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星心》 第1章 九月,早上十点,锦溪大街拥堵得厉害。 聒噪的警笛声中,车队排起长龙,人群扎堆,双行道堵成了死胡同。 秦箫好不容易把SUV停在路边,推开车门,左脚鞋跟刚着地,就听见有人喊:“秦队!” 穿着警服的张远桥钻出路边的黄色隔离带,正大步朝她跑来。 “秦队,你可算来了!” “什么情况?” “两个劫匪用枪打伤了银行保安,现在挟持着一名女职工,要求我们十分钟解除封锁。指挥中心那边通知,狙击手已就位,但视线受阻,无法保证一枪命中。” “怎么搞成这样?”秦箫甩上车门,边走边把警徽往脖子上一挂,“这次行动负责人是谁?” “呃……”张远桥挠挠额头,“是我。” “办案守则忘了吗?”秦箫直视前方,很快走进包围圈,“把警戒线拉远,不要让无关人员进入现场,特别是那边那几个堵前面拍照的,不听话全拘起来。” 张远桥领命而去,赶忙召呼几名同事去疏通人流。 路面很快通畅,一辆白色警车终于挤了进来,与大部队顺利会师。 开车的是刑事一队的陆晨,他带着一名谈判专家,下车后,冲秦箫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往银行方向赶。 行至半路,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回身想汇报,却发现秦箫已经不见了。 此时广香银行内,一名柜台职工正哆嗦着手,把一捆捆纸币往一个半旧不新的帆布包里装。 “抖什么抖!动作快点!”带着三孔头套的劫匪用枪顶了顶他的脑袋。 职工吓得脸色发白,手臂晃筛糠似的一晃,几叠钱掉地上散开。劫匪不耐烦地踢开他,用枪指着另一名女职工,命令道:“你,你来!麻利点! ” 银行外围观的人群散去后,路边的几辆警车变得更加醒目。 门后把风的瘦子观望了一会,回头对自己的同伙说:“别拿了,准备撤吧,条子全围在门口这呢!他娘的都听不懂人话,真当咱们不敢开枪是吧!” 他一把揪起脚边的女人推到银行的玻璃门后,手上拿枪抵着她的头,试图逼退那些靠近的警员们。 巷口的另一边,秦箫脱掉了外套,一身干练的白衬衫灰西裙,高跟鞋纤尘不染,她单手拎着从修车摊那里借来的剪锁钳,将铁门上锈迹斑斑的粗铁链拧断,打开了早已废弃的消防通道。 穿过一段积满灰尘的走廊,眼前出现了一道应急逃生门,她悄无声息地伸出左手握上门把,忽觉脊背发凉,如芒在背。 身后有人! 她猛地转身,同时抬起执枪的右手指向对方。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举起双手:“别开枪,自己人!” 秦箫没有放松警惕,举着枪快速打量。 跟踪者是个男人,走廊昏暗,其位置还逆着光,面容模糊,只能看出他脸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身穿普通警服,体型单薄。警厅上下她都认识,戴眼镜的没这号人物。 莫非是新人? 她出声问道:“你是哪个队的,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我、我是刑事部搜查一队新来的,我叫杨真,认真的真。”男人唯唯诺诺地答道,声音清朗,听着年纪不大。 秦箫闻言有些意外,身为队长的她居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新下属。 他解释道:“我看你一个人,所以想看看需不需要帮忙什么的……”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和逆光,男人的脸清晰了许多,和她猜的一样,确实很年轻,眉目端正,脸色苍白,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 “不需要,你在这里会妨碍到我。”秦箫放下手中的枪,别回腰间。 “我不会妨碍你的。”杨真站到应急门的另一侧,和她一人一半边,躬着身子小声说道,“你单独行动很危险,我可以在外面帮忙接应。” 他一脸“我懂你”的表情,背贴在门后,像地下特务交接似的,左右望风。 秦箫兴趣缺缺:“随你。” 她脱掉高跟鞋随手扔一边,旋开门光脚走进去,很快摸到业务柜台后,混入一堆人质中。 不远处蹲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男职工,看到有陌生女人从后面冒出来,张大嘴巴“哎”了一声。 拿枪的劫匪立刻指向他:“瞎叫什么!”他看过去,没发现异常,便踹了那男职工一脚,啐骂了一句。 银行外面,谈判专家举着喇叭不停地劝着,讲事实摆道理,人伦纲常,妻儿老小……喊得喉咙冒烟,结果银行里面的劫匪只回了一句—— “滚泥马的蛋。” “……”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谈判专家卡了壳,但是很快又重振雄风,换了个主题,继续晓以情动以理地喊。 秦箫挪了挪位置,无声无息地靠近柜台。 那名男职工惊奇地瞪着秦箫,拼命对她使眼色别过来,谁知下一秒秦箫突然站起身,捂住劫匪的口鼻,一个手刀砍在颈侧。 秦箫将人击晕后立刻扶住放倒,男职工瞠目结舌地目睹了整个过程,明白她是来救自己的,激动之余不小心蹬腿碰到脚边的滑椅,发出了刺耳声响。 门口的瘦子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同伙横在地上,他愣了愣,大吼道:“二光!你怎么了!” 被唤作二光的人一动不动,依然直僵僵地躺在那,瘦子看看门外,又看看门内。 “怎么回事!”他拿着枪指向四周,“他怎么倒在那?” 众人如鹌鹑一样缩头闪避,频频摇头表示不知晓。 瘦子拖着怀里的人质朝银行里退行几步,踢了踢同伙的身体:“二光,嘿,二光起来,你怎么——” 突然一阵劲风袭近,他刹那间反应过来,急忙闪避,同时将怀里的女职工推搡过去。 秦箫手臂一沉接过人质塞在一边,劫匪已经朝她举枪扣下扳机,然而还没打出子弹,就被不知何处窜出来的人影扑倒了。 枪声一响,众人惊慌失措,尖叫奔逃起来。 “警察!是警察!”有人喊道。 “太好了,警察来了!” 杨真不负众望,英勇地夺下劫匪的枪扔开,将其手臂反剪压在腰后,摁趴在地上。他扭头问秦箫:“你没事吧?” 秦箫回过神:“没事,谢谢。” “不客气。”杨真腼腆地笑了笑,摸向腰后的手铐。 地上的劫匪听到手铐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穷途末路,心有不甘地挣扎,用肩撞了撞身后的男警,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不料这么一撞,居然还真被他撞开了。 这警察很弱!劫匪心中一喜,趁杨真没反应过来,股住劲猛一抬身,将他掀翻在地,然后抢过其腰间的配枪顶着他,喝住对面的秦箫:“别动!否则我一枪崩了他!” 秦箫定在原地。 劫匪勒着杨真站起来:“把枪扔了!” 秦箫拔出腰侧枪套里的九二,毫不拖沓地朝地一丢。 杨真梗着脖子,发声艰难:“不、不用管我……” “闭嘴!”劫匪手上一勒,打断他说话,一边往门口挪一边说,“让外面的人都退开!” “我可以让你走。”秦箫平静说,“但是有个条件,我跟他换。” 杨真一惊:“别!” 劫匪打量秦箫一番,眼珠子转了转:“行,那你过来吧!”他现在有枪傍身,说话神气十足。 秦箫一步步朝他们走近,还有半米的时候,突然提脚踹向杨真的膝盖。 猝不及防,杨真腿一软跪倒,劫匪被他这么一带,立足不定,双双打了个趔趄,秦箫上前一个侧肘击,将劫匪撞开,迅速夺枪反制。 “呃咳……”杨真体前屈撑地跪着,捂着喉咙不停地干咳。秦箫将劫匪拷上,回身蹲下,搭着杨真的后背拍了拍。 “对不起,刚刚情况紧急。” 杨真脊背一僵,立刻闪身躲得远远的:“没事。” 秦箫见他这般抵触自己,估计那一脚实打实的,吓坏他了。 不堪一击的小菜鸟。 “抱歉。”她说。 “没事,我知道的,没事。”杨真低声回答,眼睛不看她。 外面的警员鱼贯涌入,开始清理现场,陆晨把劫匪押上警车,看到爬起来的杨真,一下子想起之前没来得及说的事情。 “秦队,这位是我们队新来的同事,他叫杨真。” “我知道。”秦箫穿好鞋子,冲杨真点点头,“杨真同志,欢迎加入刑事部搜查一队,我是队长秦箫。” 杨真愣道:“队长?” “嗯。”秦箫说,“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要及时问,平日里和大家多交流。”她简单客套两句,又被银行经理拉去说话,然后几个人一起朝外走。 “哦……”杨真呆呆应了一声,目送她远去。 处理完后续工作,回到警视厅已是中午,错过食堂饭点。 杨真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埋头吃完盒饭,拿起一份现场记录范本琢磨了一会,开始动笔写报告。 坐在斜桌的温梓琪瞥过来好几眼,按捺不住问道:“你是新来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杨真抬头,推了推眼镜说:“我叫杨真。” “唷!杨真是吧,欢迎欢迎……你在写什么呢?”旁边一个高瘦的男警员滑着座椅,挤到他旁边觎了一眼,“喔……现场记录啊!” “你……” “范晓志,我叫范晓志。你看起来好年轻啊,今年多大了啊?刚毕业吗?哪个学校毕业的啊?” “我是刑事警察学院毕业的。”杨真只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哇,牛逼啊兄弟!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呃……” 杨真面上有些尴尬,心里正酝酿着怎么委婉地结束聊天,就见范晓志脸色刷地一变,自觉滑回位置上,抓起一份文件有模有样地看。 办公区走廊外传来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秦大队长一路带风穿过侧廊,走进最里面的独间办公室,“咔嚓”一声关上门。 杨真:“……” 范晓志从文件后面伸头探脑张望几眼。 温梓琪嘲笑道:“范晓志,瞧你那点出息!杨真,你别理他,他可烦人了。” 范晓志瞪眼:“我怎么就烦了?” 温梓琪没理会,继续对杨真说:“你好,我叫温梓琪,你刚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要不,你先存一下我电话,方便联系?” “好啊,你说。”杨真把目光转向她。 温梓琪愣了一下,之前没注意,此刻对上视线才发现这位新同事的眼皮是单的,但眉弓却相当挺峭,像外国人一样,难怪会营造出一种目光深邃的假象。 她注意到他两手空空,不由疑惑地问:“你没带手机吗?” “我能记住。”杨真说,“我很少存东西在手机里。” 温梓琪把电话号码报给他,不放心地说了两遍,杨真转了转手上的笔,把号码顺溜地复述出来,一脸认真地问:“没错吧?” 温梓琪脸皮一红:“没错没错……” 一转眼到下班时间,范晓志伸着懒腰路过杨真桌旁,见他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在浏览什么红头文件,便吆喝道:“唷,杨真,这么勤快,下班了还不走?加班?” “不是,我查点资料……”杨真不等他凑过来就关掉了电脑,起身拿起衣服,“一起走吧,请你喝一杯。” 第2章 毒 办公室门外响起敲门声。 “林部长,是我,秦箫。” “进。”林正青摘下老花镜,看向来人,“最近老见你风风火火的,AZ贩毒走私案进展怎么样了?” 秦箫把工作进展记录递交给他,按着西装裙落坐在对面椅子上。 “冰毒的来源已经查明,是AZ里一个代号为Dr.J的人合出来的,线人那边反映,他提炼出了一种新型毒品,近期搭上一个外国买家,要运向海外。” “新型毒品?这个必须要重点清查。”林正青重新带上厚厚的金鱼老花镜,翻着报告细细查看,“听说你队里来了新人,刚毕业21岁,刑事部入职考试和面试成绩都是第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秦箫两手交叉,倾身附和:“长江后浪推前浪,人才辈出,是幸事。” 林正青笑道:“我记得你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挺小的,现在快十年了吧?” “13年了,林部长,我20岁入职的。” “居然这么久了……”林正青感慨不已,“没想到十几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你性子倒是越来越稳了。工作重要,女孩子家终身大事也不能撂。我那几个老战友家里有几个不错的小伙子,改天让我老伴给你牵牵线。” “这哪行啊,我都离过婚了,这不耽误人嘛。”秦箫笑道,“我待会儿还有事情要忙,林部长,我先走了啊。” “行,去吧。” 午休时刻,秦箫抽出空闲,在警厅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和女儿视频。 “悠儿,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想不想出去玩?下次妈妈带你去游乐园吧。” “最近天气转凉了,记得出门多穿点衣服,别冻感冒了。” …… 视频通话另一头是一个9岁的女孩,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一直低头专注地玩着一个陈旧的布偶熊,对母亲的问话无动于衷。 画面一转,孩子父亲顾邵京的脸占满了大半个屏幕,他拿着平板电脑走出女儿的卧室。 “不用担心,悠悠最近都很乖,饭量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秦箫说:“辛苦你了,入秋了让她多穿点衣服。” “我会注意的。”顾邵京坐到沙发上,“这周末带女儿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最近比较忙,过几天吧,下周有时间。”工作的事情,秦箫从不解释,顾邵京也从不多问。 “行,那到时候再联系。” 视频结束,秦箫端起早已凉了的咖啡喝一口,皱了皱眉,加了一小块方糖。 小钢勺轻轻搅拌着,发出叮叮的轻响,门口走来一个穿着荷叶边长裙的女人。 “我来啦!”温梓琪坐下,“等了好久嘛?我刚写完材料。” 秦箫看看表:“挺准时啊。” “别挤兑我了。”温梓琪知道她说的是反话,拿着菜单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就开始抱怨,“本来还以为能休几天假,结果又要加班……” “忙过这阵子,到年底就轻松了。” “唉,下午还要参加刑侦会议,好烦……”温梓琪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泄气的轮胎,突然就没劲了。 秦箫放下勺子,端起咖啡重新尝一口,结果还是觉得苦,索性把杯子拿开。 “哎,秦箫。”温梓琪忽然坐直身体,“你觉得那新来的杨真……怎么样啊?” 秦箫想了想说:“责任心很强。” “咳……我是说他长相。” “还行,五官周正。” 温梓琪拍桌:“秦箫!” 秦箫被她这么一吼,思维终于接上同一频道,皱眉说:“他……太小了吧,不适合你。” 温梓琪今年老大不小二十八岁,还没个定性,恋爱谈了一段接一段,随着年纪增长,谈的男朋友反而越来越小,照这趋势发展下去,搭上未成年也说不定。 “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温梓琪不以为然地说,“年纪小怎么了?活儿不小就行……” 一言不合就开黄腔。 秦箫无奈:“你别又瞎搞。” 虽然警厅里没有明文规定不准搞办公室恋情,但是正常人都不会碰这雷区,若是以后散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对面尴尬不说,最重要的是会影响到工作。 “我开玩笑的啦,说不定人家有女朋友呢……”温梓琪接过服务生端过来的咖啡,“顾悠最近怎么样了?还是不肯说话?” 秦箫沉默一会,轻轻嗯了一声。 “要不带国外去看看,毕竟国内的心理医疗还不够完善。” “等案子结了,我带她去S国看心理医生。” 温梓琪眼神一亮:“到时候带我一起呗,我还没谈过异国恋呢。” 秦箫哭笑不得:“您老还是安心呆着吧。” 下午三点,警视厅会议室里正在召开刑侦会议,投影仪上放着一张面目凶恶的男人照片。 “胡丙溪,F城人,AZ组织里的头号毒贩,迄今为止已经走私贩卖毒品超过4吨,现窝藏于P城……” “他主要负责运输……目前AZ内负责产出的是一名叫Dr.J的人,据调查他合成了新型毒品,暂时成份未知,大家最近要多方注意可疑药物……”刑事部搜查二队的队长张明泽,站在白板前滔滔不绝地讲,偶尔扫一眼桌上的文稿。 很快,幻灯片跳到下一张图片。 这张照片上是一个英俊的西方男性,轮廓分明,眼窝深邃,一双蓝色的眸子似乎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拍照者,十分迷人。 与上一张胡丙溪的照片一比,完全是两种极端的视觉冲击,会议室的某个角落传来女警的窃窃私语声,张明泽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声音才安静下来。 “Daniel Fay,中文名费丹,S国KTA集团董事长,实质上就是一个军火商,最近刚落P城,很可能就是AZ这次的下家……” 秦箫坐在第二排的左边位置,在笔记本上写写涂涂,西装裙下,无色的薄丝袜包裹着修长的小腿,比例之下,细细的脚踝似乎不足一握。 会议室里空气沉闷,偶尔响起哗哗的翻页声,配上二队队长喋喋不休毫无起伏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 范晓志捂嘴悄悄打了个哈欠,低头揉了揉眼睛,无意间看到旁边杨真手里转着笔。 黑色的签字笔在修长的指间来回翻飞,像沾了502胶水似的,转来转去怎么都不掉。 他忍不住多瞄了几眼,正佩服着,笔就“啪嗒”一声摔桌上了。 范晓志幸灾乐祸地想:唷,这502质量不咋滴啊。 那只苍白有力的手空空杵在那儿,过了几秒,缓缓虚握成拳,收紧,又松开,松松合合,最后停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形状上。 范晓志手掩着嘴,贱兮兮地说:“杨真,比划啥呢,你这尺寸不小啊,都快赶上手腕儿粗了……” 杨真迅速摊开手,侧头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捡起笔继续转。 不一会儿张队长讲完了,秦箫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做总结,这也意味着会议要结束了,众人立马精神抖擞起来。 “我和张队讨论了一下。主要计划有两个,一是诱捕胡丙溪。二是牵上费丹这根线,确认目标。有疑问提出,没问题就散会吧。” 会议散场,范晓志伸了个懒腰,看到杨真起身要走,赶紧拖住他:“杨真,你转笔够厉害啊,教教我呗。” 杨真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学的。” “装逼啊,撩妹儿啊……”范晓志挤挤眼。 “没啥技巧,随便转转就会了。” “别藏着掖着了,你特地练过的吧,谁瞎转转就能转出你这水平啊,搁我自己再怎么随便也随便不出你那样儿……对了,你是不是也玩蝴蝶刀啊?” “什么是蝴蝶刀?” 范晓志有些得意:“你不知道啊?蝴蝶刀是折叠刀的一种,源自东南亚。” 杨真看向他:“你说balisong?裂角刀?” “啊?”范晓志懵了一下,“对,英文好像是叫balisong……”他猛然惊醒,“诶!你不知道蝴蝶刀,咋能知道英文叫法?” “你说东南亚我才想起来,好像……在书上看到过。” “哦……”范晓志还是感觉不太对,“什么书上还讲这个啊?” 杨真笑了笑:“学校图书馆看到的杂志,书名我也忘了。” 范晓志遗憾地咂咂嘴,没再追问。 第3章 李 “赶紧老实交代!毒品藏哪儿了,还有多少?” “什么玩意儿,不知道。”刚被抓捕归案的胡丙溪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换个人来行不行啊?看见你我就心烦,怎么都是大老爷们儿,你们警厅就没女的吗?” 范晓志脸一黑:“没有。” “扯蛋!”胡丙溪嚷道,“你们那什么秦队长不就是女的吗,让她来见我!” “你以为你是谁,想见谁就能见?” “我不想和你说话,叫你们队长来。” 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打开了,范晓志扭头看见秦箫,立马告状:“老大,他非嚷嚷着要见你……” 胡丙溪盯住来人打量片刻,咧嘴笑了,露出半颗金牙:“你就是秦箫秦大队长?刑侦一枝花,久闻大名啊……” 秦箫走到审讯桌前:“剩下的毒品在哪?” “秦队长,我是个普通的生意人,怎么可能和毒品扯上关系,我只是个卖药的罢了。”胡丙溪开始装疯卖傻。 “所以你打算把药卖给KTA?” “秦队长急什么,不如我们先……嘿嘿,单独聊聊?” 秦箫偏过头:“小范,你先出去。” “啊,哦。”范晓志瞅了胡丙锡两眼,合上本子,起身往外走,“老大,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秦箫关掉摄像头,隔着审讯桌,坐在胡丙锡对面的椅子上,两腿交叠。 胡丙溪舔了舔牙齿:“秦队长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啊,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年轻……” “东西在哪?”秦箫说。 “已经卖掉了。”胡丙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正你们追不回来。” “是费丹?” “不知道啊,秦队长,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嘿嘿嘿……”胡丙溪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秦箫淡漠地笑了笑,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绕过桌子走过去。 胡丙溪两眼发亮:“哎呀,秦队长这身材真是——” “砰”的一声巨响从隔壁传来,把范晓志吓了一大跳,他呆愣一秒,反应过来赶紧朝旁边的审讯室跑。 他急急忙忙推开审讯室的门,就看见队长按着胡丙溪的头压在金属审问桌上,胡丙溪身后的椅子翻到在一旁,膝盖浮跪在空中无处安放,颤颤巍巍地打着摆子。 看到这电影里黑社会讨债般的场景,范晓志目瞪口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提醒:“老大,咱、咱不能刑讯逼供啊……” “出去。”秦箫头也不回,“我让你进来了吗?” 胡丙溪急忙大喊:“救命!警察小同志,她要杀了我——” 高跟鞋猛地踹向他的膝盖弯,“咔”得一声轻响,胡丙溪惨叫一声,脸上涕泗横流:“哎哟!骨头断了!我骨头断了……” “看来警局的牢饭很合您口味。”秦箫冷冰冰地说。 “秦队长!别打了!我说!我说!我全都说啊!” 听到胡丙溪凄惨的鬼哭狼嚎,范晓志抖了抖,感觉自己的膝盖也凉飕飕的,赶紧关上了门,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重新溜达回到旁边的休息室。 秦箫缓缓松开手,用脚勾起椅子,仿佛主人请客似的,说道:“胡先生,请坐吧。” 胡丙溪战战兢兢地坐下,缓气缓了许久,才嘶哑着嗓子说:“……秦队长……不是我不想说,费丹不是普通生意人,AZ都惹不起他……我要是真交代了,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旁边有个很厉害的杀手……” 话说了一半,他不禁抬头看了眼面前冷冰冰的美艳女警,“不过费丹比较青睐美女,若是秦队长亲自上阵的话……” 秦箫抱胸站着,眉梢微挑。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我们组织的高层合成了一种新型致幻剂OSD736,费丹要的就是这个……” “OSD736?新是怎么个新?” “啊,这个就比较妙了……”胡丙溪眼神有些飘忽,看到秦箫的修罗脸,一下子收回神,“秦队长,这个致幻剂对人体完全无害,甚至还能有保健作用……” 秦箫冷笑一声,显出嗤之以鼻的样子。 “秦队长,这可是真的……我亲眼所见!用了以后,精神愉悦,体力持久……” “Viagra?难不成KTA的董事长是阳痿?” “额不不不,虽然的确有类似伟哥的作用……不过据说会让使用者感受到巨大的快感和镇静,是一种减压利器……” “看来你试过。” “不,没有!”胡丙溪赶紧撇清,“我虽然买卖毒品这么多年,但从来不吸毒的……Dr.J在很多人身上做实验,我是亲眼看见的。” 秦箫沉思道:“这个Dr.J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高层的事情,我哪能知道……秦队长,知道的我全都说了,能不能给我减刑啊?” “我需要知道AZ和费丹的交易时间和地点。” 胡丙溪哭丧着脸:“这个我真的不知道,秦队长,OSD736是高层内部机密,而且大家各忙各的,我只负责运送贩卖冰毒这块啊……” 秦箫打量他几眼,确认没有说谎,便起身离开了审讯室。看到她出来,范晓志连忙走过来,“老大,怎么样?他招了吗?” 秦箫扔给他一支录音笔,范晓志赶紧接住。 “好好写审讯笔录。” “我懂得。”范晓志拍了拍胸脯,露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夜晚,城市笼罩在深沉的雾色中,中心国际大酒店顶层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古典地毯,穿着高跟鞋的女服务生端着皇冠伏特加,走路落地无声。 她款款走进总统套间,把盘子上的酒优雅地放在琉璃茶几上,对着沙发上穿着浴袍的男人倾身鞠躬。 “费先生,您要的酒,请慢用。” 男人没说话,随手往盘子上放了点小费。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女服务员继续倾身询问,精致的妆容凸现出她迷人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般上下飞舞。 费丹合上手里的电脑,微笑道:“暂时没有,谢谢。” 那两对蝴蝶翅膀停止了颤动,服务员再一次俯身鞠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里重回宁静。 “后天晚上我要参加一个游轮拍卖会。”费丹突然开口,面前却空无一人,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他打开酒瓶,把酒倒在玻璃杯中,继续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洗浴间里走出一个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袖口半卷着,露出坚实的手臂线条。 “别拖太久,李。”费丹又倒了一杯伏特加。 Lee擦了擦脸上的水,伸手拿过玻璃杯,喝了一口,含了半天才咽下。浓烈的酒液从喉咙一直烧到胃,他却一脸平静,眉毛都没皱一下。 费丹叹了口气。 “怎么。”Lee从盒里晃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要我帮你把姓胡的弄出来吗?” “不用,如果AZ连基本保密工作都做不好,那就没有必要合作了。” “一盘散沙而已。”Lee点燃烟只吸了一口就拿下来,执于中食指之间。他垂手擒住玻璃杯上缘,走到落地窗前望了望外面雾霭茫茫的夜空,薄薄的眼皮折出一道扇弧,“我得走了,真不要帮忙?” 烟雾缭绕在他的唇间,随着说话的气息呼在玻璃上,留下一小团白雾,很快又消散了。 “不用管他。”费丹抬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胡丙溪这人胆小怕死,要招早就招了,估计警察已经查到我头上,最近要收一收风头。你也别太早暴露,警厅那女人不是好惹的,三十多就当上刑事队长,肯定道行不浅,你可能要……” “什么?”Lee回过头。 费丹放下手,轻轻笑起来:“你可能要献祭童贞,不然很难拿下她。” “……”Lee沉默一会儿,又看向窗外,“我可没打算牺牲自己。” “只是给你个建议——拐上床,吹吹枕边风,什么事都好解决。”费丹笑道。 “我自己能解决。”Lee说,“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他把手上的烟丢进玻璃杯里淹灭,拎起风衣外套朝外走,顺道从冰箱里带走一盒牛奶。 第4章 星 周六傍晚7点,一艘豪华游轮缓缓离开港口驶向海湾。 夜色降临,秦箫拿着一杯果汁在人群中四处徘徊,寻到二层船栏边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站定,目光向下一扫,便锁定了目标。 游轮甲板层,一位穿着名贵西装的高大男子正和别人聊天,他似有所感,抬头对上秦箫的视线,先是愣了愣,接着马上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对她举杯以示友好。 秦箫同样浅笑回应,转身走到另一边栏杆处,耳机里传来陆晨的声音:“秦队,你在哪儿呢?” “我在二楼,我看见他了。” “好的,那你小心,我先去我爸那边看看,一会儿就过去找你。” 陆晨的父亲是本城一位小有名气的企业老板,家业殷实,但陆晨本人并没有从商的兴趣,毅然抛弃资本主义的温床,跑去局厅当普通刑警,立志为人民服务。 秦箫能参加这次拍卖会,还得多亏陆晨家的商贾背景。 “这位女士,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机打个电话?”身后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秦箫转身。 问话的是个英俊的外国男人,麦色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湛蓝色的眼眸宛如淡湖清潭。 “不好意思,我没有带手机。” 这是实话,她真没带手机,头发下面倒是藏着一条空气导管通讯器。 那人露出无奈的表情,却没有离开:“抱歉,刚才有点唐突了,我叫费丹,你怎么会一个人站在这里,这么漂亮的女士不该遭到如此冷落。” 礼貌而矜持的夸赞总是令人愉悦的,秦箫笑了笑,主动伸出左手:“我叫禾笑,初次见面,久仰大名——KTA集团的费丹先生。” 费丹握了下她的手,礼貌而亲和。 “只是普通的生意人而已,禾小姐可以叫我Daniel,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打发点时间。” 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四种声调都发音到位,尾音略沉,却显得更加迷人。 “那真是太好了。”她求之不得。 几个宾客停在他们旁边聊天,费丹避让两步,靠近秦箫问她:“禾小姐这次来拍卖会打算买什么?” “不,我是陪朋友来的,你呢。” 费丹面露无奈之色:“我也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不知道他人跑哪里去了,我刚才正想打电话联系他……唉,总是给人添麻烦的家伙,神出鬼没。” 秦箫又笑了:“听起来像是个小孩子。” “可不是么。通常我都找不到人,希望他在二十岁之前能自己管腿走回来。” “所以他还有多久到二十岁?” “三个月。” “那都快到明年了。”秦箫挑起眉毛,“事实上,失踪24小时就可以立案了。” 费丹作惊讶状:“是吗,要不我直接等到明天报警好了。” 秦箫点头:“嗯,好主意,但最好不要。”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起来。 费丹背靠着护栏,似抱怨又似在打趣:“说的也是,P城的警察们已经够忙的了,哪有功夫去找一个离家出走的流浪犬呢。” “哦。”秦箫笑意不改,“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 “风告诉我的。” “为什么风不直接告诉你他人在哪?” 费丹侧过头:“因为风神送来一位暗夜海妖,把我迷在深海之中,除了她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到……” 起风了。 海面依然平静,波水粼粼,反射着船上的灯红酒绿。 秦箫没接话,手肘撑在栏杆边,静静看着远处海港的星星点点,深蓝色的礼服裙摆被风吹动,露出皓白的足面。 旁边那几个宾客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费丹识趣地揭过话题。 “我在看……” 宾客中有个中年男人笑得前仰后合,退行几步,手上高脚杯里的红酒左摇右晃,眼看就要晃到秦箫的背上。 “当心。”费丹手一伸把秦箫揽过来。 动作很及时,秦箫幸免于红酒泼背的灾难,费丹自己却光荣接受了果汁洒肩的款待,他忘了秦箫手上还拿着半杯果汁。 秦箫被费丹半扯在怀里,鞋跟没站稳,单手抓住他的西装衣袖,看到他肩膀濡湿一大片,一下子回过神:“Daniel,你衣服……” 中年男人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们在身后……” “小事。”费丹说道,低过头看看自己衣服。 秦箫从服务生手中接过纸巾,帮他清理西装上的果汁粒。 费丹稍稍矮身,扬着下巴配合擦拭。他垂下眼睛,从这个角度看去,女人的鼻梁鼻尖连成一道纤直的脊线,密实的睫毛挡住了黑色的瞳仁。 黑发黑眸,典型的亚洲人长相,却充满独特韵味,他很久没试过东方女人了,勾起了心念。 “对不起Daniel,只能这样了。”秦箫收回纸巾。 “不用道歉,你没事就好。”费丹脱下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保护女士是绅士的准则之一,我荣幸至极。” 秦箫叠着纸巾,抬眼看他:“你性格这么好,朋友一定很多。” “是啊,”费丹含蓄地回视,“这不,禾小姐就成我朋友了。” 秦箫清淡一笑,未置可否。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闻讯赶来,殷勤道:“费丹先生,客房有备用的衣服,我可以带您去换一下,工作人员会帮您把衣服清洗干净。” 费丹点头,对秦箫说:“禾小姐,我先失陪一下。” “好。” “费丹先生,请这边走。”经理连忙带路,领着他离开。 几个人影消失在楼梯口,秦箫慢慢敛起笑容,随手把空杯放在路过的侍应生手托的盘子上。 她走进内场,很快匿身于人群中,按住耳麦,仿佛自言自语:“他只有一个人。” 陆晨说:“他没带伴么,我记得他好像带了几个保镖。” “说是有个朋友,我没看见。保镖具体几个?”秦箫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宾客,缓步朝最左边的偏僻角落走去。 “嗯……两三个吧,应该还有个司机。” “OK。” 两边暗紫色的绒幔从阳台垭口上垂下,形成懒散弧度,中间留有窄窄的缺口容人通过。 倒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秦箫撩起绒幔,垂首走进阳台,迈出的小腿从礼服裙的侧缝中露出,随着前进的步伐又隐回裙下。 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把她的鬓发吹散,秦箫微微眯起眼睛,抬手捋回乱发。 然后,她看到阳台的金属围栏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人梳着偏分的背头,几根遗漏的发丝软软地搭下来,漂亮的额头和干净的发际线夺人眼目,他穿着深蓝色暗条纹西装,双手插兜侧坐在栏杆上,姿势慵懒却又挺拔流畅。 看来这里已经被人抢占了。 秦箫半定在原地,鞋跟一转,旋身离开。 “嗨,你好呀!” 对方已经看到了她,主动打起了招呼,秦箫只能停下来,点头回应。 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打消热情,继续搭讪:“我叫李月白,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他微微歪头想了几秒,“你是警察吧?是不是上过新闻……” “不是,你认错人了。”秦箫说。 “那你叫什么?” “禾笑,禾苗的禾,笑容的笑。” “禾笑……”李月白喃喃念一遍她的名字,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爱笑啊。” “那得看对象是谁。”秦箫好整以暇,“看到顺眼的,自然就笑了呗。” “啊,你看我不顺眼吗?难怪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皱着眉……你讨厌我?” 他不说秦箫都没意识到,闻言她马上平复眉心。 “不讨厌也不喜欢,我又不认识你。”她侧过身斜靠在垭口边,善意提醒道:“你坐栏杆上很危险。” “不会啊,这里风景绝佳,能观测到星象,很好看。” “是吗?”秦箫仰头看天,没觉得与平日里有差别,“哪里好看?” 李月白眼睛凝视着她迎向星光的面容,嘴上不由自主地回答:“就是……特别好看。” “嗯?”秦箫视线转向他。 这是什么回答?说了跟没说是一样的。 “你站在那里看不见,你得来我这。”李月白拍了拍身下的栏杆。 不到三米的距离,能有什么区别。秦箫摇头拒绝,发丝又被海风吹散,她不得不再一次捋回。 “来吧,上来坐坐,别害怕,错过这次可就没机会了。”李月白伸出手臂,“我可以拉你上来,相信我,骗你是小狗。” 他反复邀请着,像一只发现独家秘境的猎犬,非要引着猎人去探索别有洞天的宝藏,誓不罢休。 这家伙很会磨人……秦箫又抬头看看天,再低头看看他,终于妥协,离开垭口走过去。 她没有让他搀扶,自己抓着栏杆胳膊用力一撑,轻巧地坐上去,随即鞋跟钩住下面的横条。 李月白手臂抬在半空中,虚环着保护她,没有帮上任何忙。 “Bravo!”他轻轻松了口气,手揣回裤兜里。 “小意思。”秦箫并腿坐正,仰头瞧了瞧。 李月白盯着她:“怎么样,你能看到星座吗?” “我不太懂这个。”秦箫转着眼眸,漫无目标地乱寻着,“南边那几颗还挺亮的。” “Scorpio,”李月白看都没看就回答,目光依然看着她,无声弯起唇角,“中文叫天蝎。” “天蝎座?” “最亮的那颗是Antares——the heart of Scorpion。” “蝎子的心?” “天蝎之心,用Z国话说,是心宿二。” 秦箫拖长声音“啊”了一声,纠正他:“不是su,是念xiu,心宿。”她低头看他,“你不是Z国人?”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她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每一处轮廓。 男人十分年轻,样貌属佳,高挺的鼻梁和眉骨像西方人,纯黑色的眼眸又带着东方人特征,眼尾平行微扬,下面居然还有颗小痣。 令秦箫在意的是,除了那颗泪痣,他的面部轮廓过于对称,连眉毛都像是沿着鼻梁轴对称翻过去的,这有些不符合常理。 混血或者整过容,说不定二者皆有。她很快做下定论,失去兴趣,重新抬头看星空。 虽然两人对视时间仅有三秒,但是李月白自始至终都看着秦箫,看着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看着她没有一丝波澜的表情。 她对他的长相毫无反应,完全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普通陌生人。 他望着她的侧脸,舔了舔嘴唇,轻声说:“虽然我不是Z国人,但是我懂很多Z国文化。” “那你给我说说其他星座吧。”秦箫饶有兴致。 “我只知道Scorpio。” “……” “因为我是Scorpio。”他笑起来。 “……你自我意识还挺强的。”自大的家伙,只关注自己。 “它的位置本来就很好记,就在银河的中心……哎,你能记得住吗?” “马马虎虎。” “那你多看几眼,多看几眼就能记住了。” 秦箫看向他。 五秒过后,李月白笑意慢慢淡去,耳尖渐渐染上薄红。 “你看我干吗?”他迅速扭开头。 秦箫说:“我要走了,我朋友可能在找我。” “嗯……那再见吧。”李月白没看她,语速略快,“再见,禾笑。” “再见。” 秦箫撑住栏杆准备往下滑,阳台边传来“喀喇”一声,李月白脸色倏变,一把攥住她的小臂。 两人同时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一边的栏杆连接处已经断裂,另一边似乎也岌岌可危,栏杆外就是黑沉沉的大海。 空气沉默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吭声。 片刻后,秦箫先开口:“我体重没超标。” 李月白:“……” 这种紧急的情况下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事,女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 “呃,不是你的错,怪我。”李月白有些不自然地松开她,视线左右飘了飘,“你带手机了吗?” 秦箫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她总不能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拿出一根特工通讯导管吧。 “你喊人来帮忙吧。”她提议,“外面人会听见的。” 李月白有些为难:“这种事……还是女士优先吧。” 秦箫:“……” 让她鬼哭狼嚎地喊救命?——想都别想。 “或者我们继续聊天,消磨点时间,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了。”他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秦箫估量一番说:“栏杆只断了一边,赶紧下去,不会有事的。” “说不准,我觉得你最好先别动。”李月白也环顾四周,“冷静一下,让我想想办法……” 秦箫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可行,没有听他建议,看准落脚点准备跳下去。 结果刚一动腿,右脚高跟鞋的鞋跟卡在横条上挂住了,她脚腕偏瘦,鞋子上的扣带又松,直接脱开搭扣,导致脚失去羁绊,从鞋子里滑出。 她立刻双手握紧栏杆,可身体却像翻单杠一样,转了180度,向后倒栽向栏杆外。 视野上下颠倒,海是天,天是海,乱糟糟的都是黑色,分不清了。 李月白转回头,瞳孔一缩,立刻伸手去捞人,但为时已晚,想拉也拉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掉入海里。 “秦箫!” 第5章 海 秋日的海水冰寒刺骨,事发突然,即使秦箫会游泳也呛了好几口水。 须臾后,她调整好状态,正准备浮起,突然腰间一紧,被什么东西牢牢圈住。 章、章鱼? 秦箫惊得又呛了一口,反射性抓了一把,原来是一条男人的手臂。 很快,她被人托出水面。 秦箫咳嗽几声,单手抱着那人肩膀,仰头大口吸进新鲜空气,长发像海藻一样蜿蜒在水里。 气息平定下来,她抬手抹了把脸,低头定睛看向救自己的人,惊讶道:“李月白?” 李月白“嗯”了一声,鼻音小小的。他原本齐整的发型全散了,凌乱地垂搭在额前,软趴趴带点自然卷,遮住了眼睛,往下滴着水珠,像条狼狈的落水狗。 秦箫顺手帮他把头发撸到脑后,露出干净的额头,一下子清爽多了。李月白没吭声,瞥她一眼,立刻触电般地闪开目光。 海水浸透了衣物,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两人身体线条分毫毕现,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李月白索性把吸饱了水的西服外套甩脱。 他察觉到秦箫在发抖,将她托高一些,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轻声安慰道:“别担心,船上的人会发现的,一会儿就来接我们。” 秦箫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望着渐行渐远的游轮,不知在想什么。 李月白歪了歪脑袋,晃出耳朵里的水。“都说了别动,你怎么自己掉下来了?” “鞋子掉了。” “什么?”他小吃一惊,“系带的鞋子也能掉?” “……” 秦箫低下头,他抬头相迎,四目相对,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 “你又皱眉了。”李月白提醒,“难道说,另有隐情?” 秦箫神情有些微妙,不答反问:“透明的防滑带你都能看到?” “会反光。” “……” 李月白礼节性地笑了笑。 秦箫半垂着眼,自上而下俯视他。 “你刚才喊我秦箫,你认识我?” “没有啊,不是我喊的。” “不是你是谁?鬼吗?” “……” “怎么认识我的?” “呃,我在网上看过你的专访,其实我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撒谎。”她可从来不接受采访。 “……” 秦箫眯起眼睛,低头凑近道:“你眨眼的频率变慢了,真刻意。” 李月白扭头躲开,秦箫却步步紧逼:“你怎么认识我的?你到底是谁?” 李月白梗着脑袋避无可避,一手按住秦箫腰身翻过去,另一手从背后环住她扣紧。秦箫挣了一下,没能挣脱,他的手臂坚若磐石。 这家伙有点身手,绝对不是普通人。 她抓住他的手腕刚想借力反折,却听李月白靠在她耳侧,诙而不谑道:“我是谁?我是正常男人,你再这样乱动,我可能会做点不太绅士的事。” 秦箫一下子僵住了。男人的灼热体温从背后传来,宣告着某种强烈的存在感。继续纠缠下去,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她绷紧肌肉,不再动弹。 李月白轻笑一声:“逗你玩的,不用吓成这样吧?”说着稍稍放松手臂。 救生员开着小艇停在两人旁边,秦箫拉住救生员的手,扒住船舷往上爬,李月白托住她的腰,直接推她上去,而后自己撑力翻上船。 秦箫裹着毛巾坐在救生艇一侧,李月白把救生员递给自己的毛巾也披给她身上,顺势用手背在她额上碰了一下。 “你一会儿最好吃点药。” “我发烧了?” 李月白微笑道:“现在还没有,半个小时之后就不一定了。” 回到游轮,陆晨早已等候多时,秦箫一上来,他就急忙用外套裹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准备往医务室送。 秦箫说:“等等。” 陆晨站住,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李月白,反应过来,冲他一点头:“哥们儿,谢谢啊!” 李月白扶着舷梯,左脚踩在甲板上,右脚还没落下,他视线落在陆晨手上,停留了两秒,接着转到他的脸上,又停了两秒,最后回他俩字:“客气。” 这场突发事故,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连茶余饭后的话题都谈不上。 秦箫在休息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件小黑裙,披着披肩坐到沙发椅里。 “秦队,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掉海里去了?”陆晨问道,把冲好的感冒冲剂递给她。 “没什么。”秦箫伸手接过杯子,“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敲门声响起,陆晨去开门,外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陆晨皱眉:“爸?你怎么来了?” 陆光栋老神在在:“什么叫我怎么来了?瞧瞧你说这叫什么话?”他走进来几步,看到沙发椅上的秦箫,脚步一顿,“哎,这位就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禾小姐?” 陆晨:“……是。” 秦箫放下手里的药,对来人欠身点头道:“你好,陆先生。” “你好,你好。”陆光栋眉开眼笑,“小姑娘长得真俊,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陆晨抢答:“她刚从国外回来,暂时还没找工作。” 陆父颔首:“哦,这样啊……那不正好,先让禾小姐来我公司,将来结婚也……” “爸!”陆晨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打住他,“我这还有事儿,你、你先出去逛逛。”他推着父亲往外走。 “哎——等等,”陆光栋支头回望,“记得让禾小姐有空去我们家坐坐……” “再说再说!”陆晨将他推出门外,立刻把门关上,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秦队,你别听我爸瞎说……他不知道你是谁,都是误会。” “我知道。”秦箫忍俊不禁,“你爸爸很关心你啊。” “嗯……”陆晨尴尬地笑笑。 秦箫刚端起药,喝了第二口,外面又是一阵敲门声,陆晨回身去开门,抬眼看见来人,微微一愣,默默让开。 费丹对他客气一笑,雍容闲雅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目英俊的高个男子。 “禾小姐,听说你落了水,我过来看看。”费丹在秦箫面前站定,“真巧啊,救你的人恰好就是和我一起来的朋友,我来介绍一下,这是Lee……这位是禾笑,禾小姐。” “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李月白说道。他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头发又恢复成油光发亮的小偏分。 “嗯?”费丹说,“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很早就认识了,”李月白平静地说,“所有的相遇都绝非偶然,不是吗?” 费丹略微讶异,忽然明白了什么,转头重新打量起沙发里的女人。 秦箫低头看着杯子里黑乎乎的药汁,直到这时,才缓缓抬起视线。 李月白依然对她笑着,只是这次笑意未达眼底,他的气质完全变了,冷暗,阴寒,像阳光照不透的雪山松林,没有一丝温度。 他盯着秦箫的眼睛,试图解读她的反应,然而从她的眼睛里,他什么也看不到,那里静如深海。 他闭了一下眼,转开视线。 房间里明明开着暖气,却莫名开始冷清。 陆晨感觉到气氛不太对,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走过来挡在中间:“不好意思,禾笑有点不舒服,她刚吃了药,容易犯困。” 费丹说:“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估计要生病,要不回港后,我派人送送你们……” “Daniel。”李月白突然出声,没有看秦箫,也没有看任何人。 “什么?” “走吧,让她好好休息。”话音刚落,他率先离开。 费丹耸耸肩。“好吧,禾小姐,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秦箫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陆晨送走他们关上门,回到秦箫面前,迟疑道:“他们……” “去查查那个叫Lee的。” 秦箫说完,举着杯子把药一口气喝完,这次终于没有人再敲门打断了。 第6章 三 “阿嚏——!” 秦箫打了个喷嚏,把刚进办公室的杨真吓了一跳。他愣怔半天,看到秦箫拿纸巾擦鼻子,下意识问道:“秦队,你感冒了?” “嗯。”秦箫头也不抬,接过他递来的文件,放在一摞书山上面,继续翻看卷宗。 杨真站在原地,踌躇着说:“我办公桌里有感冒药,您要不要吃点?” “不用。我吃过药了。”秦箫吸了吸鼻子,抬眼见他还没走,忽然良心顿悟,想起身为领导应当关怀下属的义务。 她将纸巾揉成一团,坐直清清嗓子。 “小杨啊,你最近在忙什么?” “我在调查一起中学生绑架案。”杨真恭顺地回答。 秦箫扬手一抛,纸团精准地扔进墙角垃圾篓里。 “女学生么?” “男生。” “进展到哪儿了?给我看看你的笔记。” “我没记。” 秦箫皱起眉:“不记录你能分析好案情?” 杨真很想说自己能,但他决定保持沉默。 “那行吧,”秦箫不多追究,“你和我口述一下。” 杨真背过手站着,严肃地点点头。“被绑的人质叫楚成广,16岁,是城一中的高一学生,三天前失踪,绑匪寄了份快递给他父亲,里面是楚成广失踪前穿的衣物,还有纸条留言说要50万现金……” 他看见秦箫陷入思索,于是顿了顿,简明扼要地做总结:“楚成广的家庭条件非常好,母亲早逝,父亲再婚,父子关系不和谐,成绩中等,喝酒抽烟,但不惹事,人际关系简单,基本就学校……” “他有女朋友吗?”秦箫突然插了一句。 杨真愣了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父母说没有。” “很多孩子早恋,父母不一定知道的,你要自己调查。”秦箫抱起双臂,身体后倾,“不老是从金钱利益上着手分析,很多犯罪都会涉及到人际因素,思路要放开一点。” 杨真低下头。“我调查过,我觉得……应该有吧。” “什么叫‘应该有’,说清楚点。” “呃……他……呃……” “早饭没吃饱吗?”秦箫冷声打断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桌前的年轻人,“站没站相,男孩子不要畏畏缩缩,抬头挺胸好好讲话!” 杨真闻言浑身一震,立马乖乖站直,目光却游移起来,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他衣柜里藏着一盒安全套……拆过的。” “16岁……”秦箫思忖道,“你去他学校看过了吗?” “正准备去。”杨真定了定神,重新看向她,结果只坚持了一秒又转开视线。 秦箫看了看腕表。“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她推开椅子站起身,从抽屉里面拿出录音笔,想了想又多抽了几张面纸,踹在口袋里,大步朝外走去。 杨真连忙跟上她。 两人乘坐的是秦箫的白色SUV,杨真自觉兼职司机,驾轻就熟地驱车开出停车场。有人代驾,秦箫自然乐得清闲,她放松身体,背倚在副驾上闭目养神。 到达城一中,杨真泊好车,转头看见秦箫闭着眼,睡意正浓的模样。由于马尾辫的阻碍,她的脑袋歪向一侧,脸恰好对着驾驶座。 他解开安全带,探身过去想拍醒她,快要触及的时候又突然收回手。 车里很安静,能听到女人的呼吸声,微弱但均匀。 杨真注视着秦箫的睡颜,仔细端详起来:明净的前额,清秀的柳叶眉,挺翘的鼻,略干燥的嘴唇紧紧闭着,仿佛谢绝一切打扰。 他用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不知不觉靠得越来越近,已经能感觉到她呼吸的热气,淡淡的,似乎带着某种独特香味。 他不自觉启唇,伸出舌尖迎住一段气流,隔着微不可查的距离,尝了一口。 好像没味道啊…… “阿嚏——”秦箫打了个喷嚏。 杨真反射性闭上眼,被口水喷了一脸,却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 还是没味道。 秦箫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声音如寒刃:“靠这么近干嘛,到了就叫一声。”随即从口袋里扯出面纸,边擤着鼻子边下车。 杨真默不作声,下车锁好车门。 楚成广的班主任唐明轩是一个温文儒雅的语文老师,二十六七岁左右,在众班主任中算是年轻的了,现在正好没课,坐在办公室里。 “楚成广那天中午就请假了,然后就一直没回来。”唐老师回忆说。 “他自己请的假?”秦箫端坐着问道。 “是的,他说他家里有急事。”唐明轩不自觉也坐正了些,不经意间瞥了一下书柜的方向,脊背又放松下来。 杨真含肩塌背地窝在墙角书柜前,只顾埋头记笔录,闷不作声。 秦箫继续问:“他最近经常请假?” “那倒没有。”唐明轩想了想,“不过,前段时间逃过两次课,不是大事。” “唐老师,我想看看楚成广的成绩单。” “喔好,我找找啊……”唐明轩去杨真旁边的书柜里翻档案,动作有些急,不小心碰倒一个文件,柜子里的一排文件像多米诺骨牌似的,哗哗全倒出来,坐在下边的杨真不幸被兜头砸了满身。 秦箫起身一个箭步,眼疾手快地按住柜子上层摇摇欲坠的奖杯。 杨真眼镜被砸歪,手忙脚乱地捧着怀里一堆文件,茫然看着近在咫尺的纤细腰身,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抬头又看到了挺翘的胸峦。这仰也不是,低也不好,脸慢慢红了。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唐明轩人高腿长,赶紧伸手帮秦箫把奖杯推回去。 秦箫放下手,看到杨真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皱眉:“杨真,别傻愣着,朝边上坐。” “哦。”杨真将手上的文件拢一拢放在对面桌子上,老老实实拖着椅子,坐到秦箫边上挨着她,像个称职的小跟班。 唐明轩深表歉意:“对不起,警察同志,实在不好意思,砸到你了……” 杨真摇摇头:“没关系。” 秦箫拿着成绩单翻看,唐明轩不好打搅她,便继续和杨真搭话:“楚成广虽然成绩不是很好,但他学习还是很用功的,考试分数不能说明一切,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太大,心理负担比较重。” “是吗,”杨真笑了笑,“说起来高一应该没那么大压力吧?会不会是早恋呢?” “没有啊,班上喜欢他的女孩倒是不少,班委都和我说了,要是真有情况,我不会不知道……” 秦箫突然道:“唐老师,你对楚成广的印象如何?” 唐明轩把视线转向她,认真想了想。“挺帅气的男孩子,人缘很好……其实他很敏感,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各科老师都很难与他沟通,可能是家庭原因吧,他对任课老师们都不太信任。” “但他很信任你。”秦箫说,“他成绩的确不好,但是语文却次次名列前茅,所以他总成绩才能保持中等。” 杨真感到吃惊,微微伸着脑袋看向秦箫手上的成绩表,果真如此。 唐明轩解释道:“因为我是班主任嘛。” “可能吧。”秦箫谈到这里就不再继续。 杨真表情凝重,有些不太认同:“楚成广显然是偏执型人格,容易猜忌和怀疑别人,或许是因为只有你能给他安全感,他十分信任你。” 唐明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家都这么说,我倒是觉得自己对学生太温柔了,缺少威信。” 打铃声响起,一节课下课,谈话也结束。 唐明轩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纸上递过来,杨真接过来的时候碰到他的手,发觉触感冰凉,这恰恰和他本人的温润气质相反。 他稍稍留了个心,看了眼纸上的一排数字,折了折塞进外衣口袋。 秦箫站在走廊上,看着远处操场上打篮球的学生,没注意身后动静,杨真唤了一声,她才回过头,与他一同下楼离开。 “钥匙给我,我来开车。”秦箫说。 杨真顺从地将钥匙递还给她,秦箫打方向盘倒车,很快驶离了一中,开上主干道。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向后掠去,杨真暗自琢磨之前聊天的细节,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车速变缓,他回过神,发现前面是红灯,不由转头看向驾驶座。 首先映入帘的是方向盘上的手。 白,细长,手背上骨筋微微凸起,立体感十足,像博物馆里的雕塑品,环握的手势有一种莫名的情色感。 车又行驶起来,杨真猛然清醒,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秦箫在开车的间隙,垂眸瞥了眼方向盘,有些莫名其妙:这孩子什么毛病,眼神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 “你对案件有什么看法?”她出声问道。 杨真坐在副驾里动了动,两手交握垂于腿间。“感觉不像是绑架,倒像是楚成广自导自演……” “哦?”秦箫鼓励他,“说说看。” “时间上有点赶巧。不从被害人的角度去假设,本人才是最可疑的……其实他父亲和我联系过,钱早就备好了,毫无经济负担,说不定楚成广只是想报复一下父亲再婚的不忠……” “不忠?”秦箫挑眉,“你认为这是不忠?妻子去世,再婚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对孩子来说,通常很难接受吧……” 秦箫握紧方向盘。“继续说。” 杨真舔舔嘴唇,犹夷道:“我觉得楚成广好像喜欢……呃……那个……” “喜欢什么?”秦箫嗤笑一声,偏头看了眼窗外,“喜欢自己班主任?” “……” “喜欢老师很正常,我上学的时候也喜欢过老师,这不能说明什么。”秦箫直接驳回。 杨真转过头看她:“不是那种……我是说……” “同性恋?” “……是的。” 秦箫扯了一下嘴角。“楚成广有自己的想法,唐明轩也隐瞒了很多事,你要学会观察细节。” “……男老师吗?” “什么?”秦箫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刚才说你上学时候喜欢过老师……是男老师吗?” 秦箫无语,半晌后才回答:“不记得了。” 她只是随便一说举个例子而已,这孩子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跑歪了? 秦箫有些不悦:“你思路有点问题,以后还是要多做笔记。” 杨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杨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秦箫发现他走神,干脆直截了当地挑明,“楚成广不一定是同性恋,而唐明轩却一定是,你不要因为他的外表而受其蛊惑,你以为他是不小心碰倒文件砸你的吗?他是不想跟我说话,想与你搭讪,蠢货。” 杨真瞪大双眼:“什么?!不……等等,我不是!我不是……” 秦箫说:“行了,这个暂且不提。楚成广年纪还小,如果真是自导自演,肯定是受人指使。” 她认真开车不再说话,提示已经够明确了。 “我真的是直的,秦队……”杨真还在纠结上一个问题,“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我真不是……” 秦箫没有理会。 杨真还想再多解释几句,车却突然停下了,紧接着一阵熟悉的淡香袭近,转头一看,秦箫不知什么时候解开安全带,靠了过来,他吓了一跳,赶紧缩着身子往后躲。 秦箫在离他十公分的地方停住,声音不冷不热:“不是什么?” 杨真屏着呼吸,梗着脖子,偏开视线四处乱瞅就是不看她,秦箫盯着他飘忽不定的眼神,揣摩了一番。 尴尬,克制,疏离,倒是看不出厌恶。 “我都没碰到你呢,躲什么?你给解释解释。”她不留情面地奚落道,“解释啊,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 杨真:“……” 憋不下去了,他猛地张口呼吸,不停地擭取罂粟花般的致瘾气息。 秦箫皱眉:“你有哮喘吗?”她退开一些,准备坐回位置,杨真突然伸手,捞住她的后脑勺,用力朝自己压近—— “唔!” 这哪是吻,分明是撞。 秦箫被磕到了牙,当即就推开杨真,怒道:“你干什——”话没说完又被堵住唇,他改用两手稳住她的脑袋,将她的呼吸全数夺走。 快要窒息了。 秦箫掐住杨真的下巴扳到一边,杨真也憋到尽了,顺从地转开脸,额抵在秦箫肩上,调整呼吸。 两人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溺水者,面对面喘着气,一句话也没法说,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杨真刚平复几秒,抬头又要继续,秦箫一把捂住他的嘴:“打、打住——” 他拉下她的手,再次精准地吻上去。 “够了!唔……我信了,我知道你不是……唔……停唔!”秦箫身体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只能晃着头躲闪。 忽然,一根滑溜溜的舌头伸进她嘴里,淡淡的牛奶香,令她头皮发麻,赶紧顶住他的舌头往外推,口水糊了一脸。 杨真乘机含着她的舌头吸溜着,手滑入秦箫的西服裙中,扯出上衣下摆往上掀。 忍无可忍,秦箫狠狠薅住他的头发,把脑袋揪开:“你他妈到底有什么毛病!” 杨真被迫仰着头,总算消停了。秦箫拽一拽腰后的手臂,居然拽不开。这小子看着弱,力气还挺大。 “放手!”她怒喝道。 杨真小口喘着气,舔了舔嘴角的口水,喉结滑动一下,没放。 “我数三声,你再不放手我恁死你!” 闻言他搂得更紧了,指腹在她光滑的后腰上贪恋地摩挲,反正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 “一!”秦箫脸色冷下来。 他依旧不放。 “二!”话音刚落,秦箫直接揪着他的脑袋往后面车窗上撞,发出“哐”的一声,杨真被撞得眼冒金星,终于放开手。 秦箫立刻撑起身,坐回驾驶座。 杨真抱着头缩在座位上,疼得声音发颤:“三……你还没数三……” 秦箫冷笑一声。 她把衬衫狠狠塞回裙子里,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拿过矿泉水喝了一口,漱了漱,吐到车窗外,嫌恶道:“你吃了什么,一股奶味。” “你说话……不算数……” “那又怎样,我也没真弄死你。” “你、你怎么能这样……”杨真难以置信地瞪向她,委屈的声音毫无威慑力。 秦箫面无表情。 “两千字检讨,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7章 直 “秦队,那个人的身份查出来了。” 秦箫接过陆晨递过来的资料,出声念道:“Elisha Lee……FIB通缉犯?这照片看着不太像啊。” 陆晨解释:“这人擅于伪装,外貌一直是个迷,通缉令上的照片还是几个月前的,那段时间S国正益党提案重启枪支禁售令,KTA涉营军火首当其冲,不过后来Elisha Lee狙杀了提案要员,导致禁枪令没能通过……” “这事我知道。” 陆晨继续说:“FIB侧写档案上显示他有悖德型人格障碍,天生的罪恶感缺失,费丹带他来Z国肯定没好事,可他为什么会说认识你呢?故意向警方示威吗?” 秦箫未予置评,把资料合上放一边。“先放着吧,多注意AZ那边的情况,尽快查清Dr.J的身份,最好从费丹近期接触过的人入手。” 陆晨点头道:“明白。” 上午过完几件卷宗后,秦箫稍作休息,起身走到窗前,扭了扭脖子,活动几下筋骨。 李月白……Lee……李月白这个名字挺普通的,还真有点耳熟,难道以前真的见过? 按理说那样有辩识度的脸她不可能没有印象,所以说他的脸果然是假的么…… 那他本来应该是什么模样呢? 秦箫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结果,对李月白那张脸实在毫无印象,索性放弃了。 正巧敲门声响起,她回过头:“请进。” 门推开,杨真拿着几页纸,从门缝里慢慢挪进办公室。 秦箫走回桌旁坐下:“检讨写好了?” “昨天的事,对不起。”杨真耷拉着脑袋,声音细若蚊蝇。 “拿给我看看。”秦箫声音有点干涩,轻咳一声,拿起一旁的白瓷杯喝上一口水,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她想起这是不久前刚倒的开水,随即吹了吹,试探性地又喝一口。 杨真默默走近,把手里的纸递过来。 秦箫扫了一眼,瞟到“辞职申请书”几个字,手上杯子一晃,又烫到了嘴,顿时有些恼火:“我让你写检讨,你给我辞职信?理由。” “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要写检讨。”杨真盯着地上光亮的瓷砖,负气说道。 “凭什么?我让你贫——”秦箫抄过手边的文件高高举起来。 杨真条件反射闭上眼,然而过了几秒,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他睁开眼睛,快速眨动两下,仍旧看着地板,一动不动。 秦箫扔开文件,似笑非笑:“怎么着,昨天打你一下,你觉得自己委屈了?想辞职?” “和那没关系,”杨真快速瞥她一眼,“是我个人原因。” “个人原因也得给我个正当理由,别躲,看着我说话!” “因为我——”杨真刚开口,突然脸色一变,别过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空气诡异地静默了。 秦箫哑然看着他,怒火逐渐消退,冷静下来。 杨真有些难受地吸吸鼻子,转回头小声道:“对不起……由于我个人心术不正,行为不端,造成恶劣影响,给您添麻烦了,我感到十分抱歉……” “行了,别说这些废话。”秦箫打断他一板一眼的自我反省,“不想写检讨,何必用辞职来威胁我。你手上的案子还没结,我不同意你辞职。” “那你不生气了么?”杨真抬头问道,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秦箫忍住把水杯砸他脸上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年纪小,一时冲动罢了,我犯不着斤斤计较。” “哦……”杨真肩膀一垮,宛如泄了气的皮球,又回到最初萎靡不振的状态。 秦箫拉开抽屉。“辞职书我先压着,如果你把楚成广的案子办好了就不用辞职了,办不好的话……” 杨真竖起耳朵听,不由自主看向秦箫,纯黑通透的眼眸像黑曜石一样,熠熠闪闪。 秦箫凉凉道:“办不好你就可以直接滚蛋了。” 杨真:“……” 他挠挠脸,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秦队,我真的是直男……” “行了。”秦箫有些不耐烦,“你直的弯的和我没关系,警厅氛围没你想得那么保守。” 杨真脱口而言:“当然有关系啊,我喜欢女人,我喜欢你。” 秦箫:“……” 啥? 等等,你说啥? 杨真见她瞪过来,愈发胆大地说:“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凭什么要写检讨?你不接受是你的事,我自己默默喜欢不行吗?而且那天明明是你先靠过来勾引我……” 秦箫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蹦,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不等他说完就抓过手边的瓷杯盖子砸过去。 她扔的时候注意了分寸,按理说是砸不到杨真的,顶多砸到墙上,吓唬吓唬他。 谁知杨真朝同一侧躲了一下,瓷杯盖正好砸他脸上,掉地碎了。 杨真“啊”一声,猛地捂住头,弯下身子蹲在地上。 秦箫短短惊讶一瞬,立刻起身绕过桌子。“手拿开,给我看看。”她掰开杨真的手,撸起刘海一看,左边额头上肿了一块,隐隐透青,渐渐发紫。 杨真撇开头,不给她看,小口小口倒抽着凉气,孤傲的模样显得更加可怜。 “去医务室抹点药。”秦箫抹正他的脸,直视道。 “不。”杨真脸一红,“我不去,不去。” “……” “丢人,我不去!” “不去是吧?”秦箫用手在他头上轻戳了一下,换来他一声痛哼,“丢人是吧?”她又戳了一下另一边,杨真吓得缩起脖子,大叫道:“我去!我去!” 秦箫捏着他苍白的下巴,起了玩笑的心思:“唷,这脸皮不厚,脾气还不小,你当我是谁?还敢跟我顶嘴?”她一把撂开手,“老实点,赶紧去抹药。” 杨真险些坐地上,他捂着下巴,拙舌道:“你故意的,你是故意……阿嚏!” 秦箫简直无语到没话讲。 “行吧,赖我。”她站起身,把杨真也拽起来,“你先去医务室看看,回头再吃点感冒药……” 杨真没应声,拨了拨头发,悻悻离开办公室。 “哎呀!杨真,你头怎么了?”范晓志眼尖,老远就看见他头上的肿伤,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他凑过来问杨真:“你刚才去老大办公室了吧?老大揍你了吗?你做什么了?” “不是,我自己撞到门了。”杨真避开他的视线,整理桌子上的文件。范晓志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伸着头不停往他脑门儿上瞅。 “秦队虽然暴力,但她从来不打下属,”张远桥说,“估计是杨真自己不小心撞到的,范晓志你别咋咋呼呼地烦人家了。” 范晓志撇了撇嘴:“我是关心他呀,杨真,你这伤有点严重啊,皮都紫了,赶紧去抹点药吧。” “不用。”杨真言简意赅地拒绝。 范晓志不甘心又劝了几句,发现杨真无动于衷,只好作罢,回自己办公桌上呆着。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又偷偷溜回杨真旁边,挤眉弄眼。 杨真摘下眼镜哈了口气,用绒布擦了擦:“说。” 范晓志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悄悄拿着一个金属物什,小声道:“喏,蝴蝶刀。”说着手腕一抖,一个Y2K开刃,耍得利索,他得意道:“哥帅不?” 杨真停下擦眼镜的手,冷漠地盯了他半天,最终还是很给面子地吐出一个词:“Cool。” “想不想学,要不要我教你啊。”范晓志斜睨他,手腕一翻一扭,也不怕被刀刃划伤,蝴蝶刀转得飞快。 从某种非实用性角度来说,的确很酷;从某种非欣赏性角度来说,真他妈智障。 “谢谢,不必了。”杨真捏了捏山根两侧被眼镜压出的印子。 “为什么!”范晓志做出夸张的口型,声音却很小,“你都说很酷了,感情你在敷衍我,你知不知道我练了多久,你这个人太虚伪了!一点也不真诚……” 杨真重新戴上眼镜,转头看他:“你说能撩妹,那你撩到女朋友了吗?” 范晓志张了张口,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杨真打开抽屉,拿出几份案件资料,继续打击他:“妹子都看脸,你有空玩这个,还不如去健身。” 闻言,范晓志面露狐疑,上下打量杨真身上松垮垮的衬衫,反问道:“这么说,你有女朋友咯?” 杨真沉默了。 范晓志鄙视道:“可劲儿吹吧你就,你这身材还不如我呢,还健身,等你哪天练出八块腹肌再说!” 第8章 悠 中秋节,气温回升,阳光正好。 秦箫脱掉外套扔在一旁车座上,她扳下车前的化妆镜照了照,头顶翘着一撮头发,理了半天也没理顺,只好由它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独自玩魔方的顾悠,秦箫放下手中的提袋,坐到女儿旁边,搂着她轻声细语说了几句关心的话。 顾邵京关好门,抱臂靠在一边墙上,看着母女俩,笑道:“路上堵车吗?今天人应该不少吧。” 秦箫说:“有点,二环那边是比较堵。” 顾悠低头玩魔方,好像没听见他们说话,不闻不睬,只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呆板的表情却掩饰不住女孩出众的长相,她完美地继承了父母亲的优良基因,皮肤白皙,睫毛长长,鼻子小巧而挺翘,此刻穿着背带裙和白筒袜,宛如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确实是洋娃娃,连表情和眼神都是。 秦箫没有在意女儿的态度,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对顾邵京说:“一会儿出去吃吧,我请客。” “好啊。”顾邵京站直身子,“最近工作忙吧,又有大案子吗?” “是啊,估计年底都弄不完了,如果我到时候加班的话,你就带顾悠出去散散心,好好玩一玩。” “年底还早呢。”顾邵京桃花眼一弯,“我怎么可能带走顾悠把你丢下?你最近一定是累坏了,瘦了不少。” 秦箫看着顾悠玩魔方,突然按住她的手,往回拧了一下魔方。 “你刚才这步已经绕了三次了。” 顾悠充耳不闻,自己玩自己的,秦箫看着她反反复复一个地方又拧了好几次,忍不住接过魔方,一手搂着她,一手翻滑着魔方,速度很慢,让顾悠看清每一步。 不到一分钟,魔方复原了。 顾悠捧着魔方看了半天。 顾邵京扑哧一声笑了:“傻丫头,你妈是专业的。” 秦箫莞然:“你玩这个不也很厉害么,怎么不教教她?” “让她自己去摸索吧,孩子要学会独立思考。”顾邵京在沙发另一边坐下,“不如我们两来比比?” “来。”秦箫说。 顾悠呆呆地看着父母比赛魔方,表情如泥塑木雕。 十秒后,秦箫把复原的魔方放在茶几上。 顾邵京叹了口气:“甘拜下风。” 又过了十秒,他也复原完毕,把手中的魔方放下。 “你最近碰上什么有趣的事了吗?”顾邵京说,“我好久没给你做心理测试了,让我试试吧。” “别烦我。”秦箫皱眉。 “你脾气真是越来越暴了,应该找个男人安慰安慰,不用为我守身如玉吧,难道……你想和我复合?” “你想多了,顾教授。” 顾邵京摊手:“我只是随口问问嘛。” 中午吃饭,秦箫选了一家港式餐厅,菜式颇为精致,色香味俱全。 可是顾悠吃的不多,基本没怎么动筷。 秦箫为她点了一杯奶茶,顾悠就抱着奶茶不撒手,其它什么也不吃。 “算啦,”顾邵京说,“她可能不喜欢吃这些,一会儿我给她买点其他的填肚子吧。” 想起顾邵京平日的溺爱作风,秦箫不得不提醒道:“别带她去吃垃圾食品。” 突然“咚”的一声,奶茶杯翻倒在餐桌上,半粘稠的液体瞬间铺满了半桌,顺着桌边哗啦啦往下淌,秦箫的裤子首当其冲,被浸湿成深色。 “顾悠!”顾邵京斥道,立刻把杯子拿起扶正。 服务员匆匆跑过来打扫,顾邵京把纸巾递给秦箫擦衣服。 “没事的,不小心碰倒而已,别怪她。”秦箫边擦边说,裤子已经完全吸饱了奶茶汁,擦也没用,她注意到顾悠的长筒袜上也沾到了一些,俯身帮她也擦了擦。 顾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珠微亮,像是墨水中注入的一丝荧光。 秦箫发现奶茶渍已经滑进顾悠大腿内侧,估计一会儿干了会发粘,她顺手伸进女孩裙子里用纸巾压了压,女孩的长筒袜只及大腿中部,腿内侧皮肤细腻而温软,像蛋羹一样嫩滑。 “别擦了,回去换衣服吧。”顾邵京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打断擦拭,他看到秦箫的裤子,忍不住皱眉,“你这腿上……” 秦箫抽回手:“不碍事,等会儿要带悠儿去游乐园,回去换就赶不及了。” 她把顾悠裙子往下拉了拉,女孩不领情地躲开,呆滞的瞳眸里漆黑一片。 “改天吧,以后机会多的是。” 顾邵京坚持要送她回去,秦箫拗不过只好应下,面对顾邵京她是强硬不起来的。 下午,太阳的热力逐渐消退,树荫渐渐淡了,地面恢复清一色的灰。 回到家,秦箫换下衣服顺便洗了个澡,出来后发现时间才四点。 好不容易盼到假期可以休息,本打算带女儿出去玩,现在却突然闲下来,她不知道该干什么。 吃完晚饭,秦箫想起之前买的梵高拼图,便去书房拿出来,将零片铺满客厅地板,细细地拼凑。 深蓝色的夜空,亮黄色的星光,这是一副浪漫的罗纳河河畔的星空拼图,零片有几百个,她没拼完就困了,干脆地收拾起来回卧室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睡得迷迷糊糊,鼻子也不通气,秦箫难受极了,被迫从睡梦中醒来。 淡紫色的窗帘垂在墙角微微晃动,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形成了一个方形的光幕,幕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秦箫眼皮沉重,半阖着眼眸,恍恍惚惚,视网膜的成像还没有反射到脑子里。 那人影动了动,转过身朝她走来,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烟味……? 她打了个激灵,大脑顿时清醒,马上趴起来,打开床头灯。 暖暖的光洒亮大半个卧室,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错觉? 秦箫皱着眉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发现又堵塞了,什么味道都闻不着。 她撑着额头坐起来,脚伸下床,在地上摸索了半天蹭进拖鞋里,起身出去翻了几颗感冒药,就水喝下去,然后晃悠悠地钻回被窝。 感冒药很快起了效果,她再一次睡着了。 玻璃杯立在床头柜边缘,里面剩余小半杯水,静静地沉息。 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好心地将杯子往里推了推,水面无声地晃动,投在桌子上的光影暧昧不清,很快又沉寂了。 月光依旧皎洁,浅浅地笼罩着床上的人。 …… 深秋的傍晚,大片的晚霞悬在天边,一处富丽的别墅外警灯闪烁。 温梓琪站在门口和警员说话,看到秦箫下车走过来,忙迎上去:“死者是严氏集团的千金,严茜,法医说是死于急性中毒,不知道是什么物质,已经抽血采样拿去检验了。” 秦箫听她说完,点点头继续朝里走,穿过黄色隔离带,直达别墅二楼的案发现场。 警员们四处拍照取证,浴室门前一名法医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秦箫上前,看到了地上那具年轻的女尸。 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保养得当,穿着吊带睡衣,侧躺,身体仰弓着,几乎要折过去,皮肤上看不出任何伤痕,眼睛就这么睁着,有些瘆人。 “秦队长,你来啦。”法医吕安常与秦箫打了个招呼。 “情况怎么样?” “吸毒一时爽,过量火葬场。”吕安常眯缝着眼睛,“喏,你看看她的手臂。” 秦箫蹲下来,摸了摸自己口袋,恰巧这时身后递过来一双医用手套,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杨真面带笑意,一双黑眼睛湿漉漉的,像鹿似的瞅着她,寻求夸奖。 秦箫:“……” 阴魂不散的家伙,怎么最近几天到处都能看到他。 秦箫板着脸接过手套戴好,拉过死者的手臂仔细观察。 杨真微微伸着头,看她摆弄,吕安常一脸新鲜地说:“你是新来的那个杨真吧?我听梓琪说起过你,看着还真挺小的,你多大啊?” “21。” 杨真随口就答。 吕安常瞅着他的脸打量:“啧啧,你看着比21还要小,我看你这骨相最多18。” 杨真回视他一眼:“你是夸我年轻,还是损我幼稚?” 吕安常哈哈笑了:“你太弱啦小兄弟,当警察这样可不行,二十三岁以前你还会继续长身体的,多喝牛奶吧。” “我已经一米八六了。” “是吗?这还不够。”吕安常连连摇头,“你要多吃肉多锻炼,你这脸色也太不健康了,是不是低血糖?你这样体能测试能过关吗?” 杨真没有回答。 “针孔这么小?”秦箫盯着手臂内的注射孔,“真的是吸毒过量吗?” “不。”吕安常转头看她,目光犀利,“中枢神经的过度抑制,心肌梗塞,角弓反张,她是死于毒品中毒。” 杨真有些不明白,看着他等待下文,可是吕安常没有继续解释,杨真看到秦箫一动不动,知道她在思考,也没敢出声询问。 “未知物,毒品,中毒……是OSD736?”秦箫终于开口解答他的疑惑,杨真回过神赶紧低头记笔录。 吕安常说:“胡丙溪口口声声说736没有任何副作用,但总有人会对特定的物质过敏,显然严茜就是打脸的例子。” 秦箫起身晃了一下,等眼前的眩晕过去,看到杨真伸在半空中的手,她扫了他一眼,喊过远处取证的陆晨。 “陆晨,把严茜归入AZ贩毒案,搜一搜有没有可疑药物,应该就是OSD736。” 陆晨说:“我们刚才在浴室里捡到了注射器,里面有残留,一会儿就送去检验科,不过……严茜是从哪弄来的OSD736?是AZ么?她是AZ的人?难道严氏集团……” “不一定。”秦箫保留意见,“她也可能只是普通的受害者。” 杨真闻言停下笔:“那她也应该有一段时间的吸毒史了,不会一上来就搞736吧?她家里人会不知道吗?” 秦箫脱掉手套扔在一旁,沉吟了一番,说:“让范晓志查查严茜的社会关系,把她日常接触过的人都筛查一遍,陆晨你先把东西拿去送检。” “是!” 第9章 冷 “严茜,二十六岁,是地产商严凯国的独女,十八岁出国,在D国呆了五年,回国后在他父亲的公司下挂名,平日里喜欢到处玩,天天参加聚会party,她家里人对她吸毒的事情并不知晓。”范晓志摇头,“她的社会关系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尽然,都在这份资料里面了。” 秦箫倚靠着办公桌翻看文件,没有出声。 “她有男朋友吗?”温梓琪问。 “有啊,很多呢,几乎都是年轻的男艺人,或许说是包养更合适。”范晓志瞥了一眼杨真,“娱乐圈的小鲜肉很多啊,现在女人都喜欢这一类型……” 温梓琪嗤笑道:“范晓志你说话怎么酸溜溜的,老看杨真干什么?” 杨真低头沉浸在资料中,出声问:“这个徐海风是导演吗?才二十六岁?” “是啊,家里有钱嘛。”范晓志嘿嘿笑了笑,幸灾乐祸地说:“这个徐海风也不是什么好鸟,和好多女艺人都有一腿,严茜戴了多少层绿帽啊……” 杨真面露一丝茫然,范晓志说:“怎么了杨真,你想什么呢?” “女人……也可以带绿帽子吗?”杨真不解,“‘戴绿帽’不是形容妻子出轨的男人吗?” 除了秦箫,办公室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杨真,范晓志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真:“……” 他登时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僵硬道:“对不起,我就随便问问……” 众人回过神,全都忍不住笑了。 张远桥说:“杨真,你说话怎么文绉绉的,范晓志就是意思意思,你不用计较那么细啦。” “跟背书似的……”旁边一位女警笑得打跌,也分析起来,“不一定非是老婆,第三者插足的时候都可用的吧?” 范晓志瞪着杨真:“你丫是不是爪洼星来的?上学都学傻了!” 杨真默不作声,低头继续看资料。 “这个徐海风有问题。”秦箫忽然开口,声音清冷。 范晓志吓得一抖,差点忘了她还在那里,“什、什么问题啊?老大。” “他拍的这部电视剧《凤承婚》,口碑极差,但收视率却很高。” “哦……那个啊,还不是因为周以真么。”范晓志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这个周以真可就厉害了,她在《凤承婚》里面刚开始演的女二皇后,后来她勾搭上导演徐海风,剧本立马就改了,女二反变女一正啊,原著党都怒了,跑去周以真博客底下骂她,差点把人喷死。” “嘿嘿,她倒也不吭不响,把这剧演得出奇的好,比原著还好看,怎么说呢,大家心里也很复杂,一边骂一边说好看,这么一搞收视率不就爆了么?” 众人听得入神,唏嘘起来,范晓志得意洋洋,他是八卦秘辛无一不通的能手,没有什么小道消息是他不知道的。 杨真微微撇了下嘴角。 “不,有问题,这个徐海风。”秦箫坚持己见。 杨真转头看向她。 陆晨不由得问:“秦队,到底什么问题啊?你就直接说吧。” “按小范这说法,徐海风潜规则女艺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况且又是收视率又是微博抄作,严茜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些事,那为什么还要与他继续来往?” 范晓志有些中气不足:“可能严茜男人太多,顾不过来,不知道徐海风那些风流韵事……” 远处一名警员说:“不可能啊,就算严茜不看电视不刷博客,但她那些娱乐圈男友们不会不知道吧?” 温梓琪一拍手背:“他们俩可能不是情人关系!” “他们就是情人关系!”范晓志不满地说,“我查资料不会出错的,还有开房记录呢,照片证据太多了,就差来个现场视频了……” 众人无语。 “可能你们说的都没错。”陆晨想了想,“他们是那种关系,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们俩还有其他牵制关系,即使徐海风乱搞,严茜也有不得已的理由和他来往。” 立即有人提出:“毒品供应?” 秦箫终于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徐海风可能就是严茜的毒品供应人,重点调查一下他,但最好不要张扬,免得打草惊蛇。” “那我重新去搞一份徐海风的背景资料!”范晓志立马从桌子上蹦下来,打开电脑。 秦箫说:“这只是一方面猜测,这份资料上的所有可疑人物都要走访一遍,最近大家少休息多干活,辛苦一下。” 她起身朝自己办公室走。 众人唉声叹气,杨真心不在焉地合上资料放在一边,摘下眼镜在衣袖上蹭了蹭。 …… 傍晚时分。 温梓琪踩下刹车,歪头看了看面前这幢气阔的三层别墅,咋舌道:“这徐海风是真的有钱啊。”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秦箫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照片塞进档案夹,和温梓琪一起下车朝别墅走去,按响了门铃。 “您好?请问是?”铁门旁的语音对讲门铃里,传来浑厚的男声。 “我们是警察,有些事需要找徐海风先生谈谈。” “不好意思啊,徐先生不在家。” “他去干什么了?多久能回来?” “先生外出应酬,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那人态度恭敬。 “可以让我们进去吗?”秦箫执意要见上一面,“我们可以等他。” 不一会儿栅门开了,一个文质彬彬、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出来,客气道:“两位警官好,请进。” 听声音,他应该就是刚才门铃里说话的人,秦箫打量几眼,这人穿着打扮不似佣人或管家之类的,而且身材很强壮,反倒更像保镖。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男人回头:“我叫罗飞,我是周以真小姐的助理。” “周以真在这里?”秦箫扬眉,“她在这里干什么?” 罗飞笑了笑:“周小姐最近身体不适,一直住在这调养。” 走进客厅,温梓琪才知道什么叫富丽堂皇,看到大厅中央的巨型水晶吊灯,更是嘴角发抽。 两人刚在沙发上落坐,一个穿着烟色长裙的女人从实木旋梯上款款走下。 女人容貌极佳,一头入时的棕栗色长卷发,身材高挑凹凸有致,一双凤眼看过来十分勾人,明明是妩媚的外表,却有一种秀雅绝俗的气质。 “两位警官辛苦了,要喝点什么吗?”她声音悦耳,媚却不俗。 这个女人比电视上更加漂亮,温梓琪看愣了,许久都没有回神。 “水就可以了。”秦箫客气道,“你是周以真女士吧?我姓秦,正好有问题想问问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聊聊吧。” 温梓琪看着这个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美的女人,几乎没怎么听她们说话,好在带了录音笔,她很快调整好状态,拿出小本写记录。 周以真有些忐忑:“秦警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和我们有关吗?” “不用担心,徐先生的一位朋友出了点意外,我们就是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秦箫避重就轻,“周女士在这住多久了?听说你身体有恙,是生病了吗?” “住了一阵子了,也没什么,平时惯出来的小毛病罢了。”周以真不想多谈,转开话题,“我刚才和海风通过电话,他说过半个小时就能赶回来。” 一个佣人走过来,放了两杯温水在茶几上,秦箫继续问:“徐海风平时经常出去应酬吗?” 罗飞坐在周以真旁边,主动接口回答:“徐先生最近在拍新戏,剧组里经常一起吃饭,通常很晚才会回来。” “是的,他这段时间很忙。”周以真无奈笑了笑。 秦箫看了罗飞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你认识严茜吗?”秦箫打开手机相册,转过来给周以真看,“她是徐海风的朋友,你见过她吗?” “没见过。”周以真摇了摇头,“他的朋友我大部分都不怎么认识,而且我也不喜欢出门,很少参加社交。” 温梓琪忍不住插嘴问:“周小姐,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究竟得了什么病?” “我……”周以真看了罗飞一眼,犹豫不决,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坦白。 罗飞笑道:“是这样的,其实周小姐已经怀孕了,所以一直在休养,不过暂时要对媒体公众保密,希望两位警官理解一下,不要说出去。” 秦箫闻言看向周以真,十分意外,周以真腹部平坦,身孕应该还不到三个月,难怪一点也看不出来,若是范晓志知道这个消息估计又要“号外号外”了。 “真不好意思。”周以真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我身体不太舒服,有点犯恶心,想上楼休息一下,实在不行的话,不如两位警官改天再来……” 秦箫说:“那你去休息吧,我们在这里等徐先生就行。” “失陪了……” 罗飞起身扶着周以真一起上楼,于是客厅只剩下秦箫和温梓琪两人。 温梓琪合上笔记,感慨道:“徐海风还真是金屋藏娇,连孩子都有了。” “我听范晓志说,周以真不是科班出身,她是A大中文系毕业的,成绩很优异,没想到年纪轻轻就被徐海风……哎,可惜了。”温梓琪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记得你老公不就是A大的心理系教授么?说不定还认识……” “已经离婚了。”秦箫提醒。 “前夫、前夫。”温梓琪忙改口。 手机响起,秦箫看了眼电话,是陆晨打来的。 “秦队,你们还在徐海风家里吗?我现在正开车去找你们。”电话里的陆晨声音略急促,“我刚刚发现徐海风的豪宅归于周以真名下,我们方向错了,周以真应该也在宅子里吧?你们见到了吗?” 秦箫面色一沉:“我知道了,先挂了。” 两人起身冲到二楼,卧室里空无一人,秦箫看到走廊另一侧也有楼梯,似乎通往后院,她马上顺着台阶朝楼下追。 楼梯下面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堵住出口,拿枪对着上面一阵扫射。 秦箫反应极快,迅速撤到墙后躲起来。 对方居然有突击枪!秦箫紧皱眉头,抽出腰后的枪,解开保险栓,缓缓拔一下套筒,发出一声轻响,子弹上膛。 楼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她立刻探身一枪打中对方的脑袋。 “箫!”头顶有人低声唤道。 秦箫抬头,温梓琪蹲在楼梯中间,竖起手指戳了戳上面。楼下又传来几个脚步声,秦箫且战且退,猫腰跟着她往三楼摸去。 “醉了……这他妈怎么搞?”温梓琪躲在三楼围墙后,朝楼下瞄了一眼,赶紧蹲下来,“他们哪来的枪?” 秦箫坐在一边,摇摇头不想说话。 温梓琪看着三楼中间巨大的露天泳池,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有钱了不起啊,这武器配置得多少钱……” “都是AZ的人,”秦箫压低嗓音,“周以真也是。” 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温梓琪细眉一拧,咬牙道:“周以真是不是开车跑了?” “掩护我一下。”秦箫突然起身。 “哎,等——”温梓琪没拉住她,顿时着急起来,“算了,秦箫!别去!让她走……” 秦箫刚冲到楼梯口,一个人影扑过来,她侧身躲开,一肘击向对方的胸口。 罗飞被撞得后退几步,站稳后重新冲过来。 温梓琪看到他们俩打起来,瞄了半天不敢开枪,怕打到秦箫,索性偷偷摸过去准备帮她。 楼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一时没有人朝三楼射击,温梓琪很快溜过来。 这一侧的边缘没有围墙,只有几个盆栽和木椅,秦箫躲开罗飞的勾拳,弯腰从他手臂下穿过去,一个原地旋身,抬脚把他踹下去。 罗飞一把抓住秦箫的腿,把她拖着往下坠。 “秦箫!”温梓琪眼疾手快扑过去,抓住秦箫的手臂,差点被他们两人的重量拽下去,她赶紧扒住边缘的大理石。 秦箫果断蹬腿把罗飞踹开,几秒后,楼下“嘭”的一声响,秦箫看到温梓琪表情发白,别过脑袋,可想而知罗飞摔得很惨。 “不……不行了……我快拉不动了……”温梓琪咬牙道,她右手扶着墙边缘,左手抓着秦箫的手臂,两人之间渐渐滑脱。 “没事,你松手吧……”秦箫额头也冒出冷汗,她盯着下方二楼侧面的窗台,判断着距离,寻找合适落脚点。 “不行!”温梓琪瞪她,更加用力抓紧,可惜秦箫穿着衬衫的手臂一直在她手心打滑。 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该怎么办? 突然,秦箫身体变轻了,温梓琪心里一惊,看到一只苍白劲骨的手扣住了秦箫的肘弯。 秦箫诧异:“……杨真?” 温梓琪转头一看,果然是那张清俊的小脸,吃惊极了:“杨真,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让一下,我拉她上来。”杨真冷静道。 温梓琪看着他,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行么?” “可以的,你松手。”他语气不容置疑。 温梓琪迟疑了一下,慢慢松开手,发现杨真比自己稳多了,便放心退开,爬到一边。 杨真稍一用力把人拉上来,秦箫顺力扒住墙边,还没来得及使劲,就被杨真环住腰,直接抱上去了。 “谢谢。”秦箫抬眸看他一眼,推开他准备起身。 楼下传来爆炸声,地面震颤,杨真抱紧秦箫往后撤,温梓琪气急败坏:“这哪来的炸彈?” “是手雷。”秦箫挣开杨真的手臂,往楼梯走,“陆晨他们来了,我们先下去汇合。” 身后“咔哒”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金属物落地的声音。 秦箫回头,和温梓琪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十足,二话不说直接朝旁边泳池冲去。 而杨真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秦箫没时间解释,一把勾过他的脖子,把人往泳池里拐,杨真下意识搂住她的腰,双双摔进水里。 同时,地上的手雷爆炸,发出一声巨响。 过了一会儿秦箫从泳池边冒出头,吐出口中的水。 温梓琪爬出来恨恨道:“这狗娘养的……” 秦箫撑着池边怎么使劲也上不去,发现自己腰被人扒着,她反手把杨真从水里揪出来,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杨真呛出一大口水,眼睛红红的:“能不能温柔一点啊队长,没淹死也要被你捶死了……” 秦箫从泳池里爬上来,看了看周围的狼藉,顺手拉一把温梓琪,把她拽上来,温梓琪把湿淋淋的头发往后捋了捋,问道:“杨真,你怎么来的啊?” “咳咳……我和陆晨一起来的,他在一楼。”杨真狼狈地爬上岸。 “原来如此……”温梓琪说着,忽然两眼放光,“哎,杨真你可以的啊……”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杨真的身体,像探照灯似的扫来扫去。 杨真抖了一下身前的衬衫,拧了拧把水挤出来,温梓琪还没数出腹肌块数就看不到了,她揶揄道:“你害羞什么呀。” 杨真瞥了一眼不远处,秦箫正盯着楼下,没有注意这边,他暗暗松了口气。 温梓琪说:“你衣服是不是不太合身啊,难怪平时看着那么瘦……” “秦队!”陆晨从楼梯处冲上来,看到他们安然无恙,顿时放下心,“特警队已经把下面的人抓起来了,你们没事就好。” “周以真呢?”秦箫转身问。 “没有看到人,她好像已经跑掉了。”陆晨见她身上的衣服湿光,隐隐约约透出防弹背心,赶紧把外套脱下来,主动披到她身上。 温梓琪一脸牙酸的表情,转身对杨真说:“呃……小杨啊,咱们先下去吧。” 她这时才注意到杨真肤色灰白得像大理石雕一样,比平日更加病态了,活脱脱一现实版的吸血鬼,不由担心道:“杨真,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秦箫闻言看向杨真。 “没事儿。”杨真眼波一转,整个人又活了似的,表情生动起来,他吸了吸鼻子感叹道:“秋天嘛,有点冷。” 第10章 狙 秦箫开完会,揉着酸痛的后颈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刚步进办公区,张远桥就迎上前,跟在她身侧边走边说:“周以真父母老早就去世了,从小就是孤儿,人际关系很简单,基本都是娱乐公司的人。” 秦箫停住脚步,放下捏颈的手:“孤儿?” “对。”张远桥随着她停下,“她跟着外婆长大,家里很贫困,只有一个平瓦房,不过从小到大成绩都非常好,一路顺风顺水地考上A大。”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周以真那种妩媚又高雅的气质定是养尊处优堆积出来的,怎么可能是这种成长背景。 “行,我知道了。”秦箫点点头,“你把周以真的资料发我一份。” 张远桥忙不迭应下,极为效率地整理好资料送到她手上。 午后,秦箫独自来到周以真的娱乐公司,与她的经纪人唐文光碰面。 这位经纪人是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秃顶加啤酒肚配置齐全,长着一副油嘴滑舌且善于交际的模样。 他坐在会议室旁,油光发亮的肉脸上挤满谄媚的笑皱:“阿sir真是气度不凡啊,警匪片里的演员绝对演不出您这种纯天然的气质……” 秦箫双臂交叉,笔直地立在玻璃窗前,俯瞰楼底的人潮,身形安稳如山。 唐文光口干舌燥地夸了半天,发现听者无意,只好喝口水,把话题扯回来:“周以真怎么突然失踪了呢?她一直都很低调啊……” “你知道周以真怀孕了吗?”秦箫终于肯开口搭理他。 “什么!?”唐文光一口水呛回来,“她!她怀孕了?这……这是真的吗?您是从哪儿听说的?” “我听说了一些小道新闻,只是随便问问你。” “阿sir,您别吓我啊。”唐文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那些娱乐周记都是瞎编的,您千万别当真……” 秦箫原本不确定罗飞有没有说谎,既然连经纪人都不知道,十有八成怀孕也是假的。她思忖了一下,继续问道:“周以真有没有和一些圈外的人接触过?” “没有吧,在我印象中,应该是没有。” “那她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平日里精神状态如何?”秦箫抬起视线,落在斜对面写字楼上。 “哦我想起来了,她年初有段时间情绪不是很好,还老是头疼,后来去医生那里开了药。其实啊,我们公司艺人工作压力也比较大……” “头疼的事,具体说说。”秦箫打断他又要冒头的废话。 “嗨……也没什么大事,吃过药就好了,也就那几天。” “什么药?” 唐文光搞不懂为什么要计较这些细节,却也不敢多问,老实交代:“具体不太清楚,类似口服液那种,颜色红红粉粉的……” 对面的写字楼目测比娱乐公司大厦还要高,外型设计很现代,楼身呈柱形,从上到下铺满了深蓝色镜面玻璃,远远看去,赏心悦目。 秦箫随口问道:“对面那栋玻璃楼是干什么的?” “啊?”唐文光愣了一下,“哦……那是一家证券公司,怎么了吗?” “没什么……”秦箫收回视线,“唐先生,你记不记得周以真在哪家医院看的病?我身边恰好有个同事也经常头疼,你跟我说说吧。” “这样啊……那我想想。”唐文光苦思冥想,两条八字眉揪成一坨,“好像是……私人医生诶,叫什么来着……” 秦箫没有催他,双脚换了一下重心,牢牢站定在窗边。 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目,写字楼的镜面玻璃,反射出蔚蓝的天空,楼顶上有一个细小的黑点。 秦箫忍不住眯起眼睛。 那似乎是一个人,难道是楼顶工人吗,为什么一动不动?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大概是天生的直觉,秦箫脱口厉喝:“趴下!” 说时迟那时快,她侧身扑倒的同一时刻,耳边传来玻璃的碎裂声。 空气中“嗖”的一声轻响,扬起一道白烟。 秦箫大脑空白了一瞬——太快了,她就站在窗边,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下,简直就是一个固定的靶子。 大概过了两秒,意识反馈结束,心脏依然在跳动。 她还活着! 不是自己,难道……秦箫扭头一看。 唐文光坐在会议桌旁的椅子上,额头有一个大大的血窟窿,爆开满满的血浆,他双目呆滞,还保持着上一刻说话的表情。 一狙爆头。 “唐文光!”秦箫伏身冲过去。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唐文光就说出来了,这袭击来得未免太巧。 秦箫抿了抿唇,一秒也没耽搁,当即冲出去追,她穿着平跟鞋健步如飞,下了电梯,穿过一条街道,很快冲到那幢写字楼前。她先掩住身形,观察了一下门口。 门前进出的人大都是两手空空,或是拿着单薄的公文包,并没有可疑人物——对方大概已经弃枪溜了,或者混入办公楼层。 秦箫起身朝里面走去。 到达写字楼楼顶,果然是空无一人,秦箫沿着楼顶边缘细细探查,突然目光一定,俯身捡起了地上的半截烟头。 银白色,烟身很细,是一支女烟,还有余温。 秦箫犹豫了片刻,慢慢拿着烟头凑到鼻尖闻了闻,味道很清淡带着茶花味,倒不是很难闻,甚至有些熟悉。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在哪儿闻过,只好用纸巾包起来,准备带回鉴证科。 正准备离开,视野中闪过一抹亮黄色,原来是碎砖片下压着一张崭新的便利纸条。 她慢慢抽出来—— 「Hello,your majesty!^ω^」 龙飞凤舞的漂亮草体显示出写字人的好心情,秦箫盯着纸条上的笑脸,缓缓握紧拳头,捏皱了纸条。 翌日,警视厅鉴证中心。 吕安常摘掉手套,从架子上拿过证物袋递给秦箫:“喏,你来的刚好。7.62的子弹,根据膛线数量、旋度痕迹来看,应该是AWM-F .338 Lap Mag,军用狙击步枪。” 秦箫隔着证物袋捏着子弹,打量着,正是这枚子弹射穿了唐文光的脑袋。 “一千多米的距离,穿了钢化玻璃,还一枪射中额心,能做到的人寥寥可数。”吕安常颇为欣赏地啧了一声,“狙击手非常厉害,AZ里居然还有这号人物,太可怕了,了不得了不得……” 秦箫心中一动:“烟头呢?” 吕安常有条不紊地回答:“那是S国的零牌山茶女士烟,焦油含量很低,只有3mg,很受女士们喜爱……然而唾液中的DNA显示是男性,显然狙击手是个喜欢抽女烟的大老爷儿们,莫非是个娘娘腔?可惜咱们数据库里没有这个人的信息。”他耸耸肩,“所以依然毫无线索。” “我可能知道是谁了……”秦箫喃喃道。 “谁?” “KTA的一条杂狗。” …… 安静的办公室里,窗帘半卷起,下午的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照亮了小半个空间。 秦箫坐在明暗交界处,下身沐浴在阳光里,面容却隐藏在阴影中,她右手举在耳边,捏着一个小卡片翻转着,垂着眼眸,一副专注思考的模样。 杨真站在门口,凝视了几秒,走过去把结案报告轻轻递到桌上,一眼就瞄到桌上摆着的半幅拼图。 秦箫放下拼图卡片,抬手接过文件,杨真赶紧收回偷窥的视线。 “绑架案这么快就解决了,看来你得继续跟着我混了。”秦箫翻了翻结案报告,自言自语,“果然是唐明轩,这种老师真是误人子弟,关他十年太便宜了,应该再加上诱拐青少年的罪名……” 杨真默默听她教诲。 报告很快翻到最后一页,细白的手拿起公章用力压在报告上,留下红色的章印,算是正式结案了。 秦箫把印章放到一边,拉开抽屉最下层,把辞职书扔回去,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拿去吧,有生之年,我不希望再看见这东西。” “嗯……谢谢队长。”杨真接过辞职报告折了折,塞进口袋。 第11章 寺 周以真的通缉令正式发布,登上报纸,播入新闻,贴满了P城大街小巷,警方牢牢控住各大出行的站口。 然而几天过去依然一无所获,办公室里一片低气压。 这天,陆晨突然冲进来汇报:“头儿,有线索了!有热心群众打匿名举报电话,说在天光寺看到过周以真!” 秦箫闻言有些诧异,天光寺是P城一处旅游景区,谁也想不到周以真会跑到那种地方藏起来,还真是够狡猾。 她立刻起身,下达命令:“通知那边的景区人员,带上所有人,这次不能再让她跑了。” 灵光山位于P城和邻边的O城之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背靠黄岳峰,面朝内陆湾,而著名的P城佛教景点天光寺,就位于灵光山朝向内陆湾的阳面。 2个小时的车程,空气渐渐潮湿,越来越闷躁,连绵的山峰笼罩在飘渺的白雾之中。 到达之后,天空下起小雨。 众人没有带雨具,陆晨贴心地在门口杂货店买了几把伞,分给女同志们,然后撑起一把挡在秦箫的头上。 “不用。”秦箫嫌碍事把伞推开,和二队队长张明泽两人一起淋着雨,走向检票处,与等待许久的民警了解情况。 陆晨左右望望,只好自己撑着伞,在一堆男警员中鹤立鸡群。 温梓琪凑过来揶揄道:“你这样没戏啊,干嘛不强势一点。” 陆晨身体一僵:“不用你管。”他看了看周围,把伞转送给了一个路过淋着雨的小姑娘。 温梓琪无趣地耸耸肩,慢悠悠地踱回杨真旁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破天气真捉急,又湿又冷。” 杨真心情甚佳:“我觉得还好啊,凉快。” “哈?”温梓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前几天你还嫌冷,现在就凉快了?” 两个队长很快走回来,开始安排任务。 “张队和我上山,几个女同志就不要上山了,一队来几个人和她们一起守住几个出口,每个出口至少留三个人。”秦箫语速极快。 “远桥,你注意一下下山的缆车。” “其他人各自分散,包括特警队,全部扫上山……” 分配完任务,秦箫一马当先,直接选择一条通往天光寺的小道,开始爬山。 毛毛细雨,淅淅沥沥。 已经下午四点了,天空暗沉,小路上的投光灯都亮了,许多游客都在往山下走,上山的路上,人越来越少。 腰间的通讯器声响起,秦箫停在台阶平台处,打开对讲机。 “这里是特警队6152的胡城光,我已经到内院了,暂时没有看到目标人物。” “我是搜查二队的李飞驰,西三路搜查完毕,没有可疑情况。” “这里是一队的廖璋,东一路clear。” …… “我是一队秦箫,注意下山的游客,除了主干道路,小路也要搜一遍。” 收起对讲机,秦箫把垂落在脸边的湿发,撸到脑后,继续在山道上前行。 秋日的细雨丝丝发凉,像冰针一样扎在皮肤上,浸湿衣裳,寒意蔓延全身。 山间静谧,除了淅沥的小雨声,偶尔还能听见水流的声音,大概是附近石头上经过的小溪流,最终是要流向内陆河湾的。 秦箫很久没有来过灵光山了,作为P城本地人,她小的时候跟着父亲爬过山,拜过佛……好像还花了10块钱抽签算卦,不过她已经记不起算的是什么卦了。 将近七点,秦箫把蜿蜒的山间景路全部地毯式扫荡完,一路上和游客攀谈,寻找线索,最终也到达了天光寺。 檀香弥漫,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大方形香炉,里面插着残香,早已被雨水打灭。 许多同事都已经到达,正在和景区工作人员和沙弥们了解情况。 “是的呀,有一位年轻的女施主在这修行,很是漂亮……不过这个点不知道去哪了,大概散步去了,很快会回来吧……” 秦箫快步走过去,清点人数,抓过范晓志:“其他人呢,陆晨还没到?杨真呢?” “诶,陆晨刚才还在的,可能去大雄宝殿了吧,杨真我也不知道,我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了,再等等吧,希望他那边有线索。”她朝后面的佛堂走去。 大雄宝殿内点着蜡烛,有僧人在打扫,供桌上的香炉里,檀烟袅袅升起,笼罩着拈花而笑的释迦罗尼金身佛像。 看到陆晨矗立的背影,她没有出声,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佛像似笑非笑的面容。 周以真来这里是想干什么?为了躲避追捕,还是忏悔?求佛真的有用吗? 陆晨似有所感转过身,惊讶道:“……秦队?你到了。” “嗯。”秦箫回过神,缓步走向左边的通道。 “秦箫。” 突然被直呼姓名,她愣了愣,转过头看向陆晨:“怎么了,有发现?” “不是,我有事……想跟你说。” “你说。” “那个……”陆晨看着女人沉静如水的眼眸,不知怎的,突然就开始紧张,他仿佛能料到她的拒绝方式,干脆而果断。 几秒后,他刚鼓起勇气开口说了个“我”字,外面就响起“砰”的一声枪响。 秦箫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外跑。 陆晨心中那点微不足察的勇气一下子便跑得没影没踪了。 “有枪声,在后面!”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声。 “快,上山顶!留一部分人在这里……” 陆晨呆呆地看着秦箫跑出去的方向,转头看了眼佛像,“谢谢……就这样吧……” 他迅速调整好心态,大步追出去。 枪声像是一记号角,拉开了上演追捕的序幕,寺庙周围一片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秦箫拔出枪拿在手里,站在禅院一角四处观望,最后选了一个没人去的方向。 刚穿过禅院,余光里飘过一片白衣角,她立即跟上去,从侧门一路追到山行道上。 那是一个穿着藕白色长裙的女人,水湿的衣服尽显凹凸曲线,脚步跌跌撞撞。 秦箫没发出声音,悄然追上去。对她而言,追捕一个独身的弱女子,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对方并非孤身一人。 冷不防一颗子弹打过来,秦箫反应过来赶紧掩住身体躲在树后,雨滴混着汗水沾上枪把微微打滑。 周以真有帮手,难道又是那个李月白? 远远的山顶也传来了枪声,对方不止一人,但是此时已无暇他顾。 秦箫深呼吸冷静下来,借着高高的植被掩体,寻找刚才的偷袭者,没多久就发现树后的可疑黑影。 综合雨水和弹道下坠的影响,她稍稍抬高枪口,一子弹打过去,准确地击中那个人影的头部。 First blood,旗开得胜。秦箫忍不住翘起嘴角,立即动身换了个地方重新躲好。 刚跑过去的周以真发现自己的救护者被杀,惊叫一声,捡起枪就朝秦箫这边乱射一通,很快耗光了子弹。 她躲在树后不停地张望,神情惶惶,却不知秦箫已经摸到了自己身后。 秦箫看准时机,起身正准备扑过去捉人,不知何处又打来一发子弹,险险打在她身侧的树干上。 居然还有人? 为什么这些人要拼命保护周以真? 秦箫迅速卧身趴好,躲在灌木中,心里有些费解。 “秦队!” 是杨真的声音,秦箫没有回应,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的下坡几十米处,有两团黑影缠打在一起。 其中一个应该是杨真,另一个可能就刚刚开枪的人。 秦箫想了想,决定先不管他们,转回头看到白裙影子一晃,周以真又要跑了,她立刻起身追上去,谁知身后又是一记枪响。 枪声发闷,有人中弹了! 秦箫心头一跳,猛地回头。 细雨朦胧的暗夜之中,那两个人影同时往下栽落。 “杨真!”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下面没人回应,难道刚才是杨真中枪了?他为什么不吭声? 她心里摇摆不定:追还是救? 几秒间,秦箫就做好了决断,朝着下方助跑了几步,单手扶着侧坡,斜身滑下。 眼看两个人影还在滚落,她又喊了一声,目光紧盯着那个劲瘦的身影,看准位置,纵身扑过去,一把拦腰截住。 她抱着杨真,两人顺着湿泞的斜坡继续翻滚而下,雨湿的山坡土质绵软,再加上茂密的植被,即使偶尔有剐蹭,也不会受到太大伤害。 但是眼看下面就是一片白桦林,很可能要撞上树干,这是个阻断下滚的机会,但同时也是致命的。 秦箫果断把杨真的脑袋护在怀里,总之先护住要害,其他地方暂时都是次要的。 