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被撩日常(重生)》 第1节 本书由 遥月小落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青梅被撩日常 作者:绿豆西米 文案 上辈子,苏迎对感情迟钝到令人发指。 许酒撩了他八年,追了他八年,他却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习惯她围着他转。 直到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面对许酒时的那种感觉叫心动。 死后的他得以在另一人身上重生,他决定这一次换他来撩许酒。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布衣生活 重生 主角:许酒,苏轻言 ┃ 配角:柳笑云,沈容,梁瑜,宋遇,容颜,顾恒 ┃ 其它:1v1,he ==================== 第1章 癫色 “卖糖葫芦嘞!” “卖包子咯!热腾腾的包子咯!” “公子来看看,这簪子多漂亮啊,给夫人来一支?” “水果啦!水果啦!新鲜的水果啦!” 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总算停了下来,冬雪初融,在家闲了好几日的摊贩们似毫不畏惧这大冷的天,早早便迫不及待地将摊子摆了出来,天气虽冷,西街上却是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人也比前几日多了许多,看着就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沈容却是无心欣赏这样的繁华,他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察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人,素来温和的眉眼此时却满是担忧。 “不好啦!那个疯子又开始到处抓人啦!” 他刚从五巷出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 “什么?她不是消失了两个月吗?怎么又出现了?” “我还以为她已经冻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尖叫声刚一落,整条街上但凡年轻一些的男子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倾刻后,像是才反应过来,都一脸惊慌,开始躲瘟疫一般四处逃窜。 “哎哟!”有人跑得太急,一不留神滑倒在还未融化的雪地上,他恐惧地望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也顾不得整理仪态,爬起来便仓皇逃跑,深怕慢了一步就会被人追上。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上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清冷了许多,只有街边的摊贩与几名买菜的老妇摇头叹息:“曾经多么张扬鲜活的一个姑娘,怎么说疯就疯了!” 也有人感慨万分:“家中连着出了那样的事,一眨眼间,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能不疯吗?” “小子!我看上你了!”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街尾响起,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没有逃脱,被抓到了,有几人好奇的想往街尾看,却又不敢看,那姑娘没疯之前手腕上的软剑便已不饶人,现下没了理智,只怕更不饶人了,再怎么喜欢看热闹,也要在保证自己小命不会受到威胁才有闲心去看不是? 独独沈容,听到这个声音后先是一愣,而后眉眼间的担忧被狂喜取代,他加快脚步循着声音找过去。 绕过墙角,他顿住了步子。 找到了!此时提着的心才算是完全放回肚子里。 在他面前约莫五步开外,身着单薄素衣的许酒头发散乱,正将一个清俊的红衣少年用手臂困在墙壁上,大冬日里她还赤着脚,却像是不觉得冷一般,少年显然是被吓到了,面色苍白,战战兢兢看着眼前明显神志不清的少女,深怕她一个不开心就弄死他。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少年的回应,许酒有些不耐烦了,柳眉倒竖,再度开口时声音也大了几分:“我说我看上你了!” 被这样一吼,少年才反应过来,吓得一个激灵,竟顺着墙就这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把许酒跪得措手不及,只看着他连连磕头求饶:“女侠你就放过我吧,我有心上人了!我不能对不起她!” 看着他的反应,许酒愣了一愣,而后蹲下身,睁大眼睛看着在自己面前磕头的少年,像是要看清他的模样,然,看清之后,她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地上,双眸也失了光彩,再不去纠缠这红衣少年,只是喃喃自语:“你不是苏迎……你不是苏迎……” 少年看她这样,有些莫名,不大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肯放了自己,但也仅仅是愣了一会儿,见得许酒似乎没有注意他了,忙趁机从地上爬起来飞奔离开,徒留许酒茫然坐在地上举目四望。 看着许酒失了魂的模样,沈容叹了口气,即便是已经神志不清到认不请人了,她却还是记得跟苏迎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也只有在碰到同苏迎相似的人时脸上才有别样的神采。 他缓步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将出来寻找她时带的裘衣披在了她身上,系好带子后,又抬起她的脚,轻轻给她擦干了脚底融化的雪水,她的脚冰凉冰凉,沈容替她捂了好一会儿才捂暖和。 穿好鞋袜,沈容才抬起头,朝着许酒伸出手,轻声道:“酒酒,我们回家。” 许酒双眸无神,任由沈容牵着她的手往定国公府的方向走过去,一路不言不语,就如一尊会走动的瓷娃娃,毫无生气。 握着许酒冰凉的手,思及许酒刚刚的模样,沈容心底隐隐有些疼,他依稀记得许酒儿时每次看到苏迎总是喜欢将他逼到墙角,而后邪魅一笑:“小子!我看上你了。”而苏迎总是淡淡回她:“哦,我看不上你!”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也成了他们之间每次见面时的开场白,很无聊的把戏,但许酒喜欢这样玩,苏迎便陪着她玩了五年。 刚刚见到那少年时,沈容便明白,许酒是因着那少年一身的红衣以及与苏迎当年相似的身型便将他错认成了苏迎,又因着那少年同苏迎截然不同的反应瞬间从梦中惊醒过来。 西街巷尾到定国公府的路不算短,沈容牵着许酒走得极慢,许酒也就乖乖跟着他,安静得全然没了多年前的张扬跋扈,直到二人走到定国公府门前。 远远便有人迎了上来,此时的定国公府早已不是当年许酒的那个家,里面也没了她熟悉的家人,许酒见着有生人朝自己走来,下意识的把沈容的手抓得紧了几分,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如今的她这么依赖自己,沈容很开心,连带着眼底也有了笑意,怕他们把许酒吓跑,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都退下,转头对许酒笑得十分温柔:“别怕,这是你的家。” “家?”许酒有些懵懵懂懂,松开了沈容的手,盯着敞开的大门,良久,她才抬起步子进了屋。 见得她肯进去,沈容松了一口气,不禁想起两个月前他刚刚回京便听得定国公府在两年前被抄家后定国公病逝,景阳长公主自尽,独独留下疯癫了的许酒不知去向的消息。他找到许酒的时候,她已经失了记忆,衣着破烂地坐在早已被贴了封条的相府门口,看着斑驳掉漆的大门嘿嘿笑着,手里还拿着不知在哪儿捡得已经发了霉的馒头。 离开三年,再回京城早已物是人非,苏家没了,定国公府没了,许酒疯了…… 他心中钝痛,声音也哽咽了几分,开口唤她:“酒酒!” 那瘦弱的身影抖了一抖,而后竟是飞速地从地上爬起来藏到石狮后面,怯生生探出头来看他,眼里满是惊慌失措,全然没了三年前的张扬和高傲。 她似乎很怕人,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她哄回家,又吩咐人替她洗漱更衣,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她,调养一个月之后,才好了许多,虽然依旧不记得往事,却也鲜少再疯疯癫癫,与常人并无大异,只偶尔在大街上看到与苏迎相似的身影时才会扑过去将人困在墙壁之间,告诉人家:“小子!我看上你了!” 大周朝官员住过的府邸被抄之后一般极少查封,而是会卖给百姓,上个月,他花重金把原先的定国公府买了回来,又派了许多信得过的心腹前来照顾许酒。 待得许酒进了屋,沈容才招了招手。 第2节 “爷!”管家上前应声,恭恭敬敬等待着他的吩咐。 沈容看了他一眼,眉目依旧温和,嘴里却道:“把昨日守门的,拖出去杖毙!” “是!” “拖远点,别让酒酒看到。” “是!” 这段时间,他几乎是寸步不敢离开许酒,就早上进了趟宫回来许酒便丢了,虽是找了回来,他却还是在后怕,他常常想,若是三年前苏家出事时他没有逃走,而是留在京城陪着许酒,抑或是两年前国公府被抄的时候他及时赶回来,许酒是不是就不会疯?她是不是就会慢慢放下苏迎? 苏迎…… 他望了望天,恍惚中记起很多年前,他与苏迎第一次进京遇见许酒时,也是这样一个冬雪初融的大冷天。 第2章 初遇 许酒是定国公许追与景阳长公主的独女,定国公这一生只娶了景阳长公主一人,夫妻二人十分恩爱,长公主身子弱,不宜生孕,许追不愿妻子受苦,便一直克制自己,每每都在最关键的时候抽身,可长公主却一心想要个孩子,万一哪天自己先一步撒手人寰了,也好让许追在这世上有个念想,实在拗不过她,许追便答应等她身子养好些了再要孩子。 两人十七岁成婚,在许追二十五岁时,公主才终于生下了许酒,所幸,母女平安,许追自是不想妻子再冒险为自己生孩子,便就只要了许酒这么一个独苗苗,夫妻二人自然是把她看得宝贝得紧,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可真算得上是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许酒被他们宠得无法无天,在京城贵女圈子里落了个“小霸王”的诨名。 十岁的许酒突然迷上了听话本子,在别的贵女们学习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时,许酒一有机会就翘课甩开跟随她的侍卫独自一人往茶楼跑,一听就是半天。 周朝皇帝比较开明,并不是那种说不得讲不得的人,相反,茶楼里讲的最多的就是前朝帝王将相家的风流事,也只有讲到这些的时候生意才会好,最近许酒迷上的便是女土匪和前朝太子的故事,整个故事高.潮反转不断,非常精彩,然而,那说书先生也是会计算,每天就说那么一点点,每次都到高.潮处来一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把她勾得是抓心抓肺的,甚至在做梦都想着太子和土匪后面的剧情会怎么发展,最后会怎么样了,只恨不得一次听完到结局。 这不,雪昨天刚停,今天许酒就翘课了,颠儿颠儿的跑到天香楼去听她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话本子,结果一到楼里,却说先生因为前些天太冷,身子又娇弱,给冻病了,偏偏那些故事都是说书先生上台前亲自编排的,旁人都不知道故事的发展,许酒只能悻悻然出了茶楼。 “贵人!赏点钱吧……”许酒一只脚刚踏出茶楼,便有一衣衫褴褛的青年拦住了许酒,他脏兮兮的脸上有几分急切,仿佛笃定他伸手要许酒就一定会给他似的。 确然,往日里许酒碰到真正需要帮助的老弱妇孺时出手是非常大方,偶尔没书听无聊的时候也会蹲在墙角跟她们说说话,可对于这种不需要帮助的,她是毫无怜悯之心。 眼前这个跟他伸手讨赏钱的人,许酒是知道的,他叫“胡三”,是这一街区出了名的无赖,年纪轻轻手脚齐全,却不知道找份工好好养活自己,整日里游手好闲穿得破破烂烂在街上找人施舍,然而,手上一旦有了钱,他却转眼间往赌坊跑,等到输光了,便又出来乞讨,现在认识他的人一般碰到他都绕道走了,深怕被他缠上,那些得了她帮助的人不止一次提醒过她,碰到他便离他远一些,泼皮无赖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事来。 本来逃课出来没能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话本子,她心情就不好,这会儿看清拦住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她更是烦闷,她的左手握上环绕在右腕间的软剑,仰起头,冷声道:“滚开!” 那软剑是定国公送给许酒防身用的,平常就绕在腕间,看上去就像戴了个镯子,一旦有事,她一按按钮,软剑便会伸展开来,胡三没见过许酒使剑,也不知道它有多厉害,只知道他已经暗中观察这小姑娘好久了,每次都是独自一人出门,每次对这街上的乞丐出手都很阔绰,他这才来找她讨要的,熟料这小姑娘对他竟是这么的小气。 凭什么啊!他也是乞丐啊! “明天你要再不还钱,老子便砍了你这双手,看还你拿什么赌。” 老大的威胁又在耳边回响,胡三不禁打了个寒颤,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将近两个头却冷冷看着自己的人,他握了握拳,十两银子对于他们这些靠乞讨为生的人是个大数目,但是对于眼前这位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应该只是一顿饭的钱,而且今天他跟了她一路,确定她又是甩开下人一个人来的,自己再无赖一点儿,威胁威胁她也拿自己没办法,到时候也只能破财消灾给他钱了。 看着眼下周遭无人,胡三的胆子便大了几分。 “今天不给钱别想走。” 恶从胆边生,他干脆动手就要去拉许酒的衣服,一副如果不给钱就不放过她的无赖模样。 胡三不知道,许酒素来是小霸王性子,只有她威胁人家,万万没有旁人敢威胁她的。 “是吗?”许酒眯了眯眼,看着拉住自己衣服的脏手,阴恻恻地咧开了嘴,那神情全然不像个孩子。 胡三还没反应过来许酒脸上的笑容是何意,便觉得拉住许酒衣袖的手臂像被刀割一样的疼,他嗷嗷两声松开许酒,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见许酒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把的软剑,剑锋还有鲜血滴落,而他的手臂上鲜血汨汨留着,小姑娘仰头看着他,笑得邪恶:“我倒想看看你怎么不让我走!” 胡三哪能想到不过十岁的女童下手能这么狠!本能地想逃,但跑了两步一想到老大的话,他又折了回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全然没有了刚刚那股子无赖劲儿,抱住许酒的腿,嗷嗷哭道:“小的知错了,还请贵人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 许酒毕竟年纪小,他这突然一跪,倒是把她也给跪愣了,正常人不是应该逃吗?这人怎么逃了又折回来了?看着比自己高了两三个头的人抱着自己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许酒一阵恶寒,一脚踹开胡三,怒道:“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胡三被踹开后,也不再缠着他,连滚带爬地滚了开,速度比兔子还快。 许酒嫌恶的看着自己裙角的脏污,抬腿便准备回府,熟料刚走两步,便发现自己身上的钱袋不翼而飞,出茶楼时还在的,她这才明白过来刚刚那乞丐为什么会忽然抱住她的腿,原是为了顺走她的钱袋。 怒火蹭蹭往上涨,许酒捏着软剑就要去找他。 “诶诶诶!大侠!求放过!”不用她找,便有人拦住了他。 是两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名白衣少年在胡三身上搜着什么,而另一名少年眸色淡淡,只一只手便将胡三制得死死的,让他全然动弹不得,此时,冬雪还未融尽,大街上一眼望去依旧是一片白,那名神色冷淡的少年火红的裘衣在这茫茫白雪中看着分外显眼,裘衣的毛领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露再外面的一双眉目美得如水墨画一般。 好一个漂亮的小哥哥! 许酒素来喜欢漂亮的东西,一见着那少年,瞬间心情好转,也忘了没有听到话本子和钱袋被偷的不快,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兴趣,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着。 “小姑娘,你的钱袋!”温柔的嗓音将许酒的心神拉了回来,抬头便见得那眉目柔和的白衣少年不知道何时找到了胡三藏着的钱袋,递到她面前,嘴角和眼底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长得不如红衣少年清俊好看,但也算是面如冠玉,文质彬彬,特别是眉目间的温和,让人看了十分舒服。 “谢谢!”许酒接过钱袋,笑眯眯谢过白衣少年之后,转眼又朝着那红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年淡淡看她一眼,并没有回答许酒问题的意思,只对着白衣少年说了说:“走了!” 声音冷冷清清。 说完,将手里逮着的人往墙角甩去,胡三嘭地撞到墙上昏了过去。 这小姑娘倒是比那些个大家闺秀可爱,沈容看了看神色冷淡的苏迎,又看看许酒,临走前还是很是温柔的回道:“他叫苏迎,我叫沈容。” “苏迎……”许酒默默念着,而后抬起头冲着苏迎喊道:“我叫许酒!” 喊完便见着他转身就要走,全然没有跟自己多说说话的意思,小霸王何时被人这样无视过?许酒也没去管昏死过去的胡三和一脸诧异的沈容,只朝着苏迎飞扑过去,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用手臂将苏迎困在了墙壁上。 苏迎冷淡的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很快便又恢复平静,静静看着许酒。 彼时的许酒对土匪和太子的话本子入了迷,更是向往女土匪的生活,时常模仿,行为自然也像极了女土匪。 她仰起头,看着比自己几乎高出一个头的苏迎,邪魅一笑:“小子,我看上你了。” 第3节 小小的脸蛋冻得红彤彤的,却将邪魅二字学得很好,表情把握得入木三分。 还未见过这般大胆毫不矜持的姑娘,被无视的沈容显然是愣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许酒,眼底不自觉染上笑意。 苏迎却只是淡淡瞥了许酒一眼,冷冷回到:“哦,我看不上你。” 声音冷冷淡淡,表情也是冷冷淡淡。 许酒听到苏迎的话,非但没有半分气恼,反倒越发来了精神,满意笑道:“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连拒绝人都这么的迷人!” 苏迎:…… 沈容:…… 第3章 青衣 京城里张贴榜文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待得看了,才知原是恒王府花重金求能治失心疯的大夫。 京中人都知道恒王求大夫是为给得了失心疯的许酒治病,传言中的许酒可是个见着男人便扒人衣服的小霸王,又有谁敢去给她医治?万一误伤了或者被误伤了,倒霉的可都是自个儿。 所以面对重金悬赏,竟是看热闹的人虽多,却无一人敢前去揭榜。 青衣一进城就见着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她素来喜欢凑热闹,哪儿人多就喜欢往哪儿钻,自然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脚不听大脑的使唤便往那处走了过去。 因着人太多,而青衣的个头又太小,她在圈外蹦跶了好几次都没能看到里面的内容,只隐隐听前面有人在说什么定国公、许酒、大夫、失心疯之类。 定国公?许酒?青衣挠了挠头,总算想起了自己为何会来京城。 这要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她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遇到了一个美男,在渝州城灵溪谷外的樱花林下惊鸿一瞥后,她的芳心便落在了那美男身上。 四处打听之后,方才晓得被她看上的那美男是灵溪谷的少谷主苏轻言,当然渝州城里爱慕他容颜的女子几乎过半的消息也被她打听到了,但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青衣当机立断,将家搬到了灵溪谷门口,想要近水楼台先捞得苏轻言那个月亮。 然而,观察两个月,她又发现这个月亮竟是个闷葫芦性子,常常她说十句,他回不到一句,久而久之,青衣就对这月亮失了兴趣,反倒是苏轻言的爹——灵溪谷的老谷主苏岩,一见她便觉得投缘,当即收了她为徒,于是,她和自己曾经想要得到的月亮成了师兄妹,这对青衣来说倒是意外的收获。 而就在三年前老谷主寿宴上,苏轻言也不知怎么突然昏迷过去了。 这一昏,昏得毫无道理,连师父都查不出原因,在谷中的众人都以为他要这样一辈子睡下去的时候,他却又突然醒了,睡了整整三个月,醒过来后的苏轻言一如往常,身体也没出任何问题,仿佛那三个月只是睡了一觉,让灵溪谷众人彻底放了心,再无人提这一茬。 可青衣却总觉得一觉醒来后的苏轻言,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但要她说哪儿变了,她却又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反正他们虽有师兄妹的名义,也没师兄妹的感情,青衣便没想那么多。 却不想,过了半年,苏轻言竟主动找到了青衣,将一枚紫竹削成的簪子和一副丹青放到了她手里,郑重其事地请她去京城帮忙照顾一个人,她惊得下巴都险些掉到地上,要知道苏轻言生性冷淡,连和生身父母,他都疏离得紧。 她一直以为他是冷心冷肺的,待得苏轻言一句一句同她交代那个需要她照顾的姑娘的喜好忌讳时,她才晓得原来冷漠如苏轻言其实也有默默关心着的人,有了这个意识,她当即觉得苏轻言有人情味儿了很多,反正在灵溪谷也没她什么事儿,她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苏轻言,当然,更多的是因为她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姑娘能让冷心冷肺的苏轻言如此记挂。 当晚,她便收拾好东西,又将自己养的信鸽“小八”交给了苏轻言,告诉他:“这只信鸽是我亲手养的,就算是我掉到无底洞,它也能找到我,我现在把它交给你,有事让它给我捎信!” 交代完,便一个人骑着自己的小毛驴出发了。 没错,她来京城,就是为了找许酒,并帮苏轻言照顾她。 只是她天生路痴,便是有人给她画了地图,她也能绕城三圈才到目的地,更遑论渝州离京城相隔千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绕了大周多少圈,只知道这一走就走了两年。 好在刚进城便听到了许酒的消息,只是那恒王府和疯子又是什么?为何会同许酒联系在一起? 她随手拉了拉负手站在自己身旁的大哥:“请问,那榜文上写的到底是何内容?” 被她拉的大哥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背着一把大刀。 络腮胡瞧了眼同自己攀谈的小姑娘,一身青绿色的衣衫,约莫十八、九岁,身材只及自己胸口处,肤色偏黄,一看便让人觉着是一副受尽虐待的模样,一张鹅蛋脸上还能看见点点雀斑,整张脸上除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算是漂亮之外,再无半点出彩之处。 此时,她正仰头看着他,虽长得一般,但那一双眸子却是分外灵动,特别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时,竟让他忽略了她本不出众的样貌,只看得到那一双眼,络腮胡不自觉地红了耳根,清了清嗓子,才道:“哦!那榜上啊,是恒王府出天价四处寻找能治疗疯癫之症的女大夫。” 随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络腮胡也跟着一抖一抖,抖得青衣有些眼花,她揉了揉眼,又问:“为何?恒王府有人疯了吗?” 这时,旁边又有人插嘴回道:“疯的人啊,可不是恒王府的人,而是定国公留下的孤女——许酒小姐。” 青衣张了张嘴,许酒疯了? 她算是明白了苏轻言为何会让她来京城帮忙照顾许酒,青衣在灵溪谷便是专攻失心疯。 既是答应苏轻言的事,青衣自然不会因为许酒疯了就跑路,她将自己手里的包裹抱紧了几分,凭借着自己娇小的身量,见缝就钻,很容易便挤到了最前面,而后,毫不犹豫地揭了榜,朝着人群高声问道:“请问,恒王府怎么走?有人会走的能否带一下路?本人必定重金酬谢!” 却不料众人听到她的话之后,竟是一哄而散,只留下一地瓜子壳儿、花生壳儿,连带着刚刚红着脖子跟自己说话的络腮胡也不见了人,敢情刚刚那么一堆人聚在这儿真的只是为了看热闹? 青衣暗叹,天子脚下人们果然跟她们渝州那块小地方不一样,都视金钱如粪土……哦不……这简直是视金钱如蛇蝎了! 见得没人肯带自己去恒王府,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己慢慢问路找过去了,她将榜文收入囊中,寻到街心人多的地方,随意拉了个看着还算老实的人,问道:“请问恒王府在哪儿?” 被她拉住的是个青年男人,长得十分白净,瘦长瘦长的脸和浓眉凤眼很有特色,让人看一眼便能记住。 青衣原本是想问到路线自己摸索过去,却不料那青年男人一听,看她的眼神立马带了三分激动七分惊喜,开口时却又是十分小心翼翼:“请问,姑娘去恒王府,是有什么事吗?” 好不容易有个人肯搭理自己,且看模样还挺激动,她又得寸进尺地想着她哄一哄说不定便能让他帮忙带一下路,不然保不准她又会迷路绕京城三圈。 想到此,她从随身携带的袋子中掏出刚刚收进去的榜文,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回道:“咯!看到这个了,我刚好懂一些医术,也照顾过有疯癫之症的病人。只是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恒王府在哪儿,能麻烦您给我带个路嘛?” 青衣只当自己找了个给自己带路的,却不知她刚好找到了恒王府负责寻大夫的管事来福,说来这告示也贴了好些日子了,只是京中人人都知小姐现在的处境,虽每日看告示的人多,真正敢去府上的人却很少,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个揭榜的人,来福自然不敢怠慢,恭敬道:“在下正是恒王府的管事来福,请姑娘跟在下来!” 呵?随便一拉就拉对了人,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青衣挠了挠头,对着来福抱了抱拳,道:“劳烦管事带路!” 来福一路询问着青衣的一些基本情况,青衣也都一一作答,只是想起灵溪谷一直避世,极少插手谷外之事,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便隐去了她是来自灵溪谷的事,只说曾跟着师父照顾过失心疯的病人,也学过一些医术。 走了约莫半柱香,来福在一家豪门宅院前停了下来,对着青衣道:“姑娘请!” 府外层层重兵把守,然宅子本该挂牌匾的地方却是空荡荡地,青衣狐疑地看了眼来福,按理说王府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怎么的也得有块牌匾吧?这人看着老实,莫不是个骗子? 第4节 来福可是个人精,自是看出青衣的疑虑,忙解释道:“我倒是忘了跟姑娘说,前两年定国公夫妇二人都去了,留下疯了的小姐,身边又没个人照顾,我们爷前几个月回来见小姐可怜,毕竟是青梅竹马,爷便替小姐买下她家被卖掉的宅子,让她住在这儿,恒王府贴那告示其实是想找个了解疯癫之症的人照顾许酒小姐,所以便直接带着姑娘来小姐的住处了。” “这样啊!你们爷对这许酒小姐可真好!”青衣回了句,又好奇问道,“那你们爷为何不请太医院的太医来替她诊治?反倒舍近求远去民间寻医来照顾她?” 世人谁不知太医院的大夫那医术都是顶了尖儿的,可他们放着医术精湛的太医不请,却偏要去贴榜寻医,这又是在闹哪样? 来福听青衣这样问,便知眼前这青衣姑娘还没全信自己的话,眸光闪了闪,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才又压低声音道:“最初的时候,爷确然是请过太医的,可那许酒小姐可是被皇上收了爵位打入天牢的定国公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哪个不长眼的太医敢给她医治?我们爷在朝中无权无势,他们更不会理睬,王爷实在没法子,这才决定试着在民间寻医的。” “这样啊!”青衣听完,心道,“原来这些太医都是墙头草!” 当下在心里将那群太医鄙视了一番,又对着来福道:“还请管事继续带路!” 第4章 竹簪 初春的气温逐渐回暖,塘边栽着的一圈柳树也抽出了新芽,柳枝丝丝垂下,给这清冷的园子增添了一丝绿意。 七彩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弯弯绕绕,青衣跟在来福身后,一双灵动的眼睛骨碌碌转地没停过,她从小在渝州长大,渝州多山,她见多了钟灵毓秀的山庄,自然对这南方的柳絮飞扬,春江绿水的园林感到新奇。 因着眼睛只顾着四处乱瞟,她全然忘了看脚下的路,结果一不留神,踩到不知从哪里滚出来的两颗鹅卵石,石头并不大,却很是圆滑,刚一踩上去她便觉得脚下一滑,身子失了重心。 “诶诶诶!”她惊得连誒了三声。 来福听得惊呼,转头便看见青衣摇摇晃晃,本想去扶,却又碍于男女有别,只伸着手愣在原地,眼看着她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地稳住了身形,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经这一遭,青衣人是没有摔倒,袖中却有一物飞了出来,落在来福脚边,来福弯身拾起,原是一枚尾部雕刻着紫蝶的竹簪,簪子是用紫竹削成,用料很清雅,雕工却极其精细,簪尾的紫色蝶翼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而后黏上去的,薄如蝉翼,稍稍一动翅膀便上下煽动,看上去栩栩如生,这样摔都没有摔裂,来福不禁暗叹做这簪子之人的手艺。 “姑娘,你的簪子。”来福将簪子还给青衣。 青衣接过福递来的簪子,小心翼翼察看了好一会儿,见着没有半点损坏,才放下心将它收入袖中,朝着来福道了声:“谢谢啊!” 来福笑了笑,见得青衣紧张那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簪子,想着大约是她心上之人所送,倒也没有再问,转头继续领路。 青衣却是暗中松了口气,好在簪子没有摔坏,这可是苏轻言特地让她给许酒带的礼物,本就迟到了两年,要是再摔坏了,苏轻言怕是要剁了她的手。 想起苏轻言,青衣又有些惆怅,要是他知道她从渝州来京城花了两年时间,每次给他回信说许酒没事都是忽悠他的,他会不会直接让人把她剁了丢去喂狼? 说来苏轻言的举动,青衣也觉得奇怪,不明白他既然这么紧张定国公府的许酒小姐,又为何不干脆自己把许酒接到身边去照顾?甚至连信都没有给许酒写过,而是每次都让青衣的信鸽小八带信给青衣,叮嘱青衣一些东西,像是从来没想过要让许酒知道他的存在。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苏轻言昏迷前她尚且还能摸清他心底在想什么,可自从那次昏迷醒来后,她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姑娘?姑娘?”来福的声音打断青衣的思路。 她收了心神,抬眼应道:“嗯?” 来福对着青衣道:“到了!还请姑娘先到这儿稍等片刻,我先去禀明王爷。” 青衣点头,“有劳管事了!” 来福留青衣在月亮门外,一人进了院子。 约莫两刻钟后,来福才出来,道:“请姑娘跟我来!” 说罢,他转身便又带着青衣往月亮门里走,走过长长的回廊,青衣才见着了人。 二人坐在不远处的六角凉亭中,红衣如火的少女趴在桌子上握着笔不知在画着什么,唇角微微上扬,神色专注,连脸上沾上了墨汁也未曾察觉。 而她对面的白衣青年手上拿着一本书看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认真作画的少女,眉眼之间满是宠溺,眸色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男俊女俏,如一对璧人,特别是那白衣青年看着少女的眼神,让人觉得此刻去打扰他们相处都是罪过。 “还是等等再进去吧!”青衣不禁顿住脚步,下意识地不忍去破坏这样的气氛。 来福显然也跟她有同样的想法,也停住了脚步,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靠在朱红的回廊柱子上,青衣眼睛望着凉亭中的人,越发觉着他们怎么看怎么般配。 半个时辰前听来福说起时,她还以为即便是这恒王对许酒再好,也不过是将她锁在这座大宅子里,多派些丫鬟照顾着,看在青梅竹马的情分上不让她受着冻挨着饿,再四处寻医替她治疗。 毕竟神志不清的人都会无意识伤人,而他身为皇子身份金贵,纵然有心也不会亲自照看着她。 可看如今府外重兵把守,府里空旷无人,而二人相处得如此融洽,她才恍然发现,这恒王待许酒比她想的要用心千百倍。 要知道想接近失了心神的人,让她们卸下心防需要的可不是一点二点的耐心,而是要长时间陪伴和足够的温柔与耐心来让她们慢慢相信自己,肯慢慢靠近自己。 这时的青衣才有些相信来福说的“恒王不顾陛下会迁怒而坚持照顾许酒,张贴榜文四处替许酒求医。”这话确然是实话。 再一想苏轻言,只暗搓搓地让她来帮忙照顾许酒,自己却窝在渝州连一封信都不敢给许酒寄,不禁默默心疼苏轻言一刻钟,他这性子,怕是注定要光棍了。 见得许酒似画完画了,搁下笔,沈容忙将视线移回书上,状似一本正经地看着。 “沈容!” 听得许酒叫自己,沈容才放下书,像是才从书中回过神来一般,看着许酒,眉目温和,应道:“嗯?” 许酒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兴冲冲地将手中的画献宝似的捧到沈容面前,仰起脸问:“你看我画得像不像?” 那神情就跟做了某件事情,盼着人家表扬一般。 因是在他们正侧面,青衣看不到许酒到底画了什么,只明显的看见沈容在看到那副画时明显地窒了一窒,而后眸色黯淡了几分,也仅仅是一眨眼的事,下一瞬,他又是满眼宠溺,赞道:“酒酒的画工是越来越好了!”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帕子,细细替许酒擦着沾染到脸上的墨汁,动作之间极其温柔。 “那是!”许酒仰起头,任由沈容替她擦拭着,面上颇为得意,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地就垮下了脸,喃喃道,“你说苏迎到底去了哪儿?我怎么都找不到他!” 沈容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低低叹了声:“酒酒,你……” 许酒看着他,眼底满是乞求,语中竟又带了哭腔:“沈容,你知道他在哪儿的,对不对?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第5节 沈容最终无奈,只能苦笑,而后又哄小孩子般安慰道:“阿迎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现在身体不大好,不适合长途跋涉,而且这样的你苏迎看到会担心的,不如我们乖乖把身体养好再去找他可好?” 看着沈容的神情,便知他定然是不知道苏迎在哪儿的,只是,看着许酒的神情,青衣敢肯定,若是现在沈容说他不知道苏迎在哪儿,许酒怕是会立即发病,现下他能做的也只是先安抚住许酒,让她先平静下来,人后面再慢慢找就是了。 这沈容着实是很明白该怎么哄住许酒,只见得许酒目光闪了闪,似在犹豫,良久之后,方才像是下定决定一样,咬着唇点头答应。 见得许酒点头,沈容才明显松了一口气。 听得他们又提及一个陌生的名字,且看情景叫苏迎的人还是许酒十分在乎的人,比沈容还要重要,青衣又替苏轻言鞠了一把同情泪,又忍不住小声八卦的问来福:“苏迎是谁?” 来福收回看着许酒和沈容的目光,虽还未确定这青衣姑娘到底能不能留在府中,但看着她似毫不担心许酒的情况,便觉她该是有把握,所以知无不言地小声回道:“前右相苏禹之的独子,许酒小姐的未婚夫。” 青衣从不关心朝中之事,是以,当年苏家那轰动一时的案件,她并没有听过,只猜到许酒疯疯癫癫八成也有那苏迎的原因,又问来福:“他人呢?” 来福诧异地看着青衣半晌,见她是真的不知道苏迎这个人,才又回她:“三年前……死了……” 死了?莫非许酒的病就是因为苏迎的死所刺激的? 青衣若有所思的看着情绪低落下来的许酒和温声哄着她的沈容,又问:“你们小姐……知道他死了吗?” 来福也顺着她的眸光望过去,落在许酒身上,惋惜道:“哪能不知道!小姐是亲眼看到苏公子惨死在她面前,又亲手把他安葬的。” 原来她心中一直知道,只是情到深处,宁愿疯疯癫癫活一世,也不愿接受心中之人已死的事实。 一念成痴…… 青衣不懂要怎么样的情深才能做到如此地步,按如今的情况看来,是许酒自己不愿清醒,这种病例她也遇到过,倒是不难治,只要狠狠地泼醒她,让她无法再逃避自然就能醒过来了。 青衣直起靠在朱红柱子的背,弯了弯眼,道,“该过去了!” 来福看着许酒似被安抚得差不多了,便也没说什么,领了青衣过去。 “爷!这位便是青衣姑娘。”来福把青衣领到沈容面前,恭恭敬敬道。 第5章 礼物 许酒见着有生人来,当即将身子往沈容身后缩了缩,却又忍不住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青衣,神情像是个好奇心极重却又怕生的孩子,她这一无意识的举动,让沈容眉眼舒展开来,转过身对许酒温柔道:“我有事情同这个姐姐说,你先去休息,待会儿我陪你出去玩儿。” 许酒似有些犹疑,看了看沈容,又看了看青衣。 青衣朝着躲在沈容身后看自己的许酒眨了眨眼,许酒见她如此,竟也怯怯地朝她笑了笑,眼底没有半分癫意。 来福收到沈容的暗示,适时走上前,道:“小姐,咱们先去玩儿好不好?” 而今天的许酒似对玩的兴趣并不大,拿着刚刚画好的画,眼底还带着几分祈求:“我想去把他裱起来。” 沈容莞尔一笑,柔声道:“好,咱们明日就去。” 听得沈容答应,许酒才算是真的开了怀,眼睛弯成月牙儿,漏出两颗小虎牙,重重点了点头,道:“好!明天去。” 青衣好奇地看向许酒手中的画,原来是一幅肖像,画上是一红衣少年站在茫茫白雪中,正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雪白的毛领遮住了大半张脸,五官虽不是很清晰,但却很传神,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的眉眼十分的生动。 青衣不禁暗叹:好一个清俊的少年! 画上的人总让青衣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确定她认识的男子里没有能驾驭得了这颜色的人,但凡男人,穿着红衣总能给人一种雌雄莫辨妖孽的感觉,而画中的人竟生生把这样鲜艳的衣服穿出出尘禁欲之感。 她认路的本领虽差,可认人——特别是认美男的本领却是很好,若是见过这样出色的人,哪怕是稍稍一瞥她也定会有印象。 思及许酒刚刚问沈容的问题,想着这大概就是许酒口中的苏迎了罢?不禁又开始为苏轻言叹息,论权势和对许酒态度,他不及她对面这位温雅的恒王,论相貌,他不及早已不在人世的苏迎,一个是爱着许酒的人,一个是许酒爱着的人,而他,许酒不定认都不认识,这可怎么办? 见着青衣看着画上的人一会儿有疑色,一会儿又似在叹息,沈容霎时眯了眯眼,食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问道:“姑娘认识这画中人?” 话音一落,许酒便眼巴巴看着青衣,似希望能从青衣口中得到苏迎的消息。 青衣一愣,而后讪讪笑道:“倒是没有,只是觉着这画里的人气质挺特别,便多看了两眼,爱美之心嘛!让殿下见笑了!” 听青衣这样说,沈容顿着的手指才停止敲打桌面,似放下了心,而许酒却又焉了,拉耸着肩膀,无精打采就要离开。 “许姑娘!”青衣却是突然叫住许酒。 沈容眉心又紧了几分,却也没有出声,只是又开始无意识敲打着桌面的手指泄露了他的心绪。 许酒停住脚步,懵懂地看着青衣。 青衣从怀中拿出紫竹簪,笑着递给许酒,道:“我在渝州看到这个,想着小姑娘应该都爱这个,便带来给你做见面礼。你看看喜欢吗?” 倒不是青衣拿着苏轻言的竹簪占了苏轻言的便宜,只是苏轻言把这竹簪给她的时候确实叮嘱过她,让她不要告诉任何人这竹簪是他做的。 她也不知沈容会不会信得过她把她留下来,想着本来来晚了两年已经很对不起苏轻言的嘱托了,就算没法留下来,也该把苏轻言让她带的东西递到许酒手中,这样就算待会儿被当骗子赶出去也不枉她花两年时间跑这一趟,不浪费了苏轻言拿着小刀精心雕琢了一个多月的心意,虽然这一份心意许酒未必能明白。 让青衣没料到的是,许酒见着簪子,眼中霎时流光溢彩,而后如获至宝般接过来放在胸前痴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竟像是有了湿意,她抬起微红的眼朝着青衣笑道:“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她确然很喜欢,因为看到簪子的那一刹那,她想起了一些东西。 那似乎是在一间栽种着紫竹的小院子里,红衣少年望着紫竹怔怔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连院子里来了人都没有发现,许酒看见红衣少年的那一刹那,眼睛弯成了月牙,咧着嘴又蹦蹦跳跳过去,蹦得近了,才发现他神色不大好,她又收起笑意,规规矩矩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问:“还在担心她吗?” 苏迎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转身便要离开。 许酒见他这样,心底也难受,忍不住开口:“我可以帮你救她。” 苏迎顿住脚步,脚跟一旋,又转回身看她,似在思量着什么。 “当然,我不能白帮你。”许酒扬了扬下巴,仰头看着苏迎的眼睛,“你得送我一样东西。” 苏迎愣了愣,才淡声开口:“你想要什么?” 许酒嘿嘿笑了笑,道:“我想要你的人可以吗?” 此言一出,苏迎眉心微微皱了皱。 第6节 “好了好了,跟你说着玩儿的。”见他皱眉,许酒又怂了,眼珠子转了转,扫到院子里栽种的紫竹,指着紫竹道,“我要你送我一枚紫竹簪,你亲手做的,簪子上面要有紫色的蝴蝶,这个你应该能接受吧。” 苏迎闻言,怔怔看着许酒好一会儿,清俊的脸上才漾出一丝笑意,道:“谢谢你!” 便是这一抹笑,就让许酒的心情莫名变得好了,嘴角亦跟着扬了起来,一刻钟前心底的失落一扫而光。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没有死…… 两年前她在乱葬岗醒来的时候便忘了许多事情,只依稀记得曾经有人唤过她酒酒,记得自己要找个对她很重要的人,记得那个人叫苏迎,可是苏迎到底长个什么模样,她全然记不清了,唯独能够记得的便是茫茫白雪中一袭红衣以及他冷淡的眉眼。 她踏过尸体残骸森森白骨出了乱葬岗,凭着自己的直觉寻到了城中,寻到了苏府,可那时的苏府已经被封许久,就连门上的封条也已经发黄,她看不明白那封条,就日日坐在府门口等他回来,一步也不敢离开,她也记不清自己等了多少个日夜,越等越着急,最后索性自己上街去找,她记不得他的样貌,只能见着穿红色衣服的便扑上去,被她扑上去的人,有的满脸惊恐,有的嫌弃厌恶,都是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街上的小毛孩儿不会躲避她,他们会用石头扔她,会用脚踢她,会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地叫她:“疯婆子!”然后被父亲或母亲惊慌地拎着离开,并告诫他们离她远一点。 可他们父母的告诫显然没有用,他们依旧喜欢跟在她身后踢打叫骂,有时候她生气了,便把那些小孩提起来吊打,然而吊打的后果却是第二日里,他们牵着狼狗得意地站在她面前,指着她道:“咬她!” 成群的狼狗恶狠狠地朝着她奔过来,像是要把她撕碎,她吓得丢下手里刚捡的馒头便转身往苏府飞奔,许是因为以前经常来苏家,她发现自己对苏家哪里有几个狗洞都很清楚,在狼狗咬到她屁股的时候,忙着从狗洞里钻了进去,顾不得屁股上的肉被撕下来一块,她将狗洞的门关上,用自己的身子抵住门,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自此以后,她怕极了生人,旁人再欺负她她也不敢再还手,但凡见着生人的时候她都避着走,独独见到穿红衣服的男子,她还是会扑上去,她总是心里抱着侥幸,万一那人是苏迎呢? 可她这样找了两年都没有找到,西街的有几个乞丐许是看她可怜,偶尔会有人来给她送吃的,跟她说说话,他们说,苏迎死了,早几年前就死了,身首异处,说他死的那天正下着暴雨,头落在地上滚了好些圈,滚到她面前,她就这样晕了过去,说她醒来后第一件事情便是亲手把苏迎的尸体从城墙上抢下来带出去安葬,说也正是因为她此举触怒了圣上,给她们家带来了灭门之灾,他们带着她到了城外的那处坟地,他们让她清醒一点,甚至说要刨开坟墓让她看清楚一点。 她下意识地害怕,害怕在里面真的看到尸体,挣脱他们逃走了,若是清醒过来便要面对苏迎死了的事实,那她情愿就这样找他一辈子,她生性固执,便再不肯见他们,甚至于可以说除了穿红衣服的男子,她谁也不愿也不敢再见。 直到沈容出现,他唤她“酒酒”。 他认识她,她却不记得他是谁,但能肯定他不是苏迎,他的眉眼很温和,不若苏迎那般淡漠,他说是苏迎托他照顾她的,说苏迎去了很远的地方,并答应带她去找他,只是要让她先把身子修养得好些才能上路,他是这么些年来唯一一个跟她说苏迎还活着的人,仅因为此,许酒信了他,便跟着他回了家。 除了沈容,每个人都说苏迎死了,可她一直觉得他还活着。 虽然青衣说这簪子是她自己买的,但许酒却知道,这是他托青衣送来的,因为他从来不会食言,因为他曾经答应过要送她竹簪。 第6章 刺杀 待得许酒和来福走得远了,沈容才扬了扬手,示意青衣坐下说。 能坐着当然不站着,青衣当即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等着沈容问话。 沈容将倒着放的茶杯翻了两个过来,又添上茶水,推了一杯到青衣面前,虽还是一副温润的模样,态度却是疏离了许多,状似无意道:“姑娘那簪子倒是特别,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所做?” 青衣抿了一口茶,略苦,她从怀中掏出两粒糖放到茶里,回到:“也就是在渝州时喜欢便买了,看着许姑娘莫名觉得适合她也就送了。” 说完,见得糖果融化,才又尝了一口。 嗯……果然还是放了糖好喝。 沈容看着青衣的举动,眉心紧了紧,似觉得她暴殄天物浪费了这好茶,仅一下后,又是一副温文模样,问:“据来福说,姑娘对失心疯有所了解?” 青衣早准备好说辞:“家师是个大夫,也曾治好过几个病人,民女跟着他是学了些东西。” “那眼下这情况,姑娘可有办法?” “倒是不难。”青衣放下茶杯,认真道。 在她看来,许酒的情况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严重,其实一个普通大夫也能治了。 沈容听得青衣说许酒的疯症不难治,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打桌面,垂下眸子问:“姑娘说能治好酒酒,可是真的?” “当然,”青衣又喝了口茶,十分自信,“我刚刚观察过许姑娘的神态,并不像有疯症之人一样癫狂不清,至少目前为止她的眼睛都还很清明,先前在街上也听过一些许姑娘之前的事,以我看,她只是失了记忆,再加之不愿接受心上人已死的事实,所以才会如此,并未真疯,还有救。” 听到青衣的话,沈容却是神色一敛,手指停止敲击桌面,面上没有半分惊喜,反倒增添了些许寒意,唇角却依旧上扬:“若是本王说,本王找大夫是希望酒酒就这样,一辈子都不要清醒过来呢?” 青衣一愣:“蛤?”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便听得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青衣当下暗道:“不妙!” 果然,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一名黑衣蒙面的人,剑锋直指着青衣破空而来。 好在青衣反应还算是快,身形一闪,便往右退了数步避了开,那黑衣人反应同样不慢,还未等青衣喘一口气,便又朝她攻击过去,身形快如闪电。 沈容便就这样坐在一旁,看着二人过招。 青衣本身功夫便不好,唯独轻功不错,够逃命用,但此时她全无防备,被那黑衣蒙面人压制得死死的,招招直取死穴,让她全然没有逃跑的机会。 不过十招,青衣便被突然窜出来的黑衣蒙面人制住了,黑衣蒙面人点了青衣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似觉得点了穴道还不放心,泛着冷芒的长剑抵住了她的脖子,贴在她的肉上。 青衣眼珠子转了转,脑袋飞快运转。 “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样,只要我稍稍动一动,剑锋便会割断你的脖子。”似看出青衣还没死心,黑衣人出声警告,他的声音沙哑,听得青衣浑身难受。 看着搁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青衣皱眉,很是不满:“殿下若是不想让许姑娘清醒过来,青衣离开便是,何必这样动刀动剑地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那黑衣蒙面的男子嗤笑一声,似对她说自己是个弱女子不大赞成,哪有弱女子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还如此镇定的? 青衣斜了一眼黑衣蒙面人,发现他的眼睛竟意外的漂亮,但声音着实难听,连着嗤笑都让青衣觉得难受,她忍不住道:“你别说话,我听着你的声音就难受,有什么话和问题都让殿下说。” “你……”黑衣人怒了,正欲发作,沈容却是放下了茶杯,黑衣人只得闭嘴。 沈容起身,行至青衣面前,声音依旧温和:“谁叫你来的?” 果然还是沈容的声音比较好听,天生音色便很温柔,连威胁人时也听着格外舒服。 “殿下真的冤枉我了。”青衣一逮着机会便叫冤:“我一个普通大夫,自然是揭了榜寻来的啊!那榜文还在我袋子里呢,殿下要不相信,可以把来福叫来问,还是来福亲自从大街上把我带回来的。” 她怎么也想不通,刚刚是哪句话让沈容觉得她是受人之托来的了。诚然,她是受苏轻言所托而来,但若他好好问,她也会说了受朋友所托,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苏轻言只说过不要告诉任何人簪子是他做的,又没说过不能告诉任何人是他送的!可偏他用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逼她说,她心里怎么也有口气出不来,自是不想说。 听她如此,沈容微微眯了眯眼,黑衣蒙面人早就听不得她同主子说话时一口一个“我”,见得沈容眯眼,他立马将手中的长剑动了动,剑锋划破皮肤,鲜红的血丝自颈项上溢了出来,疼得青衣倒抽一口冷气,不禁骂起脏话:“你奶奶的!你还真割啊?” 原本以为沈容只是吓唬吓唬她,试探她一下,谁成想他竟真的下了手,真是白瞎了那么温和无害的皮相,但她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他们越是逼她,青衣越是嘴硬:“若我偏不说是谁派我来的,殿下莫不是打算在此把我灭口?” 第7节 青衣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故意岔开话题,沈容没理会她的胡搅蛮缠,耐着性子再一次问道:“谁叫你来的?送那簪子给酒酒的人又是谁?你跟苏迎是什么关系?” 他当然不会信青衣是揭榜来的,他虽贴了榜替许酒寻医,却也只在京城贴了,渝州到京城最少需要一个月,他寻医的消息不可能那么快传到渝州那么远的地方,显然青衣是在他发榜给许酒找大夫前便已动身来找京城,连那簪子都是从渝州带来的。 苏迎答应送竹簪给许酒的事,除去苏迎和许酒外,也只有他还知道了,那日他就在院子外看着他们,只是许酒和苏迎都没发现罢了。 他确定苏迎已经死了,他留在京城的心腹亲自验过尸,而他记得苏迎先前的朋友里并没有青衣这一号人,可若不是苏迎所托,青衣不可能带那么一根竹簪过来送给许酒,他所能想到的,便是苏迎在死前便托了人将东西交给许酒,那人不知为何没有亲自转交,又让从未来过京城的青衣将竹簪送给许酒,虽不知为何她们在国公府出事后两年才寻过来,但若她真的和苏迎有关系,必定会想法子治好许酒。 沈容同许酒相识八年,亲眼看着她为了苏迎渐渐变得不像自己,比谁都清楚许酒对苏迎的执念,若许酒真的清醒过来,想起苏迎已死的事实,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他不敢冒这个险,情愿许酒就这样痴痴傻傻的活着。 旁人道他贴告示寻大夫来是为治疗许酒的疯症,只有他清楚,他其实比谁都害怕许酒清醒过来,贴告示寻医也只为在不伤害许酒身体的情况下,让她一辈子这样下去。 至少这样……能让她一辈子依赖着他。 知晓许酒因苏迎的死疯了之后,沈容对苏迎的防备本就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自然不会放过青衣,连着苏迎其他可能还存活于世的朋友,他也不想放过。 青衣极为不满道:“都说了我是自己揭榜寻来的,那簪子只是看着喜欢便买了,觉着许酒姑娘适合便送了,你要我说多少次!” 青衣到底道行浅,哪能想到不过两句话和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便就让沈容看出她揭榜只是幌子,更没想沈容是真不愿许酒清醒,让人时刻暗中跟着揭榜的人,虽做好沈容拿她当骗子的准备,可她还没做好被沈容杀掉的准备! 似嫌青衣态度差,黑衣人又动了动手中的剑,似乎又往皮肉里划了一些,青衣疼得头皮都开始发麻,忙改口道:“好好好,我说!我说!是有人让我来照顾许姑娘的,您轻点儿。” 沈容闻言,扫了黑衣人一眼,那黑衣人将剑移开了两分。 “我说……我说……”青衣看着离自己稍稍远了一些的剑锋,又看看好整以暇等着她开口的沈容,吞了吞口水,一脸后怕的神情,下一瞬间却是突然一个低头,避过了剑锋,与此同时,她将手腕上的白色珠子捏成粉末,飞快往沈容脸上撒去,沈容闪身避过,青衣脚下紧接着一个回踢,精准的踢在了那黑衣人的裆下,又送了沈容一把粉,得意道:“就不告诉你们!” 逃脱控制的青衣顾不得看他们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当即脚尖一点,几个起落飞离了这方小院子,动作之快,让人惊叹,仅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万没想这瘦瘦小小的小丫头竟会自己解穴,并一脚踹向自己,一时疏忽大意的黑衣蒙面人完全没来得及反应,那一腿踹得极重,他抱着腿跳了好一会儿,才淡定下来,看着主子闪过了那丫头的白色粉末,这才将心放下了几分,忙跪到地上请罪:“请爷责罚!” 沈容淡淡看他一眼,道:“自己去刑戒堂领罚,通知宋遇,捉拿青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让玲珑来找本王。” 黑衣人怔了一怔,忍不住道:“爷,不过是个小姑娘,且她也跑不远,用不着宋堂主和玲珑姑娘亲自……” 沈容已步回桌边,眸色微冷:“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便能从你我眼皮下逃跑,你还觉得她跑不远吗?” 若不是她耍诈又怎么可能逃得掉?黑衣人心底这样想,却也没这样说,只跪在地上道:“是!” 而后起身退了下去。 黑衣人走后半晌,沈容扬起唇,又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朝着许酒院子的方向缓步过去。 第7章 易容 暮色四合,街边小楼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青衣在无人的小巷停了下来,身形隐匿在黑暗中,她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自额上滑落,停留在腮边,要滴未滴,她抬手将汗水抹掉,忍不住骂道:“杀千刀的沈容!”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的逃过,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确定没人跟上来,她才敢停下来。 好在她曾经学过解穴,刚刚她便是趁着和他们胡搅蛮缠转移他们注意力的时候偷偷解开了自己的穴道,又将手腕上的手链取下来捏在了手里,那串手链上白色的珠子是她出门前死缠烂打厚着脸皮从苏轻言手里要来的,表面看着像普通珍珠,实则是药粉经过特殊处理而制成的,稍稍用力一捏,便会成粉末状,若是入眼,会导致失明,逃命的时候十分好用。 她故意放低声音引得沈容接近她,趁着他分神听自己接下来的话时,用力将手中的珠子捏碎,而后直接往他脸上撒去。当时那儿只有黑衣人、沈容和她三人,黑衣蒙面人一看便知是沈容的暗卫,若是沈容有事,他第一时间定然会分心去看沈容的情况,而后再对付她,青衣便是抓住了那一刹那的时机,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往黑衣人的命根子处踹过去,使得他疼得无暇顾及她,而后再送沈容一把药粉,趁着他再一次闪躲的瞬间逃走。 他们即便是料到她会自己解穴,也肯定不会料到她手上有药粉,对青衣的防备自然没那么重,只以为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一有异动便割了她的血管便可,哪能想到她会朝着沈容发难!也正是因为没想到,才让青衣有了逃跑的机会,否则青衣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难从他们剑下逃出来。 只是可惜了,她洒出去的药粉被沈容避过,没能弄瞎他。 等到喘过气来,青衣又开始骂骂咧咧:“你不想许酒清醒过来,老娘就偏要让她清醒,再把她跟师兄凑成一对儿,气死你丫……嘶……” 这一激动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她疼得呲牙咧嘴,手下意识地往脖子上摸去,血还未全部止住,手心湿黏黏的,在看到手心里的血时,她气得又忍不住爆了粗口:“娘的!居然下毒!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 手心的血是黑色的,显然是中毒了,而且毒性还不轻。 似要印证她真的中毒了一般,她的头越来越沉重,眼睛也越来越花,朦胧得几乎快要看不清这街上的灯火,若是真的倒在这儿,怕是没有剧毒攻心而死也会被沈容的人找到拖回去弄死,青衣咬牙取下头上的银钗,狠狠刺入自己的手心,痛感直达心脏才让她头脑清醒了一些,眼前恢复清明。 得找家医馆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她咬牙扶着墙往巷子外走去。 熟料,未走两步,便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青衣以为是沈容的人找过来,反射性地转过身,将银钗抵在了那人的脖子动脉处。 “姑娘……姑娘……你别冲动!要财还是要色,你说声就可以了,我一定配合!”那人立马将两只手都举了起来,其中一只手上还举着一盏灯笼,灯笼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个“顾”字,灯笼里的烛光因为主人的晃动而跟着一晃一晃的。 隔得近了,青衣才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那人的模样,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着着一身浅灰色长衫,长得是眉清目秀,单薄的唇角却带着同清秀的脸上毫不相符的轻佻笑意。 毒性似又袭了上来,她的头又开始发昏,照这情况看来自己肯定是找不到医馆了,她强打起精神恶狠狠冲着那被她挟持的男子道:“带我找间安全点的医馆。” 那人愣了一愣,问:“医馆?” 青衣的头越发的昏昏沉沉,眼前又是一片模糊,最后实在撑不住,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被劫持的男子顺势用没拿灯的那只手臂接过她,借着烛光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口,还有黑血再缓缓往外溢,将另一只手里的灯笼放在地上,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青衣皓腕。 半晌后,他玩味地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青衣,轻笑道:“都快死了还学人玩威胁,算你运气好,碰上我顾恒,又碰上那人刚好被调职回京,今天就在城外不远处的驿站歇息,我这便带你去让他给你解毒。” 而后一把将青衣甩到背上,又弯身拾起地上的灯笼,往灯火通明处走去。 原来被青衣劫持的男子正是威远候顾恒,京中有名的未婚青年才俊之一,他虽生得文弱清秀,常做书生打扮,却是地地道道地武夫出身,十岁便跟着老威远候上战场杀敌,战功赫赫,二十岁老威远候战死沙场后,顾恒便承袭了威远候的爵位。 四个月前,皇上将沈容召回京时,一道圣旨将他也调了回来,说是他也该成家了,要给他选媳妇儿,他刚刚便是见完皇帝给他指定的媳妇儿,回家时路过此地,恰好听到她骂沈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靠在墙边听她骂完沈容又放言要把沈容放在心尖尖上的许酒和她师兄凑成一对,再看着她为了保持清醒取下头上的银钗狠狠往自己手上扎过去,而后又步履蹒跚地想去找医馆,他心底诧异,这姑娘对自己可是真狠呐!不过这可比那些个毫无生气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贵女们更能吸引他的注意,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腿脚便朝着她走了过去。 ****** 青衣是被疼醒的,似有人在往她脖子的伤口上撒盐一般,火辣辣的疼。 她忍不住哼了两声,便听有道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嗳!你别动,这药是让人难受了些,但好在效果好,疼过便好了,你再忍忍,这可是老苏亲手调制的,一般人用不到。” 这声音她记得,是刚刚被她劫持的那男子,看来他是把她送到了医馆。 不一会儿,房门似被打开,又有两道脚步声走了进来。 第8节 在她脖子上游移的手停了下来,青衣听到他问了一声:“回来了?” “嗯!”有人淡淡应了一声,而后便是倒茶水的声音,而还一道脚步声直接走到了床边才停下来。 良久,青衣又听一道陌生的声音好奇道:“咦!苏大哥,你快来看看她脸上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脸上?青衣一听,顿觉不好!下意识就想起身阻止他们看清她脸上的东西,奈何全身绵软,莫说起身了,就连睁眼也睁不开。 接着青衣又听到杯盏被放在桌子上的声音,那人似乎起身了,脚步声离她的床越来越近,到得她身边才停下来,青衣清楚地感觉到有微凉的手指在她脸上按了按。 "苏大哥,是什么?"又是那少年的声音。 "她脸上有什么吗?"青衣听到给她擦药的男子也好奇问道。 那微凉的手指离开了青衣的脸,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去打盆水来,把这个放水里,给她净脸。"顿了一会儿又补充到,"用温水。" 这人的声音冷冷淡淡,却让青衣放下心来,是苏轻言,她好像还是头一次听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只是他不是从不喜出灵溪谷的吗?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未等青衣想个明白,便听那少年又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苏轻言回到:“洗脸的。” “噢!”那少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即青衣便又听着他的脚步声出了门。 青衣听到这儿,自然也知道了苏轻言给他们的是什么,那东西是无色无味的药水,名字就叫:“洗脸的” 能洗去人的假面具,据说是苏轻言无聊时捣鼓出来的玩意儿,不管易容术又多高明,只要一碰上那东西,假面具便会脱落,不仅假面具会脱落,连着戴面具的人脸上都会脱一层皮,但只要用温水兑了之后,便只会让面具脱落,不会伤及皮肤。 她当时听了,只觉神奇,作用神奇,名字也怪,问师傅为啥叫这名字,师傅说苏轻言的取名风格一向如此,习惯就好。 有温热的手指探过来将青衣的脸颊捏起来,左扯扯又拉拉,半晌后才又疑惑开口:“她易容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很明显捏她脸的人正是将她带回来的那男子,脸被捏得生疼,青衣恨恨想,总有一天老娘要加倍捏回来。 正想着,又听得苏轻言淡淡道:“大概是你眼瞎。” 青衣:…… 那男子被嘲讽,似很不乐意:“是!我瞎,不瞎怎么会以为你当初是出于不忍替我解毒?” 又有脚步声进来,青衣想大概是那少年端着水回来了。 许是余毒未消,青衣依旧疲软得狠,眼皮都动不了,只能乖乖躺着任由她们用沾了温水的湿帕子在她脸上轻擦。 擦了许久,便觉似有人在她额头上寻着什么,紧接着,脸上那层薄薄的皮被撕了下来,青衣顿时觉得脸上轻透了许多,精神头也好多了。 “原来是个漂亮姐姐!” “哟!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 “是她?” 三个人三种声音,显然第一个是少年的,而第二个是带她过来的那男子的,而最后一个,毫无疑问是苏轻言。 他此言一出,又引得二人惊讶,竟是异口同声道:“你认识她?” 青衣心想,可不就认识嘛,要不是为了帮他,她也不至于这样。 正想着,便又听得苏轻言淡淡吐出两个字:“容颜!” 第8章 轻言 沈容再去看许酒时,她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 他问伺候许酒的黄莺:“小姐歇了吗?” 黄莺福了福身,回道:“小姐说明日要出去,便先歇了!” 沈容点了点头,又道:“好好守着她,有任何异常及时向我汇报!” 前些日子因为小姐偷跑出去下人没及时向沈容汇报,便都被杖毙,若不是因为小姐只记得得她的名字,她怕是也小命难保,这时自是不敢怠慢,忙福身道:“是!” 沈容又望了望已经逐渐暗下来的天,才旋身离开。 恒王府的管家早已在家门口候着,见得沈容的轿子在府门前停下来,忙上前去恭迎,沈容掀开轿帘步下来,管家伸手接过沈容递过来的裘衣,恭恭敬敬道:“殿下,玲珑姑娘来了,在前厅等着。” “嗯!”沈容淡淡点了点头,便跨步往前厅走去。 老管家跟在身后,看着沈容的背影中似带了几分落寞,连带着脸上也没有了往日那般温和,不禁皱眉,今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殿下惊动了玲珑姑娘。 玲珑是沈容母亲庄贵妃给他留下的暗卫,自小跟在沈容身边,平日里不苟言笑,小小年纪便一副老成的模样,虽不会功夫,却极其善毒和暗器,反应灵敏,深得沈容信任。 去年,凤阁阁主中毒身亡,沈容便派了她去执掌这个母亲留给他的杀手组织,可凤阁里面的成员皆是杀手中顶尖儿的人物,各个自视甚高心高气傲,见新上任的阁主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娃娃,哪能服气?阁中自是反对声一片,闹得不可开交,沈容却像是丝毫不担心玲珑搞不定一般。 而丝毫不会功夫的玲珑,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不过两个月,便让阁里的反对声完全平息下来,一个个心甘情愿听她调令,自那以后,沈容便极少吩咐玲珑亲自去做什么事情,此番,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容到得前厅时,玲珑正端端正正立在厅中等候,她一身黑色裙衫衬得肤色十分白皙,容貌清丽,神色冷淡,见沈容来,面上也没有多大变化,单腿跪在地上,垂首抱拳道:“爷!” “起吧!”沈容摆了摆手,让她起身。 玲珑依言站起身,没再说话,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沈容吩咐。 沈容从怀中拿出个纸包,递给玲珑,道:“帮我看看这东西出自哪里。” 玲珑双手接过纸包,一打开便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装的是一撮白色粉末。 第9节 这包粉末正是青衣逃走时想要撒到他脸上的,他自不会蠢到以为那只是普通的药粉,便带了一些回来让玲珑查查,或许能查出一些关于竹簪的蛛丝马迹。 玲珑纤长白净的手指捏了一小撮,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转身出了大厅,过了一会儿才又回来,手上还提着一只也不知从哪里抓来的小灰鼠。 在场的管家见着老鼠都变了脸色,五官都皱在一起,玲珑却脸色如常,仿佛她拎的只是一块布似的。 小灰鼠被玲珑倒提着尾巴,身子拼命扭动,“吱吱吱吱”叫着,想要挣脱逃命,奈何无论它怎么扭,尾巴都被玲珑捏得死死的。 玲珑当着沈容的面将那白色药粉朝着老鼠眼上抹过去。 “吱吱吱吱!”老鼠的叫声突然变得凄厉,身子也扭得越发厉害。 玲珑将老鼠放在了地上,得到解脱的老鼠爬起便跑,此时的它却摸不准方向了,一会儿撞到柱子,一会儿撞到墙,一会儿撞到桌脚,像是全然看不清路了一般。 都说鼠目寸光,老鼠虽然视力不佳,却也不至于只有寸光,它们常在夜间活动出没,虽是靠胡须的触觉用来保护自己与物体的距离,但对光线该是很敏感的,即使在黑暗处,也至少能看见十步以内的物体,可这只老鼠显然看不见了,再加上一时受刺激,便开始到处乱窜。 玲珑看着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着找出路的灰鼠半晌,才转身对沈容确定道:“灵溪谷,瞎眼的。” 多年的默契让沈容一听便知道她说的是这药出自灵溪谷,名字叫“瞎眼的”。 沈容眯了眯眼,问道:“苏轻言?” 传闻灵溪谷的少谷主苏轻言生来便喜欢捣鼓一些□□,且取的名字都别出一格,比如瞎眼的、毁容的、化尸的、腹泻的…… 而两年前,他不知为何,突然对仕途感兴趣来。 玲珑点头确定。 沈容向来平和的眉眼也凝重起来,若他的消息没错,苏轻言已经被父皇调回京城任工部右侍郎,明日便会到。 要说这苏轻言在寻常百姓看来也算得上是走了大运了,两年前,渝州水库决堤,又碰上绵延半个月的大雨,不少农田庄稼被淹,洪涝过后,农民颗粒无收,饿殍遍野,疫病肆虐,土匪横行,民间暴.乱频生。 当初修水库时,从渝州知州到当时的工部右侍郎甚至是尚书都是从中捞了不少油水的,出了事,知州怕死,自是只报灾情大雨,不报起因,还花了不少银两疏通关系又以铁血手腕镇压暴/乱,并将这些事情压了下来,可似乎有人故意同他作对,事情没压多久,德庆帝的桌子上便凭空出现一本折子,折子上并未参任何人,只是将渝州的真实情况一一叙述,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上面甚至还有数百位百姓的签名和指印,皇上看到折子后,气得险些中风,当场将工部到户部,尚书到员外郎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为表自己对黎明百姓的重视,皇上再三思虑下,不顾朝中大臣和当时太后当今的太皇太后的极力反对,决定亲自驾临渝州,结果刚到渝州城外,便碰到暴民,随从侍卫被冲散,而德庆帝不慎滚下山坡摔断了腿。 刚好那日苏轻言采药经过,顺手救了德庆帝,将他带回自己家中亲自照顾半个月有余,德庆帝养好伤后便问苏轻言想要什么赏赐。 苏轻言只淡淡说:“草民想要入朝为官。” 他的要求十分直接,倒是很是合德庆帝的胃口,他最讨厌的是那些明明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不敢说装着清心寡欲的人,所以对苏轻言当即又加了几分好感,但德庆帝并没有立即答应他,只是看着他会功夫又会医术,便让苏轻言在他在渝州这段时间内跟着他。 苏轻言答应了,德庆帝对苏轻言极其信任,在渝州不管做什么都不避讳着他,苏轻言也却有几分本领,他所提出的赈灾方案和预防洪灾的方案都十分适合渝州的情况,又十分得渝州百姓敬重,有了他从中周旋,百姓皆对德庆帝的到来由愤恨变成感激,三个月后,赈灾事宜彻底妥善解决,灾民也得到安置,只差重新修建水道预防水患了,但预防水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皇上不可能永远在渝州待下去,便处置了当时渝州的知州,以贪污水利工程款导致灾情加重的罪名剥了他的官职,发配到了惠州那片苦寒之地终身为奴。 又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大笔一挥,亲封苏轻言为渝州知州,并向其承诺,只要他能管理好渝州,便有机会调职入京,同样,若他不能治理好渝州,他随时会罢了他的官职,并永不录用。 苏轻言神色淡然地接过圣旨谢恩。 那时的苏轻言才十八岁,成为了大周朝最年轻的官员,也成了科举制度下唯一一个非科举出身的文官。 事实证明,苏轻言能入朝为官且节节高升并非真的只凭运气好救了皇帝,他着实是有几分能耐,他带着渝州的百姓开荒地,兴修水利疏通江水,变荒地为水田,又花重金请了一批专业人士引进能让粮食产量更高的种植技术,并开了课堂专做讲解。 短短两年时间,渝州便从贫困州县一跃成为大周朝主要的粮食供应地之一,这着实是当初那些觉得他不能堪当此任的官员没有想到的,而德庆帝每每见到这样的折子,脸上都能笑开花儿,仿佛他亲儿子有出息了一般。 那时沈容远在惠州也听过苏轻言的大名,当时只想着,此人大有前途。 果然,去年十月,他刚刚回京,当时的工部右侍郎便在青楼喝花酒死在了歌姬床上。 工部职掌土木兴建制度,器物的样式,渠堰疏降的批核,陵寝供亿之典。凡全国的土木、水利工程,纺织、机器制造工程,连带着包括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矿冶都属工部侍郎管辖,朝中各个势力都想把自己的人脑袋削尖了往那一处塞,上朝时每每提到工部侍郎该由谁来做时,朝中各派都吵得不可开交。 可皇帝就这样看着他们吵着,就是不点头,硬是拖磨了好几个月,侍郎之位也空了好几个月,有些有眼力见儿的,知道皇帝定是心中有合适的人选了,便就不再吵了,没眼力见儿的依旧吵吵,直到一个月前,二月刚完,皇帝一纸圣旨将渝州知州苏轻言调回京城,任工部右侍郎,三月底到京任职。 这样一个人物,总算让朝中大臣闭了嘴,他们此时才明白,原来皇上一直不点头,便是等着二月份新的渝州知州到任。 他回京之初,本想拉拢苏轻言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可如今……这人怕是留不得…… 他手指又无意识敲打着檀木桌面,吩咐玲珑:“你去安排一下凤阁的事宜,过几日去定国公府照顾酒酒,还有……让宋遇派人去会一会苏轻言。” 现在苏轻言接到圣旨入京圣宠正浓,而沈容还根基不稳,自是不能让自己的人去杀苏轻言,只能让人去试试他的深浅。 第9章 梦境 许酒这一晚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好像是自去年被很关照她的那几个乞丐拉去看了城外紫竹林的小土坟之后便经常做着同一个梦,那梦境像她却又不像她的,梦境里的人似她又不似她,她能感觉到那人的心绪,感受到她的想法,却又能清清楚楚看见她的身影,她的表情。 梦中下着瓢泼大雨,京城的街道上却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官兵,她穿着单衣拼命跑拼命跑,身上发上被淋得湿透,连眼睛也不知是被雨水还是被泪水糊得看不清东西,她胡乱抹了一把,片刻也不敢放慢脚步,仿佛只要慢上一步便再也见不到她想见的人。 终于到了,她站在大雨中,看着重兵把守的相府大门,眼看着她是闯不进去了,她转身便又往旁边僻静无人的小巷狂奔过去。 好在那儿没有人守着,她松了一口气,移开挡在那儿的一块小木板,比她膝盖高一点点的狗洞暴露了出来,她趴在地上便往里面爬。 春末,身上湿透透地,冷得她直打寒颤。 那狗洞连着相府的后院,她爬进去后便急着四处寻人,可她所经过之处,已不见半个活的,到处都是尸体,便是下着雨,空气中也是散不去的血腥味,地上的血水与雨水混在一块儿,顺着地势流进院子里的河流中,将河水染成了绯色。 看着这个情景,许酒突然想起一个词——血流成河。 她将尸体一具一具地翻开来看,每见到一具心便会提起一分,看到不是苏迎时,又放下一些,再看到尸体时又提起心,如此反复,湿透的青丝贴在脸上身上,原本素白的衣服上满是血污和污泥,着实狼狈。 翻到最后,她的手都颤抖不止。 直到将府中的一百三十六具尸体翻完都没见到苏迎的,她这才放心下来。 可她未放心多久,便有一个衣衫破烂不堪的小孩儿从狗洞钻了进来,他白着小脸,拉着她的衣袖便往狗洞外面钻,一边钻一边道:“酒姐姐,我娘看到他们抓着苏公子往宣华门去了,让我来喊你赶过去,可能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宣华门,可是立即处死大逆不道谋朝篡位的死囚的地方,凡是拉到那儿的都是有板上钉钉的石锤的,皆连申冤的机会都不会给。 她爬出狗洞又跌跌撞撞往宣华门赶去,心中想着,今日若是救不出他来,那便陪着他去,这样在黄泉路上有她在一旁叽叽喳喳,他也不会孤单了。 第10节 他这一辈子都是孤孤单单,她不想他死了以后也孤孤单单。 宣华门守卫森严,一旦他们进了门,她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见他,好在她在他进门前赶到了。 他被铁链拴着关在铁笼囚车里,因为体弱常年不离身的红色火狐裘衣已经不知被丢到了哪出,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衣,衬得原本白皙的皮肤越发苍白,如墨的湿发贴在背上。 他看到她了,神色依旧冷清,没有丝毫波动,只淡淡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再不看她。 五年时间,她见得最多的便是他淡然的神情,早已经练就了一颗金刚心。 她将手腕上的软剑展开,几个起落便拦到了他们面前。 领头的瞧见她,一脸为难:“郡主,您这样不是让我们难做吗?苏相犯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您若要救他……” 领头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了。 “我若要救他,按律便可就地诛杀。”许酒嘴角微扬,“你为难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这是一心求共死。 苏迎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嘴唇动了动,对许酒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许酒看得明明白白,他说的是:“何苦呢。” 何苦呢…… 她也不知何苦,也许从五岁那年被他从狼群手中救回来的时候她就注定要苦了,若不是他,她早死了,他早忘了她,她却一直记着他,冷淡的眉眼,右眼角的泪痣,火红的狐裘,他不知道,她一直在四处寻他。 许酒手中的软剑挽了个剑花,毫不犹豫便朝着那群侍卫刺过去。 押解苏迎的可都是皇上的禁军啊,哪是只有三脚猫功夫的许酒能对付的,他们顾忌她的身份,没有对她下重手,只将她制得死死的,犹如金刚罩,任凭她怎么冲都冲不出去,却又不会伤到她,最后许酒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抬头看苏迎。 苏迎的唇又动了动。 她看到了,他说:“好好活着,若有来生,白首不离。” 她突然笑了,即便他许给她的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来生,她依然开心。 而这时,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群黑衣人,他们救了许酒,将那群禁军压制住,动弹不得,却也同样没有伤他们,而接下来便是许酒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她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刀朝着被铁链囚车困住的苏迎脖子上劈了下去,苏迎瞬间身首异处,血流如注,头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滚到了许酒面前。 她每每便在这时被吓醒,再不敢入睡。 许是昨日得了那簪子的缘故,昨晚她就这样一夜无梦到天亮,醒来后精神头格外地好,洗漱完,又用完早餐便乖乖等着沈容来带她去裱她昨日里画出来的那一副画像。 辰时过去,许酒没有等来沈容,却等来沈容派来的人,是恒王府的老管家。 老管家知道许酒这一号人物,却因为是来福被派到许府照看之后才从凤阁调任过去的,还未曾离开过恒王府,从而没见过许酒的人,对她并不是很了解,因许酒不喜见到生人,又落了个见男人便人扒衣服的传闻,老管家便不敢进屋,若是他被许小姐扒了衣服,他家爷怕就是会以他污了小姐眼的罪名扒了他的皮。 不想被沈容扒皮的老管家便只在外候着。 见老管家亲自来,黄莺便知道定是沈容有话带来。 老管家看黄衫侍女在许酒耳旁说了句什么,许酒点了点头,她才走了出来。 黄莺朝着老管家福了福身,问:“可是王爷有话带给小姐?” 老管家同回了一礼,答道:“今早宫里边传话来说太后娘娘旧疾复发,将几位殿下都召进了宫守着,爷临走前吩咐,小姐出去时让姑娘多带些人跟着,切莫再把人给丢了。” 想起上次许酒被丢的后果,黄莺不禁打了个冷颤,弓了弓身道:“奴婢省的。” “那便好,”老管家又给了黄莺一枚玉佩,“爷没回来前,府里的侍卫可随你调动。” 送走老管家之后,黄莺回到房间,同许酒如实道:“太后病危,殿下他进了宫,近期怕是没有时间陪小姐去裱画,小姐若是着急,奴婢陪小姐去可好?” 说罢,她小心翼翼看着小姐的脸色。 原以为沈容不陪小姐去,她多少会落寞,会不开心,然而,许酒听到这话后,只“哦”了一声便收下了画卷,转身道,“那你陪我去罢!” 脸上并没见多少失落,仿佛只要有人她熟悉的人陪她去,那人是沈容亦或是黄莺并无不同。 而事实上,对许酒来说,沈容和黄莺也确实没有不同,在她如今的世界里只有三种人,一种是看起来像苏迎的,一种是她熟悉的,一种是她陌生的。因为沈容不让她出府她才乞求沈容陪她去的,可现在沈容许她出府,那是谁陪她也就没差了,只要她认识就行。 第10章 排场 今儿天气很好,比前两日又暖和了几分,天气暖了,出门的人自然又逐渐多了起来,大街上叫卖声不断,车马水龙的很是热闹。 “还有多久到?”许酒不喜看到太多人,这会让她想起刚从乱葬岗出来的那两年,便问黄莺。 黄莺微微揭开车帘透过车窗看了看,回头笑着回道:“小姐莫急!就快到了。” 因着上一次许酒突然失踪的教训,这一次黄莺是断不敢大意,吩咐人叫来了马车又叫了十六个侍卫骑着高头大马跟着,四个在前头开道,左右侧各两个护着,剩余的跟在马车后,这样的排场引来街上众人的避让和侧目,马车上并没有官微或者家微,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而与此同时,有着一街之隔的另外两个人同样引得街上的摊贩路人侧目,那是一名青衣女子和一个穿着蓝衣的少年郎,二人都是少见的美人儿,打着马招摇过市。 特别是那青衣女子,肤白貌美,大胸细腰,眉目间满是妖娆魅惑,男人见了移不开眼,女人见了暗啐:“骚蹄子!” 在看到不知第多少个盯着她看的男人被身旁的媳妇儿拎着耳朵离开,还得接受他们媳妇儿的眼刀子后,青衣女子忍不住皱眉咕哝:“真想戳瞎他们的眼!” 话音一落,她身旁那少年便从腰间掏出一排明晃晃的银针,递到她面前,道:“颜姐姐,给!” 妖娆的女子正是容颜,苏轻言的小师妹。 在进灵溪谷前,因为长得太过妖娆,平日里总会遇到一些骚扰,让她不胜其烦,后来有幸拜入了灵溪谷,跟着师父学了易容术,再出门时就总喜欢把自己易容成其貌不扬的模样,易容后纠缠她的人少了许多,让她清静不少。 看着一脸认真把银针递给自己的少年,容颜不禁失笑,她也只是说说而已,这傻孩子居然还当真了,心底的火气消了不少,摆手道:“算了,不跟他们计较。” “哦,”那少年听容颜这样说,倒也没有多问,又把银针收回腰间,确定放好之后才又对着容颜道,“走吧,苏大哥和顾大哥说在天香楼等咱们。” 第11节 少年是苏轻言两年前刚上任渝州知州时认识的,姓梁名愈,也不知什么身份,见着苏轻言后便要巴巴拜他为大哥,苏轻言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没有赶他走,反而随时将他带在身边,这梁愈长得倒是眉目俊朗,只是性子有点呆了,说得通俗点就是二愣子,从容颜随口说要戳瞎他们的眼他便马上一脸认真递出银针便可看出。 今早容颜还没醒,苏轻言和顾恒便已经进了城,梁愈则是被留下来等容颜醒了才和她一起进的城。 容颜摸了摸脖子,确定苏轻言留给自己的那条叫“遮疤的”的小皮没有掉下来,才放下心来,不然万一撞见沈容,沈容见着她脖子上的疤痕肯定会起疑。 放心过后,她拍了拍马儿,道了声:“走吧。” 马儿走得极慢,摇摇晃晃,容颜心里想着先前那张面具定然不能再用,现在这张脸又太过招摇,是得赶紧做一张新面具了,至于材质,她看苏轻言留给她的这张遮脖子上刀疤皮就很好,既能透气,又能粘得牢牢的,看能不能从苏轻言那儿要点儿皮来重新做一副面具,可是面具得做成什么模样才好呢! 容颜一想事情就容易分神,对周遭的事物反应迟钝,正纠结着做个什么模样的新面具,突地听到身旁的梁愈急急道:“颜姐姐,过来一些!” 梁愈这一唤,她才回过神来,只见得对面十多个黑衣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护着一辆蓝色马车朝着他们这边缓缓过来,路人们早就很是自觉地给那马车让了道儿,独独容颜还骑着马在路中间,她忙扯了扯缰绳,拍了拍马儿,马儿听话地挪向梁愈那边,给他们让了道儿。 梁愈则是看着那辆马车,感叹道:“好大的排场。” 虽是感叹,眼底却没有多少羡艳。 容颜因为有事纠结,也没怎么听到梁愈的话。 梁愈倒也不觉无趣,待得那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时,梁愈勒了勒缰绳,马儿停了下来,而恰在这时,马车的帘子晃了晃,刚好被风掀起来一些,梁愈好奇地看着马车里的人,她正垂着首在看着手中的画卷,虽只有侧颜和白皙优美的颈项,却让梁愈惊呼道:“我见过马车里的人,在苏大哥的书房的画上。” 他这话总算引起容颜的注意,容颜也抬头往马车里看过去,帘子刚刚落下,她没来得及看到马车中人儿的脸,却眼尖地看到了那女子手上拿着的画,那不正是许酒昨日里画的那幅吗?再一看那些个侍卫,可不正是守在国公府门前的那几个嘛! 只这一眼,她便确定那马车里的人是许酒,想起昨天沈容让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还卑鄙地暗中下毒,容颜就很火大,看着缓缓行驶过去的马车,她忽而笑了,她可没忘记昨日说过要把许酒和师兄凑成对儿的,将马儿掉了个头,招手唤了梁愈一声:“小鱼儿。” 还一直盯着马车纠结着眉想着苏大哥画里的人儿怎么会在京城的梁愈听到容颜喊自己,转头便看见容颜突然露出的笑意,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愣愣回到:“颜姐姐!” 拍了拍马儿,走到容颜身边,同她肩并着肩。 “你的功夫怎么样?”容颜转头问他。 “还……还行吧?颜姐姐你想做什么?” 这孩子实诚,他说的还行,大概就是真的还行,容颜嘿嘿笑了笑,道:“想给师兄弄个美人儿回去!” 梁愈看着容颜脸上的笑意,挠了挠头,有些纠结道:“光天化日的,这样不好吧?” 嘴上虽是这样说,心底却蠢蠢欲动,他突然也想知道苏大哥见到画中的人儿出现在他面前时是什么样的反应,正犹豫着要不要同容颜一起把那马车里的人儿抢回去时,又听得容颜道:“我们又不明抢!那有什么不好?” 梁愈一愣,一脸求指点地看着容颜,问:“不抢?” 不抢怎么弄回去? 到底是头脑简单,容颜看了他一眼,道:“跟着走便是了。” 说罢,又怕了拍马儿,率先跟在那群已经远去的队伍后头。 梁愈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只能拍了拍马,跟了上去。 第11章 计划 待得许酒的马车过了之后,大街上又恢复热闹。 容颜和梁愈一直骑着马离许酒的马车不远也不近地跟着,二人将距离控制得极好,既不会跟丢,也不会跟得太近,让他们起疑。 马车走了许久,越走越偏僻,最后往最东边那条街尽头的一个小巷子里拐了进去,速度逐渐放慢,想是应该要到目的地了。 这儿是卖古玩字画的一条街,人并不是很多,若再跟上去就难免有些显眼,为了不被发现,容颜在这条街的拐角处就停下来,又跳下马把缰绳丢给梁愈,趴在拐角处观察起那一群人。 梁愈四周看了看,十分头疼地捂着额头想,好在这儿偏僻无人,不然颜姐姐那姿势一看就知道他们要干坏事儿。 许酒的马车在第五家卖字画的店铺前停了下来,黄莺掀开车帘,看了看眼前这家店,大门已经有些旧了,核桃木质的匾额上简简单单书着“高雅轩”三个大字,看上去分外雅致。 管家说的大概是这儿了。 黄莺想着,小姐一见着红衣男子就会发疯,为了安全起见,她自是得先去确认一下店里有没有穿红衣的客人,便先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小姐,到了,您先在车上待会儿,奴婢先去店里看看。” 许酒透过黄莺掀开的车帘,见着外面没什么人,也知黄莺在担心什么,倒也就不急了,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许酒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但是很奇怪,她似乎能感觉到跟着自己的人并没有恶意。 见得黄莺走了,她才掀起车帘,往街角处望过去,果然,那儿有个看起来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子正探着头望着她这边,见着她掀起车帘又忙缩回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探出头。 许酒笑着冲着她招了招手。 许酒却不知道她这一招手让容颜着实吓了一跳,赶紧又缩回头。 原来真被发现了,她自认为她跟的已经很隐秘,许酒是怎么发现的? 梁愈见容颜突然缩回脑袋,紧张道:“被发现了?” 容颜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探出头去,许酒已经放下了帘子,而那些侍卫却没有什么动静,想是并没有同侍卫说什么,容颜淡定道:“发现了也没啥,她这不没有跟侍卫说什么嘛!” 正说着,便见先前进店的那黄衣少女又出来了,不知对着许酒说了句什么,许酒掀开帘子探出手,黄衣少女小心翼翼扶着许酒下了马车,往店里面走了进去,而那十多名侍卫成“一”字型排开,守在了店门口。 而那车夫就在小店门口候着。 又等了好一会儿,见得时机差不多了,容颜转头对不放心左右望风梁愈道:“我先过去,你在这儿等着,待会儿我驾着马车往那边赶的时候你就趁机把许酒掳走,然后把她丢在天香楼门口。” 梁愈皱了皱眉,问:“你不是说不明抢吗?” “呵呵!”容颜冷笑了两声,“我说的是不抢,又没说不掳!” 看着无赖得理智气壮的颜姐姐,梁愈彻底无语了。 容颜见梁愈抿唇不语,又苦口婆心劝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师兄好嘛!你也说了师兄的书房里都有那姑娘的画像,可见师兄是喜欢他的,但那个怂包又不敢来找她,我们这些做师妹的、做小弟的当然得帮他一把不是?” 容颜这话倒是说到了梁愈的心底。 第12节 他记得他第一次去到苏大哥的书房时,看到女子的画像惊得手里的茶杯都掉到了地上,好奇问:“这姑娘是谁?” 画上的女子红衣如火,手中持着软剑,微微抬着下巴,眉目间张扬又高傲。 要知道他跟了苏大哥半年,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貌美的姑娘想方设法接近苏大哥,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撵了出去,害得他还以为他苏大哥不喜欢姑娘,喜欢男子,却没想他呆得最多的书房里竟有幅女子画像。 苏轻言望着画像,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淡声回道:“一个故人。” 这一声,竟不似他往日里冷清的语调,而是带着几分少见的温柔。 当时他便想,就算是故人也该是让他牵肠挂肚的故人吧,便又问:“你没想过去找她吗?” 苏轻言收回视线,莫名其妙的说了两个字:“不敢!” 他张了张嘴,连当今皇上都敢算计的人,居然说不敢去找一个姑娘。 想起当时的苏大哥,再听颜姐姐这一番话,梁愈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他苏大哥什么都好,就是事关这姑娘时就怂了,别说找了,连打听她的消息都不敢打听,只敢默默看着一幅画像寄相思。 梁愈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又问:“那咱们怎么帮?” “照着师兄那怂样,指不定那姑娘都不知道他是哪根葱,”梁愈此时还是在马上,容颜仰着头着实有些累,又道,“你蹲下来些,你这样我跟你讲话脖子累!” 梁愈听话的下了马。 他这么听话,容颜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管是话本子里,还是戏文里,要想得到人小姑娘的好感,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怎么样的第一印象才算好啊?” 梁愈摇头,他又不看话本子和戏文! “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孩子,以后怎么娶媳妇儿唉!”容颜摇头叹息了声,才又道,“第一印象当然就是要英雄救美啦!你想想,面对一个救了自己的人,特别是救了自己的帅哥,哪个姑娘能不心动?” 便是容颜的这一番说教,让梁愈在多年后,为了让自己喜欢的姑娘对自己动心,无所不用其极、想方设法创造英雄救美的机会,结果美人儿被他吓得出心理阴影了,总觉得两人八字相克,他天生就是她的灾星,碰到他就没好事儿,绞尽脑汁避着他,平白让他的追妻之路多饶了几个圈圈。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个时候的梁愈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深深觉得颜姐姐说得有道理,又问:“可哪儿有那么多机会给苏大哥英雄救美?” “所以说你傻嘛!”容颜拍了拍梁愈的头,道,“机会是人创造出来的,没机会身为师妹和小弟的我们不能帮他创造机会吗?” 容颜说到这头上,梁愈再不懂就是真傻了,他揉了揉被颜姐姐拍得有些发晕的头,不放心道:“可要真伤到人家可怎么办?苏大哥知道会砍了我们的。” “哎呀!我说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婆婆妈妈的?”容颜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我会注意分寸的,你只管帮忙把人送到天香楼就行了。” 第12章 被掳 虽担心弄伤许酒被苏大哥揍,但梁愈还是觉得颜姐姐说得有道理,便又爬上了马,等着容颜所说的时机。 容颜在出拐角前还特意整理整理了头发,一步一步施施然朝着高雅轩走过去。 快到高雅轩门口时。 “哎哟!”容颜突然惊叫,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这一声哎哟格外响亮,像是害怕旁人听不到似的。 梁愈看到容颜摔倒的那一刹那,心里一惊,就想冲出去把颜姐姐扶起来,却又一想,这莫非是颜姐姐的计策?在听到颜姐姐那声夸张地哎哟之后,便知道了果然是。 他有些糊涂,不知道颜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做,只守在墙角看着颜姐姐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再说那些个侍卫和车夫,人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容颜这么个大美人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便注意到她了,眼睛都隔一会儿往容颜那儿瞟一瞟,再隔一会儿往容颜那儿瞟一瞟,偏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盯着美人儿看,也不敢搭讪,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怕把这正往他们这处走来的娇滴滴的美人儿吓得转身跑了。 随着这美人儿“哎哟”一声,他们又都忍不住往美人儿那处看过去,却见得刚刚还步态盈盈的美人儿摔倒了,一个二个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想要去扶,却又都不敢去,深怕里面那位出了什么临时状况,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心疼美人儿摔倒了,自己又不敢擅离职守。 见得自己这样摔倒都没人来扶自己,容颜有些尴尬了,莫非自己这张脸贴假面具太久人也丑了? 以前她只要一声惊呼可是有一堆人冲过来帮她,顺带着揩油的,她想了想,又不死心地生生挤出两滴泪,冲着那车夫道:“大哥,小女子的腿脚好像崴了,可否请大哥帮忙把小女子扶过去一下?” 那车夫倒还算个老实的,见得这小娘子貌美,虽然也有心去帮她一把,但又担心自己过去会让她害怕,这会儿她叫他过去,他自是不再多想,跳下车便往那小娘子那处走过去。 容颜见车夫来,又硬生生逼着自己多挤了两滴泪,眉头微蹙,轻咬着唇,像是极力忍着疼一般,看上去是楚楚可怜,含泪道:“大哥可知这附近哪儿有医馆?小女子这腿怕是废了。” “在下刚好懂些接骨疗法,倒是能帮姑娘看看。”车夫半蹲下身,便要去掀容颜的裙子。 这动作不禁让容颜想起过去被揩油的场景,强忍着踹他一脚的冲动,一脸乞求,道:“不必了,大哥可以把那马车借小女子歇息片刻吗?这地上……” 车夫见着这漂亮的小娘子就这样坐在地上着实不妥,虽天气已经慢慢回暖,但到底还是春天,地上稍稍凉了些,但那车子……他转过头去望了望那群侍卫,见得他们一脸“来吧来吧!可以的!”的表情,便又对着容颜道:“马车外面倒是可以让姑娘歇一歇的,总比地上好一些。” “那给大哥添麻烦了!”容颜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状似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之后冒着涔涔冷汗艰难地爬上了车,整个过程都没让车夫碰到她一下,没想这貌美的小娘子这般能忍,腿脚崴了还能一声不吭地走那么远不让人扶,着实让人佩服。 容颜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陌生男人碰到她,又不能让他们起疑,所以演得格外卖力,到得车上坐好后,她才背对着他们掀起裙角悄悄看了眼脚踝,竟真的青了一块。 “姑娘,在下这儿有些药酒,用一下应该会好一些!”那车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青瓷瓶,递到容颜面前,他这猝不防的声音下了容颜一跳,忙将脚踝遮住。 车夫见容颜遮掩,还以为是她觉得自己冒犯了她,忙道:“姑娘尽管上药吧,我不看你便是。” “谢谢啊!”容颜巧笑着接过青瓷瓶。 那车夫见容颜结果瓷瓶,竟就真的转过身去不看了,容颜又为难地看了看那一排的侍卫,他们也有些尴尬,却也没有再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她不着痕迹地往高雅轩瞄了瞄,见得许酒和那穿鹅黄衣服的侍女正要出来。 是时候了! “抱歉了!”她突然猛地一脚踹开了站在马车旁的车夫,让他远离了被马车擦伤的危险,拿起他去扶她过来时放在车上的马鞭使劲儿往马儿身上抽了过去。 马儿嘶鸣一声,抬起前脚便“嘚儿嘚儿”地狂奔而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愣在了原地,特别是车夫跌坐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刚刚还娇娇弱弱的小娘子怎么突然踹了自己一脚跑了? 第13节 “快追啊!?”黄莺扶着许酒刚出来便见得马车被一个女子抢跑了,而那些个侍卫和车夫还一个二个愣在原地,当即吼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这地儿偏僻,离国公府又远,要是没了马车那得走多久才能走回去?走路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小姐也不喜欢坐马车,可若是再走着走着像上次一样,小姐又看到个红衣少年,再想办法把他们给甩了,那她怕是也要落得被杖毙的下场。 那十多个侍卫方才如梦初醒,纷纷策马去追那貌美的小娘子了。 时机到了! 见得多半侍卫都去追颜姐姐了,只留了两三个在那儿守着,护着许酒,梁愈眼睛一亮,驾着马儿便往高雅轩门口奔过去,将手中的绳索往许酒身上一套,便把她拉扯过来夹在腋下又狂奔而去,速度就像一阵风一样,快得不可思议,那群留在原地的侍卫这回倒是比上次反应快,忙着追了上去。 “啊!!!”黄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两眼一闭晕了过去,她又把小姐弄丢了! 许酒整个身子被这十五六岁的少年捆着夹在腋下,面朝着马屁股,努力了好久都只能看到少年的后脑勺,许酒干脆就放弃了,只出声问:“你跟那小姐姐是一伙儿的吧?” 梁愈愣了愣,问:“你怎么知道?” 许酒道:“我刚看到你们在一起了,我看你这样夹着我也挺累的,要不要把我放到马上去?” 梁愈以为许酒在耍花样,便不肯放,反正掳都掳了,怎么也要把她放到天香楼去,但又怕她因为自己不肯放下她而乱动,便同她解释道:“你别怕,我和颜姐姐不会害你的,我们只是带你去见个人。” 许酒诧异抬眼看他的后脑勺,问:“见谁?” 梁愈回道:“苏大哥。” 苏大哥…… 是他派人来寻她了吗? 而这时,来追他们的侍卫已经快追上他们了,眼见着越来越近,其中一个侍卫突然举起弓箭,便朝着梁愈射了过来。 “小心!身后有箭!” 许酒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人要是有事,就没人带她去见苏迎了! 梁愈听得许酒的提醒,身子一弯,轻松地躲过了刚刚那人射的剑,又将衣袖中的几枚银针朝着身后甩了过去,刚好刺中了那三人的马匹,只听马儿一声惨叫,紧接着身后就再没了马蹄声。 他又紧接着几枚银针飞出去,射掉了那侍卫手上的弓,如此精准的手法,他却是连头都没回,只是低头不解地问许酒:“为什么帮我?” 按常理来说她应该是巴不得他被箭射中才是,虽说他们也不一定能射的到他。 许酒丝毫没有犹豫,答道:“因为你是他派来的人啊,我信你不会害我。” 她说他是他派来的人,所以信他不会害她,虽不知她嘴里的“他”是不是苏大哥,到底她还是个女的,他掳了她她却还提醒他背后有箭,梁愈不禁有些惭愧,自己这样的夹着人似乎太粗暴了,将手一提,让她坐在了他的身前。 她转过头看他,却见得那三个侍卫竟又使者轻功追过来了,忙提醒道:“他们又追过来了!你小心一些!” 第13章 演员 容颜骑着马左弯右拐,专朝着无人又偏僻的小巷跑了好久,估摸着梁愈应该已经得手了,她才从马车上站起身转过头冲后面追她的侍卫妖娆一笑,才道:“玩够了!马车还给你们!” 说罢,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一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追着容颜跑的那几个侍卫见得她跳车逃跑,便赶紧追了上去,可哪儿还能看到人?面禀相视好一会儿。 “调虎离山!”一个高瘦高瘦的男子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她是故意引我们离开的!” “小姐!”高瘦男子旁边的矮黑男子拍了拍头,道,“小姐有危险!” 听得此言,十多个黑衣侍卫皆打了个寒颤,再顾不得去追那妖娆的小娘子,纷纷驾着马,拖着马车往回跑。 