚禁无名山的封印之内。 未来得及回去向她报平安。 也未来得及,向她讨现婚嫁的诺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投雷,索吻索吻~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摇欢守了辛娘一夜。 当然,这种事放平时,摇欢是不愿意做的。实在是辛娘的状态不佳,她生怕这烂摊子到最后变成她来收拾,干脆辛苦一些,搬了软塌并在床边将就着睡了一晚。 等醒来时,腰酸背痛,龙体欠安。 这种难得送上门的装林黛玉的时机,摇欢自然不会错过。 醒来以后就穿墙而过去找隔壁的帝君心疼心疼。 不料。 屋门紧闭着,整个房间整洁如新,看上去像是一夜都没有人在此休息歇脚的样子。 摇欢绕着屋子左左右右兜了好几圈,终于确定,帝君昨夜便不在此处了。 虽然对帝君昨夜便离开燕京的事有些不解,不过摇欢除了有些郁闷以外,倒没有多余的情绪。前有神行草被茴离绑走,现在又有御龙洗之事进退不得,帝君需要操心的事比她多多了。 她回屋整理好装了她整个私库的小香囊,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出发。 与此同时,为守株待兔一夜未睡的皇帝正在御膳房大发脾气:“你不是告诉朕她昨日说要再来的吗?人呢!” 皇帝气白了一张脸,手边能够到的箩筐被他一股脑掀翻在地,他指着地上哆哆嗦嗦跪了一地的御厨们,咬着牙沉声道:“可知欺君之罪作何惩罚?” 大太监一惊,本存了几分要求情的心思顿时歇了。 他垂眸望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整个皇宫禁卫森严,并没有那么轻易能让人混进宫来,更何况还把整个皇宫搅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皇帝又是个好奇心重,认死理的人。 隔日下了朝便一直守在御膳房里,那一天别的事什么都没做,就守株待兔等着摇欢自投罗网。 结果空守了一夜,自然暴跳如雷。 皇帝还欲发作发作,给自己挽回些面子,抬眼便见太后身边的张嬷嬷神色紧张地匆忙赶来,当下收敛了脸色,客客气气地给张嬷嬷免了礼让她起来说话。 张嬷嬷被身旁的小丫头扶着站起,两鬓斑白的发丝让她看着一夜之间似老了好几岁一般,她低着头,苍老的声音徐徐道:“回陛下,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照看大皇子。今日一早如往常那般去叫皇子殿下时,发现殿下失踪,床上只留了一块……” 张嬷嬷有些难以启齿般,挥挥手,从身边小丫头手中接过一块光彩夺目的蓝色琉璃瓦:“摘星楼的琉璃瓦。” 她是太后身边的人,这宫里发生什么事能过那位的耳朵。前日发生的事,善禧宫里早就有所耳闻。太后吃斋礼佛已久,凡事不爱惦念,只叮嘱张嬷嬷再有此事后续记得告诉她,便再未对此事发表看法。 就连知道皇帝昨日荒唐的亲自守在御膳房也未置一词,谁知今日一大早,这诡异的事情就这么发生在了善禧宫里,还是丢了皇子这么大的事。 皇帝闻言,脸色顿时大变。 他盯着张嬷嬷手中那块蓝色琉璃瓦,脸色阴沉得就如六月雷雨前,扑面狂风盖顶乌云。 皇帝震怒:“到底是何人敢如此戏弄于朕?” 摇欢正坐在御膳房的房梁上,这皇帝大发脾气,吃的东西全部打翻了,她一口也没捞着,这会正生着闷气,闻言从房梁上掰下一块木屑径直往皇帝的脑袋上扔去:“你就这么跟你老祖宗说话?” 突然响起的女声,惊得整个御膳房的人都是一颤,俱惊恐地四下观望着。 护在皇帝身侧的禁卫军统领几乎条件反射地大喝一声,领着一小只禁卫军把皇帝结结实实的防御在最中央,警惕地望着房梁之上。 那声音,就是从那传来的。 摇欢来时掐了隐身诀,半柱香内是不会有人看得到她。 她轻哼了一声,显然不满被人这么对待,“咔擦”一声又掰下一块,这一块可比刚才那块大多了,她拿在手里掂了掂,眯眼往头戴翎羽的家伙身上扔去。 这一下的力道有些大,一下就击溃了禁卫军的防御法阵。 摇欢还想着今日拿到御龙洗好早些去找帝君,此时没了耐心,颇有些不耐烦道:“我来此有一物要取,本心并非为难于你。你那贪吃顽劣的大皇子此时就在御书房,限你半柱香的时间,取御龙洗来见。” 话落,摇欢赶着隐身诀失效前赶紧飞身而出。 那风声过耳,犹如实质。 皇帝阴鸷着双目,似透过这虚空要看见她一般,牢牢地盯着风声一闪而过的地方。 大太监已吓得腿软了,正兀自出神着,便听皇帝问他:“国师可快到了?” 大太监抹了一把虚汗:“回陛下,前日已快马传书给国师。国师已提前上路,最迟今日午时能抵达燕京。” 皇帝勾了勾唇角,袖袍一挥,率先撩起明黄色的衣摆,抬步迈出:“朕倒是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如此放肆。” 御龙洗是历代帝皇相传的圣物,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与尚方宝剑一样是帝皇才能拥有的。 一个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鬼祟,张口就要御龙洗,也不看看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 皇帝把大太监递来的尚方宝剑别在腰上,无视身后一堆规劝他把此事交给国师定夺的谏言,沉息敛眸地看着眼前门窗紧闭的御书房,抬步迈入。 身后禁卫军铠甲碰撞声声,军靴落地沉沉,如惊雷如箭雨。 声势浩大的连门内已经开始困得眯起眼睛的摇欢都忽然惊醒过来,她睁开眼,望着门被推开,迈进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等那道身影之后还要迈入人来时,摇欢神识一放,如一阵狂风过境,径直把人推出三米。 第52节 众人只见眼前的房门“砰”的一声紧闭,如巨兽一般,只把皇帝一人吞没了进去。 摇欢有些讪讪。 她曾经还夸下海口说把皇帝吹翻到皇宫外面去……这皇宫压制灵力,她只能把人吹离三米,这差距对比,委实让她有些不太愉快。 摇欢坐上一侧窗台,这里的位置宽敞,能看清整座御书房内的零星变动,也方便及时观察屋外异动。 她虽没有这样明目张胆打劫的经验,但光用尾巴想也知道,皇帝这种凡界最尊贵的人哪会真的就由她捏在手心里,暗地里必定会有所动作。 不管皇帝蠢不蠢,帝君不在身边时,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皇帝看见摇欢的那一刻,有些意外。 他想象中如同鬼魅一般的人应是和传说中那些白衣女鬼差不多,万万没想到会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妙龄女子。 那皮相,即使放入他的后宫也是最璀璨的明珠,日月同辉。 摇欢望着他以及腰间那把隐隐发出威慑之力的尚方宝剑,笑盈盈地问道:“御龙洗可带来了?” 皇帝的手落在剑柄上,轻声笑起来:“你看着并不像一般的邪祟妖精,你到底是何物?” “我是你祖宗啊。”摇欢眨眨眼,轻轻抬手。 她的原身就在这具躯壳里微微一现,看得皇帝一怔,似是呆住了:“你竟是……” 摇欢自然而然的打断,接口:“青龙仙子。” 她摊开手,继续索要御龙洗:“先把东西给我我们再聊天,实话告诉你,御龙洗在你们帝皇眼里如同皇权象征,在我们眼里不过是一个洗去你们记忆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好的。” 皇帝探手把袖中的御龙洗拿在手心里,似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又忍不住为话里的解释动摇着,神情一时有些复杂:“你是说……” 摇欢顶着尚方宝剑的压力,已感到额头隐隐作痛了,但此时不但不能落出一丝异样,她还要格外自然地和眼前的人继续周旋:“我本龙族,你乃我的后裔,我哄骗你作甚?” 摇欢跳下窗台,一步步走进他:“你把御龙洗交于我,我便透露一个很快就会发生的天机给你,如何?” 她停在皇帝面前几步外,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摇欢爱美,平日里最喜欢照镜子。 她自然知道自己什么表情纯良无辜惹人怜惜,也知道什么样的笑容自有浑然天成的气势。仗着自己如今千年的道行,她完全没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凡人。 “朕的皇子在你这?”皇帝舔了舔唇,双眸紧盯她,显然已经对她口中的“天机”有了一窥的兴趣,开始松口了。 “我族受天条所制,不会做出违背天条之事。来取此物也是族民有所一用,你若用它陪葬,死后前尘皆忘,龙脉洗净再不得王权之道。今日助我取得御龙洗,他日我愿渡你窥得九重天门。”摇欢摸出香囊里的一件法宝,递给他。 她虽想要御龙洗,却不是真的要夺人之物,她早就想好要用来钱给她的法器和他交换。 这会看着他把御龙洗递来,触手清凉之物似有灵识一般,当下放心了,把法宝硬塞进了皇帝的手心里。 拿到了御龙洗,摇欢心头一桩大事终于解决。 清心星君的“神棍”身份实在很好用啊,匡起人来一套又一套的,日后若是花完财宝了,倒是能来凡界走一遭,敛敛财。 难怪这清心星君都不愿意回天界,这种日子过起来可不比天上自在逍遥多了? 摇欢把御龙洗收进袖口里,和辛娘的原身放在一起。 皇帝腰上的尚方宝剑似已有千万年没饮过血开过光了,那垂涎欲滴的气息就如一张随时会兜下来的巨网,引得摇欢发怵得心尖痒痒。 摇欢不着痕迹的一路退至门口,正欲开门,便听身后皇帝迟疑着问道:“你还未告诉朕,不久后将至的天机是什么。” 啊? 摇欢顿住。 她随口瞎掰的嘛。 辛娘尚能看清一些凡人的命格,却也窥不透这凡间帝皇的心思。 更别说她了…… 摇欢想了想,灵光一现,一本正经道:“过几日会有人来抢走你家做脆皮鸭做得格外好吃的御厨,你可要当心了。” 皇帝呆愣了一瞬,随即震怒。 这他妈是天机?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藏在摇欢袖口里的辛娘差点笑出声来。 摇欢对脆皮鸭的执念有多深没人比她更清楚了,那可是连脆皮鸭骨头都要咬出汁的主。她能做出抢走御厨的事,辛娘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似是察觉到袖中辛娘的笑意,摇欢面皮有些挂不住,她轻咳了一声,挥挥手:“我这便走了,你不用送。” 话落,她身形如魅影一般,一个虚晃。等再聚成实体时,已走到了门边,拉开了繁沉又厚重的朱红色大门。 “吱呀”一声起,有阳光从门缝隙间透漏而出,在黑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出一圈圈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纷纷扬扬地在那缕光线中旋转舞动。 摇欢被阳光刺得眯起眼,刚眯起就察觉到这缕光照有些不同寻常。 袖中的辛娘发出一声惊急的叫声:“摇欢,快躲。” 摇欢下意识地一个闪身隐入朱红大门的暗影里,警惕地望向御书房外。 书房外白玉石阶上,正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黑色玄衣,外覆一层薄纱。 发冠上镶嵌的宝石被他手中的佛光镜映衬得如同猩红的血珠,在光影之中如饮了血,光芒诡异又明亮。 他站在殿外,层层把守的禁卫军严严实实地包围了整片宫殿,这簇拥以及信任的姿态…… 是国师。 辛娘藏在摇欢袖中,并未被那佛光波及。她担心摇欢,正欲飞出袖口化形,却被摇欢一把掩住袖口紧紧地按住:“你别出来。” “你可被佛光照伤?”辛娘急切地问道,也不顾此时两个人的声音会引得这帝皇多大的忌惮和猜疑,又急急道:“那佛光……” “没事。”摇欢转眼看向了屋内站着的帝皇,心底飞快算计着要如何脱困。 屋外站着的人,只会比她厉害。那种压制即使是她未受皇城正气压抑灵力也无法比得过得,硬碰硬撞上的最好结果也是等着帝君来相救。 等帝君相救就帝君相救吧……关键是摇欢今早也没见着帝君人影,不知他去哪了。 再者,她可是励志要做保护帝君宠爱帝君的霸王龙,哪能这么丢份子! 摇欢一脚踢上门,一个幻影落在还在消化此番变故的皇帝身后,伸手扼住皇帝的咽喉。 那纤纤细手刚搭上去,她就觉得不妥…… 她往常还觉得这双手好看得可以单飞,被神行草嫌弃不够实用的时候她还天天晒手晒得神行草把那句话咽回去为止,可这会真的发现……太秀气了。 她慌忙幻化出龙爪,尖利的指甲轻轻地抵住皇帝正上下滚动拼命抑制恐惧的喉结上:“你们凡界以下犯上要怎么惩罚?” 皇帝有些懵,下意识地回答:“看事情轻重,轻则掌嘴杖责,重则杀头流放。” 摇欢想了想:“门外那个国师,对你祖宗不敬,杀头就不用了,你现在赶紧把他流放了。” 皇帝继续懵:“我祖宗?” 这种时候还纠结这些小事,摇欢气结,一掌横批在皇帝的喉结上,这一下力道颇重,直劈得皇帝连声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瞪着一双咳红的双眼,死死的盯住摇欢,显然是不敢置信她会……虐待唯一的人质? 摇欢这时无比怀念会读心的神行草,这样就能知道这皇帝瞪她时想些什么了,她才好决定日后报仇时要不要连隔壁做烤鸭的御厨也一起偷走。 她这边神游天外,殿外的国师大人已收起对摇欢根本无用的佛光镜。 她不是妖,虽未飞升,修为也不够,但生来龙族的身份让她已近天听,并不受佛光所扰。 他静默地望着闭合得只剩一条缝的朱红大门,正要抬步迈入,便见守在白玉石台柱下方的大太监一脸惊惶地小跑而至:“禀国师大人,陛下还在里面。” 国师皱眉:“陛下为何要独身和那妖孽见面?” 大太监用袖子擦了擦冷汗,轻声道:“那妖孽自称是老祖宗,挟持了大皇子于御书房,威胁陛下用御龙洗交换。” 本也没什么事,他站在近,因为担心皇上的安危,就藏在偏门处偷望。 他看得清清楚楚,本来那女子都要推门而出了,结果这碍事的国师…… 这会皇上被挟持在御书房里,说出去还不有损龙威? 国师微眯了眯眼,不以为意:“你派人守好这御书房就行,陛下的安危我自有思量。” 辛娘与姜易之事便是他利用樊真在背后操控,姜易重伤,樊真经脉暴涨,修为尽废,清心星君被惊动全在他的算计之中。 目的便是引摇欢入燕京,来这宫墙深深的皇宫里。 那皇帝的安危与他何干?他要的,是里面那龙女的魂魄。 瑶池仙子成灵,魂魄纯净能洗涤魔心,助长修为,吞之便能成神,乃万年也不出的珍宝,世间绝无仅有。 怕是没有人知道,这御书房内看着有些蠢笨天真的女子,竟是这样一个灵物。 屋内对自己身份毫无所知的摇欢正指使着化形后的辛娘推开后窗,不料外头那国师似是先一步做好了算计,御书房的门窗不知何时紧闭,用术法锁锢。 唯有正对着面前的朱红色正门,成了唯一的出路。 摇欢终于开始正色屋外自己的对手。 这皇宫对她和辛娘的压制自然不用说,对于国师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他是修仙者,有皇帝亲盖的金印,这皇宫就是他的战场。 硬碰硬不可行,智取? 那漂亮国师看着就不像这个皇帝一样好哄骗…… 摇欢有些犯难,她对挟持皇帝走出去并不抱太大希望啊,总觉得走不过三步就要万箭穿心而死了。 这座漂亮得引她忍不住想住几天的御书房,此刻就如囚笼一样,生生地把她困死在了里面,毫无办法。 摇欢忍不住咬起手指头,她一紧张就需要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她嘎嘣嘎嘣咬着手指,目光瞥到皇帝正摸向尚方宝剑的手,抬手一拍,龙爪的威力巨大,一记下去直把皇帝的手都打得脱臼了,软软地垂在了一边。 被锁困在摇欢面前的皇帝痛得一声闷哼,损坏的喉结沙哑,发出的声音都如石子磨砺般,粗嘎得难听。 摇欢难得的就有些愧疚…… 她望着自己的手,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方法。 第53节 摇欢晃了晃自己有些重的大脑袋,一边再次回顾了一遍皇宫里那跟迷宫一样的路线,一边用爪子严严实实地抓好等会要被她抛下去做诱饵的皇帝,仰头一啸。 那龙吟声震耳,如破九天云霄。 摇欢就在自己巨大的噪音中,卷风撞向御书房的正门。 龙吟声本就引得禁卫军一阵怔忪不知反应,又陡然看见飞出了一条龙鳞青翠鲜艳的青龙,皆是目瞪口呆,手中□□指天却连枪锋都没有,径直向从御书房里腾飞而出的青龙行以注目礼。 皇宫禁制颇多,御风飞行并不可行。摇欢只能低空腾飞。 这一击出其不意给她争取了一息之机,她却更不敢松懈。尤其是破门而出后,感受到从国师身上传来的巨大威压,那种从未面对过强大敌人的危机感让她连尾巴尖都紧紧地绷了起来。 那是强大的,势在必得的威压。 国师一声冷笑,五爪成握姿,身形如电,几下便追赶上了抓着皇帝飞得并不快的摇欢。 未等他出手拎住青龙龙尾,便见半空中那条青龙猛得一甩尾巴,把爪子下抓着的皇帝一下抛向了他。 国师眉眼微挑,伸出去抓龙尾的姿势改为提住皇帝。 这一息之间,摇欢便全力猛进,偶尔爪子碰到脆金色琉璃瓦也浑不在意,抓起就头也不回地往后扔。 于是,没多久…… 整个皇宫的屋顶都是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满是琉璃瓦片,零零散散,碎了一地。 身后那道摄人的气息逼近,未等摇欢再次抓住琉璃瓦隔空掷去,便陡然听到上方云层里隐隐传来的龙吟之声。 天空上忽然沉下一块黑影,越逼越近。 摇欢大喜,抬头看去。 云层之上,已有一条苍龙穿梭盘旋,正以迅雷之姿,夺风而来。 同一时间,她后爪一痛,似被剜去了一块皮肉一般,痛得她一声啼叫,低头看去时,原本系在她脚腕上的拘魂铃被整条扯去,那锁链在她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寻川听到摇欢那一声龙吟,越发快速地往已目之所及的皇宫掠下。 上古苍龙所过之处,龙气浩荡,云层翻涌,竟渐渐形成龙卷之姿,垂于天幕之下。 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游走间在下空投下阴影,引得燕京皇城之内的百姓纷纷仰头看去,无不惊叹。 摇欢被国师扯去拘魂铃,顿时怒了。也不顾自己渐渐虚空的灵力,猛然转头对上身后紧追不舍的国师。 然后,用尽全力,吐了一口口水…… 虽没有以往龙身时吐口水便水淹皇城的气势,但仍旧聚起一阵水势兜头朝毫无防备的国师涌去。 摇欢见这招居然能行,又呸呸呸吐了好几口。 国师这次有了防备,结界拢身,被摇欢羞辱的气愤使得他那张冠玉一般漂亮的脸扭曲凌厉,竟隐隐能窥到一丝黑气。 摇欢被他瞪得有些怕,察觉到帝君已在她身后,国师伸手抓握的瞬间,龙尾在屋顶上一甩,卷起满屋顶光泽华丽的琉璃瓦朝国师扑去。 寻川化形,揽住在半空便已往他怀里扑来的摇欢按进怀里。 那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在此时才终于归位,他低头,望进摇欢那双满是欢喜的眼睛里:“我来了。” 身后被八台大轿抬来的皇帝看着被一路被毁得面目全非的琉璃屋顶,气得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彻底晕死过去。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藏在摇欢袖口里的辛娘差点笑出声来。 摇欢对脆皮鸭的执念有多深没人比她更清楚了,那可是连脆皮鸭骨头都要咬出汁的主。她能做出抢走御厨的事,辛娘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似是察觉到袖中辛娘的笑意,摇欢面皮有些挂不住,她轻咳了一声,挥挥手:“我这便走了,你不用送。” 话落,她身形如魅影一般,一个虚晃。等再聚成实体时,已走到了门边,拉开了繁沉又厚重的朱红色大门。 “吱呀”一声起,有阳光从门缝隙间透漏而出,在黑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出一圈圈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纷纷扬扬地在那缕光线中旋转舞动。 摇欢被阳光刺得眯起眼,刚眯起就察觉到这缕光照有些不同寻常。 袖中的辛娘发出一声惊急的叫声:“摇欢,快躲。” 摇欢下意识地一个闪身隐入朱红大门的暗影里,警惕地望向御书房外。 书房外白玉石阶上,正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黑色玄衣,外覆一层薄纱。 发冠上镶嵌的宝石被他手中的佛光镜映衬得如同猩红的血珠,在光影之中如饮了血,光芒诡异又明亮。 他站在殿外,层层把守的禁卫军严严实实地包围了整片宫殿,这簇拥以及信任的姿态…… 是国师。 辛娘藏在摇欢袖中,并未被那佛光波及。她担心摇欢,正欲飞出袖口化形,却被摇欢一把掩住袖口紧紧地按住:“你别出来。” “你可被佛光照伤?”辛娘急切地问道,也不顾此时两个人的声音会引得这帝皇多大的忌惮和猜疑,又急急道:“那佛光……” “没事。”摇欢转眼看向了屋内站着的帝皇,心底飞快算计着要如何脱困。 屋外站着的人,只会比她厉害。那种压制即使是她未受皇城正气压抑灵力也无法比得过得,硬碰硬撞上的最好结果也是等着帝君来相救。 等帝君相救就帝君相救吧……关键是摇欢今早也没见着帝君人影,不知他去哪了。 再者,她可是励志要做保护帝君宠爱帝君的霸王龙,哪能这么丢份子! 摇欢一脚踢上门,一个幻影落在还在消化此番变故的皇帝身后,伸手扼住皇帝的咽喉。 那纤纤细手刚搭上去,她就觉得不妥…… 她往常还觉得这双手好看得可以单飞,被神行草嫌弃不够实用的时候她还天天晒手晒得神行草把那句话咽回去为止,可这会真的发现……太秀气了。 她慌忙幻化出龙爪,尖利的指甲轻轻地抵住皇帝正上下滚动拼命抑制恐惧的喉结上:“你们凡界以下犯上要怎么惩罚?” 皇帝有些懵,下意识地回答:“看事情轻重,轻则掌嘴杖责,重则杀头流放。” 摇欢想了想:“门外那个国师,对你祖宗不敬,杀头就不用了,你现在赶紧把他流放了。” 皇帝继续懵:“我祖宗?” 这种时候还纠结这些小事,摇欢气结,一掌横批在皇帝的喉结上,这一下力道颇重,直劈得皇帝连声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瞪着一双咳红的双眼,死死的盯住摇欢,显然是不敢置信她会……虐待唯一的人质? 摇欢这时无比怀念会读心的神行草,这样就能知道这皇帝瞪她时想些什么了,她才好决定日后报仇时要不要连隔壁做烤鸭的御厨也一起偷走。 她这边神游天外,殿外的国师大人已收起对摇欢根本无用的佛光镜。 她不是妖,虽未飞升,修为也不够,但生来龙族的身份让她已近天听,并不受佛光所扰。 他静默地望着闭合得只剩一条缝的朱红大门,正要抬步迈入,便见守在白玉石台柱下方的大太监一脸惊惶地小跑而至:“禀国师大人,陛下还在里面。” 国师皱眉:“陛下为何要独身和那妖孽见面?” 大太监用袖子擦了擦冷汗,轻声道:“那妖孽自称是老祖宗,挟持了大皇子于御书房,威胁陛下用御龙洗交换。” 本也没什么事,他站在近,因为担心皇上的安危,就藏在偏门处偷望。 他看得清清楚楚,本来那女子都要推门而出了,结果这碍事的国师…… 这会皇上被挟持在御书房里,说出去还不有损龙威? 国师微眯了眯眼,不以为意:“你派人守好这御书房就行,陛下的安危我自有思量。” 辛娘与姜易之事便是他利用樊真在背后操控,姜易重伤,樊真经脉暴涨,修为尽废,清心星君被惊动全在他的算计之中。 目的便是引摇欢入燕京,来这宫墙深深的皇宫里。 那皇帝的安危与他何干?他要的,是里面那龙女的魂魄。 瑶池仙子成灵,魂魄纯净能洗涤魔心,助长修为,吞之便能成神,乃万年也不出的珍宝,世间绝无仅有。 怕是没有人知道,这御书房内看着有些蠢笨天真的女子,竟是这样一个灵物。 屋内对自己身份毫无所知的摇欢正指使着化形后的辛娘推开后窗,不料外头那国师似是先一步做好了算计,御书房的门窗不知何时紧闭,用术法锁锢。 唯有正对着面前的朱红色正门,成了唯一的出路。 摇欢终于开始正色屋外自己的对手。 这皇宫对她和辛娘的压制自然不用说,对于国师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他是修仙者,有皇帝亲盖的金印,这皇宫就是他的战场。 硬碰硬不可行,智取? 那漂亮国师看着就不像这个皇帝一样好哄骗…… 摇欢有些犯难,她对挟持皇帝走出去并不抱太大希望啊,总觉得走不过三步就要万箭穿心而死了。 这座漂亮得引她忍不住想住几天的御书房,此刻就如囚笼一样,生生地把她困死在了里面,毫无办法。 摇欢忍不住咬起手指头,她一紧张就需要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她嘎嘣嘎嘣咬着手指,目光瞥到皇帝正摸向尚方宝剑的手,抬手一拍,龙爪的威力巨大,一记下去直把皇帝的手都打得脱臼了,软软地垂在了一边。 被锁困在摇欢面前的皇帝痛得一声闷哼,损坏的喉结沙哑,发出的声音都如石子磨砺般,粗嘎得难听。 摇欢难得的就有些愧疚…… 她望着自己的手,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方法。 摇欢晃了晃自己有些重的大脑袋,一边再次回顾了一遍皇宫里那跟迷宫一样的路线,一边用爪子严严实实地抓好等会要被她抛下去做诱饵的皇帝,仰头一啸。 那龙吟声震耳,如破九天云霄。 摇欢就在自己巨大的噪音中,卷风撞向御书房的正门。 龙吟声本就引得禁卫军一阵怔忪不知反应,又陡然看见飞出了一条龙鳞青翠鲜艳的青龙,皆是目瞪口呆,手中□□指天却连枪锋都没有,径直向从御书房里腾飞而出的青龙行以注目礼。 皇宫禁制颇多,御风飞行并不可行。摇欢只能低空腾飞。 这一击出其不意给她争取了一息之机,她却更不敢松懈。尤其是破门而出后,感受到从国师身上传来的巨大威压,那种从未面对过强大敌人的危机感让她连尾巴尖都紧紧地绷了起来。 那是强大的,势在必得的威压。 国师一声冷笑,五爪成握姿,身形如电,几下便追赶上了抓着皇帝飞得并不快的摇欢。 未等他出手拎住青龙龙尾,便见半空中那条青龙猛得一甩尾巴,把爪子下抓着的皇帝一下抛向了他。 第54节 国师眉眼微挑,伸出去抓龙尾的姿势改为提住皇帝。 这一息之间,摇欢便全力猛进,偶尔爪子碰到脆金色琉璃瓦也浑不在意,抓起就头也不回地往后扔。 于是,没多久…… 整个皇宫的屋顶都是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满是琉璃瓦片,零零散散,碎了一地。 身后那道摄人的气息逼近,未等摇欢再次抓住琉璃瓦隔空掷去,便陡然听到上方云层里隐隐传来的龙吟之声。 天空上忽然沉下一块黑影,越逼越近。 摇欢大喜,抬头看去。 云层之上,已有一条苍龙穿梭盘旋,正以迅雷之姿,夺风而来。 同一时间,她后爪一痛,似被剜去了一块皮肉一般,痛得她一声啼叫,低头看去时,原本系在她脚腕上的拘魂铃被整条扯去,那锁链在她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寻川听到摇欢那一声龙吟,越发快速地往已目之所及的皇宫掠下。 上古苍龙所过之处,龙气浩荡,云层翻涌,竟渐渐形成龙卷之姿,垂于天幕之下。 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游走间在下空投下阴影,引得燕京皇城之内的百姓纷纷仰头看去,无不惊叹。 摇欢被国师扯去拘魂铃,顿时怒了。也不顾自己渐渐虚空的灵力,猛然转头对上身后紧追不舍的国师。 然后,用尽全力,吐了一口口水…… 虽没有以往龙身时吐口水便水淹皇城的气势,但仍旧聚起一阵水势兜头朝毫无防备的国师涌去。 摇欢见这招居然能行,又呸呸呸吐了好几口。 国师这次有了防备,结界拢身,被摇欢羞辱的气愤使得他那张冠玉一般漂亮的脸扭曲凌厉,竟隐隐能窥到一丝黑气。 摇欢被他瞪得有些怕,察觉到帝君已在她身后,国师伸手抓握的瞬间,龙尾在屋顶上一甩,卷起满屋顶光泽华丽的琉璃瓦朝国师扑去。 寻川化形,揽住在半空便已往他怀里扑来的摇欢按进怀里。 那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在此时才终于归位,他低头,望进摇欢那双满是欢喜的眼睛里:“我来了。” 身后被八台大轿抬来的皇帝看着被一路被毁得面目全非的琉璃屋顶,气得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彻底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久等~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寻川被她吓了一跳。 这样的水柱冲下皇宫,冲不坏国师,却能冲坏底下手无寸铁的凡人。 背上这种命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当下,寻川手中结印,皆数化去冲向地面的暗河水。 他本心是要试探国师如今的深浅,既然已过几招,虽不知他有没有藏私,但多少了解了他的实力。 此时摇欢又还在侧,他就算意气用事也不会陷她入这险境,当下再不恋战,掐诀带走摇欢,几下便从暗河跃出,隐了身影。 国师被暗河水冲得衣衫凌乱,前有摇欢吐口水在先,现在又有吐暗河水在后,怒火中烧恨不得追上去讨回来才好,可一想时机未到,到底还是按捺下怒意。 他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渐渐眯起眼。眼底的光阴鸷狠厉,犹如暗夜蛰伏的魔兽,森森冷冷。 寻川并未带着摇欢回客栈,他不知这燕京的暗处潜伏着多少他不可预知的危机,索性带她瞬行去了一处离燕京不远的荒弃山庄。 摇欢被暗河水伤了嗓子,咳嗽了一路,连开口说话都十分费力。 等被帝君带到这座灰白破落的山庄前时,她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已近凛冬,天时日渐变短。来此地时夜色已至,一片漆黑。 唯有星辉为伴。 后面也许还有追兵和一堆麻烦,摇欢自然不好意思要求帝君换个地方。 她以前随性地住过毫无装饰的山洞,那是因为她穷啊…… 如今住过华丽宽敞的上好客栈,吃过美味留香的佳肴,再住这种破房子,她心里有一丢丢,也就那么一丢丢的……不情愿。 但作为一条识大体的龙,摇欢自然不会表现在面上。 她推开门,怕被灰尘扑灰脸,格外机灵地设了个结界拂开。 然后她就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恭迎帝君入内。 寻川站在离摇欢几步远的地方,沉眸看了她良久,直看得摇欢摸着脸疑心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到了灰尘时,终于抬步迈了过来。 他走到摇欢身前,停下步子,打横抱起她,信步入内。 摇欢吃惊地环住帝君的后颈,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帮帝君打架能被帝君抱抱! 摇欢有些娇羞地低下头,想着等会索个吻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正想入非非。 只见眼前灯笼倏然亮起,烛火摇曳。随之,帝君所过之处,犹如灰尘织就的薄纱被一只手轻轻地掀起。 眼前这破落的山庄犹如崭新的一般,渐渐褪去灰旧,焕然一新。 屋檐上的彩雕似重新上了鲜亮的色,镶嵌的金粉被烛火映照着,时不时闪闪发亮。破裂的朱红大柱,裂开的朱漆纷然瓦解碎成粉末,露出本来的颜色。 这个片刻前她还在嫌弃的荒废山庄,此刻犹如一座装饰一新的新邸,看得摇欢瞠目结舌。 寻川抱着她一路行去,穿过九曲精致回廊,迈上高阁。 知她此时定是对这山庄更感兴趣,也没直接抱她回房,就在这高阁处停留了下来。 他指尖凝聚起金辉,那金辉飞入空中,化作盏盏孔明灯,摇摇晃晃着飘向高空。那灯火之下,整片山庄尽入眼帘。 山庄并不大,山湖景色全是依山势而建,山林潇潇,水声潺潺,风景甚好。 可摇欢最喜欢的,是帝君放入夜空里的那盏盏灯火,它们比星辰更亮,飘飘荡荡的,在空中汇流成一条天池银河。 她欢喜地转头看向帝君,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就这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喜欢?”他含笑问道。 半点不见不久前对上国师时的狰狞杀气。 摇欢点头,她揽紧帝君的脖颈,像只被哄得心花怒放的猫,撒娇一般蹭了蹭他的下巴:“喜欢,但比起这些更喜欢帝君。” 猝不及防被表白,寻川怔了一下。 随即,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前,轻轻一吻,吻得珍惜又认真:“九重天外的风光都不及你。” 有生之年听到帝君这么直白的情话,摇欢有些吃惊。 平日里内敛闷骚的帝君被她调戏撩拨时,只会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她都已经习惯了……所以此时听到帝君做出的这番回应,摇欢着实有些不安。 她不敢让帝君再抱着了,她蹦下地,拉着帝君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帝君没有哪伤着,也没被水淹了脑袋,才松了口气。 她这幅紧张的模样倒是引得寻川忍不住笑起来:“不习惯?” 摇欢原本是存了调戏帝君的心思,但他那么认真配合,她反而不太适应。 当下,也没再和帝君执着于这个话题。就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帝君,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何事吗?” 寻川想到她会问,略一沉吟,道:“边处理你脚腕上的伤边说。” 摇欢点头应好,跟着帝君进屋时,一拍脑袋,大惊失色地问道:“拘魂铃没能抢回来?” “拘魂铃已被他毁去。”寻川按着她在软塌上坐下,用法术捏了个小纸人去端水,打湿布巾后先替她擦去脚上血污。 这些原本一个法术就能消除的东西,他却想亲自为她做。 摇欢脚腕上的血渍已有些干涸,寻川用打湿的布巾打着圈慢慢擦去,动作轻柔得生怕自己没掌握好力道会弄疼她。 擦净的伤口暴露出来,并不单纯是扯去拘魂铃在她脚腕上留下的扯伤,更有国师手心结下毁置法阵带去的灼伤,否则这么点小伤口,摇欢也不会这么疼痛难忍。 她轻轻的“嘶嘶”了两声,看着帝君擦拭的动作越来越轻,勾起唇角道:“帝君你比我大了那么多,在未遇见我之前肯定早已遇到了很多事。有些难以启齿或者不想让我知道的事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可以装作不想知道。” 摇欢的眼睛澄澈,就犹如铜盆里清澈的清水,一眼便能看见她的心底。 她当真是如她说的那样想的。 她不好奇那些她没来得及参与的事,她也不计较过往岁月,她这一生虽然过得稀里糊涂的,但很乐在其中。 “没什么不便告诉你的。”寻川低眸,看着她的伤口,有些心疼地摩挲着伤口周围还完好的皮肤:“你若是想知道,我都可以说给你听。只是怕你知道了会难过,有些事,连我都不想回忆起。” 那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了…… 摇欢顿时就把那一丁点的好奇也给打散了,她迟疑了一下,问道:“那坏国师欺负过你?” 寻川踌躇着正欲组织言语简要地和她提提他和这国师的过往,话还未出口,肩膀上就落下了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我不会笑话你的,我只会帮你去欺负回来。” 那语气认真的,只差指天立誓了。 原本还在他心头萦绕着的挥散不去的那些灰暗情绪,刹那间便如过眼烟云,被她一袖拂去,一干二净。 