她默默念着八荣八耻,警察守则,乱七八糟但振奋人心的句子,放空思想,准备迎接撞击。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腰被人环住,两人陡然调换了位置,下一秒,一股剧烈震荡传过全身,怀里传来一声闷哼。 秦箫倏然睁大双眼,这是…… 第12章 钟 那股撞击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痛,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间接的。是杨真护着她,先撞在树干上,她刚才感受到的是来自他身上的间接震荡。 “杨真……”秦箫无暇起身,抱着怀里的人拍了拍,“喂,杨真,醒醒,哪里不舒服,赶紧回个话!” 手指无意间在他的头上摸到一大片黏腻的液体,秦箫猛然想到之前那声枪响,脑海里跳出唐文光死前脑袋开花的模样。 她捧起他的头小心检查,口中怒骂道:“你他妈都受伤了还逞什么能!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唔……秦……” “杨真?”她听见他喉咙里微弱的低吟,忙追问,“杨真,你怎么样?到底哪里中枪了?” “……别管我……咳咳……走……还有人……”他不停重复,“……走……走……” 话说没多久,秦箫就听见右后方传来树叶踩蹋的声音,她立即摸枪,却发现身上的枪和通讯器居然全都不见了。 难道是滚下来的时候摔掉了? 屋漏偏遭连夜雨,连倒霉事都这么赶巧,她现在手无寸铁,只怪自己太冲动,没有考虑周全就跳下来救人了。 秦箫想了几秒,即刻有了打算,她爬起身朝一个方向跑去,刻意发出动静,成功将人引开。 绕来绕去周旋了许久,对方的人终于耐不住开了一枪,秦箫躲进树后,悄悄冒头看了一眼。 只有一个人。 她眯了眯眼,擦掉脸上的雨水,一动不动靠着树干蹲着,几乎和雨夜中的树林融为一体。 脚步声逐渐靠近,她终于动了,从另一侧闪身而出,扑上去一把勒住来人的脖子。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举起枪打了一发,子弹打在了天上,秦箫抬膝顶他膝弯,将人压跪于地,继续锁紧手臂,狠勒他。 男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很快身体一软,不动了。秦箫把人丢开,捡起他的枪,补了一发,转身往回跑。 地面湿滑,她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杨真,还摔了一跤,扭伤了脚,只好先坐下来歇歇。 肿了,又是右脚……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秦箫缓过劲,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搜寻,一路上发现了好几个不知名尸体,就是没发现杨真。 这蠢货到底在哪来着,怎么找不到了?难道自己记错了位置? 远方传来起伏的枪声,秦箫担心一会儿又冒出坏人,急得又摔了一跤,差点滑沟里去。 就算找到杨真,说不定也已经没气了,作为一个领导者,她必须保持理智,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择优而行,她现在应该先归队与大家汇合。 是的,应该。 秦箫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走,潜意识里自动划分区块留标记,全力搜寻。 不小心踩到一堆腐烂的树叶,滑腻异常,她又一次摔倒了,秦箫没多想,撑地爬起来。 正是此刻,微光之下,几米外闪过一块镜片的反光。 她心头一松,立刻冲过去跪倒在地,把树后的人拖出来放平。他还活着,但心跳极其微弱,似有若无。 “杨真,醒醒!” 毫无动静。 她二话不说一巴掌招呼上去,总算听到对方哼了一声。 “杨真,振作一点,老娘不负责给人收尸!” “唔……要……七……”年轻人嘴唇微微开合,发出孱弱的吟喃,语不成句。 “什么?要什么?”秦箫没听清,捏住他湿漉漉的下巴,把耳朵凑近。 听了几遍才确定他说的是“要亲亲”,秦箫抬起头有些无语地看向青年。 这家伙不会是装的吧? 夜晚微雨朦胧中,年轻人的眼镜歪歪扭扭地挂在脸上,薄薄的单眼皮半阖,眸光尽失,越来越淡。 生者为先,这种情况下何必计较真假,秦箫扶住杨真的下巴,在他唇上潦草地亲了一口,言不由衷地哄道:“行行,给你给你,别装了,赶紧起来!” 年轻人黯然的眼神亮了,就像是夜空中瞬间炸开的烟花,流光四溢,绚烂非凡……也像烟花,仅仅只停留了一瞬就消逝了。 他的眼睛失去焦距,停留在最后一刻的安详。 这么近距离,秦箫把整个由生到灭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她瞪着面前的人:“杨真……你……” 死掉了? 他居然……就这样死掉了? 开什么玩笑? 秦箫想要摸摸他,手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最终泄气般地捶了一拳,她仰起头眨眨眼,缓缓深吸一口长气,靠坐在旁边的桦树干上。 水雾氤氲的树林甚是幽静,她感觉有些迷茫,又十分清明,脑子里塞满了想法,又似乎放空一切。 空旷的山涧,细凉的雨丝,想着想着她逐渐合上眼睛,疲惫地睡着了。 梦里光怪陆离,各种千奇百怪的景象,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突然就失了重心,像是飘上云端,像是落入温泉。 不知不觉睁开眼,视野逐渐清晰:依然是空静的山林,景物一晃一晃……秦箫蓦然回神,发现自己被人背在背上,转过头,鼻尖碰到温热的颈项,她顿时呆住。 “醒了么?”那人问。 她瞠目结舌了半天,又怒又喜,最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我艹你大爷。” 杨真气势很弱:“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他妈就是装的,杨真,你给我等着。” “亲都亲了,负责到底,干脆收我做男朋友吧,我会对你好的……” “滚蛋。”秦箫打他肩膀一拳。 “唉!”杨真痛呼一声,“轻一点啊,队长,我这身上还有伤……” 秦箫收紧了手臂抱住他的脖子,默不吭声,看着昏暗的山路,身上的血液逐渐活络起来。半晌,她突然开口:“我离过婚了。” “那正好,我不是第三者。”杨真无所谓道,“我都不怕,你担心什么……” “我女儿九岁了。” 这下杨真不说话了。 秦箫也不说话,空气静默下来。 奇怪的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尴尬,依然是温馨的感觉,当然这可能只是秦箫单方面的感受,毕竟被人这样背着实在太舒服了,这家伙的肩膀稳扎稳实,还暖烘烘的。 过了许久,杨真停下脚步,把她身体往上颠了颠,“其实,我挺喜欢小孩的。”他继续往山下走。 即使知道场合不对,秦箫还是笑出了声,她本就不是个悲观的人,此情此景实在是滑稽透顶。 “你脑子坏了吧,为什么喜欢我?” “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只是你忘了。” 秦箫愣了愣,想了一会儿,说:“是的,我没印象,你和我说说吧。” “不想说,你自己想。” 听到他略带委屈的语气,秦箫忍俊不禁:“你头上有伤吗?流了很多血,我还以为你中弹了。” “不是枪伤。”他轻言略过,“不知道什么东西刮的,不碍事。” “不疼?” “还好吧,没有你第一次打我的时候疼。” 秦箫:“……”这家伙嘴巴真欠。 她无话可说,撇撇嘴低下头,忽然看到他颈后水湿的半透明衬衫下透着一道深色。 这是什么?受伤了? 她扯开衣领,杨真打了个小毛颤:“诶,你干嘛,这发展得太快了吧,我还没准备好……” “你颈后是纹身?”秦箫打断他。 “……嗯,是啊。” “警察不能纹身,你怎么通过体检的?”她语气冷下来。 杨真坦然道:“当上警察之后纹的呗。” “这是英文吗?我怎么看不懂?” “你猜猜。” “人名?地名?密码?”秦箫先按照字母的密码位推了推,二方加密,希尔密码……全都一无所获。 杨真听着她自言自语,弯唇笑了起来:“你一定猜不到。” “我一定猜得到。”没有什么推理能难倒她。 秦箫想了半天,灵光一跃,倒过来推,可仍然猜不出来,她这次很干脆地放弃了,刚想询问谜底,远处传来几声鼓鸣,然后又是一阵雄浑悠扬的古钟声。 “哎,这是什么?是他们传信号了吗?”杨真问。 “不是信号,是寺院的晚钟声。” 杨真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只有早上才会敲钟。” “你不是P城人吗,你不知道?”秦箫随口一问。 “我很少来寺庙。” 她耐心给他解释:“晨钟暮鼓,早上的钟声是起床‘开静’的意思,晚上的叫‘止静’表示该休息了,你小学的时候应该学过《枫桥夜泊》吧?” 杨真马上答出:“夜半钟声到客船?”他拖长音哦了一声,“听着也不冷清啊,大概因为……和你在一起吧。” 莫名其妙的话却令秦箫感觉心脏被软软戳了一下。 活到这个年纪,她其实没什么丰富的感情经历,但是却能感受到这个年轻男人的心意,虽然他看起来相当不靠谱。 她突发奇想:情感这种东西可以伪装吗?有没有一种固定的套路,可以训练人表达出无形的感情? 为什么不相信他一次呢?毕竟生死相随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况且她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大家都是成年人,玩玩……就玩玩呗。 第13章 哒 虽然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杨真的身体素质却是真的好,之前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现在背着她大气也不喘,步伐沉稳,轻轻松松就下了山。 明明最短的山路也要走上一个小时,秦箫却感觉眨眼的功夫就到底了,有些意犹未尽。 守在入口处的温梓琪看到他们又是血又是泥的模样,吃惊不小,赶忙把人塞上车,让警员帮忙送到附近的医院。 这次追捕还是失败了,周以真像是真的被神佑了一样,再一次成功逃脱,有警员分析,她很可能是从灵光山的背坡面到黄岳,然后逃进O城。 陆晨细细汇报完情况,看到秦箫脚缠纱布坐在病床边一直出神,只好主动出声问:“秦队你没事吧?我们要不要联系一下O城那边的公安……” “杨真呢?” “……杨真?”陆晨反应不及,慢了半拍才回,“他头上缝了几针就出院了,好像不严重……要我找他过来吗?” “不用了。”秦箫摇头,“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整一下吧。” 没头提起,又没尾揭过,陆晨心感异样,却一时摸不着头绪,队长的心思一向没人能猜透,他没有立场去追问,心下猜测杨真这次必是有所功劳。 秦箫在医院呆了一天就腻了,足腕扭伤又不是骨折,温梓琪劝说无效,只好把她送回家调养。 家里依然还是老样子,秦箫的公寓里说不上整齐,但也并不乱,家具物品精简,即使乱摆乱放也只是多些生活气息罢了。 一觉睡到晚上7点,她精神好了许多,从书房翻出上次的拼图,铺满客厅地面 灯光温馨明亮,电视频道里放着老电影,不大不小的声音营造出宁静又美好的气氛。 秦箫胳膊下垫着抱枕,单手托腮趴在小地毯上,耐着性子拼拼凑凑,进行过半才发现整幅拼图放颠倒了,于是后勾起小腿,努力够着手转了一下。 身后一阵风拂过,带来不易察觉的凉意,她忽地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关了窗户。 手上的拼图碎片哗啦落地,同时客厅的灯熄灭了。 她心中警铃大作,撑臂要起身,哪知脚腕伤处突然泛起一股迟钝的麻痛,她一下子定住——右脚被人扣住了。 朦胧中一个人影半蹲在身后,电视屏幕的光映在那人的脸上,沿着鼻梁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 “好久不见呐,秦队长。”那人说。 秦箫忍痛问:“你怎么带走周以真的?整座山都被封死,你把人藏哪儿了?” 男人笑了一声,未作回答。 秦箫本就没指望他会交代,声音愈发平静:“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这是干什么?来杀我?还是来送死,Elisha Lee先生?” “看来你已经调查过我了。”李月白手顺着她的足腕抚上小腿,“亲爱的,我真是受宠若惊。” 什么混账玩意儿。 秦箫抓起身下的抱枕朝身后砸去,同时用力抽回右腿,然而挣扎未果,右脚依然被人牢牢扣在手心。 当断则断,不退则进。 她双手撑地,挺身向后逼近,右肘尖朝其撞去,男人终于被迫松手格挡。 秦箫乘机抵着他的肩,猛地倾身弯腰,一个过肩摔把人掀翻。 顿时拼了一半的《罗纳河上的星夜》被砸散得七零八落,碾碎了星光河畔的浪漫之夜。 李月白顺着力道,侧滚翻了个身,单膝跪起扭了下脖子:“哇,秦队长的腰力真好……” 秦箫起身就是一个侧踹。 李月白反应极快地躲开,边退边说:“等一下,我可不是来打架的……” 话还没说完,秦箫一个鱼跃扑过来,他下意识接住,紧接着就被惯性冲势压倒在身后的沙发上。 这个姿势真是诱人,李月白闻着扑鼻的冷香,心神荡漾,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听见“咔”的一声金属响,左手腕一凉,被什么东西拷住了。 极其短暂地一愣,他马上翻身而逃。 秦箫立刻从后面抡了他脑袋一拳,扭着他的左臂,将两只手全部拷上。 “秦队,别打头啊。”李月白缩着脖子,龇牙咧嘴,“你这一下差点把我打成智障。” “少油嘴滑舌。”秦箫揪着他的后颈把人拽下沙发,使其跪在地上,她重新打开客厅的灯。 房间突然大亮,一切都无所遁形。男人穿着西装黑裤,白衬衫细领带,看上去像是刚从什么重要场合出来,外面却套了一件不搭调的风衣,刘海也随意地垂着。 简单打量了一番,秦箫开始搜身,刚触及身体,男人腰间肌肉一绷,很快又放松下来。 秦箫从他腰后抽出一把枪,裤管里拔出一把刀,李月白低着头不吭声,老老实实任她搜刮。 抽开弹匣,里面没有子弹,秦箫把枪扔在一边,继续摸他的上衣内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把全拿出来。 几张银行卡、一部电话记录为空的手机,还有一条很细的金项链。 秦箫看了看,发现只是一条普通的项链,便随手扔在茶几上。她拍了拍李月白的脸,说:“抬头。” 男人闻言只抬起了眼皮,这个角度下,双眼皮弧形线条显得更加干净流畅。 秦箫问:“你和周以真是什么关系?” 李月白歪头:“周以真是谁啊——咳呃!”秦箫一脚踹上他的小腹,李月白吃痛躬下身,把额头搭在她的膝盖上。 “我让你、抬、头。”秦箫目视前方,用力捏住他的下颔强迫其仰头,她咬着声音说话,牙关几乎未开,“我知道你们想从AZ那里搞什么,看来S国警方需要一点帮助,你是想直接遣送回国还是去我们局里坐坐?” “坐着聊天么?”李月白嘟噜着嘴,说话含糊不清,“如果是和你聊天的话,我很乐意。”他语气一转,“顺便问一下,会有额外福利吗?” “福利?有啊。”秦箫冷笑一声,“警棍伺候,包你浑身通畅。” 李月白一听,眼神更亮了:“那你下手可要轻点儿,人家怕疼哒。” 哒你妹的哒……死变态。 秦箫功力不够深,被他恶心的不行,触电似地松开手,男人下巴皮肤上留下一块被指尖力道压出的白印,很快又恢复了血色。 皮肤是真的。 秦箫皱起眉头,捧起李月白的脸查看,拇指在他眉峰和鼻梁处施力按压,骨骼轮廓自然而稳定。 骨头也是真的,他没整过容? 秦箫忍不住戳了一下男人的右眼,对方条件反射地合上眼皮,她的指腹能感觉到眼球在转动。 松开手,李月白眨了眨,双眼皮又顽固地蹦出来了。 没有易容也没有伪装,这就是他的真实长相,秦箫暗暗诧异。 “怎么,是我长的不好看吗?”李月白弯弯一笑,泪痣随之晃动,“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跟我说说呗。” 不想再听他废话,秦箫开门见山:“周以真在哪?” “真不是我干的。”李月白瞄了一眼她脚上的纱布,好奇地问,“你脚上疼不疼啊?” 回答他的是一记凶猛的拳头。 李月白这下被打老实了,可怜巴巴地回答:“我真的没帮她,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的经纪人唐文光。” “杀手也要赚钱糊口,上面给的任务而已。” 秦箫笑哼一声:“你乖乖自首,悬赏金够你自己用一辈子的了。” 李月白装模作样地摇头:“那可不行,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不自由毋宁死。”说着他挪了挪膝盖,朝前靠近。 “谁让你动了,理我远点。”秦箫又踹了一脚。 “我真的不知道啊。”他垂下脑袋,面容隐没在阴影中,仿佛蒙受天大的冤屈,“听说你受伤,我来看看,结果你还拷我……” 秦箫鸡皮疙瘩冒一身,这家伙死到临头还不知好歹,也算是奇葩一朵。 她拿过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到警视厅:“我是秦箫,我抓着Elisha Lee了,来个人来我家把他弄走。” 挂掉之后,她臂肘抵着膝盖,手撑着额头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李月白知道她没睡,盯着她的脸,借着电视声的遮掩,悄悄打开了背后的手铐。 不一会儿值班的范晓志风风火火地赶到秦箫家里,看到一个白衣黑裤的俊秀男子被拷着手,跪在沙发边。 他被这副诡异的场景震撼到,脑子里脑补了一堆小剧场,傻乎乎地问:“……犯人在哪儿?” 秦箫坐直身体:“我给你五秒钟的时间醒醒脑子。” 范晓志面色一正,立马拽起李月白,一边问:“老大,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看好他,别让他溜了。” “是!”范晓志郑重地点头,拉着人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月白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离开后,秦箫缓了一下脚劲,起身把散了一地的拼图收拾起来。 又一次半途而废,下次一定要拼完。 刚收拾完准备上床,她就接到范晓志的电话,说李月白跑了。 “老大,我错了。”范晓志道,“他不知道啥时候把手铐给撬了,趁我不注意开溜,贼他妈阴……” 秦箫吩咐了几句就挂了,倒也没有多生气。毕竟那家伙是国际通缉犯,如果这么容易就抓住,那他早就不在FIB的榜上混了。 只可惜了这次机会,什么线索都没得到。 第14章 哑 第二天,陆晨过来向秦箫汇报工作,说到一半,门铃响了,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走过去开门。 顾邵京牵着顾悠走了进来。 秦箫看到女儿,目光一亮:“悠儿,你来啦?” 陆晨和顾邵京握手寒暄:“顾先生你好,我是陆晨,秦队的下属。” “你好,陆警官。” 秦箫看向顾邵京:“你怎么突然带女儿来了,来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听温梓琪说你受伤了,就想来看看。”顾邵京眼睛弯出一点弧度,柔声道:“怎么受伤的?” 声音带着低音的磁感,作为心理系教授,顾邵京长期讲课早就形成了成熟的播音腔,秦箫知道他不是刻意如此深情。 顾邵京天生如此。 就像自己天生能被他的音容笑貌吸引,不可抗力,不知不觉就情陷其中。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秦箫平淡回答。 顾邵京把顾悠带到秦箫旁边,低头温声说道:“丫头,过来陪陪你妈妈。” 顾悠盯着秦箫的裤子,全无反应。 “别担心,一点小扭伤而已。”秦箫爱不释手地拉着女儿,摸摸脑袋又捏捏脸蛋,只有在面对女儿的时候,她才会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 陆晨在一旁暗暗打量顾悠,女孩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满面木然,像个漂亮的人偶,他忍不住看了眼顾邵京。 顾邵京站在沙发后静静地凝望母女两人,像是一个高大温柔的守卫者,默默地守护着她们。 英俊温柔的父亲,美丽强大的母亲,画面温馨而幸福,令人羡慕。 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会破裂? 陆晨不解,他很快把桌上的机密文件收拾起来,走到阳台,给他们一家三口留出私人空间。 瘦小的女孩似乎很讨厌母亲的亲近,她甩掉秦箫的手臂,躲开触碰,跑到父亲顾邵京身后躲起来。 顾邵京无奈地摸摸女儿的后脑勺,“我是不是宠过头了,这丫头性格越来越孤僻了,不像你也不像我。”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秦箫看着顾悠,一本正经道,“智商越高的人越是孤僻,也许悠儿是天才也说不定。”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顾邵京轻笑,“我智商不比你低。” “结果拼图和魔方都输给我了。” 顾邵京露出头疼的表情:“下次咱们比点别的好不好?” “我不想和你玩心理游戏。”秦箫皱眉,“理论不等同实际,你分析都是错的。” “虚假同感偏差,事实上你高估了自己的爱好,反之,你也低估了我的专业,我依然坚持我之前的观点——” 顾邵京扶着沙发俯身凑近秦箫耳畔,一字一顿道:“独裁者。” 秦箫一动未动:“我耳朵没聋,离我远点。” “抱歉,我忘了。”顾邵京退后一些,无声笑起来,“承认吧亲爱的,你做什么都是失败的,不论是婚姻还是孩子,现在作为上位者你也维持不了多久。” 秦箫没反应,他继续攻探:“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事实上一无是处,你忘了顾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女孩悄悄揪紧了父亲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的侧脸,那里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瞧瞧,你总是听不进别人的话,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目中无人……想要与你沟通就只能通过暴力……”他突然压低声线,“或者性?” “顾邵京!”秦箫低声斥责,她没有忘记女儿还在旁边。 顾邵京悠然自得:“例行一检而已,好了不玩了,没意思,你的意志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看来我不必操心。” 他站直身体:“你另有新欢了?” 秦箫侧过脸,盯着他。 “显而易见。”顾邵京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上的荷尔蒙味道真重……是哪个倒霉鬼?让我猜猜吧。” 顾邵京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看向远处的阳台,意味深长道:“做过了吗?” 秦箫面无表情,不露出丝毫情绪。 “你期望什么,就会得到什么,你得到的不是你想要的,而是你期待的,看来不是陆警官,那个家伙一定和我很像。” “温和,成熟,矜持,书卷气,不近女色……你就喜欢这种类型。”顾邵京直言不讳,突然问,“他长得好看吗?” “你太自负了,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你猜错了。”秦箫说,她回头看向一脸茫然的顾悠,对她浅浅一笑。 女孩立刻缩回头,继续依靠着父亲。 “我猜错了?”顾邵京有些高兴,“我居然猜错了……” 秦箫皱眉,她不该反驳顾邵京的,他被自己刺激起来了,这不是好兆头,顾邵京认真起来的时候,她是招架不住的。 “莫非是他主动招惹你?”顾邵京说,“可怜的男人,他一定有自虐倾向,身上布满自残痕迹……亲爱的,你完了。” “受虐者,极端人格障碍,你身边有这样的人?”他有些幸灾乐祸,“你准备好小皮鞭了吗?” 秦箫不予理会。 顾邵京想了想,认真说道:“奉劝你最好理他远点,这种人极度敏感和压抑,如果你制不住他,小心被反噬。” “你又猜错了。”秦箫后靠在沙发上,“他人格独立,性格开朗。” “不可能,”顾邵京声音动听,却满是轻蔑,“那样的人你可配不上,等着享受抛弃吧,你该好好认清自己。” 空气中的尘埃疯狂的飞舞着,秦箫似乎能感受到那些细小的碰触,手臂上的汗毛悄悄竖了起来,激起一片鸡栗。 “适可而止,顾教授,别再玩了。”她依然心平气和,“你的能力仅限于此,我的大脑却装不下多余的抗力。” 顾邵京扬眉:“真是厉害,秦箫,你怎样都玩不坏。” 秦箫并没有因为他的夸奖而感到高兴,她并不是一无所觉,在顾邵京的长期刺激下,她的承受能力变得越来越强,或者说她的感情认知变得越来越弱。 这才是可怕之处。 而且,他会变本加厉的测试她的能力上限,直到崩溃。 “看来你最近很闲。”秦箫说。 “咦,这都被你发现了。”顾邵京无奈道,“主要是这几届学生越来越无趣了,心理素质都很差。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要走了,一会儿带顾悠去买点东西。” 顾邵京离开以后,陆晨走回客厅,按捺不住打探道: “秦队,你女儿一直这样吗?” “哪样?” “不能说话……之类的。” “她是自闭症,不是哑巴。” “哦……”陆晨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秦队,徐海风已经抓捕归案了,最近张队那边抓了不少吸'毒的明星,我们也过去帮忙了。” 秦箫点头:“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先跟着张队,安排好人员轮岗。” “是,队长。” · 在家实在坐不住,秦箫没等脚伤完全好就回去复职上班了。 周六下午,她穿着长裤和平跟鞋,无声无息地走进办公区,里面只有两个人,范晓志和杨真。 范晓志撅着屁股趴在杨真桌子旁,两人低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不悦地问:“人都去哪了?”警厅最近这么忙,周六哪有时间放假。 听到队长的声音,范晓志浑身一震,赶紧将东西收起来,藏塞进一堆文件里。 “你俩在干什么?”秦箫挑眉。 “没,没什么。”范晓志眼神飘忽,不敢看她,杨真也不自觉地转开了视线。 这模样没有什么才有鬼,秦箫走过去,抽出文件下面的东西,原来是一本花花公子,封面上是一个捂胸半跪的裸体女郎,媚眼迷离。 “呵。”她勾唇,这模特身材可以的啊。 “老大!我错了!”范晓志一个激灵,赶紧求饶,“千万别通报批评!我这是第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杨真摸了摸鼻尖,明明是范晓志先凑过来塞给他看,他根本没搭理,不过这种情况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秦箫把杂志扔回去,没作批评,只继续问道:“人都去哪了?出警了?” “是的……张队带着大伙去抓人了。”范晓志赶紧回答,他战战兢兢地看着秦箫,突然一杵掌心,“诶呀,差点忘了,资料室的文件还没整理……老大,我去忙了啊!” 说完他一溜烟跑掉了,留下杨真一人在冷空气中发傻。 杨真只好试着转移话题:“呃……你脚伤好了吗?” 秦箫没搭理,转身走向自己办公室。 杨真:“……”完了,还真洗不清了。 犹豫几分钟,他再也忍不住,起身朝办公室走,门也没敲就推门进去了。 办公室墙角书架旁,秦箫踩在板凳上,托着一摞资料,正准备往柜顶放。 杨真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伸着手说:“我来我来。” —————— 这篇文动笔比较早(2018?),作者一直想修文,奈何拖延症晚期,文学水平也有限,再加上作者不怎么玩po,许久没打理账号……假期突然看到有人催更,感到很抱歉,所以决定先把文放出来,以后再修,不合逻辑的地方,请尽量无视! 第15章 吻 “谁让你进来的?”秦箫踮着脚,把文件放到柜顶,拍拍手,她无视了旁边要搀扶的手,自己跳下板凳。 杨真看她落地站稳了才放下手,无处安放,只好插进裤兜里。 “秦箫,你怎么不理我?” 秦箫把板凳拖回墙角,坐回办公桌旁,“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以为你已经答应了。”他很不开心。 “那是被你骗了。” “没有,我没骗你!我当时是短暂休克……” 不说还好,一提这事秦箫就后悔地想撞墙,不过她没想到,杨真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还不忘保护她,这份情意她有些承受不起。 她握着笔敲敲桌子,问:“头怎么样了?” “没事,早就好了。” 听到他云淡风轻的语气,秦箫心头生疑:“给我看看。” 杨真愣了一下,踌了片刻才走过来,蹲在她身侧,指了指头顶一处:“就这里,真没事。” 秦箫拨开他的头发,头皮上有一道小小的缝合疤,粉嫩嫩的,还很新鲜,的确是没大碍。 “下次悠着点,自顾不暇还想救别人……”她把他头发抚回去,发丝细软,受不住多抚了几下。 杨真耳垂发红:“没有、没有下次……你的脚还疼吗?”他扶着秦箫的小腿把她裤子卷起来看了看,嫌碍事,索性脱了她的鞋子扒过来。 秦箫没有阻拦,拿过桌子上的一本小册子,打开翻看。 杨真看到她脚脖子上贴着白色膏药,试探着摸了摸。 男人的手心浮贴着脚踝,要碰不碰,跟猫蹭似的。秦箫把册子盖在鼻上,看他谨小慎微的模样,自己脸都酸了:“不疼,用不着这么……” 杨真忽然使了些力,推按受伤的筋骨处。 “诶!”秦箫猛地挺身,但小腿被他箍住没能收回来。 “放手!哎……哎哎、哎!”脚腕又麻又酸,既难受又舒服,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杨真!别弄了,我要踢人了……” “了”的尾音变成了“啊”,秦箫立马闭嘴。 杨真蓦地定住,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 册子完全挡在女人的脸上,看不到秦箫的表情,杨真的眼神却已变了味。 安静了几秒,响起一阵衣物的细小摩擦声,然后万物俱寂。 秦箫感觉到脚上的束缚松开了。 她慢慢地放下书册,露出眼睛。 热扑扑的气息拂面而来,年轻人的脸近在眼前,他眼睛里溢满笑意,隔着薄薄的眼镜片,亮晶晶地瞅着她,微微扩散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脸。 房间里光线正好,周围的空气中飘浮着亿万发光的尘埃,秦箫手一松,册子落在地。 分不清是谁先靠近的谁,先是鼻尖相触,杨真歪了下头,避开鼻尖的阻碍,然后两人唇面相触。 他紧闭着眼睛,青涩地蹭着她的唇,像初升的朝阳,一点一点试探着那条地平线,冲破黑夜的边界。 这个吻比他第一次的时候矜持多了,小娘子入洞房也不过如此。秦箫单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人压过来,主动伸舌沿着男人的上唇唇珠舔了一圈,再合唇吮上一口,随即撤离。 杨真被亲得晕傻傻,不自觉伸舌追过去,探进她的唇间,馋猫尝不够似的索求着。 小娘子变成了小浪子,贪得无厌,三下没亲完就吸来舔去,发出喘息声,秦箫边顺应着亲吻,边笑起来,羞得年轻人小脸蹿红。 突然传来叩门声,秦箫意识清明,立马抽身离开。 两人唇间拉开水丝,她抬手擦掉,推推杨真,后者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扒着她的腿不肯挪动,敲门声又响了一遍,秦箫将他脑袋按到桌下。 “请进。” 陆晨推门走进来,兴高采烈地说:“秦队,你回来啦,伤好了吗?” “好多了,有什么事吗?” “严茜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注射器里面的确是某种新型致幻剂,就是OSD736,吕安常说成分非常特殊,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他让你有时间过去找他……” 桌子下,杨真两臂交叠,像小学生似的趴在秦箫腿上,静如鹌鹑,秦箫的手搭在他的脑袋上,轻力压着。 她认真听完,然后问:“徐海风审问得怎么样了?” “他还是说不知道,不肯交代。” “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啊,好的。”陆晨感觉秦箫不太对,多看了几眼,队长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看起来眼神格外水亮。 他心不在焉地离开了办公室。 秦箫伸手拉拉腿上的人:“起来吧。” 杨真从苹果变成了西红柿,她摸摸他的脸,又滑又烫。 “你怎么红成这样?” “你、身上……好香。”杨真磕磕巴巴,“这什么味儿啊……” “洗衣液的味道,起来吧,你也该出去了。” 杨真没动,抱住她不肯放开。 “我要工作了。”秦箫板起脸,“不要惹我生气。” 杨真磨磨叽叽松开手,却又仰头凑近。 她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推道:“走吧走吧。” “你鞋子还没穿……”杨真伸手又要抓她腿,秦箫脚一伸,踩进鞋子里穿好。 杨真这下没招了,不情不愿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办公室。 几天病假,一堆文件等着批,秦箫伏案工作,忙得喝水时间都没有。 下午,温梓琪进来看了看,帮她泡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 “明天周日排休一天,今晚张队请客聚餐,你去不去?” “看情况,忙完就去。”秦箫头也不抬。 “走嘛走嘛,好久没出去吃饭了啊。”温梓琪绕过桌子,帮她捏捏肩。 “行吧,那我尽量快点弄完。” “你没开车吧?” “没。” 紧赶慢赶,秦箫在下班前搞定审批,看了看腕表,差三分钟下班,她腰酸背痛地伸了伸懒腰,简单整理一番下楼。 温梓琪开着自己骚包的小红车停在门口接她,捏着嗓子娇唤道:“秦公子,奴家等你好久了,快上来啊!” 秦箫木着脸,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你今天开车就别喝酒了。” “好不容易吃一次饭,不喝酒成什么样子!” “那你也少喝点。” “知道啦,知道啦!” 温梓琪完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晚上酒过三巡,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她大声嚷嚷着:“来来来,拿个瓶子,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一个年轻的小警员屁颠屁颠地拿过一个空酒瓶递过去,唯恐不乱似的说:“温师姐!给!” 温梓琪兴致高昂,撸起袖子就开转,结果一开始就转到自己,众人哈哈大笑。 她自己也有些尴尬:“咳,真心话吧!你们随便问个。” “梓琪到底谈过几次恋爱了啊?” “哎,记不清了,数不来。” 众人嘘声一片。 瓶子继续转,停到了范晓志面前。 范晓志呆了呆,马上说:“我选真心话!” 温梓琪一脸慈祥:“小范啊,你喜欢萝莉还是御姐?” 哪一个都是坑,范晓志红着脸,扭扭捏捏道:“非要选的话,就……萝莉吧。” 温梓琪讥笑了一声,范晓志窘迫地低头狂吃菜。 随着游戏进行,瓶子转来转去,问题也越来越犀利。 结果又轮到温梓琪,她这次选择了大冒险。 转瓶子的人说:“在场的人你随便找一个,亲一口,要亲嘴!” 温梓琪眼睛滴溜溜一转,一把抱住旁边的秦箫,在她的唇边吧唧了一口,声音响亮。 秦箫:“……” 众人看到秦队长呆滞的表情,轰然大笑,温梓琪得意地扬起头,流氓似的舔了舔自己的唇:“温香软玉,我心足矣。” 杨真低着头,也跟着笑起来。 下一局,陆晨。 他看看指向自己的瓶子,再看看温梓琪不怀好意的笑,喉咙发紧:“真心话。” 温梓琪一笑:“你打飞机的时候想的是谁?” 陆晨脸色一黑,立即把满满一瓶啤酒喝了。 温梓琪啧啧:“掩耳盗铃,谁不知道啊……” 陆晨瞪她一眼,飞快瞥了一下秦箫,见她四平八稳地吃着菜,虚惊一场。 两局之后,瓶子转到杨真。 他没什么好怕的,十拿九稳地选了真心话。 转瓶子的小警员想着法子刁难他,贼贼问道:“如果将来你老婆怀了别人的孩子,你会怎么办?” 杨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是真相了。 众人吵吵闹闹都等着看好戏,有人笑:“哈哈,小田,你别乌鸦嘴啊!” 张远桥说:“他年纪小,别折腾了,算了吧。” 杨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会原谅她。” 温梓琪把酒喷出来,大家又是一番笑,顺口溜似的齐齐起哄道:“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世界上有多少真心话藏在玩笑中,只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罢了。 杨真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 秦箫瞥他一眼,不带任何含义。 接下来杨真开始转瓶子。他慢吞吞地伸手按住瓶口,秦箫右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不,不可能。 他不可能控制得了瓶子的方向。 周围吵闹的声音低了下来,气氛凝滞。 秦箫抬头一看,那瓶口直直对着自己,不偏不倚。 居然真的中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巧合吗? 杨真和周围人反应一样,也很意外。秦箫压下疑窦,说:“我选大冒险。” 话音刚落,大家又热烈起来,秦队长平日里不苟言笑,难得如此机会,必须搞点事。 杨真原本想好了提问的内容,没想到秦箫居然选大冒险,他一下子就蒙圈了,片刻后,开玩笑似的试探道:“那你亲我一下?” 众人先是一静,然后瞬间顶上高潮,各个都拍着桌子,不约而同道:“亲一个!亲一个!亲……” 意识到场面太过,杨真忙补充了一句:“亲脸就行了。” “秦箫!快去啊!”温梓琪看到陆晨发黑的脸色,幸灾乐祸地拍手,还不忘拿出手机备着拍照。 秦箫:“……” 面对众人的闹腾,她拿起酒瓶在桌角边一磕,瓶盖撬开,仰头就喝。 温梓琪张大嘴巴:“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玩玩嘛,又不当真……” 杨真有点失落地低下头,又忍不住担心地瞅瞅秦箫。 其实不论杨真说什么,秦箫都会选择喝酒,她酒量极好,不畏惩罚,本就没打算接招。 众人见秦队长喝完整瓶酒,面色如故,不由都惊叹不已。 第16章 枪 散席的时候,一堆人七倒八歪,或趴或倚,温梓琪更是醉得不省人事,秦箫安静地坐在她旁边,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二队一名年轻的小警员忍不住感叹道:“秦队的酒量真好啊!” “那是,我们头儿什么都厉害,你看你们张队,早就喝趴了。” 众人相互搀扶着离开,杨真和张远桥把温梓琪抬上车,回来看到秦箫还坐在那里。 陆晨在一边问:“秦队,你怎么回去?” 秦箫说:“我打车。” 陆晨皱眉:“不行,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和你一起……” “我送吧。”杨真走过去打断他,“我没喝酒,可以开温梓琪的车把她们俩送回去,我一会儿先送秦队回家,送完温师姐,我自己坐车回家。” 陆晨还没说什么,秦箫先发话了:“不,先送梓琪。” 这话的意思就是答应了。 杨真愣愣道:“喔……好啊。” “那行吧。”陆晨转头冲杨真点点头,“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秦箫站起来,脚步有点晃,杨真赶紧拉住她:“秦箫……” “别扶我,我没事。”秦箫推开他。 虽然话是这么说,杨真还是放不下心,撑着她的手臂,把人平安搀扶到车上坐稳。 他把温梓琪送回家安顿好,迅速调头开车朝秦箫的公寓驶去。 红色的跑车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香氛味,秦箫坐在车后,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倒也不觉得晕。 停车后,杨真走到后面,打开车门又要扶她。 “不用,我没事。”秦箫拨开杨真的手自己下车,还不忘关上车门。 她脑子相当清醒,虽然没醉,身体却有些站不住,走着走着,步伐就要踉跄了两下。 “你这样能行么?”杨真在她身后,手臂抬在半空中虚护着。 旁边路过一个下晚自习回家的高中生,好奇地望了望他们两,杨真看了那男生一眼,俯身把秦箫打横抱起,径直朝公寓楼走去,秦箫这次没再推脱,任由他抱着自己走进电梯间。 她越来越乏力,身体一点一点下沉,杨真颠了颠把她托高,无奈道:“秦箫,再这样你要掉下去了,抱紧我。” 秦箫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低喃道:“怎么还没到啊……” 杨真侧过下巴吻了吻她的额角,秦箫转头看他,呆愣愣的。杨真对她笑笑:“嗯,到了。” 他稳步走出电梯,从她单肩包里翻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摸索着墙壁开灯。 房间简单整齐,没有过多的装饰,色调单一,墙角处一盆不知名的高大植物看起来倒是生机勃勃,给房间增添一丝生气。 实在不像女人住的房子。 杨真把她抱到沙发上靠着,站在原地左右看看,打量了一番,一时看不出格局,没敢乱翻,只客气地问道:“有水喝吗?” 秦箫扶着额头,伸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不一会,杨真把水杯递过来,原来是倒给她的,秦箫伸手接过,喝了几口说:“你也早点回去吧。” “我开车累了,让我坐一会儿啊……正好陪陪你。”杨真瞅着她,目光在她的唇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视线下滑看向微开的衬衫领口,那里规规矩矩只开了一个纽扣,全然看不到一点儿风光。 秦箫冷眼旁视:“怎么着,你还想留下?” “没有啊,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杨真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你的胃难受吗,我看到你冰箱里有柠檬,要不要喝点柠檬水?” 房间里一片静默,他抬头发现秦箫闭着眼没说话,像是睡着了。 “秦箫?” 没有回应。 杨真试探性地靠近,倾下身体,闻到越来越浓的酒气,他贪婪地吸了一口,终于忍不住吻上她的唇,然而下一秒,他的脑袋就被人拍开了。 “皮痒?”秦箫睁开眼睛,声音凉飕飕。 女人说话时的吐息带着浓浓的酒香,冷淡的语气满满是禁欲感,杨真转回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是一种奇特的目光,既不温柔,也不冷漠,波澜不惊,不带任何情慾,这样的眼神从来没有在他的眼中出现过,他像变了个人似的。 深沉,压抑。 大概是酒劲上头看花了眼,秦箫看到他靠近自己,没有再推开,任由他探舌伸入自己口中,送来淡淡的奶香。 他又喝牛奶了?下午的时候明明还没有的,秦箫倒不讨厌这个味道,只觉得违和,一个成年男人带着奶味怎么想都很奇怪。 她很快夺回了主动权,抬手压住杨真脑后,勾住他的舌头与之缠绵,两人的身体也随之贴近,杨真单膝跪在她的两腿间,隔着衬衫抚摸着她的后背。 他急切地迎合着,不满于现状,顺着她的脸颊滑到颈侧吮吻,秦箫稍稍推开他,摸着他的耳朵,把碍事的眼镜摘下来。 不戴眼镜的杨真看起来成熟了许多,大概是近视的缘故,他的目光有些空旷,难免多了些疏离感。 年轻的男人眉眼如画,目光深邃紧紧盯着她,小口小口地喘着热气,十分撩人。 顿了几秒,秦箫抬腿勾住他的腰,杨真马上配合着抱起她,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稀里糊涂往房间里乱闯。 眼看他就要钻到书房去,秦箫余光一瞥,单手扒住卧室的门框,杨真心领神会,抱着她边吻边拐进卧室。 他把她放在床上,迫不及待地脱掉自己的上衣,开始解她的衬衫钮扣,刚解开两个就耐心告罄,干脆用力一扯,把钮扣全部崩落,俯身埋入她的怀中。 “杨……杨真……”秦箫轻喘一声。 这大概是杨真此生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了,他一边贴着吻她,一边嗯声应着,一边脱下她的裤子。 “你带套了吗?” 杨真一下子愣住,停下动作,抬头傻傻说:“我忘了……” “下去。”秦箫毫不客气地推开。 杨真:“……” 翻脸比翻书还快,杨真捂着脸,像一条咸鱼似的躺在一边,生无可恋道:“秦箫,你怎么能这样……” 箭在弦上,强行打断。 “我不在安全期,不能陪你瞎折腾。”秦箫说。 “我可以不进去。” “那你图什么?”秦箫看着他。 “……手也可以啊。”他声音闷闷的。 秦箫向下扫了一眼,半坐起身:“行。”说干就干,直接扯开他半松的裤腰。 “哎!”杨真差点咬到舌头,“等等,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客厅的灯光映照在昏暗的卧室里,秦箫一脸寡淡,左手撑在床上,右手背上的筋骨时显时隐,这比握方向盘要困难多了。 杨真头皮发麻:“别、你慢点啊……” “我这速度还算快?”秦箫抬眼。 “你手上有茧……” “那可对不住了,”她言不由衷地道歉,“我十岁就开始拿枪了,你这模样长得还挺端正的。” “可、可我这不是那种枪啊……哎你慢点……” 杨真额头冒着汗,呼吸急促,秦箫盯着他失焦的瞳孔,停下动作,松开右手甩了甩,换成左手:“行了,别叫了,哪这么多废话。” “……”杨真合紧唇,抬臂挡住眼睛。 夜色沉重,点点繁星坠落夜幕,洒落床单,留下几道流光翼影。 秦箫用纸巾擦擦手,扔进垃圾篓,起身去洗澡:“太晚了,你留下来睡吧。” 卧室安静,杨真呆呆地看着墙角,眼神空荡荡的,半天都没有回过劲,他突然很想抽支烟。 可惜他没带,带了也不敢。 “唉……”他叹了口气,慢慢撑着手臂坐起身,拿纸擦了擦小腹,擦着擦着又开始发呆,回味那种半嫩半糙的手指触感。 卧室里又是一片静谧。 秦箫洗完澡穿着睡衣走进房间,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挪开点,杨真猛然回神,立马提着裤腰站起身。 “我睡沙发么?”他拉上拉链,朝外走去。 “沙发睡不下,你睡床。” “我睡床,那你睡哪儿?” 秦箫回头看他,宛如看一个智障。 杨真抹了一把脸:“对不起,我有点……我有点……我太困了,有点不清醒。” “你去洗澡吧,新牙刷在台子上,粉色的那个,别拿错了,衣服我放在浴室架子上了。” “什么衣服,哪来的?” 秦箫打开手机看到陆晨发的短信,问她到家没有,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秦箫想了想没有回复,盖上被子随口答道:“我前夫的,你能穿。” “我不穿。”他态度不满。 “那你就光着吧,”秦箫说,“光着睡地板。” 杨真:“……” 他稍作考虑,还是老老实实洗澡,换好衣服钻进被窝,挪了挪,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手拿开。”秦箫出声命令道。 “你没睡着啊?”他动也不动。 “我数到三——” “三!”杨真把脸靠在她的胸口蹭蹭,耍赖似的地说。 秦箫的心跳很稳,扑通扑通的,不快不慢,听着一点也不烦,杨真就这么静静地贴着她,感受着生命的鲜活,自己的心情也鲜活起来了。 怀里的人半天没动静,秦箫见他安分守己,也就不管了,她身体里还有酒精的影响,实在是困乏,几乎一闭眼就陷入了梦乡。 心跳声逐渐变缓,杨真听着听着,心跳和她保持了同一频率,渐渐也困了,他本以为自己今晚会难捱地睡不着,没想到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第17章 没有磨牙,没有打呼噜,没有说梦话,更没有翻来覆去地扯被子,彼此睡相良好,杨真感觉自己睡得特别安宁,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发现自己和秦箫越来越契合。 单指生活习惯方面。 还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醒的,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一双冷澈的眼眸,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唔,早啊……”杨真声音有点沙哑,他眯着眼懒懒地笑,“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在爱人目光中睡醒之类的,这个设定就很罗曼蒂克了,不过在他的设想中,应该反过来。 “你戳到我了。”秦箫说。 杨真脑子里的浆糊搅过一圈,陡然清醒,他脸色一僵,赶紧后撤,差点掉下床,秦箫一把揪住他的衣服。 “咋咋呼呼的,干什么?”秦箫笑了,把他扯回来,“你口水流了我一脖子。” “怎么可能,我从来不流口水。” 秦箫盯着他泛红的眼睛,斟酌了一下,才问道:“你做了什么梦,哭成这样?” 流眼泪还不如流口水呢……杨真闭上眼想想,说:“我不记得了。” “说说吧。”秦箫从被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照着眉骨上亲了一口。 杨真忽然感觉自己融化了,从额头开始,一直融进心里,整个人都化作了液体。 热,还甜。 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都云消雾散,一瞬间得到了解脱。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值得遮掩的,他恨不得把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都交代出来。 “……我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很孤独,”杨真把头枕在她的手臂上,“有人不停地问我问题,我答不出来,只能遭受惩罚,特别的疼……” 他看着秦箫的眼睛,试着判断她的反应,可惜里面寂静一片,她无动于衷,他有些不安。 秦箫嗯一声,说:“哪里疼?” “哪儿都疼。”他过了一会又说,“呼吸都疼。” “所以你就哭了?” “我没哭……”杨真靠近些,“我没哭,你看看我的眼睛,天生就这样,只要情绪激动就会红。” 秦箫弯起唇角:“你这样很容易被人看穿。” “不会吧……有时候骗人还挺好用。”杨真用力眨眨眼,不小心眨出了一道双眼皮,很快又自行消失了。 他说:“接下来……我就梦见你了。” “是我救了你?” “没有,我自己逃出来的。”杨真笑起来,“然后遇到你,被你追着打。” “……”秦箫无语地看着他。 “所以,我是被你打哭的。”他开玩笑。 “你不是说没哭么?” “我说梦里嘛。” 秦箫翻过身,仰面朝上,细细想了一下,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一丁点儿都没有,她确定自己没有失忆。 杨真说的应该真是梦了。 短短几秒,她把思绪整理完毕,起身去洗漱,边走边说:“别弄我被子上。” 杨真愣了下,血气上涌,尴尬吼道:“我已经下去了!” 周末总是令人愉快的,但是这个周日,杨真尤其高兴,欢腾地像一个哈士奇,在秦箫家里东摸摸西蹭蹭,逛了个遍,终于他想起正事,打了个电话给温梓琪,告诉她车在自己这里。 “好的啊,明天周一的时候你直接开到警视厅就行。”温梓琪轻快地说,“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家,你真是太绅士了。” 绅士?他可一点儿也不绅士。 杨真看了看厨房里的人影,谦虚地回答:“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应该的。” 挂了电话,他朝厨房走去,正巧秦箫走出来,把一盒牛奶塞给他,杨真拿着牛奶有些发愣。 “我不喜欢喝牛奶,我也要咖啡。”他看着秦箫手上的杯子,有些不解。 “那你嘴里怎么总是奶味?不是牛奶难道是奶糖?”秦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杨真神色微变,很快又恢复正常,他默默插上吸管喝牛奶,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电视一打开,播的就是早间新闻,不过已经快九点了,新闻进入尾声,开始天气预报的环节,秦箫歪坐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 茶几上的收纳盒里放着一个乱序的魔方,杨真一刻也闲不住,故意当着秦箫的面,拿起魔方拧了几下,慢吞吞道:“魔方啊,我也会,我玩的很厉害。” 秦箫随口问:“有多厉害?” “不到三十秒。” 她盯着天气预报下方滚动的关于人口失踪的新闻简报字幕,压根没空看他,语气也敷衍:“层先还是棱先?” “CFOP。” 秦箫意外地挑起眉梢,在国际魔方比赛中,竞速玩家往往都喜欢用CFOP复原法,她终于把视线从电视上挪开,定定看着他:“来比比。” 杨真愣了愣,本来是想秀一把技术,让秦箫刮目相看,结果她居然不按常理出牌,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儿,秦箫从书房里又拿了一个魔方,随手拧了拧打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杨真心里有些发虚,道:“你家里这么多魔方啊……你经常玩吗?” “以前经常玩,现在偶尔吧。” 秦箫坐在单人沙发扶手上挪了挪,杨真看她别扭的坐姿,干脆环过她的腰,把人拖进怀里,秦箫没有矫情,撑着他的手臂找了个舒服的地儿坐好。 反正杨真全身都被她看过了,肌肉扎实,皮厚耐操,她的体重根本压不垮他。 手机切到计时界面,杨真看着她细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昨天晚上的糟心事,他抿紧唇,赶紧调整一下心态。 计时开始—— 两人手速极快,空气中传来魔方细小的转动声。 秦箫很认真,不到十秒就复原完毕了,她迅速瞥了一眼杨真,他神情专注,镜片下的眼眸微敛,唇线紧绷着,好像玩魔方跟拆炸彈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心念刚起,手就已经先一步滑乱了魔方。 过了五秒,杨真复原完毕,看了看秦箫,发现她还没有完成,顿时心下松了口气,看着她紧随其后复原完毕,差了不到一秒,他忍不住为自己捏了把汗。 差点就翻车了。 秦箫服气地点头:“很厉害嘛。” “我没骗你吧!”杨真一弯眼睛,神采奕奕地笑了起来,露出的漂亮牙齿,整齐又洁白,如同拍牙膏广告一般。 看他唇红齿白的得意模样,秦箫莞尔,放下魔方,吻住他的唇。 “唔?”杨真呆了一秒,迅速反应过来,激烈地回应,又像第一次那样,险些要把秦箫吻窒息。 她拍开他的脑袋:“……跟谁学的?什……什么毛病?” “不食五谷,吸、吸风饮露……露……”他头头是道,中途卡壳忘了词。 “露你个球……”秦箫缓过气骂道,“下次不准这样。” * 关于OSD736的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鉴定组的人员还特地拿到实验基地里去检测,发现这是一种新型的化学结构。 不过它的依然属于违禁品,除了会使人上瘾,过量的使用还会导致精神崩溃,况且效果不稳定,即使不过量也可能引发猝死,比如严茜。 警视厅紧急召开了刑侦会议,准备确定新的工作方案。 “……徐海风已经招了,他不是AZ的人,由于债务而受制于周以真,这是个幌子,他根本不知道Dr.J的身份,目前除了费丹,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不如在费丹身边安插线人?”有人提议。 “这个我也考虑过。”张明泽看了说话者一眼,“问题是谁比较合适?费丹这个人非常敏锐,取得他的信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陆晨下意识看了秦箫一眼,没吭声。 “我来吧。”秦箫说。 陆晨一惊:“秦队——” “不行,你是队长,怎么能让你去?”张明泽也不认同,“而且费丹身边还有Elisha Lee,之前你还遇到过他的狙击,估计他们都认得你了,太危险。” “是啊,Elisha和费丹肯定认识你。”陆晨急急说道,“不如让温梓琪去吧。” “我?”温梓琪愣了一下,又惊讶又好笑,忍不住瞪着陆晨,“行啊,费丹长的那么帅,这波不亏……” “不行!”张明泽又摇头,“她身手还不如秦箫,做事迷迷糊糊的,不能让她去。” “喂!”温梓琪不满,“什么叫迷迷糊糊,就你们二队有本事,你行你上啊!” 张明泽不为所动,坚决否定她。 众人又激烈讨论了一番,会议陷入了僵局,杨真看了看大家,试探道:“不如让我去?” “一边呆着去。”秦箫冷冷地看着他,“你才刚入职没多久,什么经验也没有,难道又想赶着送死?” 范晓志在一旁小声咕哝:“就是啊,跟你比,那还不如让我去……” “这样吧。”秦箫看向张明泽,“不如我找机会和费丹公开面谈一次,他这人比较讲规矩,可以适当进行沟通,我试试能不能从他那里挖出点什么,总之先礼后兵,没必要安插卧底,还浪费时间。” 杨真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众人安静,张明泽想了想,觉得可行,而且秦箫出马肯定是没问题的。 “先这么试试吧,最近费丹那边挺安分的,他不想和警方有过节,明面上应该不会为难你。”张明泽说,“不过还是要注意保护好自己,遇到危险就立即撤退。” 第18章 秦箫关上车门,打量着面前这座建在半山腰上的私人别墅。 四周很静谧,连风都没有,她很喜欢这种环境,似乎能理解别墅主人交通不便也要住在这里的心情了。 与世隔绝,还坚不可摧。 费丹是这样的想法吗?或许只是为了避免人多眼杂也说不定。 她抛了抛手中的车钥匙塞进风衣口袋里,大步上前,按下门铃。 “你好,我姓秦,之前打电话约过费先生,今天特地来拜访。” 门开了,漂亮的白人女佣接过外套挂在衣架上,领着她坐到露台边的沙发椅处,倒上一杯红茶摆在旁边。 女佣长得很古典,金色的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眼珠浅蓝,穿着经典的黑白套装,样式保守,大概是身材过分美好,竟穿出了些许性感的味道。 她一句话没说就欠身离开了。 山林间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露台外的花园里种着一小片野蔷薇,秦箫走到矮栏边探身看了看。 “抱歉,久等了。”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秦箫回过头。 费丹手执茶杯站在露台入口处,身着休闲西装,经典款的衬衫加背心,风度翩翩,充满绅士魅力。 “费先生,好久不见。”秦箫说。 “太生分了,叫我Daniel就好。”费丹伸手邀她坐下,随后自己坐在对边的藤椅上,“我知道禾小姐和我的朋友有些误会,不过那不影响我们的关系,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乐意称你为禾小姐。” “不用了,叫我秦箫吧,你已经知道我是警察了。”秦箫不想绕圈子,直奔主题,“我这次来想和你谈谈OSD736的事。” 费丹扬起眉毛看她,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半晌后无可挑剔地回了一句:“什么事,你说吧。”他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园子里的蔷薇随风晃动,摇摇欲止。 秦箫指尖扣着红茶的杯缘转了半圈,语气随意,像和朋友聊天一般:“OSD736是违禁药品,局里已经备案了,如果你要从Dr.J手上买736,那就相当于是販毒,我们会追究律法责任。” 费丹一笑:“KTA从不涉毒。” “那你买它做什么?” “毕竟是新型制剂,效果又特殊,我个人比较感兴趣,想研究研究,这应该算不上販毒吧?” 秦箫锁眉:“不管多特殊,它本质就是成瘾性药物,你到底想拿它干什么?” 问题又绕回来,谈话陷入死局。 远处花园里传来阵阵鸟鸣声,叽叽喳喳,却看不到鸟雀踪影,大概是藏在树丫深处了,可惜大自然的鸟语花香完全被阻隔在露台栏杆外。 “不一样的,秦警官。”费丹笑了笑,打破凝滞的气氛,“它的确是一种致瘾的镇定剂,但真正的特殊之处——是消除情感辨识。 “736能影响大脑杏仁核的一部分,剥离对刺激性事件的辨识和反应,降低情绪波动,换句话说,每注射一次,‘情绪记忆’就会溶解一层,忘记愤怒、忘记恐惧、忘记喜、忘记悲……从表意识到潜意识,哦,当然,这过程中是不会影响到智力的……不得不说Dr.J是个天才,你认为呢?” “听起来很不人道。” “好吧,事实上,我也不知道Dr.J的真实身份,我们只是书面上的合作,我私下也在派人调查。” 秦箫神色微动:“既然你让李月白杀了唐文光,应该是有线索了,不如我们合作,一起把人揪出来。” 一只画眉鸟从花园里飞进来,落在栏杆上蹦蹦跳跳,歪着脑袋四下乱瞅,眼睛外有一圈白色的花纹,样子可爱而机敏。 费丹说:“警官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希望你们逮捕他。” 秦箫转头看他。 费丹双手交叉搭在腹前,身体微微后仰:“我希望Dr.J能一直研究下去,仔细想想吧秦警官,736能直接去除痛苦的记忆,以另一种快捷的方式治疗精神疾病,难道不是好事吗?” “存在即合理,任何记忆都有它存在的必要性,痛苦往往能使人多长记性。” “对一般人是这样,没错,可病人没有自控力,只想解脱。”费丹眯起眼眸,状似无意地说,“听说秦警官的女儿有PTSD,难道……你不想让她走出来吗?” “……”秦箫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想回答,对方对她了解过于透彻,谈话至此,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费丹笑了笑:“好啦,不提这么严肃的话题了,我保证、绝对不会拿736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至于Dr.J……恕我无法与你们合作,希望秦警官能理解一下。”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喝茶了。”多说无益,秦箫不再费舌,起身告辞。 “等一等。”费丹拦下她,“正好快傍晚了,不如一起吃晚饭?” “不了。”秦箫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只当他在客套。 “别忙着走嘛,你应该不忙的吧?”费丹颇有意味地看着她,“正好今晚我要参加环亚一场慈善晚宴,据说AZ的人也会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恰好缺个女伴,不知秦警官能否赏个脸?” 秦箫揣摩不透他的用意,想了几秒,索性答应下来:“好,不过我要先回去换衣服。” “不用这么麻烦,”费丹爽朗地笑起来,“这里有现成的……Anna!” 他对着房间里喊了一声,那个漂亮的白人女佣应声而来,费丹用英语对她吩咐道:“带着秦警官去换衣服吧,记得把她打扮得漂亮些。” 他刻意加重了attarctively这个词,秦箫眼皮一跳,觉有些不太对,当下留了个心。 安娜点点头,转过来对秦箫说:“秦警官,请和我上楼吧。” 她中文的发音十分怪异,不像费丹那么标准,虽然秦箫听得懂英语,但毕竟在别人家里,还是客随主便比较好。 安娜带着她走进二楼的大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而且装修搞得像服装设计店一样,秦箫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全是女士服装和配件,不由得怀疑这里是否住着女主人。 “秦警官,你看这件,是否可以?”安娜拿过一件黑色的礼裙,衣摆繁复且奢华。 “不,谢谢,我自己来。”她想找一件方便的衣服,不能过累赘。 安娜在一旁见她挑挑拣拣,看懂了门道,遂从某一处抽出一件小礼服,问道:“这个,可以吗?” 秦箫回头,眼前一亮。 这是一件正红色的礼裙,裙摆不是很长,看起来简单大方,裙摆两侧开叉类似旗袍,很是利索,后面稍稍空了一小块,应该是露背的款式。 秦箫有些心动:“我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我来帮你,这件有些瘦,可能需要穿束身衣……” 由于衣服是修身且露背,必须脱掉内衣,秦箫脱得光溜溜,换上合适的打底丁字裤。 她的身材很标准,没有过显得凹凸,但是依然有料,令安娜惊讶的是,秦箫腰很细,紧实的马甲线杵在那儿,不需要束腰就能把衣服撑得刚刚好。 “你穿这件非常合适!”安娜由衷夸赞道。 “唔,有点紧吧。”秦箫按着腹部,试着深呼吸感受一下。 安娜耐心解释:“就是这样穿的,要贴合才行,不然就不好看了。” 秦箫对着镜子转过身,后背露了一小半,恰好能看到肩胛骨,衣服的领口是交叠盘扣式,布料结实又整密。 她很满意,随口问:“这衣服在哪买的?” “这里都是定制衣,都是只有一件。”安娜提醒道,“秦警官,请注意保护,不要弄脏它。” “我尽量……”秦箫有点犯虚。万一打起架,该遭殃还是得遭殃,希望这件衣服价格不会太离谱。 “我来帮您整理头发。” “麻烦你了。” 安娜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 费丹坐在大厅沙发上看财经杂志,听到下楼的动静,转头瞬间被惊艳到了,他起身走过来,毫不吝啬地夸赞道:“警官小姐,你这样真是太美了!” 秦箫的头发做了中分蛋卷烫,上面简单地缀着发饰,乌黑发亮的卷发配上红色的修身裙,显得神秘而充满异域风情。 她玩转着手臂上的红宝石手链,微笑道:“希望不会给您添麻烦。” “不会的,一点也不麻烦,这是我的荣幸。”他摸着下巴,“其实不瞒你说,我现在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费丹眨眨眼:“害怕被人揍……” 秦箫瞥他:“有谁敢揍你。” “哈哈,开玩笑啦。”费丹把手放在秦箫的腰后,却没有触碰到她,“我们走吧,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秦警官一定饿坏了。” 第19章 他 环亚酒店位于P城南部沿海的位置,一半建在水上,内部金碧辉煌,外边景色绝佳,是商业宴会的常驻地。 费丹瞥了眼手机,放回西服内袋里,伸手从酒水桌上端过一杯香槟。 “天哪!这不是Daniel吗!好久不见!”一个盛装打扮的女人快步走来,激动地抱了抱费丹,“快半年了吧?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什么时候来Z国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费丹放下手中的酒杯,绅士地拍了拍女人的背,温和笑道:“好久不见,王思倪小姐。”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一点都没变。”王思倪依依不舍放开他,左右打看,“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带着朋友一起来的。”费丹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吃东西的秦箫,王思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喔——”王思倪拖长了声音,“她是谁?你从哪找来这么漂亮的女人?我怎么没见过,明星吗?还是哪家集团的千金?” 费丹摊手:“只是普通朋友,我知道她很好看,你眼睛都嫉妒得冒火花了……” “谁嫉妒了?我是怕你糟蹋人家。”王思倪十分不满,“我还不了解你?” “真不是,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就算我有这个想法也不能……”话音突然打住,费丹掏出震动的手机,愉悦地笑了起来,“你瞧,说什么来什么。” “怎么了,是谁的电话?”王思倪好奇追问。 费丹对她眨眨眼,转身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才慢腾腾接起:“你到了吗?在哪?” “三楼围廊,门口查得太严,我只带了一把Beretta。”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掩的声音。 “没关系,我相信你一把枪就足够了。”费丹一语双关地调侃,放慢了语调,“你带瞄准镜了吗,瞧瞧中央大厅,十二点钟方向……”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怒道:“你带她来做什么!?” “放轻松,李,别那么紧张,我带秦警官来玩玩嘛。” “赶紧带她走,听见没有!她怎么穿成那样,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可是替你着想呀,有佳人在旁,你更能超常发挥不是——” 嘟——那边电话直接挂了。 费丹:“……” 他看着挂断的手机愣了愣,过了几秒,低头笑了:“重色轻友啊,还真的生气了……” * 酒店的后花园中有一个天使雕塑的环形水池,费丹带秦箫走过来,绕了几圈,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秦警官这么迷人,那些男人看我的目光都快变成刀子了,扎得脸疼……” “习惯就好。” “……” “怎么不走了?” “秦警官……”费丹无奈地看着她,“你说话一定要这样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多温柔,多善解人意啊……” 两人继续朝庭院里踱步。 “你都知道我女儿受到过创伤,难道你没调查过我?”秦箫懒得遮掩。 费丹败下阵来:“装装样子也行啊,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虽然我调查过你,但也没多了解,其实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比如?” “比如——你为什么会当警察。”费丹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完全看不出来,你的外貌,还有气质……都不太像。”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秦箫。 不可否认自己受到了父亲的影响,不过当初择业的时候并没有抱着斩奸除恶的念头,她从小就擅长体育运动,几乎一刻也闲不住,后来跟着父亲学散打,也是因为兴趣而坚持了下去,现在想来这似乎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太久了,已经忘记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摸到枪时候的那种冲动吧。” “冲动?”费丹提起兴致,“这个我倒是很理解,我小时候也一直想当个大英雄,类似佐罗那样。” 说着他握拳放在腰前,摆了个持剑的姿势,然后抬手在半空中潇洒地划了个“Z”字。 秦箫笑出声,干脆停下脚步,坐在旁边的休息长椅上,费丹自嘲地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语气:“大概人人都这么想过。” “不是的,我指的不是这种。”秦箫身体微微后倾,跷起腿,心情愉悦,说话也放开了些,“我只是喜欢射击的穿透感,喜欢枪的震颤和那种……弹壳碰撞的金属音。” 她想起了父亲第一次把枪交在她手中,第一次扣机的感觉,那种瞬间沸腾,瞬间振奋的心情,可惜后来再也没有过了……秦箫陷入回忆,一时有些心潮澎湃,回神一抬头,发现费丹正盯着自己,带着一种伺探意味。 “怎么?” “可惜。” “可惜?”秦箫挑眉,“可惜什么?” “秦警官,我觉得你错了,你并不应该当警察。”费丹目光坦然,“你或许更适合犯罪。” 秦箫面无表情,缄默不语,鞋尖微微下压。 实际上,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才会习惯地放空,这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 费丹的话触及到了她的禁区,因为他并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第一个说她适合犯罪的人,是顾邵京。 只要涉及顾邵京,她基本上都会下意识展开防备。 可怕的条件反射。 费丹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人天生喜欢冒险和刺激,像秦警官这样的人,凭借这样的身手,如果没有当警察的话,现在或许会走上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秦箫调整好表情,不以为然地哂笑道:“这只是你的个人看法,假设之所以是假设,就是因为条件不充分……毕竟我还是当了警察。” “你说的很对。”费丹抬手竖了一下右手拇指,复又插回裤袋里,“假设终归只是假设。” 夜晚微风吹拂,临海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秦箫放下腿并拢膝盖,右手抓着椅背侧过身,背朝风向。 忽然一件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秦箫抬头看向费丹,“谢谢。” “不必客气,绅士的准则之二。”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这么说过,不论是谈吐还是行为,都可以看出费丹是个家教极好的人,不知他出生于怎样的家庭。 费丹也坐下了,手臂搭在膝盖上,故作神秘道:“警官小姐,你知道吗,有种情况下,是不存在前提假设的。” “嗯哼?”她还真不知道。 “当它已经是客观事实的时候。”费丹半开玩笑地说。 秦箫手指抠住椅背:“你这是偷换概念。” “是循环论证。”费丹笑。 “不要再给我下暗示了,我是不会加入你的,我是很喜欢冒险和刺激,但是我更愿意站在你们的对立面。”秦箫站起来,准备回去。 刚抬起脚,她突然定在原地,转身直言道:“难道李月白就是这样,为了寻刺激去杀人?” 费丹愣了一下,下意识辩驳:“不是的,Lee不一样,你要知道他才19岁,他的生长环境很特殊——” 他突然反应过来,及时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箫撇了下嘴角:“这么小的年纪就上了FIB的黑名单,天生的杀人犯,杀完人还跑到我家里耀武扬威,典型的人格膨胀,而且还是个受虐狂。” 费丹刚想插话,秦箫堵回去:“你刚才说生长环境?得了吧Daniel先生,几乎所有的犯罪者都是家庭教育造成的,这根本不值得同情,我都可以猜到了,天灾还是人祸?他父母哪一方有问题?或者两者兼备?即使环境造就了他扭曲的性格,律法也绝不容……” “扭曲?!” 费丹很少打断女士说话,但是他实在听不下去了,收起了温和的态度,冰冷地看着她:“秦箫你错了,他比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要单纯。” “他是我见过的最简单的人。虽然性格乖戾,对人对事缺乏耐心,但那不过是长期的习惯,或者说是伪装,因为他极度缺少安全感。事实上他是个卑微的胆小鬼,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恐惧——是恐惧逼迫他走上这条道路,变成了现在这样。” “……冒险和刺激?”他自顾嗤笑一声,“哼,不可能的,这是他最害怕的东西,你是追求刺激,而他是逃避恐惧,你明白吗?always escaping fear!” “如果不是某些事、某种信仰让他坚持到现在,他早就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了,我本来还为他感到高兴,不过现在我非常失望,因为——” 费丹立刻忍住了,盯着秦箫的鞋尖,缓而有力地做结论:“因为,这个信仰,根本不值得他坚守。” 百受其利,必受其害。 任何场合下,激将法都屡试不爽,这还得多亏顾邵京,她平日里听他说的难听话可不少,总算能学以致用。 至少她反激成功了,不是吗? 秦箫认真地听着,心里飞快地分析,总算从费丹的话语里挖出了点信息。 几乎在费丹说完的同时,她就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我?” 费丹:“……” 他震惊地看着她。 秦箫平静下来:“为什么是我?” 费丹无力地垂下头,良久才说:“他不是膨胀,他是在讨好你。” 讨好……?秦箫抬起一边眉梢。 “你说的没错,他心理的确有很大的缺陷,不是扭曲,也不是自虐,他几乎已经……人格解体。”费丹叹了口气,“他喜欢你,他在努力……勾引你。” 这个词就有点过分了。她和李月白仅仅接触过两次,那家伙两次都在撩她。秦箫不觉皱起眉。 “难道你没感受到他的热情吗?”费丹在一旁打趣道。 秦箫恶寒了一下:“那真是太抱歉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只要你想,他可以变成任何你喜欢的模样。” “不,没用的,和外表没关系,我不喜欢这种性格。” 费丹克制地笑笑:“好吧,谁说不是呢?不过我还是想给你一句忠告,Lee的嫉妒心非常重,占有欲很强,如果你不想让周围人受到伤害的话……最好不要和其他男人搞暧昧。” 秦箫闻言脸色一变。 杨真那个蠢货整天傻不愣登的,肯定不是李月白的对手,她开始烦躁。 异常烦躁。 越来越烦躁。 烦得她现在就想把李月白揪出来宰掉。 “变态就是变态。”她冷言评价。 “精辟。”费丹深有体会,“不过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他特别敏感,还爱哭。” 反正秦箫已经知道了,他毫无愧疚地卖掉队友。 秦箫想起李月白眼睛下有颗小痣,顿时了悟——长泪痣的家伙天生爱哭,古人诚不欺我。 “怪毛病还真多……” “秦警官,不管怎样,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他真的是个好孩子,你刚才不该那么说。” “他什么样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秦箫不想再讨论关于李月白的事,“结果都摆在那,过程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秦箫你实在是……太过理智了。”费丹叹气,站起身掸了掸衣摆,“走吧,逛了这么久你也应该消完食了,我们去楼上的酒厅坐坐。” 第20章 瓜 酒厅位于二楼,里面有不少年轻的男女,不像一楼大厅那样风雅,酒厅里的气氛旖旎迷醉,众人随意地坐在皮革沙发上聊天喝酒。 男人怀里搂着年轻女孩,甚至有些抱着俊秀的男性。 费丹带着秦箫穿过人群,走到宽长的吧台旁,要了几瓶酒和饮料,亲自为她调了一杯酸甜的果酒。 “放心吧,度数很低。” 酒杯里的冰蓝色液体渐变分层,看起来十分讨喜,周围有好几个女宾客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望。 秦箫全程看着他晃来晃去地调酒,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她喝了一小口,抿了抿,意外地看向费丹。 “如果KTA倒闭了,你可以发展一下副业。” “这是咒我还是夸我?” “夸你。”秦箫又喝了一小口,“挺好喝的。” “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费丹两臂抱胸,侧身靠着吧台凑近了一些,用商量的口吻说:“秦警官,我真的只是个普通商人,无心与警方作对,况且朋友一场,何必紧追不放?” 秦箫把玩着酒杯,杯子里的酒液轻轻晃动,一滴也没洒出,“普通商人可不会卖军火。” 费丹:“……” “不过我不关心这个,那是S国警方该头疼的事,我只想抓住Dr.J,如果你愿意与我们警视厅合作的话,我们既往不咎。” “……”费丹无言地后退了一步,站回原位。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果然是费老板!”身后突地响起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 两人转身看向来人,费丹先是一愣,而后回道:“原来是你啊,梁先生,的确也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也来了。” 面前的人大概二十七八的模样,浓眉大眼,长相还算英气,只是眼神过于阴沉,秦箫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这是个狠角色,她想。 “既然遇到了,不如过去坐坐,一起喝几杯。”梁越邀请道。 费丹随意挪了一步,挡在秦箫前面,笑着说:“那是自然,梁先生请。” 他回头柔声对秦箫道:“亲爱的,你先下去玩一玩,等我一会。” 秦箫:“……”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果断拿着酒杯朝外走去。 “别这——”梁越走两步,将她拦下,“费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让她过来一起玩玩……咦?” 梁越歪头打量她,疑惑道:“这位小姐……看着很面生,费老板不介绍一下?” “她叫禾笑,不瞒你说……我还在追求中。”费丹走过来虚环过秦箫的腰,“梁先生不要挤兑我了,她脾气不好,爱闹别扭,让她自己去楼下吃点水果吧。” 秦箫眉心微微抽'动了一下,很快舒展开。 有时候,保护意味着防备。 费丹在保护她,但换个角度想想,也可能是在防备她接触梁越,怕她查出点什么。 梁越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水果这里也有,费先生太过独断,不如让禾小姐自己说……” “好啊。”秦箫接口,“却之不恭。” 费丹:“……” 梁越愣了愣,马上又笑眯眯说道:“好了,都别站着了,走走走,过去坐。” 他带路走在前面,费丹携着秦箫跟着他朝卡座的方向走去。 “什么东西都别喝。”费丹在她耳边低声提醒。 秦箫观察着周围的人,同样压声问:“他是谁?” 过了几秒,费丹才回答:“Dr.J的属下。” “哦。”秦箫弯起嘴角。 费丹无声叹了口气。 他们跟着梁越走到东南角的环形卡座,里侧的U型沙发上坐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聊着天。 费丹带着秦箫坐在外侧的长沙发上。 “哟,这位大美女是谁啊?”对面一个男人一下子坐直身体,上下看着秦箫,“梁哥,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赶紧介绍个。” “吴嘉泽,瞧你那点出息,这位可是KTA的董事长费丹先生,这位——”梁越拖了一下尾音,“这位,是禾笑禾小姐,是费先生的朋友。” “什……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KTA首席执行官!”吴嘉泽赶紧起身,主动握手,“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年轻!” 费丹简单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快放下,“看来我接受的媒体采访还不够多。” “您真是说笑了……是我太孤陋寡闻。”吴嘉泽尴尬地欠了欠身,连忙给倒了两杯龙舌兰递过去。 “唉——等等。”梁越伸手按下吴嘉泽的手臂,“这酒太烈了,你也不问问禾小姐能不能喝。” 他看着秦箫说:“禾小姐,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秦箫手上还拿着费丹为她调的果酒,她举了举手,说:“不用了,我的酒还没喝完,谢谢梁先生的好意。” “没关系,随意些,这里还有很多小点心。”梁越招来服务生,拿过酒水单,“把水果瓜子坚果冰激凌爆米花华夫饼……全都拿过来。” “好的,请稍等。” 费丹面有辞色:“梁先生,你不用惯着她,想吃什么让她自己点。” “嗨,没事儿。”梁越不在意地一摆手,“多日不见,您最近都在忙什么?” “什么也没忙,闲得很,最近和几个刚认识的朋友去北园那边打高尔夫,偶尔钓钓鱼,梁先生呢?” “唉……我可不比费老板,我最近忙得很。”梁越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有一批货要出往东南亚那边,条子查得紧,可把我烦的。” “能者多劳,梁先生怕是又要发财了。” “承您吉言嘞。”梁越笑着一拱手。 不一会儿,服务员把点心端上,把宽长的玻璃台几摆的满满的。 梁越把盘子朝秦箫推推,和颜悦色道:“禾小姐别客气。” 秦箫浅浅一笑,放下手中的空酒杯,抓了一把瓜子,捧在手中,从容地跷着腿嗑起瓜子。 细白如玉的手腕翻起,再落下,反反复复,宽松的红宝石手链也随着动作在藕臂上下滑动。 吴嘉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不在焉地转回视线,继续和旁边的女伴聊天。 费丹拿过烟灰缸托在手心,递过去,秦箫把手心的瓜子壳扔在烟灰缸里,拍拍手。 梁越惊讶地扬起眉毛。 “让你见笑了。”费丹露出无奈又宠溺的表情。 “没有没有……看来费先生是真喜欢禾小姐啊。”梁越揶揄道,“禾小姐,你还是赶紧收了他吧。” 秦箫摇摇头:“我不能答应他。” “哦?这是为何?” “他虽然对我很好,但是总与我对着干,我喜欢听话的男人。” 费丹:“……” 梁越哈哈大笑:“费先生常居上位,习惯于专断,所以会显得大男子主义。” “不是的,”秦箫斯文地擦擦手,放下腿合拢,“主要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梁越意味深长道:“看来费老板还需加把劲儿。” 费丹维持着风度,淡笑不语,俯身叉起一块凤梨塞进口中缓缓咀嚼,借此避开话题。 “对了,禾小姐不是要吃水果吗?”梁越把水果盘推到秦箫面前,转了转,“瓜子上火,还是吃点水果比较好。” 秦箫看了果盘两秒,也叉了一块凤梨吃,口感香甜爽口,十分宜人。 于是,她又叉了一个小块西瓜。 西瓜绵软,不需多嚼就滑入喉咙……却留下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咸味。 “借过,我去下洗手间。”秦箫立刻站起,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快步朝外走去。 “费先生,您可要感谢我了。”梁越暧昧不明地笑了。 令人莫名其妙的话配上令人莫名其妙的语气,容易令人产生不祥的预感。 费丹转回头,盯着他问:“感谢什么?” 梁越拿过一颗葡萄扔进嘴里,腮帮鼓起一个包,显出玩世不恭的模样,他边嚼边说:“西瓜是腌过的,唔……R国的新货,非常带劲儿,带点……催情作用。” 听到最后几个字,费丹脸色刷的变了,没时间管梁越,他迅速起身往外追出去。 女洗手间,男士止步。 费丹在走廊上等了五分钟,秦箫没有出来,他拦住一个年轻女孩,急切而不失礼貌地提出请求:“不好意思,你能帮我在女洗手间找个人吗?” 女孩进去后很快走出来,摇头道:“里面没有你说的穿红衣服的女人。” 费丹怔住。 * 不同于楼下的热闹气氛,酒店第十层的长廊十分冷清。 李月白把卷起的衣袖放下,别上银色方袖扣,抬臂敲了敲1019客房的门。 “你是?”开门的男人打量着他。 “我是Elisha Lee,你好啊,江鸿文先生。”李月白歪了歪头,“还是……该称呼你Dr.J?” 江鸿文静静站着,片刻后突然笑了,“原来是你,请进。”他后退几步说,“费先生也来了?” “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李月白进门快速扫了眼客房的布局。 不是总统套房,却胜似普通酒店总统套房的格局,这也算环亚海边度假酒店的一种特色了,当然价格也会变得特色起来,五位数,后四位全是九。 面海的那一侧是整面落地窗,可以看到海上的景色,最左边是床,最右边是一个大书桌,中间隔着一道可通的镂空隔离墙。 床套的颜色白到刺眼,就像某种西式棺材里的垫布,相比而言,红酸木书桌的颜色就很更加中式古典,长而方,红褐色桌面十分宽敞,堪比单人床的大小,上面摆着一些简单的办公用品,桌边还斜立着一支派克钢笔。 不知为何,在床和书桌之间,李月白更喜欢那张书桌,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睡在书桌上。 然而几个小时后,他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Lee先生,实在很抱歉,不是我不想见你们,最近出了点乱子,警方那边盯得严,我不想以身犯险。” “所以我就来了。”李月白毫不见外地往沙发上一坐,“障碍我都帮你们清了,拖了这么久,你们是不是也应该拿出点诚意?” 江鸿文眼皮一跳:“东西我会给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你还是要拒绝?” “杀手不等于爱杀人。”江鸿文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把笔记本电脑盖上,“况且你杀了我,一样也拿不到OSD736。” 李月白看着窗外,海面上矗立着一座灯塔,那里是视野的制高点,塔顶的白色灯光扫亮一小块区域,灯塔的距离有些过远,不然绝对是个狙击的好地方。 他习惯性设想了一下,从塔上狙杀江鸿文的可能性,然后回过神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只好撇开杂念。 “除了杀人,我还有很多业余技能。”李月白转回头,瞥了一眼茶几上的电脑,“密码应该挺复杂的吧?里面有制剂的配方吗?” 江鸿文默了一会,说:“下周五吧,下周五我会主动联系费丹先生,商谈交易细节。” 李月白抿了一下嘴,有些遗憾地说:“其实我就是想借你的电脑上网查查资料。” 江鸿文:“……” “周五见。”李月白笑着起身。 离开房间,他立刻掏出口袋里震了半天的手机。 “如果是坏消息的话,你就不要告诉我了。”李月白边走边说。 费丹:“……消息的好坏在于你的思考角度。” 李月白走到1010号客房,掏出一张空白的磁卡在门上扫了一下,推门而入,“她干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干……她……呃……” “那就应该是好消息。”李月白扯一扯领带,没有开灯,摸黑走到书桌旁,一歪身子坐上去,他顺手拔过桌子上的派克钢笔,在指尖转了转。 “是这样的,她不小心吃了点催情迷幻剂……” 转钢笔的手陡然停下,李月白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不是我。”费丹无奈地说,“是梁越那小子,被他摆了一道,说来话长,重点是她人不见了……” “我一开始就警告你,不要带她!”李月白吼道,跳下桌子大步朝外走去。 费丹说:“别生气,你先把她找回来,没准还是好事……” “Drop dead!”李月白咒骂一声,把电话挂断。 他这边手上刚打开门锁,外面冲进来一个人。 李月白立刻勒住来人的颈项,结果反挨了一肘击。 他懵了。 懵了三秒。 “秦箫?!”他失声喊道。 第21章 灯塔 李月白只思考了一秒,就转身朝外走。 刚准备把门锁上,他忍不住朝门缝里面看了一眼,房里漆黑一片,安静一片,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重新推开门走回去,打开了玄关墙壁上的电子总开关。 房间瞬间灯火通明,一切都清晰了。 秦箫歪坐在玄关过道上,斜斜靠着墙,背对着门,从李月白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半个光滑的后背。 “秦箫?”他小声唤道,慢慢走近,蹲在秦箫旁边,发现她脸色正常,脸上带着水气,像是刚洗过脸还没擦干。 秦箫听见有人唤自己,睁开眼看到李月白,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伸手掐他的脖子。 李月白:“……”他赶紧后退挣脱。 这种情况下,秦箫还要抓他,李月白感到郁闷,还带着一丝丝难过,可还是担忧的心情更多。 “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他站得远远的,伸头问道。 秦箫恶狠狠盯着他,胸口起伏不定,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李月白想到她刚才下手也没有很重,不由得靠近了些说:“要不要我扶你上床?” “滚!”冷冰冰的一个字迎头砸过来。 “……” 李月白摸摸自己后颈,心想秦箫现在看着凶,其实一点力气也没有,便打算直接动手,把人抱到床上。 刚靠近两步,秦箫伸脚踢上他的小腿,鞋跟又细又高,李月白疼地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又退回去。 “你不能在这里睡,我把你抱上床就离开。”他保证道。 秦箫垂着眼没有搭理他,过了一分钟,才开口说话:“我要喝水。” 声音很轻,却一点也不温柔,李月白松了口气,这是她对自己说过的最正常的一句话了。 虽然是命令祈使句。 他喜欢她的祈使句。 或者说,他喜欢她说的每一个不是骂他的句子。 酒店的客房配置齐全,冰箱里有水有酒有饮料,李月白拿过一瓶矿泉水,瓶身冰凉,他转头看了看四周。 打开头顶的柜子,里面储备着常温的饮品,还是有些凉,他拿过一瓶矿泉水,握在手心捂了捂,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拧松瓶盖,伸长手臂递给秦箫。 秦箫看了几秒,才颤着手接过,拨开松松的瓶盖,举起来咕噜咕噜地往嘴灌,险些呛到。 水溢出嘴角,顺着洁白的下巴和紧绷的脖颈往下淌,逐渐沾湿了胸口的布料。 李月白飞快地转开视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蹲下来靠在玄关另一边的墙上,和秦箫面对面坐在地毯上。 整瓶水一口气喝完,秦箫感觉舒服多了,随手扔掉水瓶,抬眸看到自己对面低着头的李月白,凉刷刷地盯他一眼,出于感谢,没有再踢他。 淡黄色的天鹅绒地毯柔软舒适,不是很凉,睡在地上貌似也是可以接受的,李月白思索了一番,再次劝说道:“你还是去床上睡吧。” “不用,你出去。”秦箫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她在努力压制自己。 “……你吃了多少?”李月白问。 秦箫用余光注意着对面的人,时刻保持防备,她吞咽了一下,说:“我催吐了,没用。” 李月白愣然道:“那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别烦我,赶紧滚!我坚持不了那么久。” “……” “赶紧的!”秦箫低喝道。 她已经控制不了身体的战栗,双膝发软,最重要的是脑袋也越来越漂,视野虚晃出现重影。 眼前的李月白已经从一个变成两个,从两个变成四个。 一个就够她头疼得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吃了什么,但是她感到小腹热流不住地下涌,她的例假时间一向固定,这可不是来月经的预兆。 况且李月白……这个定时炸彈。 窗外海面平静,灯塔循规蹈矩地扫射着水面。 海水上涨到五分潮,一个海钓的老渔夫在夜间抛出幽幽发亮的夜光浮漂,甩勾的同时不能忘记时刻注意风向。 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有五级以上的风,不过老渔夫并不在乎,因为天气预报几乎就没有准过,他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附近的海域只有他一人,今晚一定有大收获。 与灯塔遥遥相对的环亚酒店,客房里死气沉沉。 李月白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沉默不语,他知道秦箫很讨厌自己,如果他不以这样的身份出现,秦箫一定会向他求救。 当然,拒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备受打击,秦箫的一言一行都在戳他的心。 她对他充满厌恶。 两人的信念和立场背道而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放下搭在腿上的手臂,准备起身。 就在他放下手臂的同时,膝盖也被人抵着分开了,李月白一怔,抬头看到秦箫不知何时爬了过来,趴在他腿间,死死盯着他,眼神狠厉,像是追捕羚羊的猎豹,敏锐而冷血。 “秦……秦箫?”他的心中莫名的升起一丝不安。 秦箫没有说话,依然紧紧盯着他,盯着——他的唇。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李月白立刻撑住地面要站起身。 秦箫一把摁住他的肩扑过来,李月白反应极快,顺着她的力道下滑,然而他的额头还是接住了那个吻。 海里的鱼群逐渐被夜光浮漂吸引,在周围来回徘徊,却并不上钩,渔夫折了一根夜光棒挂在船边,起伏的海面倒映着蓝色的光。 秦箫低头压过来,第二个吻准确落在男人的唇边。 李月白偏头躲开:“秦箫,你清醒一点,我马上就出——” 秦箫扳回他的脸,堵住唇,把他的声音淹没在唇齿间,这不是吻,几乎是啃咬。 “唔……”李月白的身体也开始发颤,却并不是因为疼痛。 过了片刻,他忍无可忍开始回应,含住她的唇轻吮,不同于她的粗鲁,他的吻温柔而缱绻,更像是安抚。 “给我……给我……”秦箫一边吻,一边低喃,抚摸着李月白柔软的细发,把他压向自己。 李月白一下子岔气笑了,赶紧分开嘴唇,他抵着她的额头说:“我不能这样,你会恨我的,放过我这一次吧,忍一忍,秦箫……” 她充耳不闻,歪着脑袋,凑在他的脖子上杂乱无章的舔咬。 “别动了,乖,听话,让我走,我会把门锁好……”李月白稍稍后仰躲避。 秦箫被他说话时滑动的喉结吸引,伸着舌尖舔了一口,在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水印。 李月白突然闭嘴了,由着她含住自己的喉结吮吸,他像一只被猛兽叼住喉咙的猎物,一动不动,双目呆滞地看着雪白的墙壁,瞳孔一圈一圈涣散,变成一汪空潭。 渔夫的钓竿微动,鱼儿上钩了,他连忙攥紧鱼竿收线,准备收获今天的第一杆。 然而危险也在逐渐靠近,海面波涛开始起伏。 客房的灯突然灭了—— 空气中响起了金属碰撞音,紧接着是一道短而促的拉链声。 李月白轻力抱起秦箫,将她抵在玄关侧墙上,挺身而入。 “哼——”秦箫勾紧李月白的脖子,背靠着墙不停地抽气,“疼、我疼……” 李月白抑住气息一声不吭,过了足足三十秒,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轻吻秦箫的头发,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对不起……一会儿就好了,乖了,马上就好……” 诚实的孩子必须说到做到,没多久,李月白就放下手臂,老老实实垂在身体两侧,把主动权完全转交给她。 秦箫呼吸变得急促,腿圈着他的腰,仰头抵着墙轻喘。 她的鼻腔发出细小的哼哼,边哼边喘,像一只呜鸣的幼兽,既有凶残的性格,也有脆弱的血肉。 李月白轻柔地拂开秦箫脸侧的长发,捧着她的脸,歪过头亲吻她的唇角。 秦箫无意识地从唇侧伸出舌头回应,却被男人含住舌頭往下拉,合不上嘴,唾液只能顺着唇舌下滑,吸溜一声被人尽数吮净。 忽然她颤了一下,拖长了哼音,李月白感觉腰间发麻,不由屏住呼吸。 哼声的尾音戛然而止,秦箫哆嗦着松开腿,身体顺着墙面无力下滑,李月白小口低喘着,连忙用手托住她抱稳,朝落地窗旁的床走去。 秦箫下巴搭在男人的肩上,在对方脖颈上闻到了汗味,那是一种清寒的味道。 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牛奶香。 好闻。 仿佛置身于松林间的小木屋里悠闲地煮着一壶牛奶,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那些细小的汗珠。 味道咸咸的。 她嫌弃地呸了一口,继续迷恋地嗅着。 嗅着嗅着……味道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被人放在床上,什么也闻不到了,她不甘心地抬脚勾着那人的膝盖,把他往自己这边带。 李月白脱掉手表和枪套,扯松领带,正要解袖扣就被秦箫勾住了腿,便顺着她的力道单膝跪上床边。 他原本想把身上的金属物全部取下,避免划伤,但是被缠得没法动弹,只好先俯身吻吻她的额头,把人翻过去趴好,扶稳腰侧。 面前的落地窗视野开阔,大海,灯塔,以及远处的船影,尽在眼前。 “唔——”秦箫猛地揪紧了身下的被单。 她撑住左臂防止倒下,背过右手按在李月白的腿后,把他用力压向自己。 远处海面的地平线上冒出更多的船影,由于海上刮起大风,渔夫们、垂钓客们纷纷开始返航。 嘛,天气预报总算准了一次。老渔夫不满地撇撇嘴,不过他已经有所收获,不算太糟糕。 现在他要快些反回岸上,否则很可能命不保夕。 毕竟金钱与生命,后者才是大前提。 暴风中的灯塔顽强不催,给小船们指引前行,平日里它只是养眼的建筑,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它便是坚定的引路人。 灯塔上耀眼的光芒穿透黑夜,从海岸边的树林轻飘飘掠过,然后照亮波涛起伏的海面,最远甚至能抵达地平线。 李月白盯着面前女人弓起的脊背,左手压着她的后腰,进退有度,他努力放空思想,摒除杂念。 他无意识翘出舌尖抵住上唇,整个人异常沉默,脑子里默默背诵文言文。 文言文是他最讨厌的东西,因为拗口,还难懂。 为了融入Z国,他来之前在脑子里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警事侦查的专业知识,还要了解人文地理,甚至了解各朝各代,他发现Z国人喜欢把“绅士”称为“君子”。 怎么说来着……他苦思冥想,他的记忆力几乎过目不忘,此时却空荡荡,所有的思绪都往下跑去。 不行,他必须克制住自己。 君子……君子……他终于想起《左传》里的那句话: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 李月白倏然收回舌尖,闭上嘴。 ……要命,不能背这个,好像突然理解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手背上的青筋显示出主人已经忍耐到极致,李月白薄唇紧抿,咽了下口水。 换一个换一个。 背《离骚》好了,这个更拗口一些。 帝……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夫惟捷径以窘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忽驰骛以追逐兮……掔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上下而求索…… Damn it!这个也不能背!得再换一个! 李月白感觉自己的理解技能树越长越歪了。 安静房间里,只有女人的细喘和哼咛声,李月白深咽一口气,俯身咬她的脊椎骨,一节一节,然后叼住她背后的拉链往下滑。 “……”秦箫呓语了一句。 李月白没有听清,凑到她的颈边,小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会失……” “嗯,不会什么?”李月白的注意力被她的话吸引,那股冲动也消散了一些,他的意志力稍稍松懈。 落地窗外的渔船们在灯塔的指引下终于纷纷抵达海岸边,一阵海风卷起巨浪拍向岸边,冲起船尾,老渔夫连忙拉紧船绳拖向岸上。 “失败……”秦箫低低道,“我能……做到……的……我不是……失败……我不会失败,不——” 她声音突然顿住,身体打了个哆嗦,脊背蓦然绷紧。 突如其来的收势,李月白没忍住低哼了一声,血气倒流,眼前星光萦绕,他呆了半秒,立即后退一步,险险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没弄在她的身体里。 海面平静下来,一艘小船也没有了,灯塔似乎又变成了摆设。 卧室里又变回一片静谧,连布料摩挲的声音都没有了。 李月白绷紧的下颌逐渐放松,他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秦箫污浊的后背,随后翻身躺在旁边,出神地看着头顶的虚空,浅浅喘息。 遥远的海面上,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22章 钢笔 起风了,海面澎湃,一波一波拍上岸边,灯塔稳稳矗立在那里,照着夜空。 “啪”的一声,打火机跳起一小团蓝火。 李月白衣衫全开、仰面朝天横躺在床尾,他把烟松松叼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屏着呼吸,直到憋得肺疼,才拿下烟,慢慢吐出烟气。 漆黑的房间里细雾缭绕,萦着清淡的山茶香。 秦箫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蜻蜓点水地吻着,李月白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边的口水印,叹了口气。 秦箫被他呼吸中的烟味呛到,咳了一声。 李月白闭住嘴,唇角弯起小小的弧度,手指捋开她脸侧汗湿的卷发,轻声道:“让我歇会儿吧,你来。” 秦箫眼神迷失地看着他,喃喃呓语:“杨、杨真……” 李月白皱起眉,耐心纠正她:“不对,是李月白,你要叫我李月白,或者Lee。” 秦箫没有理会,依着他的身体兴风作浪,很快又挑起火。 “你先叫我的名字,说,我是谁?”李月白不依不饶,右手压着秦箫的膝盖,不让她上来。 “放开……” “乖,就叫一声,叫一声就给你。” “你好烦啊杨真……” “……” 床上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才放开手,宛如迎接圣眷一般,手臂大敞,任由身上的人折腾。 真相总是习惯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却又期待着被人发现,就像轻易会掉价似的,非要用层层面具来考验世人,证明自己多么与众不同的高贵。 李月白支着手臂抖落几点烟灰,半睁的眼皮上一道褶子都没有,一副无精打采、快要睡着了的模样。 外面的风呼呼刮着,海面上风云变色,暴风雨终于来临,海浪从远处呼啸而来,撞击着岩石,猛地拍向着岸边。 “咳呃——”李月白浑身一震,呛了口烟,他低头定睛看去,表情霎变,“秦箫,你放松一点!我要挂了……哎秦箫,快停……哼嗯……” 秦箫兀自仰头喘着气,全然不管身下人的感受,她觉得有东西硌着屁股,妨碍到了自己,手伸到后面扯了扯,扯出了一条皮带,随手就朝前扔了出去。 一声闷响,皮带上的金属扣砸到了男人的鼻梁。 李月白:“……” 鼻腔发酸,温热的液体流出,李月白抬手抹了一下,看到手上的深红色,愣住了。 “Shit……”他一手擦着鼻血,一手把烟掐掉,伸手拉她,“秦箫,你先起来,我快不行了,我没带套——呜!” 秦箫一把捂住他的口鼻,两手交叠往下压,力道惊人。 李月白无法呼吸,全身血液倒冲,从泪痣开始蔓延红潮,眼尾越来越红,似要开出桃花。 落地窗外,远处的海水险恶异常,不停翻涌着撞向岩石、拍向海岸,一层接一层,后浪推前浪,激起雪白的浪花,迸发成泡沫,倾盆大雨哗哗的打在玻璃上,像凶恶的野兽咆哮着,溅起白色水雾。 暴风雨中,灯塔坚守地站在海中央,海面一艘船也没有,它已经失去了指引的作用。 这才是真正的暴风雨。 李月白呜呜挣扎着,脖子上的颈动脉和青筋一同跳起,眼前阵阵发黑,恐惧扼住了他的大脑。 束缚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他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可是此时此刻,他恐惧的并不是死亡,而是他真的……憋不住了。 他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而秦箫也不在安全期。 鼻血在流,眼泪也在流,他绝望地停止挣扎,就在他放弃的同时,秦箫也松开了手。 李月白猛地吸进空气,喉咙哽咽着,他边喘边咳,急冲冲把秦箫托高抱起。 飙了一床……就差一点。 “秦箫,你疯了吗?”他声音嘶哑,鼻音浓重,鼻血顺着嘴唇下巴一直滑到脖子。 秦箫眼光沉沉,骤然捏住他的下巴,堵住他的唇,血蹭了一脸。 李月白脑袋死机,本能地动唇回应,身体又被勾起来了。 秦箫不满于现状,伸手按在他的颈后,压紧彼此的碰触,口腔中血锈味肆意弥漫。 李月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转头避开,翻身而退,却还是被秦箫勾住了脖子,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摔下床,他托了一把,扶着她的腰把人撑在上方。 “你还要?你到底吃了什么鬼东西……”李月白这下彻底认栽,伸着手臂去拉床头柜抽屉拿安全套,可惜顾头不顾尾,不防秦箫压着他的腰直接跨了上来。李月白倒吸一口气,手上一紧,扣住抽屉边缘,指节泛着白。 天空乌云密布,整个世界天昏地暗,海水凶恶地奔腾着,盲目地应和着暴风雨的怒吼,共同合奏出激昂的交响乐,又是一个巨浪高高升起,波涛万顷,狠狠地撞向岸石,溅起浪花白沫徐徐退下。 抓着抽屉边缘的手猝然抠紧,手背青筋乍起,顿了几秒,手指一点一点松开,顺着床头柜慢慢下滑,最后无力地垂落在毛绒地毯上。 李月白精疲力尽地瘫在地上,动也不想动,他的忍耐力在几个小时内突飞猛进,至臻化境,现在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秦箫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头蹭着李月白的下巴,手指按在他的颈侧,缱绻地抚摸着,不知不觉摸到了领边松开的领带,她绕在手上把玩几圈,忽然用力一拽,牵狗似的把男人拽起来。李月白思维断片,顺从地爬跪起身,跌跌撞撞跟着她走。 海上的暴风雨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激涨,令人心惊胆战,哪怕是最勇猛的航海手,也无法战胜大自然的法则。 等到李月白意识清明的时候,身体已经躺倒在红酸木书桌上了,他的脸一下子烧红了,撑着臂要起身,但秦箫没给他机会,已经欺身压了下来。 李月白咬牙低哼,轻轻推了秦箫一下,几乎没有使力,手臂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最终还是搂住了她的腰。 暴风雨逐渐减弱,窗外的的瓢泼大雨已经变成了涓涓细雨,绵密而缱绻,一个个白亮亮的雨点沿着外玻璃流下条条水丝,滴答滴答地滑落。 巨大的长方书桌结实而平稳,秦箫双手撑在桌边,气息喷在李月白脸上,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低喘,莫名地可爱,李月白扑哧笑了出来,秦箫抬手又要捂他。 “别别别,我不笑,我不笑了。”李月白马上绷住表情,按下她的手,“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的脸么……”他抬起右臂搭在脸上挡住眼睛。 秦箫直勾勾盯着男人湿润的嘴唇,小段小段喘着气:“叫……” 李月白胸口一颤,忍不住又哼笑一声:“你要是能把我弄出声,我……我就跟你姓。” 秦月白?这个名字似乎也不错。他毫无心理压力。 “求、”秦箫哽了一下,“求我……” “求你。”李月白无力地配合她,“求你快点让我下去。” 他现在非常想念床,虽然几个小时前他还因为书桌比床养眼而想睡书桌,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打消这个念头了。 实践证明,还是躺床上舒服。 得,该憋还得憋。 继续背文言文好了……算了,文言文太糟心,还是背古诗吧,得劲。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首诗贼得劲。 然而他还是快坚持不住了。 手臂遮掩下,一滴泪液划过太阳穴,渗进发根,李月白不敢出声,也不敢放下手。 可是鼻腔里的轻哼还是泄露了身体的感受,他受不住地张开口,克制地呼着气,左手摸到书桌上的派克钢笔,拔开笔盖,把笔尖扎在自己的手心用力握紧。 该死……她为什么还没到,他已经快忍不住了。 “秦箫,你累不累,我们、我们换一下好不好……”李月白委婉地发出请求。 至少他能控制节奏,而不是像她这样横冲直撞。 “你停一下,歇歇呗,秦箫……” “哎,队长,让我喝口水行不行啊……” “秦箫……呃……” 女人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李月白感觉自己又要挂,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下手臂,露出湿湿红红的眼睛,被迫认输使出杀手锏,低声下气道:“秦箫,我错了,求你……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刻意压低的声线充满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糯软鼻音,显得十分可怜。秦箫打了个战栗,心中顿生暴虐的快意,瞬间达到了生命和谐的顶端。 李月白艰难地顿住呼吸,趁秦箫高潮后失神的间隙,一举把她抱开,自己翻身滚下桌。 书桌上一堆稿纸信封明信片稀里哗啦掉了满地,派克钢笔从桌子上摔落,笔尖控制不住甩出大片墨汁,溅了一地污渍。 幸好是地毯,否则钢笔尖铁定摔歪,以后写字都得刮纸。 总之,这下酒店打扫的服务员有的忙了。 李月白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地毯上,舒叹地呼出一口气,他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爬起身冲向床头柜。 暴风雨后,风平浪静,灯塔上的白光来来回回反复扫过退潮后的海面,平稳而坚定。 李月白抱着秦箫跪坐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静谧的夜景。 “不要了……”秦箫无精打采,脸上仿佛写着“无欲无求”四个大字,身体软绵绵地靠在背后的男人怀中。 李月白弯起眼睛,靠在她的耳边温声说:“善始善终,你占了我那么久的便宜,现在该轮到我了。” “唔……要坏了、身体要坏了……”秦箫扶着落地玻璃想要起身离开他,李月白握住她的手腕扯回来,箍在腰间。 “坏不了,坏了我就赔你个新的。”李月白面不改色,保持着八浅一深的节奏。 秦箫朝后踢了一脚,颤声道:“快放开,快……” 李月白吃痛,赶紧脱掉她脚上的高跟鞋,抛得远远的,丢到书桌另一边。 “放开……李月白!”秦箫挣扎道,意识逐渐清醒,理智回笼。 “……” 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是风水轮流转。 “晚了。”李月白又气又好笑,在她耳边小口啜吻,“让你叫的时候你不叫,现在叫我爸爸也没用。” “难受……月白……月……我难受……李月白——唔!” “嗯……” 李月白低吟一声立刻咬住唇,收拢手臂抱紧秦箫,下巴靠在她的肩上,窗外的潮水和灯塔的光同时抵达岸边,他双目失神地看着大海,放任自己的身体随波逐流,享受自然生物法则的潮起潮落。 所以说,生命的大和谐还是……双方共同和谐最重要。 “秦箫,舒服么?”他亲昵地蹭蹭她的颈窝,像一只大树懒。 “舒、舒服,好舒服……”秦箫侧头抵在玻璃上大口喘息着,手指紧掐着男人的手臂,瞳孔渐渐扩散开。 “这么诚实,真乖。”李月白又亲她一口,“你喜欢这个姿势吗?” “喜欢……” “那你喜不喜欢我?” “……” “嗯?喜不喜欢嘛?”李月白晃晃她。 “李月白……我……” “嗯!”他开心地哼唧一声。 “我要宰了你——” 李月白:“……” 糟了!玩大发了!秦大队长好像清醒了,难怪会叫他的名字,完了完了,又要被打了。 他一动也不愿动,心想打就打吧,反正生米变熟饭,自己已经是她的了,怎么打都不过分,他这次打死也要赖到底。 过了许久,秦箫都没动静,呼吸渐弱,李月白心一惊,忙抬手把她头托起来,发现只是睡着了呼吸不畅,不由松了口气,顺势解开她脖子前的礼服盘扣。 等到秦箫呼吸通畅起来,李月白才抱着她起身去浴室。 客房的浴缸宽敞而不失华丽,女人洁白细瘦的手臂和小腿无力地挂在浴缸边上,李月白跪在浴缸里,浑身狼狈却无瑕自顾,低头细细清理着,偶尔瞥一眼秦箫的反应。 好像玩过头了,虽然他是被玩的那一个,但显然当事者也不好受。 洗完澡已经将近凌晨三点,李月白把人放在床上,用浴巾包着小心擦干。 秦箫的皮肤细腻光滑,两道马甲线竖在腰腹两侧,只可惜腹下一条浅浅的手术疤破坏了整体美感,大约是生孩子时候留下的。 他赌气般地在上面咬了一口,头抵着她的小腹,不满地嘀咕道:“真难看……” 第23章 早晨的山间别墅里弥漫着咖啡的清香,费丹坐在单人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报纸,偶尔翻上一页。 安娜拿着换好鲜花的花瓶,走过来摆在茶几中央,询问他:“Lee还没有回来,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费丹喝了口咖啡:“还是别打电话比较好,让他自生自灭吧。” “让谁自生自灭?”李月白从门口走进来。 “你总算回……我的天,你鼻子怎么了?”安娜吃惊地看着他。 李月白拿出塞在鼻子里的棉球,吸了吸鼻子,回答:“摔的。” 安娜狐疑道:“不太像,你鼻梁被人打了吧?还有脖子也……” “安娜,你去倒杯咖啡给他。”费丹出声打断。 “好的。” 李月白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说:“不用了,我一会儿去睡觉,今天哪里也不去,吃饭也别叫我。” 安娜扬扬眉,不再管他,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费丹看着他脖子上的勒痕和其他乌七八糟看不出来头的青红痕迹,若有所思道:“你们到底是做愛,还是打架?” “有区别吗。”李月白走到长沙发上坐下,“Dr.J下周五会联系你。” “找到人了?”费丹问。 李月白不想说话,掏出手机扔到茶几上。 手机屏亮着,上面是一张男人的照片,费丹皱起眉:“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么年轻,是不是搞错了?” “至少他没否认。”李月白说,“下周五不就知道了,到时候你自己判断吧,别老问我。” 费丹看着他,打量了半天才说道:“看来你的成人礼不太顺利。” “贤者时间,我现在不想说话而已。”李月白仰头看着天花板出神。 “怎么,思考物种起源?”费丹折了折报纸放在一边,“还是宇宙大爆炸?” “你想这些?” 费丹拿起另一份财经报纸,边翻边说:“我一般思考哲学。” 李月白哼笑一声,力不从心地说:“我想趁热再来一发。” “纵欲伤身,”费丹看他一眼,“更何况是熬夜纵欲,你该休息了。” 李月白扯了扯嘴角,没有反驳,又发了一会儿呆才站起身,朝楼上走去。 褪去衣服的坚韧身躯,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力量与脆弱,在这具年轻的肉体上融二为一。 李月白光着上身倒在床上,陷进松软的被子里,他懒懒地翻过身趴着,窗外是明媚的阳光,暖烘烘地笼照着他,刺眼却舒适,他懒得去拉窗帘了,干脆把脸埋在被子里,连酝酿睡意的时间都没有就沉沉睡去。 不管怎么说,一晚上做六放四也够他受得了。 禁欲无所得,纵欲无所责。 他还年轻,才刚刚尝到甜头,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去纵情放欲。 囚禁在黑暗中的灵魂似乎找到了突破口,努力向着自由和光明进发,或许某一天能回到真正的阳光下。 朝阳照耀着P城外沉静的大海,留下波光粼粼的亮纹。 光线越过云层,穿过薄雾,从窗帘缝隙中悄悄探进卧室,慢慢爬上床,拉成一条长长细细的光条。 温暖的被窝弥漫着沐浴露的味道,秦箫浑身瘫软,疲惫不堪,仿佛完成了一百次五十公里负重越野跑,骨头散架全部拆开重组。 ……饱食餍足后的结果是粉身碎骨。 她撑着发抖的手臂坐起身,看着熟悉的卧室,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醒来后依然在自己床上。 睡衣睡裤像往常一样整整齐齐地套在身上,秦箫阴沉着脸掀开被子下床,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她脸色僵白,捂住下腹,许久才缓过劲来。 太阳躲进了云层后,房间里的光线渐渐弱了,那道光条不知何时也默默消失,空气中满是尘埃。 “李月……白……” 她咬牙低喃咒骂,忍着身体异样,起身翻找药箱,却发现自己没有备避孕药,随即焦躁地脱光衣服朝浴室冲去。 身体干干净净,没有欢愛的痕迹,如果不是那股强烈的肿胀感和撕裂感提醒着她,秦箫还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个梦。 也并不是没有痕迹,她看着肚子上的牙印,火冒三十三丈。 人渣,变态,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眼看就要迟到,秦箫急忙走出浴室,边穿衣服边往外走,她总觉得背后酸溜溜的疼,穿衣服的时候顺道背过身照了照镜子。 脊椎骨从上到下青红发紫,从颈椎一路蔓延到腰椎,像一条毒蜈蚣四散向旁边的皮肤。 什么狗屁玩意儿!她穿那件露背的礼服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颈后的痕迹太高,她停下动作,把套了一半的圆领衣脱下,翻出一件立领衬衫快速套上,刚要套西服裙看到膝盖后也有个小小暗红色的烟烫印,皱了皱眉头,估计也不会有人注意,继续穿好衣服,赶紧拿起钥匙朝外走。 万年不变的秦队长居然迟到了,警视厅刑事部办公室里莫名一片低气压,范晓志转身瞅了瞅疑惑道:“为什么我感觉空气凉森森的?天气预报没说降温啊!” “你的错觉。”温梓琪道,“话说杨真去哪了?” “他出外勤了。”张远桥接口答了一句。 温梓琪拿起一颗话梅塞进嘴里,自言自语道:“我还想今天请他吃饭来着。” 范晓志浑身一震,立马来了精神:“那你请我呗,反正都是请。” 温梓琪翻了个白眼儿:“上周六送我回家的人又不是你,萝莉控。” “我去!师姐,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叫我了……”范晓志脸憋得通红,“玩游戏你还当真了!” “萝莉有什么好,御姐才是王道。”温梓琪一脸嫌弃。 范晓志嘿嘿笑起来,一脸邪恶地说:“师姐,这你就不懂了,萝莉有三好:声娇、体软、易推倒啊……” 温梓琪冷笑一声:“推倒之后死得早,我看你是想把牢底坐穿。” 范晓志:“……” 隔着一张桌子的张远桥也听到了,笑出声:“三年起步,最高死刑,范晓志你敢吗?” 范晓志瞬间泄了气,片刻后又打起精神,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指二次元,又不是现实。” “抱着你的充气娃娃回家吃奶吧,幼稚……”温梓琪小声说。 范晓志:“……”看吧看吧,这就是他不喜欢御姐的原因,嘴上说不过,身体打不过,更何况上头还有一个女王般的队长大人,他已经累觉不爱。 “小范,帮我查个东西。”秦箫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丢给范晓志一张便签。 说曹操曹操就到,范晓志立刻危襟正坐,看了眼便签,有些摸不着头脑:“梁越?哪个梁越呀?” “男的,二十五岁以上,一米七八左右。” 范晓志:“这个范围也太广了……” “符合条件的全找出来,最多给你一天时间。”秦箫没有理他,转身朝外走。 范晓志心里堵着一口气儿,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小声嘟囔着:“还是萝莉好,御姐一边靠……” 秦箫走了一半,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范晓志:“……”卧槽,被听到了? “杨真人呢?”秦箫问。 “出、出外勤了啊。”范晓志心虚地看着她,“找他有什么事吗?要不我打个电话给他?” 秦箫看着杨真的桌子没有说话,范晓志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只好又问一遍:“打么?” “不用了。”秦箫回过神,转开视线,“梓琪,你注意一下费丹的情况,看能不能查到李月……Elisha Lee的行踪。” “没问题。”温梓琪口齿不清地应着,吐出嘴里的话梅核,“诶你嗓子怎么哑了?感冒了吗?” 秦箫清清嗓子,声音还是干涩:“早上没喝水,有点干。” “多喝热水,喏。”温梓琪把自己面前的水递过去。 秦箫没客气,拿起水杯喝了几大口,感觉嗓子好多了,低头看了看杯子里所剩无几的水说:“我喝完了,一会儿帮你重倒一杯吧。” “不用啦。”温梓琪看着电脑,感觉有人看自己,抬头瞥了一眼范晓志,“看着我干嘛,爱上我了?” 范晓志幽幽地说:“我突然觉得……御姐也可以自产自销。” 温梓琪:“……” “哎呦,水喝多了,我得去个洗手间。”范晓志起身跑开。 秦箫莫名:“怎么了?” 温梓琪结巴道:“没,没什么,他在自言自语……” 中午,太阳又从云层里钻出来闹腾,照亮了大地。 秦箫去药店买了紧急避孕药服下,回到办公室感觉困得难受,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所幸整个下午也没人敲门找她,一直睡到下班。 睡醒刚睁开眼,就看到杨真歪着脑袋趴在面前,眼睛贼溜溜地看着她,秦箫愣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么累吗?”杨真眉眼一弯,笑眯眯道,“都已经下班一个小时了。” “是吗。”秦箫清了清干涩的嗓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下班的时候。”杨真拿过杯子,“你要喝点水吗?我十分钟前倒的,现在温度正好。” 秦箫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皱眉问他:“你鼻梁怎么青了?” “不小心撞的。” 秦箫伸手捏了一下,杨真苦着脸“嘶”了一声:“别,疼着呢。” “没撞断是好事。”看到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秦箫笑了,“原来你也知道怕疼。” “你亲我一口就不疼了。”杨真眨眨眼。 秦箫放下杯子,凑过去,嘴唇碰了一下他的鼻尖,只是轻轻碰一下,算不上是吻。 杨真本来只是随口调侃,没想到她真的会亲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委屈慢慢涌上心头。 短短一天,两种极端的差别对待,令他无所适从,痛苦难安。 秦箫见他表情不对,询问道:“怎么了?” “再亲一口,秦箫。”他趴在那里,声音低哑,“你再亲我一口。” 秦箫笑起来,温柔地吻了吻他泛红的眼睛。 杨真微微仰头,主动用嘴唇迎住这个吻,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 没想到,她却退开了。 杨真嘴唇半张,吐着舌尖定在原处,愣怔地看着秦箫,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自己,过了几秒,他舌尖沿着唇边,滑回自己口中,假装只是舔了个嘴唇,尴尬地闭上。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秦箫?”杨真无措地唤了一声。 “下班了,回去吧。”秦箫撑着桌子站起来,腿一软身体跟着晃了晃,杨真连忙起身扶住她。 “秦箫你怎么……” “坐久了,腿麻。”她推开他。 “……” 杨真伫在那里,静静看着女人拿过椅背上的外套穿好,突然,他手臂一伸,把她拉进自己怀中,迅速歪头含住她的唇,强行索取刚才没得到的那个吻。 他的嘴唇比她湿润,比她温暖,却无法传递于她。秦箫抵住他的肩,一个狠劲将其摔至墙边。 “杨真,我心情不好,你不要烦我。” “心情不好……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好?” 秦箫手扶着桌沿,语气没有波澜:“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杨真喉结微滑动了一下,靠着墙小声道:“秦箫,我想要……我想……” 秦箫扫了他一眼,转开头:“你自己解决。” 说完便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杨真一人,他呆立了片刻,背倚着墙缓缓滑下,一直滑坐到地上,颓然地垂着头。 黑暗一直存在,从不曾消失,即使时间再多也没有机会了,只能这样将错就错,一错再错。 他解开裤子伸手进去,一边想象着禁锢,一边自我亵渎。 灵魂开始一片一片碎裂变形,他感觉这是自己,又不像自己,一会儿是男人,一会儿是女人,有时候是孩子,有时候是老人,时而是活的,时而是死的。 没有深浅,没有贵贱。 他双目空空地看着地面,呼吸变得一顿一顿,身体轻颤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松开手,垂落在腿间。 地狱空荡荡,魔鬼依旧在人间。 ———————— 睡了,明天再更。_(:з」∠)_拜了个拜。 第24章 贪婪 “我要联系我的律师!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 张明泽站在单透玻璃外,观察着审讯室里咆哮着的男人,隙间一转头,撞见一张娇丽的脸蛋,顿时讶然:“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我也是来监督的。”温梓琪手臂交叉抱胸,鄙薄地打量着窗内的被审人,“啧,这个梁越长得倒挺一表人才的,没想到居然販毒……” 张明泽皱起眉:“温梓琪,你能不能正经点。” 温梓琪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啊?我怎么不正经了?” “犯罪和长相有关系吗?坏人会把‘坏’字写在脸上?整天就知道看脸,难怪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张明泽没好气地说。 “我就感慨一句……怎么就扯到我身上来了?”温梓琪感觉自己实在冤枉,火气也开始冲头,“再说了,这是幸存者偏差,大部分人都是相由心生,好坏特征还是很明显的。这个梁越眼神阴恻恻的,一看就知道心术不正,瞧瞧我们队的陆晨和杨真,那长相才叫——端——正!” 张明泽冷笑一声:“眼盲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盲。” “什么意思,你说我眼瞎?” “我说你识人不清。多学学你们秦队吧,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哪像你整天糊里糊涂的,跟花痴一样,整天就知道看小白脸。” “哎呦呦!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规定女人一定要结婚生子?”温梓琪瞪着眼睛发忿,“还有你说谁是小白脸儿呢?人家可都是正儿八经有颜有肌肉的纯爷们儿,体力好得很,man爆了好吗!” 张明泽脸一黑:“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咳。 两人一齐转身,看到了一脸漠然的秦箫和一脸尴尬的杨真。 温梓琪:“……” 张明泽:“……” 秦箫恍若不知,例行问道:“审问进行得怎么样了?” 温梓琪忙回答说:“他不肯配合,说要等律师来了才接受审问。” 秦箫握拳抵住唇,盯着审讯室里的梁越看了几秒,放下手说:“换我来接班,你们先回去吧。” 温梓琪从声应下,又朝张明泽白了一眼,然后踩着高跟鞋噔噔走了。 张明泽有些无语,只好对秦箫点头说:“那我也走了。”就离开审讯处。 房间内,小警员焦头烂额地应付着梁越,闻见秦队长带人进来,换他出去休息,顿时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让开位置,出去关好门。 杨真拉过椅子坐下,快速浏览一下几乎空白的笔录簿,抽下夹在胸袋上的笔,一边补写条目信息一边铺开场白:“我们是刑事部特别调查组的执法人员,根据审计部门提供的相关线索,在你公司财务中发现了几笔巨额的不明资金流入,梁越先生,你能解释一下,这些资金的来源和用途吗?” 梁越没有说话,双眼紧盯着站在问话男警员身后的女人,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梁越就觉得这女警有些眼熟,半晌后,他终于想起来,顿时大吃一惊。 “是你!你!你是——你是警察?!” “你好,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秦箫撑住杨真的椅背,微微倾身,不躲不避地回视,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梁越乱了阵脚,惊疑不定道:“你和费丹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知不知道你是警察?” “梁先生真是情深义重,还有闲情关心别人。” “不可能!费丹不可能和警察合作!你用了什么方法……”梁越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变得轻蔑起来,“原来如此,我说呢,用美色换取情报,你骗过了我们所有人,佩服、佩服!” “梁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对公务人员进行人身攻击。”杨真抬头警告道。 秦箫倒是心平气和,公事公办地直入主题:“梁先生,我希望你坦白从宽,交代出Dr.J的身份,不然等我们查出结果,就由不得你像现在这样讨价还价了。” 梁越眼神变了变,而后怨毒一笑,继续阴阳怪气道:“那天我可是用了R国进口的新迷药,想必女警同志一定过得很爽……” “梁越!”杨真斥声打断他,“我警告你,治安法42条,公然侮辱诽谤警务人员,是要受到刑事拘留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梁越吊儿郎当地抖着腿,歪眉斜眼道:“我只是个普通商人,没什么好讲的嘛,你们说的什么Dr.J,我根本没听过,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要查你们自己去查喽。” 看到秦箫皱眉,他越发得意起来,挑衅地上下扫视:“难怪费丹一直追不到你,看来我是帮了他大忙,那晚的滋味够销魂吧?想不想下次跟我——” 梁越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真揪着衣领一把提站起来。 “——咳!” 杨真眼神冰冷地钉着他:“梁越,你想找死吗?” “杨真,放开他!”秦箫即刻扣住杨真的手臂,往回拉,却没拉动。 年轻人的手臂坚似烙铁,苍白色手背冒出青筋,秦箫心觉诧异,杨真的言行有点过头,不像他平时温吞的慢性子。 “杨真!”她提高音量,紧紧压着他的手,防止胡来。这只是例行传唤,梁越可不是犯人,万一回头举报,他们就得不偿失了。 又僵持了一会,杨真才松手放开梁越,把人丢回座椅上。他沉默着坐回去,拿起笔继续埋头写笔录。 梁越瘫坐在椅子上,嚣张地扯平衣领,盯着杨真隐忍的表情看了几秒,嗤笑一声说:“唉,真想不到,女警同志的追随者这么多,吓他妈死我了……” “梁越,我知道你是AZ的人。”秦箫背过手放在身后,“听说你有一批货要运往东南亚,想必最近也是业务繁忙,不如我们走着瞧,你看看能不能把东西运出海港。” 梁越脸色越来越沉,反言讥嘲:“女警同志真是胆识过人,不过我还是奉劝一句,凡事都要低调,不要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不是你一个女人能抗衡的,呵哟,官不大,僚不小。” 秦箫被他的话逗笑了,什么样的威胁没见过,这点小小的气焰她还没放在眼里。 对方是个有恃无恐的刁赖,恐怕费再多口舌也问不出结果,而且传唤时间不超过12小时,该放人还是要放人。 秦箫不想徒劳地纠结,转身打开审讯室的门,就这么离开了。 “秦箫!”杨真在空旷的走廊尽头追上她,轻轻拉住手臂,“你别生气,他是故意刺激你。” “我没有生气。”秦箫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继续审问,跟着我干什么?” 杨真舔了下嘴唇,像是在酝酿话语,却欲言又止,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秦箫看明白了。 她抽回自己的小臂,直截了当地说:“有话就问,杨真,你少跟我玩这套,他说的那些话就是真的,你不要再跟着我。” 杨真张口结舌怔怔地站着,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晃神间,见秦箫又要走。他回头看看走廊没有人,几步追上,一把搂过她。 “你干什么杨真!” 秦箫被他连扯带抱地拖进旁边贴着“闲人免进”的小会议室里,听见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秦箫,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挣开他的手往旁边走,杨真立马手撑住墙把她拦住,耐心解释:“秦箫,你听我把话说完,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根本就没有在意他的话……” “你在不在意和我有什么关系。”秦箫不耐地打断他。 “……” 空气忽然有些凝固,好在会议室的窗户开着一道小缝,有凉风从窗缝里溜进来,轻晃着会议桌上绿萝,只是短短几秒,很快又静止了,带起的灰尘落地无声。 杨真呆滞地问:“那你……把我当什么?” 秦箫知道自己说得过分,后悔不已,却也不想无端吵闹,于是马上主动认错,温声温气地说:“我说的是气话,对不起,杨真,你先让我出去,我想安静一会。” 杨真没有放手,固执地望着她的侧脸,压着声音说道:“秦箫,你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我,你什么都不说,把我推在一边,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秦箫有些心累:“我不喜欢这样,杨真,你真的——真的好烦!” 杨真面色一变:“我、我是……”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需要个人空间。”秦箫抵住额头,“你太黏人了,我有点吃不消。” “对不起,我只是……”杨真仓惶地放下手,急忙后退半步。 乞者多畏,施者好骄。 黑暗中的饿鬼不断遭受饥渴折磨,它是喂不饱的,安全感很低的生物往往具有更强的占有欲。 占有的背后,紧跟着自毁,一步又一步。 房间里一丝风也没有了,灰尘停止浮动,世界都安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 杨真似乎能听见自己血液缓缓流动的声音,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秦箫,脑子里却在想,原来这样静的环境下竟也是听不到心跳声的。 他忽然很想贴在她的胸口,再一次听听那沉稳有力的声音。 “杨真,很抱歉,我总是伤害你。”秦箫先开首说。 他一下回过神:“啊,没事啊……” 骂就骂呗,打就打吧,反正他皮厚还耐操。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考虑要不要说出口。” 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箫……”杨真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打断她,“别说!” “谢谢你喜欢我,但是你年纪太小,或许我们不太合适……” 杨真心中挤满恐惧,他上前一步,吻住她说话的唇,将声音堵住,他不想听。 秦箫眼神冷了下来,抬腿用鞋跟踢他膝盖,杨真闷哼一声,却没有放手,他一不做二不休地抱起她,转身一步把她压在旁边的会议桌上。 “杨真,你干什么!”秦箫被迫俯趴在桌边,杨真的力气突然间大得可怕,挣脱不开,她赶紧掐住他的手臂,阻止他掀她的制服裙,“放开!” 杨真不吭声,按住她的后腰扶稳。 “杨真,别逼我打你!”秦箫厉声喝道。 “打吧,打死我拉倒——”他径直压进一步,强行顶入。 “放……呃!”秦箫脸色刷白,干净整齐的指尖抠在光滑的桌面上,一点一点向内打滑。 杨真也难受地直皱眉,且寸步难行,他顿了片刻,突然摘掉眼镜扔在一边,推高秦箫的身体,自己弯膝跪下。 秦箫猛得一颤,打了个哆嗦,反手揪住男人的头发,齿间咬出声音:“杨真,你想死……呃……放啊……放呃……唔哼……放开我……放……哈啊……” 七厘米的高跟鞋只有鞋尖能堪堪点地,在主人小腿的带领下一起瑟瑟发抖。 不管怎么说,它可是无辜的呀,毕竟桌子太高,主人腿又不够长,不能责怪它站不稳嘛。 窗户的隙缝里,吹进一股悄无声息的轻风,桌子上的绿萝随风摇晃,叶子上的露珠缓缓滑下,滴落在一尘不染的会议桌上。 桌面上,细白的手攥成紧紧的拳头,捏得泛白发青,秦箫死死咬住嘴唇。 这下两人都无法开口出声了,房间里又变成一片静。 微风不停地吹拂着,绿萝的叶子翠绿而娇嫩,随风微微摆动,抖下点点晶莹的露珠,在安静的空气里留下细小的水声。 他抚握着她颤抖发软的膝盖,给她带来除了鞋尖以外的唯一支撑力,莹亮的水丝顺着年轻男人苍白坚毅的下巴缓缓滑下,大概地面的吸引力太小,水丝反而调皮地贴着下巴朝他的脖子上滑去,很快沾湿了滑动的喉结。 温暖的舌尖轻柔而有力,坚定地驱走所有的干涸与痛楚,带来细碎而耀眼的星光。 所有的星光逐渐聚集起来,越来越亮,越来越闪,最终变成铺天盖地的星海,笼头罩下,激起巨大的碎光浮影。 杨真扶着桌沿起身,勾着舌尖舔了舔嘴唇,咽了下喉咙,声音低哑地问:“还疼吗?” 秦箫满面潮红地趴在桌子上,无力地抽着气,身体一颤一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真左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右手撑住桌子,让身体重回正轨,这下能顺利进去了。 “秦箫,舒服吗?还疼不疼?应我一声……” “滚!”秦箫身体挂在那儿使不上力,只回了他一个字。她最讨厌别人逼迫自己,杨真一次又一次触犯了她的逆鳞。 “分……分手,分手!”她现在已经完全下定决心。 身后的年轻人瞬间定住了,像被童话里的巫婆施了魔法一样,变成了石头人。 干,硬,且脆。 “分手!分手!我们分手!”像是怕对方耳背一样,秦箫反复吼道。 “我不……秦箫,别这样……”杨真忙撤离放开她,“我错了,秦箫,对不起……” 秦箫恢复自由,立刻拉起挂在大腿半截上的内裤,制服裙也不放下,撑着桌子,鞋跟着地,转身抬脚就踹。 杨真不躲不避,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干净利索。 “杨真,是你逼我的。”秦箫满脸狠戾,再也不心软。 杨真仰着头哀求:“对不起,是我不对,请不要和我分手。” “我们分手。”秦箫放下裙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再一次宣布道。 “我不会再黏你了,秦箫,我会改的……” “杨真,你让我恶心。” “……” 秦箫整理好衣服,再也不看年轻人一眼,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房间里的风早就停息了,绿萝安静得杵在那里一晃不晃,这大概已经不是安静了。 天地间,万物死。 贪婪的孩子只走了三步,前进一步,转身一步,压进一步。 他终于走向了自我毁灭。 ———————— ⊙▽⊙虽然作者喜欢虐男主,但男主他是个抖M啊 第25章 妒 地铁里挤满了人,此时正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明明是清爽宜人的早晨,地铁里却一片无精打采的景象。 黎川低头玩着手机,旁边的同班女生一直和他讲话,聒噪个不停,可是良好的家教让他保持风度,不能对女孩子发脾气,所以他只能盯着手机,借此避开交流。 “黎川,周末一起去野营吧,这几天天气都特别好,晚上能看到很多星座什么的呢!……不过说起来也很搞笑啦,上次地理老师还说星座不靠谱,对了,我记得你是狮子座吧,你知道狮子座的最佳配对是什么吗?” 黎川敷衍:“喔,是什么……” “射手呀!我知道我们班有好几个女生都是射手座……好像白羊也和狮子座挺配的……” 对方喋喋不休地讲,黎川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他抬头看一眼还有几站到达学校,无意间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女人,背影又直又挺,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女人身材不高不瘦,比例却恰到好处,长发束起,穿着西服裙和白衬衫,没有拎包,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大概是某个大公司的白领。黎川从没有在地铁上见过她,心里难免有些好奇。 就在这时,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只咸猪手,偷偷摸摸地靠近女人的裙摆,黎川眉心一皱,唰地站起身,朝女人说道:“姐姐,你过来坐吧。” 秦箫转过头有点意外,客气地说:“谢谢,不用了,我快到了。” 好心遭到拒绝,黎川面上有些尴尬,不知该继续坐下,还是站着,旁边的女生拉拉他,唤道:“黎川?” 他越发觉得懊恼,干脆也不坐了,站到过道上把座位让给其他人,总之爱谁谁,他不想再听那女生聊什么星座。他站到秦箫的身后,隔开了那只咸猪手。 列车上一阵微小骚动,很快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状态,众人收回目光,继续垂头点脑地打盹发呆。 黎川看着面前女人的后颈,不自在地转开视线,没想到她却突然转过身。 秦箫伸手一扣,扣住了黎川背后一个人的手腕,她冷声斥道:“把东西拿出来!” 周围人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面容猥琐的男人被捉了出来,车厢顿时又有了新的焦点,大家纷纷伸头探脑地看过来。 那男人挣脱不掉,直嚷嚷道:“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这位小姐,你拉着我干什么?” 秦箫说:“别废话,你偷了这个男生的手机,赶紧交出来。” 黎川闻言大吃一惊,连忙摸摸自己口袋,果然手机不见了,他生气地揪住男人说:“你这个家伙不仅好色,还偷东西!快把手机还给我!” 说着他就拽开男人鼓鼓的口袋,一下子漏出了四部手机,黎川惊呆了,其中不带壳的那个是他的手机,另外三部手机套着卡通可爱的外壳,一看就知道也是偷来的。 人赃俱获,男人顿时撕破脸,凶相毕露,狠狠推搡了秦箫一把,黎川忙伸手去拉她胳膊,结果秦箫不仅避开了攻击,反踹了猥琐男人一脚,最后还避开黎川的手,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完成了这三个动作。 恰巧这时地铁到站,双开门向两边滑开,秦箫扭过男人的胳膊,押着他的肩朝外推。 男人大喊:“哎!你干什么!” “走,带你去警视厅坐坐。” “什么!?” 黎川见他们要走,忙叫住秦箫:“喂!等等,这、这些手机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吧。”秦箫头也不回,“失主找过来,你就还给人家。” 地铁门很快合上,黎川愣愣地看着秦箫和男人消失在眼前,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他脑子到现在还是懵的。 说来也巧,这天秦箫的车赶上限号,她难得坐一次地铁上班,没想到一大早就抓着一个老扒手。她大步流星地走进警视厅大楼,把男人塞进拘留处,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嗨,早呀。” “早。” 秦箫一路打着招呼走进办公区,高跟鞋踩得铿铿作响,节奏平稳而规律,保持一贯的风格。 范晓志噤若寒蝉,听到高跟鞋声音消失,才继续凑过去和杨真说话:“哎,你最近怎么都不说话了,阴沉沉的,以前也没这么沉默的啊?” “……” “嗨,没关系,我还是会和你说话的,也只有我愿意搭理你了吧。”范晓志得意地说,“我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没想到吧,你猜猜我们怎么认识的?” “……” “你肯定猜不到,我们是在马路上认识的。”范晓志说,“她被人偷了手机,我当时一个‘见义勇为’——立刻追上去,帮她把东西夺了回来……然后我们就认识了,羡慕吧?” “……”杨真依旧无言以对。 “你上次还说看脸……女孩子哪有那么肤浅,男人嘛,还是要注重内涵。”范晓志得意地说,“你再猜猜我女朋友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她是医生。”范晓志贼贼笑起来,把自己给乐了,“制服诱惑,了解一下,你肯定也看过那啥片的吧,是不是特别羡慕我这种。” “哦。”杨真盯着电脑,没有看他,“本垒?” 范晓志脸一红,羞羞地说:“哪有那么快,不过想想还有点小紧张,以后要是……我一点经验也没有,怎么办?” “……” “哎,榆木头,和你说这些也没用,估计你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范晓志嫌弃道,“以后说不定还得我教……” “憋住气就行。”杨真转头打断他。 “……什么?” “第一次能憋住就算成功了。” “我擦……杨真你……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范晓志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杨真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要说的话堵住。 “憋不住也没关系。”他冷冷地看着范晓志,“只要你能坚持三次以上。” 范晓志眼睛鼓得像铜铃一样大,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杨真见他终于安静,松开手继续工作。 不一会儿,范晓志回过神,忸忸怩怩地凑近,声音细若蚊吟:“真的假的啊……那你坚持了多久?次数多了女孩会不会难受啊?什么感觉?带套还是吃药……” “……” 杨真脸色越来越黑,他忍住杀人的冲动,不耐烦道:“你要是真喜欢她,该怎么办你自己心里没数么,少看那些岛国A.V,多看生理片。” 范晓志眼睛一亮:“那你有吗,传我点儿呗!” 杨真捏住拳头:“范晓志,你是不是找死?” “我是真喜欢她啊!” “……” “我这可是初恋,初恋!第一个喜欢的人。” “……邮箱。” 范晓志一愣,马上喜笑颜开地写下邮箱,他瞅着杨真上下打量,心中五味杂瓶,低声说道:“杨真,你真是……闷声发大财啊,我发现你总是瞒着我憋大招,你丫不会是卧底吧?赶紧给我交代交代,我早看出来了,你小子绝对有问题……” 杨真心不在焉地回答:“没错,我是个杀手,艾利沙·李,了解一下。” 范晓志噗地笑出来,用胳膊顶他一下,揶揄道:“行啊你,都学会我说话了,还Elisha Lee……你可真逗,我就喜欢你说笑话还一本正经的样子,跟真的似的。诶你丫是不是面瘫啊,赶紧去我女朋友的医院检查检查……” “……” “别说,你刚才这么一提,我觉得你鼻子还真有点像,鼻梁长得高还能这么窄,跟外国人似的,你不会是整过的吧?” “离我远点!” “哎哎哎,给我摸摸,摸摸!在哪儿整的啊,这么自然?你怎么不割个双眼皮……” 杨真躲开范晓志的手,正准备踹开他的滑椅,办公区突然又响起高跟鞋由远及近的声音,范晓志忙缩回去,老老实实拿起资料看。 “陆晨。”秦箫在走廊上喊了一声。 “哎!”陆晨从电脑后面冒出头,看到秦箫对自己打了个响指,马上明白了,拿着材料走过去,和她一起离开办公室。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范晓志蠢蠢欲动,勾过头对杨真说:“我跟你讲啊,咱们老大好像对陆晨有意思……” 由于秦箫离开了,范晓志说话也就放开了音量,正好叫温梓琪听见了。 温梓琪嗤笑一声:“瞎说,明明是陆晨单相思我们家秦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别以为秦箫经常带他出外勤就是对他有意思,秦箫根本对他不感兴趣,再说了,自从秦箫离……” “什么?”范晓志听到她突然停下,被吊起了胃口,忍不住追问,“自从怎么了?” “没怎么!”温梓琪没好气的说,“去去去,范晓志,回你的位置去,你老过来欺负我们杨真做什么?” “我哪有欺负他……”范晓志转过头看向杨真,发现他脸色冰得掉渣,不由愣愣道:“不是吧,我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我刚才是开玩笑夸你好看,没说你真的整容啊……” 杨真一言不发,站起身,拿着手机往外走,范晓志心里有点虚,想追上去道歉,又觉得太矫情,还是由他去了。 洗手间里—— 水池台里水哗哗地流着,杨真伸手捧起一把凉水,按在脸上用力搓了一下,他弓着脊背,垂着脑袋,整个人像是一座雕像,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暗中的毒蛇焦躁不安地吐着猩红的信子,它嫉妒得发狂,恨得牙痒痒。 园子里的苹果被人惦记,快要被该死的野男人偷走了!它还有什么可以损失的? 失宠的打击,再加上嫉妒的折磨,杨真感觉自己快疯了,一定要把那个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 旁边伸出一只手把水龙头关了,杨真猛地睁开眼睛,却没有抬头。 “年轻人,要节约用水。”那人说。 杨真放下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脸上的水滴顺着挺直的鼻尖往下滑落,发出嘀嗒的水声。 林正青打开自己面前的水龙头,洗了洗手,慢条斯理地说:“怎么啦小伙子,你这是被你们领导骂了还是失恋了啊,年纪轻轻的,不要整天愁眉苦脸。” 杨真微微转动眼珠朝左瞥了一眼,在余光里看到了林正青,他迅速转回目光,缓缓向上看,薄薄的眼皮随着他的视线上抬,被眼窝压出了一道褶线,眼尾一颗泪痣若隐若现。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声不吭。 “你是搜查一队的吗?”林正青抽过纸擦擦手,看向旁边垂头弓身的年轻人,“你们秦队长随和性不高,说话比较严厉,如果她批评过头了,你不要太在意。” “不,不是,她没有批评我,劳您费心。”杨真歪着头,用手臂擦了擦脸,带上眼镜站直身体。 “那就好。”林正青打量着他,“你是杨真吧,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你,感觉有点眼熟。” “嗯,林部长,你好。” “我听你们秦队说起过你,”林正青笑起来,脸上布满皱纹,“她说你很聪明,反应快,就是性格比较固执。” 杨真怔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低嗯一声。 “年轻人固执点是好事,好事多磨,磨完之后,自然苦尽甘来。”林正青转身朝外走,“好好调节心态,下次可别再浪费水了。” 看到林正青背对着自己,杨真突然伸手扣住他的颈后。 “嗯?”林正青回过头,“怎么了?” 杨真拍了拍林正青的后领,礼貌地说:“林部长,你领子后面沾了点灰,我帮你拍掉了。” “哦,谢谢你,可能是不小心蹭到墙了。”林正青笑道,随手摸了摸后衣领,缓步离开了。 杨真静静地杵在原地发呆。 完了……要出事。 不该犹豫的,刚刚应该杀了林正青。 杨真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随即有些烦躁地移开目光。 可是如果杀了林正青,秦箫一定会讨厌他。 ——那又如何,反正秦箫本来就很讨厌他,并且现在已经抛弃他了。 杨真心中升起一片阴霾,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头,手腕内侧浮起两道青筋。 是的,她不要他了,他被抛弃了…… 明明一开始是她先强要了自己,可是现在所有的错误都乘以二加到他的身上。 身和心都交了出去,他已经跌破底线,什么都没有了。 十年……他一直保持敬慕和克制,感谢她曾经为自己带来的无惧,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满足童年的旖念,可是栽进去的人只有他。 作茧自缚,陷入这样的死局,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啊。 第26章 撩 太阳西沉,天边的晚霞拖成了一条条连绵的云纱,霞光笼罩整个山头,葱郁的树林间弥漫着绯红色的薄雾,三弯九转的公路盘绕在山间,公路一侧是山坡,另一侧是镀锌波纹护栏,护栏外却是看不见底的深涧。 白色的SUV平稳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从标着40的限速牌旁边快速掠过,扬起一道灰色的烟尘。 秦箫喝完矿泉水瓶里最后一口水,把空瓶子扔在手边的储物盒里,看着外面逐渐下沉的夕阳,拿起对讲机说:“梓琪,你和陆晨去旁边的伐木场看看,我和杨真去南边。” 杨真扫了一眼后视镜,后面的红色跑车开始减速,逐渐拉开距离,他稍稍踩下油门,悄无声息地使二者间的距离拉开得更快一些。 “你是不是超速了?”秦箫头也不转地问道。 杨真垂眸瞥了一下,时速表上的指针早已转过数字40,现在是45km/h。 “没超速,正好40。”他面不改色。 秦箫懒得和他争辩,喉咙发干像是要感冒的预兆,她还是想喝水。 杨真身旁瓶子里的水几乎是满的,她之前看到他喝过一小口,可毕竟两人已经分手,秦箫可不想拿他喝过的水。 车里有口香糖,她拿出来抽了一片,剥开锡纸塞进嘴里,口香糖已经放了太久,嚼在嘴里硬硬的,秦箫忍不住看了眼保质期。 还有两个月。 她放下心,继续嚼着,唾液逐渐分泌起来,口腔中溢满薄荷的味道,清新又提神。 “我也要。”杨真说。 秦箫把口香糖递过去,杨真没有接,他平视着前方,聚精会神的开车,山路九曲十八弯,一弯接一弯,时刻都要保持精神专注。 “你帮我一下,我手没空。”他一本正经道。 秦箫停止了咀嚼,转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剥开口香糖,然后捅到他嘴边。 杨真:“……” 干硬的口香糖戳在唇上有些疼,杨真顿了顿,微微侧过脸叼住口香糖的中间位置,舌尖不经意地舔过秦箫的食指。 秦箫恍若无觉,从容地收回手,抽出纸巾擦了擦。 杨真撇了下嘴角,又看了眼后视镜,温梓琪的车早已消失在空旷的山路上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否则空穴来风,所有的弱点都会暴露出来。面对分手后的疏离,依然要保持紧密的上下属关系。 恢复不到过去,却也发展不出未来。 放弃?不存在的,他不信了,调情可是他的长项之一,不能抱不能亲,撩一撩总是可以的吧。 到达南边的伐木场,杨真停好车,依依不舍地吐掉口香糖,拿过旁边的水,拧开,正准备抵到唇边,突然,他感觉到什么,视线转向秦箫。 “你要喝水吗?”他客气地问。 秦箫转开目光:“我不渴。” 杨真对她笑了笑,将瓶子悬空一些,朝嘴里倒了一小口,咽下说:“我没碰过瓶口。”说完把水瓶递过去。 “谢谢,不用。”秦箫跳下车,利落地甩上车门。 夕阳的余晖已经燃尽,天边开始发灰,霞光像是褪了色,悄悄地离开天际,夜晚即将来临。 宽广的伐木场上,粗直的树干整齐地横堆在一起,在地上排成一摞一摞的三角塔型,很是壮观。远处的仓库铁门半掩,里面隐隐约约也是木材。 不远处几个伐木工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俩,纷纷探头望着,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走过来,仔细打量着他们说:“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梁老板的朋友,刚谈了一笔生意,顺便过来看看。”秦箫说,“可以找个人带我们去仓库看一下木材吗?”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叫田兴业,不知两位……怎么称呼?”男人问。 “我姓何,叫何真,”秦箫说,“他叫李箫。” 杨真摸摸鼻子,转开头看向茂密的树林,远处电锯的声音停下,一棵笔直的树干斜斜倾倒,似乎还能听到树根断裂声音。 真省事,将来小孩的名字都起好了,他心里想。 田兴业带着两位“客户”朝仓库走去,附近的伐木工人好奇的观望,大部分的目光都聚集在秦箫身上,杨真加快几步,走到秦箫身侧和她并肩而行。 秦箫穿着密不透风的长裤风衣,但依旧风采照人,况且整个山头就她一个女性,免不得遭人围观,此刻她面无表情,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地走进仓库。 木材高高摞到仓顶,秦箫随意的打量着,走近两步摸了摸,指尖抠了一下黄褐色的树皮。 “这是三十年的橡木。”田兴业在一旁解释,“你们是要做家具吗?买的是什么材料?” “我们是做地板的。”秦箫凑近木材闻了闻,味道有些刺鼻,“买的红木。” 仓库里弥漫着浓重的木料味,空气中尽是木屑尘埃,杨真假装入神地四处观看,不知不觉落在最后。 他悄悄走进侧边的小道,除了中央过道,其它地方的间隙很小,仅够一人通过,甚至无法转身回头,他只能往前走。 随着深入,内侧两堆木材尽头堆着一些灰不溜秋的尼龙袋,皱皱巴巴的也不知道装得是什么。 杨真两指一捻,指间滑出一把细长光亮的小钢刀,他捏着刀柄在手上掂量掂量,走到尼龙袋旁轻戳了一下。 刀刃极其锋利,尼龙袋上留下的切口边缘整齐,接着刀刃缓缓拔出,杨真随口舔了一下刀背上的粉末,忍不住笑起来。 好东西。 他还没回味完毕,脑袋就被人狠狠打了一下,杨真差点就把刀插那人身上去,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意识到那是秦箫,立刻切断自己身体的反射弧。 “你是狗吗,见什么舔什么。”秦箫冷冷说道。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杨真莫名就想歪了,心底蠢蠢欲动,他闭了闭眼稳住心神,侧头啐了一口,哑着声音问道:“田兴业呢?” “躺着呢。”秦箫说。 杨真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嗓音变回清朗:“外面的人要是进来怎么办?” “来一个躺一个。”秦箫走到破口处,食指戳进去,抽出来搓了搓,“梁越这孙子,天高皇帝远,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这种地方他们想运出去也很麻烦。”杨真说,“回去再说,咱们走吧。” 秦箫大略估计了一下数量,这才转身朝小道外走,杨真保持一臂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远处的仓库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秦箫皱眉停下脚步,低语道:“这么快……” 杨真眼见要撞到她背上,急忙定住脚步,尴尬地说:“要不我们先躲一会儿吧,外面视野开阔,很容易被发现。” “怕什么,打好了。”秦箫摸出手枪,继续朝外走。 杨真:“……” 他无话可说,直接勾住秦箫的腰把她拖到小岔道右边。秦箫立刻反击给了杨真一肘,结果他不闪不避不吭声,更没有放开她,秦箫不由得低骂:“谁让你碰我的,放手!” “听我的,别出去,我们怂一点。”他在她耳边小声劝道。 “我耳朵没聋,离我远点。”秦箫歪头躲开他的呼吸。 杨真规规矩矩放下手,由于过道狭窄,两人依然靠得很近,秦箫尽量往前远离杨真,她现在对背贴的姿势非常抵触。 远处的人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微微侧耳倾听,环顾四周寻找掩体,视线转到后面的时候,看到杨真眼睛水亮亮地瞅着自己。 她冷飕飕地给他一记眼刀,扶着木材撑起身体,往上踩爬,杨真马上明白了她的意图,伸手在她的后腰上用力托了一把,助她上去。 秦箫爬上木材塔顶,趴在上面朝前瞄了一眼,神色微动,迅速对杨真打了个手势让他注意有人过来了。 光亮的刀刃重新在修长的指间滑出,杨真盯着秦箫的手指:三,二,一…… 在她手指攥成拳头的同时,他毫不迟疑,一刀掷过去,细长的钢刀不偏不倚的插进那人咽喉处。 那人睁大双眼,脖子上的血汩汩往外涌出,声音都没能发出就倒地了,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一动不动。 下手精准,但也狠毒。 秦箫眼皮一跳,做了个反V的手势。 杨真:“……” 想了想,他单手比了个心,抬臂回应。 秦箫:“……” 两人一起猫在暗处来一个搞一个,悄无声息地把进来的敌人干了个透底,虽然秦箫一直不屑于搞猥琐战术,但还是莫名地愉悦到了。 仓库外面的人颇有忌惮,不敢再随便进来,里面有货,他们不能随便扔雷,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同伙有去无回。 秦箫观望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再进来,她哧溜一下滑下木堆,本可以帅气地单膝落地,结果被杨真拦腰截住,缓冲了一把,腻腻歪歪地站稳了。 “门口肯定有埋伏,破窗吧。”杨真低声说道。 秦箫瞅了瞅后墙上的几个宽大高窗,一马当先走过去。 杨真在她身后四下望了望,撑着膝盖俯下身,还没等他说话,背上一沉,秦箫已经跪在他背上。 杨真:“……” 啧,瞧瞧这默契。 他弯起嘴角,笑了,立刻直膝起身,把背上的人撑起。 秦箫扒住窗台踩着他的肩迅速爬上去,然后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杨真一把握住她的手,借力翻上窗台。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视野一片昏暗,只有仓库前一根电柱子上挂着一个白亮亮的全铝罩灯,照亮着门前空地。 秦箫摸到车边,拉开驾驶座车门坐进去,检查手机,发现没有信号,转头看到杨真系好安全带,她不再磨蹭,迅速发动车子往山路下开。 车的声音响起,埋伏在仓库口的人才反应过来,往外边追,白色的SUV在枪林弹雨中穿行而过,车身上留下蜂窝似的弹孔。 秦箫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筋骨发白,她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追来的车辆,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杨真贴着椅背往下滑了滑,转过头看向她说:“让我来吧,山路不好开,而且天已经黑……” “别说话!”秦箫烦躁地打断他。 杨真闭上嘴,侧头看向右侧的后视镜,后面的车顶上冷不防冒出个人影,他按下车窗,回头对着那人开了一枪。 没打中。 后面的人端着机枪不停的扫射,打在车屁股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秦箫骂道:“你他妈到底行不行!我来!” 说着她松开方向盘,探出车窗,伸手就是一发,直接把车顶的人打歪脖子。 眼看车子就要撞上护栏,杨真赶紧伸手扶住方向盘抹个弯,秦箫扔下枪,重新握住方向盘,拍了一下杨真的手说:“松手。” “嘶……你又打我……”杨真看了看发红的手背,叹了口气,“打是疼,骂是爱,爱到深处拿脚踹……” 秦箫额头青筋跳起,恨不得给他脑袋上来一枪,车窗已经全碎,夜晚的山风,呼呼往车里灌,扬起脸侧的鬓发沾到嘴里,她不耐烦地呸了一口,吐出头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显然后车的人比秦箫更熟悉山路,两辆车的距离在逐渐拉近,估计是想直接撞上来。 门儿都别想,谁撞谁还真说不定,秦箫紧贴住山崖一侧行驶。 杨真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轻声说道:“秦箫,我想跟你说个事。” “说。”秦箫注意力高度集中,顺口接他话。 “其实……” 这时后面的车已经贴到了SUV的右后方,作势要撞上来,同一时刻,秦箫猛得打死方向盘,一个甩尾——一阵猛烈的撞击传来,紧接着是天旋地转。 两辆车几乎同时撞向对方,一起冲出护栏,摔入山涧…… 夜晚的盘山公路上传出巨响,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 虐完男主,当然是给点糖啦(???? ???) 第27章 悬崖 黑沉沉的夜,仿佛没有尽头,秦箫什么也看不见,身上的麻痹感消退后,她撑着手臂,艰难地爬起身。 “杨真?” 身下压着的人低低嗯了一声,听不出语气好坏。 空气里有泄露的燃油味,夹杂着道不明的锈味,秦箫摸索着手机打开背光,照亮身下的人。 杨真被光一照,反射性眯起眼睛,抬手遮了一下,他脸上的眼镜不知摔哪去了,眼睛里一片茫然。 “你没事吧?”秦箫转开手机灯向,看了看破碎的车窗外,SUV卡在悬崖外的粗壮松树枝上,离地面距离不算太远。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喃喃道,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照了照,“杨真?你怎么不说话?” “嗯,没事。”杨真弯起唇角,给她一个微笑。 秦箫看到他那张清俊的小脸神采奕奕,还是那副含情脉脉的模样,有点不自在地转开目光:“刚才,谢谢你拉我。” 驾驶座处已经完全撞毁,幸好事发前杨真把她拉过来,不管怎么说,他又救了她一次,秦箫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只能用“又”。 杨真说:“秦箫,你下次不要再这么……”他斟酌着用词,“打不过就跑,别老扛。” 做人该怂的时候就得认怂。 秦箫难得没有反驳他,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人总是要长记性的。 有时候记性这种东西,不经历大的变故或是生死,是不会成长的,但是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否则命运这种东西就会形同虚设。 当然命运也不排除有人从中作梗,产生点小概率的意外。 夜晚的山风一阵一阵地吹,卷带着沙粒砸在车身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对了,刚才你想跟我说什么?”秦箫回过神问。 杨真沉默了一会,说:“我真的很黏人吗?” 秦箫有点无语,搪塞道:“偶尔。” 杨真似动非动地勾了一下嘴角,慢慢说道:“你总要给我一次机会,Z国不是有句古话叫‘事不过三’吗?” “我们现在不要谈论这个。”秦箫又开始烦他,“出去再说。” 出去就没机会了呀,杨真心想。 不对,他已经出不去了,但是他必须把秦箫送出去。 “你注意一下车的重心。”杨真说,“这个地方卡的比较危险,你最好从车顶上出去。” “我知道。”秦箫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顶窗,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慢慢直起身,车子重心偏移,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身体一僵,立马定住。 杨真无声叹了口气,悠哉悠哉地说:“现在知道怂了啊?放心大胆地往上爬吧,我帮你看着呢。” “别唧唧歪歪的。”秦箫皱眉说,“你也快起来,我们一起出去。” 过了半晌,杨真没动也没说话,秦箫感觉不太对,拿手机照向他,陡然愣住了。 杨真膝盖以下全都压在变形的车座里,黑色的裤子布料上渗着暗红,秦箫脸色剧变:“你怎么不告诉我?!” “让你往上爬,你看我做什么?”杨真一脸无奈。 秦箫怒从心生,大骂道:“杨真,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早知道这样,当初在灵光山我就不该救你,让你早点翘辫子见阎王!” 杨真:“……” 等等,阎王是谁? 他有些走神,忽然身上一沉,只见秦箫又回来了,趴在他的腿上仔细查看。 “别看了,”他把她拽起来,“你出去说不定还能找人来救我。” 秦箫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凑过来吻住,杨真脑子都不需要转,身体本能就开始回应她了。 “听着,你和我出去,我们就重新在一起。”秦箫停下来,抵着他的额头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跟我一起出去……” 杨真没说话,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她的嘴角,秦箫皱眉躲了一下,捂住杨真的嘴说:“别老想着自我牺牲,我不喜欢这样,任何时候都不该放弃。” 她伸手往车后掏了掏,掏出一根长长的金属物,杨真看到她拿着铁棍,吃惊道:“你车里还放这个?干什么用?” “街边小混混那里没收来的。”秦箫把棍插在杨真两膝之间用力往上撬,“你头往后靠点,戳你脑门上别怪我。” “……”杨真默默仰起头。 车已经变形,想撬开并不是什么容易事,秦箫抿着嘴,额头冒冷汗,这里撬一下,那里捅一下。 杨真看着顶窗外的夜空,出神说道:“秦箫,我想跟你说点事,关于以前……” “你别说话,休息一会儿,什么事出去再说。”秦箫打断他,回头吻了一口,转过身继续捣鼓。 “……我不是说过,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吗?”杨真自顾说道,“那时候我才9岁……” “杨真,别说话。”秦箫眨眨酸涩的眼睛,摸了摸他血肉模糊的膝盖,“疼吗?” 杨真轻笑一声:“疼啊,怎么不疼,疼死了,但还是没有你第一次打我的时候疼。” “你说的第一次……不是之前那次吧。”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你9岁的时候,我21,我打你干嘛?” “为什么会离婚?”杨真不答反问,“顾邵京对你不好吗?” 秦箫愣了下,沉默片刻说:“是我不好,他提出的离婚,因为顾悠的病是我造成的。” “不一定是你的错,”杨真说,“你还记得怀孕时候的事吗?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变故,顾悠有天生缺陷。” 秦箫想了想,摇头:“没有,我怀孕的时候很正常。” “你确定?” “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秦箫瞥了他一眼。 “是啊,我知道。”杨真扬起嘴角,“你怀孕的时候老是腿抽筋,多神奇。” 秦箫莫名其妙地看他,狐疑问道:“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逗你玩呢。” “……” 如果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秦箫真的真的很想踹他一脚。 “秦箫。”杨真兀地唤了一声。 “什么?” “给我生个孩子吧。” 车里沉默下来,杨真始终看着头顶的夜空。 “不行。”秦箫说。 杨真没有吭声,过了几秒,秦箫又说:“万一做一次怀不上怎么办?” 杨真扑哧一声喷笑出来,胸口发颤,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那就做两次。” “两次也怀不上。”秦箫冷冷道。 “那就三次。” “……” “三次不行就四次。” “杨真,别以为受伤了,我就不敢打你。”她恶狠狠道,“你给我老实点!” “哎,你知道吗,我刚才名字都想好了。”杨真越发笑得开怀。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秦箫骂道,“疼死你拉倒!” 她拿起手中的棍继续撬,过了一会,轻轻地说:“只要你跟我一起出去,想做几次做几次,直到怀上为止。” 杨真感觉自己有点耳鸣,没有听清她说的话,追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秦箫用力戳了一下前盖,“你和我一起出去,我就给你生。” “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秦箫愣住,转头看向他,杨真满脸倦容,半闭着眼,仿佛快要睡着了。 “杨真……”她放下铁棍,靠过去捧住他的脑袋,靠在他耳边柔声回答—— “我说,我给你生。” 夜,静悄悄。 悬崖峭壁上什么也看不清,山涧里黑的像一个无底深渊。 向上是黑,向下也是黑。 整个世界,空空荡荡,只剩黑暗。 柔软的红唇含住另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唇,细白的手解开衬衫的纽扣,万山百静之中,拉链的声音划开夜幕。 “秦箫……秦箫……”杨真嘴唇微张,无意识地迎合上来。 “在呢。”秦箫在他扬起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用鼻尖蹭着他的脖子,“在呢,我在呢,不信你摸摸。”她把他的手环在自己腰后,反复抚摸着他的手背,像是要揉进自己身体里。 他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每一声秦箫都不厌其烦地回应着,她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过、温柔过。 额头,眼睛,鼻梁,嘴唇,她一一吻过,她的舌头缠绕住他的,慢慢碾磨。 平日杨真专心做事的时候,经常吐出一点舌尖翘在外面,傻气而固执,还喜欢乱舔东西,一刻也闲不住,此时却安静地任她挑逗,分外老实。 秦箫把手指伸进他的口中,轻声命令道:“舔舔。” 粉色的舌头听话地卷起,把她的手舔得满是口水。 “乖。”秦箫笑了,奖励般地又亲他一口。 乖孩子才有糖吃。 她抽回手,往下抹了抹,简单捋上几下,扶着他的肩缓缓坐下。杨真低哼了一声,眉心瞬间拧起。 “……紧……太紧了……出来……我不行……”他难耐地喘着气,喉间发出无法控制的吟语声。 柔韧的腰腹线条随着动作时隐时现,秦箫轻声道:“不要忍,杨真,给我。” 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愉悦,口中说着拒绝的话,身体却无法自拔,他小声哼哼着,憋得眼圈通红,口水从半张的嘴里淌出来,一路蜿蜒到下巴,显得淫蕩又可怜。渐渐的,他的鼻尖也红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杨真,你再不听话,我要生气了。”秦箫绷紧身体,右手在他坚实的小腹上不停地往下捋,左手轻轻揉压契合处,强行削弱他的意志力。 可惜杨真依然不放,虽然他已经没有多少意识了,秦箫扼住他的颈动脉,伏在他耳边轻轻低语:“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这样吗?天天撩我,真贱,嗯?杨真……你贱不贱?回答我,贱不贱?” 她声音温柔而平缓,仿佛说着动人的情话,杨真微微睁大眼睛,目光呆且空,秦箫干脆吹起了小口哨,轻飘飘,软绵绵。 杨真再也捱不住,长长嗯了一声,身体一下子僵住,一颤一颤地放掉了。 秦箫深深呼吸,搂紧杨真的脖子,毫不吝啬地夸奖他:“杨真……你真棒,继续……” 杨真从来没这么快过,他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眼睛红得像大兔子,头抵在女人的肩上,绝望地低喃:“秦箫……太、太坏了……你怎么……能这样……” 她莞尔:“我哪里坏?” “……哪里都坏……呜……天天踹我……给你捏腿……还不让我睡觉……给你偷吃的……” 秦箫支起身看向他,杨真的眼睛里一片混乱,她观察着,引导他:“为什么要捏腿?” “抽筋……你怀孕、老抽筋……”杨真精神恍惚,“半夜我给你捏腿……偷零食……” 秦箫凝神思忖,杨真9岁的时候她是21,后来是23岁怀的孕,他说的这些怎么可能呢?时间完全对不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而且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继续问。 “Simpson,it hurts……forgive me……please,stop……” 杨真忽然开始说英文,秦箫莫名其妙,只好耐着性子问:“Simpson是谁?你哪里疼?” “head……headache……”杨真呜咽着,像个委屈的孩子,“kill……kill me……” 秦箫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吻了几下唇,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疼了,乖,不疼了,都过去了……” 年轻人的身体再次兴奋起来,秦箫扶着他的肩继续挺腰索取,为了加快效率,她用手指和舌头在他身上到处试探,寻找薄弱点。 她还真找到了,这家伙的弱点居然是喉结,一舔到喉结就会发抖,还抖得不行,就跟小狗似的呜呜求饶,但秦箫不吃软,他越这样她越粗暴。 她毫不怜惜地咬他喉结,把脖子中间磨得发红,杨真实在熬不住,哭哑着嗓子又一次给她了。 “秦箫……求你……求你……”第三次之后,他快要疯掉了。 “嗯,继续。”秦箫笑着,“求我,哭着求,说不定我就放过你了。” 可惜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只能哼哼唧唧喘着气,眼通红,鼻子也通红,沉湎在极度的敏感之中,一丁点刺激都叫他欲罢不能。 秦箫一次一次地压榨,直到他的身体透支,再也没法反应才罢手,时间已经浪费不少,她没有清理,直接穿上衣服。 看着杨真一副精尽人毁的样子,秦箫忍俊不禁,帮他把衣服理好,轻声细语地说:“杨真,我出去找人救你,坚持住,不然孩子就没爸爸了,听到没。” 她仰起头眨眨眼,深吸一口气,忍着腹胀感,坚定地起身翻出车顶,朝山路上爬去。 手机依然没有信号,秦箫站在护栏边朝下看了看,车子还平稳地卡在那,应该没有问题,她安下心来,转身沿着路朝山下走去。 没关系的,迟点就迟点,最多腿断了,腿断了也不嫌弃,大不了坐轮椅。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不会介意的…… 盘山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静悄悄的,偶尔响起风声和树叶的哗哗声。 突然,身后的山壁下传来一阵重物滑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秦箫脑子一空,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大步地往回跑。 “杨真!” 滑坡声停止了,片刻后,遥远而沉闷的坠落声回荡在山谷间,宛如一把利刃狠狠插在她的心上,秦箫扑倒在山崖边。 “——不!” —————— 吃饱饱,当然要继续虐啊●v● 第28章 梦 “呼……呼……” 氧气越来越稀薄,秦箫喘着粗气睁开眼,定睛一看,身上竟然压着一条粗长的银色巨蟒,她的脖子被它盘绕一圈缠住了,手臂和腿也被紧紧束缚着,难怪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情况?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荒山野岭,周围全是葱郁的树木。 巨大的蟒蛇从旁边的大树上垂挂下来,一半的身体都缠在她的身上,它的脑袋竖在枝头左摇右摆,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她看,躯干后缩,肌肉紧绷,一副蓄势待发要捕食的样子。 只见它像弹簧似的,猛地窜射过来,秦箫条件反射闭上眼,但是意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身上的束缚反而松了一些,她重新睁开眼睛,看到那大家伙居然探头探脑的凑在自己面前,吐着信子嘶嘶来嘶嘶去。 “……” 在至今为止的所有经历中,秦箫从未遭遇过与蟒蛇缠斗的状况,她努力仰起头,张口呼吸,从蛇身里拔出自己的手臂,扒拉着脖子上的蛇身往外拽,湿溜溜的触感让她汗毛倒竖。 她并非是害怕,只是这畜生的表面又黏腻又恶心,还带着细微的脉搏跳动,实在叫人难以忍受。蛇身很粗,她需要两手环握才能掐住,然而即使蟒蛇身体被扒开,很快又会缠回来,简直是一块黏人的牛皮糖。 “放……开!”她嘶吼道。 蟒蛇瞪着红色的小眼睛,瞳孔竖起,好奇地歪头瞅着她,仿佛在研究猎物挣扎的表情。 秦箫低下头,张口狠狠地咬住蛇身,它似乎知道痛了,开始扭动,绞紧了身体,秦箫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蹬起一条腿踹向它的脑袋。 蟒蛇甩了甩头,似乎懵了半秒,温顺地伏身游过来,贴着她的大腿撒娇似的蹭蹭,冷滑的摩擦感,秦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滚开!滚开!” 她缩回腿,拼劲全力又蹬了它一脚,把它的头撞飞到一旁的树干上,那颗大树抖抖索索,居然掉下来几个苹果…… 等等,苹果?什么鬼玩意儿? 趁那家伙晕头转向,秦箫翻身滚出它的圈禁范围,摸到地上的石块就朝它砸去。 终于逃脱了! 她爬起身,大步朝外跑。 蟒蛇焦躁不安地扭动着,尾巴长长一甩把人绊倒,再次缠上来,秦箫揪住地上的杂草作缓冲,最终还是被拽了回去。 她继续捡石头砸它,那家伙不躲不避,还游行而上,贴着她的腿内侧钻进裙子里,硕大的脑袋挤开双腿,粗壮的蛇身隔在中间,导致她的膝盖合都合不拢。 “畜牲!死开!” 秦箫惊惧交加,手忙脚乱地掐着滑腻的蛇身往外拔,可惜这家伙的外皮滑不溜手,怎么也拔不出来,它的脑袋在她的裙胯间肆意拱来拱去,把裙子拱得高高隆起,还一耸一耸。 她惊怒地瞪大双眼,目眦欲裂,这该死的淫蛇! “嘀——!” 秦箫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趴在方向盘上,不小心压到了车喇叭,她连忙挪开手臂,仰身背靠在座椅上大口呼吸。 原来是梦……她心有余悸地并紧膝盖。 车里的空气稀薄而沉闷,秦箫放下车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喘了一会儿,终于平复气息。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似乎震动了许久,她掏出手机看到顾邵京的名字,咳了咳干哑的嗓子,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端没有声音。 “顾邵京?” “……”依然沉默。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顾悠?是顾悠吗?” “嘟嘟嘟……”那边突然挂断。 秦箫打回去,好一会才接通,电话里传来顾邵京的声音:“秦箫?你打我电话什么事?” “是你先打过来的,一句话也没说就挂了,是不是顾悠拿了你的手机打过来的?” “不是……我现在在外面,可能是我刚才不小心误拨的吧。” “顾悠呢?” “她在家。”顾邵京压低声音说,“我要准备上课了,不方便和你讲电话,一会儿再说。” “行,那我挂了。” 秦箫放下手机,拿起一旁的水喝了几大口,随即推开车门,步下警车。 周五的天气清爽宜人,傍晚时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瑰丽的夕阳余晖下,连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染上了暖色的光晕。 费丹从酒店里一出来,就看见街对角停着一辆警车,以及背靠在警车上的秦箫。 她沉静地注视着他,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看来我的行踪已经被警方监控了。”费丹含笑着走到警车前,“秦警官,你找我有事吗?” “江鸿文是谁?”秦箫开口便问,直白得不留余地。 费丹哑然一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只是吃个饭而已,我身边还有什么人瞒得过你吗?” 秦箫离开倚靠的车身,低头站稳鞋跟,踢了踢地上并不存在的石子,忽然道:“梁越跑了,你知道他在哪吗?” 费丹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不过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得罪他。” “得罪?”秦箫慢慢抬起头,“不,我要他死。” 费丹皱起眉,不赞同道:“秦箫,你要找人的是Dr.J,不要本末倒置,梁越只是个小角色,他是黑道出身,手段很阴,你最好能避开就避开。” 秦箫没有说话,双手抱在胸前,压着一腔阴霾。车子掉下悬崖,杨真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回来,白白牺牲一趟,梁越却逍遥法外。 她紧紧合着嘴,压抑不住的寒气还是散发了开来。 一般人的情绪好坏,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可是秦箫并不在此列,费丹第一次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波动,不由诧异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秦箫有些不耐:“私人恩怨,和Dr.J无关。” 费丹听出了点意思,好心劝道:“虽然宴会那天,的确是梁越先冒犯你,但是……” “你倒是提醒了我。”秦箫打断他的但是,“李月白人在哪?” 费丹意外地扬了扬眉:“秦警官找他做什么?” “你说我找他做什么?”秦箫反问。 “我不知道,或许……你打算暴打他一顿?” “闲的,宰了不是更好?一了百了。” 费丹弯了弯腰,忍笑道:“警官小姐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是因为他技术很差吗?请谅解一下吧,毕竟谁都有第一次嘛。” “李月白在哪儿?”秦箫充耳不闻,又问了一遍。 费丹叹了一口气,勉强地回答:“秦警官……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关键是,他又自己跑出去玩了,我也不知道人在哪,而且那晚的事情真的不怪他,如果不是我非要带你去参加晚宴的话,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但是不管怎样,你现在千万别去招惹梁越。” “我招惹谁,和你没关系,”秦箫用手指指他脚下所站的位置,“我劝你也最好悠着点,别让我揪住什么把柄。” 费丹:“……”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交谈。 秦箫拉开车门上车,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费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慨地摇摇头,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Kevin,情况怎么样,找到Lee了吗?” “还没有。”电话里的人回答,“我和Anna带人下去看过了,车里没有人。” 费丹思索了片刻,突然笑道:“行了,你们不用找了,毕竟是一头野狼,总要吃点苦头,扮狗扮久了,终究要露馅,找个尸体把案发现场伪装一下,我们也准备收网吧。” “是时候结束了。”费丹挂掉电话,喃喃自语,“上帝保佑,你可千万别少胳膊断腿的,不然我可怎么跟你姐姐交代……” 人为地改变命运,终将被命运追讨,比黑暗更可怕的东西是死亡,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利维坦的爪牙已经从地狱伸出,探向甜美的果实。 P城警方在梁越名下的伐木场里缴获了1.5吨毒粉,伐木场的所有相关人员全部被抓起来隔离审问,剩下整座山都被封锁了。 又过了一天后,范晓志和陆晨带着搜查急救队,吊着钢索,攀下悬崖搜寻杨真的尸体。 山涧深不见底,即使是白天也看不清底下的状况,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车。 车辆坠毁的时候发生了爆炸,车身支离破碎,焦黑的余骸里只有一具烧焦了的残尸卡在车座上,早已面目全非。 范晓志捡起车座下变了形的眼镜架,一米八的大小伙儿哭得泣不成声,陆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山崖下的另一辆黑色轿车也被清理了出来,里面的人死相各异,相比起来,尸身却是完整许多。 范晓志两眼发红:“为什么杨真的车会毁成这样,凭什么……” 凭什么连尸体都烧焦了,凭什么连躯体都不完整,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总归是找到了。”陆晨叹息说,“收队吧,我们该回去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近日P城的所有通关出入口都被警方严防锁死,抓住梁越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警视厅里的气氛沉重而压抑,往日嘻嘻哈哈的范晓志,反而变成了最沉默的人。 “秦队,杨真的父母一直在国外。”张远桥说,“暂时还联系不上。”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办公室里依旧半明半暗,秦箫站在窗边,完全沐浴在阳光下,瘦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寂静而荒凉,她低头看着手心的警徽。 阳光的照耀下,金色的徽面散发出柔和而耀眼的光芒。 “这下,你可满意了。” 第29章 孕 凉凉的夜风从阳台上吹进来,掀翻了客厅地上散落着的一堆拼图碎片,《罗纳河上的星夜》只拼了三分之一,因为主人已经趴在地毯上睡着了。 睡梦中的秦箫忽然眉头紧蹙,额上冒着冷汗,呼吸越来越急促,一阵风从背上无声掠过,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惊醒过来。 ……又是那个关于蛇的梦,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仿佛一道心魔紧紧缠着她不放,这一次,她居然还梦见自己生了个蛇蛋。 秦箫沉默地看着面前未完成的拼图,半晌都没有动弹。 最近这段时间,自己似乎越来越容易发困,总是莫名其妙的就睡着了,有的时候上厕所都会打盹…… 阳台上的风一阵一阵,吹得人后背发凉,秦箫缩了缩脖子,起身走过去,关上窗户锁死,准备睡觉。 刚躺下,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口,她一把捂住嘴,掀开被子下床,冲向卫生间。 “唔……呕……” 秦箫扒在马桶边吐得天翻地覆,连胆汁都快吐了个干净,她一动不动地趴着,确定不再吐了,这才冲掉马桶,起身漱口。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面孔,眯起眼睛,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转身踱回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根验孕棒。 一阵小小的微风吹进房间,客厅角落处的盆栽叶子晃荡了几下。 秦箫利落地脱掉睡裤,踢在一边,光着细白的长腿坐在马桶上,仰头看着墙壁发呆,耐心地等待着。 三十秒过去了…… 三分钟也过去了…… 又五分钟过去了…… 不知不觉,倦意渐渐袭上心头,她又困了,眼皮上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垂下。 …… “我不行了……秦箫……求你……求你放过我……”男人不断哀求着,湿润的眼睛下方,泪痣宛如朱砂,浸染到整片眼尾…… ……!!! 秦箫打了个激灵,猛然睁开眼,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她把手从两腿下抽出,看到验孕棒上的两道杠,有些茫然。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杨真的吗?会不会是……李月白的? 这个想法像一根刺一样梗在心头,令她忐忑难安。 一方面她为自己怀孕而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又被怀疑笼罩而感到焦虑,思绪在两者之间摇摆不确定,宛如荡在秋千上。 应该不会的,她之前那次吃了避孕药,应该不会是李月白的……可是,算算时间不可能这么快的,杨真去世还不到一个月……但也并非…… 秦箫很快就冷静下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把孩子打掉,她不会扼杀任何一个无辜的生命。 但是这不妨碍她对李月白的仇恨更进一步,她一定要除掉这个祸害,这是原则问题,她一向充满理智,对事不对人。 与其自我怀疑,不如随遇而安。 整理好情绪,她重新洗了个澡换上睡衣,穿过客厅回到卧室,躺在被窝里翻了几来回,很快就睡着了。 阳台的风吹进客厅,卷起一阵小气流,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又打开了。 * 早晨九点,警视厅三楼会议室里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召开刑侦会议。 “江鸿文,27岁,是一名职业律师。”温梓琪说,“我仔细查过了,纯法学专业出身,没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道费丹是怎么认识他的。” 秦箫坐在会议桌旁,看着面前照片上的男人,沉思不语。 “Dr.J至少精通神经内科和化学,不可能这么年轻,应该真的是普通朋友。”陆晨翻了翻江鸿文的履历资料,“费丹机票都已经订好 ,马上就要回国了,难道他真的放弃了?” 会议室里一时没人说话,杨真的惨死给众人带来太大震撼,入职不到三个月的同事,年纪轻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牺牲了,任谁也笑不出来。 “不是放弃,恐怕他已经拿到736了。”秦箫说道,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额头。 张明泽皱起眉:“如果他带着致幻剂的话,肯定是过不了安检的,他要怎么把东西带走?” “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温梓琪鄙视地扫他一眼,“Elisha Lee到现在都没露踪迹,他可是犯罪高手,想要偷运出国,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也不一定是Elisha Lee,费丹随行还有一个女人,名字叫Anna Carina的那个。”范晓志补充说。 Anna……那个性感的外国女佣?秦箫突然想起之前借的礼服没有还,紧接着脑子里就闪过某些鸡零狗碎的不堪画面,心情逐渐烦躁起来。 她一把合上资料说:“不用想了,东西肯定在Elisha Lee身上,他是国际通缉犯,没有常规签证,只能使用假身份,甚至可能走海运偷渡,根本不需要过安检。” 自从环亚酒店那天晚上之后,李月白就不知所踪,仿佛从人间蒸发了,现在倒知道怕她了,或者因为他已经吃干抹净对她失去兴致,所以不再招惹她。 ……畜牲。 陆晨说:“海关那边已经封锁了,一个月内禁止私人海运,他走不掉的。” “梁越呢?”秦箫手指敲敲桌面,“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他人一定还在P城,只是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 秦箫静静地想了片刻,捋顺思绪说:“梓琪,把费丹航班上的所有乘客排查一遍,Elisha Lee可能会装成某个人混在里面,还有,想法子扣下费丹的签证,能拖几天是几天。” “嗯,我知道的。” * 不知道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一旦知道怀孕了,妊娠反应就越来越严重,看这个也恶心,闻那个也恶心,连喝水也恶心。 会议结束后,秦箫把早饭吐了精光,推开厕所隔间的门出来,看到温梓琪靠在水台边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不由顿住脚步。 “秦箫,你是不是……”温梓琪眉头紧锁看着她,迟疑着没能问出口。 秦箫点头:“是,我怀孕了。” 温梓琪:“……” 厕所里别无他人,此时安静异常,温梓琪呆了半天,终于回过神,脱口而出:“你和顾邵京复合了?” “不是他。”秦箫走到水池边,打开水漱了漱口。 “那是谁?”温梓琪追问,转头看着秦箫的侧脸,疑惑不解。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失足少女,她可不像是会意外怀孕的人。 秦箫洗完手甩甩,抽过纸巾擦干,轻声地说:“杨真。” “啊?” “杨真的孩子。” “你们……两……?”温梓琪大吃一惊,竖着手比划着几下,随即觉得有点自己反应过度,讷讷放下手,怅然地松了口气,“……我之前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你们俩早就在一起了是不是?” 秦箫嗯了一声,把纸团抛进远处的垃圾桶,温梓琪见她转身要走,胳膊一伸把人拽回来:“你打算怎么办?生下来自己一个人抚养?” “有问题吗?” 杨真死得太可惜,能留下孩子也是好事,但是这样对秦箫来说就太不公平了,温梓琪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吧,反正我也没打算结婚。” 秦箫抬眉:“怎么,你妈不逼你相亲了?” 温梓琪一噎,郁闷道:“我妈为什么让我相亲,你心里没有数么!” “结婚有什么好,你看我现在还是单身。”秦箫说。 “得了吧……”温梓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只比秦箫小三岁,秦箫早年结婚生子,人生美满宛如教科书一般,温母每每都要拿秦箫作例子,数落自己女儿,天天逼迫其相亲,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秦箫早就离婚了。 温梓琪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忽然自娱自乐地捂脸傻笑起来。 “干嘛?”秦箫有些莫名其妙。 “这孩子生出来,那长的得多好看啊!”温梓琪越想越乐,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搂过秦箫的腰说,“你赶紧给我好好养身体,再接再厉,争取再生个小美女。” 秦箫:“……” 可拉倒吧,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呢。 * 十二月初,晴朗的早晨,山间别墅却很暗沉,宽敞富丽的房间里满是萧条的气息。 “Daniel,时间到了。”安娜弯腰在费丹耳边提醒道。 费丹没有反应,他穿着休闲的灰色西装,坐在扶手沙发上,翻看着今日晨报,面容俊朗依旧,线条深邃得像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雕像。 银色行李箱立在大门玄关旁,客厅空旷而静谧,花瓶里的花还是昨天换的,有些蔫儿巴巴地垂着。 安娜看一看,把花拿出来,走到露台边,把它扔进了花园草丛里,使其重归旧土。 不知过了多久,费丹终于放下杂志,从沙发上起身,他一脸闲适地理了理衣襟。 “走吧。” 安娜拉起行李箱,跟在费丹身后朝外走去,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低胸套装裙,若隐若现的乳沟,引人遐思。 掀开车后盖,她单手拎起行李箱轻而易举的塞进去,很难想象那细长的胳膊是如何做到的。 费丹坐到车上,才看到手机上的信息,微微皱起眉头,直截了当打电话问过去:“为什么?” 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费丹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姐姐怎么办?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把东西带出去。” “你这么不放心,干脆把那女人抗回国好了,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 “……听着,你必须回去,你姐姐现在需要你,等她的病好起来,你可以再回来,最多一个月,我保证。” “那女人又不是通心粉做的,她比你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况且她这次吃了教训,以后铁定不敢再强硬行事。” “听见没有,要么就把人带走,要么一个月后再回——” “……”费丹看着被挂断的电话,顿时哑然无语。 * 一个小时后,车子抵达机场。 宽阔的广场一侧停着几辆警车。 费丹心中早有预料,主动上前打招呼:“秦警官,你是来为我送别的吗?我真是太感动了。” “朋友一场,应该的。”秦箫站直身体,客套地回应。 “不如你和我一起回S国玩玩好了,我会好好招待你的。”费丹半开玩笑地说。 “谢谢,不必了。”秦箫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安娜,“我工作很忙,没时间休假。” “好吧,那我们……要不要拥抱一下。”费丹舒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她。 秦箫顿了顿,上前一步,单手抱了一下费丹的背,嘴唇在他的耳边低语:“躲来躲去是没用的,除非他不想走。” 那根烟头上的DNA早就已纳入犯罪资料库,只要李月白敢过关卡,立马就会报警。 “他的确不想走了。”费丹说,“谁让秦警官魅力这么大,让他神魂颠倒。” 秦箫哂笑一声,后退几步离开他。 费丹摸了摸胸口:“我说的可是真的,信不信由你,不要再怀疑我了,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你最好保佑自己能顺利登机。”秦箫打断他,抬手在侧脸行了个不规范的敬手礼,“祝你旅途愉快,费老板,有空常来玩。” 费丹:“……” 陆晨目送他们走进机场大厅,出声问秦箫道:“秦队,要不要再扣他12小时?” 还不等秦箫说话,范晓志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老大老大,出出出大状况了!” “说。” “那个周以真!周以真有消息了!A大一名老师举报来电,说看到周以真现在在A大!” 陆晨一怔:“周以真?她在A大干什么?” A大是周以真的母校,难不成这种时候,她还有闲心情回学校逛上两圈?这个周以真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一会儿跑山上寺庙里晃荡,一会儿又跑母校去溜达,到处乱搅和,难道她真的有恃无恐? 偏偏就是这种时候,一堆人全都跑出来蹦达,就差一个Elisha Lee没有冒头,像个倒计时不明的定时炸彈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了。 “秦队,我去抓周以真吧!”陆晨自告奋勇。 温梓琪插嘴道:“少来,你还是留在这守着抓Elisha Lee吧,让我去。” “不用了。”秦箫抿抿发干的嘴唇,“周以真我来解决,二队那边还在追梁越,我们这边必须盯紧费丹。” 她目前有孕在身,体力不支,肯定是打不过李月白的,留在机场也只能干坐后台,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去抓周以真,再合适不过了。 温梓琪担心地说:“你一个人行吗?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不用。”秦箫摇头,“我一个人就够了,周以真不过是个软柿子。你们再核实一遍飞机上所有乘客的信息,现在就行动。” “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 秦箫驱车驶离机场,好在这个点路上的车辆不多,三十分钟后顺利抵达A大。 停好车,她从座下抽出枪,往腰后一别,拔下钥匙准备下车,突然手机震了起来,她匆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未知的号码,正准备挂掉,电话居然自动接通,开始读秒了。 本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按错了键,秦箫诧异了一秒,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咯噔一声,缓缓把手机举到耳边。 “秦队长,好久不见哪。”电话里响起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拖着久违的油腔滑调。 第30章 你猜 “李月白!”秦箫咬牙切齿,“你人在哪?” “这么想见我吗,嗯,宝贝?” 秦箫被他甜腻的语气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拿远手机,嗔骂道:“少唧唧歪歪,打我电话干什么?”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吗?人家可是超、想、你、哒!” “没事我挂了。” “别——”电话里的人语气恢复正经,“来找我吧,我在体育馆等你。” 秦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正是A大体育馆,登时全都明白了,惊怒道:“你和周以真在一块儿?她把736给你了?” 没有回答,电话已经断了。 “……” 这家伙还没有去机场,原来是想在这种时候交易……秦箫放下手机,马上跳下车甩上车门,朝A大体育馆跑去。 中午12点多,体育馆周围一个学生也没有,玻璃门前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禁止入内」的字样,然而门上的锁已经被人打开了。 秦箫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别的人,才推开门进入体育馆。 绕过一条宽长的走廊,远远就能听到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秦箫摸上腰后的枪,慢慢走出昏暗的观众席通道。 宽大的室内篮球场地板上散落着几个篮球。空,且冷清。一个身材拔高的男子独自打着篮球,他身穿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运动裤,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只见他拍了拍篮球,原地抬臂投篮,接着,看都不看一眼,就转身朝观众席走来。 篮球入筐,落地,在地板上弹跳着,逐渐安静下来,停在球场中央。 李月白走到秦箫几步外停下,他的额发被汗水微微打湿,墨黑的眼珠熠熠生辉,瞅着她上下打量。 两人视线对上,秦箫先开口说话:“周以真是不是把东西给你了?她人呢?” 李月白双手插兜,没有回答问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似是要把她的模样印在心里。 秦箫被他搞得有些不耐烦:“你到底叫我来干什么?” “我要走了,秦箫。”李月白的语调略微有点低,通透干净的嗓音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小磁性,纯粹而诱惑,他凝望着她,慢慢弯起嘴角,“我们要不要来个深情的告别?” “周以真在哪?”秦箫保持着冷静,不去听他胡言乱语。 “真是冷淡……”李月白轻笑出声,“我还是更喜欢你在床上的表情。” 心中的火越烧越旺,秦箫再也按捺不住,按在腰后的手拔出枪指向男人,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李月白躲开弹道方向,贴身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把枪撞飞。他一脸吃惊样:“哇,你真想杀了我?好歹我也是被你上过的男人……” 闻言秦箫更是火冒三丈,屈膝顶向他的胯间,李月白反应很快,几乎是同时,伸手扣住她的膝盖挡回去,秦箫没有停顿,借力侧过身,用肩膀撞开他。 李月白踉跄着后退,秦箫趁他还没抬头,提起灰色西服裙,一个高腿横踢把他狠狠扫飞在地板上。 “回答我的问题!”她吼道。 “白色的……”李月白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小声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个奇葩男人死到临头还要贫嘴!秦箫额角青筋跳起,走过去用力踹他脑袋,怒不可遏:“李月白,你是不是有毛病?!” “咳,轻点嘛,脸疼……” “你他妈的——”她用鞋跟狠狠卡住他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话,“周以真在哪?赶紧交代!我立马叫你死个痛快!” 李月白握着她的小腿,仰着头艰难地呼吸,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秦箫盯着他的嘴巴看了半天,稍稍抬起脚,放他出声。 “她已经……走了……”李月白喘息道。 “去哪了?” “我哪知道,我又不关心她……” “她给你的东西呢?”秦箫皱眉。 “什么东西?” “OSD736。” “噢……那个啊……” 李月白拖长了调子,慢慢抬起视线,顺着秦箫纤细的小腿向上滑,四目交接,冲她眨眨眼,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你猜。” 俗话说“不见棺材不落泪”,秦箫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她怒极反笑,转了一下鞋尖方向,抵住他的下巴,语气平淡:“我猜到了。” “你猜到什么了?”李月白愣愣地问。 “你猜。”她把话原封不动地丢回去。 李月白:“……” 秦箫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周以真肯定还在学校,她不再耗口舌,脚后跟卯足了劲,就要把男人的脖子踩断。 “别……”李月白眼圈一下子红了,紧紧攥住她的腿,艰难地挤出声音,“……弄死我……你就永远……不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她无动于衷,睨着他,就像看一只蝼蚁。 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李月白知道秦箫这下是要动真格,别无它法,只能主动反抗,他两手扣住她的小腿,曲膝侧翻,跪地而起,把人掀到一旁,中途还不忘拦住她的腰,稍作缓冲。 秦箫摔倒在地上,抬起另一条腿踹他。李月白一举擒住她的脚腕拿下,这人的脚踝比他之前丈量的尺寸还要细,他都不敢用力,怕把脚腕给折没了。 “别打了,秦箫,我只是想和你道个别,说几句话。”他好声好气地说。 “你先放手!” “那你不能再打我了啊。” “行。” 她答应得很干脆,然而他手指才刚松开一半,她就猛抬脚踹向他的膝盖,李月白眼疾手快地摁下,起身跨上秦箫的后腰,把她乱动的手臂扭到后面压住。 “我就知道。”他一边调整,一边嘀咕,“你说话从来不算数,老是出尔反尔。” 秦箫撇了一下嘴角。 “其实我还挺开心的。”他说,“你一个人来,陆晨居然没跟着,我本来还想顺道弄死他……” “你敢!”秦箫回头怒喝。 “你看我敢不敢!”李月白的神情陡然变得阴狠起来,“那家伙整天色眯眯地围着你打转,我不仅要弄死他,还要把他的眼睛挖下来 !然后再阉了他!” “李月白,你真他妈下流!” “下流?”他笑了,带着戏谑的口吻,“你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不要翻脸不认人嘛宝贝,那天在酒店,你可是要了我整整一晚,唔……五次还是六次?我差点就死在书桌上了。” “……”秦箫闭上双眼,不想说话,也不想看他。 “亲爱的,你下面可真紧,吸得我浑身发麻,难道离婚后就没有做过吗?”李月白笑吟吟地说。 “……” “嗳,秦箫,跟我走吧。”他俯身凑近她的耳畔,“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你放屁!”秦箫忍不住破口大骂。 谁给他的自信?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事,这厮还有脸说,而且他怎么会知道她怀孕?难不成他又溜进她家里去了?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跟我走吧,好么?”他用头蹭着她的头发,讨好似的说。 “离远点,别碰我!”秦箫扭头避开,挣扎几下,没好气道,“这孩子不是你的,你少自作多情!” “那你说是谁的?杨真?”他支起脑袋,闲闲地看她,“你这么喜欢他,连床上都要喊他的名字,我可真伤心……” “不许你提他!”秦箫拼力挣扎,胳膊发出了脱节的“喀嗒”声。 他又笑:“为什么呀?他不是被你害死了吗?而且,你不是嫌他很恶心、很黏人吗?” “……”秦箫心底生寒,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监控?窃听?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杨真有什么好的?道貌岸然假斯文……为什么你总是喜欢那种空有其表的男人?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他……”李月白顿了顿,音调一转,嗓音变得清朗起来,“我也可以继续保持他的模样。” 听到熟悉的声音,秦箫挣扎的身体一下子僵住,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月白,愕然道:“你……” “这个声音好不好听?”李月白眉眼弯弯,“宝贝,你喜欢吗?” 秦箫表情瞬间空白。 残酷的真实,比噩梦还可怕。 “我说,你在床上这么厉害,顾邵京能满足你吗?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姿势……”李月白把她抱起来,背靠在自己怀中坐稳,帮她脱臼的手臂复位,“这么喜欢骑我身上,要不要现在再来一次?或者,我换成杨真的样子,你会更兴奋吗?” 秦箫手臂恢复,刚要动手,就被李月白箍住了胳臂,他单手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从侧面吻过来,伸出舌头试图撬开她紧闭的嘴唇。 她死死咬着牙不松开,李月白没有强迫,转而含住她的唇,轻轻吮吸厮磨。秦箫避无可避,只能用指尖隔着运动裤狠狠掐他。 李月白亲够了,将她翻过来,面对自己。他弯起膝盖把人圈在怀里,继续好言哄道:“跟我走吧,秦箫,我走后就没人管你了,你做事太莽撞,自己一个人很容易出事。” “不许你……学他的声音……你……闭嘴……”她目光如匕,狠狠剜他,一刀一刀。 一定是故意的,这家伙会伪装,一定是故意学杨真的声音骗她,不能信他,不能信,她必须保持清醒。 李月白闭上眼睛,垂头抵着她的前额,沉默了一好会才换回低磁的本音:“秦箫,其实你喜欢的,不是杨真,厌恶的也不是李月白,但是在你身下的人……”他缓缓睁开眼,盯着她,加重语气一字一顿:“一直都是我。” “……” “我知道你一向理智,拎得清,但现在知道杨真没死,你却一点也不高兴,说明……你也没那么喜欢他。”他很轻地说,“跟我走吧,秦箫,求你了,以后要打要骂随便你。” “不,我哪也不去!”秦箫攥起拳头用力打他,“滚开!你滚开!” 李月白没有躲,一边收紧手臂抱牢她,一边克制自己的生理反应,像个出气筒一样,任她发泄。 “放开!你给我放开!”她歇斯底里地骂,砸他脑袋,揪他头发,拧他脖子……每个部位的触感都是那么的熟悉。她的意志力终于达到临界点,恍恍惚惚,化为悲哀。 李月白接住她几乎没什么力气的手腕,语气温和又无奈:“不走就不走吧,别打了,手不疼么?……这段时间先不要管AZ的事,等我回来,我会把所有事情跟你解释清楚,帮你把那群人搞定,听话,你自己不要去和他们硬碰。” 秦箫疲惫地安静下来,拳头松松握着,声音也沙哑了:“江鸿文是不是J?” “不是。”他答得很快,眼都没眨,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可能是掩饰,也可能是不需要掩饰。 “那谁是?”秦箫尽力放软姿态,鼓励他说下去,心里暗暗想着应对办法。 她现在压根不是李月白的对手,到底怎么做才能把他留下、把Dr.J的信息从他嘴里套出来? “我也不知道。”李月白嘴角翘起一点弧度,眼眸如璀璨的星光,照亮了整张面容,“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狡猾的家伙,竟然跟她谈条件。 “你先——” “嘘。”李月白靠过来,鼻尖贴在她的唇上,一手绕到她的颈后轻轻抚摸,“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秦箫黑着脸,正想把他推开,忽然颈后一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月白静静不动,保持这样的姿势,像是在确认什么,思考什么,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第三遍,他才把怀里的人打横抱起。 出了体育馆,一个女人迎面走来,宽松的连衣裙,肚子隆起,戴着烟粉色墨镜,手上提着一个长笛琴盒。 “唷,可算出来了。”周以真摘下眼镜,看了看李月白怀里面的人,“你怎么没杀了她,不会是因为长得好看,舍不得下手吧?” 李月白皱眉:“东西拿来,我赶时间。” 周以真把琴盒递给他,笑眯眯地说:“灵光山那次,欠你个人情,我好像还没说谢谢。” “碰巧而已,谢就不必了。”李月白空出一只手,勾住琴盒掂了掂。 “还是谢谢。”周以真看着他,“祝你一路顺风,Lee先生。” 清冷的秋日,校园里忽然有梧桐叶飘落。 李月白把秦箫抱进警车后座安顿好,拉过她的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已接近两点,三点的飞机,现在必须要离开了,他握着她的手摩挲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放下。 处理好一切,他关上车门离开,然后开着另一辆车驶向机场。 三十分钟后,抵达机场,车里的人已然变了模样:衬衫加长裤,是军装制服的样式。 男人一边打着领带一边下车,拉出行李箱,从容地朝飞行调度中心走去。黑色肩章上,四道金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机场监控室里,温梓琪神情烦躁地用手机敲着木制桌面,另一只手还握着一个对讲机,举起又放下,袖子被卷起在小臂上,随着她的动作耷拉下来。 她忍不住打开手机再一次拨打秦箫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温梓琪心底惴惴不安,看了看时间,所剩无几,转身大步朝候机室走去。 “Daniel,都准备好了。”安娜低声说道,“他已经过了安检。” 费丹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杂志,起身和安娜一起朝外走,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温梓琪堵了个正着。 “你好,费丹先生,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队的搜查员温梓琪,我想重新检查一下您和您同伴的行李。” “Sure,完全没问题,请便。”费丹扬眉微笑,没有丝毫意外,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温梓琪沉住气,和安检人员一起仔仔细细检查行李箱。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众人只能放行。明明知道有问题,却没有办法阻止,温梓琪望着费丹远去的背影,回头问陆晨:“你那边都查过了吗?” “所有乘客和乘务人员,我都亲自核实了好几遍,没发现问题。”陆晨想了想,又说,“不过,机长和副机我没检查,飞行调度中心那边需要ID和虹膜双认证,登机前还要测酒精,只会比我们查得更严。” “好吧……”温梓琪转身拿起手机,继续打秦箫的电话,依然无人应答,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秦箫很可能出事了。 碧空如洗,午后的阳光依然明媚。 万里晴空下,广袤的停机场上,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左手拿着航线资料,右臂夹着制服帽准备登机。他回过头看向远处的高楼,慢条斯理地戴上制服帽,压了压帽沿。 “See you,your majesty my queen.” 第31章 困 发丝上的泡沫滑落,带着淡雅的乳木果香。 秦箫半眯着眼坐在浴室的矮凳上,恍惚记起这是上次超市打折,买二送一附赠的洗发水,没想到香味竟意外的好闻。 她晃了下头,突然脖子被人勾住,耳边传来某女清脆的嗓音:“别睡,这还没洗完呢!” “嗯。”她坐直身体,“我没睡……” “好好好,你没睡,你是孕妇你说什么都对……”温梓琪老妈子似的应和道,一边探身打开水洒,冲掉泡沫,拿过浴巾说,“好啦,起来吧。” 等了一阵,没动静。 伸头看去,只见秦箫双目闭合,睡得正酣。 得,这下是真睡着了。 温梓琪哭笑不得,认命地把浴巾披在秦箫身上,半拖半抱,扛着人丢到床上。 “唔……”秦箫茫然睁开眼睛,没等反应过来,头顶一黑,一件睡衣兜头盖下。 “把衣服穿上再睡,”温梓琪说,“别冻感冒了,真是的,你一天到晚要睡多长时间……” 秦箫迷迷瞪瞪套上睡衣,倒头继续睡。 再一睁眼,天已经黑了。 温梓琪似乎是找到了新乐子,一个人靠坐在床头,摆弄着什么东西。 秦箫看清后,稍稍一愣。 温梓琪手上拿着的,是一条金链,是之前从李月白身上搜刮出来的,自己一直放在床头柜里,都快忘了。 温梓琪见她醒了,便问道:“这项链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没见你戴过?” “别人的。”秦箫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哦——别人的——”温梓琪拉长语气,“看来是男人送的……嗨呀,真俗气。” 她把项链高高提起来,在秦箫头顶晃来晃去,后者懒得理会。 这是一条结构非常紧密的肖邦链,没有坠饰,也没有刻字,链身极细,表面也不够光亮,似乎年代久远,磨得有些旧了,搭扣处倒是光亮如新。 实在看不出门道,温梓琪无聊地把项链扔回床头柜里,关掉灯,躺进被窝问:“你白天睡那么久,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能啊……”秦箫似睡非睡,声音稍显迟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唉……我已经被我妈扫地出门了。”温梓琪蹬了蹬被子,“真烦,这几天事事不顺——哎,你说那个费丹到底有没有把OSD736带出去?为什么我那天什么也没搜到?” 自从费丹离开Z国,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周以真和梁越全都没了踪影,更不用说Elisha Lee……温梓琪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化成灰了。 秦箫没再吭声,似乎又睡着了。 温梓琪无语:“还真是睡神附体,一孕傻三年,你可千万别睡傻了……” · 十二月中旬,大雪未满,冬至未至,阳光灿烂的早晨,空气清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对付早上赖床的人,温梓琪有许多妙招,可是在秦箫身上一件也无法奏效。 “十一点了,秦箫同志,该吃午饭了,快点起来,下周顾悠的生日,到底还去不去陪我买生日礼物了?”她在床边吆喝着。 听到顾悠的名字,被子里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温梓琪连哄带劝,总算把秦箫挖出被窝,拾掇出门。 午饭吃得清淡,饭后温梓琪一刻也不停歇,拖着秦箫去逛街,一圈逛下来,她在小裙子和兔宝公仔之间踌躇不定,便问秦箫:“你觉得买哪个比较好?” 秦箫毫不犹豫地指了兔子。 温梓琪意外问道:“刚才那裙子不好看吗?” 秦箫说:“顾悠三岁生日,我送的布熊她还一直留着,况且她的衣服已经够多的了。” 温梓琪闻言感慨:“我看这孩子,还是喜欢你的……” 要知道从事警察这一行业,得罪人遭到报复是很正常的事。顾悠四岁时,被一个在逃的通缉犯绑架,幸好秦箫及时赶过去把人救下,可对方是个精神偏激的杀人犯,穷途末路之下,竟是当场切腹自杀。 这段经历给顾悠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从那以后她几乎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特别是面对母亲秦箫的时候,更是情绪不稳,不是尖叫发疯,就是摔东西,美满的家庭就这样破碎离析。 最终,顾邵京提出了离婚。 温梓琪觉得离婚未免有点过分,但是秦箫不申不辨就签了离婚协议,净身出户……真是想不明白,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揽下所有的责任。 归根结底,还是造化弄人。 “哎呦,”温梓琪突然想到什么,一拍手道,“你这一说,顾悠的衣服好像还真是不少,天天打扮得跟小公主似的,没想到顾邵京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挺会照顾小孩的啊……” 她瞥了一眼打哈欠的秦箫,啧啧道:“离婚五年,你俩都单着,我还以为哪天能复合呢。你倒好,不声不响怀二胎,你说顾邵京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死……” 秦箫捂着嘴,心想:他大概会拍手称庆。 两人买完东西走没几步,路过一家母婴店,温梓琪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和门口导购员聊上了,从奶嘴咨询到尿布,看这架势似乎要把一到三岁的全套婴儿用品都买一轮。 对于秦箫来说,这些没什么好稀奇的,她心中毫无波动,只想找个地方偷懒。 店的角落供有休息的地方,她坐在沙发座椅上,托着下巴打起了盹。 有些人一生都在追求心灵的皈依,实际上要想使灵魂宁静下来,无外乎两种方式。 其中之一就是睡觉。 在漫长而又短暂的生命里,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会被它占据。 黑夜未曾降临,枕头却已经送到颈边,贝尔芬格以懒惰做陷阱,慢慢编织出一个美好而又虚幻的梦境。 就在这时,背后似有一道偷窥的视线,秦箫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身后。 黎川伸了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愣怔了一下,收回手臂,腼腆地说:“嗨,我叫黎川,你还记得我吗?上次——在地铁上,谢谢你帮我拿回手机。” 秦箫认出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没什么。剩下的手机还给别人了吗?” “嗯,还了。”黎川说着,边暗暗打量面前的女人。 长得漂亮,身手又厉害,穿着职业装,不会是哪个集团的特务保镖之类的吧…… 他挠挠后颈问:“你……真的把那男的弄到警视厅了啊?” “嗯。” “你胆子好大啊,万一他回头找你麻烦,你要当心啊……” 秦箫说:“我是警察,他不敢。” 黎川一愣:“啊?” “秦箫!走吧。”温梓琪在收银台处远远喊了一句,打断了两人。 秦箫跟黎川点头告别,走过去看到温梓琪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嘴角一抽:“你干脆把整个店都买下来得了。” “也不想想是买给谁的。”温梓琪抻抻胳膊,“快帮我拎几个。” 秦箫接过袋子,“回去吧,我累了。” “我还没逛完呢,我想买几件冬装大衣……”温梓琪见秦箫脸色不佳,转言说:“行吧,我自己逛,你去车里坐着等我。” …… 回到车上后,秦箫愈发困了,几乎是半坐半躺的状态。 下午三点,阳光的热度消退,停车场里阴冷袭人。 她开着暖气玩了会手机,疲惫地揉了下眼睛,正无聊间,扫了眼车窗外,正巧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大肚子女人走过。 嗯?那不是…… 秦箫目光稍顿,扶着门把,慢慢坐直身体。 ———————— ? ? ?后妈的目光 第32章 刀 从车里出来,寒气往腿上爬,秦箫拉住外套裹紧了些,不远不近地跟在周以真后面。 地下停车场的南面有两部电梯,可以直达商场内部,周以真进入电梯后,楼层数字跳动了一下,停在“1”上。 秦箫乘另一部电梯,紧随其后到达一层。“叮”的一声,电梯门滑开,她左右看了看,重新锁定目标,悄悄跟上。 商场中央正在举办促销活动,搭着一个大舞台,喜庆的音乐声震耳欲聋,人群熙熙攘攘,在舞台周围挤得水泄不通,原因就在于主持人手中的红包。 周以真走到这里就没了踪影。 人实在是多,秦箫踮起脚,眺望对面的扶手电梯,或许周以真上了二楼? 舞台旁边的过道上有几个穿着人偶服的临时工,见缝插针,塞了广告传单过来。 “谢谢,不要。”秦箫没功夫逗留,推开传单,继续前行。 那只人偶仿佛没有听见,亦步亦趋地追着,有点不罢休的意思,她只好接下传单。 就在她四处寻找周以真的时候,忽然看到斜对面一家门店前的休息椅上,坐着一个眼熟的小身影。 年幼的女孩穿着奶白色毛衣和孔雀绿长半裙,蓬松的裙边上点缀着细小的闪片,像一条美丽的人鱼公主,那张俏丽的小脸上挂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正张望远处。 “顾悠!”秦箫朝那边喊了一声,横穿人流过去。 顾悠转头看到她,原本眼中的迷茫,瞬间化为空洞,变得死气沉沉。显然,她并不愿见到母亲,尤其在这种情况下。 秦箫费力挤到女孩跟前,环顾一圈,蹲下身问:“悠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呢?” 顾悠低头不理会,一动不动,像是博物馆里的蜡像,只有眼珠子尚能稍微转一下,但却显得更加诡谲。 秦箫询问无果,只好掏出手机打顾邵京的电话。 不远处舞台上,活动进入了小游戏环节,主持人操着流利的播音腔,读卡片上的谜语,没读完,就有人抢答了。 猜谜的奖品参差不齐,从廉价的牙膏洗碗布到大件的宝马汽车,杂七杂八,应有尽有。 然而洗碗布有好几箱,宝马却只有一辆,不论是生活还是感情,套路从来屡试不爽,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主持人手中厚厚的一沓红包。 随着时间推移,人越来越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电话没有接通,秦箫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纷乱的人群,拥堵的场面,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小孩子独自呆在这?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 “悠儿,咱们去停车场好不好?妈妈开车送你回家。”说着,她拉起女孩的小手。 顾悠仿佛被灼痛一般,当即甩开触碰,抗拒地往座椅里缩。 “……悠儿乖,别怕。”秦箫耐心地再次靠近,“别怕啊,没有坏人,来,妈妈抱……” 她轻柔环过女孩圆圆的小腰,直起身,逆着人流朝外走。 “乖,宝宝真乖……”秦箫拍着女孩的后背,一边轻声哄,一边在人群中穿行。 过道上的蠢萌人偶们不知何时也被挤了进来,拙笨的身躯随着人群荡来荡去,不知不觉荡到了中间 顾悠安静下来,趴在母亲的肩上发起了呆。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曾经讲过的睡前故事,关于海的女儿,那位行走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鱼,最终没能挖出王子的心脏,而是化成泡沫融进了大海。 她至今也不明白。 为什么总要消失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 女孩缓缓垂下脑袋,手中剩余的半管注射器掉落在地上,周围无人察觉,只有白色的小腿袜上多了一珠血色小点儿…… “恭喜你们答对啦!”主持人大声地宣布,向台下洒出一波红包。 与此同时,舞台上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陌生男人,将一个泰迪熊抛向人群。 人们惊呼着,尖叫着,跳跃着……这种情况下,奖品是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秦箫感到肩上一震,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中,没等她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身体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周围的人拼命推搡着,无数只手伸向着泰迪熊,将它争抢,将它撕碎,将它分离,白花花的填充物从泰迪熊的肚子里迸出,满天飞散。 场面已经混乱。 秦箫被人流冲来冲去,像暴风雨中航行的小船,每一寸都步履维艰。她目前所能做的,只有尽力保护怀中的女儿,不让她受伤。 匆忙间,冷不防腰后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接着一股凉意从那处散开,稍稍停滞了一瞬,迅速向全身蔓延。 秦箫打了个冷颤,猛地回头看去。 一个小丑模样的人偶贴在她的右后方,头套上的脸十分怪异,血红的嘴一直咧到耳根,令人毛骨悚然。 这家伙和刚才发传单的不是一伙人吗?他们早有预谋? 她用鞋跟重重踩了人偶一脚,将它逼退,手臂更加用力地搂紧女儿,往外围钻。 这一刻,身体像一瓶倒过来的沙漏,精力和体力飞快流逝。 遭了,可能是麻醉剂之类的…… 四肢开始乏力,她几乎要抱不动顾悠,只能凭一股劲儿冲出人群。 会场的气氛到达高潮,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上,没人注意到,几个人偶悄无声息地集中在一起,朝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追去。 …… 黎川捂着耳朵,从扶手电梯下来,看到面前人山人海的景象,有些进退两难。 与其被挤成肉饼,不如回电梯,从另一边的北广场离开。 正当他准备转身的时候,一个人影冲上来,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软物,黎川下意识抱住,发现是个年幼的小女孩。 “哎?你干什么?”他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到女人的脸,一下子怔住,“是你?你怎么……” “带她走!快!”秦箫停也不停,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黎川见她身后追着几个男人,意识到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多想,他搂着女孩颠了两下抱稳,转身走回上行电梯。 广场一楼东面是宽敞的美食区,人也很多,可是相比于南面的舞台,这里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此时,一家奶茶店隔壁的隐蔽通道里传来不间断的打斗声,却被嘈杂的人潮声盖过。 秦箫左臂勒住一个男人的脖子,抬右腿踹开另一个人,颈后袭来一道劲风,她即刻弯腰,捏住那人的拳头,顺手一个过肩摔,把对方撂倒在一边。 力气爆发到极致,体力流逝得越来越快。 不行,有点不对劲…… 身体又热又飘,有一种将要蒸发成水的趋势,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秦箫果断选择跑路。 视野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纱,糊糊的一团,她凭着感觉勉强辨别方向,摸进安全逃生通道。 这里可以通到楼下的停车场,向上也可以去二楼,她想也不想就往楼下走。 哪知刚走一步,就被人缠住腰,拖了回去,秦箫本能一个后抬肘,将对方撞开。 “妈的,扎了药还这么能跑……”梁越捂着肚子骂道,眼神毒怨地盯着她。 秦箫回头看到梁越,也是意外,顿时也不跑了,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反扭到背上。 送上门的猎物,不要白不要。 躲在暗处的爪牙们终于露出头来,她怎么可能甘心放过,一时忘了自己也快穷途末路。 梁越显然不肯配合,挣扎两下,抬膝撞向秦箫的腹部。 这里本来就是楼梯口,秦箫被他撞开,往后踉跄几步,鞋跟正好在台阶边缘踩空,她身体一仰,摔倒在后面的楼梯上,骨碌碌一路滚到底。 肢体瘫软,根本感觉不到痛,秦箫灰头土脸地摔在地上,撑起又倒下。 梁越顺着台阶,慢慢走下来。 “警官小姐,你怎么不问问我给你打了什么?”他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拽起来,丢回后面的台阶上。 两人角色颠倒,情势急转直下。 秦箫扒着楼梯扶手,披头散发地盯着梁越,她浑身发抖,牙齿上下打架,发出了喀喀的声音,像是得了癫痫的病人。 “是OSD736。”梁越阴阴地笑起来,上前掐住她的腰,掌心暧昧地搓了几下,“而且是高纯度的。” “嘶”的一声,裙角裂开一道长缝,露出白净的皮肤,他用力扳开她颤抖的双腿。 …… 生,或是灭。 沙漏里的时光粒粒流淌,生命之花从盛开走向凋谢。 “怎么样,爽不爽?”男人满脸亢奋,“嗯?爽不爽!” “……” 红色的血从裙底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妈的,老子问你话呢!爽不爽?说话!爽不爽?”梁越口中逼问,下身用力地耸动着,速度越来越快,“骚货,真他妈紧……”他埋头嘬吸女人细腻的脖颈,陶醉不已。 “……”秦箫目光空空,纤细的小腿无力地晃荡在男人腰侧。像一片斑驳的碎布,一步步干枯殆尽。 没有知觉,但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努力调动身体机能。男人的耳朵近在眼前,她一口叼住。 “啊——”梁越痛呼一声,捂着耳朵抽身退开。 秦箫摔坐在地,齿间的血腥味唤醒了暴戾的天性,她吐出口中的血,目光突然变得清明,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她挺身而起,一把扼住男人的脖子,一个箭步向前,将男人的脑袋用力撞向对面的墙壁。 “咚”一声,梁越撞出了一头血,他大骇不已,又惊又怒,自腰间抽出一把彈簧刀捅回去。 鲜血从女人腹部喷向墙面,溅出一朵巨大的红菊。 秦箫不为所动,致幻剂使她的身体失去了痛觉,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不停地撞击男人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 一声声重音符,谱写成死亡乐章。 …… 墙壁上炸开一波又一波红色浆液,梁越早已头破血流,他又是骂又是求,手中的刀反复捅向女人。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红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在她腹上捅了十三刀,也没能阻止她的暴行,他再也没有力气抵挡,身子慢慢滑落下去…… 男人头抵着墙,膝盖跪地,弯成了一座忏悔像。 彈簧刀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金属脆响。 秦箫松开手,蹒跚着后退几步,脚跟一崴,身体仰倒。她躺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血肉模糊的肚子上下起伏,有鲜红的液体流出来,淌在身下的灰白地面上。 三十三年的时光,从来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糟了。 在这一生中,她从没有怕过任何东西,即使是死神也不能赢得她的恐惧,因为狩猎者永远站在金字塔顶端,她是无坚不摧的。 没关系,坚持住,坚持住。 她睁着眼睛,呼吸着,呼吸着。 视野开始缩聚,由面变成线,由线变成点。 最后,点也消失了。 狭窄的楼梯间里,一男一女,一跪一躺,一死一亡,台阶上、墙面上到处都是血,如同人间地狱。 利维坦嫉妒人间甜美的果实,终于将它偷偷摘下,带回漆黑的深海。 ———————— ╮(‵▽′)╭〖完〗 骂我也没用,因为我——听、不、见! 拜了个拜! 第33章 生 黎川发现事情有些棘手。 自从两天前离开商场,女孩一直昏迷不醒,送到医院却查不出毛病,继续这么不吃不喝躺下去,怕是要变成植物人了。 况且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无法联系她的家里人。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报警的时候,病床上的小人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哎,醒了! 他忙凑近问道:“嗨,你还好吗?” 女孩迟钝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像一个电量不足的机器娃娃。她皱着脸,咳了一声。 黎川倒了杯水,扶着女孩,小心翼翼地喂进那张樱桃小口中,即便这样还是漏出了嘴角,他抽过纸擦干女孩下巴的水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呢?” 女孩还是没有回答,视线落到自己肚子上,瞬间像是被雷劈过一样,震惊地瞪大双眼。 “哪儿不舒服吗?”黎川说,“我去叫医生过来。” 他正要起身,女孩抓住了他的袖子,她摇摇头,埋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蚕蛹,躺平在病床上。 黎川不明所以。 大约过了五分钟,女孩从被子里露出小脑瓜,伸出右手比了个“六”的手势竖在耳边,然后手心向上,屈着手指招了两下。 “你要手机是么。”黎川看懂了她的意思,掏出手机递出去。 女孩接过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出一段文字,举到他眼前:我叫顾悠,我没法说话,我爸爸叫顾邵京,电话1369xxxxx28 黎川照着号码打过去。 “你好,请问是顾邵京先生吗?” “噢……是这样的,你的女儿顾悠在人民医院这里……嗯……对……哦,我叫黎川……” 挂掉电话,他转回身对女孩说:“你爸爸也在找你,他说马上就过来。” 女孩没有反应,对着窗户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连眼睛都不眨。 自闭症有语言交流障碍,但哑巴肯定是不能说话的,很多事情表面上似是而非,可是复杂的问题往往答案最简单。 她的喉咙不能发声。 为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顾邵京知道吗? 半个小时过去了,黎川看到女孩依旧保持那个姿势,纹丝不动,从机器人进阶成了雕像,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你想玩游戏吗?”他打开手机,在女孩眼前晃了两下,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顾悠慢慢转回头,黎川似乎能听到机器发条的“嘎吱”声,她目光落到屏幕上的消消乐,呆了一下,神情变得微妙起来,带着一丝丝嫌弃。 “……还有其他游戏。”黎川面上闪过尴尬,“或者你想玩什么,自己下载。” 顾悠捧着手机,想了一会儿,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几个字。 网页跳出,她眼睛飞快地扫着。 约莫不到一分钟,黎川发现她又定住不动了,片刻后,突然抖了一下,手机掉在被子上。 “怎么了?”黎川拾过手机,屏幕上是关于某刑警干部追捕逃犯因公殉职的新闻。“你看这个做什么?” 顾悠说不了话,额头冒汗,只觉骨头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她猛地跳下床,腿一软,扑倒在地。 黎川大吃一惊。 “顾悠,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焦急抱起她,正要去喊护士,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儒雅的男人,温和面善,不太能看出年纪,却隐约给人一种压迫感。 他看见簌簌发抖的女孩,一点儿也不惊讶,对黎川点头道:“我是顾悠的父亲,我来带她回家。” “呃,叔叔好……”黎川不自觉后退半步,低头看了看顾悠,迟疑道,“她好像身体不舒服,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在发抖……” “没事,交给我吧,你先出去,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男人接过女孩,在怀里轻柔地拍了拍。 黎川踌躇了一下,说了声“好”,便离开病房。 顾悠依然急促地呼吸着。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痒,心底渴望着某种依赖,可是她自己也不明白想要什么。 “这么难受吗?”熟悉的男低音在头顶响起。 她下意识地冲对方点头,嘴唇嗫嚅着,她想要得到满足,想要获得疏解,想要……想要……给……给…… 突然身下一陷,她被人放在病床上,长裙掀起,大腿上的白丝袜被拉至小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膝盖也被强行分开了。 这是要干什么? 顾悠瞪大双眼,立刻缩腿挣扎。 走开!走开!她无声地抗拒对方,蹭着床单退到墙跟处,捂着胸口干呕。她的长发在汗水的浸湿下,杂乱地贴在脖子和脸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那人却闲情逸致地坐在床边,指尖弹了弹注射器里的淡粉色液体,举起来观赏了一会儿。然后握着她的小腿拖回去,压下膝盖,将针剂稳稳地推进大腿内侧。 …… 如果说性高潮的快感是1,那么毒的快感大概就是在1后面添上四个0,甚至更多。 欢快的多巴胺汹涌地分泌着,抚慰着焦灼的神经,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两天前她才刚刚经历过。 铺天盖地的强烈快感席卷全身的同时,怒火也在燃烧着心肺。 顾、邵、京 她无声地咬出这三个字,反复辗碎在齿间。 又是一个隐藏极深的男人骗过了她,她的眼睛大概是瞎的。 “嗯,怎么了?”顾邵京笑起来,冰凉的指尖在针头旁边搔了搔她的皮肤,“怎么突然这样看我?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妈妈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已经死了。” “……” “或许你该看看她死前的模样,那可比你上次看过的切腹场面美多了,你妈妈的肠子都流了一地呢……你想看吗?” 说着他将手机贴到女孩的眼前,笑眯眯地欣赏着她凝滞的表情,还不忘善解人意地解释:“喏,这是肾脏,这是小肠,这个……是卵巢,你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照片被刻意放大,血腥的颜色叫人心底发寒。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你不是很恨她吗?”顾邵京嗓音非常低醇且富有磁性,像一块带电的吸铁石,撩得人头皮发麻,再配上刻意放慢的语速,简直是用声音在犯罪。 是的,他早该被毙了。 顾悠闭上眼睛,左耳进右耳出。 免疫力这种东西只会越变越强,况且自己的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注射器推到底,顾邵京拔掉针,随手折弯针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拿出一片消毒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一根一根,优雅而仔细,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了。 “丫头,我们该回家了。” 他温柔地笑着,眼角荡起浅浅的笑纹,就像人鱼公主失去的那条尾巴。 病房门打开,黎川见两人出来,急忙迎上前,发现女孩果然不闹了。他问:“她没事了吗?刚刚是怎么了?” “没什么,她有轻微的自闭症,偶尔会狂躁,需要开导几句。”顾邵京摸摸女儿的脑袋,一边打量面前的少年,“你叫黎川是吧,谢谢你帮我照顾她,医药费多少,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也没有多少,我也是受人委托帮个小忙而已。”黎川不好意思地擦擦鼻尖,“你们要走了吗?” “她不能待在不熟悉的环境里太久,要回家休息。”顾邵京侧过头说,“悠悠,跟哥哥挥手再见。” 顾悠恍若未闻,趴在男人的肩头,两眼看着空气。 黎川主动凑过来,食指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再见呀,顾悠小朋友。” 女孩突然动了,小小的手,攥住他的食指。 黎川愣了,轻声问道:“怎么啦?” 她就这么直直盯着他,手紧紧不放开。 黎川暗想,难道她的意思是不想离开? “看来她很喜欢你啊。”顾邵京笑着说,“小毛丫头长大了,都知道出去拱白菜了。” 顾悠:“……” 黎川:“……” 这位先生,你的措辞好像哪里不太对。 顾邵京拉回女儿的手,“好啦,别黏着哥哥了,下周你过生日,我请哥哥来家里陪你玩,好不好?”他回头对黎川笑笑,“我们先走了,再见。” 黎川:“……再见。” ———————— (*°▽°)?作者刚刚洗了个澡,看看有没有人骂我……好的,没有。 第34章 瘾 半个小时了。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女孩还是坐在客厅地毯上摆弄魔方,反反复复,仿佛不知厌倦。 自闭症的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智商问题,不过正常的九岁孩子又能有多聪明? 周以真挂掉电话,看了女孩一眼,转身坐回沙发,对男人说: “顾老师,凯瑟琳夫人想邀请你去S国谈谈合作的事。” 男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皱起眉心挤出了“川”字纹路,这比他眼角的笑纹要深多了。 相由心生本就如此。 实事上,他的五官长得很温润,并不具备攻击性,特别是眉尾那段带有弧度的吊梢,若是放在女人脸上会略显薄凉,但在他这里却变得善解人意,总能在初次见面时轻松博取别人的好感——尤其是女性,且无论老少。 可惜遗传到女儿身上,混合另一半柳叶眉的基因,竟负负得正,变成了自暴自弃的小横山,一副憨钝的模样。 没有得到回应,周以真又叫了一声:“顾老师?” 男人睁开眼:“我没时间,找个人代我去。” “可是她点名要和你见面。”周以真说,“如果你是不放心顾悠的话,可以把她一起带上呀。”她伸手将男人眉心抚平,“去玩玩嘛顾老师,现在Z国到处都是通缉,哪儿都没法去……医生说了,孕妇需要出门散心……” 女孩自顾扭着魔方,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不感兴趣。 周以真转向窗外:“听说今年P城会下雪……” “等顾悠过完生日再说。”顾邵京打断她,俯身拿过女孩的魔方两三下复原,塞回女孩手里,“这两天我要处理学校那边的事情。” “好,等你忙完。”周以真笑道,“波肯也是临海城市,周围有几座出名的度假岛,可以带上顾悠去海边冲浪。” “她不会游泳。” “可以学呀。” “不需要。”顾邵京靠回沙发,“她不需要会游泳,她什么都不用学。” “……”周以真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沙发,“总之,这几天我去帮她弄签证——” “啪”的一声,魔方滚落在地上。 房间里开着暖气,闷热又安静。 周以真把魔方从脚边捡起,对女孩说:“小丫头,当心点儿,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乱扔的,有些东西,扔了可就捡不回来了。” 她把魔方放回女孩手中。 “幸好你掉的,只是个魔方。” * 星期三,早上不到六点,顾悠睁开了眼睛。 这几天她过得很不好,失去自由的日子变得异常难熬。 大院的门总是锁着,出不了门,没有电视,没有手机,连书都没有,她每天所面对的只有一堆玩具。 洋娃娃从来不是她的爱好,即使回到三十年前,她也只会更喜欢踢足球打弹弓掏鸟蛋……可现在只有魔方能聊以慰藉,她甚至可以闭着眼复原它了……还只是私底下,偷偷的。 幽禁的生活,很容易使人崩溃。 逃跑并不困难,真正绊住她的东西,是来自身体的瘾。 这天早饭后,日理万机的顾教授没有出门,进屋把一个盒子摆在她面前,盒子里是一件白色纱裙。 “穿上。”顾邵京把裙子递给她,袜子和皮鞋也一并塞过来。 顾悠往后退了几步,她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穿着,毛衣和绒裤,是好不容易从花里胡哨的衣柜底翻出来的,她才不想打扮成巴拉拉小魔仙。 “你是想让我亲自帮你换?”顾邵京无所谓地笑了笑,单手一抄,将她拦腰捞起。 顾悠扭动挣脱,用光秃秃的指甲抓他,突然下一秒,身体腾空,被丟了出去,栽进柔软的被褥中。 她爬起就逃,但没有顾邵京的速度快,被他一下扒掉了裤子。 这王八蛋! 她急忙提紧内裤,翻坐回身。 顾邵京将裤子丢在地上:“毛都没长的小丫头倒是情窦先开,敢在外面勾引男人……”他带着嘲弄的微笑俯视她,“羞耻心不是与生俱来的,我从来没教过你,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学会的?” 顾悠抱着膝盖,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你知道我从来不打人。”顾邵京把裙子放在她面前,“给予惩罚不如断绝需求,或许你想体验一下戒断综合症,到时候就算你求我也没用。” 顾悠闭上眼睛忍了忍,少顷,抓过裙子,背过身,快速脱掉棉衬衫,幼白的脊背一闪而过,很快裹上了白色纱裙 。她不情不愿地转过来。 “袜子。”顾邵京说。 顾悠憋着火,扯过蕾丝长筒袜,粗暴地套上,幸而筒袜质量过实,承受住了拉扯。 看到女孩一脸受辱的表情,顾邵京笑了,伸手在她头上不客气地揉了一把。 “生日快乐,丫头。” …… 过了大雪时节,天气更冷了,最后一片枯叶也随风落去。 院子里有秋千,简单的木板加粗绳,不太结实,更像是一种观赏性的装饰。 顾悠坐上秋千,裙摆被风吹散,凛冽的空气扎在腿上,使她精神一振。 院子围墙不高,秋千飞高点就能荡出去…… 为什么不呢?她完全可以做到。 墙外是一段草坪,草坪外是直通大马路的小径。 然后就自由了。 逃走吧……管它什么OSD736,管它什么戒断反应,管它什么AZ、Dr.J…… 不自由,毋宁死——这话是谁说过来着? 她盯着围墙,秋千越荡越高,忽然听见有人高呼: “小心!” 她一惊,提前松了手,身体甩飞出去,直直对着墙头。 不是吧,这么坑…… 黎川冲过来接住女孩,两人摔在草地上,跌作一团。他赶紧扶起她,上下检查:“摔着哪儿了吗?” 顾悠摇摇头,反手拉起他。 “你刚才差点翻出院子。”黎川借力站起身,拍拍衣服,“太危险了,我来扶着你荡秋千吧。” 顾悠又摇摇头,经过刚才那一出,她脑子已经清醒。逃避不是解决办法,况且她现在身无分文,跑出去也是自讨苦吃。 想到这,她忽然手心向上,朝黎川招了招。 “你的嗓子还没好吗?”少年很识趣地交出手机,“你爸爸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我,不过还是把我叫来了……生日快乐啊,顾悠小朋友,恭喜你长大一岁。” 顾悠在手机上打字,瞥了他一眼,把手机举过去: 【有钱吗,借我点】 “你要多少?”黎川以为她要零花钱,把手伸进口袋里。 顾悠继续打字给他: 【VISA,一万】 黎川看到屏幕愣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我还没成年,没法办卡,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为什么不朝你爸要?” 顾悠撇撇嘴,把手机扔回去,转身走开。 黎川无奈道:“喂,你这小孩,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顾悠坐回秋千上,托着下巴平视远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必须先弄到钱才行,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顾邵京搞到钱? “悠悠!” 听到温梓琪的声音,她差点从秋千上跳起来,当她意识到温梓琪身后还跟着顾邵京时,立即又全副武装,把自己变成木头。 黎川:“……” 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一个星期不见,温梓琪瘦了不少,下巴更尖,杏眼更圆,精致妆容遮不住眼下淡青色的痕迹。 “生日快乐,悠悠。”她脸上扯出一个笑,“礼物被你爸爸放客厅了,记得回去拿。” 顾悠垂着眼睛装聋。 顾邵京摸摸女儿的脑袋,对温梓琪说:“放心,她会喜欢的。外面冷,都别站着吹风了,还有黎川你也是,去吃点蛋糕吧。” “好。”黎川礼貌地笑了笑。 “我就不进去了。”温梓琪说,“我等会儿还要开会,马上就走……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打开包翻了翻,“顾悠,你妈妈也没什么遗物,就这个值点钱,想想还是留给你吧。” 她把一条金色项链放在女孩手心。 顾悠默默看着链子,现在的黄金兑换比例是多少来着? “纯金的啊?”顾邵京拿过项链,“说不定以后会变成传家宝。”他当着温梓琪的面,帮顾悠戴上,由于女孩脖子太细而链子太长,绕了两圈才扣上。 顾悠低头瞅了几眼,项链看起来陈旧,克数也不高,但黄金毕竟是全球流通的,总归比人民币高强。 她抬头望望黎川,黎川也望望她。 “好看。”他马上说道。 顾悠眨眨眼,总算是笑了。 * 温暖的加州阳光洒满西海岸,地中海气候总是能孕育出又硬又厚的常青植被,免受烈日与干燥的折磨。 厚厚的观赏玻璃后,青黑的花斑蟒蛇安静地蜷缩在角落,另一边是干巴巴的动物碎骨,看起来时日久远。 “可怜的Lamia,你怎么饿成这样?”费丹从旁边笼子里随手抓出一只小白鼠扔进玻璃柜。 被称为Lamia的蟒蛇小姐大概是饿太久了,看到活蹦乱跳的小白鼠,竟然毫无反应,窝在原处一动不动。 “和你的主人一个德性,送到嘴边不要,非要舍近求远,自作自受……” “Daniel先生,您怎么来了。”弗里斯说道,眼睛偷偷瞄了眼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女人,小声问道:“那是谁?” “那是Lisa,是Lee的姐姐。”费丹转过身,“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弗里斯摆摆手,“不过说真的,这样一直关下去也不是办法……” “只是暂时的——”费丹余光看到女人起身朝楼梯走,脱口喝住她:“Lisa!别上去!” “怎么了?”女人收回脚,“他不在家吗?为什么没见到人,他去哪儿了?” “大概在楼上睡觉。”费丹道,“我上楼把他弄下来,你等一下。” 卧室的门敞着,窗帘紧紧拉着,整个房间阴沉沉,像一座困兽的牢笼。 昏暗的牢笼之中,一个人影隐隐绰绰在床中间。 费丹一把拉开窗帘,阳光透进来,照亮了床上的青年,精壮白皙的年轻身躯裸露在空气中,布满污浊的痕迹,淫靡且颓废。 床单混乱不堪,地上丟满了各种注射器和吗啡的空瓶。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送你去戒毒所了。”费丹抓起Lee的手臂,把注射针剂从他静脉里拔出来。 床上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通红的眼眶中,黑色瞳孔扩散到极致,呆滞中有迷幻,像是灵魂游荡在另外一个世界还没有归体。 “你到底撸了多少次,红成这样都快秃皮了。”费丹把睡裤扔在青年腰上盖住污迹,眼不见心不烦,“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女人,免得你憋出毛病。”他拿出钥匙把男人脚腕上的铁链打开,“不是我不让你回去,就算你现在回去也没用,人都不在了还能怎样?别干傻事,赶快起来。” Lee眼珠子转了转,瞳孔聚焦回神,他抬手挡住阳光,翻了个身。 “Eli,振作一点。”费丹说,“你姐姐在楼下,别让她看到你这个样子。” Lee动了动嘴唇,声音轻不可闻:“有本事你就关我一辈子。” “……”费丹在床边坐下,沉默了片刻说:“我也不想这样锁着你,这段时间是让你想清楚,mors ultima ratio,总有一天你也会死的,但不是现在,就算死也应该死出个价值。” “Mors ultima ratio……那也不该是她……”Lee放下手臂,“我应该把她带走的,我应该……把她……带走的……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不,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怀孕,她不会打不过……就不会死……她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输……” 他声音哽咽,双手捧着头捂住眼睛,慢慢坐起身,肩膀微微颤抖,陷入了巨大的苦痛和悔恨中,像是一个无底黑洞,吞噬周围所有光和热,空气都失去了温度。 费丹哑然无言,许多事情走不到希望的道路上,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的错,命运毫无道理可言,时间凑巧,人也凑巧,谁也无法阻止,如果非要追究下去,自己又何尝没责任?是他非要逼他回来。 “好吧,我让你回去。”费丹说,“随便你怎样,自杀还是屠杀,随便你。”他话音一转,“但是,在此之前你得把自己的公民身份搞回来,然后清清白白地离开,你总不想被FIB追到Z国去吧?” Lee放下手,泪眼汪汪地瞪他:“你他妈背着我和FIB签了什么!你真以为他们会放过我?” “放心吧,不会把你卖了的,就当死前为人类发展做点好事。”费丹掏出两根雪茄,一根扔给Lee,一根塞进自己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上一口,“是国际人口走私。” Lee嗤了一声:“联邦警署连人口拐卖都管不住了吗?” 费丹耸耸肩:“不是普通的拐卖,牵扯很深,涉及政界,失踪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和你小时候被关的训练营差不多。” “利维坦早就被我炸了。”Lee揉了揉眼睛,下床把睡裤套上,松松挂在腰线位置,他叼着雪茄坐回床边,“别告诉我,辛普森又冒出来了。” “很遗憾,你猜对了。”费丹笑了,“现在你还想寻死觅活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是不是兴奋了?” Lee一下子定住,舌尖顶开雪茄,吐到地板上,转头盯着费丹:“他没死?” “不仅没死,还与某位议员合作,建立了新的利维坦岛,继续当年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一定不希望那些孩子和你遭受一样的痛苦吧?就当是为你没能出生的孩子下辈子积点德,投个好人家。” “那就让他下地狱吧。”Lee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重新拉上窗帘,“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罪有应得。” 费丹皱起眉说:“别这样Eli,秦箫的死不是怀孕的错,孩子是无辜的……” “噢,说得真棒,孩子是无辜的。”Lee讽刺地笑了笑,“谁不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吗?” “很快就是了,你的通缉令已经暂时撤销,等你把事情搞完,拿回社保号码,你就是合法公民,再也不用过阴暗的生活了,回到阳光下不好吗?” “我拒绝,麻烦事不缺这一件,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恒星已经衰亡,就算回到阳光下,何处不是黑暗呢? 费丹叹气:“知道吗,上周FIB救回了一个孩子,你猜怎么了?”声音顿了顿,“他的脑子已经被电烧焦,满是针孔,可人却还活着,辛普森在拿孩子们做生化实验。” “和我有什么关系,死亡是人类的共同归属,达成的方式各有不同。” “Eli……”费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睁开你的眼睛瞧瞧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世界上遭受痛苦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也不多我这一个,我是杀人犯,又不是救世主,人人恨我,人人爱我,然后呢?所以呢?结果呢?谁能把秦箫还给我?” 费丹沉默。 “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还指望我救别人?别开玩笑了,Daniel,这不过是FIB的把戏,把我的价值利用完,然后丢进联邦监狱,那种破地方我早就呆腻了……” “Elisha。”费丹突然打断他,“你知道为什么秦箫会讨厌你吗?” Lee身体一僵。 费丹平静地看着他:“我算是明白了,你的灵魂已经完全被魔鬼同化,失去了做人的基本道义,明明有能力却不愿帮助别人,见死不救与杀人无异,和那该死的辛普森又有什么区别?” Lee:“……” “我真庆幸她没有爱上你,至少证明她的眼没瞎。”费丹把雪茄摁在铁链上捻灭,“希望上帝保佑你长命百岁,让你一直保持现在这样——自怨自艾地活到老死吧!” 画地为牢者,永远没资格得获得救赎。 费丹失望透顶,起身朝外走,一抬头看到门口的女人,陡然顿住脚步。“Lisa?你什么时候上来的……”他挡住她的视线,把她往外推,“Eli要穿衣服,我们先下去……” “你为什么要把他锁起来?”丽莎大声质问。 “呃,我在帮他戒毒……” “为什么?”丽莎推开费丹,看到满屋的狼藉,瞪大双眼,“发生了什么事?艾利,你为什么要嗑药?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不吸毒不滥交,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Lee闭上眼睛:“最后一次。” 丽莎愣了:“什么?” “我答应你。”费丹突然接话道,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答应你,Eli,这是最后一次。”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丽莎站在屋子中间,诧异地望望两人。 费丹喃喃自语:“我就知道,她永远都是你的弱点。”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永远都是。 第35章 嗯 “藤治原平,听说过吗?” “略有耳闻。”Lee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里,拿着平板电脑,“R国的财阀?你说的是须加贺滨港军企的那个藤治吗?” “就是那个藤治。”费丹接过丽莎递来的苹果派,道了句谢。 丽莎旋过身,把盘子送到青年手边。 Lee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资料,竖起一根食指摇晃了一下。 丽莎不悦地拧起眉:“弗里斯说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是打算绝食吗?”说着,她捏起一个苹果派,强塞进青年嘴里。 Lee忙不迭往前倾身,把食物从嘴里拿下来,含混道:“我只是……不想吃甜食而已。” “Lisa,随他去吧。”费丹说,“饿不死的,你看他一点都没瘦。” 丽莎一听更来气:“怎么没瘦,瞧瞧你干的好事,他下巴都变尖了!” 费丹哈哈一笑:“尖点好看嘛,现在男人也流行病弱美,Eli最近打算转型来着。” “……真的假的。” 丽莎狐疑地看向Lee,后者连忙露出“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的表情,三下五除二吃掉苹果派,然后违心说了一句:“美味极了。” 丽莎这才舒展眉心,将盘子塞在青年手里,说:“全留给你,吃完记得把盘子刷干净。” “哦,没问题。”Lee不住地点头,“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吧?” “好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门一关,Lee立刻垮下脸,把盘子丢在茶几上,拿过杯子灌了几大口水。 费丹大笑道:“有这么糟糕吗?我觉得还行呀。” “亏你吃得下去。” “爱本身就是盲目的,它可以让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变得美味起来。”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不该让她进厨房。” “正因为我喜欢她,才让她进厨房,人人都需要自由,装傻也是一门技术活。” Lee喝光最后一口水,放下杯子:“说得好,自由万岁。” “自由万岁。”费丹附和道,拿过盘子又吃了一个苹果派,表情痛并快乐着,嘴里突然冒出一句中文:“天涯何处无芳草。” Lee研究着平板上的资料,毫无反应,仿佛没听懂,或者压根没听见。 费丹用纸巾擦了擦手,回归正题:“藤治原平现在就在波肯,并且上周刚售出一批军火。” “哦?”Lee抬眉。 S国最大的军火商就是屋里这位KTA董事长兼执行官,居然还会有人舍近求远,从R国买军械设备,虽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是既然特意提出来,其中必定牵扯到许多弯弯道道,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譬如…… “购买方是利维坦?”Lee得到费丹肯定的眼神,明白自己说到点上,“所以说辛普森现在和R国人合作?他给了藤治多少好处?” “天真的Eli,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包括你跟我。” “辛普森送他女人?”Lee诧异道,“藤治原平已经差劲到连女人都找不到吗?”他低头看了眼屏幕,“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这人长得这么娘,不会‘那方面’有问题吧?” “的确有问题。”费丹露出一个略隐晦的笑,“藤治原平在床事上喜欢操办年龄小的女人……确切的说,最小的不满十岁,如果辛普森投其所好,很轻松就能从他手上搞到武器。” Lee皱眉:“强奸幼女,FIB不管?” “证据呢?” “他们抓人还需要证据?” “……”费丹耸耸肩。 Lee嫌恶地说:“联邦法宪就是个摆设,这种家伙要是放监狱里,马上就会变成RBQ……” “制约因素很多。”费丹说,“藤治家是R国内阁幕僚之一,牵扯到某些党派关系,明面上FIB动不了藤治原平。”他补充问道:“RBQ是个什么东西?” “……” Lee后知后觉地咬住舌头,都怪以前老听范晓志讲八卦,不小心就被灌输了一堆奇怪的东西。他直接跳开话题:“说说你的打算。” 费丹隔空指了指电脑:“藤原平治看着娘,可不是个善茬,他身边有个武藏女忍者,叫吉川麻,那女人身手很厉害,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正面交锋,最好从侧面入手……” “呃哼?” “我们也可以投其所好。” “……” Lee难以置信地看向费丹。 “你疯了?我上哪儿给你找十岁小女孩?这种缺德事我可干不来。” “我是想说……”费丹停顿了一下, “藤治原平有个妹妹,今年二十二岁……” Lee脸色一黑:“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费丹说:“那女人漂亮得很,要是可以的话,我早就自己上了,你以为藤治原平认不出我吗?”他摊摊手,“公众人物就是这么麻烦。” “我也是公众人物。”Lee嘀咕道。 “又不是要你跟她上床,别扭个什么啊,陪她玩玩就行了,主要是利用她接近藤治,查出利维坦的信息。” “那就直接把那女人绑过来威胁好了。” “怜香惜玉是绅士的美德,况且藤治妹妹完全是无辜的。” “在你眼里谁不是无辜的,丹尼尔神父?” “谢谢夸奖。”费丹说,“可惜牧师衣服太丑了不适合我,不然我早就和修女们日日笙歌了。” Lee转头看他:“你还好这口?” “上帝创造处女,而男人负责把她们变成真正的女人。”费丹意味深长地说,“其实冰块化成水照样可以沸腾,Elisha阁下,我可是你的教父,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Lee抄起手边的平板电脑砸过去。 费丹:“……” 他知道青年打不着自己,所以保持不动,免得弄巧成拙被砸伤——果然,电脑最后落在了他的腿边两英寸处。 弗里斯正好拎着啤酒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心肌梗塞,大叫道:“Lee先生!请不要随便扔我的电脑,那可是上个月限量版的高级货!” Lee凉丝丝地说:“这拖把头为什么还在这?” 被称作“拖把头”的弗里斯愤怒地看着他:“这是脏辫,不是拖把头,最后一次提醒你,下次再叫‘拖把头’,我就要打你了,你以为Daniel先生为什么让我来看守你?我可是刚从海鲨突击队退役下来……” Lee冷冷道:“如果不是我被拷着,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费丹咳了一声,打断两人:“好了Eli,为了防止你不务正业,中途跑路去Z国寻仇,弗里斯要跟着你一起行动。” Lee被激怒了,气极反笑:“教父大人,您真体贴。” “通情达理一向是我的优点,你应该向我学习,多多理解我苦衷。” “那我帮你把藤治原平杀了,一劳永逸。” “如果你能做到,我一点意见也没有。”费丹皮笑肉不笑地说,“然后你这辈子、都、别、再想踏出S国一步。” 西海岸,万丈朝霞升起,十几个小时的航班,飞机在朦胧的晨雾中抵达S国的首都波肯市,在机场平稳降落。 接机口处稀稀拉拉几个人,其中有个高大的西装男人,十分引人注目,他长的像个学者,身材却十分健硕,表情又惶恐不安。得体的打扮加上紧张的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相亲。 齐康不顾周围的目光,不停地探头张望接机口,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大衣的儒雅男子抱着女孩走出来,他大喜过望,连忙带小跑迎上去。 “顾先生,一路辛苦了!”他点头哈腰地接过行李箱,伸手要抱过女孩,被男人挡开了。 “我自己来。”顾邵京说。 “哦……”齐康讪讪放下手,赶在前面带路,“车停在外面,我先送您去酒店休息。” 顾悠趴在顾邵京肩上,好奇地左顾右望。 清晨机场的人不多,摄像头却星罗棋布,一个死角都不放过。 “对了,顾先生。”齐康回头说,“周小姐打了好几个电话,您要不要回给她?” 顾邵京停下脚步,把顾悠放在行李箱上坐着,拿出手机开机,电话短信纷纷涌入,他扫了几眼不甚在意,刚要收起手机继续走,被两个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拦住了。 其中一位胖胖的黑人女警十分客气:“先生你好,很抱歉我们需要占用你一点时间,有人举报你携带违禁品,请配合我们检查一下。” 顾邵京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当然可以。” 他们被带到行李检查室,所有物品都被分门别类的倒在蓝色盒子里,一个年轻些的女警带着顾悠去另一个房间,很快就检查完出来了。 齐康把顾悠拉过来,牵着她说:“顾先生还没出来,咱们先等等。” 顾悠看着自己被攥着的手腕,无聊地撇了撇嘴,大厅远处传来悠扬的合唱声,她转头看去。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 我罪已得赦免; 前我失丧,今被寻回, 瞎眼今得看见。 如此恩典,使我敬畏, 使我心得安慰; 初信之时,即蒙恩惠, 真是何等宝贵。” …… 原来是唱诗班的孩子们在机场一隅即兴表演,严肃的老修女站在前列,挥舞指挥棒。 路人纷纷驻足观望,有的拿出了手机摄像。 歌声回荡在机场大厅的上空,自带空灵的效果—— “将来禧年,圣徒欢聚, 恩光爱谊千年; 喜乐颂赞,在父座前, 深望那日快现!” 修女手中的指挥棒一挺,歌声收尾,静了几秒,众人才反应过来,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谢谢,谢谢……” 黛西悄悄走到后面,拉了拉老修女的衣角,仰头说道:“姆姆,我想去洗手间。” “我也想去……”另一个小女孩插嘴道。 “还有我,还有我!” “我也……” 老修女压了压手臂:“好了,孩子们,保持安静,想去洗手间的排好队……” 小修女们马上听话地手拉手,小鸭子似的一个紧挨着一个,排着队伍穿过大厅。 机会就在眼前,还有犹豫的必要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悠控制着表情,极力忍住内心翻涌的冲动,她之前想过千千万万个逃跑计划,但绝不包括利用其他孩子。 顾邵京的确带了违禁品,就藏在她背带裙口袋的巧克力夹层里。 五颗巧克力,五份OSD736,撑两个星期不成问题,实际上,一个星期就足够她找到办法解决吃住。 再也没有比这更绝妙的机会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怕事了呢?动辄得咎,不论怎样行事最终总要有个结果,拖拖拉拉永远办不成事。 顾悠动了动胳膊。 齐康低头看向她:“怎么啦?” 顾悠一手捂着肚子,揉了揉,眼睛眨巴眨巴。 齐康:“肚子疼?要去厕所?” 顾悠点点头。 齐康犹豫了几秒,说:“快去快回。” 顾悠对他甜甜一笑,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跑去。 …… 黛西在水台前洗手。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过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亚洲女孩,手中举着一张纸巾,上面写着“HELP ME”。 十分钟后—— 顾邵京从安检室走出来,看到孤零零的齐康,奇怪问:“顾悠呢?还没检查完?” “她去洗手间了。” “什么时候去的,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齐康忙说,“我叫人去看看。” 他朝洗手间跑去,几分钟后又跑回来,脸色不好看,战战兢兢地汇报:“顾先生,她、她人不见了,我……我马上派人去找!” 说着便掏出手机联系手下去找人,打完电话他忐忑地看着顾邵京,心里七上八下,AZ里的人都知道,J先生看着温文尔雅,实际上心狠手辣,还是个宠女狂魔,一旦惹火了他,谁都别想零件完整地活下去,最可怕的是会被拖去当试验活体,生不如死。 顾邵京没有说话,反倒笑了一下,齐康吓得面如土色,魂都掉了一半,不知为什么,觉得那笑比板着脸还可怕。 其实顾邵京不生气,也不着急,只是单纯地觉得有意思。 是啊 ,多有意思呀,痴痴愣愣的女孩突然有了独立自主的意识,微妙的变化,直到今天终于脱离控制。 “找到她,低调点,把人接回来。”顾邵京低眸看着手心说,“断了线的风筝也飞不出大气层,摔得粉身碎骨它才会明白自己不是长翅膀的鸟。” 第36章 糖 接客巴士在希尔敦酒店门口停下,老修女带着孩子们陆续下车。 这是一支来自北欧的皇家唱诗班,受邀来S国巡演,女孩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薄袍,黑底白宽边的修女帽,全身包得严严实实,走路的时候只能看见穿着白袜的脚腕和黑色皮鞋,像一群可爱的小企鹅。 黛西紧张地站在最后,手牵着一位看似因为内向而一直低着头的小修女,这个小家伙看起来比其它女孩要瘦小很多,宽松的袍子像个麻袋似的套在身上,羸弱的模样,仿佛一阵小风就能把她吹到天外。 “不要害怕,我们安全了。”黛西小声说道,带着颤音,显而易见,她自己都安抚不了自己。 对邪恶的恐惧不足以打败向善的爱心,当她得知这个名叫悠的哑巴女孩被人拐卖到S国时,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备用衣服借给她穿,将人藏在唱诗班队伍里。 第一次做这样出格的事,她的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其中包含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兴奋,就像那些故事里的人物,她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进入酒店,黛西握紧女孩的手。 女孩转过脸,冲她轻松笑一笑。 从头至尾,她都是这个状态,黛西不禁想:真可怜,这姑娘什么都不懂。 酒店的客房是两人一间,黛西带着女孩走进房间,马上就被室友贝拉发现了,黛西只好把事情经过告诉她。 于是,同伴变成了同伙。 贝拉提出主意:“我们应该告诉姆姆,或者送她去警察局。” 黛西立刻反驳:“不行,她太小,警察会把她送进领养所,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变成孤儿的了吗?” “那也不能把她藏在这里,被发现了肯定连带着我一起挨骂。” “放心好了,责任我一个人来承担,她今晚和我睡一起。” …… 两个人为顾悠的去留争论不休,最后吵累了停下来,齐齐转头,看向趴在桌边的女孩。 “悠,你觉得呢?” 顾悠慢腾腾地放下笔,举起手上的信纸—— 【我有个远房叔叔在城里,我想我可以去投奔他】 黛西和贝拉闭上嘴。 所以,争吵是为了什么? …… 三人手拉手走到门边。 “你一个人能找到叔叔吗?要不要打个电话叫他来接你?”黛西不放心地说。 顾悠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吧,给你这个。”黛西塞给顾悠一个糖盒,“里面有七种口味,很好吃。” 顾悠打开看了一眼,把糖盒子揣进口袋。 贝拉在一旁看着,想了想,取下脖子上的纯银十字架项链递给女孩:“它会保佑你尽快找到叔叔。” 顾悠摆手拒绝。这种贵重的东西她不能接,况且十字架什么的,一点也不科学,她可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即使经历了灵魂重塑,依然还是。 贝拉执意要给她,顾悠索性从领口里面扯出一小段金链子,装模作样地做了个祷告动作。 贝拉倖倖地收回银项链:“好吧,原来你有金的……” 没什么好整理的,顾悠打算现在就动身,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所以离开的越早越好,无论是对于修女们的安全,还是对于自己计划的顺利实施。 正是午饭时间,修女们集中排队去餐厅吃饭,顾悠跟在队伍最后。 路过长廊的拐弯口,她突然蹲下来掸了掸鞋面,顺理成章地脱离了队列。 每个走廊都有监控,拐弯口却是个死角。 顾悠扶着墙起身,轻轻剁了剁脚,这双鞋子有些大,走路总是会掉跟,因此常常需要往后磕一磕。 走廊尽头是两部电梯,头顶的数字一个停在一楼不动,一个正在下跳,可见这两个电梯都是有人的。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走楼梯时,下行的电梯停靠了。 电梯里站着一男一女,黑发黑眸黄皮肤,模样清秀,看起来都是亚洲人。 站在前面的男人穿着一件藏青色和服,双手插在袖子里,后脑勺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男不男女不女的,好在这人长相偏中性,这样的打扮不影响颜值。 但是长相再好看也没用,男人眼尾下垂,有很明显的纹路,印堂发暗,唇色青白,明显是个纵欲过度的家伙,身体弱到不行。 土地可以一直耕种,牛却不能无休止的劳作。实在不能怪她想歪,谁让这男人身后的女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顾悠打住思绪,走进电梯。 …… 实际上,六楼到一楼,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按理说早该到了……如果那个和服男人没有中途按下急停按钮。 猎人对捕猎的氛围再熟悉不过了,大脑中的危机意识发出三级警报,顾悠身子一闪,躲开男人抓过来的手,往电梯打开的门外跑。 没想到那个女人也掺和了一脚,揪着她的帽子把她捉了回来。 电梯门重新合上。 顾悠此时终于明白“良田废牛”的真正原因:这个女人不是床伴,而是保镖。 肾虚不可怕,可怕的是肾虚的人还有一颗泰迪的心,女保镖抱着她,以一种把尿的姿势从背后打开她的腿。 顾悠挣扎无果,声带也无法呼喊,眼见男人掀开她的长袍衣摆,她手腕一动,抖出袖子里的裁纸刀,握在手心。 和服男人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停在那里,和女保镖说起了话,叽里呱啦的日语,对她的大腿内侧指指点点。 顾悠隐忍不动,转着视线,扫向男人身后的电梯按钮,预判了一秒,猛地甩了下脚腕,把不合脚的小皮鞋甩飞过去,撞上开门键。 …… 弗里斯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盘时间,疑惑道:“电梯从八楼下来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电脑给我。”Lee看着停在四楼的数字,对他伸手示意。 弗里斯扭扭捏捏了半天,才把心爱的平板电脑递给他手上:“小心点儿,坏了你可要赔我个新的,而且必须是一模一样的限售款,别想着武力抵——” 他突然闭上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跳出的监控画面:“这两个混蛋在干什么!?” “走,救人。”Lee把平板丢回他怀里,朝旁边的电梯走进去。 “不行,你现在不能露脸!”弗里斯手忙脚乱地接住电脑,赶紧跟进来拉住他,“让我去。” Lee无所谓地举了个“OK”的手势,放松闲适地靠在电梯一侧。 电梯很快到达四楼,弗里斯走出来朝隔壁电梯走去,正当他准备好状态要按下开门的时候,电梯的门居然自己滑开了。 电梯内外的人全都呆愣住,大家面面相觑,和服男人压在女孩的双腿间,蓄势待发,画面定格在最刺激的一刻。 弗里斯:“……”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卧槽,辣眼睛!”紧接着第二个念头也不由自主地蹦出来:“这男人丁丁真小!” 周围的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谁都没有动。 忽然,女孩穿着白筒袜的小脚丫不耐烦地晃荡了一下——就像一个开关,刹那间解除了暂停状态,弗里斯率先反应过来,一拳砸在藤治原平的脑袋上,把人掀飞,抢下女孩,同时吉川麻也动了,抬脚踹向这位不速之客。 两人你来我往打成了起来,不可描述的动作片瞬间变成了真正的动作片,电梯里乱成一团。 顾悠抓着鞋子,蹬开藤治原平的脑袋往电梯外爬,结果又被他扯住脚拖回去,她绷起脚尖,让光滑的丝袜从腿上滑下,对方只扯下了她的袜子,却把人拽了个空。 顾悠抵住开始自动闭合的电梯门,从半开的门缝里往外钻。 还没等她完全爬出来,就被电梯外一个人勾起腰抱进了怀里,随后,那人还用手捂了她的嘴。 一阵清冷的寒松气息瞬间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顾悠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 她一定闻过这个味道,她一定认识这个人。 可是当她扭头看向这人的时候,满眼都是陌生的轮廓:头顶短短的棕色发茬仿佛刚从监狱里捞出来没多久,淡褐色的瞳眸,翘鼻,薄唇…… 她的脑海里丝毫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 顾悠绞尽脑汁也没能认出这人,即使知道对方是好意救自己,也不能消除本能排斥反应。 没错,本能的排斥。 他的气息令她发毛起怵,下意识想远离。 Lee抱着女孩悄无声息地退回到旁边的电梯,压制住她扭动的身体,低声吐气:“嘘嘘嘘……” ——你才嘘嘘嘘! 顾悠被他带着烟味的热息吹得耳根发烫,反而挣扎得更厉害了。 Lee本来想威胁几句,后来发现女孩只扭不叫,便随她折腾,却不防肩上一疼被她咬了一口,他倒吸凉气,赶紧捏着女孩的下巴把人掰开。 现在修女都变得这么狂躁了吗? “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回去!”他低低地警告,声音沙哑夹杂着感冒似的鼻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顾悠觉得他真的能做得出这种事——这家伙的眼底写满了冷漠,绝对不是个热心肠的人,说不定救她也只是顺手而已。 看到女孩老实安静下来,Lee态度也好了许多,他俯身把人放下,拎着她歪掉的修女帽扯了扯。 女孩的头发乱七八糟窝成一团挤在帽沿处,十分滑稽。 实在是太丑了。 他拉下帽子,单手把女孩的头发利落地拧成一股,塞回去,重新拉好帽子,“我现在送你回唱诗班,你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刚才发生的事情,对你对别人都没有坏处。” 顾悠被他编发的手艺震住,歪着头摸了摸头顶的帽子,久久没回神。 “听见没有。”Lee把她歪着的小脑袋按回来,让女孩正视自己,他严肃地叮嘱道:“就当无事发生过,OK?” 女孩懵懵懂懂地放下手,像是默认了。 电梯回到六楼,Lee抱着女孩走出电梯,朝长廊另一头的餐厅走去,无声无息地把她塞回那群小企鹅堆里。 同一时刻,四楼电梯里的动作片终于进入尾声,弗里斯不再和女保镖纠缠下去,打了一会儿就开溜,他跑出来发现Lee不见了踪影,心里一沉,立刻拨出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弗里斯略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跑了,你人呢?” Lee说:“你的以为是正确的,我跑了。” 弗里斯:“……” Lee笑了一声:“帮人帮到底,我在六楼,马上就下去。” 弗里斯破口大骂:“混蛋!一点也不好笑!身为国际通缉犯,请你有点自觉好吗!我要告诉丹尼尔先生!就说你思想偏激,总想着逃跑——” Lee无情地挂断电话,捏了捏左肩的被咬的地方,从走廊边的安全通道从容离开。 他一边下着台阶,一边掏出烟盒叼出一支烟,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打火机不见了。 “妈的,小兔崽子。”他摇头笑骂,把烟收起。 所以说,修女也不是好惹的啊…… 弗里斯回到车里,Lee安然无恙地坐在副车座上,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动来动去。弗里斯边发动车子边问道:“你在吃什么?口香糖么?给我来一个。” Lee扔给他一块,弗里斯接住,呆了几秒,瞪大眼睛:“等等,你哪来的水果硬糖,还是教会捐赠的!” “礼尚往来而已。”Lee抛了抛手中的铁制小糖盒,铛铛作响。 “什么意思?” “打火机换了一盒糖,你觉得亏吗?” 弗里斯露出见鬼的表情,吼出重点:“卧槽!你用描金海舰纪念版zippo打火机换了个免费捐赠的水果糖?” “是啊,亏大了。”Lee弯起眼睛笑得开心,“下次得想办法要回来。” —————————— 话说有人记得蒲松龄的《促织》吗?(′?ω?`)故事中男主人公的儿子和蛐蛐互换灵魂。 第37章 琥 夜色如墨,一辆丰田皇冠突然熄火,停在郊野的公路上。发动机重启,车子呜咽几声,再也没了动静。 池上义人转过头,对后座的年轻女子说道:“子樱小姐,车子好像出了点问题,我打电话到道路急救中心让人过来帮忙。” 藤治子樱点头说好。 不知为何,急救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池上只好向自家小姐询问,是否向家里人求助。 藤治子樱蹙起秀眉:“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打911也不行?” 池上摇头:“911也打不通,可能太晚了,我们还是打电话给藤治先生来安排吧。” 电子屏上的时间显示为“23:53”,即将归零,迎来新的一天。 藤治子樱望望车窗外。 荒无人烟,路两旁杂草丛生。 “好,那就打吧。”她拿出手机拨打藤治原平的电话,半晌后,放下手机,“他没接。” “也许藤治先生已经休息了……不如打小泉助理的电话问问?” “算了。”藤治子樱说,“他没睡,只是没空接罢了。” 池上抿住嘴唇,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说不定一会儿有其他车辆经过,我们可以寻求帮助。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 0点27分,路上起雾了。 一辆跑车冲开薄薄的雾气,行驶在翠翡城开往波肯的市际公路上,漆黑色的车身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开车的是个混血男子,一手托着腮,一手搭着方向盘,强打着精神开车,好在道路空旷,没有其他车辆,否则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意外。 就在他困得三眼皮都压出来的时候,路边突然冒出一个挥手的人影,他目光一顿,放下托腮的手,踩下刹车停在那辆皇冠后方。 “需要帮忙吗?”他探出头问道。 招手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到车旁,板正地弯腰鞠躬,用生钝的口音说:“您好,我叫池上义人,我们的车子出了点问题,能不能请您帮忙,捎我们去附近的城镇?我会给您丰厚的报酬……” 池上直起腰,看到男子手臂搭着的方向盘中间镶嵌的三叉戟,顿时截住了话尾——开玛莎拉蒂的人大概不会在乎报酬这种事。 他不由得暗暗惊讶,打量起驾驶座上的年轻车主——的确是太年轻了:清爽利落的短发完全显露出英俊的面庞,一点儿岁月打磨的痕迹都看不到,给即使神情看起来有些倦乏,也掩盖不了他风华正茂的生命力。 可以看出,这是个生活富裕且懂得自爱的年轻人,不像那些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在当今这样浮躁的社会下,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是多么难能可贵,如果藤治少爷也能有这样的精神面貌就好了…… 司机先生怅然不已。 “抱歉,你能不能……”高大的年轻人打开车门下车,抬起右手在耳边绕了一下,“再说一遍,我有点没听懂,你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其实我懂中文。” “我是日本人。”池上笑了笑,放慢语速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一次,年轻人听明白了,他看一眼旁边抛锚的丰田皇冠,说:“没问题,我正好要去波肯。” “啊,那实在太好了!”池上又鞠了个躬。 “不必客气。” 池上回到皇冠车旁,打开后座车门,过了几秒,车里走下一个穿着紫色高腰行灯袴和服的年轻女子,她迈着小碎步踱到玛莎车主面前,微微欠身行礼:“我叫藤治子樱,非常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她的英语非常流利,不像池上那么重的口音。 在S国土生土长的年轻人被眼前这位和服女子的秀丽外貌惊艳了一下,回过神却立刻转开视线,客气而疏离地说:“我叫Leo,很高兴认识你。” 他绅士地帮忙打开车门,垂着目光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每一个看到藤治子樱的男人,都无法不被她的气质折服,显然这个英俊的混血小伙儿也不例外,此时良好的礼节在他的言行间得到充分展现,池上越发觉得这年轻人品性端正,开始好奇他的身份。 黑色玛莎重新上路,平稳的行驶在夜路上,若是仔细注意就能发现,跑车的轮胎边缘一直紧贴路面的白色边线,就像卡在无形的轨道上一样,分毫不偏。 车里有好闻的松木香。 藤治子樱看向后视镜里那双淡褐色眼眸,澄澈得如同琥珀,是万年掩埋也磨不掉的光泽。 猫,像猫的眼睛,懒散又犀利。 那对琥珀似的猫眼似有所感,微微转动,猝不及防对上了她的视线,随后又快速地转开了。 他在害羞,藤治子樱肯定地想。 男人的目光她见多识广,早就对他们的心理了若指掌。 “Leo先生,你也是从凰凤城开往波肯的吗?” 听到子樱的询问,Leo又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牵了牵嘴角:“不,我从翠翡城过来的。” “诶?那么远?”她讶异地掩住嘴。 “正因为太远,才会半夜遇到你们。” “真巧啊……” Leo笑道:“没错,太巧了。” 池上问:“您是去那边处理工作吗?” “是的,出差谈生意。” “那可真够呛的,跑来跑去太辛苦了。” “还好啦,”Leo不在意地说,“做生意在所难免。” “可以冒昧问一下,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珠宝首饰,主要是宝石方面的,最近翠翡城那边出土了不少坦桑石。” “噢,原来是这样,”池上点点头,“我家小姐也喜欢玉石,特别是古董玉。” “咦?”Leo扬了扬眉,“古玉吗?真了不起!那种东西在S国很罕见的。” 藤治子樱连忙摆手:“我只是喜欢收藏一些好看的石头而已,不一定是玉,实际上我也很喜欢结晶类宝石。” 大家有了共同话题,随意聊着,逐渐熟络起来。 两个小时后,车子抵达波肯市的希尔敦酒店,门口的侍应迎上来帮忙泊车,Leo谢绝了他,表示自己很快就会离开。 藤治子樱从包里递出一张名片,温雅地说:“Leo先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还困在路上。” “举手之劳。”Leo接过名片放在上衣口袋里,“一路上开得这么快,希望你没有晕车。” “怎么会呢?我感觉就像坐在家里的榻榻米上一样,一点都不晕。”藤治子樱笑着说,“这几天,你会一直呆在波肯市吗?” “不出意外的话。” “留个联系方式吧,过几天请你吃饭,正式感谢一下。” “这个就不必了。” 池上义人闻言劝道:“Leo先生,不要这么客气,我们刚来S国没多久,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就算不吃饭,留个电话也方便以后联系嘛……” 他对这个知识渊博的年轻人印象极佳,私心希望自家的少爷小姐能多多与之接触。 “好吧。”Leo觎了藤治子樱一眼,勉为其难地写下电话号码递给池上,“如果到时候不忙的话,我会去的。” 藤治子樱笑起来:“好啦,好啦,你要是来的话,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收藏品。” Leo眼神微亮:“那我可一定要去了。” …… 离开酒店,玛莎拉蒂驶上高架桥,过了内环车道不到五秒的时间就飚上八十迈。 Lee把车停在一家酒吧门口,起身翻到后座,摘下隐形眼镜,揉了揉发涩的眼眶。 站街的应召女郎扭着身子凑过来敲敲车窗,丰满的胸脯几乎要挤进车窗夹缝里,“嘿,帅哥,一千一晚。” 弗里斯大摇大摆地从酒吧走出来,把花里胡哨的女郎扯开,“离远点!就你这样还一千,倒贴给我都不要……” 他钻进驾驶座,回头看向Lee,揶揄问道:“怎么样?开总裁车是不是特别爽?” “刹车太松。”Lee仰头滴着眼药水,眼尾滑出一道透明水迹,“我差点把皇冠撞飞了。” “你要是不喜欢,不如送给我好了。” “我最近很穷。” “你可拉倒吧,这车还不比你那辆梅赛德斯贵。” “其实我喜欢摩托车。” “……” 弗里斯无力吐槽,默默踩下油门上车道。 路边的灯红酒绿飞快向后掠去,留下长长的横影,在模糊的视野中晕成不规则的几何色块。Lee擦了擦脸上残存的眼药水,看着朦胧的世界,喃喃道:“我快瞎了。” “忍忍吧,官方人设不能崩,说不定她已经因为化石眼爱上你了。” “可怕的审美……”Lee从口袋里抽出名片,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他用一秒的时间背下电话号码,而后说:“借个火。” 弗里斯摸了摸口袋,抬手往后一扔,Lee接过打火机点燃名片一角,轻轻甩了甩,等到烧完三个角才丢出窗外。 他把打火机扔回去,懒懒问道:“那女孩找到了吗?” “没有,她不见了。”弗里斯嘟囔道,“真是奇怪,她本来就不是唱诗班的人,凭空冒出来,又凭空消失。” “看来我要重买一个打火机了。”Lee闭上酸涩的眼睛,自言自语。 “你自己动手查不是更快?”弗里斯说,“追踪不是你的长项吗?” Lee一言不发,窗外的荧白路灯投照在他脸上,一明一暗地交替闪过。 弗里斯突发奇想:“其实你根本就没打算要回来吧?” Lee翘起嘴角:“有这么明显吗?” “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抽烟。” “Emmm……我喜欢。” “少来了。”弗里斯说,“你根本就没有烟瘾,也没有毒瘾,你什么瘾都没有。” Lee没有说话,像是默认,片刻后又突然反驳:“我有。” “好吧,我就当你有。”弗里斯口不对心地敷衍,“安娜说你喜欢性虐,难道你对疼痛上瘾?” “……” “嗯?听说你在Z国差点被女人干死。” “……闭嘴吧。” “哈,原来是真的!”弗里斯乐不可支,“你也有栽跟头的时候,真是稀奇……” “……” 瘾君子可算不上君子,习惯性的身体反应已经变成心瘾,那是比任何一种精神毒品都强烈的依赖。 Lee突然想起山崖上被榨干的那一晚,当时自己意识短暂模糊了一阵子,等到清醒的时候已经精力耗尽,险些没能爬出来。那么短的时间内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射那么多次的,简直奇耻大辱…… 又来了。 Lee睁开眼睛,敞开腿换了个坐姿。 “那个女孩的事暂时别管了。”他说,“等我搞完藤治,再慢慢收拾她。” “嘿!嘿!别这样,不过是个孩子,谁小时候不偷摸点东西呢?” “我不打她。” “那你打算干什么?” “教育她。” “哇,你这口气,我都有点害怕……咳,你指的是……爱的教育吗?” Lee皱了一下眉:“你真脏,马里亚纳海沟都塞不下你的脑液。” “我它妈说什么了,是你自己想歪了!”弗里斯立刻甩锅,“《爱的教育》是指关爱教育,又不是调教《洛丽塔》,亲爱的亨伯特,你有没有读过书!” “所以说,亨伯特是爱的教育?” “不,”弗里斯气得七窍生烟,“亨伯特是《洛丽塔》里的男主人公,一个恋童癖。” “抱歉,我不懂意文。” “Holy——shit!《洛丽塔》是美国的!” “《爱的教育》不是意大利的吗?”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你到底看过还是没看过!?” “看不懂。” “我明白。”弗里斯木然道,“你看不懂意文,你也看不懂禁断恋。” “只是不理解。” “你可以实践一下,代入理解理解。” “不了谢谢,我的罪名已经足够在牢房里蹲到世界末日。” 弗里斯静了一会儿,感慨道:“说真的,太奇怪了,她到底是怎么躲开摄像头的?” “很简单,算好角度和时间。” “可那只是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孩子,你觉得她能算出来?” “天才。”Lee啧了一声,打开手机,“有点意思。” “难道天才都是天上随便掉的吗?我觉得是有人帮她。”弗里斯看了一眼后视镜,“你在查吗?要不要用电脑?” “不,我在玩游戏。” “混蛋!你能不能做点正事!整天就知道玩!你今年多大了!” Lee垂着眼睛认真地打游戏:“刚好及冠。” 弗里斯掏了掏耳朵:“什么鸡冠?” “二十。” “你都二十了还玩贪吃蛇!能不能有点追求!” “我想去海边度假游,你们又不让。”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太平洋那么大,我能跑哪儿去?” “赤道都不够你遛的。”弗里斯不为所动,“如果你真的无聊,不如这样吧。” “嗯?”Lee放下手机,任由屏幕上的小蛇咬到它自己的尾巴,刷刷弹出积分。 弗里斯清清喉咙说:“那个……周六艾森豪俱乐部有个高尔夫比赛。” “不去。”Lee低头重开一局游戏。 弗里斯哼哼:“第一名奖金500万刀,你要是帮我赢了,我就给你放风,让你出去玩几天。” 手机屏幕上的小蛇身体短短的,还没吃饱彩蛋就撞到了屏幕边缘。 Lee关掉游戏,抬眼问:“一言为定?” “说一不二!” “成交。” 第38章 早晨天刚亮,街旁的地铁站里,清洁工提着拖把走进洗手间,开始了日常的打扫工作。 拖把在水桶里“哐哐”涮了两下, 在瓷砖地面上移动,留下一层水光。 最里面的隔间上了锁,光线斜斜照进去,马桶边垂着一双挂着皮鞋的小脚丫,白色的天鹅绒丝袜上沾着几块深浅不一的灰印。 忽然一只脚晃了一下,鞋子掉了下来。 顾悠睁开眼睛,把头从隔门上抬起。 她困得不行,还饿得要死。 早知道就不该把糖塞在那个男人的裤兜里,至少现在还能拿来塞塞牙缝。 她一手捂住肚子,一手伸进口袋,掏出那个沉甸甸的打火机,翻转几下看一看。 这东西应该也挺值钱的吧? 铜制表面随着角度的变化,闪出几丝金色亮纹,侧面有精致的浮雕,底部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个小小的花体“L”。 L……L……L…… 顾悠轻轻咬住发干的下唇,脑子转得飞快。 是那人的名字首字么? 拇指滑开打火机盖子,“噌”的一声,蓝色火焰跃出。 当时太仓促了,不过那人身上的味道……那个头肩比例……简直像极了…… 不,不可能。 顾悠甩了甩头。 绝对不可能,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燃烧着的火苗扑棱了一下,烫到了拇指,她猛得松开手,哆嗦了一下。 “啪嗒”一声,打火机掉到地上。 温暖的空气中,女孩细瘦的手臂上浮现一大片寒栗。 酸麻的痛从足尖袭上小腿,一下子淹没至头顶,皮肤上仿佛爬满了蚂蚁,透过毛孔钻进骨髓里,吸噬血液,又疼又痒。 顾悠咬紧了下唇,抱起膝盖坐在马桶上,两条竹杆似的的小腿靠在一起不停打战。 转瞬之间,视野已经变成黑白,失去了色彩。 要是现在去参加入队体检,色盲测试那关绝对完蛋……顾悠咬着下唇笑起来,口腔里化开一抹锈味,她赶紧拉回神,松开牙关。 嘴唇咬破了,她竟察觉不到疼,毕竟身体上的任何一处疼痛都比它强烈成百上千倍。 好吧,最后一次,这次是最后一次。 她粗鲁地撕开巧克力的锡纸包装,蘸着嘴上的血塞进嘴里咬开,空心巧克力里的咸甜液体在舌面上迸流而出,和干薄的唾液混在一起,搅成一团甘美的仙露。 呼……解脱了。 脊背酥麻软塌塌的,再也支撑不住,女孩身体晃了一下,从马桶上栽落下去。 她蜷缩在地上,摸到打火机,抖着手点出火花。 指尖颤巍巍地靠近,立刻烫焦了一小块。 真的感觉不到痛,好神奇。 她咬着手指,啃下那一小点干焦的皮,嚼了嚼吐出来。 不好吃,饿,想吃肉。 得想办法弄点钱去吃东西。 …… 致幻剂进入消怠期,顾悠疲惫地爬起来,整理好皱巴巴的背带裙,脱掉长筒袜走到水台边,挤了几下洗手液,把袜子洗干净,当做毛巾擦擦脸。 崭新的一天从现在开始。 她用烘手机吹干长筒袜穿好。波城一月份不冷,也不过十几度,丝袜虽薄,作用不小。 镜子里的女孩长发及腰,发型乱七八糟,顾悠抓了几下顺顺毛,捋开三股,慢慢拧麻花。 五分钟后,她看着镜子里惨不忍睹的稻草辫,陷入了沉思。 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她就不行。 匪夷所思。真讨厌。 地铁口对面,街广场有一家珠宝店。 顾悠站在玻璃橱窗外,看着里面展出的首饰,数了数标签上的价格位数,在心里换算。 她一边看着,一边摸索着脖子上的项链搭扣。 温和的阳光照在背上暖烘烘的,把女孩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正当她摸到搭扣准备解开的时候,玻璃上又显出两个人影。 顾悠身体一僵,头也不转地朝旁边跑。 …… 杜克街的中心商道上,一大早就上演着一出追逐战。 两个男人追着一个小女孩狂奔在早高峰的潮流中。 顾悠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奔跑,凭借瘦小的身躯,敏捷地穿过人群。 这些人是怎么找到她的,为什么这样快? 她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距离在缩短,当即方向一转,朝路对面冲去。 两个男人被她弄得措手不及,迟了几秒才追过来。 眼看就要追上,女孩一头钻进商场大楼,就像鱼儿潜入湖底,一下子没了踪影。 “该死……”男人气急败坏地咒骂。 顾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躲进商场女洗手间,还没歇一会儿,洗手间的门突然被人踹开。 她靠在门后没有防备,被门板撞飞在地,膝盖疼痛,她撑起身体,却被人揪住了发辫。 头皮被扯得生疼,她攥住那人的手,回头一看,怔住了。 齐耳短发,瓜子脸,黑眼睛黄皮肤——是上次电梯里的那个女保镖,不是顾邵京的人。 吉川麻扫了女孩几眼,确认无误,将她五花大绑,拖出女厕所,丢给外面的接应者。 几人把女孩塞进路边的灰色车里,轮番围着她打量,一会儿捏捏胳膊,一会儿掐掐腿,验货似的,叽叽咕咕讨论起来。 顾悠嘴巴被布塞着,瞪着眼睛,一句也听不懂。 她试着挣脱,可是绳子绕得跟龟甲一样,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无从解脱。 吉川麻把一边的鬓发勾到耳后,拿出手机讲电话,时不时看看女孩。打完电话,她转头吩咐几句,司机听着连连点头,开动车子驶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约莫半小时后,车子停下,吉川麻拎着女孩走下车,朝俱乐部的贵宾楼走去。 门口的保安见怪不怪,有钱人的乐趣,他们管不了,更惹不起。 顾悠被扔进一个休息室,两个和服女人围过来,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 身体得到自由,顾悠立刻推开两个柔弱的和服女人往外跑,又被门外的女保镖揪回房间。 三个成年女人一同配合,把女孩按在地上剥光。 顾悠怎么抵抗也无济于事,累得脸红脖子粗,被她们强行套上准备好的衣服配饰。 吉川麻再一次用绳子捆住女孩,将她的脚腕扣在腰后的绳结处,背吊起来挂在房间中间的天花板上。 顾悠:“……” 奶奶的,还能这么玩? 她嘴里依然塞着布,用力扭了两下身体,吊绳轻轻晃荡起来,像荡秋千一样。 “……” 这群不要脸的禽兽! 房间里的人退了出去,留她孤零零在半空中挂着。 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能动,顾悠仔细打量起周围:房间窗帘没拉,窗户也没关,远处草坪上有人影移动。 那些人好像在打高尔夫……这里是球场? 她眯起眼睛想看清楚些,耳朵听到了门锁的声音,一回头,看到了上次电梯里的和服男人。 嘿,果然是这龟孙! 藤治原平关上门,慢慢走过来,绕着她欣赏了一圈。 女孩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兔女郎露背连体泳衣,胸口平平,屁股上还坠着一个毛茸茸的圆尾巴,裹着吊带渔网袜的小细腿并得紧紧的,弯在腰后,和手腕绑在一起。像一件艺术品。 藤治原平弹了弹女孩臀后的兔尾巴,慢悠悠地说道:“上次救你的人,和你什么关系?” 他说的是英语,然而顾悠听懂了也没法回答,只冷冷地看他。 “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为什么?难道这一次又有人来救你?”藤治原平说着就笑了,细长的眼睛眯起来,“胆子真大啊,我知道他是谁,但是他为什么要救你呢?” ——我怎么知道? 顾悠用鼻子吸一口气,胸口随之起伏了一下。 藤治原平饶有兴味地挠挠她项圈上的小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你真瘦,像个小豆芽,今年有8岁吗?”他凑近女孩的脸,“真可爱,长得比那些洋人精致多了……你父母怎么舍得把你送到修道院当尼姑?” 顾悠侧头避开他的气息。 藤治原平继续靠近,张口叼住女孩嘴里的布,吐在一边,嗓音轻哑:“我喜欢听话的孩子,你告诉我那人为什么救你,我就放你下来。” 顾悠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片刻后动了动嘴唇,吐着口型,无声地摇头:我不认识他。 “你不能说话?”藤治惊讶道,“你是哑巴?” 顾悠垂眼默认。 “不认识,那他为什么要救你?他是海鲨突击队的退役军人,现在为KTA卖命,是费丹的走狗……费丹,费丹是你什么人?” 顾悠闻言脸色一变,心情瞬间沉入低谷。 操了个蛋!那褐眸寸头的劳改犯还真是李月白! “怎么,现在又认识了?”藤治盯着女孩的表情,“是费丹派你来的吗?他还真懂我的喜好,如果你好好伺候,说不定我会和KTA合作……” 这锅背得真冤。 顾悠气得脸色发青。 出了虎穴,又掉了狼窝,新仇旧恨凑齐了,不知这次费丹又在搞什么名堂。 “看来你也不是自愿的。”藤治伸手捏了捏女孩弹软的小屁股,“不如以后跟着我吧,我不强迫你。”他抚摸上女孩穿着绑带浅口鞋的脚背,“怎么样?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照顾,给你买好吃的,穿漂亮衣服,也不用上学,你只需乖乖听话……” 顾悠面无表情地缩了缩脚。 这男人和顾邵京一个德性——恋童癖,喜欢玩养成。 真是变态一锅端,全让她集齐了。 顾悠镇定下来,歪头对男人笑了笑,纯真无邪,引人犯罪。 “小妖精……” 藤治原平瞬间被勾起了欲望,他一把捏住女孩的脸颊,对着她的樱桃小嘴吻上去,不想却吻了个空。 “啪叽”一声,女孩摔在地毯上,藤治原平看着半空中烧断的绳头,愣了一下。 顾悠扯开挂在身上的断绳,一脚踹上男人的膝弯,藤治原平骤然跪倒在地,顾悠把绳子往他脖子上一套,猛一抽紧,将男人身体拖平,脚踩在他的脸上用力碾了碾。 藤治原平:“……” 男人抓着绳子挣扎,顾悠见好就收,扯下头顶碍事的兔耳发箍,转身往门口冲,跑了几步她倏然顿住。 不对,不能走门……那个女保镖八成还守在外面。 顾悠回头看到茶几上的两瓶威士忌,一手一个拿起来,朝窗边跑去。她把酒瓶口砸碎,飞快倒在地毯和窗帘上。 藤治原平跪起身,捂着脖子吼了一句什么,门外的保镖们破门闯入,看清屋内的状况,全都围扑向女孩。 顾悠骑在窗台边,甩开打火机的盖子,点着火丢在地上,火苗瞬间炸开,沿着地毯烧起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 吉川麻抬手挡住脸,后退几步,对身旁的人大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救火啊!赶紧救火!” 休息室内一阵鸡飞狗跳,众人跑的跑,叫的叫,灭火器,矿泉水,齐齐上阵。 顾悠看了眼窗外,二楼,她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抱着脑袋栽进楼下的草丛里,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身体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眼前阵阵发黑,顾悠暗叫不好,高估了自己的体质。四肢关节发疼,她吃力地站起身,猫着腰沿着墙根跌跌撞撞往前跑。 又饿又累,她头昏眼花什么都看不清,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扑倒在地。 耳边好像有一大群天使唱弥撒,齐声哄她:睡吧,睡吧,睡吧…… 不行,得快点起来! 起来,快起来! 她努力集中精神,意志力和身体展开了拉锯战,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顾悠再也坚持不住,合上沉重的眼皮,趴在草地上昏睡过去。 微风吹拂,白绒绒的小尾巴随风抖动。 …… 休息楼的窗口冒出滚滚浓雾,一直升向高空,像一记火烟信号弹,俱乐部工作人员纷纷往事发地跑去。 球场上,众人交头接耳。 弗里斯把手搭在额头上远望:“哇,怎么起火了,什么情况?” Lee垂头握着球杆,短暂目测一下,利落地挥杆而出,然后才抬头看向冒烟的地方,说:“那边不是休息区吗?” 弗里斯道:“是啊,不知道哪位大佬,这么会玩。” Lee不感兴趣,转回头问:“我把球打哪儿了?” 弗里斯回神,一拍脑门:“完了,我没注意。”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去找找吧,球上有标记,我找这边,你找那边,说不定已经进洞了……” “算了。”Lee拿过瓶子喝了一口水,“遗失球,我休息五分钟。” 第39章 崽 顾悠做了一个梦。 她在林子里打猎,捕食一只灰狼。她停在树后,举弓瞄准,正要放箭,突然屁股上一痛,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霎时梦醒。 …… 松软的土,翠绿的草,鼻间满是新鲜的泥腥味,一个小白球滚了一段距离,停在草地上——正是打到她屁股的罪魁祸首。 顾悠在地上发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远处传来喧哗的救火声,她意识慢慢回归:这里是某个俱乐部……我叫顾悠,上个月刚过完十岁生日……现在正在逃跑的路上。 逃跑!对!逃跑! 登时头也不晕了,肚子也不饿了,她爬起身,拔腿就跑。 “我看见了!她在那儿!”有人站在楼上高呼,“她朝球会会所跑去了!” “快追!抓住她!抓活的!” 一时间,保镖们倾巢出动。 球会会所位于高尔夫球场入口,里面正在举行私人公开赛,除了参赛的选手,前来观看的人也不少,会所大厅中央有巨幕电视,实时转播现场比赛情况。 此时球赛已经接近尾声,大厅中的观众大都站了起来,沸沸扬扬地谈论着赛事。 门外冲进来一个穿着兔女郎衣服的小女孩,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顾悠绕过大厅,一头扎进后台服务区,她在空荡荡的宽廊上奔跑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余光扫到“FittingRoom”的标牌,脚下一抹油,溜了进去。 换衣间空无一人,她拉开最近的一个柜子,一股汗臭味扑面而来,拉开第二个柜子,同样是臭烘烘。 倒霉,居然是男更衣室。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把身上这碍事的衣服换掉。 她不再一个个翻找,靠着手气,随机拉开附近几个衣柜,终于发现一个顺眼的,里面挂着几件比较干净的衣服,也没有奇怪的味。 走廊外面传来脚步声,她麻利地扯过衣服往身上一裹,左右望望没有藏身的地方,便爬进衣柜,将柜门牢牢拉起来。 …… 弗里斯走进更衣室。 里面有四个保安模样的黄种男人,正在挨个搜查柜子,并且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在干什么?”弗里斯回头问身后的人。 Lee带着一脸水气跟进来,听了听,随口回答说:“好像在找人。” 屋里众人转头看向他俩,简单打量几眼,继续翻箱倒柜地搜寻。 “找人为什么要搜衣柜……”弗里斯小声嘀咕。 Lee一边擦着耳朵里的水,一边走向自己的衣柜,正好瞥见有人要拉柜门,不由皱眉,抬手一把压住:“这是我的东西,请不要乱动。” 对方倒也识趣,马上鞠躬道歉,然后去翻下一个柜子。 Lee没忙着换衣服,而是后退两步,坐到中间的休息长凳上,刚洗完澡,他浑身懒得动,若是换作平时,早就把这群人提扔出去了。 保镖们一无所获,向着更衣室更深处搜去。 弗里斯脱掉T恤,光着膀子坐到Lee旁边,低声地说:“有点不对劲,他们肯定在找某种小东西,否则不可能翻这种柜子。” “或许吧。”Lee不太在意,吸了吸感冒发堵的鼻子,“我要出去散散心,你帮我瞒几天。” “没问题,我说话一向算数。”弗里斯说,“只要你别出国就行,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必须联系我,不然到时候别说FIB了,KTA也会全员出动把你捉回来。” Lee顿了一下,笑道:“好啊。” 弗里斯以为他说的“好”是指答应三天后会老实回来,于是放下心,起身继续换衣服。 Lee缓缓收敛笑意,扯住领口利落地扒掉上衣,起身打开衣柜,一下子愣在原地。 柜里窝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幼女孩,正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Lee:“……” 难道是隐形眼镜戴太久出幻觉了?为什么他看见自己的衣柜里长出个小崽子?而且还十分眼熟——这小家伙不就是偷了他打火机的那只狡猾企鹅吗? “怎么了?”弗里斯发现他的异样,转头看过来。 那几个保镖在门口准备离开,闻言也驻足看向他们。 “没什么。”Lee若无其事道,随手把上衣扔进柜里,盖住女孩的脑袋,解开腰带,弯身脱下长裤。 保镖们离开了。 外面的脚步声远去,顾悠从震惊中回过神,拉开脸上的衣服。 面前男人赤身裸体弯着腰,肩背线条流畅有型,她一眼就注意到他颈后的纹身: NecSpeNecMetu 打着灯笼找不到,猎物竟自己洗干净送上门。 毫无疑问,这家伙就是李月白,虽然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纹身是不会错的。 他的头发比上次看到的时候长了一些,两鬓依然是短短的发茬,左侧还剃了两道杠,露出青白的头皮,显得痞里痞气。 今时不同往日,要怪只能怪纹身出卖了主人,让他先掉马甲,这可是个好机会。 顾悠想了想,顿时有了主意。 Lee换好裤子扣上腰带,拿过T恤往身上一套,抬头发现自己的牛仔外套裹在女孩身上。 他皱起眉。 女孩可怜兮兮地低下头,团着小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似乎恨不得钻进角落的缝里。 Lee:“……” 他看起来有那么凶吗? 弗里斯穿好衣服,转身招呼道:“好了没有?” “啪”的一声关上柜门,Lee抬肘撑在柜子上,侧头笑笑:“你先走吧,我想抽根烟。” 弗里斯耸肩:“门口咖啡馆见。” Lee嗯了一声。 弗里斯一走,他立刻打开柜子,毫不留情地把女孩拖出来,语气冰冷地质问:“你在干什么?” 就算是为了逃避那群人的追捕躲在他的柜子里,也没必要穿他的衣服吧? 女孩被他拉着胳膊,另一只手攥着外套衣襟,垂头不说话。 Lee伸手要拿回自己的外套,可是女孩紧紧揪着衣襟不肯放手。 这点儿力道完全是螳臂当车。 他捏着她的小手,轻松扳开,随即一下子怔住了。 外套下女孩身体瘦弱,穿着兔女郎泳衣,脖子上还带着铃铛项圈——这可不是cosplay,显然带着某种情趣意味。 短短半秒,他就别过头,放开手起身。 女孩迅速裹好衣服,脸色涨得通红。 Lee背对着她,一手扶额,头疼地问:“你怎么穿成这样?你父母呢?” 女孩没有吭声。 他想了想,换成日语问她,女孩还是没反应,他又用中文问了一遍,最后终于不耐烦转身:“Talk to me!” 女孩被他陡然抬高的音量吓到,身体抖了一下,哭丧着脸默默摇头。 “你不会说话吗?”Lee耐性耗尽,毕竟烂摊子可不是谁都愿意收拾的。 他提起她的后腰朝外走,女孩挣扎着,把他的手臂摇得晃来晃去。 Lee烦躁地将人丢开。 女孩“哐当”一下撞到休息长凳上,哼都没哼,像一坨沙包似的翻仰过去,只余两条小细腿挂在凳面上,一条腿穿着渔网袜,另一条腿还光着,上面青青紫紫各种跌打刮伤。 Lee皱眉,蹲下身,提着女孩脚腕把她翻回来,发现了不对劲:女孩哭得稀里哗啦,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只不停地张嘴抽气。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你是哑巴?” 女孩抽噎着,点头如捣蒜,披散的长发上晃下几根草,看样子还在草坪上摔过。 Lee沉默了一会儿,帮女孩头上剩余的杂草捏掉,拿着自己刚才换下的衣服粗略地擦了擦她脸上的鼻涕眼泪。 这小姑娘脑瓜聪明,长得也不丑,身上细皮嫩肉的,一点也不像孤儿,要么是被人贩子拐出来,要么就是离家出走,难怪要偷他东西。 他语气平和下来:“我送你去警署,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你的家人。” 女孩用手背蹭了蹭脸,乖乖地点头。 “自己能走吗?”Lee撑腿站起。 女孩点点头,扭身跳下凳子。 他拉起她的手臂朝外走,女孩一瘸一拐地跟上。 身高差距太大,默契度几乎为零,Lee走了两步,忽然弯下身,单手环过女孩的腰,托住腿弯,将她抱起来。 动作看似潇洒,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却一点儿也不舒服。 顾悠主动调整自己的姿势,让屁股找到着力点,手臂自然而然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幼软的小身子贴上来,Lee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步伐沉稳地离开会所。 顾悠趴在他的肩头,鼻子无声嗅了嗅。 男人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沐浴香,近在咫尺的侧颜像大理石雕一样完美无缺——并没有他真实的模样好看,淡褐色的眼睛显得过分温柔,少了原本的锐利,怎么看都觉得虚伪,而且皮肤白,再加上发色和瞳色太浅,就会产生白化病的嫌疑。这是一种哥特式的审美。 他为什么要弄成这样?难道又是勾搭女人? 浪荡的家伙,凭着天赋到处打炮,不知道他进行到哪一步了……莫非和那个和服男人有关? 她暗暗吸一口气。 Lee从女孩穿着的外套内袋里抽出自己的手机,打给弗里斯:“我临时有事,先走一步。” 弗里斯:“去吧,别忘了约定,三天。” Lee应了一声,挂断电话,把手机塞到裤兜里。 他抱着女孩走到俱乐部东边的停车场,拿出钥匙正要取车,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轻唤声:“Leo?”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趴在肩上的顾悠已经看到了那个招手的和服女人:二十岁左右,或许更小,五官秀雅端庄,穿着绛紫色的和服,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Lee转身看到走过来的藤治子樱,先是一愣,而后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子樱?你也来看球赛?” 这演技……真是绝了。 前一秒还是冬日里冰冷的寒月,下一秒就暖得像早春初霁的太阳,青年白化失色的外表瞬间魅力四射,提升到了一种名叫“贵族”的档次,成为了谦矜自持的上流人士。 这秒变脸的过程被顾悠看得一清二楚,她直直地盯着他的脸,试图找出点不自然的地方,然而纯粹是白费功夫。 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心中顿时有了数:李月白的目标十有八九就是这女人。 藤治子樱摇头道:“不是的,我哥哥在这里出了点事,我过来看看。”她看看顾悠,“这是你妹妹吗?长得真漂亮。” Lee说:“朋友家的孩子,带她出来玩玩。” 藤治子樱笑道:“你好呀,小朋友。” 顾悠对她腼腆地笑了笑,把头埋回Lee的肩颈处,害羞怕生的形象顿然塑就。 Lee托着女孩侧过身,舒缓的语气略带惋惜:“你该早点来的,我可是赢了球赛第一。” “诶?这么厉害!要不是来晚了,我真想看看呢……”藤治子樱望了望他身后的玛莎,“你现在是要走了吗?” “是的,我要送这小姑娘回家。” “明天有时间吗?一起吃午饭吧。” “明天恐怕不行,”Lee有些懊恼,“接下来的三天我都有事,忙完才有空闲。” “好吧,那下次再约。”藤治子樱表示理解。 两人告别,Lee目送子樱离开,而后转身朝一辆吉普走去,将怀里的人塞进车后坐。 顾悠坐稳后,透过后视镜打量他。 这真的是李月白吗? 温文尔雅,阳光向上,生活积极思想端正的大好青年。 真是不可思议,他已经做到了人格无缝切换,不愧是FIB的头号通缉犯。 Lee抬起眼,和她的视线撞上,语气不好地说:“一直看我做什么?” 顾悠转开视线,看向车窗外。 气场不合,天生犯冲。 Lee并没有放在心上,打方向盘倒车,开出停车场。 …… 银灰色的吉普很快驶出了艾森豪俱乐部,不消多时,便开入了市中心,到达警署外的街角。 Lee不打算进去,出于身为通缉犯那点少得可怜的自我认知,他准备和这姑娘商量一下,问问她能不能自己进去报警。 他开口:“那个——” 话音刚起,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嗯? 顾悠乘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又绕了一圈,绞紧男人的脖颈,她势在必得。 Lee被勒得眼前发黑,颈上青筋乱跳,他顺着身体本能,反扣住女孩的手腕,一把拗断。 “咔”的一声骨头响,顾悠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就被他掀到前座,脑袋重重撞在方向盘上。 疼痛瞬间爆炸,指尖无法控制,她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彻底失去了它存在的功能。 Lee把女孩脑袋按在方向盘上,嗓音嘶哑地质问:“谁派你来的!?” 女孩不说话,只恶狠狠地瞪他,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哪个仇家,杀过的人那么多,他哪还记得谁跟谁。 Lee扯下脖子上的东西看了一眼——吊带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先前还奇怪她怎么就穿一只袜子,原来早就备好了候着。 这丫头太厉害了,有勇有谋的厉害。 顾悠没有挣扎,转着眼珠往下一瞥,突然抬脚踩向他胯间。 Lee反应极快地握住她的膝盖,压到她胸前,他声音依然哑着,满是威胁:“人不大,心够狠,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还想弄死我?哑巴也是装的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腿瘸了!嗯?” 顾悠动了动唇,Lee以为她要张嘴说话,结果她对着他的脸吐了一口唾沫。 Lee:“……” 敢情这崽子刚刚是在酝酿口水。 顾悠看到他一脸吞了苍蝇似的表情,解恨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深吸一口气。 Lee反应很快,立刻捂住女孩的嘴。他拿着手里的吊袜擦了擦脸侧的唾沫星子,服气地点头:“行,你赢了。” 这语气听着是要放大招了。 顾悠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朝下瞥了一眼。 Lee眼皮一跳,有备无患地把她另一条腿也压到胸口。 “嘀”的一声,压到了车喇叭,远处的行人莫名其妙地回头看。 Lee转着钥匙把车关掉,接着扼住女孩脖颈,拇指压在她的咽喉上,甚至不需多费力,比手腕更容易扭断。 这孩子脖颈真细……他心中掠过一丝迟疑。 女孩安静地看着他,这样的情况下居然也丝毫不害怕,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挣扎。 确切的说,什么都没有,空的。 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没有人可以做到完全无情绪,即使面无表情也是一种情绪表达,可是女孩像机器人一样,是完完全全的放空,纯粹的无机质。 这让Lee想起了一个人,还没等他细细品味,面前的女孩腰身一挺,向后仰翻,他手上脱力,一下子落空。 顾悠两腿交叉圈住他的脖子,用温软的肚子压住男人的眉眼口鼻,手上按着他短短的寸头使劲儿往自己怀里闷。 Lee鬼使神差地放弃了反抗,他摸索到身侧的调节开关放平座椅。 顾悠从他头上翻掉到后座,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他的T恤下摆,随着翻滚力道套他脸上,顺便抬膝顶了他脑袋一下,接着,左手打开后座车门,迅速跳下车朝警署里面跑。 Lee:“……” 寥寥几辆车在路道上驶过,抛下尘烟的呼啸声,吉普车里静谧无比。 Lee把衣服从头上拉扯下来,没心思去追人,反而对着车顶发起呆,默默回味着女孩那像极了秦箫的眼神——这足以成为他放她一马的理由。 愉悦的、愤怒的……所有情绪都消散得无影无踪,脑子里只剩下轻描淡写的惆怅。 好半天,他回神坐起身,准备驱车离开去办正事,手一摸,车钥匙孔处空空如也。 “Wicked girl!” 原本感冒堵塞的鼻腔忽然就通了气,他现在非常后悔,刚才怎么没把那崽子拖回来重新掐死。 第40章 位于波城上城区的警署大厦经过改造又改造,俨然扩成了一处耸立的地标,几个街区以内都看不到珠宝店的存在,倒是有一家破旧的古董店。 顾悠路过一家卫生站,拿了点纱布,躲进巷子里,把肿胀的右手腕用几片硬纸板固定住。 对大部分人来说,自己固定断骨不是一件容易事,她也不例外,况且逼着右撇子完成左撇子才能办好的事,实在是太不不人道了——当然最不人道的还当属那个把她手腕折断的家伙。 处理完妥,顾悠小心翼翼地放下袖子,扯掉脖子上的情趣项圈扔进垃圾桶,裹紧衣服慢慢走出巷口。 巷子深处,一把车钥匙委屈地躺在垃圾桶里,和“不可回收”的瓜皮果壳们挤在一起,也不知是谁扔垃圾的时候把它也丢进去了,若是车主找不到,大概会急得跳脚。 路口绿灯亮起,顾悠随着人流穿过马路,向着斜对街的古董收卖店走去。 古董店老板是个中年罗姆男人,合目躺在摇椅上打盹,腐朽的木格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支着脑袋,毫无诚意地问了一句:“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来客是个穿着奇怪的女孩,黑曜石般的大眼珠子,风中凌乱过的黑长发。老板见对方是个小孩,有些提不起劲,也懒得起身接待了。 店里放着悠扬的爱尔兰轻慢小调,顾悠双手揣着袖子,踱步打量着展示架上的古玩。 一个青金色的瓷器映入眼帘。 她踮脚靠近了些。 “那是Z国清朝时期的青金蓝釉瓶,买不起可别乱动。”老板的声音响起。 顾悠闻言,很自觉地远离货架,她走到柜台前,将金项链往台前电子称上轻轻一丢,又迅速把手缩回袖子里揣着。 原来是抵押物品。 老板瞟了项链,大概是瞧不上眼,很不给面子地笑起来,笑中带咳,像发动机坏了似的,还间歇没气儿地喘几声。 他从摇椅里坐起来,敷衍地拿过放大镜,查看项链成色。 然后,笑声就熄火了。 老板表情凝固,用意义不明的目光扫了女孩一眼,转身从货架上拿下一个更精密的镜器戴在眼上,查看项链表面。 顾悠面上淡定,心里也没底了。 她之前研究链子的时候,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没想到是要用寸镜看。 多瞎啊,人干事?李月白这厮…… 她微微侧头,借着长发遮掩,看向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再瞥了瞥店门的位置,预备情况不对就跑路。 老板研究完项链,猛地把寸镜掀到脑门子上,激动得声音走调:“这项链你从哪儿弄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顾悠懵懂地看着他,满脸不知所谓。 老板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女孩,宽大的牛仔外套下露出黑色渔网袜包裹的小腿,脚上穿着花里胡哨丝带缠绕着的鞋……不伦不类的打扮比他还像罗姆人。 看起来倒也像有钱人家的小孩,光是牛仔外套就价格不菲,听说R国那边很流行这种稀奇古怪的涉谷风穿搭,估计这小鬼头是瞒着父母出来换零花钱的…… 老板心里有数,没有再为难她,打开保险柜里拿出一个金属盘子,上面摞着一沓一沓小山似的的绿色钞票。 顾悠:“……” ……这突如其来的暴富是真实的吗? 老板叼着老烟枪咂了一口,吐出断断续续的烟,手上点着钞票,拿下几沓放回保险柜里,把剩余的往女孩面前一推,好心提醒:“出门不退。” 顾悠咳嗽了一声,举起袖子挥了挥烟雾,顺手从古董架上扯过一个丝巾。 “这个是真丝的,算你便宜点。”老板从钞票里抽回两张,笑眯眯地搓手,“小姑娘,看看还需要点什么?” 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顾悠并不理会,丝巾一抖,将那一盘子钞票包起来,三两下打成一个简易的小包袱。 老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张着,目送她离开。 有了钱之后,顾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衣服。