可刚刚追容颜时,容颜特意带着他们绕了许多的弯道,这会儿一时间竟找不到回去的路。 隐匿在街旁屋檐上的容颜,看着他们慌乱离开的背影,轻笑一声,轻轻松松跳了下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过去,未走两步,她又突然停了下来,茫然看着四周。 这是哪儿来着? 刚刚只顾着带着他们绕弯路给梁愈争取时间,她竟忘了其实她自己也是路痴,这下倒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容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完了完了,待会儿若是梁愈把许酒直接丢到天香楼…… 找不到路,四下又无人可以问,容颜只能闭着眼睛乱走,不求能走对路,只要碰到人能问路就可以了。 寻了好一会儿,总算寻到了一条有人出没的小街,街上间间店铺前都挂着一块帆布招牌,风一吹,吹得帆布翻飞,上面各种字体的“赌”字漫天飘飞。 却原来是赌坊一条街。 “小姐!给点赏钱呗!”容颜正想找人问路,便见一中年男人堆着笑站在她面前,男人头发乱得跟鸡窝似得,衣衫褴露,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拿着一只破瓷碗,破瓷碗里装了三个铜板。 看着眼前的人,容颜突然计上心头,从腰间解下钱袋。 那乞丐便就这样直勾勾看着这漂亮的小娘子解下钱袋,又直勾勾地看着她从钱袋中掏出一锭黄灿灿的金子,笑着问他:“大哥,需要钱不?” 头一次有人拿着金子问他要不,乞丐被迷花了眼,忙点头道:“要要要!” 容颜却又突然收回金子,一脸为难道:“可小女子的钱也来得不容易,自是不能白白给大哥你。小女子想请大哥帮个忙,大哥答应不?” 眼见着快要到手的金子又飞了,那乞丐哪能不慌?忙堆着笑点头如捣蒜:“答应答应,姑娘只要不是要我去死,要做什么都答应。” 很好,她要找的就是这种胆小、爱钱如命又不会功夫的人,容颜见他答应,拿帕子捂着笑道:“大哥放心,小女子要你的命也没用,只是让大哥帮小女子去天香楼调戏一个人。” “就这么简单?”乞丐似不敢相信,一锭金子去调戏一个人未免也太便宜他了,他虽是乞丐,却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若她要他调戏的是哪个王孙贵胄可怎么办?于是他又小心翼翼问,“调戏谁?” 容颜又拿出金子,答道:“许酒。” 调戏她? “不要。” 乞丐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他可没敢忘了那个十岁便把他手臂差点废掉的姑娘。 原来这乞丐正是当年企图偷许酒钱袋,最后却被苏迎和沈容逮到的胡三。 第14节 没想这乞丐竟想也不想就拒绝,容颜竟是愣了一会儿才问道:“为何?” 胡三忙道:“那可是个小霸王,惹不得的主儿,八年前我的手臂就险些被她废掉,我前几天好不容易才回京,可不想去惹那个祖宗。” 原来他认识许酒?这可更好办,她只要让他去天香楼便可,可听他这样说,容颜便想着许是胡三大概还不知道许酒的近况,她在胡三面前把玩着手上的金子,状似可惜地叹了一口气,道:“看大哥长得这么高大威猛,原来连个疯癫痴傻的小姑娘也怕!本来看着大哥缺钱花才找大哥的,既然大哥不肯,那小女子便找旁人了。” “疯癫痴傻?”胡三明显听到容颜把这四个字加重了。 他确然是不知道许酒的近况,八年前,就在他企图偷许酒钱袋的第二天,那个自称沈容的人突然找到他,让人废了他的一只手筋,并丢出了京城,声称再不想看到他,他自然是不敢再回来,只能四处流浪。前两个月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应该是不记得他这个小人物了才回来,昨天才到京城,刚一到便又忍不住跑赌坊,输得只剩个裤衩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没空也没心思去打听许酒的事情,竟是到刚刚才晓得许酒竟已经痴傻了。 见他是真的不知道许酒的近况,容颜才放心一些,点了点头,道:“是啊,都已经痴傻好多年了,苏家和许家都没了人,现在她孤零零一人,看到人就躲。” 容颜还特意加重了“孤零零”三个字。 原来定国公府没了,只剩了许酒一个人!这就好办了!胡三慌忙抢过小娘子手上的金锭子,道:“我去!我去!” 接过钱之后,胡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狐疑问容颜:“姑娘为何要让在下去调戏那许酒?” 知晓原因也好防备。 容颜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也不是让大哥真调戏,就是想大哥帮忙演一场戏,小女子的兄长,暗中恋慕许姑娘已久,可那许姑娘对兄长一直爱答不理,小女子见不得兄长苦恼,便只能想法子助兄长一把了。” 原来是这样,胡三点了点头表示明了,可转眼又皱了皱眉,道:“那姑娘你大哥不会出手揍我吧?” 容颜轻笑:“放心,我那大哥是一届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揍也不会让你缺胳膊少腿,大哥你想想,一锭金子挨一顿轻轻的揍,也不亏是吧?” 胡三是个被揍惯了的主儿,听得容颜这样说,自是放心了,想着许酒那姑娘看着便是喜欢强大的人,文弱书生自是入不了她的眼,他拍了拍胸脯保证:“姑娘你放心!我保准能在许酒面前凸显出你大哥的威风,让许酒对你大哥刮目相看!” 容颜低笑:“那就麻烦大哥你了。” 第14章 壮胆 再说回追着容颜跑的那十多个人,他们发现中计后便立马调转回高雅轩,果然没再见到许酒的人,只见到了被店家扶进去的黄莺哭哭啼啼。 众人心下接着又是一沉。 那高瘦长得跟竹竿似的男子皱眉问:“小姐呢?” 黄莺本是个普通打扫的小丫鬟,因着许酒刚被沈容接回国公府时多看了她两眼,似对她并不反感,才被沈容调到了许酒身边照顾着她,毕竟没受过训练,也没见过大风浪,虽然平常算得上机灵,可一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却容易乱了分寸。如今她又一次把许酒弄丢了,吓得除了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见得那些个侍卫回来,像是立马有了主心骨一般,擦干眼泪答道:“被一个蓝衣少年劫着往西边去了。” 高瘦的竹竿似是他们的头领,听得黄莺的话,当机立断:“西街人多,那人骑着马应该逃不快,我们分头去寻,你速速回去将府里的人全部调出来寻人,再想办法禀报王爷小姐失踪的事。” 说罢,他便带着人出了店子。 听得高瘦竹竿的话,黄莺才反应过来,她在这儿哭的确于事无补,禀报王爷早些找到小姐他们才有活路,否则恐怕这十多个人一个都别想活。 当即擦了脸,骑着匹马往国公府赶回去。 容颜能轻轻松松甩开十多个人,可梁愈和许酒那边,因着他们逃跑的功夫本就不如容颜,且梁愈又不愿意伤人,二人竟是废了好半天才甩开那三个追他们的侍卫。 街心行人太多,骑马反而会引起注意,二人干脆弃了马,隐入人群中。 刚到得天香楼,梁愈便在四处寻容颜的身影,环顾一圈也没看到,正头疼之际,有一人匆匆从梁愈身边擦身而过,往他手中塞了一张纸条,他见许酒正怔怔望着天香楼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偷偷将纸条打了开,纸条上就写了两个字——右边。 他收起纸条下意识往右边看过去,容颜正翘着二郎腿在天香楼对面的茶楼喝着茶,见他望向她,忙放下茶杯朝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过去。 见得她这样,梁愈便知容颜已经安排好了,又开始打腹稿,想着怎么把许酒一个人丢在这儿。 然而,还未想到找什么借口离开,梁愈便忽地觉得肚子一阵闹腾,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即脸皱成一团,道:“又坑我!” 他的声音将许酒的心神拉了回来,转头好奇看着他:“谁又坑你了?” 梁愈感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将要奔腾而出的便意,脸憋得通红,道:“没……没事,苏大哥就在天香楼三楼天字房,我肚子突然好疼,你自己先上去吧!” 说罢,不待许酒回答,便一溜烟儿的不见了人,徒留许酒一人呆在原地。 “真是个奇怪的人。”许酒看着梁愈飞奔而去的身影道了句,她看着天香楼外面没有接引的小二,里面也没有说书的先生拍桌子的声音,更听不到有人喝彩叫好的声音,心中有片刻犹疑,怀疑里面是否有陷阱。 思索片刻后,她还是抬脚踏上了天香楼门前的台阶。 对于苏迎,她心底总是抱着侥幸,以前总是不停去找同他哪怕有一点点相似的红衣男子,总是想着万一那人刚好是他呢?而这一次,她又抱着侥幸,前些天她才收到苏迎曾经答应送给她的紫竹簪,万一那人真是苏迎派来的人呢? 胡三就坐在天香楼一楼最角落靠窗的座位上看着许酒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他刚刚特意打听了一番,那定下三楼天字房的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很是文弱的青年男子,而现下又看许酒果真是孤身一人,脸上也没有了当年的张扬与高傲,这才放下心来,那漂亮小娘子真没有骗他。 眼见着许酒踏进大门,环顾了一周,他心又提了起来,虽说她现在没有了当年的张扬,可看上去也似乎并没有疯癫痴傻,不禁又想打退堂鼓,他又透过窗户往对街茶楼那漂亮小娘子看过去,却见得她正似笑非笑看着他,手上还拿着一锭金子抛了又接,接了又抛,明显是在提醒胡三,他要该做的事情还没做。 他又一个激灵,她会不会把金子收回去?那小娘子看起来娇柔,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天香楼的客人和跑堂都放倒,想要把他手上的金子收回去自然是轻而易举。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想到还没捂热的金子有被收回去的可能性,胡三当即一咬牙,也顾不得那么多,挥了挥手。 大厅里装模作样坐着喝茶的十五个人见到胡三挥手,当即将天香楼的大门关上避免许酒逃跑,又团团将许酒围住。 突然被围困,许酒顿住脚步,环顾四周,除却围着自己的十五个人外,竟真看不到半个客人,掌柜和跑堂的都没有踪影。 “小姑娘,你找谁呀?”胡三笑嘻嘻地看着许酒。 眼前衣衫破烂的无赖让许酒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见着许酒只看着自己,一脸迷茫,胡三心下当即全信了容颜的话,胆子又大了几分,道:“过来陪爷喝两杯可好?” 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人,许酒又一心想确认苏迎是不是在楼上,便不打算理他,径直要往楼上走去。 胡三见许酒脸上迷茫过后便又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顿时一急,将拉住她的手臂,恶狠狠扯着嗓门道:“今日你不陪大爷我喝一杯便别想走!” 说完便又朝着三楼紧闭的房门瞟了一眼,想着这音量,楼上那位应该听得到了吧? “贵人,给点钱呗!” 第15节 “不给钱就不许走。” 如此熟悉的场景,渐渐与许酒脑中某个片段重叠,许酒突然想起来了,她确然是见过这个人,就在八年前的冬天,他偷了她的钱袋,被苏迎和沈容逮住了。 想起那日的场景,她眼眶微热,敛下眸子,按了按手腕剑环上的机关,软剑“咻”地一声便伸展开来。 剑锋寒光闪过,许酒再抬头时,眼中已无湿意,她唇角微扬,道:“哦?我倒要看你怎么不让我走了!” 她原本手腕上的那把软剑不知在什么时候丢了,现在手腕上带的这把是遇到沈容后,沈容请能工巧匠照着她以前的软剑重新打造的一把,同从前的竟是别无二致。 许酒这幅模样,让胡三下意识就想起八年前,他不过拉了她一下,便被她手里的软剑划伤了手臂,那时候她看看起来才十岁。 胡三悔恨万分,那小娘子不是说许酒见着人就怕了吗?可眼前这许酒的神情和唇角的弧度分明和八年前一样。 他吞了吞口水,手下这群围着许酒的人其实都是一些看起来凶狠,却又没有什么真本事,是他花钱雇来给自己壮胆子的,待会儿要有什么问题,他们肯定不会管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赶紧松了手,红着眼便又要扑过去抱许酒的大腿。 许酒虽疯,却也是只看到同苏迎相像的男子才疯,她痴傻胆小,也只是面对不认识的人时才痴傻胆小,眼前这胡三,她虽也记得的不多,却还是知道自己从前就不怕他的,看出他的意图,她笑着往前走了一步,道:“你刚刚,是要我陪你喝一杯茶?” 胡三忙摇头,道:“没没没!我说错了!” 许酒又逼近他一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道:“我陪你喝茶,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胡三觉得许酒笑得实在太渗人,哆了哆嗦,小声问:“我有什么能帮上您的?” 许酒指了指天香楼三楼的一号房,道:“我看上三楼天字房的客人了,想去把他抢回去,可又有点怕他,你……和你的兄弟帮我壮壮胆子,好不好?” 胡三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果然还是那个小霸王许酒,哪里疯了?可小霸王居然也有怕的人?不对,那小娘子不是说是三楼天字房的公子看上许酒才让他来扮演这恶霸的吗?他有些理不清现在的情况了,见得许酒眉心皱了皱,忙又爬起来道:“这还不简单,您放心,只要您看上的人,不用您亲自动手,我胡三帮您把他绑了送到您房里去!” 管他呢,在胡三看来除了当初那两个拦住他的公子以外,没什么人比许酒还可怕了。 三楼天字房。 苏轻言原本和顾恒正在商议近来工部的一些问题,早在许酒进来被围住时他也有听到动静,只当是哪个恶霸又在欺凌女子,他向来不喜多管闲事,便是自家这茶楼被闹得毁了,也自然有人出来料理后续事宜,无需他来操心,且他们并没有上来三楼,他便没去理会。 可在听到许酒声音的那一刹那,他手中的杯子险些落地,还未待顾恒将接下来的话说完便起身去开门。 刚开一道门缝,又见着许酒握着手中的软剑,笑看着胡三。 他素来清冷的眉眼霎时柔和了不少,唇角微微上扬。 她还是同以前一样。 看这模样,胡三怕是伤不了她,苏轻言放下心来,只站在门后,静静看着许酒。 顾恒虽诧异于苏轻言的举动,却也没说什么,只停下未说完的话,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却在听得胡三的话之后,险些将茶水喷了出来,忙从怀中掏出帕子捂着嘴一阵儿猛咳,咳过之后,又看着站在门边手搭着门栓凝神听着门下动静的苏轻言揶揄道:“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要把你打包送给别人,在你家地盘上打你的主意,你是打算毒疯他呢?还是打算毒死他?” 见许酒带着胡三一帮人上来,苏轻言清冷的眸子染上笑意,关上门,又将门边的烛灯转了一圈,尔后回道:“束手就擒。” 顾恒:“啥?” 第15章 屏风 天香楼一共三层,每层的格局都不一样。 一楼是个空旷的大厅,厅中就摆了一张约莫一岁幼儿高的说书台子和五十来张桌子,以往几乎是座无虚席,大厅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旋转木质楼梯,楼梯的扶手上刻着上古十大神兽。上了二楼便能见着一条半月形的走廊,走廊边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小包间,一共二十间,环着走廊,在包间里打开窗户便能看见外面繁华热闹的大街,出得包间门站在走廊上既能看到说书的台子,又能将楼下五十多张茶桌一眼收入眼底。 一般若是来听书便会选一楼,若是来喝茶又喜安静便会选二楼。 而三楼,则是客房,只有两间,一间天字房,一间地字房,因靠着卖茶与说书来招揽生意,三楼的客房也就成了摆设,自天香楼开业至今,住过的人屈指可数,多半是空着的。 带着胡三等十多个人浩浩荡荡上了三楼,许酒摆了个手势,示意胡三他们暂时先在楼梯口等着,待她确认了房间里的人再行动手,以免绑错人,而她则缓步行至天字房外面。 房间里面似有人在低语,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许酒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房间里有多少人。 熟料只刚刚听到有人说了一句“束手就擒”后便没了声音。 她又将身子贴得再近了一些,却不想,门突然开了。 许酒一个猝不及防,整个身子往门内倒了去,幸得有人拉住她的手背,才没让她摔倒在地上。 “姑娘有事?”淡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许酒趁机环顾房间,这是一间一居一室的套房,最为显眼的便是厅中那一副绘着山川落日图的屏风,屏风后面许是卧房,视线右移则能看到一张小塌,榻上摆着一张小檀木茶几,檀木茶几上的金猊香炉轻烟萦绕,里面不知烧得什么熏香,闻着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榻上还有个穿着灰白色长衫的男子,男子坐姿随意,正捧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许酒。 只一眼,许酒便确定他不是苏迎,可那屏风,分明是出自苏迎的手笔。 苏迎喜丹青,尤喜画景,她曾经便是为了能光明正大接近苏迎而让自己父亲替自己开口,让苏迎教她学书画,她向来顽劣,此次突然说要学书画,许追自是喜不自胜,当日便带了厚礼去拜访右相苏禹之,之后,她便成了苏家的常客。她的丹青是苏迎手把手交出来的,苏迎的每一幅画,落笔收笔的习惯她都一清二楚。她虽忘了许多事,忘了苏迎的样貌,但一些东西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便是失了过去的记忆,那些东西也不会忘记,譬如她对苏迎的执念,又譬如苏迎的一些习惯。 或许那奇怪的少年没有骗她,苏迎是真的在这儿。 既然榻上坐着的男子不是苏迎,那拉着自己衣袖的这个呢? 许酒抬头,见拉着自己的是一个眉目清俊的黑衣男子,此时他挑眉正看着自己,没有清冷的眉目,没有红色裘衣,也没有眼角的泪痣。 他的模样同许酒想像中的苏迎并不大相同,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苏迎向来是眉目清冷,对着她时除了冷淡,似乎再没了别的表情。 她多少抱了一丝希望,但没有敢抱全部的希望,所以没见到苏迎,虽失望,却也不至于绝望,或许在她心底,也是明白苏迎是真的死了,那簪子可能真的只是巧合,失望之后,她转头痴痴看着那画,问:“我能多看一眼那幅画吗?” 能再见到苏迎的画,对她来说也是好的。 苏轻言愣了一愣。 她还是在找他…… 她认出了他的画…… 可她却没认出他。 也是…… 便是他自己到如今也不大敢相信在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活下来,每每醒来,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就连跟他最为亲近的顾恒也不知道他便是苏迎,他一向刻意疏远她,她认不出他来也是自然。 第16节 他松开握着许酒手臂的手,弯起唇角,让出了道。 许酒冲他感激一笑后便进了房。 胡三愣愣看着许酒,这情况,他是绑还是不绑?正犹豫间,便见得拉住许酒的那黑衣男子似不经意间往他这边扫了一眼,那一眼同看着许酒时的神情全然不同,冷淡中似又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他又没骨气地腿软了,如今看这情况,似乎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忙啊,当即挥了挥手,带着十多个重金聘来壮胆的人又下了楼。 许酒没再去管胡三,进得房间后便急急走到屏风旁,抬起手想去抚那屏风,却在即将触碰到屏风的时候又顿住了手,似害怕弄坏了那画。 苏轻言见得胡三他们离开,方才关了门回到小塌边坐下。 顾恒玩味地瞧瞧自看了自己一眼后便无视了自己,现在又看着那幅屏风发呆的许酒,再看看坐在他对面看着许酒,手无意识摩挲着茶托的苏轻言。 苏轻言向来是个自恋的,不管走到哪儿都喜欢自己画上两幅画裱成屏风,三个月前,他刚回京便收到了苏轻言托人捎过来的画,让他帮忙找人裱了放在天香楼,掌柜会处理。 他虽生得清秀,看起来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却是武夫出身,不通笔墨,也看不出那画有何特别之处,自然也不知道许酒为何对那画如此感兴趣,但更让他好奇的却是苏轻言,据他对苏轻言的了解,苏轻言就像一只刺猬,防心极重,若不是他极其信任的人,他是决计不会让人靠近他,陌生人别说是进他的房间了,就连同他说话,他多半也是淡漠至极的,这一点倒是让他想起他另一位早已亡故的好友,那位好友似乎也只对许酒例外,不过他对许酒例外是因许酒死缠烂打,他实在没法。而苏轻言却是第一次见许酒,他对许酒的态度着实奇怪。 看着此情此景,他忽地又想起昨日见到容颜时,容颜愤愤说着要把苏轻言和许酒凑成对儿。 半晌,顾恒终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抬腿踢了踢苏轻言的腿,用口型无声地问:“你认识她?” 因着心里有事,苏轻言没注意到顾恒踢过来的脚,这一踢让他回了神,淡淡扫了顾恒一眼,又低头拂去衣角被顾恒踢过来时沾染上的灰尘,却没有回答顾恒的问题意思。 顾恒见苏轻言十分嫌弃地擦着自己刚刚踢过的位置,不屑地哼了一声“娘炮”。 他在战场上见惯了风沙血雨,身上沾灰沾血是常态,见的也多是在烈日下操练的士兵,认为大男人身上流汗沾灰极其正常不过,在他眼里,只有娇滴滴的大小姐才见不得自己身上有一丝不干净,一点点灰尘都沾不得的苏轻言在他眼里自然就成了娘炮。 当然,这一声他是没敢让苏轻言听到,不然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指不定会怎么还击他。不过见苏轻言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他倒也没有再问,只继续捧着茶杯百般无聊地往窗外看去,却不巧看到坐在对面茶楼二楼的梁愈和容颜二人。 梁愈正捂着肚子哭丧着脸跟容颜说着什么,容颜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梁愈的肩膀似在安慰他,这一拍竟是拍得梁愈腿一软,面色又变了,当即红着脸捂着肚子又匆匆奔了出去,容颜在梁愈捂着肚子走后又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见着容颜的笑颜,顾恒的嘴角也不禁跟着弯了起来,如此的生龙活虎,看来昨日中的毒已经清理干净了。 放下茶杯,顾恒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撑着头大喇喇地打量起容颜来,似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容颜也朝着天香楼三楼望过来,看到顾恒后,先是一愣,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恶狠狠地瞪了顾恒一眼,又起身离开了茶楼。 被瞪得莫名其妙的顾恒摸了摸鼻子,眼底笑意更深,倒是个好玩的姑娘。 被容颜吸引的顾恒却不知道,他的问题让苏轻言开始认真思考起以后该如何面对许酒。 作为苏轻言而言,他自是未曾见过许酒,可作为重生的苏迎,他又怎么可能不认识许酒? 这个傻姑娘自认识他开始,便事事围着他转,喜他之所喜,恶他之所恶,不管他对她的态度有多冷淡有多疏离,都未曾有过半分放弃的意思,更是在苏家遭难之后只身前去救他,整整五年的时间,便是铁石心肠也被她给捂化了。 第16章 决定 三年前苏迎被困在囚车上,看着满身血污的许酒持着软剑拦在囚车前时,他忽然想起有一年的夏天,许酒帮他救柳笑云时的场景。 柳笑云是工部尚书柳桥的独女,而柳桥是苏迎的恩师,因着柳桥不管去哪儿都会把这个独女带在身边,一来二去也就跟苏迎相熟了,苏迎对她倒是比对其他家的姑娘多了两分关照。 没多久,柳尚书在巡视南方防洪水库时在凉州遇刺,行刺的是凉州松山上的一窝山匪。 苏迎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同他同行的柳笑云被山匪抓了去,说是山寨头子看上柳笑云了,柳桥临死前求苏迎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柳笑云。 凉州地处南境,龙蛇混杂,而松山更是地势复杂易守难攻,那群山匪都是机关暗器的好手,松山上满是机关,若是不熟悉路线的,稍不注意便会丧命,朝廷在最初派了些人剿匪无果,还损失巨大之后便放之任之了,再加天高皇帝远,山匪猖獗,官府不作为,凉州早形成了官匪一窝的局势,苏迎去找当地官员时,地方官员也都只是敷衍行事,千推万托,就是不肯出兵。 官府不可靠,苏迎只能自己去救,可他也只带了十多个人来,怎么救却是个问题。 他正头疼之际,见许酒咧着嘴蹦蹦跳跳朝着他过来,蹦了两步,似想起什么一般,停了下来,又规规矩矩走到他面前问他:“还在担心她吗?” 担心吗?他天生冷情,担心倒是不至于,只是若救不出柳笑云来,恐会有负恩师所托,只是当时在他看来许酒不过是个爱跟着他的小姑娘,也没必要跟她解释太多,又不想她缠着追问,便转身就要走。 许酒却是突然出声:“我可以帮你救她。” 他转身看许酒,思量着若有许酒帮忙,救出柳笑云的可能性有多大,许酒表面上看上去像个纨绔,实际却是对机关阵法精通得很,若有她帮忙,自是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伤亡,只是这许酒虽有些功夫,却也只能制住一些如胡三那样的恶霸,如松山上那些真正凶悍的山匪,连他和他的那十多个侍卫都不指望能全身而退,带着她去只能让她身处险境。她是定国公和景阳长公主的独女,皇上亲封的清河郡主,此次又是跟在他身后出来,长公主曾经嘱托过,希望他能护好她,在他看来,柳笑云自然得救,但若为救柳笑云让许酒有了什么闪失,便不值当,正思虑间,又听得她说:“当然,我不能白白帮你。” 她扬了扬下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又接着道:“你得送我一样东西。” 这似乎还是她头一次向她讨要东西,往日里都是她送东西给他,看着她明媚张扬的脸,他也不知怎地,竟有些好奇她想要什么东西,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嘴里便问了出来:“你想要什么?” 似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先是一愣,而后嘿嘿笑着问他:“我想要你的人可以吗?” 他便知,她又在撩着他玩了,当下锁了眉头,无心同她玩笑。 她又忙道:“好了好了,跟你说着玩儿的。” 说罢,又状似随意指着小院子里栽种的紫竹,道:“我要你送我一根紫竹簪,你亲手做的,簪子上面要有紫色的蝴蝶,这个你应该能接受吧?” 他知道,她是真想帮他,遂笑道:“谢谢你。” 只是他却没打算让她帮忙,救柳笑云是他看在恩师的情分上,同许酒并无太大关系,他不会让她去冒那个险,也不想欠她什么。 是以,去救柳笑云的时候,他并没有带许酒,十多个人商议好了之后趁着许酒不在时出门的,却没想,到得松山时,许酒正在那儿等着他们。 月色下,她坐在桃树上,腿脚摇晃,噘着嘴不满道:“都说了,我能帮你救她,你怎么就丢下我了?”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苏迎虽疑惑,但也没有问,只皱眉道:“回去。” 她极其不满,从树上跳下来,梗着脖子倔强道:“我不回去。” 苏迎闻言,蹙眉冷声道:“我不需要你帮忙。” 她怔怔看着他,良久,又笑着摆手道:“好啦好啦,我不要你的紫竹簪了,白帮你这个忙行不行?” 苏迎不禁有些头疼,她到底知不知道,他不让她帮忙跟紫竹簪根本没有关系。 第17节 两人正僵持着,又有侍卫开口,劝道:“凉州乱,让郡主一个人在客栈也不比跟着我们安全,不如就让郡主跟着罢。” 许酒闻言,点头点得如捣蒜似的,又巴巴看着他,还举手保证:“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心知许酒性子拗,一旦决定的事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指不定还会跟他闹起来,再加之他们也确实需要熟悉机关阵法的人,便也不再要求她回去,只淡淡道:“若碰到人,便躲在我身后。” 若真有事,到时他多护着她便是。 许酒当即欢呼一声,跳起来便扑到他身上,柔软的唇往他脸上碰了碰,那十多个人皆抬头佯装看星星,当没看到这一幕,他却是觉着耳根发热,不自在地将许酒从身上拉开了一些,道:“走吧。” 有了许酒的帮忙带路,他们竟就真的毫发无损地上了山。 然而,在找到柳笑云带着她下山时,不知谁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惹得山上铃声大作,瞬间便有上百人蜂拥而来,这些山匪不似寻常恶霸,各个都是亡命之徒,他当即觉得不妙,当机立断,朝着许酒低语:“我们断后,你带着柳姑娘先回顾恒的别院。” 只要保证能拦住那些个人,凭着许酒对阵法的熟悉,定能平安带着柳笑云下山,原以为会费好些口舌劝她,却不想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点了头。 刀光剑影下,他看着许酒背着虚弱不堪的柳笑云转身逃走,这才专心应战。 这一战,损失惨重,苦战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上去的十多个人,只剩了三个人逃回去,山匪那边损失亦不轻,伤亡过半,且山上的机关不知被谁尽数破坏。 他们剩下的三人拖着满身血汗回到顾恒在凉州留给他的别院,刚一进门便闻到屋子里有血腥味。 他推开屋子,许酒正咬着牙给右手臂上的伤口上药,烛台上灯光如豆,昏黄的烛光照在她身上,有些朦胧,许是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慌乱将衣袖放下来,而后抬头时已是眉眼弯弯,一脸求夸奖的表情:“我把柳姐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还把他们的机关全部破坏了,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她的衣袖已经染上血,那抹红刺得他浑身难受,他走近她,将她的手执起来,查看伤口,问:“怎么伤的?” 她毫不在意道:“破坏山腰那儿的阵法时,不小心失误中招了。” 她不愿说实话,他便没有再问,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摊着另外一支手掌,道:“药给我。” 她愣愣将药放入他的掌心,他掀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替她上药,这药可防止伤口感染化脓,但药效却是极其刺激,整个上药过程中,她却是哼都没哼一声,看着她咬唇忍着疼的模样,他终是忍不住问:“为了护着她,让自己受伤,值得吗?” 以她的身手和本事,只要不碰到山匪、不分神,那些机关根本伤不了她,而绵软得连走路都走不成的柳笑云都毫发无损,她却受了伤,可见,多半是为了护柳笑云而受伤。 苏迎素来自私,若是毫无关系的人,他宁愿伤人十分也不会为旁人伤己一分,自是不明白同柳笑云毫无关系的许酒为何这样做。 许酒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眸子,喃喃道:“你担心她,若是她受伤了,你会难受,我不想你难受。” 纤长浓密的睫毛覆盖住了眼底的失落,她的声音极轻,轻得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是声声直击苏迎的心口,原来她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受,他说不清自己胸口那丝丝微疼是为何,上药的手顿了顿,半晌,才道:“你这又是何苦?” 声音有无奈,亦有叹息,他发现,他越来越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 许酒抬眸看着他,认真回道:“我喜欢你,便不觉得这是苦。” 世人说的痴儿,大约就是许酒这样的傻姑娘罢! 上好药,他才别过头解释道:“我救柳姑娘,只是因恩师临终嘱托,并无其他想法。” 说完,他自己都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跟她解释。 许酒怔忪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他:“所以……你并不是喜欢柳姐姐那样的姑娘?” 她怎么会以为他喜欢柳笑云?下意识地不想让她再误会下去,他微微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后,许酒突然地就凑到他眼前,明亮的双眼看着他,问得小心翼翼:“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姑娘吗?” 他愣住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喜欢她这样的姑娘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于许酒,他更多的应该算是习惯,习惯她跟在他身后,习惯她在他面前胡来,习惯对她冷冷淡淡,习惯她追着自己四处跑,也偶尔会心疼她的傻劲,可偏偏就是没有心动的感觉,他有时候甚至想,或许他同他父亲苏禹之一样,根本不懂喜欢为何物。 后来在大雨磅礴中,看着许酒持着软剑拦在囚车前,他又问了一次:“何苦?”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给过她半个字的承诺,她却依旧一直跟随着她,富贵落魄,不离不弃。 这一次,许酒定定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知晓,她的答案还是和那一次一样,他又不禁想起那一次许酒问过他:“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姑娘吗?” 那时候的他才想明白,他其实是喜欢她的,不然不会一直任由她在他身边胡闹,不会看着她受伤时觉得刺眼,不会在她犯傻时觉得心疼,不会在见不到她时便觉得失落,更不会在看她和沈容一起时莫名的不安,也不会在面对死别的时候如此不舍。 只是可惜,他明白得太晚,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便没了性命,只能匆匆许她来生。 三年来,满身血污的她持着软剑伫立在雨中拦住囚车的身影夜夜在他梦中徘徊,每每醒来心都像被掏空了一样。 忆起往事,苏轻言看着许酒背影的眸子更深了几分。 也罢!苏迎在三年前本就已经死了。 既然许酒认不出他,那便当如今的他只是苏轻言。 以前是她追着苏迎跑,那今后便让他以苏轻言的身份护她一世安好。 做好决定,苏轻言清朗的眉目舒展开,行至许酒身边,同她并肩而立,而后转身笑着问她:“我叫苏轻言,你叫什么名字?” 一如初次见面时,她问他:“我叫许酒,你叫什么名字?” 第17章 站住 窗外似有风拂进来,将金猊香炉上的轻烟吹散,满室清香萦绕。 苏轻言的声音让许酒从画中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恍然明白,原来刚刚那少年说的苏大哥是他,并不是苏迎。 也是,他们都说苏迎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她寻了他两年都无果,又怎能指望他突然再出现?是她太执着,只听得苏大哥便以为是苏迎,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 看着身旁男子眼中温和的笑意,她发现自己对他并不反感,答道:“许酒,我叫许酒。” 自容颜离开以后便撑着头无聊地数着街上往来人头的顾恒听得闷了好一会儿的两只闷葫芦终于开始说话,便将注意力从窗外拉回来,放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只见得二人面对而立,一个一袭黑衣低眉浅笑,一个素衣曳地微仰着头,二人无论是外貌还是身高,看起来都般配无比。 他瞬间觉得自己在这儿是不是多余了?可他着实不想回府,指不定一回去那些个三姑六婆又要拖着他去相亲,这样还真不如在这儿呆着好,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道:“我说,你们二人要不要过来坐着……” 第18节 他想着,三人一起喝茶聊天总比他一人在旁边看着二人眉目传情来得好,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 “叩叩叩!叩叩叩!”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顾恒脑袋里闪过刚刚容颜怒瞪她一眼,而后似突然想起什么般慌忙离开时的模样,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心道:“终于有人来陪爷一起不自在了!” 他十分愉快地从榻上蹦起来,疾步去开门。 许酒听到声音,也望向门边,却只见得一美艳年轻女子探头进来,一双柔媚的眸子在房中扫了一圈,而后将视线放在屏风前的许酒身上,冲着许酒笑了起来。 许酒一眼便认出了这相貌美艳的年轻女子,正是今早她在高雅轩那条小胡同里看到的那个跟着她的人,同掳她来的少年是一伙的。 看到女子,许酒才想到她被掳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虽不知他们为什么掳了她后又莫名其妙地把她丢在门口,但她直觉他们对她并无恶意,且今天也不是毫无所获,至少……她看到了苏轻言的画。便也回了容颜一个笑,而后转身抬头对苏轻言道:“我该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谢谢他让她看这画。 道完谢,她又转头看了那画一眼,十分不舍,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跟苏迎有关的东西。 苏轻言还未说话,倒是容颜惊讶道:“这么快就走了?” 她一直坐在天香楼对面的茶楼等着胡三的消息,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音,反倒看到顾恒正在对街一脸惬意地看着自己,当下便丢下茶钱便过来查看情况,熟料却见得胡三他们几人都坐在一楼大堂里望着屋顶,而许酒却不见了人影。 她疑惑问:“许酒呢?” 见得她,胡三忙捂住还没捂热的金子,率先道:“在上头呢?” 在上头?那顾恒还在里面做啥? 她当即提了裙摆往三楼上来,刚到门边,便听得苏轻言开口问许酒:“我叫苏轻言,你叫什么名字?” 容颜心中欣慰道:“苏轻言啊苏轻言,你单相思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敢跟许酒搭话了,虽只是问了个名字,倒也算是进步,也不枉我和梁愈冒着会被你不知不觉毒死的危险把许酒掳过来。” 可这个时候应该让二人单独相处才是,顾恒那厮那般没眼力见儿的呆在里面怎么行? 思几此,她方才决定敲门,想把顾恒弄出来。 可她才刚来,许酒便说要走,容颜以为许酒是因着自己绑了她,让她看到自己不舒服了才要走,忙赔着笑道:“我就是有事找顾恒,你们无视我就好!无视我就好!” 说罢,她便窜进来,也不管顾恒同不同意,拖着一脸莫名的顾恒便出了房间,徒留苏轻言和许酒相顾无言。 良久,许酒才又道:“告辞。” 没想许酒这么快就要走,苏轻言下意识的便想开口留住她,却又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理由留下她,最终,他还是道:“我送你回去。” 也罢,来日方长,对如今的许酒来说,苏轻言还只是个陌生人,他担心自己若是太急进反而吓到了她。 ************** 天香楼后边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小巷子,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过,那一整条街都是酒楼,家家户户后门口都摆了一到两个高达成人腰间的大桶,酒楼里一些客人吃不完剩下来没用的饭菜都是倒到那大桶里,到黄昏时分,便会有人来统一将那残羹饭菜收去喂猪。是以,平素里那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很少有人来,只有一些流浪汉和小动物会来寻吃食。 而此时,天香楼后门处,却是聚集了十来个人,惹得那些流浪猫狗都只敢远远望着,不敢靠近。 这十多个人,正是胡三他们一伙人。 “来来来,领钱了。”胡三低声道。 却原来,是胡三见着那漂亮小娘子没收回他手上的金子,而是径直上了三楼,先前因为那小娘子一直盯着他,他才不敢走,那小娘子上了三楼,没人盯着他了,他才忙带着他雇来的那群帮手悄无声息地溜倒了这后巷,而后在这儿发另一半剩下的酬金。 现在的他,只想赶紧把欠这些人的酬劳发完,再将手上这锭金子换成铜钱,找一间小赌坊藏起来,让那漂亮小娘子和许酒都找不到他,这些钱又够他小赌好一段时间了。 胡三找来的都是新来京城的乞丐,抢不到好的地盘,自然讨不到什么钱,所以胡三找上他们的时候,几乎不用费口舌,他们便都答应了。这时听得胡三说“领钱了”,各个两眼放绿光,紧紧盯着胡三那个脏污不堪的钱袋,仿若里面装得是奇珍异宝般。 对他们来说,那金子可不就是奇珍异宝嘛! 显然是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胡三小心翼翼将钱袋收进怀里,而后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才将刚刚拿出来的铜钱分发到他们手上。 那群乞丐到底也都没太大的胆,虽然羡慕胡三有钱,却也碍于他的一口京中口音而都不敢抢,只拿了属于自己的剩下的份额之后便各自散了。 人都散尽之后,胡三才看着手上余下的两吊铜钱,疑惑道:“咦!怎么少了两个人?” 再一想,又觉得少了便少了吧,正好这钱他自己留着了,是他们不跟过来的,可不是他耍赖,如此一想,他便心安理得地将铜板收入怀中,而后往小巷尽头走过去,出了小巷,再往前过两条街便是赌坊一条街了,一想到赌坊和怀里的金子,他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胡三刚一出小巷子,还未走两步,便见得远远处许酒和那黑衣男子一道正往他这边走过来,因到了正午,该回家吃饭的已经回家吃饭,街道上行人并不是很多,此时若是他出去,定能被他们逮到,他忙往后缩了两步,躲回小巷之中,待得他们走远了,方才赶出来。 然而,他刚一探出头来,却又见得刚刚没有跟着他去领钱的那两个乞丐也朝着这边走回来,而且看他们的模样,像是在跟踪许酒他们二人,只是,他这个“老大”都不跟了,他两个壮胆的“小弟”还跟着他们做什么?疑惑了片刻,他便决定不想了,对胡三来说,钱肯定是能不给别人便不给别人,他当即又躲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又探出头去,见得几人都再看不见,方才敢出来。 为了避免和许酒他们撞到,胡三自是不敢再往那边走,条条大道通赌坊,他换了一条路过去,也不过是多绕一个圈而已,可他今天的运气着实太差,躲过了许酒,躲过了那两个讨债的,却碰上了他最不想碰上的人。 刚拐了个弯没有几步,便见得有人带着十多个人正在这条街上一家一户搜查,似在找什么人。 而那个带着人的白衣男子,眉目看似温和,却总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他脑中忽地想起自己手筋被废的那个晚上。 窗外月光照在白雪上,照映得窗外如同白日一般。 他被两名黑衣人压在地上,制得死死的,抬头便见着白衣少年唇角微扬,眼底却是寒冷如冰,他一字一句温声问他:“是哪只手偷的钱袋?” “贵人饶命啊!!!”他动弹不得,哪能想到不过偷了一个小姑娘的钱袋,竟能给自己惹来这番祸事,只能哭着求饶,“小的再不敢偷了,求贵人饶命。” 那少年却笑了,抽出早握在手中的匕首,说得云淡风轻:“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只能将你两只手都废了。” “贵人饶……啊!!!”手腕处疼得几乎让他晕厥过去,他手腕处的经脉就这样被他挑断。 少年虽长大了些,可五官却还是没变多少,依旧是表面看着温润,眼中却又带着让人靠近不得的冷漠与疏离。 他依旧记得昏迷前听到的话:“以后别让我再在京城看到你。” 第19节 想起这些,胡三不禁又打了个寒颤,赶紧转身便又要溜。 “站住!”还未来得及转身,便有人叫住了他,他自是不会乖乖站住,拔腿便要跑,刚跑两步,身后的肩膀便被一只手搭上,那只手如有千斤重一般压在他身上,叫他一步也前进不了,他只能堆着笑转头:“贵人是在叫小的?” 抓住他肩膀的是个身材高大魁梧,面色冷淡的中年男人,他面无表情道:“我们爷有话要问你。” 第18章 带路 听得那高大魁梧中年男人的话,胡三腿脚当即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心中哀嚎道:“真是倒霉透顶啊!倒霉透顶!” 用倒霉透顶这四个字来形容胡三确实是最适合不过,从一回到京城一头钻进赌坊开始,便一把都没有赢过,不过几日,便输光了先前在青州存下的老本,今日一早,又将昨日手痒找地下钱庄借的钱输了个精光。正愁着怎么弄钱继续去赌时,又恰好碰上那漂亮两小娘子送金子上门来,原以为是财神爷他老人家开始眷顾他了,哪知道那小娘子竟是让他去招惹许酒,好在许酒性子较儿时收敛了不少,倒是没有伤他,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却不想,这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又倒霉催地碰上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到的沈容。 早知道绕这条路走会碰到沈容,他就不该贪那两吊小钱的便宜,如今可真算是追悔莫及,胡三双腿直打颤地被那魁梧的中年男人半褪着朝沈容走过去,每往前走一步,他都觉得自己离地狱近一步,额头细细密密的汗冒出来他也无心去擦。 如果不是身后那人一直半拉着他的手臂,他真的想装死过去算了。 胡三也不知道自己这短短的距离自己走了多久,在离沈容差不多三步远的时候,那高大魁梧的男人才松开他。 “爷,人带到了!”他朝着负手而立的沈容弯了弯身。 沈容应道:“嗯。” 待得沈容应后,高大魁梧的男人才行至沈容身后站定。 胡三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沈容带了约莫二十个人,全是清一色的黑衣服,看着并不像官府侍卫,反倒像江湖门派,他们似看不到胡三一般,只各站一方,守着自己的地方,将沈容和胡三围在中心。 胡三知道现在自己定是逃不掉,结结巴巴问道:“贵……贵……人找小的……有……有何贵干?” 沈容并未出声,只淡淡扫了胡三一眼,而后朝着他的左手边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下着什么命令。 随后,便有一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是一名穿着黑衣的女子,年约十七八岁,肤色白皙,容貌虽比不得那叫容颜的小娘子美艳得让人惊艳,却也是生得清丽非常,只是她的神色却是冷冷淡淡,看着年岁不大,却显得分外老成。 那女子正是凤阁现任阁主,沈容最为信任的女子——玲珑。 玲珑微抬着左手,如玉的皓腕上缠着一条红绿相间的小花蛇,那小花蛇约莫一指粗,后半段身子缠绕在玲珑的左臂上,绕了约莫三圈,而它的头和前半段身子在半空中耀武耀威地朝着胡三滋滋滋滋吐着信子,似下一瞬间便会脱离玲珑的手腕往胡三身上扑过去。 玲珑一步一步走向胡三。 胡三见着蛇,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腿又开始发软,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被困得死死的,现在分明是暖阳春日,胡三却觉得冷,冷得直发抖,他着实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这恶魔了。 不管自己有没有招惹沈容,现在他逃是逃不掉了,他干脆两眼一翻,打算用老法子晕倒装死到底,这法子他曾经百试不爽,却不料,刚开始翻白眼,便觉得后颈处一阵刺痛,不知是谁射出的一支银针封住了他的穴道,而后,他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直直站在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玲珑在胡三面前停了下来,抬起右手,摸了摸那蛇的脑袋。 胡三看着面无表情一下一下抚摸着花蛇似在跟它沟通的玲珑,想起曾经听人说,越是颜色鲜艳的蛇,它的毒性便越大,这条蛇长得这么风骚,毒性指不定有多强,要真被它咬了,估计马上就能断气,他唇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忙哭嚎道:“贵……贵人……饶……饶命啊!” 此时除了求饶,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他本想跪下磕头,这样会看上去有诚意一点,只是全身僵硬着,怎么都动不了。不禁十二万分后悔,自己在青州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京城来,那儿不过就是没有赌坊而已,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沈容眉头微微皱了皱,便不知又从哪儿射过来一枚银针,他再开口时,又说不出话来了。 小巷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偶尔能听到不远处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 沈容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双温润的眸子盯着玲珑手上的花蛇,似在观察花蛇的反应。 玲珑停止了抚摸花蛇的头,那花蛇立马便从玲珑手腕上滑了下去,往胡三脚边爬过去,围着胡三绕了一圈之后,便顺着胡三的腿开始往上爬。 此时,胡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腿,止不住的颤抖,眼看着那花蛇爬到了自己大腿根部,腿抖得越发厉害了几分,心跳得像擂鼓一样,他想大叫,想逃跑,奈何叫不出来,也动不了,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不断乞求老天:“可千万被让那东西往自己身上一口咬下去啊!” 小花蛇似十分急躁,爬的速度很快,直到它爬到胡三的手臂上后,才停了下来,在手臂上停下来的花蛇像是收敛了性子,再没做出一副攻击人的模样,而是十分欢快地在他手臂上游移起来,像是十分满意自己寻到的这块地方,甚至于偶尔还会拿头蹭蹭胡三,竟有些像在讨好胡三。 看着那蛇又往上爬了一些,开始拿头蹭自己的脸,胡三彻底懵了…… 这蛇是不是成精了? 像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一般,玲珑面无表情地将小花蛇从胡三身上捉了回去,那小花蛇竟是不肯,又挣扎着想要往胡三这边爬,玲珑眉头微锁,手指又在小花蛇身上轻抚起来,似在安抚它,抚了几下,那蛇就真的安分下来,又老老实实盘在了玲珑的皓腕上。 再没看已经瞠目结舌愣在原地的胡三一眼,玲珑转身步回沈容面前,平平板板道:“小姐在一个时辰前与他有过接触。” “嗯。”沈容出声,算是应了玲珑。 玲珑又回到在沈容后方站定,不再言语。 紧接着,沈容身后便又有人递上来一幅卷轴,沈容接过卷轴,缓步走到还没回过神来的胡三面前。 他抬手,将胡三后颈处的两枚银针拔了下来。 又一阵刺痛,胡三如梦初醒。 一阵风吹来,胡三觉得全身都是凉飕飕的,他忍不住抖了两抖,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已经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经这连翻惊吓后,再看沈容倒也没有了刚开始的紧张,胡三冷静了下来,开始观察沈容的神情,他貌似还没认出他来,可既然没认出他,又逮住他做什么?想起那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子说沈容有事问他,他现在只想赶紧回答完沈容的问题,趁着他还没认出他之前赶紧走人,忙又小心翼翼问他:“贵人找小的,是有什么事?” 沈容将手中卷轴打开,一阵淡淡的墨香味在这空气中散开,又被春风逐渐吹淡。 “可见过这画中之人?” 沈容的音色天生温柔,让人不易对他设防,即便是了解他的本性也偶尔会被他的声音弄恍惚。 原来是找人,胡三好奇瞧了一眼那副画,画中之人正是许酒,这是一幅侧颜图,许酒一袭红衣,微垂着首坐在屋檐下,一手执着羊毫笔,一手拿着锦布,那锦布上是未画完的画,不难看出画中的许酒亦是在作画,隐隐能看到许酒画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却因为那画中画太小,让人看不清少年的模样,许酒似对自己的画作十分满意,唇畔浅笑,梨涡若隐若现。 不知怎的,胡三突然就想到一句话:你在画人,却不知有人也在画你。 他恍然明白,刚刚那蛇大约便是在判断他是否有见过许酒,虽不知他们是如何断定他是跟许酒有过接触的,但他对沈容的残忍却是亲身经历过的,胡三自是不敢隐瞒,点头如捣蒜般,讨好道:“见过!见过!” 沈容万分仔细收好画卷,才又问胡三:“在哪儿?” 胡三连忙回道:“一个时辰前,小的在天香楼见到的。” 沈容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问道:“天香楼找过吗?” 第20节 有一高瘦男子忙站出来回道:“属下等人找到天香楼的时候,楼中并没有人,只有掌柜和小二,他们只说天香楼今日没接待客人。” 沈容眉心微皱,扫了一眼胡三。 胡三又忙解释道:“天香楼今日确实没招待客人” 因为客人都被容颜赶跑了。 他顿了顿,又半真半假道:“大概你们找过去时,她已经走了,或者是还没到,小的确然是在天香楼见到许酒的,她只是在里面待了一会儿,便和一个黑衣男子离开了。” 沈容疑道:“黑衣男子?” 胡三点头:“小的不久前看他们一起往北街走了。” 沈容淡声道:“带路。” 话音一落,便有三个人跟在了胡三左右,显然是防备他脚底抹油。 胡三哪敢多说什么,只得悻悻然带路。 第19章 陪伴 苏轻言送许酒回到定国公府时,府里大多数人已经出去寻找许酒,只留了几个平日里伺候许酒的丫头,以免许酒若是自己回府时,府中无人照顾她。 黄莺正不安地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外面探,一脸焦急。 想起沈容一身素衣从宫里匆匆赶回来时的神情,黄莺便觉得恐惧,三番两次把小姐弄丢,若是今天找不到小姐,怕是小姐再对她特殊,她的性命也难保了,可她全然不知那绑了小姐的人到底是谁,将小姐绑到了何处,又有何目的,现在只能求老天保佑他们快点找到小姐。 正焦急间,她见到远处似有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朝着这边缓缓走来,黄莺定睛细看。 待他们走得近了些,黄莺才看清黑色人影是个长得极为清俊好看的青年,而那白色身影,正是阖府上下正在四处寻找的许酒,黑衣男子腿脚极长,似担心小姐跟不上他的脚步,特意将脚步放慢了许多,二人一搭没一搭似正说着话朝这边走来,在黄莺看来,多半是男子在问着什么,小姐在答,男子眉目冷峻,可偶尔看向身旁的许酒时,清俊的眉目便柔和不少。 认出白色身影便是许酒时,黄莺激动得直想哭,仿若是从死里逃了生一般,再顾不得许多,她含泪奔过去,一把抱住许酒,一抽一抽道:“小姐……你可算是……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再不回来黄莺就……呜哇哇哇……” 黄莺毕竟才十多岁,说着说着,竟就再忍不住,由先前地默默掉泪变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也管不了了。 许酒知道自己在黄莺面前被掳走,黄莺定是担惊受怕了,心中有些歉疚。 只是她素来不大会安慰人,一时有些无措,任由黄莺抱住自己,愣了良久之后,才缓缓抬手,轻拍着黄莺的背似在安抚她。 苏轻言见许酒笨拙僵硬的动作,忽地想起曾经她也这么无声地安慰过自己。 那是在他回京后的第一个生辰,亦是母亲苗玉的第七个忌辰。 苏迎的父亲,前右相苏禹之是大周朝的传奇,十四岁入朝为官,而后步步高升,年仅二十五岁,便已是正二品兵部尚书,这在靠资历熬出头的周朝来说可谓是前无古人,苏禹之任兵部尚书不过一年,先帝便病重,临终前将年仅十八岁的太子托付给苏禹之,并任命其为右相,监管兵部、户部、工部、刑部四部,全力辅佐年少气盛的太子坐稳皇位,一时间可谓是权势滔天。 苏禹之不仅有权,一副样貌生得可谓是极好,连苏迎与他相比,也稍稍逊色了几分,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又有天人之姿,更关键的是,他从不流连花丛,这样的人,自是引得不少京中贵女想要嫁给她,可他却是一个也没看上眼,频频拒绝新帝德庆帝的赐婚之后,娶了府里一个从苗疆来的舞姬,并且在那舞姬死后,终身未娶。 外人只道苏迎的母亲苗玉三生有幸,一介舞姬,却能得当朝右相苏禹之这样的男子青睐,并使得他一身只娶了她一人,却无人知道,他的母亲其实是被父亲软禁了一辈子,从成婚当日直到死都没见过父亲一面。 苏迎自懂事起,便和母亲住在青州别苑中,门口重兵把守,每日固定有人给他们送饭菜过来,也有先生来教他读书识字作画,只是他们从来不让他和母亲踏出大门半步。 母亲对这样的处境安然接受,从不在苏迎面前抱怨什么,只每日温柔地同他讲外面的许许多多故事,苏迎八岁之前对外界和父亲的认知十有七八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 母亲说父亲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他每每问母亲:“父亲为何不来看我们?” 母亲便垂着眸子,道:“你父亲现在在生娘气,等他气消了,自然便会回来看我们。” 那时候对他来说,母亲是温柔的,而父亲是陌生的,那时候的他着实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父亲气到这么多年从不来看他们,甚至连门都不让他们出。 可他知道,母亲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不在意,那么豁达,她很不开心,只是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每到月圆之夜,母亲都会在月下起舞,每每舞罢,便就坐在月下拭泪,冬去春来,一晃便是数年。 直到他八岁生辰那日,京中来了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女子,母亲似很害怕那女子见到他,将他打发开,他没有走远,只躲在屏风后看着她们,母亲对她似很恭谨,恭谨到近乎卑微,她给了母亲一个黑色绣着杜鹃花的锦囊,母亲见着锦囊有一瞬间的晃神,而后才双手接了过来,那女子将锦囊给了母亲之后,便又被人簇拥着离开。 那一天,母亲一如既往温柔地同他讲故事,将他哄得睡了之后才轻手轻脚离开。 待得门被轻轻关上之后,苏迎便睁开了眼,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脑中总是想起母亲见着那锦囊时的落寞模样,他断定,那锦囊和父亲有关系。 他始终放心不下,月上枝头的时候,他从床上爬起来,又偷偷跑去瞧母亲。 果然,母亲又如往常那般,穿着绯衣在月下起舞,一舞作罢,又坐在小院子的石凳上,拿出白日里京中之人送过来的那只黑色锦囊失神。 良久,才素手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枚玉簪,玉簪通体碧绿,顶头雕的是一株四叶草,十分小巧精致,成色雕工一看便知非凡品。 母亲看着那簪子,却突然笑了,笑得十分大声,越笑越凄厉,似带着七分怨恨三分自嘲,笑到最后眼角竟流出了泪水。 他想去安抚她,却又觉得母亲既然每每都在他睡后才独自垂泪,定是不想他看到她伤心的样子,便就这样站在窗边看着,看着母亲又哭又笑之后跌跌撞撞进了屋子。 若是当日他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母亲,他定不会就在那儿傻站着。 那日,母亲进房后,他才关了窗子,躺回床上。 翌日清晨,天空刚刚破晓,便听到一阵尖叫响彻云霄。 尖叫声是从母亲房里传来的,他不知为何,就想到母亲昨日的异常,心底顿觉慌张,连衣服鞋袜都顾不得穿便奔到母亲房里。 床边碎瓷片洒了一地,他的母亲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只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手中还是紧紧握着昨日京中送来的那枚碧色玉簪。 “小公子……夫人……夫人她……”每日清早来打扫的丫鬟战战兢兢指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 见着丫鬟的神情,他心底突然很恐慌,大步上前,颤抖着手去叹母亲的鼻息。 毫无生气…… 看着母亲唇角已经干涸的黑血,苏迎的脑袋彻底懵了…… 第21节 相思断肠…… 他母亲在他生辰那天,以一杯她自己研制的相思断肠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他常常想,如若那一天,他能去安慰一下母亲,或许结果又会不一样。 八岁之后,他的生辰于他来说,便只是母亲的忌日,每一年的那一天,他都会独自一人前去祭拜母亲,便是回京之后亦是如此,再怎么忙,也会将那几天空出来回一趟青州,而父亲却从来不会去祭拜母亲,就像当初母亲尚还在世时,他从不会回来看母亲一般。 回京第三年的三月十六,他又独自一人赶回青州。 因着在路上突发一些事耽误了一些时间,到得墓地时,已是明月当空。 母亲坟前整整齐齐摆着香烛酒水和杜鹃花,花是新鲜折下来的,而香烛还未灭,显然是刚刚才有人祭拜过母亲,他举目四望,只见得到月色下的百里杜鹃,和那几颗母亲亲手种下的大槐树,哪能见到一个人? 他想着母亲素来待人宽厚,许是当年府里的下人门来祭拜的,便没多想,只将自己带的祭品一一摆出来,靠着墓碑缓缓同母亲说着外面的故事,说着父亲是如何如何地厉害,一如当年母亲同他说外面的见闻一般,仿佛还能看到母亲坐在他身旁温柔看着他。 突然…… “啊呀!”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而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又叫道,“好疼!” 他忙擦了擦已经模糊地眼眶,敛下眼底的落寞,喝道:“谁?” 不远处又传来懊恼地声音:“糟了!” 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却见得离坟地不远处的槐树下,许酒正趴在地上,一袭绯色衣衫,头上的桃木钗掉到了地上,一头青丝散落下来,许是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望着他,道:“你今年晚来了两个时辰。” 他一愣,不明他为何说他今年来晚了两个时辰,只问:“你跟来做什么?” 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借着他的手使力,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才道:“我可不是跟着你来的!我早在你之前就到了!” 她似乎永远抓不住他问话的重点。 “你来做什么?”他又换了一种问法。 “我来陪你啊!”她仰头看他,而后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两步,抱住他,安抚似地轻拍着他的背,小大人般道:“想哭便哭出来吧!我不会笑你的。” 他一愣,闻着她发间好闻的馨香,突然觉得自己再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头一次没有推开她,只任由她笨拙地安抚着自己。 “谢谢公子送我家小姐回来!” 还带着鼻音的声音将苏轻言的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实,他见得不知何时,许酒被刚刚还哭哭啼啼的黄衣小丫鬟护在了身后,小丫鬟嘴上在谢他,行动上却满是防备。 而许酒在小丫鬟身后探出头冲他笑了笑,也道:“今天谢谢你了。” 见着许酒弯如月牙的笑颜,苏轻言的唇角亦跟着扬了起来,温声回道:“姑娘客气了。” 黄莺见二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心中警戒心更重了些,她是沈容调过去伺候许酒的,这几个月以来,看着沈容对许酒的好,早便在心中将二人看作了一对,虽小姐心中有人,可那人毕竟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小姐总有一日会被殿下打动,可刚刚,她看着素来害怕接近生人的小姐竟对这长得好看的黑衣青年毫不排斥,心中不由警戒,她拦在二人之间,隔断了他们的视线,道:“想必公子还有事,我们便不请公子进府坐了,告辞!” 说罢,便拉着许酒进了府,也没再去看那黑衣的公子。 进府之后,黄莺便赶紧差了人去通知沈容以及出去寻许酒的那群人。 第20章 抢尸 午饭过后,街边又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摆摊,人也逐渐又多了起来。 将许酒送回家之后,苏轻言才想起去找容颜,想问清楚这些年许酒的情况。 他犹记得,三年前,他人头落地魂魄离体回过神来看向许酒时,许酒唇色煞白,正盯着他滚到她面前不远处的头颅,双眸通红,一动不动,仿佛突然间失了生机。 那群突然出现的蒙面人是冲着他去的,目标十分明确,见到他人头落地后便又如鬼魅一般消失无踪,原本押送他的官兵见状,一部分去追查黑衣人的下落,而一部分进宫去禀报圣上,以及通知定国公府。 原本拥挤的宣华门霎时空了下来,只剩下几个乞丐在不远处望向这边,眸子中满是担心,却又都不敢过来,他知道他们,他常常看到许酒在他家门口蹲守的时候跟他们聊天。 “郡主……” 余下几个官兵束手无策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许酒,不敢去劝,却也不敢离开。 苏迎没有去追砍了他头的人,他左右今天都逃不过一死,于他来说,此时他最担心是许酒,他不放心地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慢慢飘近她,想要拭去她眼底的泪。 只是可惜,许酒看不到他,他也触碰不到许酒,每一次手都只能穿过她的脸庞,生前,他从来未曾感到无力,死后,他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良久…… 有人来捡他的头颅。 “不要!” 许酒似是突然才反应过来,竭力嘶吼,眸色疯癫,爬起身来跌跌撞撞朝着他奔过去,夺过他还在淌血的头,而后抱在怀中,躲在墙角蜷缩着身子,无论如何再不肯松手,她的头发已经散乱,脸颊上,身上的泥土混着血污,狼狈不堪。 他从来没想过,明媚张扬的许酒会有这样的时候,更未曾想过,许酒对他的执着竟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想去抱她,告诉她,他还在她身边,然而,他的手只能穿过她的身体。 “郡主……” 见许酒情况不对,几人方才赶前去看她,待得走得近了,才发现她虽一直在颤抖,眸子却是紧紧闭着的,任由他们怎么唤都唤不醒,她竟不知何时昏迷了过去。 按大周律,凡是谋逆罪,死后定要将其尸首悬挂于城墙之上五天用以警戒世人。 见得许酒昏迷过去,一些官兵便就想壮着胆子去拿许酒怀中抱着的头颅,可许酒虽然昏迷了,却依旧将那头颅抱得死紧,如论他们如何用力,都没能从她怀中将头颅拿出来。 正在官兵束手无策时,景阳长公主和定国公许追赶了过来,长公主抱着许酒泣不成声:“我的乖儿啊!你别吓为娘。” 许酒依旧双眸紧闭,将他的头抱得紧紧的,丝毫没有反应,众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定国公许追。 许追面色沉痛,行至许酒身边,弯下身子抱起许酒,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那句话像是有魔力般,让许酒松开了手臂,周身官兵皆一脸茫然,独独苏迎,听到了那句话。 第22节 他说的是:“人死当入土为安,你这样,不是让他死都不得安生吗?” 许酒松手后,官兵便将苏迎的尸体和首级运走,定国公许追抱着许酒缓缓往国公府走去,景阳长公主亦抹了泪,跟了上去。 苏迎魂无所依,或许是因为放不下,亦或许是因为觉得亏欠,他跟在定国公身后,飘到了定国公府。 许酒昏睡了一天两夜,而苏迎便在床边看了许酒一天两夜。 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到第三日清晨,许酒方才醒了过来,眉目间再没了往日里的张扬。 景阳长公主推门进来时,许酒正抱着被子双眸无神,长公主接过婢女端着的稀粥,坐在床边红着眼道:“吃些吧!你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你要有个什么事,可让我和你爹怎么活啊?” 许酒似才察觉房中来了人,木然转头看着景阳长公主,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问:“苏迎呢?” 见女儿这副神情,景阳长公主眼眶泛红,放下碗,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答道:“你且放心吧,他们已经将苏相父子埋葬了,待得你好了,我和你爹陪你去祭拜他。” 许酒却是摇头,喃喃道:“娘你骗人,苏相犯的是谋逆罪,陛下向来不是心软之人,又怎么会让他们就这样入土为安?” 长公主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 许酒突然掀开锦被,从床上爬下来,道:“我不能让苏迎受那等侮辱!” 说罢,便出了门。 察觉到许酒的打算,苏迎想阻止她,却奈何他就像这空气一样,碰不到任何东西,也拉不住许酒的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许酒赤着脚奔出门。 “酒儿!” 长公主忙追出来,却哪里还能看到许酒的人? 定国公领着大夫回来看见许酒,却没有拦住她,只让人跟着许酒随时回来汇报情况,而后行至长公主身边,道:“女儿的性子,我们都清楚,随她去吧!若是这次拦住了她,下一次她说不定会用更偏激的法子。” 苏迎不放心许酒,亦飘着跟了出去。 如许酒所料,当今陛下并没有让苏禹之父子入土为安,而是依律将他们的尸首倒吊着悬挂于城北城墙之上以示众人。 苏迎的头和身子被缝了起来,算是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许多人在城墙下看着,对着他们的尸首指指点点。 其中一中年青衣男子疑惑道:“这不是苏相吗?他犯什么事儿了?” 旁边的人立马纷纷附和。 “哟,你还不知道啊,这苏相啊,造反啦,在前两天中秋狩猎时,刺杀皇后,皇后现在还昏迷不醒,皇上大怒,下令对苏相父子杀无赦。” 又有人道:“早该了!他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有多少无辜的人被他害死啊!” 还有人问:“旁边那具头被缝起来的尸体,莫非就是他儿子?” 头一个应声的又应道:“可不是,只是可惜了他这儿子,年纪轻轻便是两榜进士任职工部,本该是前途无量的,却摊上这么个黑心黑肺的爹给连累的……” 却有人十分不屑:“啊呸!以我老刘看啊,什么样的爹养出什么样的儿子,这儿子以后定也不是个什么好鸟,早死了倒……啊!” 那自称老刘的人还未说完,便是一声惊叫。 许酒的软剑直指他的眼睛,神色冷漠,开口道:“苏迎是不是好鸟岂是你这种废物说了算?既然你眼瞎,那留着这眼睛也没用!” 许酒是京中出了名的性子差,她追着苏迎跑也是人尽皆知的,那群看热闹的人一见着她,瞬间作鸟兽散,徒留那老刘跪在地上直磕头。 见他跪下磕头认错,许酒倒没再跟他计较,持着软剑,脚尖轻点,几个起落后人已立在城墙之上。 官兵见许酒来抢夺尸首,纷纷持刀应战,他们都明白,若是苏迎的尸体被许酒抢走,那便是拂了皇上的颜面,许酒是长公主独女,亦是皇上最为疼爱的侄女,她拂了皇上的颜面,皇上或许不会怪罪于她,可他们这些守卫不利的,是什么后果便可想而知。 许酒功夫本就一般,此次全靠怒火硬撑,一场恶战,许酒亦满身伤痕,苏迎无数次想要去帮忙,却都无从插手,只能飘在许酒身后干着急。 幸得此时,一身夜行衣的顾恒赶来,顾恒自小习武,苏迎同他交手都过不了五十招,且他素来推崇兵不厌诈,身上防身暗器花样多得让人咋舌,不过片刻,情势便翻转过来,官兵过半倒地,顾恒趁机飞至城墙上,飞刀出手,将捆着苏禹之父子尸首的绳索削断,而后飞身过去接住他们,转过头冲着许酒捏着嗓子吼道:“还不走你等着也被挂啊?” 说罢,人一闪,便不见了身影。 许酒闻声转头,见人被顾恒带走,当即便跟着顾恒飞着离开。 见顾恒出面,苏迎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跟在他们身后。 二人飞了不知多久,才在城外连云山上停了下来。 顾恒将苏相和苏迎的尸体放在地上,扯下蒙面的黑巾,垂首对着苏迎的尸首道:“朋友一场,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安息吧。”说罢,又转过头对着刚跟上来的许酒道,“他们不出多久肯定会出更多人找,我去想办法引开他们,你便就将他们安葬在此处罢!总好过被挂在那儿风吹日晒。” 许酒似这才认出顾恒,眼底有一丝讶异划过,而后朝着顾恒行了个大礼,道:“谢谢你!” 顾恒大大咧咧摆手,道:“别谢我,作为朋友,这是应该做的,只是家中还有人在京城,我也只能做到这儿了,倒是你,还真让我惊奇,没想到你会为了他这么豁得出去!这一点上,我不如你。” 许酒垂眸不语。 顾恒似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似乎有些不对味儿,他一大老粗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到哪里不对,又道:“你也别担心,有我顾恒出手缠着他们,他们寻不到这儿来的,我先走了!” 说罢,便又一阵风一般不见了人影。 第21章 还魂 深秋,连云山上枯黄的落叶落了一地。 许酒将苏相两父子的尸体安顿好,准备下山时已是黄昏,刚走到先前摆放苏相尸首的位置,便似踩到什么东西。 第23节 她移开脚,却见一枚碧色玉簪躺在地上,玉簪成色极好,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簪子尾端雕刻的是一株四叶草。 苏迎认得,这正是母亲临终时牢牢握在手中的那枚簪子,他分明记得母亲下葬的时候手中都握着这枚玉簪,为何却又出现在父亲的身上? 许酒见了这簪子,脸色煞白,她蹲下身,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将那碧色簪子拾捡起来。 看了良久,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飞奔下山。 天空乌云逐渐压顶,看着像是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苏迎忙也跟着飘了过去。 许酒没有回定国公府,而是径直去了沈容府邸,她看起来很焦急,满府找沈容的人,却被小厮告知:“殿下他不在,郡主您还是请回吧!” 许酒一愣,问:“他去哪儿了?” 那小厮弱弱回道:“殿下心情不好,说要出去走走,前几日便已经出了门,属下也不知去了哪儿。” 沈容这次离京,许酒和苏迎却是丝毫不知道消息。 许酒面上有些失望,正欲转身离开,又一黑衣冷面的女子自沈容的书房中走了出来,唤道:“郡主请留步。” 正是沈容身边的女侍卫玲珑。 许酒停下脚步,那小厮见到玲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而后便退下了。 玲珑见许酒顿住步子,福了福身,才道:“公子离开前,留下一封信,让交给郡主,还麻烦郡主随属下来取。” 说完,不待许酒说话,径直转身进了书房。 许酒想也没想,便跟着进了去。 她刚一进门,房门便关上了,门上贴着神荼郁垒的画像,让苏迎靠近不得,他只能在外面候着。 外面秋风呼啸,而屋里却丝毫没有动静,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直到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书房的门才又再度打开,房里一股子难闻的糊味飘了出来,是纸被烧掉的味道。 也不知刚刚在里面发生了什么,苏迎只看见许酒失了魂般出了书房,她将手上的玉钗握得极紧,似极力忍着什么一般。 忽地,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电光照映着许酒苍白的脸色,紧接着雷鸣阵阵,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许酒像是个木偶一般,连小厮递过来的伞都没有接,一步一步往府外走去。 她的神情很不对劲,从见到那枚碧色玉簪后就开始不对劲了。 “酒酒!”苏迎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自然是没得到回应。 淋着大雨回府的许酒大病了一场。 没人知道那晚在书房中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只知苏迎死后许酒便疯了。 她整日整日形容不整地坐在早已贴了封条的相府门口,时而望着大门傻笑,时而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任谁也拉不走,但凡是一有人接近她,她便持软剑对抗,神志不清中,下手也狠。 许追请遍大夫都束手无策,国公夫人整日以泪洗面,整个国公府是一片愁云惨淡。 最后,也不知许追从哪儿打听到渝州灵溪谷能治疯癫之症,便带着许酒前往灵溪谷,苏迎自是也跟了去。 可灵溪谷向来有不医治王公贵族的家训,许追一家最后是无功而返。 他们离开灵溪谷那日,正是灵溪谷谷主的寿宴,苏轻言不知为何在寿宴上突然昏迷,苏迎便再没能走得了,他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吸进了苏轻言的身体,被禁锢在苏轻言体内。 头三个月,他一直有意识,心中焦急,想去找许酒,可他的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完全处于昏迷状态,他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 苏轻言的小院子里种了许多紫竹,他见到紫竹忽地就想起许酒曾经唯一向自己讨要过的东西便是紫竹簪,便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整日拿着小刀给自己心中之人雕琢礼物,可他的手拿得了画笔,握得了刀枪,却独独不擅于做这些小玩意儿,不知废了多少紫竹,才削成一枚像样的竹簪。 却不料,这个时候,民间疯传皇上在年初的祭祀大典上突然遇刺,而凶手正是他平素里最为宠爱的清河郡主,好在皇上有惊无险,没有伤着分毫。 皇上仁慈,念在与景阳长公主同胞兄妹的份上以及这几个月许酒一直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便只抄了国公府,将定国公许追、景阳长公主、清河郡主贬为庶人,还允许他们继续在京中居住。 也有人说,皇帝说是心善留定国公府一家在京中居住,实际却还是不放心他们,把他们削了爵位,留在京中也是为了好方便监视。 这件事情在大周朝被传得纷纷扬扬,有知情者更说那清河郡主行刺皇上时,手上握着一枚通体碧绿雕刻着四叶草花纹的簪子,而皇帝看到那簪子时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一般,也不知那簪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又是玉簪…… 苏迎这才细细思索那枚玉簪的来头,他心中的疑问太多,譬如那簪子和许酒、和父亲、和母亲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母亲见到那簪子会突然自尽?为何明明已经跟母亲一起下葬的簪子会出现在父亲身上?为何明明不应该见过那簪子的许酒却像是对那簪子很是熟悉? 母亲拿到簪子后自尽,素来冷静的父亲失去神志刺杀皇后时也带了簪子在身上,而许酒拿到簪子后便开始疯疯癫癫,竟独身一人前去刺杀皇上,似乎每个碰到那簪子的人都逃不了犯下大错的命运。 这一切的一切,就仿佛有人在背后针对许酒,针对苏家亦或者是针对皇上布的一个弥天大局一般,苏家和定国公府都被盯上了。 甚至于,那幕后之人也多半是身居高位,让皇上都忌惮三分。 苏家已经遭难,现定国公府也开始出事,虽说皇帝有意饶他们不死,却也将他们困在了京城,困在了棋局之中,怕是永远也出不了京城,他想要跟许酒安稳一世,想要查出母亲当年自尽的真相,想要替父亲翻案,便必须身入朝局揪出那幕后之人。 许是因占用了苏轻言身子的缘故,他脑中也有了苏轻言的记忆,灵溪谷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一心只钻医研毒,他想要依靠苏家的势力自然是不大现实。 大周朝选拔官员全靠科举,若是参加科举,乡试、会试、殿试下来,再一步一步高升,少说也需六年,他等不了那么久,便决定赌一把,以苏轻言的身份走父亲走过的路,只有这样,他才有把握在三年内坐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若是走父亲走过的路,他便不能马上去京城,在苏轻言的记忆中,容颜是唯一一个能治疗疯癫之症的,他便去找了容颜,将紫竹簪交给她,请她帮忙进京照顾许酒,苏家家训是不医王公贵族,可如今的许酒已不是王公贵族,便自然不存在有违家训这一说了。 安排好人照顾许酒后,他又找上了当时驻守渝州的顾恒,同他相交。 当年六月,渝州水患,农田庄稼被淹,又碰上官员私吞赈灾银两,使得民间□□频生,官官相护,百姓状告无门,他请顾恒帮忙想办法将他早已拟好的折子放在皇上的龙案上,并循循诱导皇帝出宫。 激皇上出宫,救皇上性命,助皇上赈灾,每一步,都是他和顾恒精心算计好的,他没有赌错,德庆帝果真信了他,命他为渝州知州,且对他信任有加,不过三年,便将他调来京中。 可苏轻言来京中之后才知道定国公许追早在两年前病逝,景阳长公主也因夫君的病逝、女儿的疯癫郁郁而终,且刚刚看容颜的神情,像是连顾恒都不认得,他换了身份,她不认识他倒说得过去,可再怎么着,她见着顾恒该也不知那样陌生的神色,他找容颜便是想问清楚许酒的疯症到底如何了。 第24节 刚刚送许酒回去时,苏轻言便见着容颜拉着顾恒往天香楼对面的一品楼进去,他径直进了一品楼,便见顾恒和梁愈二人正在用茶水划拳,而容颜的人不见踪影。 梁愈见苏轻言,当即便兴奋地摆手招呼:“苏大哥!” 似深怕苏轻言看不到他们一般。 苏轻言步过去,问:“容颜呢?” “颜姐姐跑了!” “逃命去了!” 第22章 寻心 顾恒和梁愈话音刚落,窗外便有“咕咕咕咕咕咕”声传来。 紧接着,便见一只稍显肥胖的白鸽从窗外扑腾进来,准确而迅速的落在了窗边顾恒和梁愈面前的檀木桌上,也不知是不是撞到树枝了,那肥胖的鸽子身上粘了些青色的松针叶,它停到桌子上以后抖了抖翅膀,似想将那松针叶抖落。 梁愈惊呼:“小八?” 顾恒正寻思谁家的鸽子?看起来挺美味,既然都送上门来了,要不要把它宰了吃,是烤着吃?还是煲汤吃? 听得梁愈惊呼,他诧异问:“你认识它?” “认识,”梁愈看了眼正伸手要抓鸽子的苏轻言,凑到顾恒耳边悄声道:“它经常给苏大哥送信,苏大哥都不让我看的。” 顾恒揶揄道:“莫非是哪个小娘子传情的信件?” 梁愈觉得有道理。 “你们想多了。”苏轻言耳力好,自是将他们咬耳朵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淡声道。 这只鸽子是容颜所养,她曾说就算她落到了无底洞,这鸽子也能找到她。 这两年间,苏轻言和容颜的信件往来便都是小八在送。 苏轻言取下竹筒,把小八放回桌子上,脚上没了束缚,小八便又愉快的扑腾着翅膀,飞离了一品楼。 苏轻言打开竹筒,淡淡的墨香味溢出来,显然写信的人没走远,他取出竹筒里的小纸条轻轻展开。 “许酒身体无碍,只是失了记忆,又受了刺激才会神志不清,好好调理便可痊愈,无需担心,我要去看世界了,别找我。” 正是容颜留给他的,字迹工整又秀气,同她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性子全然不同。 这封信也算是给了苏轻言一个交代,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她还好好的。 容颜逃跑的本领素来就好,又善易容术,苏轻言深知若是她不想被人找到,那便没人能找到她,如今知道许酒身体并无大碍,苏轻言也彻底放下心来,也没再打算把容颜揪回来。 “咦!那条小花蛇是什么品种?花纹好奇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长得这么风骚的蛇!”知道苏轻言不会告诉他们信里写了什么,梁愈也没想看,便撑着头颇为无聊地看着窗外,见一品楼下经过的一行人好奇道。 “什么蛇?”顾恒素来喜欢瞧热闹,正想探头去看苏轻言手里的字条,听得梁愈说,也好奇那蛇的花纹有多奇怪,便也探出头去,待得看清了从楼下大街招摇而过的那一群人,他不禁出声,“沈容?他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正是沈容那行人。 听到沈容的名字,苏轻言亦往窗外望去,一行十几个人中,唯一的女子最为惹眼,她肤色白皙,容貌清丽,神色漠然,皓腕上的那一条花花绿绿的小蛇正直着上半身“滋滋”吐着信子,胆子稍稍小一些的,见着那蛇,也自动给他们让了道。 梁愈说的长得风骚的蛇,就是它。 顾恒瞧了那小花蛇许久,才不确定地问苏轻言:“你看那小姑娘手上的,像不像是寻心蛊?” 苏轻言看着玲珑手上的小花蛇,淡淡点了点头,但他的关注点确是在沈容为何跟胡三在一起?且看胡三的神情,像是及其不愿。 梁愈是个好奇宝宝,听得他们说寻心蛊,便问:“寻心蛊是什么?” 顾恒曾经在南疆呆过一段时间,对蛊毒自也有些了解,他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一种蛊虫。” 说出的答案,却是十分欠揍。 梁愈不满的撇了撇嘴,道:“什么鬼?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年轻人,别这么猴急,听我慢慢跟你说,”顾恒又不紧不慢拿杯盖边缘拨了拨杯中茶叶,道,“这种蛊虫的厉害之处便在于中了这种蛊的人,到死都不可能甩开施蛊之人的跟踪。” “噢!”梁愈噢了一声,表示了解。 “嗯!”顾恒嗯了一声,等着梁愈接着问。 熟料,梁愈知道了那蛊虫有何特别之处后,便没再问了,只好奇地看着那群越走越远的人,可怜顾恒在梁愈发问的那一刻便已经从脑中搜出了所有关于寻心蛊的事情,可他就这样不问了,倒让他一肚子东西没处显摆,又喝了两口茶,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不好奇为什么种了那蛊虫的人到死都不能摆脱施蛊之人的跟踪吗?” 梁愈一脸迷茫地看着他,问:“我为什么要好奇?” 他只好奇那小花蛇的用处不可以吗? 闻言,顾恒一噎,竟是无言以对。 顿了好一会儿…… “现在你不好奇我也要说!”他将手中的杯盖放下,道:“寻心蛊是百年前苗疆一名蛊师为了跟踪她夫君而研制出来的,有子蛊和母蛊,母蛊便是你看到的那条小蛇,而子蛊,是以那小蛇的血养出来的如毛发般粗细的长虫,因是自己血脉所养,所以母蛊对子蛊的味道异常灵敏,凡是中蛊者接触过的人身上都会留下一些味道,哪怕是淡到常人几乎闻不到的程度,都能刺激得那母蛊躁动难耐,据说当时那苗疆的蛊师便是靠着那寻心蛊来探查她夫君同哪些女子接触过,而后再将她们赶尽杀绝。” “好可怕。”梁愈听完,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皱眉道,“这样对自己枕边人真的好吗?中蛊的人难道身体不会有事?” 顾恒想了想,才道:“据书上记载,这蛊倒真不会伤人性命,只是蛊虫侵袭到头上时,会让人记忆错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恒和梁愈的话让苏轻言突然明白了沈容为何跟胡三在一起,胡三今天才接触过许酒,且看着他们的模样,像是在逼着胡三带他们找人。 许酒中了寻心蛊! 第25节 思及这个可能,苏轻言当下急道:“我先进宫一趟。” 顾恒当下一愣:“怎么突然这么急?” 梁愈看出苏轻言心中焦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苏轻言只留下一句:“我过些日子要去趟南疆找个人,你们同我一起去。” 便急匆匆离开了,留下顾恒跟梁愈面禀相视,这刚调职回京,还没去任职,怎么就想着去南疆找人了? ****** 再说沈容那头,胡三带着他们又绕回天香楼,往记忆中许酒和苏轻言走的地方寻过去。 只是,还未找到许酒,便碰到黄莺派出来禀报沈容许酒已回家的婢女。 听得许酒已经安全回府,沈容的眉目才又恢复柔和,吩咐道:“回府。” 胡三听得许酒已经回府,心底一喜,这下没他什么事儿了吧?忙腆着笑脸道:“那小人……是不是可以退下了?” 沈容扫他一眼,淡声吩咐:“将他绑回府中。” 说罢,又迈步回府。 胡三一听,瞬间不干了,道:“你凭什么绑……”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得后颈处被重击,而后眼一昏,彻底失去了知觉。 玲珑收回左手,面无表情看了已经倒地昏迷不醒的胡三一眼,而后疾步跟上沈容。 拦住胡三的那名高大威猛的侍卫抓住胡三的手臂,手一甩,便将他扛在自己肩上,也跟了上去。 第23章 玲珑 甫一回到府中,魁梧的大汉便自觉扛着已经被玲珑劈晕的胡三去了暗房,其他侍卫皆守在门口,没有进去。 沈容则先往许酒所住的小院子过去,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急切。 虽来禀报的丫鬟说许酒并无大碍,可他总归要亲眼看到她活蹦乱跳才能彻底放心。 玲珑见沈容没有吩咐她,便也没有跟上去,而是同那些个侍卫一样,守在了门口。 走了几步,沈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身对玲珑道:“你也跟着来吧。” 许酒怕生,而他最近这些日子怕是都没有时间陪她,他着实担心若是贸然把玲珑安排在她身边,她会排斥,便想着今日先让许酒认识一下玲珑也是好的。 玲珑闻言,素来冷淡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仅仅一刹那,那抹异色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眼中又是一派平静,微微地下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是。” 房间里,许酒正拿着一幅同昨日她画的那幅苏迎肖像一般大的卷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裱画工艺复杂,她们今日将画送到高雅轩交了定金后便出来了,那画得过上几日才能取回来。 她等不及,便先寻了幅同那画像差不多大小的画卷试挂,想要先定好位置,待得画像回来直接挂上去便好。 此时,她的脸上非但没有半点被掳走后该有的后怕,反而极其兴奋,这都已经折腾半个时辰了。 “这儿呢?这儿怎么样?” 许酒站在梳妆柜旁边,踮起脚尖,将手臂上的画高高举起,头也未回的问黄莺。 黄莺看着几乎已经将屋子里所有空白地方都试过的许酒,有些无奈道:“小姐,那画不是还没送回来嘛!您急什么?先让大夫进来看看您的身体好吗?” 许酒毫不在意道:“我真的没事,你就别担心了。” 心里想的却是这样看上去好像稍稍矮了些,得再高些才好。 黄莺正欲再度劝说,便见得沈容跨步进来。 尽管小姐没事,可见到沈容,她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颤,忙行了个礼,正欲开口。 沈容却是抬了抬手,示意黄莺先行下去。 黄莺噤声,福了个身,便退了出去。 出得房间,便见门口站了一个面容清丽的黑衣女子。 黄莺先是一愣,正欲同她打招呼,但看着她面无表情,手臂上还缠着一条颜色极为鲜艳的小花蛇,她觉得背上有些凉凉的,便低着头匆匆离开,心中却不禁想那姑娘到底是谁。 许酒正专心定位,丝毫没有察觉黄莺已经离开,自顾自道:“这样好像还是低了点,你帮我搬个凳子来试试吧。” 见着许酒踮着脚尖比划的背影,沈容上前,接过许酒手中的画,将画举起来,按在白墙上,笑得柔和,问道:“这样如何?” 沈容生得高,且身形修长,他长臂随便一举,便到了许酒达不到的高度,画卷在那个高度恰恰合适。 许酒眼中一喜,道:“就这儿了!” 沈容见许酒满意,这才放下手臂,眼底笑意更柔和,问:“今日出去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许酒想到今早管家来说沈容要进宫,可能好些日子都没空过来,又好奇问:“此时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跑出来了?” 见着许酒没有因为被掳走而受到惊吓,沈容才彻底放下心来,一边卷着卷轴,似毫不在意道:“刚得了些空,便回来看看。” 他丝毫没有提及自己是因为担心,才匆忙赶回来,亦没有提及他为了找她几乎搜遍整个京城。 他犹记得多年前,许酒因为苏迎同柳笑云亲近而失落,他默默在她身边陪了她许久。 送许酒回到国公府门前时,才好不容易叫住她,鼓足勇气,对她坦露心意:“酒酒,嫁给我好不好?我发誓我此生都不会如苏迎那般让你难过。” 许酒愣住了,像是没想过他对她会有除去好友以外的其他感情。 第26节 确然,那个时候怕是没有人知道,他见着许酒的第一面起便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他隐藏得极好,小心翼翼亦不敢在人前表露半分心意,深怕许酒知晓后,二人连朋友也都做不得。 在这一点上,他做的很好,以至于四年过去,没一个人发现他对许酒的心意,那次却是因为父皇想要替他选妃,他发现除了许酒,他谁都不想娶,又心疼许酒对苏迎毫无保留的付出,却得不到任何回报,便鼓足了勇气。 问完后,他一边后悔的同时,又一边忐忑等着许酒的回答,像是个等着被审判的犯人,头一次紧张到能听到自己嘭嘭的心跳声。 月色下,许酒惊讶过后,便恢复平静,她仰头看着他,眼底万分坦承:“你知道,我喜欢苏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喜欢,此生是非他不嫁了,所以……对不起,我不会嫁给你。” 她说的坦坦荡荡,明明白白,说完便转身进了府。 他愣愣望着许酒的背影,心中无比失落,此番之后,他跟许酒的情分算是到头了。 许酒喜欢一个人便会卯足了劲儿追着那人跑,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那个人是她的,可若她不喜欢一个人,那便不会让旁人对她有任何遐想,比如他们初见时,许酒便直言她看上苏迎了,而对于同苏迎一道回京的沈容却是视若无睹,目光只跟随着苏迎转。 为让许酒看到他,他帮许酒出谋划策接近苏迎,也只有提到苏迎时,才能让许酒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他对她好,却从来都是止呼于礼,尺度把握得极好,不会让人多想,也不会让人反感,这才让许酒慢慢对他放下心防,渐渐将他当成军师,将自己的烦恼说与他听。 但也只是这样而已,许酒从来不会跟他做出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 他确实了解许酒,因着那一句话,他功亏一篑,多年努力毁于一旦,许酒为断了他的念想,又彻底无视了他。 这次找回许酒,他无比庆幸许酒忘了过去,而他,虽向所有人昭示了他对许酒的不同,却独独再不敢在许酒面前表现出分毫对她的喜爱,连对她好也只敢拿苏迎当借口。 许酒亦是因为觉得他是受苏迎所托,才来照顾她,是以,她对沈容没有半分防备,甚至有些依赖于他。 听得沈容这样说,许酒也没多想,只担心道:“那快些回去吧,你这样出来,若是皇上知道,怕是不妥。” 沈容也不再多说什么,走时又道:“黄莺一个人照顾你怕是忙不过来,我再拨个人来照顾你。” 玲珑听得沈容的话,垂下眸子进了房间,在许酒面前单膝跪地,低头道:“属下玲珑,见过小姐。” 这个名字,许酒总觉得有些熟悉,皱眉问:“我们可曾见过?” 玲珑心底一沉,又想起主子说许酒失了记忆,便垂首木然答道:“未曾见过。” 许酒看着她头顶的桃木簪,总觉得熟悉,好奇道:“你抬起头来,我看看你。” 玲珑依言抬头,神色平淡。 许酒却在看到玲珑的脸时,浑身一僵,脑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 那似乎是在一间书房,外面电闪雷鸣,里面烛光摇曳,面前的这个女子神色漠然,手上拿着烧了一半的信笺,淡淡开口:“现在郡主该是相信了?害死苏相一家的是你,而不是少主。” 第24章 疑问 书房里…… 女子神色漠然,手上拿着烧了一半的纸,淡淡开口:“现在郡主该是相信了?害死苏相一家的是你,而不是少主。” 冬雪中…… 她抬头虚心向对面的人请教:“那我该怎么让苏迎娶我?” 那人淡淡一笑,袖中掏出一盒香料递到她面前,道:“阿迎生母早逝,如今只有苏相一个长辈,他又对苏相敬重万分,倘若你能讨得苏相的欢喜,苏相开口让苏迎娶你,他定不会反对,反之,若苏相不同意你嫁给阿迎,纵然你能得了阿迎喜欢,他也不会娶你。” 她接过香料闻了闻,味道还挺好闻,不禁问:“这是什么?” 那人答道:“苏相近几日有些失眠,这熏香能治疗失眠,又是苏相喜欢的香味,你且带在身上,苏相自然不会再将你撵出府。” 头疼欲裂…… 似乎有什么被她刻意遗忘的东西呼之欲出,可她却是十分抗拒想起来,脑袋像要炸开一般,她痛苦地抱着头躲到沈容身后,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只能蜷缩成一团来保护自己,将头埋在腿间崩溃道:“让她走,我不想看到她……我不想看到她……” “酒酒?” 许酒这模样,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沈容伸出手想要将许酒的手臂拉下来安慰她,她却抗拒得越发厉害,全然失了神智,他一碰到她,她便像极度害怕一样躲开。 沈容的手僵在半空中,上次见她这样还是去年秋天,他找到她的那日。 可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她的神志本已清醒许多,此番却不知为何又突然变成这样。 沈容不禁看向玲珑,她依旧单膝跪地,木然地垂着首不知在想什么。 玲珑虽是沈容的侍卫,可在去接管凤阁之前却是一直躲在暗处,极少现身,玲珑认识许酒,许酒却从来不知道玲珑的存在,可如今见许酒这反应,像是认识玲珑的,甚至于可以说玲珑留给许酒的记忆,是非常深刻的。 沈容眸色冷了几分,他这个忠心的暗卫,怕是有事瞒他,只是现在首要的是先安抚好许酒,他淡声吩咐:“你先出去。” 说罢,便不再看她。 玲珑抬头,便见沈容已经走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许酒面前,蹲下身,伸出手臂似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可手还未触及到许酒,便又想到什么一般顿住了,生生改为轻抚她的发心,不断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不想看到便不看,以后她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闻得此言,玲珑又垂下眼,行了个礼,默默转身退下。 沈容安抚了好大一会儿,许酒才缓缓抬头,看向玲珑方才跪过的地方,果真没见了人,她停止了颤抖,只是眼神却依然呆滞。 ****** 沈容出来时已是黄昏,夕阳将整个小院都染成了橘红色,玲珑便就站在院子外面。 经过她身边,沈容顿住脚步,淡淡看了玲珑一眼,而后又提步离开。 玲珑垂首跟上沈容。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的出了国公府。 一路上,沈容都没有说话,不知在想着什么,玲珑跟在沈容身后,脸上虽然平静,心底却开始忐忑,沈容定是猜到了什么。 第27节 到得恒王府,沈容便径直走到大堂之中。 “都下去吧。”他遣散候在厅中伺候的下人,步到主位上坐下。 “是。”下人皆鱼贯而出。 玲珑知沈容定是有话问自己,只垂首,一言不发,等着沈容的问话,一张清丽的脸上依旧是无甚表情,只是若细看,便能看出她的面色较平日里要苍白几分。 沈容便就这样看着玲珑,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厅中显得格外响亮。 良久…… 沈容才冷声开口:“你可有事要向本王坦白?” 声音虽淡,却不怒自威。 玲珑自小便在暗处护着沈容,二人虽是主仆,沈容对她却也还是有两分特别,极少在他面前摆身份,同她说话时也多半自称“我”,此番在她面前开始自称“本王”,可见是真的对她失望了。 “属下不知爷想知道何事?”玲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只跪在地上平淡道。 沈容的手指停止敲击桌面,端过丫鬟刚上的茶水,冷声道,“那便要看你背着本王做了何事?” “……” 玲珑沉默垂首,不再答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本王便拿你没办法了吗?”玲珑的性子,他也清楚,若是不想想说,便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开口说半个字,放下杯盏,沈容淡声开口,“本王记得,玲月现在是独自一人呆在灵州。” 玲珑猛地抬头,似不相信他会拿她妹妹的命来威胁她。 她自小和妹妹玲月相依为命,玲月体弱,需要名贵的药材吊命,如若不是当年沈容他母妃回乡探亲,遇见她们两姐妹施以援手,使得玲月身体逐渐好转,玲月怕是早病死了,为了报恩,她答应沈容的母亲进入凤阁,被训练成铁石心肠的杀手全心护着沈容。 三年前,苏家出事,皇上震怒,沈容同苏迎走得近,皇上对他自然是心中怀疑,为了撇清关系,他在苏相被乱箭射死后,便连夜只身一人离了京前往苗疆灵州。 那时玲月刚好在灵州,她便写了信让玲月照顾于他,玲月为让她放心,也知晓她不敢直接给沈容写信,便常常写信同她说沈容的近况。 直到现在,她依旧记得玲月字里行间中对沈容的崇拜与倾慕。 沈容着实知道怎么拿捏住她,她不怕疼不怕死,却独独怕他和唯一的亲人玲月出事。 玲珑脸色白了又白,嘴唇也完全失了血色,只僵直着身子,道:“三年前苏迎死后,郡主来找您,您刚好离开,我告诉了郡主苏相一家被灭的真相。” 大厅里的气氛突然压抑起来,压抑到令人窒息。 沈容面如寒霜,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玲珑,一字一句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玲珑抬眼,见得眉目冷峻的沈容,忽地就觉得他若是冷下脸来,眉目竟和苏迎有五分相像。 她看着沈容,回到:“属下告诉郡主,苏相一家是被她亲手害死。” 难怪……难怪许酒会疯……难怪许酒会不想看到玲珑,她那时那么喜欢苏迎,将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又怎么能接受自己害死了他? 沈容看着从小在暗中护着自己的护卫,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青筋几乎要爆起来,压抑着怒火,道:“为何这样做?” 玲珑木然答道:“如果不让郡主受刺激,引得她寻心蛊发作失忆,郡主怕是就要跟着苏迎去了。” 沈容的手,忽的就松开了。 是啊,许酒自认识苏迎开始,便就在围着苏迎打转,甚至于说苏迎是她生命的全部也不为过,苏迎惨死在她面前,依她的性子,便是没有在当时随苏迎而去,也定会揪出杀死苏迎的人,为他报仇,之后再随他而去。 引得寻心蛊发作,让她忘却前尘,确然是最无可奈何却又最好的法子。 只是玲珑竟未曾同他商量过便自己做了决定,而许酒见着玲珑似能想起一些东西,那些记忆又恰是沈容最不愿让许酒记起来的,如此,玲珑自然是不能再呆在许酒身边。 沈容揉了揉眉心,似有些疲倦,道:“你自行去刑戒堂领罚,以后……回灵州呆着,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玲珑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抬眼看着沈容,爷这意思……便是要放弃她了…… 她陪了他这么多年……他却说放弃就放弃…… 沈容见玲珑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要走的意思,面色又冷了几分,淡淡道:“还要本王请人抬你出去吗?” 