寻川抬眼,眼里含笑,问道:“你要如何欺负回来?你打不过他。” “那我就不偷懒了,勤加修炼。”摇欢皱起眉,嘀咕:“想欺负人总是有办法的。” 想欺负人,总是有办法的。 她也许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句无心的话,勾起了他心底多大的贪欲。 寻川低下头,不去看她。 眸底那些涌动的情绪被他尽数遮掩,连这无尽的夜色都未察觉。 她脚腕上的伤被术法所伤,并不能像往常那样用灵力就能恢复,寻川替她包扎好,看着她雪白的脚腕上缠着的白纱布,不知想到什么,眸色微微变得暗沉了些。 摇欢正和帝君说送辛娘出暗河,让她回长央城之事,没听到回应,定睛一看见帝君在出神,便用被他托在手心里的脚丫轻轻地踢了踢他:“你怎么都不听我说话。” 寻川回过神,握紧了她的脚腕:“你再说一遍。” 摇欢叹气,用一副无奈至极的表情瞥了他一眼,才重复道:“我把御龙洗交给辛娘了,让她回长央城去救姜易。她走得不快,路上也不知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不过现在回去找辛娘也不实际,她根本不知道辛娘到哪了,这一路找去也是盲目。并且,事已至此,她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国师就是元丰真人这事显然需要尽快告诉雾镜和余香,还有被茴离带走的神行草,每一件事都催促着她快快动身去岭山。 第55节 这些原本如乱绪一样的事件全部接连在一起,竟让摇欢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她好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控着,一步一步迈入设好的陷阱里。 忽然变得聪明了起来,摇欢有些不适应,她挠挠头,正欲缩回仍在帝君手心里的脚,下榻倒杯水喝。 刚动一下,却被帝君牢牢握住。 摇欢睁圆了眼,解释:“我……我去倒茶。”不瞎跑。 “坐着我来。”他面色惺忪,似刚回过神。松开摇欢后,几步迈到桌前,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看她饮下,目光里犹带几分渴意,寻川又倒了几杯,直喂到她推开杯子不想喝了,他才就着这盏杯慢慢抿了一口。 屋内的气氛,忽然就有些……闷闷的尴尬。 摇欢望着帝君精致的眉眼,一时脑子进水,傻不拉几地问了一句:“帝君你也渴了?” 问完,她轻咬住舌,对自己的犯傻悔恨不已。 不料,后者却格外认真地回答:“水能解渴。” 摇欢“哦”了一声,有些懵。 这对话……难不成帝君脑子也进水了? “不是你理解的口渴。”寻川慢条斯理地放下杯盏,目光清亮地注视着她。 摇欢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口渴还有其他的意思? 她望天,还未想出答案来,坐于软塌之侧的人,已低下头来,以唇覆唇,身体力行地给她答疑解惑。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龙生性/淫,对酒足饭饱后做些羞羞之事有近乎本能的喜欢。 摇欢就格外喜欢吃帝君的口脂。 只是她唯一会的,也是当初帝君教她的。 她试探着张开嘴,被吮住嘴唇,他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鼻尖,微微的热意,缭绕不绝。 摇欢闭起眼,蜷成拳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扯住软塌上铺着的柔软毛毯。 她的顺从无疑是催/化的情/药,寻川轻捏住她的下巴,控住她微微后仰的脑袋,头一次失了惯常的温和,近乎掠夺一般亲吻着她。 她蜷起的双膝隔在两人之间,他的指尖就沿着她的纱裙一路滑至她的脚腕,直到摸索到他刚包扎好的纱布。 帝君触碰到了她的伤口,伤口上烧灼般的痛感让摇欢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腿。 她睁开眼,恰好对上帝君比夜色更深幽的双眸,那眼底夺魂摄魄般的炽热让她心头一怔,手指刚推至他肩头,脚腕就被帝君往一侧拉开。 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转而落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颈窝。他覆上来,彻底把她压在了身下。 似乎是怕她撞着脑袋,在她被压倒在软塌上时,他的手心垫在摇欢的脑后,轻轻地扶了一下。 摇欢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眼底那些或晦涩或压抑的情绪看得她格外迷茫,她总觉得帝君这样的眼神里带着太多的挣扎和时光的沉淀,那里有任何人都到达不了的灰暗之地。 这种近乎直觉的发现,似乎终于能够解释帝君今日的反常。 摇欢的手指从他的外衫滑入,推至他的肩头,在他的颈窝处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这么一捏,就似定了穴一般,他退离几分,仍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的眼里还弥漫着未退的情/欲和迷离。 他哑声问:“压疼你了?” 摇欢摇头,她的手指穿入他的发丝,无比亲昵地落在他的颈后:“帝君是在跟摇欢求欢吗?” 寻川微怔,落在她耳侧的手有一瞬微微的僵硬。 “不是对不对?”摇欢自顾替他做了回答,她用指尖撩着他耳后那处柔软,笑得格外调皮:“帝君有心事,想用摇欢解压。” “并非……”这样。 寻川后面二字还未出口,便被摇欢打断:“可我还只会吃口脂,帝君你会扫兴的。” 寻川:“……” 真是有气都撒不出来。 他无奈,拧住她的鼻尖:“并未想对你做超过吃口脂以外的事。” 摇欢瞪眼。 十分可惜地叹了一口气:“真的不想吗?” 寻川哑然。 半晌,他低低地笑出声来,也不知是笑什么,竟笑得埋首在她的肩侧。 那低沉悦耳的笑声,就如风过山林时,树吟的暗哑,好听得有些磨耳朵。 摇欢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她红着耳朵尖,缓缓抱住压在她身上的帝君,直到他终于停下来,才轻声道:“帝君好像有些心事。” “你故意逗我笑,就为了让我不烦不恼?”寻川抬起头,墨黑的眼睛里似有星辉闪烁,专注地替她理开缠在她鬓角的发丝:“有摇欢在,便足以解忧了。” 摇欢想摇尾巴:“看着就能解?” “嗯,看着就能解。” 摇欢被哄得高兴,思想斗争了一番,囫囵摸着帝君的后颈,就似摸小猫一般,顺了几下:“帝君还是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她这番哄人的架势颇有些当初对待被她圈养的大猫,闲时晒着太阳,就是这般潦草地顺几下毛,枕着它的皮毛能睡到隔日金乌再从东边升起。 寻川顺势在她身旁躺下,揽在她腰上的手用了几分巧劲把她抱在自己的身上。 她低着头看他,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就似明亮的月弯,光是看着便想随她一样,无忧无虑。 他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目光一瞬间悠远得似透过她看向了早已呼啸而过的曾经:“你前世是昆仑山上瑶池所化的精灵,至净至纯,至灵至性,我那时候便遇见你了,到底多久不记得了,大约有上万年了吧。” “那时三界未稳,魔界仍旧猖狂。我独身一人时,被茴离偷袭重伤,也是你捡了回去。”寻川看着她,眼底渐渐漫上笑意:“你说你未曾见过这么好看的神君,捡回来欣赏欣赏。等我养好伤,你关不住了就放我回去。” 摇欢趴在帝君的胸口,夸赞得直点头。 听着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于是,她继续等着。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帝君再往下说。 她从帝君的胸前抬起头来,入目的,是发髻已松散的美男入睡图。他闭合着双目,长睫似一弧羽扇,轻轻地掩在他的眼睑下方。 摇欢抬手摸了摸他挺直的鼻梁,又从他的鼻梁一路滑至他的嘴唇。 指尖感受到他唇上细微的纹路,唇角的轮廓,整颗心都似被泡在了春水里,春心荡漾得一发不可收拾。 帝君这副皮相,无论是神女还是妖精,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吧。 她看着看着就开始犯困,也懒得计较他说了开头便烂尾的事,渐渐瞌起双目,睡了过去。 耳边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寻川这才睁开眼,小心地把她抱起,安放在床榻上,又掩上被子,在床边坐了良久,这才起身离开。 —— 幽冥界大门洞开。 百鬼夜行。 寻川撑伞从一堆失了生气的鬼魂中信步走过,他的脚落在地上一步一个浅浅的黄土印。 目光呆滞,排着漫长队伍的鬼魂们迟钝地察觉到身旁有人经过,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一身白衣,浑身仙者之气的俊朗男人缓步经过,那姿容神态就似来地府随便散散步的,就这么一路走向了尽头。 鬼魂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插队吧这是?” “去去去。”鬼差推搡了一下多管闲事的鬼魂:“人是天上下来的神君,用得着□□们的队嘛。” 鬼差吐出口中叼着的枯草,吊儿郎当地睨着那些鬼魂:“你们怎么变成鬼了还这么八卦?” 鬼魂们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反应过来后立刻炸开了锅。 鬼魂甲:“这是歧视鬼魂啊。” 鬼魂乙附和:“就是就是,鬼魂怎么就不能八卦了,你看前面那个吊死鬼,舌头都下垂到胸口了还在跟人说在阳间的事呢。” 鬼魂丙好奇地双眼冒光:“她在阳间有何趣事啊?” 鬼魂乙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她说她儿媳妇是当朝郡主,往常她来往的人都是朝廷命妇,大家喝喝茶磕磕瓜子抢抢红包一天就过去了。” 鬼魂甲也凑了上去:“这日子过得这么舒坦,她怎么就下来了?” 鬼魂乙回忆了片刻,拍了拍迟钝的脑子,半晌才想起来:“哦,好像是她让她儿媳妇给她洗个脚,然后她就吊死了。” 众鬼魂沉默。 随即纷纷开始下注。 鬼魂甲:“我猜这老婆子是觉得能让郡主洗脚给乐的,一生无憾,干脆就吊死了。” 鬼魂丙:“你是不是傻?要是乐的让郡主多洗几次啊。我猜是郡主怀恨在心。” 鬼魂乙左右望了望,还未决定下哪边,就被众鬼魂推搡着去问问那吊死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在意被鬼魂乙插了队,纷纷捧脸拄着脑袋跟嗷嗷待哺的小猪一样。 已远去的寻川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若是摇欢来此地,怕是每日都会过得很开心了。 她素来爱听话本,这里每只鬼都有自己的故事,她绝不会觉得无聊。 只是…… 他摇摇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依摇欢这种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冥界估计也逃不了被她闹得鸡犬不宁,百鬼齐哭。 伞上偶有水珠落下,顺着伞骨一路倾斜,滚落进忘川的黄土里,溅出一朵小水花,很快就渗进了土里,不见踪影。 他抬步买上台阶,收起伞,推门迈入冥界主殿。 阎王爷正环着小妾品茶,听到开门声立刻推开小妾,握起主笔认真做事。装模作样了好一会也没听师爷的轻哼声,悄悄抬起头一看。 第56节 殿中长身玉立的,赫然是……九重天外的上古龙神。 阎王爷顿时一阵菊紧,一边挥手急急让小妾退下,一边赶忙迎上去:“神君这次来得可比往常早啊。” “有事便提前来了。”寻川顺势坐在了一侧的座椅上,看着小心翼翼坐在他身侧一副如坐针毡模样地阎王爷,轻笑了一声:“阎王见我还是如此胆小。” 阎王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 这冥界的差事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天太阳,还总有仙君神君魔君来找茬,个个都把他这当泄气筒,日子哪能好过? 前有魔界太子问询瑶池仙子踪迹,年年来,回回都要翻乱了冥界阴司的命薄,给冥界那是增加了多少工作量! 这位独一无二尊贵的神君倒不是次次真身前来,偶尔派那长得格外愁人的战神扶正走一趟,这么一走,好嘛,勾走冥界鬼差芳心大片。 他光是让师爷帮忙解决鬼差的终身大事都要忙上十年八年的,每年还得多纳几个美小妾,真真是就差精尽人亡了。 阎王把怀中皱巴巴的一张纸摸出来递给寻川:“神君您夫人的命限我一直亲自看着呢,没出什么问题。” 当年瑶池仙子艳绝三界,名冠九天,一出世便引得三界君郎尽折腰。 可惜红颜薄命,等阎王从山一般高的事务里喘上一口气想起来问问这位仙子时,才知这仙子香消玉殒,就连魂魄都散得一干二净。 这仙子的来历说来也奇,阴司命薄并无记载,是以死后并无鬼差前去勾魂。 也不知眼前这位人物是怎么踏遍三界寻回的最后一缕生魂,愣是令这瑶池仙子塑骨重生了。可这种逆改天命的事违背天规,一经发现那都是要去天池泡泡澡的。 阎王那时上任没多久,感情充沛,对这份工作保持十二万分的精神和干劲。当然,按照他们家师爷的话来说,就是人傻好骗,一时心软答应了神君替这仙子在命薄上记名。 于是,这位祖宗经常是想到了,就分缕神魂下来喝喝茶…… 他一个帮凶,又不敢去跟玉帝告状。 否则他那些美娇妾还想不想要了! 所以只能忍气吞声,这日子过得是比外边排长队的鬼魂还不易。 寻川浅笑:“我今日不是为此事而来。” 闻言,阎王爷本就跟吃了黄连一样的表情顿时更凄惨了,他泪眼婆娑地望着寻川:“姻缘一事可不归我地府管啊!”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作为冥界一方君主,掌管着地府这么一大摊事务的人自然不会是庸人。 这阎王法力虽不及人,却长袖善舞,就是与天界一干仙人都能称兄道弟。 冥界这种主命薄批生死,鱼龙混杂之地,这样的阎王是最适合的。 寻川与这阎王打交道甚久,对他的脾性早已了解,当下轻叩了叩紫檀木座椅的扶手,直接道明来意:“今日真不是为了吾夫人之事前来,而是另有一事。” 阎王爷顿时收起刚才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虽还未彻底放下戒备,但也没再做出委屈凄惨的神色来骗取同情,当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帝君前来,所为何事?” 阎王这番作态,说起来也真不能怪他。 实在是这九重天外的上古神君……他就是一个麻烦精! 不是让他找一个魂飞魄散的仙子,就是篡改命薄,一件比一件还要为难他。 偏生这神君做这没皮没脸的事还敢给他耍无赖,他一再推诿避而不见的手段对神君是丝毫不起作用。 这神君在他的地府里就跟度假一样,泡他的茶喝,逗他的鬼差玩,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那些云山龙顶,可是求了大半载才求来的,自己都舍不得喝几口,就这么进了神君的肚子,他实在是……伤心得很啊。 于是,一次次的妥协,带给阎王的就是无尽的心理阴影。 阎王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能把自己缩到案牍之后,谁都看不见他。 “跟你打听一个人。”寻川轻叩座椅扶手的手指慢慢一顿,随即又有规律地轻轻敲动着:“阎王应当知晓创世神弦一神君吧?” 阎王的脸色渐渐就变了:“自然知晓。” 当年创世神陨落,整个天界都为之哀怮,玉帝更是因此闭关数月……虽然阎王一直觉得玉帝闭关纯粹是为了寻个由头和夫人游山玩水。 但这种事向来都是知道却不能说破的。 这些年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人向他打听过弦一神君的转世,不是因为仰慕弦一神君的威名想要得见一代上古神的转世,就是心怀不轨想看看神君转世后淡出鸟的平凡生活来。 出于职业道德,按理说阎王是不该告诉任何人的,但他又不是个正经卯时卯点的好官,答应了替人查探一番,不料…… 生死簿上根本没有这位创世神一星一点的讯息。 他曾好奇过,还偷偷跟天界的命格主司打听了打听,结果就是那命格主司摇头叹气:“这神啊,应是彻底陨落了。” 连一丝一毫都未留下来。 他一想,觉得也的确如此。 当初创世神陨落,大家都是看着的。神的陨落,神力消散,自然什么也没有了。 若是真让他知道弦一神君的转世,怎么得了? 他当时便是靠着这种想法把自己蒙混了过去,总觉得天道浩瀚,哪能让人轻易猜透了去。 可近些年,缕缕发生的怪事,倒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 以至于寻川神君问起时,他的第一反应连藏都藏不住。 不过阎王最擅长装死和嘴硬了,当下掩饰好眼底神色,淡若自然道:“弦一神君陨落多年,不知打听神君作甚?” 话音刚落,便闻屋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声声如莲盛开。 阎王面上一松,喜道:“云山龙顶来了。” 寻川勾唇浅笑,暂时便不再追问。 只等那上茶的鬼魂万分留恋的望着阎王,依依不舍地离开后,他才抿着那云山龙顶茶问道:“新的小妾?” 阎王一口茶顿时烫了嘴,连连摆手:“神君可别误会,这这这……” “阎王花名在外,让人不多想也不行。”寻川低敛下眉目,似不经意地提及道:“这云山龙顶和香山雾尖差远了。” 阎王的眼睛一亮,顿时冒起光:“香山雾尖?” 这上古神君别的虽然没什么好的,但这喜好喝茶倒是和他能成一趣,这些年阎王没有揭竿起义有那么一部分原因都是神君识趣,偶尔会捎带些好茶来。 茶趣一起,还能想起什么嫌隙? 让他割舍三房小妾他都舍得。 阎王想起这茬,再听神君提起香山雾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笑眯眯地涎着笑,捧起茶杯拱手敬了敬:“神君你直说。” “我见到他了。”寻川的眉目一淡,眸底似染上了冰霜,一层一层结着冰凌。 寻川神君和弦一神君有深仇大恨这事三界的人都知道。 寻川神君问世是因弦一神君的牵引,后来征伐三界两人也是并肩作战,同个战壕。魔界之人谈及二位神君便立即变色。 让人没有料想到的事后来战争结束了,两位神君却结了仇。 弦一神君是上古时期最早的一批创世神,开三川,劈五岳,他就是打个喷嚏众人都要摆桌案好好祈祷一番,更别提他说句话能抵多少重量了。 当年战事结束,寻川神君班师回朝,眼见着就要抵达九重天,却因弦一神君一句“寻川劫难未渡,此劫祸及苍生”,被囚禁无名山的封印之内。 阎王那时候傻,正逢三界混战时期,每日死伤人数众多,前任阎王卸任赶着他坐上这个位置,他也傻不拉几乐呵呵地接受了。 忙了整整千载,才算把三界的鬼魂全部安抚规整。 那时期的阎王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听新下来的小鬼聊八卦,知道了不少事情。 寻川神君那时和昆仑山那位冠绝天下的瑶池仙子成双入对,看着便是好事将近。弦一神君忽然预言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把寻川神君拉下了神邸,成了阶下囚。 众仙纷纷猜测,这劫难怕就是情劫,与瑶池仙子有关。 当年瑶池仙子除了以美貌扬名三界以外,还有一个药引的名头。 也不知是谁传的,瑶池精灵之魄是世间至净圣物,入药可去魔提升修为直接位列神位。 当时魔界的魔君在大战中受伤严重,第一个公然悬赏瑶池精灵之魄,导致三界竞相开始了捉捕瑶池仙子的行动。 寻川神君未被封印时,并无人敢对瑶池仙子做什么。可寻川神君自己都有劫无法安渡,被封印在不知名的地方,此后原本已搬入九重天的瑶池仙子也因此不知所踪,这才引得三界狂热。 虽对瑶池精灵之魄有如此攻略半信半疑,却很是乐意凑个热闹。 阎王那时一度觉得弦一神君是因为嫉妒寻川神君或者爱恋瑶池仙子却求而不得才出此之策陷害寻川……没办法,他当时事务缠身,阴暗得连他妈都快不认识他了。 但一百年来,虽偶有人得遇瑶池仙子,却没有谁能真的取了瑶池仙子之魄。 阎王那时还不如现在会怜香惜玉,听说瑶池仙子三界不容虽为她感到同情,却也未多想。 那时候,三界不稳,无论是神是魔还是妖类,全都戾气颇重。 瑶池仙子一事并未因为时间流逝而有所缓解,百年的光阴对于三界而言不过弹指之间……不过对于阎王而言,那真是苦不堪言日日加班的岁月。 等后来他在听新下冥界的鬼魂提起瑶池仙子时,已是很久之后了。 寻川神君破封印而出,追入三界寻找瑶池仙子,后被弦一神君堵截在昆仑山脉,恶战一场。战败,被缚神锁链囚于天池之巅,日日受天池洗髓之苦,雷打电劈之苦。 瑶池仙子再次现世便于天池之巅,持镇妖剑而来,中间过程由于未有任何生灵参与到如今仍是一片空白,无人补充。 只知瑶池仙子此去无回,红颜命薄。 阎王饮着云山龙顶,对这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唏嘘不已。 他仍旧按耐不住自己万年如一日的多管闲事之心,问道:“弦一神君如今为人为妖?” “皆不是。”寻川放下杯盏,垂眸望着杯中袅袅而起的白色雾腾,嗅着那沁人茶香,一字一句道:“我怀疑他当年的陨落不过是做了一场戏而已,他神魂皆在,也并未入过冥府,如今却是问鼎仙道的修仙者,你觉得,可能吗?” 阎王沉默。 他所知的怪事里,的确有那么件能和帝君这疑惑凑得上边的事。 冥界阴司好吃懒做又暴脾气,出些纰漏那都是常有的事。 鬼差按照阴司给的命薄去勾魂,只勾人死后的魂魄。魂魄被鬼差勾入地府,就等着走过忘川喝过孟婆汤便入轮回。 至于肉身……他们向来不管。 可前段时间,他手下的一个鬼差在岭山捉了一只厉鬼回来,说这厉鬼在世间已有几百年,以前都好好躲着,也不惹是生非。 第57节 忽然有一天,这个鬼魂想不起自己是谁,在哪,做什么,生自己的气给气疯了。 鬼差觉得这个厉鬼蠢得有些可爱,就想让大家都来见见世面。 这一见,就见出问题了。 孟婆年岁大了,听不得伤心事,知他孤魂野鬼游荡多年都无鬼差勾魂,气得一状告到了师爷这里。 师爷平日里对孟婆最是尊敬,一听有冤情,自然不敢不重视,立刻报给了阎王,丝毫不在意自己又给阎王增加了工作量。 公报私仇的阎王就把此事全权交给了师爷处理,这一查还真就给发现了几百年前出的一桩纰漏。 倒不是阴司出的错,而是鬼差。 欲勾之魂未勾,他却以为是阴司之误,潦草划去名字,才导致的这桩事。 而奇的是,这个厉鬼的身体,如今……正活得好好的。 不止活得好好的,他还活出了两个身份。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忘川河水流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冥府里显得格外空灵。 阎王殿内的安静使得这声音就如空谷里的回声,饶是阎王这常年坐于地界的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捧着茶杯,草草地喝了几口。 定了定神后,示意寻川神君稍坐片刻,他则快步出门,唤来师爷仔细问询。 等半晌后他再回来,那脸上的神情比刚才出门时更加的凝重了。 师爷不久前刚从凡界回来还在倒时差,阎王破门而入,把他从床上拎起来时,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觉睡不够这种事,委实痛苦。 可一听阎王是来问询凡界那厉鬼一事时,师爷也顾不得抱怨,匆忙披上外衣,潦草地整理整理,便把此次下界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 师爷手持调令下界后,先按命薄所示,寻了厉鬼出生的故乡。 厉鬼名唤林尘子,出生在丰南镇以南相邻的回乡镇上,因根骨奇特,被九宗门收为弟子后一直住于九宗门内修习。 按命薄所示,林尘子于一次宗门外出历练时,被妖物吓死。 因林尘子去世已久,师爷也寻不到和当年有关的人,索性便去了九宗门。 冥界地府来的人,在修仙门派……自然是得不到什么礼遇的。 九宗门内的人态度冷淡,师爷这一趟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真是苦不堪言。 林尘子在九宗门内被唤为元丰真人,是九宗门里地位崇高的修仙者。 如今留存下来的人里,极少知道元丰真人刚入宗门内之事。 师爷回来后用三世镜回望过,可惜如今占据林尘子身体的这个魂魄法力高深,早已设下结界阻止窥探,根本看不到那具身体的时迹。 阎王耐心地听着师爷罗里吧嗦毫无重点地讲完,有些生气:“所以你这次公费出差什么都没查到?” 师爷有些冤枉地掩紧了衣衫,语气却装作很是惶恐:“属下无能。” 阎王语塞,他师爷都说自己无能了,他还能说什么? 林尘子夺舍一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不小。 如今仿佛又牵扯到了上古时期的那堆破事上,阎王表示很头疼啊。 并且,他有种很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地府清闲了这么一阵,很快就又要迎来高峰期了…… 阎王心事重重地回到阎王殿。 迈进殿门时,看到正闭目养神的寻川神君,努力地勾起唇角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神君久等。” 寻川睁眼看来。 阎王已几步走了进来,殷勤备至地把神君手边已经凉透的云山龙顶茶换了下去,重新再斟了一杯递到他的手边。 那茶香袅袅,芳香四溢,连带着整座平日里显得很是阴森的阎王殿都有了那么几分人情味来。 “神君。”阎王面色凝重地放下手中杯盏,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残存的茶香,缓缓道:“几日前我知晓的一桩事大概与你今日所提之事相关,只是此事尚且还没有眉目,需得再久候一些时候,待我好好查查。” 话落片刻,也没见神君有任何反应,阎王有些尴尬。 他抬眸看向端坐于侧,面无表情用杯盖轻刮茶叶的神君,补充道:“实不相瞒,若不是神君你今日来此,我对此事是真的毫无头绪。” 寻川这才抬了抬眼皮。 刚才阎王神情顿变,匆忙离去时,他便知这阎王应是知晓一二。 他今日前来,本就不指望能立刻从阎王这要到答案,得他这么一句,便已达到目的,正想再说些让阎王不要消极怠工的话鼓励鼓励时,神识感应到什么,眉心忽然一蹙。 原本要说的话,就这么止在了唇边。 阎王正要喝口茶润润嗓子,眼看着神君眉宇舒展,又忽然蹙起。 顿时茶也不敢喝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问道:“神君?” 寻川随手把手中茶杯放置到桌案上,微微颔首:“此事烦请阎王上些心,许是攸关三界安宁的大事。” 阎王连连点头,眼看着话还没说完神君就要走了,他随之站起身,有些八卦地问道:“神君面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寻川的脚步一顿,转头道:“她醒了。” 阎王目送着寻川神君一路离开,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渐渐回神,听着忘川轻吟的水声,呷巴了下嘴:“我当年和夫人王八看绿豆时也曾这么恩爱过啊……” …… 摇欢被困进了梦里。 和前两次在长央城时一样,她的神魂被茴离牵引着,一路到了他身边。 只是这一次,她看见的不是茴离,而是神行草。 神行草正蜷缩在床榻里,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即使隔着一层纱幔也能看清他紧皱的眉头以及紧紧抿着的双唇。 像是正在做什么噩梦一般,即使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稳。 摇欢被牵引着一路走近,然后径直穿过纱幔,迈进了神行草的梦里。 控制她魂魄的力量强大到她做不出一丝反抗,她魂魄的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就像是蝼蚁,轻轻一捏都能被碾得魂魄尽碎。 摇欢正想着脱困的法子,眼前到处弥漫着的雾气,似被一阵风吹散。 她还站在原地,却已经看清了几步外撑着碎花伞的自己。 跟她上次做过的那个梦一样,她撑着一把碎花小伞,站在四肢皆被困缚在铁链上的苍龙面前。 苍龙望着她的眼神哀伤绝望,天际正有天雷劈下,那刹那劈裂黑暗的闪电把摇欢整张脸衬得苍白一片。 苍龙浑身颤抖着,却连一声鸣叫也未发出。 咬牙隐忍痛苦的模样看得摇欢心中一痛,似有火焰在心口渐渐烧灼。 她看见自己抬起伞柄,面色冷静的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抚摸他已无一处完好的龙鳞,然后踮起脚来,亲吻他的长吻。 那种如同即将生离死别的告别,压抑得摇欢心神俱裂。 还未等她压抑的怒气喷薄而出,这片黑暗便随下一道劈下来的闪电齐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看见了一个仙境。 碧蓝的湖水里,她就像是一尾鱼一般,惬意地游动着。 然后她看见了站在岸边的茴离。 他靠着大树,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在湖水里撒欢的她。 这一眼看尽了春夏秋冬,从满树桃花绽开的春意里一直看到了冬雪绵绵压枝头的冬日。 他坐在大树的枝桠上,手中拿着在池边折下的一支红梅,就这么轻嗅着梅香,淡笑着望着站在树底下的她。 摇欢站在梦境里,看着自己一挽袖几下爬上树要赶茴离下去的画面,有些吃惊…… 她在漂亮男人面前怎么也这般粗鲁?! 摇欢正欲上前搭话,却发现自己的脚步根本无法挪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被树上之人困在梦境中的。 她蹙眉,正欲直接出手打破梦境,还未等她运起法阵,便听一道不知哪来的声音,轻轻地打断她:“我说过,你一来岭山我便来找你。你还未来,可我已经等不及了。” 摇欢转头看去。 尽头似有一团蒙眬的光晕时闪时现,尔后一人迈了进来,就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 茴离看着神行草的梦境,轻笑道:“原来你把记忆全部给了回渊。” 回渊? 摇欢疑惑。 “就是神行草,前世他认你为主。你虽塑骨重生,但两人间的维系未断。”茴离信步走近,离她几步远时又停了下来:“我日日让余香点梦魇香诱他入睡,就为了看看你。” 摇欢最是护短,一听此话,本就积攒到临界点的怒意瞬间破顶而出:“余香就会隐匿行踪,你让她瞎点什么香!” 她环顾四周,除了远处梦境还在推移着前进,她所处的地方根本不知是何处。 且又无法走动,怒得她只能睁大眼睛瞪住茴离:“有事你直接找我,次次把我困在梦境里,小心下次撞见我被我摁进水缸里!” 茴离丝毫不为她话中的攻击性动怒,依旧笑意满满地看着她:“寻川寸步不离,我见不到你。” 摇欢继续瞪他。 脑子里却飞快转动着脱身之法。 这种情况帝君也没教过她要用什么法术啊……遁地术不知道好好使?会不会用力过猛直接钻进神行草的脑子里? 摇欢光是想想就吓得一个激灵,把遁地术这个念头往边上一丢,继续思索。 她有些什么想法就全部写在了脸上,茴离自然看见了,他双手环胸,狭长的双眸轻轻眯起,淡声道:“我会放你离开的,今日引你来本以为你会对自己的前世感兴趣,现在看来,似乎你对以前发生过什么并没有好奇心。” 摇欢的脑子一顿,有些不敢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良久,她才小心地问道:“我看到的这些……全是我前世发生过的?” 第58节 她从帝君口中已经知道自己前世是瑶池仙子,不过摇欢完全是把帝君的话当做听话本故事一样在听,这会陡然看到实景才反应过来。 她前世……是这个样子的? 比现在更漂亮啊…… 茴离抿了抿唇,点头:“是。” 摇欢皱起眉头,又问:“帝君被铁链锁住那幕,也是前世时真实发生的?” 茴离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良久,才道:“是。” 摇欢顿时就吓醒了。 她猛然睁开眼,四肢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得没有一丝力气。 她望着黑漆漆的帐顶,胸膛起伏着,呼吸渐重。 还未等她觉出紧绷的神经里,那些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滋味,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迈进来。 他的肩上,还披着从忘川回来时染上的寒意。 而他的身后,却倒映着整片夜空最璀璨的星辉。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这一眼恍若隔世。 摇欢的眼里还倒映着片刻前他被锁链囚困的模样,他身披清辉迈进屋里,就像是点亮红烛的星火。 漆黑的夜里,他独自明亮着,温暖也炽热。 那些由心底漫起的寒意,似乎就这么轻易被驱散了。 摇欢拥被坐起,隔着一层纱幔看着信步走近的帝君。 屋外有风声渐起,似有百鬼啼哭,又似百鬼夜行。 摇欢透过摇晃的烛火往窗外看了眼,树影摇曳着,“砰”的一声就把木窗关合而上。 屋内有一瞬间,烛火被风压得只剩零星火苗,除了烛台上那摇晃的光点,再也无法目视。 寻川的脚步声在离摇欢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重新燃起的火苗挣扎了一下,摇晃着重新亮起。投映在窗纸上,帝君的剪影也随之晃了晃。 他拂开肩上滴落的忘川水,那一身从冥界地府带上来的寒意似乎也随之瓦解。 他的眉宇不染冰霜,衣衫不染寒气,就连路过幽冥地府时会沾上的气息也轻易化解。 寻川这才撩开纱幔挂到一侧耳钩上,顺势坐在了床前。 摇欢眼尾还残留着惊惧之下冒出来的泪珠,眼角红红的,眼皮看着似乎也有些肿。 她咬着被子,眨了眨眼:“帝君,你去哪了?” 寻川微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侧,那双眼睛幽邃黑沉,连丝毫躲避的机会也不给她,直直地望进了最深处:“梦魇了?” 她已经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了,可惜,再若无其事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摇欢点点头,想起什么,懵了一瞬又赶紧摇头。 寻川也不在意。 手指压上她的眼尾,轻轻擦去那滴有些碍眼的泪珠:“我去冥府了。” 摇欢好奇地看着他。 她只知道冥府是收留三界魂魄的地方,冥府地界在万籁俱静的子时会大开府门,鬼魂便会出来游荡。 她见过一次鬼魂,碰不到摸不着,实在无趣。 “去看位老朋友。” 摇欢“哦”了声,听出帝君并不想多言,很乖巧地转了话题:“帝君是知道我惊梦了赶回来的吗?” 寻川抬手抚上她微微犯肿的眼皮,轻轻的用指腹摩挲了下:“你什么我不知道?” 