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全身焕然一新,顺手在路边的报亭拿了一张地图,细细地研究起来。 波肯市四通八达,顾邵京、费丹、李月白,以及那个R国男人全都聚在这里。危机四伏,必须先想办法离开。 之后,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 在波城,巴士晚点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 夕阳西斜时近傍晚,乘客们稀稀拉拉的上车,大部分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几个打工的外乡客。最后走上来的,是一个穿着套头衫的小孩,孤零零一个人,司机不由多看了一眼。 车子开得很慢,行一段,停一下,不一会来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太,司机还下车帮忙抬了一把。 巴士继续行驶。 顾悠对着窗外,夕阳红色的辉光映在眉间,她将帽沿拉低了些,闭上眼,感受这份短暂的安宁。 人性这种东西,最经不起考验。 如果说,李月白是她人生阴沟翻船的一抹败笔,那么顾邵京大概就是贯穿始终的阴影。 许多问题老早就埋下了祸根。 她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性子野又没人管,经常和大院里的男孩们打架。大概真的是柔能克刚,她偏偏喜欢文静的男孩子。 年轻不懂事,她真是昏了头才会答应和顾邵京结婚。 直到怀孕被强行送进疗养院,她才真正意识到他有多么极端的控制欲。 没想到他为了研究,居然在女儿身上做实验。 如果能早点发现……如果能早点知道他是Dr.J…… 巴士晃晃悠悠,又停下了。 顾悠已经快睡着了,听到轮椅滑动的声音,感觉不太对,强迫自己睁开眼——对于危险,她一向有超乎寻常的感应力。 车里上来一个衣着普通的黄种男人,座位绰绰有余,他却握着扶手站在车后门处,和那位轮椅老太太挨在一起,伸着头东张西望地打量周围的乘客。 顾悠皱起眉,身体往座位下面缩了缩,悄悄拉开车窗,那个男人似乎看到了她,朝后座走来。 “你是……”男人开口就是中文,顾悠心一沉,将头埋得更低了。 那人看不到她的脸,便伸手抓向帽子。 顾悠往座椅下一滑,从男人的腋下钻出去,朝车前方跑。 男人当即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大喊道:“站住!别跑!” 声音宛如一颗惊雷炸下,乘客们吓了一跳,全都回头看去,男人大步追上来。 顾悠路过后车门的时候把轮椅往后一拉,挡在路道中间。 轮椅上的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喊了一句“上帝”,还没等她把提起的心放下去,又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噢!我的天!”老太太轮椅翻斜,卡在座位间摇摇欲坠,旁边的好心人连忙帮她扶回去。 恰好此时巴士到站,司机踩下刹车,男人匆忙扶住椅背,顾悠却什么都没扶,身体随着惯性甩到车头,撞倒在操纵台上。 她猛咳了一声。 司机被吓了一大跳。“孩子,你怎么了?”他伸手要扶。 顾悠咽下喉咙的咸腥,紧紧抿住嘴,按住头顶的帽子,跌跌撞撞冲下车。 …… 夜晚,城市灯火辉煌,开始热闹起来,破旧的酒吧里一群人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光线昏暗又暧昧。 穿着性感的侍应女郎婀娜多姿,扭着细腰,朝角落的一个酒客走去。 “拿去,你的酒。”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撒气般地将盘子上的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 “亲爱的,你怎么还在生我的气?”酒客是个罗姆男人,喝得醉醺醺,甩着大舌头说话,“我今天可是大有收获,弄了个好东西……” “得了吧,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你店里那些破玩意儿没有一个是真的,小心被SWAT查电表。” 这罗姆男人以前是混地下黑帮的,有点过人的小手艺傍身,然而开古董店只是为了骗点小钱。 侍应女郎不屑地转开身。 酒客拉住她扯进怀里,一脸神秘地说:“这次是真的,我给你看看。”他把一个细细的金链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在女郎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呀……”侍应女郎说,“项链吗?连个吊坠都没有,这算什么好东西?” “你不要小看它,纯金的,上面刻着字呢,这东西的工艺价值足以买下半个西西小岛,”男人得意地咧开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吊坠可以自己配嘛,别生气了。” “字?什么字?”女郎接过项链看了看,“这么细还能刻字,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用特殊的放大镜才能看清楚,上面刻的是……” “上面刻的是圆桌骑士兰斯洛特为亚瑟王后格尼薇儿立下的誓约。”旁边响起一个沉沉的男人声音,“噢……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 两人转头看去,临近的吧台边坐着一个胡子乱糟糟的男子,满脸酒气。 “骑士和王后?那岂不是通奸……”侍应女郎瞪大双眼,吃惊极了。 大胡子男人举起酒杯,大笑着说:“奸情往往能造就真正的有情人,事实上,他们俩只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很浪漫不是吗?谁让伟大的亚瑟王自己出轨在先,也怨不得老婆跟别人私奔了……” 说着,他喝了口酒,继续说:“亚瑟王后被判上火刑架子的时候,一往情深的兰斯洛特大动干戈,几乎杀光了其他所有圆桌骑士才把心上人救下,这也导致了圆桌四分五裂,可以说,亚瑟王朝的覆灭拜他所赐。” “天哪,浪漫是浪漫,但这也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残暴!”侍应女郎听得入神,有些忿忿不平,忽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项链上面刻的是什么?” 罗姆男人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是谁?” “我是兰斯洛特的好友,高文呀。”胡子男无不幽默地回答,摇了摇手里的酒杯。 “你在开什么玩笑!”罗姆男人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在亚瑟传说里,高文是与兰斯洛特齐名的圆桌骑士,面前这个大胡子显然是在说胡话。 胡子男将杯子放下,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金色的眼眸锋利如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文·奥德维特,马马虎虎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雕刻家……不巧的是,这项链上的刻字恰好出自我手。现在轮到我来提问: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条项链的?” 第41章 沐浴在晨光中的巴塞洛庄园肃穆严峻,白砌坚墙抵挡不住岁月风雨的洗礼,浮现浅浅的暗色竖刷纹。 Lee安步当车,穿过漫长的石砖路,缓缓走近这座半现代风的三合庭阁,步伐渐行渐慢。 上一次来这里,为了将Lisa带走费了不少劲,这一次大概不会那么顺利了。 宽阔的石道贯穿平齐的绿茵草坪,矮小的园丁在里面修剪花草,一只雪白的萨摩把修下来的草屑拖得到处都是,看到来人,歪头斜脑地呆了一会儿,突然撒欢扑过来。 Lee垂手按住它往上顶的脑袋,“你太脏了,诺顿,不要靠我身上。” 诺顿热情不减,甩着尾巴蹭他的裤腿。 Lee走到门廊前,脱下外套,接过女佣递过来的鹅毛掸子,把腿上的草屑清理掉,看到诺顿死心不改又要扑过来,用掸柄抵住它的鼻子。 “你最好别这么干,除非你也想变成毛掸子。” 女佣连忙捂住诺顿的耳朵,紧张地看着他:“抱歉,Lee先生,它今天偷吃了厨房新制的熏肉干,所以比较兴奋,您别生气。” 诺顿傻乎乎地看着Lee,舌头伸在外面哈呼气。 它似乎能理解人类的真实情感,未曾感受到威胁,女佣却把他的玩笑话当真了。 除了动物,这里大概没有人愿意迎接他的来访。 私生女的私生子,血统已经混乱得彻底,又是个罪名昭著的冷血刽子手,换作谁都会骂一句“恶棍杂种”。 况且同辈之间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接班人,个个都防贼似的,生怕巴塞洛姥爷一时想不开,看上这个天资聪颖的通缉犯。 如果一个家族内部出现不必要的怀疑和斗争,那恐怕离衰落也不远了。 Lee扣上衬衫领口的最后一粒扣子,尽可能使自己的来访显得彬彬有礼,不那么突兀,至于领结那种过犹不及的东西,就能省则省了。 反正大家心照不宣,装模作样的打扮已经没有必要。 “巴塞洛先生在书房吗?”Lee朝刚走上楼梯,注意到一楼会客桌上残留的空茶杯,挑了挑眉,“有客人?” “客人是来找菲格夫人的,老爷在书房处理工作。” Lee脚步一顿,突然扭头问:“谁?” 女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一个Z国来的男孩子,叫……LiChuan。” “姓Li?” “是的,他是菲格夫人一位朋友的孩子,来S国探亲,顺道来看望夫人……” Lee在楼梯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迈步上楼,走到三楼的书房前,敲了敲,推门而入。 巴塞洛先生六十出头,身体十分硬朗,高鼻深目,棱角深刻,典型的日耳曼人长相,银白的头发全部梳在脑后,露出令同龄人羡慕的发际线,维持着年轻时三庭五眼的比例,实属难得。 如果说Lee身上哪里最像外祖父,那毫无疑问就是这干净利落的发际线了,可惜他很少梳油头,现在更是推成时潮短发,变成了社交鲜肉包,完全拉开了祖孙两代的距离。 巴塞洛先生表情冷淡,显然非常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我想你走错了地方。” “多有冒犯,十分抱歉。”Lee拿过书桌边上的拿破仑骑马小铜雕,把玩了一番,“我路上遇到一个带着怀表会说人话的兔子,是它带我进来的,要怪就怪它吧。” 巴塞洛先生最看不惯他巧言善辩的模样,冷冷斥责:“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更自以为是的人了,请不要侮辱孩子们的童话世界。” “我又没说自己是爱丽丝,但这里的确是人间仙境。” “你到底来干什么?” Lee放回雕像:“我要蔷薇徽章。” “想都别想!”巴塞洛先生怒色满面,“就凭你现在这样也想要族徽?我奉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以为你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听说你的通缉令已经撤销了,真是可喜可贺,可是单凭这个,还远远不够!” “那你还要我怎样?” Lee并非有意来招惹这个难以相处的外祖父,但眼下这是自己能离开S国的最快途径。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一向能屈能伸,该狗的时候就得狗。 “你若真想回来,首先得服众,至少去多维贡服役五年!不!十年!” Lee一口拒绝:“不行,一天都不行。” 巴塞洛先生怒不可竭,抄起手边的绅士拐杖狠狠戳他的腿。 Lee身体一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又被巴塞洛先生一脚踹倒,于是他干脆就这么跪着了。 “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嗯?天生反骨就是个怪胎,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祸害!连亲舅舅都杀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如果我今天不答应给你,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也杀了?” Lee默不作声。 巴塞洛先生消完火,稍稍平息了些:“不想服役也可以,那你就去联姻,我说了算。” Lee抬起眼帘瞥了他一眼,小声道:“我是清教徒,不能接受没有爱的婚姻——” 话还没说完,他又被抽了一记棍子,只好闭上嘴。 “没有爱的婚姻?”巴塞洛先生气笑了,用拐杖捅了捅他的肩膀,“你懂什么叫爱?谁给你的勇气说出这种话?你爱过谁?你对得起谁?你爸爸妈妈都那么优秀,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可以说鲜少有人比这孩子的家庭环境更优越了,父亲是外交官,母亲是著名画家,家风优良,可惜七岁那年被人贩拐走,十六岁找回来已经成了杀人犯,还炸了一座跨国海岛,当年腼腆爱哭的精灵小男孩长成了一棵麻木不仁的歪脖子树,扳都扳不回来。 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外孙的份上,巴塞洛先生早就把他供出去了,谁知这家伙不知悔改,暗室欺心杀舅舅,拐走表姐,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家出走。 再有消息的时候,又变成了FIB榜上臭名昭著的通缉犯!巴塞洛先生差点气背过去。 这白眼狼现在还敢回来! “你告诉我,你这次又想干什么?说实话,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外祖父的话。” Lee老实回答:“我要出国,去看个已逝的故人。” 巴塞洛先生若有所思:“通缉令的撤销条件,是你不能出境?” Lee嗯了一声:“而且KTA也压着我的财产,你总不希望我去抢银行吧?” 巴塞洛先生立刻咆哮:“你敢!我们家什么时候穷得要抢银行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 Lee忍不住翘起嘴角,赶紧绷回去,继续苦着脸说:“我只是需要个名份,爷爷,我保证再也不犯事儿了,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巴塞洛先生眉心揪成一团,心烦地挥挥手:“你先出去看看你妈妈,我考虑好会告诉你的。” Lee扶腿起身,踉跄了一下。 巴塞洛先生眼皮一跳,隐隐后悔,嘴上却嫌弃道:“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你是不是在外头嗑药了?” “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Lee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我这么穷哪里买得起?” 巴塞洛先生嗤了一声:“这样也挺好。” Lee走出书房,闲庭漫步朝二楼的画室走去,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真的吗?你要来这边上学?”菲格说。 “是的,我爸爸说让我多出来锻炼锻炼,可是我妈妈还不同意,可能要等到高二才能转学……”说话的声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像水流落川,清亮悦耳。 “那可真是太好了,到时候如果需要什么帮助,请务必告诉我……”菲格的位置正对着门厅,察觉到门外站着一个人,她慢慢睁大眼睛,“以……以利沙?!” 黎川回头看去,门口逆光,看不清那人的外貌,只觉得一片黑暗靠近,不仅挡住了阳光,还带来阴冷的寒气。 “你好。”他习惯性打招呼问好,但那人没有搭理。 “真的是你……”菲格夫人喃喃道,看到Lee白衬衫肩上被戳的拐杖黑印,脸色一白,“你去见过你外祖父了?” “嗯。”Lee俯身抱了下她,不怎么亲近,几乎一触即离,“他脾气越来越坏了。” 菲格坐在画布旁边,穿着简单的针织上衣和牛仔裤,裤子上沾了少许油彩,却掩饰不住卓然的气质,秀挺的外表混合了东南亚风情,年纪不到四十,依然貌美如花,像一朵迎风招展的紫鸢尾。 “天哪,可怜的孩子。”菲格抬手摸摸儿子的脸,有些发愁,“你怎么把头发剪成这样?幸好脑袋圆,不然得多难看……” Lee被她的话逗笑了:“这样比较凉快,省得打理。” 黎川也乐了,作为男同胞他深以为然,卡尺头再铲两边,简练清爽,硬汉味十足。 菲格回神:“差点忘记介绍了,这是黎川,他是……” 她犹豫了一下,确定Lee没有反感情绪,才继续说:“他是李申默的孩子,也算是……你的弟弟。” 黎川有些不自在地捏捏后颈:“呃,哥。” Lee点头寒暄了一句,态度不冷不热,倒也没什么差错,正好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他心不在焉地拿出来看了一眼,顺势脱身,走出画室接电话。 “Hi,亲爱的兰斯洛特阁下,真高兴你还能接我电话,至少证明你还活着呢。”电话那端传来低沉如大提琴一般的声音,拖着轻浮的怪腔调。 “高文?”Lee听出了来电者的声音,倍感意外,“你找我有事?” “你没看到我发给你的邮件吗?” “什么邮件?我最近很忙,没空接单。” 电话那边高文低叹一声:“你最好看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昨晚从黑市赎回了你的狗链子,调查了一下,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 “狗链?”Lee有点懵。 身旁传来脚步声,他余光扫到走出来的黎川,伸手说:“手机借我用一下。” 黎川还没有适应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听到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莫名抵触,但还是把手机递出去,看Lee脸色不对,他下意识问:“发生什么事了?” Lee没回答,登录邮箱,快速浏览一眼,瞳孔倏然一缩。 屏幕上,一张照片,一条项链。 他把手机丢还给黎川,举起自己的电话,劈头盖脸地问高文:“怎么回事,这项链哪来的?” “是一个古董商人花了二十万从一个小女孩手里买来的,我当时都快气炸了,哈……才二十万!我是不是该退休了?” “什么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她是亚裔,大概不到十岁……噢对了,那古董贩子说她穿着字母牌今季新款的牛仔男士外套……” “什么!?”Lee怀疑自己听错了,“男士牛仔外套?” “是的,带肩章的那一款,还穿着渔网袜。现在都流行这种审美了吗?我已经快跟不上时代了……” “……” “喂,Eli?你怎么不说话?我后来去古董店查了监控,截了女孩的照片附在邮件后面,你看看认不认识……” 黎川本来准备收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金项链觉得非常眼熟,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过。 他拧着眉苦思冥想,不由自主地滑了一下屏幕,看到一张女孩的照片,顿时傻眼,脱口而出:“顾悠?” Lee猛地转头看向他,刹那之间,理清了所有事的前因后果。 顾悠,顾悠。 难怪,难怪她和秦箫那么像……难怪她要杀他! 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 Lee挂掉电话,沉着脸一把揪过黎川的衣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你认识她?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波城?” 黎川呆若木鸡:“……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悠会在这里啊。 菲格闻声跑出来,看到两人这副架势,急忙大声阻止:“Elisha!快住手!”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Lee压根不理会,把黎川推在墙边,不耐烦地叱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黎川背后被撞的生疼,脾气也上来了,按住Lee的手要扯回衣服,吼道:“关你什么事!放开!” 这家伙什么怪癖,莫名其妙的,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巧言令色多作伪,目中无人,一看就是个狂妄之徒。 黎川越想越窝火,忍不住一拳打他脸上,把人揍开。 菲格差点吓晕过去,倒不是担心自家儿子,只怕惹毛了他,又要出人命。 她冲过去护在黎川面前,拿出严母的气势,声色俱厉地下达逐客令:“Elisha,请你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Lee站在原地没动,闭了闭眼,扭开头。嘴边浮现的瘀青配上冥顽不化的态度,把恶徒本性暴露到了极致。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在干什么!”巴塞洛先生从三楼走下来,看到这幅场景,想都不用想就明白谁是罪魁祸首,“Elisha!你又在搞什么!每一次回来都要搅事生非,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和你妈妈放在眼里?” 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烦事总是接二连三地涌来。 Lee用舌头顶了一下腮帮的淤伤,满不在乎地说:“行啊,走就走。” 反正现在谁都跟他过不去,还天降正义,砸下一个小拖油瓶,他不能离开S国了,留在这也是白搭。 楼下的佣人们伸头张望,忽然一个飞扬跋扈的俊秀青年从楼梯上快步走下,目光凉凉地扫过来。 众人吓得如鸟兽散,唯恐被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撞上,小命不保。 “他妈的。” Lee低咒一句,“砰”的一声踹开半掩的大门,拎过女佣递过来的外套,扬长而去。 菲格被楼下的踢门声震了一下,回过神和巴塞洛先生面面相觑。 黎川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打个架而已,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紧张。 男人打架不是很正常吗。 他小声说:“对不起巴塞洛先生,是我先动手打人,是我的错,你们不要赶他走……” 巴塞洛先生没有责怪他,家丑不外扬,无需多解释,只平淡道:“和你没关系,不用自责,让他走吧。” 他拄着绅士拐杖,转身上楼回到书房,看着手中的蔷薇盾徽沉思片刻,将它重新放回不见天日的黑盒子里。 天空碧蓝如洗,草色青翠欲滴,一条大路中间穿,白色萨摩撒着腿,追着男人一路跑到铁艺门槛处才停下,歪着头看他远去。 Lee离开庄园,靠在车边点起一支烟,咬在齿间烦躁不已,当即打了个电话去调出入境记录。 结果,根本没有入境登记。 好极了,偷渡。 他真想把那小兔崽子拖出来抽一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过来的,难道顾邵京眼瞎了吗?女儿都跑到S国来寻仇了,真是好样的。 Lee用拳心杵了杵眉心,人是必须捉回来的,而且不能让费丹知道,否则那孩子肯定会变成棋子,KTA正愁没鱼饵。 正如弗里斯所说,顾悠会想尽办法躲避监控,这将耗费他更多的时间。 但是三天,只有三天。 第42章 夜晚十一点,旅店老板娘打了个哈欠,站在旅馆门口看着外面冷冷清清的街道,扁了扁嘴。 此处临近波肯市北部边缘,旅馆生意惨淡,门可罗雀,周围的店面早已打烊了,这个点更不会有客人上门投宿。 夜深露重,老板娘搓了搓发凉的手臂,决定偷个懒,关门回屋睡觉,她刚反过门上“正在营业”牌子,外面就响起汽车声。 几辆宝马车停在旅馆门前的街道上,其中一辆车上下来一个身强体壮的皮衣男人,老板娘见他朝自己走来,以为是生意上门。 “先生,要住店吗?”老板娘笑脸相迎,“开夜车的确挺累的,我们这里很便宜,房间也足够……” “不用,我是来找人的。”齐康冷言打断了她,举起手机,“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老板娘一听不是住店,热情一下子被浇灭,但碍于对方看起来像是某种惹不起的大人物,她还是配合地看向手机屏幕。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蓝色套头衫的孩子,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脸上还蒙着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双睫毛如羽扇的眼睛,而且还是侧面角度。 “没见过。”老板娘肯定地摇头,如果单指打扮的话,的确是没见过。 “那这样呢?”齐康换了一张照片给她看。 这一次照片清晰了许多,女孩精致的五官分毫毕现,宛若天使吻过的容颜一定是颇得造物主偏爱,只是眼神过于空洞,死气沉沉的,使得整张照片像是一副没有灵魂的写实派人物油画。 老板娘有些怀疑两张照片不是同一个人。 “真的没有。”她摇摇头,“这么特别的小女孩,如果我见过的话,不会没有印象。” 齐康收起手机,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 “什么嘛……”老板娘嘟囔道,“就你这态度,看过也不告诉你,谁知道你们想对这女孩干什么……” 宝马车绝尘而去,街道上又恢复了冷清,惨白的路灯孤苦伶仃的矗立在夜风中,投下一地白霜。 老板娘一时心痒想抽烟,刚点起烟吸了一口,不远处的自动售卖机发出“砰”的一声落物响,她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十几米外停止营业的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黑色的夹克衫,背着棕色双肩包,头上戴着一顶灰格贝雷帽,乍一看像是从八十年代穿越过来,带着上个世纪的复古风潮,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深更半夜冒出一个奇怪的小女孩,一下子就引起了老板娘的好奇心,她看到女孩蹲下来从贩卖机口中掏出两罐听装咖啡,感到十分诧异:这孩子是不打算睡觉了吗? 顾悠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小口咖啡,发觉有人在看自己,转头看向旅店门口的女老板,对她友好地笑了一下。 老板娘被她恬静的笑容晃花了眼,情绪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地回笑一个。 顾悠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脸蛋鼓成小仓鼠,还没完全咽下,就把空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回收箱,剩下另一罐没喝,塞进夹克衫,转身沿着路边朝北走。 直到女孩消失在街角,旅店老板娘才反应过来,那女孩的脸长得跟照片上一模一样,正是之前那个皮衣男子要找的人。 不过真人可要比照片上生动活泼多了,难怪她刚才没认出来。老板娘心里犯嘀咕:反正那群人都走了,不用管了吧? 谁知一根烟抽完后,街上又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越野车停在门口,老板娘有些纳闷,今天是怎么了,人迹罕至的边垂小乡来了这么多城里人。 一个外表体面的亚裔男子下车走过来,令老板娘吃惊的是,他也是来找人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亚裔男子的声音相当好听,由于路途劳累,隐约夹杂着一丝沉郁的沙哑,“她是我妹妹,两天前离家出走了,虽然已经报了警,可我还是很担心。” 他没有具体描述,像是寻找了太久,次次落空,已经不抱希望,只是机械地重复这个询问过程。 老板娘看他敛眉垂目的疲惫神态,不由得产生同情,指了指自动售卖机说:“十分钟前,有一个亚洲小女孩在那里买了咖啡,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因为她看起来很小,应该不到十岁。” Lee转头看了一眼售卖机,问:“你知道她朝哪个方向去了吗?” “她往北面去了。”老板娘说,“之前来了一伙人拿着照片找过她,或许那女孩不是你妹妹。” Lee抿住唇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好的,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看到亚裔男子匆匆离去,老板娘一番感慨,多好的小伙啊,希望他能早日找到妹妹。 北郊的荒区没有照明设施,洲际公路像一条拉废的黑色胶卷,延伸向望不见边际的远方,两侧黑压压的密林巨幕,紧紧挟住中间的胶卷大道。 只有当车头的远光灯打在涂了反光漆的路牌上,才能反馈出一小片荧光,提醒司机离下一座城市还有多少英里。 车声在寂静的夜晚中尤为刺耳,顾悠马上伏下身体,沿着路基外侧的斜坡遛下去。她伸开左臂保持平衡,可还是摔了一跤,吃了个狗啃泥——如果另一条胳膊也能抬起来就不至于会这样了。 高高的云杉林巍然耸立,车上下来的男人们追进树林,四散开寻找女孩,户外强力手电筒的灯光穿不透黑暗的丛林,来来回回晃出灌木的剪影。 顾悠蹲在两棵挨着的衫树后,每次灯光照过来的时候,她都会努力蜷缩起来,以免被对方发现影子。 灯光渐行渐远,追踪者们没搜到人,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顾悠探头观望了一会儿,确定他们都离开了,才放松下来靠坐在树旁,打开小背包从里面掏出地图和迷你小手电,查看身处的位置。 这里已经是波肯边界,向北再过十几公里就进入厄多尼市,步行的话还要2小时。 咖啡的作用好像不太大,顾悠已经开始犯困了,她拉开剩下的一罐咖啡,喝光后,四下看了看,用树枝挖了个坑把空罐子埋进去,踩上两脚压实。 处理完踪迹,她判断好方向,穿过树林继续朝北走。 地上有许多小断枝,踩上去的时候无法避免地产生嘎吱声,在安静的丛林里显得格外唐突。 顾悠不想打手电,尽可能地放轻脚步,大片的蕨类植物从腿边蹭过去,细细痒痒,令人头骨发麻。 即使万分小心,等到感觉不对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咻”的一声,脚腕被套住,顾悠猝不及防摔了个跟头,紧接着就被一根绳索拖走。 他奶奶的,居然是陷阱! 顾悠第一反应是抓住绳索外端,防止越拉越紧,然后用力缩腿,但是绳子过于粗糙,摩擦力很大拔不出来,她把鞋子给撸了,光着脚往后抽。 树林里一阵窸窣拖行声,迤长的灌木顺着绳索一路晃荡过去。 她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索性一把抱住旁边的树杆,绳子陡然绷紧,脚腕差点被拉脱臼。 右手废了,只有左手能用,抱着树就不能解绳子。 眼看树后黑影幢幢就要有人过来,顾悠也没辙了,心里忍不住暗骂:混蛋玩意儿!混蛋AZ!混蛋顾邵京…… 还有混蛋李月白! 冥冥之中似有回应,一抹光亮破空而来,顾悠感觉脚脖子一松,拉力骤然消失。 一把军刀深深插在脚边的土壤里,飒然斩断了绳索,在黑夜里散发幽幽寒光。 顾悠愣了一下,扭头看向刀扔过来的方向。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这边靠近,即使看不到来人的长相,光凭那锋利的肩背线条,顾悠就知道他是谁了。 草,怕什么,来什么,人还真叫她给骂出来了。 顾悠拔出脚边的军刀,爬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跑。 树后躲在暗影里的人统统冒了出来,其中一人追向顾悠,剩下的全部围扑向这位不请自来的扰事者。 Lee无心打架,避开迎面的攻击,只盯着那个追向顾悠的男人,抬手就是一发消音枪,把人点掉。 一人冲过来抱住他的左臂要夺枪,Lee松开左手的枪,抽回手臂,将那人踹倒,右手一抄重新接住手枪,回手就是一枪托砸在右边那人脑袋上。 等他把人解决完之后,顾悠早就没了影子,Lee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只棕色的小皮靴。 他已经摸清了顾悠顺手牵羊的小脾性,知道她会拿走自己的刀,所以顺势而为,早就在上面做了追踪标记。 人总不可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这姑娘比她妈妈还要难搞,只能顺着毛小心捋,不能硬揪。 人家把他当仇人虐,他还得把人当佛供着。 不行,捉回来还是得先打一顿。 Lee一边恨恨地想,一边拍掉小皮靴上的泥,装进外衣口袋。 · 一个小时后,顾悠到达一个加油站,站旁还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馆。 左脚子上的白袜子早已变成了黑袜子,她太累了,不能再走了,要么休息一下,要么…… “咕噜噜……”连肚子也饿了。 加油站里面有一个小小的便利店,只有三排货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营业员是个年轻的黑人小伙,刚从梦中被吵醒,瞪着这位夜半来客,用眼神宣告着不满。 顾悠抱着几个速食罐头,站在货架前拿起咖啡又放下,伸手从旁边拿起一罐红牛。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两个都买的时候,便利店的门开了又关,传来了营业员和客人的说话声。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女孩?” 营业员说:“这女孩?那里不就是……” 话音未落,便利店里面传来一阵瓶罐落地的声音,齐康猛一回头,和身旁的白人同伙一左一右向货架后包抄而去。 白人男子从里侧扑进来,离目标较近,刚伸手朝女孩抓去,一瓶咖啡迎面砸来,他被打了个正着,嗷叫一声捂住脸。 顾悠绕过男子往外冲,齐康人高马大,牢牢堵在便利店门口。 营业员哇哇大叫:“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齐康视而不见,盯着女孩说:“顾悠,别跑了,跟我回去,顾先生很担心你。” 顾悠嘴唇紧抿,回头看向便利店后面的库房,白人男子已经追了出来,一个大跨步,挡住后台的出口。 她被包围了。 齐康说:“顾悠,你现在主动跟我回去,顾先生不会责怪你的……” 顾悠没等他说完就向前冲去,齐康立刻张开手臂挡门,谁知只是个幌子,顾悠只冲了一步,就迅速转身,手中的红牛罐子扔向发愣的白人男子。 又砸中了! 白人男子鼻青脸肿,气急败坏地吼道:“Mother fucker!” 三个人像猫捉老鼠,围着三排货架,上演超市版秦王绕柱。 整个便利店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罐头饮料,白人男子掏出手枪朝天打了一发:“不许动!再跑我就开枪了!” 营业员小伙惊呼一声,吓得捂住脑袋躲起来,颤巍巍地拉过座机听筒,急忙按下报警电话。 顾悠被枪声镇住一秒,一时不察被白人男子抓住了背包提起来,她举起手中的薯片桶,使劲敲他的头。 动作过猛,薯片桶破开,里面的麻辣薯片哗哗啦啦,洒了白人男子一脸,碎末迷进了眼睛。 男人捂着眼睛,口中骂骂咧咧。 顾悠乘机撤退,此时齐康追上来,也抓住了她的小背包,顾悠手臂一滑,把背包甩脱。 白人男子双目被辣得通红,心里气愤至极,冲动之下,不顾规定拿起枪对准了女孩,扣下扳机。 只听“砰砰”两声枪响,一发打在后面的玻璃门上,一发打在女孩身上,血花迸出。 齐康惊吼道:“你干什么!别开枪!” 女孩手捂着肚子摔到在地,白人男子把枪收起来,急忙冲过来查看。 顾悠咬牙忍痛,趁其不备从腰后抽出军刀,狠狠插进男人胸口。 …… Lee刚下车就听到枪声,脸色陡变,迅速朝枪声传来的便利店方向跑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碎玻璃门内蹒跚着跑出,紧跟着一个皮衣男人追出来。 Lee冲过去截住皮衣男人,快如闪电,单臂卡住他的颈项,往后反向拧折。 齐康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人,多年的格斗经验让他逃过一劫,及时顺着力道偏了一下身子,否则颈椎铁定要断。 他挣开桎梏,惊疑道:“你是谁?谁让你多管闲事,走开!” Lee漠然置之,一记左拳招呼过去,带着猎猎劲风,直击皮衣男人的太阳穴。 齐康差点没能躲开,急退一步,拔出枪对准他打了一发。 Lee在他扣机的前一刻,抬腿一个横扫将枪踢飞,随后箭步上前,挥臂揍向对方下颌。 两人使的都是自由搏击的格斗方式,没有固定招术套路,全靠各自的经验判断,这就得看谁的实战更丰富了。 齐康越打越心惊,对方的身手不简单,不是心血来潮半路管闲事,分明是有备而来的职业同行,甚至像佣兵。 他究竟是谁?顾悠怎么会认识这号人物? 虽然双方体格和力量相似,但是作为杀手的通缉犯先生显然耐力更好,下手也更阴狠。 短短两分钟,齐康在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他发现这人根本不怕疼,明明被自己击中了几处要害,却毫无反应,面无豫色,像是没有痛觉一般,这样打下去可不行。 齐康躲开一轮攻击,虚晃了一拳,收势而退,夺路而逃。 Lee啐了一口血沫,拇指抹了一下嘴角,没有追他,转身小跑去找顾悠。 地上团团点点拖着血,蜿蜒向北,没入路边的草丛便消失了。 估计伤的是动脉或者胸腹部位,都这样了,她还能跑哪儿去? Lee心烦意乱地环顾一周,目光突然定住。 快餐馆里只有一个打瞌睡的前台,他扫了一圈没发现人,便朝后面的厨房走去。 完全是自身习惯使然,他顺道看了眼后厨,正准备离开,电光之间,蓦然回首,锁定了角落的冰柜。 顾悠团着身体,按着肚子上的冰袋,不停冒冷汗打哆嗦,忽然冰柜门被人打开,她心头一惊,把冰袋砸向来人。 Lee:“……” 顾悠脸色苍白地瞪着他。 Lee伸手要抱,顾悠立刻缩了缩。 “别怕。”Lee小声哄道,“我是来保护你的,顾悠,出来。” 顾悠撇过头不理他。 “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Lee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给予安抚。 她一张嘴咬住他的手指。 Lee嘶了一声,轻轻抽力,没能收回来,拇指压住女孩的上唇,晃了晃手,女孩脑袋也随之晃了晃。 Lee:“……”这小家伙怕是要长在冰柜里了。 他手上悄悄使了点力,顾悠死死咬住不放,身体随着他的力道慢慢倾倒向外,Lee看准时机勾住她的后腰把人抱出来。 大约是碰到了伤口,顾悠抽了一口气。 Lee注意到她捂着肚子,指缝间不停地冒血,立即把她身体打横放平。 顾悠疼得抽搐了一下,仰起头,半睁着眼睛张嘴不停抽气,像一条脱水的小鱼。 头上的贝雷帽滑落,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软软的垂落在青年坚实的小臂上。 “顾悠,坚持住,我马上就送你去医院!”Lee脱下外套把她包住,抱起来往外冲。 ———————— (′°????????ω°????????`)对不住各位……明明是ghs的平台,非要打打杀杀把剧情搞得这么复杂,浪费大家的期待和时间。 感谢各位看到这里,看不懂是正常的,以下涉及剧透及结局。 文中加了很多宗教以及神话元素,作者自作聪明,故意卖弄了一些隐语和暗喻,比如灯塔(指男主,协助者,仆人,M),大海(指女主,创造者,主人,S),钢笔(比喻男主的欲望实体),蛇(比喻男主的欲望虚体),利维坦(海中一种巨怪,敌人),海的女儿(指女主的女儿,牺牲自己,拯救最爱的人。是的!女儿是爱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没有自闭症!全是装的!知道顾邵京是坏蛋!所以弄翻奶茶是在给女主提醒,虽然失败了orz,最后还把药剂注射到自己身上……ps:人鱼化作“泡沫”不代表“消失”or“死亡”),苹果(the apple of his eye,有人注意过封面上的英文吗?苹果双关语,影射小说名,字面直译是《他眼中的苹果》,又可译为《他的掌上明珠》,《他的挚爱》,所以是双女主视角。而且也有禁果的含义,后文蛇将引诱女孩犯错……),前文关于萝莉与御姐的讨论也多有暗示,而且作者明确提到《促织》,如果大家记得《促织》结局的话,基本可以猜到本文的结局,所以明确来说,应该不算重生文,也没有换女主……挖得坑太多,就不一一解释了……_(:з」∠)_总之,看不懂都是作者的过。 啊,这辣眼睛的狗血剧情…… 实在对不住! 第43章 黑色越野车疾驰在乌漆漆的州际公路上,时速表指向一百英里,夜风贴着车窗呼啸而过。 即便如此,车身依然稳若履轨。 顾悠呼吸很吃力,她的眼前出现了几团黑影,它们重叠起来,慢慢往下沉。 “别睡……”有人轻唤,“顾悠……别睡……再坚持一下……” 声音萦绕在耳畔,宛如丝滑的牛奶穿透地心场,又软又磁,既轻且沉。 她想听清楚些,那声音又消失了。 这个人的声音真好听,似有若无的,到底在哪儿呢? 车厢里密不透风,只要有一点血腥气,就会弥漫整个空间。 驾驶座上的年轻人目视前方,薄唇越抿越紧,几乎绷成一条线。 没有人可以与时间赛跑。 越野车减速停下来,Lee冲下车打开后座。 “顾悠,顾悠。” 女孩没有回应,他俯身趴在她胸口听了听。 没有心跳。 怎么会没有心跳呢? Lee一下子慌了起来,想要做点什么,手伸在半空中,却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她伤得这样重,荒郊野外,他该怎么办? “顾悠,顾悠。” “嗨,顾悠,醒一醒。” “拜托,拜托,不要这样……” “快醒过来……” 不管怎么吵,怎么闹,女孩都毫无反应,安静地躺着。面容安详,睡着了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 他颓败地撑着额头,慢慢蹲在地上。 命运的作弄,这迟来的报复。 若是秦箫知道了,做鬼都要恨他。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夜风吹过,Lee倏地爬起来,钻回车里,掀开女孩身上包着的外套,拉开那只染血的小手,把衣衫下摆一点一点翻折上去。 伤口在肚脐右下位置,有成人拳眼那么大。中等距离射击的小直径枪,没有穿透身体,子弹嵌在肠子里。 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Lee屏住呼吸,拉开车座下的暗箱,抽出一把九英寸长的碳钢小刀,在打火机上来回翻转着烤了一会儿。 酒精消完毒,刀尖刚挑开细嫩的皮肉,顾悠浑身一震,硬生生地疼回了意识。 知道疼就好,说明还有救。 Lee心底一松,立刻攥住她乱挣的手:“嘘,别动。” 顾悠身体发颤,像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枯叶,肚子上下起伏,枪口的血汩汩涌出。 她嘴唇张着,一开一合,似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嘘……我知道。”他按住她的肩,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我知道这很痛,听我说,顾悠,你会没事的,相信我。” 他稍加思索,叼住刀背,从暗箱里拿出一把麻醉枪,单手拆出里面的针,斜斜注进女孩皮下。 每个人对疼痛的容忍程度不一样,反复的刺激能增加耐受力,大多数情况下,还是需要外力帮助。 ……但偶尔也会失效。 女孩脸色惨白如纸,像小虾一样弓起身。 Lee倍感诧异,她竟然对麻醉剂免疫? 这可如何是好,就算绑起来不让动,疼也要疼死。 他迟疑了一下,拿开口中的刀,在旁边翻出一盒古柯烟,点燃一支放在女孩唇边,柔声引诱道:“顾悠,吸一口……吸一口就不疼了。” 顾悠脸纠成小包子,左右摇晃脑袋拒绝配合。 他拿回烟,抿在嘴里吸了一下,捏住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口鼻吐出烟雾。 顾悠闭唇憋气,顽固地抵抗着。 Lee心里愁得不行:这小姑娘和她妈妈一样讨厌烟味。 他束手无策。 只能来硬的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长烟,捏住女孩的鼻子,伏身堵住她的唇,强行渡气。 顾悠双眼半睁,涣散地看着他,单薄的意志还在坚守阵地。Lee伸出舌尖顶开她的唇瓣,耐心地撩拨,终于把女孩的嘴撬开,将烟喂进去。 顾悠呛住闷咳起来,合唇衔着男人的舌尖,无意识地吮了一小下,吮到他的唇珠位置,带着湿乎乎的热气,瞬间把Lee钉在原地。 这方式……就跟…… 电流噼里啪啦从尾椎直烧而上,呼吸失控,唇舌已经自发地迎合。他头皮一紧,赶紧缩回舌头,捂着嘴狼狈地起身。 真是罪孽。 不仅诱逼幼女吸毒,还变相地猥亵了一嘴,作为一个明辨是非的成年人,他感到内心有一丝丝羞愧。 在可卡因的帮助下,女孩很快飘飘绵绵地瘫软下来,不再乱动。 Lee清除脑中的杂念,翻出一把新刀,烤火,消毒。 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顺着年轻男人流畅的面部曲线缓缓下滑,即便淹进眼睛里,眼皮也不眨一下。 执刀的手沾上鲜血,却比拿狙击枪还稳。 终于,“叮”的一声脆响,带血的子弹砸进盒中。 Lee扔掉刀,把女孩肚皮上的血清理干净,用棉布压住创口,缠上绷带。 “你真勇敢,顾悠。”他咬着绷带一端,口齿不清地说道,手上快速包扎打结,“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他忽然停下来,手背贴了贴女孩迷惘的小脸,又轻不可闻地补充一句:“我也为你骄傲。” 顾悠听不见声音,眼皮沉沉的,四周白茫茫一片,像游荡在重重迷雾中。 雾气转淡,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呢喃轻语:“顾悠……顾悠……疼不疼……顾悠……” 疼。她乖乖回答。 雾气刹时消散,留下满目黑暗。 女孩伤口感染,产生了炎症反应,身体烫得像煮熟的鸡蛋,医生护士们全力以赴地抢救着。 直至天空泛起一丝白亮边,女孩才终于从死亡线上返航,生命体征恢复正常指标。 两天过去了,顾悠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同样一片雪白。 她开始了吾日三省: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一个面容冷肃的东欧女人伸头挡住了天花板,盯着她的瞳孔看了一会儿,回头道:“醒了。” 站在门边的人闻言立刻冲过来,悬在床头上方看了看,顾悠也看着他,四目相对。 ——确认过眼神,是不想理的人。 “顾悠,难受吗?”Lee小声询问。 女孩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恹恹地闭上眼睛。 Lee:“……” “让一让,别站在这碍事。”昆妮把他挤开,查看女孩的瞳孔对光反应,“我昨晚刚给她做完扩嗓手术,她暂时不能说话,也不能吃饭,只能喝稀的,你注意一下。” Lee看了眼顾悠脖子上的绷带:“不是自闭症吗?” “喉管瘢痕性狭窄,声门卡住了,什么自闭症,她眼神那么勾魂,哪里像得自闭症的人?” Lee皱眉:“说什么呢。” 昆妮检查女孩的心跳和体温,不满地抱怨:“让我飞过大半个州来厄多尼给她看病,她是你女儿?” “……不是。” “那你这么紧张干嘛,天天守着,难不成是偷养的小情妇?” “……” “这孩子的父母知道吗?她的喉咙不会是被你玩坏的吧?” “别瞎说了,快闭嘴。” 虽然知道昆妮是开玩笑,Lee还是觉得异常难堪,当即把她撵出去。 他关上门一转身,女孩清澈见底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仿佛能洞察一切。 肉体层层剥落,灵魂变得赤裸裸。 莫名心虚是怎么回事? 没关系,年纪小不通事,应该听不懂……他安慰自己,舔了舔嘴唇,有些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你想喝水吗?” 顾悠又闭上了眼睛。 Lee:“……” 那就当默认了。 他倒好水抿了一口,有点热,便将纸杯放在床头晾着,回身坐在床边凳子上。 顾悠感到有视线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忍不住缩起头藏到被子里,谁知又被人拉下来,重新掖在下巴后。 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皱起眉头表示不悦。 Lee脸上泛着笑意,眼尾的小泪痣晃啊晃,他一本正经道:“蒙着脸对呼吸不好。” 顾悠抬起插着输液管的左手,嫌恶地推开他的脸。 力道轻得像弹棉花,Lee却十分顺从地坐回去:“肚子还疼吗?” 顾悠恍若未闻,只当他是空气。 Lee观察着她的表情,试着揣摩:“稍微忍一下吧,你已经用太多止痛药了,不能再加了。” 可惜女孩并不领情,反而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仿佛在说:行了行了,知道了,你走吧。 态度冷漠且伤人,Lee却生不出气,明明之前还想打她一顿,现在看到她重伤在床的模样,什么气都消了。 “对不起。”他说。 顾悠看过来,他认真地解释:“弄伤了你,对不起。”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恍然大悟。 历劫生死之后,这点伤算不上什么,但由于始作俑者是他,似乎一切都变得无法宽容。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不对事。 过了一会儿,水凉了些,Lee把纸杯放在顾悠唇边:“喝点吧,不烫。” 顾悠没有倔,含住杯缘小口吞咽起来,嘴唇润泽得像小樱桃。 Lee飘开视线,感觉手上的杯子被顶得一耸一耸的,像仓鼠打洞似的,忍不住又看回去,一滴水从小樱桃边滑落,他伸出另一只手揩了一下,将水珠抹掉。 顾悠喝足了,微微偏开头。 Lee很默契地收回杯子,直起身,掏出手机,像是有电话要接。 病房里有一阵短暂的安静。 顾悠斜过眼,只见他手机放耳边听着,也不说话,就“嗯”几声,目光似有所感地扫向她,冲她笑笑,举起手里的纸杯,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完,捏扁扔进床尾的垃圾桶,然后朝外走去。 神神秘秘,打电话还要躲外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盯着他离开,等到门关上才转回视线,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是间单人病房,有阳台,有窗户,楼层很高的样子。 顾悠看了一会,心想:高又如何?说难也不难。 Lee出去接电话就没再回来,顾悠迷迷瞪瞪睡过去,不到中午,那个女医生来了,发现她有点发烧,便把盐水换回抗生素。 “有哪里不舒服吗?”昆妮问。 顾悠轻轻摇头。 “那就好。”昆妮调节着点滴,“晚上再挂一袋,如果头晕,要让我知道。” 顾悠扫了眼手背上插着的针头,动动指尖,却毫无力气。 “你叫顾-悠,是吧?”昆妮拢了拢白大褂,在床边坐下,“你好像不喜欢Elisha,他得罪过你吗?” 顾悠看向她,不太理解这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关系。 “他很有魅力,不是吗?”昆妮说,“很少有女孩子不喜欢他,你是个例外,真是个奇怪的小丫头,你让他备受打击。”她有点幸灾乐祸,“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他,不过,我认为你的‘不喜欢’和我的性质不一样……” 性质不一样? 顾悠不知其意,只好礼节性地笑一笑。 “哇。”昆妮惊叹一声,“你笑起来真好看,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儿,难怪Eli要把你圈养起来。” “……” “但是你要小心点,那家伙擅长诈骗,做人没底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千万别被他的外表欺骗。” 这话倒不假……顾悠想到某人哭鼻掉泪的欠抽样儿,嘴角直抽抽。 “小心针头!”昆妮惊呼道,“别握拳,快松开!” …… 结果针头还是顶歪了,重新扎针在手腕桡侧,一个异常蹩脚的位置。 顾悠断断续续睡了一天,半夜被一阵骚痒的触感弄醒,睁开眼,左手正被人拉着。 “吵醒你了吗?”Lee放轻动作,拇指揉着她手背的淤青,看到她皱眉,他笑了,“叫你不老实,活该。” 他故意用中文嘲她,顾悠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打,只能隐忍不发。 Lee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突然问:“AZ的人为什么要抓你?” 出乎意料的话题跳跃,顾悠被问得愣了一下,想到早上那通神秘的电话,她心念电转,马上调整好了表情:不知道。 “不知道?” ——对,就是不知道。 “你怎么来波肯的?”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Lee肘撑着床沿凑近了些,十指交叉抵着鼻梁,侧目而视:“不想告诉我就算了,反正等你伤好了,我就送你回Z国。” ——哈,求之不得。 她几乎想笑起来,却听见他话音一转:“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和我待在一起,哪儿也不能跑,更不能单独行动,否则我就把你关起来,关笼子里,没吃的,没喝的。” 顾悠:“……” Lee放下手,身体往后靠:“瞪我也没用,别以为自己年纪小就可以为所欲为,惹我生气照样收拾你。” ——那就动手啊,谁怕谁。 她动了动唇,暗暗骂了一个F打头的单词。 “小孩子别乱讲脏话。”Lee板起脸,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没教养。” “……” “昆妮说你的嗓子是化学性灼伤,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化学性灼伤? “谁干的?AZ?”他又问一遍。 顾悠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没错,于是点头承认,心不在焉地瞟瞟床角。 “怎么了,不舒服吗?” “……” “想去洗手间?” “……” “来吧。” 他拿下点滴袋,举在手里比吊架还高,顾悠想抬脚踹他,一动就牵扯到腹部的缝合伤,痛得她想骂人。 Lee避开女孩受伤的部位,轻稳地托起她的脊背和膝弯,朝房间里侧的洗手间走。 他把她放在马桶上坐着,点滴挂在一边。 “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顾悠立刻摇头。 “你很紧张?”Lee注意到她的异样,“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顾悠眨巴眼,努力装傻充愣。 但是这一次,招术失效了。 Lee两臂交叠,俯视着她:“你心智……还挺成熟的。” “……” 顾悠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索性假装没听见。 解决完生理问题,Lee尽职尽责地抱她回床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态度似乎疏离了许多。 Lee帮她理好被子,手臂撑在被角两边:“天亮后我要回波肯,你好好在医院养伤,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接你,有需要就找白天那个女医生,她叫昆妮,你已经知道了。” 顾悠乏味地打了个哈欠,突然上方的人骤然压身靠近,她一惊,反射性缩了一下脖子,瞪圆眼睛。 两人的距离极近,鼻尖对鼻尖。 “我再说一遍。”Lee用警告的口吻说,“别乱跑,否则我真的会打你的,我说到做到,我知道你讨厌我……”稍稍拉开距离,他平淡地看着她,“其实我也挺讨厌你的,咱们彼此彼此。” 顾悠撇了撇嘴,眼睛望向别处。 “别不服气啊。”他嘴角弯弯,眼底却开始结霜,“谁让你姓顾呢。” 第44章 藤治子樱到达茶舍的时候,Lee正盘腿坐在庭院旁的廊缘处,懒洋洋地欣赏风景。 他怀里有两只猫,一只花的,一只黄的,两只个头都不小,胖乎乎的,挤在膝头上晒太阳。 子樱笑着走过去:“约好的三点,现在两点都没到,我以为我来得够早了,你什么时候到的?” “半个小时前。”Lee说,“听说新干线都是以秒计的,R国人守时观念这么强,我总不能比你晚到吧?” 子樱噗地笑了,侧膝坐下:“入乡随俗,应该是我随你,你怎么还反过来迁就我了?” “不是迁就,是客随主便,你是茶舍主人。” “我不是,我哥哥才是。”她把花猫从他腿上抱过来,“真是不见外,这两个家伙平时最喜欢挠人,摸都不给摸,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Lee看着怀里一滩面团似的大黄猫,挪了一下腿,“呃……真重,至少有12斤吧?” 子樱伸手挠挠黄猫的下巴:“现在快13斤了。” “你手上戴的是什么?玛瑙石?” “是瑿珀啦,琥珀的一种。” “琥珀?为什么是黑色的?” “看起来是黑色,不过……你看这样!”子樱举起手腕到他眼前,晃了晃。 “透光是红色的?”Lee惊讶道,扶住她的手腕,迎着光观察,“但是密度好像不太均匀……” 子樱没说话。 过了几秒,Lee察觉到什么,连忙放开手。 “啊……不好意思。” “没事,之前说好了要给你看我的收藏品,总是没找到机会,本来还想着送你一个好点的琥珀作礼物。” “这个就不错。” “你喜欢这个?”子樱把瑿珀佛链取下来,拉过男人的手带上,绕了几圈,稍作整理,“那就送你啦……” 她满意地抬起头,一下子定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离得这样近。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温度,能看到他的瞳孔在午后阳光下透着的浅光。 对视了短短一秒,Lee迅速垂下了眼帘,肩膀略微发僵,但是并没有回避 。 子樱有点想笑,主动靠过去,将唇间的距离缩短。 “嘶!”Lee蓦地转过头,倒抽一口气。 子樱微微一愣,低头看去,男人的手背有两道爪印,渗着殷红的血线,而肇事的大黄猫早已撒丫子跑远。 “哎,怎么会这样。”她赶紧拿出手帕帮他擦拭。 “没事……嘶!”手帕甫一碰到,Lee又抽了一声,“你说的没错,这猫果然会挠人,看着可爱,性子居然这样凶……” 说着,他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你还笑!”子樱急道,“有什么好笑的?不疼啦?” Lee看了看手背上的猫爪印,冒出一句感叹:“真是不可貌相。” “是吧。”子樱也笑了,“你下次可要注意离它远点。” 茶艺师沏好茶,放在竹托上送来。 “你哥哥喜欢喝茶?”Lee拿起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 子樱望着庭院:“他买下这里可不是为了茶。” 院落的另一边长廊,走出两个穿着艳服的少女,脚上踩着木屐,婀娜缦步,她们撞上客人的视线,脸上飞起红晕,欠身行礼。 不到豆蔻的年纪,满是风尘味,茶馆主人的用意不言而喻。 Lee收回目光,低头品茶,好像没看见一般。 “见笑了。”子樱叹了口气,“藤治宗院里出来的人,或多或少会留下一点怪癖,没办法。” “唔,环境有好有坏,但是结果在于个人选择,要么顺应,要么逆袭。” “你呢?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我?”他笑一声,“我没得选啊。” …… 在去医院之前,耽误了许多事。 Lee开车到达停车场,刚拔下车钥匙,接到了高文的电话。 “嘿老弟,你这几天忙吗?” “忙得头昏眼花。”Lee捏着眉心,朝电梯走,“我现在看太阳都是绿色的。” “得了吧,那是你撸多了……不过从光学角度来讲,太阳真的是绿色的,所以说哥们,你的视力好得堪比光谱仪!” “好吧别开玩笑了,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月底,索菲兰女王的加冕冠会在首都博物馆展出,黑市里有人出4.5亿拿它,你不感兴趣吗?” “我对钱不感兴趣。”他步出电梯,进入医院走廊。 “是的,我知道,干一笔吧,我只要王冠上的一颗宝石,剩下的王冠归你。” “再说吧,看心情看时间,别太指望我。” Lee站在病房前挂掉电话,手扶上门把,忽然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两声,才推开门。 实际上,多此一举。 房间里根本没有人,输液管垂荡在病床边,串珠似的滴着药水。 Lee:“……” 跑了? 他走过去摸了一下床铺,还有温度,立即转身冲出病房。 医院门口,一辆车刚好扬尘而去。 “Crap!”Lee低咒一声,准备返回停车场取车。 这时,道闸口又一辆车开过来,驾驶座上的司机伸手拿着IC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 “嘀嘀”两声,拦车杆缓缓抬起。 司机踩下油门准备离开,突然一个人影冲到车前,他急忙踩下刹车,伸头大叫:“喂!伙计,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Lee按住车引擎盖绕过来:“抱歉,找人。” 他拉开后座车门,空空如也,连鬼影都没有。 司机懵逼:“在我的车上找人?你疯了吗!难道你是从精神科跑出来的?” Lee瘫着脸把车门甩上:“祝你一路顺风。” 司机看疯子般地看着他,踩下油门,飞似的逃离医院。 路上有些堵,车子慢慢悠悠停在一家商店门口,司机走下车,突然看见车后厢的盖子掀了起来。 ??? 是的,他没有看错,后备箱真的打开了!还爬出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东方小女孩! 司机张大嘴巴看着。 等到女孩帮他体贴地关好后盖,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车里?” 他想起医院门口拦着自己的那名年轻男子。 天啊…… 这姑娘不会是从医院溜出来的吧? 顾悠一手捂着肚子走过来,声音喑哑干涩:“有劳。” 她用另一只手拽起司机的衣摆,拉着他往商店里走。 司机茫然:“什么?” 顾悠在商店里绕了一圈,抱着三块面包三盒牛奶五条巧克力摆在柜台上,又从收银台旁的糖盒子里掏了一把棒棒糖。 司机先生站着,呆若木鸡。 女收银员说:“一共20。” 司机默默掏出钱包,并从架子上拿下一包烟,和女孩的零食放在一起。 …… 付完钱,走出商店,司机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悠把吸管插进牛奶里,吸了一口。 “悠。” “呃,你好,悠,我叫卢卡斯,很高兴认识你,但我应该送你回医院,你家人一定很担心……” 顾悠朝前走,充耳不闻。 卢卡斯举手认输:“好吧,好吧……我不送你回去,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好吧?” …… 像往常一样,电玩城的射击区没几个人。 顾悠瞄准视线,微微歪了下头,手中仿真枪,对着游戏屏幕“砰砰砰”一阵连射。 音效感人。还没有后坐力。 不一会儿,旁边围过来几个少年人。 “哇,打COD!” “我靠,是个女孩耶,好小……” “我猜是她爸爸教的,我有个朋友的爸爸就是警察……” …… 少年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女孩却专注地盯着屏幕,丝毫不受影响。 机器出口不停地吐着兑换票,已经落地好几圈。 围观的人,逐渐散了。 顾悠蹲身扯下票条。 “嗨,小美人,你不继续玩会儿吗?”一个沉哑的声音响起。 她回过头。 身后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皮肤苍白,没有抬头纹,法令纹也很浅,保养得相当不错。 这样打扮的人不该出现在电玩城,除非是经理或是老板,但直觉告诉她不是。 顾悠没有理会,拿起一旁的可乐喝着,转身去柜台兑购物积分卡。 那人忽然说:“玩具枪只是玩具,真枪是不一样的手感。” 顾悠顿住脚步,再一次扭回头。 中年男人手心放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宁M1906,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想试试吗?” “……” 顾悠看着手枪,像是被吸引一样,毫无防备地伸手去接。 可是,中途却横出一只大手攥住了她的胳膊。 “先生,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不能持枪。”打断他们的,是个满脸胡须的壮汉。 中年男人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收起枪。 “Au revoir,ma petite beauté。”——他说了句什么,顾悠没听懂,只见他朝她倾身,行了一个绅士的告别礼,冲她眨了一下右眼,“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然后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高文低头打量顾悠,半开玩笑道:“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小朋友,当心被人拐去当按摩工。” 顾悠漠然,抽回自己手臂。 高文蹲下身,笑道:“但是对我就不必了,我是好人,你好呀,顾……” “哐当”的一声,一杯可乐砸中他的脸,高文呆在原地,任由可乐淋满胡须,滴滴答答往下流。 女孩早已跑开。 他回过神,立刻追上:“等等,别跑,我是来接你的!我真的是好人!” 路人接二连三回头,看到说话者满脸胡须堪比恐怖分子的模样,纷纷表示怀疑。 顾悠跑得飞快,冲到扶手电梯前,拨开人群往下挤。 “嘿!别跑!小心跌倒!”高文在后面大吼大叫,紧随着挤进人群。 电梯上一阵骚乱。 顾悠撑住扶手,灵活一跃,翻到电梯外的斜坡盖板上,像坐滑滑梯似地飞速滑下。 人群哗然。 高文:“……” 顾悠朝高文吐舌做了个鬼脸,然后才扭回头,看向前方。 电梯尽头,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 ……幻觉? 不是! 她瞳孔一缩,立刻手脚并用往回扒住扶手,但为时已晚,终是抵不过惯性,一路滑向尽头那人敞开的怀抱里。 在人群喧哗声中,Lee像守门员接足球那样,牢牢接住了女孩。 倒地,侧翻,一气呵成。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I got you .” 第45章 高文看一眼后视镜,笑了两声:“你打算一直这么抱着?” “不然呢,撒手等她把车炸了?”Lee扣着顾悠的小臂,把人圈在怀里,“我可没钱买新车。” “这么夸张,”高文咧嘴,“这姑娘是哪条道上混的啊?” 顾悠:“……” Lee摇了摇怀里的人:“问你话呢,小鬼,哪个道上混的?刺客联盟?郇山隐修会?” 顾悠腰卡在男人腿间,想动也动不了,被摇得脑袋发晕,只觉得牙根痒痒,埋头就往男人肩窝里咬去。 Lee身体僵住,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抬手捏开女孩的后颈。 顾悠歪过头,咬上他脖子另一边。 Lee:“……”。” 呵,还来劲儿了。 他捏住她的鼻子,没一会儿,她便坚持不住了,松口喘气。 顾悠不甘示弱地往上顶了一下,用脑袋撞他的下巴。 后座上一阵不小的动静,高文边回头边大声道:“哎哎!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呢!好好相处,别打架!” Lee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把女孩的脑袋压在前座的椅背后,从齿缝间挤出声音:“没事,开你的车。” 波肯市的时间是傍晚七点多,夕阳的余晖挂在天边,温暖而惬意。 车子停在中央公园西侧的一幢住宅前,房子很大,还带有一个复式小阁楼。 昆妮坐在院子里,看到他们回来,拎起放在凳子上的药箱,带顾悠去卧室检查。 住宅的厨房是半开放式,中间的岛台上空空荡荡,连杯子都没有。 高文往沙发上一躺,宛如自己家一般,舒服地叹息一声:“来杯苏打水,谢谢。” Lee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扔给他,坐到另一边沙发上,支起腿,撕开一根燕麦棒塞进嘴里,慢慢地嚼。 几口下肚,高文打了个酒嗝,心满意足地说:“你家的苏打水居然有啤酒味……”他打开电视调到球赛回播,“时间过得真快啊,今天都21号了。” 旁边没人搭理他。 沉默了一会儿,高文终于憋不住提醒他:“我意思是要到月底了,你是没放在心上,还是根本就没打算帮忙?” “声音小点,吵死了。” 高文一下子坐起身:“你想打架吗?” “我说电视声音太吵了。”Lee半睁着眼睛,靠着沙发背,“今天多谢帮忙,月底前我会帮你拿到东西的,放心吧。” 相比某些难搞的小崽子,博物馆可轻松多了,至少不会自己长腿到处跑,如果不是高文帮忙,少不了要多费些功夫。 “那小家伙……”高文把电视声音调成静音,“那姑娘到底是……呃……” “呃”了半天也没下文,Lee见他直直盯着自己身后,不由得回过头。 顾悠站在楼梯口,身上穿着一件极其宽大的男士T恤,整个人像纸片似的,又扁又干。 Lee躺回原处,疲惫地按住眉心:“衣柜里有我没穿过的衣服,你不能拿件新的吗?” 顾悠一听这话,马上露出嫌弃的表情,用两根指头拎起衣襟嗅了嗅,淡淡的松香混着阳光味——勉强还能接受。 “讲究那么多干什么。”昆妮走下来,挥了挥空气中的酒气,“我可不想翻男人的臭衣柜,能找到穿的就不错了,你有空带她去买点新衣服吧。” Lee被堵得哑口无言,抬手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高文:“所以说,内裤也……?” 三人齐齐看向他,表情各异。 “要不要我缝上你的嘴?”昆妮说,“保证你连疤都长得整整齐齐。” 高文脸色一绿,立刻把嘴巴闭上。 “她身体恢复的不错,伤口也没发炎,别再让她乱跑了,我可不保证下次会不会这样走运。”昆妮提着药箱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大胡子,你是不是也该走了,难道要留在这过夜,和Elisha一起探讨哲学?他可是男女通吃的双性恋。” 高文:“……” Lee:“……” 顾悠一脸新奇。 高文立刻表明:“别误会!”紧接着又蹦出一句“我不做下面那个!” Lee:“……” 昆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关上门潇洒离去,留下满屋子诡异气氛。 高文双手交叉捂着胸口:“冷静,Eli,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别生气!” “请你照照镜子再说话。”Lee放下腿,起身把电视关掉,“我前女友超性感,身材甩你整整1.496亿千米,你是该走了,别逼我动手赶人。” 顾悠嘴角抽抽,无语地转开目光,打量起房子,看到客厅角落处有个方形的大玻璃鱼缸,没有水也没有鱼,忍不住走近看看。 细看才发现里面养的居然是蛇,花花斑斑的蛇身又粗又壮,她下意识看了眼柜顶……还好有盖子。 “好吧,我走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高文不情不愿地离开沙发,“话说,为什么是1.496?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Lee把茶几上的垃圾丢掉:“你不会想知道的。” “地球到太阳的距离大约是1.496亿千米。”一个小小的声音插进来。 高文一脸震惊:“所以说……你前女友甩了我一个太阳的距离?Eli你太过分了吧!重色轻友啊!等等……刚才是谁在讲话?嘿,小姑娘,是你吗?” “你再不走,我就把你扔去南极喂熊。”Lee挡在他面前。 “Okay,我走了,再见!”高文连忙闪人。 夕阳完全落下后,房间笼罩在暗影里,也许是环境陌生的原因,顾悠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房子的构造很好,可是物件摆放位置非常不符合人体工效,但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后退几步,仰头望了望,视线从顶灯一路扫到远处的露天阳台,猝不及防撞上房主冷漠的视线,就听见他问:“看这么久,看出什么了?” 顾悠没说话,盯着Lee的脸,若有所思。 “仓鼠小姐,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Lee坐到茶几上,双手插兜,“过来,坐沙发这。”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顾悠走过去,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Lee偏了一下头示意:“坐我这边。” 顾悠这才慢慢挪到他面前,屁股还没坐稳,男人长腿一伸,膝盖顶住沙发两侧,形成天然牢笼。 “我问,你答。”Lee上身前倾,右手叠在左手上,再分开的时候,左手上多了一个细长的注射器,里面有半管淡黄色的液体。 顾悠一下子绷紧,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通常情况下,我是一个很委婉的人。”Lee垂着眼睛说道,仿佛自我认同般地点两下头,“比如先问问‘今天过得怎么样’,或者像中国人那样问‘你吃过了吗’……”他笑了一下,抬起眼,“但是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所以我们快速问答。” 她盯着他的手。 “不用害怕,这只是……一种镇定剂而已。”Lee摊开手让她看清,“偶尔用于审讯犯人,很多人喜欢称它为‘吐真剂’,非特殊情况我不会使用,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来波肯的?” 空气陷入长久的沉默,两人静静地对视,谁也没动。 “南极没有熊。”女孩答非所问,声音既哑又干。 Lee反射弧迟钝似的,过了两秒才笑,有点敷衍的意味:“唔,是的,南极没有熊,就像……”他慢慢欺身靠近她,“……北极也不该有企鹅。”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动作,确切地说,顾悠抢先一步。她飞身往旁边扑,刚迈过一条左腿,就被Lee的膝盖卡住,失去平衡一头栽地上,她磕得头晕眼花。 右腿还挂在男人膝头,空气一凉,T恤被撩上去了。 女孩浑身上下只有大腿上的肉多点,其余地方基本只剩骨头,Lee扣住她的膝盖,注射器的针尖戳上皮肤。 顾悠停住不动了。 针尖堪堪停在皮肤表面,还没有扎入,也停住不动了。 Lee眉头皱起,手上微一使力,拧过女孩腿内侧的皮肤,几个结痂的小点赫然在目。 难怪皮肤触感不对。 他拿开注射器,提起女孩的身体扶正,掰开腿,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一切都暴露在视野中:大腿根内侧的皮肤密密麻麻的小针孔,有新有旧,有青有黑。 这些痕迹的来历和作用,显而易见—— “谁他妈给你开的‘天窗’?!”他难以置信地吼道,怪不得她对麻醉剂无感,分明就是个小瘾鬼。 顾悠没回答,面无表情地拉下衣服,挡住走光的身体。 她什么话也不想说。 “顾悠。”她的脸颊被人捧起,眼睛对上男人阴翳的深眸,“谁教你吸毒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Lee异常耐心地放缓语气,“这里是股动脉,会死人的,你不能这样玩。” 顾悠盯着他泛红的眼睑,觉得有些好笑,动了动唇,小声道:“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 “房间这样布置,收拾起来不累吗?” “……” Lee深呼吸,保持心平气和,“还行,习惯就好。” 顾悠眼睛弯成小月亮,小手轻轻搭住他的手背,一脸认真地问:“你前女友是谁啊?” “……” Lee张开嘴巴,没想好说什么,顾悠忽然拨开他的手,整个人乖巧地依偎过来,他下意识接住她,还没汲取到女孩的体温,忽然腰侧一麻。 遭了。 他忘了这小兔崽子是个人精。 顾悠拔出注射器在他眼前晃了晃:“快速问答是吧?好呀,你答我问。” “顾悠、你……”Lee一口气泄空,身体一晃倒在地上,瞳孔扩散成环形。 顾悠把腿塞在T恤里蹲在他旁边,膝盖在领口处造出了一对滑稽的假胸,她拍拍男人的脸:“那个和服女人是谁?” Lee眼神呆滞地看着她,或者说是透过她看着更远的地方,顾悠等了半天,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嘴唇终于动了:“……哪个和服女人?” “叫你Leo那个。” “……子樱。” “你要从她身上搞什么。” 这次停顿久了一些才回答:“哥哥。” “你要……搞她哥哥?”顾悠神情微妙起来,这家伙还真是男女通吃,“她哥哥又是谁?那个恋童癖?” “……” “为什么要搞他?” “……”Lee闭上眼睛,眉心皱了一下,嘴唇微动。 “你说什么,声音大点。” 顾悠伸头靠近,男人睁开眼睛,瞳孔以可见的速度缩聚,她愣了一下,立即起身跑开。 Lee看着天花板,手一伸,捉小鸡一样捉住女孩的小细腿,把人拖回来。 “告诉你个小秘密。”他转向她,眼光清澈,“任何致幻药物对我都不太奏效,因为——” 他起身凑在她面前,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温柔:“我的某些神经,恰好,坏掉了。” 顾悠睁大眼睛,如同看见一个怪物——神经坏了,那和神经病有什么区别?原来他脑子真的有毛病。 “关于你身上发生的不幸,还有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我比你更难过,但是有些感情是无法控制的。”Lee摸了摸她的头,居然大发慈悲放开了手,“游戏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顾悠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就这么坐在地上,两臂搭在膝盖间,说:“我有一个你没法拒绝的绝佳提议,要不要听听看。” 顾悠站起来后退几步,离得远一点:“什么提议?” “我知道你想杀我,我可以教你。” “……什么?” 这又是唱哪出? Lee看着她:“我教你杀人的方法,告诉你我身上的所有弱点,你来杀我,随便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任何方式,我随时恭候。” “条件?” “听话。” “什么叫听话?你这话自相矛盾。” “相互尊重一下吧,小甜心,我们各退一步。”他用商量的语气和她说,“我会帮你把毒戒了,好好照顾你,送你回国前把你当成女儿看待……但是你也要听话,不许再偷偷逃跑,同意的话,我们就握手言和,然后停止这该死的猫鼠游戏。” 顾悠看着他伸过来的右手,慢慢走近,快速地碰了一下,闪电般地缩回。 Lee笑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情愿,但是握过手就不能反悔了。” “我没有反悔,但是请别叫我‘小甜心’。” 女孩满脸抵制,呈现出一种闭关锁国的保护态,似乎除了战争没有其他办法能够打开这处通商口岸。 “在我家里,我说了算。”Lee手臂一撑,站起身来,“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第46章 二楼的卧室有一面飘窗,透过格子窗往下看,院子里立着蓝白色的花园灯,照亮一旁的工具房和车库。 顾悠趴在窗台边,兴致勃勃地巡视自己的新领地,转回身看到正在铺床的男人,好心情顿时破灭。 这家伙不会要和她睡一起吧…… “客房好像没有床。”她说。 “何止是床,客房里什么也没有。”Lee淡淡地说,将枕头塞进新枕套里,瞟了她一眼,“我还没想好这个问题,如果你不介意……” “介意。”她马上接道,“我介意。” 明明一小时前还是敌人关系,现在却商讨起同床共枕的事宜,对方的过度让步,让顾悠觉得他是在弥补某种亏欠。 Lee放好枕头,拿走床柜上的烟灰缸扔进废纸箱里,走到门口说:“我睡沙发,这里归你了。” “谢谢。”顾悠爬上整齐干净的床铺,由衷地说道。 这是她来S国以后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柔软的枕头,蓬松的被子,卸下的戒备心,积攒至今的所有困意一股脑儿地全爆发了。 这一晚,顾悠睡得很沉,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响了第三遍才醒过来。 “进。”她声音有气无力。 卧室窗帘被人拉开,明媚的日光争先恐后地洒进来。 女孩眯起眼睛,把头蒙入被子里蜷缩起来,大大的床上隆起小小的一坨。 热乎乎的被窝里,忽然钻进一股凉意。 “我没发烧。”顾悠拂开贴在额上的男人手掌,身体蜷得更小了。 Lee甩了甩万年不用的体温计,停下来看了一眼,开口道: “现在已经下午1点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16个小时?”顾悠拱起身,努力与被窝做抗争。 Lee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我想你应该知道,赖床不是个好习惯。” 顾悠没有争辩,终于从被窝里坐起来。 “哇!”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热情的声音,“这就是你收养的小孩?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她叫什么名字?” 这位先声夺人者是一个满头脏辫的帅气男子,体格中等,肌肉结实。顾悠认出他是那天在电梯里救自己的人,用那个R国恋童佬的话说,是费丹的走狗。 Lee递过温度计:“她叫李小悠。” 顾悠:“……” 什么悠? 弗里斯走到床尾,把一个袋子放在床上,赞扬道:“这名字听起来萌萌哒!你好,李小右,我叫弗里斯,是你粑粑的朋友。” “……” 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顾悠塞好体温计,看着面前袋子里的东西,扯出来看了看,一件卡通短袖衫,再一扯,一条粉色亮片半裙。 这直男审美…… “不客气。”弗里斯呲牙,“里面还有泰迪熊……叮咚!” 顾悠在袋子里扯出一个棕色布偶,她立刻将其重新塞回去,简单而粗暴。 “好吧,看来你不是很喜欢……”弗里斯讪讪道,“这里离市中心的商场很近,或许会有你想要的……” 或许,但不一定。 走进商场的时候,顾悠想,也许大部分男人比女人更喜欢玩暖暖换装游戏。 她拉了拉脸上的口罩,说:“我家里有很多衣服,穿都穿不完。” “是吗。”Lee透过墨镜看她,“你爸还经常带你逛街?” “不逛街。” “嗯?” “他买好了,放我衣柜里。” “哦……” 顾悠停下脚步:“其实你没必要带我来,我现在不想逛街。” “话不能这么讲啊,”Lee坐到试衣间前的凳子上,说,“你有手有脚,不能什么事都依赖大人,总不可能长大了还要你爸爸替你找男朋友吧?” “……” 这是什么逻辑鬼才…… “快去吧,我在这等你。”他拿出手机玩游戏,似乎打定主意要逗留在此地。 顾悠说不过他,也懒得说,转身朝货架走去。 那就速战速决。 …… Lee放下手机,懒洋洋地往后靠。 不远处的货架后,女孩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挑挑拣拣,像个视察工作的领导。 旁边走过一个同龄的白人女孩,即使在白种人体型的对比下,顾悠也毫不逊色。 气质,关键就在于气质。 这小崽子真的很像秦箫啊……习惯,神态,性格…… 简直就是秦箫的缩小版。 Lee勾下鼻梁上的墨镜,不自觉扬起嘴角。 突然,女孩回过身。 他立刻推回墨镜,假装对着广告牌发呆。 顾悠拿着挑好的衣服,丢在他腿上。 “付钱。” “这么快?”Lee视线转向她,微微笑道,“还需要什么吗?” “鞋子,袜子,睡衣,还有……内衣。” “好,听你的。” …… 一天相处下来,Lee松了口气,他发现顾悠是个很省心的孩子,有很多好习惯,比如自己叠被子,自己洗衣服,讲卫生,懂礼貌……等等,等等。 他感到很欣慰,但是很快,他就认识到事实非如此简单。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悠用所向披靡的破坏力,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十岁女孩统治世界”。 起初,是家里的烟全都不见了。 一天后,茶几中央多了一个由几十包烟盒搭成的“叠叠高”。 很有创意。 Lee伸手推了推,“叠叠高”没倒。 “……” 哦,被胶水黏起来了。 对此,Lee并没有说什么,他把“烟盒叠叠高”扔进后院的垃圾桶,转头就忘了。 然后,就是灾难的开始。 顾悠把他的搽脸霜当身体乳,不到两天就用完了。她还用他的剃刀给流浪狗剃毛,在他的备用狙击镜上涂指甲油,甚至还拆了一整套游戏机。 但是Lee依然没有责怪她,直到某一天早晨,他找不到自己的牙刷,并且在蛇柜里发现了数不清的回形针和铅笔刀。 “哈尼,你过来一下。” “干嘛?”女孩从二楼伸出头。 “你看见我的牙刷了吗?” “哦,我拿去和泥巴了。”她跑到后院,把电动牙刷捡回来。 “……多谢” Lee接过脏兮兮的牙刷,用水冲洗干净,换了个新刷头,挤上牙膏,继续使用。 顾悠站在一旁,看着他洗漱,看着他清理蛇柜。 Lee把蟒蛇从玻璃柜里拿出来,挂在肩上,然后用吸铁石把回形针和刀片一个一个吸起来。 “你不生气吗?”顾悠啃了一口苹果问道。 “当然生气了。”Lee平静地说,“但是生气不能解决问题。” “有什么问题?” “你把铅笔刀扔在玻璃箱里,会弄伤Lamia。” “Lamia?” “它的名字。” “哦。”顾悠看了看他肩上挂着的大花蟒,“干嘛要养蛇?正常人都养猫和狗,或者别的什么。” “这个问题我们等会儿再讨论。”Lee将吸铁石上的刀片取下来,“为什么要把铅笔刀扔在玻璃柜里?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吗?” “我不喜欢蛇。” “它没有伤害到你。” “恶心。” “恶心?”他挑眉。 “滑溜溜,湿哒哒。” “你摸过?” “可以想象。” “你现在可以摸摸它。” 他握起蛇的尾巴那端,送到她面前。 顾悠咽下嘴里的苹果,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蛇尾卷曲起来,绕住了她的手腕。 “哎……”她立刻缩回手。 Lee不慌不忙地提起蛇,放回玻璃柜里说:“你差点惹了大麻烦,今天罚你不许吃水果。” 顾悠:“……” 她看看自己手上吃了一半的苹果。 “剩下的给我。”他说,“好孩子要学会分享。” 她把手里的苹果扔给他。 他原地没动,眼也不眨,抬手接住。 “好准头。”他微笑着说,“你的家庭教育是个大问题,有你这样对长辈的吗?” 苹果上被啃了一个大坑,他转了转,从另一边开始吃。 …… 弗里斯午后过来拜访,塞给顾悠一袋果酱夹心饼。 “我吃过午饭了。”顾悠说。 弗里斯打开冰箱,拿了瓶啤酒,冲她摇摇手指:“不不不,这是饭后小甜点,宅男们的最爱,尝尝吧,很好吃的。” 顾悠拿出咬了一口,甜得发齁。 “原来这就是宅男皆胖子的原因。” 弗里斯哈哈大笑:“勤加锻炼就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拿给E.L吃,他绝对不会拒绝。” “E.L又是谁?” “你爸爸啊。” 顾悠这才反应过来,E.L是李月白的英文名缩写。 她摇头:“他不是我爸。” 弗里斯一口吃掉一个夹心饼,很理解地望着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叛逆。” “实际上……”顾悠折着纸袋封口,不经意地说,“实际上,我看见了一个女人。” “嗯?”弗里斯反应过来,“你是说,Lee和……一个女人?” “没错。”顾悠点点头,“一个很漂亮的日本女人,我想了解一下她的身份背景,这关系到……你懂的,家庭和谐问题。”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弗里斯毫无提防,“你放心,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分手的。” 顾悠道:“这么说,他每天早出晚归,其实是在谈恋爱?” “咳……”弗里斯干呛一声,“呃……谈恋爱,是的,谈恋爱,当然。”他放下酒瓶,捂着嘴说,“关于那个女人的身份……Lee在后院,你不如亲自去问他。” 顾悠拿起饼干袋,走向后院。 草坪上停着一辆吉普,旁边横着两个轮胎,以及其他一些零散的部件。 她吹口哨:“你会修车?” “是改装。”Lee躺在车底说,“哈尼,你来的正好,帮我递个小号的扳手。” 顾悠蹲到车边,把扳手递给他。 她晃晃袋子问:“你要吃饼干吗?” “现在不方便。” “没关系,我喂你。”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块小饼干,伸长胳膊,送到男人的嘴里,然后拽着自己的袖子,帮他擦汗。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Lee咬着饼干,挑眉看她,“有话要说?”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恭喜。”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比如?” “送我回国。” “哦……我当然记得。” Lee从车底滑出来,挺腰坐起,拿布擦擦手上的机油。他身上的白色T恤被汗水和油污浸湿,一部分贴在皮肤上,显出一小块肌肉轮廓。 顾悠站起身,斜靠车门:“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这么着急干嘛。”Lee不紧不慢地说,“你来波肯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回去的办法?我今天本来就心情不好,你又惹我生气,不带这样玩的。” “那你想怎样?” “说点好听的。” “……” “这应该不难吧?你平时是怎么对顾邵京撒娇的,让我见识一下呗。” 她默默盯着他看了会儿,接着把饼干袋放一旁,绕过车头走过去。 Lee扔掉抹布,笑眯眯地张开双臂。 然而…… 既不是抱抱,也没有亲亲。 女孩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从背后抽出一把锃亮的狩猎沙鹰,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 Lee瞬间变了脸色:“你在哪找到的?这把枪一点也不好玩!顾悠!放下!” 他的表情完完全全取悦了她。 顾悠歪了歪头,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好玩?” “它的后坐力会废了你的整条胳膊!你右手才痊愈,难道左手也不想要了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我就要试试。” “……” Lee脸色铁青,这下是真生气了,他目光紧锁在枪上,预备伺机抢夺。 突然,屋檐下传来女人的惊呼声,他分了神,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的小手扣下扳机,心跳登时掉了一拍:完了! “咔”的一声轻响,预想中的糟糕场景并没有出现。 没有子弹,空枪。 Lee:“……” “你们在干什么!”丽莎从屋子后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Lee立即把顾悠拉进怀里,夺下枪,飞快扔到车底。 顾悠看着跑过来的漂亮金发女人,闲闲地说:“Another one?” 另一个目标? “这是我姐姐,丽莎。”Lee压着嗓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他抱着女孩站起来,瞬间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午安丽莎,几天不见,你看起来更加迷人了。” 丽莎冷着脸:“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女孩刚才拿着一把马格南。” “你没看错,沙鹰,模型枪。”Lee言之凿凿,慈爱地摸了摸顾悠的头,“介绍一下,这是我刚收养的女孩,小悠。” 听到“收养”,丽莎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你收养了孩子?从哪收养来的?这么漂亮!” “厄多尼医院,母亲刚去世。”Lee颠了颠怀里的人,“她不太喜欢说话,有点内向。” 顾悠甜甜地笑,主动打招呼:“Hello,Lisa.” “你好,小悠。”丽莎瞥了Lee一眼,“她好像并不内向。” 秒打脸的Lee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情况实属罕见,看样子她很喜欢你。” 丽莎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决定好好款待这位家庭新成员。她自信满满地说:“今天晚饭我来做。” Lee:“……” ……突然胃疼。 丽莎离开,Lee捡回车底的枪,左臂挟着顾悠,快步往屋子里走。 弗里斯从阳台进来,一抬头看到Lee拐着女孩的腰冲上楼,手里还握着一把枪,而女孩万念俱焚的麻木表情,仿佛在说:你开枪吧,反正我的心早就死了。 通缉犯,枪,女孩…… 这组合…… 他立刻大嚷道:“Lee你干什么!快把小悠悠放下!” Lee刹住脚步,把食指放在唇间,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发出暗示信号,可惜弗里斯并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愈发高声咆哮:“你不能这样带孩子,这是家暴!你不是答应帮我修车的吗?你修好了吗?你把我的车钥匙搞丢了,现在还想耍赖?” 顾悠灵魂回体:嗯?车钥匙? Lee:“……” 猪队友,再见。 他冲进卧室锁上门,把顾悠丢到床上。 顾悠在床上弹了两下,爬起来坐正,看见监护人在床底按了什么不知名的电子开关。 床下无声地滑出了一个钢台,上面方方正正摆着各式各样的枪备。 Lee拿出一颗子弹给她看了一下,“这是0.44英寸。”他将子弹装入沙鹰,单手拉套上膛,冷冷盯着她,“你想试试?” 顾悠脸色发白,Lee猛然抱过她,手把手地带着她握枪,对准窗外,凶狠道:“那就试试!” “李月白。”顾悠突然用汉语小声唤道。 Lee僵住。 “放开……”她手臂发抖,胸口随着喘息起伏,“放开我……快……” Lee明白过来,丢开枪,迅速把女孩的衬衣扣子解开,脱到手肘处反捆,抽掉自己的皮带将她小腿也捆上,然后往床头一丢。 “忍着。” 毒瘾发作,女孩不断痉挛着,湿挂挂的汗水转眼间就浸透了身上的纯棉小背心,洇成大片水痕。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Elisha!快冷静!孩子不懂事,有话好好说……” Lee伸手捏住女孩的下巴,命令道:“别咬嘴唇,顾悠,张嘴。” “……” “听话,嘴唇要破了,别咬着。”Lee看着女孩咬得越来越白的嘴唇,索性将自己的左手中指关节抵在她齿间,“咬我,乖,咬我。” 顾悠终于有所反应,张开嘴巴,含住他的中指狠狠咬住。 唇齿间一股古怪的机油味,这是仅存的味觉。 眼前一片雪花,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耳边却隐约能听到有人哼歌的声音: “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 how I……wonder what you are…… ……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弗里斯趴在门上听了半天,丽莎急切地问:“怎么样?真的打了?快想办法开门啊!” “没,没打。”弗里斯有些不确定地说,“他好像……在唱歌。” “唱歌?”丽莎睁大眼睛,“他唱歌干吗?” “呃,大概是在……哄小悠睡觉?” …… 顾悠的确快睡着了。 她在男人温柔的嗓音中逐渐平静,由于嘴巴咬着东西,唾液控制不住地分泌,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松开牙关,咳嗽起来。 Lee收回自己的手,中指关节已经血肉见骨。 “小混蛋,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他吮了一下关节上的伤口,“私心报复,你很得意是不是?” 他的抱怨并没有得到关注。 女孩脸埋在床单里,咳得很厉害。 他解开她身上的束缚,揽过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后背,像是在哄小宝宝。 这样的姿势让顾悠的呼吸顺畅了许多,她像树袋熊似的地趴在男人胸口,头顶抵着他的下巴,鼻间能嗅到好闻的松香,她忍不住把将脸颊贴在对方微凉的脖子上,小小地蹭了一蹭。 好舒服…… “啧,怎么还耍流氓……”Lee仰头躲开,又气又好笑,“我警告你现在别咬我,不然我就把你丢窗外……嘶……又来?” 这次,女孩的力道并不重,一点一点啃咬,像是小兽磨牙。 Lee没有阻止,他抿住嘴唇,抱着女孩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一边抚拍她的后背,一边盯着地板。 窗外太阳西斜,女孩沉沉睡去。 Lee拿小毛巾帮她简单擦了擦脸和手,盖好被子,然后自己去泡了个冷水澡。 …… 八点十六分。 二楼主卧的门终于打开,弗里斯苦着一张脸,哀怨地看着Lee说:“你们错过了晚饭,全被我一个人吃了,丽莎走了,你打算自己做饭给小悠吃吗?” “我等会儿要出门。”Lee在沙发上坐下,把顾悠披散的长发编成一根麻花盘起来。 女孩软若无骨,垂着脑袋,由着他摆布。 “呃……小悠好像……不太对劲。”弗里斯委婉地指出,“她是不是有维生素D缺乏症什么的?” “她刚睡醒。”Lee吸了吸鼻子,好像又感冒了,他拿起手机和钥匙,“我先带她去吃晚饭,明天再帮你搞车。” 第47章 街道两边皆是久违的繁体中文标字,迎面街口有一家S国人开的职业介绍所,闪亮的中英双标亚克力广告牌夺人眼球。 乒乓的斗殴声从介绍所东侧的小巷里传来,其中夹杂着大量拖祖带辈的英文辱骂,偶尔蹦出几句惨烈的“help”。 夜晚出远门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特别是在带孩子的情况下,如果不是顾悠非要点名吃面片的话,作为监护人的Lee也不至于这么大老远地跑到唐人街。 他漠不关心地走过闹事的巷口,忽然衣襟被人拽了一下。 “有人在求救。”肩上传来女孩虚弱的声音,“你没听见吗?” “死不了。” 这话说得相当不是个东西,不过说话者本来就不是个东西,顾悠不想废口舌,捏住他的喉结命令:“去救人。” 街口吹来一阵风,呼啦一下把Lee吹石化了,喉结位置是他最大的弱点,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赶紧的。”顾悠催促。 Lee拿开她的手:“行了,别乱摸,我去就是了。” 他抱着女孩退回去,一声招呼也不打,抬脚就将离得最近的一人踢开,不待对方举棍子回击,他一腿横过去把人拦腰扫飞,剩下另两个家伙赤手空拳,更是小菜一碟。 顾悠眼前虚影晃过几下,打架就结束了,三个街头混混连跑带骂狼狈而去。 她恢复了力气,从Lee的身上滑下,落地站稳脚跟。 Lee把地上的倒霉男人提起来,好心问了一句:“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不,蟹蟹,我没四……”男人脸上鼻青眼肿,看不出原本的长相,大体上是个亚洲人,说话间唇齿漏风,原来是下门牙掉了一颗。 他原本从介绍所办完事出来,不知怎的就招惹到了路过的小混混,一上来就被他们围着打了一顿,还好有面前这位身手不错的青年伸出援手,世间自有真情在,异国他乡也有爱呀。 Lee客套地回了一句“不客气”,帮他捡地上散落的杂物和文件。 顾悠拾起一张身份卡看了一眼,递还给原主,问:“你叫河清晏?” 女孩声音不太好听,有点哑,普通话却异常标准,男人一下子激动起来,也用汉语说:“哎!哩们也似中国人吗?太好了——” “不,我们不是。”Lee走过来挡在中间,把文件塞给他,“学过汉语而已。” 河清晏看着青年稍带混血的面容,明白自己误会了,空欢喜一场,失落说:“哩们说中文……挺娄利的……” 他在心里嘀咕:何止是流利,简直普通话一级甲。 女孩像地鼠出洞似的从混血男青年身后冒出脑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真是个好名字。” 河清晏一愣:“你知道这个?” Lee把女孩的脑袋摁回身后,神色淡漠道:“既然没事,我们就先走了。”说完就扯着女孩离开。 河清晏满怀谢意地目送着恩人远去,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没问过对方的名字。 且当作姓雷名锋吧。 好在缘分未尽,河清晏一走进禾记餐馆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青年和女孩,他喜不自禁地凑过去:“好巧!你们也在这吃饭,太有缘啦!” 青年不冷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舀起一口汤送进口中。 河清晏自讨没趣,干咳一声说:“那你们慢慢吃……” “等等。”坐在对面的女孩叫住他,“我们救了你,你是不是应该请我们吃饭?” 河清晏连忙道:“对,对,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吃的这顿我来付!” 顾悠甜甜一笑:“你过来和我们坐一起吧,店里就我们三个人,省得他们再收拾一桌。” Lee拿勺子的手一顿,掀起眼眸看向她,顾悠装作没看见,低头挑起一块小面片扒进嘴里。 桌子是标准的四人桌,河清晏犹豫了一下,决定坐在女孩旁边,落座后他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混血青年垂着眼睛,安静地吃饺子,用叉子戳起来,一口一个,利落优雅,吃出了一种西餐的仪式感,反观女孩,拿着筷子呼呼吃面,很接地气。 河清晏通情达变,很有眼力地选择先与女孩搭话:“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悠咽下嘴里的东西,回答:“我叫李悠,他叫李白。” 乍听到诗仙的大名,河清晏蛋疼了一瞬,心想外籍华裔大约也不讲究这些,当即便文绉绉地卖弄了一番:“‘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你们是兄妹吗?” 顾悠反问:“你觉得我们像兄妹吗?” “……不太像,难道是表兄妹?” “他是我男朋友。” “噗——” “咳呃——” 两个男人一喷一呛。 地球上的狗粮千千万,河清晏从未尝过这种口味的,他颇为敬佩地看了眼对面一脸尴尬的男青年,只当女孩童言无忌,竖起大拇指道:“哇,居然有男朋友呀,厉害厉害。” “……”Lee拿着纸巾捂着嘴,耳朵开启选择性屏蔽。 “还好吧。”女孩像小大人似的敷衍道,低头继续吃面。 河清晏看看她的碗:“面片没什么营养,这家店里的馄饨最好吃,饺子也不错哦。” 正说着,对面的青年就把自己盘子推到女孩面前:“要不要尝尝?” 顾悠干脆:“不要。” “很好吃的,试试嘛。”河清晏也说。 这时服务员把河清晏的炒河粉端上来,他执起筷子拌了拌,忽然听见女孩问:“你是学生?” “啊?”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揍得破相的脸,“你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顾悠试着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发现味道的确很不错,“哪个学校?” 河清晏说:“我在国内上学,其实我已经毕业了。” Lee终于开口理他:“硕士,博士?” “硕士,正准备读博。” 饺子皮薄馅大,顾悠眯着眼睛嚼完才说:“这几年考古不景气,劝你换个行业。” 河清晏青肿的眼皮倏然睁到极致:“你怎么知道我是学考古的?!” “猜的。” “不不不,你都猜对两次了,别蒙我了。”他忍不住看向李白先生,想看他作何解释。 令河清晏无语的是,此时李诗仙左手执筷正在挑碟子里的香菜,反应寥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好吧,猜的就猜的吧。 河清晏说:“小福尔摩斯,那你再继续猜猜,我来S国是干什么的吧。” 顾悠打量他一眼:“猜不太出来,应该是课设作业,专题论文之类的吧?” 河清晏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了,现在打死他也不信女孩是猜的,“你多大了啊,连这个都懂。” 女孩一脸天真无邪:“我男朋友告诉我的。” 河清晏再次看向李诗仙,后者正低头玩手机。 “好吧……其实你只猜对了一半。”他说。 “猜错的一半是什么?”顾悠问。 河清晏顿了一下,说:“的确是课题,但不是写论文。”他放下筷子,“我的导师几个月前去世,临终前给我留了一道很难的课题。” “多难?” “很难。”他苦笑。 小孩子看不懂大人脸色,只顾着好奇,但情有可原,河清晏看着女孩清澈见底的眼睛,心情平缓了许多,直言说:“文物归讨。” 他怕她听不懂,换了个简单点的说辞:“我们Z国有很多……很多宝贝被人偷到海外,我的老师一直致力于找回它们,他临终前正在负责一件秦史皇陪葬夜明珠的追讨工作,我必须帮他完成最后的遗愿……” 由于涉及到自己的专业,河清晏打开了话匣说起往事。 他所谓的夜明珠,早些年被盗墓的土夫子从秦西陵的皇帝嘴里抠出来,兜兜转转流向海外,最后落在索菲兰女王三世那里,被镶嵌到了加冕冠上。去年,王冠被转交到S国的首都博物馆,历经修整,这个月底将首次公开亮相。 河清晏说:“这颗夜明珠,原本是分开的两块半圆,合起来的时候才能发光,两米之内能照见头发,传说含在嘴里可以留着一口气,保持尸体不化,在合适的情况下死而复生……” 顾悠听得入神,夹着饺子,在盛醋的小骨碟里蘸来蘸去。 Lee把醋碟子推到她手边,说:“迷信。” 河清晏不好意思地说:“借尸还魂的确是迷信的说法……就怕到时候夜明珠展出来,爱国民众一闹,两国又要吵起来……” Lee不怎么在意:“自家皇帝的陪葬品也能跑到外国人脑袋上,归根到底还是你们自己人的错。” “李先生,”河清晏表情严肃起来,“盗墓者确实是本因,但是个体的错误不能强加到整个群体身上,有人追逐利益,也有人选择大义,我们不希望自己国家的文物永远被展览在外国的博物馆里,这是大部分国人的信念。” Lee撇了撇嘴角,语带嘲讽地说:“结果现在事实证明了,前人犯的错误,后人就得付出代价。” 顾悠忽然出声:“圆明园被烧的时候,跑到国外的东西还少吗?这又是谁的错?” “对错这种事,由强者说了算。” “靠掠夺和破坏成为强者?” “失败者们总是喜欢找理由。” “……” 空气陷入迷之沉默。 小朋友好像生气了…… “呃……”河清晏感觉周围气压太低,蹩脚地打圆场说,“其实他们家河粉也怪好吃的……” “吃饱了没有,李小悠?”Lee拿着外套起身,“吃饱了就回家。” 河清晏忙顺着话说:“是啊,小朋友,不早了,你快和男朋友回家吧。”说完感觉这话有歧义,他又改口,“赶紧让李白送你回家吧,今晚真的太谢谢你们啦。” …… 夜色阑珊,这个点街上人已经很少了。 顾悠拉起套衫的帽子兜在头上,脸侧的一缕碎发漏在帽子外飘啊飘,她跟在Lee身后两步距离,沿着人行道慢慢走。 走到车旁,她突然小声说:“我们帮帮他吧。” “怎么帮?”Lee转身看她。 顾悠想了想,说:“其道还治其身,想办法在展会前一天把东西偷出来。” Lee很轻地笑了一声:“博物馆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我可做不到。” 这话顾悠当然不信,当初他能从P城一堆警察眼皮子底下通过机场安检,带走违禁致幻剂,虽然她很不愿承认他的能力,但事实已然说明了一切: “你能做到的。” “哈尼,你太高估我了。”Lee拉开车门,看都不看她一眼,“第一,我不是Z国人,第二,我没有义务帮别人偷东西。小顾同志,大人所谓的高尚往往披着虚伪的外皮,你的同理心过于泛滥,小心被他人利用,而且我也有我的原则。” 上车,关门。 顾悠以为他在谈条件,钻进副驾驶追问:“那你的原则是什么?” Lee发动车子,答:“少管闲事。” 顾悠:“……” 她盯着男人冷硬的侧脸看了几秒,闭了一下眼转开视线。 “把安全带系上。”Lee掏出两颗口香糖扔嘴里,方向盘也不扶就开始倒车。 回到家,他把外套一脱,坐在橱柜吧台边,撕开中指上的创口贴,对着光看了看凝固的伤口,习惯性手贱地握了下拳,血珠又渗了出来。 顾悠从冰箱里拿出自己的药,回身恰好撞见。 Lee不动声色地遮住手,扫了眼冰箱上的电子时钟,打发她回房间:“快12点了,洗完早点上床,明天别睡懒觉。” 顾悠没离开,反而走过来站在吧台另一侧,把药瓶往桌上一放:“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东西都是虚伪的?” Lee皱了皱眉:“刚刚的话题到此为止,现在,去睡觉。” “狗眼看人低,你连河清海晏的意义都不知道,只有心理阴暗的人,才会把别人想得和自己一样龌龊。” “……” “欺骗难道不是虚伪的一种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骗子。”顾悠松开药瓶,快准狠地握住他的左手中指,往反方向用力一掰。 “咯嗒”一声骨节响,Lee嘴唇瞬间抿紧,他掌心马上回握,反攥住女孩的手。 “你不怕报应吗?”顾悠直视他的双眼,“带了那么多层面具,骗过那么多人,你不怕遭报应吗?”她视线下移,看着他手上的血,声音逐渐变轻,“十指连心,你的心会疼吗?” Lee眨了下眼睛,突然扬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当然疼了,我的良心可疼可疼了,你要不要挖出来看看?” 又装……顾悠盯着他无懈可击的表情,倒真的想拿刀在他胸口捅上一捅。 “别这样看着我嘛,好吓人啊。”Lee抽回手,双手交叉扳了扳,骨节复位,“宝贝儿,男朋友的称呼可不是随便叫的,想让我帮忙?”他拖长了语调,“可以啊,那你亲我一口——” 顾悠忍无可忍,一巴掌甩过去,抽在年轻男人的脸上。 Lee愣住了,皮肤从耳根开始泛红,他慢慢偏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贱人。”顾悠拿回药瓶,后退一步,“李月白你这个贱人。” “……” 女孩行云流水地倒水、吃药,转身噔噔噔跑上楼。 在Lee迄今为止的生命里,这是第二个敢打他耳光的人,甚至这唯二的两次还都是女人,哪怕第一次暂且不提—— “顾悠!”他腾地站起身,气得头脑发昏,指着楼上的人吼道,“我李月白今后就算是瞎了、废了、死了——也绝不会答应你一件事!我他妈不信治不了你!” “我等着!”顾悠轰的一声关上门。 第48章 “丹尼尔先生,常言说,每一个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可你却是个特例。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么多年单身打拼下来,究竟是怎么做到在各方势力制衡下,将KTA变成一家独大、几乎霸占整个S国军火市场的?” “有时候男人比女人更靠谱。”费丹放下晨报,看了来人一眼,“事实上,我的背后有千千万万个默默付出的男人。” “听起来……有点疼。”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康纳局长,希望你的来访,不是为了请我去FIB喝咖啡。” FIB调查局总局长康纳·克索用手帕擦了擦堪比大本钟似的鼻子,坐在费丹对面的扶手椅上说:“比起咖啡,我更喜欢喝红茶。” 正说着,安娜效率极高地端上两杯红茶。 费丹把报纸折两折,慢悠悠地说:“难得有这种时刻,我们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聊天。” 康纳局长双手交叉置于身前:“听说KTA年前在Z国做了一笔毒品买卖,没想到你连販毒都要掺一脚。” “所以,你今天特地来追究责任吗?”费丹说,“我必须先申明一下,那些药品只是用于私人治疗,从来没有流入市场。” “我想聊的正是这件事。”康纳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滑过去,被安娜一把按住,轻放在费丹面前。康纳食指在桌子上点了点,“你之前接手OSD736的上家Dr.J,前不久来了波肯,凯瑟琳议员秘密接见了他。” “Dr.J?”这个名字费丹再熟悉不过了,他翻开文件,头几页是人物档案,令他意外的是,资料上的照片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面孔,而是另一个儒雅的东方男人,信息一栏清晰地注明该人的中英双拼—— ShaoJing Gu,顾邵京 康纳喝了口红茶说:“如你所见,我们的探员查出了J博士的身份,他是AZ的核心人物,之前在大学任心理学教授,也是精神科医生……” “我的天……”费丹低念道。 “怎么了?”康纳问。 “……没事,你继续。”费丹压下情绪,翻开资料后几页,又是一份人物档案。 康纳往前倾了倾身,神色郑重道:“我一直怀疑辛普森计划的重蹈归来,和凯瑟琳议员提出的《少管所改制案》有关,召集了财力、物力、人力,现在又出现了精神方面的专家,这样发展下去,后果无法设想……既然你和Dr.J有过合作,应该对他有所了解。