玲珑自嘲笑了笑,她早该想到,沈容素来心狠,连从小同他一起在青州长大的苏迎都下得了杀手了,又怎么会在意她这样一个小小的暗卫?她未经过他同意,害得许酒失忆,害得许酒疯癫,他能饶了她这条贱命,让她回灵州同玲月生活已是格外开恩。 她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平静道:“爷保重。” 说罢,从地上站起来,挺直着背出了院子。 沈容依旧面寒霜,待得玲珑出去以后,才淡声道:“出来吧。” “这丫头跟了你这么多年,对你忠心耿耿,你却是说丢弃就丢弃,放弃便罢,她知晓你那么多秘密,你偏又不干脆杀了她,就不怕她生恨将你那些事捅出去让你那小青梅杀了你?”带着戏谑的声音自屋顶响起,“还有,若我没猜错,连当年劫走景阳长公主和定国公用爵位兵权换来的圣旨,又派人杀了苏迎的事也是她替你做的吧?” 沈容抬头看着屋檐上的人,面上已不见半分往日的温和。 第25章 宋遇 见沈容有发怒的迹象,宋遇不再藏匿,自房梁上翩然落下,红衣如火,薄唇微扬,面上还挂着懒散的笑意。 可当他目光扫过自己的衣袖时,懒散的笑意瞬间凝在唇边,十分嫌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忍不住抬首跟沈容抱怨:“我说你这房梁是不是从未打扫过?怎么这么多灰?” 他向来爱干净,身上是连半点儿灰尘都见不得,今日他本是来找沈容报告胡三和那新调职入京的工部侍郎的行踪,正在厅中等沈容回来,却不想沈容身后还跟了玲珑那个面瘫。 宋遇自认连掌握着他生杀大权的沈容都敢扛上两句,却独独怕玲珑手上那条叫“花菱”的小花蛇,见着他便觉得全身汗毛直竖。 是以,在见到玲珑衣角时,他便吓得蹿到房梁上躲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玲珑离开,沈容让他出来,他才敢吭声。 要早让他知道沈容房梁上那么多灰尘,他即便是面对着那条“花菱”也断不会躲到房梁上去的。 沈容看着宋遇的一身红只觉得刺眼,听得他抱怨,便冷声道:“既嫌脏,换套衣服便是。” 第28节 老管家知晓宋遇今日来,早便端了一套素衣在外候着,听得沈容出声,捧着那套早准备好的衣服进了屋,恭恭敬敬道:“爷早知宋公子来了要换衣服,早早便让老奴备下了,宋公子请随老奴来。” 宋遇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这老管家说得倒是好听,沈容为何备下这套衣服,旁人不清楚,他却还是清楚得很,沈容不喜红衣,他偏又喜欢穿红衣,所以每每见他时都会备上一套衣服,好叫他换上。 看了眼老管家手里捧着的素色衣服,是他最不喜欢的颜色,可再看看自己衣袖上的灰尘,他果断地拿了老管家手中的衣服便往后面的厢房进去,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是他不肯换,那他衣服上沾的就不只是一拍就掉的灰尘了。 宋遇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老管家已经离开,沈容面上怒意淡了许多,端坐在厅上等他,他十分自觉地寻了个位置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端起茶杯道:“你猜我今天在苏侍郎身边看到谁了?” 沈容眉眼微抬。 宋遇呷了一口茶,才又道:“你那小青梅。” 沈容面色微变,今日只听下人来报,说酒酒被一个少年骑马劫走,那少年一手暗器使得极好,再加之酒酒特意为他指点,才让他们逃脱,她又是怎么遇到苏轻言的? 他曾经见过苏轻言的画像,虽同苏迎长得不大像,可眉目间的清冷淡漠却是像极了酒酒画中的苏迎。 可再思及酒酒今日的反应,也不像往常里见到身形同苏迎相似的人那般失态,想是自己想多了,虽是这样安慰自己,他手指却还是开始无意识敲打着桌面,淡淡道:“接着说。” 宋遇见沈容反应不大,放下茶杯,道:“我看着那苏侍郎像是认识你家小青梅一般,对她可是照顾得紧。” 沈容见眉头不悦地收拢,手指停止敲击桌面,道:“讲重点。” 见沈容如此,宋遇便知道沈容是真的没耐心了,他虽喜欢看沈容变脸,但若沈容真的发怒,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当即收起嬉笑的嘴脸,认真道:“今日一早,有个少年将你那小青梅带到天香楼,告诉她楼上有她要找的人之后便自己跑了,你家小青梅便自己一人进了天香楼。” 沈容手指又开始无意识敲击桌面,继续听宋遇说。 宋遇道:“你一定想不到,掳走那小青梅的人是谁。” 沈容手指顿住,问:“谁?” 宋遇回道:“无涯山庄少庄主梁愈。” 这倒是让沈容诧异:“酒酒是苏轻言让人掳走的?” 无涯山庄和灵溪谷是姻亲,梁愈和苏轻言算起来也算是表兄弟,而苏轻言今早刚一进京,梁愈便掳了许酒,沈容不禁想起前些天寻来的那名青衣少女,她手上也有苏轻言研制的药粉,自然而然便想到是苏轻言让梁愈掳走许酒的,可他还是想不明白,按理说苏轻言该是不认识许酒才对。 “这倒不是,据说是因为苏轻言倾慕于你那小青梅,梁愈为了牵线才特意将许酒掳过去,说是为了让二人认识,”宋遇茶杯见底,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道,“为此,他们还专程找了胡三,让她去欺负欺负许酒,好让苏轻言英雄救美,而苏轻言似对此并不知情。” 说罢,一阵低笑,只觉得这些人的想法着实单纯,若说光英雄救美便能让许酒忘记苏迎倾心于他,那沈容便也不会时至今日连碰都不敢碰许酒。 沈容却是再笑不出来,苏轻言这人,他也让人调查过,和苏迎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宋遇见沈容蹙眉,好奇问道:“怎么?你真担心了?” 沈容却道:“若是旁人还罢,可那人若是苏轻言,酒酒怕是真的会将他当成苏迎。” 他们二人共同点太多,多到连他都几乎要以为二人是同一人,若苏轻言无意接近许酒也罢,可若真让他接近许酒,怕是时日一久,许酒还是会将对苏迎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 宋遇再一想二人今日并肩出天香楼的场景,突地又觉得沈容的担心似乎不无道理,当即正了身子道:“继续监视他还是……” 剩下的话,他虽没有说出口,二人却是心知肚明。 宋遇是凤阁里的头号杀手,若他出手,便没有杀不掉的人。 只是这时沈容却犹豫了,道:“他现在正是父皇的宠臣,杀不得。” 三年前,他杀苏迎的事父皇未必不知晓,那时父皇虽应了定国公和景阳长公主一纸圣旨免了苏迎的死罪,但他终究信不过苏迎,也信不过向来同苏府走得近的定国公府,所以他以此为条件收回了定国公的兵权和爵位,所以他对他劫他的圣旨,暗杀苏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今的苏轻言,却不是当初的苏迎,父皇对他的信任更甚于先帝对苏相的信任,若他遇难,父皇定会追查到底。 “那要如何?”宋遇问。 “先盯着他。”沈容似乎暂时也没有想到有效的法子,。 “好的,”宋遇应下,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话锋一转,道,“还有一事,我今天看到同苏迎一起的还有威远候,看模样,他二人像是关系匪浅。” 沈容闻言,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宋遇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吩咐道:“再派些人去盯着老五。” “您是怀疑苏轻言和威远候被调回京都是五皇子做的?”宋遇很是诧异,“可五皇子不是早三年前便被贬灵州,现在怕是还被困在灵州,当年五皇子一党除去威远候府外,也早被皇上拔除干净,这……不大可能。” 沈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淡声道:“若他们回京真是老五做的那还好些,怕的便是父皇有旁的打算,你倒时……伺机而动。” ********* 御书房。 大内总管安公公正细细为德庆帝研磨。 德庆帝批阅奏章的头也未抬,状似无意,问:“你说……朕现在该不该把老五调回京?” 安公公依旧低着头磨墨,道:“陛下若是想五殿下了,便是让五殿下回京给陛下见上一见也无可厚非的。” 德庆帝却是摇了摇头:“还是暂时不了。” 安公公心底叹息,终究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便是触了陛下的逆鳞陛下也时时想将这五皇子调回京城,甚至于当年事发后,表面像是铲除了同五皇子一党的人,实际却留下了对五皇子最为忠心的威远候府,甚至于给威远候府的恩宠更甚从前。 前两月将威远候调职回京,怕是动了立储君的心思,只是就连他在德庆帝身边伺候了数十年,了解德庆帝的一切心思,却独独不知在储君一事上他是如何想的,也不知他会立谁为太子。 说来,德庆帝虽后宫妃嫔无数,可真正能平安诞下且养大成人的皇子不过八个,但如今连这八个皇子如今也是死的死,病的病,被囚的被囚,发配的发配。 老大原是皇帝最宠爱的皇长子,性情温和,可这样温和的他五年前却因一个美人同皇上兵戎相见,最后却德庆帝处于腰斩之刑,而那美人亦三尺白绫自缢;老四因为同老大为一母所出,也被牵连在内。 又过未两年,苏相刺杀皇后事件后,自小聪明伶俐,最被看好的五皇子沈衍因为同苏迎走得近,又大庭广众给苏相求情,被震怒中的皇上下令贬往灵州那种苦寒之地,终身不得召回。 似乎只要德庆帝宠幸的皇子下场皆很凄惨,老五被贬灵州后,德庆帝便将注意力移到胆小但谨慎的老二身上,老二也确实很得他意,不拉帮结派,为人刚正不阿,去年初,甚至让皇帝起了册立他为太子的心思,可还未待册立的旨意正式下达,他便在自己府中落水身亡。 而老六整日沉迷琴棋书画,无心朝政;老七先天失明,自是与储君无缘;老八年龄尚幼,尚不能考虑。 如今有机会的,也只有老三恒王沈容了。 第29节 可陛下对三皇子似还是颇为介意,这三皇子生母出身卑微,只是南疆一蛊师,并不得皇帝宠爱,连带着三皇子也是十分不受宠的,十岁便被送到青州苏相的别院抚养,苏相的事情发生后,皇帝更是对他防心渐重,前几月,皇帝虽将他召回了京城,却也同时将威远候调回了京,更是有将六部大换血的想法,更甚至最近频频犹豫要不要把老五调回来。 第26章 房子 书案上瑞兽香炉中点的香已烧尽。 德庆帝手上的奏章也刚好批阅完,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今日工部的折子提到了今年去灵州巡视堤坝的人选,这个问题也是德庆帝一直在考虑的,只是,那折子上的人选,似乎没有一个合适的。 灵州地处南境,紧挨着凉州,但同凉州多山的地势不同,灵州地势平坦,大部分地区是一望无际的平川,而灵州的河床和河岸结构多以土、砾为主,对水流有约束力,无法形成游荡型河流,是以,每逢夏日多雨河水对河岸河床的冲击力便会变强,稍稍薄弱一点的地方便很容易发生溃决。 一旦发生洪灾,灵州的灾民将避无可避。 自大周开朝以来,每年初春,朝廷都会派出治水经验丰富的工部大臣前去灵州巡查堤坝情况,以便及时预防。 但近年来,由于大周境内雨水偏多,已经有五六个州的水位已经快到达警戒线,为避免洪灾发生,工部可用的官员皆调往各地巡查,以至于根本无法调出人来前往灵州。 正在德庆帝头疼之际,便听安公公来报:“皇上,工部右侍郎苏大人求见。” 苏轻言此时求见,倒叫德庆帝赶到诧异,原以为他最快也要安顿好住处才会来见他,却不想他现在便已经到了。 两年未见,他还着实有些记挂他,德庆帝当即坐直了身子,道:“快宣!” “喏!”安公公领旨垂着头出了御书房。 德庆帝看着工部的奏章似在考虑着什么。 不一会儿,安公公便领着一身绯色公服、眉目清朗的苏轻言进了御书房。 “微臣参见陛下!” 苏轻言拂袖行礼。 皇帝见着苏迎似很欣喜,笑眯眯从龙案后起身,亲自去扶苏轻言,道:“爱卿不必多礼。” 德庆帝的这一举动,着实让安公公都傻了眼,在安公公的记忆中,皇上似乎对他的几个皇子都未曾如此亲切过。 “谢过皇上。”苏轻言顺势起身。 皇上扶起苏轻言,又道:“爱卿坐!” 这模样,倒不像君臣,而像两个忘年之交。 能让皇帝这般放下架子的人,这世间倒正没几个,安公公又不禁细细打量起这个新任的工部侍郎来。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二三,肤色白皙,神色恭谨,身形修长,削瘦而又不显瘦弱,一身绯色公服被他生生穿出一种禁欲之感。 确然是个美人儿,但凡长得好看的人,总能让人不自觉亲近,安公公见着这苏轻言也是有些欢喜。 苏轻言亦未推辞,在德庆帝左下首落座。 德庆帝的御书房没有伺候的宫女,而其他的小太监皇上用着也没安公公顺手,是以,平日里御书房只有安公公在此伺候。 安公公见势,忙前去给德庆帝和苏轻言奉上茶。 苏轻言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奉完茶,安公公便垂首退到一边。 “爱卿来得正好,”德庆帝看着苏轻言,越看越欢喜,随手拿过今日工部递上来的折子递给苏轻言,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帮朕看看这折子,对于灵州堤坝一事,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苏轻言双手接过折子,打开细看许久,才又将折子合上,双手递给德庆帝,道:“依微臣之见,灵州一定要派人去,只是微臣初来京城,对工部的人并不了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派谁比较合适。” 苏轻言的回答算不得好,却很合德庆帝的意,德庆帝生性多疑,便是喜欢到心坎里的苏轻言,他也不会完全信得过,让苏轻言看折子,是想探得他对京中了解多少,朝中有没有他的耳目,以及他会不会同其他官员一般不敢实言。 这一句话,便将皇上对他唯一的一丝疑心也消失无踪,看来他真的如他所调查的那般,除去认识顾恒外,对京城的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苏轻言顿了顿,又接着道,“但若有需要,微臣自愿前往。” “哦?”这倒让德庆帝没有想到,他浓眉微挑,问道,“爱卿可知,那灵州地处南境苦寒之地,且这一去最少也得大半年不得回京,这样你也愿意?” 安公公也不禁又多看了这苏侍郎一眼,刚调职回京,便又自请远调,虽七八个月后还能再调回来,但总比不得一直待在京城。也不知这苏侍郎再想什么。 苏轻言肯定道:“微臣愿意!” 灵州属苗疆地界,那处地方大蛊师聚集,此番进宫面圣,便是德庆帝不问他,他也会自请前去。 听苏轻言笃定的语气,德庆帝看了他许久,才摆了摆手,道:“罢了,细想如今除了爱卿也确然无人爱卿更合适。” 如此,也算是允了苏轻言的请求。 灵州地远且偏,水患严重,生活条件又艰苦,工部如今年纪轻的,在治水方面经验又不够,去了怕也是无多大用处,而治水经验足够的,工部倒是还有几个,只是他们年纪都稍稍大了些,身子骨若,长途跋涉过去,只怕还未做出什么成绩出来,便会倒下,细细算来,倒怔无人比苏轻言合适,他年纪轻,又是灵溪谷出身,身体倒不用担心,而关于治水经验,渝州原也是水患重地,不也被他改善得挺好了吗? 见皇帝应允,苏轻言心稍稍放了些,又道:“只是微臣还想向圣上求两个人陪微臣前去。” 皇帝手抚上楠木桌上的杯盏,道:“爱卿想带谁去?” 苏轻言道:“威远候和许酒。” “嘭!” 皇帝的杯盖掉落在地上,惊得安公公心一阵跳,忙道:“老奴再给陛下换个杯子。” 说罢,便拾起地上破碎的杯盖,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皇帝面上无多大变化,淡声问道:“爱卿为何想要他二人?” 苏轻言半垂下眸子,道:“水患一事,预防胜过补救,连连检修堤坝劳民伤财又治标不治本,微臣是想去探探地势,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一劳永逸,永绝后患,而威远候镇守南境数年,对南疆的生存环境和地势皆熟悉,有他给微臣带路,能省去不少麻烦。” 第30节 顾恒现下在京中反正无事,出去几个月也没甚大不了,只是,酒酒这孩子。 他沉吟片刻,才道:“酒酒这孩子并不熟悉灵州,又素来是个小霸王性子,无甚真本事,且她在三年前便已疯疯癫癫认不清人,老三前些日子还在四处替她寻医,怕是帮不上爱卿什么忙。” 苏轻言却道:“不瞒陛下,微臣今早已见过许姑娘,她的神志很是清楚,并没有半点迷糊,想是疯癫之症已经痊愈,且微臣听威远候说许姑娘善画且记忆力极佳,只要是见过一眼的东西都能画出来,带上许姑娘也是想请她能帮忙画出灵州的地貌图,以便记录,微臣知陛下疼爱许姑娘,担心许姑娘吃不得那苦,微臣可像陛下保证,定会让许姑娘毫发无损地平安回到京中。” 向皇上求旨让许酒去京城,虽说有可能让皇上起疑,但不管怎么说,若是有了皇上的应允,便是沈容想阻止他把许酒带走也是无用的了。 他如此一说,倒让德庆帝没了拒绝的理由,前些日子他留在恒王府的人也来报告,说近几个月许酒的精神确实好了许多,而在京城,也确实是找不出一个能如许酒那般见一眼的东西便能画出来的人。 想了想,德庆帝还是点头同意:“那便依爱卿所言,带着这二人去吧,只是酒酒是朕皇姐唯一的子嗣,还请爱卿多多照顾她。” 苏轻言垂眸郑重应下:“微臣定竭力护许姑娘安全。” “那便好,”皇帝点了点头,而后又问,“爱卿打算何时出发?” 苏轻言回到:“三日后便出发。” “也好。”前往灵州的事情已经商定,皇帝似也不想多说,道,“朕有些乏了,爱卿若无事,便先回去准备去往灵州的事宜吧。” 今日进宫的目标已经达成,苏轻言也未想多留,站起身,拂了拂衣袖,道:“微臣告退。” ******* 苏轻言出宫回到天香楼时,已是日落西山。 顾恒早已回府,而梁愈因为好奇顾恒家的马场,也跟了去,天香楼中只有掌柜徐大一人。 徐大端着饭菜送到苏轻言房间时,他正负手立在前几日才裱装好的山川落日屏风前,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孤寂。 “少主,”徐大将饭菜一一摆上桌,道,“该吃饭了。” 苏轻言闻声似才回过神,行至桌边坐下,吩咐道:“明日一早,让人把这屏风送到定国公府去。” 徐大好奇道:“少主不喜欢这幅画了?” 苏轻言摇头,并非是他不喜欢这画,而是许酒很喜欢。 以前,总是许酒送他东西,他却从不曾问过也未注意过许酒喜欢什么。 以后,但凡是许酒喜欢的东西,他都会记在心里。 见苏轻言摇头,徐大也未再多问,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苏轻言,道:“少主让属下买的房子,今日地契已经下来了。” “嗯!”苏轻言接过地契,看了眼,又将地契放回徐大面前,道,“你明日便开始找人将里面修整一番,记得,要恢复原样,不可有改动。” 第27章 承诺 深夜,银白的月光透过菱窗洒到房内,许酒翻了个身,才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今天见到玲珑时想起了一些东西,使得许酒这一晚睡得并不大安稳,总是断断续续梦到一些场景,一些她从未梦到过,却又觉得熟悉至极的场景。 似乎是在一个和暖的午后,柔和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梦中有暖阳白云、微风碧塘,也有丝丝垂下的柳枝和在池塘中畅游的野鸭,偶有暖风拂过,塘边的柳枝便随风轻摆。 柳树下做了个白衣少年,正一手持着竹竿,一手拿着书卷。 他看书看得入神,连浮漂被鱼儿拉到水下也未曾发现。 许酒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晶透的糖块包裹着鲜红欲滴的山楂,看着便觉酸甜可口,也不知道是碰上了什么喜事,她的心情似乎出奇的好,连带着步子也欢快了许多,朝着塘边的少年走过去。 少年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在她离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转头笑看着她,道:“你来了?” 声音十分温柔,听着便让人觉得舒服。 许酒并不大看得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一双眉眼似乎永远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嗯啊!”许酒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道,“给!记得你上次说你从未吃过甜食,这糖葫芦便当是送你的谢礼了。” 少年微微有些怔忪,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看着许酒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接过糖葫芦,眉眼间的笑意逐渐晕染开来,道:“看你这模样,是苏相让你进府了?” 许酒点了点头,在少年身旁挨着他并肩坐下,拿过他手里的鱼竿,手稍稍一提,一尾稍显瘦的鲫鱼便被她勾了起来,看了看,觉得这鱼着实瘦小了些,想将它放回池塘里,又见着它的腮被勾都勾出了血,她将那鲫鱼从鱼钩上解下来,手一抛,又将它丢入塘中,才道:“苏相似乎很喜欢那香料,今天还问我那香料是从哪里来的呢!” “哦?”少年看着鱼儿落水,水花溅过之后只剩淡淡的涟漪,状似无意问道:“那你可有告诉苏相香料的来处?” “当然没有了,”许酒摇头,闻着手上刚刚抓了鱼,似有一些腥味,起身前去塘边,将手放进水中,道,“我才不会告诉他呢!” 少年似有些诧异,问:“为何?” 净完手,许酒又闻了闻,终于闻不到鱼腥味了,才撇了撇嘴道:“我要告诉苏相了,他以后直接来找你要,那我以后还能找什么理由光明正大进苏府?进不了苏府,我怎么跟苏迎培养感情?” 少年听得许酒的言论,只低眉浅笑,并未应声。 他似乎早料到苏相会喜欢那香料。 许酒将手擦干,坐回他身边又忍不住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断定苏相见着那块香料后便会让我进府的?” 柳枝晃荡,偶有枯黄的柳叶从树上落下。 少年看着许酒,将手里的书放在地上,伸手拂去刚刚掉在许酒肩上枯死的柳叶,淡笑道:“我曾经在姨母的手札上看到过。” “姨母?”许酒惊讶道,“你姨母和苏相认识?” “我倒是忘了同你说了,”他低低笑了一声,道,“阿迎的母亲同我母妃是双生姐妹。” “所以……”许酒脱口而出,“你和苏迎是表兄弟?” “嗯,”少年点了点头,唇角微扬,又继续道,“那手札上记录了姨母生前的一些事情,她和我母亲从小在灵州长大,母亲擅蛊,而姨母擅调香,苏相年轻时便有头疼的毛病,姨母便是因为这手艺被苏相带回了相府,我昨日给你的熏香,便是姨母以前为缓解苏相头疼的毛病特意为他调制的。” 第31节 “灵州……” 听得梦中的少年说起这个地名,许酒便觉得头疼到几乎炸裂,她挣扎着清醒过来,喃喃念道:“灵州……”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地名时,她总觉得心底有几分遗憾,就像是曾经很想很想要去这个地方,但终究到最后也没有去得成。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衣袖自手腕处滑到了手肘,她看着自己右手臂上已经浅淡到几乎看不清的粉色疤痕,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 她记起来了,她曾经说过要同苏迎一起去那个地方。 那时候,他们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回京,她的手臂旧伤复发。 马车晃晃悠悠,苏迎眉心微皱,半垂着眸子替她上药。 正值黄昏,斜阳透过马车车窗的纱帘照进马车中,在夕阳的照映下,苏迎浓密的睫毛剪影映在如玉的脸庞上,十分撩人,他掌中微凉的药膏抹在她发烫的手臂上,手指所过之处麻麻痒痒的,看着眼前的美人,许酒竟忍不住“嗯~”了一声。 那一声太过娇媚,让许酒羞红了脸。 而苏迎却是诧异抬头,问:“是还疼吗?” 见他眼底满是担忧,许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的热意散了几分,呆呆摇头:“不疼了。” 那道疤已经几年了,疼的时候早过了,只因为她体质特殊,容易旧伤复发才如此。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晃了两晃,许酒一个猝不及防摔到了苏迎身上,脸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衣衫布料柔滑,微微带着些凉意,隐隐还有浅浅淡淡的清香味萦绕在鼻尖。 许酒舍不得起来,便就这样赖在他怀中,脸满足地在他胸前蹭上蹭下,仿佛就把他当成抱着十分舒服的枕头。 苏迎僵直着身子,却也没有推开许酒,任由她在他怀中乱拱。 颠簸过后,马车缓缓停稳,许酒感觉苏迎的手臂似乎动了动。 马车里的光线更亮了几分,想是他掀开了车帘。 好一会儿后,许酒又听得苏迎微微有些暗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到家了。” 好不容易这次苏迎没有拒她于千里之外,许酒着实舍不得起来,闷闷道:“真想做你的尾巴,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苏迎没有说话,许酒以为他是生气了,偷偷抬眼看他,却见他正瞧着自己,唇角微微上扬。 见他如此,许酒竟也忍不住跟着咧开了嘴,从他身上爬起来,脸凑到他面前,问道:“你这是同意让我做你的小尾巴了?” “明日便是秋猎,你防身的东西记得带好。”苏迎没有直接回答许酒,只伸手将她有些散乱的衣衫整了整,道,“秋猎过后,我想去一趟灵州,你同我一起。” 许酒一愣,不解道:“灵州距离凉州那么近,怎的去年在凉州的时候不去?” 苏迎却道:“那时还有些事没确定。” 许酒挠了挠头,问:“那你现在确定了?” 苏迎微微点头:“确定了。” 许酒也没问苏迎确定了什么事,只因苏迎要带她去灵州而开心得恨不得蹦起来,她将右手举得高高的,认真道:“好!秋猎过后,我一定陪你去灵州!” 苏迎看着他,素来清冷的眉眼染上一缕柔和的笑意,淡声道:“好。” 想起这些,许酒唇角也不自觉扬了起来,只是眼睛却隐隐有些酸涩,他们终究是没有机会一起去灵州。 这一次,苏迎在许酒的脑中不再是一道模糊的身影,她清楚的记起了他的样貌,眉目清朗,风光月霁。 再无睡意,许酒披上衣服起身。 黄莺已经睡下了,房中并没有人看着,她开了房门,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明月,脑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何最后他们没能去得了灵州。 今天的她似乎格外想念苏迎,反正再也睡不着,许酒索性回屋换了身衣服,又轻车熟路翻上院墙,从墙上跳了出去。 正是月圆,银白的月光似给大地上了一层白霜,许酒不知不觉便又走到了已经被封了好些年的苏府。 月色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抬首似看着苏府的大门。 那人一袭红衣,背影像极了苏迎。 “苏迎……”许酒低低唤了一声,而后急急奔过去。 苏轻言今日睡不着,便想着回家来看看,听得身后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刚转身便有个小小的身影扑到他怀中,他的身体被她扑得往后退了一步,忙稳住身形,揽住许酒的腰,以防她摔倒。 熟悉的馨香萦绕在鼻尖,苏轻言一时间有些晃神,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黄昏,她因马车晃动扑到自己身上时。 那时,是他头一次让她在自己身上乱蹭。 那时,他刚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本想带着许酒回母亲故里,告诉母亲,他有想携手一生的人了。 却不想,第二日秋猎场上,父亲突然神志不清,行刺了皇后,苏家也因此遭难,他再没机会带她去灵州。 正晃神间,他却听得许酒喃喃道:“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他是苏迎,可如今却也是苏轻言,他不愿让许酒永远活在过去,活在苏迎的阴影之下,便开口低低唤了声:“许姑娘?” 这声音,让许酒蓦然回过神来,抬头却见是白日里天香楼那个自称叫苏轻言的黑衣青年。 他不是苏迎,她又认错人了。 她有些失望,忙从那并不大熟悉的怀中起身,垂首道:“对不起,我又认错人了。” 第28章 梦醒 “无碍,”苏轻言看着许酒低垂的头,忍不住道,“我和他……很像吗?” 还未从希望到失望的落差中反应过来。 第32节 许酒听得苏轻言略带疑惑的声音,讶然抬头看他,似不大明白他问的这句话时什么意思。 苏轻言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心中动了动,右手提起又放下,重复道“苏迎……我和苏迎……很像吗?” 原来是在问这个,许酒怔怔看着苏轻言的脸,月色下,他眉目清俊,可面上的神情,却是她极少在苏迎身上见到的温和,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答案。 许酒摇了摇头,道:“只是背影有几分像罢了,是我太过想念。” 是啊,他和他分明不像,为何又会认错呢?大概是因为他刚刚的背影……太像…… 见她真的只是认错了人,苏轻言的心突然便放了下来,他自是知道现在的自己同当初的自己其实长得并不大相像,可许酒刚刚叫出苏迎的名字时,他当真以为她认出他来了,毕竟她连他提笔落笔的习惯都一清二楚,她了解他,比他想像的要多得多。 苏迎在三年前便已被杀,而且是死在许酒面前,这是既定的事实,便是他又重生也从未想过让许酒知晓他就是苏迎,他不愿她永远活在过去,如今的他只想以新的身份好好护着她,让她慢慢忘记苏迎,从失去苏迎的阴影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夜风拂来,吹起了许酒的青丝。 春日的天气虽已经逐渐回暖,可夜晚的风还是带着些许凉意。 见许酒穿得单薄,苏轻言几乎是未曾多想,便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解了下来,里面是白日里穿的黑色衣服,他手臂绕过许酒,将裘衣披到她身上,道:“我正想着明日去找你,既然你今日来了,我便就在这儿问问你的意见。” 熟悉的药香味萦绕在周身,这是他曾经在苏迎身上经常闻到的,苏迎体弱,虽学了些功夫强了下身体,但那些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却总得靠药保着,久而久之,身上便就有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以前的时候,许酒便特别喜欢抓着他的袖子放在鼻尖闻,总觉得这淡香便是闻上一辈子都不会腻。 久没闻到这样的香味,让许酒有些晃神,她享受被这样的药香味包围,也没想这样披着他的衣服算不算妥当,只怔怔看着正低眉给自己系着衣衫带子的苏轻言,反问道,“问我意见?” “嗯,有件事情,想问问你的意见。”系带子时感觉到许酒面上的皮肤还是有些凉,苏轻言又将身子往许酒右侧挪了一些,刚好替她挡住了风,道,“我将这座府邸买了下来,想要重新翻修,听闻你常来相府,便想着你对这府邸该是比较熟悉,想问问你觉得要置些什么东西合适。” 听得苏轻言的话,许酒的胸口仿佛空了一块,两年前,旁人都告诉她苏迎死了,可她因为接受不了,便就死活不肯相信,执意要寻他,甚至连同他有半点相像的人都不肯放过,随着这两年,她失望的次数越来越多,精神也逐渐稳定,脑中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一些事也越来越清晰,她心中越发明白,苏迎是真的回不来了。 许酒抬首,看着已经斑驳的牌匾,甚至大门处已经有好些地方被白蚁蚕食。 府邸没卖出去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个依托,若是想苏迎了,便会来看看,总想着有一天,苏迎会回来。 如今,这唯一的依托也成了别人的家,或许她真的该清醒过来了。 “苏公子说笑了,”许酒垂下眸子,苦笑道,“既然苏公子买下了这府邸,这儿便是苏公子的地方,该置些什么,随着苏公子的喜好便是,我着实给不了什么意见。” “酒酒,”苏轻言看着许酒低垂的眸子,那句“我买下来便是想给你住的”险些脱口而出,最终却还是咽下话头,虽说他是因为许酒喜欢往这儿跑,才想着将这荒废的府邸买下来装修好后再将许酒接进来住,却又怕这样说太唐突,顿了半晌,只道,“我以后可以这样叫你吗?” 也罢!来日方长,就先按照原先的翻修,等后面许酒若喜欢什么,再加便是,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置办,先改称呼同她套近乎才是首要的。二人若是总“苏公子”“许姑娘”的叫着,也着实显得太生份了些。 见他顿了半晌,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大事,是以,在听到苏轻言的问题时,她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可以啊。” 许酒没有反对,苏轻言有些欣喜,继续道:“那日后你也莫唤我苏公子了,叫我轻言便罢。” “可以。”不过是个称呼的问题,许酒着实搞不懂苏轻言为何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地提出来,最后似留恋一般的看了苏宅大门一眼,她才道,“出来得太久,我该回去了。” 也确实太晚,许轻言道:“我送你。” 许酒倒也没有拒绝,只道:“谢谢!” 月色朦胧,苏轻言和许酒二人并肩走着,苏轻言身高腿长,随便迈出两步便差不多等于许酒的好几步,他担心许酒跟不上他,特意放慢了脚步。 二人一路无话,气氛倒也不显尴尬。 相府道国公府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 许酒为避免惊动府里的侍卫,到时出门不方便,便就没有走正门出去,回去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走正门,二人到得后院的围墙下,许酒才转头道:“我到了,谢谢你。” 苏轻言看着许酒的架势,便只她又要翻墙,不禁想起先前父亲不让许酒进府,而许酒却总有办法进去,不是翻墙便是钻狗洞,那时候他还偶尔会想,这姑娘小小的身子怎么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虽知道她会轻功,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慢些,仔细摔了。” “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把。” 许酒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墙头。 苏轻言看着许酒消失的地方,久久回不过神来。 ****** 沈容昨晚进宫,又在太后跟前守了一夜,刚一回府,便见着来福在府门前守着,似非常着急。 见着他的轿子,里面上前去,行了个礼,道:“爷。” “酒酒怎么了?”沈容掀开轿帘,弯身下下轿。 一般若不是许酒出了什么大事,来福是不会如此急着来找他。 来福接过苏轻言递过来的裘衣,恭恭敬敬道:“今日一早,国公府中便来了一道圣旨,说让小姐协助工部侍郎前去灵州勘察水道一事。” 沈容皱眉:“让酒酒去灵州?” 来福回道:“是的。” 神色一敛,苏轻言果然另有目的,昨日才听闻他进了宫一趟,今日圣旨便已经下了。 沈容又问:“什么时候去?” 来福回:“后日一早便启程。” 沈容当即脚跟一旋,道:“去找酒酒。” 连轿子也顾不上坐,来福连忙跟上。 恒王府距离定国公府并不算太远,只隔了两条巷子,沈容到得定国公府的时候,许酒正准备着东西。 “你若是不愿意……”他话说了一半,却又顿住了。 第33节 她若是不愿意去灵州,他又能怎样?父皇已经下旨,若是不让她去,那便是抗旨。 他突然有些无力,他虽然心系许酒,却也不会为了许酒去违抗父皇的旨意,更不会在这个当头去惹怒父皇,父皇最近频频动了立储的心思,他爱许酒,却也绝不会为了她放弃自己博了那么多年的棋局。 “我愿意去灵州,”许酒将包裹的结打好,看着沈容的眸子,问道:“沈容,苏迎他不会回来了,是吧?” 沈容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回答,心底突然感觉很挫败,许酒本就是因为他答应带她去找苏迎,才留在他身边,如今她接受苏迎已死的事实,他便再没有办法留住许酒了。 果然,许酒幽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最近我总能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她依旧看着沈容依旧温润的眉眼,道,“昨日里,我突然想起我曾经答应苏迎,要陪他去一趟灵州,虽然他不会再回来了,我却还是想去一趟,就当是完成自己对他未完成的承诺。” 沈容清楚许酒的性子,若是他决定的事情,向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对于旁人,若是不如他意,他也以用强硬的手段解决问题,甚至于对许酒周身的人,他都可以下狠手,可对于许酒,他却是怎么也强硬不起来。 默了半晌,终是道:“我给你多派几个侍卫,还有,叫黄莺也跟着去照顾你……” “沈容,”许酒却打断他:“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也很感激你善意的谎言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接受苏迎已死的事情,他们都是你的人,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依赖你,以后,便就不必麻烦他们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以前不相信苏迎已死,她从来不敢去想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可昨晚,回来之后她想了一整晚,将所有的梦串联起来,总觉得苏迎的死甚至于苏相的死都和沈容脱不了干系。 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但她也无法再全心相信沈容,她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便是日后不需要他带她去找苏迎了,也不需要他来照顾她了。 第29章 前看 苏轻言他们离开京城的这日,晴了好些日子的天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许酒提着包裹刚出门便见着门口停了一辆靛蓝色的马车,以及马车周围的三人。 “许酒!”顾恒坐在马车内掀开车窗的帘子正往外瞧着,见着许酒,便立马招手,一双桃花眼完成了月牙儿,道:“早啊!” “酒姐姐!”梁愈则坐在驾车的半晌,手上拿着粽叶,正略生疏地变着蚂蚱,见许酒出来,他手中摇着编了一半的蚂蚱同许酒打着招呼,他眼如弯月,颊便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着便十分乖巧讨人喜欢。 “早啊!”许酒被他们的气氛感染,也轻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梁愈见许酒似乎并没有怪罪他上次掳走她一事,当即便丢了粽叶,从马车上跳下来,蹦到许酒面前自我介绍道:“我叫梁愈!酒姐姐还记得我吗?” 许酒回道:“怎会不记得,你暗器挺厉害的!” “那是,”梁愈一脸自豪,“我的暗器可是我娘教的。” 苏轻言大步过去,帮许酒拎起她手中的包裹,掂了掂,分量似乎不轻,他将包裹放到车上,转身道:“走吧,酒酒。” 许酒点头,道:“来了。” 梁愈上车后,苏轻言便站在车上,朝着许酒伸出手,淡笑道:“上车吧。” 许酒的手搭上苏轻言的手,借力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很是宽敞,车内便是坐上六个人也不会嫌拥挤,地板上铺着两层纯白的羊毛毡,车中央摆着一张檀木小桌,桌子上正煮着新茶,茶炉上轻烟萦绕,整个车厢里都飘着清淡的茶香味,十分好闻。 上车后,几人便围着檀木小桌坐了下来。 四个人,便有三双眼睛放在许酒身上。 许酒看着他们三人,一脸莫名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长了花吗” 却是梁愈最先忍不住道:“酒姐姐,我叫梁愈。” 许酒汗颜:“你刚刚说过了。” 梁愈嘿嘿笑了笑,道:“我这不是怕酒姐姐你记性不好记不住嘛,他们都说中了……嗷呜……你们干啥?” 梁愈泪眼泡泡地看着苏轻言和顾恒,却见得苏轻言正低眉给许酒倒茶,而顾恒则笑眯眯地对着许酒道:“我这小兄弟平常说话有些不过脑子,许姑娘你别往心里去。” 就仿佛刚刚一人一边用针刺他的不是他们二人一般,但听到顾恒同许酒的解释,梁愈便也知道,他们定是没有告诉许酒她中了蛊的事情,因为他刚刚差点说漏嘴,他们才制止了他。 他当即捂住嘴巴,再不吭声。 许酒狐疑地看着他们三人,最后却倒也什么都没问。 苏轻言将茶水和千层糕递给许酒,才开口道:“路途遥远,你且先忍着他们的吵闹,等到了便好了。” “什么叫忍着?” “我们哪里吵了?” 他这话便让梁愈和顾恒不满了,当即强烈抗议。 千层糕正是许酒最喜欢吃的糕点,她拿起来轻咬一口,听道梁愈和顾恒不约而同的抗议,却笑道:“我觉得这样挺好。” 梁愈听得许酒的话,当即仰起头,道:“看吧!酒姐姐都不嫌我们吵。” 不过,许酒这话,倒是让顾恒有些诧异,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许酒的时候,她似乎才四五岁。 小小年纪,张扬跋扈,因着她觉得刑部闫尚书家的小儿子吵到她养的小乌龟睡觉,她便当场同那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小男孩干了一架。 她个子虽小,打起架来却毫不含糊,撕咬拉扯一齐上,可怜那闫小公子白长了那么大个,依旧被揍得鼻青脸肿,那时他便对着个小霸王敬而远之了。 当年许酒追着苏迎跑时,他还曾一度替苏迎默哀。 直到后来,看到她和苏迎的相处模式,有时候许酒同别人起争执的时候,苏迎一个皱眉的动作,便能让许酒收敛性子,亦或是苏迎轻轻叫她一声,便能让许酒的满肚子怒火烟消云散,立马颠儿颠儿地跟在苏迎身后。 却发现,原来小霸王也有能死死制住她的人,他不禁对苏迎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可惜……后来苏迎走了,她便开始疯疯癫癫,再没了当初的半分影子。 如今,她的疯癫之症看着像是好转了,性子却也转变得让他意想不到。 顾恒不知道许酒经历了什么,自是不明白她性子转变的原因,以前的事,除去最近偶尔想起的一些,她记得的并不多。 第34节 但这两年的事情,她却一直都记得的,未再遇沈容前,她周围的人要么怕她躲她、要么厌她期她,有时候她被欺负得狠了就会想,或许真的是因为她以前的性子太差,所以才导致这个局面,这两年孤苦一人时所受的欺凌和冷漠,让她早将张扬跋扈的性子磨平了,甚至那段时间她可以说是懦弱的,见着人便忍不住想躲。 便是后来,沈容将她带回去,给她看病,将她的精神养得正常了许多,她还是有些怕生人的。 梁愈为许酒的转变诧异叹息,苏轻言却是为许酒的转变感到心疼,前些日子他才知道,定国公原来两年前便不在了,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日子,才会由原先的张扬跋扈变成如今的对着谁都带着温和却又疏离笑意,甚至有陌生人接触她时,她眼底还会出现恐惧。 还好,他们现在都还好好的,他以后不会再让她受任何欺负。 许酒哪能想到自己被人又是感叹又是心疼了一圈,只专心吃着自己的糕点。 ********* 长途路遥,苏轻言担心许酒累着,早先便让人赶在他们前面将一路的行程路线都安排妥当,避免餐风露宿。 马车行了约莫两个时辰,中午时分便进了京城南边的一个小镇子。 镇子里入眼都是成排整齐的青砖小屋、荷塘柳树、小桥流水,虽在下雨,塘边的排排柳树下还是有人摆出了摊位,有卖一些小玩具的,也有卖一些胭脂水粉的,也有一些搭了简易小棚子的茶摊,路上的行人撑着五颜六色的纸伞缓缓移动,看着热闹却不拥挤。 摊子上的每个小贩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似丝毫不受这小雨天的影响。 许酒几乎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马车缓缓驶过那条摊贩小道,又过了流水上的小桥,在小镇另一边的一座酒楼前停了下来。 车夫跳下车,叫道:“到了!” 许酒掀开车帘,酒楼一共有两层,青砖黛瓦,临水而立,酒楼门前栽种了三株杏花树,正是杏花微雨,二楼垂下来的酒招子上赫然写着“杏花村”三个大字。 倒是很有意境。 “好饿!”顾恒到底是个粗人,白长了那么一副风流的皮相,丝毫不懂得欣赏此处的景色,率先跳下马车而后头也不回地直奔酒楼而去。 “顾大哥,你等等我!”梁愈也紧跟着蹦下了马车。 “走吧。”看着两道风一样离去的身影,许酒拿帕子擦了擦嘴,也准备起身。 因着他们三人都不喜欢吃糕点,那千层糕被许酒吃了一路,她倒是不大觉得饿。 “等等。”苏轻言看着许酒白净的脸颊上未擦干净的糕点屑出声唤住许酒。 有些无奈的想,吃东西时还是如小时候那般。 他欺身上前,拿过许酒手中的帕子,缓缓替她擦拭掉脸颊上的碎屑,低道:“脸上沾了些。” 苏轻言同她隔得很近,他温热的拇指隔着帕子摩挲着她的脸,许酒甚至能很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和听到他的心跳声,许酒愣愣看着他光洁的下巴和微微滚动的喉结,心跳得跟打鼓似的。 不为别的,只为他刚刚的动作和替她擦脸的力度,甚至于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苏迎。 曾经,她同苏迎一起出门,每每看到卖千层糕的,总爱买一些,不知为何她吃糕点的时候脸上都极容易沾到碎屑,而她又素来粗心,每每吃过便随便一抹了事,而每每这个时候苏迎便会唤住她,而后拿出帕子替他轻轻擦掉她没擦赶紧的糕点沫,虽是一脸冷漠,动作却是十分轻柔,而后再淡声解释道:“脸上沾了些。” 苏轻言自然没想那么多,替许酒擦碎沫在之前几乎是他已经习惯的动作,他自己却全然没有发现,将帕子收好,才又发觉她神色不对,诧异问她:“怎么了?” 许酒忙垂下眸子,道:“没……” 见她这神色,他便知她怕是又想起了过去,半晌,才叹息一声,道:“酒酒,有些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人要学着朝前看,不能一直活在过去走不出来。” 许酒抬眼茫然道:“可前面没有苏迎。” 她也曾努力过,放下苏迎,可她毕竟过去那么多年都只看到了一个苏迎,她眼里除了他再看不到别人,她无法不去想起他。 第30章 协议 杏花村是一家连锁酒楼,分号遍布大周朝各个小镇。 因着这个叫永安镇的小镇的酒楼只此一家,是以,虽然永安镇不大,人口也少,但这儿的生意倒是比别处的生意好上许多。 一进酒楼,一阵酒香和诱人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许酒闻到便觉得刚刚吃了一上午糕点的肚子又饿了一些。 厅中很是嘈杂,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有高谈阔论的声音,也有人吆喝的声音。 “小二,再来份辣子鸡丁。” “来嘞来嘞!” “小二,我们这儿的菜好了没?” “好嘞客官您呐!” “小二……” “……” 酒楼并不是很大,内里装修也很普通,大堂摆着的二十张桌子皆是满座,小二端着盘子不停的在其间来回穿梭。 好久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酒楼,这么多陌生人,许酒倒也没有害怕,甚至无端端生出一些亲切感来,就好像,她曾经对这样的景象见得很多。 掌柜刚将那位少年公子和灰衣清秀的公子带上去,便又见得昨日收到的画像中另两个人也到齐了,老板说了,这些个人可都是老板的贵客,掌柜自是不敢怠慢,忙又从柜台后挤出那略显肥胖的身子,迎了上去,道:“可是苏公子和许姑娘?” 老板说共有四个贵客要来,让他腾出最好的房间,刚刚上去的那二人一个自称姓顾,一个自称姓梁,那余下的这两个自然便是苏公子和许小姐了。 “正是。”苏轻言点头道。 掌柜的脸都笑开了花,道:“苏公子,许姑娘二楼请。” 说罢,便又蹬着肥胖的身躯带的他们上了二楼。 一楼是大堂,二楼便都是雅间了。 第35节 上得二楼,便觉得嘈杂声小了许多,大半都被隔绝在了楼下。 再往里走了几步,便听不到一丁点儿楼下的嘈杂声了,像是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掌柜带着苏轻言和许酒到得第五间房停了下来,道:“几位的雅间便就是在这儿了。” 许酒抬头,却见门上挂着一个黄灿灿的小牌子,上面写着“顶级vip”几个字,她看了好半晌,前面两个字她认得,可后面那几个符号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 掌柜看出了这素衣姑娘的疑惑,当即自豪的解释:“这后面几个啊,可不是符号,他们叫‘维,哀,屁’,这可是海外的文字,维哀屁代表的就是无上尊贵的身份。” 他将老板的原话都背得快熟透了。 “维哀屁?”许酒将这奇怪的符号念了一遍,倒真没觉得有哪里可以感觉到尊贵。 “怎么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英语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得这么不忍直视了呢?”带着戏谑的嗓音响起。 许酒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见得一蓝衣青年正懒懒散散靠在回廊上,他的穿着和打扮倒是没甚奇怪,长得也算好看,就是鼻梁上不知为何要架个框架。 掌柜见得蓝衣青年,立即唤了声:“刘总”便又恭恭敬敬下了楼。 那蓝衣青年走到许酒和苏轻言面前,抱拳道:“在下姓刘名华,杏花村的老板。” 苏轻言回以抱拳,道:“苏轻言。” “久闻大名,”刘华又笑看着许酒,将身子侧了侧,朝着雅间的门伸出右手,道,“这位就是许姑娘吧,两位先里面请。” 进得雅间便能看到一张大圆桌,桌子有两层,上层的桌子比下层的桌子稍稍小了一些,可以随意转动,饭、菜、汤、酒皆已经上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还是热腾腾的,色香味俱全,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下面那个圆便就只摆了碗筷以及酒杯。 顾恒和梁愈正将手中的空杯放下,梁愈一脸满足,顾恒却是一脸嫌弃。 桌子边上还站了个少女,十四五岁左右,一袭白衣,肤如白瓷,面容姣好,头上挽着流苏髻,披散下来的青丝及腰。 她怀中还抱着一个牛皮纸袋,见着许酒和苏轻言,微微福了福身。 苏轻言三人净了手行至桌边坐下,偌大的桌子,坐了五个人。 见许酒落座,梁愈忙又倒了一杯递给她,道,“酒姐姐,这个好甜,你试试!” “谢谢!”许酒接过梁愈递过来的杯子,香味扑鼻而来,里面的果酒是浅青色的,颜色很是好看,她浅尝一口,没有半点酒的辛辣味,甘甜可口,又微微带了点酸,着实好喝,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好喝吗?”梁愈兴奋地问。 许酒点了点头。 “我就说好喝嘛!”刚刚他说这酒好喝,顾恒却说难喝,说酒就应该要够味。 被许酒认同,梁愈显得很是开心,刚好桌子上有两壶,他便忙又将另外一整壶都递了过去,大有跟许酒两人一喝到底的意思。 苏轻言接过酒壶,给许酒又倒了一杯,温声道:“果酒也是酒,浅尝即好,不可贪杯。” 许酒名字虽有个酒字,可是酒量却是出奇的浅,他曾见过一次许酒喝醉后的模样,只差掀翻了天,房里的东西毁了事小,还将自己弄得伤痕累。 刘华看着许酒和苏轻言二人,笑得莫测。 顾恒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率先道:“蒙刘老板亲自招待,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刘华见顾恒问的这么直接,倒也答得直接:“不瞒各位,在下找各位确实是要谈一桩生意。” “跟我们谈生意?”顾恒好奇道,商家找官员谈生意,却不知有何可谈。 “清瑶,”刘华摆了摆手,身旁跟着的白衣小姑娘便忙将一个牛皮纸包递给他,打开牛皮纸包,将里面的纸拿了出来,递给苏轻言和顾恒一人一份,“两位可以看看里面的条款,若是有疑问,我们可以好商量。” 苏轻言和顾恒接过刘华手中纸,细细翻看着。 许酒又饮了一小口,无聊地环顾雅间。 雅间虽不大,却装修得极为温馨雅致,最为惹眼的是一幅绣着初夏荷塘景色的丝绣,上面绣着的图样十分生动,荡着涟漪的清水下的有鱼儿三两一群,荷叶有卷有舒,荷叶尖尖上立着几只蜻蜓,有的展翅欲飞,有的似刚刚歇上去,栩栩如生生。 绣品用檀木裱成圆形立在墙边,高约六尺,几乎占了一整面墙,使得人仿若置于荷塘边上,有风吹来,甚至能闻到淡淡的荷香。 而窗外成排的柳树绕着一池水塘,正是细雨时节,水塘上面薄雾笼罩,给偌大的湖面平添了几分灵气。 她是越发喜欢这个地方了。 而梁愈像是爱极了那果酒,一口接一口喝着。 房中很是安静,只偶尔能听到梁愈斟酒的声音和他们翻着纸页的声音。 一盏茶后。 苏轻言将纸递回给刘华,道:“朝中官员出行食宿向来是官员自己打理,朝廷并不管。” 却原来,是刘华想要同朝廷签订协议。 三日前刘华才来到京城,昨日刚进店就见一黄衣姑娘前来订餐,她同那姑娘随意聊了两句,便得知她是替工部侍郎和威远候顾恒订餐,特意留在这家分号等他们来。 杏花村酒家遍布大周朝每个小镇,从南境灵州、凉州一带的边陲小镇还是北境徐州、燕州一带的乡野小镇都有分号,而杏花村的酒家大多三楼,一楼招待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二楼招待的都是些富裕商贾,楼层不同,价位环境和服务自然也不同,虽说能赚到一些银两,却在某个方面有些限制,为了拓展客户源,他便想着同朝廷签订协议之后,所有的官员出行皆以优惠的价格入住杏花村各大小分号。 “只要是朝廷官员入住小店,都只收八层钱,这价格可算是同层次的酒楼里最低的了,”刘华选定苏轻言和顾恒,也不是没有原因,他朝着京城的方向行了个礼,淡笑道:“另外若是签定了这条约,我杏花村愿意将每月全国分号收益总和的三层上交国库,如今皇上正宠信苏大人,只要苏大人帮杏花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这点小事自是不成问题。” “三层?”顾恒惊讶道,“朝廷官员会出行的数来数去也不过那么一些,签了这协议对你有什么好处?” 刘华道:“便是交了三层,小店依旧有的赚,况且有了各位大人的入住,也能让小店的身价提高一些,倒还真亏不到本。” 苏轻言又净了次手,随手夹了一只虾,仔细剥掉壳儿放到许酒面前的碟子里后,才道:“帮了你这忙,于我们有何益处?” 灵溪谷也有一些产业,在商言商,苏轻言自然不会白白帮了刘华做事。 见得苏轻言开口,刘华便知苏轻言定是确定有法子说服皇上了,替苏轻言和顾恒斟了杯酒,才又从怀中拿出两个白玉牌子递给他们一人一个,道:“二位看看,这个东西对二位有用吗?” 苏轻言又擦了手接过玉牌。 第36节 玉牌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打磨而成,莹透纯净、温润坚密,上面雕着繁杂的花式,花式环绕,中间刻了一个“影”字。 苏轻言眉毛微挑,暗影阁的召令牌?竟出手这么大方? 顾恒更是将牌子牌子翻了又翻,看了又看,抬头怀疑地看着刘华:“这莫不是假的吧?” 刘华推了推鼻梁上的框架,笑道:“侯爷说笑了,如假包换。” 第31章 诏令 暗影阁是五年前江湖上新起的情报组织,头两年里还算低调,可最近三年却是动作频频,行事极其高调和张扬。 江湖上关于暗影阁的说法,五花八门,其中流传最广的是他们情报的渗透能力,坊间有人传,这世间没有他们查不到的情报,只有他们不想查的情报。 除去皇族秘辛是他们绝不触碰的以外,其他事情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市井流氓,只要有秘密,他们便都能查到,也都一律接单。 是以,这个暗影阁可真称得上是让人又爱又恨。 爱的是他们只认钱,不认人,收费全是按情报获取的难易程度而定,一手交信息,一手交钱,上到黄金十万两,下到铜钱十五文的消息都卖,也就是说,只要你出得起钱,便可以从他们那儿得到你想要的情报,且信息极为准确。 而让人恨的便是,指不定你在同他交易的同时,自己的秘密也正被他拿来跟别人交易,偏生这个组织的人功夫高深莫测,又因他们不管怎样,都绝不会去探查半点皇族秘辛,反倒因为时不时能让一些悬案浮出水面,而得到了皇上的庇佑。 是以,虽然有人对他们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得他们,甚至于有人说,暗影阁其实是皇帝养的情报组织。 当然,这都是传说,不可尽信,但有一点可以相信的是暗影阁阁主——暗影,他是个能折腾,且一句话便能让江湖朝堂掀起大风大浪的人。 这不,去年夏天的时候,暗影阁阁主暗影突发奇想,任性的对外宣布,暗影阁将发出五枚暗影诏令,并将诏令的图样发布出来。 那诏令据说是暗影阁阁主亲自打磨雕琢而成,材料用的是用罕见的极品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暗影阁特有的繁花图腾,做工极其精细,任是再手巧的工匠也雕不出同样的样式。 暗影阁阁主暗影亲自出声,只要有人拿到那暗影诏令,凭着暗影诏令在手,便可以从暗影阁那里得到除去皇家秘事之外任何你想要知道的情报,而且不限次数,全数免费。 至于怎么得到那诏令,他很是任性地说了一句:“看本座心情。” 说完便丢下一堆人潇洒甩手离去。 顾恒听到这个传闻后,很惊讶:“这人到现在没被人揍死还真是命大。”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再说回暗影诏令。 依暗影阁的能耐还有暗影的话里的意思来看,得到暗影诏令便就相当于能将天下之人的秘密都握在掌中,如此诱人的东西,自然引得人们争相寻找。 此消息一出,一时间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廷,皆在寻找暗影诏令和暗影本人,甚至于到了有人花万金寻找的地步,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江湖上流传的最多的都是暗影阁如何如何厉害,又如何如何神秘,几乎整个江湖上都能听到暗影和暗影阁的传说。 然而,偏偏暗影他老人家随便丢下一句话后便消失无踪,一年过去,没人见过暗影,也从没听说过有谁能找到暗影,拿到或者是使用过暗影诏令。 前些日子顾恒还在说笑:“那暗影也是个老奸巨猾,放出这么个消息,便就搅得风风雨雨,也不知是真有那诏令,还是不过想给暗影阁再添加些谈资。” 却不想,竟真有暗影诏令的存在,而这个杏花村的老板一出手便是两个。 顾恒左右将那白玉诏令拿着看着好一会儿,确定同他所收藏的收稿中的图像是一模一样的之后,才抬眼看着正等着他们回答的刘华,道:“莫不是……你就是暗影那老狐狸?” 听得顾恒此言,苏轻言亦放下手中的白玉暗影诏令。 刘华轻笑:“非也非也,我并不是暗影,只是刚好同他投缘,便从他那儿要来两块。” 苏轻言却突然出声道:“暗影阁五年前便已经存在,只是前些年暗影行事虽然随心所欲让人琢磨不透,却也不至于如此高调,可三年前,他身边突然多了个叫‘林时宫’的谋士之后,突然便改变了行事作风,事事讲究高调。” 听着苏轻言一本正经地说着那个谋士的名字,刘华莫名想笑,却还是忍住了,不过苏轻言的话却着实让刘华觉得意外,暗影身边的谋士,除去暗影阁里的人知晓以外,外人一概不知,都只当暗影突然任性起来,却不知苏轻言是怎么知晓的。 正疑惑着,便又听苏轻言清朗的声音,问:“若在下没猜错,这几年暗影的行事作风如此高调,甚至于暗影阁突然名声大噪后推出暗影诏令,都是刘公子你的意思吧?” 顾恒听得苏轻言的话,转头好奇看着刘华,原来真正的老狐狸不是暗影,而是眼前这只? 梁愈则是醉心于果酒,对那诏令全然不感兴趣。 既被猜出,刘华倒也没有多加隐瞒,坦然笑道:“厉害了我的苏兄。” 只是他真不是叫“林时宫”来的,当初,暗影问他是谁时,他本说的是:“属下只是个临时工。” 却不知为何,被那空有美貌和超高武力值却没甚大脑的暗影听成了他的名字叫“林时宫”,便就这样在暗影阁叫了开来,叫得久了,他也就只当它是艺名了。 暗影诏令的主意是他帮暗影出的,但暗影诏令要给哪几个人,却是他早已定好的,他知道,苏轻言需要暗影诏令来查清多年前苏家案子以及凤阁的内幕,而他,需要用皇帝对苏轻言的宠信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是做生意的,自是不会做亏本买卖,让那些达官贵人住他的店,他自有法子从他们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再将那些东西卖给朝廷官员,如此所赚的钱可不一定比他上交国库的那三层收益少。 暗影诏令的事情是去年出的,许酒那时正神志不清,虽没有关注,却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她好奇转头,便见苏轻言修长而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的手指正摩梭着那白玉诏令,恍惚中竟觉得他这动作有几分熟悉,脑中的迷雾又散了几分,似又有些东西逐渐清晰起来。 她躺在一个山洞里面,洞里唯一的光源便是里她躺着的这块石板不远处的篝火,外面下着细雨,青草香伴随着雨后泥土的清香味自洞外飘进来。 那时候的她还很小,只有五六岁左右,身上受了很重的伤,疼得她直哼哼不说还发着高烧,鼻息之间似能喷出火来,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用帕子沾着冰冷的水在他额间交替换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才舒服了些。 她微微睁眼,最先见到的是一双修长而好看的手正摩挲着手里的青色玉佩,那玉佩是定国公府的,她听到他失落的声音:“你也是京城里来的罢?” 许酒有心想说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昏昏沉沉地将视线微微上移,便见一抹红色,天气并不冷,他却还披着红色裘衣,看起来似乎很怕冷的模样,她又听到他低叹:“也不知能不能从你这儿打听到一些父亲的消息。” 听上去像是在挂念他父亲。 许酒的视线又微微上移,却见原来一直照顾她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少年,肤色很是白皙,五官生得极其清俊温雅,比她在京中见过的所有少年都要好看,她看着他,似乎也望了身上的痛。 似才察觉她动了动,那小少年敛了眼中的失落,将手上的青色玉佩挂回她的腰间,又起身去给她重新沾湿帕子。 他这样照顾了她整整一宿。 第二日一清早,便有人找了过来,她听到他们唤他:“少爷,您该回去了。” 第37节 “嗯,”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来探了探许酒的额头,凉凉的手贴在她还在微微发热的额头上,才又道,“还有些热,你们将她送到医馆去。” 后来有人问过许酒,分明是同一天遇到苏迎和沈容的,而沈容对她比苏迎对她可算是好得太多,为何她却要固执地追着苏迎跑,世人都以为她追着苏迎跑,不过是因为苏迎长得好看,却不知道早在多年前,他整夜替她换着额头上的湿巾时,她便已经倾心于他了。 许酒回京后便开始打听他的消息,知道了他是被丞相养在青州的孩子,平素里极少出门,丞相也从不让人去探望他,而那日他出现在那山上是因为那天是他母亲的忌日,他去看母亲。 自那年以后,每一年的那一天,她都会偷偷跑去青州那座小山上,默默陪着他,却从不去打扰。 后来,在京城遇到苏迎,她第一眼便已经认出他来了,只是他却好像对她记忆全无。 苏轻言见着许酒看着自己的手,以为她是对他手里的暗影诏令感兴趣,便将诏令递到了她面前。 许酒回神,视线触及苏轻言温笑的眸子,心中又不免失落,垂下眸子将诏令还给苏轻言,现如今,她已经能完完全全记起苏迎的模样。 他不是苏迎,只是偶尔的小习惯同苏迎有些像罢了。 刘华见苏轻言有收下那暗影诏令的意思,便又问:“怎么样,这样的条件,苏兄你可还满意?” 如刘华所料,苏轻言也确然是需要这枚诏令,他举了举杯,道:“多谢。” 第32章 遇险 永安镇之行,苏轻言和顾恒一人得了一枚万金难求的暗影诏令,这可谓是个大大的收获。 几人酒足饭饱之后,便出了杏花村。 马车一路南下,逐渐驶入一片松树林,车轱辘在泥土路上碾出一道道蜿蜒压痕。 下了大半日的雨可算是停了下来,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松林间因着雨雾未散尽而多了几分朦胧之感。 马车摇摇晃晃,顾恒正靠着车壁把玩着今日刚刚得到的暗影诏令,像是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是真货 苏轻言则端坐着身子,正拿着一本刚刚从刘华那儿借来的古籍认真翻看着,也不知里面写了什么东西,让他时而眉心微展、时而紧紧蹙眉。 而梁愈,因着喝了差不多一壶半的果酒,白净的脸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似乎有些醉了,他正撑着头打着瞌睡,随着马车的颠簸,头一点一点的。 他似乎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唇角微弯,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如今还是少年模样,却不难看出将来长开之后,定然又是个祸害。 今日他们喝的虽是果酒,可后劲却还是有的,不止梁愈看着像是醉了,便是只喝了两杯的许酒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白皙的脸颊上虽不若梁愈那般红得似能滴出血,却也染上了些许粉色。 她双眸有些迷蒙,正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气氛静谧,马车里除了车轱辘和车夫偶尔赶车的声音之外,便就只能听得到苏轻言隔好长一段时间才翻一页的翻书声。 下过雨的天还是有些凉的,车檐上有雨水滴落在许酒脸上,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上的皮肤似乎骤然紧缩,她将车帘子放下,搓了搓身上立起来的鸡皮疙瘩。 苏轻言放下书,将许酒刚刚因为酒后发热而丢在一旁的毯子给她披上。 许酒愣了一愣,才低道:“谢谢!” 先是一冷,再是一暖,许酒的头似乎越发的昏沉,脸上又红了几分。 苏轻言这才看出许酒的不对劲,忙放下手中的书伸手去探许酒的额心。 却不料,马儿突然一阵嘶鸣,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几人还没来得及问车夫原因,便听到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 眼见着利箭直直穿透了车夫的头颅,而车夫当场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车夫出事,马儿似受了刺激,突然又开始狂奔起来,车内颠簸得极其厉害,苏轻言拉住许酒的手臂,以防她摔了出去受伤。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颠得梁愈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便见顾恒和苏轻言皆一脸凝重,他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又一支利箭破窗而入,直直朝着许酒射了过去。 “当心。”苏轻言将许酒拉入怀中,让许酒躲过了那一支利箭。 许酒猝不及防被苏轻言拉入怀中,脸贴到了他的胸前,淡淡的药草香味萦绕在周身,熟悉而陌生,让她不禁有些恍惚,她抬头,却见苏轻言眉目清冷,神色肃然,正抿着薄唇,一只手臂正环着她的腰身,一只手上已经捏了几粒白色药丸。 许酒微微愣了一愣,他这个动作和神色,像极了苏迎。 见着穿透马车而过的利箭,梁愈便是再呆也知道他们遇上杀手了,酒当即醒了七八分,神色也凝重起来,手中的银针毫不犹豫朝着车外甩了出去,接着便听到一阵闷哼,而闷哼声过后,便又有好几利箭射了进来,显然杀手不止一个。 梁愈转头问苏轻言和顾恒:“怎么办?” 顾恒:“跳车。” 苏轻言:“跳。” 二人异口同声。 现在马儿已经发疯,会跑到哪儿去还是个未知,身后又有擅射箭的人一直跟着他们,他们在马车中看不到对方,对方却只管对着马车发箭便可,这无异于成了他们的活靶子。 如此,还不如跳出去搏上一搏。 一做这个决定,梁愈首当其冲地打开车窗,从车窗处跳了下去,他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忙又起身。 果真,追着他们跑的,有足足八个人,皆是一身黑衣,轻功了得,他们手中拉着长弓灵活地穿梭于林间,追着发疯的马儿竟丝毫没有落下距离。 有两人见梁愈跳下马车,当即拉满了弦。 一人放手,利箭破空,直奔梁愈。 梁愈当即闪身躲到了一株松树后,另一人又放箭射在了梁愈所躲的那棵松树上,梁愈的手也没闲着,两枚银针自手中飞射而出,朝着那两个黑衣人射过去,两人一人躲了过去,而另外一人却正好被他射中了手腕,拉着弓弦的手当即一松,箭头调转了方向,刚好朝着刚刚跳出来的顾恒射了过去。 顾恒反应快,警觉性也强,见那人的箭头调转了方向,当下便飞身而上。 他不善暗器,自然无法如梁愈那般一边躲着,一边时不时放冷枪,他只能选择近身作战。 顾恒到底是从小在战场上磨炼,见惯了血腥,平日里看上去虽然很不靠谱,可他的本事却是摆在那儿的,他的身形快如鬼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便就已经到了那个被梁愈用银针将手废掉的黑衣人面前,在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手便扼住了那人的脖子。 第38节 那人没想顾恒的动作竟如此之快,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顾恒。 身旁的黑衣人见同伴脖子被扼住,当即便想帮忙,只是手还未来得及调转方向,手腕上的经脉便又被梁愈飞过来的短刀割断。 顾恒并未给黑衣人反抗的机会,当即手上一个用力。 “咔嚓”一声,那黑衣人的头便如打了霜的茄子一样,垂下了去。 顾恒丢下那被他掐断脖子的黑衣人,又同另一个离他不远的黑衣人打斗起来,那黑衣人显然比被顾恒弄死的那个功夫要好上几分,能抵挡住顾恒快如闪电的攻击。 但便是能抵挡住,也只是暂时的,不过五十招下来,那人便开始慢慢落入下风。 而其余同梁愈纠缠的两个黑衣人见状,有心想过去帮忙,去无奈被梁愈缠得脱不开身,梁愈似乎在逗着他们玩一般,他也不简单干脆跟他们痛快点,只有空便朝着他们身上刺上一针。 可缠得久了,他们便也发现了梁愈的弱点,他手中的暗器虽然百发百中,但射程却极其有限,而且梁愈似乎不大擅长于近身作战,否则又怎会只跟他们远战,却不让他们接近? 二人对望了一眼,似交换了个眼神,立即改变战略,一人丢了手中的弓箭,身形极快地朝着梁愈飞了过去,梁愈着实没想到他们会突然改变策略,一个闪神便让那人近了自己的身,他的近身战术确实不如自己的暗器出神入化,却也不如他们想的那般不堪。 二人当下纠缠在一起,再无暇顾及另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身子往后飞了几丈远,一手执着弓,一手拉弦,瞄准了正让自己同伴节节败退的顾恒。 飞箭离弦,朝着顾恒的后背直直射了过去。 眼看着那飞箭便要刺中顾恒的后背,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青色的身影出现,手中白绫飞射而出,似有灵性一般,缠住了那箭。 “我说你这警觉性也太差了些吧?”那青色的人影身形娇小,容貌俏丽,不屑地朝着顾恒喊了一句,接着便有飞身上前,同那黑衣人缠斗起来。 “容颜?”顾恒见这抹青色身影,心中一喜。 “这你也认得的出来?”容颜一边躲着那黑衣人的攻击,一边转头看顾恒。 “多谢!”顾恒郑重道。 容颜却是毫不在乎道:“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算是扯平了,没什么好谢的。” 八个人中,一人被梁愈一针毙命,一个被顾恒掐断脖子,而容颜、顾恒、梁愈一人拖住了一个,其余三人皆去追许酒和苏轻言,他们今日的主要目的也是他们二人。 第33章 余松 发了疯的马儿跑得飞快,松林中的泥土路面又因下过雨变得湿滑,马车一直摇摇晃晃,好几次险些翻掉。 待得苏轻言和许酒稳住身形跳下马车的时候,马儿已经行驶了好长一段距离,正到了一处斜坡。 斜坡坡度还是有些大,坡上又满是一些带刺的野月季,苏轻言见状,不着痕迹地用手臂将许酒护住,二人在斜坡上滚了好些圈才停下来,周围再没了那些带刺的野月季。 因着许酒本来酒量就浅,喝过那果酿之后,便有些醉意,再加上这一路颠簸,头越发的昏沉,晕晕乎乎中,只听得苏轻言闷哼一声,而她正趴在苏轻言身上,头还被他的手臂护得好好的,脸也埋在他的怀中,身上竟无半点伤口。 她挣扎着从苏轻言怀中抬起头,入眼便是他张清俊的脸上那一道道被刺划破的伤口,伤口处有鲜红的血溢出来,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分外醒目,分外触目惊心。 许酒的酒意霎时消散了不少,她忙从苏轻言身上爬起来,却见他身上也有多处被划伤,担忧道:“你受伤了!” 说着,便要拿出帕子替苏轻言擦拭。 三名黑衣人看着苏轻言和许酒二人跳车滚到坡下,趁着他们没有防备之际,当即一齐拉起弓弦,便就朝着二人齐齐射了出去,丝毫没留情。 “我无碍。” 苏轻言话音还没有落,便听到弓弦的颤音,当即又将许酒拉入怀中,抱着她翻滚了好几个圈,躲过了远处射来的利箭,而后白色药丸从他手中飞射而出。 那三人正在拿箭,却见得有白色药丸朝着他们飞来,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将那药丸挡了开。 其中一人轻蔑道:“雕虫小技。” 说罢,三人又各从背后的箭框中抽出三支,三个人,九支箭齐齐朝着许酒二人射了过来。 “铮~~~”地一声,九支箭被突然飞过来的一柄折扇劫下了八支,而另外一只也被折扇打得偏了方向。 此番他们是接了死命令,要对许酒和苏轻言下死手。 见得箭在半路被折扇劫落,那三名黑衣人立马从背后的箭篓子里抽出箭正欲再射,可此时手却像是被什么毒虫咬过一般,痒的挠心挠肺。 手掌心以肉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箭还未发出,便已痒得受不住,几人当即丢掉手中的弓箭用另外一只手去挠,可另外一只手刚一碰到那块红肿,便也像被传染似的,同肿了起来。 很快的,三人连手臂也开始浮肿。 其中名黑衣一人看着逐渐肿起来的手臂,一脸扭曲道:“不能碰。” 而另外两个越挠越痒越痒越挠手臂已经无一处完好的黑衣人看着那个脸色扭曲的黑衣人,痛苦道:“什么不能碰?” 那个说不能碰的黑衣人将两只手撑得开开的,不让它们接触到任何身体部位,痒到受不住,却不能挠,他的脸色比刚刚还要扭曲几分,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种毒的名字就叫‘不能碰’,”如清泉般的嗓音在此时响起,几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见得松林中缓缓走出来一名身着红衣的青年,他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形修长,一张脸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却又不会被人误认成女人,他弯身拾起地上的折扇,细细看了看,确定折扇无损,才抬首,脸上带着慵懒的笑意,薄唇轻启,“中此毒者,绝对不能再触碰任自己身上的任何部位,一旦碰到,便会立马红肿,并瘙痒难耐,而此毒最为凶恶的是,无药可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上红肿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唯一的解法便是削骨挖肉,去了中毒的部分。” 那三个黑衣人脸立马变成菜色,惊恐地看着那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却是转过头,笑看着和苏轻言,道,“我说的对吧?苏大人?” 苏轻言此时已经扶着许酒起了身,额头正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淡淡点了点头。 却原来是那毒药的名字是便叫“不能碰”,毫无疑问,也是苏轻言研制出来的。 那人见苏轻言点头,才又转过头看着手臂已经全部肿起来一脸不知所措的三人,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声音依旧带着笑意:“还不滚,是等着苏大人来给你们解毒吗?” 让苏轻言给他们解毒,不就等于等着被苏轻言分尸吗?那三人哪敢啊,当即飞逃离去。 见得三只蠢货离开,那长得好看的红衣男子才走过去,问苏轻言和许酒:“你们没事吧?” 第39节 只是他离苏轻言隔了一段距离,这人全身都是毒。 苏轻言打量着对面的红衣男子,一袭红衣,眉目风流,左手握着折扇无意识地拍打着右手。 很显然,刚刚便是他用手中的折扇替他们挡住了那箭,也不知那扇子是用什么材质所制,竟是毫无损毁。 苏轻言朝他道了声:“多谢相救。” 经过连翻刺激,许酒的酒已经彻底醒了,被苏轻言护在身后,也探出头行了个礼,道:“谢谢相救。” 那男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轻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两位客气了。” 苏轻言又开口问道:“敢问公子贵姓?” 他确定不管是苏轻言还是苏迎都不认识此人,而他却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甚至知晓他的身份,着实可疑。 “啊……倒是忘了介绍自己,”那人郎爽地笑了笑,才对着苏轻言和许酒拘了一礼,道,“在下余松,京城人士,早便听闻苏大人的大名。” 苏轻言却眯了眯眼,道:“余公子是要去哪儿?” “灵州啊,”余松没有丝毫隐瞒,坦然道,“家里有些产业在灵州,正想着开春去巡查一番,刚好路过这小林子,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过来看看,却不想这么巧遇见了苏大人,这可不是缘分嘛。” 许酒:…… 他的话唠程度丝毫不亚于顾恒。 那余松却是毫不在意他们的反应,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道:“苏大人此番也是去灵州吧?在下刚好一人,不知能否同苏大人同行?” 第34章 笑云 雨后松林间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偶有雨水自松叶上滴落,又融入泥土之中。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留下来的三个黑衣人中又死了两个,最后一个活口被容颜用白绫缠住颈项,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顾恒和梁愈二人将已经断气的几个黑衣人身上摸了个遍,毫无收获,正想去问唯一的那个活口,然而他一转头便见那黑衣人手中竟还有一把匕首正要朝着容颜刺过去,容颜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 顾恒想都没想,捡起地上的弓毫不犹豫拉弦射了过去。 他自幼从军,箭术骑术自然都是顶好的,只一箭便射穿了那人的头颅,那人手中的短刀无声的落到泥土地上。 容颜当即一脚踢开黑衣人,怒道:“为什么不留个活口?” 梁愈和顾恒下手狠,她原本是想留个活口,却不料在那人正要开口时,被顾恒一剑穿脑。 “留个活口给他杀你吗?”顾恒毫不在意,将那黑衣蒙面人的黑巾扒下来,又转头对梁愈道,“小鱼儿,记住他们的形貌特征。” “……” 容颜这才看到那黑衣人手边泛着寒光的匕首,一时间哽住了。 而梁愈听话地一具一具翻开他们的尸身,将那些人的形貌一一记下来,良久后,才对着顾恒点头,道:“记住了。” 容颜皱眉不解地问:“记这些做什么?” 见容颜发问,顾恒站起来拍了拍手,道:“许酒的丹青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好,通常只要你跟她说出一个人的形貌特征,她便能将他的模样画出来,拿着他们的画像让暗影阁的人去查,结果自然比他们自己招认的要可信得多。” 容颜想起初见许酒时她手上的那一幅画,心中也觉得顾恒的法子确实比逼问他们要好得多,便也没再说话。 倒是梁愈,完工后又一脸期待地看着容颜:“颜姐姐,你这会儿出现是要跟我们一起去灵州吗?” 虽然颜姐姐坑着他绑了许酒,又让他拉肚子拉了半日,但颜姐姐长得好看,他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儿,自然也不会去计较她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他还是希望颜姐姐能和他们一路。 听得梁愈这样问,容颜只能笑笑,忙道:“不了不了,我还要去游山玩水,就不跟你们一起往那荒凉之地去了,再会!” 话音一落,还未等顾恒和梁愈挽留,人便不见了踪影。 她原本就是为了躲避苏轻言才逃走的,只是她着实认路的本领差,走了好些天,竟都在京城境内打转,今日刚好也走到这片小松林,听到有人打斗的声音,便好奇过来瞧了瞧,却没想正看到顾恒险些遭箭射,这才出手相救。 她估摸着这时苏轻言应该也已经知道那两年她都是在坑他的,她自然不敢再去见苏轻言。 看着容颜消失在松林中的背影,顾恒和梁愈眼底都露出几分失望,只是顾恒的失望收得很快,转眼间便又是一张笑脸,道:“倒是个随性洒脱的人。” 梁愈一脸莫名地看着顾恒,道:“颜姐姐难道不是因为绑了酒姐姐怕苏大哥怪她才要去游山玩水的吗?跟洒脱有关系?” 顾恒:“……” 虽是遇到了刺客,灵州还是要继续去的,二人将尸体处理完,便循着马车的轱辘压痕去找苏轻言和许酒。 只是未走几步,便见一辆蓝色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驾车的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一身粗布麻衣,长得星眉剑目甚是俊朗,见得梁愈和顾恒二人,那青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拂了拂衣袖,恭恭敬敬道:“下官青州知州徐安,见过威远候。” 顾恒在苏轻言他们面前没个正形,可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当即正了正身子,沉声道:“徐大人有事?” 青州城离远安镇近,过了这片松林便是青州地界,也不知这知州亲自来是要做什么。 那徐安回道:“下官乃是奉苏大人之命来此地迎接侯爷。” “苏轻言?”顾恒诧异,“他怎么会跑到你那儿去?” 徐安垂首道:“苏大人好像中毒了,现下正在下官府邸。” “苏大哥中毒?”梁愈皱眉道,“不可能啊。” 顾恒也皱眉道:“此事是真是假?” 苏轻言自小泡在毒.药堆里长大,虽说不至于百毒不侵,但一般的毒却还是真伤不了他,而且给他下毒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 第40节 徐安却是侧身,道:“下官自不敢欺瞒侯爷,侯爷随下官回府便知。” 青州知州徐安顾恒是见过一面也了解一些的,他向来谨小慎微,想来是不会欺瞒于他,当即便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梁愈不认识徐安,但见顾恒上了马车,也跟着上了去。 ~~~~~~~~~~~~~~~ 马车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得青州城。 徐安家便就在知州府衙旁边,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宅院。 “吁~~~~~”马车在徐安家门前停了下来。 徐安才道:“到了,二位里面请。” 徐宅并不大,内里的装饰也同普通百姓的家中无异,可见他平素里为官清廉。 二人跟着徐安绕过回廊,到得最为僻静的一间房门前停下。 红漆房门正紧闭着,门口守了两个人。 许酒正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往房间里面探探,似十分担心房里的人,而另一名红衣青年,正倚靠在门边。 他手中握着一把玉骨折扇,出声安慰着许酒:“许姑娘,你可就放宽心,柳姑娘的医术可是无涯山庄庄主亲手教出来的,苏大人那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 听得“无涯山庄”四个字时,梁愈的眼睛突然亮了,兴奋道:“我师姐来了?” 他师姐是五年前去的无涯山庄,很是照顾他,二人关系如亲姐弟一般,而父亲的一身医术也尽数传给了师姐,有师姐在,苏大哥身上的毒便多半没什么问题。 无涯山庄的医术,顾恒也是知道的,梁愈父亲的亲传弟子医术自是不会差,得知是梁愈的师姐在给苏轻言解毒,顾恒也暂时不担心苏轻言的伤势了,他步过去问许酒:“怎么回事?苏轻言怎么会中毒?” “他在跳车前为了护着我,背后被箭擦伤,那箭上有毒。”许酒一脸愧疚,道,“对不起。” 他早在跳车时便已经受伤,而她却是在他脸色都开始发白后才发现。 看着许酒低垂的头,顾恒着实没有办法把她和当初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后,出声安慰她:“你没事便好,苏轻言皮糙肉厚,受点小伤也没什么。” 恰在这时,房间的门开了,一黄衫女子走了出来。 梁愈率先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笑得温柔:“我来青州采买些东西,刚好遇见他们,余公子说苏大哥受伤了,我便来看看。” 见女子出来,许酒忙迎上去急切问道:“他怎么样了??” 那女子依旧温柔道:“姑娘放心,毒倒是无碍,只是苏大哥的身体原因,伤口好得比较慢些,再加上被那些野花藤划伤多处皮肤,怕是要烧上几天了,高烧过后,也就好了。” 苏轻言体质特殊,见不得伤口,每每一受伤便会高烧昏迷,而此次,定也是免不了高烧了。 “谢谢!” 听得那女子如是说,许酒才放下心来,郑重向她和余松道谢,若不是余松找来这姑娘,她身上又没银两,又找不到大夫,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没事就好,”余松轻摇折扇,道:“看你也担心了这许久,进去看看他吧。” 许酒点了点头,便进了房间,余松也跟着进了去。 梁愈和顾恒不放心,自然也要进去看看的,徐安估摸着他们还会在这儿住上几天,便先去安排食宿,只留了那柳姑娘一人在房外,看着许酒的背影怔怔出神。 房间里的瑞兽香炉中烧着好闻的香,苏轻言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好,此时正安静的躺在床榻之上。 确定苏轻言没事之后,顾恒便先出了房间。 见得顾恒,那黄衫女子收回视线,行了个礼,道:“侯爷。” 顾恒却是看着女子半晌,而后轻轻问了句:“你是柳笑云?” 柳笑云听得顾恒如此问,先是愣了一愣,而后笑道:“没想侯爷还记得我。” 顾恒也笑了笑,道:“你怎么会去无涯山庄?” 他着实没想到梁愈经常挂在嘴边的师姐便是柳笑云,说来他和柳笑云也算得上是旧识。 顾恒和苏迎是好友,那时苏迎身边除了常常跟着个小霸王许酒之外,因着柳笑云是苏迎恩师之女,他也偶尔会带着温柔内敛的柳笑云出来,是以,二人先前算是有过一些交集。 柳尚书在凉州遇刺的时候,顾恒正在灵州驻守,收到苏迎派人送过去的信件之后,便带着人前去凉州收拾他们的残局,那时他也曾去看过柳笑云一次,但那也是最后一次,再之后,他便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却不想她竟去了无涯山庄,成了庄主的入室弟子。 柳笑云听得顾恒问她,又望了望许酒正替苏轻言换着额头上帕子的背影,道:“当年苏大哥说不方便把我留在身边,便给无崖山庄的老庄主写了封信,老庄主受过苏丞相的恩,便收留了我。” 第35章 父母 听到柳笑云的回答,顾恒突地就想起那年在凉州时苏迎同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把松山上的土匪剿完便准备回灵州,临走前去跟苏迎告别,顺便看许酒的伤势。 他去时,正是午后,树上知了叽喳叽喳的很是吵闹。 苏迎在小院子里煎药,而不远处许酒正在同柳笑云说着什么,性子外向的许酒似乎放下了对柳笑云的敌意,手舞足蹈地逗得柳笑云时不时捂嘴轻笑。 这场景着实让顾恒惊讶,柳尚书生前最看重苏迎,更有意将柳笑云许给苏迎,而柳笑云也是除却许酒外,唯一一个能接近苏迎的女孩子,是以,先前许酒见到柳笑云都是一副“你抢了我的男人”的模样,只恨不得把她一巴掌扇得离苏迎远远的才好。 二人有说有笑的场景着实是顾恒没想过的,就像他也没想过许酒会舍了自己去护着柳笑云。 他好奇问苏迎:“她俩怎么了?” 药已煎好,苏迎拿布将药罐子裹着从小炉子上移下来,淡声道:“我同酒酒解释了救柳姑娘的原因。” 第41节 他了然:“原来如此。” 两种称呼,让人一听便知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偏偏许酒却对自己从来都没有信心。 想着既然苏迎都救了柳笑云,如今柳大人已故,留下柳笑云一人,他又问苏迎:“你打算把柳笑云带在身边吗?” 苏迎将药小心翼翼倒在碗里,道:“她一个女孩子,我带在身边怕是不大方便。” 顾恒不解:“有何不方便的?许酒那个小霸王不也是女孩子?你不照样带在了身边?” 苏迎闻言,抬头看了顾恒一眼,而后将目光放在不远处两名少女身上,柳笑云被许酒逗得像是暂时忘了烦恼,开心笑着,而许酒见她笑了,才停止手舞足蹈,也跟着柳笑云傻笑起来。 见着许酒如此,苏迎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唇角竟也漾出几分笑意,低低道:“酒酒和她不一样,而且把她带到身边,酒酒会误会。” 顾恒明白了,许酒先前一向以为苏迎在乎的是柳笑云,如今虽然说清楚了,但他还是不希望许酒多想,所以才想着把柳笑云送到别处去。 那时他便确定苏迎是对许酒有意了,不然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去管许酒会不会误会,更不会去开口解释。 只是却不知为何,直到他死,许酒似乎都没能明白他的心意。 微微叹了口气,顾恒没再去想苏迎,又开口问柳笑云:“苏轻言身上的毒没事吧?” 柳笑云道:“无大碍,那毒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但对于苏大哥的特殊体质,只是让他暂时使不上力气而已,倒是他身上的那些伤,怕是要拖上好一阵子了。” 说起这伤口,柳笑云便有些头疼,苏轻言的身体很特殊,打从娘胎出来,他便有一种怪病——身上不能有到伤口,便是一点点小伤也会让他高烧好些天,如今他身上却有十数道被带刺的花藤划出的伤口,背后还有一道被箭擦过的大伤,怕是得好一阵子才能好了 ~~~~~~ 苏轻言受伤,自是不能再赶路了,在得知苏轻言只是伤口导致的发烧昏迷身体并无大碍之后,其余人才放心去歇息。 许酒放不下,便留在了房中照看着苏轻言。 人一生病的时候,便容易脆弱,也容易想起曾经惦念的人,苏轻言也不例外。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 母亲苗玉过世的时候苏迎才不过八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对她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唯一清楚地记得的便是她提及父亲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年幼,先生教了他“父亲”这个词,他好奇问先生:“我父亲呢?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他长到那么大见到过的人也不过只有母亲、先生、家里的几个丫鬟和奶娘,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有父亲的存在,只以为这院子里的便都是他的亲人了。 先生听到他的问题,一脸讳莫如深,却什么也不肯跟他说。 他便跑去问母亲:“阿娘,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父亲?” 母亲正在调香,听得他的问话,手明显地抖了一抖。 他看到她柔和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连着素来带笑的眼眶也明显地红了。 她背着他擦了擦眼,才又笑着转头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脸,问他:“阿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苏迎见母亲虽带着笑却依旧泛红的眼眶,便也知他的问题怕是让她难过了,他伸出手擦去她眼眼角的泪道:“只是好奇,阿娘若是不想阿迎问,阿迎以后不问便是了。” 母亲怔了怔,才将他拥入怀中,垂着眸子轻声道:“也没什么,只是阿娘做了错事惹得你父亲生气了,等他气消了,自然就会来看我们。” 母亲说父亲气消了自然就会来看他们,他也就当真了,这样一等,便是好些年,直到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都没有来过。 他头一次见父亲,是在母亲过世的那天黄昏,那时母亲已经被清理掉身上的血迹,换了身衣服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她唇边还带着笑意,像是觉得解脱了一般。 他从京城赶到青州,一袭紫衣,清隽的眉眼隐隐带着一丝疲色,身后还跟了一个同他一般大的男孩。 府中的人见到他来,似很害怕,皆跪在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父亲在他面前停下,看着他,淡声问道:“阿迎?” “正是小少爷,”奶娘拉了拉他,提醒道,“少爷,这位便是老爷了。” 苏迎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知道奶娘是想让他叫人,盼了这么些年,总算见到了,苏迎却只觉得陌生,那一声“父亲”怎么也叫不出口,甚至于在他心底还有些怨恨他。 他一直不明白母亲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得他将他们母子软禁在这青州的小别院中,一直不肯见他们,他虽想见父亲,可若是非要用母亲的死才能换得见到他一次,他是情愿这一生都不要看到他的。 见他不肯叫,父亲也没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屋里的人见状,纷纷鱼贯而出。 苏迎没有走,他就站在房中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待得下人退下后,他看到父亲的身子像是突然没了精力去支撑,看着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母亲,眼底有悔、有恨、但最终却全都化成了迷茫,仿若是迷了路的孩子。 好一会儿后,父亲才朝着母亲走了过去,脚步竟有些虚浮。 到得床边,他先是伸手上了母亲的脸,像是在抚着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嘴里不断唤着:“阿玉,你醒醒。” “……” 母亲再无法回答。 他像是有些慌了,将母亲上半身抱起来,道:“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可母亲已经断气许久,又怎么能听得到? 见母亲没反应,他才像是彻底崩溃,将头埋在母亲肩膀上,红了眼眶,喃喃道:“对不起……” 逐渐地,他那传说中冷血无情手段残忍的父亲由最初的红眼到哽咽,再到无助地低泣,最后竟是大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孩子。 苏迎就一直站在房中听着。 他曾经以为父亲不喜欢母亲,才会将他们母子二人放在这里不闻不问,可在见到父亲看到母亲尸首的反应后,他又搞不懂了,可若说父亲是喜欢母亲的,那他之后的所作所为,又让人琢磨不透。 第42节 他犹记得那回父亲抱着母亲整整一晚,第二日天微亮的时候才松开,揉了揉眉心,让人葬了母亲。 母亲最喜欢杜鹃花,他便让人在她的坟头种上了百里杜鹃,而他自己却在母亲下葬当日又留下沈容独自一人赶回京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父亲走之前解了苏迎的禁令,他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安葬好母亲之后,苏迎便去了一趟灵州,母亲说那是她的故乡,她的家人都在那里,她最挂念的人也是在那里。 在他看来,母亲挂念的人定然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可在他循着记忆中母亲说过的信息寻到她的故乡时,却发现那儿的房舍农田已经被尽数摧毁,小村子里安静得可怕,村中有幸活下来的人都说是当朝丞相亲自带着人来踏平了这个小村庄。 父亲亲手毁了母亲最挂念的地方,连带着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没有放过,他们被父亲带回了京城关押起来,手段狠厉得就好像忘了母亲一般,好像当初抱着母亲抽泣的人不是他一般。 外祖父和外祖母是母亲生前最挂念的人,他自然想保住他们,当下他便又匆匆从赶回京城去见父亲。 可父亲听闻他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求求情后,竟是寒着脸命人将他送回青州,并不许他再进京。 他半路又找机会逃回京城,他那时年纪小,在京城又没有人脉,只能跪在门口求父亲放人,父亲虽没有再命人赶他回去,却也没有再见他。 在他跪到第三天快支撑不住的时候,相府来了个小姑娘,只有五六岁,扎着两个小辫子,一身粉色衣衫,看起就像个粉色的肉团,她手上拿着两串糖葫芦,站在他面前好奇看他:“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第36章 儿时 苏迎抬首,对上小女孩的眼,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他认得她,三个月前,母亲下葬那天他们见过。 那晚他在坟前陪母亲陪到半夜,直到天上下起小雨才想起下山回家。 在半山腰,他碰到了被狼群围着的她。 她似乎受了伤,胳膊上还有血迹,小脸惨白地坐在地上望着狼群,手中的匕首横在胸前,明明很害怕,却强做镇定。 他出手救了她,那些跟着他的侍卫驱散了狼群。 狼群驱散后,她依旧坐在地上,面上神情才松了许多,像是脱力了一般,手上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他蹲下身问她:“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 也许是难得见到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子,也许是因为母亲没了,让他觉得孤单,他跟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将她落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递给她,问:“很害怕?” 她伸出手臂,接过匕首,脸色依旧惨白,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的手臂,又问她:“身上的伤呢?” 听得他问起她的伤,她小嘴一撇,当即就红了眼眶,道:“很疼。” 刚刚还强忍着的人突然哭了起来,他蹲下身检查她的伤口,却见她根本不止手臂上那一道,她的身上被这山上的野刺藤划出了不少深深浅浅的伤,白嫩的皮肤上沁着血珠。 他望了望天上的满月,道:“我带你去处理下伤口吧。” 月圆之夜,正是狼群兴奋的时候,他们贸然下山怕是会再遇见狼群,现在又在下雨,路上湿滑,若是再碰上狼群怕是逃也逃不动,他想起这山上有个山洞,里头有些火把,倒是可以防止狼群接近。 她点了点头,却还是坐在地上没有动。 他疑惑看她。 半晌,她才红着眼道:“我脚扭了,动不了。” 难怪不得刚刚就坐在地上,他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去抱她。 她却是又哭了起来,怎么也不让人碰她。 他有些头疼了,问她:“怎么了?” 她停止哭泣,可怜巴巴看着他,道:“我要你背。” 看着她通红的眼,他竟不忍心拒绝她,在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道:“上来吧。” 她这才破涕为笑,用肉呼呼的手背擦了擦眼泪,爬上他的背。 她的身子并不沉,他背着她往那山洞走去,也不觉得累。 她的双手抱着他的肩问他:“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晚还在山上?” “来送我母亲,”他淡淡回到,不大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软弱,遂转移话题又问她,“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这山上?” 看她的穿着打扮,便知她是从小娇养长大的,却不知为何会大半夜一人跑到这山上来。 她将脸贴到他背上,坦然道:“跟父亲一起来看望老友,我因为贪玩,甩开了下人跑到山上来,结果迷路不说,还倒霉的碰上狼群。” 能这么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是难得,他失笑,过了许久,才又问:“你从哪里来的呢?” 她不是青州人,便是被软禁在家里不能出门的他也知道青州山上有野狼,特别是月圆之夜的时候出没得更是频繁,但凡是青州人都不会在月圆夜跑到这山上来。 等了半晌,都没人回应。 他转头看她,却见她趴在他背上已经闭上眼,显然已经睡着了,他将她托得高了些,让她的头趴在他的肩膀上,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然而,未过多久,他便觉得自己这个举动着实不妥,她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颈间,带着些许蜜糖的香味,整个脖子上麻麻痒痒的,连带着他的耳根子也开始发热,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未多久,他们便到了目的地。 他的侍卫点燃柴火,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 第43节 山洞约莫三丈见方,里头有一张石台,石台上铺就着干燥的稻草,山洞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套蓑衣斗笠,想是哪个猎人留下的。 他将她放到石台上,便开始替她清理伤口,好在先生曾经教过他简单处理伤口的法子。 清理完伤口之后,才又趴在她床边小睡片刻。 夜半时,他被她的哼哼声惊醒,外面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雨声,有雨后泥土夹杂着青草的香味飘了进来,他抬起头,却见得她的脸颊通红通红,双目紧闭,眉头不安的蹙起,似很痛苦。 他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竟是发起了高烧。 他想起他发高烧的时候母亲都是成夜成夜给他擦身上、敷额头降温,便也将身上的衣服撕了一些下来折成帕子,开始替她擦手臂、敷额头。 到得雨停天明的时候,她的体温总算是降下来一些。 跟着他的人出声提醒他该回去了。 他又不放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有些发热,便让人将她送到医馆再想办法找到她的家人,而他自己回了家。 那时他便猜到她是京城人士,却不想这么快就会在京城又见到她。 他恍惚了好一阵子,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咬了一口糖葫芦,而后坐在她身边道:“本来是在天香楼听书,看到你从相府的侍卫手里逃脱,刚好父亲今日找相爷有事情谈,便也跟着过来看看。” 苏迎不禁又转头看她,她白皙如瓷的脸上还沾着鲜红的糖渣,默默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 她却扬起小脸,笑嘻嘻道:“我要你替我擦。” 他怔了怔,发现自己全然没办法拒绝她,伸手替她擦掉唇边的糖渣。 