他低眸,幽深的双眸凝视她:“你哭了我知道,受伤了也会知道,想我了也能知道。” 啊…… 这些都能知道? 摇欢抱着被子,凑近他:“那帝君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寻川略微沉吟片刻:“在想我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摇欢大惊。 她就跟发现新大陆一样,捧脸欢喜着:“帝君跟神行草待久了,也会读心了。” 寻川轻声笑起来,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亲:“是你太好猜了。” 无论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一清二楚。 “可还想睡?”他问道。 摇欢被他的亲吻撩得有些害羞,她捂着发烫的两只耳朵,漆黑的眼睛不自主地转了好几圈避开他的直视,羞答答道:“不想睡。” 那副害羞的模样,俨然是早已把片刻前的噩梦忘得一干二净了。 原本正欲退离几许的人微微一顿,提议道:“那夜行岭山?” 摇欢一怔,思索了下:“也好,神行草和余香现在都在茴离手上,我不放心。” 寻川压下唇角,轻轻地一抿:“他又入你的梦了?” “他引我看神行草的梦境。”摇欢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唇,因想起梦境,声音也低落了几度:“我看见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后面两字,摇欢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前世这个话题对于她而言,遥远又陌生。 在今晚以前,她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去面对这个“前世”。 她已经重生了,前尘往事皆忘,她什么都记不得。 她的小心思很简单,龙生吃好玩好睡好,又有帝君陪着她,前世和转世与她何干?她能看到的,感受到的,唯有现在。 所以她才能把自己的前世当做一个话本故事去听,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漠视。 可现在不同了,她在神行草梦境中所见的那个画面实在太过震撼,像是有把利剑直指她的心口一般,杀气凛冽。 她再也不能忽视从魂魄深处漫起的颤栗和恐惧,也无法再做到自我催眠去抵抗这段她已经无法回避的过去。 茴离,神行草,帝君,甚至还有更多的人,都参与着她的曾经。 这些人,这些事,一桩桩牵连在一起,就如同一双扼着她咽喉的巨掌。 一只让她被压迫着,一只推着她往前走着,不容置喙。 莫名地唤起她本性里的嗜意,那种血液沸腾的战意,如要破体而出,叫喧着,一点点在她魂魄深处开始苏醒。 摇欢对自己其实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 她的资质愚钝,生性好懒,脾气却一点也不小。 在一众千年道行的妖精里,她唯有的那点小聪明劲真的不够看的。 她从不觉得凭借她这种一言不合就化真身的龙能够征战四方,就连今夜,她的恐惧她的杀意也全是被一个梦境给刺激出来的。 她向来护短。 舍不得自己人受到分毫的伤害,更遑论梦境里的那个人是她倾慕的帝君。 哪怕是前世发生的也好。 她就是心疼了,舍不得了。 想找人算账。 头顶落下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似安抚,也似在叹息。 寻川低眸凝望了她半晌:“你若想知道,等带回回渊,他会让你看到一切。” 摇欢挨着他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我就想知道是谁把你用铁链锁住,生生挨着天劫的。” 上古时期的龙神,叱咤风云,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可见她的前世……是有多凄惨了。 “一言难尽。”寻川扶住她的脑袋,偏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为难地启齿道:“并非我不愿告诉你,只是怕你知晓全部的事后,会泪淹岭山,生灵涂炭。” 摇欢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我的前世这么惨?” “那倒不是。”寻川低笑:“得怪我用情太深。” 那声音,就如低沉的古乐,幽深动听。 —— 隔日动身岭山。 摇欢脚伤未愈,心安理得地被帝君揣在怀里,一个瞬息飞行,半柱香后便到了岭山地界。 岭山算是三界默认的一个驿点,虽以修仙者居多,却不乏有凡界之外的人在岭山行走。 各中气息混杂,处处皆是危机。 九宗门立足于岭山,除魔卫道,颇有守护之责。 只是近日不知是谁走漏了元丰真人失踪的消息,如今的九宗门守卫严密,就似一个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就连整个岭山境内,气氛都陡然紧张了起来。 摇欢赶得不巧,别说偷溜进去找雾镜了,就是她往九宗门这仙门大宗的门口一躺,估计也不会有人来搭理她。 找封毅找雾镜这条路行不通,摇欢便把主意动到了茴离身上。 她昨日被茴离一路引进梦境,从剥开四周环绕的迷雾到看见蜷缩在榻上的神行草,她虽没有每一处都仔细留意,可关键之处她却一点没漏。 第59节 茴离在岭山落脚的府邸极尽奢华。 四足鎏金紫檀木的蛇纹座椅,琉璃色□□绣线的屏风,墨红色菱格方毯,就连桌子上摆放的茶具都是碧玉祥云纹的青玉盏。 比凡界那个败家的皇帝……过得还要败家。 就没有哪样东西是摇欢一眼瞄过去不心动的…… 于是,凭借着对金银财宝敏锐的嗅觉,摇欢没费多少力气就精准地找到了茴离在岭山落脚的地方。 府邸的正门并不大,门口连座石狮子也没有,光秃秃的直垂挂着两盏红灯笼,朴素得就像是一般的富裕人家,并无特别之处。 唯有寻川知道,就这看似普通的院子四周布下的结界,有多霸道。 他抬手握住摇欢的手腕,阻了她莽撞就要闯进去的势头,指了指偏侧的一角院落:“我们从这进。” 摇欢对帝君几乎是盲目的信任,反正他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 当下和帝君翻墙而入,直接站在了茴离的院子里。 穿过结界,摇欢才感觉到包围在周身那浓郁的魔气,似蚕食着她的精魄,那威压感颇令她觉得不适。 这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瞬。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适,原本正要抬步上前的人,转身看了过来。 眸光落在她眉间微微蹙起的弧度上,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落在她的额前,立时便有一股清凉的灵气从他的指尖印入。 额间微暖。 摇欢什么不舒服都没了。 她抬步走在前面,大摇大摆地迈进了屋子里,先好好地摸了一把她在梦境里看到的这些宝贝们。 回头她要在三界最漂亮的地方盖一座房子,铺上她从皇宫里顺来的深蓝色琉璃瓦,再把茴离家漂亮的摆设搬过去。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这种屋子能躺一辈子…… 寻川立于一侧,看着摇欢凝望四足鎏金紫檀木蛇纹座椅时的深情,忍不住失笑:“此间事了,我带你去九重天外。我住的地方,比这里有更多的宝贝。” 摇欢双眸一亮:“真的?” 倒不能怪她不信。 毕竟她把帝君从岸边捡回来以后,这帝君看着就是一穷二白没什么暴发户的气质。 寻川颔首,正欲说什么,眉间却是一蹙,面色陡变。 整个房间在瞬间似被卷进了一个漩涡里,一息之间天旋地转。 等他意识到是法阵启动时,还未来得及捉住摇欢的手腕,便一个失手,生生和她错开。 魔界太子,善布梦,善构设幻境,是真正的,勾人/欲,食/人心。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陡然的天旋地转,惊得摇欢把尾巴给抖了出来。 她抱着龙尾,警惕地缩进角落里。 眼前的四足鎏金紫檀木蛇纹座椅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落入转角的缝隙时便立时失去了踪影。就连挂在墙壁上,那一卷山水墨画,也瞬间换成了一副美人图。 一副……长得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样的美人图。 摇欢忍不住啃了啃手指。 前世的自己真是怎么看怎么美啊…… 既然是转世,为何她丝毫没有继承前世的美貌? 她抬手,忍不住抚上那卷美人图,手指刚挨上纸页,纸卷突然蜷成了一张大开的嘴,猛得叼住了她的手指。 摇欢大惊,慌忙抽出手。 揉着被美人图咬了一大口的指尖,一脸的不可置信。 “画上施了法术。” 朱红色的大门被推开,茴离抬眸看进来,身后那抹斜阳正好从他的身后落下来,把他整个轮廓都模糊成了一个朦胧的光影。 他几步迈进屋来,模糊的脸部轮廓终于渐渐变得清晰。 他微眯着眼,似有几分惊喜地看着她:“在法阵里看见你时,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摇欢有些别扭。 他这样欢欣的语气,让她丝毫没有来人家家里做客的欢喜,反而有种自投罗网的憋屈感。 她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帝君呢?” “他被我困在法阵里了。”茴离勾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地问她:“想欣赏下吗?” 摇欢警惕地望了他一眼,抱着龙尾往墙角躲了躲。 茴离是魔界的人,身上的威压天生就是克制她的,哪怕他此时什么也不做,摇欢也觉得心口似被压着一块石头一般,沉甸甸得透不出气。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戒备,茴离无奈地耸了耸肩,径直坐在了左手边的太师椅上:“以前我暴戾嗜杀时你也不怕我,如今何以惧我如此?” 摇欢用关爱智障的眼神关切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并不熟,防备是种本能。” 茴离轻笑,也不在意。 托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虚握,他的掌心里便出现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他望着摇欢,凑到唇边抿了口。 摇欢嗅了嗅。 忍不住舔了舔唇:“我可以也来一杯吗?” 她急着赶路,一口茶都没喝上。 茴离又笑,这次内敛了一些,微微抿着唇。偏他的眼睛狭长,眼尾又上挑,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似带着讽意。 摇欢接过他递来的水果茶时,心里还默默想:这魔界太子出门得十分小心才行,这面相多看人一眼都是在招打。 喝过茶,也算相熟了。 摇欢放下些拘谨,拉过手边那个椅子坐下去:“这是什么阵法?能瞬间换了空间。” “并没有名字。”茴离放下杯盏,温声问她:“可还有喜欢吃的东西?我让人端些来。” 摇欢眨了眨眼:“开心果,我喜欢看貌美的丫环帮我剥好一颗颗喂进嘴里。” 茴离被噎了一下。 摇欢笑眯眯的,像是丝毫没有看到茴离一脸懵逼的表情,继续道:“我还喜欢吃烤鸭,喜欢看长相清秀俊朗的小公子把烤鸭皮吃下去,我再吃肉。” “吃点心也是有讲究的。”摇欢掰着手指数了好几样,那挑剔的模样简直比这三界默认的最难伺候的玉帝夫人更极品。 茴离蹙起眉,直接点破她的意图:“你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摇欢一脸天真地望着他,摇摇头:“我要你知难而退做什么?你的府邸这么豪华,还能缺人伺候不成,我来做客你若是不愿意款待就把我丢出去好了,我不会怀恨在心的。” 茴离原本还在琢磨她的意图,闻言,低头笑起来:“想我放你走?不可能。” 摇欢有些尴尬…… 她已经极力地在讨人厌惹人烦了啊…… 她托腮,郁郁地叹了口气:“那你总得让我见见回渊吧,我来你这是想知道自己的前世。” “因为寻川?”茴离握着杯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他透过蒸腾而上的白雾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为他送了一次命还不够?” 摇欢微怔。 到目前为止,她虽然知晓了自己前世是谁,倒还不知道自己前世是怎么死的。 茴离这么一句冷淡至极的“为他送了一次命还不够”就像是冬日里破冰而出的锦鲤,满目苍凉。 “前世你为帮他渡劫神陨,渡劫之雷劈散神魂,险些就此烟消云散。你不记得,可我记得。”茴离的语气渐冷,就连那眼神都带了几分弑杀的寒意。 “结果成就了他上古龙神的神名,你落下了什么好?前尘往事皆忘,如今……” 摇欢眨了眨眼,对茴离愤慨的语气陡然转换成遗憾表示了不解:“我如今怎么了?” 好吧,她又蠢又懒,和前世那个美得快没边了的瑶池仙子差远了……但这种自我认知由别人点破,还是很不爽啊。 她把手中杯盏重重地搁置在手边的案桌上,一脸的不高兴:“话不投机,得让帝君亲亲抱抱才能好了。” 话落,她起身。 刚迈出几步,眼前景象陡然又如刚才那样,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从门扉中透入的斜阳没了,窗外碧绿的草枝没了,就连酸甜可口的果茶也不见踪影了。 摇欢瞪着面前那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有些崩溃。 不能瞎走早说啊,她老老实实坐着发脾气嘛! “这是我的幻境。”身后忽然传来茴离的声音。 摇欢转身。 从雪地里支棱出来的枯树上坐着一个修长的人影,他坐在枯枝的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的幻境里有四海八荒,任你走遍也寻不到出路。” 摇欢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不想走。” 她还没走过这么多路……想想就觉得可怕。 茴离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想借此吓吓她,不料……她服软的速度快得他措手不及。 摇欢没等到他的回应,又被冷风刮得脸疼,实在想念帝君。 她遇到的是茴离,也是这个幻境的主人,他没存着害死她的心,她的安全就是无虞的。可帝君不同。 帝君本就和茴离相克,听茴离提起帝君时那副恨不得抽筋剥骨的语气,摇欢委实有些担心帝君会遭人欺负。 她想了想。 目光悄悄地落到了茴离的身上。 第60节 “这幻境是因为你才有的。”他忽然开口。 目光悠远地落在她的身上:“你曾和我说,瑶池美景虽让人心神驰往,可待久了也不过如此。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四海八荒,仙界殿宇,冥界忘川……” 茴离轻叹了一声:“你有守卫瑶池之责,不能擅离。我就动手替你构设了这个幻境,你想走多远便可以走多远,想去哪便能去哪。周山雪境,荒芜沙漠,绿川清流……” 摇欢默默地把正要从小香囊里掏出来的捆仙绳塞回去,若无其事地把双手负立在身后,遥望着眼前默立的冰川。 他说的这么深情,她都不好意思做绑架的勾当了…… 日光从山顶斜落而下,把雪顶那抹白衬得如同刺眼的光,一闪一闪的,差点闪瞎摇欢的眼睛。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这么一眨,忽然回过味来:“这幻境是给我玩的?” 茴离点头。 摇欢展开双臂……完了发现自己的双手并不能够比划出她想表达的宽广,索性化成原型把自己的龙身撑得笔直笔直的:“这么大的幻境你怎么做到的?” 茴离看得发笑,心里渗满了她回来的欢喜,就连那看着本该会觉得有些冷漠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我生来就能制幻境,并无什么稀奇的。” 只是这种幻境,极耗费耐心。 那就没跑了! 摇欢一扬脑袋,整条龙如迅雷一般直直飞向仍坐立在树上的茴离。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修长的龙身已如一捆结实的绳子牢牢地把人从头到尾都缠住了。 摇欢低下脑袋,用大眼睛瞪他:“放我出去。” 茴离:“……” 他不慌不忙地笑起来:“若我死了,你只会一辈子困在这里。” 摇欢蔑视地一笑:“你大概不知道我放养的一千年是怎么过的。” 见茴离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摇欢好心地科普道:“我铲平过一山的槐树,就留了我家门前那一株;还拔光过白兔的毛,做了漂亮的毛领子;蝎子的尾针我也硬拽下来过,就埋在路上看谁倒霉会踩着;还有没事干的时候我会挠花草精的脚底板,挠得她们受不了直接破土而出,没几日就晒成花干了。” 她倒也没瞎掰,里面叙述的一半都是事实,只不过她把情节说得严重了些,听上去就有那么一丢丢的残暴不仁。 事实上,她虽顽劣,却从不曾伤任何妖精的性命。 眼看着茴离的脸色渐渐绿了,摇欢心情极好的眯起眼:“不管你这幻境是做给哪个摇欢的,我都有本事把它拆得一样不剩。” 说话间,摇欢把尾巴尖绷得更紧了一些,她低头看着茴离,亲切地问:“你想好了吗?” 茴离侧目回视:“我并不是一个能讲道理的魔。” 摇欢想了想,回答:“帝君从不和我提前世的事,他知道我并不在乎,也不想用前世的恩怨来束缚我。他为我做了很多,却没有要求我给他等同的回报。我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可我明白这一世的摇欢,和前世完全不同。” “如果你怀念的是曾经的那个摇欢,那也许,你只能怀念了。”摇欢松开他,落在枯枝上,很是潇洒地理了理弄乱的长发:“我不是她。” 在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些蠢笨时,辛娘说她心灵通透,说也许摇欢不解这天下事,却最能看得明白心间事,是以才能每日这么无忧无虑。 寻川倚在黄沙崖壁间,微笑着闭起眼。 她也许说得不全对,可摇欢,的确有着最通透的心。 他从不曾用前世去困扰她,就是知道,她仰慕的是触手能及的他。 而他,无论前世今生,深爱的,只有她。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回渊蜷缩在床榻里,意识已陷入沉沉的回忆中。 前世那些破碎的片段,犹如万花筒一般,在他眼前迷离地闪过,眼花缭乱。 前一秒,也许他看见的是瑶池仙境,下一秒便切换成修罗城,喊杀声震天,犹如厉鬼嚎哭。 他一时,都有些不知道,他所看见的是什么。 燃魂香香气浓郁,似要钻进他骨髓里一般,让他无法摆脱。 他只能陷在梦境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支离破碎的记忆。 直到。 远方似有一声龙吟破空而来。 那些笼罩在他头顶的迷雾立时被风吹散,碎成尘粒,又重新拼合在一起,形同巨画,在他眼前铺陈而开。 —— 万年前,昆仑山瑶池。 龙君受魔界小王爷偷袭重伤,留于瑶池养伤。 养伤不过半月,叱咤沙场的龙君便学会了逗骰子,行酒令。 幸好,龙君养伤在瑶池之事无人知晓,否则前来探望的人都要对这位威名赫赫的四海龙神大跌眼镜了。 彼时金乌正欲西落,天际白云如被火焰烧烤,呈赤金之色。 如龙鳞之纹,排列密布。 桃花树下设了一个案几,寻川卧于榻前,手中持一青瓷色酒杯,赏景饮酒。 瑶池碧波,被夕阳的金光镀上了一层亮泽,水波荡漾间,粼粼水光如烟云,缥缈浩瀚。 彼时有人传瑶池比仙境还要仙境时,寻川嗤之以鼻。 他四海而生,见过广阔无垠的大海,也见过漫天壮阔的黄沙,于他而言壮丽的是沙场金乌西落时的血色壮丽。 但此番意外重伤,在瑶池养伤,却让他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么的错误。 他目视夕阳西落,那半轮金乌已隐没在山峰之下,持起酒杯送到唇边一饮。 水面水波忽然起了波澜,水纹如被搅乱的心湖,一圈一圈地往外漾着涟漪。 有一物从湖中间而来,游动之势如破竹。 忽的,破水声一起。 一女子在岸边探出头来,湿漉的长发披于身后,她抬眼,双臂横于岸边,轻探过头来嗅了嗅桌几上那壶桃花酒。 仙界之人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时间,酿酒自然也是味醇浓郁,这壶桃花酒是王母酿在瑶池的美酒,已封存百年。 可想而知,这酒香有多勾人了。 连这位平常总不见人影的瑶池仙子,也闻香而来。 寻川坐直身体,温和了眉目问她:“可要来一些?” 摇欢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只漂亮的手指拿起酒壶往青瓷小盏上倒了浅杯后,伸手把他刚放置在桌上的酒壶凑到了自己的嘴边,仰头灌了一口。 寻川正欲递去酒杯的手停在原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跟喝白开水一样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有些想笑,又觉这样会唐突了她。 最后,转过脸去,轻咳了一声。 摇欢舔舔唇,把空了的酒壶放回他的面前:“还有吗?” 这壶桃花酒味甜,很得她的喜欢。 寻川微微挑眉,指着刚被她放回面前的酒壶,道:“取之不尽,你想喝多少便有多少。” 摇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许是他的皮相长得实在太好,摇欢对他生不起一丝防备来,便听他的又重新拿起酒壶。里面果真重新续满了桃花酒。 于是,寻川便看着她一壶一壶喝了不知多少。 偏生去拦酒时,她又用眼来瞪他,那副娇俏的模样委实让他不敢太过唐突。 若外界的人知晓这瑶池仙境里还有位瑶池所化的精灵,怕是越发的心神驰往了。 摇欢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手中桃花酒好喝得简直没朋友,等她终于满足了时,眼前的瑶池已有了重影。 她摇晃着趴在岸边,头晕眼花地无法游出一步。 春日的池水温凉,她酒意上涌又不知要怎样纾解,扑腾着正欲往湖中心游一段散散步。 不料,一头栽进了水中,咕哝喝了一大口。 耳边似有低沉的笑声传来,低低沉沉如丝竹如珠玉,听得她耳根发软。 摇欢挣扎着,想叫来回渊。 还未等她开口,她胡乱拨弄着湖水的双手被人从身后托住,那好听的声音就在她耳侧低声告罪:“得罪了。” 摇欢睁眼。 只看见月色下柔和的湖面正被她折腾出来的动静晃得水波涟漪。 她被抱上岸,醉卧在龙君躺着养伤的软榻上。 那阵眩晕似乎终于缓解了些,她迷蒙着双眼看着坐在软塌前的龙君,轻声问道:“中毒了吗?” “酒醉而已。”寻川搭住她垂落的手腕,微微俯身看着她:“仙子不曾喝过酒?” 摇欢摇头。 她还未出过瑶池,知道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 这桃花酒也是第一次喝,不想……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寻川微笑,循循善诱:“那你每日不见踪影,都在忙些什么?” “捉鱼?”摇欢有些不太确定地吐出二字,想了想又道:“每日随心所欲,并没有要忙的事情。” 只是她最近恰好迷上了捉鱼而已,日日钻在湖底捉鱼玩。 “既然如此,可否邀仙子领着我熟悉熟悉这瑶池?”话落,他又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我养伤半月有余,每日只待在这个地方,实在有些无趣。” 摇欢点点头,答应得很是爽快:“等我睡醒。” 寻川含笑应允。 但如果他知道她一觉要睡那么久的话,怕是当晚绝不会这么答应她。 第61节 摇欢这一觉睡了足足十日。 月上枝头,清辉满地时,她才慵懒醒来。 酒醉后神志不清的症状已经缓解,她伸了个懒腰,望着已经落了半枝桠的桃花,反应迟钝地想起…… 在她临睡前,似乎答应了那龙君一件事。 摇欢满瑶池寻龙君时,龙君正站在瑶池之尽,远目一片云海翻涌,无边无际。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清闲的日子了。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幻境之中。 茴离静静地凝视摇欢良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浅浅的一笑。 那笑容温和,还留存着时光的痕迹,一时竟柔和了他颇有些妖异的面容,那双总带着几分阴鸷和冷意的双眸也如春风化雨般温柔着:“可我只认定你呀。” —— 魔生九子。 茴离是魔王最小的儿子。 与一般最小总是最受宠的定律不同,魔界唯强者是尊。 三界混沌之初,神魔大战不休。 茴离出生前,因母体受创,天生体弱,并不善战。 成年后,魔王赐了一座都城,封赐王爷,放任他自生自灭。 那座都城就是如今的岭山。 混沌之初,岭山还是魔界的地盘,它连通生死,交贯阴阳,是当初无人愿意涉及的邪恶之地。 也因此,无人知晓,这岭山之北,通达仙界。 仙界第一重天,便是西王母驻守的昆仑山脉。 茴离起初也是不知道的,直到那年,他在岭山北侧,重伤正要前往仙界的寻川。 这才知晓,岭山之北竟有扇直通仙界昆仑山的大门。 昆仑山脉纵天入地,连绵万里,光是一座山体便比岭山还要大上许多。 流水飞禽,仙气浩瀚。 是他不曾见过的仙境美景。 洞开的仙门之后,有一仙子倚坐在树枝上,手中正拿着花枝逗弄三岁的小男孩。 男孩一脸的不耐烦,却连避也不避,直直地望着她。 似诧异仙门忽然打开,远远的,她就侧目看了过来,眼中惊讶之情如受惊的林鹿,仓惶不已。 那是茴离第一次见到她。 第一眼,便入了魔。 从此她就是他的心尖肉,指尖光。无数个日夜里,都念念不忘。 茴离以前以为,魔就是魔了。 可遇到摇欢之后才知道,原来魔也能入魔。 仙境浩瀚的仙气对他有灼伤之痛,可即使如此,也阻挡不了他每日冲开仙门去往瑶池。 从刚开始只能待几息时间,渐渐的,即使仙气灼体,他也能忍受了。 他的怯弱让他只敢藏在树荫里悄悄地看她,有时候来的不凑巧,会整天看不见她。 若是幸运,便能看见她陪着被他重伤的那位龙君在湖边散步。 有时也会是她独自一人,嬉闹玩水,每日总是无忧无虑的,仿佛这天地间就不会有惹她烦心的事。 后来? 后来好像是被发现了吧。 他的魔气日日增强,到了连他也无法掩饰的时候。 她就在湖中抬起头来,那么准确地一眼就看到了藏在满目繁茂树枝里的他。 那眼神,就好像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 那时,他重伤龙君的消息魔王已知晓,魔王似才想起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一般,下了几道令书派遣使者来召他回魔都。 他耽搁了许久,直到再也拖延不下去那日。 他没再躲藏。 哪怕如今已经过去了万年之久,哪怕沧海已变,他仍旧记得那一日,他坐在湖边看着她从湖中破水而出的模样。 就像是一尾美人鱼,从水波粼粼中一跃而出。 她周身水珠就似跌落玉盘的珍珠,盈盈发亮。 他坐在湖边,忽然就把什么都忘了。 —— 摇欢被茴离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顺手撸了一片叶子叼在嘴里。不料,她的手刚摸到那片树叶,就径直地从翠绿的叶子中穿了过去。 摇欢有些吃惊。 这幻境虽然是幻化出来的,但里面的道具能不能走点心? 就这么穿叶而过,她有点方啊。 摇欢不信邪地又轻轻把手放到叶子之后,指尖还能触到叶子棱角的触感,白嫩的掌心却已能看到透明的叶子里那些纹理和脉络。 她蹙起眉,有些不解地望了眼茴离。 后者却很不在意地一笑,淡声道:“这个幻境,许是维系不住了。” 他话音刚落,摇欢栖身的这棵大树就似碎片一般,瞬间碎成了一片片光影,没几下便如烟尘一般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整个大地开始如初时那样地动山摇。 眼前光影离奇,就如一道深邃的漩涡,带着无法比及的力量疯狂地往她卷来。 它挤压着整片幻境,把所有的空间如同碎片一样搅碎成光影,尽数吞没。 摇欢的长发被那股妖风吹得兜头卷来,她手忙脚乱地拨开头发,正欲挣扎下破开幻境,腰上一紧,她被人用力地拉进怀里。 那股蛮横又霸道的力量如同锁链一般紧紧地把她困缚在怀中,飞快地远离那越来越疯狂的漩涡。 摇欢刚拨开的长发又换了个方向兜头卷了上来…… 她慌手慌脚地拨正长发,不再被遮掩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刚才站立的地方时,微微凝滞。 茴离依旧保持着刚才和她说话时的那副模样,静静地站立在原处。 仿佛不知道身后迎来飓风和漩涡,也不知整片幻境正在分崩离析,他站在那,如同塑立的石像,沉默而安静。 身后的漩涡和狂风并没有惊扰他半分。 他定定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眼瞳里倒映着四周被漩涡分刮的光影和碎片,唯独她的身影即使在这片混乱的景象里也清晰得几乎透明。 摇欢心下一惊,正欲提醒他快点离开。 刚启唇,便见他身后的漩涡骤然逼近,飓风掀起了他的衣袍,他的长发飞舞着,渐渐遮掩住他的视线。 他眯起眼,勾着唇冲她摆摆手。 明明说着再见,却连转身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双目凝视着她渐行渐远,那眼底,似有比桑田沧海还要深厚的感情在破茧而出。 这样的神情,恍然间就和摇欢深埋在灵魂最深处的某段回忆有了重叠的阴影。 她心中剧痛,就似被人抽去龙筋剥去龙鳞一般痛得呼吸一窒。 那些本就在她身体里寄居东西,仿佛在刹那,苏醒了。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她想起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瞬间注入她灵魂深处的记忆就似涌入她身体里的飓风,一点点蚕食着她的骨血,侵占着她身体里的每一寸地方。 那些曾令她痛不欲生的回忆,就如同一碗忘川之水,苦涩又寒凉,饮入似能把心也凝结成冰,呼唤百鬼丛生。 她记起了在瑶池诞生之初,那日骄阳似火,她跃出水面,看见远处昆仑山脉如同盘踞的巨龙,龙首之上结着万年寒冰。 山顶白雪皑皑,如同披着银纱,圣洁美丽。 那浩瀚的仙气,就如清早覆在花枝草木上的仙露,让人闻之便是精神一振。 她也记得自己赤脚走上昆仑山,脚下雪粒就似有了温度一般,冰凌遇上她皆化成了一泉清流,水珠盈于白雪之上,就如细碎的珍珠,颗颗晶莹。 山顶是昆仑山万年如此的寒风肆意,她站在山顶,远目眺望整座山脉时,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光景。 遥远之处有仙门,祥云缭绕。 仙鹤在苍穹之顶飞过,偶尔留下几声轻啼,清脆如过耳的风声。 她在山顶站了许久,久到昆仑山山顶的风快要把她凝结成一座冰塑了,她才沿着一路蜿蜒曲折的山脊下行。 山脊高耸,就像是一条披着草木的巨龙,雄伟又壮丽。 第62节 她的世界在最初时,便已有他的影子。 她还记得在她肩上还披着未化的冰凌和白雪回到瑶池,唇角凝冰,正想跃入瑶池暖和暖和时,曾不小心踩到了回渊。 他那时还未化形,如任何一株普通的兰草一般,既不别致也不特殊。 可寂静的瑶池里,唯有他嘤咛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敲醒了她正欲重新沉睡的心。 瑶池之灵,大地之脉。 她现世那日,凡界红霞漫天,仙界双凤争鸣,就连魔界魔气沼沼生灵涂炭的地方也有百花齐开。 …… 她在瑶池一待千年。 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的时候,终于有人叩响了仙境之门。 她带回了重伤的寻川,她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疗伤,便一股脑的把自己会的治疗法术全部拍在了他身上。 终日无所事事的她似乎终于有了需要她做的事情,她开始每日特定一个时辰去看看昏迷不醒的神君,拍几个治疗法术。再捧一掌瑶池之水,像浇灌花草那般浇灌他。 虽然每日浇灌后,他似乎并不领情。 她也乐此不疲。 寻川伤势大好后,再也不整日昏睡。 他清醒着的时间比睡着的时间要久许多,即使是一个养伤的人,他做的一些事也比她有趣很多。 摇欢学着他那样,给自己在湖边置办了一个软塌。阳光好时,就把软塌搬到桃花树外,嗅着花香晒晒太阳。 不知何时起,他们每日都要说上很多的话。 渐渐的,摇欢就知道,瑶池仙境这扇仙门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像他们这样或者不像他们这样的人,他们每日做的事情都不一样。 有凡尘的人为温饱名利忙碌;有仙界的人为寻欢作乐奔走;也有战士,正在为战争浴血奋战着。 摇欢还曾托着下巴,天真地问他:“我是不是就是你说的为寻欢作乐奔走的人?” 她有时兴起,就会走上半天,去昆仑山顶看看云海,吹吹风,看看雪景。有时会沉入瑶池湖底去捉一小尾格外灵活格外难抓的小银鱼,然后放走,再抓。 总之,她也许是最不务正业的神仙了。 那时的寻川怎么回答的? 好像只是微笑地摇摇头,又好像是无奈地点了点她的眉心。 记忆久远得连她也想不起来了。 后来的后来,摇欢就不爱去爬昆仑山了。 想看雪时,不用去远处披雪的山顶,他指尖那抹银光似藏着一个大千世界,她喜欢的任何东西,他都拥有着。 摇欢对每日要捉的小银鱼渐渐就没有了兴趣,比起每天长得都一样的小银鱼她更喜欢这个皮相俊美的神君,喜欢他日日陪她玩,教她新鲜的东西。 口渴时她不再掬起瑶池之水就喂进嘴里,她会用白雪桃花煮茶,还会用树枝搭成篝火架烤倒霉被她抓来的仙鹤吃;还学会了挖洞埋上瓜果酿酒喝。 这些都比以往她搭针穿线给自己织衣服啊,用瑶池之水给花草树木浇灌啊,每日修剪花枝捉小鱼有趣太多了。 没过多久,她又在瑶池认识了个新朋友。 他叫茴离。 其实她知道他的存在已经很久了。 这是一个与她和神君都不同的一缕气息。 浑浊,压抑,阴鸷。 他躲在暗处,就像是伺机而动的猎豹,可他身上截然不同的安静气息又让她困惑不已。 她对气息极为敏感,又有回渊读心,知他并没有恶意,便大方地把他归纳成流连瑶池美景,留恋她美貌的一类生物。 可后来,他却不甘于只待在暗处了。 他像一个神奇的织梦者,会把外界好玩的东西编织成一个幻境。 摇欢进过他的幻境几次,每每都能一眼看出幻境中的阵眼。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便告知说要离开了。 他的离开,把仙界第一重门的位置暴露给了魔界。 某一天,沉寂了百年有余的仙界之门,忽然就被撞响了。 魔界大军入侵,魔军挥矛直上,她生存千年之久的瑶池就如同被推倒的熔炉里冒出的火焰燃烧殆尽一般,瞬间就被摧毁得生灵涂炭。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战争的凶险。 瑶池碧蓝的水面浑浊不堪,圣洁壮丽的昆仑山脉到处都是被魔兵摧残后的残垣断壁。 