我们与Z国没有引渡条约,无权干涉他的犯罪前科,除非他将来在S国犯案,并留下强有力的证据。” “那他留下了吗?”费丹不动声色道,“FIB一定查到什么了吧?” “我们只查到他这次带了一个女孩,他的女儿。” 费丹扫了眼资料上的女孩照片,点头。 “然后?” “然后,”康纳说,“这个女孩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费丹皱眉。 “她从Dr.J的身边突然消失了。”康纳说,“Dr.J目前没有任何行动,但这个无故消失的女孩呢?你认为她会去做什么?” 费丹叹了口气:“该不会跑去迪士尼乐园玩了吧?” “哈,你还真是幽默。”康纳挂起一个不太捧场的笑,“上一次利维坦计划销毁之前,辛普森手下的少年犯还少吗?” 费丹觉得康纳有些言过其实:“这女孩才十岁。” 康纳说:“Elisha当年也不过七岁。” 费丹不说话了。 康纳意味深长道:“所以,我们必须找到这女孩的下落,最好让‘有经验’的人去办。”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费丹合上文件,“这个女孩KTA会帮忙留意的,但我不能让Elisha去找她。” 康纳皱眉:“为什么?他去找的话,肯定不出三天就能找到。” 费丹表示:“他现在精神不稳定,不能接触任何关于Dr.J的案件,我只能告诉你,如果让Elisha接手这事,Dr.J明天就会死在自由女神像底下。” 康纳:“……” 费丹一摊手:“孩子成年,情窦初开,我也很烦。” 康纳想起了自家的混小子,无比理解:“我明白了,是情敌么?” 费丹:“何止。” 杀妻仇人不过如此。 若不是年龄差导致的先来后到,也许Lee早就把顾邵京给大卸八块了。 特别是和秦箫好上以后,恨不得重新投胎早生二十年,篡改历史,叫她女儿“顾悠”变“李悠”。 情况实在复杂,只有费丹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决定把这烂摊子扔给弗里斯。 结果,却得到了一个更烂的摊子。 “丹尼尔先生,”弗里斯看着资料,满脸惊讶地说,“我想我已经找到这女孩了。” “什么意思?你知道她在哪?” “她就在Lee的家里。” 费丹:“……” 晴天霹雳。 弗里斯说:“需要我去和Lee要人吗?” “不,等等。”费丹抬手打住,“你把事情说清楚,这女孩怎么在他那儿?” 弗里斯说:“上周Lee在医院收养了这孩子,我只知道这个。哦,对了,她现在叫李小悠。” 费丹:“……” 弗里斯不解地说:“丹尼尔先生,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费丹很快理清细枝末节的关联,面色阴沉道:“听着,弗里斯上校,你去把这个女孩带来给我,但别让Elisha知道。” 弗里斯更加糊涂了:“那我该怎么向他解释?” “不用解释,收养的孩子本来就留不住,他会以为女孩自己跑了,你什么都不必管。” “好吧,我明天就把她带给您。” 弗里斯自认为这不是个容易差事,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出了个好主意。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两张公园门票来到Lee的家里,彼时女孩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餐,而监护人先生却在阳台边做俯卧撑。 “天啊,你怎么能让她早餐吃奥利奥?”弗里斯看得心塞,走到阳台诘问Lee,“你这家伙!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Lee伏地挺身,冷漠道:“有吃的就不错了。” “可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煎个鸡蛋也行啊!” “爱吃不吃。” “……” 弗里斯神色古怪地看着地上的青年:“你要是不想养她,交给别人好了,干嘛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Lee撑起身,用毛巾擦擦脸上的汗,面无表情:“我乐意。” 弗里斯:“……” 小悠摊上这么个监护人真倒霉,既没有怜悯心,也没有责任感,而且还蛮不讲理…… “你来干什么?”Lee转头问。 弗里斯清咳一声,甩了甩手上的两张票:“我这里有海洋公园的门票,我想带小悠去玩,你知道吧,最近有海豚表演,小孩子都喜欢这个,我小时候一直梦想着自己能养一头海豚呢……” 弗里斯发现自己一撒谎就话多的毛病又犯了,幸好他在被对方察觉之前及时收住,不过似乎Lee的心思本就不在他的话上。 他压低嗓音:“你今天要见藤治原平?” Lee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双手拉着:“我不会杀他的,你别老盯着我。” 弗里斯讪笑:“我就问问嘛。” …… 顾悠吃完早饭回卧室,扒开肚子上的纱布看了看,早就该拆线了,但是某人大抵是不会带她去医院了。 三天冷战,三天没说话。 她从未遭过这样的冷遇,毕竟在换马甲之前,那人对她无所不依。 这落差还真是让人不适应。 果然,男人小心眼起来比女人更甚。 她把手洗干净,自己拿过剪刀拆线。 出去扔废纱布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有说话声。 “……我说,要不骗婚算了。”这是弗里斯的声音。 顾悠立刻矮身,藏到楼梯栏杆后。 “你把我当什么了?”Lee刚洗完澡,头发湿湿的,“我是杀手,不是阿多尼斯。” Adonis? 顾悠想起了那个神话里从树中孕育、四处勾引女人的美少年。 小白脸,好贴切的形容。 “好吧,我才不管你。”弗里斯说,“我今天要全天陪着小悠。其实我原本也该有个女儿,哎,你知道吗,我服役前差点就结婚了……” “你今天怎么废话这么多?”Lee皱眉。 “明明是你火气太大,”弗里斯当即反驳,“你丫吃炸药了?” Lee难得沉默,没有回击。 “出门的时候,让她带口罩,还有……注意安全。”他语气硬邦邦地叮嘱。 弗里斯挥手说:“行了,你赶紧去吧。” 顾悠闻言心中一动,透过栏格缝隙朝下看。Lee穿着衬衫领带和西装夹克,果然是要出门的行头。 她悄悄回到卧室,听到车离开的声音才走出房间,若无其事地下楼。 弗里斯和蔼可亲地说:“嗨,小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顾悠嗯了一声。 她身上穿着睡衣,光脚走到玻璃柜旁边研究蟒蛇的生活状况,问道:“它都不吃东西吗?” 弗里斯说:“要吃的,旁边笼子里有小白鼠,你可以喂它。” 她又问:“那为什么不放它自己出去猎食?” 弗里斯愣了愣:“呃这个……毕竟是家养宠物,已经驯化了。” 顾悠用指节敲了敲玻璃:“除了小白鼠,它还能吃什么?” “鸡蛋也可以。” 弗里斯以为她是不忍心看小白鼠被吃,心想真是个善良的孩子,然后他就看到女孩打开笼子抓出了一只小白鼠要投喂给蟒蛇。 弗里斯:“……”信了邪。 女孩垫着脚掀开柜顶的盖子,他忙出言阻止:“小心点,它牙齿没拔,会咬人的。” 顾悠不慌不忙地将小白鼠投进开口处,然后又抓出第二只小鼠。 弗里斯见她安全应对,稍稍放下心,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小悠,你想和我去海洋公园看海豚表演吗?” 顾悠说:“不想。” 弗里斯:“……” 出师不利。 弗里斯抓抓后脑勺:“为什么啊?海豚很可爱的,你见过它们跳圈圈吗?超萌的!” 顾悠:“幼稚。” 弗里斯:“……” 他还能说什么。 女孩的性格异于同龄人,引诱是没有用的,他本来想用温和一点的方式把她带走,可现在只能稍微强硬点了。 …… 顾悠提着小白鼠的尾巴,垂放在柜顶口处荡来荡去,专心逗弄着蟒蛇。 弗里斯悄然靠近,准备打晕她,手快触及女孩后领时,女孩突然蹲下身子,他扑空,紧接着就感觉手臂一痛。 定神一看,蟒蛇居然从玻璃柜子里蹿出来了,正咬在他手臂上! 这是什么情况?弗里斯傻眼了。 顾悠在地上打了个侧滚,跪起身跑开。 原本还不相信,弗里斯现在终于亲眼见识到,女孩如资料上所写的那样危险,简直现实版的小鬼特工! 他把蟒蛇从手臂上扯下来,回身去追她。 “回来!别跑!” 客厅里物品摆放十分规整,一个杂物都没有,顾悠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只能和弗里斯绕圈。 两人隔着沙发僵持不下。 “小悠,我只是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完之后就送你回来。”弗里斯抬起右手,“我发誓。” 一听这话,顾悠马上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她能回来才有鬼,分明是有去无回…… 弗里斯见女孩走神,猛地跃过沙发,将人逮住。 他把她扛上肩,大步往外走。 顾悠的腹部愈合处被男人坚硬的肩头顶得发痛,她揪住弗里斯的辫子用力一扯,在他松手的间隙里,翻身滚下,眼疾手快地抽出他腰后的枪。 枪口对准。 弗里斯定在原地,慢慢举起双手:“放下枪,孩子,我知道你是谁,我们可以谈条件。” 顾悠熟练地解开保险栓拉枪上膛,手捂着肚子,后退靠墙:“谈什么。” 弗里斯深呼一口气,说:“我们知道你是AZ的人,不管你爸爸让你来做什么,与其留在Lee这里打探,不如直接问我。” “我跟AZ没有关系,你们想多了。”顾悠手指绷紧,枪口抬了抬,“而且,不是我想留下,是他不让我走,我也不想待在这里。” “既然你不想留在这,Lee也照顾不好你,那就跟我一起去见见丹尼尔先生,我们会送你回你爸爸那儿。” “……” 话不投机半句多。 顾悠转开头,看向墙边:“敬谢不敏。” 弗里斯一愣:“什么?” 顾悠咬字清晰:“No——thanks——” 手指扣下扳机,一子弹轰过去,虎口带着整条手臂都震得发痛。她看都没看目标,转身助跑几步,一个鱼跃翻出阳台,穿过花园消失得无影无踪。 …… 弗里斯呆站在原地,良久后,摸了摸脸旁被子弹烧焦的发辫。 这是自己劫后余生,还是对方手下留情? 这孩子……太可怕了。 第49章 年轻男人站在高台的围栏边,举着望远镜观看赛马场,右手从口袋掏出一个锡制袖珍小瓶,送到嘴边灌了一口。 “你在喝什么?”藤治子樱托着下巴问。 “威士忌。” “不烈吗?” “还好啦,你尝尝。”他将酒瓶递给她。 子樱啜了一小口,瞬间辣出了眼泪,呛得满脸通红,遂将酒扔回去。男人笑着放下望远镜,揽她到身前拍了拍。 “你又骗我!”子樱用手帕捂着嘴,嗔怪道。 “为什么要说‘又’?我何曾欺骗过你?” “你前天给我的那个耳环是假的吧?我有个珠宝业内的朋友说那是埃及之泪,流失很多年了,你是不是找人仿了个赝品?” 他手臂绕过她的腰,撑在两侧的栏杆上:“看来你的朋友还不够专业。” “什么意思?”她仰头看他,这个角度令人目眩,“难道真的是埃及之泪?” “这个嘛——” “Leo先生。”藤治原平的声音从后面的看台传来,冷冷打断了两人,“你看了这么久,有何高见吗?” Leo敛去笑意,放开怀中的子樱,转身道:“下一场9号和7号最有胜算,我个人觉得7号赢率更大,压7号吧。” 藤治原平接过望远镜看向赛场。 藤治子樱挽过男友的臂弯,说:“相信他吧哥哥,Leo眼光很准的,他说能赢就肯定能赢。” Leo被恭维得不好意思:“哪有那么夸张……” “哦?”藤治原平眯起双眸,“真有这么厉害?” 他招了招手,对凑过来的属下命令道:“下注9号。” “……” 子樱一颗七窍玲珑心,很快明白兄长是在故意较劲,Leo目前还不知道他的黑性子,万一这把压输了那就太尴尬了,保不齐还要记仇。 她思绪一转马上说:“算了吧,要不我们压5号吧,听我的。” 藤治原平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赌马,赌的就是运气,我这个人嘛,喜欢吉利数字,我看9号就不错。” Leo闻言笑笑,看向赛场。 号令枪响起,平齐的赛线拉开尖锐的距离,观众席上一片海浪般的呐喊声。 9号赛马后来居上,博得头冠。 藤治原平得意扬扬道:“Leo先生,胜败乃兵家常事,有时候,做人还是要靠运气。” 后者没接话,目光落在赛场上,表情不好不坏。 男人间微妙的胜负欲…… 子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无奈说:“哥哥你少说两句吧,运气也需要实力加持,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的东西……” 这时,Leo忽然退了步:“藤治先生说得有道理,确实是运气更重要。” 藤治原平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也客气回道:“胜败乃兵家常事,Leo先生不必在意,我听子樱说……阁下是生意人?” …… …… 弗里斯听见开门声,从沙发上起身相迎。 “……回来得这么早啊?” “你怎么还在这儿?”Lee脱下外套,望了眼二楼,“晚饭吃过了吗?” “对不起,那个……我……”弗里斯欲言又止。 “怎么?”Lee解开领带,走进客厅。 “我和小悠……在公园走散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连监控都找不到人,你知道的,这太奇怪了……我本来打算报警……” Lee脚步一停:“走散了?” 弗里斯见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当下台词背得更顺溜了:“是……我们看完海豚表演,本来想去水族馆逛逛,那里小孩子很多,我们就走——” 台词还没背完,突然一道劲风飞过来,弗里斯赶紧后仰躲开拳头。 “你打我干什么!”他惊叫道。 “我再问一遍。”Lee抽下脖子上的领带,一圈一圈缠绕在手上,“她人在哪?” 弗里斯意识到情况不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Lee系牢手上缠着的领带,二话不说直接开打。“哎!等等——”弗里斯左避右躲被迫接招,两人拳打脚踢波及到四周家具,统统横倒一片,易脆品们更是碎了个稀巴烂。 房间里东一声“嚓啦”,西一声“哐啷”,知道的是在打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哈士奇和阿拉斯加在联合组织拆迁。 弗里斯坚持了十分钟败下阵来,被Lee压住脖颈抵在楼梯柱子上,他咬牙道:“好吧,我承认,我本来是想趁你不在拐走她的,但是她自己跑了!不怪我!” “谁他妈让你开枪的?”Lee厉声斥问。 弗里斯愣了一下,气愤大骂:“我他妈的没开枪!是她开的枪!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弹孔都打到楼梯雕边上了!你当我瞎吗?!” “放你娘狗屁,我怎么没发现?” “本来一边一个雕花,现在只剩左边!” “有病吧你,这都能看到……” “你才有病!我好不容易把人带回家,又被你给赶走了!” “可是你对她一点都不关心!一天到晚把人当养蛇呢,顿顿饿着!养不死算我的!!” “我是在惩罚教育她,你懂个鸡毛崽子!”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音量越来越高,仿佛比谁的嗓门更大,房顶都快要掀翻了,亏得没有左邻右舍上门投诉。 吵了快一刻钟,直到谁也吼不出声了才歇火,各自在满地的鸡零狗碎里,找了个空地儿坐着。 Lee手扶着额不说话。 弗里斯瞥了他一眼,咳了咳冒烟的嗓子:“你哭啥啊,再找回来就是了。” “谁哭了?”Lee抬起头,两眼通红,“这是隐形眼镜戴的,你懂个屁……那丫头没心没肺,这次跑了估计就不会回来了……别转话题,你为什么要拐我姑娘?” “呃……” 弗里斯搔搔脑袋,事情已经败露,他只好坦白:“这女孩是AZ的人,她爸爸是Dr.J,派她来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现在FIB那边查得紧,丹尼尔先生让我来……” Lee脸浆平得像蜡纸,不等说完又扑过去撕,他揪着弗里斯的衣领把人砸在碎茶几的钢架上。 弗里斯痛得大叫:“你发什么羊癫疯!我又怎么你了!” Lee怒气冲冲道:“FIB那群麻瓜说的话你们也敢信!如果她是AZ的人,那为什么他们要开枪杀她!?你知不知道,她差点就死了!差点就死在我面前!” 弗里斯被他吼得耳朵都要聋了,当即爬起来吼回去:“你就不怀疑他们合伙演戏骗你吗?这种套路你没玩过吗?装受伤,骗好感度——” “我去你妈的好感度!”Lee一拳抡过去。他快被气炸了。 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不好过就谁也别过。 最近波肯市发生了一件怪事。 本该在月底展出的索菲兰三世加冕冠,在展出的前一天不翼而飞。嚣张的盗宝贼不仅偷走了王冠,还卷走了博物馆里的所有来自Z国的展品,并留下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只有一句手写的—— 【COME BACK,HONEY】 令人匪夷所思。 …… “你疯了!”高文摔下报纸,“你这样能把人找回来?” Lee单腿盘坐在桌子上,眯了眯眼,手腕一振,飞镖砸进三倍二十分区,接着又从左手心拿起第二支镖。 高文走到他面前,用自己威武雄壮的身躯挡住镖盘:“我问你话呢,都半个月下去了,如果一直找不到人,你就一直把东西揣身上?” 没了镖盘,Lee无趣地丢开飞镖,掏出口袋里的夜明珠,高高抛起,稳稳接住。 高文看得心肝乱颤:“别玩了艾利!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手里扔的是4.5个亿!” 听者不为所动,翠绿的珠子从左手抛到右手,在修长的手指间来回滚动。 “这是文物!砸坏了是要负大责任的!”高文快气得跳脚,上前要抢夺。 Lee一把将夜明珠捞回手心,“你要是能帮我把人找回来,我给你4.5个亿。” “……什么?” “45亿。”他刮了刮夜明珠的光滑表面,朝上面吹了口气,“把人找回来,我就给你45亿,全款付清。” “45亿……”高文慢了半拍,然后声音陡然升高七个调,“你哪来这么多钱?!” Lee漫不经心:“中央银行那么大,45亿总归有的吧。” 高文张大嘴巴。 完了,这家伙又开始犯病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天后,报纸头条上刊登了一则匿名启事,配图正是被盗的王冠,下方是粗体声明:三天后早上十点,王冠将会被直播丢进太平洋。 这一下子便在国际上引起热议话题,盗宝者显然是在挑拨两国关系,当局很快重视起来,悬赏罪犯线索。 然而两天过去了,顾悠依然音讯全无。 …… 这天午夜刚过,Lee洗完澡敞着松松的浴袍,走到玻璃柜子旁。夜明珠被圈在Lamia盘旋的身体中央,发着幽绿的光。 家里宛若龙卷风过境,除了靠阳台边的一个扶手椅,什么家具都没有。 他往椅子上一坐,双手交叉抵住下唇,多动症似的在唇间磨来磨去。 这小祖宗到底在哪儿…… 不会已经回国了吧? 阳台风吹在潮润的皮肤上,把汗毛吹得根根立起,Lee咬住手指不动,他憎恶这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就像憎恶那些所有无法控制的事情一样。 他往下滑了滑,让身体陷进宽大的椅子中,闭着眼睛努力酝酿睡意。 没关系,还有一天。 明天是最后一天。 如果她再不出现的话……那就别怪他…… 宅子和后院里皆是安静,连一丝嘈杂都容不下。 他忽然睁开眼睛,有种异样的感觉。 风向似乎变了。 Lee回过头看了眼玻璃柜。 夜明珠不见了。 他猛地从椅子里撑起身子,打开所有的灯,找遍所有的房间,最后站回玻璃柜前盯着,像是要把玻璃看出个洞。 怎么回事? 她是怎么做到……Lamia没咬她? “顾悠,”他转过身四处扫视,“你要是没走的话就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讲。” 穿堂风冷冷吹过。 “出来吧,你肯定没走。”Lee望向天花板,“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河清晏拎出来杀了,嗯?” 这时,终于有人说话了:“你把衣服穿好。” Lee低头看了一眼,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迅速把浴衣带系上,然后对着厨房岛台的方向唤道:“我穿好了。” 顾悠从岛台后面站起身,手中举着一把伯萊塔。 Lee:“……” 他缓缓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顾悠,你听我解释,这里面有些误会。” “我不想听。”顾悠穿着一件酒红色灯芯绒收腰连衣裙,打底白衫的花领盘绕在脖颈处,配上酒红色的羊绒贝雷帽,衬得皮肤越发水灵。 她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也不是和谁都讲道理,像李月白这种男版白骨精,诡计多端,一言一行须万般小心。 “顾悠,我就说一句。” “说。” “你……”Lee放下手,往前走了一小步。 顾悠握紧枪:“退回去,就站原地说。” “好、好……”Lee退到玻璃柜旁,清了清嗓子说,“你拿走夜明珠也没办法的,河清晏带不出S国的……只有我能做到。” “是啊,你厉害。”顾悠没当回事,“说完了吧?我走了。” Lee见她朝后门移步,忙道:“等等,我意思是……我能帮你。” “这次又是什么条件?”顾悠一脚踩在门外,手中的枪还没放下。 “我……没条件。”Lee憋回原本想说的话,眼睛再也无法忽略她身上的变化,忍不住问,“你回你爸爸身边了?他也在波肯?” 不仅穿着小裙子,气色还那么漂亮,在这消失的半个多月里她应该过得丰衣足食,就像流落民间的公主归朝了一样。 难道真如里弗里斯所说的那样,是自己被AZ联伙骗了? 但顾悠一开始就没有掩饰敌意,明明是他主动招惹上去把人带回家的。 欲擒故纵? 拿生命下注? 这么绝……可能吗? “不。”女孩的声音拽回了他的思绪,“我不是AZ的人,我和他们不同路,不过顾邵京的确在波肯。” 她言简意明,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全然是爱信不信的敷衍。 是的,爱信不信。 没有感情,目空一切,仿佛她就是权威本身,不需要放低姿态去迎合任何人。 Lee望着女孩那张不苟言笑的小脸,内心忽然毫无来由地生出一种踏实感,就像海面上飞了很久的候鸟找到了栖息地,这种踏实感,正是他从秦箫身上曾经得到的,又失去的。 行事做派和她妈妈一个路子啊…… 那就好办了。 他可是有经验的。 这姑娘除了长相,其它地方几乎没有受到顾邵京影响,纯正得像个秦箫二世,甚得他心,只要顾邵京死了,女儿就是他的了。 Lee心里暗搓搓打着小算盘,面上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离家出走了,对吗?顾邵京对你不好,他让你吸毒,OSD736,是不是?” 顾悠没否认也没承认:“你打算怎么帮?先说清楚。” “还没想好,我需要点时间解决掉身上的出境限制令。” “出境限制?” “对,我现在只能算半个合法公民,给我两天时间,不,一天就行。”他绞尽脑汁想着办法拖住她,“还有你之前问我R国那些人的事,其实我是在帮FIB做调查……” “戴罪立功?”顾悠挑眉。 “算是吧……”Lee心里不太认同这个说法,但还是顺着杆子往上爬,“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是为警方做事,和你们……和AZ也是敌对关系,你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我和你是一条线。” 顾悠闻言放下枪,塞回腰后的斜挎小包里,然后掏出夜明珠,看了一会儿,问:“其它东西呢?” Lee马上回答:“全部打包,送回Z国。” 顾悠觉得没什么问题,点点头说:“行,一天就一天,等你解决限制令再说。” “那你……不回来住吗?” “我有地方住。” “哦……你住哪?” “不劳费心。”顾悠走过来把夜明珠递给他,“东西放你这里,我后天过来。” Lee背过手拒接:“不,你拿走吧。” 顾悠抬起眼皮:“你在上面做了追踪信号?” Lee:“……”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磨蹭了半天,才俯身作势,伸手要接夜明珠,靠近女孩的时候,无意间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丙烯颜料味。 味道很熟悉,他心中电光闪过,忽然鬼使神差地改握住女孩的手腕,将人搂进怀里,趁机悄悄闻了闻。 女孩没躲,也没抵抗。Lee心下侥幸,本来还以为会被打,然而刚开心了不到一秒,他就敏锐地嗅到了一股剃须水味。 剃须水? 仔细闻闻,真是剃须水味……这分明是其他男人的! “闻够了吗?”顾悠冷冷问。 Lee后背炸皮:“你身上怎么会有男人的剃须水味?” 顾悠皱眉说:“什么剃须水,这是洗面奶的味儿。” “洗面奶……”他凑在她肚子上方又闻了一下,恍然大悟想起某款平价男士洗面奶的确是这个味,顿时脑子里蹦出一个难以描述的画面—— 一个男人,用脸,在顾悠的身体上,从头到脚,蹭来蹭去。 Shit!!! “是谁?!”他捏着她的肩膀用力摇了一下,“他对你做了什么?!” 顾悠被晃得险些崴断脖子,一手掌呼开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 冷静……冷静…… Lee强行挽留着脑子里所剩无几的理智,依言松开手,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自然一些:“这个洗面奶不好用,太干了,我以前用过。” 顾悠被他带走了关注点,认同地点点头:“是有点干,不过我是用来当沐浴乳使的,挺清爽。” 他心底不觉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打抱不平:“你怎么能用洗面奶洗澡呢?多不方便!难道你住的地方没有沐浴乳吗?” 顾悠看着他,没有说话。 Lee忙解释:“我是担心你,怕你过得不好,你缺钱吗?”他扯过自己的外套,掏出一张信用卡塞给她,“给你,随便花,别客气,我最不喜欢别人跟我讲客气。” 顾悠垂眼看着他把银行卡强塞进她的小皮包里,不咸不淡地说:“我可以走了吗?这么晚了,不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又要睡懒觉了。” Lee:“……” 该死,这话是多么的似曾相识。 他脸上赧然,往后退开,低低道:“嗯,路上注意安全……晚安。” 第50章 早上六点,菲格夫人被女仆匆匆唤醒。 她穿上一件披肩,来到二楼的画室。 “你一大早跑我画室做什么?” “最近有小孩子来过画室吗?”Lee站在房间中央,用手比划了一下,“十岁左右的女孩。” “女孩?没有,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Lee往外走,门后有一卷包着油纸的画,他眼风一瞟,随口问道:“你要送人画?不裱框?” “不是送人,那是别人送我的。” “谁啊。” “黎川。” 他愣住:“黎川?” “对,他也是学油画的,基本功很扎实。”菲格笑了起来,眼底透着温柔,“他说自己三岁就被父亲逼着学画,可怜的孩子……” Lee关上门,把画抽出来,铺在书桌上。 这是一幅写实向的风景画,近景是草地,远景有几个模糊的人物小点儿。 黄色和蓝色为主基调,意境清新而美好。 “怎么样,还不错吧……”菲格用发夹盘起头发,忽然看见儿子弯腰把鼻子凑在画纸上嗅,顿时有些费解:“Eli,你在闻什么?” Lee站直身,慢慢卷起油画恢复原样:“画得确实挺好,他现在还在波城吗?上次的事情,闹得有点不愉快,我想亲自去登门拜访和他道个歉。” · 九点。 正是波城的上班高峰期,黎川却要呆在厨房帮小姨包饺子,需在午饭前准备好,不然就吃不上了。 门铃响起,黎川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走到玄关去开门。来者比他高了足足有一个头,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对方一进门,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就这么两眼直直地盯着他。 黎川穿着格子围裙,浑身不自在:“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Lee盯了他半天,忽然展颜一笑:“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他朝屋里望了望,“你在做饭?做给谁吃?” “是准备午饭。”黎川带着他走到厨房,展示自己的成果,“我在包饺子,你要留下来一起吃吗?” “不了。”Lee扫过一眼,“你最近一直在画画?没出去玩?” “嗯,我基本都待在家。”黎川拿起饺子皮摊在手心,挖过一勺馅抖在皮中间,熟练地捏成花边,“偶尔会出门写生,一边玩一边画。” 少年低着头神情专注,像小葱白似的亭亭玉立在案台边。 Lee站在后面,看见他衣领边缘皮肤上的浅色牙印,唇线瞬间绷紧。 这小兔崽子……不挑嘴……还咬得这么轻…… 黎川感到如芒在背,不觉停下手上的动作,刚要转头,就被人掐住了后颈。 “你——” “顾悠在你这。”Lee俯身凑在他耳边,声音冰冷,“她人在哪儿?”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开门声,他立刻放开黎川,走出厨房。 黎川丢下饺子皮,捂着脖子干咳几声,上前拦住:“你又想打架?” Lee黑下脸。 打个铲铲,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他返身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正要动手,突然听见顾悠的声音:“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 手臂僵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下。 他走到门口的女孩面前,蹲下来与她平视:“顾悠,跟我回去吧,好么?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了。” 顾悠说:“你现在不就是在强迫我吗?” Lee:“……” “哎唷!”黎芹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英俊男子求婚似地单膝跪在面前,吓了一跳,再一看,中间还隔着顾悠,不由纳闷,“怎么了这是?” 黎川闷了半天,出声音介绍:“芹姨,这是我哥,李月白,就是……你知道的。” Lee站起身,看看眼前满身香水味的时髦女人,下意识屏息:“阿姨你好,我是顾悠的监护人,我是来带她回家的。” “哦……我说怎么瞧着眼熟呢……”黎芹走进家门,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我记得你好像比小川年长几岁,应该快二十了吧?” “正好二十。” “阿姨都让你给叫老啦,论辈分,你应该和小川一样,叫我小姨才对。” “嗯,小姨。” 这一声,清清朗朗,把女人叫得眉开眼笑。 黎芹今年不满三十,已经是某著名时尚杂志的主编,平日里见过太多的漂亮皮囊,眼光比一般人要挑剔些。面前这个年轻人穿着随性的白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腿又长又直,丝毫不输给那些T台男模。 这长相,这身段…… 她忍不住问:“你现在上学还是工作?” “工作。” “做什么的?” “清账,处理一些私人纠纷。” 这时,顾悠突然插话:“我饿了,去吃点东西。” 说完,她拉着黎川钻进厨房,瞧都不瞧监护人一眼。 黎芹走到餐桌边:“清账?是在事务所上班吗?” Lee点头:“嗯……差不多吧。” 只不过清的是人情账。 他后退几步,瞄了眼厨房,鼻子经不住香水味的刺激,打了个喷嚏。他连忙解释:“天气冷,感冒了。” 黎芹把抽纸递给他:“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你是顾悠的监护人是吧,黎川也没跟我提,自作主张,说是朋友的孩子来家里住一段时间。” Lee低头擦了擦鼻子,听到这话,心跟明镜照过似的,一下子通透了,他抬起头,不假思索:“对,我前几天出差有事,所以让黎川帮我照看一下。”说谎间眼都不眨,并且面带自然的微笑,“给您添麻烦了,我马上就带她走。” “哎,这可不行。” “怎么?” “她参加了社区女孩足球比赛,今天下午就是总决赛。” Lee愣了整整半分钟,才发出一个:“啊?” 最后,还是留下来吃午饭了。 黎芹很热情,在桌上不停给他夹菜:“小川做饭可厉害了,味道还不错吧?” Lee点头回笑:“嗯,好吃。” 坐在旁边的黎川瞧见他碗里被戳得不成形的饺子,翻了翻白眼,心道:这人造作虚伪,早知道就不该留他吃午饭,真应了那句“引狼入室”。 顾悠参加的足球赛在附近的小广场举行,前来观看的基本都是同社区的大人和孩子,相互之间很熟。 Lee不想被人注意,更不想与人聊天,独自坐在一旁无人问津的高低杠上。 这里视野更好。 女孩儿们在球场上挥汗如雨,Lee发现这个时候的顾悠依然很瘦,同样的球服穿在身上总是要比别的女孩看起来大一个size,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发挥。 对手以为她最弱,专门阴她球,却被反杀得死死的。 比赛结果一点都不叫人意外。 众人还在鼓掌,Lee已经上前将顾悠从队伍中掠走,远离是非之地。 他蹲下来,把她的脚拿到自己的腿上,扒开她的足球袜一看,果然,小腿内侧皮肤泛着淤青,分明是人为的。 Lee不高兴了:“那几个丫头和你有仇吧?” 顾悠坐在台阶上,扇着风说:“反正都赢了。” “是啊,恭喜你。”Lee甩了甩手上的消炎喷雾,均匀喷在女孩的腿伤处,“想要什么奖励吗?我明天带你去射击场玩怎么样?” “不去。” “你不是一直想玩枪吗?那里什么枪都有,我教你啊。” 顾悠拽起衣摆,擦擦脖子上的汗,问道:“你限制令解决了?” “还没,这事说起来有点麻烦……”Lee眼尖地瞅见她小腹上的疤,皱眉问:“你什么时候去医院拆线的?” “拖把头来的那天,我自己拆的。” Lee听到“拖把头”这称号,倍感亲切,心说顾悠与自己果真是心有灵犀,但还是拉回了重点:“你怎么自己乱拆,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顾悠没说话,撩起眼皮从下往上看他,白眼多,黑眼少。 Lee想了想。 ……哦,懂了。 “对不起,我那天是气话,怎么能当真呢!”他又开始睁眼说瞎话。 “你不怕自己真变成废人?” “祸害遗千年,不怕。” “……” 有这么理直气壮形容自己的么? 顾悠撇了撇嘴角,语气抑扬顿挫:“那敢问这位‘祸害先生’的汉语是打哪儿学的啊?这么地道。” Lee噗嗤笑了:“你说话怎么跟秦——”声音忽然僵住。 日头正盛,空气却没来由发凉。 顾悠侧目:“怎么,闪着舌头了?” Lee:“……” 顾悠收回脚踩在地上,拿过水杯,站起身:“我没打算跟你回去,你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Lee的卡其色裤子上留着黑乎乎的足球鞋印,他依然半蹲在台阶下看她:“为什么?” “黎川做饭好吃。” “我做饭也好吃啊。”他说,“你想吃什么,我全都做给你。” “你会包饺子?” “不会……” “你会做冰粉?摊煎饼?” “……” 顾悠转身。 “等等。”他拽住她,“难道你不想试试西餐吗?我会奶酪马克罗尼意面,香菇鸡肉芝士饭,番茄蘑菇汤,三文鱼披萨,牛肉三明治……” 叭叭叭一堆,说得天花乱坠。 她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打开杯子喝水。 Lee说完又拽拽她,再接再厉地发挥自己磨人的本领:“好嘛,回来嘛,我不会做中餐,但是可以学……” 顾悠放下杯子,慢慢卡上盖子,说:“可是,我现在想吃粽子。” 烈日炎炎,监护人瞬间冻成了冰雕。 · 傍晚,顾悠独自回到黎芹家,黎芹问她李月白怎么没一起,她回道:“家里重新装修,他让我先住在这里,等装修完了再回去。” “那他住哪儿啊?”黎芹撑在垫子上做瑜伽,“我这里还有一间客房呢。” “他住女朋友那儿。” “哎哟,怪不得不带你。”黎芹放下腿盘坐着,笑得像文殊菩萨,浑身散发着睿智的光辉,“比赛怎么样?” 顾悠举了举手里的奖品。 黎芹哇了一声:“小粉猪背包,冠军啊,了不起了不起,怎么不背着,背上去给我看看。” 顾悠背上包,转过身展示。 “好看。”黎芹竖起大拇指,“萌。” 黎川喝着酸奶走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噗的一声喷了。 顾悠和黎芹一同转头看他。 “萌,很萌。”黎川捂住嘴点头,“你没和他回去啊?” “没。”顾悠说。 黎川脚勾过椅子坐下:“我刚才切了火龙果,还有一大半呢,吃么?” “吃!”顾悠脱下书包,跑过去。 餐桌上放着一个小玻璃碗,红心火龙果切成一小丁一小丁的,规格一致。 顾悠单膝跪在椅子上,也不坐下,拿着小钢叉戳起送进口中。 黎川说:“浇点酸奶更好吃。” 顾悠看了眼他手上的酸奶。 “介意吗?”黎川问。 “不介意。”她把碗推过去。 少年撕开纸盒,把剩了一半的酸奶倒在火龙果上。 顾悠放下腿坐正,问道:“李月白是你表哥?” “亲哥,同父异母,我随母姓。”黎川说,“总共就见过两次,我和他不熟,怎么了?” “没什么,就问问。”顾悠吃上一口新鲜出炉的酸奶火龙果沙拉,眯起眼睛,“嗯,好吃!” 黎川抖抖奶盒,把残留的奶液的舔干净,笑问道:“你总说好吃,不会是口头禅吧?你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少年面容舒朗,有些江南人的清秀,笑起来的眼角弧度却与李月白如出一辙,果然是血脉相通的兄弟。 连眼睑的颜色都很像,薄薄的淡粉色……顾悠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黎川以为自己眼上有东西,抬手蹭了一下。 她低头继续吃:“我不挑食,没什么最喜欢、最讨厌。” 黎川犹豫了一下,又问:“我哥……怎么会是你的监护人?” 顾悠说:“他是我的精神病监护人,不是法定的。” 黎川记起她狂躁症的事,顿时了然。 难怪半个月前,他去公园写生时,遇到昏倒在电话亭里的顾悠是那副样子。 他背她回小姨家,她路上醒来犯了病,死咬着他后颈不放,把他的脊椎都咬出血了,哄了半天才把人扒下来,正打算送去医院,结果自己又好了。 没想到狂躁症这么可怕啊……好在发作频率不高,就那么一次。 第51章 “Bonjour,ma petite beauté!” 顾悠早上一睁眼,就听到了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 说话的人正吸着一盒牛奶,坐在床前看书,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 “听不懂,说人话。”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 “早安,宝贝儿。” “谁让你来的,闲得没事?” Lee咬着吸管,翻过一页书说:“我只是晨练路过而已,经过房主人同意才进来,我们昨天不是约好出去玩的吗?” “我要换衣服。”顾悠说,“请你出去。” “我看不见。”他用书挡住脸。 顾悠看见书面上的字,念出声:“错……惹?” Lee扑哧笑出来:“大清早就卖萌,什么错惹,是cuore,意大利文,‘心’的意思。” “心?什么心?”顾悠侧过身,脱掉睡衣。 “换句话说是《爱的教……”Lee边说边放下书,视线落及女孩的裸体倩影,立刻闭眼,将书挡回脸上。 “爱什么?”顾悠穿上内衣小背心,拉扯下来。 “……《爱的教育》。”男人的声音被书捂得发闷,像是狗嘴戴了铁罩,呜呜呜呜。 顾悠换好衣服,下床拉开窗帘,见他还是用书遮着脸,提醒一句:“我好了。” Lee放下书,瞥瞥她:“你有20公斤吗?” “21。” “发育真差……” “嗯?” “呃……我是说……我是说你要不要喝牛奶?” 顾悠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牛奶,皱眉:“不要。” Lee被女孩的厌恶表情刺伤了心,顿时有些不痛快:“你干嘛这么嫌弃我?”不等她说话,他进一步责难,“你怎么能这么偏心?我又没有传染病,你这个样子很不孝顺,现在就这么叛逆,等我老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无缘无故被扣了好几顶大帽子,顾悠压力剧增:“你什么意思?” Lee放下二郎腿,一下子坐直:“黎川喝过的你不介意,我喝过的你就不要,凭什么?” 顾悠看着被他咬得扁碎的吸管,冷冷说:“凭什么?你说凭什么?除了私闯民宅,你还喜欢偷听墙角?” “……”问心有愧,监护人气势弱了不少,低下头默默看书。 装,再装。 顾悠走过去,踹他一脚:“顾邵京还没死呢,养老也养不到你,少自作多情。” Lee象征性地躲了一下,没躲开,正想说他马上就死了,转念一想,那不明摆着自己要做凶手,索性装聋作哑,继续保持矜持。 顾悠洗漱速度极快,十分钟搞定,背着小包整装待发,偏偏某人又踟蹰起来。 “走啊,磨蹭什么?” “你真的要背……这个包吗?”Lee指指小猪的歪鼻子。 “这包怎么了?” “没怎么,走吧……” · FIB训练中心的射击场,不同于外面那些真人CS俱乐部,这里全是真枪实弹。 顾悠戴上黄色防护镜和降噪耳机,Lee捏着枪口,递给她一把算得上轻便的瓦尔特PPK。 顾悠握过枪把,掂掂两下:“警用枪?” “自卫枪,你要先学会保命。”他半蹲在她身后,手把手带她摆好姿势,“PPK后坐力不大,但是不压的话,枪口还是会上抬——”他往上拍了一下她的手腕下方,力道不轻不重,“就像这样。” 顾悠稳稳端着手臂,他稀罕道:“你练过?” “没练过。”顾悠转身,枪口抵住他的眉心。 “别瞄自己人。”Lee抬手把枪按下,“你那天没打死弗里斯,还把我家里的楼梯雕花崩掉了,描边描到头发上,真可惜。” 枪口被压低,对准的位置恰好是男人的心脏,顾悠扣紧右手食指,笑了一下:“你希望我杀了他?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我们只是互利关系。”Lee似乎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全然不设防,“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警察。”她摘下降噪耳机,挂在脖子上。 “唔,警察可是高危职业……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清账啊。”顾悠见监护人突然吃鳖的表情,越发无辜地说,“不是你说的吗?” Lee哼了一声,恶声恶气道:“小孩不许顶嘴,你以后不能当警察,也不能跟我对着干,听见没有!” “为什么?警察多帅。” “你觉得当警察帅?” “嗯。” “那你看我帅吗?” “……” 措手不及的落入圈套,让顾悠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说帅,那岂不是顺了他的理论;如果说不帅,指不定又要死缠烂打黏上来。 Lee看她半天不吭声,苗头一点,直接炸了:“你为什么要犹豫?这种问题还需要犹豫吗?你是不是对我有偏见?你果然是偏心。” 顾悠:“……”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她在求生欲的迫使下点了头:“帅。” “和顾邵京比呢?”他紧接着问。 “……” “你耍我!” “……你帅、你最帅。” “和黎川比呢?” “……” “你就是在耍我!” “……” 顾悠不堪其扰,心累地垂下手。 “诶,你怎么不开枪啊?”Lee十分欠揍地贴过来,“我还以为你会开枪呢。”他拍拍胸口,“你刚才瞄错位置了,我心脏不在左边。” “不在左边?你是……右位心?”顾悠诧异,想起他身上的种种反像,隐约明白了原因,“你告诉我,不怕我真杀了你?” “之前答应要告诉你的。”Lee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毫无遮掩,“其实我不怕瞄心,我最怕的是电击。” “电击?”——这么简单? “比如带高压的警棍。”他微微抬起下巴,拉着她的手附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是咽喉,如果电击的是这个位置,我就基本废了,甚至可能会死。” 顾悠愣:“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不好跟你解释。”他说话时的声带在她指间震动,“总之是一种后天的心理条件反射。” 后天条件反射? 这不就是俗称的心理阴影吗? 他受过心创? 普通的电击能留下多大心理创伤?难不成是长期触着高压电线? 越是强大的人,缺点越致命,她低声自语:“阿喀琉斯之踵,唯一的死穴。” Lee眉目带笑,揉揉她的头发:“所以说,千万别告诉别人啊,宝贝儿,我的身家性命,现在可全挂在你嘴上了。” 顾悠没说话,重新带上耳机,瞄准远处的射靶。 一发子弹,正中靶心。 “好枪法!”突兀的掌声响起。 顾悠回过头,训练室外走进一个穿着制服的白人男子,方脸宽额,鬓角浓密,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像某种见不得光的浮游生物。 Lee叹了口气,起身转向来人:“FIB到现在还没把你开除,也真是不容易。” “看来某人刚获得自由,就开始沾沾自喜了……”那名男子在Lee对面站定,语气不善地说:“蛇会蜕皮,但本性不会改,编号7707,难得又看到你伪善的一面,你这是在培养下一位通缉犯吗?” 顾悠听过不少怼人的话,也没把李月白当成什么改邪归正的好人,但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她躺着也中枪。 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都不过过脑,这样的人也能进FIB? 她正想着,就听见Lee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好像没长,克里斯多探员。” 克里斯多:“……” 要论这嘴炮功夫,还真是没人能比得过李月白…… 顾悠忍不住勾起嘴角,低头摆弄手上的枪,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沉闷之响,抬头一看,监护人嘴角挂着一抹红。 那白人男子收回手臂,又挥出一拳,Lee没躲也没挡,表情不见痛痒,只嘴唇抿得更紧了。他站在那里像一个不倒翁,身体歪了一下又站直,固执地承下对方单方面的殴打。 人肉沙包么这是? “躲啊白痴!”顾悠一把推开Lee,挡到他身前,同时在克里斯多的脚边地板上开了一枪。 “离远点,”她警告道,“不然别怪我打你身上。” “Shit!”克里斯多大猩猩似的往后跳开,“别乱开枪!小心走火!” Lee没料到顾悠会插手。她本应该在一旁幸灾乐祸才是。在贴了上百次冷屁股以后,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招她待见,可现在又搞不懂她了。 “别担心,宝贝。”他把她拉回身后,语气轻快地说,“探员先生只是想和我玩玩而已。” “哼,我看这丫头和你一样顽劣。”克里斯多忌惮着顾悠手上的枪,站得远远的,“看着她,我就仿佛看到了第二个你。” “是吗?”Lee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她长大一定和我一样好看,追求者排成一个团,哎……想想就愁。” 克里斯多气得脸青:“艾利沙,你别得意的太早!我能抓住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 Lee坦然:“同样的话还给你,我能逃脱一次,就能逃脱第二……” “我想吃麦当劳。”顾悠打断他们,用枪头戳戳Lee的后背,“不玩了,没意思。” · 一出FIB训练中心,Lee就打了个喷嚏。 “感冒?”顾悠问。 “不是,我鼻梁受过一点小伤,留下的后遗症。”他吸了吸鼻子,喷笑一声,“刚才吓到你了吗?” “为什么不躲?” “怎么,心疼我啊?” “我不喜欢刚才那个人。” “哦。”Lee找回了优越感,“这么说,我不是你最讨厌的人啊……那么,你也不是真的想吃麦当劳吧?” “我想喝冰可乐。” “在车里等我。”他帮她拉开右侧车门。 顾悠爬上车,大约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监护人才回来,递给她一瓶依云,常温的。 “可乐呢?”顾悠看着手上的矿泉水,再看看他手里的易拉罐汽水,不悦道:“我肠子早就长好了,不必这么养生。” Lee关上车门,坐在驾驶座,认真道:“女孩子少喝冷饮,对身体没坏处。” 顾悠撇了下嘴,勉强接受了爱操心的监护人的好意。她拧了下瓶盖,打滑,没拧开。她擦擦手心,重新握紧瓶盖,正蓄力待发的时候,水瓶被人拿走了。 Lee帮她拧开矿泉水瓶盖,折了一支长吸管挂在瓶口,递回来。 “……谢了。”顾悠说。 Lee应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她。在吸管的对比之下,女孩的嘴巴显得更小了。 他喝了几口汽水后,忽然开口说:“顾悠,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坦诚一点。” 顾悠拿开嘴里的吸管:“坦诚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枪法是谁教的?” “难道你不相信我是天才?” “我当然相信,但是,”他顿了顿,“即使是天才也要先学会理论知识……你懂我意思吧?” 顾悠没回答,继续喝水,小半瓶下肚,她缓缓说道:“人与人之间的坦诚从来都是相互的,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拷问。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先说。” Lee一手拿着易拉罐,一手抛玩着她的矿泉水瓶盖,闻言“啧”了一声,有些烦躁:“讲道理,你知道我,比我知道你要多很多,你妈妈肯定和你说过我的事,不然你不可能一见面就要杀我……她是不是说——” 他变了个语调,冷声冷气道:“‘那个叫李月白的家伙超坏哒’!”说完声音又变回来,“是不是这样?” 顾悠心里想着:这厮语气学我学的挺像的,但那个‘哒’是怎么回事? Lee突然闭嘴,憋了个汽水嗝,继而歉意地笑了。 顾悠也笑了。 他咳了一声,继续道:“你不能信她的话啊,我可是良民……” “你前天晚上不是这么说的。”她打断他。 “啊……我前天晚上说什么了?” “半个合法公民。”她提醒,并且补充:“我听说你是通缉犯。” “是……我以前的确是通缉犯。”他眼神闪了一下,“但我打算改过自新,做个好人,这就是我刚才打不还手的原因。那个FIB的混蛋是故意找茬。在缓刑观察期,我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即使他人有错在先。”他缓了口气,“等我恢复身份,就能拿下你的所有监护权,当个全职好爸爸,你要相信我才行。” “真抱歉啊,我已经有一个法律名义上的父亲了。”顾悠举起瓶子晃了晃,“而且,那位混蛋说的很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过自新?我看你已经重操旧业了。” “我说过,那是任务。”Lee放下易拉罐,“藤治子樱的哥哥藤治原平……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娘娘腔,涉嫌贩卖儿童和非法医疗实验,FIB调查局主动找KTA合作……说起来这件事顾邵京也掺合了一脚,你小小年纪,正义感这么强,却由着你爸爸做犯法的事,而且,你母亲的死……”他声音卡了一下,似乎又被汽水劲儿冲到了。 顾悠拿回瓶盖,拧上瓶子。她低头玩着吸管,仿佛没听他讲话。 “总而言之,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包括你,顾悠。”他盯着她的脸,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试图集中她的注意力,“你母亲的死和你也脱不开关系,你被顾邵京用毒品控制着,却不知道他作恶比我还多……如果你真的明辨是非,就应该原谅我,接受我,尊重我,甚至是喜欢我,而不是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 女孩沉默,吸管在手里缠绕着。 “这对我来说,是不公平的……”Lee趴在方向盘上,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像是累了似的抵在自己的手背上,“总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选择,你对我不公平,你们都……不公平……一点也……不……”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糊,短短一句话也要断上好几节,仿佛喃喃自语一般。 顾悠给他带来了新的生活寄托,他想做个正常人回归社会,融入亲情友情爱情,但却总是被排挤在外,连孩子也不愿接受他。 黑暗罩得更深。一边把他往深渊推,一边把他往深渊拉,他在边缘摇摇欲坠。 他可以是任何人,却唯独当不了自己。 男人肩膀颤抖着,不再说话了。 “唔……好吧。”顾悠终于出声了,她伸手薅住他发顶的寸毛,让他脑袋抬起来,“我给你机会。”她看着他红红的眼眶,一下子笑了,将一个东西塞在他唇间。 Lee愣愣地含住,下意识舔了舔,有点扎舌头,他茫然吐在手心。 原来是一颗由吸管折成的小星星。 第52章 连续一星期,都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但是对于Lee来说,这几天却糟糕透了。 寂寞,无聊,且烦躁。 周末,大扫除,他把家里的床单窗帘通通塞进洗衣机,然后翻出家底伙计们,细细擦了一遍油。 门廊走道上的吊灯坏了,他搬来梯子梯子,正打算修理,刚拆下灯罩,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 顾悠一进门就和他直直打了个照面,两人大眼瞪小眼,她愣了好久才说话:“你堵在门后干什么?” Lee嘴里叼着绝缘胶布,整个人都僵住了。 先前图省事,他没穿上衣,只随意套了条运动裤,此刻身上又是灰又是汗,毫无形象可言。 可偏偏这种时候…… 他全身绷紧,强作镇定:“我在做家务,顺便修一修走廊灯。” 顾悠哦了一声,点点头,从人字梯下走过,目不斜视:“需要剪刀吗……” 走进客厅,她再次愣住。 客厅地上摆满了各种轻重枪械,长短刀具,以及消音器、瞄准镜、枪托等配件。 放眼望去,密扎扎的,令人望而却步。 “你在家整天就摆弄这些?”顾悠蹲下身,拿起一个全息看了看。 Lee回过神,抹了把脸上的汗,一口咬断绝缘胶布,裹住烧断的电线,低声咕哝:“没办法啊,你也不陪我,整天就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的……” 说着说着,心里越发觉得憋屈。 但是不管怎样,《家庭教育指南》上说,负能量不要传递给孩子。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打招呼:“哈尼,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现在才——” 他下意识扫了眼右腕,却空无一物,这才想起早上去藤治子樱家里的时候,手表被她摘下,放在书桌上没拿回来。 至于为什么好好戴在手上的手表会丢在别人家的书桌上,原因可以追溯到任务对象的情感偏差……如果分手的理由是女方过于保守,那对方势必要用行动来挽留,然而任务只是任务,分手炮当然是没必要的,虽然怎么看他都不吃亏…… 总而言之,身体的节操是保住了,掉了个手表,真的算不上什么。 “下午2点11分。”顾悠替他回答了,她踩着电动滑板慢慢滑到梯子下,递上剪刀,“黎川寒假结束要开学了,今天回国,他小姨送他去机场,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Lee几日来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他目光垂落在女孩白嫩嫩的小脚丫上,忍不住吐槽第15次:“老年代步机。” 顾悠不以为意,踩着电滑板,绕着人字梯滑了一圈,反着再绕一圈。 Lee见她故意和自己唱反调,觉得有趣,忍不住又撩她一句:“小祖宗,请问您老今年高寿?” 顾悠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从人字梯下面穿过去,返回客厅,声音越来越远:“说出来怕吓到你……咦,这个是AWM吗?” “是啊,狙击步枪,你认识?”他略感惊讶。 “看过照片。”顾悠说,“我可以玩一下吗?” “别,宝贝儿,千万别。”Lee吹了吹灯泡,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拧回底座上,“等你长大一点,我会教你玩的。话说,你想学吗?” “还行吧。”她回答得心不在焉,“我更喜欢上次那把沙鹰。”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你知道前天弗里斯对我说什么吗?” “嗯,什么?” “他说我把你养成了男孩子——不行,绝对不行。我希望你去做一些淑女们该做的事,比如说跳跳芭蕾,学学钢琴什么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顾悠扬声道,“所以夜明珠的事情你搞定了吗?” Lee刚举起灯罩,又放下,叹了口气,说:“放心,已经送回Z国了。如果你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不用转得这么快吧?其实除了芭蕾,爵士也不错……或者,你有其他感兴趣的吗?” “钢管舞。”顾悠说。 “不行!”他立马否决,“想想别的。” “你是怎么把夜明珠运出去的?”顾悠又问。 “我说这位小朋友——”Lee有些懊恼地侧过头,“咱们就不能把这事翻过去吗?” “有点好奇。”顾悠端抱着一把M24,倒着滑回来,停在梯子下,仰头看他,“告诉我嘛,好不好?” “……” 女孩一撒娇,监护人瞬间破功了,抵抗力直线下降。 “李月白,李月白,李月白……”她喋喋不休地念叨他的名字,糯糯的鼻音,很可爱。 “好啦,也没什么。”Lee挣扎了半秒,终于认输了,“高文跟着河清晏一起去了Z国。” “高文?他带着夜明珠?” “他带着一盒骨灰。” 顾悠惊了:“夜明珠藏在骨灰里?你们真是……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还能有谁?”他笑起来,“当然是你的帅比老爸——我啊。来吧,尽情夸吧,我不介意——” “真变态。”顾悠忍不住感慨。 “……” “死者为大,你这种行为,一点也不人道,太缺德了啊,简直卑鄙无耻下……” “说的好。”Lee抬手继续安装灯罩。 顾悠见他动作突然加快,预感不妙,立即跳下滑板,朝卫生间的方向遛号。 Lee跳下梯子追上来,在卫生间门外碰了一鼻子灰。他隔着门怒道:“行!有种你就躲在里面别出来,出来我就收拾你!” 然后离开。 约莫过了二十几分钟,他整理完客厅地上的枪件,穿上T恤,顾悠还是没出来。 他回到门前敲了敲,懒洋洋道:“你是打算苟到明年吗?出来打啊,我站着让你打……” 门后没动静,过了一会儿,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瓶罐落地发出的声音。 Lee静了两秒,蓦然后退一步,一脚踹开门冲进去。 女孩跪坐在浴缸旁的瓷砖地面上,浑身瑟瑟发抖,目光是空洞的,一手举在半空中摸索,像盲人一般。 “顾悠!” 他立刻接过她的手,蹲下来,把她抱在怀中,起身退出卫生间。 “眼睛……看不见……”顾悠攥着他的手指,细声喘息道,“之前……没这样……” “没事,有我呢。”他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另一手轻抚她的后背,“别担心,我帮你看看,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平日里女孩过于成熟冷静,常常使人忽略她的年龄和外表,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软弱的一面,像个正常的小孩子。 Lee抱着顾悠在客厅里绕了一圈,无处安放,最后还是绕上了楼,在卧室里找了个毯子把她裹起来。 “要……给我……”顾悠毛毛虫似的在毯子里扭动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丝光也透不进去。 他趴在床边,用手遮住她的眼睛,透过缝隙看了看,女孩的瞳孔没有放大,手拿开,瞳孔也没有缩小。 仿佛缺失了部分魂魄。 “顾悠,能听见我声音吗?我是谁?”他试着说话,分散她的精力,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下巴,“顾悠,想一想,我是谁?” “李……月白……痛……”她急促地喘息着,语不成句,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 “痛?哪里痛?” 他一边观察她,一边帮她理头发。 凝视太过专注,不觉陷入其中。 随着她呼吸加快,他也不由自住地加快呼吸;她皱眉,他也想皱眉;她喊疼,他也觉得身上哪里疼疼的,不舒服。 她似乎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李月白……李月白……给我……快给我……”她声音颤抖,痛苦地蜷缩,低头把脸埋在他的掌心。 软软的,湿湿的,是哭了吗? Lee忽然开始动摇。 要不就给她来点吗啡算了…… 与其痛苦挣扎,不如从容地享受,这一向是他的个人准则。 但是,不行。 戒毒,不能心软。 若是顾悠年纪再大一点就好了……十六,不,十五,十五岁也行…… Lee想,要是她十五岁,自己就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取悦她,教她做爱、带她高潮、让她知道人的身体比毒品更美妙。 若是不考虑……的话……他甚至可以…… Stop! 怎么能想那种事! 回归现实,Lee骤然清醒,清醒得无地自容。 臂弯里的女孩又挣动了一下。 “没事,没事……”他忙拍拍毯子,“我刚才是说……” 他忘了原本要说的话,只好另起话头,讲起自己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趣事: ……五岁尿裤子,九岁怕女人,十五岁的时候赚的第一笔大买卖,买的第一辆车,用的第一把枪,学的第一门外语,喜欢的诗,喜欢的歌,喜欢的颜色,喜欢的味道…… 不知不觉,他讲到自己幼年在海边冲浪,挖寄居蟹,赤脚踩在沙滩上的那种绵软感觉,眺望海天一色的惊羡。他曾经在那里遇到过海豚,一起嬉戏,自己还被它误会成落水遇难的人,被它顶上岸边…… 毒瘾消退得很慢。 顾悠的五感在逐渐恢复,眼前的景物还朦胧着,听着耳边忽近忽远的声音,眼皮越来越重。 她沉睡过去。 …… 门铃已经响了很久了。 Lee下楼开门,让安娜进来。 “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安娜两臂抱胸,目光暧昧地朝他身下一瞥,“需要我再给你半小时吗?” “不用。”Lee挠了挠耳垂,找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里,转身回书房拿出U盘递扔她,“除去R国国防供给、保全公司采购,以及其他明面上的走量,藤治至少有二十六笔无书面记录的交易,连买家的名字都没有。” “是吗?”安娜准确地接下U盘,“有什么具体发现?” “越南,俄国,哥伦比亚,意大利和墨西哥……来吧,猜猜看,利维坦会在哪?” 安娜想了想:“墨西哥?” “墨西哥离加勒比海那么近,辛普森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他又不傻。” “俄国?嗯,意大利?总不会是亚洲吧?” “为什么不会?”Lee拿下烟,弹了弹,“我有说过我的外婆是越南人吗?实话讲,那里是个好地方,任何可能都不该排除。” 安娜按了下耳麦,点点头:“好吧,接下来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丢给FIB去头疼吧。丹尼尔说,你最近可以歇歇了……” 她目光无意间一抬,忽见二楼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女孩扒着栏杆,圆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望着他们。 安娜朝Lee递了个眼色。 Lee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么一转头的功夫,脸上就带了笑意。他掐掉烟,指指自己,用口型解释:没关系,自己人。 “搞什么?”安娜不悦道,“万一她真是Dr.J的眼线呢?” “那也没办法。”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家底都被掀光了,只能认栽了啊。” “她长得不像那个女人,你该不会是……” “不是。” “最好不是。”安娜看定他,“别好了伤疤忘了疼,想想你腿上那两根骨钉。” …… Lee关上门,看向二楼:“饿了吗?” “嗯。”顾悠在上面应了声。 “想吃什么?” “就,上次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意面。” “啊?”他故意装傻逗她,“什么什么什么意面?” 顾悠两眼望天,回忆半晌后,一字一顿地挤出那个拗口的名字:“奶酪马克罗尼意面。” Lee笑起来:“记忆力不错啊,你还记得其它的吗?” “我想想……”顾悠裹着毯子,一节一节跳下台阶,跟在监护人后面走进厨房,却见他在冰箱里拿了盒牛奶插上吸管,便问了一句:“你这么喜欢喝牛奶啊?” Lee含着吸管,摇头不语,单手往锅里加水煮上。 “那你干嘛要喝?” “牛奶能祛烟味。”他放下牛奶,给她解释,“你这样娇气,我能怎么办?” 顾悠怔住,过了一会,恢复平静:“不抽烟能死是吧?” “戒烟,哪有那么容易。”Lee切了点香肠,转手喂她,“先吃一口垫垫肚子。” 顾悠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没忍住,嘴一张吃掉了食物。 Lee收回手舔了下拇指,快速切好洋葱和香肠丢进锅里,炒完后加面粉加牛奶,融成奶糊糊,然后捞出意面匀在烤盘上,浇上奶糊、芝士丝和香料放进烤箱。 顾悠趴在旁边,眼巴巴望着。 他洗完手,瞥瞥她:“别着急,很快就好。” 顾悠发了会儿呆,突然抬起头:“你没告诉过我,辛普森是谁。” Lee拿起剩下的牛奶继续喝:“这不怪我啊,你之前又没问,我不知道你想知道。”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诚实的人了。 “哦。”顾悠也随意道,“那利维坦呢,爹地?” Lee呛了一口,差点把牛奶喷了,他擦了下嘴巴,难以置信地瞪她。 “你叫我什么?!” “嗯?”顾悠眨眨眼,反应迟钝似的,“不好意思,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 Lee觉得有一团郁气堵在肺里,不上不下,他既想得到确认,又不想显得自己过于在意,犹豫半天,最终无奈放弃。 “利维坦是一个非法情报组织,专门拐卖一些漂亮的小孩,用特殊手段把他们训练成……嗯……特工。辛普森就是利维坦的负责人。” “漂亮的小孩?”顾悠来了兴致,“你是说那种……靠美色完成任务的间谍吗?” Lee轻轻嗯了一声。 顾悠心智早熟,又有超乎寻常的敏锐性,他并不意外她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就像前苏联的‘燕子’和‘乌鸦’那样吗?”顾悠追问。 他很意外:“你还知道这个?” “是啊。”她点头说,“我在电影里看到过,不过是很久以前……”她咬着唇,像是在努力回忆,“照这么说,你就是‘燕子’咯……” Lee脑子里闪过几段零碎的记忆,心底满生恶寒,立刻纠正她:“不对,‘燕子’是指女——”刚起了个头,他陡然意识到这是个语言陷阱,正常人的反应不该是这样,于是话锋一转,佯怒道:“瞎说什么,我哪里像间谍了?你个小坑货,整天捉弄我!” 兵不厌诈,就好就收,顾悠站起身:“夸你呢,又帅又能干。” Lee笑了笑,有点狡猾的样子:“嗯哼,那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不客气。”她顺着他岔开话题。 闲聊了会儿,烤箱里的饭也好了。 点缀着绿色罗勒叶的金黄色意面新鲜上桌,顾悠在吧台边坐直身体,看着盘子半天没下嘴。 Lee放了杯柠檬茶在她手边:“发什么愣,不饿了?” 顾悠瞅瞅花纹精致的骨瓷盘子,再瞅瞅手上的纯银叉子。 啧,讲究。 一口到胃,她认真说:“小李啊,要不咱改行吧,杀手没前途。” Lee笑趴在旁边:“你怎么夸人还要带损的。” 顾悠抿抿嘴,心想这李家弟兄俩也是绝了,一中式大勺,一西式大叉。 她心头一动,脱口而出:“要不你教我做饭吧?” 至少比跳舞实在。 “不教。”Lee单手托腮看着她,目光坦荡荡,“你不用学做饭。” “为什么?以后我一个人饿了怎么办?” “找个会做饭的男朋友,就像我这样的,又帅又能干。” “要是找不到呢?” Lee扬起眉梢,耐心开导她:“没关系,慢慢找呗,总会遇到的。”心里却想,找不到最好,一直陪他到老。 顾悠咬着叉子:“这么看,黎川就挺符合的啊……” Lee猛地坐直:“符合个屁!” 顾悠被他吼得浑身一抖。 “你只看到了表象,万一他背地里是个变态呢?”他用力拍拍台面,“找男人不能光看脸,一定要看内涵……”说话间,他倏然抓回重点,“你他妈喜欢黎川?!” 又是一吼,顾悠感觉耳朵都要震聋了。 这家伙怎么回事?说话一惊一乍,跟发狂的土拨鼠似的。 好端端的人,说疯就疯。 她索性拖着凳子远离他。 “别跑。”Lee脚勾住凳子,把她拖回来,“给我说说,你喜欢他什么?” 顾悠踩住他的膝盖:“哎,你烦不烦,我要吃饭。” 监护人立刻噤声了。 她安安静静吃完,擦了擦嘴,说:“你下午提的事我想了一下,芭蕾还行,钢琴就算了,但是……” Lee正要收拾餐具:“但是?” “我要练散打。”顾悠见他一脸吃惊地看过来,点点下巴,“你没听错。” “我不会散打。”Lee皱起眉,“我打架是不按规矩的,不过我可以教你一点巴西柔术。” “不,我喜欢散打。” “好吧。”他作出让步,“让弗里斯教你吧,他会。” 当天晚上,弗里斯就得知了消息,欣然同意,正巧叁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他寻着晴朗的日子带上顾悠去KTA训练中心。 虽然Lee私下里偷偷追查顾邵京的动向,百忙之中还要一心二用,偶尔抽出点时间去望望他们。 期间昆妮给顾悠的喉咙做了第二次复原手术,顾悠短时间内又不能说话了,每天和监护人打着手语交流,父女感情不见升温,反倒是默契变得更深了。 “顾大小姐,今天想要什么发型?” 顾悠指指杂志封面上女模特的鱼骨辫,然后竖起两根手指头。 “还要两个,事儿多。”Lee快速帮她编好发辫,绕上皮筋,“中午想吃什么?” 顾悠想了想,画了个圈。 “披萨?” 她点头,戴上口罩,背起小包,像往常一样,准备出发上芭蕾课。 Lee提醒道:“路上不要搭理陌生人,尽量走人多的地方,要不要我送你……” 还没说完,顾悠就关门走人了。 有时候叮嘱并不是担心,只是形成了习惯。 但是,意外往往就是这样发生的。 这天,直至傍晚,女孩也没有回来。 第53章 “找到了吗?”Lee从交通监控中心走出来,接到弗里斯的电话后,一开口就问。 “有个不算好的消息。”弗里斯在电话那边顿了一下,“我在中央公园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她的背包,上面有血,看干涸痕迹应该有十几个小时以上了。” Lee心头轰地炸开。 “……你确定是她的?” “小猪佩奇。”弗里斯再次确认,“里面有一双12码的女童芭蕾舞鞋——咦,这是什么?” “什么?”他呼吸一滞。 “背包底面有个奇怪的标记……用血画出来的……加号?这是什么?是她留下的吗?” “发给我看看。” 电话刚挂,又有一通电话打进来,号码不太熟,Lee用了3秒才认出这是母亲的来电。 菲格很少主动联系他,这种时候她打电话来干什么? 他接起电话,听见母亲略显疲惫的声音:“黎川失踪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黎川?”Lee一下子犯懵,感觉自己一夜没睡,脑子都快不够用了,“失踪?什么时候?” 菲格说:“他一个星期前就该抵达Z国,但是Silen说他没有回去,警方调查过了,他是在波肯失踪的……Elisha,你老实和我交代,是不是你干的?” Lee一听这话,顿时心里来气。 一天一夜没找到顾悠,心情本就不好,母亲的无端错怪无疑是在他暴躁的火堆上又加了一把憋屈的柴,逆反心越烧越旺,好悬才压下情绪,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关我屁事!” “Elisha。”菲格语气加重,仿佛认定了一般,“上次,你问过我黎川的地址,然后,他就失踪了,你保证什么也没做?” 电话里沉默了。 菲格便当他承认,立刻责问道:“你把人弄哪儿去了?我警告你,臭小子,你要是敢动他一下,以后别想回庄园——” “噗……”Lee突然笑了出来,一开始笑得很轻,后面越笑越收不住,最后放声大笑。 “Elisha?” “亲爱的母亲大人,”他笑得快岔气了,“我最最亲爱的母亲大人……” “Elisha!够了!”菲格厉喝一声,“你发什么神经?!” “嗨,放松点好吗,小心您的血压。”他停住了笑,优美的嗓音中,透着奇异的温柔,“黎川是你老情人的儿子,我唯一的好弟弟,我怎么舍得伤害他呢?” “Elisha,我的天,你到底想怎样?” “唔,我想,我开始有点喜欢、甚至嫉妒他了。” “……什么?”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类人,活着的价值比死了更高,不是吗?嘶……我想想啊……比如说,Z国外交首长李申默的儿子?”他又笑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姓黎,而不是李了,既然你们这么费尽心思保护他……那就好好祈祷他——千万别落在我的手上。” “Elisha!”菲格急叫道。 他把电话一挂,钻进路边的车里,甩上门,接着,像累极了似的,枕着手臂趴在方向盘上。 顾悠失踪…… 黎川失踪…… 是巧合吗? 手机震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坐直身体。 弗里斯把照片传过来了,小猪佩奇背包是粉红色的,血浸在上面徒增一块块不规则的暗色,至少从照片上看,没有太大的视觉冲击。 Lee忍着眼里的灼热,保持冷静,放大图片上的血迹——那个所谓的加号。 在弗里斯来看来是“+”号,但是顾悠那么乖巧伶俐,一定有其他含义。 +,十……×,cross…… 中文的“十”并非是完全对称的,竖比横要长一些,与其说是“十”,更像十字架。 思维跳跃只是短短一瞬,Lee把手机往外兜一塞,方向盘一抹,驱车离开停车位,转眼汇入车水马龙的川流。 从海港延伸向太平洋的长宽岛,位于波肯的西南岸边,是名副其实的度假圣地,许多来自亚洲的富人在这里置办豪宅,变成了纸醉金迷的温柔乡。 七号公馆门口的警卫看着突然停在大门外围墙边的梅德赛斯,走上前敲敲车窗:“先生,这里是私人宅邸,不能随意停车——” 还未说完,驾驶座位的车门突然打开,直直撞飞了他。 司机是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男人,阴戾的眼睛如美杜莎一般,直教人冻成寒冬石块。 才眨眼的功夫,他就冲出来扼住了警卫的喉咙,轻松扭断脖子,然后尸体随地一丢,拿出门卡,朝公馆里走。 监控实时拍下了这一画面,公馆里的人即刻紧张戒备起来。 “有人侵入!正南门方向!” 古典的意大利式花园铺在庭院中央,修成圆锥形的桧柏整齐地排立在花园走道两侧。 入侵者目无旁骛地朝着房子的方向直线逼近,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者们还没摸到他的衣角就倒下了。年轻男人踩着尸体开出一条路,在主宅里没找到女孩,准备离开去后院,却在门口遇上了一个俏丽的短发女人。 “她在哪?”Lee问道,单手卸掉弹夹,枪扔在地上。 他没有子弹了,两手空空。 “Elisha Lee,希望我没有叫错阁下的名字。”吉川麻手上举过一个东西,火光闪了一下,“这是你的,对吗?” Lee凭着良好的动态视力,一瞥就看清了,是顾悠偷走的那个zippo打火机。 至于为什么现在会在吉川麻的手上,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吉川麻会认出自己,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没工夫想这些。 他从腰后抽出一把约半臂长的碳钢双刃刀,但吉川麻速度更快,直接举起枪瞄准他。 “砰”的一声,子弹射空。 Lee避过了弹道,不退反进,对职业杀手来说,冷兵器对热武器也是家常便饭,他刀刃一甩,生生削下了女保镖的右腕。 枪砸落在地,吉川麻痛呼一声,捂着血淋淋的手臂连忙退开。 先机只有一瞬,她已经浪费掉了。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全名。”冰凉的声音从年轻男人的薄唇中逸出,像是低压带的寒流。 作为一个罪恶感早早离家出走的反社会型人类,Lee在杀人这一领域上毫无底线,更不谈怜香惜玉。在他眼里,老弱病残女幼和普通的武装分子无甚区别,敌人只分为“留着或许有用”和“碍眼的麻烦”两种。 而现在,吉川麻属于后者。 他一刀一刀下去,像人工智能般语调不变地重复问着“她在哪”,直到女保镖膝盖尽断,只能单臂撑着身体匍匐在地上,满是鲜血。 吉川麻双目通红,仰头仇视着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该……欺骗……子樱小姐……L……” 这一刻,Lee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了——手表和打火机上都刻着字母L,那是他的缩写代号。 致命的破绽,是他害了顾悠。 吉川麻看到面前男人的目光逐渐湮灭成无尽的黑,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Lee缓缓蹲下身,刀尖一点一点插进她血肉模糊的膝盖骨缝里,拧螺丝似地绞转一圈。 “她、在、哪、里?” 吉川麻惨叫着,痛得面目扭曲,却还是不肯回答。 Lee耐心耗空,抬手掐住她的咽喉。 “住手!”厅门外响起藤治子樱的声音,她远远看着这个面容陌生的黑眸男人,颤声说道:“Leo,求你住手,别杀她……我,我带你去找他们。” …… 顾悠是被冻醒的,地上太冷了,她下意识抱紧自己,然后听到了铁链的碰撞声——手脚上扣着镣铐,身上未着寸缕……难怪这么冷。 “磨人的小东西,总算醒了啊,抓到你可真不容易。”一个阴凉的声音说道。 顾悠循声看过去,昏暗的房间一角,安置着一个铺着厚厚毛毯的长沙发,上面坐着一个穿着和服浴衣的男人,他手上玩着一个长长的绳状物,像某种古老的刑具,但对于刑具来说又花哨过头。 房间很大,中间是一个圆形波斯地毯,上面跪着两个年纪不大的裸体少女,约莫十几岁的样子,乳房发育得娇挺,她们一左一右跪着,抚摸着地毯中间被黑布蒙住眼睛的少年。 顾悠呆住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黎川。 他仰躺于地上,手被捆在头顶,除了眼罩,浑身一丝不挂,润玉般的白皮肤上布满红的、紫的斑斑点点,脸上特别是嘴巴附近沾着各种奇怪的、不知是口水还是其它什么的湿痕,下唇红肿,像充血一样。他身材精瘦,但并不羸弱,腿间没有毛发,性器一览无余,倒是意外地干净,并且意外地平静——不管那两名少女如何挑逗,他就是没有反应,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像尸体一样。 处境很不妙。 顾悠撑臂坐起来,其中一个少女发现她醒了,立刻爬过来,绕着她的身体亲吻她,像小狗一样,热情且熟练。顾悠用手轻轻推开少女的脸,任由她舔含自己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藤治原平从沙发上站起身,在手心敲了敲鞭子:“KTA真是把我耍得团团转,先派你来勾引我,然后又找人对我妹妹下手,幸好我发现的及时,差点就让你们跑了。” 顾悠看向他:“你这个人,有点问题。” 她吐字清晰,但发音费力,因为脖子上的手术绷带太紧了,显得底气不足。 黎川动了一下,脸转向她的方向,声音虚弱,有些不敢确定:“……小……悠?” 藤治原平没想到女孩会说话,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两名少女立马退下,他慢慢走过来: “哪里有问题?” “哪里都有问题。”顾悠放下手,盘腿坐正,“智商不够可以多读书,自作多情就是你的不对了,况且你抓我有什么用?根本威胁不了任何人。” 藤治原平站在女孩面前,越听越有趣,笑意扩散至眼尾纹。 “我说过我要威胁谁了吗?不不不……” 他解开松垮的衣带,袒露胸怀,皮肤白中泛青,像鸭蛋一样,还是底下漏黄滴油的那种,带着浓浓的脂粉气。 顾悠皱了下鼻子,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比烟味更难以入鼻的味道。面对此情此景,她内心毫无波动。 除了这种非暴力的发泄方式,还能再有点新意吗? “你忘记上次的教训了?”她提醒道。 “我知道你很厉害,小特务。”藤治原平垂下手,甩了甩鞭子,“但是我们可以换一种玩法。” 顾悠看到他从沙发边台几上的盒子里拿出一个注射器,粉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管中晃了一下。她心里咯噔一声。 这家伙怎么会有OSD736? “我在电梯里看到你腿上的针孔就开始好奇了,既然喜欢吸毒——”藤治原平用食指弹了弹玻璃管,“你想不想试试新花样?” 黎川挣扎,冲她喊:“顾悠!快跑!” 顾悠爬起就跑,但链子的另一端固定在房顶的铁环里,总长度有限,链子拉紧后,再也不能踏出一步。 她拼命扯着锁链,手腕磨得通红,却只能在这半径几米的范围内周旋。 藤治原平兴奋了,低低地笑起来。 “不乖的孩子,需得好好管教——” “啪”的一声,一鞭子挥过来抽在顾悠背上,留下一道不带血的红痕,顾悠被链子的反力拉回去,脚没站住,一个趔趄摔在冰凉的琉璃砖地面上,随后又是一鞭子甩笞在肚皮上,这是她身体最柔软的地方,一记抽下来,眼前一黑,简直要疼晕过去。 “顾悠?顾悠!”黎川急促道,声音都变了调,“顾悠,你怎么了?喂!混蛋,别碰她!” 顾悠抿紧唇,调整呼吸。 藤治冲她笑道:“麻烦你说句话好吗?求饶的话,我可能会下手轻点哦。” “说……说什么?”顾悠索性躺平了,手攥着链子,龇牙咧嘴也回他一个笑,“多谢款待?” “啧啧,真是令人伤脑筋的小孩……”藤治原平摇摇头,松手扔下鞭子。 顾悠望着天花板,静静呼吸,直到男人拿着注射器凑近她,在针尖刺入大腿皮肤、对方注意力最集中的那个瞬间,她忽然一甩锁链,套住他的脖颈,朝旁边一甩。 注射器的针头偏了,扎在她的腹股沟处,但药液还没有推入,顾悠立刻把注射器拽下来,反刺入藤治原平的肩上,一杆子推到底。 “バカやろう——”藤治原平抓住她的一根鱼骨辫往外扯,顾悠像小斗鸡似地被迫歪着脑袋,她双手掐住他的手臂,脚狠狠踹其下体。 “呸!人话都不会讲……什么八格牙路,我让你断子绝孙!”她一边踹一边骂。 随着剧烈的动作,大股鲜血从她的腿根往外冒,很快顺着腿流到脚踝,染红了地面。 她眼前开始闪现阵阵黑点,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藤治原平瘫在地上,目光迷离起来,大概是致幻剂的效果发作,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疼痛刺激,真是便宜他了……顾悠捂着大腿根,没找到镣铐的钥匙,只好咬牙往黎川的方向挪去。 锁链的长度到达极限,她的足尖距离他还有半米,怎么也够不着了。 “小悠?”黎川似乎感觉到什么,忍不住挣了挣手腕。 顾悠体力透支,垂下头,稍稍歇息,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人薄弱的呼吸声,她晕晕欲睡,就在意识迷顿的前一刻,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嗓音: “Honey!” 她彻底放松了,安心地晕过去。 第54章 房间中央,满是狼藉。 少年,女孩,男人……全都赤条条地昏倒着,各朝一方,陈列于圆形地毯上,中间连有红色的血迹,对称得像万花筒。 Lee赶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景象。 长长的链条尽头,女孩两手捂着下体,蜷成小小一团趴着,指缝间血流不止,幼白纤弱的脊背上鞭痕累累,随着微不可查的呼吸,若有若无地起伏。 他心脏瞬间溃散,眼中除了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脱掉外套裹在女孩身上,将她小心翼翼地翻过来,抱到膝头。 “顾悠……顾悠……顾悠……能听见我说话吗……” 镣铐打开了,顾悠眼皮撑开一条缝,视野里仿佛加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鼻间闻到的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松气息。 ……是监护人的味道。 “顾悠,应一声,应我一声,拜托给我点反应!求你了!顾悠!” 监护人不停地叫唤,纯质的小磁音里带着慌乱的颤调,顾悠想告诉他自己没事,不要动不动就大吼大叫,小心被人当成狂犬病发作,关进防疫隔离中心。 可是她实在没力气说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发出了一个单音节,总算让聒噪的哈士奇爸爸安静下来。 冷意早已消失,周身暖融融的,顾悠埋在监护人的怀中,安然入睡。 结果梦刚起了个头,一声刺耳的女人尖叫声硬是把她拉回了现实。 顾悠这次完全睁开了眼,毛玻璃也消失了,她清楚地看见一把银亮的长刀,刀柄被一只染血的手反握着,刀刃一端从藤治原平的脖子上横着抽回来——鸭蛋主人头身分家了,脸上还带着最后一刻的沉醉表情。 奇怪的是,刀上竟一滴血也没留下。 顾悠瞪大眼睛,顺着刀、手、胳膊、肩……看到了监护人的完美侧脸和他漠空无物的黑眸,他的眼帘半垂着,双眼皮弧褶不见了,变成单眼皮,像是睡眠不足似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然后她又看到刃尖一转,抵在了一个和服女人的脖子上。 女人跪在藤治原平尸体旁,满脸惊恐,神经质一般地晃着脑袋,秀丽的姬发左右乱甩。 顾悠认出了藤治子樱,发觉情况不对,立刻支起脑袋,用力撞了下头顶男人的下巴。 Lee眼睑一颤,被她撞回神,低头与她对视间,瞳光复燃,一下子变回往常模样,他把刀收回腰后,两臂小心环抱着她,温柔地安抚道:“没事,乖,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没有等她回答,一手抗起黎川,自发离开了这座囚室。顾悠被外面灿烂的午光晃花了眼,风一吹,到处都是血腥味,她重新闭上眼睛,把头埋入风衣外套里。 “Lee!小悠怎么样了?”弗里斯刚刚赶到公馆门口,下车冲上来,看到Lee满身的血污和身后院子里尸体横呈的景象,大吃一惊,“你,你,你杀了……” “车借我用一下。”Lee把昏迷中的少年朝弗里斯一丢,应付般地笑笑,“这次可能不会还了。” 弗里斯扶着黎川,嘴唇颤了颤,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是留不住Lee的,即使留下了,他也会想方设法逃走。 藤治原平一死,R国内阁重新洗牌,藤治一族必定会追责到底,到时候施压下来,就算S国元首出面都保不下这位行凶者。 “我车后有个箱子,密码是venus加6。”弗里斯把钥匙递给Lee,目送他抱着女孩上车,忍不住补了一句:“别再让她吃奥利奥了。” Lee回头看他一眼,上车关门。 …… 十几分钟后,灰色的吉普停下。 Lee把顾悠身上裹着的风衣拉开,掰开她的腿看了看,股下叁角区血迹斑斑,不知道里面破成什么样了,他擦了一下周边的血,捏开一个消炎胶囊,用指尖沾着少许药末,轻轻抹进去。 顾悠陡然惊醒,浑身一震。 “疼?”Lee立刻缩回手指,瞅着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似的,“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这好像不是疼不疼的问题吧……顾悠做了一次深呼吸,又咽了几口唾沫润润嗓子,有气无力道:“你手往哪儿摸呢……” Lee静在原处不吭声,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生理上的非正常撕裂伤,只好又问了一遍:“疼不疼?” “疼,但是,”顾悠用手指了指另一处,“伤口在这……请不要乱捅其它地方。” Lee看向女孩腿根处的针刺穿孔,盯了半晌后,突然喷笑一声,赶紧吸了吸鼻子,说:“哦,对不起,我的过。” 他的女孩没有受到侵害,虚惊一场。 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莫不过事后的虚惊一场。 他检查到顾悠股动脉的穿刺伤口,立刻用拇指压住近心脏端的两公分处,撕了一根布条包住创口。 “你杀了藤治原平。”顾悠看着车顶说。 “嗯。” “你不该杀他的。” “嗯。” “我已经废了他。” “嗯。” 顾悠发现这人除了嗯就是嗯,实在聊得没意思,干脆也不说了。 Lee把血清理干净,脱掉自己的衬衫套在顾悠身上,然后光着上身,翻了翻车里的储物箱,从里面翻出一个小刻刀和一小瓶白兰地。 顾悠看他把刻刀浸在酒里,问道:“你要给我做手术?” Lee把刀拿出来,喝了口酒,说:“乖,闭眼,别看。” 顾悠听话地闭上眼睛。 然而半天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她听到男人越发压抑的呼吸声,不由睁开了眼睛。 监护人口中咬着瓶塞,脖子上额头上挂满细汗,左手捏着刻刀划开了右臂,从里面挖出了一个类似电池一样的黑色东西。 男人手臂上血肉外翻,顾悠看得神经发麻,半边脸都酸掉了,问他:“什么东西?” Lee吐掉嘴里瓶塞,把“电池”咬碎扔出车窗外,叹了口气:“都说了别看,你怎么又不听话。”他洒了点消炎药的粉末在伤口处,用绷带缠住手臂扎紧,“那是GPS。” 顾悠心像鱼漂似地一沉一下,又浮回水面,原来FIB在他身体里植入了定位。 犯人真是没人权啊…… Lee从后备箱里找出一个箱子,顺便把后座上脏兮兮的小猪佩奇背包拎过来。 顾悠抱着背包,打开看一看,东西没少,她拿出芭蕾鞋和护膝袜穿上。 “我们要去哪儿?” “宝贝,你还真会提问。”Lee对于自己杀了藤治原平这件事全无悔意,至少现在是没有。他把密码箱里的枪支拆成小部件,和子弹一起倒进顾悠的小猪背包里,只留了一把格洛克17在身上备着。 “你想和我一起去Z国吗?”他将枪塞到裤腰后,套上一件旧的黑色T恤,问道。 “怎么去?”顾悠问。 “从东海岸,过大西洋。” “重温哥伦布航海线?” “什么哥伦布。”Lee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当然是坐飞机。” 顾悠没有弹回去,而是回敬了一个巴掌,掴在他毛茸茸的后脑瓜子上。 虚弱的力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监护人十分配合地嗷呜了一声,假装自己很痛的样子。 进入邻边市区的时候,顾悠看到外面已经天黑了。监护人把手机、信用卡,以及一切与身份相关的东西全部扔掉了,这种境地下,住宾馆是不可能的。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个不起眼的酒吧门口,顾悠看着从里面摇摇晃晃走出来的两叁个醉汉和应召女郎,揉了揉眉心:“不是吧?” 酒吧里面的音乐声很吵,男男女女们在舞厅里张牙舞爪地扭着蹦迪,Lee抱着顾悠径直绕进后台走廊,然后叁轻一重地敲了敲一个房间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粉色头发并挑染着几缕紫色的年轻女孩,眼线画得异常犀利上挑,跟猫女郎似的。 这是一间化妆室,除了镜子梳妆台和挂满衣服的长衣架,中间居然摆着一张牌桌,围坐着叁个招摇的女人,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昆妮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语气散漫地说:“你这次麻烦大了。” “老实说,从来就没闲过。”Lee微笑起来,显得格外轻松,“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除了昆妮和猫女郎,另外两个女人目光胶水似地黏在Lee的身上,但是他没有留下来,安置好顾悠后,单肩背着小猪佩奇背包离开了。 昆妮拿出小急救箱帮顾悠重新处理了伤口,然后四个女人继续围过去打牌了。 顾悠百无聊赖地坐在化妆桌旁边,桌上一堆分不清功能的瓶瓶罐罐,她拿过一瓶粉色的玫瑰花形状小瓶子举到眼前看了看——nail polish,指甲油。 “你可以试试,这个颜色很好看,适合年轻女孩。”猫女郎说道。 “看起来不错……”顾悠拧开瓶子,一股不小的刺激性气味冲进鼻子里,她张开左手五指,屏着气涂了一个小手指的指甲,颜色是清透的粉色,很健康。 “那个人是你哥哥吗?”一个卷发女人问。 顾悠一边涂着无名指,一边回答:“不是。” “那他是你的什么人啊?”卷发女人用一种近乎查户口的严格态度紧接着追问。 昆妮发出一声嗤笑。 “他啊……”顾悠开始涂到食指了,“他嘛……”众女等着她的下文,顾悠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他是我的养父。” “哦,真令人羡慕,他看起来很不错,一定很疼爱你吧?” “大部分时间是这样。”顾悠吹了吹手指,“但偶尔也会打我。” 昆妮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卷发女人毫无同情心地咯咯笑起来:“那你一定是惹他生气了。” 顾悠拧上指甲油放回原处,“他开心的时候才会打我。” “什么!” “开心还打你?”这次连粉发猫女郎也吃惊地看过来,“他怎么打你的?” “用那种带流苏的鞭子,可疼可疼了。”顾悠掀起身上的男衬衫下摆,露出肚皮上的红色鞭伤,“瞧,上午打的,还没消呢。” 卷发女人终于不追问了,几个人安静地打牌。 等到监护人拎着牛奶燕麦粥和煎蛋面包再次出现的时候,除了昆妮,众女的目光俱是变了味。 Lee没注意她们的反应,把粥放在顾悠面前,打开晾晾。 “先吃饭,吃完把衣服换了。”他把一个纸袋挂在椅背上。 一天多没吃饭,顾悠饿得不行,拿起叁明治煎蛋包就咬了一大口,塞得腮帮子鼓鼓的。 监护人身上披着浅褐色工装夹克,帅气又利索,他从腰后掏出一个小瓶子,说:“手给我。” 顾悠把空着的右手伸过去。 Lee托着她的小臂,抹了点扶他林药膏在她手腕的勒印处,轻轻揉捏,顾悠岿然不动地吃着东西,这点小伤小痛她还是能忍受的。 门外传来击鼓似的“咚咚”敲门声,一个粗嘎的男声吆喝着:“女士们好了没有?换个衣服要这么久?到点了,赶紧出来干活!夜场才开始呢!伊娃!杰西卡!史丹!” 卷发女人咕哝着骂了几句,扔下牌,提了提衣裙的抹胸,绕开化妆台去开门,丰腴的身躯堵在狭小的门缝间。 “嗨,马修先生,我们正准备出去呢。” “伊娃!你们是不是又在偷偷赌钱,我已经闻到扑克牌的臭味了,扣工资!” “噢,得了吧。”伊娃抓了抓卷发,走出去。 “这局我能赢的。”昆妮惋惜地砸嘴。 猫女郎和另一个女人也扫兴地丢下牌,同样从化妆台另一侧走出去。 化妆台仿佛变成了陷阱,人人绕道而行。 Lee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没洗干净,拉开衣襟闻了闻,没发现异味,他敞着夹克,俯身送给顾悠判断,“我身上有味道吗?” 顾悠被男人的体温热气罩了一脸,往后仰了一下:“离我远点,别影响我胃口。” 监护人郁卒了:“这么难闻么?” 顾悠拿着勺子,塞进一口粥,嘴巴没空说话。 Lee抬起手臂,拉拉衣摆,闻闻这儿,嗅嗅那儿。 “和味道没关系。”昆妮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钥匙塞在他衣前的口袋里,“我去看看杰西卡的乐队表演,大概一点之后才能回去。” Lee拉上外套拉链说:“我上次留下的东西还在吗?” “鬼知道,你自己找吧。”昆妮拉开门,离开前忽然回头道:“Elisha,我想这其中另有隐情,但不管怎么说,家暴是不对的。” Lee有些莫名其妙。 家暴? 家暴谁? 他视线转向埋头喝粥的女孩:“小顾同志,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顾悠抹抹嘴,跳下板凳:“我吃饱了,去换衣服。” Lee:“……” 这坑爹的小闺女。 袋子里衣物齐全得很,顾悠套上鹅黄色波点小短裤,弹了一下腰间的花边松紧,感受到了来自监护人的审美情趣。 啧,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顾悠从换衣间出来,Lee正坐在桌边自娱自乐地玩牌。 纸牌均匀地排开,形成一道桥弧。 “你想玩玩吗?”他扬起笑脸。 顾悠走到桌边:“玩什么?我不会打牌。” “没关系,我教你。” Lee手一滑,把牌拢为一沓。 顾悠拉开椅子,坐在他邻边。 监护人洗牌很简单,没有互切,没有弹牌,他一层一层往上抽,不带任何多余的技巧,洗完牌后把最下面的一张牌抽出来,翻在桌子上。 红桃7。 Lee瞟了一眼:“我喜欢这个。” 顾悠直接戳穿:“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 “我表情说什么了?”Lee牙疼似地咧了下嘴角,将红桃7翻过去,推到桌缘。 “说你很讨厌它。” “不,我挺喜欢的。”他语气更差了,“7是上帝创世的天数,多吉利的数字……你呢,你最‘喜欢’的数字是什么?” 边说边抽出下一张底牌。 梅花K。 顾悠鼻子哼了一声:“这就是我想说的。” “啊,我明白,受难日的出卖与背叛,大部分S国人都不喜欢13。” “在我们国家,13是个很好的数字。”顾悠把梅花K翻过去,“不仅仅是背叛。” Lee被她故作老成的模样逗乐了。 “你在暗示我什么?”他把翻过去的梅花K推到之前的红桃7旁边,“13在Z国古代是皇权的象征——你蒙受了来自上位者的不白之冤?嗯哼,这和你目前的境遇很像,除了我,没人相信你。” 强行解读很到位。 顾悠嘴角下压:“我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Lee没有驳她的话,手上继续抽牌——展示——翻牌——排列。 速度飞快。 布完牌,他空着手,合掌一拍:“我们来玩个比赛,谁输的多,今晚睡沙发。” “怎么比?” “记忆翻牌,一人抽,一人答,我先来。” 顾悠皱起眉:“你为什么不提前说规则,我刚刚根本没仔细看。” 转念间,心里顿悟:这厮刚才一定是故意勾她聊天,带走注意力,何况发牌速度那么快,谁能记得住? “你耍赖。” “没有啊,我也没看。”Lee眨眨眼,“咱们看看谁的运气更好,输了也没关系,赌注不必当真。” 他挑出桌子上的第五张牌。 “来吧。” 顾悠皱眉,想了几秒,不确定道:“Joker?” 翻牌,Joker。 她松了一口气。 Lee笑道:“轮到你了。” 顾悠选了一张中间偏后的牌。 Lee凑近盯着牌背看,顾悠觉得他有作弊嫌疑,也凑近了看。 两个人大脑袋碰小脑袋,呼吸交融了好几遍。Lee有些走神了。 “快点。”顾悠催促道。 “……我想……应该是你‘喜欢’的黑桃K。”监护人在她脸侧小声说,声音里透着丝绒巧克力一般的柔滑,顾悠感觉痒痒的,忍不住挠了挠耳后。 翻牌,黑桃K。 她又观察了一遍牌面,没有可疑之处,这家伙果真是靠运气? “好了,该我了。”监护人搓搓手。 这次就没那么简单了,他挑了倒数第八张,顾悠毫无悬念地答错了。 Lee拿开牌,笑眯眯:“该你了。” 接下来几局,顾悠全部出错,监护人则把把语中。次数多了,顾悠不由怀疑他从中作梗,却抓不出破绽。 “你肯定作弊了。” 顾悠说,“不玩了,没意思。” “没有,我发誓,绝对没有。” 顾悠狐疑地看着他。 “我真没作弊。”他淡定道,“你可以考我任何与数字有关的东西……” “好了,我知道你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了,天才记忆家。” “我可不是天才。”Lee重新洗牌,这次快了许多,哗啦啦十秒就洗完了,“过目不忘并不是好事,我以前认识一个得了超忆症的人,”他指尖一捻,开出一个完美的牌扇,“后来他疯了。” “啊……”顾悠坐直身体,感兴趣地看向他,“这个病例我也见过。” “你见过?”Lee垂着眼睛,不经意地说,“在哪见过?” “我……妈妈跟我讲的。”顾悠扯住他的袖子,让他抬眼正视自己,“一个皮条客凭记忆窃取商业机密,罚了80多万,后来得罪了某些人,被埋尸了,法医检查发现他脑子里长了2个海马体。” “哇,这么可怕。”Lee嘴角弯起来,“你妈妈还和你讲案情?” “偶尔会。”顾悠没中套,转开了话头,“优秀的能力用在正道上才能创造价值。” Lee对此不置评价,突然问:“你知道利玛窦的记忆宫殿吗?” 顾悠新奇道:“那是什么?” 她松开他的袖子,无意间触到他的手,监护人中指上的咬痕已经长成了月形小疤,摸起来微微有些凹凸感。 “一种位置记忆法,在你的精神空间里建立一个房子、街道、甚至是城市。”Lee握拳缩回手指,“把你要记的东西放在宫殿的不同位置,用实体空间来镌刻记忆。” “你是靠这个来记住牌的顺序?” “两码事,我记数字有另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告诉你当然可以,不过有条件——”他慢慢延长尾音,刻意卖了个关子。 顾悠不想听他兜圈,直接半撑着桌子起身,Lee感觉有阴影靠近,下意识抬起头。 唇边一软,女孩亲到了他的叁分之一唇角位置。 Lee猛然停住呼吸,像中了定身术一般,僵在椅子上。顾悠本来想亲他额头,弄巧成拙,也吓到了。相比之下,她心态要平和许多。 “行了,赶紧告诉我吧。”顾悠自然地坐回位置,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Lee本意并非是索吻,但还是十分受用,他抿了抿嘴唇,略拘谨道:“……我喜欢把数字和颜色绑定。记住一串数字,相当于记住一盘配色,或者说,我只需记住一幅画。” “相当有难度。”顾悠摇头,“我对颜色没感觉,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的?” “绝地之下,必有生路。”Lee含糊地答了一句。“尝试你擅长的领域,把喜欢的东西和数字结合在一起。” 他抽出一张牌。 红桃6。 “春卷?”顾悠脱口道。 Lee低笑一声,她面上有些挂不住,掰他手指以示武力警告。 “OK,6是春卷,继续。”Lee严肃道。 他又抽了一张牌,方块6。 监护人刚绷住的表情刹时又裂了:“所以说,这次又是春卷吗?” 顾悠镇静自若:“爆炒春卷块。” “好的,刚才是红烧,现在是爆炒。”Lee揶揄她,“以此类推,梅花6是油炸春卷,黑桃6是糖心春卷?” 顾悠面无表情:“好主意。” 两人一唱一随,把扑克牌一张张分类,普普通通的一桌牌变成了中华满汉全席。 “最后一个,红桃7。”Lee瞥了一眼,把牌丢下。 “奶酪马克罗尼意面。”顾悠想也不想。 Lee这次没笑。 他慢慢抬起眼,发现女孩一脸认真,不讽不嘲,更不带贬义。他忽然觉得……这张牌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你这是……犯规。” “有吗?”顾悠歪头。 一桌子中餐冒出一个西餐叛徒,还真是挺犯规的,但是先入为主,她潜意识里就把这张牌和监护人联系起来。 “挺好的。”Lee眼里涌动着暗潮,目光炯炯发亮,“重开一局怎么样?我来试试你的速记极限。” 第55章 顾悠睡到半夜被热醒,发现身上除了被子还多盖了一层毛毯,边角掖得严实。 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监护人干的好事。 她挣了几下,从被窝洞里钻上来,动作轻缓地离开房间。 卫浴间门上的磨砂玻璃中透着光,有女人的说话声,顾悠很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安静下来,一阵水声之后,昆妮的声音响起:“Elisha?” “是我,顾悠,我想上厕所。”顾悠在原地踮了踮脚。 “哦……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顾悠等了五六分钟,门开了,先走出来的人是裹着浴巾的猫女郎,然后才是穿着吊带睡衣的昆妮。 卸了妆的猫女郎面庞年轻许多,如果不是那一头梦幻的粉色头发,顾悠几乎认不出她。 猫女郎脸蛋红红的,没打招呼就匆匆跑回卧室,昆妮对顾悠笑了笑:“好了,你进去吧。” 就是这一瞬,顾悠突然明白了昆妮对李月白免疫的原因—— 性取向不同,再大的魅力也白瞎。 叁十多年的人生阅历中,她没遇过几对同性恋人,一时感觉有些新鲜,但也仅仅是新鲜而已。她假装没看见,走进卫生间。 上完厕所出来,顾悠看到昆妮正对着镜子涂涂抹抹做保养,主动喊了一声:“昆妮阿姨。” “嗨,小悠。”昆妮让开洗手台的位置,“Elisha人呢?我回来没看见他,那家伙和你睡在一起?” “他睡在客卧门外边的沙发椅上。”顾悠洗着手回答。 “唷,真绅士。”昆妮把台子上的瓶罐放回架子上,“他没有好好照料你吗?为什么你还是这么瘦?” “我吃得很多,但胖不起来。”顾悠透过镜子,乖宝宝似地看着她,“你从来都不问我伤从哪儿来,一点儿都不像个医生。” “曾经是医生。”昆妮贴上面膜,“犯了点小错,现在不是了。” “执照被吊销了?” “是这样的没错。”昆妮看了她一眼,由于贴着面膜,说话时嘴巴开合幅度很小,“亲爱的,你是怕我治不好你吗?别担心,昆妮阿姨的手术水平可以吊打整个首都医院的白衣老头儿。” 顾悠摸了摸脖子:“你以前在首都医院上班?” 昆妮喉咙里发出短短几声笑,“我倒是想去,可惜没人要啊……”她按着下巴处的面膜纸,顿了顿,忽然说:“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我见过很多你这样受药物控制的人,甚至亲手……做过这样的事。” 顾悠便问:“你也是从利维坦出来的吗?” 昆妮咦了一声,“Elisha竟然和你说过利维坦的事?我可不是利维坦的人,我为联邦调查局效力,不过那也是3年前的事了。” “又是FIB……”顾悠皱起眉,“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们?” “不管是利维坦还是FIB,本质都是一样的。” “一样?” “一样是折磨人的地方,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昆妮抹平顾悠头顶翘起的一根呆毛,“Elisha一定没告诉过你FIB的那些审讯手段,他以前是我的‘常客’,我欠了他很多人情,帮助你们是应该的,很多时候,对错不在于立场,而是在于自己内心的价值判断,我们应当时刻敬畏命运的法则。” “命运……”顾悠小声重复了一遍,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甩了甩头发,呆毛又翘起来了,“我不信这个。” 回到另一侧的客卧,顾悠拖出那床附加毛毯,盖在门外沙发椅里的监护人身上,毯子的长度有点短,遮不住身高腿长的男人——藏头露尾,像一头搞怪的大鱿鱼。 顾悠欣赏了一番,正准备回房间睡觉,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去年的坠崖事故。 那时杨真腿上的骨裂和血都是真伤,她亲自摸过,不是装的——做戏做到这个份上,也诚是心机算尽了。 也不知后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顾悠暗自揣测,试着把自己代入杨真的境地,不得不佩服这人体质强悍,换了谁也不可能一个月就下地,活蹦乱跳地窜回来。 她伸手把毯子往下拉一拉,盖住监护人的腿,这样一来,监护人的上身又露在外面了——鱿鱼进化成了美人鱼,好歹物种向前迈了半步。 壁灯光线是暖黄色,男人睡觉的时候呼吸很轻,只有腰腹微微起伏,脖子歪枕在一个南瓜抱枕上。 顾悠一手托住他的后颈,一手托着他的脸侧,把脑袋轻轻扶正,起身的时候,忽地看见男人眸如寒星,正直盯盯地望着自己。 顾悠缄默了片刻。 “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Lee半哑着嗓音,语气慵懒。 “刚,才?”顾悠后退一步。 “在你离开房间的时候。”Lee撑腰坐起,“你一直看我的腿,看什么呢?” “看你腿长好看。”她回答得干脆,脸不红心不跳。 “真的假的?”Lee弯起右膝,脚踩在沙发椅边上,毯子滑下来,他拍拍大腿,“喜欢的话,锯下来送给你要不要?” “别别别。”顾悠退避叁舍,“腿断了,我还得照顾你,多麻烦啊,您留着自个儿用吧。” Lee脸色一黑:“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平时对你不好吗?说话没大没小……过来,给爸抱抱!” 监护人伸开手臂,顾悠却离他更远了。 “我去睡觉了,明早见。” …… 动脉的伤口没痊愈,手腕上的淤痕却已经消了大半,顾悠没把这些放在心上,睡醒第二天就抛到脑后。 “真的不要抱吗?”Lee见女孩双手抄在外套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忍不住询问道。 顾悠抽出一只手,老佛爷似地摆了摆,表示小意思。 “她身体没问题。”坐在驾驶座上的昆妮拍拍车门,“赶紧上车,Elisha,我今天送你们出凰城地界,再晚就出不去了,你要是还有手机,真该看看网上的新闻……” 顾悠爬上车后座坐稳,监护人拎着一个黑色的背包紧跟着上车,她想伸手帮忙拎一下,却被Lee避开了。 “太重了,你拿不动。” “装了什么东西?”顾悠问,“狙吗?” “好吃的。” 顾悠疑惑地看着他,摆明了不信,Lee对她笑了笑,拉上车门。 “走吧。” 凌晨4点半,整座凰凤城还没有苏醒,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昆妮开着自己的银色路虎,畅通无阻地穿过大半个城市,向东而行。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Lee拿着一个掉了色的魔方,忽快忽慢地扭转,“我从没当过伴郎……呃,我是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昆妮咯咯笑起来:“杰西卡的家人还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估计你是没机会上场了,大帅哥。” Lee撇着嘴点点头,十分没品地怂恿道:“那就把人拐走,生米煮熟了再说。” “Elisha,两个女人是生不出孩子的。”昆妮有些无奈,“你以后试试这么干,看看人家女方家里会不会把你腿打瘸。” Lee把复原的魔方又打乱,塞到顾悠手里,慢声说:“你以为我没瘸过吗?轮椅都备好了,结果没派上用场。” 昆妮闻言哈哈大笑,当事人自己却一脸冷淡。 “Elisha,你总是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难怪招姑娘喜欢,我差点就当真了……” “就是真话。” “噢,当然了,假的也能被你说成真的,坑蒙拐骗的本事,没人比得上你,你可别把孩子带坏了。” 顾悠捧着混乱的四阶魔方,看了看,横着拧了一下 ,轴心很松,没有紧力了。 看来它的主人经常摆弄它。 “怎么说呢,”Lee看着窗外,弯起嘴角,弧度很浅,“大部分人喜欢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而我只是不告诉他们真相而已,不能算骗……什么话都没说,怎么能叫骗呢……” 越是不经意遮掩的,人们越以为是真实的,只需一些暗示性的行为或表情,他们就会趋之若鹜地扑上去紧追不放,然后落入设好的陷阱中。 谎言之下,必有真相。 “我不会。”顾悠把魔方丢回去,“太难了,我不会。” “这么快就放弃,不像你的性格啊。”Lee笑弧加深,转回头看向她,“你知道这种四阶的魔方叫什么吗?” 顾悠想了想:“4th-order cube?” “不对。”他神神秘秘地低头凑近她,像是讲悄悄话,“它的名字,叫‘Revenge’。” Revenge……复仇? 顾悠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耐人寻味的东西,仔细一想,却又毫无意义,直到看见男人忍笑的表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一把。 就像他方才说过的,心理暗示设下圈套。 现说现卖,真他妈的幼稚。 “李、月、白……”顾悠磨了磨牙。 “啊,怎么啦?” 绿灯通行,车子畅然无阻地驶过斜十字路口,忽然间,一团黑影晃入右侧视区。 顾悠眼珠子朝右转,视线落到监护人身后的车窗外,瞳孔遽然缩小。 “——闪开!” 瞬间拔高分贝,她破了音。 “Elisha!”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静谧的街区,顾悠听见了昆妮的惊叫声,她眼前闪过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面孔……然后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只做了一件事—— 抱住监护人的脑袋。 第56章 警用装甲车从车道南侧冲击上来,碰撞声和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路虎被惯力甩向东北弯道的指示灯柱下,再一次受到了撞击,沿着一道曲线打滑,撞在路边的楼房外墙上。 车上烟尘漫漫,顺着风散落到空气中,慢慢平息下来。 停在十字路口西南方向的装甲车上跳下一支特种兵小队,端着枪疾步包抄围向路虎,距离叁十米左右,小队负责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不再靠近。 所有的红点都瞄准在撞得冒烟的路虎车身上。 “车上一共叁个人,注意,里面有个女孩。” 负责人德莱文紧盯着眼前这辆被撞得半毁的银色suv,他知道那里有FIB榜上最危险的通缉犯,即便目前一切顺利,他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五分钟过去了,确认没有活动迹象后,德莱文带着小队继续包围前进,叁米的距离,透过半破的车窗,已经可以看见车内的所有景象。 然而里面是空的。 没有人,座位上只有一个复原好的魔方。 “保持警惕!”德莱文左手按住耳麦下达命令,上前查看车厢。 早上七点,近郊车道空无一人,视野又开阔,一只鸟都不可能逃过众人的眼界,车里的人又是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这不科学。 