好一会儿,才又听到她问:“你找苏相是有什么事吗?” 他收起帕子,道:“求他放人。” 那小女孩咬着糖葫芦,问道:“求他放了前些日子从灵州抓回来的那两个蛊师?” 苏迎诧异看她:“你怎么知道?” 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确实是蛊师没错。 “上个月苏相才把那两个蛊师抓回来,今天你就来了,想来也是为那两人而来,”那女孩答完,又像是有些为难,皱眉道:“可那两个蛊师身上的血能解皇后娘娘身上的蛊毒,皇上和相爷似乎都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他不解的问:“他们能解皇后身上的蛊毒?” 他对外面的信息其实了解得并不多,只听母亲说外祖父和外祖母是灵州蛊师家族苗家的当家人,却并未听过他们和皇族有什么关系,为何又会和皇后身上的蛊毒扯上关系? 小女孩似嫌糖葫芦里的山楂果太酸,第二颗的时候只咬掉了上面的红糖块,才道:“两个月前,皇后身上被发现中了食魂蛊,那蛊毒是以蛊师家族苗家人身上的鲜血而养,自然要苗家人身上的血可以解毒,宫里就兰妃是苗家的人,可想这蛊毒是谁种的,皇上原本想着要她以命偿命,却不想她有了身孕,皇上不好动她,便让苏相抓了兰妃的父母来。” 这还是苏迎头一次知道自己母亲竟还有姐妹,先前从未听母亲提及过。 听着小姑娘话里的意思,抓走祖父祖母是皇上的意思,那他求父亲还有用吗? 他无力地垂下身子,却不想又听到那小姑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再度给了他希望,她说:“不过我可以帮你!” 他愕然抬头看她,却见得她邀功似地看着他。 在看清他的表情后,小姑娘很是不满,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的话?” 他愣愣摇头。 小姑娘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道:“这是先帝留给我母亲的,你拿着它去要求苏相放人,苏相定然不敢违抗。” 玉佩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上面的飞龙祥云图案精致复杂,这东西太过贵重,他没有伸手去接。 小姑娘却是抓起他的手,将玉佩放在他的手心,道:“给你你就接着,身为男孩子怎么婆婆妈妈的?” 玉佩很凉,她的手却很暖,他问她:“为什么帮我?” 她看着他的脸半晌,突然笑了,眉眼弯弯,很是直接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梦到这里的时候,苏轻言醒了过来。 透过窗户,见着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房间很陌生,烛光将整个都染成了温和的橘色,而许酒正趴在他的床边。 似乎是累极了,她睡得很香。 苏轻言坐起身,身上的伤口扯的他疼得直冒冷汗,他顿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下来,想将许酒轻轻抱到床上。 她在他怀中不安地动了动,嘤咛两声,却没有醒来,头在他怀中蹭了蹭,又寻了个舒服姿势又睡了过去。 倒是对他毫不防备,他抱着她站在床边哑然看着她的睡颜,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待得她睡得又沉了些,苏轻言才将她放在床上,小心翼翼替她掖好被角。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眼弯弯,唇角微扬,这表情不禁让她想起那个将玉佩给他救人的姑娘,她们二人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是一样的,逐渐的,二人的笑颜竟在他脑中重叠在一起。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匆往屋外走去。 梁愈就守在门外,见到他很是惊讶,道:“苏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酒姐姐呢?” 说着他便伸了头要往里面看。 “她睡了,”苏轻言带上门,问梁愈:“顾恒人呢?” 梁愈不大明白为何苏大哥一醒来就一脸火急火燎地去找顾大哥,愣愣指着隔壁房间道:“顾大哥说他困了,先去睡一会儿。” 第44节 他话音一落,苏轻言便旋腿往梁愈所指的方向走过去。 梁愈看着紧闭的房门,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第37章 询问 明月透过菱窗洒在地上,房间里的烛灯忽明忽暗,顾恒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他正做梦梦到和容颜一起游湖,湖面波光粼粼,容颜坐在船边将玉足放在水里一点一点,笑语晏晏。 他坐在她身边正美着,便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不满地翻了个身,并不打算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一声接一声极其有规律的敲门声继续传来,敲门的人似诚心不想放过他一般,不依不饶敲个不停。 他睁开眼,梦里的画面消失不见,又烦躁地将头蒙进被子里面,想要接着做美梦。 梁愈看着苏轻言一声声敲着门,屋里的人似翻了两个身又睡了去,终是看不过去了,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顾大哥,颜姐姐来了。” 听得梁愈提及容颜,正在敲门的苏轻言也回了头,却根本没有看到容颜的人,而梁愈却是一脸得意,像是料定顾恒必然会来开门一般。 梁愈看苏大哥看着自己,忙指着房中小声解释道:“顾大哥每次看到颜姐姐都两眼放光,说颜姐姐来了肯定比敲门有用。” 苏轻言:…… 不过来京城几天,梁愈居然会耍起人来,这着实是他没有想到的,不过梁愈虽然平日里呆了些,看人却是极准的。 果不其然…… 正将头蒙在被子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要继续做美梦的顾恒听到“颜姐姐”三个字,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忙找了衣服披上就要去开门,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似得,转了回去,在铜镜前停了下来。 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依旧风流倜傥,这才放下心来,装作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前去开门。 却不想,一开门便见苏轻言和梁愈两个大老爷们儿正站在门口,他往他们后面探了探,并没有看到那抹青色的身影,而梁愈正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顾恒心底有些失落。 他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似乎自从遇见容颜后,他便忍不住想把目光放在容颜身上,他不得不承认今天在小松林见到容颜的时候,他心底是十分雀跃的,并很希望她能跟他们一起去青州,可容颜却是一口否定,让他着实不舒服,但又不好说什么。 看到梁愈的神情,他便知道是梁愈坑他的了,才没精打采地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这大半夜来找我?” 苏轻言沉声道:“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顾恒这才抬眼看苏轻言,月色下,他的面色看起来依旧苍白,头发也没有平日里那么顺滑,可想是一醒便来找他了,他以为苏轻言有什么重要问题非现在问不可,便侧身道:“进来说吧。” 苏轻言点了点头,进了屋子。 梁愈却道:“我去守着酒姐姐。” 说完,还未待苏轻言和顾恒反应过来,便一溜烟儿地不见了人影。 屋子里确然是比外面暖和许多,顾恒还是不放心的丢了一间裘衣给苏轻言,道:“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些,你以为自己的身体很好吗?” 苏轻言看着顾恒,笑了笑,也未多说什么便将衣服披上。 顾恒见苏轻言老老实实披上衣服,又拿起茶壶给他倒热水,边倒边嘀咕:“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你的保姆,说吧,这大半夜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边说着,便就把倒好水的茶杯推到苏轻言面前,又翻了个杯子,替自己倒水。 苏轻言捧着茶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许酒的?” 顾恒正在给自己倒水的手顿了顿,抬首看着苏轻言。 好一会儿,才竖着眉毛怪叫道:“你火急火燎来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怪顾恒怪叫,他一醒来便来找他,他还以为他是想起了和白日里有关的事情,觉得有疑问才来找他,却原来是为了问这个无聊的问题,他真真觉得自己的美梦是白被他们给搅没了。 苏轻言点了点头,神情极为认真。 虽然在他还是苏迎和时候便已经和顾恒交好,却从来没有去探究过他过去的事情,知道他认识许酒,却不知道他和许酒到底认识多久,只隐隐觉得他对许酒似乎很了解,甚至于在他入京前许酒是如何欺凌京中那些贵公子的,都是顾恒闲事无聊跟他说的。 顾恒本来很火大,但见苏轻言如此认真的模样,想着莫不是这个问题和白日里那伙人有关系? 想到此,他便也正经起来,道:“许酒的母亲景阳公主在世时同我母亲交好,倒是常常带着许酒去我们家里,不过我八岁之前一直在灵州,仔细算来应该是她四五岁的时候。” 苏轻言听着顾恒这么说,想着他认识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约莫有五六岁的年纪,便又问:“她……在五六岁的时候,有去过青州吗?” 他只是猜测,却不敢确定,因为那时候他看到的许酒最多只有些骄气,倒也没到后面再遇时那样跋扈的地步。 “五六岁啊?”顾恒着实不知道苏轻言为何突然问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他细细想了想,道,“实在久远,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有一年她是去过青州的,那时候好像说是定国公的一个好友出了事情,便急匆匆要一趟青州,许酒听后死活缠着要去,结果她去了之后回来时还弄得一身伤。” 苏轻言只觉得眼前开始眩晕,果然是她…… 他连手都有些颤抖,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那她之后……可再有去过青州?” 他记得,自己回京后第一年去祭拜母亲时晚了一些,那次她也不知何时去了那里,似等他等到睡着了,结果从树上掉了下来。 爬起身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年来晚了两个时辰。” 当时他便觉得奇怪,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像是每年他什么时候去的,她都了如指掌。 顾恒想了想,道:“好像听说有去过的,每年三月左右都要去一趟,每次去了回来心情都要好上许多。” 苏轻言愣住了,原来她真的是专程在那里等他,原来每一年的那一天她都默默陪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的房间里的。 第45节 回去的时候,许酒还在熟睡,他坐在床边看着许酒的睡颜,只觉得心疼。 那年他拿着许酒给他的玉佩,逼着父亲放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并让他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别再让人找到。而那枚玉佩被父亲没收上交给了皇上,他想去同许酒说的,可找不到她的人,便自己则回了青州。 未几日,宫中传来消息,兰妃病故。 他便知道,多半是因为他逼着父亲放走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皇帝逼不得已之下,用兰妃的命保住了皇后。 沈容是兰妃的独子,也是他害得沈容没了母亲,沈容却从未说过什么,出于亏欠,当初沈容说要回来夺位,他便也跟着回来了,想要助他。 回京的第一天,便碰到了许酒,她把他逼到了墙角,大肆宣告:“我看上你了。” 那时他并没有认出她来,只觉得她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第一眼看上便毫不犹豫宣告自己的所有权,霸道得像个土匪,然而,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以来,她其实一直在暗处陪着他。 那时沈容总是帮她出谋划策接近他,可即便是沈容隐藏得很好,他还是能感觉到沈容喜欢她,他不想同沈容争什么,他一边刻意同她保持距离,一边又矛盾的不忍心赶她离开,便也就一直对她冷淡至极,可却没想他最后还是对她动了心,甚至累得她疯癫自此。 第38章 恢复 明月当空,宋遇蹲在房顶,轻轻揭开房顶上的瓦片。 透过巴掌大的缺口,他正好看见苏轻言一脸心疼的看着许酒,似有很多话想说的模样。 见着苏轻言这幅模样,宋遇又想起刚刚苏轻言在顾恒房间里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想了半天,也想不大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许酒小时候的事情,又为何在听到那些本没甚大不了的事情后回来便是一副“对不起,我亏欠了你”的模样。 宋遇正思考着要不要把苏轻言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写信告诉沈容,便见着苏轻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匆匆出了房间。 房中只剩了个睡着的许酒,自是没什么看头,待得苏轻言走远,他才又小心翼翼将瓦片放回原位,而后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灰,跳下屋顶又悄声跟在苏轻言的身后。 原以为苏轻言走得那么匆忙是有什么要紧事,却不想,这一跟,竟是跟到了厨房,宋遇着实愣了一愣,想着莫非厨房里藏着什么东西? 他又悄声飞上房顶,小心翼翼揭开瓦片,刚要往里看,便听得一阵呼啸声传来,他下意识地闪身躲过。 只听得“铮”的一声,飞刀嵌入不远处的树干上,上面还插着一张纸。 他戒备地朝着飞刀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得一抹红色的身影在不远处一掠而过,快如闪电,待得他赶过去时,哪里还见着半个人影? 环望一圈也没看到人影,宋遇才去取下那张被飞刀嵌在树干上的纸条,却见得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偷看可耻!” 宋遇:…… 很明显,那人只是在警告他,却并没有揭穿他的意思。 既然被人警告了,好歹也得收敛一些才好,反正来日方长。 他唇角勾了勾,将手中的纸条放入怀中,大摇大摆回到自己房间。 刚推开门,便见着屋里坐了个人,那人眉目冷清,一袭黑衣仿佛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愣了愣,心中道,今晚这青州知州府可真是热闹。 看着那人的手臂上并没有缠绕着那条小花蛇,宋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旋身走到烛台旁点燃烛灯,嬉笑道:“玲珑啊……稀客稀客!” 玲珑冷冷看着嬉皮笑脸的宋遇,道:“为什么拦下我的人?” 今日刺杀许酒和苏轻言的人正是她派出去的,那是目前为止凤阁里唯一还听她号令的一批人,她实在不喜欢看到沈容对许酒一味的宠溺和纵容,一再放弃自己的原则,总觉得若是许酒继续活着,终有一天会坏了沈容的大事。所以在听到苏轻言和许酒要一同去灵州时,便一路跟着他们,寻找机会下手。 她手下的那批人功夫虽不是最好的,轻功和骑射却是十分精通的,虽对付苏轻言他们几人有点难度,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她分析过,顾恒和梁愈一个只擅于近攻,一个只擅于远攻,用五个人缠住他们绰绰有余,剩余三个都可以集中精力去杀苏轻言和许酒,为了增加成功的几率,她将自己研制的毒.药给了那群杀手,让他们涂在箭上,寻找合适的时机下手。 终于在青州城外的松林里,让她寻着了机会。 那片小松林素来人烟稀少,且那时梁愈和许酒因为喝多了果酒,自然会拖累他们。 对灵溪谷从小泡在毒.药堆里的少谷主用毒,在别人看来未免有些蠢了,可玲珑却知道,她研制的那些毒虽然不能让苏轻言丢了性命,但却会使他内力全失。 他们的箭一旦射中苏轻言,让他失了内力,再加一个三脚猫功夫的许酒拖累着,下杀手自然容易的多。 原本也的确如她所料,梁愈和顾恒被缠得脱不开身,而苏轻言也为了护住许酒中了箭内力全失,只能抱着许酒跳车,使得自己伤势加重。 但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沈容居然会动用宋遇来保护许酒。 若不是宋遇突然出现,击落了那九支箭,苏轻言和许酒必死无疑。 见得玲珑如此冷漠的表情,宋遇像是习惯了一般,他拿起烛台上搁着的剪刀,将烛灯的灯芯剪去一些,房中霎时又亮了几分,他这才满意的罩上画着美人拜月图的灯罩,而后懒洋洋道:“我奉了爷的命令来护许酒安全,自然要救下她了,倒是你,王爷不是让你回灵州吗?你擅自派人杀许酒,王爷他知道吗?” 听得宋遇提起沈容,玲珑面上又一瞬间的恍惚,而后才冷声道:“许酒活着,只会误了王爷的事情。” 宋遇淡笑,道:“可若许酒死了,王爷怕也是要疯。” 玲珑偏头,似不想多看宋遇,冷冷道:“疯了总比最后死了强。” 玲珑这话惹得宋遇不悦地眯了眯眼,将手中的折扇重重搁在桌子上,再开口也有了几分冷意:“我劝你最好不要试图杀许酒,不然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玲珑听得宋遇这样冷漠的语调怔了怔,似是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同她说话。 她和宋遇都是从小在凤阁长大,一起训练,从几百个孩童中杀了出来,相互扶持着一步步走到最后,她性子冷硬,而宋遇却恰好相反,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虽然有时候表现得很怕她,可在关键时候都是他挺身照顾于她,在她的记忆中,宋遇还从未这般凶过他。 这次突然冷语对她,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看着玲珑怔忪的模样,宋遇终是冷不起来,声音又放软了些,道:“你听话,先回到灵州,看在你的人让我取得苏轻言和许酒的信任顺利留在他们身边的份上,今日松林外的事情我就当没有看见。” 玲珑却很是执着,道:“如果我非要杀了许酒呢?” 玲珑终究是女人,有私心,她想许酒死,除去觉得她会误了沈容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嫉妒的成分。 宋遇听得她这负气的话,刚刚软下的语气又强硬了起来,道:“有我在,你觉得你能杀得了她吗?” 宋遇和玲珑的谈判,最终以玲珑拂袖离开告终。 第46节 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玲珑明白,宋遇太过了解她,了解到她想做什么他都能提前一步想到的程度,所以才有了今日她的失败。 而玲珑也了解宋遇,知晓他表面懒散,做事却是极其靠谱,更是百分百忠于沈容,虽说有时候会拿沈容打趣,但沈容让他护着许酒平安,那他就定不会让许酒缺胳膊少腿的回京。 如今宋遇既然铁了心的护着许酒,她同他再争也是无用。 玲珑走后,宋遇望着灯罩上画着的美人拜月图隐隐有些头疼。 按照沈容的性子,定然不可能只派了他一人跟着苏轻言和许酒他们,肯定还有别的人暗中监视着,今日玲珑所做的事情,不日便可能会传入沈容的耳中,到时也不知沈容会怎么罚玲珑。 宋遇和玲珑从小一起长大,自是不希望看到玲珑受罚,他犹记得儿时最初入凤阁,他们被丢到深山去训练,那山上满是毒虫蚂蚁,那时小小的他连杀人都不怕,可偏偏怕那些冷血和没有骨头的动物,他吓得脸色苍白,环顾四周,见相同年纪的小伙伴无一不是如此。 独独玲珑,她个子最小,却最是淡定,冷着一张小脸从容地将早已备好药粉洒在周身,使得那些毒虫不能接近她,其他的小朋友皆看着玲珑的药粉隔出来的那个包围圈一脸羡艳的模样,却没有一个人敢过去,而玲珑也没有让他们过去的意思。 宋遇当机立断决定跟着玲珑,于是偷偷跑到玲珑身后,跳进了她用药粉隔出来的包围圈。 直到如今,他都还记得玲珑看他的眼神,满是鄙夷,想是没想过有男孩子会躲到女孩子身后寻求庇佑。 虽然鄙夷他,可到最后玲珑到底还是护住了他,她小小年纪便擅于用毒虫,那些毒蛇蚂蚁都近不了他们的身。 自那以后,他对玲珑便是又爱又怕,既喜欢逗着她让她脸上出现除了冷漠之外的表情,又害怕她经常接触的那些毒物。 不过,宋遇虽害怕玲珑手里的毒虫,但若事情真的涉及到玲珑的安危或者是玲珑犯糊涂的时候,他的态度还是十分强硬,就比如刚刚,他便状着胆子凶了玲珑。 上一次他趴在房梁上看得清清楚楚,因为她擅作主张让许酒疯癫,现在沈容已经对玲珑有所不满,如今玲珑又做了这糊涂事,要怎么在沈容面前护住玲珑着实是个难题。 宋遇犹记得前天晚上,他刚安排了人去灵州盯着五皇子,便有人来报沈容连夜召他。 他赶到恒王府的时候,沈容正在烛光下看着折子,看见他来,便放了折子,道:“坐。” 宋遇也毫不客气地坐下,看着沈容面色极差,才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容看着他良久,才出声道,“酒酒要和苏轻言一起去灵州,你也亲自跟着去,护住酒酒。” 他宋遇向来干得都是杀人和消息买卖的勾当,要说保护人,他还真没干过,当即问道:“爷真就放心让我去护着许酒?” 他记得沈容是最不喜他穿红衣在许酒面前晃荡的,此次会派他去护着许酒,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去我才放心,而且让你去灵州,是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沈容丢给他一枚令牌,道,“苏轻言和顾恒都会一起去,除去护着酒酒之外,还帮我盯着他们二人和老五,凤阁的人随你调动,必要的时候,让老五永远不要回来。” 宋遇接过令牌,有些诧异。 这正是沈容的母亲兰妃留下来的东西,拿着这令牌,便就相当于代理了阁主之位,之前几年,这令牌都是在玲珑手里保管着,却不想玲珑不过是做了一件错事,他便把她手里的令牌收了回来,将她孤身一人打发回灵州,他不禁正了神色,问道:“殿下……真打算弃用玲珑?” 烛光下,沈容的神色很是冷漠,道:“她不适合再呆在凤阁。” 沈容最听不得人多话。 看着沈容冷漠的神色,宋遇不禁单膝跪地,道:“如果玲珑真做了什么事情惹得殿下不高兴了,属下请求殿下看在玲珑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的份上对玲珑网开一面。若您真要惩罚,罚属下便好。” 沈容却是冷声道:“不过是让她先回灵州思过一阵子。” 听得沈容如此说,宋遇才放心,看来他只是让她交初凤阁的令牌,暂时没有重罚她的意思。 玲珑是他看着长大的人,他知道,她外表虽然冷漠,内心却是非常敏感,这么多年来沈容一直很信任她,这下突然如此待她,指不定她还会继续钻牛角尖。 他早猜到玲珑会做出偏激的事情,为防止她铸成大错,便一直暗中跟着苏轻言和许酒他们。 果然,刚一出京城,便见到有凤阁的杀手暗中跟踪他们。 沈容早说过,苏轻言现在正是皇上宠臣,若是死在凤阁手中,皇上定然会追查到底,所以沈容不能有事,至少不能在京城周围被截杀,至于许酒,她是死是活对皇上是什么影响,可若许酒死了,沈容定然不会放过玲珑。 他本想早早便出手阻止,却又忽然觉得,明着跟他们一起去灵州要比暗中好探听消息得多,便也没有出手,只等着看他们何时出手,到时他再在他们危难之际出手救他们,好打入他们内部。 思索许久,宋遇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步到桌边开始给沈容写信。 写好后,才将信放入信封,拿火漆封好,才推开窗,唤了一声:“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落在他面前,道:“宋堂主!” 他将信给那人,道:“送回去给王爷。” 那人双手接过信,道:“是!” 待得黑衣人走远,宋遇才关了窗子。 ~~~~~~~~~~~~ 许酒醒来时天还未亮,望着房中点着的两盏烛灯许久,她这才反应过来目前是个什么情况,自己竟不知何时睡到了床上,而原本受伤该躺在床上的苏轻言却不见了踪影。 许酒着实惊了一惊,随即便暗自斥责自己,怎的照顾病人都能照顾到霸着人家的床睡着? 也不知苏轻言被她赶到哪里去了,她连忙着下床便准备穿了鞋去找苏轻言的人。 只是她还未穿好鞋,便听到有脚步声走过来,随后,便听到苏轻言温和的声音:“醒了?” 正在穿鞋的许酒仰头,却见得一袭红衣的苏轻言站在绣着青竹的屏风旁,手中还端着两碗瘦肉粥,那粥似刚刚起锅,还冒着腾腾热气,许酒起身,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苏轻言走过来,将手中的粥放在桌子上,温笑道:“已经无碍了,昨天幸得你照顾。” 许酒垂首道:“是我该谢你和对你说抱歉才对。” 她也知道,苏轻言若不是为了护住自己也不会受伤,除却谢谢和抱歉,她也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苏轻言不习惯这样生疏又客气的许酒,只低低道:“你没事便好,听梁愈说你昨晚都没怎么吃,想着你醒来也该饿了,大晚上的厨房也找不到东西,便熬了些粥,你先垫着肚子,我还有些东西要弄,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许酒却是怔怔看着桌子上的瘦肉粥,原来他离开是去熬粥了吗? 第47节 昨日晚上用餐的时候,她因为担心苏轻言,也确然没什么胃口,现在心放下来之后,倒真觉得饿了,她净了手坐在桌边,轻舀了一勺,稀粥入口,绵软入味,竟是分外的香甜。 苏轻言不知在外面忙着什么,许酒安安静静喝完一碗粥,便收拾了碗筷准备回房,现在苏轻言醒了,她也可以放心回房睡觉。 绕过屏风,许酒便见着苏轻言正坐在书桌边正执着笔似在画着什么东西,书桌上有一盏烛灯,橘色的灯光将他清俊的眉眼照得温柔了许多。 她走出来时,苏轻言刚好搁笔。 一枚晶莹剔透尾端雕刻着四叶草花纹的碧色玉簪跃然于纸上,这玉簪许酒瞧着很是眼熟,许酒又走得近了些,想看清楚一点。 见着许酒出来,苏轻言温声道:“吃完了?” “嗯,”许酒应了一声,看着他手里的画皱眉开口道,“我好像见过这枚玉簪,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 苏轻言将画卷收了起来,淡笑道:“不过是我无聊时画的,你该是不可能见过才对?” 面上风轻云淡,心底却开始没把握,他自然知道她见过这枚玉簪,他怎么会忘了他魂无所依那段时间许酒的异常?她因为见到这簪子去找沈容,最后从沈容府里出来时便失了神志。可想而知,这簪子带给她的,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若真如此,他倒希望她永远不要想起来才好。 听得苏轻言如此说,许酒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便再没有执着于簪子,而是望着苏轻言,道::“既然你无事了,我便不在这儿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 一室安静…… 苏轻言很想说:“不打扰,你想呆多久便可以呆多久……” 可这样对于许酒来说总归是不好的,他怕吓到许酒,顿了良久,他才道:“我送你回房。” 徐安给许酒安排的房子离苏轻言还是有一点距离,许酒便也没有拒绝。 二人一路无言,苏轻言把许酒送回房后才自己转回房去。 许酒回房之后见着离天亮还早,而她还有些困乏,便又躺在床上小睡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了那枚玉簪的缘故,许酒堪堪躺在床上便又开始做梦,这一次梦境比以往要清晰许多,梦中是何时何景她都能清楚的知道,而且梦中人的脸,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梦里正是皇上的寿辰,德庆帝素来喜大操大办,寿辰自然少不得宴请文武百官和其家眷。 金禾殿中,景阳长公主正和一干诰命夫人喝茶赏花,许酒正坐在景阳长公主旁边百无聊赖地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她对那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对那一干诰命夫人话里藏针的聊天内容更是不感兴趣,只时不时往向金禾殿大门处。 她在等苏迎来,若不是知道苏迎今日也会来,她是情愿去听书也不愿意来这里活受罪。 终于,到得巳时的时候,金禾殿门口一阵骚动,不一会儿,便有公公扯着嗓音喊道:“苏相到。” 听得这个声音,许酒眼睛都亮了几分。 一袭一袭紫袍眉目清朗的苏相跨步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袭红色裘衣同样眉目清俊的苏迎。 “嘭”许酒当即丢下茶杯,不顾众家小姐夫人诧异的目光,便朝着苏迎飞扑过去。 苏迎见她这番架势,眉目皱了皱,却并没有躲开,而是任由她扑倒他身上,稳住身型。 见苏迎没有推开自己,许酒心底暗暗高兴,在他胸前扬起头道:“你终于来了,我可无聊死了。” 苏迎淡声问道:“抱够了?” 许酒摇头:“不够。” 抱一辈子都不够。 苏迎却是皱了皱眉,道:“放开。” 许酒很想说:“不放!” 可抬眼看着苏迎皱起的眉目,又担心惹得他不高兴了,只得不情不愿放开他,不满道:“不过就是抱抱而已,又不会少两块肉。” 苏相看着二人,终是什么话都没说,自行去了上座。 许酒看着苏相离开的背影,心道:“看来前些日子送的东西还是挺管用,至少苏相现在不反对我接近苏迎了。” 许酒心里正美着,却听到一道不识趣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苏大哥,你有空吗?” 她嗓音很是温柔,听得许酒顿时防心大起,忙将苏迎拦在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不远处绯衣曳地巧笑嫣然的柳笑云,道:“你找苏迎有什么事?” 柳笑云提着裙摆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朝着许酒行了个礼,道:“见过清河郡主!郡主别多想,我只是有事情想请教苏大哥,没别的意思。” 说罢,又朝着苏迎道:“苏大哥,是否可以借一步说话?” 许酒气呼呼道:“不可以!” 柳笑云一脸为难地看着苏迎,道:“苏大哥,你看?” 苏迎却是拉了拉许酒,道:“听话,别胡闹了,我待会儿再来找你。” 许酒委屈地看着苏迎,苏迎却未再多看她一眼,同柳笑云并肩而去,二人都是一袭红衣,看着般配至极,许酒觉得鼻尖有些酸酸的,她负气的拿手背揉了揉鼻尖,喃喃道:“我才没胡闹呢!” 正委屈着,便听到沈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姑娘找阿迎有什么事?” 她闷闷道:“不知道。” 沈容看着她,笑得有些无奈,递给许酒一个锦盒,道:“送你的小礼物。” 许酒悻悻然道:“什么东西?” 沈容笑道:“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许酒接过锦盒打了开,却见里面躺着一只小巧的簪子,簪子通体碧绿,顶端雕刻着的四叶草栩栩如生。 她拿起簪子,逆着太阳光照了照,晶莹剔透,光彩熠熠,倒是好货。 第48节 “我又不喜欢戴这些,带着它又不能让苏迎喜欢我。”她将簪子放进锦盒,便要还给沈容。 沈容没有接过去,而是柔声道:“这个送你是让你送苏相的。” 许酒诧异抬眼:“送给苏相?”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苏相戴这玉簪时的模样。 沈容点了点头,道:“我在姨母的手札上看到过这枚玉簪的图案,据说是当初姨母送给苏相的第一份礼物,苏相很是看得重,只是后来姨母不知为何把这件礼物收了回去,你把这个送给苏相,他肯定喜欢。” 许酒又打开锦盒,看着玉簪半晌,半信半疑道:“真的?” 沈容笑道:“他会喜欢的,你信我。” 许酒想起上次她将沈容给她的香料送给苏相后,苏相确然是对她放松了许多,便也信了沈容的话,将玉簪收了下来,道:“以后我若能追到苏迎,定送你一份大礼!” 沈容闻言,莞尔一笑,道:“你说的,我可记住了啊。” “君子一言,你只管记住便好。”许酒摇了摇手中的锦盒,道,“我先去找苏相。” 沈容却是拉住她,道:“今日父皇寿宴,苏相又不会跑,你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待得人都散了你再送他也不迟。” 这一等,便是等到晚间。 晚时,席间觥筹交错,台上礼乐低糜,几个身着彩衣的舞姬正在献舞。 许酒却是无心去看台上的表演,而是目光穿过人群,直达苏迎身上,他同沈容坐在一起,沈容似乎正同他说着什么,他偶尔点头回应,面容清雅又俊朗,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许酒眼中便再看不见其他。 忽然,台上的乐声变化,许酒看到苏迎抬眼,在见到台上的人时,唇角竟漾出了笑意,也不知他跟沈容说了什么,沈容也抬眼往台上望去,许酒亦跟着看向舞台。 当晚的柳笑云一袭绯衣,一舞惊艳四座。 连着苏迎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素来清冷的眼底满是惊艳。 这一晚,许酒只觉得心底像是被掏空了一块,绯衣曳地,步态娉婷,苏迎喜欢这样的姑娘吗? 再垂首看自己,似乎总是一身男装,甚至不会描红点唇,也着实跟柳笑云差得太远。 做梦时的画面变化得总是毫无道理,前一刻还是杯觥交错,而下一瞬间,已是乌云满天,连地点也从皇宫转换到了种了紫竹的连云山。 天上乌云密布,山上的紫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地上也掉了一地的竹叶。 她脚上似乎踩了什么东西,移开脚,却见一枚碧色玉簪躺在地上,玉簪的成色极好,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簪子尾端雕刻着的四叶草栩栩如生,正是沈容让她送给苏相的那枚。 她将玉簪放在鼻尖闻了闻,上面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断肠草香味。 她忽然记起前几日,苏迎同她提到了她母亲的死因。 他说:“母亲是死于相思断肠,她自己调的奇香。” 那是许酒头一次知道熏香也能杀人于无形。 苏迎说,相思断肠是不同的两味香料,相思安神,断肠无味。 相思单独使用能安眠,而断肠单独使用并无甚意义,可若是两种香料混在一起,便会使得断肠草的香味慢慢散发出来,从而产生剧毒。 若是长期轻分量的使用会使人神志不清产生幻觉,若是重分量使用,一晚上便可使人暴毙。 她送给苏相的簪子上沾了断肠,而苏相是神志不清时刺杀皇后被乱箭射死。 想到这儿,许酒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她踉踉跄跄拿着簪子跑下山去找沈容,此时的她依旧不愿意相信素来温和的沈容会做出这种事情,不愿意相信沈容先前给她的香料便是相思,不愿意相信沈容会让她亲手害得苏家灭门,他明知道她爱苏迎啊。 可当她找到沈容府邸的时候,却被告知他已经出门远游。 她被一黑衣冷面的女子带到一间书房。 那女子给了她一本手札,那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相思和断肠两味香料的配方和功用。 电闪雷鸣间,那黑衣女子极其冷漠地告诉她:“那香料就是相思。” 她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沈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害苏相?他和苏迎不是好友吗?” 那黑衣女子突然笑了,笑得极其轻蔑,道:“郡主怕是搞错了,相思是你亲手给苏相的,沾了断肠的玉簪也是你亲手给苏相的,害得苏家灭门的人是你,而不是少主。” 许酒闻言,神情呆滞地看着手里的玉簪,是她害了苏相,也是他害死了苏迎…… 如果她不听信沈容的话,苏相不会死,苏迎也不会尸首分离…… 罪魁祸首是她…… 不!她那么喜欢苏迎,喜欢他胜过自己的命,怎么会舍得害死他? 豆大的泪水从许酒眼底滑落,她接受不了自己亲手害了沈容一家的事实,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抱头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许酒从梦中惊坐起来,脸色煞白,她和苏迎之间的那些过往,就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脑中。 她初遇他时,他从狼群中救了她。 他背她去找地方歇息,他整夜整夜替她换帕子替她降温。 她在他母亲忌日的时候躲在暗处偷偷陪着他,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墓碑上的薄尘。 他一笔一笔教她画画,叫她上色。 她跟着他去灵州救人。 他替她包扎伤口。 第49节 他说要她同他一起去灵州。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头被人砍下来。 他问她:“何苦?” 他对她说“若有来生,不离不弃……” 她从城门上抢走他的尸首,亲手将他埋葬。 她疯疯癫癫四处寻同他相似的背影…… 母亲整日看着疯癫痴傻的她垂泪。 是她在沈容的诱导下一步步害得苏相发疯,害得苏家灭门。 许酒痛苦地抱着头,蜷缩在墙角,不愿相信这一事实。 “不是我……” “不是我害死苏相的……” “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 “啊~~~” 是她亲手害死了苏相一家,是她亲手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这样的打击让她怎么承受得住? 正是她这一声惊叫,竟惊醒了躲在房梁上睡觉的人,那人从房梁上掉下来,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姑娘,弯下身,关心道:“姑娘?你怎么了?” 清冷的声音同苏迎别无二致。 许酒红着茫然抬头,入眼便是一身的红,再往上看,竟是一张同苏迎一模一样的脸,眉目清朗,风光霁月。 她想也没想便扑进那人怀中,抽泣:“对不起,对不起苏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那两味香料有毒。” 那人就那样挺直着背,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疑道:“姑娘?” 第39章 淮 此时,窗外天已大亮。 许酒已经神智不清,哪还能听得到那人的声音?只将头埋在那人的怀中,紧紧抱着他,似害怕一松手,他便又不见了一般。 那人怔了许久,实在无法,只能将许酒的手硬生生掰开,吼道:“姑娘,你看清楚,这才是我的脸,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许酒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一手指着他自己的脸,一手撑着她的头,面上微怒,脑袋清醒了些许。 是啊,苏迎是从来不会做出如此明显的表情,虽然表情不大像,但他的五官和苏迎像极了□□分,若真要说有一二分不像,那便是苏迎面上总是清冷无波,而面前这人的面部表情看上去却是丰富许多。 许酒心底有些失落,他确实不是苏迎,苏迎被自己亲手害死了,还是死在她面前的。 想起苏迎死的那天,许酒又红了眼眶,呐呐道:“那你是谁?” 既不是苏迎,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那人见许酒红着眼,似又要哭的模样,有些头疼的扯了扯嘴角,赶紧道:“你别哭别哭,我告诉你便是,我叫江淮,当然,叫我这个名字的人很少,江湖上的人都叫我暗影。” “暗影?”许酒闻言,红着眼呆呆看着他,道,“你就是暗影阁主?” 好在没哭出来。 “嗯,”暗影见许酒呆愣的模样,有些想笑,却还是忍住了,只点了点头,又道,“我就是暗影,不过江湖上见过我真面目的人不多,所以,你以后叫我江淮便好。” 却原来,此人正是江湖人口中那个很能折腾的暗影阁阁主暗影。 也许是因为恢复记忆之前内心早便做好苏迎已死的心理准备,是以,许酒仅仅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便又镇定下来,心中虽然还难受,却也算是恢复了理智。 她看着面前这个同苏迎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声音都像极了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好一会儿后,才呐呐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暗影见许酒算是彻底恢复理智,这才放下心来,听得许酒的提问,有些尴尬笑道:“大概是因为……无聊?” 他这答案,却是叫许酒无语,愣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无聊?” 暗影自己寻了个凳子坐下来,两手撑着腮,道:“是啊,暗影阁着实呆着无趣,便想看看老宫他把我那些暗影诏令都给了些什么人。”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老宫到底要做什么,想当初老宫跟他提暗影诏令的时候,他是拒绝的,还差点想拧了老宫的脖子,给五个人终身免费提供消息,那他得少赚多少银子?万一那人总是提出想要千金难求的消息呢?这对于他这只铁公鸡来说,无疑是割他的肉,喝他的血。 老宫却是很淡定道:“这叫营销手段,是推广!你懂吗?” 他一知半解地望着老宫,企图他能给他解惑。 老宫推了推他鼻梁上那个叫“眼镜”的黑框,笑得像只狐狸,道:“你想想,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那江湖上的人会有什么动作?” 他想了想,道:“大概会到处打听,然后想尽办法得到诏令?” 以往江湖上但凡说哪里出个藏宝图什么的,可不都是到处奔波,想尽办法想要得到藏宝图,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和家人朋友性命弄得整个江湖腥风血雨的吗?如今他暗影阁的诏令虽说不能给他们带来肉眼可见的宝藏,可看不见的价值却是无限的。 “嗯,”老宫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样,又道,“那江湖中人四处寻找打听暗影阁的暗影诏令会给暗影阁带来什么好处?” 一说到这个,他又有些怒了,很是不满道:“能带来什么好处?损失金钱无数,还得被人日夜骚扰,本座可看不到半些好处。” “错,是知名度!是更多的利益!”老宫不温不怒地看着他,给他分析,“你想想,如果江湖中的人都去寻找暗影诏令了,引发全民寻令的风潮,暗影阁的名声岂不是可以更大?” 他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老宫又道:“名声更大了之后,暗影阁找上门来的业务岂不是更多?” 第50节 他兴奋点头,深深觉得老宫说得有道理。 老宫接着道:“找上门来的业务多了之后呢?” 他已经开始两眼放光:“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 老宫环着胸问他:“那阁主现在同意我的题案吗?” 他已经开始点头如捣蒜:“同意同意!” 老宫丢给他两张纸,道:“那你就在第一张上面画个押,然后再按照第二章的图案做出五枚令牌来。” 他接过纸,大略看了看,第一张是要发出去的公告,上面列明了拿到暗影诏令之后的好处,而第二张便是令牌的图纸,他画第一张押的时候倒是没有考虑,第二张的时候,稍稍有些肉疼,道:“五枚,五枚会不会太多了?万一碰到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呢?” 五枚也就是说他预料的损失要翻五倍,怎能不让他肉疼?而更让他不放心的是,他担心这暗影诏令被有心人得了去,俗话说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暗影阁这种做买卖情报的组织若非坚决不碰皇族秘辛,皇上岂能让他们活到今日? “我要五枚自有我的打算,”老宫胸有成竹,“那五枚该给谁,我已经定好了人选,他们绝不会是贪得无厌之辈,更不会要求你去查皇族秘辛,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听得老宫这样说,他便放心了。 要说这老宫,也算是个奇人,三年前他遇到他时,暗影阁还只是个普通卖情报的组织,虽说他们的本事是在的,可找上门来的生意却没有多少,自他遇到老宫后,暗影阁的生意便开始蒸蒸日上,进账也一年比一年翻倍,所以,他对老宫还是蛮信任的,便就照了老宫的意思去做了。 至于那五枚暗影诏令是给谁的,老宫没有同他说,只说怕他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提前跑去骚扰人家,等到送出去的时候他自然就知道了。 却没想,这一等便是等了将近一年,而且一送出去,便是两枚。 半个月前收到老宫准备把暗影诏令送出去的消息时,他便让人查探了苏轻言和顾恒的信息,初步消息看起来他们二人最多只是比平常人年轻有为了些,顾恒常年镇守灵州,苏轻言两年前入朝为官,二人身世都很清白,并没有什么让人太过惊艳之处,也排除了他们会要求查皇族秘辛的可能。 只是他总觉得老宫既然决定把诏令给这二人,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便派了人去详查,最好把他们往上十八代的底子都挖出来,那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报消息,他却是等不及了,在听到老宫让人准备把那二人引到远安镇的时候,他就赶来青州想以江淮的名义先会会那二人。 他到青州的时候恰逢苏轻言受了伤昏迷着,似乎还伤得不轻,而那顾恒似也极累,早早便睡下了,他便想着随便找个无人的房间在房梁上将就一晚,等着明天他们醒来再想办法认识他们。 因着以前一个人在江湖上奔波打听消息到太晚时在房梁上睡着是常态,是以,他并没有什么不适应,不但没有不适应,还睡得十分香甜,甚至还做梦梦到自己数钱数到手抽筋。 在他正数得高兴时,猛地听到一阵尖叫声刺破耳膜,他被尖叫声吓醒,掉下了房梁,十分恼火的起身便就见着房间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人,正是守在苏轻言床边照顾的那位姑娘,她正蜷缩在床角,脸色煞白,一脸痛不欲生,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痛苦的往事一般。 她整个人瘦瘦小小的,蜷缩成一团,身体颤栗,看着很是让人心疼,他的火瞬间消散了,甚至有些担心她,便开口问了句:“姑娘,你怎么了?” 却不想,她听到他的声音后,先是一颤,而后抬眼,含泪的大眼中满是茫然,在看到他的脸时,他明显看到了那姑娘眼底掠过一阵狂喜,其中又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在他还没来得及再问她第二句话时,她便猛地扑进了他怀中,身子一抽一抽地还在哭泣,嘴里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苏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那两味香料有毒。” 他便知道,她大概是先前因为什么原因忘记了一些事情,现在又突然想起自己杀了人,一时接受不了,才如此痛苦。 想来那个叫苏迎的,在她心底应当是十分重要的,只是他并不是苏迎,也不愿让旁人把自己认作别人,便叫醒了她。 经此一事,他心中也不免对苏迎好奇了几分,自己到底跟他像到什么程度,才让这姑娘认错了人,反正也是无聊,他得叫人去查查苏迎。 暗影正想着叫人去查苏迎,便听门外有人唤道:“酒姐姐,起床啦,今天苏大哥说要去个地方,让你也一起去!” 而许酒正在消化着暗影的话,听到门外敲门的声音,便收回心神前去开门,暗影也跟了出去。 一开门,便见梁愈和苏轻言站在门外,她好奇道:“去哪儿?” 梁愈和苏轻言是一起来的,听到门里没有人回应,梁愈正准备伸手敲着门,熟料,手刚抬起来门就开了,便见着酒姐姐眼睛还有些红肿,而她身后还跟了个男人,那男人长得甚至比苏大哥还要好看几分,正笑看着他们。 梁愈僵硬地转过头,道:“苏大哥!这个人长得比你好看。” 言下之意便是,你有个比你有优势的竞争对手了。 苏轻言也难得地有些慌了,这个人……怎么会长得这么像以前的他?更让他担心的是酒酒那么喜欢苏迎,喜欢到连看到穿红衣服的背影都会认错,现下这人却是同苏迎长得一般无二,她会不会…… 第40章 乞求 一个跟曾经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酒酒面前,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果他是别有用心的利用这幅样貌来接近酒酒,而酒酒又因为他长得像苏迎而喜欢上他,最后受伤了怎么办? 仅仅一瞬间,苏轻言的脑中便已掠过无数想法,甚至已经想过,干脆告诉她,他便是苏迎算了。 可仅仅是一想而过,便被他否决。 借尸还魂一事太过荒诞,若真告诉酒酒他便是苏迎,她会信吗?就算酒酒信了,那这件事情传出去,他们又会面对怎样的险境?他是因谋逆罪而死,至今为止苏禹之和苏迎这两个名字都是德庆帝的禁忌,若是他借尸还魂的消息传到德庆帝的耳朵里,他又怎么会放过他和酒酒? 心中一旦有了牵挂的人,往往会让人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苏轻言亦是如此,特别是这件事情或许会拖累许酒,他不敢冒半点险。 最后,他决定,什么都不说,至少在查清父亲发疯的真相还苏家清白之前,让自己是苏迎这件事情烂到肚子里,但他也绝不会像以往那般除了默默护着她什么都不做,既然老天让他得以在苏轻言身上重生,那他便不打算再放开她。 下定决心,苏轻言看着许酒身后的人,问道,“这位是?” 春日的清晨还带着些许凉意,偶尔有风袭来时还会让人冷得发颤。 许酒的心情已经逐渐恢复平静,再没如最初醒来时那般痛苦和无助,见苏轻言衣衫单薄,又思及昨日他因救她受伤,而现在伤还未好,也再顾不得追问他们要去哪里,道:“外头凉,先进屋里说吧,比较暖和。” 说罢,便先进了屋。 暗影若有所思的看着苏轻言,不难看出他对自己隐隐有敌意,他想了想,冲着苏轻言笑了笑,也跟着许酒进了屋,他既是打算来会会苏轻言和顾恒,此时自然就不会离开了。 苏轻言也未多说什么,跟着进了屋子,而梁愈则偷偷溜去找顾恒。 屋子里有一顶茶炉,许酒坐在茶炉前煮起了新茶。 说起这茶,其实许酒儿时是十分不喜欢的,太苦,那时她还想不大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苦的东西,后来,她得知苏迎喜欢喝茶,她素来都是喜苏迎之所喜,恶苏迎之所恶,既然苏迎喜欢,她便也不自觉地想要尝试去喜欢,譬如喝茶、譬如丹青、又譬如……柳笑云…… 等真的试着喜欢之后,她才发现,这茶初入口时虽苦,细尝之下,却也能品出一丝甜味,逐渐地,她也爱上了喝茶,不管去哪儿,都会带一些。 想起苏迎,许酒的目光便又不自觉穿过袅袅轻烟看向暗影,而后转头跟苏轻言介绍道:“他是……” 话未说完,便被暗影急急打断,道:“我叫江淮。” 暗影做事本就随性,他是看着许酒合眼缘才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对于苏轻言,一想到自家的暗影诏令在他手中,一想到他能白白使唤他手下的人一辈子,他便不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且凭着他的直觉,若他不想说,这位叫酒酒的姑娘定不会说穿。 第51节 正如他所料,许酒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朝苏轻言解释道:“他叫江淮,我也是刚刚认识的。” 许酒的想法很简单,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情,她想起前些日子听苏轻言他们说起如今江湖上的人都在四处找暗影想得到一枚暗影诏令,便也觉得他想瞒着自己的身份也是正常,既他有意隐瞒,她便也不说了,她心底到底因为他长得像苏迎而对他多了几分信任感,直觉他不会害他们。 以往苏迎常常会不知道许酒在想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花心思去了解她,如今,苏轻言开始想着花心思去了解许酒了,而许酒的心却已不在他身上。 他自是看出了许酒对江淮很是信任,这种信任几乎是无条件的,仿若只要他说,她便会信,就如当年只要苏迎说,她便会信一般。 苏轻言着实着急,可偏偏面上又没表现出来,只淡笑着朝着暗影道:“在下苏轻言。” 暗影笑着道:“苏大人之名,早有耳闻。” 看着暗影脸上的笑意,许酒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了,记忆中她似乎很少看到苏迎笑,便是偶尔笑着,也都是带着浓浓的疏离之感。 原来他发自内心笑起来是这幅模样…… 真好看。 苏轻言见许酒的目光放在江淮身上,眼中带着让人忽视不掉的迷恋,他心底微涩,似乎能明白许酒当年为什么不喜欢柳笑云了,看着自己心中之人把目光放在旁人身上,着实让人……很难对那人有好感,只是当时他并未想那么多,只觉得是许酒任性霸道了些。 下意识不想让许酒这样继续盯着江淮看,他出声道:“听江公子的口音,不似青州人,不知江公子来青州,是有何事情?” 暗影半真半假,笑道:“不过是来见两个人,见到了,便打算回灵州。” 许酒听得他也打算回灵州,眼睛瞬间亮了,道:“正好我们也要去灵州,你若不介意,可以和我们一起。” 她实在太想念苏迎,便是知道暗影并不是苏迎,每日都能看到这张脸也是好的。 不用许酒提,暗影也打算找个理由跟他们同路,现下许酒提了,他自是求之不得,可看着苏轻言面色微恼,似很不乐意,他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我肯定是希望有伴一起,自是不知苏大人方不方便。” 听得暗影的话,许酒想着却也是,他们是去灵州公干,苏轻言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事情还得苏轻言同意比较好一些,她又眼巴巴看着苏轻言,问道:“你看,可不可以?” 茶已煮好,茶香味便飘满整个房间,是他曾经最喜欢的香。 苏轻言看许酒望着自己的模样,拒绝的话哽在喉间,怎么也不忍说出口,他怕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着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许酒面前,一杯放在手边,他心底无奈叹息,面上却温笑道:“好。” 听得苏轻言同意,许酒的眸子又亮了起来,笑颜如花,道:“你真好!” 她说他好只为别人。 苏轻言面上依旧温和,内心却在苦笑。 苏轻言对许酒的心意,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便是没什么头脑的暗影也看出来了,见苏轻言有苦说不出,他幸灾乐祸道:“那便麻烦叨扰苏大人一些时日了。” 顾恒刚起床便见梁愈火急火燎地赶来,说许酒身边出现了一个比苏轻言还要好看的人,而且许酒似乎对那人还挺特别,还说他早便猜到苏轻言便是醋,也只会在心底醋,绝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去告诉许酒他的心意,再按他这么拖下去,许酒迟早是别人的,所以他便急着让他来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帮苏轻言一把。 顾恒觉得梁愈着实是高看他了,他也不过是长了一副招桃花的皮相而已,至今却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摸过,让他如何帮苏轻言想办法得到许酒的心?他可没忘了,许酒心底还住着个根深蒂固的苏迎,若是他有这能力,他自己便也不用烦闷的只能在梦中见到容颜了。 可他架不住梁愈的软磨硬泡啊,再加上他心底也有些好奇梁愈说得比苏轻言更好看的人是谁,旁人的眼光他不知道,但就他的审美来看,除去多年前惨死的苏迎,这世间还真找不出几个比苏轻言还好看的人,梁愈的审美和他一样,他说那人比苏轻言好看,他便也来看个究竟。 熟料,还未进门,便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那路上便叨扰苏大人一些时日了。” 这道声音虽带着些许得意和幸灾乐祸,可音色却是和苏迎的一模一样,若不是他明白以苏迎冷漠的性子,知他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便是连他都要怀疑是苏迎回来了。 梁愈自然也听到暗影那句话了,当即心道:“怎么又多了一个人啊……” 原本是三个人的行程,多一个宋遇也罢,虽说宋遇长得也好看,但跟苏轻言比起来还是差了些,而且他还救了苏大哥和酒姐姐的命,顺路一起也没什么,可这个长得比苏大哥还好看的人,若是同酒姐姐朝夕相处半个月,酒姐姐还能看得到苏大哥吗? 在见到房中那个穿红衣的人时,顾恒更是彻底呆住了,忍不住叫到:“苏迎?” 房中的三人同时望向门边,许酒和苏轻言倒还好,他们早料到顾恒会是这种反应,暗影却是一脸好奇,他长得和那个叫苏迎的人真的有这么像吗? 若说许酒认错是因为神志不清也不是没可能,可若连顾恒都认错…… 顾恒也就是忍不住的唤了一声,便反应过来,他不是苏迎,苏迎的尸首还是他亲自和许酒去抢的,人死不可能复生。 他大步走过去将暗影的领子提了起来,道:“你到底是谁?” 暗影皱了皱眉,一掌便朝着顾恒劈过去,顾恒身形一闪躲过暗影的掌风,暗影便趁机从顾恒手中挣脱离了他一些距离,他理了理胸前被顾恒捏皱的褶子,冲着顾恒道:“见人就动手,这便是威远候跟人打招呼的方式吗?” 顾恒却是没理他,径直对着苏轻言道:“你那儿还有‘洗脸的’吗?” 许酒和暗影并不知‘洗脸的’是何物,听得这话,一脸茫然的望着苏轻言,只以为是顾恒要洗脸。 梁愈却是吃惊道:“他用了易容术?” 他看向苏轻言,在易容方面,灵溪谷的苏老谷主可算得上是高人,苏轻言自小跟着耳濡目染,自然也能分辨出来。 41.符文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暗影若是有用易容术, 苏轻言怕早便看出来了卸了他的伪装,哪里又会让他顶着这样一张和苏迎一模一样的脸在许酒跟前晃荡? 苏轻言摇了摇头,淡声道:“他没有易容。” 顾恒愣在原地, 似不相信的再次确认:“没易容?” 苏轻言笃定点头,这也正是他所疑惑的地方,没有易容的江淮为什么和自己以前长得那么像?像到他都怀疑江淮跟他是亲兄弟, 可他确定他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她和父亲还有别的孩子, 父亲还有周身的人也从未提及过。 顾恒是个心大的,倒也没想那么多, 得到苏轻言的肯定后,只觉得他同苏迎长得像应该真的只是巧合,刚刚他跟他动手也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冒充着自己已故好友的那张脸有所目的来接近他们,想来又觉得自己刚刚确实太过冲动, 他朝着暗影拱了拱手, 道:“抱歉, 因为你同在下一个故人长得实在太像, 在下以为你是故意冒充,这才动手。” 虽是这样说, 心底还是对他有些防备, 对他接近他们的动机持怀疑态度。 见顾恒似没有再和自己动手的意思,暗影这才卸下防备, 走到许酒身边坐下, 顺便拿了许酒未喝过的茶一口灌进嘴里, 道:“没事没事,说清楚便好,我江淮也不是那小气的人。”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更为疑惑,这世间不可能有两个毫无关系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他自小无父无母无亲人,是师父一手将他带大,之前的他也从未想过去问师父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后来师父走了,他自己创立了暗影阁,也从未想过去查自己的身世。 如今看来,难道那苏迎真的同自己有关系?不然又该如何解释他们二人相同的样貌? 第52节 苏轻言见他拿起许酒的茶杯喝,许酒却是毫不在意,他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又着手翻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茶水递给许酒。 许酒接过茶水,想起刚刚梁愈说苏轻言原是来找她去个地方的,她朝着苏轻言道:“你今天是要去哪儿?” 许酒的注意力总算没再围着暗影,转回他身上,苏轻言淡淡笑了笑,道:“今早听徐大人说城郊岐山的百里杜鹃花开了,很是好看,正好这两日在青州,我便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去看。” 三年没来,过不多几日便是母亲的忌日,他说是去看杜鹃,其实却是想带许酒去看看自己的母亲,曾经许酒在暗处陪了他那么多年,他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带她去给母亲看过,只是如今他不方便以自己的身份带许酒去看母亲,便也只能跟许酒说去看杜鹃,他知道,许酒若是去岐山,定会去祭拜他的母亲,他跟在许酒身边,这也算是他变相带许酒去给自己的母亲看了。 不出苏轻言所料,当他说起岐山的时候,许酒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那岐山是葬着苏迎母亲的地方,苏迎在世时每年这个时间都会来祭拜,而她也会跟着过来,躲在那附近唯一的一棵老槐树上,偷偷看着他。 现在苏迎不在了,她也想替他去祭拜一下。 许酒很快便同意道:“好啊。” 苏轻言又意思性地问梁愈和顾恒:“你们要一起吗?” 嘴上问着,眼底却无丝毫邀他们同游的诚意。 苏轻言好不容易开窍单独约许酒出去,梁愈和顾恒自然不会去做那碍事的人。 梁愈当即道:“啊……我突然想起我师姐让我今日帮她去买些药材,就不跟你们去了。” 顾恒也道:“我同梁愈一起去买药,你们二人去就可以了。” 独独暗影不识趣:“我有空!我也要去。” 这怎么行! 顾恒和梁愈对望一眼,十分有默契的将暗影一人架一边往外拖,梁愈嘴里还道:“江大哥,我们有些事情想跟你请教。” 暗影被一人一边架着也没挣脱,只苦着脸道:“有什么问题等我们去看完杜鹃花回来再说不行吗?” “不行。” “不行。” 梁愈和顾恒异口同声。 许酒看着梁愈和顾恒一人一边拖着苦着脸的暗影,恍然有种在暗影身上看到苏迎另一种性子感觉,她的唇角扬了起来。 她想,或许暗影便是苏迎在天之灵害怕她孤单指引而来的,不然他怎么会在她想起一切时恰好出现,又和苏迎有着一样的相貌? 于现在的许酒来说,虽然苏迎现在不在了,可看到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暗影,便让她觉得苏迎一直陪在她身边,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苏轻言侧头看许酒,她面若桃花,正笑看着江淮,颊边酒窝深陷,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许酒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意了,他所记得清的最后一次,便是那日黄昏,他在马车中提出要带她去灵州时。 他喜欢看许酒笑,喜欢她开开心心,看着这样的许酒,他唇角也不自觉的跟着扬起,可一想起她是对着另一个人笑,便又觉得心底多了几分失落。 许酒察觉到苏轻言的视线,转过头便见着他正看着自己,虽带着笑,却又有些晃神,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是我脸上写了什么吗?” 苏轻言摇头,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夸得很是直白,却也不会让人尴尬。 许酒听得他的话,又蓦地笑弯了眼,道:“谢谢。” 没有丝毫羞怯,道完谢,她又转身收拾起桌子上的茶杯,道:“去之前我想去买些东西,可以吗?” 苏轻言点头,温柔道:“好。” ~~~~~~~~~~~ 另一头,顾恒和梁愈拖着暗影径直去了柳笑云暂住的小院子。 刚到门口,梁愈叫道:“师姐,我们来帮你忙了。” 柳笑云见着今日天气正好,便把昨日里采回来的那些草药端出来晒上一晒,待得干一些再让人送回无涯山庄,听到梁愈的声音回头便见着他和顾恒驾着一红衣男子往这边走来。 那红衣男子似是放弃挣扎,只垂着首,任由他们二人拖着。 她好奇看过去,却在看到那男子的面容时怔住了,愣愣叫道:“苏迎?” 暗影抬头,却见得一黄衫女子正怔怔看着自己,一张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今日已经是第三个了,暗影都想去换一张脸,他无力地解释道:“姑娘认错人了,我是江淮,不是苏迎。” 柳笑云也回过神来,苦笑道:“对不起,你同他长得太像了。” 先前已经有许酒和顾恒将他认错沉苏迎,这下他倒也没多奇怪,只道:“没事,你也不是第一个认错的。” 顾恒和梁愈才松开暗影,顾恒问柳笑云:“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柳笑云也未推辞,道:“屋子里有两筐已经晒干的草药和一些小袋子,有劳侯爷帮忙把他们用小袋子装封好。” “好嘞!”顾恒点头,便进了屋。 梁愈则是拿起刚刚柳笑云晒的草药,放在鼻尖嗅了嗅,问道:“师姐,你弄这么多止血草做什么?” 柳笑云的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手腕,笑得温婉:“觉得这个比较有用,便就多买了些。” 梁愈不以为然,道:“这分量怕是让人天天用都能用上好些日子了,哪有人有那么多血流?” 柳笑云道:“多备些总是好的。” 柳笑云如此说,梁愈也没有多想,径直进了屋去帮顾恒,至于暗影,他们把他拖过来只是为了让他不要去打扰苏轻言和许酒二人的独处时光,倒真没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便就把他丢在了外面。 柳笑云和暗影不熟,自然也不好让他帮忙,只冲他礼貌的笑了笑,便伸手去拨散那些药草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愈和柳笑云刚刚看似无甚用处的对话,却是被暗影听到心里去,他也看到刚刚梁愈问到止血草时,柳笑云不自在用左右握住的右手腕,他朝着柳笑云的右手腕看过去,却见她原本皓白的手腕上有一条明显的黑色印记,那印记看上去更像是符文,而上面隐隐似能看到还有新鲜的伤口。 第53节 那符文和伤口看着很是诡异,像是失传已久的某种秘术。 他好奇问道:“姑娘的右手腕受伤了?” 正拨散止血草的柳笑云听到暗影突如其来的问话,身子顿了顿,不自觉的将衣袖拉了拉,遮住那伤口,才转身笑道:“一些老伤罢了,无碍的。” 暗影看了柳笑云一眼,也没多说,只道:“我来帮你吧,你的伤口好像又流血了,赶紧去处理一下。” 他竟然没有多问,柳笑云诧异看着他。 暗影道:“怎么了?” 见他似对自己手上的伤口没了兴趣,柳笑云觉得心底的石头彻底落了地,道:“多谢。” 谢他的不多问,也谢他的帮忙,说罢,便往小院子的另一个偏房走去。 暗影只笑笑,没有多说。 柳笑云进了屋,将门窗都关上,这才小心翼翼掀开袖口。 此时若是有旁人看到那条手臂,怕是要惊吓过去,只见得她原本洁白的手臂上爬满了黑色符文,一整条手臂上都有,从手腕到手臂处,先是每隔三寸一道,越靠近手臂那符文便越密,到得肩膀处时,几乎是一片黑色,触目惊心。 那些黑色符咒处似全部裂开了口子,暗黑的血从口子里溢出来,柳笑云像是见怪不怪一般,咬着牙将袖子撩起来,又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手臂上的血,而后又将早准备好的止血草放在纱布上,裹在伤口处。 待得处理完时,她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拿帕子摸了摸额头上汗,才开门出去。 42.上坟 青州虽比不得京城那般繁华, 但也算是热闹, 路上行人不断,偶有小贩吆喝。 苏轻言和许酒从香烛店出来的时候已过巳时。 许酒看了看她和苏轻言手上的东西,香、烛、纸钱、酒水、果品和糕点装了满满两个篮子, 该买的东西已经买齐了,这些东西都是以往苏迎每次去看他母亲时必备的。 确定没有漏掉的之后,她对苏轻言笑得抱歉:“故人的母亲刚好葬在岐山, 我便想顺便去看看, 耽误这么久,很抱歉。” “无碍, ”苏轻言看着许酒手上的篮子,她将一些较轻的东西都给了他,而她自己提的则是些酒水果品等较重的东西,他温笑着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道, “我来拿吧, 那些太重。” 原本让他陪了她这么久, 她便觉得抱歉,而且他身上还有伤, 她又怎么好让他拿, 当下将篮子藏到身后,对着苏轻言摇头道:“没事的, 我能提, 怎么说我也是习过武的。” 苏轻言手臂绕过她, 从她身后接过篮子,笑道:“等会还要爬山,你可别现在把体力消耗完了,待会儿让我背你。”说着,他还为难的看了看自己的伤口,道:“我可没法背。” 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萦绕在许酒鼻尖,许酒抬头看着他唇角的弧度,一时间有些恍惚,只觉得这笑容与这药香味熟悉得过分,待得回过神来,苏轻言已经从她手中接过篮子,许酒自己也清楚,她现在的体力确实不如从前,若提着那些东西再爬山,确实难上去,便也没再坚持。 二人又去租了一辆马车往岐山脚赶过去。 因苏迎的母亲苗玉生前最喜欢杜鹃花,她死后苏禹之便让人在岐山种了满山杜鹃,现下正是杜鹃花开的时节,红色杜鹃绵延数里,岐山俨然成了一片杜鹃花海。 苗玉的坟便在岐山南边的山腰上,这些年岐山也因为这满山的杜鹃成了景点,山上又修了两条路,倒是比许酒第一次来时要好走得多,许酒带着苏轻言轻车熟路地到了苗玉坟前。 多年没有人来祭拜,苗玉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野草,墓碑上的灰尘泥土也已经将碑上的字迹盖住。 许酒站在坟前,喃喃道:“伯母,我替苏迎来看您了。” 她看了眼坟头的杂草,正要去拿铁铲去除草。 苏轻言却已经将铁铲握在了手中,轻声道:“我帮你。” 许酒默默看了苏轻言好一会儿,道:“谢谢。” 本是说来看杜鹃的,最后却成了他来帮她扫墓。 苏轻言叹了口气,道:“酒酒,你无需跟我这么客气的。” 直到现在,他也还没习惯她对他这陌生的客套,他发现,他真的很想那个一天到晚跟在自己身边,想方设法撩自己,让他帮起忙来也毫不客气的许酒。 许酒笑了笑,也未再多说什么,拿起帕子沾了水,开始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泥土。 当年苏禹之在苗玉下葬的那天便赶回了京城,苗玉的墓碑是苏迎所立,许酒的手抚上苏迎的名字时久久舍不得离开,光是看着这个名字,便觉得眼眶一阵酸涩,心脏像被针戳一般,一点一点的疼。 苏轻言见到许酒的异常,便知她又想起他了,他不由得想起当年他死后许酒的疯癫状,那时候的他恨自己不能抱着她安慰她,如今的他,却是不敢,明明他就在她面前,却什么也不敢做,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才出声唤道:“酒酒?好了。” 听到苏轻言的声音,许酒忙收回手,抹了抹眼眶。 苏轻言已经将坟头的杂草清理干净,还培上了新土。 许酒弯了弯唇角,道:“谢谢你。” ~~~~~~~~~~ 杂草清理完,墓碑也已擦拭干净,许酒从篮子中取出一打纸钱压在坟头,又从另一个篮子里将备好的酒水、果品、糕点一一用盘子装好放在墓碑前,最后才拿出香烛和打火石。 她将蜡烛点燃,又拿了香在蜡烛上点燃,插在墓碑前,而后跪在坟前,闭着眼磕头跪拜。 苏轻言看着许酒认真磕头的模样,眉目间尽是温柔。 阿娘,儿子带自己喜欢的姑娘来看您了。 此时,离坟墓不远处的杜鹃花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苏轻言收回心神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目光冷清,早没了对着许酒时的那份温和。 许酒显然也听到了声音,转身望去,只见得不远处的杜鹃花丛里躺了个人,那人一身黑衣,瘦弱的身子上插满了长箭,面色苍白如纸,许酒刚看到她时,她那双眼还充满了求生意志,可似乎在看清楚是他们之后,她的一双眸子瞬间如死灰一般,仿佛再看不到希望。 许酒认得她,她便是那个告诉她那簪子上涂有断肠的姑娘,沈容说她叫玲珑。 ~~~~~~~~~~ 玲珑自下定决心让人追杀许酒的时候便想过沈容不会放过她,可她却没想过沈容会这么狠,昨晚她从宋遇屋中出去便碰上了沈容派来的人。 第54节 如宋遇所料,沈容并非只派了宋遇一人保护许酒,他还派了十多个顶尖暗卫在暗处盯着他们。 初时,她还不信沈容会真的对她动杀心,毕竟她跟了他那么些年,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唯二两次违抗他的命令都是因为许酒。 第一次是擅自做主告诉许酒苏相发疯的真正原因,她跟沈容的解释是许酒受了刺激失了记忆才会有活下来的**,这么些年,她也一直是这样催眠自己的,催眠到她自己也信了自己刺激许酒是为了她好,可直到沈容让她交出他多年前交给她的那没令牌时,她才知道,她其实是希望许酒能知道沈容对她有多狠,希望许酒能恨上他,这样便是沈容再执着,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第二次,便是上一次,她枉顾沈容让她直接回灵州的命令,用手上最后一点势力对许酒下死手,那时她想的是,为沈容铲除掉他唯一的牵绊,便是沈容知道后亲手杀了她,她也觉得无憾。 可她没想,沈容一直防着她,不仅让宋遇来护着许酒,还派了人盯着她。 昨晚,她问那领头的人:“为什么?” 那人曾经是她的手下,叫阿宴。 阿宴却回:“王爷早警告过你不要企图动小姐,他让你怎么对小姐,我们便怎么对你。” 他们以她刺杀许酒时用的方法对她下手,十多个人,数十支沾了“丧命散”的箭朝着她射过来。 丧命散是她前两个月才研制出来的剧毒,用十八种世间最毒的毒虫毒液提炼而来,无解…… 沈容没有顾及她从小跟着他护着他的情分,下了决心置她于死地,只因为她动了想杀许酒的心。 可她是为了他好啊,许酒死了,他便没有了软肋。 她废了好些力气,才从沈容派来的那些人手中逃出来,逃到了这种满杜鹃花的山上躲起来,毕竟她的强项是用毒和暗器,而非功夫,逃出来的时候,她伤了沈容不少人,而她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这时候的她却又不禁问自己:真的是为了他好吗? 却又好像不全是。 罢了…… 反正都要死了,便什么都不管了吧。 若是碰上旁人,她或许还可以苟延残喘两天,可偏偏碰上的是许酒和苏轻言。 她认命的闭上眼。 ~~~~~~~~ 许酒不喜欢玲珑,可看着玲珑如死灰般的眼,若真丢下她又于心不忍,虽然常常有人来岐山看杜鹃花,可这块地方因着有一座坟,却是没有什么人来的,若不管她,她必死无疑。 她想去扶她,被苏轻言一把拉住。 许酒转头看着苏轻言紧抿的唇,道:“她快死了。” 苏轻言不可能忘了玲珑这张脸,三年前,许酒便就是跟着她去沈容的书房不知说了什么出来之后便疯了,他自然要防着她,可他又明白,若是这次他们丢下她走了,许酒这辈子都会于心不安,他不希望她以后的人生有任何后悔的事,便柔声道:“我去看她,你跟在我身后。” 许酒愣了愣,也没再坚持,跟在苏轻言身后往玲珑身边走去。 频临死亡的玲珑却在这一刻想起了她唯一的亲人,她的亲妹妹玲月,她还在灵州等她回去。 她猛地睁开眼,她还不能死,她若死在这里了,玲月怎么办?沈容不会放过玲月,她怎么也得留着这条命回去见宋遇最后一面,求宋遇护着玲月。 她看见苏轻言和许酒往她这边走过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可身上却没有力气,头也越发的昏沉,眼前越发的模糊,隐隐似乎能感觉到他们二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想,她怕是撑不到去见宋遇了。 她伸手抓住苏轻言的白底黑布暗秀麒麟的长靴,嘴唇动了动,道:“许姑娘……身上的寻……寻心蛊。” 虽不知苏轻言是何时认识许酒的,但她猜苏轻言便是得知许酒身上中了寻心蛊才向皇上自请去和许酒一起去灵州的,如果她猜的没错,苏轻言绝不会放任沈容动手杀能解许酒身上寻心蛊的人。 果然,苏轻言似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她忍住浑身的疼痛,断断续续道:“寻心蛊……只有我妹妹……玲月能解,沈容要杀她……求你们……护……” 声音低得连苏轻言都听不真切,话未说完,眼前便黑了过去。 43.番外 玲珑初见沈容是在六岁那年的凉秋, 大雁南飞树叶枯黄的时节。 玲珑和玲月自小无父无母, 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住在一间破败的土地庙里,靠着乞讨亦或是捡一些垃圾为生。 那时,玲月突然病倒, 昏迷了整整两天,玲珑手中就两个铜板,别说求医买药了, 便是连大夫的出诊费都差好些, 她只能去药铺买一些最便宜的药,熬成稀稀的汤喂给妹妹喝。 好在贱人命自硬, 在喝了两天药水之后,玲月醒了过来,病重虚弱的她可怜巴巴看着玲珑,道:“姐姐, 我想吃包子。” 玲珑为难地摸了摸口袋, 为了给玲月抓药, 她花光了所有的钱, 一个板板都没有剩下,又能去哪儿弄包子? 可看着玲月瘦得皮包骨的可怜模样, 她怎么也不忍让她失望, 她抓了抓自己的衣服,笑着对玲月说:“我前两天刚好捡了两文钱, 你等我, 我马上去给你买。” 玲月听到她的话, 整张脸都明媚起来。 玲珑独自一人出了门,秋风瑟瑟,衣着破烂的她在灵州城里游荡,对于她这样脏兮兮的小乞丐,人们自然都是有多远避多远,视她如瘟疫一般,从小到大,她受多了这样的嫌恶,倒也习惯了。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包子铺前,包子大叔刚好端出来一笼新鲜出炉的包子,热腾腾地,闻着便让她移不动腿。 她看着那白花花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直吞口水。 卖包子的大叔嫌她挡道,不耐烦挥手道:“走开走开,小乞丐别挡着我生意了。” 她想到玲月说想吃包子时的模样,咬了咬牙,趁着又有人来,包子大叔去招待人的时候飞快抓了两个包子,转身便跑。 身后传来那包子大叔的大喝声:“誒!你个小乞丐,还偷东西?” 滚滚烫烫的包子几乎要将她的皮烫掉,她眼泪都要掉出来,却不敢停下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包子大叔有没有追过来。 第55节 因着心虚回头看,她也没有注意前头的路,更没看到不远处疾驰而来的豪华马车。 待得回头看时,那马蹄已经踏到了她的头顶!马儿嘶鸣得厉害。 她吓得手中的包子落在地上,才回过神。 看着在地上滚了两圈的包子,忙蹲下身就要去捡。 “哪儿来的乞丐?竟敢惊我们夫人的驾!” 盛气凌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话音一落,便有一只脚踹到了她的背上,她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脸在地上刮得生疼,她捡起包子回头,却见一衣着华贵的人正站在她身后,他的脚就要朝着她身上踹过来。 她吓得一个哆嗦,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了那人再度踹过来的脚。 “还敢躲?” 那人似没料到她敢躲,伸出脚边又要朝着她踹过来。 就在那人的脚要踹过来时,一道声音如天籁一般在马车中响起:“阿福,住手。” 那正要踹她的人生生顿住了脚,脸上瞬间便换了种颜色,再没了对着她时的盛气凌人,满脸谄媚地奔过去,道:“公子,您有何吩咐?” 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锦衣小公子站在马车里,正掀开车帘看着自己这边,道:“母亲有话想问这个小姑娘。” 他似乎天生长了副温柔的笑脸,看着人时,总是带着笑意,连教训人时,眼神都温柔地让人沉溺。 这是头一个看着她时眼底没有嫌弃没有厌恶,还肯对着她笑的人,玲珑想,这位小公子是个好人。 那叫阿福的人当即垂首道:“是。” 玲珑被阿福领到了马车前面,这时她才看清马车里面的光景。 车上铺着厚厚洁白的羊毛毯,中间放着个案桌,桌子上摆着各种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果子,连车里面的香味都让她晃神。 车里坐了三个人,一个是刚刚让来福住手的小公子,还有个一声红装的美艳女子,正在涂着蔻丹,似是因为刚刚马车惊驾,让她失了手,让她如水葱头般白嫩的手指上染上了红色,而坐在最后一个,是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她手上正拿着一本书,正细细翻看着,举手投足间,优雅至极。 少年走到那衣着华贵的夫人身边,到:“母亲,那小姑娘来了。” 那华贵的夫人从书中抬起眼打量着玲珑,红妆女子也放下手中的蔻丹看着她。 玲珑心里害怕极了,在她们的打量下,逐渐压低了头,手紧紧抓住那两个包子。 好半晌后,那衣着华贵的夫人总算是开了口,道:“妹妹看,这姑娘如何?” 显然是在问那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道:“这小姑娘我看着顺眼,就她了。” 玲珑茫然抬眼,便见那华贵夫人微微倾了倾身,看了眼她手中的包子,才对着她笑得温柔:“小姑娘,我妹妹是大夫,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玲珑愣住,问:“是不是学了医就可以治好妹妹的病?可以赚钱给妹妹买好吃的?” 那贵夫人和红衣女子对望一眼,红衣女子似觉得她这问话很好笑,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道:“算是吧。” 那便好! 玲珑点头,道:“想!” 见她点头,那贵妇微微笑了笑,道:“上车吧,我先去给你找套好点的衣服穿一下。” 玲珑却是站在地上不动,道:“我想带妹妹一起去,可以吗?” 那贵夫人愣了愣,而后温笑着点头。 红妆女子也笑弯了眼,道:“倒是个好姐姐,走,我们把你妹妹也一起带过去。” 玲珑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碰上了活菩萨,肯教她学医,也答应让她把妹妹带在身边。 那少年见她不动,笑道:“还愣着做什么?上车啊。”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污泥,再看那洁白的羊毛毯摇了摇头,道:“我自己走就好了。” 那红衣少妇却是不耐烦了,皱眉道:“叫你上你就上。” 玲珑吓得一个激灵,着实不懂刚刚还笑得可亲的人怎么突然变了脸。 她怕因为她不听话,他们反悔不让自己带上妹妹,便巍巍颤颤地爬上了马车。 见她乖乖爬上马车,红衣少妇也松了眉,问她:“你妹妹在哪儿?” 她垂首答道:“城外的土地庙中。” 那贵夫人又拿着书缓缓翻了起来,玲珑局促不安地坐在角落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包子,也不敢四处乱看。 坐在她身旁的少年却突然说话,他说:“这么脏了,还能吃吗?” 玲珑诧异抬头看他,他却笑着指了指她手中的包子。 她看了眼手中的包子,也只是沾了些石子,点点头,道:“能吃的。” 更脏的她和妹妹都捡来吃过。 少年却是摇了摇头,又从桌上拿过几个橘子给她,道:“给!” 她怔怔抬头,却见少年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温柔。 这个笑容,被她牢牢的印在了脑海中,让她在以后几年生不如死的训练中,只要想起这张笑脸,只要想起自己能活着出去便能留在他身边,便觉得自己吃得这些苦都值了。 44.番外 第56节 玲珑和玲月被安排住进了一处别苑中, 这座别院是那红衣美艳女子在灵州的一处房子, 院子很大,人却不多。 是以,玲珑和玲月单独得了一间房。 以往姐妹二人流浪之时, 总想若是哪天能睡上床,该是做梦也会笑醒。 但今晚,玲珑躺在锦被铺就的软床上, 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侧过身, 看着熟睡的妹妹,心中开始迷茫。 玲月被她护得极好, 便是从小乞讨也是没受过什么委屈,不知人间险恶的。玲珑却无比清楚,这世间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同他们素不相识, 那红衣美艳女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肯教她功夫, 还给她住的地方, 她们定是有要用到她的地方。 她也不是没想过拒绝, 可在她要拒绝的时候,却想起玲月, 她自小跟着她, 没吃过一顿饭,没睡过一晚床, 这下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改变现状的机会她自然要把握住, 她们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 而且玲月身体不好, 大夫说,得用昂贵的药才能续她的命,她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她总不能看着她生病却什么也做不得。 她们帮她救她妹妹,她答应她们的任何条件似乎都是她赚到了。 玲珑都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等着她们对她提出要求,却不知为何,三个月过去,那两位夫人却一直没有动静,仿佛就将他们两姐妹遗忘在这这处院子一般。 可若说遗忘了,她们又还记得每隔半个月清大夫来给妹妹诊脉,补身子的名贵药材更是没少送过,三个月的时间,原本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妹妹逐渐变得圆润,脸色也渐渐红润有光泽。 可若说她们还记得,她每日除去见到给她们送饭菜的丫头之外,便再没见到过那两位夫人和那个笑起来就很温暖的小哥哥。 如果不是遇到她们,玲珑姐妹二人定然还在外面流浪,玲月现在定然因为无钱买药而饱受病痛折磨,是以,玲珑心底对她们始终怀着感激,随时等着她们吩咐她做任何事情。 这一等,便是一年,在这一年里,玲珑也从丫鬟嘴里听到不少关于那两位夫人的消息。 原来那衣着华贵的夫人是宫里的兰妃娘娘,而那有着温暖笑容的小哥哥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子,而那红衣美艳女子是大周朝赫赫有名的凤阁阁主林凤。 兰妃娘娘生于灵州,长于灵州,去年正是得皇上恩准回乡省亲,在灵州待了不过半月,便又回到京城了,也难怪玲珑再没见到她们。 玲月也很是喜欢那两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女子,便托着腮问道:“那娘娘和阁主林凤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那丫鬟道:“快了,今年九月,阁主林凤应该是能回来的。” 玲月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那个小哥哥呢?” 这才是她想问的。 那丫头敲了敲她的头,笑道:“你当娘娘和三皇子出趟宫容易么?一入宫门深似海听过没?去年娘娘能回来,是得了皇上恩准的,下一次回来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玲月悻悻然撑着腮。 玲珑也垂下眼帘,下一次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九月的时候,凤阁阁主林凤果然又来了灵州,当日,她便召了她们姐妹二人前去。 她们去的时候,阁主林凤似乎刚涂完蔻丹,她的手很是漂亮,指如葱根,细润光滑,红色的蔻丹衬的手指越发白皙莹润。 她满意地轻轻吹了吹自己的手指,才抬首对着玲珑两姐妹道:“玲月身子可有好些了?” 玲月乖巧答道:“劳烦阁主林凤记挂,玲月好多了。” 阁主林凤点了点头,道:“玲月乖,先出去玩,我有些事情想同你姐姐说。” 玲月愕然看着玲珑,玲珑对着玲月颔了颔首,玲月才垂首退了出去。 玲月走后,阁主林凤才对着玲珑道:“现下你妹妹的身子也已经好得差不多,我也该同你说清楚了。” 玲珑垂首恭敬听着。 她喝了口茶,才又道:“当初救你们姐妹二人,我也是看着你根骨奇佳,想把你带到凤阁训练你做三皇子的暗卫,留在他身边。” 玲珑诧异抬首,看了阁主林凤一眼,却见阁主林凤神色凝重,便又继续听着。 她放下茶杯,道:“不过,你既无功夫,又没有特长,得先经过一番训练才能决定能不能留在三皇子身边,你可愿意接受训练?” 如若不是他们救了玲月,又劳烦他们记挂,给玲月寻医用药,玲月可能会熬不过去年冬天,而如果能留在那三皇子身边做他的暗卫,能更接近他一些,玲珑自然是愿意的,她点了点头。 阁主林凤似早料到她会答应,脸上并没有多诧异,只是提醒她道:“那玲月呢?你是想将她带在身边还是就放置在这儿?” 玲珑想也未想,道:“我想将玲月留在身边。” 玲月从小便没有离开过她,对她依赖得狠,她总是要将她留在身边才能放心的。 阁主林凤似乎也料到她会选择将玲月留在身边,只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凤阁训练残酷,到时必然会伤痕累累,你不怕她看到你的伤担心?” 玲珑笃定道:“我不让她发现身上的伤便是了。” 以往玲月身子不好时,她出去捡玲月爱吃的东西,总免不得要跟那些年纪稍大一些的乞丐起一些争执,挨打更是免不了,她已经习惯跟玲月瞒着自己的伤势,也很明白该如何糊弄过玲月,这点她从不担心,倒是玲月,不把她带在身边,她才是放心不下。 翌日,玲珑和玲月便跟着阁主林凤去了凤阁总部。 她原以为林凤所说的训练,该是由她一个人去完成,却不想,她跟着林凤到总部大厅时,厅中已经站了近五十个年纪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有男有女各参一半。 45.番外 在座的男孩女孩无一不是你望望我, 我望望你, 似乎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被召集在一起。 玲珑也很诧异,她一一观察,发现这些小孩儿大多数都同她一样, 虽然穿得人模人样,手上的皮肤的粗糙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一看便知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她心里开始打鼓, 直觉阁主把他们都带过来, 怕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林凤坐上首座, 原本柔媚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一一扫过他们站在一群的五十多人,道:“今日开始,你们五十多人将会在一起封闭训练, 每三个月考核一次, 抽签决定对手, 以生死定输赢, 以此类推,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为止,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耍什么手段,能活到最后, 便是赢家。” 也就是说, 他们若是想活下去, 便必须杀人! 第57节 这也未免太残酷。 玲珑望去,果然孩子们眼底都是惊恐,她也害怕,她杀过蛇,杀过狗,甚至杀过野狼,独独没有杀过人,可她的表现却没有旁的孩子那般明显。 那阁主又看了他们一眼,接着道:“最后活下来的人,本座会亲自教她任何她想学的东西,而后成为当今三皇子的贴身暗卫,并且能向本座讨一个愿望。”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那时在他们那群从小受人白眼的小孩儿眼中,能在皇家当差便是无上的荣耀,更遑论还是当今皇子的贴身暗卫? 谁都想要出人头地,越是吃过苦被人踩在脚底下过的人越是不想一直被人踩在脚下,林凤话音一落,那些小孩再望向对方的时候,眼中除去害怕以外,还多了几分戒备。 自这日起,玲月在凤阁总部帮忙做些洒扫的活,能吃饱穿暖,倒是比以前好过许多,而玲珑,则同那十几个人被带到深山去封闭训练。 训练期间,她认识了个小女孩儿,同她差不多大小,叫月言。 月言个子很小,胆子同个子一般小,性子也是沉默寡言。 玲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为那日受伤,月言怯生生拿药来给她,并在征得她同意之后,小心翼翼给她上药。 在垂着眸子替她上药的月言身上,玲珑似乎看到了玲月的影子,冬日的时候,食物难寻,她常常为了抢食物同旁的乞丐打得皮青脸肿,回到破庙之后,玲月便是这样小心翼翼给她清理伤口。 因着这一点像,玲珑便逐渐把月言当成妹妹。 她忘了她们之间能活着出去的只有一个人,忘了他们是终归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名额争得你死我活的敌人,月言又怎么会发自内心去帮她?她也忘了,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表面胆小怯弱的月言每日给她擦的那药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竟是能侵入人的筋骨,让她使不上半分力气。 一个月后,她被看起来柔弱的月言用刀子挑断手筋脚筋,拖到荒野之中。 手脚疼得她痉挛不止,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上的繁星,想着大概不会有人来救她了,阁主说不论耍什么手段都可以,自然不会出手救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而那些一起训练的小孩儿,只怕都巴望着能少一个人便是少一个人,又有谁会来救素不相识的她呢? 其实想想,若真是这样死在这儿了,大概除了玲月也没人会担心她,也不知以后她不在了,玲月一个人会不会受欺负。 思绪纷乱间,她不知为何,又突然想到那个在她最脏最落魄时唯一不嫌恶她,还肯对她笑,给她递桔子的小哥哥,在阁主的别院时,丫头们便跟她说,他便是当今皇三子沈容。 他们之间最后胜出的人也是去给他做暗卫,她其实挺想去,只怕现下是没机会了。 迷迷糊糊中,似有人在她面前蹲下身来,那人温热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腕,道:“啧啧啧!刚来就被伤成这样也是不简单。” 她费力睁开眼,便见一比她约莫大两三岁的少年半蹲在她面前,一只手还捏着她的手腕。 她认得他,他叫宋遇,平日里看上去极不靠谱又胆小,可实际却是他们之中最可怕的一个,下手快准狠,多数人都不敢去招惹他。 他也是他们五十人中的一个。 玲珑绝望闭上眼,他不落井下石便算是她的福气了,她自然不指望他能救她。 可刚闭上眼,便听到宋遇不满的声音:“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像是见死不救的人吗?” 说罢,也不顾她的同意,便将她背起来,慢慢往山腰的山洞移过去,边走还边道:“我就偏要救下你。” 玲珑诧异之余却又觉得救了她的命又怎样?她被人挑断手筋脚筋,再受不得任何训练,这样的身子在这种残酷的竞争机制之下怕是第一轮就要被淘汰。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到得山洞,宋遇将她放下后,便开始替她处理伤口,他一边替她擦药包扎,一边念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你这手筋脚筋都被废了,还能做什么?” 玲珑没有理他,只静静听着他又在她耳边道:“谁跟你说手筋脚筋被被挑断了就该去死?你也不想想,这世上有那么多没手没脚的人不也一样活了下来吗?” 玲珑这回出声了,却是道:“可在这儿能活得下去吗?” 宋遇却是不屑道:“谁说不能?不能练功夫,还能练别的啊!” 玲珑不语,她想不起来功夫没了还能怎么在这样残酷的竞争机制下求生。 宋遇见她如此,从怀中掏出一本小书递给她,道:“这个送你,反正我看到那些蛇虫蚂蚁都脑壳疼,留在我身上估计是浪费。” 玲珑看着上面的字,好一会儿才抬头茫然道:“我不识字。” 宋遇敲了敲脑袋,道:“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你们应该都是不识字的。” 玲珑未出声。 宋遇想了想,又道:“算了吧,反正我暂时不想回去,便就先在这儿把这书本上的内容念给你听,你能记多少算多少吧。” 后来三天,都是宋遇在照顾玲珑,替她处理伤口,给她摘野果果腹,而后便将那书本上的内容念给她听。 听过之后,玲珑才晓得,原来那书上是记载的数百种毒虫毒草毒果的特性和用处,甚至连苗疆蛊毒都有记载,上面不仅有文字,还有图画。 玲珑这时才明白宋遇的意思,就算不能学功夫,也可以靠着用毒在这里好好活下去,而且这山中的毒虫毒草多不胜数,若真学习,倒很方便。 好在玲珑虽然不识字,但天赋还是极好的,宋遇说过一遍的东西她都能记得,且很快便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就好像她天生都是为这书而活的一般。 三天过后,玲珑身上的伤口也好一些了,手筋脚筋虽断,却也不是完全不能行走,宋遇也将书上的东西都说完了,这才留下玲珑回到了一起训练的孩子群中。 他走时将书留给了玲珑,道:“这书可是无价之宝,你且留着,待得以后识字之后自己再多看几遍,现在你这种状况就先别回去,等到你有足够自保的能力时再回去。” 她这样的情况回去便是送死,于她来说,面对毒蛇蚂蚁都比面对那些人要简单轻松,玲珑也未打算这么快就回去,便乖乖点了点头。 之后六个月,玲珑一直与毒虫蚂蚁为伍。 玲珑再回去时,恰逢第二轮考核。 五十多个孩子,果然只剩了二十多个,月言和宋遇都还活着。 她的目光往宋遇那边望过去,想跟他道谢,宋遇却像是不认识她一般,笑得礼貌而生疏。 倒是宋遇身旁的月言,看到玲珑脸色惨白。 玲珑手腕上缠着一条红黑相间的小花蛇,缓步朝着他们走过去,在月言面前停下脚步,淡淡道:“我回来了。” 她手腕上的蛇朝着月言直吐信子,月言额头上冷汗直冒,却还是定住心神道:“玲珑姐姐,你回来就好。” 第58节 这一次考核,月言很不幸地抽中玲珑,最后死装极其惨烈,被密密麻麻的毒蚁爬到身上,噬咬而亡,在场的都是亲手杀过人的小孩,可在见到月言的死状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玲珑却至始至终都只在一旁静静看着,面无表情。 此次过后,当初来的五十多个人中,只剩了十二个人。 后来在深山训练中又断断续续死的死,伤的伤,最后留下来的,也不过四人。 最后一次考核中,玲珑对上了宋遇,在意料之外,却又似乎是清理之中。 若是一开始,她死了便也罢,可都熬到这个时候了,她再不想死,她还要照顾妹妹,她想更接近沈容,之前那六个月,她便是靠着这样的信念迫使自己熬下来的,这样的念头似乎已经被她刻进了骨子里。 她对救过她一命的宋遇也没有留情,宋遇的功夫和反应速度在这群人里自然是拔尖儿的,可他到底还是怕这些毒虫蚂蚁的,对付起来竟是觉得极其费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已经落了下风。 玲珑冷冷看着被自己所养的毒蛇逼到墙角的宋遇,转过身对坐在一旁观战的阁主道:“现下胜负是否已分?” 林凤看着面对毒蛇只能躲避,毫无还手之力的宋遇半晌,才摆了摆手,对着玲珑道:“你赢了。” 这一句话的意思便是宋遇不用死。 宋遇的能力,大半年来林凤是看在眼里的,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可用之才,也难得玲珑和宋遇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竞争中都无意置对方于死地。 玲珑和宋遇都被林凤收为徒弟,二人一起训练,一人研毒,一人习武。 两年过后,玲珑和宋遇都被派到了沈容身边,可沈容似乎已经忘记她了,作为沈容的贴身暗卫,她自然将沈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她看着沈容一步一步诱使许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杀了苏相一家,对许酒嫉妒的同时又觉得她着实可怜。 可怜归可怜,玲珑还是觉得沈容对许酒太过在乎,便是许家被皇上削去爵位,许酒成了罪人之女,他也打算只娶许酒一人。 沈容的母妃在遇到她的第二年便病故了,他在后宫没有倚仗,在朝中又无权无势,娶了许酒对他有害无益,她便想着,若是许酒疯了呢?皇上能容自己儿子娶个疯子吗? 她擅自做主利用沈容将寻心蛊悄无声息植入许酒体内,又在沈容走后许酒神志不清来找他时告诉了许酒苏家被灭的真相,刺激得许酒自此疯疯癫癫。 可事实证明,就算许酒疯了,皇上反对,沈容也丝毫没有放弃许酒的意思。 这又让她觉得,许酒已然成了沈容的软肋,要成大事者,又怎能有软肋? 她自以为为沈容好派人刺杀许酒,她以为沈容一时愤怒责罚她过后总会放了她,毕竟她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可她着实高估了自己在沈容心目中的地位。 46.相似 玲珑死了, 那些箭上的毒毒性太烈, 而玲珑中毒太久,早已毒气攻心,便是华佗转世也难救活, 还未待苏轻言问出玲月到底是谁又住在何处便已断气。 许酒虽对玲珑印象不好,若是没看到她也罢,但现下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还将她弃尸荒野, 她是做不到的,怎么的也要让她有个葬身之所。 “我们将她葬了吧。”她弯下身, 将玲珑身上的箭一支一支拔下来,摆在一边。 苏轻言知许酒不会丢下玲珑走,低低应了声:“好。” 他不好碰玲珑,便只能在不远处挖起坑起来。 安葬完玲珑, 已是夕阳西下时, 眼看着天色不早, 二人才起身回城中, 临走之时,苏轻言特意拿了一只还沾着黑血的箭, 这些射杀玲珑的箭, 和当初射杀他们的箭是一模一样,而上头的毒, 也是涂的一模一样的。 许酒并没有苏轻言想得那么多, 在安葬玲珑的时候, 她想起了当年安葬苏迎时的场景,她似乎有好些年没有去过他的坟头了,也不知现在是何模样。 一路上,她都有些恍惚。 苏轻言看着她这模样,知她此时定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静静,他虽担心,却也没有说话打扰,只安安静静坐在她对面。 直到下马车,在徐府门口看到同苏迎长得一模一样的暗影时,许酒的心才定下来些,直奔着暗影而去。 许酒的心定下来了,苏轻言的心却又提了起来。 此时的暗影已经在顾恒的强烈要求下换下了那一身红衣,改穿了一袭紫衫。 见着许酒朝自己奔来,眼中似还有些湿意,暗影便猜出许酒定又把他当成了苏迎,他着实不喜欢被人当成替身,所以刚刚在顾恒说苏迎也喜欢穿红衣服后,他二话不说忍痛丢掉了刚做没多久的新衣服,又赶去买了几套其他颜色的衣服。 事实证明,光换衣服其实是没有效果的,估计还得换脸。 他趁着许酒还没扑到自己身上,当即率先伸出手,开口道:“那个……许姑娘……我不是苏迎,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苏轻言听到暗影的话便下意识看向许酒,只见得夕阳下许酒的脚步顿了顿,瘦弱的背影霎时拉耸下去,在暗影面前垂下了头,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影子都在昭示着许酒心底的失落。 他握着长箭的手紧了紧,正欲走过去,却又见得许酒抬头,望着暗影,认真道:“我知道你不是苏迎,我只是想同你说说话而已。” 暗影和苏迎的性子完全是南辕北辙,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许酒心底其实再清楚不过,她只是看着那张脸,便想亲近而已。 苏轻言站在了原地,似乎能想像到许酒眼底的失落,他又看向暗影,见暗影看着许酒的眼神似有些松动,又带着些许怜悯,心底莫名觉得烦躁,就仿佛当年许酒跟沈容二人交头接耳时他的心情,他大步朝着他们走过去。 