是茴离。 让魔君知晓岭山之界的尽头便是瑶池仙境,而昆仑山作为仙界第一重天,被魔军如此重伤,有如折断了一双翅膀,狠狠吃了一亏。 她站在九重天上的瞭仙台送寻川出征,他飞舞起的战袍,就像是鼓动的风帆。 她仍记得,他回头时,隔着仙界千军万马回望的那一眼,似有道不尽的话,悠远得如同重山叠岭的昆仑山,山影一重又一重。 他头盔上的翎羽是凤尾上最鲜亮的一支,还是她偷偷在凤凰的尾巴上拔下来的,为此被记仇的凤凰追了仙界一整圈,险些就成了笑柄。 可那一刻,摇欢只觉得他耀眼之极。 就像是她初生时所见的那轮骄阳,亮眼得不能直视。 寻川带兵出征,百年有余,两军于昆仑山为界胶着。 他知道她喜欢昆仑山顶的大雪,为此驻守百年,只为争得一息之力,逼退魔兵。 一次告捷,他让鲲鹏传讯,邀她至昆仑山巅。 昆仑山的山顶,依旧是白雪皑皑,大雪漫过一座山顶又一座山顶,就像是披着一件银色的纱衣,连绵着,一重又一重的山脉。 那次,也是摇欢第一次看到在战场上的苍龙。 他的体内流淌着战神一脉的血液,墨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犹如流淌着的碧玉,那翠色犹如苍龙在他的战袍上游走。 战场之上,龙吟阵阵,压抑得敌军止步不前。 他就是那个神,是她唯一的信仰。 以昆仑山为界的战场,血流成河,百鬼哭嚎。 她当夜便返回了仙界,镇守九重天。 不知年月过了有多久,前方终于再次传来捷报——寻川重伤魔君,把界限划回魔界。 战争。 结束了。 摇欢在琼台听到传讯已是几日之后的事,她欢喜之极,从瞭仙台上,那曾经送他出征的地方一跃而下,想赶去昆仑山迎接他凯旋而归。 那时的欢喜,仿佛到现在也能透过她的心口,温暖她全身的血液。 他回来,是要娶她的。 她要住回瑶池,以后还能年年去昆仑山巅上看雪赏梅煮茶。 不料,她的满心欢喜还未温热。 天命就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在昆仑山守了很久,并没有等来领着大军凯旋而归的寻川,她等来的,是寻川被创世神弦一封印的噩耗。 她留下回渊,独自一人去寻弦一,还未靠近仙门,便被闻讯而来的茴离悄无声息地挟走。 摇欢那时才知创世神弦一以寻川有危难苍生的天劫未渡为由,把他封印在无名山内,以天地五行之阵封锁他的神脉,幽囚于他。 他的功劳刹那间便被人遗忘了,没人记得是谁数百年来领兵驻守昆仑山脉,死守着仙界第一重天。 也没人记得,他为了重伤魔君,只身一人深入敌阵,险些就以命换命才得来的胜利。 好像所有的事情,在一息之间,天翻地覆。 无名山,无名山,没有名字,也不知在何方。 她曾向往的四海八荒,她曾仰慕着的广阔天地,此时便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从头至尾把她牢牢地锁死在了昆仑山脉里。 头一次。 她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寻不到他的归处。 没有他的讯息,她就如同被整片天地放逐,毫无方向。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万年前,神魔大战休止,纷乱了几千多年的三界终于由一片混沌重归平静。 就如海上升起的明日,刺目的光芒刹那间穿透了云层。金光四射,驱着祥云乘着仙鹤,整个天地一派祥和。 凡界的凛冬已维持了好几个月,冬日严寒,从湖边卷起的寒风刮面。 风声犹如昆仑山脉上树林间的过隙风,呼呼过耳。 雪已经连绵着下了好几日,整个山头,林间都披挂着银雪,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 摇欢在凡界的冰原荒地里落脚。 此处荒无人烟,气候又极为恶劣,除了一些皮糙肉厚的生灵,整片冰原安静得只余风声。 不日前,三界内忽有传言:“瑶池仙子的精魄乃世间净物,含昆仑山上古灵气,承天地神脉,食之精魄可晋升神位。” 神,承继神脉,天佑神力。 一己之力便能倾灭魔军数万之众,是绝对的权利象征。 上古神碑上记载。 神族是劈阔三界的创世之神,神明最后的神脉化做昆仑山奠基第一重仙门,神力化做四海八荒,划分三界后力竭陨落于大地。 第63节 而弦一,是神明唯一留下的后裔。 他身承神脉,护佑三界。 神魔大战,更是身先士卒,领兵对抗魔界。 他的存在,早已超越了信仰。 所以,他封寻川为战神,无人异议。 他说寻川尚有一天劫未渡才能正式归为神位,也无人会去质疑。 他封印昔日并肩作战的寻川,他说这是天理正道。 他说摇欢的确是瑶池所化的精魄,继承了昆仑山留存的上古神力,这是天道欲让神族重归再临。 他似丝毫不知自己能一言定生死,把寻川和她悉数推入了绝境。 摇欢被迫藏入这片冰原荒地里,躲藏三界内开始疯狂抓捕她,食她精魄的仙魔妖族。 这片远在四海尽头的冰原,就像是未被开化的地方。 没人知道这片冰原的存在,可她困在此处,自然也无法远离。 像是有人算计好了要把她逼入绝境,她听不到外界风声,收不到任何寻川的讯息,这座银白色的囚笼,就如同量身定制的一般,牢牢的把她困死在了原处。 这里没有昆仑山浩渺的仙气,没有陪她说话解闷的回渊,也没有供她玩乐解闷的小银鱼。 可她惧怕的不是三界到处想要捕获她的人,也不是这无尽的孤独和安静,她惧怕的是再也寻不到他。 她一路远行,打听着无名山的方位。 一路躲躲藏藏,几次身陷险境。 寻了不知多久,就像是茫茫大海里寻一根绣花针一样。她翻遍了四海,掀起了八荒,仍旧毫无头绪。 她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从凡界到魔界,甚至连有可能的仙界之地也冒险踏入过。 她曾向往的广阔天地,她一路走,一路看,看尽了三界炎凉。 凡人修仙大多为了飞升成仙后能够长生不老,没有烦忧。可这种岁月无尽头的日子,与她而言,漫长得就像是一场缓刑的无尽的折磨。 她无望地寻着一个人,不知寻了到底多久。 有时路过凡界,她觉得渴时,会在茶棚里坐下。 燕京都城外有一老妪为寻进京赶考的儿子一路寻至燕京城内,因毫无头绪又无钱财留居燕京城内,便搭了这个茶棚维持生计,继续寻听她的独子。 摇欢第一次歇脚是因为刚刚躲过一个魔界的魔族,受了轻伤,又不便调养。便在这茶棚里小憩了片刻,老妪端上来的,就是她煮的桃花茶。 和她仍在瑶池无忧无虑时品尝到寻川给她煮的桃花茶一样的味道,味醇又香甜,细品又能品到茶中苦味,留于舌尖涩涩地发干。 许是经历相似,又许是这桃花茶有故人的味道,她流连了几日,直到不得不继续上路。 等她想到这老妪再来时,这里的茶棚已换成了一个年轻人,雇了一个瘦小的男孩。 摇欢在茶棚前坐下,嗅着那些茶叶的香气,知道那老妪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最后到底有没有打听到她儿子的下落她也再无法知晓了。 后来的后来,她偶尔也会再次路过燕京,每次出城再看,这人世的变化早已如白马过隙,风声过耳难再回头。 想过放弃吗? 想过的。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 就像是有人知道她会去寻找,所以特意掩盖了他全部的踪迹。 这么多年,她就如陷入了一个怪圈,永远奔走在这些地方,却一无所获。 她想回到瑶池,每日过着不知忧愁的日子,闲时可搭扇煮茶,去昆仑山赏赏雪景,再不然下湖捉鱼也可。 可这些念头不过一息而已,便很快被她狠狠地丢开。 她只要想起那日站在瞭仙台上送他出征,他转头回望时的眼神,就觉得心都被他捏紧了。 遥远的地方,总有他的声音在呼唤着。 摇欢,摇欢…… 她丢不下他的,因为,哪怕只是想起他,便已让她觉得无法呼吸。 她一路寻到岭山,终于听到了有关他的讯息。 那时她正坐在一块玉石上,不眠不休了百年她实在有些累了,刚坐下便听到漫山遍野的花草妖精在窃窃私语。 这么多年来,她能顺利避开追捕她的人,全靠这些初有灵识还未化形的小生灵。 也不知是因为她来历特殊的缘故还是因为回渊的缘故。 回渊是神行草,天地间最尊贵的神草,能听万言能读心。回渊化形前便认了她为主,此后便如同一体一般,哪怕他此时不在身边,他的神识依旧和她同在。 那些花草妖精谈论的是这几日刚发生的事,她们年纪尚幼,还不知道几百几千年发生过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们谈论新鲜的八卦:“昨日入岭山欲去往仙界的一个小仙童哄刚三岁的小师妹睡觉,便随意讲了个睡前故事,说的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到如今已快被众人忘却的神魔大战……” “也不知道过了几百年,上古龙神天劫未渡,却已强行破封印而出,追入昆仑山。也不知是去找战胜后翻脸不认人的弦一神君还是当初许诺要娶的瑶池仙子,那瑶池仙子从龙神被封印后便杳无音讯……也不知是生是死了。” 她转头看向岭山之尽,那片虚无的界门之后就是昆仑山脉:“后来呢?” “仙界的那些仙人都害怕龙神是回来找弦一神君复仇的,一个个吓得胡子发抖,说要去把那个瑶池仙子抓来,但是没人能找到那个仙子。 据说弦一神君在龙神破封印出来之后就知道了,早早地守在昆仑山脉堵截龙神。龙神被激怒,和弦一神君在昆仑山恶战了一场,战败了。就被弦一神君用缚神锁囚于天池之巅的锁仙台上,每日受着天池之水洗髓之痛,还让雷公电母一直劈打。 弦一神君还欲剥去龙神的龙骨,昨日似乎已经砍去龙神的一只龙角了……这种极刑太残忍了。” 何止残忍。 摇欢寻觅多年未果,虽有些因果猜不透,但多少知晓了一些内情。 弦一封印寻川在先,放言让三界之人追捕她食她精魄在后,显然是对某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有所图谋。 绝不是外界猜测的,不想寻川这第二个神明抢去他创世神的风光这么简单。 如今他把寻川囚困于天池之巅的锁仙台上,让寻川承受天池之水的洗髓之痛,雷打电劈之苦,甚至已砍去他的一只龙角,还要剥去他的龙骨。 显然就是一出引君入瓮。 他在诱她,送上门去。 哪怕她已知晓,这就是一出阴谋,一出针对她和寻川的阴谋,她也义无反顾要追随而去。 那些无穷无尽等待寻觅的岁月,已磨平了她全部的棱角。 她只想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此生便已遂愿。 她一人独自行路过桥,偶有闲趣时,也曾漫无目的的漫步在荒野之中,看他曾说与她听的各色景致。 本是他许诺要陪她走遍的地方,即使风景再美也仍显孤凉。 她无处述说的苦闷委屈,无处发泄的怒气恨意,此时似乎终于寻到了一个出口。 即使等待她的会是天池无尽寒凉的天池之水,洗髓之痛;即使等待她的会是曾熟知熟识之人编织的天罗地网;即使等待她的会是世世轮回,精魄灰飞烟灭,她都要为寻川,为自己求一个公道。 她就是想看看,这苍天,要奈她如何! 风过山林,林间竹影婆娑。 刚才还坐着一个女子的玉石上,除了玉石壁上有两滴划破手心蜿蜒留下的血液,再无其他。 一切静悄悄的,并未有人发现这块碎裂的玉石已悄然吸纳了那两滴红得刺眼的血滴。 玉石化灵,并非偶然。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天有九霄。 天池之巅,就屹立在九重天上。 九重天上除了凌霄宝殿以及玉帝和他夫人的居所,鲜有仙人踏足的痕迹。 就连那素来有仙界第一观景台之称的天池之巅也极少会有仙人闲着没事地路过。 海有潮汐,这天池也有涨潮退潮的说法。 它分流多界,是整个仙界的一大观光景点之一。 就是它池子里的水……它有那么点脾气,还有那么点不太好对付。 天池之水对于万物有滋润之效,如神行草这类全天下最尊贵的草类,哪都存活不了,只有天池之畔是它们唯一生存之地。 当然,回渊这株长在瑶池旁边的神行草……的确是有点奇葩有点另类。 可除了这些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花草植物,它对三界任何人而言,都如同一把钢锯,沾之如同锯骨,令人痛不欲生。 所以,对待犯了罪大恶极错误的神仙,玉帝通常都会把人打发到天池之巅的锁仙台上。 或是让雷公电母小施惩戒,或是用天池之水洗髓打入凡界,其他大大小小的惩罚方式暂且不提。 就说神魔大战的硝烟燃烧了千年,这天池之巅早已如同虚设,上阵杀敌的人手都不够,就算犯了错也只会往战场上送,当前锋当敢死队都行,反正不能浪费人头。 是以,近乎荒废的天池之巅再次被开启居然是因为神魔大战中居功至伟的龙神寻川,这让整个三界都为之震惊。 玉帝被自己手下爱卿从爱妻床上拎到凌霄宝殿议事时,整个仙体都有些不大好。 许是仙体抱恙得太过含蓄隐晦,平日里极有眼色的几位爱卿通通犯了眼疾一般,视而不见。 赤脚大仙气得忍不住跺脚:“弦一神君当年封印寻川龙君时我便觉得不妥,此次行事更是狂妄,他虽是神族唯一的后裔,但岂可越过陛下的职权囚困龙君于天池之巅,锁仙台上,还、还动用私刑……” 话落,他更是恰到好处地看了眼玉帝。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只差把一句“陛下你好怂”给搬到台面上来了。 玉帝有些心塞地移开目光,看向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恭敬地朝向玉帝拱了拱手:“臣也是这般想的,神魔大战时寻川龙君居功至伟,没有封赏已是让人诟病。只因弦一神君一句预言,便私自封印龙君,弦一神君至陛下于何地?臣有些小心眼,想是不是弦一神君怕龙君日后会取代他的威望,他不能再为所欲为了才对龙君这番不讲道理?” 玉帝有些闹心。 元始天尊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无能了。 风伯年迈,已有些老眼昏花,就连听力都不那么好了。 第64节 等场内安静了片刻,才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有再大的事,都因由陛下开口下令。给面子是一回事,不能让人骑到头上是一回事。陛下你自从娶了夫人以后啊,实在是变了太多。” 风伯撸着胡须,眯眼看向坐在上首的玉帝。丝毫没有接收到来自于同伴善意提醒的眼神,以及就快咳得整个天界都要地动山摇的咳嗽,继续数落玉帝色令智昏的桩桩件件“恶行”。 玉帝脸都绿了。 他虽为玉帝,可上面前有一个弦一神君压着他,后面又来一个寻川龙君他也要给些薄面。说起来,这两尊神掐起来,他其实是喜闻乐见的。 最好两败俱伤,他就能把帝位坐得稳稳当当,再也没人能对他指手画脚。 只是这些心里话,他不能说。 风伯还在歪楼,门外负责放风的天兵忽然入内,一个跪拜大礼直接趴在了地上。 玉帝扶额叹气,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何事这般慌张?” 新来的天兵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边扶正沉甸甸的头盔边迅速回道:“回陛下,瑶池仙子抢了镇妖剑,一路去往天池之巅了。” “不就是摇欢抢了镇妖剑去天池……等等!”玉帝本还有些混乱的脑子忽然清醒了,怒急,掷手拍向镶着各类圆润珠子的座椅扶手。 一声巨响。 殿内站立的几位大臣非常默契地一致别开目光,不忍去看玉帝此时红白交错的面庞。 镶那么多俗气的珠子,拍起来手得多疼啊。 风伯啧啧啧了几声,当初劝谏的时候不听,现在知道错了吧? 玉帝收回拍痛的手,平息了半天,才勉强藏住语气里的那丝颤抖,咬牙切齿地问:“瑶池仙子是孤身一人吗?” 天兵半天没想起来来人是否有交待这句,迟疑了下道:“陛下你等我会?我去问问……” 玉帝忍下想再拍座椅扶手的冲动,怒而拂袖直接把这天兵掀出殿内,迈步踏下他的座椅,直往现场赶去。 身后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极有默契地抬步跟上。 等玉帝赶到时,囚困寻川龙君的锁仙台已经分崩离析碎成了豆腐渣,唯有困缚龙君的缚神锁链,因是弦一神君精炼过的,刀剑不断。 即使是素来有仙器之称的镇妖剑也只是在它的身上砍出了几道剑印,并未有任何实际的损害。 玉帝舒了口气。 人还没跑就行,不然弦一神君问他要人他上哪去抓个龙君给他。 摇欢正欲带走寻川,锁链砍不断烧不毁只能日后再想办法。她毁了整座锁仙台,此时站在一堆豆腐渣工程前,和玉帝隔着一条天池遥遥对望,委实有那么些说不清楚。 她本想向玉帝向弦一求个公道,哪怕拆了九重天她也在所不惜。 可这个想法,在她看见寻川的刹那,瞬间就变了。 天池的水灼伤着他的经脉,洗涤着他的龙骨,冲刷着他全身的伤口。 身体完好时浸泡天池之水尚不能忍受,何况他此时浑身的伤口都浸泡在天池之水里,那已经没有一处完好地方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断裂的龙角,黯淡的龙鳞,那痛苦的龙吟之声,即使在遥远的昆仑山巅都能隐约可闻。 寻川最擅隐忍,魔剑切断他的龙骨,搅乱他的龙脉时他都能一声不吭,能让他这般啸声不止,显然已痛到了极致,无法再忍。 和一直印在她心底如同圣地一般的昆仑山山顶满目银白的雪一样,寻川的龙血染红了大片天池,那血腥之气浓郁得就如冥府的忘川,只差有怨灵啼哭争闹。 她做好的那些心理准备,在他面前,瞬间溃不成军。 那无法抑制自己喷薄而出的怒意,几乎要烧毁整个仙界。 她不要公道了,要来公道又能如何?岂能弥补他在这天池之巅所受的所有伤害,所承受的痛苦? “你再忍着些。”她托住寻川的胳膊,全身倚靠着他的重量她已有些不堪负重。只是这些,她并未在面上表露分毫。 她远远地望了眼九重天上那渐渐靠近的光点,咬牙道:“我先带你去昆仑山养伤,日后再来讨算这笔账。” 寻川的气息虚弱得几近气若游丝,染着鲜血的手指却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心。 这样的回应就如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一般,让她慌乱不已的那颗心顿时便安定了。 “摇欢。”玉帝见她要走,开口唤住她:“龙君虚弱,你们走不了的。” 摇欢冷眼看向他:“今日谁阻我,我便杀谁。” 玉帝叹气:“仙子你戾气太重,这种念头若不收敛他日会坠入魔道,到时……” “我只问你。”摇欢打断他,一字一句问道:“寻川何错之有,需用这种极刑?” 昔日的瑶池仙子,一颦一笑皆是风景。 她似每日都没有忧愁,就是远望出神的模样都美如墨画,何时有人见过她冷下眉目,满脸沉郁的模样? 那浑身戾气犀利了她的五官,竟比几百年前……更出尘了。 玉帝一怔,没能回答得上来。 算起来,寻川龙君的确没犯需受极刑的大错。 只是……这事不是他办的,为何他要背锅? “他没有错。”摇欢手中镇妖剑直指天池,挑起的水□□直扑向对岸集结起的天兵天将,惊得以玉帝为首的众人纷纷惊恐地后退了好几步。 “他为击退魔军以身犯险,他驻守昆仑丝毫不退让一寸兵线,他出生入死把命都快搭在拯救苍生上,何来的祸及苍生?说这屁话的人,良心是被狗吃了吗?”她怒而把剑横向已翩然赶至的弦一,手中法阵金光闪闪,几欲飞出。 弦一一身白袍立于天池之畔,丝毫不惧汹涌而来的天池之水,他目光沉静地望着怒不可遏的摇欢,淡声道:“吾卫正道,卫黎明百姓,卫三界平安秩序井然,你休出言放肆。” “你有何目的你心知肚明。”摇欢冷笑一声,手中法阵径直掷向天池。 法阵掀起的巨浪化成几人高的一尾水龙,径直往对岸扑去。 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显然让对面看热闹的众仙都慌了神,这一打岔,等那条水龙被弦一神君压制下去后,只剩一块浮雕的锁仙台上早已不见了寻川和摇欢的身影。 摇欢还不足以抵抗弦一,何况她现在还要护着身受重伤的寻川,无力一战。 当下化成一抹光,飞速赶往昆仑山脉。 昆仑山群山众多,她若入了山,一时半会不会有比她更熟悉地形的人能找到她。 只可惜,这如意算盘还没打响,就在昆仑山顶被追来的弦一拦住了去路。 不……或者说,在天池之畔看到的弦一并不是他的真身,这个守在昆仑山山顶的弦一才是等候已久的弦一。 他立于山巅,昆仑山上的寒风吹得他白袍飞舞,那俊容之姿的确宛如神邸出尘。 只那眉间一抹妖异的猩红,在他那张脸上格外突兀。就像是恶狼露出的獠牙,泛着森冷的寒光,杀气凛冽。 全身重量全部倚在摇欢身上的寻川此时如同苏醒了一般,松开她,面容冷峻地直直望向山巅白雪皑皑里,他昔日曾一起并肩作战的挚友。 这样的眼神让弦一瞬间明白过来,他勾唇浅笑,似有些无奈:“我还以为真的设计到你了,原来你是将计就计了。” 寻川侧目看了眼摇欢,温热的手指勾缠上她冰凉的手指,轻轻地一握:“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透你为何要对付我,直到现在……” 摇欢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以及那虚弱的灵力,知他的情况并不乐观。当下,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凝神屏息。 寻川的目光落在他眉间,叹息道:“你何时,入魔了……”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日光大盛。 刺目的阳光把昆仑山山巅满目的莹白映照得如同粼粼发光的白色琥珀。 有风吹起雪粒,洋洋洒洒一大片雪白乘风而来,似九天玄女手中的白纱,纷扬飘舞。 弦一的侧影被阳光打在雪地上,就落在一株已枯黄到掉光了所有草叶的木枝旁。脆弱的木枝迎风颤抖着,木枝上积聚了一层的白雪扑簌簌就落了一地。 风撩动他白色的衣袍,冰天雪地里,他似就要和这片雪景融为了一体。略显单薄的身影也随之飞舞晃动着,颇有乘风而去之感。 摇欢其实能理解三界众人对弦一天生的臣服和信任,他身上神明浩然的正气就像是天初亮时天降的甘露,能滋养一切生灵。 那沉厚的威压,即使是摇欢这瑶池化灵的生灵也颇感压迫。 他是神明唯一的后裔。 尊贵的地位,即使是玉帝都要为他退让三分。 但当此时,她看见弦一神君眉间那抹入魔的印记,那不敢置信的感觉冲刷着她的感知,另她颇有些不能接受。 弦一是唯一的神族后裔,若连他也入魔了,这三界不知会如何震动。 “昆仑山最后一役。”弦一抬眸看来,那双眼依旧清澈如初,略含了几分笑意:“茴离的幻境困住了我,勘破了我的真身,我在幻境中受了蛊惑。” 寻川眉心微蹙,凝目望着他,似有些不解。 “我并非什么神明的后裔,我只是一件神器,是神明遗落在三界之内的一把神剑。”他轻舒了一口气,昆仑山凛冽的寒冰里,他说话时吐出的白雾被风一吹,散得七零八落。 那远望的目光不知透过昆仑山的山巅落在了远方哪一处虚无里,飘渺的毫不显踪迹。 弦一的确不是神明的后裔,他的确只是神明遗落在这三界之内唯一的一样东西。 是武器,也是神明留守三界的镇妖神符。 他的真身便是那把镇妖剑,剑身直指岭山山脊的尽头,镇守着魔界的出口,遥望着仙界第一重门——昆仑山。 真正的神族后裔,其实是摇欢。 她是神明最后的气息,蕴于瑶池,承天地之脉。 他所说的,食她精魄能位列神位,的确不是一句虚言。 这个故事得从一开始说起。 弦一自镇妖剑中化灵是神明用自己的意识唤醒的,剑身上有神明留给他的浩瀚正气用于镇守魔界出口。 他自剑中苏醒后便一直欲化形,离开岭山。 等他修炼多年离开岭山后,魔界出口由于没有镇妖剑的镇守,魔物从缝隙中钻出,为祸人间。 他天性未泯,不忍看魔物祸乱苍生,便留于岭山斩妖除魔,扶卫正道。 被玉帝尊为弦一神君,奉若上宾。 后来年岁一久,他便真的坐实了上古创世神之名,成了三界歌颂的神明后裔。 他虽不慕名利,却也未曾推脱。 只他居于九重天后没多久,岭山之境因他离开太久,镇妖剑再也镇不住魔界缝隙裂口,在魔君的带领之下,直接撕开结界,迈入尘世。 第65节 此乃神魔大战的起端。 弦一为镇妖魔,领天兵前往征战。 只他真身是镇妖剑,若出十分力必定会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他已成为人人尊敬的创世神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已忘记自己其实只是一把镇妖剑后,他再也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谎言被揭穿的可怕后果他不想去想,也不欲自己强大无敌的灵力居于人下。 不全力出击的结果便是魔君战战胜利,兵线从魔界的地盘一直延伸到了尘世,渐渐地往昆仑山而来。 只因魔君不知仙界第一重门的具体方位,才一直僵持。 寻川会受他青眼点化封神,也并非如外界所传那样,是他经过四海临时栖脚时看中寻川的仙缘点化的。 而是他特意来到四海,寻到寻川点化成神。 寻川乃神明座下第一大神兽,当年神明降世便是寻川劈开混沌,一路相随。 后不知因为何种原因,沉眠在四海之内。 寻川,寻川,他才是踏过四海八川,行过星辰大海的神明。 他用镇妖剑多年所集的戾气唤醒了寻川,又于时机成熟之时,点化封神。 上古苍龙,龙吟声可引四海海啸呼嚎,可引倾盆大雨凌虐,可引十里狂风铺面而至。 龙鳞为战甲。 有了寻川鼎力相助后,渐渐落于败势的仙界又重振旗鼓,神魔大战的拉锯之战正式陷入了僵持之中。 他的日渐虚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战时受了重伤,神力不支。 其实是因为他为掩盖身份的真相,强行剥离镇妖剑才有此后果。 一把神剑,如果剑灵离了剑,那神剑,为何要以自己的剑锋侍养剑灵? 当时他已知摇欢的存在,虽对她动过念头,却因寻川之故,并非多想。 所有的转折全在昆仑山最后一役上。 茴离做先锋,率先披挂上阵。 与他对阵的本是寻川,因战时计划调整,弦一领兵迎上茴离。 茴离势弱,根本不堪一击。 是以,弦一当时轻敌而视,才会身陷险境。被茴离的幻境勾走魂魄,入了他的幻境,不得出境之法。 茴离强大的幻境靠食人魄而生,幻境里破碎怨念的魂魄就如消散不了的恶鬼,把他越缠越深。 他就是在幻境里,入的魔。 他的执念,他的欲念,他的恐惧都被茴离一点点勾出来,蚕食。 恶灵吞噬他的精魄,一点点磨损他的元神,要活着的信念瞬间便超越了一切。 他只身潜入昆仑山最深处的山谷,强行压制了体内魔气。 直到他发现,压制只会引得魔气越来越躁动,唯有想法除去,才能以绝后患。 为了食摇欢的精魄,他唯有驱走寻川。 而封印是唯一之法。 弦一本想用这种方式围困寻川,等他对摇欢下手后即使寻川发现事实也再无办法。只可惜,他算计了寻川,却未能算计到摇欢。 这百年来,他眼线遍布三界,却连她的影子也抓不到。 眼看着魔气溢出,再也无法掩盖他入魔的真相,他亲手撕裂了结界一角,给寻川从封印缝隙逃出的机会,又于昆仑山设下埋伏,囚困寻川于天池之巅,引来摇欢。 一切都算计得刚刚好,分毫不差。 此时,这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一个不是他的对手,一个身受重伤不能与他抗衡多久。 多年的执念,只差寸步距离,便能轻易达成。 他的这个故事里,无关风月,唯有愚蠢的贪欲和本性。 也直到此刻,他把自己逼入了绝境,他才发现……他的本性原是如此残忍和冷漠。 这昆仑山一战,再也无可避免了。 摇欢听完全部,又惊又怒。 惊的是事实真相,怒的是这弦一把所有一切托盘而出显然是没把他们这两个伤兵残将看在眼里。 她随手把手中镇妖剑掷入脚下雪地里,剑身直入地面半个剑身,发出一声铿锵之声,如玉器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就似它也在鸣不平一般,那微微颤抖的剑身,宛若游龙,直指天际。 她连多余的话都未说,径直提剑而去。 手中法阵如蛛网,严严实实地从四面八方压迫而去。 她这些年虽不在昆仑山的战场之上,但修炼上却是半点没有荒废,加上寻川的指点,她的招式上简单利落,直指软肋。 镇妖剑似也在鸣被丢弃之怨,剑锋犀利,如秋风扫落叶,直掀起横切整座山脉的剑锋。所到之处,山体崩裂,白雪四溅。 昆仑山的盛景,此时已宛如修罗场,拼杀着不绝的杀气。 摇欢盛怒,那怒意烧得她浑身血液都似在沸腾。 只可惜,她的确不是弦一的对手,没过几招,便轻而易举地被弦一斩落在昆仑山巅。 那满目莹白的雪地此时已被镇妖剑的剑锋扫落得再没有本来的模样,一片狼藉。 摇欢躺在雪地上,内脏如同被一双大手碾碎了一般,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不停地汇入她的心口。 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前模糊得似隐隐看见了寻川。 他在满山镇妖剑的悲鸣声里,蹒跚而来。单膝跪立于雪地之中,没有她紧紧握着的双手早已冰凉。 他抬手扶起她,微微微微颤抖的指尖拭去她唇角溢出的鲜血。 曾经日夜为战,如□□罗地狱般的战场他都能冷眉相对。 却连她落于雪地时一声痛哼都无法忍受,心疼得似被碾过骨头的人是他,瞬间如同被扼制了咽喉一般,呼吸急促地几乎窒息。 他一直妥帖护在身后的人,他岂会舍得她受这样的伤痛。 摇欢知他此时所想,忍不住噘了噘嘴:“怪我,平日总偷懒。” 如今想护一护寻川,都落得如此狼狈。 他低头在她眼角印上一吻,低声且温柔道:“不怪,护你本就是我的责任。” 明明已寻他寻得浑身疲惫,可这几百年的未见似乎只是她的一场梦境而已。 他的眼神温和地望着她,一如当年看着她煮碎茶杯手忙脚乱时的模样。 一切都未变。 “莫寻我了。”他曲指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记:“我应许不了你来世了。”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昆仑山上呼啸不止的风,忽然就安静了。 那磅礴纷飞的大雪也在顷刻间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从空中洋洋洒洒落下。 那雪花落在他的头顶,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他的眼睫之上。 昆仑山脚下的瑶池仙境四季如春,从未有过如此滂沱倾城的雪景。却有桃花花开时,春风拂面,桃花瓣从枝头被拂落,纷纷扬扬地就如这昆仑山的雪景一般。 花迷人眼。 摇欢至今还记得,当年她一觉醒来,从湖中破水而出时,惊醒岸边休憩的寻川,他从落了满身的花瓣里睁眼看来时的模样。 她喜欢那样的寻川。 无事庸扰。 如今昆仑山的雪景里,他的皮相被衬得三界都寻不出第二个人来,却好看得摇欢有些鼻酸。 “我从未想过要你的来世。”她伸手,把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我生来本就孤独,这么漫长的时光里我还要你的来世,岂不是太过贪心了?” 她的确未曾想过要寻川的来世。 她生在瑶池,苏醒时恍若已沉睡了整整万年,那盛开在她心底孤独的花花开不败,她怕极了没人陪着她。 “我不要来世,可是为了好好过完这一生。”摇欢吸了吸鼻子,有些可怜地望着他:“来世谁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可今生,我还没能嫁给你,你不许丢下我。” 她心中那强烈的不安此时已如扎根在心底的藤蔓,即使风再猛烈,雨再狂暴都惊扰不了它往她四肢百骸里的生长趋势。 那不在她掌控之内的感觉,糟糕透顶。 “舍不得。”寻川忽然轻声一叹,凝望她的双眸里似有幽沉的浮光一闪而过。 舍不得什么? 他却没再开口。 昆仑山自古以来就是仙门圣地,鲜少会有仙人踏足。 等玉帝赶来许还要一段时间,弦一这才会有恃无恐地拦截他和摇欢在昆仑山巅上。 他做好了今日决一死战的准备,寻川却没有。 他上过无数次的战场,面对过无数的敌人。 可唯有这一次,是最不能有丁点意外和过失。 他惜命,只因他有想保护的人。 静止了瞬息的狂风,又在山巅重新响起。 此时已伴了提鸣九天的龙啸声,声如旷野之上的悲鸣,连同整座昆仑山体都为之震动不已。 寻川御风而起,身形跃入半空时化为龙型。 第66节 上古苍龙的龙型巨大,盘旋可遮日光,那墨绿色的龙鳞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和结痂的伤口,他却似一无所觉一般,直往天际飞去。 龙体直穿云层,游走间如闪电劈如半空,势如破竹。 弦一仰头看去,被从龙爪间漏出的阳光刺得双眸微眯,一个跃身,紧追而上。 摔落在摇欢手边的镇妖剑在雪地中嗡鸣声不止,剑身颤动似怒意蓬发,几欲跟着一起战斗。 摇欢抬手握住剑柄,那巨大的张力似要摆脱她的掌控,嗡鸣声与半空中传来的龙吟声起此彼伏的相互呼应。 整座山体似都在这样的碰撞声中摇摇欲坠,有山体崩裂,有碎石滚落,所有的场景并不像是一场大战的波及之照,反而像是…… 摇欢皱眉沉思,有一种熟悉之感在她脑海中愈渐清晰起来。 直到,云层被撕裂。 寻川被弦一从半空打落,直直摔撞在远处的山巅之上,碰裂了巨石四下飞溅,雪花四溅。 半空中,除却弦一的身影以外,更是有一道夹杂着惊雷闪电的云层如汹涌而上的海浪,汹涌而上。 那金色的雷电,以雷霆之势,迅猛地劈向了落在地面上的寻川。 摇欢双目倏然睁大,那如蒙着白雾的远山仿佛终于被她看清。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又是一道天劫横空劈下,惊惧得浑身颤抖。 是天劫! 寻川他竟引来了天劫! 寻川还有一劫未渡之事,倒真不是弦一胡编瞎造的。 他修炼圆满,本就会迎来天劫,渡劫成功后真正晋升神位。 那祸及苍生之言,是弦一为囚困寻川捏造的一个谎言。只是寻川竟会在此时,恰好地渡劫,引来天雷,还是让弦一有些吃惊不已。 他眯眼看向空中酝酿着正欲再来一波的天雷,蹙眉问道:“在此时渡劫,你是疯了吗?” 寻川全盛时的能力也稍弱他几分,更何况已经在天池洗过髓还重伤的情况下,既要渡劫还要应付他,岂不是自己送死? 寻川此时已有些力竭,天雷之威虽因他此时重伤而削弱不小,但仍旧让他难以承受。 他扬起头,远远地看了眼已从雪地上站起来的摇欢,笑道:“若你也死了,这三界再无人能为难她。” 当初战捷,他被弦一设计封印在无名山时,他便已经猜到是弦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封印为了囚困他,下足了血本,取的是以天地之脉自成的五行之阵。 他虽日日都不放弃破封印而出,却也知道,即使是他用尽全力,这封印也得等到千年之后,阵眼因时间而渐渐变化减弱才有机可乘。 结果,那日轻而易举便从封印的间隙出来。 他岂能不怀疑。 即使从封印之地出来后,急于寻到摇欢,心中也默默有了算计,这才有了在昆仑上将计就计由着弦一引来摇欢。 他体内压抑着的灵力,此时如同打开前被猛力摇晃过的酒,喷薄而出。 他早已能够渡劫成神,只是时机一直不对,他便把灵力一直存于体内,按捺不发。 如今,知自己和弦一悬殊太大,唯有渡劫之法,能引天雷对付弦一,换摇欢一条生路。 玉帝刚和爱卿一起登上昆仑山巅,便被一道劈下来的刺眼金光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拍着小心肝,心有余悸地看向半空,随即脸色顿时一变:“这是龙君要渡劫了?” 玉帝身后的几位爱卿脸色也跟着变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龙君渡劫是否真的会引得天下苍生大劫,但弦一作为神明的后裔,既然有此说法,说明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当下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地望向不远处胶着缠斗的两道身影,一言不发。 玉帝闲不住,琢磨了一会,还是大着胆子凑到了摇欢的身侧,问道:“仙子,可否和朕说说此时的战况如何了?” 摇欢全副心神都维系在寻川的身上,哪还有耳朵去听一句废话,当下连眼神都未分给玉帝一眼,径直落在了半空中那条巨大的苍龙身上。 