驾驶侧的两个车门都开着,后座上拖出的血迹消失在车下,德莱文刚蹲下身,忽然听到车底下冒出一阵细小且有规律的“嘀嗒”声,他陡然转回大步跑开,大声吼道:“撤后!” 仿佛是印证预感一般,他刚吼完,路虎的残骸位置就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炸药再加上汽油的威力不容小觑,直接炸塌了半幢高楼,地面深塌下一圈,灼热的气流带着碎块喷射向四面八方,离得最近、也是反应得最快的队长德莱文,就此化为千万个碎块中的一员。 …… “我说。”顾悠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下水道里,“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吃的?”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昆妮笑了一声:“宁可相信母猪上树,也不能相信男人说话靠得住。” “说得对。”顾悠嘀咕道,“男人都是大骗子。” 李月白,顾邵京,都是。 走在后面的Lee感觉自己膝盖伤得更痛了,“如果提前告诉你们我背着炸药,你们还会安心坐在车里聊天吗?”他晃晃手上的手电筒,“姑娘们,咱们现在能不能关注一下重点?” “所以,重点是?”顾悠问。 “聊天。”昆妮接话。 寡不敌二,Lee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说:“OK,聊天……你们聊吧,我看路。” 她们没有理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昆妮惊讶地发现顾悠的知识面相当广,不管聊什么都没有障碍,于是话题越扯越偏,谈论到了她以前在FIB经手过的有趣案件:连环杀人狂、分裂症、妄想症、戏剧性表演人格……最后又绕回Lee身上。 “小悠,你知道吗,有7%的人天生缺少罪恶感,善于伪装欺骗他人,他们无法控制自己,实际上,这是精神紊乱的一种表现。” “你是说精神病?” Lee安静走在最后,没掺和她们的对话,以灯光引路,充当起了导航仪。 “医学上拒绝把它归类于精神病。”昆妮说,“很多时候,犯人们喜欢用精神疾病为自己脱罪——‘非自愿者行为不得被惩罚’,但是罪恶感错乱不在此列,否则……呃……”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悠瞥了眼身后的监护人,“刑法和医学,不可调和。” 在Z国,精神病犯罪的辩护同样存在。若是有人控制精神患者去做违法的事,又是钻了一个空子。顾邵京就是个走火入魔的心理学拥护者,为了他那些所谓的“有趣”研究,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是啊,而且罪恶感缺失的人往往智力出众,行事能力不受影响,这才是可怕之处……噢,该死!”昆妮突然停下,抬起脚跺了跺。 “怎么了?” 顾悠问。 “有老鼠!” “……” 顾悠对此无感,未作回应,等着别人去接话,结果身后的监护人也没搭腔,于是两人双双沉默,只有昆妮一个人跳着脚踩来踩去。 “天哪,你们没感觉刚才有东西从脚上爬过去吗?”昆妮受到不小刺激,声音变得尖细,“太恶心了!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Lee走到顾悠旁边,手电筒四处照了照,终于发话:“差不多要到头了,再往前是水坝发电站,上去吧。” 回到地面,空气清爽。 “腿还撑得住吗?”昆妮查看Lee右膝上透红的绷带,“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旧伤?” 装甲车袭上来的时候,她尽全力向左打死方向盘,让车尾去迎接对方撞击,结果还是伤到了Lee的右膝。 “去年11月,打了两根骨钉。”Lee在地上踩了两下,将身体重心移到左脚上。 顾悠抓住他的手给予支撑,Lee反握住她的小手,回了一个笑:“乖啦,我没事。” 他说着便站直双腿,一副立如松的模样。 顾悠一语不发,盯着他的膝盖。 “我一根骨钉也不用,就能把你修好。”昆妮扎紧男人腿上的绷带,走到一处高坡,眺望远处水闸口上的吊桥高速公路,“前面是63号线,距离挺远的,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车。” “不用。”Lee单手搭凉棚,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高速上肯定设有路障,我带着小悠步行,反而更安全,你找到车就自己回去吧。” “Elisha……”昆妮正想说点嘱托之词,话到嘴边又改口,“那个……结婚我会通知你的。” Lee放下手,回头眨眼笑:“随时恭候,昆妮姐姐。” “嘶……”昆妮边退后边搓手臂,一脸肉麻的表情。 临走前,昆妮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女士袖珍枪塞在了顾悠的小猪佩奇背包里。 “紧急情况下,要优先保护自己,小悠……”她轻叹一声,“再见。” “再见。” 中午,太阳一出来,头顶又是乾坤朗朗万里无云的青天,河渠的水从水坝泄流口迸涌而下,白色的水花如瀑布帘子一般。 顾悠两手拉着背包肩带,走在河道边的丛草间,仔细看路。 “喂!”走了一长段,她出声唤道。 “嗯?” “这里,有蛇吗?” “呃,很难说。”Lee回过身,面朝顾悠,小步倒着走,“要趴到我背上来吗?” 顾悠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黑色背包,“还有一个炸弹?” “你想听实话?”女孩点点头,Lee停下来,手伸进背包里掏了掏,“稍等……” “刺啦”一声塑料纸响,监护人掏出了一支蜜桃味棒棒糖。 顾悠:“……” “不喜欢这个口味吗?”Lee打量着她的神情,准备把糖塞回去换一个。 顾悠回过神,上前一步截下棒棒糖,撕开塞进嘴里,脸鼓着包口齿不清地问:“还要走多久?” “那得看这条河有多长。” 顾悠看向河床上看不到尽头的宽阔河流,再联系刚才路过的水坝,顿时没耐心了:“我们横着过河不好吗?” “可以是可以。”Lee抬手擦了擦鼻尖,走到浅岸的河边徘徊几步,踩平一片荨麻杂草,似乎也在考虑渡河的可能,“这季节水温还很凉,下水不是个好主意。” “我无所谓……”顾悠视线扫过他腿上的绷带,“算了,继续走吧。” Lee放下肩上的背包,拉开外套拉链,顾悠来不及问,转眼就看到他上身扒了个精光,白花花的肌肉亮得扎眼,她扭开脸问:“……你脱衣服干什么?” “听你的,长官,咱们过河。”Lee裸身背上包,左右活动一下颈椎骨,嘎啦作响,“不知道这水有多深,我扛着你过去,你就帮我拿着衣服,尽量别弄湿。” 顾悠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防止低温症,她也跟着脱起了衣服,Lee连忙按住她的手,阻止道:“不用,你不用……”他顿了一下,“脱掉裤子就行了。” 顾悠听话地脱掉背带裤和小棉袜,与监护人的衣服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拎着鞋子试探性地涉水走了一小步,雪白的麻杆细腿一下子没入大半,接着她感觉身体一轻,被人高高抱起。 “哈尼,小短腿就别逞强了。”由于背着包,Lee便让顾悠双腿岔开,跨坐在自己肩膀上。他拉着她的脚腕,没正经地宣布道:“Voila!皇家游艇出发——” 顾悠左臂挟着衣物,右臂扒拉住监护人的脑袋,收紧膝盖,腿贴到男人坚热且细腻的皮肤上,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又滑又弹又硬的触感,仿佛骑着一只海豚。 Lee听到头顶的抽气声,不禁笑道:“怕什么呢,小顾长官?” “没怕什么。”顾悠又吸了一口,感慨道,“一米八八的空气,唉,真新鲜呐。” “噗……夸我就直说。”Lee笑得胸腔发震,“人小鬼大,咱家姑娘怎么跟个老干部似的……说话老气横秋……” 顾悠心里暗忖:这话真是语破天机,可不就是老干部么,壮烈牺牲的老干部。 趟水过河,水面漫过男人的膝盖,一点一点升高,很快到达了胸口,也淹没了女孩的腿。 “你要是不行,我们就回去。”顾悠含着棒棒糖,咂了一口,“反正荒山野岭的,谁也找不到这儿。” Lee眼睛扫视着周遭的环境,随口调侃:“宝贝儿,不要随便说一个男人不行……真要证明起来,分分钟的事。” “……”顾悠察觉到冰凉的河水已经浸湿至自己股动脉纱布处,微微缩了一下腿,立马就被神经敏感的监护人发现了。 他按住她的腿轻轻拍了拍:“乖,别乱动,我要松手了,稳住。” 顾悠脚反勾住监护人的腋下,高举起双臂把衣服托着,道:“准备好了。”刚说完身下的男人放开了手臂,全须全尾地潜入水面下,鱼一般地游向对岸。 轻风迎面拂过,顾悠嘴角一抽。 娘诶,还真是海豚。 …… 水面冒起泡泡,Lee露出脑袋抹了一把脸,吐出水咳了两声:“叁角锁太狠了吧,你想勒死我么?” 顾悠眯眼看着远处铁丝网后面的几所灰色小屋,毫无愧疚地说:“这叫剪刀腿,等你的脸转到和屁股一个方向才会死。”说着便示范性地用腿夹紧他脖子,往前挺了一下腰,命令道:“上去。” 叁月末气温不高,上了岸,体表水分蒸发更是带走不少热度,Lee蹲身放顾悠落地,两人穿好衣服,朝河岸高处走。 “看来你跟着弗里斯学了不少。” Lee晃着脑袋,甩甩耳朵里残余的水。 这个状态下他说话的后鼻音很重,每一个字都仿佛浸过了水,闷闷沉沉的,顾悠回头看了一眼,监护人那本就清淡的唇色更加苍白了,连唇角的凹陷处都呈现出类似服装店假人模特般的塑硬感。 “不,这是我外公教的。”顾悠在斜草坡上停下来,擒住他冰凉的手腕,皱眉道:“你好像着凉了。” 像是正负极短路相接,爆出一团电火花,手腕皮肤接触的地方陡然发烫,但是Lee的注意力却被吸引到了另一处:“……外公?” 顾悠的外公不就是秦箫的父亲? Lee想起9岁那年去Z国出任务,逃离组织后,救下自己的那个威严冷酷的中年男人,然后又接二连叁地回忆起自己在疗养院遇到秦箫的经过。那一年所发生的一切至今依然历历在目,低迷的抑郁感又钻了出来…… 有时,记忆力太好真不是什么好事。 Lee遏制住心底不断膨胀的坏情绪,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揣进口袋里,单腿稍息,看着顾悠:“这么说,你的枪法也是他教的咯?” “没错,他以前是一名国际维和警察,我的散打包括外语都是他教的。”顾悠这次答得很干脆,没有像以前那样拐弯抹角转话题,她指指远处的灰墙小房子,“那里好像有水坝看守屋之类的,进去看看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那万一里面有人怎么办?”Lee跟上她前进的步伐,又恢复了欠揍的油腔滑调,“哎,长官,我们是要去打劫吗?” 顾悠咬碎棒棒糖,嘎嘣嘎嘣地嚼着,说道:“放心吧李副官,到时候报上你的名儿,人家直接就吓跑了,和平解决。” Lee:“……” 一点也不和平好吗。 荒野上的铁丝网围住了包括整个水电坝在内的外围区域,上端有线圈防盗蒺藜刺,顾悠快速探查了一遍,找到一处锈化的小破口,带着监护人一起把破口拉成半人高的狗洞,一前一后穿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并不是看守屋,而是工具房和配电室,一共有叁间,其中一间旁边有打捞用的漏网和铁钩,似乎是用来清理河道里的垃圾,顾悠选择了另一所工具屋。 里面没有人,但门是锁上的。 绕着工具屋打量了一番,顾悠率先发现后墙上有一个小通风窗,以自己的体型完全钻得过去。唤了几声,监护人迟迟不过来帮忙,她只好又绕回去,看到那人窝坐在门口台阶上。 顾悠又唤了一声,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她大步上前,右手一把托住他的额头撩起来,男人鼻尖眼皮发红,皮肤烫得灼人。 看样子是受了风寒,并且还发烧了,定是下水时候感染到了腿上的伤。 自身难保的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逞强。 “喂!喂!”她轻拍他的脸侧。 “嗯?”Lee大梦初醒般睁开了眼,他扶膝站起,像上课打瞌睡被老师抓包的学生,答非所问,“没找到其他入口吗?我试试能不能把门踹开,你站远一点……” 顾悠抓住他的手臂,摇头道:“不,我找到了。你坐这等一下。” Lee被顾悠拉坐回台阶上,顾悠拍拍他的肩,说:“我从窗户翻进去,从里面把门打开,你乖乖呆着别乱动,马上就好。” Lee下意识应诺,等到顾悠离开,他才意识到刚刚女孩是在哄他,而且语气像一个长辈。 等等……到底谁才是成年人? 房子背面,顾悠拖过垃圾储物桶,站上去爬进通风窗,里面黑漆漆一片,她脚伸了半天没踩到踏脚物,索性护着头自由落地。 她一个侧翻坐起身,眼睛适应了黑暗,正要朝门走过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动静。 “谁?” 小屋里传来女孩的惊叫,Lee心头一凛,倏然站起身拍了拍门:“顾悠!”小屋的门后稀里哐当一阵杂响,他顾不得她之前的交代,后退两步,侧身把门暴力撞开。 “顾悠?”进门照面掉下来一堆灰尘,Lee迷花了眼,眨了几下,朝着人影冲过去。 顾悠喊道:“等等,别过来,这里有——” 屋子里有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像发酵了五百年的粪池突然爆炸,熏得人眼睛发酸,肺部窒息。 Lee看清顾悠的时候,正巧也看到了一团毛绒绒黑白相间的小东西从另一边墙根窜出门去,他认出了那是什么,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即把顾悠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李月白!”女孩尖叫挣扎。 “没事,没事,别怕。”他马上安慰道。 “李月白!”顾悠揪着他的衣服,大声吼道,“别拦着我,快出去!” “I know!I know!”他急忙退出屋子,抱着顾悠跑到开阔的位置。 “那是什么鬼东西!怎么那么臭?”顾悠大口呼吸,一边擦泪一边问,那味道恶意满满,她宁愿自己当场停止呼吸。 Lee没见过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俊不禁喷笑出来:“当然臭了,那是臭鼬啊,大自然的生化武器,你可真幸运,宝贝儿。” 这混球居然还有闲心在那笑,果真是脑子有坑,没药治。 顾悠抹干生理性眼泪,放下手,冷冷扎他一眼:“我要洗澡,我受不了身上这个味……想想办法。” “呃……这个……那我去看看旁边那个屋子……”Lee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了两步,身体晃了晃,顾悠立刻伸手去拉他,结果刚碰到衣袖一角,他就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脸先着地。 顾悠赶紧把人翻过来,将其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摸了摸他的前额,温度更烫了。 她抬眼看了看配电房另一边的小灰屋,放平怀里的人,双臂勾着他的腋下拖一点一点拽过去。 将近八十公斤的男人,拖到屋子门边,她手臂都要脱臼了。 臭鼬留下的阴影还没有消散,顾悠如临大敌般地屏住气,故技重施翻进小灰屋快速打开门。 这间屋稍微整净些,也没有野生动物搭窝的痕迹,墙根摆着铁桶和梯架之类的工具,还有一张旧桌子,上面放着烟灰缸,近期内应该是有人来过的。 顾悠简单拾掇了一下,把梯子斜靠在桌子旁,拖着监护人放到梯子上,借着杠杆的巧力,抬起梯子将男人翻烙饼似的翻到桌子上。 房间里有几瓶矿泉水,没有食物,没有药,顾悠只能用物理方法帮他降温。 监护人的背包泡了水沉甸甸的,她顾忌里面有燃禁物,没敢乱翻,只打开看了一下,里面除了野外必需品,还有一瓶夺人眼球的粉瓶小沐浴露,包装上的英文说明写着:洋甘菊味,天然保湿,儿童专用。 顾悠顿时无语,感情这还是给她备的。 监护人对这玩意儿是有什么执念吗? 地面上的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着,伴着风钻入罅隙的呼啸声。 Lee退烧醒来时,已经天黑了,小屋里灯没开,墙上映出一道瘦小的影子,在火光摇曳下,忽明忽暗。 他目光转过去,篝火边搭着一个临时挂衣服的架子,女孩蹲在火旁边烤衣服,身上只穿着一件吊带小抹胸,腰后有两个凹下去的小腰涡。 不能看下去了……不太妙。 Lee闭上眼,理清了一下思路,动了动手臂发出一点声音,果不其然,篝火旁的人闻声走过来了,空气中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洋甘菊的味道。 他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在女孩伸手摸自己额头的时候才堪堪压下去。 “李月白?” “嗯。”他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顾悠披上了一件外套,凑在他身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然后竖起叁根手指:“一加一等于几?” 这是什么阴谋算术? 监护人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顾悠见他干瞪眼不回答,以为人烧傻了还不清醒,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在他眼睛上印下一个轻如鸿毛的晚安吻:“继续睡吧,我守夜。” 说完起身离开,坐回篝火旁接着烤衣服。 Lee呆呆瞪着墙面上的影子。 心跳骤停一秒,突然开始加速。 糟了。 这他妈是…… 这是…… 糟了……糟了……太糟糕了! 篝火照不亮的阴影里,桌上的男人悄然无声翻身捂住脸。 对方只是个孩子,行为无关情爱,他不能利用这来之不易的信任,犯下与那些人相同的错误。 第57章哦 “交代?”费丹微微一笑,两手交叉坐在审讯室椅子上,姿态放松,“交代什么?难道说……又有人举报KTA走私?年初就开始闹,真不省心。” 克里斯多冷冷道:“你的人杀了R国内阁大臣,举国皆知,现在就算你赔上整个KTA也包庇不了他,不如趁早撇清关系,说不定还能保住股票不崩盘。” 费丹摊开手,客气地说:“对于这件事,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你去找我的律师谈吧……哦对了,”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等探员反应,他又说道,“我手下的员工弗里斯,被你们扣押超过12个小时,传唤已经过期,是不是也该放人了?” 克里斯多探员盯着他,嘴角抽搐几下,一掌拍开桌上的档案夹,一张张血腥的照片滑出,暴露在白炽灯下。 “57个人!Elisha Lee杀了包括藤治原平在内整整57个人,你以为这是《电锯惊魂》吗?” 费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如果是电锯的话,那凶手肯定另有其人,据我所知,Lee从来不用这种缺少美感的工具。” “哼,凶器是某种长型管制刀具。” “你们并不能确定。” “那是因为刀被他带走了!” “带走了?” “……显而易见!” “哦,”费丹转了转左手上的铂金尾戒,“这么说,没有指纹,也没有监控。” 克里斯多这才领会到他的意思,猛然站起身,两手撑着桌子怒吼道:“案发时间,除了Elisha那个狗杂种,没人闯进公馆!难不成是藤治自己把脑袋割下来的?别开玩笑了!该死的德国纳粹佬!监控也是你派人弄坏的吧?” 探员鼻孔一张一合地喘着粗气,配上他那长满鬓角的脸庞,活像一只长毛猩猩。 “冒昧问一下。”费丹靠在椅背上,静静打量克里斯多,“所有联邦探员都像你这样没素质,还是只有你?” “……” 探员张开嘴…… 这时,审讯室的门打开了。 康纳局长端着两杯茉莉花茶走进来,放在桌子上,对克里斯多点头示意了一下。探员面色铁青地离开了 “最近过的好吗,老弟?”局长先生拉开椅子坐下。 “你真爱说笑。”费丹掐了掐眉心,“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有时间在这骚扰我,还不如赶紧把人抓回来问清楚。” 康纳把桌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收回档案夹中:“丹尼尔,你才叁十八岁,正值事业巅峰,不要和KTA的前途过不去。这件事牵扯到外交纠纷,不再是归属地管辖范围,国际仲裁院会做出公正的审判,所以你现在必须配合调查,对此我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可据我所知,唯一一位目击证人并没有给出确切答复。”费丹轻描淡写地说。 康纳动作一顿,目光看向他:“藤治子樱被R国大使馆的人接走了,暂时不受审问。” “听起来还挺棘手。”费丹掏出雪茄叼在嘴里,低头点燃嘬了一口,“需要我给你们提供一些小帮助吗?” 话音刚落,局长的兜里传来手机震动声,费丹拿下雪茄,脸上露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请便。” 康纳看了他一眼,接通手机放到耳边,听着听着,表情就变了,他应付了几句,挂断通话,眼神复杂地看向费丹。 “丹尼尔……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怎么说?” “你认为谁会相信一个十岁小女孩能割下成年男人的脑袋?” “是那位子樱小姐说的吗?”费丹讶然道,“真是出人意料。”他低头深思片刻,笑意再次出现在俊美如神祇的脸上,“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康纳皱起抬头纹:“情理之中?” 费丹笑道:“‘Elisha当年也不过7岁’,我记得这话似乎是你说的。” 康纳:“……” 两人对坐,各怀心思。 沉默了一会儿,康纳沉声道:“你这样会毁了那个无辜的孩子,丹尼尔。” 费丹眯起眼睛,淡淡地说:“我们都知道,那女孩是Dr.J的女儿,本身就不是什么无辜好人,Elisha那个蠢货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才紧巴巴护着她……再说,Dr.J对上藤治,让他们黑吃黑不是更好吗?追根究底,罪魁祸首还是利维坦,所以说康纳局长,这个责任嘛,”他低笑一声,“KTA可担不起。” 说完,他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茶。 康纳若有所思:“你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吗?” “怎么会呢?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费丹拉开袖子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希望你们能早日破案。” 联邦调查局总部大厦酷似一座罗马时期的角斗场,环形建筑的中间有两部垂直升降的全透钢化玻璃电梯,由内向外,所有景象尽收眼底,外面看内亦如此。 费丹带着弗里斯和安娜,刚踏出电梯走进一楼中央大厅,门口等待的记者们就一窝端地涌了上来。 “丹尼尔先生,请问您对大使馆指控KTA纵凶杀人有何看法?” “Elisha Lee处在缓刑期,为什么通缉令会突然撤销?您能解释一下吗?” “丹尼尔先生,网上传言Elisha Lee是联邦调查局私下指派到R方的间谍,对于这个说法,您怎么看?” “费先生,间谍不受保护日内瓦十字公约保护,您是否会协助当局追查罪犯?” “丹尼尔先生……” 大厅保镖们拦住挤在门口的记者开路,费丹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在记者们锲而不舍的围拥中,快步走下长长的阶梯。 大厦门前广场外的大道上,有一伙游行的人群举着反黑反暴的横幅叫喊,看到KTA首席执行官出来,一下子蜂拥而上。弗里斯、安娜以及KTA的保全人员立刻上前挡住,给自家老板腾出一道安全分界线,却不防一个漏网的男人突围冲了出来。 “Boss!”安娜回头大喊。 身为军工企业的头头,费丹并非只是一名坐办公室老板椅的斯文执行官,他轻松避过了扑袭。对方连他的衣角就没摸着,就被一个简单的擒拿制住,手臂拧到身后。同时,记者们按下快门,“咔嚓咔嚓”拍照声不断。 电视台很巧妙地将现场画面切向这一段,整个过程事无巨细地直播在民众面前。 “花拳绣腿。”顾悠看着街对面的液晶屏幕,小声评价道。 “什么?” 一辆哈雷停在顾悠面前,车上的男人单腿撑地,勾下墨镜看了一眼,屏幕上已经切回了演播室画面,“什么花?” 顾悠接过他扔来的头盔,爬上车坐稳:“你从哪儿偷来的摩托?” “怎么就算偷了?”Lee笑着戴上手套,“我有现金,买的。” “买二手?” “呃……” “还是改造过的。”顾悠用脚踢了踢发动机。 “二手也很贵。”Lee扳了一下手指,顺手推回墨镜,扶住车把,“带你去吃大餐,你想吃什么?” 顾悠决定对大餐这个概念保留意见,想了想,说:“米其林?” Lee夸张地哇了一声:“你要吃轮胎啊?” 顾悠把手揣进他的衣兜里取暖,十分淡定道:“赶紧走,一会儿车主要追过来了。” “唉。”Lee被她逗乐了,“宝贝,你还真是……”他后面没说完,便拧下油门,车子拉风地冲了出去。 摩托的速度比汽车快上许多,在车流的间隙里几乎没有停顿,最后在一处综合型小餐馆前停下。 下车后,顾悠透过店玻璃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再一转头,发现监护人正撑着餐馆的门,安静地等待她。 顾悠走过去,从他手臂下穿过,走进餐馆。 点餐的时候,她才明白监护人带她来这里的原因——这家餐馆售有粽子,虽然是超市里速冻后蒸出来的那种。 “好吃吗?”Lee瞅着她,好奇问道。 “嗯,还行吧。”顾悠捏掉嘴边的米粒,“你尝一下就知道了。” Lee撕了点全麦面包塞进口中,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不喜欢吃黏黏的东西。” 顾悠听见这话,目光在他唇上停留了一下。 “哦,是么。”她撇嘴笑了笑,转开视线。 Lee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的眼神,突然回过味来。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过度脑补这个眼神的含义,但还是没拉住思想的缰绳,自行意会出了难以言喻的东西。 好像也不是……所有黏黏的……都不喜欢…… Lee舔了下嘴唇,不自觉抬起右手抵到脸侧,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耳垂,反应过来又立马放下手,掩饰性地蹭蹭鼻子,然后低头拿起刀叉切牛排,一小块一小块,却一口也没吃。 困窘不安,这种感觉很久没出现过了。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是我想多了吗?那个隐晦的眼神,到底怎么回事…… “喂。” “啊?”他骤然回神,受惊地抬起头,“什么?” 顾悠皱眉:“你怎么跟掉了魂似的,都叫你好几遍了,我说,你真的有钱吗?” “有啊。”他从外衣内兜里抽出钱夹,倾斜打开给她看,里面一沓钞票。 紧接着“啪嗒”一声,掉出一条金色的链子。 一开始,顾悠觉得这场面挺尴尬的。 过了几秒,监护人很平常地收回链子,塞进口袋,然后又很平常地调换了两人的盘子。 没有解释,没有掩饰,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继续吃饭,忽然就变成了正常人。 似乎一触及到某些事,他就会变得沉默自闭。 面前的盘子里摆着监护人切好的牛排,顾悠夹起一小块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着思索半晌,开口说:“李月白,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而后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嘴,“你说过,你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喜欢姓顾的人,那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 餐刀碰到盘底,一声脆响,Lee诧异地抬起头,四目相接,他错开了视线。 “当然是因为责任。” “谁给你的责任?” “……” 他很短暂地怔了一下,随后眉峰一挑,玩世不恭地笑了笑:“爱啊,是爱的责任,父爱如山,你都没感觉到吗?” 刚安分了几分钟,他又开始现原形了。 顾悠也跟着笑起来,抿着嘴巴笑不露齿,透出淡淡的冷意,像是疾风暴雨前的宁静。 两人状似友好的对视一笑后,她重新拿起筷子,专心进食。 Lee渐渐敛起笑,心底生疑。 明明前一刻还感受到了女孩的怒气,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挨训,结果最后什么也没发生,仿佛即将烧开的水突然被人端走,搁置在一边。 监护人感觉自己要凉。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走出餐馆的时候,他终于憋不住了。 “那什么……”他挠挠后颈,“没别的意思,我对你好是应该的。以前那些话就是随便说说,开玩笑的,不要当真。” 顾悠单手一撑,坐到摩托车前面的油箱上,一边舔着冰激凌一边说:“我也是开玩笑,随便问问。” Lee:“……” 午间安逸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光天化日之下,再逃避就没意思了。 “我是认真的,顾悠。”Lee原地站了半分钟,抬腿跨上车,手臂绕过顾悠,搭在车把上,恰好圈她在怀中。 他手上勾着墨镜,多动症似地晃了晃:“我知道,我很虚伪……又卑鄙,又自私,可能以后也改不了,但是,我对你是真心的,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他吸吸鼻子,“哪怕你想我死,大不了一条命,给你就是了。” 顾悠没说话,看着手里冒白气的冰激凌,眼神逐渐放空。 死而复活,亲人变仇人,仇人变亲人,所有的关系都颠倒了过来,而李月白还是那个李月白,油嘴滑舌,阴险狡诈,杀人如麻……是她最讨厌的那类人。 理应杀了他,为民除害,为己泄恨……理应是这样。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他性格单纯得像个小孩,高兴就得寸进尺,不高兴就耍小脾气,却又软硬皆吃,一打就顺,一哄就乖,实际上非常容易管教。 锋利的刀刃容易伤人,它只是缺少剑鞘的约束。 Lee伸手偷走她冰淇淋上的樱桃,连肉带梗地扔进嘴里,声音含糊地问:“怎么不说话?” 顾悠回过神,下意识应了一声:“哦。” Lee:“……” 哦? 哦! 哦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对女性表白,还受到无视,太不爽了! Lee吐掉樱桃核,忿忿道:“你刚才有没有听我说话,怎么就这个反应?” “你想要我什么反应?”顾悠莞尔。 他怏怏不乐:“你就一点也不感动吗?” “挺感动的。”顾悠回过头,“我妈是你 前女友吧?” Lee手一抖,墨镜摔地上:“啊?” 顾悠看着他:“说了那么多废话,不就是因为这个吗?这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不欠我什么。” Lee想要反驳,却又底气不足,最后小声道:“你怎么知道不欠?” 顾悠说:“因为我姓顾,不姓秦,你不用再骗自己了,李月白,你谁也不欠,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与我无关,自爱的人才有资格去照顾别人。” Lee听完,静了好一会儿,说:“你不想要我了,是吗?” 顾悠:“……” 年轻人阅读理解0分啊。 “我懂了,”他放下手臂,“你不喜欢我,嫌我乱杀人是不是?你想走,那就走吧……” 顾悠越听越无语,心说这都什么草履虫逻辑。 她把冰激凌换到左手上,用冰凉的右手反揪住男人的衣领,拉下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说:“你听清楚了李月白,我只说一遍,我很喜欢你,但你是自由的,不存在什么‘要不要’,‘欠不欠’,你想和我培养感情,可以,但是我们要约法叁章。” Lee傻愣愣地听着,睁大眼睛,半张着嘴,顾悠担心他下一秒会叫出来,事实证明她多虑了,男人很快抿上嘴,乖乖等着下文,眼神灼热得快要把冰淇淋都烤化了。 “第一,不准滥杀无辜;第二,不准坑蒙拐骗;第叁,不准搞个人牺牲,understand?” “嗯……” “我要你回答。”女孩像指挥官一样命令道。 “嗯,我明白了。”他低低地应道。 天空擦黑之际,新一轮的围追堵截上演,顾悠已经习以为常,什么都不用动,只消等着监护人解决。 弃置的小教堂外,满地尸体,一个活口都没剩。 Lee不愿让顾悠看见自己杀人的过程,所以预先把她藏在了教堂的残壁之后。他处理完尸体和身上的血迹,又喷了点淡香水,才将女孩从墙角断垣下抱出来。 “好像不是调查局的人。”顾悠在他怀里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地上血迹斑斑的残瓦废弹,若有所思,“不会是KTA吧?” “是藤治家的死士。”Lee托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颠了颠,“别看了,不怕吗?” “不看它就不存在了么?”顾悠转正脑袋,一下子贴上了监护人的脸,男人的眼睛墨黑墨黑的,跟无底洞一样,却又格外明亮,仿佛另一个世界透来的光,还能清清楚楚映出她的模样。 接近于零的距离,Lee无处遁形,有些窘迫地转开视线:“你再这样看下去,我可要亲你了。” 顾悠:“……” Lee刚说完就后悔了,懊恼着自己不该讲这么不检点的话,一转念,又觉得自己说的没毛病。 亲亲怎么了? 亲亲也是父女间温馨的交流方式之一。 这么想着,他就在顾悠的脑门儿上啄了一口,用行动自圆其说,证明自己没有邪念,并且还是个说到做到的老实人。 顾悠没反抗,只是默默转开头。 路上停着叁辆歪七八扭的丰田,Lee让她挑一辆,顾悠看了半天,没发现这叁辆车除了牌号不同以外有什么区别,索性“小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 选好车,顾悠钻上驾驶座,有模有样地把住方向盘,脚伸了老远也踩不着油门踏板,Lee把野地里的尸体堆点燃焚烧后,擦着手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既无语又好笑。 “你会开车吗,顾悠?”他朗声问道,走近车边。 “会。” “那……你知道朝哪开吗?” 顾悠没说话,让开了驾驶座位置,钻到后座。 “想不想听歌?”得到女孩应允后,Lee打开车载音乐,声音调到很小,继而驱车离开教堂前的狭窄旧路,驶入郊野上的快车道,他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往东的气温真是越来越低了。” 车子平稳前行,顾悠裹着监护人香喷喷的大衣,听着舒缓小调,无法抵御睡魔的召唤,眼皮逐渐耷下,等到睡醒睁开眼,窗外的天空还是暗的,似乎只是打了个盹的间隙。 “醒了?” “嗯。”顾悠坐起来,靠在Lee的肩后,迷瞪着眼,睡意朦胧道:“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你想告诉我吗?”Lee说道,他的头微微转了点角度,蹭了蹭她的,似是在安慰。 顾悠眼皮被监护人的头发挠到了一下,眼睛迷得眨了眨。 “……我想不通。”她望着路面上飞掠过的白线,有些出神。 “想不通什么?” “我居然还活着。” “你梦见自己死了?” Lee声音温和,“梦和现实都是反的。” 顾悠知道他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像是死了,但是又活了……就像梦一样。李月白,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Lee没说话,但车速缓了下来,他们靠得很近,顾悠看到他颈侧的斜方肌绷紧了—— 他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 “其实我是——”她正要说话,忽然眼前的一切定格了,监护人的肩膀轮廓变成了遥远的黑影。 颜色消失,声音消失,只有黑暗没有停止。 连个预警都没有,顾悠栽倒了下去,像坠崖者手上突然断掉的绳子。 第58章畜生 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 全身使不上力气,噬骨之痛,没有视觉和听觉……但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在顾悠寻找那处“不同以往”的源头时,她感觉自己周身越来越热,像是围了一圈火架,而自己就是绑在中间烤架子上的羔羊。 最初的时候,并不难忍受,但随着时间推移,温度上升变成了滚烫的灼烧,压过了原本的肌肉疼痛。 温度还在上升。 汗水很快浸湿了内衫,顾悠又闷又热,挣扎着爬开,却被一只手臂稳稳圈住,拖了回去。 “别害怕,这里很安全。”烤火架居然在说话,疯了吗? “走开……走!”顾悠挣扎着,几乎说一个字就要喘一下,至少比以前几次有所进步,这说明她的身体正在逐渐脱瘾。 “嘘,顾悠,别怕,是我,李月白。” “李……”顾悠想告诉他自己很热,但说话依然断断续续,“疼……有东西在……烧我……后背……” “你背后是我啊。”Lee惊讶地说道,他把女孩的背带裤解开,手伸进背后的衣服里摸了摸,“顾悠,你在出汗。” “你先……放开我……” “我知道,顾悠,我知道,稍微忍耐一下。”他让她趴在方向盘上,脱掉衣服,然后翻出半瓶酒,沾着纱布擦拭她的身体。 女孩骨架纤细,蝴蝶骨伶仃支楞着,看起来十分羸弱,臀部倒是翘翘的,很有料。Lee心无杂念地给她擦完身体,拉下小背心,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悠骨头软得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宛如一个坏了的提线木偶,四肢和脑袋都瘫着。翻滚的热浪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脱水之后的干渴。 “……我想……喝水、水……” 她趴着方向盘上,小口呼吸着,忽然感觉一个玻璃硬物抵在唇上,她马上张嘴咬住,牙齿磕在瓶口上发出“喀哒”一声,瓶口太粗,咬脱了。 她又尝试了一遍,还是没咬住,就像乌鸦喝水的故事——近在眼前,却喝不着。 没等她尝试第叁次,瓶口被人拿开了,变成了一个微凉的软物,顾悠迫不及待地含住它吮了一口,是烈酒的味道,夹带着某种淡香氛味。 又辣又苦,还烧舌头,她皱着脸,转开脑袋,不停咳嗽。 “喝完还嫌弃,这么难伺候,呐,还要不要?”即使说着抱怨的话,监护人的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动听。 “要——”刚说着,又喂过来一口,她吃奶似地吮吸着,不放过一滴一液,很快又喝完了,舌头意犹未尽地伸出来舔了舔,舌尖压过男人的下唇,滑入他半启的唇缝中,“唔,还要……” Lee定住身体,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不敢乱动弹。可是血液慢慢沸腾起来,从耳根一路冲向发际线,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兴奋,女孩舔完消停后,他艰难地扭开脖子,靠回座椅上,呼吸变得很急,成了失序的喘息。 “顾悠,我迟早会被你玩死。”他咬牙切齿道。 自作自受的监护人悲催地发现自己没节操地起了生理反应,而女孩安静地趴在方向盘上,闭着眼睛,呼气均匀,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抬臂压在眼睛上,另一只手解开自己的腰带,伸进裤子里掏出自己那位不听指挥的小伙伴。 大概每个男人都会经历这种下半身起火却只能靠上半身协助纾解的时刻,但是自从他开荤以后,自慰这种事就变得越来越乏味了。 登过那处美妙的巍峨高峰,其他的山都变得不像山,甚至连个尖儿都没有。 他在脑中努力幻想,却怎么也找不到爽点,放下手臂,睁眼便看见顾悠纤细的后颈。 手上的动作加快,眼角一点一点泛起红晕,他无声喘了一口,仰头咬住下唇。 昏暗中,前方突然伸过来一只温软的小手,搭在他的手上。甫一触上去,Lee就僵住了,烧得正旺的火焰上仿佛浇了一升乙醇,快感陡然拔起,炸出了新高度,他还没来得及改变方向就溅了女孩一背,点湿了半片小背心。 开着暖气的车里蒸出了一股久久不散的麝腥味。 喘息声平复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我可以起来了吗?”顾悠打破僵局,撑着方向盘准备起身。 白色的稠液汇积在女孩身后凹陷的两个小腰窝里,随着身体角度倾斜,往下淌去,眼看就要滑进内裤股缝里,Lee立即按住顾悠的肩把人压回去,用拇指将流下来的稠液迅速抹掉。 “等一下……我给你擦擦。”他嗓音沙哑地说,伸手从旁边旁抽过几张纸,仔细擦了擦女孩的手和后腰。 顾悠没再动,等他擦完且拉上裤子,才起来爬到副驾上穿好衣服,此间Lee一直默默看着她,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一类似尿裤子的奇怪行为,最终还是决定用转移话题来遮掩过去。 “你的瘾症减轻了,这次醒得挺早。”他一边按下车窗通气,一边说道。 顾悠拎起脚边的空瓶,看了一眼酒名,说:“我根本就没睡。” Lee:“……” “哗啦”,一盆凉水当头浇,监护人清醒了。 他认识到自己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顾悠之前才睡醒过一觉,而且闭着眼睛也不代表就是睡着了,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很多习惯和她母亲一样,比如擅长单打独斗,比如说话出尔反尔,比如讨厌烟味,比如……疲惫的时候喜欢闭目假寐! 太大意了! Lee目光直视前方,额角绽出一道青筋,挤着声音说道:“你刚刚……不应该那么做……小女孩不要随便乱摸……” 顾悠把音乐声调大了些,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话:“大晚上钻木取火,我不摸一下,你打算搓到天亮?” Lee:“…………” 钻木取火??? “不,等等!”他声音失去了镇定,“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听到我说话了。”顾悠手搭着脚腕,盘腿坐在副驾上,安静看他,“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Lee无言以对地闭上眼睛,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 “你还好吗?”顾悠纳罕地欣赏着监护人少有的扭曲表情,“你看起来有点……不太舒服的样子,我刚才弄疼你了?” “不,我很好。”Lee嘴角抽了一下,眼睛依然闭着。 简略又敷衍的回答,显然监护人正处于贤者模式,并不想与人聊天,顾悠只好趴在车窗上,伸头看着外面,远处的黑影里有星火点点,下一座城市就要到了,会是什么地方? “顾悠。” “嗯?”她缩回脑袋,升起车窗。 “你刚才的行为很危险。”Lee睁开眼说道,目光落在前挡玻璃上,“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既然你醒着,就应该狠狠给我一拳,而不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毫无防备。” 顾悠支起腿,下巴垫在膝盖上,问:“你会伤害到我吗?” “我不认为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我打你干吗?” “不对,”Lee转过头看向她,表情和声音一样严峻,“但凡有这种假设上的可能性,你都不该掉以轻心。” 顾悠用一种特别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你自己有错在先,爽完之后却怪我没反抗——这算什么?占了便宜还想装柳下惠?” “那是……”Lee挫败地抬手覆住眼睛,“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我不对,我只是……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你母亲的影子,那让我很……很容易失控……对不起,顾悠,请原谅我的无礼冒犯……但你刚才真的吓坏我了。” 顾悠皱眉盯着他紧绷的下颚:“我想问个问题。” “……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吗?” 顾悠直接提问:“你这是第几次失控?” “第一次。”Lee迅速答道,手遮在眼上没有放开。 “我现在是真的想打你一拳。”她冷冷道。 Lee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声音终于放松下来,逗趣似地说:“现在打也晚了呀,宝贝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搞得我又想来一发。” 顾悠:“……” 终究还是没忍住,她用力踹他腰侧一脚,骂了一句“畜生”,回到后座,把大衣往身上一盖,躺下休息。 第59章无望无惧 东海岸,春季暴雪,百年一遇。 深可及膝的积雪覆盖了路面,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车辆无法通行。 顾悠穿着厚厚的淡紫色防寒服,像一颗圆滚滚的小洋葱,艰难地行走在雪地里,帽子和围巾严重影响视线,她眯着眼睛注目远方,一不留神,踩到中空雪层,整个人掉了下去。 “哈尼!” Lee在后面两步追上前,赶忙把她从雪堆里刨出来,扶到旁边站好,“这里路不好走,还是让我背着你吧……”他半蹲着身子,一边说一边帮她掸掉衣服上的雪。 顾悠拉下围巾,呼着白气:“大冷天的,走路降火,我觉得,挺好。” “可我担心……”Lee两手扶住女孩圆圆的小腰,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你个子这么小,腿又这么短,万一掉进排水沟,冲走了怎么办?” 顾悠眼也不抬:“腿长了不起是吧?”手搭上男人的右膝,不轻不重地抚摸,“要不,我满足一下你坐轮椅的愿望怎么样?” “……” 监护人哭笑不得,身为情场高手,遭遇此生中最难哄的女孩,他实在招架不住,索性厚着脸皮,手臂一举将顾悠抱高高,讨饶似地叫道:“小顾长官,我知道错啦!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无耻,我下贱,我罪该万死,我是世界上最、最最差劲的大坏蛋!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是初犯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别记仇了好不好?” 顾悠在半空中挣扎,身体扭来扭去像某种小动物,她低声骂道:“神经病啊,快放我下来!” “不放!除非你先答应我。” “你放不放?” “不放!” “我倒数叁声——” “叁二一!数完了!” “……李月白,你幼不幼稚?” “幼稚就幼稚!我高兴!我乐意!” “……” 父爱如山体滑坡,这话一点也不假。 不远处有行人,转头朝他们望。 顾悠又踢又蹬挣了半天,累得脸红脖子粗,再加上衣服厚,身上都开始冒汗了,不耐烦地揪他袖子:“行了!要走赶紧走!” Lee想笑但忍住了,他站起身,将她腾空抛了一下,手臂一揽,稳稳接入怀中。 “宝贝儿,我发现你老爱皱眉,这样容易长皱纹哦。”他抱她在肩上,慢慢朝前走。 顾悠不想说话,监护人身上很温暖,她把手心贴在他的颈后,毫不客气地汲取热度。 Lee嘶了一声,却没躲,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前天晚上,你好像有事要和我说?” 她不答反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非分之想’。” “呃……”Lee视线往左飘了一下,“大概是……你上上次毒瘾发作的时候。” “九岁怕女人?” “咳……我还以为你没听见……” “听见一半。”顾悠看着他,“你说你惹了一个不该惹的女人。” Lee嗯了一声,走上铲过雪的人行道,长腿一抬,蹬了蹬空气,甩掉工装束脚裤上的雪渣,随口道:“罪魁祸首,还不是因为你。” “我?我还没出生呢。” “当时她怀着你。” 顾悠反应过来:“那个女人是我……妈?” “是啊,我九岁那年去Z国,第一次执行任务,暗杀一个官员的夫人……” “等等。”她皱眉打断他,“你九岁就能杀人了?” “呃,说来话长,主要是……那位夫人膝下无子,所以特别喜欢从孤儿院里捡漂亮小孩……所以……” “哦,乌鸦。”顾悠眯起眼,“你果然是利维坦出来的间谍。” “……” “继续。”她命令。 Lee不自在地吸吸鼻子,避开她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总之……任务完成后出了点差错,他们要带我离开,但是遇到了秦长林……就是你外公的维和部队……我本来想就此机会从利维坦逃脱……” “没跑掉?” “被你外公抓到了,没办法啊,我只能骗他说,我是因为家暴离家出走的,正好我身上也有伤,他信了,把我送去就近的军区疗养院。” 顾悠一愣:“疗养院?” “嗯,疗养院,你妈养胎的地方,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你……34周好像……”Lee伸出左手比划了一下,“反正肚子挺大的,快生了……秦长林让她照看我一阵子,结果你猜怎么样?”他噗哧笑了一声,“她啊,居然天天指使我去外面帮她偷买啤酒和鸭脖……睡觉还老是腿抽筋,动不动就踹我屁股,害我只能半夜起来睡沙发……哎,想想就搞笑……” 听完这话,顾悠一下子想起来了,她的确曾在疗养院待过,不过不是养胎,是顾邵京以孕期抑郁症为借口,强行把她送进那里,不让她上班……那个时候她正处在升职的黄金时期。 “啧,更气人的是,我长大后,她居然不记得我了。” “……” “哎,真的气死我了……你说我长得这么帅,这么有辨识度,她怎么能说忘就忘?” “……” “真的,我追了好久才追到她……而且只能伪装成她喜欢的样子……谈个恋爱差点命都玩没了……到最后她还把我踹了……宝贝,我真的好难啊……你说她怎么能这样对我?好狠心的女人……” 顾悠保持着沉默,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李月白,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啊,什么问题?” “你说你九岁的时候很漂亮。” “嗯哼?” “我妈妈八成以为你是女孩子,不然怎么可能让你和她睡一床?” “……” “也许她没有忘记你,只是记错了性别。” “……” Lee步伐一跄,石膏似地定在广场边上,吹了半晌的冷风,极其缓慢地侧过头,满目错愕地看着顾悠。 两人大眼瞪小眼,久久相对无言。 天资聪颖的通缉犯先生怎么也想不到,困扰了自己多年的问题,答案竟如此简单粗暴。 且令人扎心。 顾悠直视着他,一句一句地说:“为什么要伪装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坦白?为什么要怨天尤人?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太自卑太胆小太敏感,把别人都想得太复杂。” Lee张了张嘴巴,在接二连叁的打击中,语塞得说不出话来。 她拍拍他的肩:“李月白,你好单纯,睡一张床就能喜欢上一个人,而且你没意识到这种感情根本不正常,受虐倾向加恋母情结,就是昆妮所说的典型病例,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Lee听到那四个字,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立刻反驳:“什么恋母情结!我现在都快变成……”险些说出恋童癖叁个字,他赶紧转开话题,“你还小,你不懂。” 他不说话了,继续朝前走,垂着眼睛,心事重重,情绪很差的样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空中飘起了小雪,洋洋洒洒,打着旋落下,像白色的迷你降落伞。 顾悠看见监护人的眉毛上结了霜,伸手帮他轻轻抹掉,Lee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迷离,泛着浅浅的水光。 “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她说。 “嗯?”他望向她。 “nec spe nec metu,什么意思?” “……” Lee愣了一下,回过神,表情逐渐回暖。 “原来你是这样认出我的……”他弯起嘴角,声音柔和下来,“这是拉丁文,它的意思是‘without hope,without fear’,中文叫‘无望无惧’。” 顾悠手在他颈后摸了摸。 “很好看。”她望着他的眼睛,“我喜欢这个纹身,可不可以告诉我它的来历?” Lee停下脚步,把她往上托了托,一边回忆一边说:“当年我躲在疗养院,还是被利维坦的人找到了,他们把我打个半死,然后你妈妈……突然就拿着一把折迭伞冒出来,挺着大肚子,一对叁,哎,我都快吓死了。” “哦。”顾悠笑了,“后来呢?” “后来我又跑啦……我不该逃跑的,可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害怕连累到你妈妈……”Lee深吸一口气,“利维坦是个很折磨人的地方,我那时经常自残,但是又怕死……你妈妈曾说我是一个大无畏的浪漫主义者,因为想要得到东西的太多,不懂得取舍,所以才摇摆不定,显得胆小……要知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挺震撼的……后来我一想,确实是这样……要么痛快地死,要么好好活着,一味的逃避有什么用?再后来……我自己主动回利维坦接受惩罚,努力让自己变强,就像她一样……” 如果要把通缉犯先生记忆中最难忘的地方拎出来排个序,那排行第一的必然是利维坦训练营。 任何一个在利维坦活下来的孩子,最后都会沦为丧失人性的高智力犯罪机器。 残酷的训练麻痹了他们的身心。 没日没夜的生死格斗,无穷无尽的抗药实验,以及满灌式的情爱教育。为了消除羞耻心,从16岁开始,他们就要互相勾引,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关系,让教官检验成果,同时以供16岁以下的孩子“观摩学习”。 等到“毕业”的时候,基本所有人都与身边的异性和同性上过床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 天生的道德感丧失,使Lee在面对不合伦理的事情时,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但是他怕疼。 对于16岁之前的Lee来说,他最恐惧的东西就是速记测试。 执行间谍行动,并不是回回都有条件带摄像头和U盘,他们往往需要凭脑子记下大量讯息。 在利维坦的记忆测试中,每记错一个字母或数字,就会遭受二十秒的电击,而辛普森每次都故意把电片贴在他的咽喉上,给他的大脑和呼吸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从此,这位置变成了他的死穴。 饱受折磨之下,他的痛觉神经逐渐麻木,并且巨大的精神压力,致使他进入利维坦之后,不到一年就患上了过度呼吸综合症。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秦箫。 在疗养院那段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她便是唯一的光,照亮了他的整个人生。 他们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拼图……只要在她身边,他的呼吸就会变得很顺。 比任何药都管用。 秦箫身上自带沉稳的气势,站得直,坐得正,目光清明,总是表现出一种强而有力的姿态,给他树立了一个正向的榜样。 在她无心的陪伴和引导下,他学会了缓解紧张情绪,学会了正常呼吸。 每个夜晚,他在她身边攫取她的气息,捕捉她的心跳。她那若隐若现的乳沟、优美的小腿线条,也成为了他真正的性启蒙。 在往后的日子里,这些记忆支撑着他渡过所有黑暗岁月,慢慢发酵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他把她奉为至高无上的神祗,不敢有亵渎之心,却又偷偷幻想着与她共赴云雨,兴奋得难以自禁。 训练时,睡觉时,洗澡时,自慰时……脑子里全是她,这种幻想几乎是自虐式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得不到,也不能得到。 越是禁忌,越是诱人。 去年,他主动揽下Z国的那趟毒品走私任务,也不过是想满足自己某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看看秦箫十年后的样子,在人事变迁的落差中,跟这段注定无果的暗恋做个了断。 可是,秦箫并没有变,甚至比他记忆中更加美好,贪恋之下,他一不小心就玩脱了,一头栽进去,全都乱了套。 守了十年的禁果,就这样被自己给吃了。 Lee认命地叹了口气:“上帝让我‘无望’,而她赐我‘无惧’,无望无惧,我都记在心上……该报仇报仇,该报恩报恩,这是我坚持下来的动力,可她却……” 顾悠趴在他的肩上,许久没吭声。 “哈尼,你睡着了吗?” “……” 他侧目看看,发现女孩的视线停留在某处,顺着看过去……一个卖热狗的小亭子。 Lee又无语又好笑,晃一晃她:“想吃?” 顾悠轻轻嗯了一声。 第60章水 暴风雪侵袭了整个东区,城市道路都被封闭了,机场也取消了所有航班,大批滞留的旅客让机场周边的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 巴塞洛度假酒店大堂前,服务人员正在帮几位新来的客人搬运行李,其他等候的客人们则叁叁两两站在一起。 有人抱怨着糟糕的天气,糟糕的航班,这场暴风雪给自己的行程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周遭的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也点点头,仿佛感同身受。 没人知道这男人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似乎在被人注意到之前,他就已经站在那儿很久了。 他怀中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裹着小毯子,埋在大人的肩头睡的正香。 多么温馨。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父亲,正如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身无分文的通缉犯会住进五星级酒店一样。 他们乘坐电梯,电梯员搭了话:“这孩子一定累坏了。” “是啊,走了太远的路。” “你们是从机场一路走来的?” “到处都是雪。” “没错,天可真够冷的,祝你们今晚睡个好觉。” “谢谢。” 走出电梯便是一个弧形的连廊,Lee向右转过走廊的拐角后,把怀里的人放到地上站好。 顾悠从毯子里露出脸。 “你说过我们不能住酒店。” Lee从口袋摸索出一张磁片,对折了几下,放在门卡感应器上。他瞅她一眼:“啊……我是说过。” 感应器“嘀嘀”响了两声,闪烁着红光,门没能打开。 顾悠正要嘲他几句,却见Lee抬手将墨镜摘下塞在领口,将磁片换了个面:“所以说,男人的话不能信。” 顾悠:“……” 大猪蹄子还挺有自知之明。 她往前走两步,裹了裹身上的毯子,防止拖到地上。 “你这样是打不开的,一般房卡里都有特制芯片,没法物理破解,最好去弄一张清洁工的万能卡。” Lee收起作案工具,摸了摸下巴,仿佛在认真考虑她的建议。 “好吧,我就是想尝试一下。”然后,他掏出一张正儿八经的酒店房卡,在门上轻轻一扫,门应声而开。 “女士优先?” 监护人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悠站在门旁没动,抬手指了指,用一种异常冷静的口吻说:“如果房间有光亮,那就说明里面有人对吧?” “没关系,哈尼,我们可以把他赶出去。” “你逗我呢?” “现在是认真的。” Lee收起了玩笑脸,但顾悠已经不想理他了。 她把脑袋探进门缝,小心翼翼地往房间里看,视线和沙发上的人对了个正着。 “嗨,小悠。”那人举了举手上的啤酒,冲她微笑,“你俩在门后说什么呢,干嘛不进来坐坐。” “……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都在这呀,小甜心。” “不要叫我甜心。”顾悠一把扯下背后的毯子。 “啊,哈,为什么?” “因为她不喜欢。”Lee关上门走了进来,他在桌子上的一堆空玻璃瓶中,摸出一瓶没开封啤酒,用牙齿咬掉了盖子。 “下次别买便宜货,高文。” “喂,没人请你喝。” 电视被调成了静音,正在播放着新闻。要是这场暴风雪延续不停的话,物资短缺将变成新的问题。为了维护海外公民权益,Z国已率先发布了撤侨令。 顾悠迭好毯子,接着费力地脱掉臃肿的外套。 高文晃着酒瓶说:“你们来晚了,飞机昨天就停飞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你们错过了‘诺亚的末班舟’。” “那就等下一趟末班。”Lee捞过的顾悠外套,对她说:“去洗澡吧,我一会儿帮你叫份晚餐。” 女孩离开视线,Lee坐下来,把口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掏出,陈列在面前的桌子上,其中包括一把军用折刀,两把自动手枪和叁支果味棒棒糖。 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实属怪异。 Lee将酒瓶放一边,撕开一支水蜜桃味棒棒糖塞进嘴里,现在桌上只剩下两支棒棒糖了。 “到底是什么事把你耽搁了?”高文说,“你从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 “是人总会犯错。”Lee拆开弹匣,扫一眼又装回去,“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高文咧嘴一笑。 “别傻了,难道你就不能自己撸一发?” “我是这么干的。” “然后呢?” “然后带坏了小孩。” “ What the f——”高文赶紧捂住了嘴,“你那个嗯——嗯——嗯——嗯?”他在沙发上坐直,试图通过某种男性独特的肢体语言来表达不可明说的内容。 “是你想的那样。”Lee盯着手中的枪,用布擦拭枪口上的硝灰,“我尽力了,但是失败了。现在她已经把我当成野生动物,不爱搭理我了。” “哈哈哈……野生动物……晒鸟的人猿泰山吗?”高文忍不住又要哈哈大笑。 Lee扭头冷冷睨他一眼。 “咳咳,好吧,这很简单——假装无事发生,如果她主动提起,你就装失忆,让这事不了了之,相信我,小孩的脑子就跟金鱼一样,很快就会忘的一干二净。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她送走。” Lee左腮帮含着棒棒糖,伸手扯过电话打给前台订了两份晚餐外加淡茶。 “我要去Z国。”挂掉电话,Lee转过身,“你帮我搞定外交部的人。” 高文摇摇头,“不行,你不能陪小悠去Z国,这和咱们一开始的计划不一样,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要去Z国,就算你能混上飞机,落地也会被扫成马蜂窝,你想变成马蜂窝吗?” “不想。” “艾利,别乱来。你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要去找人。” “需要你亲自出马?” “找我前女友。这事你先替我保密,我不想让第叁个人知道。” “你前女友不是死了快半年了吗?等等,你有几个前女友?” “一个。” “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不,不是怀疑,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哼,我可不信你鬼话。”高文抱起胳膊,“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Lee拿起酒喝了一口。 高文抬了抬眉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电视。 新闻上的外交发言人还在讲述撤侨的具体细则。 “噢,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顾悠洗完澡,高文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她穿着一件套头衫在桌旁坐下,发尾还是湿的,在衣服背后蹭出水迹。 “你得把头吹干再吃东西。”Lee倒了杯茶给她,“要我帮忙么?” “吃完再吹吧。”顾悠捋了下头发。泡完澡实在太渴了,她拿起茶杯一口气往肚子里灌,发出咕嘟咕嘟的喝水声。 电视依然开着,但却换成了别的节目,暖调的光让寒冷的夜晚染上了一种温柔的颜色。 顾悠两手捧着杯子喝水的样子很乖,Lee忍不住又想逗她玩:“嗨,我说,你该不会是海绵宝宝变的吧?” 顾悠仰头直到把茶水喝完,才回答:“不是。” “水母?” “不是。” “美人鱼?”Lee似乎玩上瘾了,伸头看看她的脚,好像她真的长了条尾巴似的。 “我小时候算命……” 顾悠刚开口,突然不说了。 Lee把餐盘推到她面前,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算命怎么啦?” “说了你也不知道。” “别小瞧我,试试看。” “……”顾悠抓着刀叉,努力与盘子里的盐焗大虾作斗争,“五行你知道吗?金木水火土……” “炼金术?” “你就这么理解吧,我五行缺……” “缺水。” “嗯……” “你改过名字吗?” “啊?” 她没能跟上他的节奏。 Lee两肘支在扶手椅上,用交叉在一起的双手抵着鼻梁,只露出一双微笑着的眼。 “可是你的名字里没有水。” “……当然了,我家里人又不迷信。” “我也不。” Lee伸手越过桌子,接过她手中的餐具,将叉子插在虾的背部固定,刀尖从头部开始往下,沿着虾的侧边把壳完整的剃掉。 这利索的手法,怕是连法医都要自愧不如。 顾悠吃掉剥好的虾肉,然后依着监护人刚才的动作,先用叉子固定食物,用刀慢慢挑。 “我讨厌吃西餐。” “筷子应该更难吧?” “谁用筷子吃虾,我们都是用手。” “西餐也可以呀。” Lee说着便剥了一只虾,他打算喂她吃,但顾悠歪头躲开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搞得她很不自在。她又不是残障人士。 “所以这次我们走不掉了吗?” “这事儿赖我,不用太担心,我们还有B计划。” “B计划?” “有A计划就有B计划,”Lee用纸巾擦擦手上的油腻,起身走向浴室,“只不过稍微麻烦点。” 电视屏幕变暗了,是某个香水广告,一个精美的瓶子,在不知名的液体中下沉,下沉…… 顾悠看也没看,关掉了电视。 第61章夜后 “沐沐醒了吗?” “我跟您说过好几回啦,陈老,人家不叫沐沐,你认错人啦……” 小护工推着轮椅小声道,仿佛生怕吵醒对面病床上的人,虽然她知道对方根本不会被自己吵醒。 坐在轮椅上的是一位退休老先生,他年纪很大,患有白内障,眼珠子浑浊,深陷在眼窝里,但他腰板挺得很直。 “她不叫沐沐,她叫什么呀?”老先生指着病床上的人说。 小护工看了看床头的卡片,有点迷惑:“上面只写了个姓,顾……应该是顾什么吧……” “沐沐,沐沐,她就叫沐沐!” 不知是哪句话惹老先生不高兴,他突然大发脾气,小护工吓一跳,连忙像哄孩子一样哄他:“是是是,沐沐就沐沐,咱们走吧,别吵着沐沐睡觉了。” 这会儿走廊没人,小护工悄悄合上门,推着老人的轮椅快步离开病房。 他们来这里不符合规定的,她冒着被领导批评的风险,偷偷带老先生进1108病房看美女病人——要是被发现,那可就惨喽。 这个疗养院里大多是机关单位退休的老干部,每天院子里都很热闹,下棋的,散步的,聊天的,遛狗的,还有打麻将的。 平时陈老先生喜欢跟人下棋,但今天却毫无兴致,自个儿坐在阴凉底下清静,小护工在一旁念报纸给他听,他却还惦记着1108病房的事。 “沐沐怎么啦?她怎么老是躺床上睡觉,不和咱们一起晒太阳?” 小护工想了想,回答说:“沐沐她生病了,等病好了才能晒太阳。” “要多久才能好?” “嗯……这个得听医生的。” 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一辈子。 哎,谁知道呢。 小护士放下报纸,暗暗叹口气,不敢告诉老人实话,怕他太过伤神。 “陈老,吃柑橘不?”她从口袋里掏了个橘子,在老人面前晃了晃,“我老家寄来的,可好吃了,一点都不酸。” “那尝尝吧,”老先生两手互插在袖子里,翘了个二郎腿,“咱们只吃一半,要留一半给沐沐。” “知道啦知道啦!” 小护工剥着橘子,心想老先生年轻时风流浪荡爱美人的传言果然不假,她把橘子皮丢掉,转回身,却见老人歪头打着盹儿,发出了鼾声。 -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预示着还要下雪。 隔着玻璃幕墙,顾悠看见机场滑行道被铲得干干净净,今天只有一个登机口可通行,那是专门为Z国撤侨开辟的通道。候机大厅地板锃亮,通道口地上贴着反光条。 时间还早,地平线上坠着层层灰云。 “那是ATC空中交通管制中心。”高文以为她在看远处的控制塔,“所有经过这儿的飞机都要听ATC的指挥。” “你是说那个长得像话筒一样的塔楼?” “不错,还真是挺像的。” 高文哈哈笑了起来。他身体强壮,啤酒肚也很强壮,坐在椅子上会把衬衫下摆顶出来,邋遢得如同流浪汉。 “你不要小看ATC,”他慢慢说 ,“在所有交通工具中,飞机的安全系数是最高的?,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它的功劳,ATC管制员可是世界上最难的十大职业之一,他们要同时指挥二十几架飞机,日夜班颠倒,很多人因为压力太大转业。” 头上的毛线帽有点刺痒,顾悠想伸手进去挠,但是为了不弄乱监护人帮她盘好的发型,她克制住了自己,走回高文身旁坐下:“你以前是 ATC管制员? ” “不,我是搞收藏的艺术家,雕塑,还有古董,很遗憾你没见过我的作品,不过我十七岁的时候当过飞行员。” “后来为什么不当了?” “因为我不想干了。”高文提了提裤子,把衬衫下摆勒回腰带里,“一个普通人死于癌症的概率是飞机失事的220万倍,而我母亲却死于一场管制员指挥失误而造成的平地空难。去他妈的,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和ATC打交道。” “……” “不好意思,我刚才是不是说了脏话?” “你说‘去他妈的’。” “哈哈,天哪。”高文笑道,“你骂人的语气真可爱,再说几句别的听听。” 在高文充满怜爱的眼神下,顾悠感觉自己就像个专门供大人们欣赏玩弄的人类幼崽,一言一行皆是笑料。 真想给他脸上来一拳。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走过来,他穿着制服,看起来像是机场的领班。 “谢谢,不需要。”高文收起脸上的笑,“我们在等飞机。” “已经没有飞机了。”领班说,“你们没接到通知吗?所有航班都取消了。” “我们在等Z国撤侨的那趟飞机。” “抱歉,先生,只有持有Z国护照的人才能在这儿等。我们的登机检查程序会非常严格。” 言下之意,任何人别想蒙混过关。 “伙计,你误会了,我不上飞机。”高文指了指顾悠,“我是替他爸爸送他回国,我想这应该是符合程序的。” “他有护照吧?”领班看了眼顾悠。 “当然,我们已经取好登机牌了,祝你早安。” “也祝你早安。” 中年男子离开了。 顾悠:“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是男孩子吗?” 虽然她没穿裙子,但不至于性别特征这么不明显吧?难道是因为头上的帽子包住了头发? “这不重要,他才不管你是男是女,”高文说,“这是一场变装游戏,你只需要记住自己在扮演小王子就行了。” “我是小王子,那你是什么?” “这还用问?我是邻国公主。” 顾悠:“……” 好家伙,她还从未见过长络腮胡子的公主呢,真够吓人的。 距离登机还有四十多分钟,候机厅旅客多了起来,十几分钟过去了,顾悠没看见Lee的身影,周围纷纷扰扰,所有人都在讲话。 “他不来吗?”顾悠不得不大声说话。 “你说艾利?”高文从座椅下拿出手提袋,“估计那家伙还在睡懒觉吧,希望他别睡过头,这里也太吵了,你喜欢听音乐吗?” “还行。” “给你这个。” 他掏出两个头戴式无线耳机,帮她戴上其中一个,另一个戴在自己头上。 顾悠没想到耳机里放的是歌剧,突然一段女高音,让她头皮一震,鸡皮疙瘩冒了起来。她立马想摘下耳机,但高文按住了她的肩。他闭上眼睛,右手挥着拍子,一脸享受的模样。 哪怕是不懂歌剧的人,第一次听到莫扎特《魔笛》夜后叹咏调,也不得不为之震撼。全程飙在highF的花式女高音,强劲的爆发力,很容易就能产生共情。而对于歌剧爱好者,则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满足。 大概这就是艺术家与普通人的区别。 顾悠也学他闭上眼睛,在喧闹的人群中,用音乐把自己与外界完完全全地隔绝开。 “塔台,早上好,CJ2723,接受指挥。” 早上八点二十六分,塔台无线电里传来机长的降落请求。 “早上好,CJ2723,”塔台管制员的声音很平静,隐约带着一丝慵懒的起床气,“修正海压1010,地面风100,4米每秒,跑道36R,可以落地。” “收到,可以落地,跑道36R,CJ2723。”机长说。 “CJ2723,落地后左转脱离,跟随引导。” “收到,落地以后左转脱离,CJ2723。” “CJ2723,左转W2,联系地面121.8,再见。” 管制中心的塔台上,真正的管制员被绑在椅子上,嘴贴着黑色胶带,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瞪着那个坐在雷达屏幕前嚼着口香糖的年轻人,不敢相信对方居然假冒自己发出了正确指令。 难道是同行? 就在他各种猜测的时候,年轻人从手提箱里拿出了一把狙击枪,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组装起来。 “呜呜!” “好了,安静。”Lee单脚踩着凳子,装上消音器,“我不会杀你的,FIB执行任务,配合一下。” 管制员翻了个白眼,FIB执行任务你倒是把证件亮出来看看啊,把我绑起来是怎么回事! “天气真遭,我们得让飞机早点起飞才行,你觉得如何,查理?抱歉,你是叫查理吧?” “……”老子叫理查德! “让我们来制造一场混乱吧。”Lee摘掉无线电耳机,换成单侧耳麦,将组装好的AX308重型狙击步枪固定在地面的托架上,然后俯身趴下,调整到最佳位置。塔台的玻璃已经被他拆掉了一块,透过狙击镜,可以清晰看见五百码外候机厅内的情况。 人,很多人。 亲爱的,亲爱的,你在哪儿……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嘿,查理,”他转过头,“你有网布吗?渔网袜也行。” 管制员茫然地看着他。 渔网袜? 这里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Lee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对象,他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餐布,上面还沾着橘色的虾汁,他用刀戳了几个小孔,然后裹在狙击镜头上。 理查德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以防万一,”Lee说,“我可不想像上次那样让她发现我的位置。” 他重新贴到狙击镜后,先确认了一下CJ2723的停机位,耳麦里一阵电流声,Lee皱了下眉头,然后他听见高文的声音:“嗨,老弟,你醒了没有?” “AX向你的屁股问好。” “哇,你瞄的是我左边屁股还是右边屁股。” “左边。” “很好,小王子在我右边。” “我看见了,”Lee盯着狙击镜里的那个小身影,“还有几分钟?” “2分19秒。” 不到叁分钟的时间是如此难熬,Lee嚼着早已失去甜味的口香糖,食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弓外侧,耐心等待着。 像风一样,像水一样,他和环境融为一体。 管制员理查德不由得屏住呼吸,感觉地上的年轻人仿佛变成了一尊静物。 候机楼里的人群开始移动。 Lee的准心跟随着顾悠,很快到达了检票口,在第一条反光条的位置,检票员作出了伸手的动作。 毫不犹豫,他扣下了扳机。 这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但沉闷金属的碰撞声将旁边发呆的管制员吓一跳,理查德“呜呜”挣扎着往后仰,生怕误伤到自己。 登机口前一片骚乱,Lee吐掉嘴里的口香糖,寻找下一个目标点,第二枪,第叁枪,第四枪……他全神贯注,根本不管旁边管制员的哀呜声。 这场狩猎游戏,只要他想,他可以击中任何地方。 但他比往常更加谨慎。 顾悠愣愣地看着地面,似乎有个东西从脚旁边飞过,她以为自己掉了什么东西,于是她弯腰看了看,身后有人猛推她的身体。 发生什么事了? 顾悠甚至来不及摘下耳机。 她被工作人员推往登机桥,没有人检查她的机票,没有人核对她的身份。 耳机隔音降噪效果极好,优美婉转的女高音覆盖了外界一切声音,有人倒下,有人奔跑,神色极度惊恐,眼前是怎样的一幕闹剧啊。 “复仇之火在我心里燃烧, 死亡和绝望在我四周闪耀。” —————— 作者:狙击镜包起来,是为了防止反光。 第62章幸运日 人们以为狙击手就该一枪一个人头,这种说法并不准确,真正的狙击手应当是——“如果你想打伤目标的左脚,就绝不会把对方搞成右跛子。” 毫厘之差,结果大不相同。 上午八点四十七分 罗根机场 地下停车库里,一辆黄色巡逻车突然亮起车灯,慢悠悠地离开了停车位。 开车的年轻人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在储物盒里摸索着:旧杂志,剃须刀,空烟盒……还有吃剩下的半袋饼干。 就好像曾经有人住在车里一样。 不过,Lee并不在意。他掏了块饼干塞进嘴里,然后将注意力转向车外。也许是大雪封路的缘故,停车场里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感应灯伴随着巡逻车的前进一路亮起,仿佛在举行一场并不隆重的欢迎会。 不到一分钟,车子驶进隧道,这时候,本该明亮的视野中,有一团黑影堵住了出口。 那是一辆黑色的萨博班,不透光的玻璃看上去很神秘。长而宽的车身前,站着一个高个子女人,金色秀发盘在脑后,纯白的羊呢套装和过膝长靴,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鲜红的指甲,以及手中的那把大口径铬合金手枪。 这可不太妙…… Lee将巡逻车靠边停下。叁月的寒风冷得要命,一下车,他便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不适地吸了吸鼻子。 “嗨,安娜,呃……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真的吗?”安娜看着他。 “当然,我刚才正想着你呢,没想到你也来波城了。”他冲她咧嘴一笑,“能借我点钱吗?” “干什么?” “我想买包烟。” “我没带钱。” 安娜说,“你知道,我出门很少带现金,况且最近城里治安不太好。” “怎么啦?有人欺负你吗?” “来的路上已经解决了。” “啊,要说治安不好的话,恐怕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吧。” “什么意思?” “‘大名鼎鼎的魔术师安娜·贝丝小姐亲临波城,用她的智慧与美貌,令男人们神魂颠倒,不惜为之犯下邪恶罪行’……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人出门,真的不考虑多雇几个保镖吗?” 安娜被逗笑了。 “噢,Lee,只要你愿意,你总能哄人开心,可惜我不吃这套,我太了解你了……”她举起手上的枪,“乖乖站在原地别动,把手举起来,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话音刚落,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从四周传来,躲在暗处的FIB特勤小组人员从停车场各个角落现身,每个人都全副武装,端着冲锋枪。 瞬间包围。 “……”Lee缓缓举起手,“看样子,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这话你可说错了。” 克里斯多探员从人群后走出来,手上拿着预先准备好的手铐,他打算亲自为犯人戴上——这一殊荣并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对探员本人来说同样如此。 “事实上,今天是我的幸运日。”他一边铐住Lee,一边意味深长地强调,“多亏了这位美丽的安娜小姐,我们总算抓到你了,707,遭人背叛的感觉如何?” 成王败寇,Lee不觉得安娜背叛了自己。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别人,何来背叛之说? 背叛。 这是一个新鲜词。 “感觉还不错。”他坦然回答,“只是我想提个小小的意见——换个编号,叫我007如何?” “我看你好像还没搞清状况。”克里斯多冷冷道,“艾利沙·李,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现在我以法律的名义正式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权力宣读完毕后,两名穿着FIB风衣的探员上前将犯人按在巡逻车的引擎盖上,进行常规搜查。 结果除了几张皱巴巴的餐巾纸、一盒口香糖,犯人的身上穷得叮当响,连个硬币都没有,巡逻车上更是“干干净净”——如果饼干也算得上利器的话。 这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能当场搜获证据,克里斯多有点不太高兴。 “再搜一遍。这家伙是重刑犯,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Lee被迫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脸朝下趴在带着余热的引擎盖上,他的皮带被抽走,每个口袋都被搜了个底朝天。在暴力的执法者面前,犯人没有人权可言。无数只手压在身上,抚拍,拉扯,令Lee感到极不舒服,泛起一阵生理性厌恶。 该死……这种压迫感……仿佛回到了从前…… 他发现自己心率加快,呼吸变得长短不一。 冷静,不要反抗…… 至少不是现在…… 他轻微挣动了一下,把头扭朝一侧。 “讨教一下,克里斯多探员——” “我劝你闭嘴。” “没问题,”他努力保持镇静,“不过在闭嘴之前,至少让我知道犯了什么罪。” “藤治原平死了,别装作这事你不知道。”克里斯多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据我所知,外头有不少人想花钱买你的尸体。” “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难道你想说,FIB抓我是为了保护我?那我确实要好好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你不如先解释一下半个小时前机场发生的恐怖袭击,你出现在这儿应该不是巧合吧?” “恐怖袭击?什么恐怖袭击?” “呵,你装傻真有一套。” “原谅我没搞明白,探员先生,照你的逻辑,坏人就得干坏事,可是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呃,在机场搞恐怖袭击?” 克里斯多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谁知道呢,也许你想偷一架飞机。” Lee笑了:“这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挺有创意的,老兄。” 克里斯多:“……” 谁是你老兄!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唧唧歪歪了半天,没一句有用的! “好了,Lee,不要调戏执法人员了。” 安娜打断他们,沿着坡道走下来,她踩着五英寸的高跟鞋,丰满的臀部随着步伐一左一右地摆动,似乎连骨头都在摇曳生姿。 “今天早上有一架飞往Z国的航班。”她在巡逻车前停下,把手枪塞回精致的手提包里,“有人拿着步枪朝登机口扫射,救护车赶过来,却发现没有人员伤亡,一例也没有。真是怪事。” 克里斯多抬起一只手,示意属下们停止搜身。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Lee说,“要么这人枪法差得要命,要么就是恶作剧。” 安娜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伸出一只胳膊撑着引擎盖,低头凝视着青年。“不过检查现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机场的地标前一天晚上被人偷偷改过。一开始我没想明白,后来我知道了,是有人利用地上的反光条作为射击定位,看来他的目的不是杀人……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对吗?” 沉默。 “喂!问你话呢!”克里斯多拉高嗓门。 “可能吧。”Lee说,“我不知道。” “校准瞄准镜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安娜向前倾身,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瞧瞧这黑眼圈,昨晚几点睡的?” 又是沉默。 安娜也没有追问的打算,她站起身,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去哪了?” “谁?” “Lee,别这么不上道,我是在帮你。” “帮我?” “对,帮你。” Lee突然感到一丝厌烦,但他仍装得若无其事:“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好像不需要帮助。” “这是老板的意思,我才懒得管你。”安娜面无表情地说,“不管你需不需要,你都得配合。现在所有人都在找那个女孩,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头,而且找到她,你就自由了。这对你没什么坏处。” Lee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就没在听她讲话。 安娜摇了摇头。“算了,反正你不说我们也能找到,麻烦点罢了。” 她托了托脑后的发髻,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而克里斯多则粗鲁地把Lee从引擎盖上拽起来,押着他一同往隧道尽头的黑色厢车走去。 不知何时,外面雪又开始下了,萨博班的车顶上覆盖了整片白色,远远看上去,像是黑巧克力上抹了一层糖霜。 寒冷的天气让Lee思绪有些混乱。他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想不起来。 “她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他扭头问克里斯多,“什么叫‘找到她,我就自由了’?” “自由?哦哦,当然了。”克里斯多阴阳怪气道,“你可以自由选择住哪间牢房,一直住到你满意为止。” 不对,不对…… 有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 不劳而获的东西,通常意味着事后要付出更高的代价,可这代价是什么?他不知道。 Lee低着头不说话。在他们拉开车门要上车的时候,他忽然抬脚抵住车座。身后的探员推不动,便按住他的后颈用力往车里塞,而这时,Lee又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重心往旁边一歪,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萨博班的底盘很高,他可以毫不费力地从车底滚到另一边。 特勤组反应很快,立刻端起枪追上去。 路边的雪已经冻得硬邦邦,困住了一排没来得及开走的私家车,Lee手被铐在身后,行动受限,在单膝跪地起身后,便摇摇晃晃闪入了一辆车后。 谁都没想到犯人竟然在众人眼皮子下公然逃跑,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机场的旅客已经被清空了,每一个角落都部署有特别行动小组的人员以及狙击手,按照交战协定,在缺乏交涉的情况下,他很可能会被当成危险分子乱枪射死。 “别开枪!”克里斯多大吼道,“抓活的!别让他死了!” 子弹叮叮当当,逐渐停熄下来。特勤队员们面面相觑。 雪地上有星点血迹,断断续续,消失在一辆布满弹孔的福特车后。 克里斯多拔出腰后的手枪,枪口朝下,顺着血迹慢慢往犯人藏匿的方向移动。负责此次东部地区协同行动的是罗伯特·居伊探员,他从车里钻出来,拦住克里斯多:“小心有诈,别忘了德莱文中校是怎么死的。” 安娜环抱两臂,站在后方一言不发,白色的装扮使她几乎在雪地里隐形了。她似乎并不担心昔日同伴的死活。克里斯多看了安娜一眼,确认她没有什么可疑行为,便把视线转回前方。 “那家伙身上没有武器。”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提高了警惕,以血迹消失的位置为圆心,保持二十米的距离绕圈而行,身后几名探员跟着他一起行动。 福特车后,一片深色衣角显露出来,犯人的躲藏技术远不如他想象的那样严密。 “出来!”克里斯多停住脚步,“我看见你了,混蛋!” 衣角没有动。 克里斯多举起手枪,维持战术姿态,缓缓走近,那片衣角的全貌露了出来—— 是一件夹克外套。 “天哪!快退后!” 听到命令之后,众人迅速往后退开,克里斯多目光落到地上被撬开的手铐,和一截卷成的细条状的口香糖铝箔纸上,他想到了什么,急忙回头问刚才负责搜身的队员:“那家伙里头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什么?” “白色的。”另一人回答说,“我记得他里头穿了件白色毛衣。” “该死!”克里斯多忍不住咒骂一声。口香糖,锡箔纸,他早该想到的。 居伊探员说:“他中枪了,跑不了多远。”然后拿出对讲机联系路口的巡警:“注意,机场北部停车场出口附近,有一名男性嫌疑犯逃脱,二十岁,身高六英尺两英寸,穿着白色上衣。务必抓住他。” 第63章复杂性 雪越下越大。 Lee捂着受伤的右腹,行走在覆雪的人工草坪上,他能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呼喊,还有零散的枪声…… 寂静,又喧闹。 生活的复杂性着实令人遗憾。 没关系,他告诉自己,越过这片高地就是观光大道,离开这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翻过栏杆,却因为失血脱力,一下子摔倒在地,松软的雪给予了一些缓冲,可他依然觉得头晕眼花,难受得要命。 去他妈的…… Lee忍不住呻吟一声。 疼吗?不疼。 现在,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快死了…… 血液在流失,他必须止血。 Lee胡乱从旁边抓了一把雪,用力按在腹部的伤口上,让它凝固,让它麻木。 来吧,给点效果。 时间不多了。 刺耳的警笛声让他想起了那些更加疯狂的日子,是的,他又产生幻觉了。奇妙的是,每当这种时刻,他就会想到秦箫,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或微笑。她薄情暴力,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好警察,但她是天生的领导者,懂得怎样权衡利弊,而且还……特别性感……想到这一点,他一下子来了精神。 找到她,你就自由了…… Lee闭上眼睛。 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可以确定的是,费丹是个有野心的资本家,在政治圈里颇有影响力。为了一条输油管道,他可以除掉所有的竞争者;为了笼络人心,他也可以在公众面前大搞慈善事业…… 难道这是一场政治阴谋? 天哪,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一把枪,一柄刀,造就一台杀人机器,他脑子不笨,只是涉世太浅,玩不来勾心斗角那一套。 终于,Lee站了起来,头晕目眩,身体仿佛有千斤重,血和衣服凝固在一起,已经感觉不到流动。 他调整呼吸,甩了甩头发上的雪,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观光大道上,矗立在马路边,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远远的,有辆车驶过来。 Lee忽然有了主意。 他抬起未沾血的左手臂朝车子挥了挥。但是出乎意料,那辆车不仅没有减速,反而越来越快,甚至直直撞过来。 吱——拉——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车子在地上留下了足足长达十二英尺长的车辙印,然后便安静不动了。 Lee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真该死,还好他反应快,否则现在就是一滩雪花肉酱。 对方车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下来。 纷飞的大雪里,那人穿着藏青色的商务大衣,身材修长,在环境中十分扎眼。他的左臂似乎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宠物,右手讲究地撑起了一把直柄长伞。 奇怪。 起初隔着雪幕一瞥,Lee并没有认出这人是谁,心里还在纳闷为何这个亚洲男人看着如此面熟,而且直到男人走近,他才发现对方怀里并非是什么宠物,而是一个裹着毛绒毯子的小女孩——露出的两只脚上穿着跟顾悠一样的米色小皮靴。 顾邵京。Lee想起来了,这个打伞的男人是秦箫的前夫,自己曾经看过他的照片。 这时女孩忽然从毯子里露出脸——不是别人,正是顾悠——她朝Lee瞄了一眼,不等Lee作出反应,立刻收回视线,垂眸对男人小声说道:“嗯,就是他。”声音软弱又温顺。 Lee愣了一小会儿,短短几秒在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计划出了纰漏,顾悠被抓住了。 还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顾邵京开口说话了,他说的是汉语,“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原因很简单。你不该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女人,尤其是小孩。”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听说FIB有个行为分析部,专门剖析你这样的偏执型杀手,我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在心理学上,患有悖德型人格障碍的人确实是比较冷血,行为难以预测,但同时也可能喜欢感情用事,就像两个极端。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单纯。” “是吗?”Lee声音很低,他的伤口突然有了痛觉,冰镇似乎起了反效果。“就当你在夸我了。不过论冷血程度,我和你差远了,至少我不会杀自己老婆。” “秦箫?我没想杀她。” “现在你又利用自己的女儿贩毒,这就是你的目的,嗯?” “和你有关系吗?”顾邵京倾斜伞面,抖掉雪粒子,“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开始选择与你们合作,只是让你们转移警方的视线,我可没让你把秦箫弄上床。” “咳……”Lee呛了一口,快速瞥了眼顾悠。女孩没有反应。“啊,那个……” 顾邵京不知道他和秦箫曾经的那段过往,但是他们已经离婚了,自己也不算第叁者,这些都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意外……但是,一定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吗? Lee感觉怪怪的,也不想多解释。 “我低估你了。”顾邵京打量着他,样子不像生气,“事情本来就这么算了,可是你又动我女儿,把她搞得手腿韧带撕裂,你有性虐待倾向吧?” “那不是……” “还是说她用嘴满足不了你?” “……” Lee看着这对父女,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在拉卡一带,他曾经见过一些特殊宗教组织,他们善于操纵和诱惑女童,在她们的大脑中灌输奴隶思想,实施身体上的虐待,目的是为了便于贩卖和回收,从中骗取暴利。就像寻回犬一样,总能回到主人身边。 剥夺人性,成为奴隶。 Lee不愿细想顾悠经历过什么遭遇,或是接受过什么样的家庭教育。他希望把她当成正常孩子来看待,喜欢捣蛋和撒野,而不是暴力和妥协。 但是,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砰! 一声枪响震破了宁静。 顾邵京抱着女孩退后一步,Lee却没有动。 大队人马赶到,克里斯多第一个冲上前来,将Lee狠狠撂倒在地,然后粗鲁地扭住他的手臂压在背后。 “给我手铐!”克里斯多扭头大吼道,“要两副!” Lee被戴上两副手铐,克里斯多将他拽了起来。“你这狗娘养的!”他冲着青年的耳朵怒骂道,“想畏罪潜逃吗?街上全是我们的人,你以为你能跑到哪儿去?” Lee偏开脑袋,远离震耳的咆哮声,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个打伞的男人身上。 “我在跟你说话,混蛋!”克里斯多一脚踢在了他的腿后,Lee右膝一弯,重重跪在地上。 克里斯多注意到顾邵京。“你是谁?” “这位是我们新来的调查顾问。”居伊探员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介绍说,“Garff博士,精神病专家。”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克里斯多看向Lee,“你笑什么?” “没什么,”Lee说,“就是感觉挺好笑的。你们请调查顾问都不问问局长的意见吗?” “这种小事不需要局长操心。”探员转头面向顾邵京,“你好,Garff博士,你怀里抱的这个是……一个小孩?是那个孩子吗?呃,她就是那个杀人犯?” 杀人犯? 找到她,你就自由了…… 原来是这样。 Lee一下想通了费丹的用意。 黑色的萨博班从观光大道的另一头驶过来,停在旁边,安娜下车看见这一副情形,不由挑了挑眉。 “犯人可以上车了吗?”她摘下墨镜,“想聊天可以回局里再聊。” “我受伤了。”Lee低着头说,“拉我一把。” “你刚才不是溜得挺快吗?”克里斯多说,“别装了,我知道你在装!自己起来!” 一排枪口对着Lee,他只好点点头,艰难地靠左膝站起身,他动作很慢,似乎真的受伤很重。 克里斯多转头打算继续和新来的顾问说话,这时候,突然发生了意外。他听见安娜拔高的声音:“Lee,别做傻事!” 紧接着是一声枪响。 重物倒地的声音。 探员回过头,看见犯人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中了一枪,那几乎是贯穿性的枪口,位置准得不可思议。 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开的枪? 他茫然地看向来处,只见伞下的那个女孩,露出了脸,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手枪,硝烟未散。 “老天,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这个女孩是谁?她哪来的枪?” “不知道……刚才犯人起身,往前一步,可能是想……呃,我想这女孩应该是在自卫。” “蠢货!” “打电话给……现在……情况紧急……” “Lee!撑住!” Lee双膝跪地,并没有完全倒下去,有一双手撑住了他,红色的指甲,是安娜的手。 他的胸口涌起异样的湿热,那种抽离体外的感觉,仿佛不是血,是某个器官掉了出来。 空空的,有点生钝。 涣散的视野,景物重迭,他看见了女孩明亮的眼睛,如火一般热烈,如火一般燃烧。 恨吗? 那是憎恨之火吗? Lee惊讶于自己完全没有痛苦,或许,这种结束方式并不坏。 “坚持住,艾利,你会没事的。”一个声音柔和地说。 老实说,这次他真的坚持不住了。 —————— 作者:毁灭吧,烦了。_(:з」∠)_ 第64章食人魔 “那些犯过错的孩子很容易再次犯错。如果监狱管不了他们,《少管所改制案》又能起多大作用?” 接受访谈的简·凯瑟琳议员坐在镜头左侧,她是六角大楼的军事委员会主席,眉毛天生长得一边高一边低,皱眉时更加明显。她回答说:“刑罚和教育是两个概念,乔尔,你不该把它们混为一谈。” “既然您认为是教育问题——” “不,我没有说这是教育问题,我只是说:刑罚并不能完全矫正青少年犯罪行为。” “嗯……刑罚,加上教育,我明白了……您还真是喜欢咬文嚼字呢,参议员。” 男记者开了个小玩笑,不过凯瑟琳参议员并没有笑。 “那么,关于藤治原平遇刺一案,您有什么看法?您觉得是恐怖分子所为吗?” “听说案件还在调查中,具体细节没有公布,我相信FIB会妥善处理。” “有消息称,军事委员会也介入了案件调查,这是真的吗?” “作为委员会主席,我只能告诉你,没有这回事。” “有人认为藤治原平的死,获利最大的是KTA公司。因为少了这样一位竞争对手,KTA就可以独占六角大楼的武器采购合同……说起六角大楼,这似乎就不是单纯的商业行为了……” “有趣的观点。” “啊,如果冒犯到您的话,请原谅,凯瑟琳议员——” 访谈播到这里,画面突然被人按下暂停。 费丹视线从笔记本电脑屏幕前移开,看向刚刚走进书房的安娜。 “事情办妥了?” “证据充足,但是没派上用场。”安娜说,“那个女孩是自首的。” “是吗,她怎么说?” “她声称自己并非故意行凶,杀掉藤治只是想保护自己免受侵犯,结合现场的情形来看,她的证词没什么漏洞。” “聪明的女孩。”费丹点燃一根雪茄,朝后仰靠在椅背上,这几天他睡眠不是很好,即使屋内光线昏暗,也不能让他产生困意。“未满14周岁,正当防卫,她很懂自己的优势,艾利没有看走眼。” 他慢慢吐出烟圈。 “还有一件事……”安娜站在桌前,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FIB采取了一些特殊审问方式,那孩子现在精神有点不太正常,说话颠叁倒四……” “拷问?” “差不多。是那位新来的调查顾问。”安娜停顿了一下,“他们解剖了……尸体,把心脏部分放在女孩的餐盘里,我的意思是,生吃。” “噢,她肯定不吃。” “如果饿上叁天叁夜那就很难说了。” “……真有他们的。”费丹坐起身,伸手抖了抖烟灰,“父亲干掉老婆,再把女儿逼疯,这一家子真是奇葩。倒杯白兰地给我。” 安娜在杯子里倒了点儿水,端给他手上。“Dr.J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你觉得有什么用意?” “我不知道,那些被俘的士兵,回来之后总要接受一番考验。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男人很危险,我们应该早点除掉他。” “还没到时候,安娜。”费丹轻晃着杯子里的液体,“Dr.J不是我们的目标,记住,我们的目标是辛普森和利维坦,找到他们拐卖儿童做人体实验的证据,这有关——” “有关一位明年想竞选总统的议员,我知道。”安娜深吸一口气,“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费丹目光落回电脑屏幕上。 “我要见见那个孩子。”他说。 一个月后,波肯郊区。 圣路易·狄思玛斯教堂是一幢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在某段特殊时期,它曾关押过战争犯,由于各种阴森恐怖的传言,在长达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一直为人们所诟病。 据说,狄思玛斯是囚犯们的守护神,在受难日那天,他因向耶稣忏悔而获得救赎。 令人讽刺的是,多年以后的今天,狄斯玛斯教堂被改造成了真正的监狱,专门用来羁押那些犯了重罪的少年犯。 午餐时间,年轻的犯人们端着有些生锈的餐盘,排着队从窗口取餐。这群孩子平均年龄在13岁左右,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送到这里“改过自新”。 在大人们看来,他们个个都是刺头、闯祸精、恶魔之子——这些带着污点的标签会留在他们的档案上,终其一生。 不过,在他们意识到自己人生被毁之前,当下的安逸生活也不算太糟。 “妈的,好位置都被人占了!”诺兰米端着餐盘站在餐厅中间,表情臭哄哄。虽然她已经15岁,但由于短发和身体发育不良,总是让人误会她是个男孩。 “少看点电视吧,诺兰米。”旁边一个打着鼻钉的少女说,她的名字叫姆佩,比诺兰米小一岁,个子稍矮,“我们可以坐那边。”她抬抬下巴,示意角落的位置。 诺兰米看过去,表情更臭了:“我才不要和疯子坐一桌!” “只是吃个饭而已。” “你没听说吗,她是吃人的疯子!食人魔!” 姆佩没有理会,她端着自己的盘子,径直走到角落的桌子坐下。诺兰米跟在伙伴后面,不情不愿地落了座。 午餐是煮豆子,炸肉饼,外加萝卜汤。诺兰米吃了一口豆子,立马发出干呕的声音:“呕,这玩意儿真难吃!一股鸟屎味!” “说的好像你吃过鸟屎似的。”姆佩说,“你不想吃没人逼你。” 诺兰米翻了个白眼,用塑料叉子把豆子一颗一颗挑出来,丢在桌上。 与她们同桌吃饭的小女孩是这里最年幼的犯人,今年刚满十岁,至少从外表上看,这女孩和诺兰米口中的“食人魔”形象相差甚远,她身材纤细矮小,五官端正,低头安静地咀嚼着自己的食物,与邪恶完全不沾边。就是表情呆了点,有点憨憨的样子。 诺兰米瞥见女孩盘里的豆子吃光了,肉饼却一口未动,忽然泛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偷偷将丢在桌上的脏豆子拨进女孩的餐盘中。 姆佩注意到诺兰米的动作,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加以阻止。 而女孩似乎根本没发现,若无其事地吃掉了混进来的豆子。 诺兰米歪嘴偷笑,对佩姆使了个眼色。两位好基友心意相通。佩姆拍了下女孩肩膀,诺兰米趁女孩转头的一瞬间叉走了肉饼。 “嘿,对不起。”佩姆对女孩说,“刚才不小心碰到你了,你叫……库尤是吧?” “顾悠。” “噢噢,古尤,你好,古尤。” 顾悠没有纠正她的发音,转回头继续喝自己的萝卜汤。 按理说这个时候,再迟钝的人也该发现盘子里的肉不见了,可是顾悠却毫无反应。 这样的恶作剧反倒让当事人自己觉得无聊。诺兰米拿叉子在肉饼上戳来戳去,盯着顾悠看了片刻,忽然出声道:“喂,听说你吃了你爸爸,人肉味道如何?” 顾悠自顾喝汤,恍若未闻。 没人搭理才是最尴尬的。 诺兰米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气恼地抓起肉饼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你要是好奇,不如自己找个机会亲自尝尝。”顾悠喝完汤,放下勺子说。 诺兰米愣了一下,微微涨红了脸。 “神经病。”她骂道,“我爸早死了,要是他还在的话,我也不会待在这个鬼地方……” “为什么?”姆佩插进来说,“你为什么要杀掉你爸爸?” “不是爸爸,是养父。”顾悠说。 “……好吧,所以你吃掉了你的养父?” 顾悠摇了摇头。 “吃饭时能不能不要谈这个?”诺兰米说,“我在吃炸肉饼,搞得我胃口全无,要聊就聊点别的。”她看向顾悠,咧嘴一笑,“嘿,古尤,你喜欢看电视吗?” “一般。” “有个地方可以天天看电视,你去过监管员的屋子吗?” “没有。” “那你一定要去一次。”诺兰米坏笑道,“好好表现,说不定还有糖吃。” “闭嘴,诺兰米。”姆佩皱眉说,“上周我差点被那头肥猪骗进去,我弯腰捡东西,他就开始摸我屁股,叫我去他屋里坐坐,我拍掉他的手转头就走,结果关了我叁天禁闭。” “哈哈哈,真惨!要是我的话,我还真想进去玩玩呢!” “监管员的屋子。”顾悠歪头,“有什么好玩的?” “当然是玩游戏啦。”诺兰米说,“一二叁木头人,或者蒙眼骑大马……” “别信她鬼话。”姆佩说,“进去一次,你会变成大肚子。” “大肚子?” “天呐,才不是。”诺兰米放下炸肉饼,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竖起一根手指,“你进去什么样,出来还是什么样,根本不用担心会怀孕大肚子什么的,只要你技术到位,你甚至可以永远当个处女、当个基督徒……噢,毕竟这里是教堂,咱们得放尊重点。”她压低声音,凑近顾悠说,“我以前经常和男生这么玩,他们喜欢法式,在我们这儿叫做口……” “我吃完了。”姆佩说,“我得回去洗衣服了,诺兰米,你走不走?” “哦,我也饱了。”诺兰米站起身,顾悠也随之站起身,她们把餐盘放回去。临走之前,诺兰米回头冲顾悠眨了眨眼,“总之,要是监管员单独找你,不要拒绝,你会感谢我的。” 于是,第二天,监管员本杰明把顾悠喊进办公室,她按照诺兰米的忠告,没有拒绝。 实际上,这是她第二次来到监管员的屋子,里面平平无奇,白灰色的墙上,挂着一些廉价的印刷画,几个沙发靠墙,中间摆放着一张算得上宽大的办公桌。旁边有个小门,里面摆着一张小床,是供人休息的地方。 房间里除了监管员,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穿着西装打领带,头发梳得锃亮,戴着一副单片金丝眼镜。顾悠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看报纸。 “顾悠,我记得你叫顾悠。”监管员说,“过来,站到桌子前来,不必紧张,你能听懂英语对吧?” 顾悠往前走了两步,让他看个仔细。 “很好。”监管员说,“虽然我很少跟你说话,但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你,这一个月来,你表现得很不错。”他拉开抽屉,翻出一份文件,“根据《少管所管制案》上的规定,表现好的孩子都有额外的改错机会,现在上头派人过来,我想你正好符合条件——” “什么条件?” “嗯?”监管员没想到顾悠会主动提问,他说话节奏被打断,朝她看了一眼,在触到女孩清澈的眼神之后,他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啊,首先从年龄上来说,你是最具备潜质的,看在你年纪还小的份上,一切在可调控范围之内,所以我决定推荐你去参加政府的改造培训,当然,如果你表现不好的话,随时会回到这里。” “我不去。” “什么?”监管员瞪大双眼。 “我不想去。”顾悠说,“我喜欢这里,我不想参加什么改造培训。” 旁边传来一阵翻动报纸的声音。 “我刚交了两个新朋友,”她继续说,“这里的饭也很好吃,我要留在这儿,你把名额让给别人吧。” “等等,”监管员头上冒出冷汗,他瞟了眼单片金丝眼镜男人,不死心地劝女孩:“这是一次改过自新的好机会,你难道不想恢复自由身吗?” “我在这里也挺自由的。” “你要听从我的安排,否则——” “好啦,本杰明。”单片金丝眼镜男人突然打断说,“既然她不想离开这里,那你就出去问问其他孩子吧。” 监管员只好作罢。 这时,顾悠说:“那我可以留下来玩一会儿吗?他们说这里可以玩游戏,蒙眼骑大马,可是我没看见什么马,本杰明叔叔,马被你藏起来了吗?” 监管员:“……” 金丝眼镜男人笑道:“你可以留下来,然后自己找找看。” “嗯,随便玩吧,孩子。”监管员抹了把额上的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办公室。 监管员离开后,顾悠打量金丝眼镜男人,略带好奇地问:“你是上头派来的吗?” “没错,我是上头派来。”男人把报纸放到一边,面带微笑地回答。 “你看起来跟我爷爷一样大,是谁派你来的,总统吗?还是上帝?” “可以说是总统,也可以说是上帝,没多大区别,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 “我刚才解释得很清楚。” “我想听实话,可以吗?你觉得这里很自由?” 顾悠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万一离开之后,过得比现在还糟糕,饭菜更难吃……” “哦,我向你保证,那里的饭绝对比这里好吃,还有零食和汽水,你愿意跟我走吗?” “可以考虑一下。” “那么说,你改变主意了?” 她认真思索一番,有点为难地说:“好吧,只要你兑现你的诺言……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我看过你的资料,那确实是一种很罕见的作案方式。” “你觉得我是疯子?” “我认为你很特别。” “那就好。”顾悠抬起头,“我答应你了。” “过来吧,孩子,光答应是没有用的,我们还有一堆文件要签署,你叫……” “顾悠。” “好,顾悠,我刚才突然想——我应该在哪见过你。”男人摘下了眼镜,塞在胸前的衣兜里,“我在厄多尼电玩城遇到过一个亚洲女孩,跟你长得很像。” “那就是我。”