暗影看着许酒失落的模样,心底也有些不忍,他想了想,还是苦口婆心道:“想要说话随时可以找我,但该有的距离还是要保持的。” 他一个男的不打紧,许酒终究是女孩子。 许酒愣了愣,她从来没想过这个。 当年在京城再遇苏迎时,她便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要嫁他了,是以,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男女大防,总是逮着机会便撩他,每每见面便扑倒苏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而苏迎也从未说过如此不妥,暗影同苏迎长得太像,除去他的右眼角没有那颗泪痣以外,二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以许酒在见到暗影时总是会不自觉想要扑倒他。 正愣神间,她的手便被人牵住,她愣愣抬头,却见苏轻言眉目低垂,对着暗影道:“酒酒思念故人心切,若有冒犯江公子的地方,在下在此替酒酒陪个不是。” 许酒怔怔看着苏轻言,心中十分不解,她冒犯了暗影,为什么苏轻言要替她道歉? 苏轻言的表情,完全就像是拿许酒当成自家人了,他做的这么明显,许酒却毫无所觉,暗影不禁同情了苏轻言一把,讪讪笑了笑,道:“无碍无碍,许姑娘以后注意些便是了。” 许酒也知自己的行为终是不妥,低头道:“我以后尽量控制我自己。” ~~~~~~~~~ 青州的知州徐安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很得青州百姓的人心,但他也是个会审时度势有心往上爬的,皇帝在考虑立储的关键时候将苏轻言和顾恒都调职入京,并委以重任,可见皇上是宠信他们二人,有心想让他们辅佐将来的太子,得知他们二人会路过青州,他便想拜会拜会这二人,邀他们来府中一叙。 第59节 熟料昨日刚写好拜帖,便听到管家来报,威远候和苏大人遇刺,苏大人受了伤。 他忙亲自带着人去将手上的苏大人接回府中,好在他们身边有余松这个能人,找到了无涯山庄的人帮忙,徐安这心才算放下来,又忙去寻威远候他们。 本来昨日已经让厨房备好饭菜准备款待他们,结果因为苏轻言受伤昏迷,顾恒他们几人又一直担心着苏轻言的伤势,他便默默让人将那些饭菜送到了他们房中,今日一大清早又有人来报出了命案,那受害者不知所踪,他又忙着寻找杀手和受害者,便没顾得上苏轻言他们几人。 到得下午时分,他回到家问过管家,才知苏大人今早已经清醒过来,并去了岐山赏花,他这才放心又让厨房准备了饭菜,在贻丰园设宴款待他们,顾恒他们早早便同徐安一起去了贻丰园,管家奉命去门口等着苏轻言和许酒二人回来。 管家刚到门口,便见着了苏轻言和许酒,还有下午一脸郁闷说要去买新衣服的江淮也在,他忙迎了上去,恭恭敬敬道:“苏大人,许姑娘,江公子,我家大人已经备好饭菜在贻丰园等着三位。” 苏轻言点了点头,道:“劳烦管家带路。” 老管家垂首道:“请随老奴来” 苏轻言并没有放开许酒的手,而是一直牵着她跟着老管家往贻丰园的方向走去。 暗影看着苏轻言牵着许酒离开,理了理自己刚换上的新衣,也一脸悠闲地跟了上去。 苏轻言将许酒的手握得很紧,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她总觉得向来在她面前表现得温和有礼的苏轻言似乎在生气,可她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愣愣跟着他走着。 许酒抬头看着苏轻言紧抿的唇,恍惚间,想起有一次苏迎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大步走着。 那是在皇帝寿宴未几日之后,她看苏迎在看柳笑云为皇上献舞时的神情,以为他喜欢柳笑云那样会跳舞的姑娘,只是可惜,她从来不会跳舞,便去找沈容,那时她因为沈容给她的玉簪和香料都深得苏相喜欢,已经俨然把沈容当成了帮她追苏迎的军师。 沈容听得她的话后,便从宫里带出来几个舞姬,教她跳舞,教她如何让自己变得跟柳笑云一样。 习舞之人多半身段柔软,身段越是柔软,舞姿越是好看,偏偏许酒的骨头硬得狠,柔软度远远不如柳笑云,连最基本的劈叉弯腰都做不来,以致短短几日,身上便有不少摔伤的淤青。 好在为了苏迎,她做什么都不觉得苦,那段时间,她强忍住没去找苏迎,而是潜心跟着舞姬学习各种动作,半个月下来,竟也能舞得有模有样。 得到舞姬的肯定之后,她便兴冲冲地去找沈容,沈容和苏迎一起长大,对他的喜好肯定了解,他若觉得可以了,那苏迎肯定也觉得可以。 正在她舞给沈容看的时候,原本说没空的苏迎不知为何出现在沈容的府中,太久没见,她在看到苏迎的时候失神了,一个没留心,脚下踩空,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沈容似没有看到苏迎,忙过去查看她的伤势,她却是怔怔看着苏迎,只见他清冷的眉目微蹙,似有些不高兴,随即脚跟一旋,便要离开。 他似乎在生气。 她心底焦急,有心想去追苏迎,可刚一站起来,便觉得脚钻心的疼。 沈容道:“看来是脚扭了,我扶你过去那边坐坐吧。” 许酒看着苏迎离开的背影,眼眶直泛酸,不知道自己又哪里一见面就让他生气了。 脚踝的疼痛、长时间求而不得,做什么都似乎打动不了苏迎,她心中觉得压抑地难受,干脆任性地往地上一坐大声哭了起来,沈容站在一旁,似有些手足无措。 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听到沈容的声音,似非常惊讶,道:“阿迎,你怎么来了?” 苏迎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路过,顺道进来看看。” 许酒顿住哭声,一口气噎在喉中,泪眼汪汪抬头看苏迎,她以为他生气离开了。 苏迎手中握着一个手腕大小的罐子,在她面前蹲下身,掀开她的裤脚,微凉的手指捏了捏她脚踝上肿起来的地方,道:“疼吗?” 她含泪点了点头。 苏迎又将那罐子打开,里面的绿色药膏晶莹剔透,他将药膏涂抹在她脚踝上,垂着眸子替她揉散,那药膏也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她脚下的疼痛缓解许多。 片刻后,苏迎站起身,道:“最近半个月就好好走路,别折腾自己了。” 她又点了点头,还没从苏迎去而复返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苏迎对着她伸手,道:“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她忙搭上苏迎的手借力起身,苏迎就这样牵着她,告别了沈容,一路往相府门口走。 她看着他紧抿的唇,便知道他还在生气,她虽不知他在气什么,犹豫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别气了,好不好?” 而如今,苏轻言也是眉头微蹙,紧抿着唇,同当初的苏迎像极了,恍惚中,许酒如中了魔怔,开口道:“你别气了,好不好?” 苏轻言听到许酒这话愣了愣,心底无奈叹了口气,转头道:“我没生气。” 当时苏迎也是这样一幅神情,这样一种无奈的语气回她同样的话,他的动作和习惯和苏迎太过相似。 许酒顿住脚步,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对了,她说的是:“你明明就在生气。” 心中这样想着,许酒嘴上也这样说了:“你明明就在生气。” 说罢,她静静看着苏轻言的反应。 第47章 撩她 如此熟悉的对话, 苏轻言自然也想起来了, 那时他还没发现自己喜欢许酒, 也没去想为什么看到许酒跳舞给沈容看他心底会觉得恼火, 只当是一时情绪罢了,便认真看着许酒,一字一句道:“我真的没有生气。” 许酒委屈地看着他,似还想说什么, 却终是没有再说。 可这时的苏轻言不再是苏迎, 他心底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既然许酒问了,他便也不打算隐瞒, 只是自嘲笑道:“我大约是喝醋了。” 但他还是胆小, 不敢跟许酒明说,只能这样自嘲。 许酒心底却是由满满的希望变成失望, 他果然不是苏迎,苏迎是怎么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醋的。 若是以往许酒不喜欢一个人,在那人向自己表明心思之后, 她定然会离他远远地。也许是因为苏轻言有很多地方都和苏迎很像,在苏轻言说出这样的话之后, 她虽失望于他不是苏迎,却也没有对苏轻言反感, 甚至觉得也许是时候该放下苏迎了,可她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暗影,在看到暗影那张和苏迎一模一样的脸时, 她又犹豫了,执着了那么多年的人,岂是说放下就能放得下的?若不放下苏迎便试着接受苏轻言,那对苏轻言也是极不公平的。 她如被雷击一般,将手从苏轻言手中挣脱。 苏轻言转头看她,却只见到她低垂的头颅,和极轻的道歉。 第60节 “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 苏轻言苦笑,她又没做错什么。 许酒抬头认真看着苏轻言道:“我可能这辈子都放不下苏迎了,所以你还是别喜欢我。” 苏轻言愣住了,没想她会说得如此直白,本想说:“我不介意。” 可许酒并未等他说什么,便逃一般地走向早已超越他们二人的暗影。 苏轻言不禁懊恼,果然还是吓到许酒了。 看着许酒小跑着想要追上暗影的背影,苏轻言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以后她定然会想方设法避着自己,该如何是好…… 苏轻言和暗影,一个性格像苏迎,一个长相像苏迎。 许酒心里纷乱如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觉得把暗影当成苏迎对待似乎更理所当然一点,至少暗影不喜欢她,她也只是喜欢暗影的样貌,也不会觉得歉疚。 可苏轻言不同,苏轻言和苏迎长得不像,但同苏轻言相处时,她却总有种在跟苏迎相处的错觉,她喜欢那种感觉,却也害怕,她害怕她会慢慢的把苏轻言当成苏迎一样来喜欢。 她怕她喜欢上除了苏迎以外的其他人,所以她情愿接近只有同苏迎长得像,性子却全然不同的暗影,也不情愿接近时时能让她想起苏迎的苏轻言,那会让她有负罪感。 一行几人很快便到了贻丰园。 贻丰园是徐家的一间小院子,因为环境清新雅致,被徐安腾出来做了专门设宴款待贵客的园子。 人已经都到齐了,只是都还没有上桌。 梁愈和柳笑云很久没见,师姐弟二人在说着话。 而宋遇则懒懒靠在石桌上,手里拿着那把玉骨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似有些心不在焉。 顾恒正和徐安在下棋,棋局胶着着,一时间似还难分出胜负。 顾恒虽不通文墨,但对下棋还是挺有兴趣,也曾学过一二,他难得的神色正经,认真看着棋局,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徐安看起来就轻松许多,见着苏轻言,忙同顾恒说了句什么,顾恒一手拿着白子,一手摆了摆,眼睛却还是看着棋局,似正在思考该下哪儿。 见得顾恒摆手,徐安才起身迎苏轻言他们几人,他拱了拱手,道:“苏大人,江公子、许姑娘里面请。” 苏轻言微微点头,抬脚跨了进去,暗影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看了眼棋局,从棋罐中检出一颗白子随意一扔,顾恒百思不解的棋局便就这样轻易被他解了开。 顾恒惊讶抬眼,却见暗影已经轻快走到柳笑云身边一屁股坐下来,许酒冲着顾恒笑了笑,也紧随暗影身后。 顾恒看着许酒粘着暗影的身影,好奇想,苏轻言不是开始行动了吗?为什么许酒还是这样粘着暗影?顾恒又朝着苏轻言望去,却见苏轻言也是看着紧跟着暗影的许酒,一脸失落,而后才转头跟徐安说着什么。 此时已经有丫鬟陆陆续续将菜品端上桌,徐安安排几人坐下。 几个男人坐一桌,自然少不得喝酒,徐安、顾恒、暗影、宋遇包括梁愈都是能喝的,今日在座的都是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似乎异常谈得来,席间倒还算热闹。 独独苏轻言这一顿饭自然是吃得食不知味,他们在桌上说了什么,他也没怎么听,只时不时看向许酒,却见得她殷勤地给暗影夹菜倒酒不亦乐乎。 苏轻言只觉得心底前所未有的烦闷,越看暗影那张脸越觉得碍眼。 以至于一顿饭下来,暗影都觉得自己仿佛在被人用眼刀子凌迟一般,坐立不安,他朝着苏轻言看去,却又只见他淡然喝着茶,似乎并没有看他。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许酒,又见许酒看着苏轻言似有些失神,他摇了摇头,真搞不懂这二人在较个什么劲儿。 再看柳笑云,却见柳笑云则是时不时望向苏轻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她似很关心他的身体,又不好直接问一般,他不禁扬了扬眉,心道:“莫非这柳笑云对苏轻言有意?” ~~~~~~~~~~~~~~~~ 顾恒今天喝得有些多了,晕晕乎乎的被梁愈搀扶回床上,脑中不断闪过容颜的那张脸,也不知她一个人又跑到哪儿去玩了。 摇了摇头,企图把脑中那道身影甩出去,却不巧用力过猛,不幸把脖子给扭了。 顾恒痛苦地捂着脖子,心道:“这丫头倒是来去如风潇洒自在,可怜了我的脖子。” 揉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舒服了些,他想着反正睡不着,干脆就洗了把脸出去转转。 熟料,他一手揉着脖子,一手刚一开门,便见苏轻言手里抱着两个酒壶,站在他的房门前。 他穿着一身黑衣,同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乍一看到,顾恒吓得酒都醒了一半,也忘了脖子上的疼,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我房门前做什么?” 苏轻言将手中的酒壶丢了一坛给他,道:“陪我喝点儿。” 顾恒稳稳接过酒壶,好奇看着苏轻言,道:“你不是从不喝酒的吗?再说你那身体,能喝吗?” 说着,便要去拿苏轻言手中的酒壶。 苏轻言却闪身躲过,拿着酒壶径直进了顾恒的房间,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个杯子,自斟自饮起来。 顾恒心道,这读书人就是讲究,烦闷的时候喝个酒还得用酒杯,想他们这些粗人,若是烦闷的时候喝起酒来拿碗都是斯文的了。 心里虽然这样在想,顾恒却还是老老实实在苏轻言对面坐了下来,也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罢了,他也正烦着呢,且先陪着他,自己也学着他们这些斯文人再借酒浇愁愁一愁吧。 两杯酒下肚,顾恒白皙的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爬了上来,他看对面的苏轻言,他应该已经喝了四五杯了,却还是面不改色,让他直怀疑他喝的是水,他一把夺过苏轻言手里的酒壶,倒了一杯,入口,辛辣的液体从喉间划过,原来不是水。 手中的酒壶被顾恒夺去,苏轻言也没有再夺回来,只是淡声开口:“我好像把酒酒吓到了。” 声音虽淡,却很容易让人听出他语中的失落和迷茫。 顾恒抬首看着苏轻言,一脸好奇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许酒那样的姑娘是不大可能被吓到的,虽说如今的许酒已经变得和他记忆中的许酒不大相同,但他还是不觉得苏轻言能吓到许酒。 第61节 苏轻言懊悔道:“我同她表明了心意。” 苏轻言还能同许酒表明心意,他连表明心意也不知该去哪儿找人,相比起来,顾恒觉得还是自己比较可怜,又一口酒下肚,他才问:“然后呢?” 苏轻言回道:“她叫我别喜欢她。” 顾恒闻言,愣了愣,问道:“就这样?” 苏轻言道:“嗯,就这样。” 顾恒将手中的酒壶放下,恨铁不成钢道:“她叫你不喜欢,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浇愁啊?我认识的那个冷静自持的苏轻言去哪儿了?” 苏轻言道:“我能怎么做?” 一旦碰上许酒的问题,他就变得拖泥带水瞻前顾后。 顾恒道:“怎么做?既然已经表明了心意,当然不能就这样退缩,你得主动撩她!” 苏轻言脸上是罕见的茫然:“怎么撩?” 怎么撩?这是个问题,顾恒从小在军营生活,周身都是一群糙汉子,没有一个会撩人的,所以,他自己也不会,他所认识的唯一一个喜欢了就可劲儿撩的,好像就许酒一人,许酒当时是怎么撩苏迎的? 他细细回忆了片刻,才道:“你先这样,等见到许酒的时候,就把她逼到墙角,然后告诉她,你看上她了,然后……” 苏轻言觉着,顾恒教他撩许酒的法子怎么这么熟悉? 他忍不住又开口问:“然后怎么样?” 顾恒想了想,道,“然后亲她!” 他记得许酒都是这样撩苏迎的,连苏迎那样的铁石心肠都被许酒撩化了,许酒再怎么心肠也该硬不过苏迎。 苏轻言:…… 他竟意外的觉得顾恒的法子很不错,反正都已经表明心意了,而且酒酒似乎也没有特别厌恶他,与其这样每日被许酒躲着,还不如他主动一些,或许……他还有机会。 第48章 撩妹 这晚烦闷的不只有想表明心意对象却不知去哪儿了的顾恒和因为吓到许酒而拉着顾恒借酒浇愁的苏轻言, 许酒同样也很烦闷,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脑中翻来覆去都是黄昏时苏轻言那似是自嘲的表情和那句话:“我大约是喝醋了。”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苏轻言一句话便能让她心底激起千层浪。 在数了百多只羊依旧毫无睡意之后,许酒干脆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去院子里坐坐。 徐安给她安排的这间屋子前种了两棵梨树, 今年的花开得似乎比往年要早一些, 不过三月,梨树上便有乳白色的花三三两两绽放,风清月朗, 梨花的香味萦绕在空中, 闻着这花香,许酒便觉脑袋又清醒了许多, 她走到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圈圈,心底正想着日后该怎么面对苏轻言, 便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十分平稳。 许酒心道:“这么晚还有谁来?” 抬头望去, 却见苏轻言出现在不远处。 她愣了愣,心中奇怪, 他来做什么? 苏轻言也不知自己怎么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许酒的房门前,本想默默看看再离开,却不想看见许酒正坐在梨花下愣愣看着他, 眼底似有几分惊诧,有风拂过,乳白色的梨花落在她的发心。 他又想起刚刚顾恒给他出的主意。 “你先这样,等见到许酒的时候,就把她逼到墙角,然后告诉她,你看上她了,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亲她!” 刚刚似乎喝得有些多,连带着脑袋都不清醒了,他鬼使神差地朝着许酒走过去。 许酒起身,见着苏轻言稳步朝着自己走来,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进屋还是该就站在这儿,正犹豫间,便见苏轻言已经走到她面前。 月色下,他的一袭黑衣,眉目清俊,很是好看。 许酒的脚仿佛被钉住了一般,抬首看着苏轻言的眼,却见他正盯着她的发心。 “苏……苏大人?” 许酒本想唤他的名字,却又想起今日他说的话,觉得还是该保持些距离,她是奉了皇上旨意随苏轻言去灵州的,认真说来还算是苏轻言的下手,想了想,还是唤他苏大人比较合适。 “嗯?” 苏轻言温柔应声,觉着她脑袋上的那一朵橘子花着实碍眼。 听着他微微上提的尾音,许酒晃神了,仿若回到年少时。 “苏迎。” “嗯?” “苏迎。” “嗯?” “苏迎。” “嗯?” 犹记得在书院读书时,她课余时间便喜欢趴在苏迎身边,看着他的侧颜,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然后听着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应她,她特喜欢听他应她时的声音,尾音微微上提,那似乎是他那时候对她用过的最温柔的语调。 清风夹杂着梨花的香味袭来,许酒脑袋清醒了些。 不禁有些头疼,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是苏迎,只是偶尔的话语和不经意的动作像苏迎而已。 看着苏轻言的手朝着自己的头伸过来,许酒不禁往后退了两步,愣愣问:“苏……苏大人……你……你想干嘛?” 第62节 她的模样同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苏轻言瞧着这张早刻在心底深处的脸,似忽然想通了,既喜欢了,便要去争取。 苏轻言勾起唇角,缓缓吐出三个字:“想撩你。” 许酒:…… 许酒脑袋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她和苏轻言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而他在她面前也向来温和有礼,似乎还从未说过这般直白的话,且以他的性子,也不像是会说出这般轻浮的话。 淡淡的药草香味夹杂着清浅到几乎闻不到的酒香味扑面而来。 原来是喝酒了。 许酒又往后退了两步,道:“苏大人,你……你喝多了,早些回去休……啊……” 心慌意乱间,许酒也忘了自己身后有石凳,后腿撞上石凳,重心没稳住,一个“息”字还未说出口,整个人便往后倒去。 苏轻言眼疾手快拉住许酒的手臂,将她扯到自己怀中。 许酒下意识的环住苏轻言的腰。 许酒的脸贴在苏轻言的胸膛前,他的衣衫布料微凉,身上也带着浅淡的药草香味。 苏迎从小身体便不大好,长期喝药,连带着身上都有一股轻轻浅浅的药香味,许酒爱极了那种淡香,每每扑倒苏迎时,都会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近乎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香味。 苏轻言的怀抱莫名让她觉得熟悉,他身上也有和苏迎同样的药香味,许酒一时间有些恍惚,竟也不自觉的拿脸在他胸膛前滚了两滚。 怀中的人还是这么不老实,闻着她发顶的梨花清香,苏轻言伸手拂掉她发心的那朵浅白梨花,清冷的眸子中逐渐染上笑意。 至少她的潜意识里并不排斥他,这也算件好事。 “那个……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戏谑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许酒刹那间回过神来,抬头看清面前那张带着笑意的清俊脸庞逐渐顿住,神志也回到脑中,她忙从苏轻言怀中抽离出来,垂下头,脸莫名有些发热,她刚刚是怎么了?明知道苏轻言不是苏迎,却还是将他当做了苏迎,再细想自个儿刚刚的举动,倒有些像投怀送抱了。 刘华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温雅的脸上带着笑,看着笑意逐渐凝固在脸上的苏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美人投怀送抱时被打断的郁闷。 前几日,暗影阁的暗卫来信告诉他,苏轻言让他们查一枚簪子的来历,昨日,消息查到,他刚好也有事找暗影,便顺便帮他们将消息带过来,看过暗影之后正准备去找苏轻言,刚好路过此地便见梨树下相拥的二人。 本不欲打扰,可他还有些急事,天亮之前得离开这儿,这才出声打断他们的你侬我侬。 怀中的人突然抽离,苏轻言心底觉得一阵失落,见来者是那杏花村的老板,便知他那日里让暗影阁查的东西有消息了,他垂首对着许酒温声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你早些休息。” 许酒正不知该怎么面对苏轻言,这下听到苏轻言的话,瞬间如蒙大赦,点了点头,又朝着刘华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便匆匆进了屋。 刘华好笑地看着许酒逃一样的背影,道:“这丫头挺可爱的。” 见刘华的目光追随着许酒,苏轻言不动神色的移了移脚步,将刘华的视线挡住,道:“那玉簪有消息了?” 视线被一道黑色的身影挡住,听得那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防备的意思,刘华讪讪收回目光,道:“倒是查到了一些关于那玉簪的消息。” 苏轻言转头看了看许酒房中已经燃起的灯,道:“换个地方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来得及亲…… 第49章 真相 一回到房间, 苏轻言便直接开口问道:“可是有查到那簪子到底是谁的东西?” 那日他画了那簪子后让人送去青州城的杏花村酒家, 今日刘华便来找他, 定是查到了些消息。 刘华稍稍打量了下苏轻言的房间, 由梅兰竹菊四季屏风隔开,外头似是一间简单的书房,房中有个五层书架,上面摆了一些书籍和一些字画, 书架旁一张梨木书桌, 桌上笔墨纸砚皆齐全,想也知道徐安晓得苏轻言的习惯,特意安排了一间书房和卧室相连的房间给他。 刘华心道:这徐安倒是个人精, 连带着他们的喜好习惯都知道, 并能做出迅速的安排。 暗影是个抠门且小心眼的,刘华虽同他做了不少思想工作, 让他同意他那套推广方式,但他心底大约还在计较他要将五枚暗影诏令白白送人,刚刚他去的时候, 那铁公鸡居然连水都不给他喝一口。 打量完房间的格局,刘华也没让苏轻言招待, 很是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缓解了刚刚因为跟暗影说话过多而引起的喉咙干涩, 而后才道:“暗影阁传来消息,那簪子乃是灵州蛊师家族大蛊师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苏轻言看着刘华厚厚镜片下的双眼,似在确定:“蛊师家族, 苗家?” “正是苗家,而这四叶草,是苗家上一代大蛊师苗兰最喜爱的东西,”刘华点头,将手中的水杯放下,又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道,“苗兰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苏轻言淡声道:“已故多年的兰妃。” 也就是她母亲苗玉的亲姐姐,沈容的亲生母亲。 母亲苗玉和兰妃苗兰同是出自苗疆蛊师家族,虽是双生,却一个是极善下蛊受尽宠爱的大蛊师,一个是沉迷调香被家族之人所抛弃的孤女。 “嗯,”刘华应了一声,又道,“不过这簪子在兰妃入宫前便已经送给了右相苏禹之,只是后来又被兰妃给收了回去,最后据说又被兰妃送给了苏相的夫人。” 苏轻言皱眉,兰妃入宫前将簪子送给父亲,后来又将簪子收回去转送给母亲,父亲和兰妃之间有过什么瓜葛吗?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青州素来不允许人进来的别院突然来了几个从京城来的人,母亲见到那些人便让他藏了起来,他躲在暗处,亲眼看到母亲在她们面前近乎卑微的态度,他们只将簪子给了母亲,说是宫里赏赐的东西之后,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当晚,母亲便饮毒自尽。 他当初还不明白那簪子到底让母亲想起了什么,使得素来温和的她突然失控大笑,最后竟选择自尽,而今想来,却是因为母亲在得到那簪子之后知晓父亲和兰妃关系不清不楚而受不住打击吗? 只是兰妃既已入宫为妃,又为何不放过父亲母亲要拿回那簪子转送给母亲? 苏轻言正梳理着父亲、母亲和兰妃之间的关系,便又听得刘华道:“不过那簪子在苏相夫人过世后跟着她一起葬了,后来不知为何,三殿下又打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簪子送给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许酒,而许酒又将簪子送给了苏相,苏相似还很喜欢,日日带在身边不离身。” 听得刘华此言,苏轻言猛然抬头,道:“你说……沈容曾经给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簪子给酒酒送给苏相?” 所以那日酒酒见到那簪子便急匆匆去找沈容? “是的,”说起这个,刘华似想起什么般,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簪递给苏轻言道,“暗影阁的人去苏府找了一圈,别说,居然把那簪子给找到了。” 第63节 不愧是暗影阁,一幅图画,他们便能查出那簪子到底经过了那些人的手,甚至连东西都能给他找出来,刘华记得自己看到这簪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簪子被那时候已经疯癫的许酒落在了相府的院子里。 他敢打赌,若不是刨死者坟不厚道,他们能把那原本的玉簪都给他挖出来。 苏轻言接过簪子,果真是当年在连云山上看到的那枚,想起酒酒当年看到那簪子时,还将它放在鼻尖闻了闻,他也将簪子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一闻,闻得他脸色巨变。 尽管过了这么些年,上面还有淡淡的香味。 正是断肠,断肠的香味一旦沾到,便不容易去掉,但它的味道极轻,若不是细闻,根本闻不出来。 他记得,那几年,父亲经常头疼,房中总是燃着许酒送给他的相思才能入睡。 而许酒根本不会知道相思的配方,那时候沈容正帮她出谋划策,自然不难猜出那相思也是沈容给许酒的。 相思断肠若是单独使用,自然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可若是同时使用,分量重者可至死,而分量轻者,长期使用则会使人神智混乱不清,这些东西,父亲和许酒不知道,可沈容却是知道的。 明明知道,却还偏偏让这些东西都经过许酒的手送给了父亲。 竟果真都是沈容一手策划! 意料之外,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当年兰妃本可以不用死,最后却因为苏迎用许酒给他的先皇令牌逼得父亲放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这才让皇帝逼不得已用兰妃的命换了皇后的命。 沈容为了替他母亲报仇,所以便策划了这一切,借着许酒的手既伤了皇后,又让父亲尝了命,最后又派人将他的头砍了下来。 如此一箭四雕,许酒、苏相、皇后、苏迎都被他算计在内。 苏轻言仅仅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又平静下来。 半晌,苏轻言才又开口,声音清清冷冷:“还得请暗影阁帮忙查一件事情。” 刘华问:“什么事情?” 苏轻言淡声开口:“一年前,二皇子落水的真相。” 当初二皇子落水,也有不少人认为是人为所害,只是皇上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下令继续查,便草草结案了。 可若是有人将这件事情查明后摆上台呢? 他们欠了沈容的,苏迎和苏禹之两条人命已经还清。 可他若是还不肯放过许酒…… 50.秘术 苏轻言的身体并无大碍, 第二日, 几人便出发往灵州去。 且不管玲珑临死前告诉苏轻言关于玲月能解许酒身上寻心蛊消息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都得赶着去灵州,在沈容的人找到玲月前找到她, 多一个人知道寻心蛊的解法, 许酒便多一条活路。 顾恒那匹受惊跑掉的马儿也被徐安派人寻了回来,所幸那日松林间并无其他人,东西倒一样都没有丢,只是灵州之行由原来的四个人变成如今的七个人,这一辆马车着实拥挤了一些。 宋遇恰在这个时候摇着手中的折扇,翩然开口:“在下的马车刚好还能坐三人,柳姑娘和江公子若不嫌弃,可上在下的车。” 柳笑云和宋遇本就认识, 自然没什么意见,她福了福身, 道:“那便叨扰了。” 宋遇淡笑, 道:“柳姑娘客气了。” 暗影这人只要不要他掏钱, 坐谁的马车都是一样,当即谢过宋遇上了车。 经过昨晚之后,许酒一时间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轻言, 听得宋遇开口, 而暗影也上了宋遇的车, 便赶紧道:“我同你们一起。” 苏轻言闻言, 黯然垂下眸子, 心底却在思量,是不是该让江淮继续跟他们一起?若长久下去,酒酒将对苏迎的感情转移到江淮身上,又该如何? 作为最想撮合苏轻言和许酒的人,梁愈自然也看出了许酒对暗影的态度不一般,他马上窜出来道:“我和师姐好久没见,刚好有些话想跟师姐说,酒姐姐,你同苏大哥他们一起好不好?” 说罢,还眼巴巴望着许酒。 梁愈的神情,让许酒觉得自己若是不答应他都是罪过,看了看已经上车的暗影和坐在暗影对面的柳笑云,终是点头答应。 “谢谢酒姐姐!”梁愈欢呼一声,又用手肘拐了拐顾恒,这才跳上宋遇的车。 作为苏轻言的好友,顾恒自是不遗余力给苏轻言和许酒创造独处的机会,当即也道:“啊……我也有些话想跟柳姑娘说。” 这下暗影不乐意了,这马车本就不大,已经挤了满满五个人,而那辆稍稍大一点的马车却只坐了两个人,他当即起身道:“我还是去那一辆车上吧!” “不行!” “不可以!” 顾恒和梁愈再度开口,一左一右在暗影身旁将他按在马车上。 暗影:…… 告别过徐安之后一行七人两辆马车便往灵州出发了。 马车里很是安静,只听得到车轱辘滚过的声音。 苏轻言正在车上铺着毯子,铺好之后,转身淡笑道:“还有些时候才能到,你若困了,可先休息一下。” 他身上浅浅淡淡的药香味萦绕在鼻尖,清俊脸上的笑意很是温和,再没有半分越距的行为,同往日里并无不同,仿佛昨晚真的是喝醉了才同她说的那些话一般。 许酒愣了愣,却又不自觉松了口气,回道:“多谢。” 话语中也带了几分疏离的客气。 第64节 昨晚因为苏轻言突然异常的举动,许酒着实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再加之这辆马车上就苏轻言和她二人,面对着面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干脆就窝在角落里打起盹来。 不同于这一辆马车上的安静,另一辆马车上就热闹许多。 马车一上路,暗影便就拿出从老宫那儿弄来的一副叫“扑克牌”的纸牌,摆在马车正中的小案桌上,高喊道:“来来来!咱们来玩斗地主。” 已经注定几个人要挤在着小马车里了,与其干坐着大眼瞪小眼,还不如来两把,这是他跟老宫学的,他们二人在暗影阁闲来无事时,总会随便拉个暗影阁的下属来切磋两把,起初暗影其实是没什么兴趣的,因为他总是输钱给老宫,后来偶尔一次,从暗影阁的一个暗影手中赢了一把之后,他才真正爱上了这项活动,每每在老宫那儿输了钱,都要找属下来几把将那些钱赢回来。 梁愈看着暗影手上的纸牌很是新奇,伸手拿了一张,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么一张小小的纸能斗得到地主吗?” 摸上那纸,梁愈才发现这纸比寻常的纸要硬上许多,还挺光滑,手感不错,细看之下,才发现上面印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好奇宝宝梁愈正要撕开那纸看看里面到底有几层,便听到暗影紧张大叫:“别!别撕,这东西很贵的!”。 就这么薄薄的几张纸,他花了五十两银子才从老宫那儿弄过来两幅,还有一幅他都没舍得拿出来。 暗影再慢一步,梁愈便要撕了那纸牌。 听得暗影如此说,梁愈住了手,看着手中的纸牌,饶有兴致道:“这斗地主怎么玩?” 顾恒也好奇看着暗影。 见梁愈没了撕开纸牌的意思,暗影这才放下心,道:“很简单的,我先教你们认识一下这牌面上的内容,再给你们讲一讲规则。” 从认识牌面到讲解规则,又玩了几局,梁愈和顾恒二人才对“斗地主”有了些了解,当然,学费也是觉了一些的,不过半个时辰,暗影便赢了好些银子。 但在二人摸清楚这斗地主所谓的规则之后,情势倒转,不过半个时辰,暗影赢回去的那些银子便又回到他们手中。 万没想他们竟领悟得这么快,眼看着从他们手中赢的钱又输得差不多了,这一把又分了一副烂牌,暗影当即将手里的牌丢给似有些心不在焉的宋遇,道:“余公子也来两把?” 宋遇从前几日起便总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昨日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他担心玲珑从他房中气冲冲出去后遇到了什么事情,第二日便亲自去寻玲珑下落,寻了一日都没寻到,又让手下的人去寻,可到目前,都没人有什么消息传来。 他接过暗影手中的牌,看着他同苏迎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容,昨日碰到他时,他正一身红衣匆匆出门,他忽然就想起那晚用飞刀警告自己偷看可耻的红色身影。 他几乎断定那人就是暗影,只是不知他跟着他们又是什么目的? 暗影见宋遇一脸沉思地看着自己,不禁伸手在宋遇面前晃了晃,道:“发什么呆呢?该你出牌了。” 方才暗影将规则讲得十分清楚,宋遇在旁边听得也有七七八八,他敛下眸子,看了看手中的牌微微皱眉……好一幅烂牌! 宋遇和梁愈、顾恒继续打着牌。 暗影数完钱确定自己没输,这才心满意足的将银子放入钱袋,眼角余光扫过脸色坐在宋遇身旁安安静静看着牌局的柳笑云,不禁想起昨晚。 老宫找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直入主题:“灵溪谷的少谷主苏轻言其实在三年前已经死了。” “什么?”暗影惊得手中的杯子都险些落在地上,指着苏轻言房间的方向,道,“那那位苏大人是谁?” 跟他的失态比起来,老宫就显得淡定许多,道:“他不是苏轻言,却也是苏轻言。” 暗影不解:“什么意思?” 老宫道:“你可知道还魂术?” 暗影自然知道,还魂术是无涯山庄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一种秘术,他能让人借尸还魂,让死者魂魄在另一人身上重生。 据传,施展这一秘术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一是两个死者必须生辰八字完全相同,其二,是二人死的时间必须间隔在两个月以内,且还魂者必须尸身损坏无法生还,三是施术者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生,以自身鲜血为引,在身上画满符咒,牵引着魂魄借尸还魂。 虽然一直有借尸还魂这种秘术相传,但终究没有人亲眼见过,暗影便又问:“你又如何确定那苏轻言是旁人借尸还魂的?” 老宫淡淡道:“三年前,灵溪谷谷主的寿宴,我刚好也在场,亲眼看着那少谷主断气。第二日便又听说他又醒了,起初我也没在意,只是后来这位少谷主喜好性子完全改变,我这才猜测他已经不是原本的苏轻言,便派了人去查了所有跟他生辰八字相同的人,同样的生辰八字,在那三个月内死亡且尸骨无存的,只有一人。” 暗影道:“谁?” 刘华道:“丞相苏禹之之子,苏迎。” 苏迎这个名字,暗影一天之内就听了好几次,包括柳笑云最初也认错过他,暗影忽然就想起白日里在柳笑云手臂上看到的那些奇怪符文,倒像是久未愈合的伤口。 马车摇摇晃晃,几人斗地主斗得正欢,柳笑云苍白的面色与她面上柔和的笑意不知为何,竟让暗影觉得有些心疼。 死者生还毕竟是有违天道,施术者自然会得一些报应,他们身上所留下的符文会变成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逐渐蔓延,当伤口蔓延至全身时,便也是施术者命尽之日。 这世上本就没有所谓的重生,那生还的魂魄与其说是重生,倒不如说是施术者将自己的寿命赠与了重生者。 第51章 先皇 听闻有受伤的人拦下马车, 车上几人都下了去。 地上躺着个青年, 一身白衣被血染成红色, 衣衫上破了不下十道口子, 身上的伤口外翻,分外可怖。 宋遇第一个冲上前去,那白衣青年见到宋遇,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眼下正是荒郊野外, 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丢到此处肯定不妥当, 此处离宜州城不远,几人商量之后,便决定把他顺道带到宜州给他寻个医馆之后继续赶路。 向来爱干净的宋遇竟破天荒的没有嫌弃这受伤的白衣青年, 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只是这青年人已经昏迷,得要人抬着, 顾恒和梁愈忙跟上去帮忙将青年抬上马车,暗影也将马车内的桌子移开,给那受伤的青年腾出地方。 宋遇的马车里躺了个重伤员, 自是再坐不下六个人了。 柳笑云蹲下身看了那白衣青年的伤口一眼,道:“我替他先处理一下伤口, 小鱼儿、侯爷,你们二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便就先等一下和苏大哥他们一起吧。” 梁愈虽是无涯山庄的少庄主,却没有跟着庄主学医,而是自幼跟着庄主夫人习武, 也知此时自己帮不上忙,便点头应了:“好的。” 顾恒更是帮不上什么忙,当初挤在这儿不过是想给苏轻言和许酒创造独处的机会,如今马车里没了位置,他也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道:“好。” 柳笑云又抬眼看暗影,道:“江公子,你呢?” 暗影瞧着柳笑云自己脸色都不大好了还在操心伤者,心底有些动容,道:“我可以留下来帮忙打打下手。” 第65节 柳笑云垂下眸子未再说话。 宋遇看了眼后面还没马车的影子,也不知苏轻言和许酒的马车为何这么久还没赶过来,想了想,道:“他的伤怕是不能久等,我们先往宜州城里去,待会儿在宜州的合庆堂汇合。” 伤者为大,几人自然没有意见。 因为有了伤者,马车便走得很缓慢平稳,那伤者身上的血还在往外溢,柳笑云已经开始着手处理他的伤口,暗影和宋遇在一旁帮忙递着水和帕子,好在她随身携带的止血药不在少数,这时候倒是帮上了大忙。 梁愈和顾恒在原地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苏轻言的马车才缓缓驶来,那速度,可真是慢得够够的。 车夫见梁愈和顾恒站在树下,也停了车。 苏轻言掀开车帘,道:“怎么了?” 顾恒毫不在意道:“半路碰到个受伤的人,他们便先带着那人去宜州寻医馆去了。” 说着,二人也上了马车。 苏轻言也没再多问。 梁愈和顾恒一上马车,便见着窝在车上睡得正熟的许酒,她身上还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而坐在另一边的苏轻言面前放了一本书,那书正翻开着躺在小案桌上。 顾恒愣了愣:“她就一路在睡觉?” 梁愈也道:“你就一路在看书?” 他们二人上来,苏轻言便移到许酒的身旁坐下,把另一边的位置让给他们,正要把书拿过去,听得顾恒和梁愈二人的问话,淡淡问:“不可以吗?” “你……”顾恒摇了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样,不想再多言。 “唉……”梁愈也是小大人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们几个人窝在宋遇马车里,就是为了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这下可好,两人在同一空间里,一人在睡觉,一人在看书,连话都没有多说两句,枉他们还以为苏轻言走得这么慢是为了多一些和许酒独处的时间。 似是被他们的说话声吵到了,许酒嘤咛一声,想睁开眼看,此时却是不知为何,眼皮子沉重得厉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闻到身边有浅浅淡淡熟悉至极的草药香味,想也没想,迷迷糊糊就把身子往那边靠了几分,抱着苏轻言大腿,脸还在苏轻言的大腿上蹭了两蹭,像是抱着一块舒适的枕头一般。 这一蹭蹭得苏轻言背脊一僵,坐直了身子,耳根处悄悄染上红晕,面上却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伸手替许酒拉上因为翻身而被掀开的毯子。 顾恒和梁愈二人愣愣看着许酒蜷缩着身子睡在苏轻言身边,一双手臂紧紧抱着苏轻言的大腿舒服地蹭着,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突然觉得面前这画面有些不忍直视,纷纷转头佯装看窗外的风景,心底却有些想抱着对方流泪,他们二人好像在哪儿都是多余的。 ********** 京城,恒王府。 太后的病情前前后后折腾了近十天,昨日才稳住,御医说眼下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只要静养就好。 作为孙子,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沈容已经在太后床边守了好几日。 皇帝同太后感情好,先皇在位时,如今的太后袁氏只是个选侍,当时先皇最爱的还是张皇后。 张皇后是先皇微服出宫时带回来的一个女子,她容貌张杨艳丽,性子也同容貌一般张扬,这样的女子本不适合生活在宫中,一不小心则会尸骨无存。 先皇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晓得,他为了护住她,力排众议坚持立她为后,因为先皇认为,只有给自己最爱的女人最高的身份才没人敢惹她。 一般这样的女子若是受了宠,定然就是那被抢打的出头鸟,可这张皇后哪是一般的女子?她向来不会如那些大家闺秀出身的后妃一般忍气吞声,便是心底再恨,表面也要装作和和气气,暗地里再使劲儿使绊子。 张皇后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惹了她,她定然等不到第二日便会报复回去,再加上先皇对她的宠爱几乎到了纵容的地步,暗地里派了暗卫十二个时辰护着张皇后,不知暗中替她挡下了多少杀机,而明里,不管张皇后跟谁起了争执,对的一定是张皇后,他本就有了废除六宫的心思,同张皇后作对的,后果无一不是被打入冷宫。 张皇后进宫后,后宫三千于先皇来说不过就是摆设,更别说相貌平平分位极低的袁选侍了,先皇甚至连她的脸都记不清,她能怀上德庆帝,纯属意外。 那年,也不知张皇后不知为何同先皇闹了别扭,先皇只能借酒浇愁,愁着愁着,就走到了袁选侍所居的秀和殿,说来也不知袁选侍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她的身型和张皇后很像,先皇便一把抱住了她,鉴于对方是皇帝,她也不敢反抗,借酒浇愁的先皇便把她当成张皇后给睡了。 袁选侍醒来后,便赶紧收拾了自己,悄悄离开,张皇后是出了名的善妒,而且先皇也是极其宠着她,袁选侍也不是个蠢人,当然不会以为先皇睡了自己就会宠爱自己,相反的,如果张皇后知道皇帝睡了自己,怕是性命不保,以先皇对张皇后的宠爱,便是张皇后要杀了自己,也绝不会拦着,说不定还会帮张皇后下杀手。 先皇知道自己睡了别人,起初也很惊慌,怕自己的皇后知道,毕竟他在皇后面前发过誓,这辈子不再碰其他女人,并要为她废黜后宫,她才肯跟他回宫,好在昨天被自己睡的那个选侍还算自觉,似乎没有拿着这一夜恩宠显摆的意思,他这才放下心,悄悄收拾了自己回了宫。 可这世界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还是被张皇后知道了。 帝后二人又是一顿大闹,本来先皇觉得自己为张皇后已经做得够多了,这么多年只碰她一人,可张皇后偏偏还不知足,连酒后的事儿也不肯放过,任凭他怎么认错都给他吃闭门羹。 作为一国之君,他也有自己的骄傲,时日一久张皇后还不肯见他,他也有了脾气,觉得是自己这些年太宠着她了,才会让她不把自己放在眼底,想着是时候该挫挫她的锐气了,虽然还是派暗卫保护着她,但明着却开始宠幸起旁的女人,尤其是那个同张皇后背影像极了的袁选侍,一个月里几乎是有半个月是跟她一起。 作为皇上,而且还是个需求旺盛的男人,自然不能指望他宠幸别人是装样子给张皇后看,他是实打实的睡了人家。 皇后失宠,众人都在看皇后的笑话,开始巴结袁选侍,至少她的性子比张皇后温和许多。 谁知,那张皇后并没有让他们如愿看笑话,而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包袱一收,摆脱皇上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偷偷逃出了宫,毫不犹豫果断决绝。 她这一走,先皇才知道着急了,就要亲自出宫去寻她,而恰在这时,袁选侍也怀了身孕,孕期反应特别厉害,人也变得很是依赖先皇,先皇虽然不喜欢袁选侍,但那毕竟她怀的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而且他觉得他似乎不反感她对自己的依赖,要知道别的女人见他除了害怕就是敬畏,只有张皇后和袁选侍不同,他便就只派了侍卫出宫寻找张皇后,而自己在宫里陪着袁选侍。 直到袁选侍诞下孩子,他才有空,可偏生这时候北境爆发战争,朝中唯一可用的武将只有顾家,而顾家一直守在南境,他只有御驾亲征,这仗一打,就是五年。 再回宫时,袁选侍的儿子都已经会吟诗了,而这时,派出去的暗卫才回来报告,在灵州找到张皇后了。 他冲忙敢到灵州,在一处小院子里找到她。 却见得他昔日的皇后正依偎在一清俊儒雅的男子身边,多年未见,她已经没了当年的张扬,眼神温柔地依偎在那清俊温雅男子旁边,看着正在习字的小男孩,那小男孩约莫三四岁,长得像极了她身边那男子。 他脑袋彻底懵了…… 张研显然也看到了他,身子明显怔了怔, 那男子也朝着他看过来,眼神满是防备。 张研怔了一会儿才回头,看着那男子的模样不禁嗤笑一声,不知道在那男子身边说了句什么,那男子似才放下心来,冲着她柔柔笑了笑,才唤了一声:“禹之。” 那小男孩应道:“阿爹。” 那男子道:“你阿娘说想吃鱼了,我们去钓鱼!” 第66节 “好的,”那孩子看了看他张研,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陌生男人,才放下笔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走到门口时,那男子还冲着先皇笑了笑。 张研目送着父子两走远了,才冲着先皇笑了笑,道:“好久不见。” 先皇面色僵硬,道:“好久不见。” 张研似已经全然放下了他,道:“进来坐坐?” 先皇脚步迈了进去,道:“阿研。” 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唤她了。 张研愣了愣,道:“陛下还是唤民妇名字吧。” 先皇却像是没有听到,道:“阿研,你随我回宫好不好?我答应你,再不碰别的女人了。” 她给他斟了杯茶,一如当年在宫外那般,随意递给他,笑了笑,道:“陛下说笑了,民妇早已成婚生子,刚刚那个是民妇的夫君苏辰和儿子苏禹之。” 先皇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虽是极快,却还是被张研看到。 她当即道:“陛下该是了解民妇的,民妇素来有仇报仇,若是陛下想对民妇的夫君和孩子动手,那陛下也甭想活着出灵州了。” 先皇当然了解她,她要想杀他,易如反掌,以她的性子,她定然会先杀了他,而后再随他们而去。 他也明白,当年是自己气盛负了她,张研性子决绝,说不愿意同他回宫,定然就是不愿意,这么多年过去,他虽有不舍,却也不忍心再让她受伤,看着那男子对她像是宠爱得紧,便也没有再勉强,只是随意同她聊了两句,便又回了宫。 熟料,回宫之后,他才知道,当年北境战争爆发是因为袁氏不想他去寻回张皇后,而让自己守在北境的兄长挑事为先,他原以为袁氏是聪明人,却不想她竟糊涂到为了阻止他去找张研而挑起两国战争,而他派去查苏辰底细的人也带了消息回来,当年张研认识苏辰,也是因为当年袁氏趁着他出征,秘密派了杀手以他的名义追杀张研,张研受伤碰到苏辰,苏辰随手救了她。 他不敢想那时候张研该有多恨他,他当即大怒,将她打入冷宫,同时也撤了袁氏一门所有子弟的官职。 若不是德庆帝是他唯一的子嗣,若不是袁氏对德庆帝有生养之恩,他怕是要直接处死她。 袁氏便在冷宫一直待到先皇过世,连带着景阳长公主也是在冷宫出生的,母子三人相依为命。。 也幸得先皇此后再没碰过女人,后宫也再没出过子嗣,德庆帝才得以在先皇临死前被册立为太子。 宫中的人惯会捧高踩低,而她的一双儿女又是先皇唯一的子嗣,不知有多少人想除去他们,可想袁氏和德庆帝当年在冷宫的日子有多难过。 袁氏为了护住德庆帝两兄妹,可谓是吃尽了骨头,也因此,德庆帝对当今太后是非常孝顺,太后病了,各个皇子为了在他面前表现,自然得日夜守着太后。 沈容也不例外,听得太后病情稳定,才回到府中。 刚回府中,便见派出去跟着许酒他们的暗卫送来的信。 他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信是宋遇写的,信中写了两件事,一件是苏轻言在打听许酒过去的事情,还有一件事便是,三月初九,他为了接近苏轻言他们,让玲珑的人帮忙故意刺杀,他再相救。 沈容眸色渐冷,宋遇明显是为了替玲珑开脱,他将信放到烛火下烧毁,而后淡声问:“玲珑呢?” 那侍卫垂首道:“玲珑姑娘已按您的吩咐,乱箭射死。” 沈容点了点头,却在这时,又有人来报,宋遇又来了信。 沈容接过信件打开,面色却是突地沉了下去。 那侍卫好奇悄悄抬眼,却见信上写着:“三月初十,遇一人名唤江淮,同苏迎长相一样。” 原来是昨晚宋遇派人送来的,今早便到了,看着沈容的面色,在场的二人皆提起心。 沈容将手中的信纸捏成一团,问道:“他们到哪儿了?” 那人回到:“回王爷,已到宜州,大概还有五天可到灵州。” 沈容淡声道:“让人准备一下,本王要去趟灵州。” 第52章 使命 宋遇的马车赶到合庆堂的时候, 柳笑云刚好将那白衣青年身上的伤处理得差不多。 合庆堂的大夫见有伤病员来, 忙接过手, 在几人说明情况后, 那掌柜恭敬道:“多谢各位救了犬子,几位先行进屋歇息,老夫这就去给各位准备水沐浴清洗。” 暗影和宋遇倒像是早猜到,脸上并无多大表情, 只是他们二人都是爱干净的, 这身上的血腥味着实让人难受。 柳笑云却很是诧异,见他们似一早便知道的模样,又想起是宋遇提议要将伤员送到合庆堂的, 转头问他:“你早知道他是宜州合庆堂的人?” 宋遇自小生活在凤阁, 小时候时常受伤,生活也很清苦, 他又爱干净,每每受了伤便会自己拿东西将衣服清理干净,也因此养成了习惯, 此时,他正用布擦拭着身上的血, 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柳笑云认识宋遇, 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所以宋遇知道那白衣青年的身份她很快就能接受,只是这位同苏迎长得很像叫江淮的人似乎对那青年的身份也不意外, 便转身好奇道:“江公子也知道?” 江淮没有宋遇那么讲究拿东西擦,他虽同宋遇一样无父无母,也同宋遇一样有洁癖,但他又同宋遇不同,宋遇是孤儿,长这么大全靠自己,而江淮有师父,是师父抚养他长大,而且他的在世时师父还是有钱人,他的生活条件还算优渥,他虽然天性抠门,但受师父影响,他也极爱干净,是一只极其有原则的铁公鸡,若是衣服上只有灰尘,他肯定舍不得丢,但若是衣服上沾了旁人的血,他是怎么也不会穿了。 江淮很不介意在柳笑云面前脱衣服,当即将外袍解开,很是随意,道:“很简单啊,他身上有合庆堂的味道。” 柳笑云不解:“什么合庆堂的味道?” 江淮嘿嘿笑道:“我的鼻子与众不同,能闻到每个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刚刚我在合庆堂掌柜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他身上的味道和那掌柜很接近,若非父子,不会有如此相似的味道。” 听到江淮的解释,柳笑云已经目瞪口呆。 宋遇幽幽的声音从柳笑云身后传来:“嗯!和狗鼻子挺像。” 柳笑云险些笑出声来。 江淮神经大条,也不在意宋遇的调侃,低头看着自己白色的中衣上似也有了血迹,当即皱眉,又开始着手解中衣的带子,柳笑云在看到江淮的锁骨时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在大庭广众下脱衣服?” 江淮茫然抬眼:“这是大庭广众吗?” 第67节 明明是老板给他们安排的房间。 柳笑云这才看清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跟着他们二人进了房,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爆红,当即垂着首逃出房间。 许酒他们到的时候便见着柳笑云逃一样从房中出来,像是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一般。 许酒记忆恢复了一些,也想起了柳笑云,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柳笑云向来温婉,脸上总是带着柔柔的笑意,极少有这样窘迫失态的时候,她儿时以为柳笑云喜欢苏迎,苏迎也喜欢柳笑云,自然对柳笑云有敌意,可后来苏迎跟她解释清楚了,他对柳笑云特别,只是因为她是他恩师之女,拿她当师妹看,并没有男女之情,柳笑云在许酒从松山把她救出来之后也知道她其实一直介意她和苏轻言走得近,也同她说过:“我喜欢的人并不是苏大哥。” 当时她愣愣道:“那你喜欢谁?” 柳笑云却是不肯回答。 也是自那日起,她对柳笑云也没了敌意,在灵州养伤的那段日子,她反倒常常同她打趣。 如今想来,恍若隔世,她打趣道:“你这是看到什么了?脸红成这样?江淮呢?” 说着,还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 听许酒提起江淮,柳笑云特意看了看苏轻言,果然,苏轻言垂下眸子。 柳笑云想了想,道:“江淮在里面换衣服。” “换衣服?”恢复记忆的许酒,性子也变得稍稍开朗了些,也只有在苏轻言面前才有些缩手缩脚,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这下听得柳笑云说江淮在换衣服,当即飞奔过去趴到门上,想往里面偷看。 柳笑云见苏轻言还没有别的反应,便又道:“嗯,现在应该脱完了。” 苏轻言诧异看着柳笑云,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以前她是决计说不出这么露骨的话,这几年她在无涯山庄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那边的许酒,听得柳笑云的话,眼睛瞬间就亮了,悄悄拿手就要戳开那层纸糊的窗户。 苏轻言怔了怔,只觉得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只是那时候他是那个被偷窥的对象而已,意识到许酒想戳开窗户偷看江淮换衣服,他皱了皱眉,大步流星走过去。 柳笑云见苏轻言总算有行动,这才淡淡笑了笑,问苏轻言:“苏大哥,小鱼儿和侯爷呢?” 苏轻言看也没看她,道:“他们在外面等着。” 这窗户看着像是纸糊的,却又比纸厚实许多,许酒戳了好半天也没有戳穿,便拔下头上的紫竹簪就要用竹簪去戳。 见得许酒这举动,苏轻言脚步走得更快了些,心道:“好啊,你现在倒是出息了,居然拿我送你的竹簪去戳洞偷看别人换衣服。” 心中微恼,面上却还是风轻云淡,他走到许酒面前时,许酒刚好成功,刚想往里面看,眼睛便被一双微凉的手捂住,她的后背贴着那人的胸膛,浅浅淡淡的药香味萦绕在鼻尖,许酒的耳根子不禁红了。却又想起还差一点点便能看见的江淮裸体,那可是她想偷偷看了好多年都没有成功的执念啊!就这么被遮住了。 许酒闷闷道:“你做什么?” 柳笑云见苏轻言终于忍耐不住,这才转身去找梁愈他们,走在路上,她的唇角都止不住上扬,还能看到他们如这般闹着,真好! 苏轻言自然知道许酒在想什么,他犹记得年少时,许酒总是能在他换衣服时鬼鬼祟祟出现在他的房间,不是躲在房梁上,就是躲在床底,桌子下,当然,每次都能被他精准地揪出来,而后罚她在他面前抄写经文。 她素来最讨厌那些东西,总是苦着脸不满道:“不就是想看一下你的身子嘛,这么小气?” 他坐在她对面不置可否的看着她。 她看他一眼,见他神色不悦,又垂头继续抄经文,嘴里也唠唠叨叨:“以后成了婚还不是一样要给我看,早看晚看又有什么差别?” 他淡声道:“那就等成婚再说。” 谁料,许酒听到他的话,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溜烟儿窜到他面前,脸离他的脸极近,道:“这么说,你同意娶我了?” 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让他有些晃神,只觉得全身不自在,却又别扭着不想让她知道,只淡淡道:“我可没说。” 许酒明媚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然而,未垮多久,又开始斗志昂扬地宣布:“总有一天我会看到你的身体,然后嫁给你的!” 他不明白,看到他的身体和嫁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许酒似乎认定只要看到他的身体,便能嫁给他,从此更是不遗余力地往他府中跑,只是到最后,他也没被她看到过。 感觉到身前的人儿挺直着背,却没有反抗,苏轻言唇角扬了扬,声音却清清冷冷:“非礼勿视。” 好吧…… 许酒肩膀垮了下来,这次被抓到算她倒霉,反正暗影还要跟他们一起去灵州,以后有的是机会。 苏轻言太了解许酒,自然知道她不会放弃,拉着许酒离窗户远了几步,又想起她那套看了谁的身体就会嫁给谁的理论,心底很是烦闷,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以后只准看我的!” 许酒停下脚步,愣愣看着苏轻言,不解道:“什么?” 她也并没有真的很想看暗影脱衣服,只是他和苏迎长得太像,她想一补当初没看到苏迎脱衣服的遗憾。 反正已经说清楚了,苏轻言索性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意,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许酒的眼睛,道:“酒酒,我想娶你。” 许酒已经忘了反应,怔怔看着苏轻言柔和的眉眼,大脑一片空白,道:“你说什么?” 很奇怪,沈容也说过想娶她的话,但当时她是打心眼里反感,而今,苏轻言说出这句话,她却并没有反感,相反,竟在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害羞。 而这时,暗影和宋遇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见得苏轻言正在向许酒求娶。 暗影还不知道自己刚刚险些就被许酒看了个精光,走过去好心替苏轻言回道:“他说他想娶你。” 说完,便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苏轻言刚刚说话的语气,太像苏迎,虽然苏迎没说过要娶她的话,但她就是觉得他们像!毫无道理的像。 暗影的声音将许酒拉回现实,也不知是为了逃避,还是真想追暗影,许酒干笑道:“苏大人又在说笑了。” 说罢,便丢下苏轻言去追暗影。 苏轻言看着许酒追随着暗影跑的背影,突然很挫败。 宋遇摸了摸鼻子,走过去很是同情的拍了拍苏轻言的肩膀,一脸“兄弟,想开些”的表情。 当然,同样的表情,他也送给沈容过。 第68节 **************** 人送到了,衣服也已经换好,几人便告别了合庆堂掌柜准备离开。 许酒刚刚许是真被苏轻言吓到了,一步不离地跟在暗影身后,暗影却是看着柳笑云若有所思。 柳笑云看着苏轻言,想不明白他刚刚说了什么,怎么许酒好像避他避得越发狠了。 暗影想起老宫的话,又看向苏轻言,暗暗理着几人的关系——许酒喜欢苏迎,苏轻言就是苏迎,柳笑云又为了救苏迎施展还魂术,将自己的寿命补给苏轻言,可柳笑云看着苏轻言的眼神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苏轻言又跟许酒求婚…… 一团乱麻…… 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暗影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自己怎的就这么关心柳笑云了? 嗯!一定是因为对还魂术好奇。 许酒见暗影揉眉心,当即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头疼了?” 顾恒和梁愈双双看着暗影,两人对视一眼,忙走到暗影身边,将许酒和他二人隔开。 顾恒道:“哪里疼,我帮你看看?” 梁愈也道:“对啊,要不要多穿点衣服?” 暗影苦着脸:“我不疼。” 他就不明白了,这顾恒和梁愈二人怎么的就总是这么关照他。 柳笑云看着窝在一团的三人,眼底笑意更甚,好在苏轻言身边有梁愈和顾恒二人。 而苏轻言、许酒和宋遇人只当这三人在玩闹,倒也没有多想。 几人闹够了,正准备要走,便有小厮来不知在掌柜面前说了句什么,那掌柜当即便转身道:“余公子,犬子想见见您,亲自答谢您对他的救命之恩。” 宋遇愣了愣,才道:“好吧,那我便去看看他再走。” 梁愈转头看宋遇,又喝顾恒二人对视一眼。 暗影道:“我和柳姑娘也救了他,他怎么不谢谢我们?” 掌柜愣了愣,像是没想有人会把这种问题摆到台面上来质问,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倒是柳笑云笑着解围道:“他身体刚好,太多人去会吵着他。” 暗影听得柳笑云如此说,也觉得有理,便也没有多问。 宋遇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那便麻烦几位在车上等等,在下去去便回来。” 几人没有异议准备上马车。 早上的时候,许酒尚且还能想着苏轻言昨晚是喝醉酒了才对她说那些话,她可以装没听到过,而今天,苏轻言没有喝酒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想娶她,许酒看了看自己,就不明白这苏轻言看上她哪一点了。 苏轻言挑明了说,她自然没法再装傻,只能尽量避着他,心想等过个几日,或许他就死心了。 如此想着,许酒便跟着暗影爬上了车。 苏轻言看着许酒钻进车里的身影,垂了垂眼帘,最后还是同许酒上了不同的车,心中却是思量,得赶紧到灵州,再想办法把江淮弄走。 ******** 宋遇跟着掌柜的七弯八拐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掌柜对着宋遇行了个大礼,道:“宋堂主,阿集有话要同您说。” 阿集便是那白衣青年,姓陈名集,掌柜名叫陈要,曾经也是凤阁的人,掌刑戒的,受过宋遇的恩惠,后来他们一家想脱离凤阁,还是宋遇帮的他忙,所以,他对宋遇很是敬重,而陈集更是同宋遇交好,宋遇怕凤阁的人找到他们,便没有跟他们联系过,但他们一直在注意着宋遇的动向,他听到宋遇派人找玲珑的消息,便也悄悄帮忙在找。 宋遇听得老掌柜这话,神色也凝重起来,道:“陈叔既然已经脱离了凤阁,还是不要叫我堂主的好,就叫我余松便好。” 老掌柜连声应是,将宋遇请到房中后便关了门在门外守着。 陈集的伤势着实不轻,如今虽是醒过来了,却还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在见到宋遇时,他眼神明显亮了几分,忙要起身,却不料伤口扯得生疼生疼,他皱了皱眉,一声都没有哼出来。 宋遇忙过去稳住他要爬起来的身子,道:“你就别起来了,有什么话躺着说。” 陈集也不再勉强自己,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道:“玲珑死了。” “什么?”宋遇如遭雷击,手上的折扇掉到地上也未发觉。 陈集面如死灰:“玲珑被爷下令杀了,就在昨晚。” 昨晚陈集找到玲珑的时候,玲珑已经被围困,他想去帮忙,却不想沈容还有另一批人盯着他们,他受了重伤,也幸得他之前逃命的本领强,而他们似乎也没有追杀他的意思,他才保住一命,也幸好他命大,才撑到宋遇他们的马车经过。 片刻后,宋遇面色恢复如常,只是眼中却像是隐隐有着泪意,他弯身拾起地上的折扇,语气淡漠:“我知道了,你以后也注意些,别再参合我的事了。” 陈集不死心,道:“宋大哥,你还没看清爷的真面目吗?” 宋遇道:“爷做这个决定自有他的道理。” 陈集却笑:“他有什么道理?不过是为了个女人罢了。” 宋遇冷声打断陈集的话:“闭嘴。” 陈集却道:“爷他根本没有心的,连从小陪着他的玲珑都能杀,你若是可以,还是趁早离开。” “玲珑的消息,我知道了。”宋遇站起身,道,“夫人对我有恩,我不可能丢下爷不管,我先走了,还有人在等我。” 说罢,便起身离开。 第69节 听到玲珑已死的消息,宋遇还能如此冷漠,不禁让陈集摸不透他的想法,照他多年观察,宋遇对玲珑肯定不止对同僚那么简单,可如今的宋遇却像是对玲珑毫无感情。 他不禁问道:“宋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玲珑?” 宋遇顿住,却没有吭声。 片刻后,又抬脚离开。 掌柜陈要在外面自然也听到里面的对话,见到宋遇微红的眼眶,也知他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冷静和无动于衷,忙唤了声:“余公子?” 宋遇摇头,道:“我无碍。” 说完,便朝着外面走去,只是他的背影,在掌柜看来,却很落寞。 走了良久,周遭再没别人,宋遇才喃喃道:“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是,他也有他的使命要完成,他还不能离开凤阁,至少现在还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完成!感觉自己棒棒哒! 话说最近总是不更新涨收,一更新就掉收,也有好多曾经留言鼓励过豆子的人再没有冒过泡,一想到弃文的人有可能是留言鼓励过豆子的人,豆子就觉得好难过,一定是自己写得不好让大家失望了。 不过基友说,不管怎么样,好好完结才能总结失败的经验,下一本再努力,豆子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所以只要还有一个人看,我都会好好完结哒! 最后,真的真的特别感谢给豆子留过评论的小天使们,也因为知道你们在,我才有动力好好写下去! 爱你们!(づ ̄3 ̄)づ╭?~ 第53章 作 许酒有意避着苏轻言, 苏轻言表面还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 让梁愈和顾恒这两个旁观者也是着急, 但想着许酒的性子, 若是逼急了,她有可能真的跑路,二人便想着可能苏轻言有别的对策,这样一想, 倒也没那么着急了。 几个人挤宋遇的马车自然挤不下, 梁愈和顾恒便去了苏轻言那辆马车上。 梁愈和顾恒一走,许酒就窜到暗影身旁坐下,撑着头看着暗影, 以往在书院上学时, 她经常这样呆呆看着苏迎,觉得他这张脸真是好看, 怎么都看不腻,如今看着暗影,自然也觉得没什么不妥。 当年是柳笑云将苏迎的魂魄牵引到苏轻言身上的, 她自然最清楚暗影不是苏迎,但暗影同苏迎长得太像, 许酒曾经又那么喜欢苏迎,她可见过不少许酒趁机非礼苏迎的画面, 也幸得苏迎忍耐力好,如今宋遇还没有来,若是只留下许酒和暗影两人, 柳笑云又担心许酒把持不住非礼暗影,便也就留下陪他们坐着。 她也呆呆望着暗影,心中奇怪,这世间怎么能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 暗影虽然神经大条,但也不是没有神经,被一俏皮一温婉的两个姑娘这样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柳笑云还好一点,她看他的目光只有好奇,没有其他的企图,而这许酒看着他的目光,赤.裸裸的,让他觉得她会不会突然扑上来把他吃干抹净。 他当然不会以为许酒是喜欢他,他可没忘了许酒最初见到他时是抱着他的腰喊着苏迎的名字。想来当初苏迎也是这样被她盯着看习惯了的,暗影不禁佩服苏迎,竟能受得了许酒,而且在重生后竟还有勇气向许酒求婚。 最初的时候,他缠着要跟苏轻言他们一起去灵州,也不过是因为苏轻言和顾恒两人都得了暗影诏令,他看出苏轻言喜欢许酒,而许酒又因为他和苏迎长得像而对他好,存心想给苏轻言添堵而已,现在整日被许酒这样看着,他突然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早早溜了。 偏偏如今他对柳笑云身上的符文又好奇,舍不得就这样走了,想想还真是头疼。 思前想后许久,他觉得自己还是吃点亏做一次亏本买卖,白白卖给许酒一个惊天消息算了。 他们买卖消息的,也有自己的原则,绝不出售二手秘密,也就是说,卖出去的秘密绝不会再让除买家以外的人知道,一想到即将白白卖给许酒的那个消息在另一人面前可能价值万金,他就有些肉疼,仿佛眼睁睁看到闪闪发光的金子长着翅膀从自己面前飞走。 暗影正思索着找个时机告诉许酒苏迎的秘密,宋遇便上了车。 此时的宋遇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脸上并看不出来有何问题,只是在看到许酒时有些诧异,苏轻言他们怎么会放任许酒跟着江淮? 暗影看到宋遇,就好像看到了救星,宋遇却像是不打算掺这趟浑水,只笑道:“今日我来赶车。” 那车夫愣了愣,宋遇已经从他手里拿过马鞭,车夫也未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坐在车外。 暗影欲哭无泪…… 宜州再往南一点,便就是渝州,如果快点赶,在天黑之前应该是能进城的。 这辆马车中,许酒和柳笑云看得暗影头皮发麻。 而另外一辆马车里,顾恒和梁愈同样也盯着苏轻言看。 苏轻言却是彻底无视掉他们二人,自顾自抱着蛊毒的典籍啃得津津有味。 梁愈终是忍不住了,出声提醒道:“苏大哥,酒姐姐跟暗影在一起。” 苏轻言淡声应道:“嗯。” 顾恒道:“暗影跟苏迎长得很像。” 苏轻言抬头看了顾恒一眼,道:“嗯。” 梁愈又道:“那你知道酒姐姐喜欢那个叫苏迎的吗?” 苏轻言回到:“知道。” 顾恒道:“你就不担心许酒看上暗影?” 苏轻言总算从蛊书中抬起头,淡淡道:“担心。” 知道担心就好,顾恒和梁愈松了一口气。 转眼却又听到苏轻言低叹:“可我好像拿酒酒毫无办法。” 声音带着满满的无奈。 顾恒听得苏轻言如此,立马道:“哪里没办法?我看她毫不排斥你,你可以撩她啊!”说着,他又好像想起什么一般,道:“说起来,上次教你的法子用了没有?” 苏轻言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将许酒逼到墙角亲她的事儿,他摇头道:“没有。” 且不说那天刘华来了,就算刘华不来,他也未必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许酒现在心里还没有他,他若是强行亲她,那岂不成了流氓了? 顾恒其实自然也是知道苏轻言的性子,听到他说没有,倒也没有什么意外,他那日本就是借着酒意胡乱说的,若是让他强行去亲容颜,他也不敢。 第70节 怎么又想起容颜了?这跟容颜有什么关系?陷入情网的大老粗顾恒也开始惆怅起来,起码苏轻言还能看到许酒,容颜都不知道跑到那个旮沓去玩了 梁愈却好奇道:“什么法子?” 顾恒懒懒道:“小孩儿别问那么多。” 梁愈挺起胸膛不满抗议:“我不小了!” *********** 一行人在城门关闭之前总算赶进了渝州的城内。 渝州和宜州不一样,渝州多山,走得都是山路,马车也行得极缓,到得灵溪谷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几人都已经昏昏欲睡。 因为苏轻言早就安排了人一路的食宿,灵溪谷的老谷主和谷主夫人早便知道苏轻言今晚要回来,早早便备好饭菜相携到谷口等着了。 说来他们夫妇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儿子了,毕竟是唯一一个,自然想念得紧,再加之那日儿子的信中提及要带喜欢的女子回来给他们看,他们向来以为儿子只会沉迷制药,对他们这一双父母都疏离的很,尽管后来儿子不知为何突然要去做官,他们还是不觉得自己儿子会对哪个姑娘动心,是以,在得知儿子会带喜欢的姑娘回来后,夫妇二人很是激动。 明月当空的时候,总算看到两辆马车缓缓往这边驶来。 夫人梁晴忙对着身后跟着的丫鬟道:“快,快叫他们准备好碗筷,这么晚,该都是饿了。” 丫鬟福身应道:“是!夫人!” 丫鬟下去后,梁晴又忍不住问她的夫君苏岩:“你说轻言喜欢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性子的?” 苏岩被夫人的问题问得哭笑不得,只道:“我也不知道。” 梁晴嗔道:“你儿子,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苏岩一脸无辜:“他都那么大了,我还关心他做什么?” 梁晴不想再理他,只探头望着那两辆马车,道:“怎么这么慢?” 苏岩在一旁劝慰:“夫人别急,山路不好走。” 梁晴:…… 她当初怎么就找了个这么性子温吞的夫君? 千等万等,马车总算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梁愈率先从车上跳下来,道:“姑母!” 梁晴原是无涯山庄的人,可她嫁人那会儿刚好同兄长闹了些矛盾,便多年没有往来,直到两年前,这个小男孩儿突然跟着苏轻言来灵溪谷,他虽没说什么,但梁晴一眼便认出他是自家兄长的儿子,因为他二人简直就是一个放大版一个缩小版。 梁晴应道:“唉!” 虽如今还没有跟兄长和解,但对梁愈,梁晴还是喜欢的,当即拉着他的手道:“半年未见,又长高了不少啊。” 梁愈笑道:“那是。” 说完,他便总觉得有一道寒光射在自己身上,抬头往姑母身旁望去,果然,他的姑父那寒凉的目光正盯着姑母牵着自己的手,他缩了缩脖子,默默从姑母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觉得自己姑父着实太小气了,她可是姑母的侄儿啊,他都能醋起来。 此时在心底鄙视姑父的梁愈肯定想不到自己在多年后,会小气到连自己的儿子的醋都能吃。 苏轻言下车便见着父亲和母亲都守在门口,他步过去,唤了声:“父亲、母亲。” 毕竟不是自己父母,他唤得十分生疏,好在以前的苏轻言同他的父母也很疏离,倒是没让他们起疑心。 苏岩淡淡点了点头,道:“到了就好。” 梁晴的目光却老往苏轻言身后望去,本以为下一个下来的就该是自己儿子的心上人了,却不想顾恒从车上蹦下来,朝着他们漏出大大的笑容:“伯父伯母,好久不见。” 顾恒因为和苏轻言关系好,倒是来过灵溪谷几次。 苏岩和梁晴对朝堂中人都没有什么好感,但对顾恒却是出奇的喜欢,他长了一副斯文的脸孔,性子却是大大方方不拘小节,也丝毫没有架子,很容易接近。 虽是喜欢,该有的礼节却还是有,苏岩梁晴忙行了个礼,道:“见过侯爷。” 顾恒不在意的挥挥手,道:“哎呀!我和阿言什么关系?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伯父伯母,你们可别跟我这样,叫我阿恒就好。” 苏岩和梁晴淡淡笑了笑,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下来几个人,都没见着一个姑娘家,梁晴终是忍不住问苏轻言:“你说的姑娘呢?” 后面那辆马车倒是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了,宋遇从车上跳下来,只是车里的人却没有动静。 苏轻言走过去,小心唤道:“酒酒?” “……” “江公子?” “……” “柳姑娘?” “到了?” 总算有个应了,柳笑云掀开车帘,将头探出来,却见得一个年约四十岁的妇人正望着自己,眼神似很激动。 柳笑云一头雾水地看着那美貌妇人,她保养得极好,肤色白皙,身姿绰约,精致的五官不难看出年轻时惊人的美貌,而跟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亦是,长得清俊温雅,同苏轻言有几分像,看着便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想来这就是苏轻言的父母了,柳笑云下车,冲着苏岩和梁晴福了福身,唤道:“伯父,伯母。” 第71节 想来这就是儿子说的意中人了,梁晴走向柳笑云,拉着她的手亲切地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梁晴太过热情,柳笑云不习惯同人如此亲近,当下便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道:“晚辈姓柳,名唤笑云。” “好名字,好名字!”梁晴连连道了两声好名字,又问柳笑云,“笑云今年多大了?家住何方?” 苏岩看着自己妻子拉着这姑娘问个不停,而自家儿子却还在往马车里面探,便知自己妻子多半是认错媳妇儿了,忙伸手拉了拉妻子的手臂,提醒她认错人了。 梁晴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只当他的夫君是觉得自己冷落他了,在推她以表抗议,头也未抬道:“哎呀!我跟柳姑娘说点话,你别吵。” 苏岩:…… 暗影听到柳笑云的声音之后,也醒了过来,跟着下了车。 而苏轻言见得柳笑云和江淮都下车,许酒在车内没有动静,当即上车去唤她。 这一上去,却是哭笑不得。 许酒正抱着桌脚,睡得东倒西歪。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走到许酒面前,轻声唤道:“酒酒,到了。” 许酒依旧闭着眸子,没有动静。 “酒酒?” 又唤了几声,许酒还没有应声。 苏轻言这才察觉不对劲,许酒今日的瞌睡未免也太多了些,早上便睡了一上午,而现下又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伸手探了探许酒的脉搏,却发现她的脉搏极其微弱,跳得极慢,寻心蛊会让人记忆混乱,甚至于在受到大的刺激后会让人失忆,若是过去的记忆想不起来倒好,可以平安无事,可一旦过去的记忆想起来,便会不定时发作,发作时的初期症状便是瞌睡越来越多,脉搏逐渐微弱,因为这个时候,寻心蛊已经在侵蚀心脉,起初的时候只会昏昏欲睡,到后头则会日日承受噬心之痛。 先前顾恒说寻心蛊并不妨碍人的身体,其实它只是在人没有过去的记忆下,亦或是没有受过刺激失忆的情况下不妨碍人的身体,可人一旦受了刺激失忆,之后再度清醒,生命便也会逐渐流失,这是当年培养出寻心蛊的大蛊师苗灵的亲笔手札中提到过的。 这也是沈容和苏轻言都不愿意许酒想起过去的原因,更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苏迎的一部分原因,他担心许酒认出他来之后,也会接连想起过去的事情。 可看如今的情况,她竟是想起了过去吗? 苏轻言面色凝重,抱着许酒下了车,淡淡对柳笑云道:“麻烦柳姑娘跟我来一下。” 柳笑云正被梁晴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听到苏轻言的话,当即朝着梁晴抱歉笑了笑,跟了上去。 正拉着自己以为的媳妇儿问她的家庭,结果便见着自家儿子抱着另一个姑娘下了马车,梁晴风中凌乱了。 她认错了媳妇儿! 默默看着自家儿子抱着怀中姑娘离去的背影半晌,梁晴转头怒瞪苏岩:“怎么不提醒我?” 苏岩一脸无奈:“我拉了你袖子好半天,你不理我。” 梁晴羞愤,不再理苏岩。 其余三人被梁晴和苏岩的对话整得莫名其妙,告诉她什么? 但看着苏岩把梁晴宠得还像个孩子,又觉得能得这样一个伴侣,也挺幸福。 顾恒不禁又想起了容颜,也不知这丫头跑哪儿玩去了。 只有苏岩,注意到自己儿子和他怀中那丫头都不对劲,出声提醒梁晴:“那姑娘好像不对劲。” 顾恒道:“怎么不对劲了?” 苏岩道:“她好像是昏迷着的。” 这下梁晴急了,她还没看到媳妇儿呢,怎么就昏迷了? 她忙又拉着苏岩风风火火道:“我们快去看看。” 梁愈他们听到苏岩的话,也连忙跟上。 *********** 苏轻言抱着许酒一路疾走,心底止不住的打鼓,她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为什么他一点点都没有察觉到? 到得自己房间,他等不及旁人来帮他开门,直接一脚踹开,抱着许酒进了屋,而后小心翼翼将许酒放在床上,再掀开她的左手边的衣袖,果然,她白皙如瓷的左手手腕上隐隐能看到黑色的蛊虫在皮下游移,寻心蛊刚种入人的体内时还是细如发丝,所以极不容易被察觉,而后随着它吸食宿主的经脉,他会逐渐长大,到最后会从手腕处的经脉直达心脏,那时中蛊者则会日日忍受噬心之痛。 此时,苏轻言简直想杀了沈容。 他将许酒的衣袖拉下来,道:“柳姑娘可有办法让这蛊虫暂时抑制住?” 灵溪谷和无涯山庄都是杏林世家,可灵溪谷是专攻医术和毒,除却家里有一本他爷爷留下来的蛊虫典籍之外,对蛊虫全然陌生,而无涯山庄除去攻医术之外,庄主还对蛊虫和巫术皆有涉猎,柳笑云身为无涯山庄庄主的亲传弟子,对蛊虫自然也会了解一些。 灯光虽暗,柳笑云却也看清了许酒手腕上的黑线,皱眉道:“寻心蛊?” 苏轻言点头。 柳笑云摇头,道:“我也只能尽量让这蛊虫生长缓慢一些,若是想解这蛊,怕是得找到中蛊的人或者是大蛊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继续一万字走起,下午或者晚上还一章大肥章! 第54章 求嫁 许酒昏睡了一天, 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全身骨头似乎都快散架了, 外面的阳光透过菱窗照进床上, 她觉得有些不适应, 便想拿手挡住眼睛,动了动,却发现手被一双温热的手包裹着,脑袋还没反应过来, 便听到一道声音在唤她:“酒酒……” 声音有些熟悉。 她睁开眼, 却见苏轻言正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担忧,再看房中的摆设, 各种瓶瓶罐罐和书籍, 显然不是住在客栈里,她抽回自己的手, 愣愣问道:“这是在哪儿?” 她记得他们是要在日落前赶往渝州,只是不知为何,在马车上时, 她觉得困得紧,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72节 “这是我家, ”苏轻言起身,忙去把刚刚梁晴送过来的药膳端到许酒面前, 道,“你睡了一天,先吃点东西。” “睡了一天?”许酒细细看着苏轻言, 这才发现他的眼下有些发黑,像是没有睡觉的模样,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出声问:“那你就在这儿守了一天?” “嗯,”苏轻言应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许酒,认真道,“我不放心你。” 他这样直白,让许酒有些头疼,回避着苏轻言的目光,这样一睡就是一天,而她自己竟完全没有知觉,许酒呐呐道:“我的身体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不过是累着了,”苏轻言用勺子舀了汤,放到许酒唇边,道,“先吃些东西。” 一闻到汤的香味,许酒倒真感觉到肚子饿了,只是,她有手有脚,哪需要让人喂?嘿嘿笑了两声,到:“我自己来就好。” 知道许酒不习惯人伺候他,苏轻言也未多说,将手中的汤药递给她,叮嘱道:“小心烫。” 许酒接过汤,小口小口喝着,时不时抬头去看苏轻言,却见得他倒了杯凉水,放在她旁边的案桌上,又道:“要烫到了就喝点水,我还有些事情处理,你有事让下人去叫我。” 许酒头一次觉得,苏轻言有当老妈子的潜质,低低应了声:“嗯。” 苏轻言温温笑了笑,似很满意许酒的表现,这才走了出去。 许酒看着苏轻言离去的背影,略略有些头疼,她还是比较习惯初识时那个温文有礼的苏大人,如今苏轻言对她的关心,她觉得自己着实受不起,心想着,得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明白。 可该找什么时候呢?她垂下眸子,想着:折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决定好之后,她便放下碗,打算洗漱一下去找苏轻言说清楚。 刚洗漱完毕准备出门,门便又开了,这次进来的却是暗影,这些天,都是她跟在暗影身后,暗影会主动来找她,着实让她感到诧异,许酒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走错了门?” 暗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越早告诉许酒苏迎就是苏轻言的好,他着实受不了许酒那样赤.裸裸的盯着自己了。 见许酒房中无人,暗影才放心在房间的桌子前坐下,双手撑着腮,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模样闲适,倒不像有正经话的模样,若是换了别人,许酒多半就直接说现在没空了,可他不同,他是跟苏迎长得一模一样的暗影,他来找她,就算是什么都不说,她也愿意陪他干坐着就这样看着他。 “什么事?”许酒在他对面坐下,同样双手撑腮,看着面前这种风光月霁的清俊脸庞,阳光下,他带着愁雾的眉眼让她不禁有些痴了。 见许酒又开始痴痴盯着自己看,暗影有些不自在,坐直身子,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而后语出惊人:“苏迎还活着。” 时间仿佛静止,许酒再听不到别的声音,脑中只回响着暗影这句:“苏迎还活着。” 片刻后,脑中才有些意识,窗外虫鸣鸟叫,树叶沙沙,眼前似乎又模糊了,她听到自己颤抖地声音:“你……你说什么?” 见许酒如此,暗影也稍稍放下心来,果然听到苏迎没死的消息之后,她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他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许酒,道:“昨日暗影阁传来消息,有人用还魂术让苏迎重生了,他现在还活着。” 许酒喃喃道:“还魂术……” 那种只在戏文和话本子里出现过的异术,她原以为只是传说,可此时,她情愿相信这世间真有这种异术存在。 见许酒信了几分,暗影又道:“是的,而且他就在我们身边。” 许酒脱口而出:“是苏轻言吗?” 暗影说就在身边,不知为何,许酒突然就想到了苏轻言,他同苏迎有太多相似的地方,经常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便能让她错把他当做苏迎,可若他真是苏迎,为何又不跟她说明自己的身份? “嗯,”暗影点头确认,看出许酒心底的疑惑,提醒道,“重生这一事太过荒诞,他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件事情,你知我知便行,切莫跟他人提起。” 暗影此举,也是为了想保护柳笑云,一是他觉得柳笑云没有告诉苏迎此事定有她自己的打算,他虽知道了她的秘密,却不想打乱她的计划,二是,他担心若是苏轻言是苏迎借尸还魂这一事被查出来牵涉到柳笑云,让她的日子难过,毕竟人心都是贪的,身怀这种秘术被人知道,肯定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了。 许酒愣了愣,是啊,重生这一事,叫他如何开口跟她提?他嘴上虽没说过,但行动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不是吗? 苏迎重生这个消息,让许酒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梦中。 她不禁担心,如果暗影阁的消息错误呢?希望过后的失望比从来没有过希望跟让人难受,她觉得还是要弄个清楚明白的好,便又问暗影:“可有什么方法能确认他是不是苏迎?” 许酒总算用正常眼神看他了,这让暗影觉得一身轻松,消息白卖给许酒的心疼感也轻了许多,他喝了口水,贼笑道:“这个简单,两个人相处总有固定的模式,时间一久,便就成了习惯,你同苏迎认识那么久,总该有不少你们二人相处时的小习惯,你随便试探他一下,若是他反应和苏迎一样,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虽然暗影的表情不怎么可信,但话语好像有几分道理。 刚刚还思量着要去拒绝苏轻言的许酒一下子换了想法,开始回忆起和苏迎独处时的点点滴滴来,连暗影时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有注意,待得回过神来时,暗影坐的凳子都已经凉了。 ~~~~~~~~~~~~~· 梁愈被苏轻言叫去帮他找一些东西,忙了一夜的柳笑云在确定许酒无碍后便回房休息去了,宋遇说要出去到处看看,暗影窝在房间不知道捣鼓什么,只有顾恒一人比较无聊的在对杯惆怅。 苏轻言知道许酒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也想多给她一些时间,便让她吃完东西好好休息,有事情可以叫他,而他去找了顾恒来商讨灵州的水患事宜。 他去灵州也不只是为了去找大蛊师,灵州水患一直是皇上心里的石头,若是能处理好,自然能多得皇上信任几分。 书房中。 顾恒看着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灵州地势图半晌,手指向地图的某个段,道:“就是这儿,这儿每一年河水水位在梅雨时节都会猛涨,河坝年年检修也无用。” 苏轻言顺着顾恒指的地方望过去,那儿正是灵州城中地段,一旦发生大面积决堤,只怕整个灵州城都会受灾, 灵州地势平坦,大部分地方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灵州的河床结构的特别,对河流有约束力,所以每年雨水多的时候,薄弱点的地方便容易决堤,如此情况,再怎么检修河坝都是没用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减少水流量,在这一河段的上游便阻止河水留下来。 他细细看着地势图,半晌后,才指着地图的另一个地方问道:“这儿呢?这儿有人居住吗?” 顾恒看着苏轻言手指的地方,那儿是那段河流的上游一些,有一条支流分叉,他曾经带人去过那个地方,倒是倒是记得清楚,那是一处洼地,地势较其他地方都要低洼,且洼地面积极大,他当即道:“大约一百来户人家,而且住的很散。” 听得顾恒如此说,苏轻言问道:“若是把这儿的堤坝炸掉,你看怎么样?” 顾恒的手顿住,皱眉道:“你大概是疯了,若是炸了,你让周围的百姓怎么活?” 苏轻言淡声道:“百姓可迁移。” 顾恒又问:“那良田呢?没有田地你让百姓靠什么吃饭?” 第73节 听得顾恒的话,苏轻言细细看着地势图半晌后,又指着地势图上的另一片地方,道:“这儿可以开荒。” 顾恒看着苏轻言手指的地方,他记得那里,是一座小丘陵,倒是一直荒着,顾恒似乎懂苏轻言的意思了,道:“你是说把那座丘陵开垦成良田,把之前低洼地带的良田变成湖?” 苏轻言点头,道:“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也只有这个了,灵州多雨,灵州以北的徐州却连连干旱,日后可向陛下上奏,提议考虑开一条人工河将灵州的水引向徐州。” 如此一来,灵州城那段河段的流量倒是可以减轻许多,堤坝也没那么容易缺口,倒是解决灵州水患的好办法,还能解了徐州干旱,当然开人工河的事情可先不提,只是目前顾恒却另有顾虑:“那儿的百姓都是祖祖辈辈都在那儿住着,他们能同意搬迁吗?还有开垦良田可不是三两天的事,他们有现成的良田,会同意去开垦荒地吗?” 苏轻言反问:“若从赈灾款中拨出一部分银两,给他们修好房屋赠与他们居住,他们何乐不为?至于开荒,若是我们帮他们呢?” 顾恒皱眉,指了指苏轻言,又指了指自己,道:“你和我去开荒?” 苏轻言笑得像只狐狸,道:“不止我和你,还有你手下驻守灵州的官兵。” 顾恒嘴角抽了抽,原来他请求皇上让自己和他一同去灵州是打这个主意? 大周的官兵没有战事的时候也会种田,这一点倒是没有问题。 防洪策略暂定,真正实施还要等去灵州实地看过之后再做决定,顾恒不禁暗骂苏轻言狐狸,骂完之后,又想起苏轻言去灵州的另一个目的,他好奇道:“你昨天跟许酒到底说了什么?她好像一直避着你?” 说起许酒,苏轻言又有些无奈,道:“我说我想娶她。” 顾恒一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还真敢说啊?你才认识她几天?” 苏轻言也有些懊悔,道:“是我冲动了。” 顾恒拍了拍苏轻言的肩膀,道:“理解你,不过我看许酒对你好像也没那么反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她?说不定你□□一下,她就从了你呢” 苏轻言皱眉:“□□?” 顾恒着实想不出苏轻言去□□人的模样,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见苏轻言皱眉,当即哈哈道:“我随口说说的。” 苏轻言却是沉默不语。 恰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苏轻言和顾恒二人同时转头望去。 书房坐东朝西,此时正是黄昏,许酒站在门口,目光放在苏轻言身上,似有千言万语,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恒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再呆在这儿显然就不合适了,他用胳膊肘拐了拐苏轻言,揶揄道:“说曹操曹操到,好好把握机会,我先走了!” 离开书房时,还特意冲着许酒笑了笑。 许酒也还以他一笑。 苏轻言看着许酒,温笑道:“感觉好些了吗?” 许酒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只红着眼便朝着苏轻言飞奔过去,直直扑在他怀中。 苏轻言不懂许酒到底怎么了,任由许酒飞扑过来抱住自己,稳住身形,良久,才伸手轻拍她的背,低低问道:“怎么了?” 熟悉的药香味,熟悉的语调,无需试探,她知道,他就是苏迎。 刚刚来的路上,她碰到了梁愈,那时梁愈手上抱着一堆画卷,她因为走得太急,不小心同梁愈撞到,画卷散落在地上展了开,她忙帮着梁愈去捡那一堆的画卷,却在看到画卷的时候如遭雷击。 那一幅幅风景画卷起笔落笔的方式,她再熟悉不过。 梁愈好奇问她:“酒姐姐,你怎么了?” 她起身将手中的画卷递给梁愈,问道:“这画……是谁画的?” 梁愈接过她手里的画,道:“苏大哥画的啊,有什么问题吗?” 果真是他…… 暗影的消息没有错误。 许酒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没……没什么问题。” 梁愈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东西一般,拉着她到一旁的凉亭坐下,神神秘秘道:“酒姐姐,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看着梁愈将那一堆画卷放在桌子上,而后从那堆画卷中似乎在找着什么,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中抽出一卷,兴奋道:“找到了!就是这个。” 梁愈献宝似的将那幅画卷摊开,画上画着的是个红衣少女,手中持着软剑,微微抬着下巴,眉目间高傲又张扬,正是五年前的许酒,而看落笔的习惯,也正是苏迎所画。 许酒的手抚上那画,听得梁愈说:“这幅画可是苏大哥亲手作的,也是他笔下唯一一幅人物画,之前一直挂在苏大哥在知州府的书房里,酒姐姐,苏大哥真的很喜欢你。” 后面梁愈再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只记得当初跟他学丹青的时候,她喜欢画人,而他却只画风景,从来不肯画人。 她一度以为苏轻言不擅于画人,原来他可以将人画得这样传神。 许酒的头在他胸前蹭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你说你要娶我的话,还作不作数?” 苏轻言愣了愣,忙拉开许酒抱着她的手臂,手探上她的脉搏,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将自己的脸和许酒平视,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许酒看着苏轻言的脸,认真道:“我知道,你是苏轻言。” 暗影说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既然苏迎瞒着自己他的身份,那定是有他的打算,她已经确定他是苏迎便好。 第55章 成婚 许酒的脉象平稳, 没有任何异常, 可见身体并没有出现问题, 那就排除了她记忆混乱的可能, 虽说暂时还不知许酒是怎么了,但喜欢的姑娘眼巴巴望着自己,问他说过娶她的话还作不作数,苏轻言怎么舍得拒绝? 他早对她承诺过:若有来生, 白首不离。 只要她说想嫁, 他便马上就娶。 苏轻言眉眼含笑,低低道:“你想何时成婚?” 听得苏轻言这样回答,许酒眸子当即亮了几分, 道:“明天就拜堂!” 第74节 苏轻言眼底笑意更深, 温和道:“好!” 当晚,苏轻言拉着许酒去跟苏岩和梁晴说他们明天要成婚时, 苏岩和梁晴都惊呆了,以为以儿子的性格注定孤独一生,如今儿子却突然告诉她要成婚了!前段时间写信不是说只是带回来他们看看的吗? 消息来得太突然, 梁晴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缓过来之后便忙道:“好好好!我这就去操办。” 像是深怕二人反悔似的。 苏岩看着自己妻子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 眸色柔和,道:“我去帮你娘。” 他们夫妇二人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还是开明, 只要儿子喜欢,也不会去在乎对方的身世。 苏岩夫妇的态度,让许酒诧异了好一会儿, 原本以为说得太突然他们会反对。 厅中其余几人,却是在苏岩夫妇二人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进展着实太快。 “恭喜啊,苏大哥!”梁愈率先跳到二人面前,心中很是满意的想,一定是自己今天把苏大哥的画像给酒姐姐看了,她才答应嫁给苏大哥的。 顾恒搭上苏轻言的肩膀,揶揄道:“够快的啊!” 他离开时苏轻言还在叹息许酒躲着他,如今不过一个时辰,便来宣布婚事。 柳笑云也步上去,拉着许酒的手,笑得诚心:“恭喜你,酒酒。” 当然,许酒和苏轻言成婚一事,最高兴的还是暗影,终于不用再每日接受许酒赤.裸裸的目光,也不用担心许酒随时对自己动手动脚了,他心里是松了一大口气,不禁又把目光放在同许酒拉着手说话的柳笑云身上,她眼中是满满的真挚祝福,没有半点失落。 显而易见,柳笑云并不喜欢苏迎,那她又为何要用自己的寿命去替苏迎还魂? 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捉摸。 想了半日想不透,暗影干脆不想了。 宋遇今日去渝州晃了一圈,到月上枝头才回来,一回来便听着满屋子恭喜,他摇着折扇进门,嘴角噙着笑,道:“是有什么喜事么?” 梁愈跳出来回道:“酒姐姐和苏大哥明日成婚!我们喝完喜酒再去灵州。” “啪嗒。”他合拢手中的折扇,笑意凝固在唇角,半晌后才又咧开嘴拱手道:“恭喜二位!” ~~~~~~~~~~~~~~~~~ 因婚事突然,他们又赶着去灵州,苏轻言和许酒的婚礼便没有请多少人,就将灵溪谷简单布置一下,而后阖谷上下吃一顿饭。 不得不说,梁晴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 不过一晚上,谷中便贴满了大红喜字,挂满红绸罗缎。 嫁衣来不及重新做,梁晴便将自己当初出嫁时珍藏的那套嫁衣拿了出来,好在许酒的身量和她的差不多,也不用改,直接洗洗便能穿了。 许酒一大清早便就起来梳妆打扮。 柳笑云在一旁陪着她,看着她成婚,似乎比自己成婚还开心。 曾经年少时,许酒是京中贵女们最为羡慕也嫉妒的女子,她同她们这些女子不同,因着父母的宠爱,从小就活得恣意潇洒,喜欢便拼命对一个人好,不喜欢便可以毫不犹豫对人挥鞭子,开心了就大笑,愤怒了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脾气。如此鲜活率性,似乎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她吸引过去,而她们却不能如她那般任性,她们从小就被耳提面命,身为女子要矜持,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都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面对喜欢的人不能太过露骨,面对讨厌的人,也不能表现出半分厌恶,对谁都是笑意盈盈,知理豁达,她们表面上唾弃许酒那样的孩子,内心里却很是羡慕嫉妒。 柳笑云也不例外,她心中爱慕的人在许酒面前小心翼翼,许酒却从来都不曾多看他一眼,她每每看着那人在许酒粘着苏迎时垂下的眸子,便觉心底酸涩,知道许酒喜欢苏迎,她便故意在许酒面前同苏迎亲近,仿佛只有这样她心理才能平衡一些。 现在想来,还真是年少无知。 对许酒改观,是在父亲死后,她被山匪抓走,许酒和苏轻言去救她。 她那日虽然不大清醒,却也知道是许酒一路背着她下的山,甚至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了机关,下山后,她安然无恙,许酒却受了伤。 初时,她惊讶于许酒的做法,因为照着许酒以前的性子以及对她的厌恶,她没把她丢到山沟都不错了,怎么还会好好护着她? 也就是在那晚,她看到了许酒未在外人面前表现过的一面。 她那样从小被娇惯着养大的,以往每每受一点点伤便都会嚷嚷着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可这回她的伤比以往的都要严重,苏迎给她上药时她却一声不吭,咬牙忍着疼。 后来她问许酒,许酒说:“以往会嚷嚷,是因为那些伤并不重,就算我鬼哭狼嚎,他们也不会真的太担心,所以嚷一下也无妨。可这次伤得重,我不想他内疚担心,便就忍下了。” 她想了许久,还是问出憋在心里好些天的问题:“那时你为何要救我?” 许酒毫不在意到:“因为你如果有事苏迎会担心,我虽不喜欢你,平日里对你也不大友好,可也不想你真的有什么事让他难过。” 