几息的时间里,她已猜出了寻川的意图,正因为此才更是紧张。 神明的渡劫比飞升为仙更加凶险,雷劫之力更是用了十二万分全盛之力。虽眼看着只有剩下几记,可眼下丝毫看不出弦一有任何的弱势。 她再也按捺不住手中镇妖剑跃跃欲试的战意,飞身而上,加入战局。 镇妖剑乃天地至宝,虽失了剑灵,威力大减,但寻常兵器仍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摇欢提剑而上,并未使出任何招式。她全幅的灵力全部压在了为寻川抵抗天劫之上,手中镇妖剑全力扛住一记天雷,剑身颤动似下一刻就欲四分五裂一般。 剑身受损,连带着弦一胸口也是一闷,仅这一下迟钝。 寻川便寻到机会,五爪虚握,径直穿透他的胸口,横抓而去。 出乎意料的,龙爪并未抓出他的心脏,那空空如也的心室,唯有鲜血淋漓,遍地都是。 弦一阴鸷了双目,沉眸看来,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轻声道:“愚蠢。” “你才蠢。”摇欢把寻川拦至身后,手中镇妖剑直指他眉心那妖异的猩红:“心都被掏走了,弦一,你是真的一心坠入魔道。” 弦一不答,只那双眸幽光频闪,似一条吐杏而来的毒蛇,浑身泛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下一秒,他手中法阵祭出,直直往摇欢眉心而去。 眼看着摇欢这次避无可避,底下的玉帝都已经不忍美人香消玉损的蒙上了双眼时,墨绿色的龙尾缠住她的腰,往后一提,险险地避开这记攻击。 那微凉的龙鳞触手似有余温。 摇欢抬眼看去,只看到寻川龙身盘旋,如同一座巨山遮挡在她的面前,再也不给她冲锋在前的机会。 护她平安,他真的,不止是说说而已。 那一刻,唯有天知道,她心如旷野,风过荒原,一片宁静。 她喜欢的人,就像是神明一样护佑着她。 她听着耳边那震耳的龙啸之声,看着他遍体伤痕和翻卷的龙鳞,终于忍不住已经憋了许久的眼泪。 她一哭,昆仑山的雪都停了。 似有雨丝从天而降,缠绵着落入雪地之中。 “你说我鲁莽,做事总是顾前不顾后的……可寻你的这些年里,我小心谨慎,避过上千次围捕我才知道。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只能独自应对外界的恶意。那些小心谨慎,就如同刺骨之锥。” 摇欢擦掉模糊了她眼前的眼泪,抽噎着,继续说道:“我一个人走过荒原雪地,明明是特别美的景致,心里也会心生悲凉。很想和我一起看这些的人是你,就连做梦我都想是你牵着我,带我去看你的四海,去看凡尘人烟。” 她越说越伤心,一想到等下一记天雷劈下她和寻川便要天人两隔,此生再不复相见,她便难受得像是被整片天地放逐,抽噎得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奋力挣开寻川缠在她身上的龙尾,手中镇妖剑似感受到她这一记必杀的决心,剑身嗡鸣,带着她直飞而上,一剑刺入弦一的胸前。 她知这一记并不能另弦一身死,口中默念心诀,挑起弦一心尖血抹在眉心。 她的命门就在眉心,若非如此,刚才弦一也不会直指她的眉心。 大地震动,天空之上,云层翻涌,昆仑山的崩塌之声犹如轰轰作响的擂鼓,一声声,声震三界。 摇欢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她想起她的瑶池,瑶池里碧蓝的水,碧蓝的湖水里那跳脱的小银鱼。 她想起了茴离,因为他的原因魔君知晓仙界的第一重门,血屠昆仑山。他自责,他愧疚,再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唯有那一次,把她拦在仙门之外,近乎强硬地带走她。 她想起回渊,他不知在哪等着她,他虽小,性格却很倔,若知道她把自己折腾死了,恐怕连一滴眼泪也不会为她掉。 她突然就很怕他倔脾气一上来,就会日日夜夜等着她,哪怕知道等不到她的转世,等不到她的游魂,也许就连最后的一抹气息也等不到……他依然会固执地等着。 这些回忆让她刚刚坚硬起来的心变得柔软不堪,她再也不敢多想,把所有的记忆全部割舍,在识海中悉数给了回渊。 若他一直活着,便能一直替她记着。 摇欢手中掐诀,在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手持镇妖剑正面迎上最后一记雷劫。 那震颤整个大地的闪电在半空之中便被碰撞出巨大的火花,那熊熊燃烧的烟火只一息之间便烟消云散,什么也未曾留下。 那曾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镇妖剑忽从云层中坠下,剑尖直指地面,入地半个剑身之距,剑身颤动之身不止。 刚受过雷电的洗礼,它的手柄之上还缠绕着蓝色的闪电,劈啪作响。 “寻川。”半空之中,一清丽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虽什么也未见到,却仍感觉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龙角凝视着他。 “不要来世了,如果不能遇见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摇欢醒来时,已是十日之后。 这一觉睡得太长,她醒来时头昏脑涨,看着眼前从窗外透进来的浮光,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屋外的人仿佛察觉了她醒来的动静,门外的吵嚷声忽的一顿,门被推开。 古旧的“吱呀”声里,有轻快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余香捧着绣绷迈进屋来,指尖那根细针随着她的走动一摇一摆的,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 摇欢睡了整整十日,眼睛酸涩得都有些睁不开。 那光一晃一晃地非要落进她的眼里,刺得她忍不住抬手去遮挡。手心刚覆在眼皮上,就听余香一声惊呼:“回渊!回渊!摇欢醒了。” 摇欢迷茫地对余香对视,良久的沉默里,余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到最后几乎要吓哭了,苍白着脸靠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问:“摇欢,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小跑而来的回渊刚迈过正门,惊吓得险些就被门槛绊倒在地,一股脑凑到了床前,连自己会读心都忘了,眼巴巴地望着她。 摇欢掩唇轻咳了一声,虚弱地坐起身来:“可否给我拿个铜镜?” 余香微愣。 还是回渊手脚麻利地从梳妆台上取了一面镜子,一脸担忧地递给她。 摇欢持起镜子照了照…… 默默撅起嘴。 她本觉得自己这副皮相已是上乘之姿了,虽比不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种级别的,好歹也是沉个鱼射个雁的。 第67节 可自打她记起了前世,看到前世的自己,那一眉一眼,一颦一笑皆是风景的模样,她这会就有些嫌弃如今的皮相不够美貌了。 这鼻梁还不够高…… 眼角也不够上翘…… 睫毛也不够密实…… 摇欢幽幽叹了口气,忍住砸碎这面镜子的冲动,问:“帝君呢?” 余香本还不知摇欢要镜子有何作用,直到她这会一脸郁闷的扣下镜面问帝君何在,才算明白过来,憋笑回道:“神君被天界差来的人请去九重天了,还不知何时会回来。” 摇欢蹙眉:“九重天?” 余香就着床沿坐下,倾身替她把睡乱的长发理了理,耐心解释道:“神君破解了茴离的幻境后,你便昏睡不醒。第二日天界就派了两位仙子和一位仙君下界来请神君,神君留下了一位同来的仙君,便和两位仙子去九重天了。临走之前还叮嘱我,要小心照看你。” 话落,又补充道:“那位仙君是神君在天界的之交好友,你若有疑问想解,我便去请他过来。” 摇欢摇摇头,侧目看向从进来后便一言不发的回渊,对上他有些担忧的视线后,抬手掐了掐他粉嘟嘟的脸颊:“我有些话,想和回渊说。” 余香了然,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边,她又想起一事,提声问道:“我去厨房给你煮些东西,你可有想吃的?” 摇欢眼睛一亮,张口欲言,就被忽然黑了脸的回渊抢白道:“荤腥的东西你想都别想。” 摇欢无辜脸。 她就只想了一盘油光灿烂的脆皮鸭啊…… 半晌后,她弱声问:“那就八宝香鸡?” 回渊的脸色更难看了:“你就不能吃点草吗?” 摇欢:“……”草有什么好吃的! 等余香含笑离开后,摇欢单独面对着黑脸的回渊,有些尴尬。 就先不说前世时这小屁孩一口一脆生生的“姐姐”,就说这一生,那之前也是被她拧鼻子掐脸蛋一路欺负大的,如今……如今莫名的就觉得仿佛欠了他什么,还怎么愉快的相处? 她一沉默,回渊也跟着沉默。 虽然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他却没有一丝想嘲笑她的心思。 茴离以自己的魂魄为引,让余香点了燃魂香,迫他忆起了前世。 许是这前尘往事实在太过沉重,即使眼前是他真真切切相伴了数百年的小蠢龙,他仍是挥不走上一世残存在他心底那浓重的遗憾和绝望感。 他独生独长,长在瑶池边。 摇欢是神明最后一缕气息,是神的后裔。瑶池千百年来,灵力汇聚,摇欢的苏醒才让他有了神识。 此后他从能开口能言到落地化形,皆陪伴在摇欢身边,数千年如一日。 哪怕后来昆仑山发生了变数,摇欢离开瑶池而去,他独自等待的岁月里。 这种相隔两地的陪伴也从未改变。 她生,他亦生。 她死,他便置换生死,逆天道之力也要留下她的魂魄。 昆仑山一战,弦一被天雷打散元神,陨落后坠轮回之道。 他则在出事那一刻,以自身之力,替摇欢挡下了天雷的最后一击,虽只护住了她一缕残魂,自己也险些消散于世。 可如今,他仍旧庆幸当时的毫不犹豫。 想到这,他忍不住抬头打量了眼同样低头不语的摇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道:“茴离离开前,有几句话留给你。” 摇欢回过神,“嗯”了一声,专心地竖起耳朵来。 “他用自己的魂魄做引迫余香点了引魂香让我想起了前世,我本该……生气的。”回渊顿了顿,揪着袖口余香替他缝上的那颗小珠子,继续道:“后来从帝君那知晓,他如今三魂只剩了一魂,无力再维持送予你的三界幻境才会被帝君破解,法术反噬后身受重伤……我就对他生不起气来了。” 摇欢耐心的又哼出一声“嗯”,继续听。 “他愧疚当年回魔都后,被魔君发现岭山之尽的第一重仙门,又无力阻止,害昆仑山遭遇战火,瑶池被毁,所以如今才舍得用自己魂魄做引。他说他不知让你想起前世是否是对的,但不愿你只记得神君却不记得他,哪怕你怪他他也认了……”说到最后,回渊的声音越来越轻,许是觉得替人说这些话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耳朵,抿着唇,一副死活不愿意开口的架势。 摇欢这两世对茴离的印象……都不怎么深刻。 只记住了他的皮相俊美。 前世瑶池被毁后,她虽知有茴离的原因在,但也未曾有过怨恨。 也不知是因为看他长得好看就原谅他了,还是当初隔着树叶看进他清澈的眼底那幕太过记忆深刻。 他离开岭山后,摇欢再听到他的消息便是神魔大战时。 前世,她和他的立场不同,注定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今生,他又迟来太久。 有些事虽然不分先后,可他出现的晚了,一切便不同了。 摇欢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角,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很不喜欢处理复杂的问题啊…… 读到她心思的回渊默默地撇了下唇角,端起四角梅花凳搁到窗前,去给她开窗透气。 那小小的人费力推开窗的认真模样实在赏心悦目,摇欢看着看着莫名就觉得一直空旷如风过隙的心口,那些空缺的地方被一块块妥帖的堆补好,再也没有风声呼啸。 她滑回被窝前,认真地说了一句:“今生别认主了,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回渊推开窗棂的动作一顿,看着窗外被微风轻拂着的竹林,忽然就失了神。 —— 摇欢喝了几顿鸡汤后,便能活动自如了。 因想念帝君,她还抽空去见了见余香口中那位“神君的之交好友”——战神扶正。 知晓帝君此去九重天不会有什么危险后,她便放心地整日吃吃喝喝。 于是,回渊就操碎了心。 “你睡了十天,不要吃这么油腻的红烧肉!” “你以前不是非琼浆玉露不喝的吗?这梅花酒有什么好喝的……喝多了伤身。” “我和你说话呢,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想那些鸡鸭猪羊?” “你除了吃还能有些追求吗……” 好吧……显然是不能了。 几日内飞快晋升为一品掌勺大厨的余香忍不住笑道:“摇欢是条青龙,你整日让她吃素她当然不从,由着她吃些肉也无妨。” 回渊气鼓了脸:“你由着她她才会无法无天的!” 余香侧目看了他一眼,挑起一指面粉点在他的眉心上,看他一脸气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勾了勾唇:“她只是喜欢和你这样闹着玩而已,你之前还忧心她会被前世回忆困扰,如今摇欢还是这般无忧无虑的,不好吗?” 回渊不答,紧蹙的眉心但是渐渐舒展了些。 余香还欲开导开导,正斟酌着怎么开口,便见他从玉台上一跃而下,仰头望向半空,笑意盈盈道:“帝君回来了。” 刚胡吃海塞完的摇欢正躺在亭子里消食,手中余香给她做的白玉糕已喂池中的鱼喂了大半。正没了耐心要往嘴里塞去时,抬眼便见池水中不知何时投下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摇欢心下“噗通”一声,一时竟不敢抬眼去看。 就怕她抬眼之后,连这道熟悉的影子都会随水波荡漾开去。 似是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原本立在对岸的人,竟毫不犹豫地迈进了池子里,涉水而来。 水花声四起,如流水涌动。 那道本只是一个朦胧倒影的人忽然便走到了她的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立在池边。 摇欢抬眼看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强行压制的内心,跳下亭子,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帝君。” “嗯。”寻川接住她,低笑着覆耳问道:“想我了?” 那低低沉沉的声音,瞬间酥麻了她整颗心。 摇欢捂着那颗快要酥化的心,嘤嘤撒娇:“想,可想了,想得池子里的鱼都要翻白肚了。”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九重天,凌霄殿。 宫宇之外有仙鹤朝鸣,祥云高飞。 玉帝刚睡醒,还蒙眬着双眼,便很是配合地伸胳膊伸腿,交由自家夫人为他穿衣佩戴。 玉帝夫人倾身替玉帝扣上腰间佩带,正端详间,余光扫到玉帝又打了一个倦懒的哈欠,忍不住笑着问道:“玉帝可是还未睡好?” 可不是! 玉帝环住自己夫人,很是可怜地在她肩颈上蹭了蹭,语带幽怨:“我就知那瑶池仙子再次现世,这三界又要不太平了。” 他在位数万年,先有神魔大战三界大乱,祸及苍生。 他每日忙得跟狗一样。 好不容易打赢胜仗了,又有言传寻川尚有天劫未渡,被弦一神君封印在无名山内。 封印就封印了吧,两个功高显赫的神明在他仙界,若是知趣还好,不知趣的恐怕就要架空他玉帝的权利了。 眼盼着两位神明自己内斗起来,他可坐山观虎斗了,又不知从哪传出瑶池仙子的精魄食之可成神,于是,一般愚蠢的三界之人蜂拥而至。 来仙界寻架斗殴虽然是少数,但搅得仙界鸡犬不宁倒是常有之事。 偏偏战事刚停息,他作为仙界的代言人一言一行皆要遵守原始天尊给的外交辞令,眼睁睁看着那些愚昧之人把他的仙界搅得如同一滩浑水。 明明生气得想把这些人绑在一起一股脑丢进天池里,却还得保持大度的微笑。 好不容易盼到两位神明打起架来,弄死了一个……现如今,这不省油的灯芯又来了。 玉帝夫人轻轻地拍了拍玉帝的后背,跟哄小孩一样轻声哄道:“玉帝的一双慧眼,明明已经看清了所有,为何装糊涂,把罪责推给摇欢?” 玉帝松开夫人,原本还有几分嬉笑的神情,此时已彻底严肃了起来。 第68节 玉帝的长相周正,长得就很像玉帝,一派正气。 高兴时如孩童,发怒时那张脸便如一板一眼的天道一般,看着便让人心生惧意。 若是旁人看到玉帝此时的表情怕是会惧怕地膝盖发软,唯有玉帝夫人仍旧云淡风轻地抬指轻点了点他的眉间,娇嗔道:“你摆出这副脸色是想今夜睡书房了?” 一顿,玉帝夫人又徐徐补充道:“我喜欢摇欢比那弦一神君多多了,当年答应为她主婚,虽已隔万年,但也该兑现了。你等会和寻川神君说话时,切再胡来了。” 这事其实得从数月前说起。 星宿神君贪杯,从不周山得了一壶玉露琼浆后,寻了战神扶正畅饮赏月。 据说,扶正与星宿神君在琼台上赏月对饮的当夜,仙界一众仙女芳心俱碎。又是羡慕星宿神君能约到她们的梦中人饮酒,又是担心星宿神君这不靠谱的星君酒后放纵,对战神做些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毕竟仙界早已流传,星宿神君是弯的! 不过最后…… 战神是什么事都没有,星宿神君却醉倒在琼台之上,沉眠数月不醒。 好在,如今是太平盛世,也不需要这星宿神君日日观天测星。他睡就睡吧,玉帝扣起劳工费还是非常开心的。 前不久,这星宿神君终于醒来了。 当夜上岗后,就发现星宿长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九重天外,已黯淡数万年的瑶池仙子的那颗星宿,如今明亮异常。 瑶池仙子和上古龙神寻川的话本子即使在如今的仙界也很是畅销,星宿神君最爱看这类虐恋情深的故事,那话本子现在还压在他的枕头底下。 瑶池仙子当年魂飞魄散之事,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他观测星宿多年,那颗瑶池仙子的星宿几近黯淡到消失,如今大亮……事必妖异。 本着不能再被扣劳务费的想法,星宿神君连夜上奏,禀告了此事。 玉帝刚歇下,被叫起时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听着星宿神君战战兢兢地汇报完后,他当下差使星君去冥府招来阎王,仔细询问。 阎王私下可是寻川神君的帮凶,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自然清楚,和玉帝圆滑地打了几场太极后,功成身退,回了冥府。 弦一神君当年被摇欢一剑刺中命门的场面,玉帝还记得清楚。 镇妖剑乃上古时期的神剑,虽因失了剑灵与普通神剑并无太大区别,可这镇妖剑却是制服弦一神君的一*器。 当年摇欢持剑,剑上附着绝杀的法咒,重伤弦一。后以身抵抗天雷,被天雷渡得魂飞魄散。 他当日在昆仑山上,看得一清二楚。 是寻川,怒不可遏,弑神于昆仑山巅。 而他,因摇欢最后替他挡下的那记天雷,天劫已渡,成了名副其实的上古神明。 仙界不可没有神明坐镇,弦一神君陨落后,仙界唯有寻川。所以饶是寻川犯了弑神之过,他也要当做没看见,把罪责全部推给摇欢。 卑鄙吗?卑鄙。 他自打坐上这三界臣服的尊位起,便早已失去了当初的本心。 他并非只是玉帝,他还是天道的维护者,执行者。 就在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已如过往云烟烟消云散时,又让他知晓,一切将要卷土重来……他还怎么睡得安稳? 失眠多日后,玉帝终于决定让战神亲自下界请寻川来一趟九重天。 玉帝其实并不喜欢和寻川面对面友好的会晤交谈,他当年趁寻川重伤,又下界寻摇欢残魂时,把罪责全部推给摇欢,便已和寻川结下了梁子。 只是寻川不提,他便装作不知。 是以,这么多年来,众仙只看到他对寻川关心备至,就差掏心掏肺了。却没看出那是因为他心虚所至…… 玉帝在仙娥忽然加大扇风力度的大风里回过神,轻咳了一声,微笑地望着就坐于他对面的寻川,斟酌着开口道:“仙子如今可好?” “还好。”寻川低头抿了口茶,温烫的茶水漫上他的唇角,他似被那温度惊醒了一般,放下茶盏,抬眸望去:“陛下日理万机,并非是能抽出时间来关心摇欢的人,不妨有话直言。” 玉帝尴尬。 寻川浅笑一声,垂眸看向宫殿之外,也不知眼神若在了哪处,开口道:“陛下不必忧心,摇欢当年魂飞魄散,只余一缕残魂。为另她重生,我抽用了龙骨,她早已不是上一世神明后裔的那位摇欢了。” “当年之事是朕不厚道,神君大度,切莫和朕一般计较了。此次急招你来,是因为弦一神君之事……” 玉帝满面的“听说他又作妖”了的好奇表情大概让寻川有了些耐心,他拂着杯盖轻刮茶叶,浅声道:“当年陛下不信弦一入魔之事,即使到如今也不愿承认弦一仅是镇妖剑的剑灵,并非这三界唯一的神明。此为前提之下,寻川恐怕要负玉帝之托,又要弑神一回了。” 玉帝蛋疼菊紧地皱起眉。 沉默良久才道:“朕听说仙子重生,魂魄与现今身体并不那么契合。你曾用拘魂铃固她魂魄,若是……” 寻川拂着茶盏的手一顿,打断道:“她用的龙骨,是我的。” 玉帝一静。 彻底愣住。 —— 池中,有几尾鱼甩着鱼尾在水中灵活地兜转一圈,咕咚一声吐出一串泡泡。 冬日的池水虽凉,于寻川,却并无什么分别。 他在池中抱着她站了片刻,等她那双不老实的手渐渐从他的脸上移到了衣襟口,他才忍不住失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想对我做什么了?” 摇欢一张脸粉扑扑的,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很是亲昵:“想看看帝君是不是假的。” 寻川挑眉,余光瞟到她红着的耳朵尖,幻出一件龙鳞披风披在她的身后。也不在池中久站,几步便抱着她上了岸。 摇欢赖在他的怀里,额头贴着他的颈窝,这一处的温暖真实且柔软,让她忍不住心生贪恋。 这个男人,她前世今生,可是喜欢了两回。 幸好,她这两世看起来脑子都不怎么好,唯独眼光还是不错的…… “帝君。”摇欢微微直起身子,把脸凑到他跟前:“你要不要闻闻摇欢刚吃了什么?” 寻川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她漆黑明亮的双眸里,心底发笑。 明明是想要索吻,却说得这么一本正经…… 他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也装得一本正经地低头,鼻尖凑到她唇边轻轻地嗅了嗅。 哪能闻出她吃了什么,倒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如勾魂摄魄的迷香,勾得他心神荡漾。 他抬眼:“吃了白玉糕?” 摇欢咬唇,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有!” “还有啊?”寻川为难地皱起眉,又凑近闻了闻:“可是偷吃了鸭肉?” 摇欢傻眼。 她今天煮了从河里捞上来的大白鱼,还吃了几只大鸡腿……就是没吃鸭啊。 不料,帝君还一副我没说完的样子:“还有……” 还、还有? 摇欢继续干瞪眼,紧张地屏息凝神,就怕帝君把她这几日吃的东西一一数派一遍,那她可就要撕个地洞钻进去了。 后者此时却是勾唇一笑,低头在她唇上亲啄了一口:“还有我。”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林间有风从水面之上拂过,荡漾的水声悦耳。 廊檐下的红灯笼也被风吹拂得四下摇曳,明明是岭山稍显苍凉的冬季,此时因为唇上那簇暖意反而春意渐浓。 摇欢后知后觉地掩住唇,微微睁圆了双眼。 她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他的俊美精致的面容,唇边那抹慵懒的笑意,明明透着洞察一切的精明。 她本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那样,做出吃惊单纯的表情来。 辛娘以前教过她,女子该表现得柔弱时,切不可逞强。对待肌肤之亲,也要表现出羞涩的模样,以博取怜惜之情。 她是不知道何时才该表现的柔弱,反正柔不柔……只要有帝君在她身旁,在人身安全上通常都是别人得小心谨慎地防着她才是。 肌肤之亲她却是知道的…… 只是类似于羞涩这种一般女子会有的情绪,她若不是自己觉得害羞了,当真做不出来…… 她喜欢帝君亲她抱她牵着她,既然喜欢,又何必故作矜持? 于是,摇欢心念一动间,已经捧住帝君的脸,毫不客气地亲了回去。 林间而来的微风尚未停歇,那缕风从走廊穿廊而过,轻撩起摇欢耳边一束长发,露出她白嫩修长的脖颈。衬着她那身翠绿色的罗裙,灵动得如同一幅垂挂在墙壁上一幅水墨壁画。 画中美人半掩面,如珠如玉,如漆如墨。 美不自知的摇欢亲完才终于找到一丝害羞的感觉,连头也未抬,径直埋进帝君的颈项间,蹭了蹭。 那微微红了一截的耳根子有些微发烫,就这么贴着寻川的颈侧,似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她的亲吻还尚未勾起他任何的欲念,倒是她的小耳朵,这么熨帖在他颈侧,似诱人的醇酒,正在邀他品尝。 隐约,似有脚步声愈来愈近。 寻川侧目望了眼此时才知道害羞的摇欢,无奈摇摇头。一个转身的距离,便已在瞬息之间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房中。 他虽未久住,房里却认真地日日燃着熏香。那香气浅薄淡淡,竟意外好闻。 “这香是我让余香点上的。”摇欢揽着他的脖颈,任由他抱着自己绕过屏风往床榻上走去,指着摆在桌上那鼎香炉:“我才知余香对香料也很有研究,这几日跟着她学了不少东西,日后就算余香不在了我也能把帝君的房间,衣衫变得香香的。” “日后?”寻川的脚步一止,低头看她:“多少个日后?” 摇欢眨了眨眼,认真地开始掰数着手指。 还未等她掰完一根手指,寻川便将她放在了窗下的软榻上。 她倚靠着软榻上的软枕,他便顺势坐于塌沿,微微倾身,把她一双手全部握进了手心里:“只会数到十,还是莫数来给我堵心了。” 摇欢无辜地望着他:“一根手指是一万年。” 即使她只会数到十,那也有十万年了…… 第69节 “不够。”他拉起摇欢的手指凑到唇边亲吻,她手心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柔软了目光,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活着,你便要陪着我。” 他不管神明的元寿何时才会有尽头,他只知道,若有摇欢相伴,这无穷无尽的生命就似有了尽头。 与天同寿,又如何? 摇欢若有所思良久,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十万年许是不够我吃遍这四海八荒的。” 她都掐着手指算过了,她对吃食的钟情怕是十根手指头数两遍都不够数。 光是一道脆皮鸭,便能让她念念不忘如此之久,凡界的那些吃食委实太能勾她的心。 想到这,摇欢眼巴巴地凑近了些,压着声音小声问道:“帝君,我有些馋玉帝夫人种的蟠桃了,我们何时去偷摘些可好?” “我的九重天外便种着一片桃林,比蟠桃园的桃子要好吃许多。”寻川循循善诱道:“不如何时抽空去住上几日?” 九重天外原是弦一神君的居址。 既然是神明栖息的地方,一般的仙人是万万不敢踏足的。 再者当年瑶池被毁后,摇欢在仙界时,虽有瑶池仙子的封号,但其实并不属于玉帝的劳务工。她没有要统领的天兵,也没有要看守的宫殿,更没有要一力担起的责任。 不像百花仙子,需照看凡界的时令;不像小金龙,需日日送金乌升起;更不像月老,闲来无事就要往姻缘线上打几个蝴蝶结。 好像除了她长得足够漂亮性子又比较讨喜些以外,摇欢在仙界实在没有太大的存在感。 弦一对于她的特殊,摇欢也是后来身陷他的困局才知晓。 原来从她一开始苏醒时,她便被那样一双阴冷算计的眼神盯上了。 所以,自然没有机会去神明在九重天外给自己撕开的栖身之所观光旅游一番。 就连九重天外的距离位置也只是模糊得知道个大概。 此时一经帝君提起,摇欢便忍不住点了头:“等把雾镜找回来,我便随帝君去九重天外。” 说起雾镜,摇欢此时才有些唏嘘。 她与雾镜是多年的好友,年月越是长久越觉得两人性格的契合。但在她知晓自己还有前世之前,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和雾镜间原来还有缘分这一机遇。 雾镜与辛娘是同在岭山化灵成妖的。 那是同一块玉石,许是被雷公电母劈到过,碎裂成了两块。 融了她的血后,竟渐渐的有了灵识。 她前世身承大地之脉,血能浇灌生灵她虽知晓,却从未试过。不料,上一世的因,这一世给了她结果。 说起前世…… 摇欢默默歪头打量了眼坐于塌沿的帝君:“帝君,前世我都已散成一缕残魂了,你是怎么把我找回来的?” 怎么找回来的? 寻川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唇边原本带了几分暖意的笑容忽得淡了几分:“我去了冥府,问阎王讨要了拘魂铃。” 昆仑山和弦一那一战,摇欢在被天雷打散魂魄之际,寻川只来得及在察觉到她意图时捕捉到她最后一缕气息。 那缕气息极淡,若是没有魂器盛放,很快便会消散在大地之间。 所有人都觉得摇欢已被渡神的天雷打得魂飞魄散,可唯有寻川知道,她最后那缕残魂在他近乎入魔之际,站立在他的身前,轻轻地抚摸着他受伤的龙角。 她知道自己魂飞魄散,不会再有来世。 说完那句话后,神识便已陷入沉眠,不知游荡去了天地间的何处。 数百年被三界围堵捕猎,从苏醒之日起便被人算计着要食去精魄,她独身一人,从无忧无虑的少女生生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于她而言,前世的一切都是痛苦不堪的。 那些回忆,沾之便如食了黄连苦瓜,唇齿皆是一片难言的涩意。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忍放弃让她重生的机会,哪怕这个天机渺茫地如同在四海之内捞起一根磨平的绣花针一般,难如登天。 他用拘魂铃困束住她的那缕气息,日日用灵力给养,便如当年他被封印时,她上天入地寻他一般,迈入三界入世寻她。 “我先去了冥府,岂知你非三界之灵,阴司的命薄上根本没有你的名字。我逼着阎王和阴司把冥府所有的生死簿都翻了一遍,那年忘川河边的鬼魂哭声震天。没在冥府寻到你,我便亲历凡尘,从燕京一路到四海,踏遍了四海八荒。凡是有关你的一点讯息我都舍不得放过……” 许多地方,甚至寻了几遍,数十遍,数百遍。 燕京那时有一只厉鬼,听闻是游荡了许久,渐渐化成了怨灵。 他原已到了丰南镇寻无名山的土地公喝酒解解闷,知晓此事,立刻回了燕京。 那厉鬼已化做怨灵,白日时虽忌惮阳光,却依旧能够兴风作浪。 夜晚更是变本加厉,怨气遮天蔽日已如漫天黑幕,能遮月华。 就连黑白无常都已无法勾走她。 他寻到这怨灵,只问了她一句话:“你可否见过摇欢。” 那怨灵惧怕他身上的神明之气,老老实实地蹲在角落里。 她游荡了不知许久,见过了不少还未投入轮回的鬼魂,就是没见过叫摇欢的鬼魂,可是她生怕自己说没见过,眼前这位上古的神明就会将她撕裂粉碎,便谎称见过,给他指了距离燕京最远的一处城镇。 寻川去了。 他几乎翻遍了那座城镇里的每一处土地,就连早已荒弃的土地庙的门后缝隙也不曾放过,就是没听到拘魂铃响,也没察觉到有关她的任何气息。 那时的他寻她寻得就差真的相信她是真的魂飞魄散,再不复来世了。 所有人都说,仙子已成往昔仙影;所有人都劝他,勿要太过执着,神明动情已是违逆天道;所有人都告诫他,执念太深只会入魔。 可他不信。 他辗转回到燕京,那怨灵已被收服,困于伏魔井之中。 许是觉得愧疚,那怨灵老老实实和他道了歉,又仔细打听了摇欢那缕残魂的特征。 可他怎知摇欢那缕残魂如今已是何况。 这么多年,那缕残魂许是已消散在天地间也未可说。 “我好像真的遇到过……”怨灵困在井中,那声音空灵如鬼魅夜游,却如同点燃他心火的火种,那些近乎被现实虚无浇熄的信念忽得重新燃起。 “神君,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你正在找的摇欢。不过几十年前,我遇到过戏水的残魂,魂魄虽然不全,却很健壮,来去如风,一般的鬼魂是不敢欺负她的。她能摸到风,也能戏水,只是脑子不太好。” 怨灵仰起头,看着眼前尊贵的神明眼里,那如稚儿一般毫不掩饰的情绪,轻笑道:“神君你去东海的半岛上寻她吧,也许路上曾经错过她。只是已有几十年了,不知她还在不在那。”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东海半岛,是凡界最东端的一座海岛。 因地处最南端,水运不便,留在岛上的渐渐的就只有了当地的村民。 数百年前瘟神降临,岛上人畜皆亡,再未有外来人进入此岛。 久而久之,东海的这座半岛,就有了死岛之称,荒无人烟。 寻川数百年前寻过这个地方,岛上风景秀丽独特,远眺可观湛蓝色海面,如镜面一般倒映着整片天空的颜色,若非缺失天地灵气,此地堪比仙境。 并不似外界所言那般,白骨黄沙,孤如死城。 若是摇欢还活着,定然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只可惜,当时他听闻百里之外的仙岛之境有摇欢的消息,这座半岛便只草草地铺开灵识搜寻了一遍,并未寻得仔细。 等他再次踏足这里之时,正遇海上风暴。 乌墨般沉郁的黑云层层叠叠地累积在半空之中,云层之上有风神驱使狂风掀起巨浪,那滔天怒海的拍浪声似要席卷岛上的一切一般,凶狠如出闸猛兽。 磅礴大雨间,海鸥的鸣叫声尤为凄厉刺耳。 他在漫天的风暴中迈入岛上,在落入沙石上的雨滴声,拍在岩石上怒吼咆哮的海浪声里那么清晰地听到数千年未曾响过的拘魂铃声。 那铃声清越,似能穿透雨雾,直入云霄。 那么清晰的告诉他,她在这。 摇欢的残魂寄居在一个金灿灿的海螺里,这海螺是百年前卷着泥沙被风暴冲上岸的。 百年前摇欢的残魂路过海边,被沙石上金灿灿的海螺吸引,逗留了好几日。不料,遇上大风暴被冲上了东海半岛。 她不知自己在哪,也没有鬼魂可以询问,只能委委屈屈地在岛上一留百年。 几十年前,她遇到一个路过的厉鬼,那厉鬼凶神恶煞的,她只来得及问清自己在何处,那厉鬼便如一阵风一般,飞快地离开了。 她原本想搭便车的想法还未等她提到嘴边,那便车便已如风一般,随着海浪远去。 她便在这海岛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也不知日子过了多久。 “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什么也没说,就把手放进了我的手心中。”寻川曲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把玩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眼神渐渐有些迷离:“手心是凉的,我怎么捂也不热。你就歪头看着我,告诉我你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摇欢听得有些难过。 她知晓寻找一个不知在何方的人那种感觉有多无望。 她只寻了帝君数百年,他虽遭弦一封印,却好端端的在三界之中的某一个角落。 可她不同。 她忘却了一切,只知道自己是个残缺的鬼魂,她每日只要自己过得开心便好。 没有想念的人,没有要做的事,不知前路不问曾经。 她唯一要等的,就是沧海桑田的世事变幻中,静静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样的她对于寻川而言,是何其的残忍。 只是她不知,从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如同被三界放逐。 她的魂魄没有居纳之所,不入轮回,不记前世。 这相错的数千数万年里,她真的无法想象,他付出了多少。 摇欢倾身抱住他,额头在他肩上轻轻地蹭了蹭,温声安慰:“摇欢以后再不会让帝君这么难过了。” 怀里偎着的娇软身躯,轻轻地环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态度犹如他是琉璃做的一般,生怕碰碎了。 第70节 “摇欢怜惜帝君。”她嘀咕了一声,抬起头来,澄澈的双眸望着他,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那帝君你寻到我后,怎么把残魂变成了现在心疼帝君心疼得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摇欢?” “我把你的残魂收进拘魂铃内,日日滋养,数百年后抽了龙骨为你塑骨。你有了身体,魂魄才能依附。”寻川说得云淡风轻,仿似塑骨重生,逆改天命只是他随手便能做到的事,丝毫不提此间的困难。 摇欢因前世的记忆已对这三界了解得差不多了,沉吟了片刻,摸着帝君的脸,嘴角都耷拉了下去:“逆改天命是要受雷劫的,被雷劈可疼了……” 顿了顿,她连眼尾都抬不起来了,恹恹地凝视他:“帝君为我塑骨抽了龙骨,可会有何危害?” 她满脸都是“你要说真话别欺瞒我”的神情,认真又专注地望着他。 寻川本就不欲瞒着她,捏着她手背的力道微微一重,低声道:“此后,生死同命。你生,我与天同寿。你死,我与你共赴黄泉。” “所以,摇欢。”他抬眼,唇角含笑:“你是我唯一的命门。” —— 岭山,九宗门。 这几日天气很好,即使是被关在封妖楼最底层的地牢里,雾镜也能在牢门关合时看到几缕阳光。 远远的,仿若已隔世。 她被关在这里已有一月有余了。 她是妖,不用像凡人那样需要吃些饭食。可剥去内丹,她虚弱得就如一张被折旧的纸。 九宗门的封妖楼里灵力枯竭,等凡妖物,身在此楼,不出半月,便半分妖力也使不出来,更何况她。 数月前,她在无名山上见到持镇妖剑的封毅。因昔日和元丰真人的情分,便趁摇欢和神君不在之时,替他除去束缚,欲放他离开。 不料,她错估了封毅的品性。 封毅为捕摇欢而来,夺她龙珠助长修为。知她与摇欢关系匪浅后,便意欲挟持她为诱饵,诱摇欢前来。 遂,当日封毅以元丰真人之名,对雾镜千恩万谢。假意离山后,又趁她不备暗中偷袭,迫她于镇妖剑下。 雾镜初初化形,修为自然不及封毅。 被封毅种下法咒后,只能随他一道离开。在离开无名山前,为防摇欢一无所知地中了封毅的圈套,便假意说要给摇欢留一个纪念,把内丹交与了野猪精之手。 下山后,封毅不慌不忙地挟了她去往丰南镇。 他被摇欢绑到山洞前的槐树下时,便已窥到无名山内那以天地五行形成的天然法阵,乃封印龙神之地。 是以,当晚在镇上布下法阵,又让已有千年道行的香炉精为他隐匿气息后,便后顾无忧地在丰南镇上养伤。 日子一闲,她便开始慢慢想起了从前的事。 那些恍若隔世般,已被她封存的往事。 雾镜不知自己到底是何年有的灵识,等她受到元丰真人点化,成了灵石后便拜在元丰真人的座下修行。 清修是苦行。 若不是她性子本就恬淡宁静,怕是会与和她一同受到点化的辛娘一样耐不住寂寞,向往这凡尘俗世的烟火气息。 她喜欢看元丰真人穿着雪色道袍时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的模样极好,看上几眼便仿佛会被勾去魂魄,偏偏他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 清晨,她便化为原形,看他轻扫院落,浇灌花草。 午时,他会把她纳在手心里,偶尔是打量,偶尔是把玩。就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不动声色地撩拔着她。 傍晚,他会坐于蒲团之上,透过他殿内的窗,看向遥远的九重天。 雾镜就是这样看着看着,渐渐的,她就在仿佛无边无尽的修炼里,不受控制地把心遗失了。 她对元丰真人动了心。 她跟着他外出收妖,除魔。 她跟着他外出布施,做善事。 她跟着他外出游历,享受着他每次的庇护。 那时候,好像只要日日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旁便能够满足了一般。 她不敢多想自己的原身,不敢多想自己要求问的道,更不敢妄自揣测他的心思。 他喜不喜欢她,她从不奢求。只因她一早便知,她对他的这份感情,是困扰,是枷锁,是大逆不道。 她千不能,万不能,让自己阻了他的仙道。 所以在一次收妖时,他为保护她身受妖毒近乎无药可治时,她才会义无反顾地耗尽修为去救他。 也就是那一次,她才知道。 他点化她,要的只是她的心头血。 他说她的心头流淌着神族之血,所以能够石头化灵,而他求的,就是她心尖尖上那一滴让她来到他身边的神族之血。 雾镜给了。 所以她修为尽废,重新变成了那颗落在岭山上毫不起眼的石头。 宛若剜骨重生了一次,雾镜昏沉了几日,忽然想起和辛娘的百年之约。 她从元丰真人口中得知,辛娘与她同样是因为心头血蕴着神族之血才得以化灵,为了辛娘,她重新修炼,剔骨重来。 可所有的从头开始都不是那么容易,她流浪在尘世里,听了许多故事,见证了许多变迁。 那日复一日枯燥的修炼里,她终于渐渐找回了曾经的力量,那微弱,却全部属于自己的力量。 只可惜她还未好好庆祝自己的“重生”,便因遭遇变故,和辛娘走散。 后来的后来,她便到了无名山,遇到了那个叫摇欢的青龙。 龙族血脉稀薄,能让她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头里遇到一条又蠢又穷的青龙,委实不易。 可那些看不到光的日子里,她似娇似嗔,无忧无虑,就像是从云层中破开的阳光,一点一点,照亮了她灰暗的世界。 那时候的她想:如果这三界还会有神明,一定就是她。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封妖楼修建于九宗门后山的古刹法阵内, 四周环湖,树林林立。 高楼露出地面仅有三层楼的高度,深埋于湖底的楼塔高达十八楼, 仿冥府十八层地狱而建, 因而有“小地狱”之称。 雾镜被封毅一路带回岭山后, 就关押在封妖楼最底层的十八层。 日月无光, 风声无尔。 整座妖楼死气沉沉, 唯有妖气浓郁,如林中迷瘴, 遮天蔽日。 她还有些混沌的思绪停留在离开丰南镇后入长央城时, 便听高楼之上, 隐约有风声呼呼而入。 玄铁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 湖中似有水波浮动。引得倒映在封妖楼墙壁上的水光也随之晃动中,一闪一闪间, 有那么几缕水光, 落进了她的眼底。 没过多久,“吱呀”一声,大门半开。 有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木板楼梯逐渐而下。 雾镜抬眼, 昏暗的视野里,看到从高楼之上下来的几人。 她抬指拂过双眼,想剥开蒙在眼中的那抹阴翳,可体内枯竭的灵力丝毫不受她的调动。 动作迟缓间,本还在高楼上的几人,已近到眼前。 雾镜的双眸落在来人身上,不敢置信的,瞬间定住了。 封毅是元丰真人自小养在身边的大弟子,因她是妖,修炼全在后山,是不许踏出他在九宗门的殿宇之外的。是以,虽知晓他有数位徒弟,却从来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所以,雾镜在一开始,便对封毅有先入为主的亲近感。 但对于封毅而言,雾镜是妖,元丰真人点化她这块顽石,只意欲为取她心头血。再者,修仙之人,最忌讳和妖精纠缠不清。 元丰真人自然不会告知任何人有关后山石妖之事。 是以,封毅后来虽渐渐知晓了些元丰真人在后山做的事,却并不清楚。 只依稀知道自己的师父曾点化过生灵成妖,带在座下。 第71节 在知道雾镜与他师父曾有师徒情谊后,封毅便圆滑地假意关切她。期间更是透露了元丰真人失踪多日,音讯全无的消息。 雾镜虽对元丰真人早已心死,可到底是顽石,爱一个人留下的伤口,怕是没个几万年都无法抹去痕迹。 在长央城时,她原本是有机会逃跑的 可就是因为担忧元丰真人的安危,才会甘愿随封毅一路来了岭山,入了九宗门。 即使是此时身困封妖楼时,她也未对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有后悔之心。 可就在此刻。 她眼看着一身玄衣,如塌莲一般信步走来的元丰真人以及他身后被两位九宗门弟子架进来的面色苍白,已然没有多少生息的辛娘时,她满心的怒意,全然暴发。 到了此时,她还能有什么看不懂的? 这是个圈套! 彻头彻尾的圈套! 她不止是用来诱摇欢的饵,也是用来捕辛娘的网! 她当封毅为何无端告知她龙族换鳞之事,她还天真地以为封毅是想趁摇欢换鳞虚弱时趁虚而入,这才冒险通知了辛娘为摇欢提供庇护之所。 不料…… 送出的传讯纸鹤,是她亲手送给辛娘的催命符。 雾镜目眦欲裂,血红着双眼狠狠瞪视着站在牢笼之外的玄衣男子,长久未说话,导致她的生意沙哑,如撕裂的棉帛:“你竟敢……竟敢以我为饵,三番两次的利用我,你枉称修圣!” 弦一抿唇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看她苍白面容上那仇恨的双目,那紧咬的嘴唇,以及死死握住锁链的双手。 封毅健壮,上前开了这间牢狱的铁门,命身后的两位九宗门弟子把辛娘送入狱中。 那铁索碰撞的声音刺激了雾镜,她看着近在眼前曾爱慕过的男人,浑身迸发出不曾有过的戾气和杀意:“我被你点化成妖,你日日教我虽为妖者,也要一心向道。我为你散尽一身修为,你却剖我心,取我心头之血。 你是这凡界最接天听的修仙者又如何?你修的歪门邪道,还妄想飞升。元丰,你做梦!” 她喘息着往后靠在木桩上,忽的仰天长笑。 那破碎的声音,如被割裂了牵引线的纸鸢,被风卷着,几下就消散在了天空里:“当年被你算计到一无所有,我认了。为何这几百年来,你却不曾放过我……” 弦一垂眸,目光落在眼前那斑驳的地砖上。 良久,抬起手,挥退跟随而来的封毅以及九宗门看守封妖楼的弟子。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几乎听不见时,他才缓步迈上前来,站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静静地望着她:“你本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封毅将你带来这里,我始料未及。”他抬手,白玉一般的指尖轻轻地拨开她含在唇边的几缕发丝。 那目光,似透过此时的她看向了数百年的那个石头妖,悠远得如同层叠在千里之外的远山。 “我本就要问辛娘拿回些东西,有你无你,都不妨碍。”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落在她的眼尾,看到她眼中含泪,眉心隐隐一蹙,可那一蹙也仿佛是雾镜的幻觉一般,快得根本无法捕捉。 “你不是走了吗,为何要回来?”弦一垂眸望着她,明明说着深情的话,可那眼神却格外的清醒:“你回来,我怎么再舍得下?” “呵。”雾镜冷笑一声,别开头避开他的手:“你还想做什么?以我为饵,再诱摇欢?” 弦一轻笑,覆手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握住:“你应当知道,我最喜欢你的聪明。虽数百年未见,你倒分毫未变。” “我奉劝你,别做癞□□想吃天鹅肉的白日梦。”雾镜冷嗤一声,不屑地移开目光望向封妖楼楼顶那片澄澈得仿似不似人间地狱一般的水光:“我不会再散尽修为再救你一次。” 最后那句话,不知含了多少的怨恨和再不能说出口的感情。 弦一握着她的手指微微一僵,指尖落在困住她的锁链上,轻轻一捏,那玄铁而制,一般刀剑很难砍断的锁链瞬间碎成粉末。 他抬眸,叹息道:“雾镜,我叫弦一。” 当年在昆仑山,他险些命陨,又唯恐以坠魔道的真相败露,十万火急那刻,元神离体而去,做了神陨之相。 元神飘落凡尘数千年不得归附,后机缘巧合之下夺了修仙者林尘子的躯体。 这么多年,他便一直以林尘子和国师的身份生活着。 几乎都要忘记,他曾是九天之上,最尊贵的神明。 “三日后。”他垂下手,转身离去。 离开前,只留下一句:“九宗门宗门不幸,你与辛娘背叛师门,我为肃正道清理门户,在九宗门的诛妖台上亲施火刑,以服岭山修仙宗门。” 弦一迈上封妖楼最后一层台阶,看着透入门隙间的阳光,转身望了眼关在底层的那间牢房。 昏暗的视野里,只有黑影重重,根本不能看到她的身影。 唯有她愤怒至极,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如冬日刺骨的冰凌,一刀一刀割入他的骨髓,切断经脉。 光是想象,也能猜到,她此时那副压抑悔恨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神情。 雾镜。 雾镜…… 他夺舍后那短暂失忆的时光里,曾经爱过的女子。 ——。 情人节特别番外: 第72节 摇欢和帝君大婚后,便随帝君住在九重天外。 九重天外是神明一手撕开的天外天,除了一座宫殿,以及宫殿旁边的桃花林便浩瀚得如同广阔的四海一般。 摇欢性子贪玩,这种没有小妖精的地界,没多久就待腻了,天天缠着帝君要出去长长阅历。 如今四海太平,八荒安稳。不外出走走,的确有些虚度时光。 于是,寻川便带摇欢去了冥府。 可惜去的时候不太巧,正遇上鬼魂向鬼差投诉孟婆汤难以入喉 摇欢未入过轮回,一时好奇,趁人不备捧起一缸孟婆汤喝了个干净。 结果抱着大缸昏睡不醒,惊得刚从阎王殿回来的寻川险些失态 闻讯赶来的阎王也忍不住跺脚:“这一缸孟婆汤攒了几百年了,也不知仙子喝了会不会有什么并发症后遗症啊。” 当然,阎王爷被众鬼暴起群殴之事暂且不提。 摇欢在冥府足足睡了十日,醒来时人事不知,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唯一记得的只有寻川。 这孟婆汤无解药,除非等时日一长,药性失效后才能恢复原状。 至于何时失了药效,又得看孟婆熬汤时有没有偷工减料…… 阎王有些焦头烂额。 因为神君夫人除了只认寻川,其余人都是不听不见不来往。 她非认定自己是孟婆汤妖,每日帮孟婆熬汤递碗。连带着这本该在九重天外的神君日日镇守在忘川河边。 孟婆极喜欢摇欢,得她日日陪伴更是欢喜不已。此后对待摇欢就跟自己娇女一般,除了神君,别人碰一下都不行。 一日,到了布汤也未等到摇欢来,匆匆寻去一看,摇欢正坐在阎王殿外哭。 一问原因,是喝完孟婆汤假装失忆被拆穿了。昨晚摇欢身体力行地赔礼道歉后,神君还是好好的,结果一早起来,人不见了。 摇欢一哭,整个冥界就吓起了大雨。 忘川河水暴涨,吓得阎王差点尿裤子。 正在情况无法收拾的情况下,寻川神君终于回来了。 他打着那把碎花小伞一路行来,看得忘川河边排队的鬼魂都忘记遮雨了,直愣愣地看着神君一路走过,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去。 寻川一来,摇欢就不哭了 她红着双眼抬起头来,还坐在地上,就伸出手要求抱抱。 阎王看得心里酸溜溜的…… 他那数十房小妾全被摇欢遣散了,这会这始作俑者还在他面前秀恩爱! 寻川俯下身来,揽着她的腰抱起她。 有些无奈地曲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昨夜你说想看忘川开遍桃花,你忘了?” 摇欢呆呆地看了他良久,无辜地撇嘴:“忘记了,以为帝君生气不要我了。” “岂会。”寻川低头吻了吻她泪湿的脸颊:“莫哭了,我要心疼了。” 唯有一旁阎王看着眼前虐狗的一幕如遭晴天霹雳。 等等…… 神君夫人刚才说什么? 想看忘川开遍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前世的事情算是终于交代完了。 情人节快乐,我出门去看看屠狗节的盛世啦~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九宗门渡劫期大圆满的元丰真人,在三日后要清理门户肃清正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岭山。 原先已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元丰真人失踪的消息在短短的一炷香内便不攻自破。 一时间,所有的修仙门派都按捺下了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争相奔走着,询问打听是元丰真人哪位徒弟犯了罪大恶极的错事,竟要被当众施行。 岭山的茶楼酒馆,本因春节临近已渐渐萧索冷清,不料九宗门这一出大戏的预告,让原本萧条的酒楼饭馆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余香领着回渊去买些新布料做身衣服,经过酒楼时顺便去打包一份摇欢爱吃的岭山酥片。 刚迈入酒楼,便觉得大堂的气氛相比往常异常得热闹。 等余香点了几道菜,在靠近二楼楼梯的八仙桌前拼桌坐下后,才算听清这些修仙人士在谈论什么。 她和回渊被寻川神君解救后便随神君住于岭山北侧偏落的大宅院里,再未入过九宗门。自然也不知,失踪了良久的元丰真人毫无预兆地就回来了。 余香曾受元丰真人的点化之恩,是以当初元丰真人失踪时,她才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踏出岭山。 可这点化之恩,在她以茴离的魂魄为引燃起引魂香,看到摇欢和神君的前世后,早已化为了乌有。 第73节 这往事今生,她虽作为一个局外人,却如同万年前亲历一切的当事人一样,感同身受。 元丰真人的身体里住着已入魔的弦一神君的元神,他忽然失踪的这段时日也并非是如她之前所想那样遭遇了不测,而是去了燕京当他的国师。 早年前,元丰真人便四处云游,一去便是一年半载。余香替他守在九宗门里,一直以为元丰真人是去渡妖除魔,也是直到现在真相大白后她才知道,他并非云游,而是特定的时间内便回到燕京,做他至高无上的国师。 皇宫内的浩然正气有助于修仙者的修行,元丰真人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以一个凡人之身问鼎天道,修成渡劫期大圆满的修为,就是因为皇宫这天地法阵内浩瀚无尽的灵气滋养。 余香从神君口中知道前因后果后,早已不能再如当初那样天真地看待元丰真人……更准确地来说,是弦一神君。 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温热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轻轻地握住回渊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等放下水杯,她扬起亲和的笑容,边提起茶壶给座上的两位修仙者满上茶水,边好奇地问道:“两位大哥可知元丰真人说的清理门户说的是哪位徒弟?” 男人夹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睨了余香一眼,笑道:“谁知道啊,这会都说是元丰真人的大弟子封毅。这孬种平日里做事的确有些阴缺,但我听说封毅极讨元丰真人的欢心,就算是在岭山作恶,也未见元丰真人对他略施小惩,怎么会是他。” 另一个男人嗤笑着接话:“我与然兄已为此争论多时,我就觉得是封毅,这小子平日里作恶多端。上次我还见到他带着一个貌美的姑娘入了九宗门,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余香微微挑眉。 貌美的姑娘? 说的可是她曾见过的石头妖雾镜? “你那是多久前的见闻了……”男人端起茶杯一口饮尽茶水后,很是自然地把茶杯搁在余香的面前,等她笑容满面地替他续满后,这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前日在后山约了个女修相好,被放了鸽子正郁闷着呢,正想回城去春楼解解闷,你瞧我看见什么了?” 余香很配合地也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元丰真人?” “可不是嘛,还不止呢……”男人淫笑着,比划道:“元丰真人和他那大弟子封毅一起,封毅手里提了一个去了半条命的姑娘。那姑娘浑身是谁,眼看着已经没了半条命,谁知道他们师徒对人做了什么。” 余香皱眉:“可是之前封毅带进九宗门的姑娘?” “不是。”另一个男人摆摆手:“我两一形容外貌,发现对不上。” “说来也怪。”男人抿着茶,拧眉沉思了片刻:“我嗅到了妖的味道,只是离得远不敢确定是不是元丰真人和封毅捉了女妖关进封妖楼里。不过我倒是听到封毅叫那个半死不活的姑娘辛娘,像是认识的样子。” 余香心下一咯噔,和回渊面面相觑。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哑着嗓音问道:“大哥你确定那姑娘叫辛娘?” “那可不。”男人把茶杯又推到她面前,嘴里骂骂咧咧道:“和你出来吃饭就是不能尽兴,非说喝酒误事,老子喝茶喝得舌头都快淡出鸟来了。” 余香望着眼前见底的瓷画茶杯,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渊抿唇接过小二匆匆忙忙递来的食盒,轻唤了她几声,见没有反应,又扯了扯她的袖子。见她迟钝地转头看来,提起手中的食盒示意可以走了。 余香这才跟着他起身,等绕过岭山这条街巷,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几下便御风而行,赶回宅院里。 这个消息,务必要早些告诉神君和摇欢。 摇欢正百无聊赖地看神君和战神扶正下棋,她看不懂白子黑子落子的讲究,盯了这么半天她只看到了白馅饼和黑粮糕饼…… 盯得肚子都唱起了空城计,也没见余香和回渊回来。 她趴在一侧的栏杆上,伸出栏杆之外的手指抓了满手心的凉风。 正逢日光大好,烈而不灼。 摇欢被风吹着吹着,渐渐就涌起了困意。 听到屋顶“噗通”一声响,本已耷拉下来的眼皮瞬间睁开,惊魂未定地抬眼看去。 只见余香神色匆忙的几步走近,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地上。 摇欢不解地望向余香身后拎着食盒一言不发的回渊,挑着眉试图询问发生了何事。 回渊收到她的信号,微蹙了蹙眉,把食盒放于一侧,先扶起了余香:“莫慌,此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扶正手中的棋子正要落在棋盘上,见状收回来,就捏在指尖把玩着,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一幕。 他这几日被神君发配在这看守宅院,虽然觉得神君这般大材小用惹他十分郁闷,但打心底里却还是很欢喜这几日意外得来的假期。 并且,没有天女仙子环绕,他清净的耳根子可是听了不少有趣的事。 导致现在,对这宅院里住着的人,都有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好感。 寻川抬手把摇欢拽住他袖口的手指拉下来握在掌心里,很是自然地放于膝上,这才抿了口茶水,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何事如此惊慌?” 回渊看了眼余香,行了一礼,才道:“回禀神君,我和余香在酒楼时听到九宗门三日后要在宗门前清理门户。打听到是弦一和封毅不止带走了雾镜,还抓来了辛娘……” 说到这,回渊顿了顿,抬眸看了眼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的摇欢,抿了抿唇,才补充道:“辛娘的情况不好,只具体情况再不得而知了。” 话音刚落,便见摇欢倏然站起。拂袖时,石桌上的茶盏被她衣袖碰到,那掀起的力道溅的杯中之水四溅,氤氲了一片。 寻川眉头一皱,握着她的手腕仔细地替她擦干沾在手上的茶水,抬眸见她双眸含火,一副要上房揭瓦的模样,轻捏了捏她的手背:“可听的出这又是一出请君入瓮?” 摇欢怒哼了一声:“自然是听出了才生气,弦一这是把我当笨蛋耍呢?” 她怒急,连帝君握着她的手也被她几下挣开。 河塘上的凉风此时也不再如刚才那般舒适,那沁凉的风意此时如同浇了油的火,迎面扑来时把她心中那把怒火烧得更加旺盛。 简直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能唱成一曲歌谣了。 前世,弦一以寻川为饵,诱她自投罗网。 此生,弦一又以她为数不多的朋友雾镜辛娘为饵,请她入瓮。 这伎俩,怎么就不知道变通! 第74节 偏偏,偏偏他两次都拿捏的正好,就是知道她割舍不了,无法坐视不理。 这人……怎么就那么卑鄙! 啊啊啊啊啊! 不行了,越想越生气! 摇欢大步生风地在走廊上来回走了好几圈,直到发现这样根本浇熄不了她此时想折断弦一脊椎的怒火后。 她猛得吐出一口气,从二楼一跃而下。坠入河塘时,已敏捷地化回了龙形,一头沉进了河塘之中。 相比寻川的淡定,扶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那脸色苍白了还没有一息的功夫,喘口气而已,就被因摇欢而溅起数丈高的水花兜头浇了一身,淋了个透心凉。 扶正:“……” 他默默地看向已事先掐好避水诀的寻川,无语凝噎。 寻川无视扶正那哀怨如小媳妇般的神情,起身,倚栏望向还泛着波涛涟漪的河塘。 不深的池子里,她青翠色的龙鳞清晰可见。 此时正满河塘的抓着刚被她喂胖的锦鲤,搅得整塘河水都泛起了浊色。 他正欲开口安抚,还未等他斟酌好,便见池中的青龙一顿,浑浊的水中,传来她略带几分哽咽的委屈声音:“帝君,尾巴、尾巴它抽筋了……”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摇欢抱着抽筋的尾巴被帝君从荷塘里捞出来后,便如失足的落水狗一样, 郁郁寡欢。 她自觉有些丢人, 又因弦一之事心情不快,郁闷得连余香送来的岭山酥片也只吃了一小盘,便食欲不佳地堆在了雕花红漆的牡丹花台上。 回渊怕她就此抑郁了, 寸步不离地陪守到寻川外出又回来, 这才退出去。 摇欢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才懒洋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径直滚到床沿,眼巴巴地望着帝君,期望能从他这知道些辛娘和雾镜的近况。 不负所望的。 寻川脱下外衫随手挂在了贵妃榻上, 踏着板垫坐在床沿上:“我去问了山神。” 摇欢竖起耳朵。 “岭山的山神称辛娘是昨日刚被带进岭山的,伤口在心口, 应是被弦一取用了心头血。如今他又欲用辛娘做饵, 辛娘伤势虽重, 但在弦一要清理门户之前性命都是无虞的。”寻川扶她坐好, 瞥了眼被她抱在怀中的尾巴,一时倒有些新鲜。 摇欢换鳞后,心智成熟了不少,很少能见到她抱着龙尾的呆萌模样。 摇欢丝毫没察觉帝君眼中的那抹欣赏,皱眉问道:“弦一取用她的心头血作甚?” “若猜的没错。”寻川一顿,目光微凝:“因是取了当年你落入她们心尖的血脉。” 摇欢有些发怔地看着不远处半开的窗户,阳光正从雕花的窗缝里漏进来,把窗台上那株白玉般雪白的花衬得花骨剔透如水晶。 她看着看着,便有些失神。 其实在知晓自己的前世后,摇欢是有过困扰的。 那些复杂交错的阴谋,计策于今世的她而言,就像是一张扎满了尖刀的大网,它在渐渐的收紧,饶是她如何挣扎躲避,这张大网都未放弃过捉捕她。 她怕的不是这张大网里的尖刀刺穿她的痛苦,她更怕的是与她有关的人为了替她破开大网而遍体鳞伤。 她不傻。 前世若不是弦一以寻川为饵,诱她跳入这编织了数千年的大网里,她不会做出这种明知有陷阱还义无反顾往下跳的蠢事。 今世,他又如出一辙地以雾镜和辛娘为饵。 她最怕孤独。 雾镜陪伴她数千个春秋,在她还懵懂无知时便陪伴在她身旁,给她讲话本子。 辛娘陪伴过她成年换鳞时最虚弱的时光,她不计付出,真心以待。 光是这些情谊,摇欢便做不到坐视不理。 只是,要再重蹈万年前的覆辙,她也是万万不愿的。 她再也经受不起下一世的分离和寻觅。 “摇欢。”寻川轻声唤她。 摇欢回过神来,有些迷茫地仰头看向他。 “还有三日。”他握住摇欢就撑在床沿上的手腕,把她揽进怀中:“你莫因为此事太过庸扰,这一世的弦一未必就是我的对手。” “帝君。”摇欢揪住他的衣领,轻轻用力就把他拉至眼前,她眨了眨眼,那清澈如溪水的眼睛里似泛起了山间的云雾:“你虽是上古龙神,可前有为我塑骨重生力竭归天,后有破开封印伤势未好。摇欢……摇欢实在担忧。” 摇欢侧过身子倚进他的怀里,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轻轻叹了口气:“帝君这一世若再出差错,摇欢又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她忧愁的紧锁眉心,似根本未察觉到帝君已渐渐黑沉的脸色,兀自说道:“摇欢这一世还嫁不出去的话,是不是就真的应验凡间人类说的克夫了?那岂不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整话还未说完,便被寻川打断:“岂不是什么?” 那微微下沉的语调和他骤然凉了几分的眼神看得摇欢心头一阵发虚。 她干笑了两声,捧住帝君的脸庞,跪坐在床沿,起身蹭了蹭他的额头:“帝君,这一次我们让弦一形神俱灭好不好?让他回到混沌虚无里,然后摇欢要好好地准备一下向帝君求欢,该补给帝君一个婚礼了。” 第75节 寻川任由她如同孩子一般轻蹭着他的额头,静静地听她说完后,在她的眨眼卖萌里低头吻上她的唇角:“一言为定。” 那低沉的声音,似蕴了几分□□,微微的沙哑。 摇欢听得耳根子一酥,鬼使神差地张嘴咬住帝君的下唇,看他睁开眼时那不太赞许的目光才弯起眼,一脸得逞地微微松开又主动吮上去。 哪怕有些害羞,可还是想这样吻着他。 好像只有此时此刻,才能缓解这万年的寂寥和无尽的守候。 若时间能再重来一次,摇欢想,她一定舍不得就这么只留下一缕魂魄,让他独自飘寻。 她欠的,怕是真的要赌上一生去偿还了。 —— 三日之期,对于摇欢而言,有些太过紧迫。 距弦一要清理门户只有一天时,余香才打听到雾镜和辛娘此时被关押的位置——封妖楼第十八层地狱。 封妖楼里妖气盛行,九宗门开宗之主听夏真人创立封妖楼时,结下一个法印。 以防外来之人擅闯封妖楼勾结妖族,非九宗门弟子一旦踏入塔内就会引得法阵启动,封妖楼内罡风四起,能剜人骨,直到闯入之人在风阵中失血致死,力竭而亡。 原有那么几分硬闯劫人想法的摇欢在听完余香的讲解后,莫名地觉得脖颈后面凉飕飕的,仿佛被阴风拂过,忍不住打了寒噤,顿时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摇欢想了想,问:“那挖地道?” 她的龙爪是刨洞的一把好手,一夜挖出一条地道来并不费力,再不济还有帝君呢,帝君的爪子肯定比她还要更加结实。 等她把地洞挖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雾镜和辛娘偷出来,回头再杀个回马枪,来个出其不意,还会担心收拾不了弦一那个大混蛋吗? 余香抿了抿唇,尽量委婉的告诉她:“我们并不清楚雾镜和辛娘关在十八层的那一个地方。” “不怕啊。”摇欢亮出自己的龙爪:“我可以把封妖楼整个十八层刨了。” 回渊忍不住翻白眼:“那岂不是把那些罪大恶极的妖怪都放出来了?” 摇欢很不客气地翻回去:“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岭山九宗门的人既然能把妖怪关进去,那妖怪跑出去后就再关一次好了……” 回渊:“……” 倚着门柱的战神有些听不下去:“摇姑娘,这有违我们仙界办事的宗旨啊。” 摇欢瞥他一眼:“宗旨?你是说那条能不麻烦就简单化处理,绝对不要给玉帝扣劳务费机会的宗旨?” 扶正:“……” 沉默半晌,扶正轻咳了一声,无奈地摊手示意摇欢继续。 谁说这条龙蠢的? “摇欢。”余香有些头疼地推了推眉心:“封妖楼建在水中,水面上有三层,深埋在水底的有十几层。外围坚固得跟铜墙铁壁一样,此法应该行不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岂不是只有当天正面对决时想办法了? 摇欢焦虑地忍不住歪头咬手指:“那可怎么办?” 弦一手中一日有人质,她就吃亏一日。摇欢横行霸道了数千年,岂是能吃得下亏的主? 摇欢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既然靠近不了封妖楼,那能否进入九宗门?我现在气得只想放火烧山……” 稳坐如山的帝君闻言,掀眉望了她一眼:“也不是不可行。” 只不过这会进九宗门有些冒险,他们能想到的弦一未必想不到。估计整片岭山里,此时的九宗门最是固若金汤。 “放火烧山?”扶正吃惊地站直身体,有些不敢相信:“这算什么行兵策略?” “并不是什么策略。”回渊跪坐在白玉矮凳上,一副早已习惯的姿态:“只是小蠢龙手痒想先欺负回来解解气。” 若是能让摇欢得手也还不错,毕竟谁家后院突然被掀了屋檐,花园又忽然走水失火的还能稳坐如山? 摇欢不爱吃闷亏,但不代表她不爱看别人吃闷亏。 就在此时,一旁安静了良久的余香忽然开口道:“九宗门弟子都会配有宗门的令牌,我这里只有一块。像我这类小妖都是不敢靠近封妖楼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进入封妖楼是不是令牌就够了,但如果能混迹在宗门内,等时辰一到可以趁他们不备先劫走雾镜和辛娘。我擅隐匿气息,九宗门的地形我又格外熟悉,倒不失为是个办法。” 总比等人被架上火刑台上,被众宗门修仙者围观时再强抢人要好许多。 这个提议显然比摇欢刚才的硬闯封妖楼和挖地道靠谱太多,几乎毫无异议地就全票通过,开始制定详细计划。 当然,这个全票通过里……只有余香和摇欢。 扶正看着不远处热火朝天画地形图和详细计划的两人,很是担忧地望了眼从一开始便淡定地如同世外高人模样的寻川:“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寻川望着窗外即将沉没的金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扶正艰难地摇摇头:“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他身为天界的战神,领兵作战几乎是本能,从来都是直接领兵迎面压上,还真没有试过实行这样不靠谱的招数。 “若不让她出些力,她今夜恐怕会睡不着。”寻川轻叩了叩桌面,把玩着摇欢随手塞给他的金叶子,指尖一弹,那片金叶子就抛入半空,几经旋转才重新落于他的掌心。 他眯眼看着正对夕阳余晖的这片金叶子,垂眸看向一旁安安静静坐了一下午的回渊,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向着她,但看在我这么喜欢她的份上,有些事,就别告诉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挂一下活动: 元宵赛诗会,今天是最后一天啦 参赛内容:诗词均可,要与所选文章有切合度。 