她似乎有些懂许酒了,也隐隐明白为何苏迎和那人都对她如此特别,她第一次不带敌意的去看她,这个姑娘看似跋扈,实际却比谁都善良,那段日子父亲过世,留下她一人在世上,如若不是许酒怕她想不开一直陪着她,她怕是过不去那个坎。 许酒和苏迎能修成正果,柳笑云是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她将身上的护身护取下来,带到许酒脖子上,道:“你成婚,我也没准备什么东西送你,这护身符是我爹留给我的,里头缝着的是先帝的遗诏,你们将来若是到了生死关头,能保你和苏大哥平安。” 听柳笑云这话,这护身符明显的是一道免死令牌,许酒忙将她取下来,还给柳笑云,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自己留着。” 柳笑云却坚持给许酒戴上,道:“我人又不在京城,也不会遇到什么能动用先帝遗诏的事情,留在我身上也是白费,倒是苏大哥在朝为官,有了这个东西,也多了一层保障。” 柳笑云如此说,许酒也没有再推迟,只抱了抱柳笑云,道:“谢谢你,柳姐姐。”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脚步声。 柳笑云忙将许酒的盖头盖上,道:“吉时快到,想是苏大哥来接你了。” 因着许酒没有家人,且苏轻言和许酒都在灵溪谷,便也没有外面那么多繁杂的流程,苏轻言将许酒接到正厅之后,由顾恒做主婚人主持婚礼,因为许酒的身体状况,他们倒也没有多为难她,只让他们拜完堂便把许酒送入了新房。 新娘送入新房后,新郎还得在外面应酬,苏轻言可就没许酒这么好运了。 梁愈和顾恒可是使了劲儿地灌他。 许酒乖乖坐在床上等着苏轻言,从中午时分,一直等到晚上,一动也没有动。 第75节 外面杯盏相碰的声音逐渐散去,门被打开了。 许酒突然就紧张起来,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有脚步声踏了进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接近,许酒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追逐十二年,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 耳畔传来喜娘笑盈盈的声音:“少爷,掀盖头吧。” 苏轻言应了一声:“嗯。” 盖头被掀开,光线亮了几分,许酒不适应地揉了揉眼睛,这才抬头看她的夫君。 红烛摇曳,苏轻言一袭红衣,清俊的眉眼带着浅笑看着她,便是换了张脸,在许酒眼里,他依旧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喜娘早已悄悄退下。 苏轻言看着许酒呆呆看着自己,突地就想起当年在书院时她毫不掩饰看着自己时的模样,他眸子中笑意更深,开口道:“饿了么?” 许酒呆呆点了点头,先前苏轻言已经让柳笑云送了些东西来给她吃,本来不饿的,可现在看到他就又饿了。 见许酒点头,苏轻言便又觉得是不是刚刚送的松溪太少了,忙又道:“想吃些什么?我帮你去弄。” 听得苏轻言这话,许酒看着他的目光炙热了几分,伸手拉住苏轻言的衣袖,嘿嘿笑道:“我想吃你。” 苏轻言窒了窒,随即眸子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语气也愈发温柔,道:“听话,先吃饱饭。” 这话在许酒耳朵里听来就是:“听话,先吃饱饭再吃我。” 她乖乖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喝过合卺酒后,苏轻言便去弄了些许酒喜欢吃的菜色和糕点端回房间让许酒先吃着,又让人去打了两桶热水来。 因为想着吃饱饭就能吃苏轻言,她三两下便将苏轻言弄回来的饭菜扫荡干净,又漱完口,丫鬟麻利的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走。 许酒见苏轻言还在屏风后的浴桶旁伸手探着水温,跑过去巴巴看着苏轻言,道:“我吃饱了。” 苏轻言看了她一眼,道:“嗯。” 而后又从袖间掏出一个瓷瓶,将瓷瓶打开,倒出里面的药水,这是柳笑云给他的,用它泡澡按摩能暂时抑制蛊虫。 许酒却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见他似乎忘了刚刚答应过她吃饱饭可以吃他的,又一次提醒道:“我吃饱了。” “我听到了,”苏轻言眉眼弯了弯,转头道,“把衣服脱了。” 把……把衣服脱了? 许酒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当即欢喜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想开车。。。 第56章 洞房 当许酒泡完澡从浴桶里爬出来已经是两刻钟之后, 水都有了丝丝凉意, 她原是想快快洗好便扑倒苏轻言的, 可苏轻言却叮嘱她务必泡足两刻钟。 也许是因为泡得太久, 又起得太猛,刚一站起来便觉得头部一阵眩晕。 她稳住身型,扶住浴桶,便听到苏轻言的声音自屏风外传来:“酒酒?” 带着浓浓的担忧。 苏轻言沐浴完许酒还未出来, 他便在屏风外等着, 听得里面水声哗啦之后,却又突然没有了动静,担心她不舒服, 便唤了一声。 许酒缓过神, 觉得好了些,穿了中衣本欲出去, 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转眼又换了副病弱的模样,连带着声音都有些虚:“我头好像有点晕, 你来抱我出去好不好?” 本就担心她的身体,听得她如此说, 苏轻言更是担心,也顾不得其他, 大步绕过屏风。 屏风围起的浴室里,许酒衣衫不整蹲在地上,湿透的发贴在背上, 一手扶着浴桶,正仰着头,一双眼水雾氤氲,无助地看着他。 表情装得再像,脸上的红晕却还是出卖了她。 苏轻言看着她的脸时,便知道了她打的什么主意,也没有拆穿她,只是无奈叹了口气,步过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问道:“好些没?” 许酒的手臂很快环上他的颈项,脸贴上他的脖子,低低道:“嗯。” 苏轻言能感觉到她的鼻息洒在他的颈项间,麻麻痒痒,隐隐还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清香,他眸色沉了几分,加快脚步走到床边,将许酒轻放在床上后便要离开。 许酒哪能放他走? 便是已经躺在床上,一双手臂也还是环着他的颈项不肯松开。 苏轻言无奈开口:“我去帮你拿帕子把头发擦干。” 头发湿哒哒的睡着确实不舒服,听得他还会回来,许酒吃吃笑了笑,才放心松开手。 许酒巴巴指望着擦干头发能把苏轻言吃干抹净,却不想,苏轻言给她擦完头发,放下帕子后,只淡淡道了句:“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说完,便在床的外侧躺下合眼,丝毫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思。 洞房花烛之夜,肖想了十多年的美人就躺在身侧,没有吃到他,许酒哪能睡得着? 可偏偏苏轻言像是累极了,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似是已经睡着。 他身上穿了一件红色寝衣,寝衣的领子处半开着,露出一半诱人的锁骨,越是这样若隐若现便最勾人,让人忍不住想扒了他的衣服,许酒本就想看苏迎的身子好些年了,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他就这样闭着眼躺在自己面前,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许酒嘿嘿笑了笑,小手不自觉地往他的衣领处摸过去,摸到了衣领处,许酒抬头看了苏轻言一眼,却见他丝毫没有反应。 第76节 她悄悄往他身边移了移,手拉扯住领子,轻轻将它扒开了些,满意看着他的锁骨完全呈现在她面前,虽说她想扒苏迎的衣服想了好些年,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她又抬眼看了苏轻言一眼,却见他依然没有反应,她的胆子更大了几分,似乎并不满足于光看锁骨,她又将他的寝衣领子往下拉了拉,白皙光洁的皮肤,匀称的肌肉…… 一路往下扯开他的衣襟…… 手偶尔碰到他的皮肤,似乎比平常要烫一些,她只当时自己的手凉了,也没在意,衣衫一直开到腹部,一路饱够了眼福,看着他结实紧绷的小腹,许酒不自觉地便摸了上去。 刚一触碰到他的腹部,手便忽然被一双大手包裹住。 许酒呆呆抬头,却见苏轻言看着她,眸色深沉,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又被逮到了…… 许酒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就想逃,可转眼一想,他们都成婚了! 管他呢,逮到就逮到,现在他是她的夫君,看看又何妨? 她嘿嘿笑着:“你醒了?” 苏轻言声音暗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许酒睡不着,苏轻言又何尝睡得着? 他不碰她,是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楚许酒为何突然答应嫁给他,他害怕她还没准备好,毕竟就许酒来说,他们之间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昨天早上她对他还很生疏。 她朝他下手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察觉,他以为她只是好玩,便没有动作,只任由她将他的衣襟一寸一寸解开,可他太过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也太过低估许酒对他的影响力,她的手每碰到他一次,他的自控力便崩溃一分,偏偏她的手又不老实地抚上他的小腹,若再不阻止,他怕会克制不住…… “知道呀。”许酒回到,反正都被逮到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翻身爬到苏轻言的身上,看着他的眸子,神情却突然认真起来,“我知道你就是苏迎。” 苏轻言蓦地一怔,她是怎么知道的? 许酒的手抚上他的眉眼,低低道:“昨日我看到你画的那些画了……” 一句话解释了所有,他怎么忘了,她对他的了解比他所知的要多得多,他们重逢第一日,她就认出了他的画,只是当时她以为那是苏迎在世时所画。 苏轻言嘴唇动了动,却原来是因为认出了他,所以想要嫁给他么?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 许酒收回手,将头埋在他胸前,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这才感觉到苏迎还是真真实实活着,心底安定许多,她又道:“你不承认你是苏迎也没关系的,既然你现在是苏轻言,那我以后爱的人便就是苏轻言了,你变成什么模样,我便爱什么模样,你变成谁,我便爱谁,这一生,我赖定你了。” 苏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的执着,也知道自己前世伤她太深,所以以另外一种身份活下来,便只想用另外一种身份去护她爱她,让她忘了他,可他似乎忘了,她骨子里比谁都执着,认定了的事情和人,便到死都不会变。 他忽然又想起救出柳笑云的那个夜晚,她问他,他是不是喜欢她这样的姑娘。 那时候他尚还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便一直没有回答她,可到后来,他看清自己的内心时,却再没了机会回答她。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让他还有机会跟她说出前世没有来得及说的话。 他的手抚上她的头,低低唤了声:“酒酒。” 听得苏轻言这样唤自己,许酒便知道,他是默认了,闷闷应了声:“嗯?” 语音中似乎有些哽咽。 苏轻言的手抚上她的脸,却发现手下一片温热湿润,她竟是哭了。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除去自己死的那日,她还从未哭过。 苏轻言的心底突然柔软无比,柔声道:“抬起头来。” 许酒却将头埋在她胸前直摇头,她才不要让他看到自己哭的模样。 苏轻言低叹:“我有话想同你说……” 末了,又加了句:“想了很多年了。” 听得苏轻言这话,许酒才把头从他怀中抬了起来,抬头便对上苏轻言温柔的似乎能将人溺毙的眸子。 苏轻言看着许酒泛红的眼,一字一句道:“我爱你……很久很久以前便爱了。” 许酒一时怔住了,愣愣道:“你……你刚刚……说……说什么?” 太过不敢相信,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她追逐了几十年的人,说很久以前便爱她了,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即便是他临死前对她许下了来生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即便是他今生又主动求娶于她,她都未曾想过他会爱上自己,只以为他是觉得亏欠,只以为他是想弥补她。 见许酒颤抖着唇不敢相信的模样,为了一份得不到回报的感情倾尽所有却从不后悔,苏轻言越发懊恼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有多瞎,才辜负了这么好的姑娘。 他翻身将许酒压在身下,吻住她的唇,他的吻,很温柔,又很小心翼翼,似怕吓着她一般。 许酒大脑一片空白,睁大眼睛愣愣看着苏轻言低垂的睫羽,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这也是她最为迷恋的香味,她的手不自觉环上苏轻言的脖子,拉进自己和他的距离。 良久,苏轻言才松开许酒,苏轻言的手抚上许酒的脸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又一次道:“我爱你,爱了好些年。” 眼眶酸涩,多年执着终于有了回报,她一直追逐的那个人回过头说爱她,明明该是幸福的笑,她却哭了出来。 苏轻言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许酒已经泣不成声。 见着许酒低泣,苏轻言再度倾下身,止住了她的呜咽声。 芙蓉帐暖,红烛摇曳,床上的二人衣衫半褪。 苏轻言的唇一路下移,游移到许酒的锁骨上。 平常再大胆,到底还是未经过人事的小姑娘,许酒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半闭着眼,既觉害怕,却又不想苏轻言停下来,手抱着他的背也不知是想抱紧一些,还是想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  先开一半 第77节 第57章 放手 感受到许酒的无措, 苏轻言停下动作, 将她拥入怀中, 轻抚着她的背, 道:“你若是不想,我……”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许酒堵住嘴,她的手臂环着他的颈项, 亲吻的动作生涩而笨拙。 偏偏就是这样的笨拙, 让他越发无法把控。 “酒酒……” 苏轻言叹息,眸子又沉了几分,抱住许酒, 加深了这个吻。 “我爱你……” 苏轻言一路下移, 所过之处,仿佛被火燎一样, 许酒脑袋浑浑噩噩,既害怕,又期待, 她半闭着眸子,紧咬着唇。 ~~~~~~~~~~~ 那头芙蓉帐暖, 沈容这头却是满室寒意。 昨日宫中突然有人传来消息,说皇上要彻查当年二皇子落水真相。 沈容被昨日便被召进宫中, 整整被审问了一天一夜,好在当年的事情并非他直接下令,他这边抵死没有承认, 只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皇上便只能罚他一年俸禄,闭门思过半年才放他回府。 刚一出行云殿,便见有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公公站在门口。 他似专门在等沈容,见他出来,便忙忙迎了上去。 那公公面皮白净,上去便朝着沈容行了个礼:“奴才小扇子见过恒王殿下。” 这个公公沈容有印象,是太后身边的大公公刘全安的弟子,他顿住步子,问道:“何事?” 小扇子从袖中掏出一份信笺恭恭敬敬递给沈容,道:“今日小扇子奉太后娘娘令出宫采买,碰到殿下府中的管家,管家说又急件给殿下。” 信件是宋遇送过来的,是酒酒有新消息吗? 沈容接过信件,道:“有劳公公了。” 那小扇子忙道:“不敢不敢!奴才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出宫的马车上,沈容去掉信封上的火漆,将信件抽出来。 信件上的内容却是让沈容面色如霜。 许酒和苏轻言三月初八成婚。 简简单单几个字。 三月初八…… 那便是昨日已经成婚。 沈容手上青筋暴起,原本他最担心的是那个同苏迎长得一模一样的江公子。 却没想苏轻言的动作竟那么的快,前两日宋遇送回来的信件中这二人的关系都没有进展,依酒酒的性子,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意嫁给他? 良久,他才揉了揉眉心。 ~~~~~~~~~~~~~· 沈容回府的时候,老管家和一干下人都兢兢战战的站在门口候着。 见得他们家王爷的面色铁青大步跨进府中,管家立马跟了上去,其他几人看沈容的面色就知道那信件上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了,直到沈容走远,几人才松了一口气。 厅中,地上的杯子碎了一地,府里的婢女也都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沈容正坐在主位上,素来温和带笑的眉眼此时面如寒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一声一声,敲得那些跪在地上的丫鬟浑身发颤。 老管家跟着沈容的时间久,在沈容面前也算少数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之一,他挥了挥手,让那一干吓得已经脸色发白的丫鬟们退下,上前问道:“爷!发生何事?” 沈容停止敲击桌面,看着老管家时,虽还是冷着脸,开口的语气中却又带着几分苦涩:“酒酒成婚了。” 老管家愣了一愣,道:“小姐她……成婚了?” 难怪那时说是加急,却原来宋遇送回来的信件里面是这些内容? 沈容揉了揉眉心,道:“就在昨天。” 老管家也是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依小姐的性子,怎么会放下苏……” 他话未说完,沈容便就突然站起来,道:“准备马匹,本王要亲自去趟渝州。” 他这话,可是把老管家吓得一个激灵,忙跪下道:“殿下三思啊。” 沈容见老管家竟不动,当即怒道:“听到没有?本王要去渝州。” 老管家可算是沈容身边最为他打算的一个,他自然知道小姐对他们家王爷的重要性,可再怎么重要,也比不得他们家王爷的前途和性命重要啊,他忙磕头,道:“老奴知道小姐成婚爷心里着急,可今早陛下才下令让您闭门思过半年,您若是抗旨,后果不堪设想啊!” 老管家的话,如一桶冰水,将沈容头上的怒火彻底浇熄,浇了个透心凉,却也叫他冷静了下来。 他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是啊,现在父皇本来就动了把老五接回来的心思,还有一个看似沉迷琴棋书画无心朝政,实则深不可测的老六,这两人的母族势力都比他强,在父皇面前也比他受宠,前些日子六部换血,换上去的人也大多不是他的,再加之这几日二皇兄的案子被人推波助澜浮出水面,父皇本就对他不满了,他若是再公然抗旨,只怕会彻底失去机会。 不仅渝州不能去,现在他是连灵州都去不了了,可是酒酒成婚,若就让他放手什么都不做,却又实在不甘心。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动了诛杀苏轻言的念头,可这个念头仅仅动了一下便被他压下去了,父皇现在正宠信苏轻言,将灵州水患一事都全权交给苏轻言处理,甚至连酒酒跟苏轻言一起去灵州也是父皇亲自下的圣旨,他的心思父皇素来知道,若是苏轻言在和酒酒成婚后不久便遇刺,那父皇定然第一个便会怀疑到他头上。 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沈容的手几乎要将手中的瓷杯捏碎。 苏轻言和许酒成婚、还有二皇子溺亡一案浮出水面同一时间发生,沈容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第78节 好半晌,他才淡声开口,道:“派人去查查是谁将二皇兄的案子拉扯出来的,还有……” 他说到一半,却是再没说了。 老管家在一旁恭恭敬敬道:“还有什么?” 他摆了摆手,道:“罢了……” 老管家见沈容冷静下来,试探性开口询问道:“那小姐那边呢?” 沈容想起许酒离开那晚跟他说过的话,只怕他现在如果动了苏轻言,不仅父皇不会放过他,就连酒酒也会恨上他吧? 他顿了顿,道:“酒酒那边盯着他的人先撤了吧,让宋遇一人继续盯着他们就行。” 听到沈容说,管家却是愣了愣,他原以为殿下只是不去看许酒了,却没想他竟是连护着许酒的暗卫都要撤回来,是打算彻底放弃小姐吗?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领命退下。 厅中空无一人,沈容看着手中的信件。 他并没有放弃许酒,只是暂时放手罢了,许酒和天下他都想要,如果今日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便也不会有这诸多顾忌,连杀区区一个工部侍郎都不敢杀,刚刚他才想明白也只有得到天下,他才能将许酒困在身边。 现在便就先放任她在苏轻言身边呆着,待得以后他君临天下,定会让许酒风风光光回到他身边,陪着他看这天地浩大。 ~~~~~~~~~~~~~~~. 许酒醒来时,已是正午,窗外的阳光细细密密照在她身上,她翻了个身,却觉得身上酸疼得厉害,而枕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以前她追着苏迎跑的时候,从未想过像他那般清清冷冷的人也有如此如狼似虎的时候,想起昨晚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上,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整整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她再也受不住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才肯放过她,又将她抱过去替她将身上清洗干净才入睡。 这一觉,她睡得前所未有的好,一夜无梦。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许酒忙将头塞到被子里。 苏轻言拿着药膏进来的时候便见许酒将头捂在被子里,整个被子缩成一团。 想起昨晚自己索求无度,他便觉得又有些后悔,她现在的身体本就不如往常,他却不知克制…… 长腿步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唤了声:“酒酒?” 背子里的人儿滚了滚,闷闷应了声:“嗯?” 他伸手拉了拉被子,笑道:“起床了……” 许酒的被子滚了一滚,却还是没有钻出被子。 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忙拉了拉被子,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被子里的人似乎摇了摇头,而后她的声音又从被子里传来,“你……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我害羞……” 噗……如此可爱! 苏轻言险些笑出声来,可声音却是一本正经:“听话,今日还要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听得苏轻言又要带她去好玩的地方,许酒才从被子里探出头。 一探出头便见着苏轻言含笑的眼视线再往下移便看到他的唇,想起昨日吻他时的感觉,她忍不住又舔了舔唇,强忍住扑上去再亲他的冲动,呐呐道:“去哪儿?” 看着她盯着自己的脸舔唇的动作,苏轻言喉间一紧,弯下身在她唇上点了点,才道:“你起来便知道了。” 才点一下就离开…… 许酒觉得不够啊…… 美色面前,也忘了害羞,她伸出手臂,将苏轻言的脖子勾下来,唇贴上他的。 苏轻言抽了口气,她的衣衫随意披在肩上,刚醒来时的神情妖媚又慵懒,手臂不自觉的困住她的腰身,加深了这一吻。 良久,二人才松开彼此。 许酒趴在苏轻言身上不肯下来,以往的时候她便一有机会就使劲儿撩他,但总归会注意点儿尺度,如今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撩他了。 苏轻言温笑看着她,问:“现在不害羞了?” 许酒嘿嘿笑道:“美色当前,就该扑上去,再害羞就要遭雷劈了。” 什么话都是她在说。 苏轻言看着她胸前若隐若现的红色印记,想起昨日自己的情不自禁,柔声问道:“还疼么?” 许酒苦着脸道:“疼~” 苏轻言松开许酒,将手中的药膏拿出来,道:“我去弄了些药膏可以缓解疼痛,来帮你擦擦?” 许酒窒了窒,想起昨晚,哪还敢让他帮忙擦药膏,忙道:“那我不疼了!对了,你昨日不是说今天一早便要走的吗?” 见许酒故意转移话题,苏轻言也未再坚持,反正以后他多的是机会帮她擦药,便将手中的药膏放在床边桌子上,道:“早上赶路怕你太累,明日再走了。” 本来准备今日一大清早便走,可昨晚折腾到太晚,他舍不得她再赶路,便就延迟了一天。 许酒看着苏轻言清俊的眉眼、温柔的笑意,这两日所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做梦一般,如果真的是梦,那她情愿不要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开车,我好方,好担心被请到局子里喝茶嘤嘤嘤~~~~ 最近严打,实在担心去喝茶,我把肉肉替换掉了嗷!想看的小伙伴可去微博私戳我嗷!2017.4.5留。 ps:今晚公司有个培训,会比较晚下班,请假一天,明晚再更新!么么哒! 第79节 第58章 庙会 苏轻言所说的好玩的地方便是渝州城内的庙会。 庙会一开, 八方来拜, 今日天气甚好, 渝州城内熙熙攘攘, 比起两日前他们来时要热闹许多。 许酒一手拿着糖葫芦和糖人,一手牵着苏轻言穿梭在这热闹的人海中。 在她的记忆里,这似乎还是第一次跟苏迎一起逛庙会。 京城里每年腊月也会有一次庙会,整整举行三天三夜, 儿时许酒最爱的便是那三天, 满满的人气,而苏迎也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便是春秋两季, 大红狐裘也未曾离过身, 似很怕冷,人也总是冷冷清清, 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儿活气。 许酒便总想着把苏迎也拖去庙会,给他沾沾人间的烟火气。 可苏迎似乎很厌恶这种热闹,不管她怎么软磨硬泡, 软硬兼施,都从来不肯跟着许酒去, 一直到二人阴阳相隔,都未曾一起逛过庙会。 是以, 今日苏轻言主动说带她来庙会,着实让她欢喜又意外,也算是圆了当年一直没能跟苏迎在这热闹的人海中携手的愿望。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 怎么也不肯放开一步。 苏轻言也未觉累,只任由许酒拉着他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偶尔替许酒挡去汹涌的人潮。 逛了一圈,许酒在一个面塑的摊儿旁停了下来,脚步再也移不开。 摆摊的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异族服饰,皮肤白净,柳眉凤眸。 摊桌上摆着调好各种色彩的糯米面儿,只见那女子拿着面团在手中几经捏、搓、揉、掀,一个小小的人儿便初具雏形,而后再用小竹刀点、切、刻、划、塑成人儿的身、手、头面,最后又披上发饰和衣裳。 顷刻之间,那面团儿便成了婀娜多姿、绯衣飘飞的仙女,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瞬间便会飞天而去。 女子将捏好的面塑摆在摊桌上,才懒懒抬眼:“要捏吗?” 神情淡漠,同周围摊贩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同样的,她桌子上摆着的精致面塑和同其他人粗糙面人形成鲜明对比。 许酒开口问道:“姑娘,你看看,能帮我们捏照着模样一对吗?” 她想的是捏一对儿,把自己的送给苏轻言,而苏轻言的留在她身边随身携带,这样就算是将来他们二人有事情暂时分开几天,也有个念想,可以随时拿出来解相思之苦。 那女子淡淡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二十两一个,拒绝讲价。” 她倒真开得了口,难怪如此精巧的手艺,摊前却没有一个客人,可再看看她摊桌上比别人精致许多的面人,许酒还是点头,道:“捏。” 那女子也没再废话,听得许酒说捏,便抬手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站着别动。” 说完,便拿起桌子上彩色的糯米面儿开始动手。 不过一刻钟,许酒和苏轻言二人的面人儿便初具雏形,女子又细细看着二人,动手点、刻他们的五官。 小半个时辰过去,两个面人终于捏好,不到巴掌大小的两个,一个一袭黑衣,负手而立,面容清俊,一个一身红衣,亭亭玉立,秀丽灵动。 简直就是苏轻言和许酒二人的缩小版。 许酒兴奋地接过两个面人儿,越看越觉得喜欢。 苏轻言看着许酒拿着面人爱不释手的模样,眉目浅笑,素来清冷的眸子中溢满温柔,从身上拿出银票递给那异族女子,二人方才相携离开。 未走几步,便碰上巡街的队伍。 队伍以雄狮为前导,宝盖幡幢等随后,在便是数来宝、耍中幡、秧歌、高跷等,音乐百戏,诸般杂耍,热闹非凡。 人群朝着这边移动,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瞬间拥挤起来,几乎是寸步难行。 许酒停下脚步看着热闹的表演。 人来人往,苏轻言拉过许酒,将她护在怀中,以免她被人群挤着。 人潮越来越汹涌,苏轻言却用自己的手臂给许酒隔出了个小小的空间,这样被苏轻言护着,许酒只觉得分外的安心,嘴角都快捏到耳根上,再看那节目,又觉得远远没有身后那人能吸引她,她握着手中的面人,悄悄转过身,面对着苏轻言,看着他清俊的面容,又悄悄踮起脚尖,朝着他的脸凑过去。 此时,苏轻言只在注意周围的人潮,也未注意到怀中之人的动静,突然间,只觉得脸上一阵柔软的触感。 回过头,却见许酒手中握着面人,眉眼弯弯,正得意地笑看着自己,表情像极了偷到腥的小猫儿。 他眸色一沉,将许酒搂得更紧了几分,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只带着她缓缓移出拥挤的人潮。 “啊……对……对不起。” 刚一出人潮,便有一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撞到了苏轻言的身上,那小男孩衣衫褴褛,肤色却很是白皙,瘦瘦小小,一撞到苏轻言,便慌忙道歉,像是怕极了眼前这人。 许酒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苏轻言却已经抓住小男孩儿的手腕,冷声道:“拿出来!” 那小男孩似不明白苏轻言说得什么一般,只愣愣看着他,道:“什么拿出来?” 苏轻言也未跟他废话,一手扣着他的手腕,一手直接从他的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淡淡道:“跟我去见官。” 许酒见着那钱袋时,着实吃了一惊,这少年竟然能从苏轻言身上偷走钱袋! 那少年一听说苏轻言要报官,当即便想挣脱苏轻言的手逃走,可偏偏苏轻言将他的手腕捏得极紧,任他怎么挣了挣脱不掉。 眼见着苏轻言就要拉着他就要往官府方向走,他当即大哭大闹起来,嘴里还喊道:“非礼啊!!非礼啊!!有人非礼啊!!” 他的嗓门极大,刚一喊出声,街上的众人皆往这边望过来,却只见一眉目冷清的男子拉着一个瘦弱少年,那少年似想从那青年男子手下挣脱,众人看着热闹,却没有一个人去帮忙。 听得他喊非礼,许酒和苏轻言才察觉不对劲,哪有男子动不动便喊非礼的? 果然,那男子刚喊没两嗓子,便有一清清冷冷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不知舍妹是哪儿惹到公子了,公子竟要扣着她的手腕不放?” 声音有些熟悉,许酒看过去,却见周围的人皆都做鸟兽散,而刚刚给她们捏面人的那异族女子正冷着脸站在十步开外! 舍妹?这小乞丐是女的?许酒看着那小乞丐的眼神立马多了几分防备,手也握上手腕间的软剑。 第80节 苏轻言一听这小乞丐竟是个女的,忙的放开小乞丐的手腕,那小乞丐一个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许酒趁机用软剑抵住她的脖子。 巡城大部队已经走远,远到再听不到乐声,周围余下几个看热闹的一见这都已经开始拔剑了,也顾不得再看热闹,纷纷逃散。 脖子上还被长剑抵住,那小乞丐眼眶通红,转身对异族女子求助:“阿姐,你救救我!我不想坐牢。” 说话间,“咚~~”的一声,一枚碧色玉簪自小姑娘身上掉到地上。 那玉簪通体碧绿,尾端雕刻着四叶草的花纹,竟是苏迎母亲的那枚玉簪。 眼见玉簪掉在地上,那小乞丐缩了缩脖子,也顾不得许酒的剑就抵在她的脖子上,急忙伸手便要去捡。 而苏轻言却是先她一步将玉簪捡了起来,下意识去看许酒的神情,果然,她面色苍白。 当即也顾不得地上那小乞丐,扶住许酒的手臂担忧道:“酒酒?” 小乞丐听到苏轻言唤“酒酒”,又抬头看了眼拿着软剑逼着她脖子的许酒,却见她煞白,像是失了神,她忙趁机从许酒软剑下逃了出去,躲到她阿姐身后,道:“阿姐,他们欺负人!” 却不想,她阿姐的眼睛却也是直勾勾听着那枚玉簪,好半晌,才转头看着她,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凌厉:“这玉簪打哪儿来的?” 看阿姐似乎认识那玉簪的模样,小乞丐愣了愣,最后却还是老实交代:“从……从这位公子身上拿的。” 刚刚她从苏轻言腰间拿下钱袋时,便顺道摸了摸里面,感觉到这枚玉簪应该挺值钱,便将它单独收了起来,却不想,还是被掉出来了。 看到那玉簪,许酒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在青州那晚的梦境不断在脑中徘徊。 是她将带了断肠的玉簪和相思送给苏相才让苏家灭门,懊悔和自责啃噬着她的心脏,她的神智越来越恍惚。 见着许酒神色不对,苏轻言便知许酒定是又想起那些过往,他也无心去管那个小乞丐和那异族女子,忙将许酒拥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抚:“酒酒……我还在……什么都别去想……” 熟悉的药香味让许酒回过神来。 她伸手抱住苏轻言,抱得很紧很紧,头埋在苏轻言怀中,低低抽泣:“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 苏轻言轻抚着她的背,不断安慰:“不是你的错……乖……别胡思乱想。” 而那头,异族女子听小乞丐说簪子是苏轻言的,顿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声音再不是刚刚的冷清,而是带着几分欣喜:“敢问公子,可认识苗玉?”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又卡了八个小时,我大约是废了/(ㄒoㄒ)/~~ 唔~~~另外,鉴于豆子手速很不稳定,有时候时速一千多,有时候时速一百多,所以我常说的晚上更新可能就是半夜一两点或者三四点才更,宝宝们别等那么晚,豆子保证,只要说晚上更的,当晚通宵都会撸出来,大家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看就可以了。(づ ̄3 ̄)づ╭?~ 第59章 苗青 好一会儿, 许酒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却不想, 刚一平静便又听得那异族女子问:“敢问公子, 可认识苗玉?” 许酒下意识地抬头看苏轻言的反应,却见苏轻言面色冷漠如常,淡声开口:“不认识。” 作为苏迎,他的确应该认识苗玉, 可苏迎已死, 苏轻言不可能会认识被软禁大半辈子的苗玉。 许酒在苏轻言身后也一脸防备地看着那女子。 苗玉是苏迎的母亲,和苏轻言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她为何又突然问这个问题?她到底是谁的人? 就连着那女子身后唤她姐姐的小乞丐也是一头雾水。 感觉到二人并不大友善的目光, 那异族女子也没在意, 只淡笑着解释:“你们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刚刚那枚玉簪,我看着像是我二姐苗玉的东西,你们不认识我二姐, 那能告诉我簪子是打哪儿来的吗?” 听得她的解释,苏轻言才又上下打量着那异族女子, 肤色白皙,柳眉凤眸, 发间插着一枚银杏树叶花纹的簪子,倒是和记忆中的母亲有两分像。 记忆中母亲几乎从不提起苗家的事情,唯一一次提起还是当初他的第一任夫子离府的时候, 她请求夫子帮忙回灵州看看她的父母。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母亲是灵州人苗家的人,后来母亲过世,苗家被父亲毁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被抓,其他人也一蹶不振,他救出他们送回灵州的时候,又从灵州百姓口中又多知道了一些苗家的事情。 苗家是灵州的蛊师家族,人人擅施蛊,而当中天赋最高的,要属那一任的大蛊师苗兰。 蛊师家族以女子为尊,大蛊师也多半是女子,便是将来成亲,也必须是男子入赘,而偏生苗兰看中的是那时的太子,便将大蛊师一职传给了妹妹苗玉,自己随着太子进了京,可苗玉虽与苗兰为双生,却从来都对下蛊不感兴趣,只喜欢钻研香料,不过第二年,苗玉也辞任了大蛊师一职,进了京城。 苗家有三姐妹,还有一个小妹苗青,年纪虽小,天赋却是极高,不知为何,她在苗玉走后,也偷偷一人离家出走,任人怎么找也找不到,五年前,消失多年的苗青不知为何突然回了灵州,继任了大蛊师一职。 她唤苗玉二姐,那便是说,她也许就是他要去找的当今大蛊师苗青? 可看着似乎不大像,苗青现在最少也应该有三十来岁,而这异族女子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 思索片刻,苏轻言还是淡声答道:“这簪子是前些日子一个友人送的,不过他告诉在下,这簪子曾是苗家前任大蛊师苗兰最为喜欢的物件,并没有提及叫苗玉的人。” 听得苏轻言的话,许酒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对苗家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只在先前沈容同许酒说过,那簪子是苗玉的信物,后送给苏相,最后却不知为何又要了回去,怎么又变成了沈容母妃的东西了? 她又看了眼那异族女子,只见她眼中满是不屑,道:“那苗兰不过是个偷了二姐东西的小偷,还真当着簪子是她的了?” 苗家人都知道,苗青从小和二姐苗玉感情极好,却是极其厌恶大姐苗兰,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从这异族女子的反应看来,她大约就是当今的大蛊师苗青了。 苏轻言面部柔和许多,见苗青眼中的不屑,便知她定还有话要问,只静静听着。 许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出声,只紧紧拉着苏轻言的手,似在安慰他。 苗青心底很失落,初初看到簪子时,她原以为苏轻言同二姐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却不想,他根本都不认识二姐,看着苏轻言手中曾经被二姐视为珍宝的东西良久,苗青才又出声,试探性道:“公子可否将那簪子卖我?出多高的价钱都可以!” 没想苗青想买簪子,许酒抬头看苏轻言的反应,苏轻言像是早料到苗青会买那玉簪,他直接将玉簪递给苗青,道:“姑娘若是喜欢,簪子在下可以送给你,分文不取。” 似乎没有料到苏轻言这么好说话,苗青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苏轻言的簪子,忙声道:“多谢公子!” 苏轻言笑笑,再度开口:“不过……在下还有个请求。” 早明白这世间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道理,苗青也没有多诧异,抬头看着苏轻言道:“什么请求?” 苏轻言拉过许酒,道:“在下看姑娘的服饰像是从灵州过来,实不相瞒,在下此次也正要去灵州,除去一些公事以外,还想找个人,不知姑娘能否帮在下找一找那人。” 第81节 只是找人这么简单?苗青愣了愣,才问道:“公子想找何人?” 苏轻言淡淡笑了笑,道:“灵州蛊师家族的大蛊师,苗青。” 虽猜到她可能是苗青,可毕竟她没有亲口承认,苏轻言也不大敢确定。 许酒诧异看苏轻言,他找大蛊师做什么? 苗青也很诧异,他找她做什么?顿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就是苗青,你找我何事?” 果然,她就是苗青。 苏轻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牵住许酒的手,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 渝州的杏花村酒家建在闹市中央。 雅间内,苗青看着许酒的手腕,里面隐隐有红色蛊虫游移,蛊虫并不是很大,苗青一眼便看出那是寻心蛊。 被施蛊者最是受不得刺激,难怪不得苏轻言刚刚看到许酒神色不对时那么紧张。 许酒对蛊虫不了解,也不知道自己中了蛊,只一脸莫名的看着二人,她也看着自己的手腕,只见除去好些年前突然出现的那条红色血丝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这血丝最近好像更清楚了些,她隐隐觉得苏轻言找大蛊师可能和她有关系。 只是苏轻言没说,她便也没问。 良久,苗青收回目光,对着正抱着水果吃得正欢的小女孩道:“阿静,姐姐突然想吃城北的桂花糕了,你去帮姐姐买一些可好?” 小女孩便是刚刚那小乞丐,名叫苗静,是苗青三天前捡到的一个乞儿,年约十五六岁,失了记忆,这个名字也是苗静给她娶的,在遇见苗青之前,她似乎专靠偷盗为生,苗青收留了她,并不允许她再投偷东西,不过习惯使然,她见到钱袋,总是还忍不住伸手。 苗静听得苗青的声音,从半个香瓜中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看了苗青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抱着香瓜出了门。 苗青又看了看许酒,笑道:“阿静比较调皮,许姑娘可否去帮忙盯着她一些?” 她这明显是要支开许酒,许酒转头看苏轻言。 苗青支开许酒,定是有些关于寻心蛊的事情要说,又不能当着许酒的面说。 苏轻言温笑对着许酒道:“我刚好也想带些糕点回去给阿娘尝尝,你去帮我买点儿,可好?” 他居然也要支开她和这什么大蛊师独处一室? 许酒不满地瞪着苏轻言。 见她这模样,苏轻言失笑,附在她耳边温柔低语:“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许酒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明白她醋了,所以在同她保证吗? 一句话,便让许酒的不满瞬间消散,眉目也舒展开来,他在她耳边低语,离她如此之近,她毫不犹豫凑上苏轻言的脸亲了一口,这才拿了个苹果在手中,出了门。 直到许酒出了门,苏轻言才收回目光,道:“我夫人身上的蛊毒,可有解?” 听到苏轻言的声音,苗青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现在的孩子都这般大胆了吗?毫不避讳地在人前亲热!再看苏轻言,许酒走后,他眸中再没了那份温柔,仿佛刚刚温柔的在许酒耳边低语的那副画面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苗青拿着杯子上的水喝了两口,垂下眸子,敛去眼底的惊愕,道:“有是有,不过还要再等两年,现在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担心出意外。” 还要等两年…… 苏轻言蹙眉道:“这两年间,可有办法能抑制住她身上的蛊毒?” 柳笑云能抑制,却也跟他直言,以她的能耐,只能压制半年,两年的时间,着实太久了些,可他也明白,解蛊这种事情不能急。 苗青点了点头:“我倒是可以帮她先压制着,如果她不受什么重大刺激,两年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 能先压制就好,苏轻言对着苗青诚心道:“多谢!” 苗青抚着手中的玉簪,淡淡笑了笑,随即又开口道:“不过我得先回灵州准备些东西,你十天后带着她去苗家村找我便好。” 说完,她又看了苏轻言一眼,道:“不过我先跟你提个醒,这蛊毒虽能解,却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你……得先做好心里准备。” 第60章 挑逗 苗青素来是个行动派, 同苏轻言说好之后, 她便要去准备东西回灵州。 临走前, 她又摇了摇手里的玉簪, 对苏轻言道:“多谢了!” 苏轻言微微垂首道:“不过一枚玉簪,前辈答应救在下夫人,应该是在下多谢前辈才是。” 苗青生得年轻,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出头, 在没确定她的身份之前, 他便姑娘姑娘的叫了,如今确定了她就是苗青,仔细算来, 她应该是他小姨, 那“姑娘”二字他就再也叫不出口,便改口叫了前辈。 苗青道:“这玉簪于你们来说并无甚特别, 但于我来说算是无价之宝,救你夫人也不过是作为一点报答。” 苏轻言淡淡笑了,也未再多言。 苗青又交代了苏轻言一些注意事项, 苏轻言一一记下。 交代完该交代的,苗青便告辞离开。 苏轻言起身送苗玉到门口, 刚一开门,便见着一人一袭灰色长衫站在不远处, 他手中正推着那副黑框眼镜,看着他和苗青很是诧异。 他送走苗青回到雅间的时候,刘华已经老神在在坐在桌子边上喝着茶。 见苏轻言回来, 他冲他揶揄道:“刚成婚就丢下你夫人在这儿同旁的女子私会,真看不出来苏大人是这种人啊。” 苏轻言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并未在意刘华的揶揄,只问道:“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刘华有些无趣地道:“如你所愿,沈容被陛下罚了半年禁闭,短时间内是不会来打扰你和你夫人的甜蜜生活了。” 苏轻言低笑:“那便好。” 第82节 刘华笑道:“故意在成婚前一日让人将我给你的消息传给皇上,让皇上大怒,急召沈容沈容进宫,使得他手下的消息送不到他手中,等他出宫得到消息时,你们已经完婚了,他也脱不开身来搅乱你们的婚礼,我说你可真能算计的,只是可惜,现在证据还不足,这些惩罚对沈容来说不疼不痒,需不需要我们再查下去?” 苏轻言却道:“不必,陛下向来多疑,如今他对二皇子的死因已经起了疑心,肯定会派人深查,暗影阁的人再查下去怕是会惹怒陛下。” 刘华自然也知道,陛下未必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放到他面前的,这次不追究,不代表会放任他们的人去查这件事情牵扯出更多的事情,暗影阁的确不宜再查下去,便也没有再提这一茬,只又转了话题:“对了,前两日你还让我去找的玲月我也找过了。” 苏轻言抬眼道:“怎么样?” 那日听得玲珑说了玲月能解酒酒身上的寻心蛊,晚上刘华来找他,他便顺便请他帮忙查查玲月这个人,没想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刘华道:“她是凤阁代理阁主的亲妹妹,长居灵州,半个月前,凤阁的代理阁主突然被撤职,换了个人,而玲月也被凤阁的人追杀逃走,如今下落不明,凤阁的人还在找她。” 苏轻言疑惑道:“代理阁主?” 刘华道:“嗯,他们的幕后主人现在也没有人知道,通常都是由代理阁主传递命令,新任代理阁主上任的第一个命令便是杀玲月。” 凤阁的人在追杀玲月,而那个给许酒下寻心蛊的女子临死前告诉他,沈容要杀玲月,让他帮忙保住玲月。 苏轻言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性便是沈容就是凤阁的幕后主人,想起三年前将自己头颅砍下来的那群黑衣人,苏轻言眸色沉了沉道:“暗影阁有没有可能查到凤阁的消息?” 刘华当即自豪道:“那是自然!这世上就没有暗影阁查不到的东西,只有他们不想查的东西。” 听刘华如此说,苏轻言才道:“还有三件事情需要麻烦暗影阁帮忙查一下。” 三件事情…… 刘华愣了愣,心道:你还真的不浪费这块暗影诏令啊,吩咐起来都不带眨眼的。 嘴上却笑道:“苏大人请说。” 苏轻言也看出刘华心底的错愕,然而,能用的资源不用,也着实对不起那块暗影诏令。 他给刘华倒了杯水,道:“第一件,三年前苏相之子苏迎在宣华门前被一群黑衣人截杀。” 刘华接过水杯,道:“你想查那群黑衣人是谁的人?” 苏轻言点了点头,又接着道:“第二件,前些年几位皇子接二连三出事,请暗影阁帮忙查一查,是否凤阁所为。” “这个没问题,”刘华端起茶杯,道:“第三件呢?” 苏轻言道:“凤阁的幕后主人。” 刘华想了想,终是应下:“没问题,不过这些事情年代较久,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苏轻言诚心道:“谢谢。” 便是那些事情和沈容无关,查清楚之后也对他们没有坏处,若是这些事情和沈容有关…… 皇帝能容忍自己儿子养杀手组织,却不一定能容忍这个杀手组织的人来残害手足。 那这些事情公布于众之日,便是沈容丧命之时。 ~~~~~~~~~~~~~~~. 许酒提着大包小包的糕点回来时,刘华刚刚离开,苏轻言正欲去找许酒。 见许酒回来,忙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 许酒拉着苏轻言回到桌子边上,哼哧哼哧献宝似的将糕点一一打开,而后趴在桌子上看着苏轻言,凑近他的脸,道:“我将那铺子里所有的糕点都买了一些,你看看伯母喜欢吃哪一个?” 她的唇角还残留着偷吃的桂花糕的残渣,苏轻言着用手替她抹去,低低道:“你买的,她应该都喜欢。” 他的指腹在许酒唇边摩挲,温温热热的,许酒看着他微扬的唇,不禁吞了吞口水,道:“完了完了。” 苏轻言挑眉,问道:“怎么了?” 他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便撩得她心痒难耐,这挑眉的动作,让她直想就地把他扑倒。 许酒抓住苏轻言的手,将脸又往他跟前凑了几分,道:“我好像……又想吃了。” 说着,便绕过桌子要往苏轻言身上扑过去。 苏轻言反射性地接住许酒,她顺势爬到他腿上面对着他坐下,他当即反应过来许酒说的是想吃他。 这个小色鬼,他低笑一声,道:“现在不行,回家再说。” 许酒眼巴巴看着他道:“那就先亲一下,好不好?我都半天没有亲你了。” 她双颊粉红,就这样仰着头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乞求。 他最是受不住她这样的神情,心下软了些,低头在许酒唇瓣点了点,而后道:“可以了没?” 许酒勾住他的脖子,得意道:“我是说我亲你,不是你亲我!” 说罢,不待苏轻言反应,便凑上去吻住他。 虽知道在此处亲吻有些不妥,可苏轻言到底还是舍不得推开她,担心她从他腿上失衡摔下去,他的手臂扣住许酒的腰身,任由许酒的柔软唇贴着自己。 他这一动作,无疑是默许了许酒的行为,许酒心底一阵窃喜,胆子也大了一些,不再满足于唇贴着唇,而是探出温软的小舌开始细细描绘苏轻言唇部的轮廓,苏轻言眸子沉了沉,手臂将许酒揽得更紧了几分。 像是得到鼓励,许酒再接再厉,温软的小舌进了一步,滑进他的嘴里,细细探索,气息香甜,苏轻言几乎把持不住,扣住许酒的后脑勺,许酒睁眼,瞧见他眼底的欲色,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一双小手也开始不老实,右从他的衣襟处偷偷探了进去,触到他光滑紧实的胸膛,而后逐渐右移,摸到那已经变硬的小凸点,学着昨晚苏轻言那般轻拢慢拈。 苏轻言身子一僵,真是磨人…… 她温热的小手在他胸前拨弄,他只觉得小腹一紧,险些便控制不住想在这儿要了许酒,他松开许酒,声音低哑:“听话,手拿出来。” 感觉到身下似被什么硬物顶着,许酒娇笑摇头:“不要,我还没摸够!” 第83节 手指还没有停下来,指腹调皮地轻轻扫过苏轻言的那颗凸点。 苏轻言眼中蓦然变色,他抓住许酒的手,声音更低哑了几分:“你这是在玩火。” 看着他蓦然变色又无可奈何的脸,许酒嬉笑道:“我就是想玩火。” 说罢,她的唇便又往他脖子上凑了过去,苏轻言紧紧扣住许酒的腰,嘴上却说道:“酒酒,别闹了。” 再闹他便真的忍耐不住了。 雅间中气氛正旖旎…… 突然,敲门声响起。 理智瞬间回笼,苏轻言将许酒拉离自己的身子,把许酒微乱的发整理了一番,又伸手抚了抚许酒红肿的唇,见她不满地瞪着房门,无奈笑着道:“收拾一下,准备回家。” 苏轻言说罢,便穿好被许酒半扒开的衣服前去开门。 听得苏轻言说准备回家,许酒才颠儿颠儿去收拾糕点,恼归恼,她还真没打算在这儿把苏轻言吃干抹净,只是讨厌自己正挑逗得带劲的时候被打断。 门刚一打开,刘华便见许酒正用眼睛剜着自己,作为现代人的他,一看许酒面上异常的红润和苏轻言脖子上的红色印记,便知二人刚刚是在做什么。 回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啊! 他干笑着推了推眼镜,将手里的白鸽放到苏轻言手上,干笑道:“刚刚忘了告诉你,灵州没有杏花村的分号,你要找我的话就让它带路。” 第61章 灵州 灵溪谷。 苏岩夫妇也因为梁晴闹着要看庙会去了渝州城, 梁愈和顾恒也去凑热闹了, 宋遇又不知所踪。 谷中只剩了柳笑云和总是想跟着柳笑云的暗影。 柳笑云依然在摆弄着她那些止血的药草, 暗影就在一旁帮她的忙, 心底却是暗暗思付,她看起来并不喜欢苏轻言,也不喜欢苏迎,当初又是为什么要用还魂术这么折损自己的方法去让苏轻言还魂? 前些日子, 他让手下的人把柳笑云的过去查了个遍。 从小跟在她父亲柳尚书身边长大, 入学院读书时相交的也都是些京中贵女,唯独接触的比较多的男子便是苏迎,二人的关系也只是普通师兄妹, 都并无什么越距行为, 十六岁那年,柳尚书被杀, 她被凉州的山匪揭去,苏迎和许酒二人救了她,经此事件后, 她又同许酒走得近了一些。 后来苏迎把她送到无涯山庄之后,二人便再未有过往来。 暗影阁号称能探知天下人的秘密, 却无法探知人的心思。 他着实想不透,柳笑云为何要让苏迎还魂, 却又不好开口问她。 正苦恼间,有一丫鬟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份未开封的信件, 走到柳笑云面前,道:“柳姑娘,无涯山庄来信了。” 听得无涯山庄来信,柳笑云面上微微诧异,伸手接过信件,道:“谢谢。” 那丫鬟笑了笑,便又退下。 柳笑云丢下暗影,进了屋子。 暗影没有跟进去,在外面伸着脖子往里探,只见柳笑云在堂中的梨木椅子上坐下,着手撕开信件,看了一会儿,面色也开始凝重起来。 暗影抓心挠肺地想知道里面写着什么,却还是难得知道尊重别人的隐私,没有去拿她手里的信件过来自己看,只站在门口开口问:“怎么了?” “没什么,”柳笑云抬起头,笑了笑,道,“家师在催我回去罢了。” 暗影愣了愣,道:“那你要回去么?” 柳笑云道:“嗯,出来也有些日子,是该回去了。” 心中却想着要不要把梁愈也给叫回去,他出来两年都没有回去过几次。 二人正说着回去的话,许酒和苏轻言便回来了,听到柳笑云说要回去,许酒当即抱住柳笑云的胳膊,道:“柳姐姐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心底还有几分不舍。 柳笑云笑了笑,道:“师父另外有事需要我去办,就不陪你们去灵州了,你们一路上小心。” 许酒不放心道:“你一个人回去吗?” 在她的记忆力,柳笑云一直是那种柔柔弱弱需要人保护的。 暗影却在此时插嘴,试探道:“要不我送柳姑娘回去?” 说罢,还在小心翼翼看着柳笑云的神色。 柳笑云倒是没有拒绝,笑着对暗影行了个礼,道:“那便麻烦江公子了。” 暗影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她正好去无涯山庄查查还魂术的反噬有没有方法可解。 许酒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摇摆。 苏轻言见许酒又看向暗影,当即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柳笑云回道:“明日一早。” ………… 翌日一清早,一行人便准备上路。 柳笑云和暗影二人往无涯山庄的方向走,苏迎他们几人往灵州去。 绵延起伏的群山烟雾缭绕。 第84节 梁晴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叹道:“刚回来两天就走了,也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早知道就不让他去做那什么官了。” 苏岩安慰妻子道:“你可以换个方向想,去做那什么官总比整日呆在房中研究那些药草要好不是?” 梁晴顺着夫君的思路一想,又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在之前,他们儿子一直沉迷毒草无法自拔,便是亲生父母也生疏得紧,如今好歹会和他们说一些话,甚至还带了个媳妇儿回来,可不比过去强多了。 两夫妻感慨一番,便携手回去。 ………… 剩下的路程极其顺利,不过五日,几人便到了灵州。 他们到的那日,灵州知州闫霖早早便在府外候着迎接。 申时刚过,便有马车缓缓驶来,在知州府门前停下。 马车帘子被掀开,首先跳下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生得很是好看,眉目如画,一双眼睛似乎总是笑意盈盈,一下车便冲着他笑着,闫霖也不自觉被他感染了,忐忑的心情似乎轻松不少,心中猜着,这位该是那苏大人身边的什么人物? 他问道:“不知小公子是?” 那小公子笑道:“我叫梁愈,是苏大哥的小弟。” 闫霖当即道:“梁小公子好。” 紧接着跟着梁愈下车的便是许酒,闫霖当即便猜到这位大概就是跟着苏大人来的那位前定国公府的小郡主许酒了,传闻她在当年苏家被灭之后便一直疯疯癫癫,他不禁多打量了那小郡主几眼,却见得她神志清明,哪有半点发疯的迹象? 他笑眯眯地朝着许酒打招呼,道:“这位便是许姑娘了吧?” 定国公府一家早便被剥了爵位,他当然不会蠢到称呼许酒为郡主。 许酒笑道:“闫大人好年轻啊。” 闫霖笑笑,并未再出声,想着下一个出来的便该是苏大人和威远候了吧?也不知这二位好不好伺候。 然而,下一个探出头的却是个红衣青年,那青年神情慵懒,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他朝着闫霖抱拳算是行了个礼之后,才对许酒道:“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在下家中在灵州开了几间酒楼,许姑娘和苏大人若是有时间,也可以去看看,费用一律从优。” 许酒道:“行!有时间我一定拉着苏轻言去你那儿。” 见许酒直呼苏轻言的名字,闫霖又默默看了她一眼,传闻苏大人入京的第一天便进宫面见了圣上主动请缨来灵州处理水患预防事宜,并亲口向皇上提要带这传闻中已经封掉的郡主,他心中不禁猜测着二人是什么关系,将来又该对这许姑娘什么态度的好。 许酒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宋遇走后,她便转过头道:“还请闫大人带路。” 闫霖却是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街口,好奇问许酒:“请问,苏大人和威远候呢?” 许酒毫不在意道:“他们说有些事情要处理,得待会儿才能来。” 说到底,许酒也是奉旨来灵州的,闫霖也未多问,直到:“姑娘请随本官来。” 许酒道:“麻烦闫大人了。” 闫霖带着许酒进了一座离知州府不远处的客栈,名唤明月楼,客栈掌柜见知州亲自带人来,忙出来相迎。 这客栈是闫霖前两日便定好的,大周的官员出行没有固定住宿的驿馆,都是自己订客栈,闫霖知道威远候和工部侍郎要来灵州之后,便给他们定了这儿的房,并在他们抵达灵州之前派人告知了他们,方才顾恒和苏轻言说有事情要先去一趟丰华,便让梁愈和许酒先来找闫霖。 掌柜带着他们径直到了后院,明月楼的住宿和用餐是分开的,一进门那栋楼一共有两层,是专用于用餐和客人临时落脚,到了后院,便能见得一方大大的荷塘,现在正是小荷初露尖尖角的时节,远远便能闻见荷香,垂柳荷塘似乎成了标准搭配,明月楼也不例外,荷塘四周栽种着一排排的柳树,柳枝垂落,绿意甚浓。 明月楼占地颇广,共有四栋,除去靠着街边那一栋是用于用餐的之外,其余皆用于住宿,每栋各两层,一层约莫二十间房,四栋小楼围绕着这方荷塘而立,穿过长长的回廊,掌柜在最后一栋小楼前停了下来,小楼前种着些许泪竹。 “几位大人楼上请。” 掌柜又带着他们到了二楼,一路走到最后,方才停下来,道:“便是这三间了。” 目的地已接达到,闫霖见许酒是为女子,也不方便再在此处逗留,便道:“本官还有些事情要忙,便先告辞了。” 许酒行了个礼,有一次道:“麻烦闫大人了。” 闫霖和掌柜走了之后,许酒和梁愈才各自推门而入。 入眼便是一道珠帘,珠帘里面是卧房,而外头则是一个小厅,厅中摆了些檀木桌椅,摆设装饰倒是和其他客栈没有太大差别,许酒推开窗,窗外也种了一些泪竹,偶尔还能听到小鸟叽叽喳喳,倒也是个幽静的地方。 赶路太久,也着实累,许酒便去找小二送来一桶热水,沐浴之后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苏轻言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在厅中的书桌旁写着折子,半天没见,想念得紧,许酒起身步过去。 苏轻言听到脚步声,微微抬头,问道:“醒了?” “嗯,”许酒趴在苏轻言的桌子上,不满地问,“下午去哪儿了?去那么久!” 苏轻言放下笔,将许酒捞进怀里坐下,直接道:“去看五殿下了。” 许酒愣了一愣,道:“你是打算帮五殿下?” 她扫了一眼苏轻言所写的折子,折子里写的都是些五殿下的近况。 苏轻言淡笑:“是奉了陛下密旨去看殿下。” 许酒愕然…… 陛下这是想念五殿下了,打算接五殿下回朝么? 第62章 安排 苏轻言让人把折子往京城送去之后, 便拉着许酒去了前楼的雅间用餐。 顾恒和梁愈已经等在那儿了。 梁愈手里正拿着块切好的苹果在啃, 见苏轻言和许酒过来, 嬉笑着将装着苹果的盘子推到对面空位上, 嬉笑道:“酒姐姐睡得可好?” 第85节 “挺好啊。” 许酒在他对面坐下,也拿了块尝了尝,脆脆甜甜。 顾恒手里拿着茶杯,对着苏轻言说出自己的打算, 道:“久没来灵州, 我打算明日里去军营看看。” 许酒抬手看顾恒,生得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着实想象不到他在军营时的模样。 眼见着盘子里切好的苹果已经见底, 许酒喜欢吃苹果, 他便又拿了两个切成一块块放到许酒面前的盘子里,而后才道:“是该去军营里看看, 以后还需要驻扎在灵州的官兵来帮忙。” 顾恒看着苏轻言,道:“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去找大蛊师?” 苏轻言道:“过两日吧,我想先去一趟永和镇。” 永和镇便是他决定炸堤坝的地方, 苗青说让他十日之后再去找她,这才过了不到五日, 去了也是无什么用,他便想趁着这几日去永和镇看一看那儿的地势和百姓。 许酒听顾恒说苏轻言要找大蛊师, 也抬首看他,想起上次在渝州庙会遇到苗青,他便说他要找大蛊师, 而且他们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将她和苗静支了开,她担忧道:“你到底找大蛊师做什么?” 苏轻言温笑道:“没什么,就是问些事情。” 中了寻心蛊的人,一旦失去的记忆回笼,若是找不到解法,便只有个必死的下场。 虽苗青说有法子解这蛊,但他还是担心许酒多想,他前世身体不好,最是懂得那种知道自己活不久,每日等死的煎熬,不敢对任何人亲近,也不敢对任何人动心,怕将来有一天自己走的时候让别人难过,也让自己不舍,他不想许酒承受那样的煎熬。 想了好些日子,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尽量瞒住许酒她中蛊的事情。 苏迎的母亲是灵州苗家的人,听得苏轻言如此回答,便以为他找大蛊师是为了问有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许酒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他在他母亲坟前时孤寂的背影,那时她便想去牵着他的手,告诉他,还有她会一直陪着他…… 只是那时候的她还不大敢接近他,想归想,终究是什么都没做,只在树上默默陪着他,不同那时,这次许酒在桌子下面握住他的手,想安慰他…… 手突然被一双温软的小手包裹住,苏轻言转头看许酒,却见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还是他太过于了解她,苏轻言几乎是马上就知道了她其实是担心他思念母亲而在安慰自己,心中一暖,反手握住许酒的手,再也不想松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求能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到老。 另外一头的梁愈此时却犯难了,他在犹豫是跟着苏大哥去永和镇,还是该跟着顾大哥去军营? 他对军营其实没什么兴趣,更倾向于去永和镇,但看着苏大哥和酒姐姐眉目传情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跟着去是妨碍她们,终究不妥,想了想,他还是道:“那我便跟着顾大哥去军营吧。” 苏轻言却道:“你就留在灵州城,我有别的事情想让你帮忙。” 梁愈讶然:“什么事情?” 苏轻言道:“帮我在灵州城打听一个人。” 梁愈问道:“谁?” 苏轻言回道:“玲月。” 他不敢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苗青身上,不管怎么说,多一份希望总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困了,先更章短小的,晚上十点左右再更一章。 第63章 永和 正值春末, 永和镇淮安河旁的空地上长满了花花草草, 偶有白色的蝴蝶停留在野花上。 因着天气好, 永安镇的几个小姑娘小伙儿便选了在这儿踏青。 地上坐着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斗草, 旁边还有四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扑蝶。 七个年轻人给这原本空旷寂寥的荒草地添了不少活力。 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呀!好像有人来了。” 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青衫少女,她白皙的双颊因为奔跑有些泛红,双目好奇地望着她们来时的路。 其余几人也纷纷望去, 只见不远处有三两马车正缓缓往这边驶过来。 马车驶到他们身边时, 暖风恰好掀开车帘,只见一黑衣男子正在垂首剥着什么,男子肤色白皙, 生的极其清隽, 那青衫少女忍不住惊呼:“好俊的大哥哥!” 一双美目盯着车里的公子舍不得放开。 有个紫衫少年很是不满,走过去道:“那里俊了?有我俊吗?” 站在他身旁的青衫少女冲他做了个鬼脸, 道:“你呀,连他的一半都比不上。” 那紫衫男子被青衫少女说得满脸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其余几个男子纷纷窃笑。 而几个少女的目光都放在了那辆陌生的马车上。 他们并未压低声音,车里的许酒自然也听到了车外的惊呼声, 当即爬到窗户边抱着苏轻言的手臂,示威地看着外头几名少女, 很是霸道地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许酒这模样不禁让苏轻言想起少年时,那时她也总是如此,在京城众多贵女面前抱着自己的手臂宣示自己的所有权。 她这一习惯性的动作, 让苏轻言原本清冷的眉目刹那间温柔起来,连带着唇角也微微弯起。 这样的她,他也很喜欢。 将手中剥好皮的瓜子递给她,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温柔提醒道:“当心摔了。” 马车驶得极慢,马车里二人的动作自然也被车外那几名少女看见,她们只见得那长得好看的清隽男子眉目带笑,一手将手中剥好的东西递给刚刚怒瞪着他们的素衣女子,一手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低说着什么。 而那素衣女子原本怒气冲冲脸庞,在听得男子的话之后,怒气瞬间消散,顺势靠在他身上,他看着她,眼底的温柔浓得化不开。 青衫少女眼底满是失望,道:“原来成婚了啊。” 另一黄衫少女却极为不屑:“成婚了又怎样?不是还可以纳妾吗?我看他身边的那女子还没我长得好看呢!” 第86节 黄衫女子的话,惹得苏轻言眉头微皱,转过头淡淡扫过那黄衫女子,眼中再没了对着许酒时的那份温柔,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屑。 许酒也听到那黄衫少女的话,探出头去看那黄衫女子,却见她看着苏轻言涨红了脸,长得是挺美,想的也挺美,许酒扳过苏轻言的脸,嘟囔道:“我不喜欢她们。” 苏轻言轻笑安抚她:“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好看的。” 他似乎总是有一句话便把许酒逗开心的能耐,听得他的话,许酒当即喜笑颜开。 转眼间,又想到那个黄衫少女说的纳妾的情况,当即问苏轻言:“那你以后会纳妾吗?” 苏轻言看着许酒的眉眼,笃定道:“不会。” 这辈子,她就认定了他一个,他又何尝不是只认定她一个,除了她,又还有那个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听得苏轻言的回答,许酒放心了些,可又想起苏轻言如此年轻便就官居正三品,长得又好看,就算他不肯纳妾,但如果皇上想给他纳妾呢? 她忍不住问:“要是皇帝赏赐给你的人呢?” 一想他会在晚上陪着别的姑娘,她心底就难受,低垂着眉眼道:“要是有一天你纳妾了,我肯定会难过死,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就算皇帝想给你塞女人你也不要接受好不好?” 苏轻言看着许酒低落的模样,伸过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抱着她的腰,道:“好,我答应你。” 除了她,他谁也没想要。 得到他的保证,许酒的心才彻底放下来,她舒适地靠在他身上,手把玩着他的发,道:“真想把你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到,只准我看!” 苏轻言低笑,他又何尝不想呢…… 马车在淮安河坝下停了下来。 后面马车上的几人下车便疾步走过来,在车外恭敬道:“大人,到了。” 许酒听到声音,不情不愿从苏轻言身上下去,苏轻言率先下了车,那几人见苏轻言下车,便打算带着他上去,却见他先是转过身,将车内的那女子接了下来,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她摔倒了一般。 待得许酒下车站稳后,他才转身淡淡道:“刚刚那几位少爷小姐为何会出现在此?” 车下候着的几人可都是人精,当即明白苏轻言话里的意思,其中一人立马站出来,道:“想来是看天气甚好,出来踏青,下官这便让人打发他们离开!” 其余几人纷纷面如菜色,昨日里,他们便收到工部的苏大人会来永和镇视察的消息,传闻这位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大人还没成婚,所以才会挑了今日,让自家女儿们来此处踏青,想着,万一这苏大人看中了自家女儿…… 现下他这样问,怕是发现了什么,再看他对跟着他的这位姑娘小心翼翼的态度,他们便觉得,自家女儿怕是彻底无望攀上这位贵人了。 好在苏轻言似只要将她们打发离开,并没有多加怪罪的意思,这才放下了心。 见那些盯着自家夫君看的女子被打发离开,许酒的心里才彻底舒坦,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首先入眼的便是高达十丈的山坡,用石头砌出一条台阶直通坡顶,坡顶是五尺高的围墙。 “大人,就是这儿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年约四十岁左右,长得很是憨厚,他望着那坡顶的围墙,眼底满是崇敬,对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苏轻言道,“多亏二十多年前苏尚书和柳侍郎修了这条河坝,我们永和镇才能多年不遭受水患。” 作者有话要说:  老总下午开会,偷偷摸鱼摸出来一章!(≧?≦) 第64章 缠绵 苏轻言只静静听着那中年男人的话, 并没有出声。 倒是许酒, 在一旁问道:“那就是说, 这条河坝没有修建起来之前, 你们这儿经常遭受水灾困扰?” 那憨厚的中年男人正欲开口说话,另一黑黑瘦瘦的男人便开了口,道:“可不是嘛,您看这河, 地势这么高, 我们住的地方都比它低,在这条河坝修起来之前,每年只要雨水量稍稍大一些, 那河水便会溢出来, 虽说不会淹死人,但良田可都会被淹没了, 这让我们靠天吃饭的百姓怎么活啊!” 许酒好奇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搬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搬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那些人对望一眼,似觉得许酒的想法很不靠谱,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男人又站住来笑道, “姑娘说笑了,我们的祖祖辈辈都住在这永安镇, 房屋田地也都在这儿,能搬到哪里去?搬过去之后, 田地和房屋又能从哪儿来?” “是啊,我们可都是在这儿扎了根的人,能搬到哪儿去?”那憨厚的中年男人又接口道, “多亏了二十多年前,当时的工部尚书苏大人和侍郎柳大人来此地巡视过后,决定在这儿修建了这堤坝,拦住那河水,这些年,倒是再也没有发生过水患。” 几人说话间,又往那高坡上走了上去。 站在高坡上一眼望去,远处环绕的群山,山下的麦田农舍,近处的芳草萋萋,平坦的地面上一片绿色,再加上纵横交错的用来排水的小沟渠,景色倒是好看。 只是这河坝修建得造福了这一片地方的人,却让其他地方的灾情更加严重,永安镇的淮安河是贯穿大周的主河道的一条支流,永安镇每年的降雨量不小,淮安河的河水被拦住,无疑不是加重了主河道下游的水流量,再加之灵州这河段河道土质的特殊,久而久之,处在中下游灵州城的河堤自然又比较容易决堤。 如果这堤坝炸毁之后,主河道的水流量会减少许多,到时候再重修主河道的堤坝,开凿人工河,将此处的水引往长期干旱的徐州,这个方案确实可行。 他们又在河堤周围巡视了一圈,苏轻言细细观察了此地的土质和地势,一直没开口的他突然问那憨厚的中年男人:“这永安镇一共有多少人口?” 那中年男人恭恭敬敬道:“回苏大人,有一千三百二十来户人家,大约五千多人。” 这永安镇地势偏远,人口也少,搬迁起来倒没那么麻烦。 苏轻言点头,道:“时候不早了,回程吧。” 说罢,便牵着许酒往下走去。 那群跟着他的人一阵愕然,不是很懂这位大人来此地看了一圈,又什么都没说便要回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也都没有多问。 那黑瘦的中年男人追了上去,道:“苏大人,眼看这也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下官家里刚好备了些酒菜,大人可否光临寒舍……” 他依旧没有死心,想介绍自己女儿给苏轻言认识。 刚刚苏轻言问道那群年轻人时,这人的脸色明显很是紧张,眼睛时不时望向那名黄衫少女,苏轻言想起那少女的言论,淡淡道:“不必了,本官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 清风冷月,马车在乡道上缓缓行驶。 第87节 许酒趴在苏轻言腿上睡得正香。 苏轻言垂首看着许酒的侧颜,越看心底越是觉得柔软,仿佛永远这样看下去也不会腻。 手指不自觉间已经抚上许酒的眉眼。 眉眼间的温热触感让许酒迷迷糊糊睁眼,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苏轻言近乎完美的下巴弧度。 她嘴角咧开。 “醒了?” “嗯。” 许酒起身,又翻到苏轻言腿上面对着他坐下,手环住他的脖子,将头放在他的肩颈之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味,便觉得安心。 成婚后,她似乎越来越离不开他,总是时时抱着他,触碰着他才觉得安心。 苏轻言的手臂也环住许酒的腰身,就这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良久,许酒才呐呐开口:“这几日,我总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般,时时担心梦醒了以后,你又不在了。” 苏轻言心底一疼,想起三年前,她疯疯癫癫失去神志的模样,手将她的腰身环得更紧了几分,一只手抚上她的发,温声道:“不是做梦,我真的回来了,不会再丢下你。” 许酒微微闭上眼,道:“嗯,你说的,不会再丢下我,不然就算你去到阎王殿,我也会追着你去。” 三年前,她是真的想追着他去的,只是被国公爷和景阳长公主拦了下来,也幸好……被拦了下来。 似乎是觉得心安了下来,许酒就这样趴在苏轻言身上又开始昏昏欲睡。 苏轻言微微侧头,看着许酒眼角的晶亮,低低叹了叹,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只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不知过了多久…… “大人,到了。”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苏轻言就这样抱着睡着的许酒下了车。 面前是一间普通的农舍,这农舍是父亲苏禹之进京前居住的地方,他前些日子特意派人来翻修了一番。 那车夫见苏轻言抱着许酒,也很自觉地没有再打扰,只是将马车拉到后院去放了起来,而后进了农舍旁边的小房间。 苏轻言进门后,用脚勾上房间的门,借着窗外的月光照明,将许酒轻轻放在床上,而后再点起了灯。 替许酒盖好被子,他又将灯火提到书桌旁,开始写呈给皇上的折子。 在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许酒便醒了,她没有去打扰他,只是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在床上静静看着,他正垂首写着奏折,眉心微蹙,偶尔停下笔细细思索片刻,而后才又下笔,橘黄的烛光映衬着他的整张脸温柔至极。 百看不厌…… 许酒不禁开始想象,她们如果有了孩子,那孩子会长得像他还是像她…… 不管是苏轻言还是苏迎,如今算来都应该有二十四岁了,在大周朝,男子普遍都是十八九岁成婚,二十岁便有了孩子,如他这般大的男子,多半都已经孩子满地跑。 如今皇上年岁渐高,渐渐也有了立储的心思,而他在皇上动了这个心事的时间被调进京,又被皇上指派来灵州,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探望五皇子,只怕今后也难从这场储君之争中脱身。 如果有了孩子,他是否就会多几分顾虑和牵绊,而后想办法明哲保身,远离这些争斗? 不知不觉,大半夜已经过去。 苏轻言写完奏折,起身往床边走过来。 虽然他已经尽量放轻动作,可许酒毕竟是醒着的,轻微的脚步声让许酒回过神来,如果让他知道她睡不着,该是又要担心了,许酒忙闭上眼睛装睡。 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后,轻轻浅浅的香味扑鼻而来,身边的床似乎塌陷了一块,紧接着,她便被他揽入怀中。 许酒顺势抱住他,脸满足地在他胸前蹭着。 头顶传来苏轻言的声音:“吵醒你了?” 许酒蹭得正欢的脸停住了,一碰到他,她就什么都容易忘,连装睡都忘了。 反正被发现,她也不装了,抬起头,看着温柔的眉眼,唇角也不自觉扬了起来,道:“不是,睡饱了而已。” 随后,还未等苏轻言出声,她又翻身趴到他身上,手指插.入他的指尖,十指相扣,道:“现在醒了睡不着,想做点别的事情。” 自从成婚那日,他碰过她之后,到现在他都没再碰过她,第二日明明在杏花村的雅间里说好回去继续的,结果晚上到最后关头,他急煞了车,说第二天要赶路,怕她又累着,弄得她心痒难耐,又只能忍着。 后来连接着几日的赶路,她当然没有吃着他,每日里只能索吻来缓解自己心底的遗憾。 毕竟是追了十多年的人,一朝到手,她只恨不得天天粘着他才行,昨晚,她心里头又痒痒了,偷偷摸摸将手伸进他的衣襟中,却又被他捉住,进行道最后关头,又被梁愈打断。 每晚佳人在身侧躺着,却吃不着的痛苦,谁懂? 反正今晚无论如何,她都要吃到他! 看着她的模样,苏轻言便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现在实在太晚,明天又还有事情要做,他怕自己再控制不住自己,折腾到天亮,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却被许酒封住。 唇齿间熟悉的馨香味让苏轻言放弃反抗,他承认,他也想她了,便是天天腻在一起,还是会忍不住想,他十指扣住许酒的十指,开始主动回应起许酒来。 良久,二人才松开彼此,许酒抽出手,捧住苏轻言的脸,声音还带着丝丝魅惑:“苏迎,我想给你生孩子。” 苏轻言愣了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有些低哑,道:“酒酒,你……” 他也想要个孩子,他和许酒两个人的孩子,只是担心许酒不想要,便没有提,还有一点……便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她身上的蛊毒…… 看到苏轻言眼里的动容,许酒便知道,他与她有同样的想法,她心底一喜,像是得到鼓励,身子往下滑了一些,柔软的唇吻上他销魂的锁骨,那是她肖想了好久的地方。 锁骨间温热的触感,让苏轻言忍不住闷哼一声,下腹一紧,翻身将许酒压在身下,许酒双眸氤氲,苏轻言俯身吻上她红润的唇。 第88节 或许……得去问问苗青,酒酒这身子到底适不适合要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俩人整天这么腻腻歪歪,亲亲我我,大家会不会觉得腻烦啊?ヾ(o???)?ヾ 第65章 六五 一夜缠绵,许酒醒来身子骨还有些疲软, 她伸了个懒腰, 闭着眼下意识便要往旁边钻,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抱到人, 这才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窗外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本该在她身边苏轻言已经不见人影。 “苏迎?” “……” “苏轻言?” “……” 唤了两声,没有回应,她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去哪儿了?” 说着,便穿了衣服起身, 准备去寻苏轻言。 刚走到房门口, 就见昨日苏轻言写折子的书桌上放了一张纸条,用镇尺压着。 许酒好奇折回去拿起纸条, 上面写着:“我在研华山, 醒来后可去找邻家张婶,她会带你来找我,厨房有米粥, 记得先用餐。” 苏迎的笔迹她最是熟悉不过, 细想想, 这似乎还是苏迎第一次给她写东西,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许酒唇角还是止不住上扬,如对待宝贝一样将纸条小心翼翼折好, 放进她随身携带的锦囊里,这才开了房门。 昨晚来的时候许酒是睡着的,醒了之后也只顾着沉迷于苏轻言的美色,而忘了去想这是哪儿。 现在彻底清醒,她才开始打量起这个地方,这是一座普通的农舍,出了房间,便是堂屋,堂屋正中摆着一张梨木桌子,和四张配套的梨木凳子。 再出了堂屋,就是方小院子,院子的左边是一排屋舍,一共三间,而右边只有一间厨房,厨房旁边栽种着几株杜鹃。 刚推开厨房的门,许酒便闻见了米粥和面裹食的香味,许是因为昨晚运动过度消耗了太多体力,这香味勾得她肚子直叫。 许酒抬脚跨了进去,灶台上有两口锅,米粥和面裹食都被温在稍大一些的锅里,而另一口稍小一些的锅里温着温水。 她打了水,净了脸和手,这才洗碗用餐。 米粥甘甜,面裹食爽口,唯一遗憾的便是苏轻言没在身边。 用完餐,许酒便去邻家找张婶。 张婶刚晾完衣服刚准备回屋,便透过院子的栅栏缝隙见一年轻女子朝着自家这边走来,女子的模样陌生得紧,又是从邻家走来的,想来就是今早上那位苏大人说的夫人了。 她忙放下已经空了的篓子,迎了上去,道:“是苏夫人吧?” 生平头一次被人叫苏夫人,许酒心里感觉有些微妙,似乎带着丝丝甜意和暖意,唇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问道:“是张婶吗?” “是是是!”那张婶连连点头,还未等许酒开口,便道,“我这就带你去找你家大人。” 许酒道:“麻烦张婶了。” 张婶原以为京城来的官家夫人该都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却不想这苏大人的夫人却是这般亲切,当即便觉得亲近了几分,忙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说着,便去牵了自家的牛车,两人一路赶着刘车往村口去。 刚走到村口,许酒便见着有人在打扫村口的那块石头,还是头一次见人对石头那么爱护,牛车走得慢,许酒在路过时便好奇地看了一眼那石头,却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新河村。 落笔刚劲有力。 字本来没有什么特别,让许酒诧异的是落款处的提名,虽然因年代久远,有些地方已经缺损,许酒还是认出了那个名字——苏禹之。 没想竟是苏迎的父亲留的笔。 许酒转头问张婶:“这石头上的字是谁刻上去的?” 张婶到底是个憋不住话的,刚刚她便一直寻思着跟许酒说些什么,现在见到许酒对他们村口的那块大石头好奇,当即骄傲道:“这块石头上的字啊,可是前任相爷,苏相亲手凿刻上去的!” 还未待许酒说什么,那张婶又接着道:“说来,苏夫人你们住的那方小院子,也是苏相住过的。” 许酒只记得传闻中的苏相是出身乡野,却忘了苏相到底是哪里人,如今在这儿看到苏相亲手雕刻的石头,听到有人说苏相在这个地方住过,便好奇问:“苏相是这新河村的人?” 张婶摇了摇头,道:“苏相可不是新河村的人,不过是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住在那屋子里的,还有一个叫苗玉的姑娘。” 苗玉?苏迎的母亲? 这话倒是让许酒诧异。 话匣子一打开,张婶便停不下来,未等许酒问什么,便又道:“二十多年前,他们二人是一同来新河村的,那时候,那苏大人还受了重伤,是苗玉一路背着她来的。” 一边说,还一边感慨:“那么小小的个儿,就背着比她高出那么多的个男人,两人都是浑身血污,我生孩子时都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感慨完又接着道:“两人花重金买了你们现在住的那间小院子就在这儿住了下来,也不知为什么,苏相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肯请大夫,苗玉便只能亲自照顾他,给他上药换药。” 从张婶一路的絮絮叨叨之下,许酒倒是无意中知道了苏迎父母之间的往事。 苗玉除了照顾受伤的苏禹之,还要每日去研华山寻毒虫毒蛇,苏禹之好几次问她寻那些做什么用的,她都不肯说,她坚持不说,他便也不问了。 待得苏禹之的伤完全好了之后,苗玉才提出离开。 那时候,苏禹之已经对日日照顾她的苗玉生出好感。 苏禹之行事向来果断,对苗玉生出好感之后,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在苗玉离开的前一晚,便对苗玉表明了心思,承诺待他在灵州的事情完结,回京复了皇命之后便回来用十里聘礼娶她过门。 如苏相那般长得好看又有权有势的人,自然极其容易让人动心,苗玉也不例外,她早便对苏禹之动了心,自己喜欢的人说要拿十里聘礼娶自己过门,她心中欢喜,便拿出属于自己的那枚四叶草玉簪送给苏禹之,让他到时拿着这枚玉簪去苗家提亲。 到得研华山的时候,张婶刚好说完。 第89节 许酒从牛车上跳下来,远远便看到苏轻言正和一个中年男人在山脚说着什么,见他正忙,她便也没有去打扰,只是在一旁等着。 张婶也下了牛车,看着苏轻言,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转头问许酒:“苏夫人,今早的米粥和小菜可合胃口?” 许酒愣了一愣,不明白张婶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答道:“挺好。” 见许酒说好,张婶才放下心似的,笑道:“喜欢便好,今日一大早啊,苏大人便去了我们家,说他的夫人喜欢吃面裹食,但他不知道怎么做,我原想说,刚好我们这边早上做了新鲜的,给他一些就好,他却笑着拒绝了,说他夫人想吃他亲手做的,想请我教他做。” 面裹食…… 想吃他亲手做的…… 许酒怔住了,忽然想起,她曾经确实是提过那么一个要求。 那是在凉州的时候,她喜欢吃凉州灵州这一带的一种小菜,名叫面裹食,是用米研磨成粉,裹在煮熟后切成丁的莲藕和瘦肉上,再加上一些醋、酱油等等调料腌制半个时辰,最后再用小伙慢煎出来的一种小菜,那时候,她几乎每一餐都想吃,许是因为她帮苏迎救了柳笑云,甚至还为此受了伤,苏迎对她愧疚,便什么事情都依着她,每餐都会让人给她做这个。 回京城的时候,苏迎突然问她:“要不要带一些?” 那面裹食最多只能放两天,放久便会变味,再加之连续吃了那么几天,她也有些腻味了,本想说不用,可她看着苏迎认真的模样,便忍不住道:“可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这只是许酒一时兴起的玩笑话,便是连她自己都忘了,却不想时隔这么久,他竟还记得。 许酒怔怔看着苏轻言,他似乎察觉到她们来了,目光往这边望过来,看到她时,柔柔地笑了一笑,耳边还听得到张婶的感叹:“苏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只因为一句你想吃他亲手做的,便特意学了之后又花一个多时辰亲手为你做饭的男人可不多见,像我们家那口子,这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给我做过一顿饭。” 不知为何,许酒的眼眶忽然有些酸。 张婶见许酒微红的眼眶,突然顿住了话头,再看那头,苏大人正看着他夫人轻柔淡笑的模样,她朝着站在苏大人身边的自家男人悄悄打了个手势。 张叔是这新河村的村长,一早就陪着苏轻言来看研华山下的这一片荒地,眼看着自家婆娘给自己打手势,便明白了婆娘的意思。 半日的时间,二人已经将山上和山下和这片荒地都看了一遭,任务也算差不多完成,再看这苏大人似乎也没有了再继续看下的意思,张叔对着苏轻言行了一礼,道:“大人若没别的吩咐,小人便先告退了。” 苏轻言这才收回放在许酒身上的目光,朝着张叔笑了笑,道:“辛苦张叔了。” 第66章 六六 张叔和张婶走后, 苏轻言便拉过许酒的手, 见她眼眶微微泛红, 手抚上她的眼, 问道:“怎么了?” 许酒抬眼,正看见苏轻言眼底的担忧,吸了吸鼻子,道:“只是想起今早的面裹食, 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听得她的话, 苏轻言眉目含笑,低低道:“喜欢便好。” 看着苏轻言眉目含笑的模样,许酒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环顾了一周研华山附近的环境, 这里是一大片荒地,山上满是低矮的野生灌木, 而离这山方圆百里之类都是杂草丛生,没有田地,没有农舍, 她好奇问道:“你是打算将永安镇的人转移到这儿来吗?” “嗯,”苏轻言牵着许酒, 指着这大片荒凉的荒地,同她说着自己的打算, “这儿的荒地和这座荒山,大概够转移两百户人家过来。” 许酒想起今早上在书桌边拿苏轻言留给她的纸条时,随意扫过桌子上那些被压在一旁的图纸, 他昨晚写写画画到那么晚,便是在弄这些吗? 明知道他是奉了皇命来灵州预防水患一事的,公务繁忙肯定是免不了,她不仅总是让他照顾,还每晚缠着他,似乎有些不懂事了。 许酒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眉眼,一阵心疼和自责,道:“跟你学了那么多年,画草图我还是可以的,以后画图这些事情交给我便好,你可以专心处理移民和其他的事情。” 许酒的画是苏轻言一手教出来的,且她对景物似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是她看进眼底的东西,便都能清清楚楚地画得出来,这一点,是连苏迎都比不上的,能为他分担一些事物,她很开心。 “好,”苏轻言也没有拒绝,而是低笑着应了下来,能给她找些事情做做,分散一下注意力还是好的。 说做便做,知道了苏轻言有把永安镇的村民转移两百户到这儿之后,许酒便开始细细观察起这周围的地势情况,甚至于在心中开始计划,在什么地方修建房屋,又把什么地方开垦成农田。 当然,她知道自己不能自作主张,还拉着苏轻言商量。 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些热,许酒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却浑然察觉不到一般,指着山脚那一片长满荒草的空地,道:“这儿,这儿可以建成一排屋舍,刚好座北朝南。” 说完,又转了个身,背对荒山面对苏轻言,兴奋道:“然后前面这一大片荒草地,大可以把他挖出来,种上稻谷小麦都行!” “嗯!可以!” 苏轻言时不时点头表示附和,她的想法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对了,还有!”许酒又指着后头那座长满了低矮灌木的荒山,道:“这座山上也可以开垦出来,上次在渝州时,我便看到那儿有好几座山被开垦出来做了田地!这上面都是些灌木,应该可以开垦!” 看着许酒眉飞色舞规划着这座小村庄的模样,他不禁又弯起唇角,静静听着。 车夫来接他们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青山脚下的茵茵青草地上,他们家的夫人正在眉飞色舞说着什么,说到激动处,还会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一般。而他们家的大人,则始终眉目含笑,温柔看着她,仿佛看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这个车夫是灵溪谷的人,他们几人离开渝州时,梁晴吩咐他跟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二人的,他是自小看着苏轻言长大,诧异于他性子改变的同时又觉得欣慰,他们家大人终于知道主动亲近人了,他不禁将马车停得远了些,不忍去打扰他们二人。 许酒说着说着,又后知后觉想起渝州开垦荒山便是苏轻言在渝州任知州时开垦的,她再看着苏轻言,眼底登时又多了几分对他的崇拜,不禁道:“我差点忘了,化荒山为耕地,我家相公几年前就干过!” 话语里是满满的自豪感。 看着她晶亮晶亮的眸子正望着自己,脸上因为刚刚的手舞足蹈有些红扑扑的,双唇红润而有光泽,苏轻言眸色沉了沉,低低道:“酒酒,过来!” “啊?”许酒愣了愣,却还是乖乖移了两步,走到苏轻言面前,仰起头道,“怎么了?” 苏轻言的身量和沈容差不多高,许酒只及他的肩膀下一点点。 看着许酒红润的唇和疑惑望着自己的眼,苏轻言弯下身,轻轻吻上许酒的唇。 夏风吹来带着青草的香味,许酒还有些恍惚,大脑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愣愣盯着他纤长的睫羽。 苏轻言松开许酒,沉声道:“闭上眼睛。” 低沉的嗓音似带着蛊惑,许酒乖乖闭上了眼睛。 苏轻言的唇再度覆了下来,担心许酒腿软,手臂也揽上她的腰。 他主动亲她,许酒开心得右腿都悄悄往后翘了起来,小手紧紧抓住苏轻言的衣服。 车夫看着远处缠绵得难舍难分的两道身影,默默转了个身,对着天上的太阳长叹:“真该晚点过来……” 第90节 良久,二人才松开彼此,呼吸都有几分急促。 许酒还有些晕乎,喃喃道:“我还想要!” 苏轻言低低笑了声,道:“不行,车夫来了,我们还得去个地方。” 这里有人? 许酒脑袋登时清醒了几分,以为苏轻言还有安排别的事情要忙,也没再缠着要。 车夫对日哀叹片刻,想着两人该是亲够了吧,这才转头,果然,二人正手牵着手往这边走过来。 真是……自从成婚后,这二人就像连体婴一样,一刻也分不开。 他挥了挥手中的鞭子,赶着马车驶过去接他们。 ~~~~~~~~~~~~. 马车一路往西。 苏轻言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今早起得又早,一上马车许酒便要求他在一旁躺下了,她也没有去打扰他,只坐在车窗边,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 外边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青色麦田,初夏的威风夹带着麦草的清香,看着这样的景色便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许酒不禁想,如果将来年老时能和苏轻言二人在此地种上三亩薄田,白日里便一起在田间劳作,到得黄昏时吃完晚饭,两人手牵着手在麦田边的小道上散散步,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挺好。 脑中似乎能想像道夕阳下二人手牵手散步的场景,许酒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 苏轻言醒来时,便见着许酒看着马车窗外的麦田傻笑,他坐起身子,唇也跟着扬了起来,似乎只要看见她笑,他便会觉得开心。 听到马车里的动静,许酒转过身便见苏轻言已经坐起来。 她忙挪到他身边,抱着他的手臂,问道:“睡好没?” “嗯!睡好了” 苏轻言低低应了一声,刚睡醒时声音中还带着些许鼻音,听上去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又似乎带着几分性感,听得许酒心底一阵酥麻,自从成婚后,她脑袋里似乎只想着扑倒苏轻言,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提醒自己车夫就在外面,要克制!这才忍住扑上他的冲动,又想听他多说些话,便转移了话题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轻言自然看清了许酒眼底的挣扎,低低笑了笑,将许酒捞过来,在自己腿上坐下。 许酒也没大挣扎,顺势靠在他怀中,手指把玩着他的发。 苏轻言闻着许酒身上熟悉的馨香,回道:“去找苗青。” 许酒怔了怔,苗青是苗玉的妹妹,也就是苏迎的小姨,她忽然想起年幼时看到他在他母亲坟前孤单的背影,想着他定是记挂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大概……也想他母亲了。 心底有些疼,许酒放开苏轻言的头发,转过身抱住了他,手还在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话在旁人听来或许有些莫名其妙,可苏轻言却是听明白了,酒酒大概是觉得自己想念母亲所以才会去看苗青,他也未多解释,只是抱着她,道:“我知道。” 他最希望的是能在她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替她解掉寻心蛊。 灵州靠近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可靠着西南边凉州的地方却是绵延的大山,而苗家村,便是在这群山围绕的中心地带,如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马车绕过弯弯绕绕的山道,终于到得这块难得的平地。 苏迎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儿刚被苏禹之带兵踏过,房舍被毁得七七八八,而今,已经全部重建起来。 马路上干净宽敞,两旁的房舍一排挨着一排,整整齐齐,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个小院子,小院子里也大多栽种着樱桃树,看着十分舒服。 马车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头,在一家明显比旁的屋舍大出两三倍的青砖黛瓦大宅前停了下来。 “大人,到了。”车夫在外头提醒。 许酒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这深宅大院、朱红的漆门,这就是苏迎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今日便是苗青和苏迎约定好的日子,苗静早早便被苗青安排在门口候着,见许酒跳下马车,一双眼转了转,便又奔过去抱住许酒的手臂,眼睛弯成月牙儿,道:“你们来了?姐姐正在屋里等你们,我带你们过去。” 眼看着她的手又移极快的速度要往许酒腰间摸过去,苏轻言忙拉过许酒,道:“有劳苗小姑娘带路。” 苗静的手素来灵活,偷人钱包从来没有失手过,可上次她的钱袋刚一到手就被苏轻言逮住,她觉得不服,回来练了许酒,变就是想看苏轻言还能不能发现,熟料她才刚动手,就又被识破,苗静也未有多尴尬,只暗暗朝着苏轻言做了个鬼脸,便转头带着他们往院子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高估自己的手速了,第二更可能要到半夜了,么么哒! 第67章 六七 苗家的宅院看着很大,内里却几乎没看见人, 苗静直接把他们领到门厅前便停下来, 朝着里面喊了声:“姐姐,他们到了!” 喊完后, 便一溜烟儿地跑得没影,似里面有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苏轻言和许酒对望一眼, 两人眼底皆有不解。 里头传来苗青清清冷冷的声音:“进来。” 听得这声音,二人便进了去。 许酒刚进得厅中,便被吓了一跳,厅中并没有摆桌椅之类,而是挨着左右两边的墙摆了两排桃木架子, 架子大约一人高, 一共三层,每层上边都摆着铁网笼和陶瓷罐, 两排架子上数下来大约有六十余个。 铁网笼的网非常的细密, 里面装着的都是各种颜色的幼蛇,正滋滋朝他们吐着信子,而那些陶瓷罐子上也大多打了孔, 他们进去的时候, 苗青手里正抓了一只比巴掌还要大的蜈蚣正往陶瓷罐子里放。 好在许酒在乱葬岗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毒蛇蜈蚣, 在最初猝不及防的惊吓过后很快便平静下来,只是她刚刚那一惊吓,和苏轻言相握的手也不自觉的僵了僵,苏轻言不放心道:“要不要就在外面等?” 未待许酒回答, 苗青的声音便传过来:“这些东西出不来的,放心好了。” 许酒也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苗青将右边架子最下面的那个陶瓷罐打开检查完毕之后,起身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净手才转过头对着他们道:“也差不多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先去吃饭吧。” 说罢,领着二人进了后房,穿过后房和一方小院落便到了正厅。 第91节 正厅倒是比前厅正常一些,里面摆着桃木座椅。 苗静正坐在八仙桌前等着他们,见他们来,忙摆好碗筷,坐得极其端正,看起来似乎苗青很能震得住她。 “开饭。” 苗青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丝笑意。 桌子上摆了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听得苗青的声音带着笑意,苗静像是得到什么指令一般,端起桌子上的碗便开始夹菜。 苗静在外人面前有些横蛮,可在苗青面前却乖得很,一顿饭连话都不说几句。 倒是苗青,似有意无意问着许酒的情况,她问一句,许酒便答一句。 问了好些个问题之后,苗青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身问苗静:“房间收拾出来没有?” 苗静从饭碗中抬起头,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似顿了好一会儿才会意出苗青问的是什么,忙点头道:“收拾出来了。” 听得苗静说房间收拾出来了,苗青又转头对苏轻言道“我和阿静明天要去一趟后山,你们现在这儿住上两天,待我回来之后,便会将东西给你。” 说完,又加了句:“我这屋子里没有人,你们也不必觉得拘束,出了别碰刚刚你们看到的那两个架子以外,只当这儿是自己家便可。” 话语中十足的把握让苏轻言彻底放下心,淡笑道:“谢谢前辈!” 苗青嘴角扬了扬,道:“该是我多谢你才是。” 许酒并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没有多想,只默默吃着饭,总归有苏轻言在,她也不用操心太多,不管他们说的是什么,他去哪儿,她便跟着去哪儿就是。 ~~~~~~~~~~ 翌日一早,苗青和苗静就去了后山。 苏轻言有心带许酒在这苗家村多走走,两人一大清早便也出了门。 恰逢这一日赶上苗家村的赶集日,村口处的那条街熙熙攘攘全是人,吆喝声叫卖声不断。 自记忆恢复一部分后,许酒的胆子也大了许多,若换成从乱葬岗刚出来的那段日子,看着这人山人海她是断然不会去凑热闹的,如今的许酒却是拉着苏轻言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远处有一阵阵叫好声传过来,许酒踮着脚尖望去,却见不远处似乎有人随意搭了个台在说书。 “我们也去听听??”叫好和鼓掌声不断传来,许酒忍不住回头对苏轻言道。 本就是带她出来四处看看,苏轻言自然不会拒绝。 二人一路挤过去,又一路挤到前排。 那说书先生带着一黑框眼镜,一身蓝色长布衫,竟是杏花村的老板刘华! 只听得他道:“那相爷可是跟二小姐朝夕相处两个多月,哪能不知道眼前这个是个冒牌货!” 许酒暗叹,真看不出来这刘华竟还会说书!说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 正暗叹间,却听刘华一拍惊堂木,道:“他当即发了怒,一拍桌子,冷声道;‘说!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此话一说,下面立即有人道:“拍得好!” 刘华似也看到苏轻言和许酒,朝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又接着道:“那大小姐哪里肯说,只装糊涂问:‘大人,您在说什么?把谁弄哪儿去了?’” “相爷耐心可没那么好,当即便命人将大小姐关了起来,而后又带着兵匆匆去了大小姐家里面,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讲到一半,刘华又突然问道,“你们说,那相爷能找到二小姐吗?” 人群的反应很是热烈,也很一致。 有人道:“当然能!” 有人接着道:“必须要找到啊!” 还有人应和道:“对!必须要找到!决不能让大小姐得逞!” 许酒中途进来,听得没头没尾,一头雾水地看着周身的人群情愤概。 那刘华却道:“想知道后续,欢迎大家明天再来!” 说罢,便走下了那小小的说书台子。 人群中立马有了惊呼声。 “誒!怎么说不说就不说了?” “就是!好歹把这一段儿说完再走啊!” “怎么可以讲故事只讲一半?”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或许,先生有要紧的事情?不过这先生长得比一般说书先生好看!” 只是他们再怎么叫唤议论,刘华也当未听到,匆匆离开。 刘华离开他们的视线,便又有一少年朝着他们走过来。 少年个头很小,比许酒还要矮上几分,长得白白净净,五官很是清秀,唇角带着礼貌而疏离的笑意,道:“苏大人,苏夫人,我们刘总有请。” 明明是一张稚嫩的娃娃脸,语气却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意思。 在京城外那个小镇的杏花村里,许酒他们也听到过有人叫刘华刘总,是以,当这小少年说起刘总时,苏轻言和许酒便知道是刘华找他们。 小少年带着他们到了一个茶摊,茶摊很是简易,就一个棚子搭建而成,摆了几张桌子,一个说书先生正在讲一个巾帼将军和皇帝的故事,听故事的人寥寥无几。 刘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坐在角落最不起眼处优雅地品着茶。 小少年将许酒和苏轻言带过来后,便又匿得没影了,几乎是一眨眼的事情,此处人又不多,许酒却到处都再看不到他人。 第92节 见着许酒和苏轻言过来,刘华随意道:“两位,座!” 茶楼的老板见又来了两个客人,忙迎上来道:“几位,还要点什么吗?小店有瓜子花生和好茶。” 苏轻言道:“来一些西瓜子吧。” 酒酒最近喜欢吃这个。 刘华也晃了晃手里的茶壶,道:“这个茶也再来一壶!” 来这儿的客人也多半就是喝喝茶,嗑嗑瓜子,听听书,老板连声应道:“好勒!您几位稍等!” 待得老板走后,刘华却突然朝苏轻言伸出手,道:“苏公子,真巧,居然在这儿碰见你!” 说着,还对苏轻言悄悄眨了眨眼睛。 他的手上有一张纸条,用拇指压着,若不细看,倒看不清。 苏轻言立马反应过来,周围仅有的几个客人目光都放在他们这边,他们虽做农夫打扮在此吃茶,可他们的神情却远没有农夫那般淳朴,而是如毒蛇一般,躲在阴暗处盯着人,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再看他们旁边那座坐着的中年男人,他的左手上有一道道疤痕,似被抓掉两层肉之后所结的痂,正是在青州城外那篇松林里中了他的□□抓挠后所结的痂。 苏轻言挑了挑眉,凤阁的人还在盯着他们?居然还跟到灵州来了? 可分明在来的路上他都没有察觉到有凤阁的人跟着他们,如今刘华一出现,他们便也跟着出现,指不定是跟着谁来的,也难怪刘华要用这种方式给他传递消息。 苏轻言同刘华握了握手,顺势接过刘华递给他的小纸条。 老板很快便将瓜子和新茶端了上来,道:“几位慢用。” 老板刚上完这一处的茶,便又听得外面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老板!来俩壶茶!” 正是刚刚在她耳边说刘华长得比一般说书先生好看的小姑娘的声音。 许酒往外探去,两个十七八岁的粉衫少女在最外面的桌子上坐了下来,其中一人长得黝黑黝黑,个子微胖,正是夸刘华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而另一个少女肤白如雪,白纱遮面,一双眸子分外灵动,而透过白纱隐隐能看到她的脸,倒是个清秀佳人。 只是许酒看着她的脸,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刚一坐下,那胖一些的少女便问那遮面的少女:“刚刚那个故事,你可听到前面没有?能说给我听听嘛?” 也难怪在一片抱怨声中,这少女替刘华辩解的声音那么不和谐,却原来她跟许酒一样,只听了后一半,没头没尾,自然不会如那些人那般。 遮面少女面纱下的菱唇扬了扬,道:“倒是听全了。” 声音也有些熟悉,就好像刚刚听过一样! 第68章 六八 说书先生的故事还在继续, 刘华依旧坐得随意, 手中杯盖轻拨着杯盏里的茶叶, 似正认真听着故事。 苏轻言垂眸喝茶, 眼神却放在手掌心的纸条上,上面只简简单单写了五个字——我被跟踪了。 说书先生那巾帼将军和皇帝的故事很是枯燥,让许酒更感兴趣的是刚刚来的那两个女子,她侧耳仔细听着她们的对话。 托黑姑娘的福, 许酒倒是从那面纱姑娘嘴里听到了前面故事的全部内容。 刘华讲的是个京城高官和边境小城里一对双生姐妹的故事。 故事最初, 那高官的职位是工部尚书,他奉皇上命到小城里去查一桩水道贪墨案,却无意间在贼寇手下救了双生姐妹中的姐姐, 姐姐重伤昏迷, 他便将她带回了家中。 那尚书是个典型活在传说中的人物,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 生得又是风光月霁清隽文雅。 而那对姐妹虽是双生,有一样的外貌,而经历却全然不同, 所以便养成了不同的性子,姐姐自小便是家中娇女, 从小娇养着长大,性子也相对比较偏执, 而妹妹,因为天赋不如姐姐,从小便被家中的人放逐, 在外面受欺负受得狠了,将性子也养得恭谨胆小,对谁都是一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 如果尚书大人救的是妹妹,大概也不会有后面那一长串的波折,可偏偏,他救的是姐姐,尚书大人生得好看,且在那姐姐养病期间对她颇为照顾,正是怀春少女的年纪,姐姐很容易便对尚书大人动了心,可尚书大人救她也不过是随手,对她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在得知她是小城里某个家族的家主之后便毫不犹豫让人把她送回了家。 她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送回去,向尚书大人坦露了心意,而尚书大人却淡漠表示他对她并无感,请她自重。 那姐姐从小被家族的人当宝一样供着长大,从小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便必然能得到,哪能容得了别人拒绝她?嘴上答应回去,心底却是在暗暗发誓,将来有朝一日,她必定要让他娶她过门。 临走的前一晚,她在尚书大人身上下了催情蛊。 催情蛊,顾名思义便是能催发人□□的蛊毒,它能让任何意志坚定的人失去自制力,当晚,二人便有了关系。 她原以为对于读书人来说,女子的名节很是重要,两人有了关系,那尚书大人便会对她负责娶她了,可她不知道,那尚书大人对待算计过他的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她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逼他,他自然对她动了杀心。 只是可惜,那姐姐在前几日脱险之后便通知了家里的暗卫自己的藏身处,最后关头,暗卫赶过来救走了她。 因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尚书大人只能暂时作罢,又往小城的其中一个小镇赶过去,从城里到那座小镇需要经过一座荒山,而那荒山上毒虫毒花毒草甚多,他在经过荒山的时候不小心被山上的毒虫咬伤,毒血侵蚀心脉,昏迷滚下山坡。 刚好那时妹妹在那山上采毒花毒草,碰见被挂得浑身是伤的尚书大人便将他背回了自己在小镇上暂住的房子。 尚书醒来的时候,妹妹正在替他擦拭伤口。 看到那张厌恶到极点的脸,他当即掐着她的脖子,要想杀了她。 他是用了力气的,那妹妹根本挣脱不得,脸色憋得发紫,眼底满是恐惧。 尚书同那姐姐相处过几日,也大概知道她的性子,便是临死,眼中也一定是愤恨,而不是纯粹的恐惧。 她不是她。 他松开了那个救他的姑娘,脸上却还是一脸防备:“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那姑娘心中虽不解他为何要一脸防备,但好歹也算是脱险了,知道他不会再杀他,便低头战战兢兢回了他。 经过细细盘问之后,他才始知,她原是那对他下蛊的姑娘的妹妹,原本按他往常的性子,定会把对那女子的怒气发泄到她亲人身上,可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怎么都凶不起来。 好在那尚书中毒颇深,未问几句话便昏昏睡去,之后的日子里,一天中也有一多半时间都在沉睡,这才让她没那么害怕,也好在她对毒花毒草从小便有研究,解他身上的毒虽然有些难度,但也不是束手无策。 第93节 她每日尽心尽力帮他解毒,照顾他,他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温和,她在他面前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当时因为尚书大人正在查一桩水道贪墨案,多的是人不想让他活着出灵州,也不知道是谁泄露了尚书中了毒在小村庄的消息。 那日,月黑风冷,小屋中烛光忽明忽暗。 她正在给他换药,小屋里突然冒出四五个蒙面人要杀他。 他的身份,只有她知道,他第一反应便是她泄露了他的行踪,可此时他顾不得对她做什么,将她推开去同那些黑衣人纠缠,他虽中了毒,出手却还是极快,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几名黑衣人收拾得爬不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有空去对付她。 那一刻,他是真想杀了她,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近,眼底满是杀气。 她吓得缩在墙角,定定望着他身后。 他没注意到背后还有一个从地上爬起来手中拿着匕首朝他靠近,而她却注意到了,向来怕死的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即将他扑倒。 那匕首深深刺入她的后背。 他想杀了她,她却替他挡了刀,这是他万万没料到的。 他心底忽然一疼,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愧疚。 那人见刺错了人,当即将刀子□□,就要再朝着目标刺过去。 此时,尚书大人已经震怒,手中抱着二小姐,袖间的飞到飞射而出,直穿那刺客的额头,血溅了一地。 他把她抱到床上脱了她的衣衫替她止血,问她为什么救他。 也许是因为快死了,也许是因为看到他的眼眶红了,亦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二小姐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看到你受伤。” 语气中还带着浓浓的疑惑,似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顿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她想问他知道什么了,但脑袋昏得紧,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醒来的时候,尚书大人已经离开,临走前请了隔壁的张家嫂子来照顾她。 张家嫂子是个话多的,每日都跟她讲很多事情。 比如,这个小城的某个酒楼被一夜之间端平了,百姓这才知道,原来那酒楼里面从掌柜到跑堂的真实身份其实都是杀手。 又比如,小城里又有好些个贪官被查了,过几日便会被押回京城审问。 三日过后,他才回来。 一回到家,他便直接开口:“我要回京城了。” 她隐隐约约知道前些日子小城里发生的事情都是他做的,低头回道:“路上小心。” 心底虽然失落,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顿了半晌,他才开口:“等我回京把事情处理完就回来娶你。” 她愣了好半晌,才抬头看他,眼底有不解,但也未多问,只道:“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你没别的话想说吗?” 她歪头想了一会儿,把头上的玉簪拔下,双手递到他面前,道:“这是我们家族女子送给夫婿的信物。” 他的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从她手中接过簪子,道:“那我便收下了,在这儿等我两个月。” 可她没有等他,他走的第二日,她家里人便来接她回家了,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尚书回京,因为水道贪墨案和治理了水患有功,官升一级成了丞相。 两个月后,他回到小镇上,在小屋里等他的已经变成了那娇蛮的姐姐。 姐姐一直都有派人盯着他,是以,在他走后,她便吩咐人将妹妹带回去软禁起来,而后模仿妹妹的一举一动,试图以假乱真,为了让丞相大人不至于认出她来,她甚至让人把自己的背后刺了一刀,留下了一道和妹妹一模一样的疤痕。 见他回来,她当即便去给他添茶。 她虽然神态学的像,可却忽略了一点,她妹妹是个木讷的人,虽然卑微,但却从不会主动给他添茶,也从来不喜欢喝茶。 这丞相大人到底和那二小姐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哪能不知道眼前是个冒牌货? 能冒充妹妹的,也只有她的那个姐姐了。 丞相当即一拍桌子,冷声道:“说,把她弄哪儿去了?” 那大小姐哪里肯说,只装糊涂问:“大人,您在说什么?把谁弄哪儿去了?” 那相爷耐心可没那么好,当即便命人将大小姐关了起来,而后又带着兵匆匆去了大小姐家里面,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刘华的故事只讲到了这儿,那面纱姑娘便也只说到了这儿。 黑姑娘已经愤怒地开始拍着桌子骂那姐姐不要脸,骂得整个茶棚的人皆朝着她望过去。 许酒想起张婶跟自己说的关于苏相和苗玉的事情,她恍然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故事,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尚书大人便是苏相,二小姐就是苗玉,沈容也曾经跟她说过,他的母亲和苏迎的母亲是双生,大小姐肯定就是沈容的母亲苗兰。 再转头看苏轻言,他手拿着茶盏,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仿佛就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只是过分挺直的背部暴漏了他的内心。 许酒伸过手,抓住他的手,像是要安抚他。 手背上的暖意让苏轻言心底平静下来,反手握住许酒的手,示意他没事。 第94节 许酒了解苏轻言,他对他母亲一向很在乎,自然也想多了解一些他母亲的事情,他不好开口问,她便朝着刘华问道:“刘老板的故事编得挺精彩,方便给我们讲讲后续吗?” 刘华似才从说书先生那儿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笑道:“今儿在这里可能不大方便,尾巴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会开始慢慢带出上一辈的故事,上一辈的故事看完大概就能了解为什么沈容要灭苏家了,不完全为了许酒。 其实写完这章我有点小方,挺担心你们都不喜欢的…… 第69章 六九 果然, 刘华话音一落, 茶摊里的其他人就掀了桌子, 抄起手边长剑便往他们这桌迅速攻来。 苏轻言眼疾手快拉着许酒闪了两步, 将许酒护在身后。 茶摊上的老板和说书先生都是胆小的,一见到有人动武,什么也顾不得,二人双双躲到了桌子下面。 那两个姑娘听到动静, 这才往这边看过来, 黑姑娘看到刘华时,眼底满是兴奋,就要往这边奔过来, 而面纱姑娘则直接扛起黑姑娘便就跑得无影无踪。 那六个假装喝茶的人一句废话也没有跟他们多说, 直接缠着刘华,出招看似凶猛, 实则却是处处留手,像害怕伤着他,只是想活捉他一般。 “果然电视里打架前讲那么多话都是瞎编的!”刘华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叫, 他不会功夫,只能将桌子掀翻, 而后拼命左右闪躲,见苏轻言和许酒在一边袖手旁观, 他一边抓起茶杯往那群打手身上丢,还一边抽空转头对许酒道,“我就说今天不方便吧, 想听故事就帮下忙,把他们解决了。” 一盏茶后。 刘华哼哧哼哧用绳索将已经昏迷的几人捆绑好,转头对着苏轻言好奇道:“你什么时候下药的?” 那几人最开始时还来势汹汹,紧追着他不放,可没过一分钟,便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这期间苏轻言根本没有动手,他几乎都以为苏轻言和许酒打算见死不救了。 没想眨眼间他们便全部倒下了。 苏轻言正拨着那唯一一个手上有疤痕的身体,似在想着什么。 许酒替他回道:“就是你刚刚带着他们围着茶桌跑的时候。” 刘华看着苏轻言正细细看着那人身上的疤痕,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就想逃。 然而,他刚往后退了两步,苏轻言便转过头来问他:“他们跟着你多久了?” 刘华讪讪笑了笑,道:“从……从进青州之前开始的吧……” 听得刘华的回答,苏轻言站起身来,微微皱眉,问道,“他们是谁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还有,你到底是谁?” 刘华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若真想杀他,随时都可以动手,可偏偏那些人跟了刘华近一个月都没有动静,非得等他发现他们并挑明之后才不得已下手,下手时还注意着手里的分寸。 刘华肯定和他们认识,而这群人中,有一个还是暗杀过他们的杀手。 “我是杏花村的老总啊!”刘华理直气壮道:“他们……” “几位大老爷,不管你们是谁,求快点离开,不要再在我这儿呆着了……”老板带着哭腔打断刘华的话,“我在这儿开了十年的店,生意虽然冷清,可也一直平平安安,今儿还是头一次碰到人在我这小地方舞刀弄剑的,我是做小本生意的,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他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和东倒西歪的桌椅,心疼得不得了。 前一刻钟还在为今天居然有这么多客人在高兴,这不过一刻钟,摊子上的座椅和瓷器就都毁了,这得卖多少碗茶才能赚得回来啊! 刘华颇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这些人都是他引过来的,就是因为看着这个茶铺偏僻好下手也不会伤到人,而这些东西,也全是他亲手损坏的。 他在身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钱袋,忙将钱袋取下来递给老板,一脸歉意道,“真的很抱歉,我们这就离开,这里面的钱应该够赔你这儿的东西了。” 老板接过钱袋,打开看了看,里面竟都是白花花的碎银,这一袋怕是他赚几年也赚不到的。 “这太多了……”这个茶摊的老板是个实诚人,只从里面拿了足够赔今日损失的银两,便将钱袋还给刘华,道,“这些就够了。” 刘华很是意外地看着老板,半晌,才笑着问了句不相干的话:“这儿似乎都没什么人,你怎么想到把茶摊开在此地?” 许是因为刘华赔了钱,那老板语气好了许多,也不再急着赶他们走,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叹道:“镇里租金贵,而且一家老小都在这附近的村子里,离得太远也不好,这儿虽然地偏,好在每日还是有一些路过的客人进来歇歇脚,倒还能维持一家温饱。” “如果有个机会让你去城里帮忙管理一间茶楼,你会想去吗?”刘华很是自觉的去帮老板搭把手收拾起残局,苏轻言和许酒也将桌椅都扶了起来。 见这几个年轻人都在帮忙,老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也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一边收拾一边道:“大概不会去吧,老母身体不好,我得就近照顾她。” 听得他这话,刘华也未再多问。 刚收拾完,带着许酒和苏轻言来了之后又消失不见的那小少年也刚好驾着两辆马车在茶摊门口停了下来。 看到地上被刘华捆起来的那些人之后,小少年眼底划过一丝揶揄,而后动作娴熟的将他们一一丢到马车上,对着刘华道了声:“刘总,可以走了。” “这就来,”刘华应了一声,才笑着转头递了一张纸给老板,道,“是这样的,我在灵州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现在还没有请到掌柜,你如果愿意,明日就可以去上工,每月五两金,年终还有大红包,更提供一套独院小套房,一家老小都可以搬过去住。” 老板目瞪口呆地接过刘华递过来的纸条,直到两辆马车走远,才缓过神来。 每月五两金,比他在这儿摆摊一年赚的还要多,还有房子可以把一家老小接过去住。 他掐了掐自己,立马疼得呲牙裂嘴,不是做梦! 忙收了摊回去跟老伴商量去了。 ……………………………… 马车行驶在并不平坦的山道上。 许酒和苏轻言二人都看着刘华不知在想着什么。 被两个人盯得心里发毛,忍了半晌,刘华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现在在怀疑我,我就老实告诉你们好了。” 苏轻言和许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他虽怀疑刘华跟那杀手认识,却也没有拿刘华当敌人,他若真想害他们,完全不用给他暗影诏令,也不用每次都亲自帮他传递消息,帮他去查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刘华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道:“我是杏花村的老板,这个是千真万确不用怀疑,那几个人也是真的在跟踪我,不过他们不是要杀我。” 第95节 许酒撑着腮道:“那他们跟踪你做什么?” 听到许酒的问题,刘华的脸皮难得的红了红,道:“他们老大看上我了,想让我去做她的压寨相公,我不肯,她就让她手下的人跟着我,直到我愿意为止,我也想过甩脱他们,可他们跟牛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刘华的话让许酒老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原来还可以这样追男人?简单粗暴,她喜欢! 想起当年她对苏迎死缠烂打的手法,跟这个寨主比起来简直差远了。 好一会儿,许酒才缓过神来,好奇问道:“他们老大是谁啊?” 刘华破天荒的扭捏了一下,才道:“你们不认识的。” 苏轻言接口道:“所以你把我们引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帮你摆脱他们?” 刘华点了点头,承认道:“嗯,暗影阁和我自己的人都不肯帮我。” 最近那几人跟他跟得越发的紧,暗影阁和杏花村的人都巴望着他能去倒插门,不跟着起哄都算是帮了他了,在这个世界上,他除了认识暗影阁和杏花村的人,也只对苏轻言和许酒比较熟悉。 他不方便直接去找许酒他们,但查到他们今日会来苗家村,也知道苗青今天没空招待他们,更知道许酒喜欢听书,喜欢往热闹的地方钻,所以便摆了个台说起书来,将许酒他们吸引过来,而后再请他们去到那个无人的茶摊以免伤到无辜。 苏轻言默了默,又道:“我们去青州时,遇到过一群杀手。” 虽然凤阁那几人都是蒙着面,可那“不能碰”被抓破后留下的伤疤他是不会认错。 他才说一个开头,刘华便知道他指的是谁,当即道:“他不是他们的人,是我派过去的。” 苏轻言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刘华顿了顿,才道,“他们寨主曾经下过命令,除了盯着我之外,对我的吩咐也要言听计从,在那之前,我便得知有人要追杀你们,但不能确定他们打算什么时候下手,就让其中一个人混了进去,探得他们的具体计划,一路留了记号。” 许酒这才算听懂了,问道:“所以,余松出现在那儿并不是刚好路过?他也是你的人?” 刘华摇了摇头,道:“他不是我的人,他是恒王派过去保护你的,我让那个人留了记号,又暗中让人传信给了余松,让他循着记号去救你们。” 许酒愣了愣,道:“余松竟是沈容的人?” 沈容曾经害了苏轻言全家,如今又神不知鬼不觉安排了个人跟着他们,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吗? 她下意识转过头看苏轻言,而他却似早就料到,脸上并无异常。 苏轻言察觉到许酒在看他,知道她大概是担心他了,当即握着她的手,肯定道:“放心吧,他也不是沈容的人。” 刘华也点头,道:“虽然我还没查到他到底是谁的人,也没查到他留在恒王身边有什么目的,但也可以肯定他不是恒王的人。” 一路下来,许酒其实对余松的印象并不坏,既然刘华和苏轻言都确定他不是沈容的人,许酒才放心许多。 她不想再提道有关沈容的任何事情,便又指了指跟在他们后头的马车,转移了话题:“你打算把那些人怎么处理?” 刘华想也没想,道:“让人把他们丢回他们寨子里。”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许酒也不再纠结,想起刚刚听了一半的那个故事,又问道:“现在尾巴没了,可以跟我们讲讲早上那个故事的后续吗?” 刘华看了看窗外,道:“我的分店快到了,先进去里面再说吧。” 第70章 七零 杏花村在灵州的第一家分号就在与苗家村有一山之隔, 一个颇为热闹的小镇上。 马车刚停下, 许酒便隐隐能听到里面锯木有的声音。 刘华率先跳下车, 道:“到了。” 许酒和苏轻言也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 入眼便是一栋五层高的青砖红瓦小楼,灵州没有杏花,为了呼应酒楼的名字,外面墙壁上便用彩漆画了一幅巨画。 巨画占了整整四面墙, 墙上青山绿水, 杏花春雨,青砖瓦房,羊肠小道上还有三两行人, 画面栩栩如生, 让人仿佛置身于其中。 刘华带着二人进了酒楼,酒楼内里还在装修, 地上堆满了杂物,有刷了一半的彩漆,也有横七竖八的木条。 房顶上的画已经基本完工, 画的是黄昏的天空,三个画工正站在木梯上给夕阳下的彩云上色。 两个木工锯着木条, 还两个木工正将那木条往墙壁上钉着。 这家分号里面的装修倒是比其他分号更有意境。 刘华刚进屋,便开口道:“大家辛苦了, 今天先到这儿吧,晚上我在隔壁一品阁设宴,欢迎大家前来。” “谢谢刘总。” “谢谢刘老板。” 那木工和画工闻言, 纷纷道谢,而后才将手中的东西弄完收拾离开。 刘华带着苏轻言和许酒上了五楼。 整个五楼只有一间房,推开房门看到的便是一张占据整面墙的檀木书柜。 书柜上摆满了书。 书柜旁的大书桌也是檀木打造,桌上笔墨纸砚和算盘应有尽有。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离书桌不远处,摆了一张红色大案桌。 案桌约有八尺长,五尺宽,围着桌子摆了一圈椅子,可坐约莫十个人。 再往门口来一些,便有一张茶桌,茶桌分上下两层,上层摆了个个小小的茶炉,茶炉上的茶壶冒着轻烟,茶桌下层则摆着一些茶具。 第96节 茶桌边的椅子就有些怪了,有各种形状的,比如香蕉、比如大手、比如开了一半的西瓜,材质都是上好的檀木用厚厚的软垫包着,看着便觉得十分舒服。 “随便坐。”刘华走到香蕉椅子上坐下,很是享受的晃了晃,道:“没想他们还真能做出来,跟现代那些椅子质感差不错,改天我得画一些吊椅出来。” 许酒拉着苏轻言过去,各在香蕉和西瓜椅子上坐下。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了煮茶的泉水和茶叶进来。 许酒看着刘华用沸水将茶具都淋了一遍,才开口问道:“那故事里的相爷有没有找到二小姐?” 见许酒还惦记着故事,刘华笑了笑,将茶叶放入小茶壶中,才道:“当然找到了。” 许酒问:“在哪里找到的?” 刘华茶叶装入小茶壶之后,又提起茶炉上的水壶,将水壶中的沸水循边倒入茶壶中,茶叶在水中翻滚,水刚漫过茶叶,他又迅速将茶壶中的茶水倒了出来,倒出水后,他才道:“在他们家的密室里。” 沸水再次入壶,壶嘴点了三点以示致敬,水高出壶口。 他用壶盖拂去茶沫儿,才又继续道:“相爷带着官兵在他们家里翻了一天一夜,最后才在他们家的密室里面找到了二小姐,她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昏迷不醒,他将二小姐从密室抱出来以后,便让人毁了那密室。” 自己的双生亲妹妹都能下得了手,许酒愤愤道:“只毁了他们家的密室吗?这岂不是太便宜那大小姐和那一对父母了?” “不然还能怎样?”刘华将茶壶盖盖上,又用沸水浇遍茶壶全身,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一家子人关了二小姐,顶多算是动了家法,二小姐性命无忧,他们又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自然也就动不得他们了。” “也是,”许酒看着刘华用夹子将茶杯分别夹出来放在茶托上,想起后来苗兰进了宫,而苗玉也进了京,又问道:“那后来呢?按照大小姐的性子,应该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吧?” “嗯,”刘华应了一声,算是认同了许酒的看法,将闻香杯和品茗杯分别放好,又将茶壶中已经泡好的茶汤倒入中间那较大一些的公道杯中,才道,“姐姐自然不会甘心,她觉得,分明就是她先遇见那相爷,自己的妹妹就不应该在和那相爷勾搭上,为了拆散他们,她找到了个比那相爷更大的靠山。” “比丞相更大的靠山,那不是皇上就是太子咯?” 不用说,许酒猜到了苗兰找的新靠山是谁。 刘华笑了笑,又将茶倒入了闻香杯中,七分满之后,用茶盘托着放在许酒的右手前方,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酒笑着道谢。 刘华又给苏轻言倒了一杯,送到他的右手前方,苏轻言右手中指食指并拢,弯曲轻轻敲打着桌面,朝着刘华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刘华笑着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继续道:“那大小姐除去是那个家族的家主之外,还在家族的鼎力相助之下建立了一个神秘组织,专做人头和情报买卖,而皇帝虽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子嗣,但因他的母妃不受宠,再加之太子年少,性子又不讨皇上喜欢,当时朝中有不少官员想把自家女儿往宫里送,给皇上开枝散叶,太子的位置也并不稳固,便动了铲除异己的心思。” 一直静静听着,未曾开口的苏轻言将闻香杯中的茶汤倒入品茗杯,轻嗅着闻香杯,而后放下闻香杯,三指取杯,轻饮了一口,问道:“所以她和太子联手了?” 许酒转头正瞧见苏轻言微闭着眸子嗅着香杯,只觉得他喝茶的姿势也是十分好看,当即也坐直了身子,学着他的一举一动。 刘华看着许酒学着苏轻言的模样,不禁低头笑了笑,也将闻香杯的茶倒入品茗杯,新茶入口,茶汤从舌尖两侧流到舌根,清香甘甜,不禁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无污染的山泉水煮出来的茶,口感就是好。 感叹完之后,才放下茶杯,道:“是的,那相爷带着二小姐进了京城,而大小姐身为她们家族的家主,不能离开那座小城,就算是成婚,也只能找人入赘,不能出嫁,除非对方是皇家之人。” 许酒似乎明白了,放下茶杯,道:“所以,她为了能离开京城去找相爷,就只能嫁给太子,而太子也刚好需要她的那神秘组织帮忙,两人就凑到一堆儿去了?” “对了一半吧,”刘华身子往靠椅上靠了靠,道,“她也不光是想离开那座小城,她知道她妹妹耳根子软,就算不受父母待见,也对父母之命唯命是从,所以走的时候,恳请了她的父母去京城把那二小姐接回来,接任家主之位。” 许酒看了苏轻言一眼,他似在认真听着故事,她又转头不解道:“她为什么要把家主之位让给二小姐?” 按她的性子,只怕把二小姐杀了都嫌不够吧? 刘华看出许酒的疑惑,开口道:“她其实是想杀了二小姐的,只是她家里人虽觉得二小姐无用,还是不想让她手上沾上自己亲人的血,便劝住了她,而她心里也清楚,若是真的杀了妹妹,以后面对丞相大人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这是她最不想的,左思右想之下,她觉得如果二小姐接任了家主之位,就不能再离开那座小城,而丞相大人深受皇帝宠信,自然不可能入赘她们家,一个在小城,一个在京城,久而久之,两人自然会慢慢断了联系。” 许酒了然:“说到底,也是为了拆散他们二人?我记得你说他们的父母并不喜欢那二小姐,他们能同意让二小姐回去接任家主之位吗?” “为什么不同意?”刘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讥诮道,“她们那个家族,早就一代不如一代,早在那大小姐创立那个买卖人头和消息的组织时,全家人便把希望放在了那个组织上,大小姐嫁给太子,那个组织才能有最大的用武之地,至于家主,不过是个处处受到约束的虚职而已。” “太过分了!”许酒不禁心寒,实在不解,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为什么两姐妹受到的待遇却全然不同,难道只因为苗兰善蛊,而苗玉擅香吗? “确实过分,”刘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只可惜,她的算盘打错了。” 许酒讶异道:“怎么打错了?二小姐不愿意回来?” 刘华垂下眸子,笑了笑,道:“这倒不是,二小姐耳根子软,从小又都没有受到过父母的关爱,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理却还是很渴望能像大姐一样,在父母面前撒娇,她的父母为了能让她回去接任家主之位,更是去京城亲自照顾她,对她好言相劝。” 许酒道:“所以,那二小姐就这样答应了?” 刘华道:“她素来不懂得怎么拒绝人,而且相爷也劝她回去,她也就答应了。” “你说什么?”许酒惊讶道,“相爷也劝她回去?” “嗯,”刘华点了点头,道:“他也在第二日便直接辞了官,同那二小姐回到了那座小城,两个人简单地拜了天地,便算结为了夫妻,入赘到那二小姐的家里。” 许酒听刘华说完,已是目瞪口呆,不禁回忆自己记忆中的苏相,虽然已经忘了他的模样,但她却依稀记得,他似乎是个比苏迎还要清冷好看几分的人,她怎么也没法把他和刘华口中那个直接辞官入赘的相爷搭上边。 且她曾听沈容说,苏相和苗玉的关系并不好,两个人从在京城成亲到最后苗玉死的时候都没有见面,甚至连带着苏迎也才在苗玉死的那一天才第一次见到了苏相。 她不禁好奇,为苗玉做出这等牺牲的苏相,后来又为何对苗玉那样冷漠,她忙又问道:“后来呢?他们怎么回到京城的?” 第71章 七一 许酒和苏轻言从杏花村出来的时候, 已是黄昏。 谢绝了刘华的邀请, 二人回了苗家村。 马车晃晃悠悠, 许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父母的完整故事, 苏轻言今日下午都很沉默。 许酒爬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也没有动手动脚,只握着他的手,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 默默陪着他。 苏轻言紧紧反握住许酒的手, 似乎害怕他一松开,她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如今这世上,他只剩她一个亲人了。 第97节 今日的他, 才头一次从刘华这儿知道了在他出生之前父母之间的完整故事。 原以为父亲该是不爱母亲的, 过去的他多少对父亲有几分隔阂,如今听完他们的往事, 他才发现,他对他的父亲了解的真的很少。 事实上,苏迎对他的父亲, 了解的确实很少,即便是两人一起住了那么多年。 当年, 苏禹之辞官跟着苗玉回京,着实给了苗兰重重一击, 她从来没想过,苏禹之会了苗玉放弃在京中的权势,放弃自己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局势。 苗兰的如意算盘落空, 也是不甘心,想着与其让他们二人在灵州逍遥度日,不如让他们就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更想着不能让苏禹之的一被子就这么毁了。 同样想着不能让苏禹之一辈子就这么毁了的还有当时的皇帝,如今的先皇,先皇宠爱苏禹之胜过太子,自是舍不得让他在灵州呆上一辈子。 是以,当年苏禹之和苗玉在灵州拜堂成婚之后,不过两个月,京中便连来了两道旨意,一道是太子侧妃怀了身孕,想让妹妹进京陪伴,而另一道,是召苏禹之回京,担任右相兼任太子太傅,旨意是由太子亲自来传的。 苗兰一直是苗家的希望,如今她又同太子成了婚,家里人自然把她当神供着,她怀了龙孙之后,更是不敢怠慢,什么规矩都放到一边,直催苗玉和苏禹之赶紧回京。 回京之后,皇帝便以要个苏禹之一场盛大的婚礼作为理由,将苗兰接进宫,让她从宫中嫁到相府。 接苗兰进宫,不仅是皇上的意思,也是苏禹之为苗玉争取到的最好的体面。 他和苗玉在灵州成亲,只是二人私下拜了堂,没有婚礼,没有主婚人,甚至连一个宾客都没有。 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苗玉,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婚礼,让她从宫里出嫁,自然要风光许多。 另则,苗兰一直想借怀有身孕的理由将苗玉弄到她身边看管起来,若太子找他要人去陪苗兰,他还真不好直截了当的拒绝,可苗玉进宫后就不一样了,太子决计没有胆子去找皇上要人。 因着皇上庇护,苗玉在宫中的日子并不难过,民间没有传开,可宫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她是要嫁给苏相的,她们倒是没有人去给她找麻烦,相反,因为皇上对苏相的过分宠爱,让宫里的几个没有子嗣的妃子都动了跟她套近乎的心事。 又因为苗玉生性随和,善于调香,她所做的香包常常能帮人解决一些头疼脑热的毛病,宫中人都喜欢找她拿香包,是以,她在宫中人缘倒还不错,特别是和掌乐司的人。 掌乐司主要负责宫里各类表演,那些舞姬们经常找她要香料,她常常闲来无事也常去掌乐司看他们排练,一来二去就熟了。 五月,皇帝寿宴,在宴会开始的当天有一个舞姬突然病得起不来床,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能够替代的人。 掌乐司的李掌司急得团团转,刚巧那日苗玉在后台帮他们化妆,便临时被凑数上了台。 好在因为她偶尔会陪着他们排练,倒是没有临时出岔子。 第一次上台,她在台上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全然没有注意到台下的一干闺阁小姐刀子般的眼神,更没注意到从她一上台时再移不开目光的苏禹之。 一下台,她便紧张的问李掌司:“怎么样?我没有出什么错吧?” 李掌司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很好很好!你可没看到,苏大人看着你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苗玉愣了愣,脸微微有些红,道:“李掌司说笑了!” 李掌司笑道:“我有没有说笑,你看看苏大人再说。” 她在后台悄悄顺着李掌司的目光望过去,苏禹之正冲着她淡笑,那一笑,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寒冰。 苗玉的脸更红了几分,苏禹之不知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便离开了。 过了片刻,就有人来找苗玉,让她回自己在宫中暂住的寝殿,说有人想见她。 她当即就猜到是苏禹之想见她,忙换下了碍事的舞衣,回到自己的寝殿。 刚一推门,就被人拉到怀中,还未来得及开口,熟悉的吻便落了下来。 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苏禹之才抱着她上了马车。 当晚,她被苏禹之带回了家,二人缠绵一晚。 第二日,京中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苏相看中了一个舞姬,而皇帝赐婚的圣旨也下了下来。 皇帝收了苗玉为义女,将其赐婚于苏禹之,二人于一个月后完婚。 大周的风气开放,成婚前男女见面相处也是正常,再加之皇上有意让这二人多相处,便常将苏禹之召进宫中,而后将苗玉带到身边,好让二人每日都能见面。 许是因为先前中毒后的后遗症,苏禹之经常头疼,苗玉便调了能治头疼的香料送给苏禹之。 最初那香料是没有名字的,因为小两口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苏禹之便替那香料取了个酸掉牙的名字,就叫相思。 苗玉的真实身份,京中也并无多少人知晓,都只当她好福气,不过一介舞姬,跳了一曲并不大出众的舞,便能得到苏相的青睐。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苗兰竟都没来找过苗玉的麻烦,以至于苗玉都以为苗兰死心了,事实上却是皇上和苏禹之有意为之,让苗兰进宫不得。 直到苏禹之和苗玉成婚的当晚。 苗兰才找着机会打扮成丫鬟的模样进了宫,出现在苗玉面前。 她看着苗玉身上的凤冠霞帔,笑得十分讽刺,问苗玉:“你可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苗玉不解地看着苗兰,她嫁给了太子,肚子里的孩子当然是太子的。 “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你,”苗兰却伏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苏禹之的。” 苗玉的脸色都白了,手上的喜帕也掉到了地上,脸上写满了不信。 苗兰笑得无所谓,道:“你不是自小嗅觉便异于常人吗?应该不难闻出我的身上有没有和苏禹之相同的气味。” 苗玉的嗅觉天生灵敏,能闻到常人闻不到的味道,每个人身上对她来说都有一种独特的香味,若是两个人之间发生过非常亲密的关系,那么不管过了多久,她都能在他们身上闻到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气味。 苗兰凑近时,苗玉确实在她身上闻到了属于苏禹之的味道,如果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她是不可能在苗兰身上闻到那种味道的。 苗玉又想起苏禹之对苗兰的态度,他看上去分明很厌恶苗兰,她安慰自己,苗兰是骗她的,苏禹之不可能跟苗兰发生什么关系。 早就猜到苗玉不会相信,苗兰也不急,笑着道:“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苏相,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苗玉没出声。 第98节 苗兰又问苗玉:“你说,如果让皇上和太子知道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苏相的,他们会怎么处置他?” 苗玉脸色煞白。 恰在这时,吉时到了,苏禹之来接亲。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苗兰也没有再折磨苗玉,而是趁着人多混乱离开了。 苏禹之抱苗玉上花轿的时候,苗玉仔细闻了闻他身上,隐隐带着兰草的香味,这真是苗兰身上的那种香味,她不会闻错。 原本该是开开心心的一天,苗玉坐在床上心情却很是沉重。 苗兰从小聪明伶俐,天赋又高,而苗玉从小木讷,也不擅同人相处,家族里不管是从长辈还是晚辈都很喜欢苗兰,对她却很是不屑,不仅家里,但凡认识他们两姐妹的,说到苗兰无一不是赞不绝口,可当说到苗玉的时候,又各个摇头叹息。 她也曾经疑惑过,苏禹之为什么没有喜欢人见人爱的苗兰,却喜欢上了从小就被人忽视的她,今日才晓得,原来苏禹之早在认识她之前便和苗兰有了关系,依苏禹之的性子,如果不喜欢一个人,是怎么都不会跟那个人有一点点牵扯。 跟苗兰比,苗玉其实是自卑的,她想着,他既然能跟苗兰发生关系,大概也是喜欢她的吧,毕竟她认识的每个人都是喜欢苗兰多过她,甚至连她的亲生父母也是如此。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正思绪纷乱间,房间的门开了又关。 不一会儿,她便觉得眼前一亮,是苏禹之挑开了她头上的喜帕。 看着苏禹之正转身去放喜帕的背影,苗玉还是忍不住道:“今天姐姐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暗影那堪比狗鼻子的嗅觉其实是遗传自老妈 第72章 七二 “今天姐姐来找我了。” 苏禹之的背影明显怔了一怔, 许久过后, 才转头对着苗玉道:“玉儿, 答应我, 不管她跟你说什么,都不要信,好吗?” 若是往常,苏禹之说什么苗玉都会答应, 可这天她却是出奇的固执, 她问他:“你不想知道姐姐跟我说了什么吗?” 苏禹之沉默。 苗玉又接着道:“她说她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 看着面无表情的苗玉,苏禹之动了动唇,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孩子不是他的吗?连他自己都在怀疑孩子是那晚中催情蛊时怀上的, 他要怎么告诉苗玉说孩子不是他的? 说他是中了蛊毒才有的那些事情吗?那一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他又怎么开得了口跟自己最爱的人说他那么不堪的过去? 苏禹之最终什么都没说。 见他不说话,苗玉便知道了, 他大概真的跟苗青发生过什么关系,也没再问下去。 外面的风透过窗户灌进房间,房里的红烛忽明忽暗。 好半晌, 苗玉才淡淡开口:“时候不早了,睡吧。” 这一晚, 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却是背对着背, 各怀心事。 夜半,新房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在外头守夜的福林听到惊叫声便赶紧去敲门,还未等他动手, 门便开了,只见他们相爷胸前插着一支尾端雕着四叶草的玉簪,鲜血将白色的中衣染红了一大片,似想下床来追他们夫人,而他们夫人头发散乱正惊慌失措地打开门,似要唤人去寻医,惊叫声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这房中除了他们二人并没有别人,也未见有人来,福林一时间愣住了,心中不禁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苗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似乎只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想要对她行非礼之事,她便随手抓了一只玉簪对着那人的心口扎了上去,在见血的那一瞬间,她又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却发现她手上的玉簪是扎在了苏禹之心口。 见有人来,苗玉忙道:“快!快点,去找大夫来!” 福林如梦初醒,忙去叫大夫。 福林走后,苗玉才回到床边,去看苏禹之的伤势,开始替他止血。 见苗玉只是要去叫大夫,苏禹之放下心,躺在床上任由苗玉折腾着他的伤口。 很快大夫便过来,好在苏禹之闪躲及时,那玉簪并没有扎到要害,修养两天便好。 听得大夫的保证,苗玉彻底放心。 那一簪子是苗玉亲手扎下去的,当晚苏禹之便下令封锁了消息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此事,却不知为何,消息还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第二日,皇上便召了苗玉入宫。 苏禹之是张妍留下的唯一血脉,皇上将他看得不比自己亲生儿子轻,刚成婚苗玉便险些杀了苏禹之,纵然他再喜欢苗玉的性子,也断然不能让苗玉再留在苏禹之身边。 他让人把苗玉送走了,连回去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苗玉也心甘情愿答应了,她昨晚在苏禹之歇下之后特意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上,苗兰擅蛊,并且能不知不觉将蛊虫种到旁人身上,白日里她刚见过苗兰,晚上便差点杀了苏禹之,她不信这只是巧合。 但凡中蛊者,身上必能找到一处印记,果然,她在自己额头发心处发现了蛊虫的痕迹,深紫色的,如幼蚕一般。 她识得这蛊,名唤梦魇,容易在晚上发作,其特性便是容易将现实当成梦魇,一旦晚上有人靠近中蛊者,哪怕只是碰一下她的脸,中蛊者都会将其认作不怀好意的侵犯者。 她中了梦魇,若是继续留在苏禹之身边,苏禹之还会有危险,指不定某一天,她就真的会把苏禹之给杀了。 苗兰正给罐子里养着的蛊虫喂着自己的血,听到密探来报苗玉的消息,只点了点头,便让他继续去查,皇上把苗玉到底送到了哪儿。 苗玉身上的梦魇确实是她昨日进宫时种下的,她要他们便是成了婚也亲近不得,她要苗玉亲手伤害苏禹之,她不信苏禹之会留着一个随时可能杀了他的人在身边,一两次或许还能容忍,可三番五次之后呢? 现在皇上把苗玉送走,让二人分了开,虽出乎她的意料,但也算是达到了她的目的,天知道她派了多少人去杀苗玉,都被苏禹之的人拦截下来了,现在皇上下令将苗玉送走,离开苏禹之和皇上的庇护,她若是想杀她,倒是简单了许多。 第99节 苏禹之醒来的时候,苗玉已经彻底离开。 皇上得知苏禹之醒来,便招他进了宫,屏退下人之后,二人单独聊了许久,至于聊了些什么内容,除去皇上和苏禹之二人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 从宫里出来,他也没有去寻苗玉,就仿佛未曾娶过这个妻子一般。 苗玉被送到了青州一间普通的别院里。 里面的人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都还是规规矩矩叫着苗玉夫人,就好像这儿只是相府的一座别院,好像她就只是被苏禹之送过来住上一段时间的。 苗玉始终记得临行前皇帝跟她说的话,他同她说了苏禹之和苗兰的过去,现在苏禹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或许需要一个月,也或许需要一年,或是十年或者更久也说不定,但若是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他们二人之间便再不会有阻碍。 他还说,如今她是苏禹之唯一的软肋,若是有她在他身边,他定会束手束脚,想要苏禹之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做那件事情,她就必须保证老老实实呆在他给她安排的那间院子里,不得擅自出门一步,直到苏禹之亲自去接她的那天。 这时苗玉才知晓,原来皇上早知道他们的过去,那苗兰的威胁便算不得威胁了,想到这层,她才彻底放下心来,安心在别院住了下来,等苏禹之来接她。 第73章 七三 苗玉在青州住了下来, 相府对外宣称, 夫人身体不适, 在别院静养, 至于具体在哪里的别院,也无人知晓。 青州一个月之后,苗玉开始头昏犯困,起初她并没有在意, 以为只是有些伤风。 她自小身体底子好, 有个伤风咳嗽都是过些日子便自己好了,不想麻烦他人,这次她便也没有管。 不想, 半个月过去, 她头昏犯困的毛病非但没好,反而还开始恶心反胃。 经过来照顾她的嬷嬷提醒, 她才惊觉自己的身体只怕不是普通伤风。 嬷嬷是皇上派来照顾苗玉的,不管她有什么事情,都得随时向皇上禀报, 如今她的身体如此,嬷嬷自然也跟皇上报告了, 顺带还说明了自己的猜测——夫人多半是有了身孕。 过了两天,皇上派的御医便到了青州。 果然, 苗玉怀孕了。 有了苏禹之的孩子,苗玉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她身上的蛊毒还没解, 只怕会对腹中的胎儿有影响。 御医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苗玉开了些孕初期吃的菜谱便赶回京城向皇上禀报。 皇上听闻苗玉怀了身孕,当即便差人送了许多养身子的名贵药材去青州,又召了苏禹之进宫。 苏禹之从皇上那里得知苗玉有了他的孩子,素来清冷的眉眼都掩饰不住笑意,只恨不得赶紧奔到青州去亲自照顾她。 可除了被皇上单独召见时,其余时间几乎随时都有人盯着他,在那些人还没有被拔除干净之前,他又怎敢轻举妄动? 他按捺住自己的心思,整整做足了半个月的准备,才得出一天空去见苗玉。 当他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正是黄昏,苗玉在调香。 不过两个月没有见面,却像隔了好些年,他只想好好抱抱她,可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他又不想打扰到她,便就这样站在门外静静看着苗玉,仿佛看多久都不会觉得腻。 直到调出自己满意的香料,苗玉才发觉房间外站了个人,乍一眼看像是苏禹之,她还以为是出现幻觉,揉了揉眼睛,再细看,竟真的是苏禹之。 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之后,苗玉才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苏禹之自是知道她在为成婚那晚刺伤他的事情道歉,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安抚:“我没事。” 仅这一天的相处时间,两人都不想让对方担心,便都没有提自己的现状。 第二天天还未亮,苏禹之便离开了青州。 当初就是为了保全苗玉,他才同意皇上把她送回青州,自己忍耐住不去见她,可如今她有了孩子,他自然希望早些铲除他们之间的障碍,在苗玉生产之前解决苗兰,把她接回身边。 回到京城之后,苏禹之变得更忙了,原是想多花些时间,将苗兰的势力连根拔除,如今他没有那么多耐心再等,只能取最快的方法,直接让苗兰无法翻身。 因为先前已经收集了不少情报,不过半年时间,苗兰安排在京城的人手便已经被他拔去一大半。 又两个月,苗兰因利用太子买官卖官被查出来,皇帝大怒,不顾太子求情将其打入天牢,秋后处斩。 苗兰被打入天牢,大局已定,苗玉生产的日子将近,苏禹之又连夜赶往青州。 一路上,苏禹之甚至想到了待皇上交代给他的任务完成之后,他们便带着他们母子去游山玩水。 他从来没想过,回到青州时面对的会是另外一幅场景。 院子里乱成一锅粥,府里的人进进出出,似在找什么人。 他心中一紧,疾步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些丫鬟婆子见到他,皆是一脸惊慌。 细问之下,才知道苗玉腹中的孩子突然提前了近一个月,今日一早便生了,还生了一对双胞胎。 可在苗玉生产之后,别院突然来了个陌生男人,带走了其中一个孩子。 他们要去追的时候,却发现除去苗玉,他们早已经中了毒,虽不能威胁性命,但也能让他们各个腿脚发软,甚至连路都走不得,那男人像是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抱了孩子便迅速离开。 直到一刻钟前,苗玉才给了他们解药。 孩子丢了,他们也顾不得苗玉,正在派人出去追那人。 他面如寒冰:“夫人呢?” “夫人在房里。” 他们所诉,没有一句不是在暗示他,是苗玉和那人里应外合,让他抢走了孩子。 苏禹之不信,不信苗玉会狠心到丢弃孩子。 第100节 他疾步往苗玉房间走去。 远远便听到孩子的哭闹声与苗玉哄孩子的声音。 推开房门,便见苗玉正在哄着孩子,神色温柔。 苗玉见到苏禹之,脸上也有一瞬间的慌乱,慌乱过后,很快便平静下来,开口问:“你回来了?” 苏禹之走过去,看着苗玉的眼睛,问她:“孩子呢?” “已经走远了。” “为什么?” 苗玉垂下眼,不再说话。 知道她若是不想说的事情,便怎么也不会说,苏禹之没有再看她,而是又匆匆出了门,去找孩子。 苗玉豆大的眼泪滴到孩子的脸上,低声道:“晚了……” 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已经不见人影的苏禹之说。 怀里的孩子似感应到母亲的心绪,也停止了哭泣。 苏禹之走了,没有找到孩子,也再没有回来,就仿佛没有认识过苗玉一般。 听到这儿的时候,苏迎总算明白,当年母亲说她做错的事情是什么了。 许酒也问道:“所以,相爷是在怪那二小姐?” 刘华推了推眼镜,道:“怪罪是有的吧,但最主要的是,皇上不行了,急召他回京。” 皇上驾崩后,太子继位,当初苗兰在京城的势力虽说被苏禹之拔除干净,灵州的势力也因为她入狱而解散,但那些都是她培养出来的人,只要她还活着,便能将他们再度召集起来。 太子虽不爱苗兰,却也还想用她,即位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亲自去天牢把她迎了出来。 从天牢出来的苗兰因爱生恨,没了先皇的制约,再加上当今皇上的默许,开始变本加厉打压苏禹之。 苏禹之也没有闲着,他知道,苗兰一日不死,他怕是一日不得安宁。 他一边派人秘密在寻当年苗玉丢弃的孩子,一边暗中查苗兰手下的势力。 这个时候,他心中还抱有幻想,想着有朝一日,铲除苗兰,找着孩子,他还能和苗玉和好如初。 皇帝利用苗兰的时候,苗兰也在利用皇上培养自己的势力,七年时间,皇上的地位已经稳固到不再需要苗兰,而这个时候,苗兰背着皇帝做下的事情也适时一一浮出水面,苗兰彻底失宠被打入冷宫。 可就在他将苗兰的势力拔得差不多时,青州突然传来消息,苗玉自尽。 他赶到青州,苗玉已经毫无生气,就那样躺在床上。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来接她了…… 听得别院的人提起,他才知道,是灵州苗家的人来到此处,拿着皇帝的令牌强行闯入。 他们来的时候,苗玉把这儿的人都支了出去。 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当晚,苗玉便自尽了。 苗兰虽嫁给了当今皇帝,可苗家的人除去苗兰和苗玉,也没有其余人见过皇上,更不可能有皇帝的令牌。 他回京之后便让人去查,果然那块令牌是苗兰在入冷宫前给 了苗家的人。 那么多年,苗玉都活过来了,若不是苗家的人,她不会寻死,是她所谓家人和姐姐害死了她。 也许是因为出于悔恨,也许是因为出于愤怒,他只想所有辜负过她的人都得到报应。 刚好在这时,皇后找上了苏禹之。 这些年,因为皇帝需要用到苗兰,表面上对她宠爱万分,而苗兰也从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总是处处顶撞,皇后早想铲除苗兰。 两人一拍即合。 皇后在自己身上下了食魂蛊嫁祸给苗兰。 皇上虽后宫妃嫔不少,但真正能让他放在心上,没想过去利用的,左不过皇后一个,她中了蛊,皇上自然心急加震怒。 苏禹之恰在这时,向皇上进言,苗家人身上的血可以解食魂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苗兰还有最后的利用价值,皇上没有让苗兰来救皇后,而是让苏禹之去灵州,将苗兰的父母抓过来。 苏禹之早因苗玉的死失了对苗家最后的一丝不忍,得了皇命便将苗家村踏平,带回了苗玉的父母。 却不想,他的儿子不知从哪里得来先帝的令牌,强行从他手里带走了他们。 苏迎的举动让苏禹之恢复了些许理志,他明白,便是苗玉的父母不待见她,她也始终爱着她的父母,渴望得到父母的爱。 若是苗玉还在,怕也不希望他对她的父母下杀手。 他便也没有让人去追。 皇帝却因此大怒。 皇后的父亲左相适时暗示,被打入冷宫的兰妃也是苗家的人。 二者取其一,皇帝选择了皇后。 第101节 苗兰知自己大势已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流尽,最后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 苗兰死后,沈容的去处便成了问题。 这么些年,苏禹之和苗兰的事情虽没有被传开,却不代表皇上没有疑心,起初他也怀疑过沈容是苏禹之的孩子,随着沈容慢慢长大,五官却越发的像自己,他才打消了疑滤,可他有个那样的母亲,他自然不待见这个儿子,恰在这时皇后提议,苏相的儿子刚好和老三一般大小,倒是可以做个伴。 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皇上便以三皇子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将他打发去了青州。 苏迎从母亲那儿听过不少关于父亲的事情,可对于母亲双生姐妹的事情,他却没有听她说过。 虽不知刘华为何会借着讲故事的名义告诉他们这个,但总归是让苏迎知道了自己父母的关系,知道了父亲对母亲并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冷漠,还让他知道了,江淮和他长得那么像的原因,也知道了沈容为什么会设计苏家。 除去许酒的因素,他八成是清楚上一辈的恩怨,认为是父亲害死了他母亲,所以才想除了苏家。 第74章 七四 听完刘华讲的故事,几乎可以断定, 凤阁就是当年苏相处心积虑想要拔除的组织, 便是被拔除了一大半势力的如今,凤阁在江湖上都是能稳居前三的杀手和情报组织, 可想当年苏禹之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他们从朝廷中摘除干净,也难怪苏禹之为了护着苗玉, 竟都不敢轻易去见她。 苏轻言此刻的想法,同当年的苏相一样,沈容的性子同他母亲一般偏执,若是他不想办法让沈容永远无法翻身,不想办法将凤阁摆平, 沈容怕也会如苗兰对苏相那般, 一辈子不会放过许酒。 如今唯一能在朝中跟沈容抗衡的,怕就只有被流放灵州却依然得皇上记挂的五皇子了, 便是这一点, 他也要想办法让五皇子回到京城,更遑论五皇子当年还是因为为苏家求情被流放。 苏轻言牵着许酒的手很紧,紧的许酒有些疼, 她想起苏相和苗玉的故事, 深觉如果她是苗玉, 她肯定更情愿留在苏迎身边跟他共患难同生死,也不情愿缩在看不到他的地方。 她突然害怕苏轻言的想法和苏相一样,用另一只手臂抱住苏轻言的胳膊,头枕在他的肩上, 低声道:“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准以为了我的安全为由把我撵走!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你身边。” 苏轻言愣了愣,转头看许酒,只看见她垂下的睫羽,他唇角弯了弯,答应她:“好。” 在见过母亲独自一人在青州别院的落寞之后,他自然不忍心再让许酒去过那样的日子,比起为了她的安全而把她藏起来,他更希望能把她时时留在身边护着,日日看着她,他才能安心。 听得苏轻言答应,许酒才算是放下心来,眉目舒展开来,勾起苏轻言的手指道:“你说的,反悔是小狗。” 苏轻言低笑道:“好,反悔是小狗。” 接下来两日,苏轻言一直带着许酒在苗家村四周逛,想趁着这一趟将母亲幼时生活过的地方全部逛完。 第三日一清早,苗青便出关了,给了苏轻言两个精致的白瓷瓶,便直言:“我累了,不送,如果有新进展我会去找你。” 苗青眼底都是乌青,可想这几日也没休息好,苏轻言握紧手中的瓷瓶,恭恭敬敬朝着苗青行了个大礼,郑重道:“多谢前辈!” 苗青只摆了摆手,示意苗静送客,而后自己回了房。 ~~~~~~~~~~ 许酒身上的蛊毒暂时抑制住,苏轻言便放下心来暂时先处理别的事情。 而许酒也没有闲着,这些天她都在家里给苏轻言画从永和镇到新河村的地貌图。 画了五天,今日总算完工。 她放下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眼便见苏轻言坐在离她不远处,似乎在写着什么,她也没去打扰他,只撑着腮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 看着看着,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在书院读书时。 从来都爱逃学的她,自从苏迎也去了书院之后,便再没逃过学,最喜欢的便是每每休息之时便拿着书去问他,哪怕那书其实被她背得滚瓜烂熟,而后在苏迎给她讲解的时候看着他的侧颜傻笑。 大周朝女子和男子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约束,男女同窗也是常事。 只要许酒不逃学,夫子便已经很开心了,为了能让她继续保持,夫子甚至很是大方的将他调到苏迎旁边坐下,让她有不懂的便问苏迎。 苏迎虽平日里一副冷漠的模样,可当许酒问他问题的时候,还是会耐心解答。 但夫子上课时,许酒倒也不会去打扰他,只乖乖撑着腮看着苏迎,一看便是一堂课,怎么都看不腻。 苏轻言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抬眼时,便看着许酒撑着腮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他的眉眼间也有了几分笑意,将笔搁下,问道:“想到什么了?” 许酒嘿嘿笑了笑,道:“想起在书院的日子了。” 苏轻言笑了笑,并未多言,起身步到许酒桌前,看着白纸上一张张标识得清清楚楚的图纸,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骄傲。 看到苏轻言眼底的赞赏,许酒的尾巴都翘到天上了,忙将脸凑上去,抬头问道:“怎么样?” 苏轻言笑看着许酒,毫不犹豫道:“很好。” 得到苏轻言的肯定,许酒嘴角咧得更开了几分,又想起前些日子,那镇民说永和镇有一千多户人家,可这儿也只能容纳两百户,她不禁问道:“那永和镇剩下的八百多户你打算挪到哪儿去?” 苏轻言拉过许酒,道:“清河村、双龙村各两百户,还有玉清镇,大约能移过去四百多户人家,接下来怕是要一直忙下去,你还受得住吗?” 许酒仰头看着苏轻言,道:“只要能跟你一起,我什么都受得住。” 果真如苏轻言所说,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便没有歇息过。 二人花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走遍灵州城的各个小镇,才将苏轻言选定的那几个地址考察完,又花了半个月把现在的地貌和他们的规划画成图纸,呈报给皇上。 忙了两个月,考察的事情总算彻底忙完,许酒人也跟着瘦了一圈,她身上的蛊毒还只是暂时抑制,并没有解开,担心再忙下去,许酒的身子会顶不住,刚好刘华的人传来消息,让他去一趟杏花村,说京城那边有了最近消息,苏轻言便决定先休息一天。 ~~~~~~~~~~ 刘华在灵州的杏花村分号已经正式开始营业,因为内里装饰别具一格,且这店里最近也请了说书先生来,所说的故事都是大家闻所未闻,倒吸引了不少客人来。 掌柜就在门口候着他们,见到他们二人便道:“刘总已经在五楼等着二位了,请随我来。” 苏轻言微微颔首。 进门便听见说书先生问:“你们猜,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问出口,便有客人猜测:“是那写话本子的小姑娘的一场梦?” 第102节 底下的人纷纷附和:“对!一定是这样!” “非也,”说书先生摸了摸他那两撇山羊胡子,才又开口道:“是有个化外高人听书听了一半没了后续,实在见不得她这不负责任的行为,便造了个同话本子里一模一样的世界,让她亲自去那个世界推进她没有写完的故事。” 听这片段,像是某个写话本子的姑娘因为故事没有写完而引起某个化外高人的不满,而亲自造了一个世界将那写话本子的姑娘坑了进去? 倒是个新颖的故事。 随着他们越往楼上走,底下的声音越低,到得五楼的时候,一楼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 掌柜将他们带到了上次的那间书房后便退了下去。 刘华正拨着算盘,在清算本月的结余,见苏轻言和许酒他们来,放下手里的账本,起身步了过去,道:“随意坐。” 许酒和苏轻言在上次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刘华也未多废话,从信件掏出两张纸递给苏轻言,道:“你先看看这个。” 苏轻言接过刘华手中的纸,许酒的脑袋也凑了过去。 这纸是暗影阁的人递过来的最新情报。 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当年大皇子和皇帝兵戎相见的真相。 当年事发的时候,许酒正每日追着苏迎跑,并不大清楚其他的事情,但由于那件事情闹得实在太大,她多少听到过一些风声。 据说是因为一个美人。 那美人似乎是叫鸢尾,是大皇子多年前从民间捡回去的,许酒见过她一次,楚楚可怜柔柔弱弱,似乎只要旁人多看她两眼,她就能吓得哭红眼,莫说是大皇子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了,便是许酒,对着她时也总是不自觉的放轻声音,深怕吓着她。 大皇子对她宝贝得紧,她不喜欢生人,便从不允许生人接近她,甚至于动了娶她做正妻的心思。 可当今皇帝十分注重门当户对,更遑论当时的大皇子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当时皇上心中早已有了大皇子正妻的人选,是镇北将军家的独女。 只是那镇北将军的独女是个比许酒还要蛮横几分的,并不是大皇子中意的,他喜欢的是如鸢尾那般柔柔弱弱的姑娘。 他曾向皇帝请求过,要娶鸢尾为妻,却被皇帝责骂了一顿,训斥鸢尾身份太低,配不上他。 鸢尾听得皇上的训斥之后,也不敢说什么,只红着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 正在大皇子思付着怎么样名正言顺娶鸢尾过门的时候,有人给他指点,皇帝素来喜欢论功行赏,若是想要让皇上同意他娶鸢尾为妻,倒也不是不可能,只要立上一功。 那时,刚好渝州水患后颗粒无收,又山匪横行,四处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 渝州知州镇压无效,只能上报朝廷,朝中的大将都驻守在边境,一时间竟找不大合适的人选去渝州。 大皇子便自请去渝州剿匪,想着凭着剿匪一功,向皇上讨一道恩旨。 大皇子虽看着性情温和,可镇压土匪时确是雷厉风行。 不过两个月,便胜利回朝。 回京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想着回府去看看鸢尾。 却不料,刚回京城,便听说皇上纳了新妃,而那新妃,不是旁人,正是鸢尾。 第75章 七五 大皇子满心以为回来就能娶到自己中意的姑娘, 却不想姑娘嫁给了自己老爹。 若是旁的皇子, 大概也就这样了, 毕竟他们的老爹不是旁人, 而是皇帝,谁敢去跟皇帝抢女人? 可也不知这大皇子是入了什么魔障,明明看起来是个十分温和稳重的人,却因为鸢尾硬生生变成了行事冲动的愣头青, 当晚就进宫向皇上请旨求娶鸢尾。 大皇子这一举动自然惹得皇上很不满意, 虽然大皇子喜欢鸢尾,但他却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连表明心意的话也没有说过一句, 于旁人来说, 鸢尾只是大皇子府里养的一个丫头,无名无分无实, 皇上纳她为妃虽说有点不好看,但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可如今鸢尾已经成了他的妃子,若是再嫁给自己的儿子做正妻, 那岂不是成了大笑话? 结果可想而知,大皇子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被训斥了一顿的大皇子心如死灰, 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也不见人,茶也不吃饭也不想, 大病了一场。 这一病就病了近两个月,却不想,大皇子病刚好, 宫里的鸢尾就出事了。 也不知她跟皇上起了什么冲突,皇上竟要下令将她凌迟处死。 所谓凌迟,便就是用刀一刀刀将她身上的肉割下来,就这样活生生被折磨死。 消息传到大皇子耳中的时候,已经是施刑的第三天,那来报告消息的人都是一脸不忍。 这个消息彻底刺激到了大皇子,平日在皇上面前表现得一向恭顺温雅的的他,竟就这样带着兵去逼宫,想要拼死一搏将鸢尾救出来。 大皇子虽然受宠,可毕竟还太年轻,根基还是不稳,此次又事发突然毫无准备,全凭着一腔怒火行事,结果可想而知,他很快便败下阵来,快得就像那一场逼宫只是笑话。 当时许酒还一度为大皇子和鸢尾惋惜。 可如今,刘华递给苏轻言的消息,却同许酒所听说的大相庭径。 那鸢尾,竟是凤阁的人特意安排到大皇子身边去的,很显然,设计这一切的人很了解大皇子,他的行程,他的习惯,他的喜好,都了如指掌。 而鸢尾,也是凤阁的人针对大皇子的喜好选出来的人选,她和大皇子的相遇更是早早便设计好,演练了许多次的,包括大皇子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她,亦或是会发生什么意外状况,都有应对。 也就是说,从大皇子遇见那姑娘起,便就被人给套住了。 鸢尾受过针对训练,自然很知道怎么样博得大皇子的注意和疼惜,进展也比他们预计的要顺利得多。 两人相处不过两个月,大皇子对她已经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 第103节 可凤阁为了不让人起疑,给鸢尾的身份不过是个无父无母饱受欺凌的孤苦乞丐。 鸢尾的这个身份,便是给大皇子做小妾也是抬举她了,更何况皇上早有了把镇北将军的女儿嫁给他的意思。 在大皇子眼里,镇北将军家的大小姐刁蛮又跋扈,而鸢尾柔弱又胆小,若是让镇北将军的女儿做了正妻,鸢尾只做小妾,那鸢尾岂不是只有受气的份? 他自然舍不得让她受委屈,便想要娶鸢尾做正妻,好让府中任何人都欺负她不得。 只是大周朝皇子的正妻向来都是皇上赐婚,他若想娶鸢尾为妻自然也要经过皇上同意。 皇上自是不同意,见都没见鸢尾,便直言鸢尾的身份太低贱,配不上他。 鸢尾只躲着自己哭的举动更是让大皇子觉得愧疚,而就在这个时候,潜伏在大皇子身边的另一个人开始行动,他是大皇子在遇见鸢尾前请来的一个门客,当然,也是凤阁的人,他教唆大皇子请命去渝州剿匪,用军功换和鸢尾的婚事。 陷入情网的大皇子全然没有了智商,只觉得那门客所言极有道理,当即像皇上请了旨要去渝州剿匪,正好朝中无人可用,皇上就欣然同意。 本来不放心鸢尾一个人留在京城,想带她去渝州,可那门客又提醒他鸢尾柔弱,最好不要把她带到渝州那穷苦之地受累,他只能狠下心把她放在京城。 放在京城又担心皇上趁他不在找鸢尾麻烦,他便就给她买了座别院,让她去别院住着就好,又因为鸢尾不喜跟陌生人接触,便没有让人跟着伺候她。 而在大皇子为了能娶到鸢尾去剿匪的同时,鸢尾也没有闲着。 皇上素来喜欢微服出巡,她瞅准机会在皇上微服出巡的时候,勾搭上了皇上,陪着皇上四处寻访。 而在皇帝面前的鸢尾和在大皇子面前的鸢尾性格截然不同。 在大皇子面前的鸢尾胆小懦弱,而在皇上面前的她古灵精怪,又爱撒娇,且很健谈,时常能哄得皇上开怀大笑,而在有外人来的时候,又是一副胆小懦弱,谁都害怕的模样。 她对皇上和别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很容易便取悦了他,回宫时便将她也带回了宫中。 远在渝州的大皇子全然不知自己心中的白莲花已经勾搭上了皇上。 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鸢尾已经成了皇上的妃子。 大皇子大病了一场,在他生病的时候,鸢尾差人偷偷给他送过一封信。 信中说,是皇上强行将她带回宫的,她也不敢拒绝,说她心底最爱的人还是他,说她已经对不起他了,让大皇子忘了她,却找一个值得她爱的人,就让她在宫中这样过一生。 那信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大皇子不禁想象着鸢尾写这封信时哭红的眼,是心疼又不舍。 他喜欢鸢尾,自然对鸢尾的话深信不疑,而且皇上也不是第一次从宫外带女子回宫,当年的兰妃也是皇上从宫外带回去的。 因为鸢尾,大皇子头一次对皇上有了几分不满。 而大皇子对皇上不满,正是凤阁想要的。 之后一个多月,又不断有鸢尾的信送过来,信中的内容无一不是向大皇子诉苦,说着宫中如何的孤单,顺带着表达对他的思念。 他想一心对待的人被父皇抢了去,几天的新鲜劲过了便又开始冷落她,这让大皇子对她更是放不下,对皇上也是越发的不满。 那门客便知道,时机成熟了。 鸢尾是凤阁的人,却也只是一枚棋子,一枚用来挑拨皇上与大皇子关系,随时准备弃用的棋子。 几日后,鸢尾和大皇子私通款曲的秘密被皇上知道了。 皇上震怒,当即便下令捉拿二人,可刚下完令,他又改了口,让只捉拿鸢尾便好。毕竟是他因为着实喜欢鸢尾,明知道她是自己儿子喜欢的人还装作不知,把她接回宫中,说到底,他儿子不过是被女人迷晕了头,自然不好怪罪儿子,而鸢尾却不一样,她当初进宫时分明说她和大皇子并没有什么关系,如今却字字说自己是被逼入宫的。 作为皇上,他又怎能容忍有人如此欺骗自己,将自己和自己最宠的儿子都耍得团团转?他把所有的羞脑愤怒都发泄道鸢尾身上,下令将鸢尾凌迟处死。 大皇子原本就对皇上日渐不满,却不想突然出了这档子事,理智顷刻间全都见了鬼,贸然带着兵强行闯入宫中,想去救人。 没有准备的战斗,自然输得极惨。 皇帝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他。 向来理智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就要造自己的反,而且这样冲动不计后果,皇上更是愤怒,下令将大皇子带到鸢尾面前,让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肉被一块一块割下。 古往今来的帝王,十有八九是无情的,杀父杀兄上位的不在少数,对自己儿子下手的也大有人在,更遑论是个为了女人便想逼宫的儿子,可想而知,大皇子的下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被处以腰斩,连带着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受到了牵连。 ~~~~~~~~~~~~~~~~ 不得不说暗影阁的办事效率高,多年前的一桩案子,不过花了两个多月,不仅事情的始末被他们查得清清楚楚,更是连人证物证也一并给找到了。 这消息,便是暗影阁的人从当年大皇子的那个门客身上所得。 在鸢尾和大皇子出事之后,他便消失无踪,前些日子,暗影阁的人在一处深山老林抓住了他,却原来,大皇子死了之后,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沈容想将他灭口,他才不得已到深山躲起来。 这些年,他一直躲在山里不敢出去。 暗影阁的人将他带回了暗影阁看管起来,他也不想再过躲躲藏藏担惊受怕的日子,老老实实交代了凤阁的幕后主人便是当今三皇子沈容,表示只要能扳倒凤阁,扳倒沈容,他可以出面作证,证明当年大皇子和鸢尾一事是沈容策划的。 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暂时不能透露自己有什么物证。 苏轻言将那纸张小心翼翼收好,道:“替我谢谢暗影阁的人,那证人还得麻烦他们帮我看管上一段时日。” 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情,一直是皇上的逆鳞,不好贸然提起,且以如今沈容在朝中的势力,光这一件陈年往事,曝光出来并不一定有致命的作用,若是想彻底让沈容失势,还需要收集更多的证据,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刘华爽快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第76章 七六 御书房。 德庆帝看着灵州送回来的图纸, 脸上像是既有欣慰, 又有几分可惜。 不过好在陛下的眉眼, 也算是慢慢舒展开来。 第104节 瞧着陛下舒展开来的眉眼, 安公公可算放下了心,近两个月,陛下因为当年二皇子的事情,一直情绪不好, 这回还是头一次在批阅折子的时候有了好脸色。 安公公寻思着是莫不是刚好批阅到灵州那边的折子了? 刚想到这一层, 便听到陛下的感叹:“酒酒这孩子……” 说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又没了说话的兴致。 安公公原以为陛下欣慰是因为灵州那边的水患有了进展, 却没想他又突然提起那清河郡主, 眼光不经意间扫过皇上桌面上摊开的图纸,安公公替皇上收了已经批阅好的奏折, 笑道:“经过这几年,许姑娘倒是懂事了许多,还能帮助陛下分忧了。” 三年前, 苏家出事、受到牵连的不止有五皇子,定国公府也受到牵连, 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 是以,他没有唤许酒小郡主,而是唤着许姑娘。 德庆帝看着桌子上栩栩如生的移民效果图, 叹道:“是啊,酒酒懂事了。” 只是,她也不再是那个总是一身红衣,手中握着软剑,活得张扬明媚,走到哪儿都能吸引人全部目光的郡主了,如今的许酒,他虽没见到面,却也从她的画中看出,她的性子沉稳了不少。 他其实是更喜欢那个明媚张扬的酒酒的,只是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以后,她身上怕是再也看不到那份骄傲。 他低低道了句:“是朕对不住阿追,对不住景阳。” 让他们唯一的女儿疯癫流离,从未想过把她接回宫中照顾。 安公公自然察觉到陛下心底难得的愧疚,宽慰道:“也不能怪陛下,当时许姑娘已经彻底失了理智,见着人就杀,陛下做那等决定也是逼不得已。” “你说……”皇上顿了顿,像是想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当年若不是阿追和景阳相继离世,酒酒是不是就不会再度疯癫?” 德庆帝这话,着实让安公公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来,定国公和景阳长公主的死一只是皇上最不愿听到,也最不愿提起的事情,今日怎会突然提起? 安公公垂下首,道:“或许吧,好在现在许姑娘已经恢复了,陛下您若是疼她,待他们从灵州回来,再行封赏也未尝不可。” 也只有安公公因着从小伺候德庆帝的缘故,才敢这样建议德庆帝。 德庆帝听得安公公的意见,顿了良久,才道:“待得他们回来再说罢。” 安公公没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德庆帝似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前阵子,你说有人来报,顾恒去找老五了是吗?” 安公公应道:“是的,侯爷去灵州的第二日便找五殿下了,说想借他手中的士兵帮忙开荒。” 皇帝又问道:“老五同意了吗?” 安公公道:“关乎民生大计,五殿下自是同意了。” 皇帝似很欣慰,道:“除去三年前那次,他从小就没让朕失望过。” 安公公低头听着。 又是一阵沉默,皇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后,才又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旨下去吧,让灵州所有官员将士,在水患一事上必须竭力配合苏卿,若有违令或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安公公闻言,弓着身子道:“是。” 拟好旨意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安公公看着天上的残云落日,不知为何,忽地就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黄昏,那时天上也是这样一幅光景。 许酒在苏相家被灭门之后疯癫过一阵子,但在许追和景阳公主的照顾下,是清醒了好一段时日的,那段时间虽然没有先前那般好动,但神志是真的清醒的,或许是知道自己一年来让父母操了不少心,她也逐渐放下苏迎,不再寻死,一家三口住在京城的一处小院子里,虽没了爵位,没了锦衣华服,但也过得和美。 可突然有一天,定国公病倒了,这场病来得突然又迅猛,不过三天便过世,景阳站长公主素来和定国公感情好,他这一走,景阳长公主也没了活下去的欲望,紧接着自尽而亡,就留下了许酒一人,孤苦伶仃。 也许是因为刚从失去苏迎的痛苦中回过神来,又突然失去双亲,许酒又疯了,上次苏迎死后,至少她还认识她的父母,还有点点神志,这一次,她是彻底癫狂,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手中持着软剑,见人便杀,一路杀上了狩猎的围场。 他犹记得那一年火红的夕阳下,满身是血的小姑娘眼中满是戾气,手中的软剑滴着血一步一步朝着皇上走过来。 他心中大惊,扶着皇上往后退,侍卫纷纷围上来护着皇上,她一个一个的杀过去,身上几乎没有一处不见血,却依旧不肯停下来,似非得取了皇上性命才肯罢休。 纵然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 一个时辰过后,她才力竭而倒。 侍卫们见她昏倒,纷纷便拔刀朝着她砍过去。 陛下在这个时候才开口阻止。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血人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丢到八宝山去罢,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八宝山,是京城郊外的一座乱葬岗,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山上满是森森白骨,这样一个失去神志受了重伤的小姑娘丢过去,是必死无疑。 景阳长公主未出阁在宫中时对安公公有恩,许酒也算是安公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于心不忍,便让人去找了京城那些乞丐,给了他们许多的银两和药材,让他们前去乱葬岗帮忙照顾许酒。 然而,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再多做,怕引起陛下不满。 好在许酒命大,竟在乱葬岗上活了下来,虽然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但总归是活着的。 皇上对许酒,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知她活下来,既没追究她当年的弑君之罪,也没让人照顾她,就任凭她疯疯癫癫在京城里四处寻人,去年秋,三皇子回京找回许酒,买下定国公府,将他安置在那处,皇上也没有任何不满,似是默许了他的做法。 也许是因为身体越发不好,皇上近年来对晚辈似乎越来越宽容,连连惹得他发怒的三皇子他没有处置,今日看皇上的意思,像是真打算把五皇子也街回京了。 也不知五皇子回京后,京中又会是怎样一番局势。 “安公公,马车备好了。”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安公公的思路。 “嗯。” 第105节 安公公揉了揉眼,踏下台阶,往宫外走去。 第77章 七七 皇上批准了苏轻言所提的方案, 炸掉永和镇淮安河那一段的堤坝, 将永和镇的百姓转移到各个合适的地点, 命灵州各级官员竭力配合。 这道旨意是由皇上身边的安公公千里迢迢亲自来灵州传的, 灵州各地官员也不敢怠慢。 旨意到达灵州的第二日,离开近两个月的顾恒也回来了,身边还带了五殿下沈衍。 沈衍身型修长,五官也是十分清俊好看, 但不同于苏迎的清冷、沈容的温润和顾恒的清秀, 许是因为长期在军营生活,又没有顾恒那般怎么也晒不黑的皮肤,沈衍的皮肤被晒得黑了一些, 清俊中又带了几分英气。 顾恒和沈衍到的时候, 许酒正和苏轻言正在准备饭菜,苏轻言正抄着锅铲在炒菜, 而许酒则颠儿颠儿的帮忙打下手,递东西。 因为许酒小时候经常进宫,再加之沈衍和苏迎走得近, 沈衍和许酒的关系还算不错的,在苏迎死后, 他也曾担心过许酒会不会一直那样下去,好在当初他离京的时候, 许酒的神志已经清醒许多,他去同她告别,她还在宽慰他。 离开京城后, 不愿让皇帝对他更加猜疑,他便也再没有打听过定国公府的消息,总想着定国公和景阳姑姑都在,该是不会出什么事情。 顾恒找上他的时候,他才敢向顾恒打听许酒的消息,却不想,这几年许酒竟是经历了那么多,听完许酒在京城的经历,正觉得心疼,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许酒接到身边照顾的时候,又顾恒道:“好在现在她也成了婚,新婚的夫君对她也很好,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听到顾恒说许酒成了婚时,沈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手中正擦拭的长矛,问道:“你说酒儿成婚了?” “是啊,我来也正是想跟你说许酒的那个新婚夫婿。”顾恒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啃了一口苹果,道,“他的夫婿便是新上任的工部侍郎,今年皇帝特派了他来灵州预防今年的水患,她也跟着来了,我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事。” 听得许酒成了婚,沈衍也说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滋味,他一直以为苏迎死了,许酒就算好好活着大概也不会再喜欢上旁的人,从未想过,她还会成婚,他有些惊讶,又感觉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还对许酒的那新婚夫君有几分好奇和……嫉妒。 察觉到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忙转移了话题,问顾恒:“你说你来找我也是因为水患的事情?” “嗯啊,”一个苹果啃完,顾恒心满意足道,“来找你借一些兵,去帮忙挖地。” 他一愣:“挖地?” 听得顾恒说完,沈衍才晓得,原来他们是打算在炸了淮安河那一代的堤坝,将田地变为湖泊来减少灵州主河道的水流量,从而减小堤坝的压力。 来这儿借兵也是想去开荒来给那些为给堤坝被炸毁后失去家园的百姓另外开创家园。 老实说,沈衍听完觉得很讶异,因为这个法子,他从前就听苏迎说过,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将这法子上奏给皇上,也还未来得及实施,苏家便出了变故,得知这建议是苏轻言提出来的之后,他心底对苏轻言的好奇更多了几分。 沈衍当初就极其赞同苏迎的想法,如今顾恒说完之后,他更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并道:“眼看着灵州的雨季再过两个月便会来了,若要炸堤坝,必须尽快,开荒的事情也可暂时搁置着,只是其他的准备工作需尽早做。” 沈衍所说的其他准备工作,便是在新家未建好之前,那些移民的安置之处。 这些也是当时苏迎有提出来过的。 “对!苏轻言也说当务之急便是这个!” 沈衍的这些想法和苏轻言的不谋而合,让顾恒直怀疑他们二人是不是用的同一个脑袋。 说干就干,他们在这两个月,跑遍了苏轻言所定的几个安置地点,花了好些经历说服当地的官员和百姓暂时收容移民之后才带着一些帐篷和物资来到永和镇。 安顿好跟着来帮忙的士兵之后,顾恒才按着苏轻言给他的地址带着沈衍来到苏轻言和许酒在永和镇暂住的这间院子。 看到沈衍,许酒很是兴奋,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便迎了出去,道:“你们来啦?快进来坐!还有两个小菜做完就能吃饭了。” 许酒觉得似乎自从来到灵州以后她向来浑浑噩噩的脑袋便清醒了许多,能想起的事情也越来越多,除去对父母的印象还比较模糊,想起这个便觉得头疼欲裂以外,其他的人她也大多想了起来。 顾恒倒是毫不客气,自顾自的去桌边坐了下来。 沈衍在问过许酒最近的一些情况后,也被许酒拉过去坐了下来。 安顿好沈衍和顾恒,许酒又去厨房帮苏轻言的忙。 沈衍看着许酒颠儿颠儿给苏轻言递东西时眼底毫不掩饰的倾慕,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当年许酒和苏迎相处时的情景,那时她的神情同现在一模一样。 很快,桌子上的菜便上齐了。 关于水患防治的事情,许酒一直在参与,也知道顾恒消失的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什么,想了想,还是去抱出前些日子她自己学着酿的桑葚酒,道:“忙了这么久,大家都辛苦了,今日大家都好好喝上一顿,明日过后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喝。” 苏轻言净了手,也在许酒身边坐下来,笑道:“菜式简单,两位随意。” 满满一桌子菜都是许酒爱吃的,他们二人此时的模样,就仿佛是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却依旧情浓的普通夫妻,沈衍心底的失落似乎少了些。 她能这样,总比孤单疯癫一世好上许多。 顾恒向来不不懂得客气为何物,跟苏轻言更是从不客气,当即给自己倒了一壶果酿,红色的酒液清澈,酒香浓醇,闻着便让人想忍不住尝上两口。 他浅尝了一小口,隐约能品到新鲜葡萄的味道,甘甜清爽,又忍不住尝了第二口,忍不住赞道:“好喝,五殿下,你也来一点!” 说罢,便给沈衍也倒了一些。 沈衍如今的样貌虽说比顾恒英气了几分,但到底性子还是比顾恒温雅,还是头一次见到苏轻言,他谢过顾恒,他端起酒杯,朝着苏轻言道:“沈衍。” 苏轻言也给自己斟了杯酒,道:“下官苏轻言见过殿下。” 沈衍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个被流放的皇子,苏大人不必如此拘礼。” 苏轻言知道他的性子,便是在京城正受宠的时候,他也不是个爱端架子的人,当即笑道:“好的。” 清甜的桑葚酒滑过喉间,沈衍自两个月前就一直闷着的心情似好了许多,放下酒杯笑道:“如今酒儿倒是长大了不少,都会酿酒了。” 许酒也知自己小时候的性子,是断不可能静下心来去学酿酒,当即笑道:“总不一直任性下去,得学着长大才是。” 只是学着长大的代价着实太大。 沈衍默了默,才又对苏轻言,笑着道:“我这妹子,自小便是家中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性子也顽劣,以后还请苏大人多多包涵她的任性。” 苏轻言将手中剥好的虾肉放到许酒碗里,又擦了擦手,笑着应道:“酒酒很好。” 顾恒同二人都相熟,对他们的这些话题兴趣也不大,自顾自埋头吃着。 第106节 听得苏轻言夸自己很好,许酒嘴角又咧了起来,转头看着苏轻言,他又拿了一只虾,正着手剥着,白净的皮肤,温润眸子,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光线和他的颈脖弧度都恰到好处,如若不是还有人在,她真真想就这样扑上去。 可现在不能啊!强忍住想要就地扑倒苏轻言的冲动,许酒悻悻然收回目光,尝了一口自己喝的桑葚酒。 似乎不比刘华的杏花村里喝的那些酒差,心底小小得意了一番,又忍不住多喝了一口。 将剥好的虾肉放到许酒碗里,见到她脸上的小得意,苏轻言脸上也不自觉柔和了许多,唇角微微扬起,眼底满是宠溺,许酒手中的酒杯空了,正找着酒,他便把酒壶往她手边移了移。 许酒看到酒壶,朝着苏轻言嘿嘿笑了笑,又给自己满上。 “那便好,”沈衍看着二人半晌,笑了笑,转而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炸堤坝?” 苏轻言道:“再过几日便到了灵州的多雨季节,就这几日吧。” 顾恒是个不肯动脑的,这种时候自然不插话,反正他们需要做什么,他去做便是,只是他看着苏轻言把果酒往许酒手边递的时候,心中稍稍好奇了一下下,以往担心许酒身上的蛊毒,他连果酒都会控制着不让许酒喝太多,而现在,许酒脸上已经开始泛红,苏轻言竟还没有阻止,甚至有把她灌醉的意思,这着实有些反常啊。 第78章 七八 许酒喝醉了。 这一餐饭吃了近两个时辰, 从下午吃到入夜, 苏轻言和沈衍二人从最初的陌生客套, 到最后天南地北相见恨晚, 谈到后来的时候,顾恒也加入进去,他们三个男人说话,许酒也没有打扰, 只坐在苏轻言身边, 一边用餐,一边看着苏轻言的美色,一小杯接一小杯的喝着。 清甜的果酒, 再加苏轻言有意的纵容。 两个时辰下来, 头逐渐有些昏沉,眼前的一个苏轻言变成两个, 后来越变越多,每一个都勾得她挠心挠肺。 人都说酒能壮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比如现在的许酒,喝醉了, 色胆也大了起来。 起初还能提醒自己这儿有人,不能乱来, 可在看到无数个苏轻言低眉浅笑的时候,她便控制不住自己了,就这样往他身上靠了过去。 因为人多, 她也摸不准真正的苏轻言是哪个,一不小心靠了个空。 苏轻言正同沈衍二人商议着,明日分头行动去劝说永和镇的镇民们搬迁,眼角便撇着许酒歪歪斜斜朝着他这边靠过来,她似乎已经有了醉意,眸色朦胧,眼神望着的方向离他有些偏。 下一瞬,她就朝着他的背后猛地一头栽了下去。 苏轻言当下便知她是看花眼了,伸手拉住她。 顾恒和沈衍被许酒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苏轻言将她扯入自己怀里,朝顾恒和沈衍笑得抱歉:“酒酒怕是喝醉了。” 顾恒和沈衍哪能不知道许酒的闹劲? 沈衍担心许酒,顾恒却是更担心在这儿打扰到他们,当即放下酒杯,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道:“天色已晚,我们也该走了。” 许酒这幅模样,苏轻言也没有挽留,道:“那我也就不送二位了。” 顾恒摆了摆手,一脸“我了解”的模样,笑眯眯道:“好了好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说罢,便拉着还一脸担忧看着许酒的沈衍疾步离开。 顾恒和沈衍走后,苏轻言打横抱起许酒疾步往房间里走去。 酒劲上来,许酒只觉得全身都热,热得她恨不得把身上的衣衫脱去,而苏轻言的衣衫布料微凉,靠着便觉十分舒服,她微闭着眼,头开始在苏轻言身上蹭来蹭去,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草香味,一脸的满足。 苏轻言看着闭着眼在自己胸前拱来拱去的头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许酒像是不满足于只用脸在他的胸口蹭,小手开始不老实地往他胸口处摸上去,开始拉扯他的衣襟,嘴里还喃喃道:“想要~~~” 她声音带着一丝媚惑,手已经摸到他的锁骨。 苏轻言声音暗哑,低哄道:“听话,待会儿再要。” 手臂将许酒抱得更紧了几分,也加快了脚步。 房间里很是昏暗,唯一的光线,便是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 苏轻言将许酒轻轻放在床上。 许酒嘤咛了两声,借着酒意,将苏轻言拉下来,微闭着眼,唇就朝着他的唇凑了上去。 身下的人身体柔软,鼻息间都是清甜的香味,苏轻言也没有离开,而是抱紧许酒,加深这个吻。 良久之后,他才松开她,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看着她迷蒙的眼,苏轻言低低道:“我去给你提热水来先沐浴,好么?” 许酒被亲得有些晕乎,迷迷糊糊的想起第一次吃掉他之前,他也是让自己先沐浴,她咧起嘴,乖乖点了点头,也松开了手。 苏轻言下床,点燃了房里的烛灯,这才出了门。 去厨房之前先去了一趟书房,从书柜里找出当初苗青给他的白瓷瓶,这才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还温着热水,那白瓷瓶里装着的是一粒粒白色丹药,也不知是用什么炼制而成,一打开便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 那丹药并不是吃的,而是专用来给许酒泡澡的,每三个月用一粒,可以抑制她体内的寻心蛊长大蔓延,只是这丹药虽然能抑制蛊虫蔓延,却会使得女子体虚寒冷,而刚好桑葚酒有养生补血,改善手脚冰冷毛病的功效,所以今日他才纵容许酒喝这么多的桑葚酒。 也许是因为酒喝得有些多,苏轻言提着热水回到房间的时候,许酒已经等着等着睡着了。 看着她趴在床上睡得正香,苏轻言也没有叫醒她,将水倒入浴桶后,方才步过去,将她的衣衫一一解开,抱着她走到浴桶旁。 ~~~~~~~~~~~~~~ 晨曦透过窗户照到房间,许酒睁开眼,眼前先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又揉了揉眼睛,这才能看清一些东西,垂下眼,便见自己身上着了一件白色寝衣,显然是有人给自己换过的了,脑袋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夜的种种浮现在脑海。 她乖乖在床上等苏轻言回来,等着等着,眼皮便开始打架,她实在撑不住,便趴在床上睡着了,睡得迷迷蒙蒙间,感觉到有人讲自己的衣服解开,而后抱着她前去给她沐浴,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可那浴桶里的水温实在舒服,她越发觉得困顿…… 说好那啥的,居然就这样被她睡了过去…… 第107节 许酒悔恨万分,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了! 苏轻言已经不在房间,许酒想起他们昨日的谈话,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后往永和镇的镇长家里赶去。 镇长的家离苏轻言和许酒暂住的小屋子并不远。 许酒到的时候,镇长家门口那块并不大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人群中很是嘈杂,似在讨论着什么。 有人高声叫道:“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凭什么让我们搬迁?