第76节 获奖者能得到一笔晋江币~~~小仙女们抓紧下最后的时间么么扎~ 第86章 番外一 番外一: 神君要出公差月余之久, 摇欢不便跟随,便独自留在了九重天外。 起先几日,无聊时还能调戏调戏仙宫的宫娥, 逗逗王母家养得大肥猫, 偷几条玉帝养得锦鲤蒸煮烤烧变着法的吃…… 可是, 宫娥总是能调戏完的, 大肥猫被逗弄了几次后也学会拒绝摇欢的小鱼干了, 就连玉帝养得天上地下独独一缸的锦鲤……也是能偷完的。 摇欢舒心的日子没过几日,便无聊到在仙界坐不住了。 因为摇欢已患头痛症好几日的玉帝恰恰好在摇欢百无聊赖之际, 协夫人一同散步到了九重天外。又很是恰恰好的因为口渴, 进九重天外讨了杯水喝。更是恰恰好地问起:“春回大地, 也不知忘川的桃花开了没有?” 正在偷酒喝的摇欢心念一动, 又兴起了去冥府打酱油的想法……71ad16ad2c4d81f348 等送走赖着不走,非要和她讲凡界的三川五岳是何等壮观的玉帝后, 摇欢收拾了收拾, 片刻不耽误地直飞下界。 目睹了神君夫人大包小包带着零嘴下凡的众仙,纷纷羡慕不已。 要知道,仙界掌管着凡界的命理和运数的众仙领着玉帝派发的可怜薪水, 同时还得遵守天规,严以律己。 下凡,需得三审五报,哪有说走就能走的待遇?不是出公差除了没有补贴还要另付玉帝误工费。 过程繁琐复杂,清贫的仙君谁都不爱下凡找罪受。 凡人在神庙祈祷时都说神仙难显灵,玉帝每月苛算着凡间供奉上来的香火横眉竖眼地训斥他们一众真神还没一条半吊子的小青龙收的香火多时,他们也是有苦难言。 毕竟这三界之内,谁敢跟神君夫人一样,下个凡还能捎带上王母种的蟠桃给前来许愿祈祷的凡人?谁能有神君夫人这么闲,听到龙女庙里有祈求就现个身搭把手?谁下个凡敢就这么大喇喇地穿云而过,没事干还能滚进海里捉个鱼捕个虾的? 啧啧啧…… 说起来,嫁得好的就是不一样,神君宠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夫人想在忘川种满桃花他就在忘川河边撒了一路的种子,哪怕忘川河边那条千鬼践踏的地面根本长不出一根草来! 夫人觉得九重天外的星光太亮了,晃着了她的眼,他便袖手一挥,把漫天星光都掩在了他的袖子之下。 当真是为了红颜一笑,可力拔山河。 —— 摇欢到了地府,先给看着眼熟的鬼差一人分了一半的蟠桃。 蟠桃味美,五百年才结一次的果。 众鬼差一听有仙果可吃,每日结一次账的纸钱也不领了,纷纷到忘川河边排队领仙果。 可这仙果哪是寻常鬼魂能够消受得起的? 当晚,整个冥府吃了蟠桃的鬼差都上吐下泻,个个虚脱到无力再继续明日的工作。 阎王险些气得要投忘川自尽,若不是师爷胳膊粗壮,抱得他动弹不得,恐怕此时也能化作忘川的厉鬼,早早解脱了。 神君夫人坏了地府的纲常,阎王又不敢对神君的夫人做什么,只得派阴司不远千里去请出公差的神君回来主持大局。 神君正于仙岛,听闻冥界阴司说完事情经过,无奈地扶额失笑:“真是一日都不给我省心。” 阴司默默撇嘴。 真不省心,神君您为何还一副吾心甚慰的表情…… 摇欢不知阎王背地里已经着人去请寻川了,自知做错事,她很是愧疚地顶替了鬼差的工作,跟着黑白无常去勾魂。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黑白无常两位兄弟累得舌头越吐越长,越吐越长…… 由于业务不够纯熟,出错率又太高,摇欢被黑白无常请回地府后,只能得个看守轮回井的差事。 原本看守轮回井的小黑,因性格好,自来熟,和摇欢很是投缘。是以,分蟠桃的时候摇欢偷偷往他怀里多塞了一个。 结果就是鬼差们陆陆续续能够上工了,摄入分量过多的小黑还在上吐下泻地怀疑鬼生。 寻川拎着阴司赶来时,已是一日之后。 整个冥府鬼声鼎沸,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等着投胎的鬼魂。唯少数能见到的鬼差也是忙得那惨白的脸都变绿了,根本无暇去掺和这闹得如同凡界赌坊的轮回井。 而那本该看守轮回井,引导鬼魂投胎的主,正端了板凳坐在一群鬼魂间,听那就要入轮回的鬼魂说他放荡不羁的一生。 见此场面,寻川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信步从鬼魂间穿过,一路走到摇欢的身后。 掌间生风,拎住她的后领提起。 喧闹的众鬼魂骤然安静了,纷纷注视着这突然出现且浑身披着神光的男子,以及被拎起的摇欢。 电光火石间。 众鬼眼前那美得就跟天上仙子一样的摇欢几下就被神君抖出了原型,还未等他们看清原型是何物,眼睁睁看着神君拎着她的尾巴,变小后放进了怀里。 众鬼魂:“……” 0.0这是什么玩法? 鬼一:“你看见是什么了吗?” 第77节 鬼二愣愣地摇头:“还没看清就变小了。” 鬼三:“神君是来收我们的吗?” 众鬼魂骤然一静。 瞬间,冥府寂静得连忘川都忘记了咆哮。 一息过后,反应过来的鬼魂再也不敢拥堵在轮回井前,纷纷你争我抢地先一步跳入轮回井意图早早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生怕走迟了一步,就像摇欢那样被神君拎着抖抖抖……抖得脑子都不剩。 摇欢有些委屈。 她这么久没看到帝君,牵肠挂肚得想得不行。结果帝君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几下把她抖成原型,塞进了怀里。 越想越委屈,摇欢忍不住张嘴,一口咬在帝君的胸前。 咬重了怕他真的疼,咬轻了又不能表达她的愤怒,直到见到光,知晓帝君是放她出去了,她这才落地化形,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跟王母养得那只小胖猫一样,轻蹭着他脸颊撒娇。 全然忘了刚才还怒而张口咬他的事。 “帝君,摇欢好想你。”她揽着他的腰,踮起脚来亲他的下巴,那笑眯眯讨好的模样就差抱他大腿了。 “可知错了?”寻川面无表情地拎开她,看她又没皮没脸地黏上来,舍不得再拎开,索性抱进怀里:“搅得冥府鸡犬不宁,可是皮痒了难受?” 摇欢装傻:“阎王何时养了鸡鸭小狗,摇欢怎么没有瞧见?”。d67d8ab4f4c10bf22a 闻言,寻川一掌落下轻揍了她一顿:“还说要给我生龙蛋……搅乱纲常受罚千年万年的看你哪来的时间跟我生龙蛋。” 受罚? 摇欢睁圆眼:“我要挨罚吗?” 未等寻川心软,便听她絮絮叨叨着道:“挨罚是去哪呀?我都好久没有去过新鲜的地方了。” 帝君气结,低头咬住她的耳垂重重地一磨:“没良心的小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插播个甜甜的蠢龙番外…… 因为临时要定出远门,请假两天,离完结只有几章了,小仙女们等我回来呀!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自当日, 元丰真人说要在三日后在九宗门开宗山门前的宗门前,设法坛清理门户后。九宗门这几日过得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有慕名而来的修仙散人早早占据了九宗门山脚下的客栈酒楼,各个宗门的拜帖和信件也跟不要钱一样地往九宗门内送。 奈何, 元丰真人当日从封妖楼出来后便闭门不见。别说拜帖了, 就连信件, 这位老人家也是一律拒之门外的。 如今整个九宗门内, 唯有封毅是唯一一位能够面见元丰真人的。 只可惜, 封毅是九宗门内出了名难伺候的小祖宗,平日里又得元丰真人赏识, 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去惹他的不快, 触他的眉头。 是以, 那些雪花般飘进九宗门的拜帖和信件, 也只能跟积雪一般堆在了元丰真人寝殿的偏房里。 一时之间,九宗门内内外外固若铁桶一般。 丝毫未让外面翘首以盼的人得到有效的讯息。 修仙散人和各修仙门派会对元丰真人清理门户这么关注, 有部分的原因是与元丰真人前阵子失踪一事有关。 元丰真人是他们之间最接近天听, 最有望飞升上界的修仙大士。 他的地位犹如一个信仰,崇高到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望其项背。 九宗门这么多年能一直占守三界第一修仙门派,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有元丰真人坐镇。 若是元丰真人出了些什么事, 无论是哪种,都足以引起整个修仙界的震荡。 就在众修仙者都在猜测元丰真人莫名失踪是元寿已尽还是走火入魔修为尽毁时,忽然他又重新出现了。 昭告天下,说让大家遗憾了,他屁事没有。 这段时日只是去抓不肖弟子去了,过几日就在九宗门给大家表演下清理门户。 能不好奇吗? 能不一探究竟吗? 能不看看传说级别的元丰真人收的徒弟是有多倒霉吗? 就在大家翘首以盼,等着明日元丰真人个人专场秀拉开帷幕的同时,摇欢已按着计划趁夜潜进了九宗门内。 光是怎么无声无息的潜进九宗门,摇欢就一连做了十种方案。 什么铁索神钩勾住屋檐悄无声息地翻墙入内啊;什么从相邻的屋顶或者挨着墙根的大树爬上屋顶飞檐走壁的从屋檐下踏过不留声啊;什么刨个狗洞钻进去啊…… 纷纷没用上。 她在想方案的时候完全忘记自己是一条龙了…… 一1条成年的可以化形还会诸多法术的美人龙! 所以,摇欢在被帝君掐了隐身诀后随手拎进九宗门内时,内心其实是有些崩溃的。 九宗门这种修仙大宗门怎么可以连点防御法阵都没有! 怎么可以随便一条龙隐身后就能大摇大摆走正门进来了? 第78节 不过事实上,九宗门的确有护山大阵。 只不过这种大阵都极耗灵力,除非是遇到特别的险情,否则不会开启。 九宗门的正门也并非没有设立迷阵,陷阱。 往年来九宗门求职拜师的人多如牛毛,若门口不设些小法阵,这一年到头估计没有一天是能清闲的。 只是这些法阵对于寻川而言,手指头都不用动,光是一个眼神就能消弭于无形。 一行数人都是见过场面的,再不济就是余香,也是有些江湖经验的,这些门道若还看不出,也枉活了这数百数千数万年。 是以,这么多人里,唯有摇欢很是认真的以为……九宗门不过尔尔而已。 余香怀中抱着已化回原形的回渊在前领路。 她虽在九宗门内修炼至今,但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在九宗门派内却是第一次。 近到九宗门主殿后,余香的步伐一停,转身看向身后的摇欢,往九宗门主殿后的峡谷指了指:“封妖楼就在那片后山里。” 封妖楼顾名思义便不是一个赏月观景的好地方,当年开宗立派的听夏宗主筑下封妖楼为的也是封囚万恶不赦的妖精,法阵内自然多设凶险阴狠的法阵。 硬闯,那可是连寻川都有些费力的事。 “还有,”余香指着另一片隐匿在众山之间,极为靠近后山的那片山头:“那里是元丰真人……是弦一平日里修炼的地方,我也是在那修炼的。” 摇欢顺着余香手指的方向看去。 弦一所在的地方比各位宗师修行的山头要更低矮一些,她看得并不是太清晰,索性跃上离她最近的钟楼楼顶,远眺而望。 她刚站在灰色的屋瓦上,便觉空中有一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似夹杂着惊雷之势。 若不是她刚爬上屋顶没站稳,此时险些要被这道灵气打个正着…… 她吓得小脸苍白,正欲下去脚踏实地,便见帝君不知何时已立于她的身后,牵住了她的手,不悦道:“何时才能不这么莽撞?” 摇欢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答不上来。 她觉得即使她七老八十了,只要有帝君陪在她身侧,她就永远不会长这个记性。只是这种大实话她自己放在心里想想就行了,千万不能实话说出来。 帝君若是被逗笑了还好,若是不觉得好笑甚至发怒,别说还能放她去给弦一添堵了,恐怕等会就要被押着送回无名山继续封着了。 寻川看她满面沉思,也不指望她会回答,望了望刚从后山那片山头升起来的圆月,牵着摇欢在钟楼屋顶上坐下:“时日还早,这里地势颇好,暂且守株待兔吧。” 摇欢不疑有他,乖乖地挨着他的身侧坐下来,挽住他的手臂,纤细的双手一左一右地牵住帝君一只手,扬起下巴就在他脸侧亲了一口:“帝君好看得摇欢把持不住。” 明知是这小马屁精随口拍得马屁,寻川仍是被她逗得一声轻笑,取出了一个酒壶在她眼前轻晃了晃:“这是我从九重天外带来的玉露琼浆,可要尝尝?” 话落,他一指顶开葫芦顶,那酒香立刻飘散开来,浓郁芬芳。 摇欢只闻着那酒香,肚子里的馋虫便被勾了出来。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按捺住已经蠢蠢欲动的手,尚存的理智不住的提醒她:“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寻川低头看了眼她攀在他袖口那万分躁动的手指,低了眸浅笑着,轻含住一口酒液,转头覆在她的唇上,舌尖破开她毫无防备的唇齿,直接把口中仙酒渡进她的口中。 这特制过的玉露琼浆,味香如蕴百花,入口舌尖微辣,那辣意并不损酒半分美味。浓郁的酒香就如含在口中渐渐融化的冰糖,一点点入味,带了几丝果香的甜意……好喝得不得了! 一口下喉,摇欢还未完全品出这酒香和酒味,意犹未尽得望着帝君唇边沾上的湿亮,默默地舔了一下唇。 这爱好,倒是和上一世没什么两样。 摇欢上一世还在瑶池时,便喜欢偷了王母酿的酒喝,简直就是个小酒鬼。 后来结实了帝君,摇欢喜爱看他蒸煮茶水时那如画般的一举一动,又喜欢上了喝茶。只那茶香不如酒香浓郁,依旧代替不了美酒在她心中那心头好的位置。 “还要?”帝君晃了晃手中叮咚作响的酒葫芦,晃得那酒香四溢,馋得摇欢几乎要把持不住时才在她双眼直勾勾的注视里,径直又抿了一口。 他微微仰起的侧脸沐浴着已升至半空的月光,那吞咽酒水时,微微滚动的喉结就像是有致命吸引一般,勾得摇欢口干舌燥。 她再也生不出一丝拒意,在帝君下一息递来酒壶时,抬手接过,凑到唇边大口饮入。 这酒的确如她第一口被帝君喂入时那样,酒香醇醇,酒味浓郁。那漫在舌尖,挥散不去的香甜,引得她不知足地喝了一口又一口。 等到摇欢察觉到自己有些醉了,那醉意如月出后的潮汐,一浪一浪拍在她心口时,她才恍然发觉有些奇怪…… 她平日里虽然贪杯,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跟个饿了许久的小馋猫一样,停都停不下来。 她醉得快要坐不稳,抱着酒葫芦时还有些迷茫的望着眼前一直凝视着她的帝君,问道:“帝君,可有醒酒药?” 她嘟囔着推了推有些混乱的额头:“摇欢贪杯有些喝醉了……” 寻川一手扶住她发烫的脸颊,一手托住她一头磕下来的下巴把她揽进怀中。 许是他身上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淡香熟悉得她没有了防备,她额头抵着他温热的颈侧,迷迷糊糊地就闭上了眼睛。 “没有醒酒药。”他低头,唇贴着她的额头喃喃低语道。 这九重天外的玉露琼浆,就是贪喝的元始天尊也一次也只敢喝上一杯,多喝便醉,一醉便是数日方能醒来。 摇欢一口气喝了这么多,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的,还醒不了酒。 寻川抱起酒醉的摇欢从钟楼楼顶跃下,踏入扶正的结界之内。 他垂眸凝视着醉得双颊嫣红,如瑶池里那桃花一般面色嫣然的摇欢良久,才终于舍得把怀中的人递给扶正。 换了一个怀抱,摇欢有些不甚安稳的嘤咛了一声。 第79节 似被梦魇缠住了一般,倏有所感地轻皱起眉心。 扶正有些犹疑,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寻川。但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能说出口。 寻川便装作没看到扶正那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转身,抬手摸了摸已化为人形的回渊的脑袋。 他戴着余香给他做的小毡帽,在他的掌心里抬起头来,那灼灼的目光对上他时,轻轻的抿起唇来 寻川轻揉了揉那顶小毡帽,郑重其事地交代道:“我的夫人,还请你暂为照顾。” 回渊动了动唇,良久才不那么情愿地扯住他的衣袖,嘀咕:“说好了啊,只是暂时。你若不回来,我不会管她的。” 话落,又怕自己这些话不够让人信服,他点了点小脑袋,一本正经地加重语气:“真的,我是说真的。” “你千万,不能让小蠢龙再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肥来了~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回渊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他抬头望着被扶正抱在怀中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摇欢, 又侧目看了看远去后模糊得只剩一个背影的神君,心里天人交战到他头顶的草叶都耷拉了下去。 前不久,扶正和仙界受玉帝派遣来的仙娥来邀帝君归天。 玉帝的意图并非只是有急事要寻帝君商讨, 他的本意是要囚禁寻川回九重天外, 不得再干涉三界之事。 他是神明, 他只需要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即可。 至于摇欢, 她是否承着这三界天地的灵脉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已身死,哪怕魂魄不灭, 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瑶池仙子。 当初昆仑山一战, 弦一神君神陨, 瑶池仙子灰飞烟灭, 虽造就了上古龙神,可在玉帝的诸伐下, 她就是仙界的罪人。 如若按照玉帝的计划, 现在寻川神君已被请回了九重天外,不问世事。 而扶正,将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弦一。 至于摇欢…… 有些问题不该问, 也不能问。 玉帝虽未说这条因寻川才有机会得以重生的青龙该如何处置,但回渊相信,玉帝这种掌控着三界全部权利的掌权者,绝对不会给自己的统治留下任何隐患。 可计划只能是计划,就是因为它有太多的变数。 寻川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在破封印带摇欢现世之前,先有扶正灌醉星君在前,为的就是以防星君观测到摇欢那原本该渐渐暗淡的星宿正在日渐发亮。 不料,这星君不知是喝了假的玉露琼浆还是酒量渐长了不少,竟比预计醒来的时间提前了些。 导致寻川还未妥善解决掉这些麻烦,安排好一切,摇欢便已暴露在玉帝眼中。 玉帝那自认为周全的计划执行到派遣扶正下界后,便再未顺利进行下去。 他知晓扶正是寻川在仙界为数不多的好友,留他在下界能够让寻川安心不少。只是他未料到,扶正平日里虽爱勾搭仙子宫娥的,但品性三观却端正得不行,并不愿背叛寻川。 下界见到寻川后,扶正便把自己所知之事悉数告诉了寻川,以防他一着不慎会被玉帝寻了空子,满盘皆输。 再者,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 便是摇欢如今的身体里,寻川的龙骨。 寻川是神明,就算他心情极好,剥下一片龙鳞要赠与他人,那旁人也得考虑考虑自己是否有福消受。 那经过天劫天雷考验过的身躯,岂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起的? 是以,玉帝挖空心思想的万全计划里,就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谁会觉得一个灵魂残破的残魂能够归于神明的龙骨里? 谁又会知晓,这个本以美貌扬名三界的女子,才是神明最亲近的使者? 她的魂魄,她的气息,皆与寻川相近。当初寻川成神渡劫,又有她替他挡过雷劫。 如果这三界,还有谁能与寻川更接近,唯有摇欢。 她身承寻川的龙骨。 与寻川,生死同命。 而寻川,剥除自己的龙骨替摇欢改命,此种行为逆改天命,迟早会受到天道反噬。 这反噬可大可小,后果实在让玉帝难以估量。 他如今不止不能对寻川做什么,还要帮着他躲过这天道反噬。 他不能冒着仙界会再失去一个神明的风险,他不愿,也不能。 ——。 九宗门,弦清宫。 封毅抱剑立于门外。 他正对着后山,能从重重的树影间看到伫立在河中央的封妖楼。 第80节 楼顶屋檐如飞,劈盖着琉璃瓦,在定楼珠的熠熠光辉下,忽明忽暗着。 楼中有风,一阵一阵,如清脆的口琴声,呼呼作响。 他抱着怀中的镇妖剑,倦懒地又换了一个姿势倚靠在门柱前。 忽的,有风吹过。 那风声过耳,连带着屋内的烛火都飘荡了一下,一明一暗间,空中似有酒香掠过。 那酒香扑鼻,倒是比封毅所知的酒中更为香醇诱人。 但等他再凝神去嗅时,那酒香就像来时那般,一点踪迹也没有。 封毅摇摇头,想着许是山上哪个不争气的小道士又在偷酒喝了,倚着门柱瞌上眼,丝毫不觉片刻之前,有人越过他,径直入内。 弦一正在殿中翻看古籍。 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了墙上那副近日才被得以重见天日的女子画像 他夺舍林尘子之初,元神因数千年的飘荡早已脆弱不堪,不记往事。 他以为他就是林尘子,他每日清晨便会去后山冥思,归来修行,日日如此。直到他在后山,点化了两个妖精。 其中一个,就是雾镜。 那时他喜爱她,喜爱到不愿想起自己曾经是谁。 他沉迷于她,却又只能恪守着修仙之人的清规戒律,哪怕只是每日教导她修炼,和她日日相对,他便已很满足。 这幅雾镜的画像,便是那时候提笔画上的。 画中女子五官清秀,如初初破开云雾的金乌,灿烂明媚。 黛眉如远山,那双眼,又似海上星辰,偶尔拢着云雾,偶尔清澈明晰。 他画的。 是当初,她灵智初开时,最美的模样。 只可惜没过多久,他的元神渐渐强健,再也不容许他装糊涂,突破层层障碍,把一切都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数千年无所依附的漂泊,早已让他心中仇恨如疯长的藤蔓。 他舍掉了最不舍不得舍弃的人,一心想要复仇。 这幅画被他深深的掩埋起来,藏在卷卷画卷之中,数不清已过了多久……3871bd6401 如今纸页也已泛黄,唯她如初的模样,像烙印一般深深地镌刻在他心里,这辈子,到死估计也剜不去。 殿内烛火忽得一晃。 弦一眼中的留恋和沉迷还未彻底隐去,便直直地暴露在了寻川眼中。 他的目光落在画卷中的女子上,微微有些诧异。 “你来了。”弦一从柔软的蒲团上站起,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探究的眼神,垂眼收拾起眼中未来得及整理的情绪。 等他再抬起眼时,眼神清澈得似刚才寻川所见的全是幻觉一般,风过无澜。 “只是诧异,你与摇欢早已风雨同舟,如今竟还是撇下她独自前来。”弦一轻笑了一声,走到桌前,斟上两杯清茶,一杯端起自己饮入,另一杯则往寻川所在的方向轻推了推。 面上淡定若故,丝毫不见半夜闯入不速之客的慌张。 “不舍她涉险。”寻川信步走近,倒未拿起那杯弦一斟上的茶水,只是就近看着他,开门见山道:“雾镜和辛娘呢,在哪?” 弦一抬眼看向他。 似是轻笑了一声,道:“你不在上界做你高高在上的神明,来掺和这些小事作甚?” 寻川沉默地看了他良久:“我并不想做神明。” 当年他压抑自己的修为,就是因为他不想做这个神明。 他顾念弦一的感受,也不想此后和摇欢同居瑶池时,要受神明身份的束缚。 他深知,他心中只装得下一个摇欢,这天下苍生如何与他何干? 他可以是摇欢的神,却不想做这个心怀苍生的神明。 “是啊。”弦一自斟自酌,哂笑道:“我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你却弃之如敝履。” 寻川不言。 他知晓弦一的执念,也能够理解。 就如他执念于摇欢,无数次,他在心里揣摩。 若当初摇欢连那缕残魂都没有了,他是否会先成神再入魔? 这种永远不知道结果的念头到最终也没能得到答案。 因为他想象不了,没有摇欢,他会变成如何。 许是这样的沉默,让弦一自己也觉得无趣了。 他放下手中杯盏,负手立于那副画卷前,抬手轻拂画中人的脸庞,那样的深情认真,就似真的能触碰到她一般,轻柔得不可思议。 第81节 “雾镜已被我困入画中,你若要抢,我可不客气了。”他含笑回眸,手中画卷一收握于手心:“我于她的喜爱,不比你对摇欢少。” 寻川蹙眉。 刚才画卷收起前的刹那,他看到画中人双眸似含泪一般,定定地望着他。 当真如弦一所说,他把雾镜锁入了画中。 “你想将雾镜炼成法器?” 以魂炼器。 这种锁魂术通常都是魔道才有的术法,可即使是魔界,也对这类禁忌的术法避如蛇蝎,并不轻易动用。 弦一一哂,望着寻川的双眸似染了血般,渐渐变得鲜红:“唯有炼成魂器,她才再也无法离开。” 他倦了独身一人。 “她受摇欢精血滋润才有机会化灵,修行术法多年即使不能飞升,也总能肆意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你这般强行锁魂炼器,逆天道,真是该死。”寻川手下法阵凝聚,周身隐隐有风声破空,竟隐有现在就动手的趋势。 弦一仍立于原地,在周围卷起的风阵里,丝毫不惧地和寻川对视着:“你龙骨已削,神力大减,即使我为凡人,你孤身一人,恐怕也不能与我一战。” 他手持画卷,在越卷越大的风阵中,衣衫自舞,唇角却含笑讽道:“寻川,你是想再重蹈当年在昆仑山的覆辙吗?你以为,让扶正把摇欢送回九重天外便真的安全了吗?” 寻川眸色一沉,刹那间,杀气遮天蔽日。 脚下法阵金光频闪,风声中,法阵凝结而出的金龙,龙啸声直破九天,声震云霄。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岭山的晨曦还未透出云层, 天刚破晓,远处的天际有一道浅蓝的光就似揭开这夜幕的手,正一点一点地撕开夜晚全部的伪装。 那山顶刚透出一丝光来, 便听岭山后山方向的弦清殿内一声龙吟, 厚重如暮鼓, 径直荡开晨雾, 云霄四震。 自上古龙族大量被捕杀后, 世间少有龙族现身。 弦清殿内陡然破空而起的龙吟声,就似一道惊雷, 把未睡将醒的岭山众人, 一个个震了个清醒。 后山高耸入云的山顶间, 渐渐已有霞光透出天际, 那炫彩的颜色如以天为画布涂画的染料,美得近乎让人窒息。 但此时这番等待日出的美景, 已无人有暇欣赏了。 闲适的倚墙而站的封毅被惊动, 被那近在耳旁压迫感十足的龙吟声震得耳膜发痛,嗡鸣声不止。 那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束缚得他四肢动弹不得,孤立在原地, 浑身如淋大雨,瞬间湿了个精透。 山谷间的晨风瑟凉,吹在封毅身上,就如北方的冰凌裹身,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起来。 他抬目望向木门内,隔着烛火看到两个人影,终于目露惊恐。 这种径直一头压在心口让人毫无喘息之机的压迫感唯有在无名山那日,他感受到过。 是他来了。 孤身一人。 满室被阵法卷起的风吹得东歪西倒几乎熄灭的烛火里,弦一的眼神晦涩不清,只直直地望着不远处的寻川,如入了定一般。 不惊,不惧。 甚至,整张面容淡然平静的丝毫没有波澜。 半晌,他捏着手中画卷,轻启薄唇道:“雾镜的内丹在摇欢身上,我若是对雾镜做些什么,内丹自会有感知。” 石妖无心,结丹比通灵类的妖精要更困难一些。 但往往石妖结出来的内丹,就如同石妖的生命,内丹不毁,即使魂飞魄散,假以时日也能卷土重来。 雾镜的内丹交与摇欢,本就是做出了拼尽修为和封毅同归于尽的最坏的念头。若运气不好,身陨,他日也能凭借内丹休养生息,重头再来一次。 料想摇欢再贪吃贪玩,内丹这样不好玩又不好看的东西她不会感兴趣。 可万万没想到,如今成了一道解不开的羁绊,路从忘川。 寻川有些头疼。 那小馋猫虽被他灌醉,不省人事。就算弦一对雾镜做些什么,内丹也无法从九重天外带着摇欢重归尘世。 可难保摇欢酒醉后醒来,知晓此事,不会因雾镜的事埋怨他。 寻川略微沉吟片刻,道:“你若想得她魂魄,必然得踩着我的尸身。她重生后,魂魄之力早已不如前世,与其冒着白忙一场的风险去取她的魂魄,不如夺我神骨,以上古龙神之身既能褪去你的魔印,也省去了诸多麻烦。” 弦一轻笑一声,满室烛火尽灭 他在黎明未明前的天色里,如一只在河边饮水望日的鹤鸟,姿态闲适。 “夺你之身若有这么简单,我还会舍近求远?你削龙骨为瑶池仙子再续一世,生死同命。她若自尽,莫非要我跟着丧命?” 夺舍一事,有违天道。 更何况夺上古龙神的神体,若寻川魂魄不灭,他岂非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再者还有个命理相连的摇欢,这仙子从不按套路出牌,他可不想尘埃落定后还要时时刻刻防备着她。 寻川丝毫不意外弦一会拒绝,他轻声一叹:“你我这一战,实难避免了。” 话音刚落,他脚下法阵似被压抑太久终于得到释放了一般,金光一现,原本已熄灭的烛火就如被火燎原的荒原,风一吹,火星又起,明晃晃地点亮了整间屋子。 烛火亮起的瞬间,弦一额间妖异的红光如破茧,从他额前的皮肤蜿蜒而出,如他此刻幻化出的猩红血瞳一般,魔生魔相。 第82节 那一头黑发像此时已破开云层跃出顶尖的金乌,褪去如漆般的墨色,那长发被风吹至身后,满头银白。 就像那一年的昆仑山。 雪顶覆满了冰霜白雪。 弦一当年之所以能引得三界女子为之倾倒,相貌倒不是其次,比皮相,这四海八荒许是无人能比得上寻川俊美。 他重在气质,即使身坠魔道,也如清新出尘的谪仙,从九天之上遥遥而下。 镇妖剑乃上古神剑,弦一身为剑灵,就算没有修得满身凌厉逼人的剑意也该有内敛的锋芒。偏偏他两个都没有,反而清澈得像是守护神山昆仑山的山神。 白雪皑皑中,唯他独立。 这样的人,谁会相信他不过是个上古神剑的剑灵,并非是上古创世神唯一的后裔? 又有谁会相信,他心中执念深到入魔,坠入魔道? 更没有人会相信,当年昆仑山巅他会舍弃神位诈死,蛰伏万年又卷土重来。 若非亲历,寻川怕也难以相信,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会是心怀恶鬼的魔。 两世…… 已隔万年。 可当年昆仑山巅,摇欢持剑刺入弦一心房,劈向他的命门重伤于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寻川连她手心的温度都还未感受到,便见她以身挡劫,在天劫中魂飞魄散到只留下一缕残魂。 不可能不铭记。 这万年,他偶有闭目小憩时,脑中皆是这个画面。 未寻到她的迷茫绝望和过往的惨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 不为讨回什么无用的天地公道,也不为泄那无名的怒火和恨意,只为她曾经经受的那些要一个感同身受。 天刚破晓。 晨曦映照得整片天空如浴火一般,鲜红通亮。 弦清殿外已拥拥攘攘地站满了问询赶来的众位长老及岭山弟子。 守在殿外的是弦一为元丰真人时,座下收的弟子,此时方寸全无地望着弦清殿的方向,不知要怎么做了。 匆匆赶来的太一长老,发冠还未竖齐整,被手下弟子搀扶而至,气喘吁吁地瞪眼问道:“殿内发生了何事?” 前不久,元丰真人失踪,已烦得他焦头烂额,差点归西。 怎么这会人回来了,又是要清理门户又是殿内传出龙吟之声,尽出幺蛾子? “回禀长老,弟子奉师兄封毅之命,在殿外看守。不管发生何事,若未传唤,都不得入内。”弟子可怜巴巴地望了他一眼,显然也是惊魂未定:“所以弟子也不知……殿内发生了何事。” 蠢蛋! 太一长老气得吹胡子,他摆摆手,直催道:“你两这榆木疙瘩当初是怎么过的九宗门试炼?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守门弟子面面相觑,委屈地垂下头不语。 忽的,小腿上一疼,皆是挨了太一长老一脚,还未等他们哀哀叫唤,便听太一长老中气十足地吼道:“还不快去问问发生了何事?难道还要我亲自请你们去啊!” 站于太一长老身侧扶着他的是位女弟子,见状赶紧给自家师父顺气:“师父莫动怒,许是真人在练法,不会有事的。” 太一长老重重地哼了一声,嗤之以鼻。 他是九宗门内资历最老的前辈,却因元丰真人的风头太劲,修仙派从来都是只知有元丰,不知有太一。 太一长老体能差,飞几里就喘气不停,所以在宗门内主修阵图,修得一双利眼,比常人看东西要更清透一些。 自打很多年前,这师弟外出除妖归来后,他便怎么看这个师弟怎么不顺眼,总觉得这个师弟外出回来后有什么不一样了,偏偏又看不出玄通。 修仙者不惧鬼神之说,他提了几次这师弟日后必将给九宗门带来灾难,旁人却只以为他嫉妒元丰深受师尊宠爱而嫉妒,无人相信。 久而久之,太一也只能无奈地当做自己是嫉妒这个运气总是格外好的师弟。 不过眼看着此生飞升无望,太一平日里的时间便更多的用在了护山大阵。从元丰失踪开始,他便觉得阵法之内隐隐有传递什么讯息给他,只是这阵法乃是开宗宗门所立,已是圣物,他所学的宗法并不能参透。 直到现在,他听到弦清殿内那一声龙吟,便似看到阵图给的警示。 心实在难安。 盘亘了数十年的不安此时如同开在藤蔓上的花,正含苞欲放。 与花开香满楼的美景不同,这些花就如同毒蛇吐信,让太一长老遍体生寒。 不远处,有岭山弟子御剑而来,匆匆忙忙的姿态,竟连剑都御不稳,未到跟前便一骨碌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个跟头才堪堪在他脚边停下。 是山脚下看守九宗门山门的大弟子。 “禀师傅。”太一的大徒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颤巍巍地伏地禀告:“宗门外聚集了各家修仙门派和散修,说听到龙吟声,怀疑九宗门私藏龙族,未免祸及苍生,要上山来探个究竟。” 闻言,太一长老顿时气得脸色发青,他狠狠剜了些远处法术变幻时的光影,就似他能一眼剜疼了元丰一般,恨恨道:“这帮兔崽子就会寻机挑事。” 他转身,正欲赶向山门,忽又想起一事,不放心地叮嘱道:“此事必有妖,你多加派些人手守在封妖塔下,以防有妖精作乱。弦清殿也留几个人,给我看看元丰到底在折腾什么,其余人先跟我下山。” 女弟子有些懵圈:“师父,封妖楼?” 第83节 封妖楼自带法阵,寻常妖物入内就会受罡风撕扯,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是以,数千年来,除了不知死活的妖物,还没有不长眼的妖精敢打封妖楼的主意。 太一无法解释说这是从护山大阵的阵图上所得到的警示,毕竟连他也是半信半疑的,当下只怒瞪了她一眼,毫不客气道:“让你派人就派人,现在是废话的时候嘛?” 话落,他御剑正欲赶往山门,刚取出剑来,便又听一声龙吟彻天震地。 龙吟清鸣,涤荡山间晨雾。 众人皆仰头望向龙吟声传来之处,只见一条青龙盘旋而来,迅疾如风,在云间翻腾。 青龙并未露出全貌,它穿云而过,只垂下青翠色的龙尾,在阳光下如绿色的琉璃,清透耀眼。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弦清殿内。 寻川指尖银辉缠着数道烈焰横指向弦一, 那火光取自殿内烛火,温度并不灼人。可缠上银辉后,便有法咒附着而上, 直冲到弦一面前, 迸成一发结界, 兜面而去。 弦一脚尖轻点, 如风般迅疾地往后掠退几步,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满头银发悉数飘扬起来, 被迎面的火光印出了金红的色泽。 扑面的火气如要灼烧他的魂魄一般, 烫得他眼睛一眯, 那猩红的血瞳一缩, 指尖黑气缠绕,像蛇一般嘶嘶吐信着飞一般越过结界往寻川跃去。 你来我往间, 那强大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一般, 层层铺叠而去。 弦清殿的屋脊在僵持的灵力下吱呀作响,整个殿宇如同下一刻就会崩塌一般摇摇欲坠。 此时,摇欢啼叫的龙吟声就似一个讯号。 那轻啸如荒野上的风, 惊醒了寻川。