不搬!” “他们淹他们的,关我们何事?凭什么要我们搬迁去保住他们?” 也有人应道:“就是!那我们搬迁以后,这儿的田地房屋怎么办?这可是我们这些百姓仅有的东西!” 苏轻言就被那群人围在中间,许酒想往里面挤,却怎么也挤不进去,前面有高她太多的人挡着,她也看不到苏轻言的人。 许酒不禁有些担心苏轻言,且不说苏轻言本人就是个宅在家里捣鼓毒.药也不愿意出门跟人打交道的人,就算是以前偶尔会出门的苏迎,也是性子冷清,从不喜欢热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跟人起争执的人,如今面对着群情愤概的情况,他又该如何处理? 她越发焦急,想往里面挤去找苏轻言,她或许帮不上他什么大忙,但至少在这个时候,她是想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面对的,然而,因为人太多,怎么都挤不进去。 正焦急间,便听得苏轻言的声音自人群里头传过来,不急不躁,很是平稳:“我也知道,大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突然之间让大家搬家是为难大家了。” 听得朝中来的官员再度开口,大部分人总算是安静下来,像是想听他细说下去。 偶有两人冷哼:“知道为难我们就好。” 听苏轻言说话,人群也冷静下来,许酒心也放了下来,没再往里面挤,而是站在人堆外。 苏轻言的声音再度传来:“故土难离固然让人难过,但若离开之后,最起码大家还能活着,还能重新开始,可大家也帮忙想想灵州城的大多数百姓,灵州连年因水患淹死饿死,甚至于因为洪涝过后的瘟疫病死的人都数以千计。” 他的话,让人群彻底安静下来,有人陷入了沉思。 他们也知道,因为这条堤坝,才让他们永和镇免于水患困扰,可也正是因为这条堤坝,才让灵州其它地方成为重灾区。 苏轻言又接着道:“镇里的老人们应该都还记得,淮安河的堤坝没有修建起来之前,每年永和镇水患过后,灵州城里的百姓们都会自行组织捐款,将一些食物物资送到永和镇来,有一些人甚至还会留在这儿,帮大家一起种地种庄稼,一起重修被洪水摧毁的房舍。” 不过几句话,便让刚刚嚷得最凶的几个老人惭愧地低下了头。 在这条堤坝修起来之前,永和镇确然是灵州城少数会受洪涝的地区之一,每年洪灾,灵州城里的人便都会运送物资过来救济他们,甚至于那些从未下过地的大少爷大小姐们也都会自行组织来帮他们重修房舍,种田种地。 这条堤坝保住了永和镇,让其他地方遭受洪灾多年,朝廷想转移他们,炸了堤坝,也是人之常情,而他们却只想着自己的日子难过,从未想过如当年他们对待自己一般去向曾经的恩人施以援手。 老一辈的人都开始反思,可一些年轻人到底没有经历过洪灾,也不觉得自己曾经受过人的恩惠,当然也不觉得该牺牲自己的家园去保住别人的家园。 一个十七八岁,身材高壮的少年不满道:“可我们的家乡变成湖泊之后,我们又该去哪里讨生活?没有田地,没有房舍,我们又吃什么?住什么?” 人群动了动,许酒踮起脚尖,总算能看到苏轻言的人。 苏轻言站在群众面前,神色凝重:“房屋没了,我们可以重建,田地没了,我们可以开垦,只要活着,肯定不会饿死,朝廷此次拨了白银三十万两,作为此次堤坝炸毁后重建家园的赈灾款。” 人群中又一年约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道:“三十万两又如何?经过层层大官的手之后,真正最后能到百姓手中的能不能有三两?” 苏轻言闻言,神色轻松了不少,淡淡笑了笑,道:“这三十万两目前全数由我支配,在到达你们手中之前不会经过任何其他官员的手,银两的账目,我会公开透明化,让大家知道每一分钱的去处,绝不会让人私吞一分钱。” 有人将信将疑,不置可否。 又一看起来很是淳朴的青年提出疑问:“照大人的说法,这淮安河的堤坝是要在雨季来临之前炸毁,可一个月之后就是多雨季节,这短短一个多月,我们这么一个大镇的人又去哪里找地方落脚?” 苏轻言还未出声,许酒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品阁在灵州的十八家分号,未来半年内都会免费给大家提供住宿和食物,大家不用愁没地方住。” 众人闻声,纷纷诧异转过头,却见一红衣俊朗的男子,手中摇着一把玉骨折扇,脸上带着笑意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此人正是宋遇。 他走到许酒面前停下来,笑道:“许姑娘,好久不见!” 许酒见到宋遇,也很是高兴,笑道:“好久不见。” 人群中有人当即惊到:“一品阁?就是那个同杏花村一样,分号遍布大周的酒楼?” 而就在这时,又有另外一道声音响起:“杏花村在灵州虽只有一家分号,但也可以完全免费提供出来,供大家居住,直到大家的家园重新建立起来为止。” 大家循着这一道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着一身灰色长衫的男子也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笑道:“灵州城附近城镇的杏花村,也可以供大家居住,只要你们不嫌远。” 万没想,一品阁和杏花村的老板都会出现,并同意将酒楼免费给他们居住,人群中已经开始有人想要同意。 可这时,那淳朴的青年又道:“那又如何?我们永和镇一千来户人家,十八家一品阁分号和一家杏花村也分不够啊,而且开坑荒地重建房舍又不是一时能完成的,我们总不能永远寄人篱下。” 见大家都在为水患的事情出钱出力,许酒也站出来,大声道:“这一点大家不用担心,在向皇上请旨之前,当今皇五子燕王殿下和威远候已经走遍了灵州几个小镇,说服了他们将空着的屋舍腾出来供你们居住,决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没地方住的,至于开垦荒地,朝廷是断不会全部让大家自己来,燕王殿下已经答应拨出六千士兵每日里来帮大家一起重建家园!不出半年,大家定会有自己的房屋住!” 人群已经逐渐转移包围住许酒、宋遇、刘华三人,苏轻言隔着人群,远远望着许酒眉目飞扬的模样,眉眼间的笑意越来越深,眼底还有化不开的温柔。 人群中有人怀疑道:“你又是谁?你能代表五殿下和威远候吗?” 苏轻言脚步动了动,却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顾恒拉住。 许酒正欲开口,不远处又另一道声音传来:“他是本王的妹妹,自然能代表本王。” 沈衍刚下马车,便听到有人逼问许酒,脱口而出。 宋遇和刘华见到沈衍,纷纷跪下:“草民见过燕王殿下。” 看着眼前贵气逼人的贵公子将刚刚说话的那小姑娘拉到身后护了起来,而杏花村和一品阁的老板都称他为燕王殿下,在场的一干众人纷纷傻了眼,这似乎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皇亲国戚,还是活的皇亲国戚。 愣了好一会儿,才纷纷跪下,道:“草民见过燕王殿下。” 第108节 苏轻言和顾恒也朝着这边走过来,许酒见到苏轻言便蹦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再不肯撒手。 沈衍看着许酒良久,才移开目光,对着跪了一地的百姓道:“都起来吧,本王代表朝廷保证,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而且本王也会同大家一起重建家园。” 有了燕王殿下的保证,大家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那最初听到苏轻言言论动摇的老人最先站了起来,道:“苏大人说的对,当年咱们永和镇遭难的时候,是灵州城的恩人们救济,才让咱们不至于饿死,如今朝廷决定毁掉堤坝,保住灵州咱们自然也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成为忘恩负义的人!而且朝廷这次也是真的用了心,我刘全有第一个同意,炸掉堤坝,保住灵州!” 有了一个人开头,其余的人纷纷站出来。 “我也同意,只要我们还活着,家园没了还可以再建!” “我也同意!” “我们也同意!” 有人甚至开始商量。 “唉,我早就想把我们那屋拆了重建,你说,我们是建三间房间的,还是建两间房?” “要不我们两家就把房子建在一处!以后省的每次去找你都跑老远!” “好啊好啊!” 第79章 七九 雨季将至, 炸毁堤坝自然是越早进行越好。 翌日, 苏轻言、顾恒等人便开始安排永和镇的镇民将家里的重要东西开始往事先安排准备好的地点转移。 半个月后, 所有的东西已经全部转移完毕, 镇民们都安顿下来,堤坝下也已经埋好了炸药。 炸堤坝这天,镇里的人们都回来了,就站在事先测量好的安全高地上, 看着这一片青色的麦田, 他们怎么也要再看最后一眼才肯离开这片生活了大半辈子故土。 淮安河边人很多,却出奇的安静。 顾恒看着在场的镇民,各个都是眼含热泪, 身为大老粗的他心底也不免有些动容。 可动容归动容, 该炸的还是得炸,他挥了挥手, 道:“点火!” 从军营中搬运过来的三架大炮被推了上来。 顾恒闭上眼睛,喊道:“开炮!” 炮弹从大炮筒里飞射而出,精准地落到了已经埋好了炸药的堤坝旁边。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 地动山摇。 堤坝被炸裂,尘土砖块被渐了三丈高, 堤坝开始缺口,河水从缺口处倾泻而出。 缺口越来越大, 水势越来越猛。 逐渐的,百亩良田被水淹没,水位越来越高, 也越来越近。 看着房屋被水淹没的那一刹那,尽管早便做好了准备,还是有人低泣起来。 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土地变成了一片湖水,人群里的低泣声越来越多,最终有人忍不住,哭出了声。 像是被这哭声感染,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哭了起来,甚至有人开始嚎啕大哭。 有人低泣,有人红了眼眶,有人抽着肩膀似强忍着,更有人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许酒看着他们,心里也是止不住的难过,苏轻言面色沉痛,牵着许酒的手,似在安抚她,也似在安自己的心。 哭声四起。 许酒感觉到苏轻言紧绷的身子,转过头便看见苏轻言眼底的痛色,她从苏轻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又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十指紧扣,低声问道:“还好吗?” 亲手炸了他父亲和恩师修建起来的堤坝,她知道,苏轻言心底也不好受。 苏轻言愣了一愣,将手握得更紧了几分,道:“我没事。” 许酒也不再言语,只是又往苏轻言身边靠得更近了几分。 水位逐渐稳定,不再上涨,原先的良田已经被尽数淹没,房屋也被淹了一大半,一眼望去,永和镇变成了一片汪洋湖泊,湖面还有今年刚种下的庄稼漂浮。 顾恒看着已经哭成一团的群众,垂下了头。 眼看着太阳已经落山,沈衍才出声道:“天黑了,留在此处也不安全,大家走吧。” 一阵沉默。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永和镇的镇民纷纷跪在地上,含泪朝着已经被大水淹没的家园跪拜起来。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在场的官兵们纷纷点起火把,众人才挥泪告别故土,往新的家园迁移。 堤坝被炸,永和镇原本的镇民按照苏轻言和许酒预先预定好的几个地点转移。 苏轻言、顾恒、沈衍、宋遇几人各负责一个地方的镇民安顿。 今年的灵州雨水量比去年还要大一些,但却再没发生决堤事件,灵州的百姓都清楚是永和镇的镇民牺牲了自己的家园才保得他们平安。 是以,他们对这群新搬来的邻居始终带着感激,家里收了粮食织了布匹也总会想着给他们送一些过去,汉子们农活闲下来时便都去帮他们重建家园,陌生环境下被人用最大的善意对待,永和镇百姓很快便适应了新的家园,且这些京城里来的贵人们对他们没有端丝毫架子,每日都亲自帮他们下地开垦荒地、修建房屋,同他们一起同吃同住,他们心中对朝廷让他们失去故土仅有的一点点怨恨已经彻底消散。 新的家园比预料中建得顺利,七个月的时间,永和镇的镇民们便都搬到了自己的新家,各家也都有了自己的田地。 赈灾事宜彻底完结的当晚,永和镇转移到新河村的镇民设宴给苏轻言和许酒二人告别。 第109节 席间,苏轻言被一群大老爷们围着灌酒,许酒因为这些日子同镇上的几个少女走得很近,便被那些小姑娘拉着去玩起游戏。 月色之间,灯火之间,杯盏交错,笑声不断。 忽地…… “啊~~~”原本在篝火边玩游戏的女眷里传来一阵阵惊叫声。 原本围坐在一起的人群忽然散开四处乱窜。 原以为是小姑娘们做了什么游戏活跃气氛。 却不想,紧接着便有人惊慌叫道:“酒姐姐?” 苏轻言面色一变,放下酒杯大步过去。 许酒跌坐在地上,捂着腿,面色有些苍白。 而她身旁的一个青衣女子双眼泛红,正愧疚地望着许酒,似又有些不知所措。 一群少女围在一起,纷纷关心道:“你没事吧?” 苏轻言心中一紧:“酒酒……” 那群少女见苏轻言过来,纷纷让开道来。 许酒头有些昏,抬头便见苏轻言满脸急切地朝着自己走过来,她不想他担心,打起精神来,笑着安抚他:“我没事。” 脸色都发白了,却还说自己没事。 以前她这样让他心疼,现在她这样却让他觉得心疼又生气,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撩开许酒的裤腿,却见得她的右脚脚踝处有两个红点,而红点周围已经全部红肿起来,分外可怖。 这是被毒蛇咬过的痕迹,苏轻言眉心紧紧蹙了起来。 其余的村民也跟着过去,问:“怎么回事?” 一黄衫少女心有余悸道:“刚刚……刚刚有一条花蛇爬到这儿来了……” 许酒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看着苏轻言从怀中拿出两枚褐色丹药,一枚递到她唇边,她想也没想,便拿着那褐色丹药吞了下去。 另外一枚丹药被苏轻言捏成粉末,涂在了许酒的伤口以及周边。 有人好奇道:“这大冬日里,哪来的蛇啊?而且什么蛇会往火堆的凑?”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一声女子闷哼便给了他答案。 而后一阵清朗的声音响起:“苏大哥,我找到玲月了。” 却是许久未见的梁愈,他手中正握着一条花蛇,那花蛇显然已经死了,身子垂直。 在他脚边的小姑娘一身破烂衣衫,唇边还挂着血迹。 竟是那苗静。 梁愈指着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苗静道:“她就是玲月,这条蛇也是她放的。” 苏轻言抱起许酒,冷冷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玲月,道:“把她带过来。” “好的!” 梁愈轻轻松松便提着玲月跟在苏轻言身后。 玲月看着苏轻言,带血的唇角却是突然弯起,笑得十分诡异。 =============== 京城,恒王府。 偌大的房间里独独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烛灯。 沈容看着陶瓷罐子里突然狂躁的小花蛇,眉目间的神色难辨。 这花蛇是花菱所产,同花菱一样,与许酒体内的寻心蛊有感应,如今花蛇突然狂躁,便也就是说许酒身上的寻心蛊再也抑制不住。 老管家犹豫半晌,还是问道:“属下有一事还是想不通。” 沈容头也未抬地问道:“何事?” 老管家看着沈容的背影,道:“您为何要让玲月那丫头去引发小姐身上的寻心蛊?” 他发现他自己越发地看不懂自家爷了。 三个月前,爷他刚一解除禁闭便亲自赶去了灵州,他们原以为他这么急冲冲去灵州是为了去找许酒小姐,却不想,去了一个月,他带回来的却是玲月。 玲月似乎失了记忆,对他很是依赖。 他也似乎忘记自己曾经下过要捉拿她的命令,对她很是照顾。 当时他们惊得都掉了下巴,直以为他是忘了许酒,移情玲月了。 这百般照顾之下,原本依赖于他的玲月更是对他言听计从,几乎将他的话奉为圣旨。 直到半个月前,爷忽然叫他把自从玲珑姑娘失去他的信任之后便没收回来的花菱拿出来交给玲月,这时他才明白为何爷要把玲月带回来了,花菱和寻心蛊都是玲珑以自身血所养,要控制它自然需要玲珑的血,可玲珑已死,能控制它的就只有和玲珑血脉相连的玲月了,可他们去抓玲月时,玲月以为他们要杀她,不知躲到了哪儿,后来不知为何失了记忆,所以他才会把她带回来百般照顾,为的就是让她帮忙继续养寻心蛊和花菱。 而这次,他把花菱给玲月,却是让她去带着花菱灵州,让许酒小姐的寻心蛊彻底爆发。 他应该知道,寻心蛊一旦被引发,便就代表中蛊者可以数着最后的日子过活了。 沈容伸手轻抚着狂躁不安的花蛇,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父皇现在宠信苏轻言,我动不得他,可若是他自己求死呢?” 第110节 老管家一头雾水,道:“属下还是不明白,难道爷不担心小姐了吗?” 沈容却是笑了笑,道:“放心吧,苏轻言肯娶酒酒,那便代表他很看重酒酒,他不会让酒酒出事的。” 老管家垂下头没有再多问,心中却在思量寻心蛊一向无解,爷一直小心翼翼控制着许酒小姐身上的蛊毒,而不过是去了一趟灵州,回来便笃定苏轻言能救许酒小姐,并冒险引发蛊毒,莫非他找到了寻心蛊的解法? 第80章 八零 月色如水。 许酒已经逐渐神志不清昏迷过去,苏轻言抱着许酒走得飞快, 梁愈提着玲月紧跟在苏轻言身后。 到得一方普通的小院子里, 苏轻言才转过头留下一句:“等我片刻。” 之后便径直抱着许酒进了房。 玲月个子虽小,却也有些重量, 梁愈拎了她一路,胳膊很是酸软, 进了院子便要把她放下,再一想,她居然放小花蛇咬酒姐姐,且引得酒姐姐寻心蛊发作,心中顿觉这丫头着实可恶, 是以, 他的动作由放变成了扔。 梁愈扔得很重,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玲月闷哼一声。 身上被摔得生疼, 本能就想从地上爬起来同梁愈打一架, 可身上却像是被抽掉了筋骨一般,全身绵软无力,连手都抬不起来。 梁愈显然并不担心她有本事逃走, 扔下玲月之后便开始四处打量起着小院子来。 玲月愤愤瞪着在一脸好奇四处打量这间小院子的梁愈, 道:“躲在暗处偷袭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把我身上的穴道解了, 我们打一架!” 她觉得自己着实倒霉,今日悄悄混过来,本以为大功告成,不想刚逃两步便被梁愈逮了个正着,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点了自己身上的穴道,如果他不是偷袭,她断不会这么快就被擒住。 偷袭? 打一架? 梁愈听得她的话,转过头看着这个衣衫破烂,脸上满是愤愤不平的小乞丐好一会儿,才一脸莫名道:“你不也是躲在暗处偷袭酒姐姐吗?再说,我既然已经抓住你了,为什么要把你的穴解了再跟你打架?我又不是吃撑了。” 他觉得这姑娘约莫是脑袋坏掉了。 梁愈如此说,玲月无语凝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看着玲月咬牙切齿是要吃人的模样,梁愈觉得还好自己刚刚英明,不然真听了她的话解开她的穴道估计就被她咬了。 而房间里,苏轻言看着许酒的睡颜,手搭上她的皓腕听着她的脉搏,眉心越拧越紧。 他手上的药虽能解了那毒蛇的毒性,却没办法阻止被毒性引发的蛊毒蔓延,甚至于苗青给他的药也失了作用。 良久,他才将许酒的手臂放进被子里,起身出了房门。 听到开门的声音,梁愈忙迎过去,道:“苏大哥!酒姐姐她怎么……” 问到一半,他才后知后觉看到苏轻言的脸色,如寒冰一样,眼底又似乎极力压抑着怒气,梁愈还是头一次见到苏轻言面上有如此明显的怒意,似想将玲月活活剐了一般。 苏大哥这幅神情,酒姐姐的状况怕是不大好,他的心也沉了下来。 玲月看到苏轻言出来,心底也开始打起鼓来,看他的神色,他不会真的杀了她吧? 她又想起自己来时问过沈容的话:“要是我被抓了呢?那苏轻言不得杀了我?” 沈容却是淡淡一笑,道:“放心吧,他要想救他夫人,就只能依靠你,所以就算被他抓到,只要你如实告诉他寻心蛊的解法,他定不会舍得杀你。” 她还是不放心,道:“那要是解了蛊之后呢?” 沈容笑道:“解了蛊之后,你的命便同他们连成一体,他更不会舍得杀你了。” 对!只有她活着,他们才能好好活着。 想起沈容的话,她才强自镇定下来。 苏轻言确实是动了杀心,可他不能杀她,行至玲月面前,蹲下身看着玲月的脸,冷声问道:“沈容派你来的?” 那条蛇是沈容的,以玲月的身手,若不是沈容同意,她不可能能平安将蛇从千里之外的京城带到灵州来,沈容素来关心许酒,是断不会让许酒出什么事情的,他能让玲月来引发许酒身上的蛊毒,那便是说玲月果真如玲珑所说,知道寻心蛊解法。 梁愈能抓到玲月,只怕也定在沈容的算计之内。 玲月道:“你不是已经确定了吗?” 苏轻言道:“说吧,他想让你告诉我什么?” 她唇角弯了弯,道:“殿下让我告诉你,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合力,才能解许酒身上的蛊毒。” 第81章 八一 苗静不见了三个月, 苗青便找了她三个月, 她虽然贪玩, 每日里都跑得不见人影, 可说到底,失了忆的她对苗青还是很依赖的,平常里就算偷偷出去玩,也会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苗青若是没有离开灵州, 她断然不可能不声不响离开灵州。 然而,这一次苗青翻遍灵州的大街小巷都毫无所获,她决定回家一趟拿些东西去灵州附近的城镇找找看。 “小姐, 您可算是回来了!” 刚回到家, 老管家便迎了上来,看神情, 似乎还很着急。 如今的苗家比不得当年,在多年前苏禹之带兵灭了苗家之后,蛊师家族苗家便就名存实亡了, 就连当初的凤阁,都不再归苗家家主掌控, 而是被苗兰传给了沈容,如今苗宅里就只有苗青、苗静和管家三人。 管家如此着急, 莫非是有了苗静的消息? 苗青问道:“可是有了阿静的消息?” “是的,”管家应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递给苗青,道,“今早苏大人派人送过来的信件,您看看。” 第111节 “苏轻言送过来的?”苗青好奇地从管家手里接过信件,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管家道:“听来送信的那小公子说,静小姐在他们那处。” “在他那儿?”苗青打开手中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 苗玉越看手中的信件,面色越沉。 信是苏轻言写的,许酒的蛊虫发作,开始控制不住地蔓延了,请她速速去新河镇帮忙看一看。 她之前看过许酒身上的蛊毒,并没有那么严重,她给苏轻言的药完全能压制两年以上,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找解蛊的法子,便就算是压不住,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发作。 除非……有人将母蛊放出来,引诱她体内的蛊毒发作! 寻心蛊并不是一般的蛊虫,是多年前苗家天赋最高的大蛊师苗灵所养出来的,而自苗灵死后这么多年以来,虽有养蛊的方法流传下来,却从来没有人能够成功养出来过。 直到十年前,苗兰才成功了一次,她死后,将蛊虫转交给了沈容身边的女暗卫。 她之所以答应苏轻言帮许酒解蛊,除去他将二姐的玉簪送给了她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对解开寻心蛊的执着,越是苗兰弄出来的东西,她便越是要找出破解之法。 如今许酒的寻心蛊被刺激得突然发作,除去苗兰留下的人以外,她着实想不通还有谁能做到。 而就在许酒发作的档口,苗静却出现在他们那儿…… 她不想再往下想,将信胡乱塞到怀中,对着管家道:“帮我备匹马,马上就要!” 说罢,便匆匆进了屋。 管家闻言,立马前往马厩走去。 苗家村离新河村路途颇远,管家想着那少年来时焦急的模样,找了一匹红棕色的宝马,这匹马是就他所知跑得最快,也是苗青最喜欢骑的一匹。 管家牵着马刚到大门口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苗玉便出来了,背上背了个包裹,见着管家牵过来的马,似很满意,接过缰绳便反倒了马背上,对管家道:“家中这几日还要麻烦您了。” 管家笑得和蔼,道:“去吧,注意安全。” ~~~~~~~ 一路急赶慢赶,苗青总算在天黑前到了新河村。 又找人问了路,才找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地点。 这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院子里种了几株杜鹃,因是初冬,那杜鹃树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杜鹃树旁边竖了个像稻草人,看上去却又比稻草人结实的人形草垛,那草人的脑袋上插满了飞刀。 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将手中的飞刀往那草人身上甩过去,少年穿着一身蓝色衣衫,眉目清雅,神情慵懒,随随便便一出手,飞刀便精准的插在了草人的头上,草人晃悠两下,又逐渐稳定。 许是听到马蹄的声音,那少年朝着苗青看过来。 苗青下了马,任由少年上下打量,问道:“苏大人在吗?” 梁愈没有见过苗青,眼下看她的打扮只觉得有些熟悉,再听得她是来找苏大哥的,当即反应过来,道:“你是大蛊师?” 苗青点了点头。 梁愈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苏大哥就在房间,我带你去!” 苗玉点头,跟上梁愈的步伐。 房里点着能让人心神放松的熏香,许酒依旧没有醒过来,只躺在床上,紧闭着眼。 苏轻言正在替她擦拭着手臂,听到有人推门,还未回头便听到梁愈的声音:“苏大哥,大蛊师来了。” “前辈!” 苏轻言起身,将苗青迎了进来,而梁愈便又去院子里练他的飞刀。 苗青也没有废话,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许酒的衣袖,神色凝重,良久,才道:“到底怎么回事?” 苏轻言看着许酒的睡颜,道:“酒酒被母蛊咬了,导致她体内的蛊虫受到刺激发作。” 真的是这样…… 苗青在床边坐下,将背上的包裹取了下来,一边打开一边问道:“我听管家说阿静在你们这儿?” 包裹里面有三支竹筒,一包银针和一些药粉。 苏轻言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前辈收留苗静姑娘的时候可去查过她的真实身份?” “你查了?”苗青径直拿出包裹里面的一盒银针,小心翼翼往许酒手臂上几处的穴位扎上去。说来苗静的身份她倒真没有查过,当时只觉得她一个人流浪在外,又失了记忆怪可怜的,便也就收留她了,如今看来,阿静的身份是真的有问题吗? 苏轻言摇了摇头,道:“没有查过苗静姑娘的身份,倒是查到一些关于寻心蛊的信息。” 他提到这些,莫非这蛊虫真的同阿静有关? 一根银针扎在了许酒的肩窝处,苗青的眼睫颤了颤,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苏轻言道:“寻心蛊的解法。” 苗青诧异抬头看了一眼苏轻言,道:“什么解法?” 苏轻言道:“牵引法,不知前辈有没有听过?” 苗青淡淡道:“没听过。” 苏轻言笑了笑,怎么可能没听过?这种解法其实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因为代价太过惨重,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考虑,所以便没有往那边去想,昨日玲月提醒,他才又想起来。 如今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别无选择。 第112节 苏轻言突然跪在地上,对着苗青重重磕了个头,道:“求前辈救救晚辈的夫人。” 说跪就跪…… 苗青看着苏轻言,半晌,才似轻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值得吗?” 牵引法,她确实是知道的。 寻心蛊也并非真的无解,只是解法需要中蛊者最亲近的人以命换命,用养蛊者的血将它从中蛊者身上引诱到旁人身上,牵引着它更换宿主,而它对人体的气味十分敏感,除非对方和中蛊者有过肌肤之亲,身上有着和中蛊者相同的气味,他才肯更换宿主。 能救许酒的,只有苏轻言一人。 而最让人头疼的是,寻心蛊这一生只肯更换一次宿主,便也就是说,寻心蛊一旦转移到苏轻言身上,便再也不可能从他身上牵引转移出去了。 这个解法代价太大,她着实想不通,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人的命,真的值得吗? 苏轻言笃定道:“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就值得。” 之前没有想过用这种法子解寻心蛊,是因为他还抱着希望,希冀着有朝一日能找到其他的解法,希望他能陪着酒酒一起到老,可如今,酒酒没那么多时间等。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能活着的这些日子已经算是赚到,再死一次也无所惧。 只是可惜,他没有机会继续陪她了。 看着苏轻言坚定的态度,苗玉轻叹了口气,道:“就算是我肯帮你,可苗兰早已死去,接手养这寻心蛊的人也已死,没有施蛊者的血,我也无能为力。” 见苗兰松口,苏轻言接着问道:“那若找到和施蛊者有着相同血脉的人呢?” “若是能找到,当然也是可以……”话还没说完,苗青就顿了下来,想起今早管家说阿静在他们这儿,问道,“你是说阿静就是那个同施蛊者有着相同血脉的人?” 苏轻言点头:“她能控制母蛊。” 第82章 八二 许酒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有苏迎、有沈容、有苏轻言、还有被她遗忘, 一直没想起来的父母。 梦境的最初, 是在皇家狩猎的林子里。 她追一头小鹿, 追到了丛林深处还是被它逃脱了,正悻悻然准备回程的时候,却见沈容跟在她身后。 她吓了一跳,问沈容:“你怎么在这儿?” 沈容手持长弓, 背着箭筒看起来倒是比平日里英气了许多, 淡笑道:“看你一个人往这儿钻,怕你遇到危险,便跟过来看看。” 她有些沮丧:“什么都没猎到, 这边林子太深了, 回去吧。” 沈容点头同意,二人一边聊着, 一边往回走,还未到得他们驻扎的营地便听到有人惊呼:“皇后遇刺了!” 营地里乱成一团,侍卫都往西边梅林赶过去, 有对话断断续续传来。 “这边防守一向森严,哪来的刺客?” “刺杀皇后的人不是旁人啊, 是苏相!” “那皇后现在伤势怎么样了?苏相被抓到了吗?” “胸口中箭,已经昏迷, 皇帝下令捉拿苏相父子。” 许酒听说苏相刺杀皇后,皇上下令捉拿苏轻言,许酒心急如焚, 就要跟着大部队往梅林那边赶过去。 可未走两步,后颈处便遭受了一顿重击,失去意识前她转过头,便看到了沈容那张素来温和的脸上带着歉疚:“对不起。” 她被沈容劈晕了,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房间,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屋檐上滴滴答答的声音让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一回过神,便想起昏迷前听到的话,她顾不得去想沈容为何会把她打晕,打着赤脚便跑了出去。 刚开门便见丫头守在外头,看到她,那丫头似放下心,道:“郡主,您醒了?” 她着急着问:“阿爹跟阿娘呢?苏相苏迎呢?” 那丫头告诉她:“侯爷和公主有事进宫去了,苏相今早在猎场已被诛杀,苏公子不见踪影,现在禁军正包围了相府。” 她不顾丫头的阻拦,往相府狂奔而去。 接下来的梦,便和当年她流落街头时常常梦到的梦境一模一样,她跑到苏府去找苏迎,小乞丐找到她,她跟着小乞丐到了宣华门眼睁睁看着苏迎的头被砍下来。 不同的是,在过去那么多年里,每每只要梦到这儿,她便会全身是汗的惊醒过来,而这一次,梦境却还在继续。 苏迎的头被砍下来,她昏迷了过去。 醒过来后,她抢尸体、埋葬苏迎父子、发现簪子去找沈容。 那晚,她从玲珑那儿得知是她自己亲手害死苏相发疯的真相自责不已,彻底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同任何人说话。 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便是那段时间她偶尔能看见苏迎在身边跟着她,她不确定那时梦还是现实,便干脆当它是现实了。 她每天跑到苏迎家门口,假装他还在世,同他说话,却总是说着说着又突然想起,他已经死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而后突然惊醒过来趴在门口嚎啕大哭。 京城里的人都说她疯了,对着她指指点点。 那时候,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从没想过父亲和母亲的感受,直到后来,听说渝州灵溪谷善治疗疯症,父亲母亲千里迢迢带着她去了渝州。 可灵溪谷素来不肯医治朝廷中人,特别是皇亲贵胄,可想而知,他的父亲和母亲被拒之门外。 看着父亲和母亲卑微着求灵溪谷的人让他们见谷主一次的时候,她心底微疼,如果不是她疯疯癫癫,向来高傲的父亲和母亲也不会为了她低声下气去求人,可她分明没疯啊,虽然她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像疯子,她自己却知道,她的神志一直很清醒。 不想父母再为她担心,她不再疯疯癫癫四处寻找苏迎,不再跟苏迎说话,而是求着父母回京。 父母见她好了许多,很是高兴,答应过几日便带她回京。 第113节 那时她虽然不再胡言乱语,却依旧不喜欢跟人说话,整日整日坐在父母租的小院子里发呆,一呆便是一天不言不语。 回京前一日,小院子里来了个人,那人一袭红衣,脸上是病态的苍白,清俊的脸分明和苏迎不一样,却不知为何让她想到了苏迎,她对着他傻笑起来。 他愣了愣,似有些莫名,而后才跨步进来问他:“这几日可是你们在灵溪谷外想见谷主?” 她点了点头。 似得到答案,他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像是猜到什么一般,从怀中掏出两瓶药递给她,道:“我叫苏轻言,是灵溪谷的人,祖宗有规矩不能医治皇亲贵胄,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药给她之后,他便离开了。 第二日,父亲母亲见到灵溪谷送来的药,十分感激,非要亲自去灵溪谷答谢。 可那日,他们还是没有进得去,灵溪谷的少谷主病重昏迷,谷中乱成一团,根本没人有空理他们。 灵溪谷的人虽没见着,药却求到了,而且她的精神也有所好转,父母才带着她回到了京城。 他们回到京城之后,并没有回定国公府,而是去了京城里一座简单的小屋子里,没有了仆人伺候。 她这个时候才晓得,父母亲当时为了保住苏迎的命,用爵位向皇帝换了一纸圣旨留苏迎一命,只是圣旨还未到,苏迎便被杀了。 苏迎死后,她又一直表现得疯疯癫癫,父母便没有同她说这件事情,而是默默将圣旨藏了起来。 圣旨已经拿到,苏迎的死不在皇帝的掌控中,皇帝还是收回了他们的爵位。 父母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从没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她很是自责,也不想父母再为她操心,便逐渐开始同他们说起话来。 她清楚地看到,她头一次笑着对他们说“女儿回来了”的时候,向来严肃的父亲红了眼眶,母亲更是抱着她泣不成声。 那时,她想着苏迎不在了,她还有父母,便是为了他们,她也要开开心心活着,不能一心寻死。 原想着,父亲母亲远离了朝堂,他们一家三口能在这小院子平平淡淡过一生也是好的,可皇帝,似乎并没有想过要放过他们。 第83章 八三 许酒的梦境还在继续。 他们从渝州回来, 定国公便病倒了, 这时许酒方才知晓, 前几个月父亲的身体便已不行, 只是一直瞒着她和母亲二人。 家里的大夫请了一波又一波,都束手无策,毒已攻入心脉。 在母亲景阳长公主的逼问下,许酒才晓得, 父亲这毒全是因自己而起。 先皇还在世时, 对苏相的极度偏宠本就让皇帝对苏相很是不满了,这么多年身为皇帝的他也一直受制于苏相,自己后宫的妃子也同他不清不楚, 长期生活在苏相的阴影下,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苏相的把柄,他只恨不能将苏家灭个满门, 哪能放过他们? 而许酒的父亲向来同苏相交好,这次更是为了许酒而去求皇帝网开一面放过苏迎,皇帝想要父亲手中的兵权, 便就答应了父亲,要求父亲以爵位换苏迎的生, 且今后他们不得离开京城半步,一生都要在他的监视下过活, 光是这样,他似乎还不放心,父亲临走时又赐了父亲一杯酒。 皇帝直言, 这杯酒是毒酒,只是毒发会在一年以后,他会每年送解药过来。 许追说:“若是喝了,我尚且还有一年或者是更多的时间可活,可若是不喝,皇上只怕不会让我活着出宫,我还想多陪你们娘俩一些时间。” 皇帝最终食言,定国公在当晚便去了。 父亲去了,向来爱哭的母亲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是将自己所有的银钱首饰拿出来给了许酒,让她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看母亲的神态,许酒便知道,她是打算随着父亲而去,没有哭并不是因为母亲变得坚强,而是她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 好不容易从失去苏迎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没过几日父亲又去了,许酒害怕唯一的母亲也离开自己,怎么也不肯离开。 许酒不肯离开,景阳公主便也没有坚持,母女二人将定国公下葬,整个过程,母亲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之后大半个月,许酒都害怕母亲做傻事,日日夜夜都要粘着她,母亲生活一如往常,看书、练字、养花,许酒便慢慢放心下来。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母亲突然对许酒道:“阿娘身子有些不适,你去同仁堂帮阿娘请张大夫过来一下。” 母亲说这话时,面色十分不好,许酒便以为她是真的不舒服,当即去请同仁堂的张大夫。 许酒没想到,这只是母亲支她离开的借口,她从来没有想过让父亲一个人孤孤单单上路。 当她带着张大夫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安然躺在床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柄木梳,那木梳是父亲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她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 许酒大惊,奔过去抱起母亲,唤了几声阿娘却都无反应。 颤抖地将手伸向她的鼻尖去探她的鼻息…… 探得之后,许酒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如果不是她听信沈容的话,将那玉簪和香料送给苏家,苏相就不会发疯,苏家也不会被抄,父亲也不会去求皇上,母亲也不会自尽,因为她的愚蠢,害了苏家,也害了自己父母。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无尽的自责啃噬着自己的心,她讨厌愚蠢自私的自己,便干脆将自己的内心彻底封锁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忘记过,整日整日浑浑噩噩,彻底变得痴傻疯癫,她不想,甚至不敢记起自己的父母是谁,最后只记得眼角有泪痣的清冷红衣少年和苏迎这个名字。 梦境里的绝望,让昏迷好些天的许酒也低声啜泣起来。 苏轻言在许酒身边守了好几日,许酒一动,他便察觉了,只见她弓着身子,神情万分痛苦,眼泪止不住的流,她这幅模样,他只在她抢他头颅时见到过。 想起前些日子,苗青说的,许酒虽然记忆恢复了许多,可还有部分记忆还是没有恢复,而那部分记忆便是导致她真正蛊毒发作的原因,也是她最不愿想起的,所以藏得最深,一旦蛊虫被转移,她的所有记忆都会恢复。 在他的记忆中,许酒和她的父母一向感情甚好,而许酒同他重逢后,从未提起过她的父母,像是从来不记得她还有一双疼她的父母,苗青一说起,他便知道,导致许酒真正蛊毒发作的原因,不止是因知晓了父亲发疯的真相,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父母。 如今许酒这模样,定是想起了她父母之死。 苏轻言心疼地抱住许酒,低声安抚她。 睡梦中的许酒感觉到有人抱住自己轻声哄着自己,他的声音很低很柔,听着便让人觉得安心,她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许酒醒过来,入眼的便是苏轻言那张满是疲惫的脸。 第114节 他看着自己醒了,似乎很激动,当即站起身伸手便去探她的脉搏,急切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不舒服?头疼吗?肚子饿吗?” 许酒一一摇头,她失去的记忆完全恢复,知晓了前几天连续的梦境其实便是她曾经真真实实经历过,却又被她彻底隐藏起来的记忆。 这么多年,她竟从未去父母坟头前祭拜过他们,她红了眼眶,喃喃道:“苏迎,我想我父母了,想回去看他们。” 苏轻言愣了愣,忙道:“过两日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便回去。” 许酒点了点头,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拉住苏轻言的手,语中带了几分乞求,道:“这次回去之后,你去跟陛下辞官好不好?若是他知道你的身份,怕是不会放过你,你辞官之后,我们便离开京城,离得越远越好。” 以皇上对苏相的厌恶程度,便是他如今再宠信苏轻言,在得知他就是苏迎之后只怕也会杀无赦。 他低声应道:“好。” ~~~~~~~~~~~ 苗青将许酒身上的蛊毒转移到苏轻言身上后便带着苗静离开了,苏轻言身体底子虽也不强,但也比被蛊虫蚕食多年的许酒要好上许多,再加蛊虫到了新的环境,生长蔓延的要缓上许多,倒是给她争取了一些时间研究蛊毒。 至于苗静,若说苗青对她好,也是在不知道苗静是苗兰留下来的人,不知道她就是帮苗兰继续养寻心蛊的那个人的情况下,她素来厌恶苗兰,自然更是厌恶苗兰的人,如今苗静对她唯一的用处便是研究蛊毒,毕竟她的血能控制寻心蛊。 而苏轻言这边,梁愈前两日被人召回了无涯山庄,许酒的身体也好了许多,便也打算启程回京了。 回京前,苏轻言单独一人去找了一下刘华,同刘华说了想除掉沈容的想法。 沈容对许酒太过执着,他担心他死后沈容依旧不肯放过许酒,他必须在蛊虫蔓延至心脏之前除掉沈容才敢安心离开。 原本以暗影阁不查宫廷秘辛的规矩,他是没有抱太大希望,却不想,刘华听得他的想法之后,竟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并承诺,两个月之内,帮他集齐沈容的所欲罪证。 似看出他的意外,刘华推了推眼镜,问道:“你应该已经猜出我曾经跟你们讲的那个双生姐妹故事原型。” 苏轻言道:“是前右相苏禹之和其夫人的故事。” 刘华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点,我可能没讲清楚,当年是苏相误会苏夫人了,苏夫人姐姐给她下的蛊虫,对两个孩子的身体都有影响,只是一个轻一些,一个重一些,轻的那个或许还能养大成人,而重的那个,怕是活不过半岁,苏夫人将那孩子送人,也不过是因为那人是她的的友人,他能救他的孩子,只是条件是得将孩子送给他。那孩子,并没有死,你们前些日子碰到的江淮,便是暗影阁的阁主,也是那个曾经被苏夫人抛弃的苏家小公子。” 刘华说完,不免叹息,原本病重的弟弟被健健康康养大,而被留下来的哥哥却自小身体不好,还落了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江淮是他的孪生弟弟,苏轻言倒是猜到了,可他还有暗影阁阁主的身份,他倒是没猜到,相处了这几日,他自然也是知道江淮的性子的,他定不会去查自己的身世,如若不是刘华有意引导,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亲人在世上。 他站起身,郑重地朝着刘华行了个礼,道:“谢谢!” 刘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你也不用谢我,我刚来这儿的时候,曾经受过苏相的恩惠,帮他报仇也是应该的,而且我用的还是他小儿子的势力,就当是江淮替父报仇了吧。” 苏轻言想了想,又道:“如果可以,还请忙我瞒着江淮的身份,最好永远别让人知道,包括他自己。” 从江淮的反应来看,便知他的真实身份只有刘华和他们知晓,他自己并不知道,既然这样,他倒是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就那样简简单单过下去,也挺好。 刘华和苏轻言的想法相同,暗影若是知道自己亲身父母是谁,怕是怎么也会进京去看看,他脑袋简单,还是适合简简单单活着,不适合去京城那等人人说话都喜欢绕弯儿的地方。 第84章 八四 灵州水患和许酒身上的蛊毒都已经解决, 几人便又启程回京。 回京当日, 苏轻言便和许酒去许追和景阳长公主的坟前祭拜, 直到黄昏时, 二人才回家。 许酒看着苏府的大门,依稀记得,离开京城的前一晚,她还在这儿碰见过苏轻言, 当时, 他还问过她,觉得府里置些什么东西合适,也是在那晚, 她有了从过去走出来的心思。 “进去看看吧。” 苏轻言牵着许酒进了苏家的大门。 里面的格局还是当年苏府的格局, 却又融合了国公府的一些布置,就像是把国公府和苏府融为一体。 熟悉的布置, 让许酒有些恍惚,不难看出,这苏府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布置的。 苏轻言带着许酒在苏府转了一圈, 最后才到得他们的房间。 房里的布置竟是和许酒在国公府的布置一模一样,仿佛就是把她房间里的东西搬运了过来。 而那日在天香楼看到的那副屏风, 也被裱装起来,放在了房间里面。 苏轻言在许酒耳边低声问道:“喜欢我们的家吗?” 曾经许酒想, 如果能把苏家变成苏轻言和她的家,她怕是做梦也会笑醒。 如今,年少时的梦成了现实, 她却觉得眼眶泛酸,抬头对苏轻言道:“喜欢,很喜欢。” 昏黄的灯光透过灯罩把房间里照得分外柔和。 喜欢的姑娘微红着眼,简单的幸福洋溢在脸上,抬首对他说着喜欢。 苏轻言心底隐隐有些发疼,他错过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又要面临生死离别,他突然拉过许酒,将她箍在怀里,手臂越缩越紧,似想将她揉到自己身体里去,他多想能够一辈子陪着她…… 被苏轻言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愣,他似乎在害怕亦或是在担心什么。 过了良久,许酒才伸手抱住苏轻言,道:“苏迎,你……怎么了?” 苏轻言稍稍松开一些,低头便见许酒抬着头,一脸担忧的望着他,他声音有些暗哑,道:“酒酒,我们要个孩子吧!” 她问过苗青,苗青说寻心蛊若是在母体,则会对小孩儿有影响,因为怀胎的那十个月,小孩儿吸收的都是母体的营养,可若是在父亲体内,对小孩儿便没什么大的影响了。 许酒的性格偏执,上一次他死的时候,她便想随他而去,幸得有国公爷和景阳长公主还在世,她才没有跟随他一起去,可如今国公府已经没有人在,只剩了许酒孤零零一个人,他担心若是他哪一天真的走了,她再没有了半分牵挂,真的会随他而去,他想她好好活着,便想给许酒留个孩子,让她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自成婚以后,许酒便一心想要孩子,只是苏轻言似乎不大愿意,她便也没坚持,如今,苏轻言主动说想要孩子,许酒自是欢喜,她用行动回答了苏轻言,手环上她的脖子,踮起脚尖便朝着苏轻言的唇贴过去。 她的吻已不若最初那般生涩,越发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把持不住,他一手托住她的头,一手搂着她的纤腰,反攻为主加深这个吻。 直到许酒快要喘不过气来时,苏轻言才松开她,抱着她往床边走去。 第115节 ~~~~~~~~~~~ 许酒醒来时天还没亮,她的头枕在苏轻言的手臂上,担心压麻他的手臂,她便想往下钻一些,只是,她稍稍一动便觉得全身酸疼。 昨晚也不知苏轻言是怎么了,折腾得格外狠,直到她实在承受不住求饶才放过她,以往他都是在最后关头抽身而出,昨日却…… 想起一次次涌入体内的那股暖流,许酒便觉得满足。 苏轻言向来浅眠,许酒这一动,他便醒了。 她往下钻了些,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似在寻找舒服的睡姿,她的柔软身子却依旧紧贴着他,让他的小腹一紧,只想再度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终于找到舒服的位置,许酒抱着苏轻言,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下身的□□正顶着自己,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一双眸子满是欲.色,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暗哑:“酒酒。” 许酒被他的声音勾得失了魂,呆呆应道:“嗯?” 这一声自带着一丝魅惑,苏轻言眸色更沉了几分。 许酒动了动,本就宽松的衣领下滑,万分勾人。 苏轻言翻身将许酒压在身下。 ~~~~~~~~~~ 翌日一早,许酒还在沉睡,苏轻言便已进宫复命。 恒王府。 沈容正自己和自己下棋,听得管家报告苏轻言和许酒已经回了京也无多大的波动。 老管家好奇道:“爷不去看看小姐吗?” 这么久未见,他以为许酒一到,沈容便会去找她。 沈容手里的黑子落盘,淡淡道:“寻心蛊解了,酒酒大概也想起一切,我现在去看她只会让她对我越发反感,且苏轻言此次在灵州立了大功,解决了困扰父皇多年的难题,我暂时不宜与他正面冲突。” 老管家想却也是,苏轻言已经注定时日无多,爷想要看许酒,也不急于这一时,待得日后,多的是机会,他没有再出声。 静默了许久,沈容才又问道:“灵州那边呢?老五有没有想回来的意思?” 老管家道:“五皇子倒是本分,在灵州水患事宜解决后便回到了军营,似乎没有想回来的意思,就是陛下那边……” 沈容笑了笑,道:“父皇要把他调回京城了?” 老管家点了点头,道:“今日宫里传来消息,苏大人此次将灵州的功劳全部堆到了五皇子身上,并请求陛下把五皇子召回京中,陛下同意了,已经下了旨,让五皇子交接完灵州的事情便回京。” “父皇早便想把老五调回来了,苏轻言也不过是顺着父皇的意思罢了,”沈容的神色有些疲惫,“无论如何,老五不能回京,通知宋遇在路上把他解决了吧。” 先前不杀苏轻言和老五,不过是担心父皇对他失望,对他还抱有幻想,时至现在,他才看清,只要还有适合的人,便是他做得再好,父皇都不会考虑他的。 父皇本就不喜欢他,老二那事浮出水面之后,更是对他多了几分戒心,如今他的身体越发的差,这个时候调老五回京,其心可想而知。 老五若是平安回来,成为太子是迟早的事,倒时老五便会被视为最正统的继承人,朝中那些保守派定会站在正统继承人那边,再连同顾家的势力和父皇的宠爱,再对付他便就没那么容易了。 若是除掉老五,事情便简单许多,老六沉迷于琴棋书画其余的事情于他来说都是浮云,而老七因为先天失明,父皇不可能将自己的江山交给一个瞎子,老八倒是聪明伶俐,也得父皇欢心,只是可惜,他还不足十岁,而今朝廷看上去虽然风平浪静,实际上却多的是人虎视眈眈,父皇不会放心把江山交给一个任谁都能控制的小孩,他虽不受父皇宠爱,却到底还是姓沈,就算父皇发怒,按照他如今的身体,也撑不了几日了,无力再去培养新的继承人,父皇若是不想让这大周的江山落入旁姓手中,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人选。 管家低头应道:“是!” ~~~~~~~~~~~~~~~~~ 隆冬腊月。 灵州传来消息,五皇子沈衍遇袭身亡,尸骨无存。 皇帝悲痛之余,命人严查。 一个月后,皇帝在御书房大发雷霆,骂三皇子作孽,畜生,书桌上的砚台拿起便往他头上砸过去。 砸得头破血流,三皇子只跪在御书房里,不求饶,也不辩解。 京中的人都在猜测,是三皇子派人杀了五皇子,才惹得皇上大怒。 众人纷纷猜测,皇帝怕是要废了这三皇子。 熟料,皇上罚了他三天跪以后,竟就这样让他回家了,再未给一丝一毫的处罚。 沈容走后,德庆帝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揉着额头。 安公公当即走过去,替皇上按摩起来。 自德庆帝还和太后呆在冷宫时,安公公便已经在他身边伺候着了,更是那时候唯一一个没有对他们母子捧高踩低的人,德庆帝对他很是信任,能在皇帝头上按摩的,除了他也再寻不出第二人,也只有他的按摩手法,才能让他放松。 头疼稍稍缓解以后,皇帝才开了口,语中满是疲惫:“朕是真的想杀了这个孽子。” 安公公知道,陛下这会儿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便也没有出声,等着陛下的下文。 德庆帝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朕不能,老大、老二、老四、老五都去了,余下的老六和老七都不擅于谋权夺利,老八倒是个聪明的,也有这心,只是他太过年幼,震不住那些有异心的臣子啊。” 安公公依旧不紧不慢地替陛下按摩着,听着皇上继续道:“除了那孽子,朕实在不知道这沈家的江山还能交给谁。” 一阵静默,德庆帝慢慢闭上了眼睛,似在思考着什么,过了许久,才睁开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又像是向谁妥协了,他淡淡道:“磨墨,朕要拟旨。” 第85章 八五 沈容赌赢了, 德庆帝找不到比沈容更适合皇位的人, 他除去最初得到消息的那几日对沈容发了一通脾气, 之后, 便开始重用他,隐隐有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苏轻言将许酒身上的蛊虫引到了他自己的身上,注定时日无多,为避免许酒对他更加反感, 沈容没有着急着对付苏轻言, 也没有急着去找许酒,反正许酒迟早会是他的人,他非但没有动苏轻言, 反倒开始“重用”他, 让他忙得根本没有时间陪许酒。 自从五皇子过世后,皇帝的身体便越来越差, 药不离身,近几日隐隐有了退位的意思。 第116节 这不,开春一过, 便立了沈容为太子,并让他监国。 沈容春风得意, 朝中许多从前因为他备受冷落而避着他的大臣开始有意无意把自家女儿往他府里送,沈容一一拒绝, 在他心底正妻之位永远是留给许酒的,而能第一个生下他孩子的,也只有许酒一人, 他不想在许酒之前碰任何女人。 元宵过后,皇帝突然又生了一场大病,这一病,更是让御医冒死直言:“陛下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操劳。” 德庆帝听得御医如此说,竟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而是很平和地接受了御医的建议,彻底不再操心国事,反正这大周的江山迟早要交给沈容的,他也懒得去想那么多了,便干脆拟了一道诏书,宣布二月底退位,将皇位传给太子沈容。 这一切来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让沈容大喜过望,但在皇帝面前也没有表现出来,他明白,便是父皇把皇位传给他了,作为太上皇的父皇也随时能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只要他不再犯什么错误,等到父皇病入膏肓,他的皇位便自然也坐稳了,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沈容二月底登基的消息,让许酒心底很是不安,她担心沈容登基后再无顾忌,会着手对付苏轻言。 这天,苏轻言回家时已是半夜,许酒坐在门外的玉阶上等他回来,似是困极,她靠在扶手上打着瞌睡,而府里的下人候在一旁束手无策,想是她不愿意进屋。 见得苏轻言回来,那些劝了半夜无果,却又不敢动许酒的下人如见到了救命稻草,忙迎上去道:“大人。” 苏轻言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先退下去。 丫鬟行了个礼,便款款退下。 苏轻言朝着许酒大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将她从地上抱起,往屋里走去。 身子被人抱起,那人的衣衫布料很是细滑,还带着熟悉的药香味,许酒眼也未睁,双臂便搂住苏轻言的脖子,头贴在他的胸前,呢喃道:“你回来了?” “嗯,”苏轻言手臂往上抬了些,柔声道,“天气凉,以后别在外面睡了。” 许酒这才从他怀中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苏轻言,认真道:“我怕你回不来。” 说完,又低低道:“真想每天都能跟在你身后,但又怕拖累你。” 苏轻言知道许酒是在担心被册立为太子的沈容会对他怎么样,将手臂缩紧了几分,低低安抚她:“我不会有事的,再等一个月,我们便离开京城。” 许酒眼底满是惊喜:“真的?” 苏轻言点头保证:“真的。” 转眼便到了二月底。 明日德庆帝便要正式禅位,太子沈容正式登记为帝的日子。 德庆帝坐在御书房,看着摆放在龙案上的玉玺,突然间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自从决定让位给沈容之后,他便经常梦到他那些个失去的儿子们。 一会儿是老大跪求着要娶鸢尾场景;一会儿是老大抱着鸢尾早已漏出森森白骨的尸体时心如死灰的模样;一会儿又是老四临死前冷漠地问他可有真心待过一个人的话语;还有老二,他跟他说他不想死的,是有人害死了他;还有老五,他说他这些年在灵州过得好苦。 他膝下的八个儿子,已经去了四个,只剩了四个,沈容的性子像极了他的母亲,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他在世尚且还能制住他,他真的担心他百年之后,他会肆无忌惮对所有能够威胁他的人下手。 他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临时收回旨意,改立老六,再让苏轻言和顾恒辅佐,有他们二人在,再加上朝中那些保守派,该是能和沈容对抗一番。 只是若这样两方争斗,难免会使得朝中人心惶惶,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有机可乘,而且谁赢了似乎都不是最好的结果,若沈容赢了,只怕对他的其他儿子更加狠辣,若是老六赢了,苏轻言和顾恒便就成了功臣,因为他常常受制于苏禹之,导致他对外臣再宠信也多少抱着怀疑的态度,他也不敢保证在他们手上的权越来越重之后,野心会不会越来越大,老六又不擅长制衡之术,怕是镇不住他们二人,彻底沦为傀儡皇帝。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老三继位,他留下旨意,不允许他诛杀兄弟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老五还在就好了。” 老五是被他当储君培养过多年的,斗老三、制衡大臣定都不成问题。 他也了解老五,他绝不会做出残害手足兄弟的事情,当年若不是他对苏相一家的事情太过敏感…… 正叹息着,便听见门外安公公的惊呼:“燕王殿下?” 老五? 他猛地站起来,便听到老五的声音:“安公公,我有事想求见父皇。”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紧接着又听到安公公道:“您稍等,老奴这就去通报。” 老五没死?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大步垮了出去,道:“快让老五进来。” 安公公回到:“是。” 不一会儿,老五便被安公公带了进来,同跟着进来的,还有一红衣男子,他手中拿着一把玉骨扇,神情泰然自若。 沈衍见到德庆帝,当即恭恭敬敬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 宋遇也跟着跪下,道:“草民宋遇,见过皇上。” 刚想着若是老五还在便好了,现在老五就回来了,皇帝不禁有几分激动,连带着眼眶都有些泛红,只差起身亲自去扶沈衍,连连道:“快……快起身吧” “谢父皇。” “谢陛下。” 沈衍和宋遇起身,德庆帝又道:“你们二人怎么会一同回京?三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于宋遇的名字,德庆帝还是听过的,他是凤阁的头号杀手,而之前,他所得的情报,便是宋遇出手杀了老五,他又怎么会同老五一起出现?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最终还是没杀老五,甚至和老五同时回到京城,或许他根本不是凤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辣,补周四的断更n(*≧▽≦*)n 第86章 八六 沈衍心底自然清楚是谁不允许他回京, 可那个人不能由他供出来。 第117节 他的父皇素来多疑, 表面上看起来似很开心他能回来, 心底却定对他为何这个时候回来, 且同宋遇一起回来留有疑惑,若是由他来状告自己的兄长,只怕会惹得父皇多疑。 思索片刻后,沈衍拂袖行了个礼, 恭恭敬敬道:“儿臣回京路上遇袭落下山崖, 幸得宋遇出手相救才得以活命,又因当时伤势严重,行动不便才拖到今日回京, 让父皇担心了。” 他只说了自己受伤严重才拖到今日回京, 其余的话都未多说,这倒是让德庆帝有几分诧异, 最初见到老五的时候,他是真的高兴于他能回来,可再一想, 却又有些起疑,明日老三登基, 今日他便回来,断不可能是凑巧而已, 他甚至怀疑,当初就是他故意放出假死的消息,若真如此, 那可是欺君。 若是他刚刚趁机告了老三一状,他定会觉得他选在此时回来是有算计的,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德庆帝心底的疑惑放下了些,将沈衍又扶起来,道:“平安回来就好,坐下说罢。” 父子二人几番嘘寒问暖之后,德庆帝才似刚想起宋遇一般,对着宋遇,道:“此次幸得有宋公子相救,朕的老五才能平安回京。” 嘴上说着感谢的话,他的神色却是凌厉得很,直视着宋遇的脸,观察这他面部的每一个变化。 被德庆帝如此看着,宋遇倒也不慌,只拿着折扇朝着皇帝拘了一礼,道:“草民救下殿下,也不过是有事想求殿下帮忙。” 德庆帝看了眼沈衍,心底疑惑宋遇有什么要求老五帮忙的? 沈衍也适时道:“宋公子说想让儿臣带他来见您一面,儿臣便带他来了。” 皇帝又将目光转向宋遇,淡声问道:“你想见朕?何事?” 宋遇回道:“倒也不是草民想见陛下,而是草民有个友人,说知晓当年大皇子策反一事的真相,草民听得之后,觉得应该带他来见陛下。” 皇帝闻言,沉吟道:“宋遇,若朕没记错,你……应该是老三的人?为何不让老三带你来见朕?” 他只差没有问当初是他杀的老五,为何后来又去救老五? 说罢,还特意看了眼沈衍,沈衍只半垂着眸子,并未有过多的反应。 宋遇答道:“草民确然是给三殿下做过一些事,但此事同三殿下有关,且那友人哀求草民,不能让三殿下知道他还活着,草民便就替他瞒了下来,一时间想不到还有谁能带草民来面圣,便就出手救下五殿下,想求他带草民进宫。” 宋遇此言一出,便惹得皇帝皱眉,冷声道:“你说当年老大的事和老三有关?那人现在何处?” 当初老大逼宫着实让德庆帝感到愤怒,这才下令将他腰斩,这么多年过去,对于这第一个被他寄予厚望又第一个被他亲手处死的儿子,他心底多少是有些愧疚,他当年怒火太盛,将兄弟二人都处死着实是太过了些。 不过他虽对老大感到愧疚,可对于杀了鸢尾,他却没有后悔,那女子着实心机太盛,迷得自己的儿子晕头转向,若是不死,老大指不定会被她教唆成什么样。 如今听宋遇的意思,当年那鸢尾莫非还和老三有关系? 宋遇听得皇帝问那人在何处,便也彻底放下心来,道:“他现在在苏轻言苏大人府中。” 德庆帝当即对着安公公道:“诏那人进宫,让苏轻言亲自带着他来。” “是。” 安公公领命退下。 ~~~~~~~~~~~~~~~~~~~~~ 苏府。 眼看着许酒已经睡熟,苏轻言才轻手轻脚起床出了房间。 一路疾走至书房,从放书画的柜子中找出苗青给他的药吃了下去,寻心蛊在他体内蔓延得比他和苗青预料的都要快,刚还是还是隔五天才吃一次药,现在基本每天都需要用药控制它蔓延,按照它现在蔓延的速度,他怕是没有几天的时间了,只希望能在他倒下之前,将沈容给解决了。 他刚将药放回去,便听到有人敲门,将柜子门关上前去开门。 门外的人穿着一身蓝色长衫,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 “人都到了?” 苏轻言侧身,让刘华进了屋。 “都到了,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宫里可能就会有人来召见。”刘华给自己倒了壶茶,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宋遇一定会帮你的?” 当初,苏轻言让他带着一副莫名其妙的画去找宋遇救沈衍的时候,他没想过宋遇会答应,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但近些年宋遇为了取得沈容的信任,他是亲手替他杀了不少人,包括当年落水的二皇子,也是他亲自动的手,这才让沈容如此信任他。 而这次杀沈衍也是沈容下的命令,他着实没有把握说服宋遇救沈衍,更没把握让宋遇在皇帝面前揭穿沈容。 却不想,他刚一说,宋遇想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苏轻言回道:“他手上的折扇。” “折扇?”刘华莫名其妙地推了推眼镜,那不过就是一把普通的折扇,“上面有写什么内容吗?” 苏轻言道:“那折扇上的画,是先皇的墨宝。” 听得苏轻言此言,刘华忽然想起他还未穿越过来时曾经似乎在哪儿看过这么一个记载,宣武帝曾经命苏相在全国各地寻过一批筋骨奇佳沉着冷静的孤儿,组成一支叫鹰眼的组织,那些孤儿经过特殊训练过后,又将他们放入江湖中的各大组织,用以监视江湖上的各个组织的人,只是那些孤儿都是哪些人,又分别被放到了哪里,都没有记载。 刘华着实没想到:“宋遇是先皇的人?” 苏轻言点头,他也是在看过宋遇折扇上的画之后才确定的。 在苏家出事的前一晚上,父亲也给过他一副一模一样的画,那时父亲告诉他,此画为先皇亲笔所画,是鹰眼成员间的信物,手上持有此画所做成的信物的人,都是先皇留下来的眼睛,只听命于先皇,负责替先皇监视江湖各大组织,收集他们的罪证,一旦他们做出对大周不利的事,便将他们的罪证公布于众,这才算是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便是先皇驾崩了,他们也不得擅自离开,见画如见先皇。 那副画被他藏在了苏府的暗室里,也幸得当年没有人找到。 既然他们是先皇的眼睛,那便也就是说,宋遇并不是沈容的人,他不过是替先皇监视凤阁的眼睛而已,而沈容是为凤阁的幕后主人,为夺皇位,利用凤阁的势力将亲兄弟一一赶尽杀绝,早已罪无可赦。 宋遇迟迟没有行动,怕也是因为罪证收集得不够,还不足以扳倒凤阁,扳倒沈容,所以他才请暗影阁帮忙,而后让刘华将暗影阁收集到的那些罪证交到宋遇手里。 如刘华所料,一炷香后,安公公便到了苏府,宣苏轻言以及那个刘华前两天带过来的人进宫。 小黄门进来的时候御书房里十分安静,香炉里烧着龙涎香,皇帝坐在龙案后,面如寒霜。 沈衍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宋遇也垂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这气氛不大好啊,小黄门战战兢兢道:“陛下,苏大人到了。” 沈衍和宋遇这才抬起头。 第118节 德庆帝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进来。 小黄门又领命出去带苏轻言二人进来。 “微臣苏轻言参见皇上。” “草民徐峰参见皇上。” 德庆帝看到跟着苏轻言进来的那个满头白发,身材枯瘦的男人时,着实愣了愣。 他对他有印象,他是老大身边很是得宠的一个谋士,只是老大在世时,他还是圆圆润润,不过几年光景,便已瘦成这样,但很快的,德庆帝便收起面上的诧异,道:“宋遇说,你有事要跟朕说?” 那徐峰老老实实垂着头,道:“是的。” 德庆帝顿了顿,问道:“何事?” 徐峰闻言,战战兢兢从怀中掏出一叠发黄的信纸双手奉上,道:“有关当年大皇子与鸢尾姑娘的事。” 安公公接过徐峰手里的信纸,确定无毒之后方才呈交给皇上。 徐峰将当年鸢尾所做之事和他在大皇子身边时所做的事都一一交代清楚,这并非是他大义,而是他什么都不说也是被沈容追杀至死,如实上报皇上之后也不过是个死,暗影阁的人更是直言,若是他不肯说出当年的实情,便把他送到沈容受伤去,左右都是死,沈容当年把他用完就想灭口,追杀他这么多年,让他躲在深山不敢出来见人,他便干脆在死前给沈容添添堵也是好的。 当年的事情因为关系重大,沈容都是亲笔给徐峰下指令,徐峰当初便是留了个心眼,将这些指令全部都藏了起来。 皇上听着徐峰的话,看着徐峰呈交上来的信笺,面色越发的冷。 “孽子!” 皇上看完手中的信笺,将其拍在龙案上,连带着气得手都在发抖。 而此时,宋遇也适时起身,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章连同着手中的折扇一起呈上,道:“卑职余松,也有事同皇上禀报。” 却原来,余松才是他的本名。 当年父皇驾崩的时候给过他一份名单,说里面都是鹰眼的人,会替他监视各个地方的动静,他翻来覆去将那些名单看过无数遍,也命人去查过这些人,却一无所获。 余松的名字,他自然熟悉。 万没想,他竟是父皇留下的人。 德庆帝看着宋遇半晌,语气总算平稳了些,道:“说。” 宋遇道:“卑职奉先皇之命监视凤阁,那折子里的内容,便是这些年卑职所查到的内容,请陛下过目。” 安公公又将宋遇手里的物件检查后呈送上去,德庆帝接过安公公手里的物件,打开折子,却是越看面色越差,由冰冷转为暴露。 那折子里有二皇子落水的真相、以及朝中许多无故暴毙的忠臣良将的死亡真相,那么多人看似意外的死亡,却都是沈容下的手。 残害手足,谋害朝廷命官。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这个儿子竟背着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德庆帝暴怒道:“传令下去,捉拿沈容这个逆子!”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三次元的一些事情影响到了心情,任性的断更这么多天,真的很抱歉!以后会尽量把写文跟生活分开,不会让三次元的事情影响写文的心情,爱你萌!(づ ̄3 ̄)づ╭❤~ 先更一章,今晚看能不能再撸出一章来更新。 另外根据作者君的细纲,下周日前应该能顺利完结,撒花撒花撒花! 第87章 八七 沈容虽已经被立为太子, 但因着德庆帝没有让他搬回宫中, 他便也一直在恒王府住着。 此时, 夜已深, 漆黑的天空中没有月亮,也见不到半颗星子,王府后院仅有的亮光便是路边几盏并不大亮堂的灯笼。 老管家揣着刚刚宫里人送出来的消息急匆匆往后院最深处走过去。 那里是沈容的书房,因为沈容批阅折子亦或是写字画画时都不喜欢被人打扰, 便就把书房设到了最僻静的地方。 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寒意, 老管家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这冷风,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书房里亮着橘色的灯, 纸窗上印着沈容的身影, 老管家叹了口气,小主子果然在这儿, 似乎自许酒离开后,他只要在府中,最常呆的地方便是书房。 他捏紧了手中的信笺, 加快了脚步。 “叩叩叩。”他轻轻敲了三下门,唤道:“爷!” 听到是老管家的声音, 正在批阅折子的沈容头也未抬,道:“进来。” 老管家推开书房的门进了去, 两盏红烛下,沈容手中持着笔,似乎碰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眉头深锁。 因着近几日北方陈国频频骚扰边境小镇,他已经忙了好些日子,眼角都有了乌青,老管家看着他再想起今日宫中传来的消息,只觉得心疼自己的小主子。 步步为营,处处算计,甚至连自己最爱的人也没有放过,只为了得到那个位置,如今眼看着就要达成多年的夙愿,五皇子却突然回来了,连带着他曾经最为信任唯一视为好友的宋遇也背叛了他。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只默默去替他添上清茶。 沈容抬头,便见到了老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样,老管家跟了沈容许多年,素来都是有话直说,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他便自己开口问道:“这么晚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老管家垂着头道:“五皇子回京了。” “啪嗒”一声,沈容手上的朱砂笔掉到了案桌上,笔尖的朱砂洒在折子上,仅仅一瞬间的惊诧,他便镇定下来,拾起桌子上的朱砂笔,问道,“何时回的?现在在哪儿?” “今晚回的,现在在宫里,”老管家恭恭敬敬将手中紧握到差点变型的信笺递到沈容面前,道,“这是宫里传过来的消息,宫里的人说,宋堂主和五皇子一道回来的。” “宋遇?”沈容面色再无了往日的温润,将朱砂笔搁下,站起身接过老管家手里的信笺,从头看到尾,越看眉心拧得越紧。 第119节 老管家的心跟着提了起来,也不知道折子里到底写了什么内容,沈容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先是淡然,而后又是震怒,紧接着便像是在挣扎纠结,眼底有不忍,有犹豫,片刻后,他手折着信笺,闭着双眸半晌未语,似最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像是忍痛下定决心,面上恢复平静,不!准确地说是恢复一派冷漠。 “爷?”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沈容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没有了异色,只将那信笺放在烛灯上,很快的,信笺便燃烧起来,明亮的火光照耀着他看似温润的脸庞,让人觉得晃眼。 老管家干脆垂下眸子,等着沈容的吩咐。 书房里充斥着纸张被烧的焦味。 待得手中的纸化为灰烬,火光也逐渐熄灭之后,沈容才淡淡道:“如今,也只有走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那便是逼宫弑君,一旦走上这条路,非生即死,便是最后侥幸成功了,也是背上千古骂名,这是他最不想走的一步。 老管家惊得忙跪倒地上:“爷请三思。” 只要过了明日,便是他登基的日子,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沈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老管家,除去母亲之外,他怕是唯一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了,他步过去,亲手将老管家扶起来,道:“宋遇是苏禹之奉先皇之命安排在凤阁的人,最多不过今晚,父皇便会让人来抓我,若我今日不动手,怕今晚便是我的死期,您也跟了我这么多年,趁他们没来……您先走吧。” 老管家心知小主子说的是实话,宋遇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沈衍一起回来,可想而知,小主子曾经做的那些事情,定会在今晚被捅到陛下那儿,若他们没有任何行动,小主子必死无疑,若是行动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为了那一线生机,他也不再劝沈容,只是沈容叫他走,他却是不会走的,他当即道:“老奴本是孤身一人,承蒙兰妃当年相救,才能捡回一条命并出宫生活,如今,老奴又怎能丢下爷您自己离开?老奴虽然年迈,可传递消息还是能做的。” 宫中的内线向来都是老管家在打理,沈容也着实离不开他,如今老管家不肯走,沈容也不再强求,顺势道:“那便劳烦管家,让宫里的人准备了。” 见沈容不再坚持让他离开,老管家也放下心来,恭恭敬敬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待得老管家退下之后沈容方才起身,他行至墙边挂着的一副秋宫牡丹图前,画上的牡丹开得极其艳丽,牡丹丛中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却比那牡丹更为艳丽,她的黑发还滴着水,手中拿着一件衣服正披在躺在花丛下的小男孩身上。 沈容望着那红衣小姑娘眼底满是温柔。 多年前,他向许酒求婚被拒时,曾问过许酒一个困扰于心间多年的问题:“我和他与你同一日相识,又一起帮你找回被胡三偷走的钱袋,为何你独独对他情根深种?” 那时,许酒眼底满是失落,声音极低,似在回答他,又似在自言自语,道:“他识我于五年前的那一日,我却早在幼时便已将他放在心底。” 许酒对苏迎如此,沈容对许酒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认识许酒,比许酒认识苏迎,还要早上许多年,他也早在多年前,就把许酒放在了心底。 母妃从来都不受宠,宫里的小太监都敢欺负他,他去找母妃哭诉,却被母妃训斥,他是凤阁的继承人,在宫里不能太招摇,要学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忍,只要他们没要了他的命,他都得先忍着!以免父皇的不满。而许酒,因得景阳长公主和和定国公的缘故,极得皇帝宠爱,时常入宫。 那时候的许酒总是一身晃眼的红衣,性子张扬而跋扈,宫里的人都要么宠着她,要么怕着她。 那时候的沈容其实是极其厌恶许酒的,父皇的偏爱、宫人的畏惧,所有他没有的、羡慕的,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拥有,而他只敢偷偷躲在一旁看着许酒,心底愤愤不平,凭什么她不是父皇的孩子,却总能轻而易举地拥有他所期望的一切?他甚至邪恶的想总有一日她要让失去所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沈容看着画中的许酒,似乎就是从她将那件衣服披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开始。 他将把他推到湖里的宫人也拉下了湖,将他死命按在湖底,直到他停止挣扎,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表面镇定地将他拖上来挖坑埋尸,心底却是惶恐害怕至极。 怕母亲看出他心底的惶恐,怪罪他不能忍,他不敢回去,只躲在牡丹丛中平复心情。 而正在他忐忑的时候,牡丹花丛的另一边传来一阵爆喝:“谁在那儿?” 还未做出反应,便一堆人围在了他身边。 是他的兄弟们下学经过此处。 老四笑嘻嘻地看着他,问:“怎地跟落水狗似的蹲在这儿?” 他们都比他受父皇宠爱,若是跟他们起了争执,父皇怪罪的肯定是自己,他不想跟他们计较,起身便想离开。 老四手一摆,便有宫人来拦住他的去路。 老二在他身后道:“既然你身上已经湿了,刚好我们想要看小狗落水,你便来跟我们表演一番可好?” 他话音一落,那几个宫人便利落地将他的双手双脚捆绑起来,扔到了水里。 手脚被绑住,没法挣扎,便是他再会憋气,也还是呛了几口水。 他正想办法解开绳索,便听到一声娇喝:“你们这样以多欺少,好玩吗?” 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扑腾入水的声音,以及岸上的人惊恐叫着“郡主”的声音。 又有人爆吼:“郡什么主?快下去救人啊!” 似乎是老五的声音。 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小的身影游到了他身边,正是他一向厌恶的许酒,他万万想不到,她竟会跳下水来救自己。 他本就不想再和他的几个兄弟纠缠,这会儿有人来救他,仅仅愣了一下,他便干脆装晕。 小小的人儿奋力地拖着他往回游着。 有人手忙脚乱地接应着他们。 最后他和许酒都被人拉了上去,迷迷糊糊中,听得许酒道:“五哥,衣服。” 原以为是许酒冷,却不想,过了一会儿便有人将外衣盖在了他的身上,他微微睁眼,便见许酒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黑发上的水沿着下巴滴落到他的脸上,冰凉冰凉,头一次有人这样担心自己,他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胀胀。 再后来,许酒大病了一场,定国公和长公主便不让她再进宫,而他,也被父皇的人监视起来,再后来被送到青州,他便再没见过她,直到同苏迎回京的那一日。 虽未相见,他却是没有一日忘了她,甚至于在回京后见到许酒的第一面起便认出了她。 沈容抬手,想要移开那画,却在抬手的时候,看见了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染上的朱砂,担心弄脏那画,他小心翼翼净手擦手后才动手。 画的后面,是个暗格。 沈容打开暗格,里面躺了一个小瓷人,那瓷人一袭红衣,张扬明媚,是他答应帮她追苏迎时向许酒要的,也是许酒送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第120节 他将小瓷人放进怀中,才又拿了衣服准备入宫。 第88章 八八 沈容逼宫了,顾恒带兵进宫救驾, 许酒一大清早醒来便听到这个消息, 原来这么些年,沈容虽然没在京城, 但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在禁军中安插自己的人,现在皇宫里的禁军已大多是沈容的人。 苏轻言的府邸已经被封锁, 沈容和苏轻言都担心许酒闯进宫里被误伤,便都派了人守在这儿,不允许许酒进宫。 许酒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最后,还是柳笑云带着暗影赶来, 将许酒带了出去。 许酒他们赶到宫里的时候, 宫门已被攻破,宫人们纷纷都在往外逃。 看着眼前尸横遍地, 许酒忽地就想起当年她找到苏家时的场景, 心底说不出的惶恐。 她手持软剑,杀红了眼,只想快点找到苏轻言, 害怕再晚一步, 看到的又是他的尸首。 一路厮杀, 他们三人身上都被鲜血染得通红,总算杀出一条血路。 苏轻言正和沈容打得难舍难分,皇宫里最难防的便是□□,是以, 沈容一出生,苗兰便在他体内种了能让他百毒不侵的蛊虫,如今苏轻言手上的毒对沈容根本没有作用。 二人只能以手相搏,双方出手都是杀招。 许酒见到苏轻言根本拿沈容没办法,二话未说,便手持软剑加入战局。 沈容对苏轻言出手狠辣,对许酒时则是小心翼翼,深怕伤到了她。 不过几招下来,沈容便乱了分寸。 沈容早便知道许酒记起过去时会怪他怨他,所以这一年来,他都没有去打扰她,只想等到他解决了苏轻言,再把她困到身边,再给她喂一次寻心蛊,让她彻底忘记苏轻言。 如今怕是是没机会了。 只是他终究是不甘心输给了苏轻言,他伴了许酒那么多年,苏轻言不过认识许酒一年多,凭什么? 他神色一冷,夺过许酒手中的软剑,一个闪身便往苏轻言身上刺了过去。 好在苏轻言动作还算快,身形一闪,躲过了沈容手上的软剑。 沈容又迅速转身,再次朝着苏轻言刺过去。 而此时,许酒手上的软剑被夺,人被沈容打飞,刚好落在一个死掉的弓箭手身边,她拾起尸体旁边的弓箭,便从地上爬起来,手拉弓弦,对着沈容的背心毫不犹豫射了过去。 一击而中。 沈容后背生疼,转过头看向许酒,许酒神色冰冷。 “你知道苏迎除了画画还喜欢什么吗?” “阿迎啊,就我所知,他好像除了丹青,就对射箭稍稍有点兴趣。” “那我想学射箭。” “我教你。” 她的射箭术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可她却从来没有在人前使过,他从来没想过,她第一次用,便是要杀他。 许酒却是看也未看他,只担忧地看着已经快要虚脱的苏轻言,他的神色非常不对。 也就是在沈容转身的那一刻,苏轻言身后一直伺机而动的暗影飞身上前,将沈容打晕,而后扛着他便飞奔而去,柳笑云在后面为他们断路。 暗影的速度快如鬼魅,只一瞬间,便消失无踪。 而苏轻言也蛊毒发作,力竭而倒。 沈容被劫走,不仅使得他手下人心大乱,连顾恒和宋遇那边也乱了阵脚,不知柳笑云和暗影打得什么主意,一时间乱乱成了一团。 柳笑云见暗影安全撤离,也闪身借着混乱离开。 ~~~~~~~~~ 苗青赶到京城的时候,叛乱已经平息,沈府被抄,凤阁被灭,皇上正在四处命人搜查沈容的人,她无暇顾及其他人,径直往苏府赶过去。 苏府的人将她带到苏轻言的房间。 房间里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许酒正在替苏轻言清理伤口。 “这是什么?” 她刚踏进房间,便听得许酒如此问。 苗青看着苏轻言身上密密麻麻如丝一般的黑色经脉,愣了愣,便又听得许酒毫无情绪地问道:“我身上曾经有过这样的血丝,可后来突然有一天不见了,你们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当初苏轻言担心许酒看出他身上寻心蛊的印记,特意从她那里拿了一种药,能够掩盖身上的印记,却同样也可以让体内的蛊虫疯狂生长,不然也不会发作这么迅猛。 终究是被她知道了,苗青也不再隐瞒,道:“寻心蛊,从你身上转移过来的。” 竟真是如此,前几日她闲来无事在书房看到过一本古籍,那是苏轻言去灵州前经常拿出来翻看的,她好奇便也打开看了看,那时她便知道自己记忆混乱全是因为寻心蛊,只是不知何时,那蛊虫消失不见了。 却原来,是转移到了苏轻言身上。 许酒转过头问苗青:“可还有解?” “有,”苗情点头:“我来京城正是为此事,只是,可能会有后遗症……” 第121节 许酒问道:“什么后遗症?” 苗青如实道:“暂时还不清楚,要等他醒过来才知道,但若是不给他解,他怕是再醒不过来了。” 不管会有什么后遗症,只要他能活着,便是好的。 许酒朝苗青行了个大礼,道:“有劳大蛊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尽管说。” 苗青挥了挥手,丢给许酒一个瓷瓶,道:“我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拿着这个,待会儿替他清理一下伤口便好。” 许酒接过瓷瓶,点了点头。 ~~~~~~~~~~~~~~~~~ 沈容睡得迷迷糊糊中,便感觉到有人在为他处理着背后的剑伤。 记忆逐渐回笼,似乎是有个黑衣蒙面的人将他扛了出来。 他想了好半晌,也想不出那个黑衣蒙面的人是谁。 隐隐约约似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十分地不满:“人我给你救出来了,可皇上已经下令捉拿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背上的手离开,他听到耳边有人道:“能逃一天算一天吧,昨天谢谢你了。” 是柳笑云的声音。 沈容睁眼,果然…… 坐在床边的柳笑云正低头对不远处的黑衣人道谢。 而那黑衣人冷哼一声,似十分不屑。 是她救了他? 他的视线从柳笑云脸上下移,刚好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他愣了一愣,竟是还魂咒? 她替谁还魂了? 还魂还魂…… 不知为何,他就突然想到苏轻言。 果然,那黑衣男子道:“为了替他赎罪用还魂咒救苏迎,如今又为了救他,不惜跟皇上作对,他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对他?” 沈容愕然,他怎么就没想到? 苏轻言和苏迎那么像。 依照酒酒那固执的性子,怎么会喜欢上除去苏迎以外的人? 酒酒大概早知道苏轻言就是苏迎了吧? 而柳笑云则是低头不语。 暗影被柳笑云沉默不语的态度气个半死,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他就直冒火,干脆冷哼一声:“懒得管你了。” 说罢,便离开了这小破屋。 暗影嘴上说不管柳笑云,心里却还是放不下,想着她一晚上没吃东西,便拿了工具去给她打点野味回来补补身子。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离开,竟险些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拿着烤兔肉回来的时候,柳笑云躺在地上,胸口处插着她自己的发簪,整个人仅剩了一口气。 沈容已经不见踪影,这屋子里又有打斗过的痕迹。 很显然,是沈容对柳笑云下的手。 他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柳笑云已经奄奄一息,暗影顾不得去追沈容,赶紧放了信号弹,然后将柳笑云抱到床上开始替她疗伤起来。 半刻钟后,便有暗影阁的人来。 “阁主!” 五个人跪在暗影面前,恭恭敬敬等他吩咐。 待得处理完柳笑云身上的伤,暂时保住了她的命,平日里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暗影才拉下柳笑云强烈要求他带上的黑色面罩,神色冷然,吩咐道:“传令下去,三日内取沈容人头!” 五人齐齐应声:“是!” ~~~~~~~~~~~~~~~~~~~~ 连接着几日都没有找到老三的人,德庆帝是寝食难安,又加派了好些人手去找,却不想,老三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冷眼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老三,招了招手,便有护卫将他团团围住。 沈容却是笑了笑,道:“儿臣今日冒死前来,是有件事情想告知父皇,有关苏迎的。” 德庆帝冷冷道:“苏迎不是前几年已经死了么?若朕没记错,就是你派人杀的。” 沈容摇了摇头,道:“不知父皇有没有听过还魂术?” 德庆帝站起身子道:“你说什么?” 第122节 禁军手上的刀已经将沈容的脖子勒出血来。 沈容却是不慌不忙道:“有人用还魂术救了苏迎,父皇你最看重的苏轻言,早在四年前就死了,不过是苏迎的魂魄占用了他的身体而已。” 德庆帝道:“朕凭什么相信你?” 沈容道:“父皇大可想想,苏轻言身上有多少和苏迎相似的地方。” 德庆帝面色一沉,的确,苏轻言和苏迎,太多相似的地方,他不喜欢苏禹之,对他们家向来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此次也是一样,当即下令道:“来人,诏苏轻言进宫。” 安公公弯着身站出来,道:“陛下,前几日苏大人便昏迷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德庆帝怒道:“那便让人把他抬过来!” 第89章 结局 御书房里。 德庆帝不安地走来走去,房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在场的侍卫皆垂着首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沈容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半垂着眸子, 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安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苏大人与苏夫人到了。” 沈容的手指停止敲击, 抬起了眸子,望向御书房门口。 德庆帝也走到案桌后坐下来,道:“带他们进来。” 许酒和昏迷的苏轻言被带了进来。 沈容的目光从许酒进来后便就没有离开过她,看着她在苏轻言被扔到地上时眼里露出的心疼,看着她挣脱侍卫将苏轻言抱在怀中, 而后抬头冷冷看着他, 似乎对他会出现在皇宫并不意外。 他也直视着许酒,他不怕她恨他, 他手上还有寻心蛊, 只要苏迎死了,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打动许酒。 皇帝看着苏轻言良久,最终还是下令:“来人!将苏轻言这逆贼就地处死!” 许酒将苏轻言护在怀中, 警戒道:“臣妇不明白, 臣妇的夫君犯了什么事?” 皇帝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谋逆罪。” 他话音一落, 数十个暗卫自御书房各个角落涌出,朝着苏轻言和许酒攻击过去。 许酒刚想反击,便被闪身而来的沈容拉开。 眼看着那些个侍卫,毫不犹豫举着刀便朝着依旧昏迷的苏轻言砍了过去。 许酒焦急不已, 想过去护住苏轻言,然而,她被沈容制住动弹不得,转过头对着沈容吼道:“你放开我!” 沈容却将她拉到怀中低喃:“听话,别动。” 挣扎不脱,许酒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沈容,你让他们住手,不然你会后悔的……她……” 话音未落,许酒便被沈容打昏,他不希望许酒再一次亲眼看到苏轻言的人头落在他面前。 而就在许酒被打昏的同时,苏轻言的人头被斩落下来,沈容看着苏轻言落地的人头,不知为何,竟是眼眶一酸,似乎觉得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 他疑惑地低头看许酒紧闭的眸子,告诉自己,是他想多了。 苏迎已死,沈容抱起许酒对德庆帝道:“恭喜父皇除掉一心头大患,儿臣先行告退。” 德庆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因着告发了苏轻言的身份,德庆帝免了沈容的死罪,允许他带着许酒离开,再也不回京城来。 未免节外生枝,沈容当晚便带着许酒离开了。 沈容带着昏迷的许酒一路急行,赶了整整一晚的路,直到出了京城地界,才随意在荒郊野外找了家客栈暂住一晚。 他小心翼翼将许酒放在床上,又打了水来,替许酒拭去额间的汗水。 擦着擦着,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凝重,急急伸手去在许酒头上寻着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一张薄薄的皮便被他掀了下来,而皮下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竟是有人冒充许酒。 他当即掐住那人的脖子,冷声问道:“许酒呢?” 苗青忽然被人掐住脖子,挣扎着醒来便见沈容面如寒冰找她问许酒,她忽地就笑了,她脖子被掐住,发不出声音,只用唇型说了两个字:“死了。” 沈容似想起什么,松开手道:“你说什么?” 终于能说话,苗青从床上坐起来咳了好些声,才道:“我早说过,杀了苏轻言,你会后悔的。” 沈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将苗青的领子提起来,素来温和的脸上头一次现出慌乱:“你什么意思?” 苗青却是不慌不忙道:“许酒死了,就在昨晚,死在你面前。” 昨晚…… 死在他面前…… 他忽地想起昨天苏轻言人头落地时,他心底突然的失落,但很快又否定了:“不可能,死的人是苏轻言,不是酒酒。” 苗青嗤笑:“许酒把苏轻言看得那么重,怎么可能让他去死?你若不信,便去验尸,苏轻言的尸体会被丢到哪里,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不可能……不可能……” 沈容嘴上说着不可能,却还是踉踉跄跄往外冲去。 第123节 他比谁都了解许酒,如果有可能,她真的会用自己的命去换苏轻言的命。 看着沈容离开的背影,苗青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辜负许酒临终前的嘱托。 可想起许酒,她心底又有几分疼。 是了,她没有骗沈容,许酒是真的死了,就在昨晚,彻底死在沈容面前。 她说找到了寻心蛊的解法,也不过是找到了再次将寻心蛊转回许酒身上的方法。 她几日前在给苏轻言的解蛊过程中,发现他身上中的还魂咒,问过许酒,才知那苏轻言身体里的灵魂竟是她大姐遗留下来的儿子。 若早知如此,她定然不会将许酒身上的蛊虫转移到苏轻言身上去,是以,在许酒问她有没有办法解除苏轻言身上的蛊毒时,原本还在犹豫道她做了决定。 她告诉许酒,除非将苏轻言身上的蛊毒再次转移到她身上,不然苏轻言必死无疑。 她想让许酒自己决断,而许酒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便同意了。 只是在蛊虫转移之前,许酒交代了她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便是让苗青帮忙把昏迷的她假扮成苏轻言,而再让苗青扮成许酒的模样。 在柳笑云劫走沈容的那一刻起,许酒便知,沈容肯定会知道苏轻言的真实身份,她了解沈容和德庆帝,若是知道了苏轻言便是苏迎,他们二人定不会放过苏轻言,为了让苏轻言能够无后顾之忧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法子便是让德庆帝和沈容都亲眼看着苏轻言死去。 她选择假冒苏轻言,代替他去死。 早在几日前,苏轻言便已不是苏轻言,许酒也不是许酒。 苗青手上刚好有一种蛊虫,能够改变人的骨骼,让女人的骨骼变大变粗,她给许酒用了那蛊,又给她做了无法剥落的人.皮.面具,让她成功假冒成苏轻言,为了以防他们起疑,苗青也特意扮成了许酒的模样。 而许酒交代的第二件事情,便是想办法让沈容回去。 沈容知道真相后,不管真假,定会回去找许酒,哪怕她已经死了,而她和暗影阁的人早就在存放许酒尸体的地方设了埋伏。 沈容果然选择回去确认许酒的身份,苗青松了一口气,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又匆匆往京城郊外赶去。 城郊破庙里,苏轻言正烤着野兔,见着苗青回来,当即唤道:“阿娘,你回来了?我刚好烤熟了,快来吃。” 苗青点了点头,走过去接过苏轻言手中的兔肉。 走近后才发现,苏轻言眼眶微红,她不禁担心道:“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苏轻言垂首道:“孩儿也不知道为何,从昨晚开始,便莫名觉得难受。” 苗青的手顿了顿,昨晚,正是许酒丧命之时。 苏轻言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阿娘,我的记忆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我总觉得我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苗青侧过身子,低头道:“阿娘也不知道。” 这正是许酒交代的第三件事情,让苏轻言忘了过去,开始新的人生。 她都不知道该说许酒是痴还是傻。 ~~~~~~~~~ 再说沈容那头,他心底越想越害怕,发疯似地往回跑,想去确认苗青所说是否属实。 他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跑到精疲力竭,才终于到得乱葬岗。 他父皇是个绝情的人,但凡背叛他的,无一不是被丢到这乱葬岗来,如当年的许酒一般。 月凉如水,偶有黑雅飞过,给这本就阴森的乱葬岗更添了几份恐怖的气息。 沈容踏过森森白骨,翻着一具又一具或腐烂、或漏出半截白骨的尸体。 也不知道翻了多久,才终于翻到苏轻言的头。 他颤抖着手,在那颗头上寻着面具接缝。 找了许久,终于被他找到了。 他揭开那层皮时,手抖得越发厉害了几分。 人.皮被完全揭开,沈容看着手中熟悉的面容,一下子仿佛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他的酒酒…… 死了…… 还是在他面前死的。 他原是想等苏迎死后,让她忘了过去,带着她去游山玩水的。 刹那间。 仿佛所有的爱恨嗔痴都没了意义。 他开始后悔,如果不是他处处算计,她会活得好好的,会依旧是那个张扬任性,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小姑娘。 是他毁了她,毁了儿时唯一对自己表示善意的人。 忽然间。 他只希望她能活过来,哪怕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他。 只要她能活着。 “还魂咒……” 第124节 “酒酒别怕,我会救活你的。” 他突然想起起死回生的苏迎,发疯似地抱着许酒的头跌跌撞撞往乱葬岗外奔去。 “拦住他!”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沈容如梦初醒,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黑衣人,以及从黑衣人身后走出来的暗影和柳笑云,下一瞬间便闪到了柳笑云面前,神色癫狂:“你有还魂咒对不对?求你!救救她!” 皇上命人抓苏轻言一事本是暗中进行的,自然很多人都不知道。 暗影本是接到许酒让人递给他的信前来拦截沈容的,在看到沈容手中抱着的头时明显惊了一惊。 连带着柳笑云也是一脸震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恰在这时,在宫中得到苏轻言已死的消息,赶来乱葬岗找苏轻言尸体的沈衍和顾恒也来了。 看到沈容手中抱着的人头时,顾恒愣了愣,不忍地别开眼。 沈衍的身体猛地一颤,当即下令道:“皇上有令,寻到沈容,杀无赦!” 在看到许酒头的那一刹那,沈衍便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许酒牺牲了自己,就为保全苏轻言,如今他们知道死的是许酒倒也罢,可沈容是断不能留,若他再去跟父皇告密,许酒就白白牺牲了。 沈衍身后的人接到命令,便都朝着沈容攻过去。 沈容却仿若没有看到他们一般,只跪在柳笑云面前,哀求道:“求你……救救她……” “先等等。”暗影担心他们误伤到柳笑云,制止了沈衍的人。 柳笑云看着曾经遥不可及的人苦苦哀求自己。 半晌,终是回到:“好。” ~~~~~~~~~~~~ 三个月后,德庆帝驾崩,太子沈衍继位。 继位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替苏相、替定国公府平反。 平反当日,新帝站在定国公府门前神色落寞,不知在想着什么,这一站便是整整一日。 安公公也陪着新帝站了一日。 到得夜幕时分,新帝才起驾离开。 刚回到宫中,便有人来报,找到沈容尸体了,据说他死状极其恐怖,身上无一处完好,全是划痕血竭而死。 新帝听后,只回了句:“好好葬了他吧。” 待得人都退下之后,新帝才又开口问道:“找到她了吗?” 安公公回到:“找到了,郡主往灵州去了。” 新帝似彻底放下心来,道了句:“那便好。” 今日恰逢庙会,灵州主街道上人山人海。 不知怎地,苏迎的目光忽地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吸引住。 那小姑娘一袭红衣,冷眼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中年男人,怒道:“滚!” 那中年男人看着便是贼眉鼠眼,听到这声滚,如同得了特色令一般逃离。 似乎发觉到有人在看她,小姑娘转头朝着他这边望过来,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红了眼眶。 苏迎心头一震,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下巴微扬,问道:“我叫许酒,你叫什么名字?” 此情此景,让他觉得很是熟悉,苏迎下意识回到:“苏迎。” 那小姑娘闻言,下一瞬便笑靥如花便朝着他飞奔过来,扑倒他怀中。 担心小姑娘摔倒,他稳住身形,搂住小姑娘的腰。 小姑娘似很满意他的表现,一双明媚的眼弯成了月牙儿,道:“苏迎,我看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时五个月,宝宝的第一篇v文总算完结了嗷! 真的很抱歉,这篇文断更断得很离谱,特别是到后期的时候,好多小天使都因为我的龟速而离开了,我甚至不敢确定还有没有人会看结局,所以能够看到这一章的大概都是真爱,我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另外,厚着脸皮来吆喝一下宝宝的新文《奸相撩妻攻略》,鉴于《青梅》断更把读者全部断到弃文的血泪教训,《奸相》这本作者君是肯定不敢再断更了!有兴趣的宝宝求一发收藏嗷! 许清瑶最近很烦恼,这位传说中权倾朝野的奸相是不是吃错药了? 不然为啥总阴魂不散跟着她? 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他长得好看,看着他都能多吃几碗饭, 可问题在于这梁愈似乎是她命中的灾星, 每次遇到他都会天降横祸…… 许清瑶泪目:我还想多活几年,求你别跟着我了行不? 第125节 梁愈摊手:本官也想多活几年,所以必须跟着你! 新文请戳:《奸相撩妻攻略》 本书由 遥月小落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