他仰头,似透过屋顶看向了头顶那片云端,看见她摇摇晃晃着飞来,心头一突,下意识地侧目看向弦一。 他显然也意外摇欢会自投罗网,血瞳中的战意和兴奋毫不掩饰,径直暴露在眼底。 “你千算万算,想要护她周全,奈何她就是不领情。”弦一仰天大笑了几声,畅快地直接破开早已不堪一击的弦清殿,飞跃而出,直往云端。 摇欢盘旋得有些晕,眼前整片天空都像是在她眼前天旋地转一般,让她丝毫分不清方向。 唯一指引她的,是脖颈间那烫得几乎要灼伤她的项链。 那一阵一阵的热意,就像是很多个寻常的清晨,雾镜覆在她耳边呢喃一般,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喜爱赖床,喜欢天亮后阳光落在龙鳞上时那温暖的感觉,更喜欢的却是那不知陪伴她度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亲密无间的呼唤。 这种近乎本能的追随,引着从九重天上的天池坠下的她一路飞到了岭山的九宗门。 颈间灼烫的项链此时终于渐渐清凉了下去,摇欢盘旋在云层之上,俯瞰着云缭雾绕的九宗门,正欲破门而入去助帝君一臂之力时,忽的。 察觉到下方有一道熟悉的剑气,正在嗡鸣呼唤。 那战意滚滚,像是燃烧的烈焰,剑气直达九霄。 是镇妖剑? 摇欢晃了晃酒醉后有些迟钝的脑袋。 这种能够化为实质剑气的神剑,唯有镇妖剑曾被她握在手里,所以它这会的嗡鸣实在向她发出邀请? 摇欢歪着脑袋想,这剑也是记仇的啊…… 弦一背弃它一回,它就天天想着要砍死他……真是可怕。 摇欢卷着尾巴正欲往下飞去,眼见着下方几欲四分五裂的大殿突的四下炸裂,一道身影如剑光直往云霄而来。 摇欢被吓了一跳,尾巴还没舒展开,就骨碌碌地直接从云间滚下去。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委实有些糟糕,摇欢扑腾着四肢,又是伸胳膊又是伸腿的,眼看着翻滚的龙身离地面越来越近,还未等她认怂搬出帝君救命。 对她发出热烈邀请的镇妖剑从封毅怀中挣脱而出,剑身在半空中利落地几经旋转,剑光如同一道幻影,从四面八方而来,稳稳地托住下落的摇欢。 急着捂住脸的摇欢悄悄从指间露出一只眼睛…… 不等她欣喜地道个谢,镇妖剑便如同一把废铁一般“叮当”一声摔落在地面上。 重新摔回地面的摇欢就势滚了几圈,很不客气的一尾巴压在了镇妖剑上,只听那镇妖剑如有灵一般,嗡鸣几声后如同一把废剑,摊在地上一动不动。 摇欢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化形后握住镇妖剑主动贴近她手心的剑柄提起剑,教训道:“你刚才是在嫌我重?” 镇妖剑:“嗡嗡嗡。” “嘿!”摇欢瞪它:“你知不知道这三界没几个人能把你提起来?你还敢嫌我重?” 镇妖剑:“鸣鸣鸣。” 娘的,听不懂…… 岭山的弟子几近错愕地看着眼前和镇妖剑对话的女子,不敢相信她就是刚才那条云端的青龙。 那种震惊已让他们完全忘记了现在的处境,甚至忽略了此时站在不远处屋檐上,正阴鸷着双目望着此处的元丰真人。 女弟子惊愕地转头看向太一长老,似想确认眼前这一幕是否是真实的。 刚启唇,便见太一此时微微仰着头,双眸微眯,那华发被风吹得披在身后,如上好的雪缎,轻轻飞舞着。 那认真肃穆的神情,一时之间,竟让她以为看到了初见时的太一长老。 她顺着太一的视线抬头看去,屋檐上同样华发的元丰真人紧紧伫立,眉间如花钿般的印记就如一把利剑刺入她的双眼,她震惊地掩住唇才勉强压下到嘴边的惊呼。 第84节 心中惊愕比亲眼见到龙族龙女还要更甚:“真人岂会、岂会……”入魔呢! 太一渐渐收紧握于手中的虚一剑,那微眯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慎重和谨慎:“派人守好封妖楼和山门,切忌让人迈入后山半步。” 不等身后弟子回应,他提剑运气御风而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今日,当真要清理门户了。” 摇欢听到身后惊呼,一转头便见九宗门的人自己打了起来。 她勉强分清气势汹汹提剑而上要收拾人的老头是去收拾弦一的,正欲去已成废墟的弦清殿里找找帝君,刚抬步便有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量锁住她的手腕把她逼至墙角。 摇欢撞在坚硬的墙上,后背一阵吃痛,偏偏身前的人怒意蓬发的模样莫名惹得她有几分心虚,也不敢开口呼痛,只能默默忍下。 “我不是让扶正送你去九重天外了,你为何要回来?” 摇欢本就因为帝君的算计有些不悦,闻言更不高兴了,抬眼睨了他一眼,嘀咕:“扶正的坐骑飞得太颠簸,我又喝得太饱了。就……就吐清醒了。” 摇欢本已被扶正带回了九重天。 帝君叮嘱了扶正好几遍,让他切记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带回九重天,所以扶正就难得大方地召出了他的座椅神兽——赤金凤凰。 这凤凰是上古灵兽,被扶正收服于不周山,此兽性子傲娇,平日里扶正又好吃好喝地照顾着,把凤凰的脾气养得格外高冷。 不知道的人大概真的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坐骑神兽…… 然这只凤凰啊,虽然脾性不太好,业务却很瓷实。一路扑飞着翅膀,那周身的火焰差点没把扶正的衣衫给烧光了。 去仙界一路颠簸,这凤凰又飞得快。 摇欢被回渊从凤凰上扶下来时,吐得那七彩祥云瞬间变成了乌云。 寻川沉默。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出这个结果。 摇欢悄悄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还有一事,我想请教帝君。” 寻川回过神来,微微颔首,示意她问。 摇欢斟酌着开口道:“那七彩祥云说它是要去接亲的,我把它吐成那样它气得不愿去了,不知接亲的是哪位神仙?帝君得罪的起吗?” 寻川一怔,随即失笑。 明明如今是这般紧张的氛围,她却若无其事地问他仿佛世尘之外的事情。 他想了想,一时也记不起仙界近日有哪位神仙要迎亲。 他抬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微微的有些发烫:“虽吐了不少,但还不至于这么快便清醒,你又做了何事?” 摇欢把手腕从帝君手心里挣脱出来,有些不敢看他的把玩着指尖,轻声道:“扶正说天池水能醒酒,我便一路飞到天池……人形走得太慢,我就化成了龙形。但龙形身长体宽,就跟个小怪兽一样,我还未到天池,就撞毁了南天门的顶梁柱,压塌了不知哪位神仙的府邸,还把玉帝的凌霄殿屋顶掀了大半,那后花园里的花也被压得七零八落,许是百年内都开不了漂亮的花了……” 酒驾一次,差不多把整个仙界的人都得罪光了。 寻川有些头疼的扶额,此时竟是连半点气都生不出来,只觉得好笑。 放眼三界,四海八荒估计都再寻不出一个人能有能耐罩住这条小蠢龙了……当真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罪整个三界。 没点收拾烂摊子的本事,怕是有与天同寿的元寿都不够相陪的。 “你啊。”寻川用手指轻点了点她的眉心:“日后喝了酒除了我的怀里,哪都不许去。” 摇欢还担心帝君会就着此事发难,腹稿都打了一堆,眼见着就这么翻篇,欢喜得完全忘记刚才她还在生帝君算计自己的气,一跃跳进帝君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摇欢听帝君的。” 被随手丢在地面上的镇妖剑只想翻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竟一丝杀意也没有,还亲亲我我缠缠绵绵的,知不知道这样活不过三集的? 它嗡鸣着,剑身从地面上飞起,凛冽的寒光就似当年昆仑山巅凛凛的白雪,透着无尽的冷光。 那剑气澎湃,似海浪,一潮一潮地拍向岸边的礁石。 震荡着,嗡鸣着,邀请万年前持它战于昆仑山巅的女子重拾它的战意。 摇欢终于在镇妖剑跟苍蝇一样扰人的嗡鸣声中意识到,此时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解决。她伸手握住不停震颤的镇妖剑,凝眸望向被太一困于阵法之中的弦一。 他紧闭着双目,眉间的印记鲜红得如同饮了鲜血一般刺目。 她已继承了万年前摇欢的记忆,一眼便知太一灵力薄弱,又是凡人之身,讨巧在他精研于阵图才能困住弦一一时半刻。 一旦弦一勘破阵法之眼,别说阵图会毁,就连已修为不支的太一也要命归西天。 她低头在帝君的唇上轻轻一吻,笑得就像是偷了香的登徒浪子:“我来,不是让弦一有机可乘的,而是帮你取他性命的。” “所以帝君,你切勿再庸扰。这一世,哪怕是天池水忘川河也休想阻拦我向你求亲。” 作者有话要说:我放弃了…… 有摇欢在,画风是打死都正经不起来的…… 明后天应该就能完结了~! 谢谢小天使投雷~ 老谭的小娇妻扔了1个地雷 给你一次捅菊花的机会扔了1个地雷 静守时光,以待流年扔了1个地雷 第85节 让我成为你的鹿_扔了1个地雷 棒棒糖的秋天扔了1个地雷 一个屌奴扔了1个手榴弹 盛夏光影扔了1个地雷 阿萌爱诗诗扔了1个地雷 夜夜阿笙扔了1个地雷 葫芦娃夫斯基扔了1个地雷 北倾啊-扔了1个地雷 大脸的四叶萌萌扔了1个地雷 22307447扔了1个地雷 17026669扔了1个地雷 johnson扔了1个手榴弹 suqi酥七七扔了1个地雷 ﹎dē?(.ㄚi个.?尐扔了1个地雷 初九扔了1个地雷 傅之乔扔了1个手榴弹 琛琛扔了1个地雷 豆宝宝扔了1个地雷 盛夏光影扔了1个地雷 小羽韶扔了1个地雷 知了的知了和知了扔了1个地雷 从吾草扔了1个地雷 johnson扔了1个地雷 妃卿羽扔了1个地雷 给你一次捅菊花的机会扔了1个地雷 22020559扔了1个地雷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弦一被太一困在阵图之中, 这阵图繁复,也不知花了太一多少功夫炼成,一时竟让他无法脱身。 他闭目侧耳, 细听耳边吹拂而过的风声。 那渐徐渐缓的风声里, 隐约能听到水流哗啦的流淌声, 他蹙眉, 睁眼看去。 岭山后山的弦清殿后, 就有一丛山水如瀑布冲刷而下,在殿后汇流成小溪。 此时溪边站着个身穿岭山弟子宗服的女子, 长发曳地未束, 正望着河边林间一只麋鹿, 不知只是在打量还是别有意图。 弦一心知自己此时是被太一诱进了阵图, 该速速看破阵眼破阵法而出。 可弦一是上古神剑化的灵,初时学会的便是一招制敌的凶狠精准, 擅武斗。对阵法的研究少之又少, 这才有会万年前被魔界茴离困在他的幻境之中,一念成魔。 如今,他虽在此术上略有精进, 只这些皮毛到底还是比不过自幼擅长阵图阵法的太一。 想解开,颇费一番功夫。 更何况,他此时已被眼前,略有几分眼熟的女子勾起了好奇心。 竟不想这么快,便离开此地。 他抬步走近。 伸出去的手正犹豫着是否要搭上她的肩,便见眼前背对着他的女子转过身,笑颜如花地一步走近,挽住他的手弯,指着林间那头饮水的麋鹿:“我还当你说的林间有鹿是哄我玩的,原来果真有啊。” “雾镜?”弦一拧眉。 雾镜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里满是笑意:“真人唤我作何?我又不会把麋鹿抓来吃了,真人尽管放心就是。” 话落,她不知想起什么,勾着唇,眼神颇有些怀念地望向对岸:“不过我倒是有个贪吃的朋友,若是让她看见了,这头鹿许就活不过今晚了。” 弦一挑眉,一时间竟想不起当年在他身边修炼的雾镜除了日日粘着他以外还有哪位贪吃的朋友。 “真人不记得了?”雾镜低叹一声,倒也不纠结此事,摇着他的手臂软声撒娇:“真人说今日下山会给我带糕点的,糕点呢?” 弦一下意识去摸袖口,只摸到一手空物。他凝望着雾镜期待的眼神,摇头笑道:“明日我亲自带你下山吧。” “就知道你会忘记。”雾镜松开他几步跳远,盘膝坐在岸边的溪石上:“真人答应我的事,十有八九不是忘记就是改日。” 她鼓着脸,少女的面庞沐着阳光像细瓷一般细腻柔和。 弦一看着看着就有些出神。 第86节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雾镜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了?当年他愿陪她在山中抓满山乱跑的野山参炖野鸡吃;陪她翻过几座山,就为了看看冬日山顶的雾凇;闲来无事也总爱唤上她,去林间的溪边走走。 山林空旷,回荡的全是她的笑声。 曾有那么一段时光,他都想放弃一心要求的所愿,只与她一起。 只观落日,只赏星辰,只圆她梦。 “真人,你怎不好奇我日日和你在一起还结交了哪位朋友呀?”雾镜忽然从溪边转过脸来,脸上笑意渐淡,就这么望着他,眼神复杂。 弦一一时竟不敢靠近她,只远远地站在原地,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何人?” 雾镜低头轻笑了一声,望着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许是我对于你而言,真的不重要。哪怕我极力想带你回到曾经一切还未曾发生的时候,你留恋的也并非是我。” 弦一脸上的笑容顿散…… 雾镜被他封于画卷之中,却不影响她在阵图中从他的识海里化形。 她蜷缩在溪石上,眼里的哀伤渐渐变得绝望:“她叫摇欢,在无名山上日日陪伴着我。我修为尽散只剩原型时,是她日日伴我入眠,每日外出回来时总会记得给我带些小花小草,护着我到重新化形。而你,却是想要食她精魄的我的仇敌。” 最后两字,她近乎是咬牙挤出来的,那殷红的唇似被她咬出了血般,红得刺目。 话音一落,她从溪石边犹如风一般,顷刻间化得无形,再出现时,已倚在他的胸前,那尖利的指甲抵着他的心口,犹如一副钢爪。 只要她用力,随时就能抓破他的心脏。 “我只问你最后一遍。”雾镜抬眸看着他,眼神坚毅:“我愿陪你入混沌,永生永世也无妨,你可愿意放下这一切跟我走?” 弦一垂眸望着她,微微苍白的嘴唇翳合了两下,竟似这个问题尤其为难一般,让他难以开口。 雾镜眼中那点希翼渐渐就如被风吹灭的烛火,摇曳着,一点一点在他的注视中堙没。 “雾镜。”他启唇唤道。 “你是不愿的。”她颓然松开手,仰头望着他的神情里笑中带泪。 明知是这种结果,她却仍想再亲口问他一遍,好像只有从他嘴里听到“不愿”,才能彻底死心一般。 可真的死心了,才发现,就算心死了也是会疼的。 她爱这个男人爱到甘愿永生困在混沌之中,他却不愿…… 不愿啊。 “雾镜。”弦一握住她的手腕。 下一秒,她如虎爪般扣在他胸前的五指没入他的胸口,却又径直透过他的身体抓了满手瑟凉的微风。 如她所料,在弦一的识海中,她没法真的伤害到他。 “没用的。”他抬手轻拂她未束的长发,低声道:“这三界之中,我唯放任你近我之身,在我还不能软弱之前,只能委屈你先待在画卷之中。” 他错目望向已经变幻成迷谷的对岸,低声一笑:“太一,我已知你这阵图是何阵图,你若不放我出去,我便强行破开阵图了。” 远处曲折交缠的道路尽头一道白影立现,他大笑着望着怀中抱着女子的弦一,眉宇间尽是张狂的笑意:“我当你就没有软肋,不料,你竟对这只石妖动了心。” “是又如何?”弦一揽紧雾镜,御风而起,挥起的袖袍镇开迷谷中渐渐兜迎而上的迷雾,径直向迷谷的尽头掠去。 太一此时却似不要命一般,开启杀阵,拼命阻拦他靠近阵眼。 这架势委实让弦一有些惊讶,不过这惊讶不过维持了一瞬,他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一侧夹杂着剑气的杀意突兀地从后方刺来,那凌厉的风声似刺破了耳膜,让他脑中一片嗡鸣之响。 他松开雾镜,把她重新封回识海。 强大的灵识如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地涌去,竟是拼着这些年的修为强行破开太一的杀阵。 此法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前后夹击之势,不容他有片刻的犹豫。 摇欢只见原本紧蹙着眉心困在阵法中无法醒来的人,忽得睁开双眼,面前无形的空气似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空缺,威压震荡,直迫心房。 太一的阵图被弦一用蛮力徒手撕开,虽已提前护法,浑身经脉却犹如被震裂了一般,一阵剧痛之后,周身灵气四溢,被他的灵力冲撞得犹如出闸猛兽,径直从半空中坠下,不省人事。 摇欢咬牙,手腕用劲,提剑压上。 剑气破开弦一周身近乎压迫性的威压,一剑横指,堪堪在他转身之前刺中他的心房。 只可惜弦一早有准备,剑尖刚挑开他的外衫,刺到他的皮肉,弦一便已转过身来,掌中凝风,一掌落下。 摇欢收势不及,眼看着要直接冲入他的掌下白白挨上那么一记,脚腕被人握住往后一扯,她立刻机灵地化了原型,卷着镇妖剑就往地面落去。 等她脱离弦一那近乎有些变态的威压抬头再看时,帝君已迎上弦一一掌,脚下金龙法阵凝出的金龙呼啸着席卷而去,啃咬着弦一周身泛滥的黑气。 摇欢有些着急地猛摇尾巴。 她刚才对着帝君把大话说得自己都快信了,可其实呢……她哪是弦一的对手。帝君和弦一过招,她却连半招都插不进去。 就在此时,脖颈间的项链一烫…… 隔着龙鳞,那烫意也如同烫在她人身一样。 她用爪子挠了挠龙鳞。 项链……更烫了。 摇欢有些不耐烦,这个时候她没空挠痒痒啊…… 第87节 她盘旋着,一边压制着跟毛头小子一样要去偷袭的镇妖剑,一边挠。 挠着挠着,她忽然一顿,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这项链似乎正在给她传递着什么一般引着她往帝君的方向飞。 为了验证,摇欢摇着尾巴慢悠悠地往上腾了腾。 项链焦灼的热度瞬间微微降了些。 摇欢眼睛一亮,一路随着项链的提示飞到帝君身后数米后,那项链的温度清凉,似在夸她做得好一般。 她一喜。 摇了摇尾巴。 然后一眼,就看清了弦一的破绽。 她掐诀给自己罩上结界,阻挡弦一和帝君施加法术时的威压造成她的迟缓,龙身上扬,浑身龙鳞炸起,正正好把镇妖剑藏在腹下厚重的龙鳞处。 那青翠色的龙鳞色泽鲜亮,摇欢特意对着阳光抖了抖满身的龙鳞,看到满身流光溢彩晃得弦一都眯眼睛了才满意地直冲而上。 她平日里没事可是会擦洗龙鳞的,不然谁家龙的龙鳞能像她的一样,亮得能刺瞎眼睛? 不过摇欢的出发点是为了好看…… 腾云驾雾时,总得亮晶晶的才能引人注意啊,到没想到今日也能派上用场。 她仰天一声长鸣,欢快地从弦一头顶飞掠而过。 她速度快,又并非俯冲向弦一,在弦一放下警惕时,缩起肚子然后猛地吐出一口气,把藏于腹下龙鳞间的镇妖剑一把射了出去。 镇妖剑有灵,被掷下后笔直刺向弦一,一击未中便飞回摇欢爪下。 来回这么几下掷剑干扰,加上帝君又紧追不舍地另弦一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收拾摇欢,倒还真被摇欢刺中几处。 就在摇欢还要依法炮制时,脖颈间的项链又是一烫,这一烫差点没把她那块龙鳞烫得脱离皮肉。 摇欢被烫得差点想打滚,还未来得及等她去摸脖子还在不在,只见那项链自行从她脖颈间落下,那滚烫的热意即使摇欢在几步之外也能感受到。 雾镜的内丹,竟以自我毁灭的姿态,燃烧起熊熊大火,径直包裹住弦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摇欢目瞪口呆,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抓回雾镜。 比她刚快的,是帝君。 几乎是同一时间,帝君化为龙形,张开嘴衔住已被雾镜内丹包裹住如同一个火人般的弦一,顷刻间,消失在了原处。 帝君一走,他护下的结界瞬间四分五裂,如同碎片一般坠入地面。 整个大地如同有蛰伏的巨兽在苏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四分五裂着,延绵了整座山头。 远方有硬闯入岭山山门的修仙者的怒喊声,大地颤抖着,震动着,山石咆哮之声如雷声一般,一声声炸响。 大地裂开了 山石滚落。 封妖楼的水面如同沸腾了一般,也震动着,泛起波浪,一潮一潮,到最后,越发凶猛,水浪凝成数丈高的浪头直往外扑来。 阳光漏进沉在水底的封妖楼里,似唤醒了沉睡的妖兽。 数十楼高的封妖楼从楼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土崩瓦解。 摇欢盘踞在云间,心忽然如旷野,风声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呀……看来结局在明天了~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大结局 混沌是创世神神陨前便存在于天外的虚无, 上古卷轴里有言,那本是创世神留用为自己开辟世外桃源的所在,只可惜未等神明开辟, 便已陨化成天地万物, 飘零于三界之内。 这本该是桃源仙境的地方, 依旧是一片如同被天地所放逐的荒原。 上古龙神之力, 从凡界到天外, 不过几息功夫。 雾镜丹火之力远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要强盛,寻川松开被丹火包裹的弦一后, 才发觉自己的长吻已被丹火烫伤, 离得近的几片龙鳞更是被烫得鲜红, 隐隐作痛。 他化形立于混沌之外, 任身后如漩涡一般旋转的混沌掀起的飓风,他犹自站得笔直, 握着长剑指着地上那被丹火燃烧, 几乎看不清面貌的弦一。 他身上多处破损,摇欢用镇妖剑割划出来的伤口,此时星星点点的渗出些许殷红, 却也不显狼狈。 雾镜的丹火已渐渐削弱,纯青的火焰变红,不过一息,便弱化成了一株小火苗被弦一紧紧地攥紧在手心里。 他握着手中已被丹火烧得残缺的画卷,似还有几分惊愣,不敢置信地望着画中人良久,才哑声开口问:“你宁愿死吗?” 失去内丹,雾镜的魂魄虚弱,她望着近在眼前的混沌之虚,抿了抿唇轻声笑起来:“我不想死。” 那么难那么难才能化灵,那么难那么难修出人形,又那么难那么难的学会了爱人,她做了石头一生费劲全力才能做到的事,又怎会轻易求死。 “你虽入魔,却无实体,这具凡人之身虽为你所用,却不能将你的实力发挥出一半。此役不是被神君擒于混沌便又如万年前元神离体再寻下一具合适的身体。”她微微喘息,眸中光芒黯淡,不知落在何处:“若他日真让你得逞,整个三界都要危矣。” 雾镜半虚半实的魂魄飘至他的身前,将他抓握着她丹火的手掌摊开,他掌心那簇火苗被他用元神之力相护,虽虚弱得随时能够熄灭,却仍旧摇摇晃晃的燃烧着。 她垂眸望着他,魂魄冰凉的掌心抚上弦一的手指,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我这一生最错误的事便是喜欢上了你,把你带至混沌之虚已是我对摇欢能做的唯一的偿还,起码日后她想起我时不会因我仍然喜欢你而骂我无情无义。” 她的手指掩盖而上,覆灭那一株火苗,任由那滚烫的火舌舔舐她的掌心。 第88节 她仍旧微笑着,仿佛刚才自己熄灭的不是断她生死的丹火:“我已尽全力了,可惜出卖色相也未能阻止你的野心。既然你心怀整个三界,便放我走吧。” 弦一颤抖着掌心,凝眸望着她的双眸猩红得似要滴血。 他苍白着唇,紧紧地蜷起手指牢牢握住她已透明的魂魄,开口时,声音沙哑地近乎破碎:“不可以……” 雾镜魂魄之体,如今内丹又已毁去,魂魄消散不过是时间问题,她根本不惧弦一的画卷。 当即,再难支撑魂魄化灵,如烟雾一般,直接挥散落回了画卷中。 只见弦一一时竟难以接受一般,凝神望着她离去之前的方向,眉间那抹印记如饮血一般,鲜红一片。 他的身躯在顷刻间被黑气吞没,竟是要破开凡体魔化了。 寻川蹙眉,以龙鳞为甲,格挡弦一。 掌间聚力,凝出一把灵剑,提剑而上。 剑光所到之处,连空气都化作虚无。就如混沌入口那片漩涡一般,能吞没一切。 远处传来九重天外的钟鸣之声,一连九重,钟声连绵回荡,声震九天。 有仙鹤拍翅而过,扑棱棱的声响里,战鼓雷动战旗挥舞的猎猎声破空而来。 又似当年神魔大战时,率兵出征前,鼓旗平笙的状景。 那热血澎湃的出兵号角,隔了数万年,依旧能够激起人心底最嗜血的战意。 弦一的血瞳已隐隐透着银光,他有些怔忪地望着声音传来处,喃喃道:“何方又起战事了?” “是岭山。”寻川不动声色地步步逼近,沉眸,低声道:“九宗门底下封印着一只上古妖兽,数万年来它一直野心勃勃地想要破除封印。今日,你让它寻到了机会。” 弦一一笑,正欲言“关我何事”,涣散的眸光刚凝起便见原本和他相隔数丈的人已不知何时逼近,就近在眼前。 他大惊,手中法阵还未脱手,便被化为龙形冲进他体内的寻川一头撞进了混沌里。 远方还能听到鼓声,一声一声,战意澎湃。 天兵雷霆般的整兵声传到天外,依旧清晰悦耳。 只隔着一层的距离,却遥远得如相隔着万丈深渊。 弦一眼看着自己渐渐沉没于混沌之虚的漩涡里,那远方的神光,就如消散的魂魄,如白烟,如细缕,丝丝缕缕,渐渐从他指缝间溜走。 这数万年的时光,就如一个寻常午后的小憩,他睁开眼醒来时,才发觉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 漫无边际的黑暗,席卷而来,掩盖他的视野。 他握紧手中紧紧抓握的画卷,终于,缓缓闭上眼睛。 竟是,同归于尽了吗? 远方的战鼓之声终于渐渐平息,天外,安静得连风声都杳无音讯。 刚才那役战至天崩地裂,水患无穷的大战仿似就未发生过一般,一点踪迹也遍寻不着。 唯有一小片被丹火燃烧的熏黑的纸布曳动了两下,又重归平静。 妖兽脱逃,扶正奉命领兵剿灭妖兽。 临走前,还得安抚坐立不安的回渊以及从刚才起就对他格外有意见的香炉精。 等他匆匆赶到岭山时,本该在预料中的血流成河的场面竟没有见到,九宗门虽被出逃的妖兽掀得七零八落,早没了第一大修仙宗门的样子,但场面意外的有些平和。 他指挥着身后的天兵暂且先把从封妖楼出逃的妖精全部抓回来,边落地寻那妖兽。 据玉帝所述,这妖兽乃上古时期的祖宗了,脾气大得很。不过上了年纪,跑得慢,很好抓。 所以……不应该没影了啊。 正疑惑着,便听后山之处传来妖兽的啼鸣。 扶正竖着耳朵辩了辩方位,提枪赶去。本已做好了战前的准备,尖枪都已提于手上,可到了跟前一看,他有些傻眼。 他挚友的夫人牵着从妖兽鼻间穿过的铁链,正半个身子探进妖兽口中不知寻什么。 扶正惊得手中□□落地,想叫摇欢时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算妥善,干脆飞到她身旁,这才看见摇欢用龙尾抵住妖兽的嘴巴,那满口的腥味里,这条青龙毫不在意地深入妖兽腹中拔出了一颗内丹。 扶正:“……” 摇欢把内丹装进小香囊里,这才满意地把铁链递给扶正,叮嘱他抓牢后,一跃而上便消失在了云端…… 扶正还未从挚友夫人居然如此厉害,简直力拔山河啊的惊叹里回过神来,便见摇欢又腾云驾雾地飞回来,红着脸问:“你好,请问混沌在哪里啊?” 扶正下意识回答:“神君交代过,让夫人在九重天外等候。” 摇欢挠头:“我不找他,我想找雾镜。” 她指了指刚装进香囊里的妖兽内丹:“我看雾镜把内丹点着了,我给她找了个更加厉害的,不赶紧给她我怕她会撑不住。” 扶正刚才已经和玉帝在天镜前观看到了混沌之虚的那幕,想了想,还是坦诚相告:“那个石妖自己把内丹火覆灭了,一心求死。如今随弦一坠入混沌,应是……灰飞烟灭了。” 摇欢一怔,显然不太相信雾镜会是这个结局。 她消化了片刻,又问:“那……帝君呢?” 扶正忽然觉得……挚友给了他一个比相看仙子找媳妇更难的差事。 第89节 他斟酌着,婉转地转达:“神君让夫人在九重天外耐心等候,他不日便会归来了。” 摇欢沉默。 她双眸微黯地望着面前已经憋红了脸的扶正,半晌才低声问道:“那他告诉我的,生死同命可是当真的?” 那语气,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扶正额前顿时细细密密地布满了冷汗,他不自觉地握紧了铁链,在摇欢那副满脸乞求的表情里,溃不成军,直接全盘托出。 玉帝知晓寻川用自己的龙骨重塑了摇欢后,震怒 可是即使再生气,也得保持微笑啊。能怎么办呢?只能给这不省心的神君收拾烂摊子了。 逆改天命是要遭反噬的,反噬轻重全看天命改得过不过分,像摇欢这种塑骨重生的,显然是不会轻饶。 魔界这万年虽然安分,但魔族的人垂涎魔界之外的世界不知多久,魔族人嗜血好战,一旦上古的龙神陨落,很快他们就会兴兵来犯。 于是,玉帝完全忘记了叫寻川上界的目的,急的就差咬手指跺脚了。 还是寻川自己提议,将弦一引入混沌之虚,他则将那具仙体就留在混沌之虚,即使日后遭到天道反噬,也只反噬在那具无用的仙体上。 而他本尊,只需如不久前在长央城幻作和尚那样,分离即可。 不过说来轻巧,做起来风险极大,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摇欢屏息凝神地听完,只有一个疑惑:“帝君还能和我生龙蛋吗?” 扶正:“……” —— 知晓帝君无事后,摇欢心下一块石头落地,虽惋惜痛心雾镜的遭遇,可不知是否因为前世有血脉牵连的缘故,她总不愿意相信雾镜就这般死了。 总觉得她还在三界的哪个角落里活着,或许不再是她的雾镜,却好好的活着。 辛娘是在三日后,被摇欢从水里捞起来的。 她虚弱得连人形都保持不了,沉在水底污泥之中,要不是摇欢有一双发现宝贝的眼睛,险些就要错过了。 余香和回渊也从九重天外被死板的扶正放了回来,毕竟没人看着小蠢龙……三界会翻天的! 而且,辛娘重伤,照顾人这种事实在不是摇欢擅长的,毫不谦虚的说,无论是谁都会比她这条粗枝大叶的小蠢龙做得好。 又过上了混吃等死,每日只需消遣的摇欢白日里都会悄悄去混沌之虚逛一逛。 有时是在那睡一会,有时是端着果盘品品酒……但凡她每次来,玉帝都会尾随而至,那一脸的幽怨看得摇欢委实有些食不下咽。 “我虽然记恨你,但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放心好了。”摇欢抛了个果子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碎后,又抛了一个进玉帝的怀里:“你每日这般守着我,莫说你夫人吃醋要挠花我的脸,寻川知晓了没准就把你那贴满珍珠宝石的龙椅抢来坐了。” 玉帝在玉石凳上坐下。 拜摇欢所赐,这无人会来的混沌之虚如今桌椅凉亭一个不缺,就连水果和美酒都是每日备好的,回回都不同。 玉帝轻叹:“他要坐便拿去吧,我也好和夫人去三界游历游历。” 摇欢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嗤笑了一声,显然不以为意。 等坐到余香给她的香燃尽,她拍拍袖子,站起身来:“接下来几日我不会来了,玉帝可安心了。” 玉帝一口仙果还没咽下,含糊着问道:“这就等不住了?” “我要去准备跟帝君求亲的宝贝了。” 摇欢说的求亲,自然是当真的。 她整日无事,又确定了扶正当初不是骗她的,帝君是真的安好无恙,干脆去搜罗宝贝。 她扫平了一座海上岛屿,一口气抓了好几个精工巧匠要建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她把从皇宫国库里搜罗来的珠宝跟小山一样堆在平地上,皇宫宫殿上的琉璃瓦被她顺手偷了一批又一批,吓得皇帝改用朴实的小灰瓦后,才终于收敛。 就这么在凡间搜罗了几十年,她囤的宝贝都快和小山一样高了,她想要的宫殿终于造好了。 她捧着一堆值钱的珍宝去给找到夫人的来钱道喜,顺手拿回了更值钱的回礼。 晚上躺在琉璃瓦上看月亮从山头跃出,满夜空的星辰闪烁里,她数着满宫殿的珍宝,默默想:跟帝君求亲,应该够了吧? 可是帝君呢,为何还不来? 一个人住了几日,摇欢便觉无聊,她把余香和回渊都送到了岛上陪她一起住。 想了想,又去长央城接辛娘。 辛娘为她裁的跟帝君求亲时穿的漂亮衣裳应该已经做好了。 辛娘养好伤后,便回了长央城,继续开她的霁玉楼。 摇欢在凡间闲逛时,经常会去她的辛府小住几日,吃长央城酒楼的脆皮鸭,叫花鸡。 那酒楼近来又招了个新大厨,大厨擅做点心,摇欢吃得很是合胃口。 啊……还有临河的那条小巷。 小巷里有一位大娘会做漂亮的馒头和包子,还会煲鲜美的骨头汤。 她一时想得嘴馋,临时便改道去了小巷。 长央城正逢梅雨季,近日总是下雨。 第90节 摇欢提着裙摆,撑着一把小伞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进小巷。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入河中,河水似满堂盛开的花,圈圈涟漪,如重叠的莲花。 摇欢眯眼吸了口气,嗅着岸边扶提上栽种的花香,一步一跳地往尽头的摊货上走去。 不多时,湿漉的青石板就沾湿了她的鞋履,摇欢回头看她漂亮裙摆有没有沾上水渍时,一个不留神一脚踩进水坑,本干净的裙摆顿时晕开了大片污渍。 一个法诀就能变得干净,她却忽然觉得委屈得想哭。 眼眶刚红起来,便被人握住那只拿伞的手,拉至一旁。 身后推着一轮小推车的壮汉不满地回头看了摇欢一眼,继续嚷着“让一让让一让”快速经过。 摇欢看着握着自己的修长手指,错愕地抬头。 寻川俯身看了眼她沾湿的裙摆,曲指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哭了?” 摇欢这会不止眼眶红了,鼻尖也泛起粉色。 梦中都梦见帝君能早早地出现在她面前,可这会在凡尘,这人烟熙攘之地重逢,委实让她意想不到。 寻川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愧疚,低头吻了吻她轻抿起的唇角:“知道你日日想着我,我便来了。” 他毫不顾忌周围的眼光,轻轻拥住她:“我回来了,摇欢。” 乌檐雨下,他立在廊下,背后雨幕如珠帘。 一幕两生。 摇欢忽然很有些感慨地拥住帝君:“这数十年我都没闲着……” “我听说了。”他低声笑起来,嗓音低低沉沉。 摇欢闷闷地“哦”了声,一时不知该炫耀她自己搭了个华光溢彩的海上宫殿,还是该炫耀她为他寻觅来用来求亲的珍宝。 她舔了舔刚被帝君吻过的唇角,松开他,一本正经道:“帝君你等我买个包子,我等会要跟你求亲。” 寻川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摸到她的袖口,便见她跟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伞不知何时已落在了河面上,随着水波越飘越远。 他无奈地从身侧摊贩上买下一把伞,捏着伞骨撑开,紧随在她身后替她打伞。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其中,唯有那把伞,伞面上含苞的花一朵朵,如正遇时节,缓缓绽开。 不急。 他们有那么漫长,那么漫长的一生,可以相爱。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 有很多话想说,不知从何说起,那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摇欢》原本是我卡文过渡开的坑,开它之前不知是因为《他站在》压力太大还是太久不写文生疏了,一直进入不了状态。 有那么几天,负能量到很焦虑,我都快觉得我不会写了。 所以我格外感激当初包容我理解我的小天使,也格外感谢一路陪着我听我讲完《摇欢》故事的每一位小天使。 煽情的话就不说了……今天码结局格外感触,眼睛发酸得都快看不清屏幕。 多谢你们喜欢,也多谢你们看完这个故事。 《摇欢》已经签约出版,网络番我就不写啦,我要专心准备下个坑了,实体书会填很多章番外,比如你们想看的求亲?求欢?抱龙蛋? 最后。 下一站:《他站在时光深处》三月开坑。 ╔┄┅┄┅┄┅┄┅┄┅┄┄┄┅┄┅┄┅┄┄┅┅┄┄┅┄┅┄╗ 本书由 (苏子陌。)为你整理制作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