顾悠说。她突然发现男人左手小拇指断了一截,她盯着他的手指,“我记得你,你要送我一把枪,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旋开钢笔帽,脸上仍是得体的微笑。 “没关系,现在我们认识了,你可以叫我辛普森。” 番外日志一 …… 4月1日 今天愚人节,真是糟透了。 首先,赌马输光了我最后一笔钱。上午我又做了盲肠手术,在病床上躺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做。 医者不能自医,希望辛普森先生不要因此责怪我。听说他去了趟首都,带回来一个十岁女孩儿。 我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 4月4日 回到基地,整理资料。 我不在的这几天,有四个孩子被送走了。作为旁观者,我没有立场去同情可怜他们。想在利维坦活下去,优胜劣汰才是唯一的生存法则。 4月5日 我给那个新来的女孩打了疫苗。她的编号是0512,她说她叫顾悠,我很惊讶她居然会主动开口跟我说话,她直视我脸上的伤疤,用一种孩童的天真眼神,搞得我措手不及。 这个女孩一点都不怕我,留观的时间里,她问了我许多问题,有些问题很有意思。她问我在她之前,基地里是不是已经有511个小孩,那些孩子都去了哪里? 我告诉她:“有的人表现不佳,被送进了隔离区,成为实验室的‘祭品’。” 我觉得我不该说实话,但是她并没有被我吓到。她坐在椅子上,一边折着纸飞机一边童言无忌地说:“那我还是好好表现,留在基地好了。” 然而我没告诉她,留在基地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 4月7日 利维坦是个不存在的地方,它不属于任何国家,不受任何法律约束。 这片土地护佑我,让我免受牢狱之灾,除此以外,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我就像一个年迈失意的鳏夫,每天戒酒消愁,这个世界要完蛋了。 4月8日 0512被送来了医务室,说是肚子疼,她装病的伎俩很拙劣。 我打发工作人员离开,关上门,转身看向她:“你应该和其他人一起待在教室里上课。” “我生病了,不想上课。”0512跳下小床,“而且那些知识我早就掌握了。” 她似乎把医务室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四处打量,像一只小仓鼠一样,翻弄我桌子上的书籍。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她拿着我的解剖书,躺回小床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一下午就这样晃了过去。 临走之前,她把书放回我桌子上,手里举着一张纸片问我:“这是什么?” 那是我的银行催债单,老天,我忘记什么时候夹在书里了。我把单子夺回来,警告她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她咕哝着说:“我还以为是废纸,险些就丢掉了。” 0512戴着一条很长的项链,有一部分从领口滑了出来,也许是我的错觉,可那项链的确像是纯金的。 我问她:“项链是哪来的?”利维坦的孩子不可能拥有贵重私人物品。 “这个吗?”她扯出项链,“这是我养父留给我的遗物。” “辛普森先生知道吗?” “知道呀,他准许我戴着,原因嘛……你自己问他咯。” “真漂亮,能不能摘下来给我看一下。” 她把项链摘下来递给我。我暗自感到吃惊,这项链确实是真金做的。 “我养父说,这个项链是Z国的古物,拿去首都银行的话,可以兑换一大笔钱。我觉得他在骗我,要是这玩意儿真能换钱的话,那他为什么还要送给我,不自己拿去换钱呢?” 噢,傻孩子,黄金当然可以换钱了。 “你养父确实骗了你。”我说,“这个项链是重金属做的,带在身上时间长了,会对身体造成辐射,你觉不觉得经常做噩梦睡不着觉,然后醒来还不记得做梦的内容?” 0512被我唬住了:“是这样吗?” “我是医生,难道我会骗你?这个项链你还是趁早丢掉吧。” 我把项链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0512并没有说什么。她似乎还停留在被养父欺骗的情绪中,一个人心不在焉地离开了。 贪慕虚荣和金钱是人类的本能,在现有的文明情况下,人们喜欢遮掩丑陋的一面,只将高尚的一面示于人前。 我相信我并不是单纯的坏人,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 4月15日 晚上和辛普森先生喝了点酒,他忽然提到了0512,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0512的来历这么复杂。天使般的面孔,恶魔一样的天性,她居然是个劣迹斑斑地杀人犯,手上有两桩命案。 我怀疑她可能并不知道“杀人犯”的具体概念。 不过从辛普森先生的字里行间,我能感觉到他很喜欢那个孩子。 他说这个孩子很聪明,博闻强识的那种聪明。她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 4月18日 我很少关注基地孩子的培训状况,但是最近几天,我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将0512与其他孩子作比较。 辛普森先生是一个十分严格的人,几乎所有孩子都会因为达不到他的要求而遭受惩罚,除了0512。 她逃避惩罚的方法很简单。 她凭借着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 ,轻轻松松就达到了大部分孩子拼尽努力才能达到的水平。尤其在数字方面的记忆,通常来说人的记忆分为两种,流体记忆和晶体记忆,随着年龄增长,流体记忆下降,晶体记忆上升,而她的晶体记忆在现阶段就已经达到了成年人的水平。有些方法和技巧,不是她这个年龄段能掌握的。 或许可以这样来描述:她的思维能力已经远远超过十岁。她在人情世故方面也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性,懂得怎样讨大人开心。 这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道辛普森先生是否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 (此处几页被撕毁) …… 4月27日 他们把0512送过来的时候,这个女孩已经昏厥了。她的腿上布满伤痕和电击的痕迹,身体严重脱水,看样子她犯了大错。 晚些时候,辛普森先生来医务室,我告诉他:“0512比一般孩子体质差,在发育方面有些缺陷,应该和此前的生活环境有关。”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明天吧。”我说。 辛普森先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拿了份报纸坐在一边看。 中间,我给女孩换了一次药水,默默坐了一会儿,忍不住问:“0512犯了什么错?” 辛普森先生头也不抬地说:“她没有犯错。” “既然她没做错什么,您为何要这么惩罚她?” “你觉得我惩罚太重了?” “不是的,先生,我只是不明白,她这么优秀,也会惹您不高兴。” “她没有惹我不高兴。”辛普森先生侧过头来,眼神仿佛穿透了我,他说:“阿方索,你说的没错,她是最优秀的,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惩罚她,并不是因为我需要惩罚她,而是因为我想惩罚她。” 说完他又继续看他的报纸了。 我从来不觉得辛普森先生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人,恰恰相反,我认为他心思细腻,具备法国人的浪漫情怀。但是有些时候,他的行为过于模式化,完全罔顾了自然法则。 利维坦,也是违背自然的存在。 4月28日 0512发烧了,她的身体对止痛剂出现了过敏反应,有一段时间,她痛苦地蜷缩在被子下,说一些奇怪的话。 4月29日 天才是恢复本质的人,0512仅仅十岁,她更没有什么抵御风险的能力。 醒来之后,她时不时地坐在床上发呆,注意力容易分散,似乎还没有从困境中走出。 我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对她做了一次催眠回归疗法,但是效果不佳,她看上去还是恍恍惚惚。 另外我还发现0512很挑食,拒绝吃任何肉类食物,哪怕我用菜叶裹着肉,骗她咽下去,她也会立刻呕吐出来。如果不纠正这一坏习惯,她的身体恐怕会越来越糟。 第65章人杰地灵 五月入夏,Z国P城渐渐炎热。 凌晨五点叁十五分,夜灯还没有熄灭,墓园看门人老张在睡梦中被一阵敲击声吵醒。 “谁啊?”他从床上爬起来,赤膊拉开挡帘,把头伸出岗亭窗外,看见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 “师傅,能让我进去吗?”年轻人站在台阶下,说,“我是来扫墓的。” 这种情况老张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清明节刚过,经常还有家属心血来潮,动不动就想祭扫,但是不管怎么说,早上扰人清梦实在是烦人,他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眼瘸啦,没看门口牌子上写着呢,七点开门!” 年轻人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解释说:“……是这样的,我九点要赶回市里,特意提早来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了两根小玉溪过来,“最近单位忙,领导不给请假……我就是……想来看看。”说到最后,他语气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事。 老张接烟的时候,顺势往下瞅了几眼,见这小伙子瘦白高个,长得还挺有文化的,不像没事找事的缺心眼儿,于是冲窗外招招手,不耐烦地说:“先上来,进屋登记。” 年轻人应了声,收起烟盒,一步跨过叁级台阶,蹿进了岗亭。 天没亮,屋里暗,老张把灯打开,扯过桌上的登记簿,指给年轻人说:“这儿写上名字电话,祭拜的逝者姓名也要写。” 登记的那一页上,已经写了四五行,大多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年轻人却是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杨真。 “嚯,小伙子字不错啊。”老张站在窗户旁吞云吐雾,看了眼不远处路边停着白色私家车,“早上自己一个人开车来的?” “不是,我昨晚来的。” 老张听他这么说,觉得奇怪:“这附近没有宾馆,你上哪儿过夜啊?” “我在车里睡了一会儿。” “哎呀,真是的,你昨天晚上要是来的早的话,跟我打声招呼,我就让你进来了嘛。” 杨真登记完放下笔,拿给让老张看。 “这样就好了么?” “行了,你进去吧,走里头小门,车就别开进来了啊。” “好,谢谢师傅。” 杨真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转回身来:“对了,上次来这里祭拜还是去年的事,我不记得人埋在哪儿了……师傅,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查查?” “这个不好查哇。”老张皱眉,“我们都是人工登记的墓地编号,找人得一页页翻。” “不是有电脑吗?”杨真指指里面的办公桌。 “那是管监控的。” “……这地方还有监控?” “那肯定的啊,”老张喷了口烟,“这土里埋的啥样人都有,仇家多的,欠债不还的,当小叁儿的,听说还有一个卖假药的——死了还有人想刨坟呢。我们这儿风水好的地盘都上几十万,年年收管理费,清洁工,除草工,哪样都不缺,监控算什么?” “……贵地真是人杰地灵。” “哟,瞧这话叫你说的。” 老张从桌子里面的矮架上翻出一本旧旧的、很有分量的档案夹,翻了两页,又看了眼杨真登记的信息。 “秦箫?男的女的?” “女的。” “什么时候下葬的?” “去年12月。” “才过半年都能忘……”老张嘀咕着把档案夹往后翻,眯着眼睛辨认纸上的字迹,“这东西找起来麻烦……要是你有亲戚朋友记得,不如打个电话问问,哎,我这老花眼……” “师傅,让我来找吧。” “行,那你自个慢慢翻。” 杨真拉过椅子坐下来,从倒数第一页开始翻,老张抽完烟,拿了搪瓷杯去外面刷牙,回来的时候,看见杨真把文件夹放回架子原处。 “找到啦?这么快?” “翻了几页,正好看见我要找的人。” “还是年轻人眼力好!”老张呵呵一笑,“我看你来扫墓,没带点东西?” 看到老张意味深长的表情,杨真回过味来。“呃……我来的时候,外面的香烛店都关门了。” 老张咧嘴,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黄牙:“不打紧,我这儿正好有些现成的。”他从桌子下拖出一个水桶,里面插着各种简装花。旁边的纸箱子里也有捆好的大花束,稍微有点蔫儿了。香烛列在盒子里倒是好好的。 杨真从花束中抽了一支玫瑰,问:“这个多少钱。” “就一支啊?”老张面露难色,“一支不好卖呀,一束就50块钱……” “一支就够了。”杨真掏出一张整钱,“没事的,师傅,您就按照一束的价格卖我吧,不用找了。” 有钱不赚非好汉,老张接过钱,笑得合不拢嘴,索性打开大门,让年轻人把车开进来。 这座墓园沿海而建,因为是建在海边的高地上,所以墓园的整个地势是向下走的,尽头落于暗沉的海面,像是地狱的入口一般。 杨真停好车,沿着石阶往下走,他一边走,一边拿着玫瑰花轻轻嗅着,觉得香味淡了,就随手丢在地上,海风吹过,花瓣便散落开。 他停下脚步,仰头看天。 晨光在东,月光在西,在这个日夜交迭的时刻,朦胧的星光却布满中间整个深蓝色的穹空。石碑林立,他如幽灵一般融入其中,丝毫不费力气。 最后,他找到了那座石碑。 * 已经下班了,市局办公室接到一通电话。范晓志正在加班,大腿翘着二郎腿,破解一块从犯罪现场带出来的硬盘,他转过椅子,随手抓过座机说: “110指挥中心,请讲。” “你好,我这边是八桥派出所的,有个案子想跟你们那边对接一下。” “什么案子?” “我们早上接到公墓那边报警,说有人挖坟偷走骨灰,监控也被搞坏掉了,我们两个警员去调查了一下,被偷的墓主名叫秦箫,是前任市局刑警大队的队长。” “你说秦箫?”范晓志猛然坐直,再次确认,“秦朝的秦,竹箫的箫?” “对,对,秦箫。我们怀疑这是一桩针对公安干警的报复性盗墓案,所以想问问你们市局那边的意见。” “这样……你现在先把案件资料和照片拍一份传过来,我确认后再给你答复。” 收到文件,范晓志迅速浏览一遍。报警人是个年纪比较大的墓园工人,提供的线索还不少:嫌疑人二十多岁,男性,开一辆白色沃尔沃,车牌号不记得。八桥派出所抽调公墓附近的交通监控,拍到了疑似车辆,司机带着棒球帽,没露脸,因为角度问题,只拍到一点下巴。到下一个路口,车子突然离奇消失,所有监控都找不到它的踪迹。根据车牌信息,初步推定是套牌车。另外还有一张嫌疑人留下的登记信息照片,名字是…… “卧槽!” 范晓志瞪大双眼,仿佛白日见了鬼。他立刻拿起电话,拨出登记表上那个号码,毫无疑问,电话号码是假的,空号,他稍微冷静些,放下电话,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对劲。 对方冒用杨真的名字,说明他不仅认识秦箫,也认识杨真,并且故意留下线索,把这一信息传达给警方。按理说,他完全可以用其他名字,为什么偏偏是杨真呢? 这样排除下来,嫌疑人的范围就缩小了一大圈,未免也太没智商了吧? 范晓志皱了皱眉,拿着打印出来的车型照片,去了二楼的天网监控中心。 监控中心有篮球场那么大,整整一面墙上全是监控画面,两个值班的同志看见范晓志进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彼此之间很熟悉。 范晓志原本就是搞计算机出身的,他扳了扳手指,随便找了台电脑坐下来,抽调出八桥那边的监控,一帧一帧开始筛查。 将近四个小时,他在市区某个酒店的停车场的监控里,捕捉到了嫌疑犯车辆的踪迹,虽然换了个牌号,但司机依然是那个年轻男人,戴着棒球帽,衬衫也没换。 下车之后,男人似乎是进了酒店。 范晓志揉了揉眼睛,摸了一下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跟上级汇报此事。案件涉及前任刑警队长秦箫,势必会惊动很多局里领导,一级一级指示下来,说不定嫌疑犯早跑了。更不能让温梓琪和陆晨他们知道,引得大家情绪激化。 既然嫌疑人住酒店,肯定会留下身份信息,只要查到人,什么都好办。 下定决心后,范晓志立刻行动,以防万一,他还带了一把枪备着。 夜晚,接近凌晨。 与路边纷纷打烊的店铺相比,酒店大堂灯火通明,倒是给人一种开着门就能赚钱的感觉。 前台接待是个比较年轻的小姑娘,打扮有些网红,戴着蓝色美瞳,好看是好看的,就是一抬眼,有点像成精的哈士奇。 范晓志刚下出租车跑进来,气息还没喘匀,亮了一下证件,就说:“美女,查个人。” 小姑娘一看是警察,以为出了什么事,有点不安地站起身:“啊,什么事?” “照片上这个人,见过没有?” “噢,这个人,我有印象,戴个帽子,长得还挺帅……” “叫什么名字?”范晓志打断她,“住哪号房还记得吗?” “哦,不是的,他不住在这儿。” “不住这?” “大概晚上8点的时候,进来问了个路,然后又走了。” “不是本地人吗?” “应该不是吧,不知道,反正也没什么口音。” 调查没有收获,范晓志离开酒店,在大堂门口站了一会儿,往停车场走去。 月光下,车辆之间投下黑漆漆的影子,范晓志打开手电,找到那辆白色的车,隔着车窗往里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在车后蹲下来,扣了扣车牌。 这时候,他忽然闻到一股甜味。 “你在找我吗?”身后有个声音说。 范晓志迅速转过身,用手电筒照向对方的眼睛。年轻男人一手拿着奶茶,用另一只手挡了一下手电的光。范晓志心跳很快,趁这会儿功夫拔出枪,脱口喊道:“警察,不许动!” 男人果真就不动了。 范晓志一把摘下对方的棒球帽,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了男人的长相,愣了一会,感到不可思议地说:“EEEEElisha Lee?” “唷,警察啊。”Lee拿起奶茶吸了一口,上下打量范晓志,“大晚上,你一个人行动,胆子不小。” 范晓志:“……” 妈妈救命!现在喊救兵还来得及吗? “我警告你不许动啊!”范晓志攥紧了枪,强行保持镇定,“秦队的骨灰是你偷的吧?” “不是啊。”Lee心情很好地说,“坟是我撬开的,但是骨灰不是我偷的,呃,不好意思,提醒一下,”他抬手指一指,“你保险栓没开。” “……” 范晓志赶紧打开保险栓,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乱了阵脚:“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骨灰不是你偷的?你还有同伙?” Lee喝光了奶茶,抬手拨开范晓志的枪口,一脸无辜地说:“因为里面本来就没有骨灰啊。” 第66章 早上七点,许伟平腋下夹着保温杯踏进办公室,看见范晓志一个人坐在那儿抠嘴皮,不知在琢磨什么,竟连自己进来都没察觉。 许伟平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范晓志朝他看了一眼,放下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你啊,老许。” 许伟平是位年近五十的老刑警,除了偶尔要送小孙子上幼儿园,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 范晓志拿起手机看时间,果然快到上班点儿,他面前的桌子上还堆着泡面和泡椒凤爪的残骸,乱得不成样子,但他一动也不想动。 “瞧你有气无力的,”许伟平说,“昨天加班到几点?” “哎……别提了。” 范晓志回忆起前一晚上发生的事,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又不能说,憋了一肚子,只能再次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许伟平道:“怎么,硬盘不好搞?不行就找外援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范晓志把面前杂物拾掇两下丢进垃圾桶,然后从架上抽了一本过期的杂志,掸干净桌面,摇着脑袋唉声叹气:“硬盘已经修复了,里头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白忙活。” “这很正常的嘛。”许伟平抚掌道,“办案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再说,那硬盘在化工厂泡过水,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能拿来修就不错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范晓志欲言又止,这时候门外路过一个人,听见他们讲话,脚步一刹,把伸头进来:“老许,范晓志,你俩来这么早!” 是侦查办的张远桥。 老许热情招呼他说:“你也挺早啊,要不要进来坐坐?” 张远桥拿着煎饼豆浆,伸脚勾了个椅子坐下:“早饭吃过没有啊?来点煎饼?” 许伟平在家吃过了,出门去接水,范晓志没心情吃,摆手说不要。 张远桥插上豆浆吸管,往前拖了拖椅子说:“一大早就听见你们讨论案情,是化工厂那案子?结案了?” “没有。”范晓志拿着一支笔在手上转着玩,“老板丢下两个小姨子跑了,特勤组赶到现场的时候,只在办公室的观赏鱼缸里找到一台电脑主机,硬盘我已经破解了,没什么有用信息。不知道审讯的那两小姨子怎么样了?我看呀,也没戏。” “不是说仓库里还有叁大箱海洛因吗?”张远桥分析,“死刑是没跑了,等通缉下来抓人就完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哼,小鱼背后还有大鱼呢。”范晓志转笔没转两下,滚掉到了地上,他没去捡,“工厂缴获的毒品加工仪器,残留成分可不仅仅是海洛因,还有小粉红。” 张远桥“啊”了一声,露出惊讶神色。 “小粉红”是警局同事给OSD736起的外号,因为溶于水的时候,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红色,索性直接就叫它‘小粉红’了。 当然,作为新型毒品,736在市面上还有许多其他的名号,什么“快乐水”,“摇摇乐”……光是今年上半年,毒品查处就缴获了不少次,量虽少,但是对人体的伤害却是普通毒品的好几倍,目前市里已经有7例死于吸食OSD736中毒死亡的案例。 但同时,它的源头是唯一的——AZ,本市最大的犯罪走私集团,毫无疑问,这个组织背后藏着一条不为人知的毒品产业链,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关键人物。 AZ贩毒案本来是前任刑警队长秦箫牵头的案子,自从秦队长因公殉职后,许多线索都断了,再加上警局人员调动,案子迟迟没有进展,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后来局里领导看不下去,下令先把案子挂起来,在新的线索出现之前,不再投入过多警力。 说来也奇怪,打那以后,AZ的贩毒活动也变得更加隐蔽了,几次扫毒行动都逮不到他们的踪迹。 所以,这家化工厂制造OSD736,那定是和AZ脱不开关系! 张远桥的表情实实在在是惊讶,这让范晓志有了成就感,他弯腰从地上捡起笔,故作高深地感慨说:“P市要变天了啊。” 许伟平拿着电水壶出门接水回来,听见范晓志的话,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毛头小子,尽说胡话!” “哎呦,老许,你轻点!把我敲脑震荡了都!” 张远桥比范晓志虚长两岁,性格却是沉稳许多,考虑事情更加周全。他回过神,笑了笑说:“这条鱼,确实够大。不过范晓志,光凭你一个人能钓得上来吗?” 许伟平说:“什么鱼?” “鱼就是鱼,还能有什么鱼?”范晓志其实也没听懂,但他假装自己听懂了,晃晃笔杆子说:“行了,大桥,你也别说我了,你最近忙啥呢?跟在张队屁股后面混,是不是‘如沐春风’?” 他口中的张队,曾经的刑事二队长张明泽,现在已经荣升为市局刑警大队长,侦查办的一把手,也就是张远桥的现任上司。 张队这个人,踏踏实实,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开会的时候话比较多,随便一个什么会议,都能讲个把小时,偏偏大事小事都喜欢开会。温梓琪以前还私底下吐槽他有大男子主义。在处事方面,张明泽确实是有些政治头脑的,说话左一套右一套,不过他晋升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年初破的那场赌庄大案。 有能力的人,到哪儿都会发光,这话一点都不假。 只可惜跟在后头的下属们,天天埋头吭哧吭哧写会议记录和讲话心得,一帮血气方刚的将士硬是练成了速记员。 张远桥感受最为深切,以前跟着秦箫没觉得什么,现在被调到张明泽手下,办案流程冗杂,颇有些不适应。他知道范晓志是在开玩笑,吃了几口煎饼,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上周截获了一批走私烟,其实没什么可忙的,比以前闲多了,我倒是羡慕你。” 范晓志往后缩了一下身子:“哎呀,你怎么能羡慕我,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们几个人当中,就你最舒服了,陆晨在塘南当派出所所长也挺舒服,就我最苦逼,天天倒腾这儿倒腾那儿。”说这话的时候,他确实觉得自己苦逼,语气也是真情实意的。 许伟平坐在电脑前拧开保温杯,举起来喝水,闻言两眼朝范晓志一瞪,仿佛在说:你又皮痒? 张远桥笑道:“当警察的哪有舒服的?都是为人民服务。” 范晓志愁眉道:“是啊是啊,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 办公室的另一个同事来了,跟他们打招呼,外面走廊上也陆续有人经过,张远桥抬手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一会儿还得开会。” “我也要开会。”范晓志冲他嚷嚷,“下次再聊,什么时候有空叫上陆晨一起出来聚聚。” 早上十点二十四分,市局叁楼会议室。 例会结束,吕安常打着哈欠正要回法医鉴定中心,突然被人逮住胳膊:“老吕,找你有事儿,跟我走!”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范晓志,顿时乐了:“找我有事儿?除了尸检,找我能有什么事儿?你这一脸菜色,不会是便秘了吧?” 到底是法医,眼光毒辣,不是便秘也差不多。范晓志没功夫跟他计较,压着声音说:“大事儿,天大的事儿!” “什么大事儿啊……” “跟我走就知道了,大早上找你半天了,你上哪儿去了!” 范晓志拽着他往楼梯间走,仿佛屁股被火烧着了一样。吕安常搞不懂,好好的电梯不走,为什么偏要偷偷摸摸爬楼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范晓志来到审讯处。 “你要审讯犯人?”吕安常说,“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又不懂审讯。” 两人走到尽头一处小会议室,范晓志开门把吕安常往里推。这个会议室吕安常没来过,感觉十分陌生,房间中央有一张环形会议桌,放着几盆绿萝,椅子全部排列靠墙,空间还挺大。他一下子注意到挨着墙边的中式木沙发上躺了个人,那人左手搭在眼前,似乎在睡觉,右手腕上亮闪闪的东西明显是手铐,只不过手铐的另一端却挂在沙发的木扶手上。 吕安常:“这是……” 范晓志把门仔细锁好,窜到沙发边,一把将那人薅起来,扭头看向吕安常,掩饰不住激动的语气:“老吕,你快来看,你看这个人是不是Elisha Lee?” 吕安常:“……” Lee:“……” 敢情太久没抓人,范警官兴奋过头了。 会议室一时无声,气氛竟有些诡异。 Lee困得不行,也不想搭理他,左手捏了捏眉心,然后往后一仰,靠着沙发背又睡了过去。 范晓志见吕安常不吭声,低声催促道:“怎么样?是他吗?” “应该是吧,”吕安常终于开口说,“我没见过Elisha Lee,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像另外一个人……” “你抽他血啊,”范晓志抢话说,“抽管血,拿去化验室检验,跟那烟头上的DNA一对比就知道了。” 吕安常是个慢性子,摸着下巴斜眼看他:“你没提前跟我说,我什么也没带,拿什么抽他的血?” “拔一根头发应该也可以的吧?” “不必了。”吕安常目光重新落到Lee的睡容上,说,“就是他。” “嗯……”范晓志抱起胳膊,也学吕安常摸起下巴:“我看也像,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去年我见过他——等等,你不是说你没见过Elisha Lee么?怎么突然这么肯定?” “见过。”吕安常说,“刚才没想起来,我看人看骨相,错不了。” 吕安常站累了,转身在墙角找了张椅子坐下,用拳头敲了敲膝盖,“你叫我来就是为这事儿?局里其他人不知道吧?” “应该没人知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局里属你最聪明,你得帮我分析分析。” 范晓志坐到吕安常旁边的椅子上,添油加醋地跟他讲了昨晚发生的事,最后支支吾吾问一句:“老吕,你说秦队的死会不会另有隐情啊?尸检也没做,按理说,不应该啊……”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会不会警局内部有问题? 对此,吕安常没有发表看法,而是朝远处沙发方向努努嘴:“你相信他的话?你相信秦箫的墓碑下本来就是一座空坟?” 范晓志低下头,思索着说:“我想了一早上,觉得他没必要骗我。如果是他动的手脚,为什么还要给八桥的警方留下犯罪证据呢?他可是国际通缉犯,FIB追了好几年都没抓到,跑到咱们这里,没有自投罗网的道理。” “挖坟也没道理。” “你说挖坟这事儿?我问了,他原本想偷骨灰,可是土里没东西,所以也懒得埋回去了。” 吕安常饶有兴致地询问:“那你没问他为什么想偷秦箫的骨灰么?” “这个啊……我问了。”范晓志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别扭,“他说他是秦队的狂热粉丝——申明一下,这话我是不信的。” 吕安常晦暗不明地笑了。 “你不上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不知道,你觉得呢,我打算重新调查一下秦队的死因,要不先把他关进看守所?这家伙应该知道AZ不少事,说不定还认识Dr.J,得找个机会拷问拷问。” Lee本来要睡着了,又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他眼睛未睁,懒洋洋地插了一句:“我怕疼,拷问就算了吧。” 范晓志没想到自己说话被他听见了,一肚子恶气没处使,正想骂他两句出出气,吕安常却是反问Lee道:“那你愿意说吗?” “我可以告诉你们Dr.J的下落。”Lee回答,“不过,作为交换——”他支起脑袋,眼神清明透亮地看向二人,“我想参与你们的调查。” “不行!”范晓志想都没想,果断拒绝。 “考虑一下吧,范警官。”Lee跷起一条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身为警察,许多事情你不能亲力亲为,而我就不一样了,你知道我的身份,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我可以替你完成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哎,这里是警察局,我只能说这么多,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范晓志没好气道:“喊贼捉贼,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通缉犯,我们警方办案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我看你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吕安常出声说:“参与调查也没什么,但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Lee歪头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好处……呃,不管怎么说,秦队长的死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帮你们调查也是应该的,人多力量大嘛。” 吕安常眯起眼睛:“话是这么说,可谁能保证你跟AZ不是一伙的?” “秦箫的死是AZ干的,如果我是AZ的人,我应该阻止你们调查,不是吗?”Lee右手搭在扶手上,手指弹钢琴似的点来点去,“其实你们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这个秘密可能要永远埋在墓底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停下来,想一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吕安常看了范晓志一眼,范晓志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 “好吧。”范晓志也被说动了,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他抬手搓了搓脸,看向Lee,“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参与调查,你得听我的指挥,否则我就把你关到看守所去。” “那是自然。” “好了,现在轮到你了,Dr.J到底在哪儿?” 第67章 哗啦啦——哗啦啦—— 没有窗户,看不到白天和黑夜。只有灯光照在地上,带来冷质的反光。 “休息时间结束了,0433。” 炫目的白光中,被唤做0433的孩子勉强撑开眼皮,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身下的躺椅,将他的手脚紧紧固定在皮带下。浸透了汗水之后,皮带变得异常黏腻。 相比于其他15岁的孩子,他的身体并不瘦弱,他们大部分都不如他长得高,而且他很聪明,只是,有时候聪明过了头,干了些让大人不开心的事。但是不管他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他都不该受这样的惩罚。 椅子下方的变压器,连着两根电线,一直延伸到对面的桌子下看不见的地方。0433很清楚,桌子后的人只需动一动脚,踩下开关,电流便会顺着电线,顺着脚腕上的金属贴片,通入他的身体……那种痛苦,他不愿意去回忆。 还没有结束吗?他绝望地想。 “哗啦啦——哗啦啦——” 这熟悉的洗牌声使他毛骨悚然。 那声音后面,有人笑着说:“最后一次,可要记清楚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呼吸停顿了一下,缓慢地抬起脑袋,透过汗湿的头发,他看见了对面男人手中“哗啦啦”作响的扑克牌,0433呆滞的目光,逐渐被憎恨和恐惧所取代。 这些牌像有生命的个体,在男人的双手间快速迭加,整齐拉开,再收拢,最后“刺啦”一声,收拢。 “准备好了吗?”男人外套挂在一旁的椅背上,身穿绅士背心的他就像是一位将要大展身手的拉斯维加斯荷官。“最后一次,不如我们慢一点如何?” 0433咬紧牙关。 男人随意抽出一张牌,看也不看,将牌面对着0433的方向,停顿一秒,然后牌面朝下,盖在桌上。 动作优雅至极。 接着,又抽出一张,重复一样的动作。 0433盯着一张张掠过视线的扑克牌,屏住呼吸。可是扑克牌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他的表情由一开始的专注,逐渐变得焦虑,忍不住往前伸一伸脑袋。 最终,108张扑克牌全都平铺在桌子上,杂乱无章,没有顺序。 这一次,男人打乱了顺序。这意味着0433不仅要记住牌面的顺序,还要记住扑克牌摆放在桌上的位置。而且,明明说着“这次慢一点”,但事实上,这样的速度完全无法用“慢”来形容。 0433头上汗涔涔,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看了看手表,丝毫不在意0433的反应,他用食指点点桌子上的一张牌。 空气沉默了约有五秒。 0433张了张嘴:“方片……A?” 询问的语气,带着不确定。 教官将牌翻过来,方片A,答对了。但是教官没有给男孩多余的喘息时间,随即用手点了点另一张牌。 “红心9。” “方片……不,红心J……” “梅花4。” “方片10。” “黑桃Q。” …… 连续答对八张牌面,男孩并没有得到教官的赞许,直到他说“黑桃7”,而翻过来的牌面是方片7,男人才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仿佛他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男人再次看了看表。 “说实话,这次没能通过测试,我有点替你难过。” “……” 0433嘴唇颤抖,发不出声音,他知道接下来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 电流声“嗡”的响起,从脚底直窜头顶,0433一瞬间挺起僵硬的身体,他的手指扣紧座椅边缘,赤裸的双脚,脚趾不自然地扭曲,固定在电椅上的瘦弱身躯簌簌抖动,皮带在他的挣扎下绷紧,使得他的皮肤呈现出红中带紫的肿胀。 幸运的是,他几乎立刻就昏了过去。 * 不再有洗牌的声音,他睡得很香甜,像是飘在一叶小舟上,所有的疼痛都离他而去。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妈妈的怀抱,他的头也没那么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额头忽然覆上一种软绵绵的触感,0433睁开眼睛,恍惚间,感觉自己似乎看见了天使。 “你还好吗?” 头顶的女孩说话了,她不是天使,而是活生生的人类,年纪很小,他在基地里从未见过这样年幼的女孩。0433愣愣回归现实,他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枕在女孩的腿上。这一发现使得他有些羞愧。 “别动。”女孩轻轻按住他的肩,语气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着,“你的右手臂脱臼了,会痛的,不要动。” 光束从屋顶的小窗照进来,在地上投射成一个淡淡的梯形光——也许是早晨,也许是傍晚。0433低下眼皮,瞅了瞅自己的右侧身体,他看见自己的右手臂像泥鳅似的瘫软在地上。 女孩拂开他额前的头发,拿着软软的布料,替他擦拭额头。 “我是0443。”他声音干涩,“你呢?” “我叫顾悠。” 他仔细盯着她的脸:“你是……新来的?” “什么样才算‘新’?”女孩歪头,思考的模样有点可爱,“我来岛上快两个月了。” “那你怎么会没有代号呢?”0433感到自己嗓子干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里每个人都有代号。” “我忘记了。”她心不在焉,“可能是0512,或者0521?” 0433皱起眉头。 连代号都记不住的孩子,在利维坦能存活多久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是我先进来的。”女孩理直气壮地说,“我还以为你要问:‘这里是哪儿’。” “我知道这里是禁闭室。”0433朝上抬起头,这个女孩似乎并不如外表那样聪明,他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臂,感到一阵痛楚,“从前关禁闭都是一个人,我只是惊讶,什么我们俩都被关在这儿。” “不知道,可能他们搞错了吧。” “犯错的人才会被关在这里,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 “……真惨。”他说。什么也没做,却被关禁闭。 “你看上去可比我惨多了。”顾悠指指他的手臂。 “我……”他犹豫了一下,“我想,我大概没能通过测试。” 被测试刷下来,意味着失去价值。在这里,没有价值,等同于死亡。 女孩说:“噢,我明白,那测试确实挺难的,不怪你。” “你参加过测试吗?”他问。 “嗯。” 他心里猜她也没能通过测试,也许他们对女孩子的惩罚更温柔些,至少不用坐电椅什么的。 可恶,总有一天,他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看着头顶的光逐渐变暗,0433疲惫地闭上眼睛默默盘算着,不小心,他又睡着了,这次没有做梦。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的窗外似乎是星空。 他发现那个女孩不见了。 “顾悠?” 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0433用左手吃力地撑起身体,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顾悠,你在吗?” “真奇怪。”听到女孩嘀咕声,他发现自己松了口气,“这鬼地方居然连老鼠都没有,我快饿死了。”女孩在那边抱怨似的说。 0433:“……” 他咬牙扶住脱臼的右手臂,用力把骨头归位。“你刚刚说什么?”他等待余痛消散,起身走过去。昏暗的禁闭室,女孩蹲在墙角。 “你要吃老鼠?”他站在她身后,“你疯了吗?” 亏他觉得她长得像个天使,她竟然要生吃老鼠!简直不像话。 “我就快饿疯了。”顾悠说,“这里有个缝,我还以为是老鼠洞呢。” 0433用未受伤的那支手臂的把女孩拉起来,远离墙角位置,免得真有老鼠被她抓到塞进嘴里。 禁闭室是石砖房,并非铜墙铁壁。看守者们不担心孩子逃跑,因为就算关禁闭的孩子从这里逃出去也没用,在岛上,没有船,哪里也去不了。 0433牵着顾悠的手,在禁闭室的四面墙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抽掉松动的砖头,从墙洞里面拿出一个纸包的小团,转手递给顾悠。 “里面应该有吃的,先闻闻看,有没有异味。” “是饼干!”女孩拿起就吃,并不在乎食物是否过期。在0433来之前,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快两天了。 0433又找到了几块藏有食物的砖头,有些已经发霉烂掉。这些食物都是之前关禁闭的孩子留下来的,谁也不知道第一个藏食物的人是谁,但是时间久了,大家都这么干,把没吃完的食物藏在禁闭室的墙壁里,逐渐形成了约定成俗的习惯。 “我好久没吃过饼干了。”顾悠看着手上的盒子说,“我在这里从来没见过这种饼干,外面软软的,里面脆脆的。” “那是当然。”0433和女孩面对面坐在篦席上,他把食物都留给了女孩,“这里没有商店,也不种庄稼,食物都是用船运进来的。” “你懂的好多。”女孩抱着膝盖,眼睛大大地望着他。她的眼珠颜色很深,几乎不透光,在0433的家乡,这种黑色眼睛很少见,他记得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黑瞳孔是女巫的特征,她们带着不祥。 他背靠着墙壁,垂下眼睛,仍然感觉到女孩在看自己。 “0433你睡着了吗?” “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问吧。” “嗯……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不知道,也许四年,也许五年。” 顾悠哇了一声。 “那你一定很厉害。” “岛上还有很多比我更厉害的呢。” “我没有见过其他人。”顾悠说,“他们总是把我从一个房间关到另一个房间。”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总是防着我。今天遇到你真是好运气,你知道这座岛叫什么吗?他们管这地方叫利维坦。” “这地方才不叫什么利维坦,这座岛离Y国很近,距离不足300英里,它形状像个贝壳,或许应该叫贝壳岛。” “贝壳岛?你怎么知道?” 0433有些乏了,他打了个哈欠。 “因为我出过岛。” 第68章生日快乐 范晓志踌躇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真的要解开吗?”他瞥了眼Lee的手铐,内心十分纠结,“我不能24小时盯着他。不在这小子身上装个定位器,我心里都不踏实。他是危险人物,去年在P市还杀过人……” “可以装个脚环定位器。”吕安常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能保证自己24小时盯着定位监控屏幕吗?” “我不能,所以我认为还是把他囚禁起来比较稳妥!” 两人站在沙发前,并没有回避当事人。Lee仰视着他们,饶有兴趣地聆听着,仿佛他们口中谈论的犯人不是自己似的。可是后来,范晓志越说越愤慨,Lee不得不插话打断。 “抱歉,二位,能让我说句话吗?”他停顿了一下,在他们不表示反对之后,才继续说道,“或许有件事情,我应该早点让你们知道。” 范晓志瞪他一眼:“什么事,快说。” “好吧。”Lee尽可能用真诚的语气说,“我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警察抓小偷那套把戏,只是因为,我想来,所以就来了。如果我现在想走,你看——” 他展开双臂,做了一个摊手动作。他的右手食指勾着手铐,两个金属环在空气中轻轻摇晃,折射出银色反光。 范晓志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手上刚掏出来的钥匙,显然,现在看来,手铐已经不需要钥匙了,捏着钥匙只会显得他异常滑稽。范警官的表情逐渐变得五彩纷呈,他指着Lee:“你……什么时候……我勒个去!你怎么打开手铐的?手铐坏了?还是我没拷紧?” 吕安常同样没发现Lee是如何金蝉脱壳的,他的注意力刚刚一直放在与范晓志的谈话上,但回过神后,他很快就注意到Lee右手腕内侧有一块不正常的皮肤损伤。然而,他什么话也没说。 “必要的谋生小手段。”Lee把手铐丢还给范晓志,“我可以站起来说话吗?” 他左右举着手臂,慢慢从木制沙发上站起身,充分表现出自己没有威胁。作为一个常年与警察打交道的通缉犯,他已经完全懂得如何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以减少不必要的皮肉之苦。但其实更多时候,他的这些行为在对方看来更像是挑衅,往往会招致更多的麻烦。 他并不想哗众取宠,但是没有办法,如果真的被囚禁起来,会浪费太多时间。 “人们都说,制服野兽最好的办法不是关起来,而是驯服和利用,当然,交朋友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在范晓志还在检查手铐的时候,Lee巧妙地引开话题,“范警官,你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调查呢?” “看来你有想法?”吕医生说。 “我的想法可能没什么价值,不过在我看来,秦箫的案子确实漏洞百出。案件报告上说她死于腹部的刀伤,一共有13处,凶手跟她同归于尽,是因为颅脑遭受撞击。” 范晓志皱眉:“报告的内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确定现在要问这个?” “等等。”吕安常打断,“范晓志,让他把话说完。”他看着Lee,“你说的漏洞是指什么?” “明显极了。”Lee垂下自己的手臂,“以秦队长的身手,对付梁越那种人绰绰有余,13刀,不可能。你们的工作人员还原过现场的状况吗?我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场景。对此我有一个猜测,可惜没有详细的尸检报告,所以我不确定。” “药物反应?”身为法医的吕安常立马就想到了。 Lee认同地点点头: “没错,我们不知道秦箫有没有被人下药。还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你们竟然会把案件的性质定为‘蓄意报复’。” “这有什么问题?”范晓志忍不住问道,虽然他没有参与秦箫的案件调查,但是他今早特地去翻查过报告,并没发觉梁越身上有什么问题。 “案发地是商场对吧?”Lee提醒。 “……” 范晓志愣住了。 是啊,如果梁越是为了寻仇,想要报复秦箫,怎么会选在商场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而且,案发当天是周末,秦箫没有固定的行程,梁越怎么会知道秦箫会在那个时间段去商场呢? 偶遇?临时起意?——更加离谱。 这样看来,梁越蓄意报复的说法几乎是站不住脚的。 “那到底为什么……”范晓志越想越心惊,“我只知道,那天是温梓琪和秦队一起去商场……” “温梓琪?” “呃……她是我们局里的一位同事。”范晓志含糊道,“其实她一直很自责,案发的那天她找秦队去逛街,后来两人中途分开,因为秦队身体不舒服,所以先回车上等……” “有意思。”Lee很有修养地微笑着,“这么说,温梓琪小姐安然无恙了?” “等等,你该不会是怀疑——” “我认为,所有人都值得怀疑,最佳办法,就是调出案发时的监控。” “这恐怕有难度。”吕安常思索说,“案子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一般商场监控最多保存一个月,局里有存档吗,范晓志?” “……没有。”范晓志欲言又止,“按理说应该有的……我回头再去档案库找找……一定能找到。” “找不到也没关系。”吕安常说,“你不用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我们现在所获得的信息都是二手的,这些只不过是猜测。” “嗯……” 开始第一步调查就遇阻,范晓志有些垂头丧气,而且一想到警局里朝夕相处的同事里竟然有内奸,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 他定定神,看向Lee说:“监控记录我来想办法,既然你说要帮忙,那就请你下午跑一趟市第二人民医院吧,我本来打算自己去的,案发后秦队被救护车送往二院,也许当时负责急救的医生知道点什么。” “这个不着急。”Lee活动了两下手腕,“我想知道,秦箫的公寓后来有人去过吗?” * 政园小区离警局不远,一条路直走,拐个弯就到了。范晓志和Lee两人步行走过去,这一路上,范晓志反反复复打量Lee,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说,你跟老吕是不是认识?” 在警局会议室关了一晚,Lee依旧是昨天的那身装束,他的衬衫并没有太多褶皱痕迹,清爽的发丝仍然精神又利落。但离开警局之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了,和之前巧舌如簧的样子判若两人。 两人走到公寓楼下,范晓志拿着矿泉水瓶,用瓶底戳了戳Lee的肩膀。 “喂,问你话呢,耳朵聋啦?” Lee停下来,看他一眼。 “不认识,没什么好说的。” “啧,你小子挺会装。”范晓志不似先前那般忌惮他,“不过你那点小伎俩,骗骗别人还行,别想骗过我啊。Dr.J怎么会在S国?你框谁呢?也就老吕信了你的鬼话……你压根就不知道Dr.J的下落对不对?” Lee没有答话。 “我们跟S国没有引渡条约,就算知道了Dr.J的藏身处也抓不了他。”范晓志说,“你早就盘算好的吧?说要帮忙,肯定另有目的吧?” “我承认,我确实有目的。”Lee按下电梯,“我的目的是秦箫,这一点我从未隐瞒。” “你老实交代,你偷秦队的骨灰干什么?” “干什么我乐意。” “嘿,嘴还挺硬是吧?” 这时,电梯下来了。公寓是两侧对户房型,所以电梯也是两侧双开,这一侧门打开,电梯里站着一对老年夫妇,两人手上各扶着一块比人还高的木板,似乎是家具上的部件。 范晓志思考要不要伸手帮忙:“这是1楼,你们要下来吗?” 电梯里的老妇人五十多岁,打扮却很洋气,纹着柳叶眉,画着全包眼线,她抬头看看电梯显示的数字,不住点头说:“对,对。”一边催促自己的老伴,“到了,1楼,你先下去。” 老先生有些迟疑。 妇人不耐烦说:“哎呀,快点下去啊。” “到了吗?”老先生回头问她,“这是1楼吗?我们走的不是这个门啊?” 几秒过去,电梯门要关上,好在Lee及时抬手按住。 妇人见自己的老伴还在犹豫,电梯外又有两个年轻人在等着,话说不通,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了。 “死老头,笨死了!这就是1楼,两边都能下,快点出去啦!” 妇人凶起来像是变了个人,把范晓志和Lee吼得灵台一震。老年男人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抬着木板吭哧吭哧从电梯里出来,一句没有反驳。 妇人随后也出了电梯,前一秒还是乌云密布的脸庞,后一秒又春暖花开,冲Lee和范晓志笑笑:“不好意思,谢谢你们哈~” 声音又突然变得温柔无比。 “……” 进了电梯,门关上,范晓志才堪堪喘出一口气,拍拍自己胸口说:“我的妈呀,母老虎!比单位那群女的还可怕!” Lee按下楼层键,回头看范晓志。 “你见过真老虎?” “这是比喻,懂不懂?女的,尤其是年纪大的,发起脾气比老虎还可怕!” “……” 公寓八楼的走道里站着四个警察,叁男一女,他们脚边放着装工具的箱子和手提包。旁边801室的防盗门是敞开的,却没有一个人进去。 范晓志踏出电梯上前,锤了一下中间那个人的肩膀,歪嘴坏笑:“唉呦,陆大所长,好久不见。” 陆晨挡开他的手臂:“少来这套,你今天怎么调查到这里来了?” “哎呀,哎呀,不就巧了嘛,省得我跑一趟找你要钥匙。我还想问你呢,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怎么正好在这里?” “那是挺巧的,这谁呀?” 陆晨朝范晓志身后抬抬下巴。 “这位,”范晓志回手搭到Lee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这位是我找来的帮手,他叫李——” “李易。”Lee忽然道。 范晓志愣了一下,舌头立马转过弯儿。 “——对,他叫李易,你叫他小李小易都行,哈哈哈……名字还挺好记的是吧?哈哈……” “帮手?”陆晨刚好对上Lee的视线,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皱起眉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 范晓志在背后捏了把汗,生怕陆晨看出什么,他挤挤眼,凑近陆晨耳边说:“这小子是林局长家的远房亲戚,刚留学回来,见见世面,你注意一下哈。” 陆晨点点头。 原来是关系户,懂了。 “秦队的住所老早就调查过,突然要重新调查,是不是有什么新线索?” 范晓志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别的案子没什么进展,所以想看看这边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人齐了。女警员从包里掏出鞋套和手套,分发给众人,这是场检的规范流程,大家司空见惯,老老实实弯腰穿戴。 Lee站在最外面,他绕开众人走上前,女警员抬头见他突然靠近,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似乎变了味道——是一股非常清淡说不上来的好闻香气,她赶紧低头把防护用品递给他,可是Lee并没有接。他径直走进玄关。 “喂!你干什么!” 范晓志穿好鞋套,抬头一看,坏了,赶紧冲上前抓他,“不要乱跑,会破坏痕迹!” Lee扯回自己的胳膊,手插进兜里,站在客厅中间,左顾右望:“又不是案发现场,破坏什么痕迹?” “行了,那你就站在这,别动!”范晓志低声命令道,“什么也别动,听见没有!” 其他人拿着工具小心翼翼走进来。 两名男警员,一名负责采样,一名负责拍照。那名年轻的女警察跟在陆晨身后,手上拿着笔和本子负责记录。只有范晓志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 公寓面积不大,总共才80多平方,很快就检查完了,众人站在客厅里汇合,没有结果。 范晓志拎着两个证物袋从书房走出来,陆晨看向他,范晓志也摇摇头。 “电脑我检查过了,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以防万一,我把内存带回去再扫描一下。” 除此之外,他还在书柜里找到一个旧的数码相机,同样没什么用,但是他还是用证物袋装起来,准备带回警局。 得知没有结果后,陆晨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很平静地指挥下属收拾东西。 范晓志一边跟陆晨闲聊,目光频频朝Lee瞥去,向他使眼色。范警官还指望着这位“帮手”能发挥作用,然而,Lee看上去只是站在那里盯着地面发呆而已,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神情看上去竟有些落寞。 这家伙,该不会就是来发呆的吧? 就在众人清点完毕,准备离开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走廊上电梯门滑开,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大家停下自己手上的事,目光全都看过去,那是个穿着蓝色短袖的年轻小伙儿,被众警员们像小白鼠一样打量着,尤其是,他手中捧着的那束花。 他看了看801的门牌,迟疑道:“请问……秦箫女士住这儿吗?” 陆晨不说话,范晓志也不说话。没人回答。只有Lee走过去,指指他手上那束白玫瑰。 “这是送给秦箫的?没有署名?” “呃……有的!”送花的小伙反应过来,连忙用另一只手从花束里掏出一张精美的卡片,看着上面的字,结结巴巴念:“是一位姓署名为‘山水’的先生送的,祝……祝秦箫女士生日快乐。” 第69章脸红个屁 “所以陆大所长,您早就知道今天是秦队生日?” 离开秦箫的公寓,他们乘电梯回到一楼,走到小区门口,陆晨让警员带着送花员先回塘南派出所做笔录,接着又在车旁打了个电话。他收起手机,便听见范晓志贱兮兮的声音。 陆晨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无视调范晓志那探究的眼神,直接谈起正事。 “我刚才在电话里跟花店老板确认了一下,这个叫‘山水’的人,确实每年都会在5月6号这天订花送过来,差不多连续有四五年了,老板印象很深。而且,他付款的方式很特别,是用邮局的信封把钱寄过来的。”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寄现金……”范晓志咂咂嘴,忽而想起什么,眉头一皱,“不对,他不知道秦队已经不在人世了吗?这花送给鬼啊?” “你说到点子上了。”陆晨说,“他可能真不知道秦队出事。去年12月商场那个案子闹得动静很大,挂在P市的新闻头条上足足有半个月,后来是上头硬压下去的,在P市几乎无人不晓。” 范晓志:“你意思,这个‘山水’不在P市?” “但还是说不通。他记得秦箫每年的生日,却对她的生活状况一无所知,这两种行为很矛盾,我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唔,确实很奇怪……” 两人说着说着,各自陷入沉思。 此时,已近傍晚,范晓志看天色不早,正打算与陆晨告别回警局,后知后觉发现旁边似乎少了个人,连忙四下一扫,看见Lee蹲坐在不远处的路牙子上,手里拿着半截冰棍。 “可以啊你,哪儿来的冰棍?” 范晓志走过去问道,他记得Lee身上的东西全都被自己搜走了,怎么还有钱买东西? Lee叼着冰棍,指了指小区门旁的物业商店,只见前方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女孩在跳皮筋,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和Lee一模一样的冰棍。 范晓志:“……” 心好脏,连小孩儿都骗! “起来,走人了!”范晓志愤愤地叉腰转身,心说这小子到底干嘛来了?明明是他提议要调查秦箫的住处,结果搞了半天,自己累死累活,他倒好,跟出来放风似的,又是吃又是喝,一件正事也没干。 好在今天撞上秦箫生日,不算白跑…… ——等等! 范晓志像是打通任督二脉似的,猛然回头问道:“你也知道今天是秦队生日?” Lee拍拍裤子起身,闻言,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说:你才发现。 “嘿——我说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可是秦大队长的头号粉丝,怎么会不知道?” “姓李的,我发现你这人嘴特贱,你能不能别提这茬,我听了就膈应……” 这个时间,许多人下班回家,政园小区门口人流车辆多了起来。陆晨在路边驱车掉头,与范晓志是相反的方向,车身与他们擦过的时候,他视线在Lee身上停留了一秒,很快就错开了。 Lee望着车离开的方向,听见范晓志在一旁聒噪,无言笑了笑,慢慢咬掉冰棍上最后一口雪糕。 在外头吃过饭,晚上七点多,范晓志回了一趟市局,把Lee的东西归还给他。 手机,车钥匙,烟盒,一迭现金…… “怎么还有糖?” 范晓志从烟盒里抠出一颗糖,以为是给烟“加料”的东西,看了看,撕开包装闻一闻,又试探性地舔了一口,发现真的只是普通的水果硬糖,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我有低血糖。”Lee说。 “真的假的?” 范晓志感到不可思议,仿佛第一天认识Lee一样,从上到下,来回打量他: “低血糖也能当杀手?” “不能。所以我失业了。” “……真有低血糖?” “Yep。” “啧啧啧……独家爆料。” 技术中心办公室里没有人,范晓志翻抽屉找数据线,Lee在一旁闲望,看见范晓志的抽屉角落放着一副破损的旧眼镜框。 “这个眼镜……”他伸手。 “哎哎,别碰我东西。”范晓志关上抽屉,把数据线和电脑装进手提包,拎在手里,用脚把椅子往里一踢。 “今晚不加班,我要回家,你跟我走。” 这个点乘坐地铁,正好错开下班高峰。范晓志住在城中村,房子不算旧,家里空无一人,但是从房屋摆设,可以看出他并非独居。 “我爸妈在新街口那边开了个杂货店,一般晚上不回来,不过……” “我睡沙发。”Lee说。他对别人房子里的东西不感兴趣,事实上在他二十年的光阴中,很少有令他感兴趣的事物。 “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间吗?”他问。 “大门,左手边。”范晓志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肥宅欢乐水,一头扎进卧室。 Lee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洗脸,面前墙上有面镜子,但他不看镜子里的自己。沾湿的刘海滴着水珠,他垂眸看着水流冲过自己的手心。 过了几秒,他左手按住右手腕,在手腕内侧静脉附近的位置摸索了一下,从皮肤里拔出一根细小却并不锋利的金属丝,像是针头断在里面似的。 小小的金属丝,作用很大,可以用来开锁,也可以见血封喉。 拔出之后,血瞬间就流了出来,和自来水混在一起,水流变红,由浓转淡。 “姓李的!你掉厕所啦?”外面有人喊他,“快出来看看,我有重大发现!” Lee从洗手间走出来,一边用纸巾擦着脸和手上的水,一边走进范晓志的房间。 如果说秦箫的公寓是极简主义的天花板,那么范晓志的房间可谓是极繁到了地板砖——巨幅的女仆海报铺满整整一面墙,对面的透明书柜里摆着各种各样的手办,电脑桌上的主机、键盘、鼠标、音响……五彩斑斓像跑马灯似的,没有一件不发光。 Lee:“……” Oh,shit,瞎了。 “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范晓志像个壁虎似的趴在电脑前,压根没注意Lee的表情,兴奋地往旁边让开一些,腾出位置,然后点开一个视频文件。 影像开头很暗很模糊。 “……已经开始了吗?”视频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等等,我还没坐好……” Lee愣住了。 这是秦箫的声音。 他不自觉俯身靠近桌子,目光紧紧地盯住电脑屏幕,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很快,视频亮了起来,果然是秦箫。她往后退了几步,坐到椅子上,整个人完全出现在画面当中。原来,最开始的模糊是因为她离镜头太近。看样子她刚刚是在和什么人说话,调节摄像机角度。 “好年轻!”范晓志忍不住说。 Lee不会选择这样的字眼形容秦箫,视频里,她穿着宽松的格子衬衫迭加黑色高领打底,同样宽松的牛仔裤上系了一条略微男孩子气的宽皮带……她的腰真细啊,黑色的长直发披散在肩头,漂亮得不像话。她双足交叉,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系带的鞋子,他从没见过她穿这种类型的鞋子。 “这样坐可以吗?”女人对着镜头,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嗓音清冷像十月秋雨。 她的话语触动了Lee的某根神经。 坏了…… 他脑子里乱乱的,开始想其他事情。 不行,不能看下去了。 “喂!你干嘛关掉!”范晓志还没说完,Lee就已经离开了房间,范晓志扭头只来得及看见Lee的背影,以及红红的耳朵。 “我好像低血糖犯了。”他只留下这么一句解释。 范晓志:“……” 低血糖你脸红个屁。 第70章该干活了 夜晚十一点,海港静谧,除了几个住在环亚酒店的客人在海边散步,便只剩下人行道侧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两天在酒店举行医学博览会,来宾们大都是学术界人士,会议一开就是一整天。没有舞会,没有聚餐,海港的夜生活变得格外养生。 酒店主厨是法国人,他和往常一样,备好菜打算去吧台小酌几杯。这个时候餐厅通常是没有客人的,不用多说,那个新来的美国酒保一定又躲在吧台后面看黄色杂志。 但是他想错了。 酒保正在勤勤恳恳地擦杯子,走近后,还能看见吧台前的木制高脚凳上坐着一对男女。 这个点居然还有客人? 厨师感到吃惊。 坐在吧台右侧的那名年轻女子非常引人注目,她穿着桃粉色无袖针织衫,身材有料,露出来的胳膊又白又细。脖子上挂着的蓝色吊牌,说明她是研讨会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至于她身旁的那位男客人,模样也不赖,文质彬彬,就是年纪大了点儿,叁四十岁,还有些驼背。他手里夹着根烟,正微微侧头听女子讲话。 情侣吗?不像。 厨师隔着一个座位,坐到他们左侧,向酒保要了杯加冰威士忌。他拿出手机,按捺不住又朝那粉衣女子瞥一眼。 酒保转身把酒放在吧台上,冲他咧嘴一笑:“今晚的月色真是粉嫩,对吧?” 酒保是个身材有些走样儿的壮汉,体格笨重,却拥有一双极为灵活的手,他用白抹布轻轻擦拭着玻璃杯,嘴里嚼着槟榔。 听见酒保的话,厨师呛了一声,拿起酒杯遮掩:“高文,你在哪儿学得汉语?粉嫩?Z国人不会这样形容月亮。” “是吗?”高文看向左侧,问那对男女,“二位贵客,你们Z国人怎么形容月亮?” 两人转过头来。粉衣女子杏眸微微睁大,以为酒保在说笑。 抽烟的男子抖了抖烟灰,说道:“月亮是想念和孤独,并不是很好的意象,不过我很喜欢我女儿作文里写的一句话,她说,月亮像个剥了皮的大香蕉。” 高文哈哈大笑:“剥了皮的香蕉,真像啊,我也喜欢你女儿的文章,不知道是否有机会拜读?” 厨师惊讶地指指:“你们,有个女儿?” 粉衣女子快速看了身旁男子一眼,有点尴尬地笑笑。“不,我们不是夫妻……”她很快掩饰住情绪,拿着酒杯站起身,“来来来,正好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医委会常务副会长,陈砺先生。他在首都医科大学工作,我以前是他的学生,他这个人可厉害了,叁十岁的时候就评上教授,在精神科算是顶尖的人物。” “啊,幸会,幸会。” “很高兴认识您,陈教授。” 大家握握手,互相认识。 “不知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怎么称呼?”厨师问道。 “我叫龚雪芸。我酒量不好,以果汁代酒,希望你们别介意。” “怎么会,龚小姐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高文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年份久远的勃垦第白葡萄酒,豪气十足地给男士们一人倒一杯,又为龚雪芸调了一杯无酒精的秀兰邓波尔。 厨师得知龚雪芸名花无主之后,便开始大献殷勤,正好说起酒店前不久发生的趣闻:有位富商太太在酒店一掷千金,给迦夜会所的某位男模办生日party,不幸的是,当晚男模回家路上就被人开车撅了,不仅断了一条腿,还撞到脑袋变成了傻瓜。 “迦夜会所是什么地方?在P城吗?” “啊,您不知道么,龚小姐?” “我确实不知道。” “那你不如先猜猜,是谁开车撞了那位男模?” 高文说:“这还不简单,肯定是富商太太的老公。” “不对,龚小姐,你猜。” “难道是男模的前女友?” “错,开车的是另一个男模。” 原来是冷笑话,但大家还是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龚雪芸笑道:“这个富商太太真厉害,这么多情人,她老公居然不生气么?” 厨师说:“当然生气啊,所以你看那两个男模,一个酒驾坐牢,一个脑子坏掉住进精神病医院。” “一箭双雕啊。” “好个一箭双雕。” “可是,那两人也太惨了吧。” 他们聊得津津有味,陈砺只是笑,不参与话题。他本可以找个借口回房间,但他没有这么做,显然是因为龚雪芸——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女学生一个人待在这里。而龚雪芸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窘困境地。 陈教授是修养极高的人,耐心好得不得了,只是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高文说:“陈教授,我想跟你讨教一个问题。一个正常人被关进神经病院,医生能不能发现?” “你想听实话?” “当然。假如你是那位医生,你会发现吗?” “不能。” 陈砺的回答让他们都愣了。 高文说:“阁下可是教授级别的人物,如果连你都不能分辨,那岂不是……” “客观上讲,正常人还是精神病人,没有绝对的诊断标准。”陈砺俯手掐灭烟头,“你提出的问题我也想过,我大学时跟同学打过赌,我们俩假扮精神病人,看谁先从精神病院放出去,谁赢了奖学金归谁。那时候,我跟他成绩相当,每年的奖学金不是他,就是我。” “然后呢?”厨师忍不住问道,“结果如何?” “我输了。”陈砺抬起眼眸,微微笑,“我的同学仅花了叁天功夫就离开了医院,而我足足呆了一个月。” “叁天?”龚雪芸捂嘴,忍不住抓住陈砺的衣袖,“你同学好强,怎么办到的?” “以后有机会再讲吧。”陈砺抽回手,看看表,“十二点了,该回去休息了。” 龚雪芸愣了一下,见陈砺起身离开吧台,只好起身跟上去。 “陈老师,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有个这么厉害的同学……他现在在哪儿?” “听人说,在A大当心理系教授。” “上次会议有几个A大的教授,你看见他了吗?” “没有,” 陈砺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 * 厨师喝完酒,回去休息,餐厅没有人了,也不会再有人来。高文拾起空杯子,放进吧台下的水池,他拿出一本杂志,在舒服的皮椅里坐下,旁边的手机却开始响了。 “Doo—Wop a Doo—Wop, Shoopi Doobi Doo Wop……” 高文吐掉嘴里的槟榔,懒洋洋地接起手机。 “终于有空回电话啦,兰洛斯特阁下,你找到你的前女友了吗?” “我中午才从警局出来。”电话那头Lee声音沙哑,像是憋了许久才说话似的,“他们把她搞丢了。” “你听上去很不高兴。” “我没觉得自己不高兴,我会找到她的 ,你这两天过得如何?” “啊,说起来,那条格尼薇儿金项链——什么声音,你在洗澡吗?还是周围有人监视你?” “嗯。” “警察?” “别跑题,高文,项链怎么了?” “波肯首都银行传来消息,上周有人带着那条项链去艺术品柜台估价换钱,啊,小悠那丫头好聪明!我们仨真是默契十足,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那个人叫阿方索·瓦莱隆加,意大利人,以前当过军医,因为做非法手术被开除。我找人跟踪他的行踪,他在波肯呆了足足一周——你绝对想不到,仅仅一周时间,他把钱输了个精光,这人是个赌鬼……” “高文——” “好,好,说回正事,那个阿方索在波肯呆了一周后去了Y国,从贡步市坐船去「柴荣岛」,我想利维坦集中营应该就在那里。” “柴荣岛?” “它还有一个名字,贝壳岛,大概因为形状像贝壳——听上去是不是像度假的地方?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那片海域属于Y国军事基地,全范围屏蔽外界信号。军事基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这意味着FIB和CAI该干活了,你弄份加密邮件发给安娜,她知道该怎么做。” “噢,那个金发小妞,屁股高傲得翘上天,你要是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那就更好了。” “恕我直言,告诉你也没用,你可能还需要排个号。” “哈哈,我有的是时间。” 事情交接妥当,手机最后一点电也用完了。 洗手间的浴室玻璃后,花洒的水流不要钱似的淌着,Lee坐在马桶盖上,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他的衬衫下摆,拖在裤腰外面,像是遭受过某种蹂躏似的,边缘变得皱巴巴。 忽然,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左手,他的手洗得干干净净,只有肥皂的香味,但是有些东西是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 这一刻,某种厌恶情绪又开始加剧了。 我从前看见人家为了女人发痴,总是讥笑他们,想不到我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① 浴室的冷水哗哗作响,好像有水珠打在了Lee的脑门上。 “完蛋了,”他想,“继恋童癖之后,我好像又要患上恋尸癖了。” —————— ①出自莎士比亚《一报还一报》 —————— 高文:啊,今晚的香蕉,像是剥了皮的大月亮,真是粉嫩! 作者:……? 第71章分裂者 一个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走进停车场。 他个子不高,有着中年人常见的发福身材,但与医院的其他同僚相比,他保养得其实还算不错,黑发中只有少量白发,面相忠厚,尤其在病人眼里,他是十分值得信赖的医生。但此时,他面色阴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上车后,他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等了约摸有半分钟才有人接。 他气坏了,对着话筒劈头盖脸一顿斥骂。 “臭小子,你人在哪儿!” “我前几天跟你说的话你忘了?别解释,你现在什么也别跟我解释,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赶紧跟那男的断了!……小骏,不是爸爸不理解你,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你也老大不小,二十五六岁的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爸爸也是为你好,不想你一错再错,你不为家里考虑,你也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行!你可以不结婚,不生小孩,但是我不允许你再跟那些人不清不楚,两个男的搂搂抱抱,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你妈妈现在还不知道你的事儿……你趁早把事情解决了……什么?出国?你出个屁!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哪儿也别想去,今晚就回家!我把话撂这,今晚上我要是见不到你人,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他气喘吁吁地挂掉电话,扯了扯脖子下的纽扣。发脾气导致血压升高,让他心跳急促,许久才平静下来。 他正要发动车子,忽然发现后视镜有点歪,便伸手要去调整。 就在这时,后座传来金属“咔哒”一声,有坚硬冰冷的物体顶住他的后脑勺。 他下意识想转头,却听见车后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真枪,要试一试吗?” “你……” 他头皮发麻,听见那声音慢条斯理说道:“邓洪连,四十九岁,主任医师,毕业于首都大学临床医学系,P市第二人民医院手术外科,从事临床工作26年,现任康复医学会P市重症康复学会常委……医学会病理学学分会副主任委员……唔……还有什么?你好像有个在银行工作的有钱老婆?完美的履历,完美的家庭,真让人羡慕啊。” 邓洪连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他转动眼珠,看见离自己不足半米的手机,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是什么人?你想要什么?” “我喜欢和聪明人聊天。”那陌生人笑道,“别害怕,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去年你接过的一台急诊手术。” “什么手术?” “去年12月14日,有位姓秦的刑警,在商场和持刀歹徒发生冲突,受伤在你们医院救治,你记不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不、我不记得——” “噢,你当然记得。”那个声音打断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却仍是彬彬有礼地商量,“邓医生,我不喜欢动粗,既然我能找到你,自然有充足的理由。你刚刚和儿子大吵一架,他似乎让你不太省心,想必你现在心情很糟,不过,为了让你心情好起来,我不介意动动手指,帮你教训他一顿……” “我记得,我记得!是有个姓秦的警察,她被捅了十几刀,是我做的手术,我记得很清楚!” “很好,继续,我要听细节。” “细、细节?从哪儿开始讲?” “想到什么说什么,先说说她当时的状况,还有意识吗?” “……失血过多,休克……”邓洪连紧张地哆嗦,眼皮不停抖,“她的伤口都在腹部……” “有没有其他伤?” “有……有!阴道撕裂出血,还伴随少量精液……都是那个畜牲干的……哦,她当时怀有2个月身孕,胎儿已经滑落,取出来差不多有一公分大。” 陌生人沉默着。 邓洪连只好继续往下说:“……输血的时候,家属过来签字……对,那个男的!她的丈夫,我记得,最开始报警叫救护车的就是她的丈夫。” “姓顾?” “对对对,好像是姓顾,不错,她的丈夫是个很专业的医生,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给她做了急救措施。” 那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我想你搞错了,那不是她的丈夫。” “什么?可他签字的时候……” “好了。”陌生人打断,“输血,然后呢?” “呃……我想想……哦,确实几有件特别的事,手术前常规检查,我们发现她的血液当中含有苯丙胺类药物,所以护士就没打麻药……那个苯丙胺……就是毒品,你知道吧?中枢神经兴奋剂……” “甲基苯丙胺?” “不,不是市面常见的毒品……但是手术还算成功,大概晚上七点的时候,病人进了重症监护室,心率体征都正常,她的丈夫……呃,那男家属,在ICU陪她一整夜,直到完全脱离危险……” “后来人怎么死的?” “这……这可不关我的事,手术结束我回去休息,听说第二天天没亮,市局那边来了几个领导,那时候差不多……凌晨五六点,病人突然开始发高烧,可能是伤口感染,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已经……” “什么领导?” “不知道,这个我真不知道!” 车里安静了几秒,陌生人终于收起枪,邓洪连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转头看。他喘了好一会儿,眼睛偷瞄向后视镜,只能看见那人苍白冷峻的下巴,以及黑色衬衫领。 “你……你是那位女警的家属吗?”邓洪连小心问道。 陌生人一动不动,并不回答他的话。 “你刚刚提到,手术前做了常规检查。” “是……是啊。”邓洪连浑身冒虚汗。 “检查报告现在还能看到吗?” “能是能……但是医院的保密工作……” “明天,你把报告带给我,我就帮你解决你儿子的问题。” 那人打开车门。 “我保证,他的那位情人再也不会出现。” ﹡ 在FIB的犯罪库档案中,大部分职业杀手都有一种固定的杀人手法。不管他们如何精准地谋划犯罪,也不管他们行事多么谨慎,FIB的犯罪心理学家们总能归纳演绎出他们的行踪轨迹,最终,犯罪者们还是会乖乖落入法网。 可惜,Elisha Lee并不在此例。 他的犯罪手法没有规律。地形环境开阔的情况下,他认为狙击枪是安全又高效选择;在近距离的刺杀中,他用起匕首来也是得心应手;又或者,他什么也不需要,单凭一身格斗技巧和蛮力,也能叫对方吃苦头。 他的行为习惯同样令人捉摸不透。有时杀人干脆利落,有时也会折磨受害者很久。一次,他杀害某个黑帮家族的头目,甚至不劳辛苦把人做成肥料撒在后院的大麻田里,直到几个月后周围的农民说,那里的大麻长得又壮又好,尸体的下落才得以揭晓…… 有位FIB分析师认为Elisha Lee是个精神分裂者,狂妄自大,存在着自我强迫性的心理失调特征。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费丹强制他接受心理治疗之前,他差不多已经摒弃了胆小自卑的第一人格,而他身体里的其他人格几乎把所有杀人方法都尝试了个遍,并且把开拓创新当成一种乐趣。 所谓创新…… “咔哒”一声。 Lee压紧保温杯的盖子金属滑扣,另一只手用玻璃吸管搅拌着玻璃杯里的淡橙色酒液。他脑子里正在谋划着保温杯杀人的可靠性,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你皮肤好白,是天生的么?”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说。 Lee转过头。昏暗的酒吧灯光中,穿着低胸绿绸裙的女人在对他微笑——酡红的脸颊,迷醉的双眼,晃来晃去的身体——无一处不彰显着女人的体内酒精超标了。 见他不说话,女人扶着他的椅背,更加往前伏身靠近。 “真的好白……”她睁大眼睛近距离盯着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快要走光的事实,“你皮肤好好哦,还有泪痣,长得好好看……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Lee视线从她的胸口移到脸上。“你也很漂亮,”他说,“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啊。”女人痴痴笑起来,身子往前一倒,额头贴在他的右脸上,猫似的蹭着他的皮肤,“你怎么来酒吧还带保温杯?好奇怪……” 夜晚的城市酒吧是下班后迷醉的天堂,萨克斯管伴随着慢摇的音乐中,周围的男男女女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娱乐里,没有人注意这个角落。 “保温杯里是红茶,兑在酒里口感不错。”他放下玻璃吸管,右手扶她的腰,不动声色地保持距离,“小姐,你喝醉了,打个电话让家里人来接你吧。” “讨厌,今天是周末……我叫温梓琪,你呢?” “李易。” “哦,哦,李易。”她贴着他的脸点头,“李易,我请你喝酒吧,好不好?” 她踩着高跟鞋往他身前的吧台扑过去,险些崴到脚,对着侍者招手喊:“帅哥,来杯长岛,不对,两杯——他一杯,我一杯。” Lee把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温梓琪的肩上,隔绝了工作人员的视线。“换成一杯冰水,谢谢。”他交叉双手说。 酒吧的打工仔很有眼色,在两杯长岛和一杯冰水之间,听从了后者。吧台一圈客人多得很,侍者放好杯子后立刻返回原先位置。 Lee喝着自己的酒,一口一口抿着。温梓琪在旁边单手托着脸,直勾勾地欣赏着他的侧颜。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 “你有女朋友吗?” “有。” “我猜也是,你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 “……” “喂,李易。” 她伸出一只手指,从侧面描摹他的眉眼,停在鼻梁上,用粉色水亮的指甲戳了戳。 “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Lee不置可否,他看了眼手表,转过脸来,朝她微微笑了笑:“等我喝完这杯,就送你回家,行吗?” 温梓琪愣愣地嗯一声,果真安安静静地等他喝完这一杯。 然而,没等Lee把手上的酒喝完,酒吧外匆匆冲进来一个男人,他扫视一圈,直直朝他们走来,把温梓琪从Lee身上拽走。 “干嘛啊!”温梓琪被拽走两步才反应过来,扭着肩膀看向来人,不由瞪大眼睛,“张明泽?你怎么在这里?”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张明泽表情很差,把温梓琪身上的外套扒下来扔在吧台上,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看都不看Lee一眼。 “滚开啦,关你屁事——” 温梓琪动起了拳头,在张明泽的怀抱里挣扎,又是打又是推,吵闹的动静引起了周围客人的注意。Lee看着他们打闹,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才捡起吧台上自己的外套,拿着保温杯走过去。 “这位先生。”他按住张明泽的手臂,“你认识她吗?” 温梓琪说:“我不认识他,李易,我不认识他,这人有毛病——” “闭嘴,温梓琪。”张明泽脸色铁青,转向Lee皱眉说,“这是我女朋友,不关你的事,把你的脏手拿开。” “有话好好说,干嘛这么粗鲁?”Lee放下自己的手,语气丝毫不见外,“这么多人看着,你越是这样抓着她,她越不会跟你走。你自己不顾面子,好歹也要照顾一下女朋友吧?” “别听他说的,我根本不是他女朋友!”温梓琪叫道,努力把自己从张明泽的怀里拔出来,“谁是你女朋友,你不是有女朋友吗?你们下个月都要结婚了,你还找我干嘛!” “……” 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 张明泽碍于颜面,听取Lee的建议,放开温梓琪的身体,只牵着她的一只手,防止她乱跑。 他看着Lee说:“你是什么人?” “我是温小姐的朋友。” “对,他是我的朋友!”温梓琪立马接道。 张明泽冷笑一声:“什么朋友?喝酒的朋友,还是上床的朋友?” 温梓琪脸红骂道:“关你屁事,死渣男!好意思说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你女朋友过来!再把高书记也叫过来!让他看看自己未来的女婿到底是什么衣冠禽兽!” 张明泽脸色变了变。 “不如这样,”暴风雨的漩涡中,Lee语气温和地说,“温小姐现在喝醉了,说话也不清醒,打电话让她家里人来接她回家如何?” “不嘛,李易,我就要你送我回家!”温梓琪嘟起嘴巴,用另外一只手去勾Lee的手臂,“你说好要送我回家的——啊!” 下一秒,她被人扛了起来。 张明泽脸色阴沉得可怕,众目睽睽之下,他直接将温梓琪扛在肩上带走了。 —————— 梁越(吃盒饭中):幸好我死得快! 第72章莫比乌斯 顾悠身体被固定在金属椅子上,椅背上挂着两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延伸到头顶看不见的黑暗中。这张专为犯人定制的椅子对她来说并不合适,捆绑的束带要绑上好几圈。束带是皮制的——上面的金属扣又湿又黑,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液体浸泡过。 空气潮湿阴冷,气温比地面上要低许多。这是贝壳岛上的一处防空洞,是由溶洞加固改造而来。最初修建的时候,Y国的士兵们在地下意外地挖出一条暗河,发现了这处天然洞穴。 现在,那条暗河就在顾悠的身后。 溶洞里只有一束光,来自石壁旁的一架落地强光灯,是影棚里才能见到的那种照明设备,照在阴森森的钟乳石上,仿佛魔鬼的爪牙,让人不禁联想到地狱的景象——假如地狱真的存在的话。 而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就是地狱里的酷吏。审讯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开始的。 “好了,不想吃苦头的话就告诉我,0433去哪儿了?” 顾悠像固定板上的小白鼠,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谁是0433?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萨维尼教官。” “是吗?你不知道?”萨维尼教官双手背在身后,在她面前踱着步子,“你和0433关在禁闭室一晚上,第二天他人就不见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不见了。”顾悠目光朝上想了想,“原来他叫0433?怎么,他失踪了?今早发生的事?”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教官说,“我要知道0433跟你说过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哼,卑劣的谎言!”萨维尼教官停下步子,将身体转过来,“我并不是非问你不可——听着,小孩,这里拷问犯人的方法有上百种,都是你想象不到的,你必须自觉主动地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顾悠摇摇头,继续装作不懂的样子。“我没有撒谎,教官,你可以问问别人,或者问问辛普森先生。” “你觉得自己有点小聪明是不是?”萨维尼教官盯着她,“辛普森先生当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现在非常不高兴,决定全权交由我来处理,我已经把负责看守的人狠狠修理了一顿,那个蠢货粗心地把你们关在同一间牢房绝对是重大失误。现在轮到你了。” “轮到修理我?” “不,不,我给你一次机会,干嘛不说实话呢?我猜0433也许承诺会给你什么好处,不过实话告诉你,没人能从岛上逃走——出岛的航线只有一条,除了那条固定线路,海域其他地方都飘着水雷,不管是游泳还是偷渡,0433必死无疑,他自身难保——噢,他现在也许藏在岛上某个地方,你也不希望看见他被水雷炸成碎片的样子吧?” 顾悠沉默不语。 “没错,好好想吧 。”萨维尼教官满意地说,“但是记住,时间不等人——” 她抬头看他。 “既然这样,那你还不快去找?” “什么?” “时间不等人,你还在等什么呢?”她问道。 萨维尼先是一愣,接着恼羞成怒。 “你说什么?见鬼,你这个死丫头,谁允许你这样跟我说话的?” “……” 顾悠看向石壁的钟乳石,不再搭理面前暴躁如雷的男人。她手脚麻痹,几分钟前,她还想是皮带太紧的缘故,但是现在身体也变得又痒又痛,像是有千万只蚂蚁覆在皮肤上爬行,一层一层往肉下钻,这种熟悉的蚀骨之痛…… 不好,她的毒瘾要发作了。 “我身体不舒服,”她说,“我要见医生。”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快点告诉我,那小子逃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要见医生,去把医生叫过来。” “闭嘴!”萨维尼教官暴怒道,他失去了耐心,上前两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摇晃起来,“这里没有医生,死丫头,我在问你话!我问你话,你就得回答!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顾悠一阵恶心,她喉咙干痒,更加说不出话了。 “萨维尼,离她远一点。”这时,一个沉缓的声音说道,从石壁那头传来回音。 是辛普森先生。他穿着灰色西装,一手拄着文明杖,从防空洞入口处的阴影走进来。 萨维尼教官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他立马放开女孩,往后跳开两步。 “呃,辛普森先生。” “咳咳……” 他一松手,顾悠就剧烈咳嗽起来。 “我提醒过你,不要靠近她。”辛普森说,“你没把我的话记在心上。” 萨维尼教官悻悻然地站到一边,他想起辛普森先生的确这么说过,他刚刚一气之下全忘光了。 “十分抱歉,先生。”他绷着下巴说,“我当然记得您说过的话,您说0512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她擅长话术操纵人心,不可着了她的道——你瞧,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问题在于她什么也不肯说,您如果允许我采取一些必要的审讯手段……” 辛普森抬手打住他。 顾悠的咳嗽声渐渐弱了些,她的肺好像漏气了似的,又是咳又是喘的,眼泪浮在眼眶中十分刺痛。 “顾悠。” 有人喊她的名字。顾悠抬起头,在朦胧的泪花里看见了辛普森的面孔,她一边强压咳嗽,一边回答:“是,先生。” “项链是谁给你的?” 她摇摇头,又连续咳嗽了几声。 “什么?” “那条金项链。”辛普森放慢语调,“那条你故意丢掉,让医生拿走的项链,究竟是谁给你的呢?” “……” “你来岛上的时候,说项链是父亲留给你的遗物,我没有怀疑,但我该问问是哪个父亲?” 顾悠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的下巴忽然被人捏住,被迫扬起脑袋,对上老人那双如沼泽般浑浊的灰绿色眸子。 “是那位叫顾邵京的?还是Elisha?” 她的思维停滞了一秒,这一秒足以露出太多破绽,尤其是面对辛普森这种审讯专家。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体的疼痛,加上紧张的精神压力,她几乎不能好好思考。 哪里出了问题? 高文说,那条项链是他雕刻的最后一件作品,刻有他的微缩签名,以及Lee的拉丁铭文——是极其私人的物品——除非项链所有者公开拍卖,否则是无法在市场上流通的。其他人得到项链,如果想借此大捞一笔,很快就会招致麻烦。显然,麻烦找上了阿方索医生。 医生上钩了,他卖掉了项链。不出意料的话,高文应该已经顺藤摸瓜查到了这里。 可是,这么多天风平浪静过去了,辛普森怎么会突然发现项链的秘密? 他又知道多少呢? 她该怎么回答?她该怎么做? 该死的戒断反应…… 头痛欲裂! “你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天真对吧?”辛普森弯下身子,逼近她的面孔,“顾悠,你在罗根机场的那番表演很棒,称得上是精彩绝伦。所有人都以为Elisha死了,所有人——但不包括我。因为我很了解他。Elisha Lee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是我改造了他的一切,赋予他新生,我非常了解他,就像父母亲了解自己孩子一样。你的父亲和母亲又在哪里呢?” 在他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摇头。“人是不可能被改造的,那是机器。”说完这句话,她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肠胃阵阵痉挛,她咬紧牙关,“……违背自然法则,要付出代价……” “你总能说到点子上,顾悠,我确实付出了很大代价,”辛普森右脚往前一步,用手拉起西装裤筒,好让她看见他的右腿假肢的金属关节。他居然带着假肢,她以前竟从未发现。“Elisha Lee害我失去了一条腿,但我活了下来。”他重新站直身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全新的开始,这个世界充满各种各样的纷争,需要我这样的人来维持秩序,可是总有人想搞破坏。你是那种喜欢搞破坏的人吗?嗯?” 他等她回答。 顾悠抠紧金属扶手,忍耐身上的疼痛。 许久后。 “我,不知道。”声音已是颤抖,“我要见……医生。” “医生?噢,不,你不会再见到医生了,他……” 后面辛普森继续说了什么话,萨维尼教官好像也在说话,嗡嗡嗡嗡……她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了,眼前的景物失真,灯光变得更加刺目,重迭的光圈聚集又扩散,分开变成无数个小光圈,忽大忽小,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流泪。 突然,周围温度急速降低,冰冷刺骨,像是穿越到了北极。她发现自己窒息了——不,不是窒息——是她的身体连同椅子一齐浸泡在冷水里。她无法呼吸。 那条暗河!他们把她扔进了河里! 太糟了。没想到他们会用水刑对她。 不过,反倒多亏了冷水,她感觉大脑清醒了一些,她喝了几口脏水后,强迫自己屏住了呼吸,谁知道这水里死过多少人呢?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铁链一紧,金属椅子被拉出了水面。 大口呼吸,感觉耳膜鼓鼓作响,全是水从身体里往外流的声音。睁开眼睛,顾悠看见自己被悬挂在空中,暗河就在她的脚下,距离她的脚不足十厘米。黑色的水,深不见底,像一张海怪裂开的大嘴在她下面摇晃着,水下似乎藏着未知的恐怖。 深海恐惧症…… 她喘息着,咳嗽着,闭上眼睛,然后再次睁开。她的模样一定很惨。 亮光处有人说话。 “顾悠,好好想一想,是谁让你来这里受罪的?你以为他们真的在乎你的死活?他们只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这次她听清了,原来他刚才问的是这个问题。 她没有马上回答,继续调整呼吸,让自己恢复清醒状态。她浑身滴滴嗒嗒往下滴着水,约摸过了半分钟,水滴变少了,她嘴唇颤动说了一个名字:“……Elisha Lee。” “哦?Elisha Lee为什么要派你来这里?他有什么目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说。 可惜辛普森没有上套。 “我想的那样?”老人的声音与平时一样温和,“很抱歉,我不懂自己想的哪样,听上去你好像比我更懂。” “……” “顾悠,你说谎的伎俩实在不怎么样。” 铁链一松,她再一次被椅子拖进黑水里。 冷。好冷。水漫过身体,将贴在皮肤上的衣服布料漂散开。她会游泳,本能地想蹬水,可是她的腿与椅子紧紧束缚在一起,动弹不得。相比于新鲜空气,她更渴望身体活动的自由。她需要掌控力。 不,冷静。她转移全体感官的注意力,把它们集中到思维里的某一点上。一个立体方块出现了,像魔方一样旋转,横,竖……不对,刚才那步走错了,返回,重来。 湖水不存在了,她不需要呼吸。钟乳石和辛普森也不存在了,寒冷远去。但是新的麻烦出现了。她的意识海洋中突然冒出一团黑雾。 放弃吧,秦箫,你对抗不了他们。 顾邵京的声音挡住魔方,黑雾幻化成人形。他坐在魔方前,手里拿着一本硬壳书,西装外披着白色的大褂。那是他们刚结婚时候,放在书房的扶手椅——胡桃木腿,真皮软垫——是她买的。 走开,我不想看见你。她冲他说道。 真的吗? 顾邵京用修长的手指翻着书页。 如果你不想看见我,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时,她忽然意识到,顾邵京是她意识的一部分,是梦魇在作怪。 因为你对我进行过催眠。她冷冷地说,你在我潜意识里植入了你的意识。走开。 她继续转动那只浮在空中的巨大魔方,可是她转不动了,卡住了。她打了个哆嗦,寒冷再次侵袭她的身体。 黑色的水涌上来,吞噬着魔方。她不能呼吸,她会死掉。但是她固执地去控制那个方块。她可以,她能做到。 顾邵京和他的扶手椅悬浮在水面上。 秦箫,这不是你的身体。他说,你对自己心狠就够了,没必要让孩子受苦。你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对不对? 闭嘴,这是你的错!她一边努力集中精神,一边吼道,我就不该和你结婚,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顾邵京放下书。你做过最后悔的事?难道不是当初选择当警察吗? 不。 如果你毕业时肯听我的话,不要当警察,我们的婚姻会很幸福。 你没有资格管我当什么。我不和你吵,我吵不过你。 是啊,秦箫,你输给了我,你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打从一开始,自私的人一直都是你啊。瞧瞧这里,都是些什么?魔方,水,雾气,还有蛇。他指着她身后说,你的心里只有这些。 她转过头,果真看见了一条巨大的蛇。粗长的身体穿梭在雾气里,像一条莫比乌斯环。除了蛇,雾里还飘着许多其他东西——蓝色的卡车,桌子,食物,衣架,电视机,零零碎碎的拼图和弹壳…… 这些是你意识的投现。顾邵京说,太乱了,很难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但你的时间不多了。 多久? 恐怕不到一分钟。 帮我,顾邵京,你得帮我,这是你欠我的。 扶手椅和书消失了,顾邵京站了起来,那双桃花眼里带着无奈的微笑,他一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说道,你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了。有我在,你为什么还要单打独斗呢? 她耐着性子。 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建议你放弃。 我不会放弃。她说。 我猜也是。顾邵京笑了笑,还记得那个感官剥夺箱吗? 她记忆很好,立刻就想到了那个灰色的封闭水舱。若干年前,她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们一起参加过某场科技展,顾邵京指着那个灰色的高科技金属舱,告诉她,这是感官剥夺箱,是一种用于心理治疗的设备。当时他还让她躺进去体验了一把,那感觉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水舱中灌满某种密度比水大的无色无味液体,温度适宜,人可以放松地漂浮在上面。然后关上舱门,切断感官与外界的联系,保持绝对黑暗、绝对静止的状态。对于精神抑郁的患者,心理医生通常会让他们躺进去,像僧侣那样进行自我冥想,以达到平和的心静。 来吧,别管魔方了。顾邵京说,什么也别想,试试看。 …… 时间变得如此漫长,她不知道辛普森有没有延长她的惩罚时间,再一次吊出水面的时候,她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想好该怎么回答了吗?”辛普森问。 她大口呛着水,又呕又吐,那不仅仅是水,还有她的胆汁和没消化午饭。 身体麻木,她不停打着哆嗦,四肢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如果不是皮带捆着,她早就蜷成一团了。她这次什么也没说,没有力气,只是僵硬而缓慢地摇摇头。 于是,黑暗再次吞没了她。水,冰冷,疼痛,交错成一根铁鞭鞭笞着她的神经。 一切都会结束的,但什么时候结束?她不愿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只会削弱她的意志。 她不知道外界是怎样的局面,在信息不明朗的情况下,如果她说错一个字……如果…… 啊,空气回来了,但是也更冷了。 “是谁让你来的?让你来干什么?”继续提问。 摇头。 空气又变成了水,她是鱼儿,肺里充满了水,胀痛,不可以呼吸。 “名字,顾悠,给我一个名字。” “……Elisha……顾……FIB……凯瑟琳……费丹……0433……”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名字都说了出来。她大概是疯癫了。 于是,河水再次与她作伴。 还能坚持多久呢? 巨大魔方越转越快,洪水冲进迷雾,她的意识逐渐卷进了漩涡。蛇,体型庞大的蛇,像上古怪兽,猛然破水而出,撕开白雾,粗壮的蛇身挟水盘旋而上,像龙卷风一样将魔方牢牢裹挟住,诡异的场面且异常壮观。 它终于找到了她。 她窒息了,再也不能转动,停止了。魔方变成了巨大的红色苹果,被蛇身粗暴地绞碎,红色的汁液流下来,洪水变成了红色。 嘀——嘀—— 她听见了遥远的天边,传来电子倒计时的声音。 意识空间在崩塌,像沙子一样溶解。 顾邵京又坐回张精美的扶手椅上,他安然不动地看着书,仿佛看不到周遭的变化。 洪水在他脚下疯狂地翻涌着。他微微侧头,似乎只是觉得有些吵闹,他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把食指放到唇间,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冥想。冥想。够了,她无法冥想!她要回归现实!走开!怪物!别缠着我! …… 嘀——嘀—— 凌晨两点四十二分,光荣疗养院的B302病房里,体征参数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哔波声,床上戴着呼吸面罩的女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73章杀手,警察,黑客 他们沿着广场的石砖路,朝着市立图书馆的主楼走去。周六的早晨,过往的人稀稀拉拉。 “像奥汀的魔方。”Lee说。 “啊?” 范晓志顺着Lee的视线,抬头看向面前高耸着的立方体建筑。 “你说这栋楼?像魔方?”范晓志一只手提着手提电脑,只好用另一只手挡住迎面的阳光,“什么是奥汀的魔方?” 市立图书馆的外墙是灰色,用玻璃腰线做了隔断,看上去像是分割成了三层,但实际上图书馆主楼有六层。要说像魔方的话,从外面看,确实有点像。 “我不知道,”Lee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感觉肩膀有些发酸,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右肩,“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真的有这么大的魔方,那也只有奥汀或着其他那样的巨人才能玩得动它。” 范晓志很不屑地嘁一声。“说点人话行不行?这里是Z国,要说巨人的话也是夸父的魔方,女娲的魔方,山海经的魔方……你知不知道山海经?” “不知道。” “那正好借一本回去,学习学习我们大中华的文化。我看你中文说得挺好,你应该认识汉字的吧?” “大部分都认识。” “写呢?” “不行,我只能模仿别人写过的字迹。” “任何人的字迹都可以?”范晓志惊讶地看着他,“除了写字,你还能模仿什么?” Lee回看他一眼:“有机会你会知道的。” · 早上九点图书馆刚开门,人少得可怜,他们乘坐扶手电梯来到图书馆三楼,在入口的登记台处,一个图书管理员正坐在电脑前办公。 阅览桌区域更是没几个人。 靠窗东边的几张桌子有充电接口,范晓志目光扫过,看见一个戴着黄色皮卡丘口罩的青年坐在倒数第三张桌子的中间位置。他走过去,在那人旁边坐下,大咧咧地从包中拿出电脑,把电源插在桌上的接口处。 范晓志搓搓手,向那青年搭讪:“嗳,哥们儿,你知不知道这里WiFi密码是多少?” 带皮卡丘口罩的青年头发很长,在脑后扎了个半扎狼尾小辫,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夏日图书馆里开着冷空调,他似乎很怕冷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长袖运动外套,袖口遮住了大部分手背,仅露出敲键盘的十根手指。他半天不吱声,像是没听见范晓志问话似的,过了一会儿才闷声说:“八个零。” “不是左七右八吗?”范晓志试探道。 那人转头看过来,目光狐疑:“你是……「魔露露」?” “是我。”范晓志也在打量他,“你就是「皮·达不溜」?” “……我以为你是女孩儿。” “嗐,网名嘛。”范晓志咧嘴笑道,“不过我也没想到, 皮·达不溜大神竟然有这么茂密的头发,网上都传言说你是个秃头死胖子呢,哈哈……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约我出来见面,是不是因为我在开源论坛上发的那个帖子?” 网名叫皮·达不溜的口罩青年正要说话,忽然另一边的座椅被人拉开,Lee拿着一本《山海经》坐了下来。皮·达不溜立刻闭上嘴巴。 “这是我朋友。”范晓志说,“你说你的,不用在意他。” 皮·达不溜坐在范晓志和Lee中间,左右望了望他俩,眼神变得有些警惕。 “你们——不会是警察吧?” “你看我像警察?”范晓志把脸凑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说我是警察,你会信?” “你不像,但是他像。”皮·达不溜竖起拇指指了指Lee,“按照行内规矩,我们黑客不跟警察打交道,证明一下他不是警察,否则我现在就走人。” “……”范晓志嘴角抽了抽,心说你眼睛有问题吧大兄弟,认不出真警察就算了,怎么还能把杀人犯当成警察?但面上还是十分配合地问:“要怎么证明?” 皮·达不溜说:“你们自己想。” “行吧。”范晓志见对方还挺难缠,于是朝Lee抬抬下巴,交给他来对付,“咳,那什么小李,你就,证明一下吧。” 范晓志暗示Lee忽悠对方几句,然而,Lee好像完全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他说:“我是Elisha Lee。” 范晓志目瞪口呆。 黑客青年愣了一下,眼睛微微张大:“你是——” “我专干杀人的买卖。”Lee声音出奇的平静,范晓志不停朝他使眼色,他假装没有看到,“我已经告诉你我的身份,按照我们的行内规矩,如果你给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我会杀了你。” 范晓志连忙插嘴:“不不不,他开玩笑……” 出乎意料,皮·达不溜没有被Lee的话吓到。他直视Lee的目光:“新闻上都说你死了。” “哦,”Lee说,“可是我现在好好坐在这里,那显然是新闻报道错了。” “美因软件公司的产品源代码真是你偷走的?” “这倒是真的。” “你怎么办到的?他们公司的安全系统牢不可破,没人能破解。” “所以我把开发部经理家的大门轰了。只要你手上有一把MP7,大家就会变得友好相处,什么都愿意分享给你。” “……” 皮·达不溜沉默了,看着自己的电脑键盘,陷入思考人生的模样。范晓志在背后悄悄朝Lee做了一个横刀抹脖的手势,用口型说“你疯了?” 用暴力威胁,万一把人吓跑怎么办? 就在这时,黑客青年似乎想通了,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开始敲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几个黑色方框,出现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数据。范晓志一看有戏,赶紧凑过去看。 皮·达不溜在触控板上移动光标:“商场监控超过六个月会被覆盖,数据是不可能恢复的,你们要查去年的12月14号的监控?” “是啊,超过六个月了。”范晓志说,“你有什么办法吗?” 黑客青年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字节,阴郁无神的眼睛逐渐染上活力的光芒。“问题在于,就算没超过六个月,你也查不到12月14号的监控。” “什么意思?” “那天的监控被删除了。”黑客青年停顿了一下,“是人为。”他指着屏幕上的一行delete数据说,“你在论坛上发布的那条悬赏贴,我本来没当回事儿,正好那天无聊,顺手黑进中心商场内网,发现12月14号的监控有删除记录。太巧了,我有点好奇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写了一个数据爬取的脚本,搜罗了所有关于去年12月14日发生的异常事件,所以你们是在调查那个叫秦箫的女警察,对不对?” 范晓志一时语塞。 Lee斜靠在椅子里,翻开的《山海经》盖在他的胸口。他歪着脑袋,一目十行地掠过那些数据,轻轻地“哇哦”了一声。 黑客青年把这当成是一种赞赏,“嗯哼”一声以示回应,范晓志却觉得Lee有点没心没肺,十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去年12月14日中心商场有个大型促销活动。”皮·达不溜说,“他们建了个舞台,现场抽奖,人流非常大,几乎全部集中在舞台附近,最高奖项是一辆宝马汽车,还有撒红包,劲爆吧?” “等等,那天你也在商场?”范晓志问。 “我不在现场,但是现场有人摄影。” 范晓志一愣:“你是说——” “自己看吧。” 皮·达不溜敲下回车键,一个视频画面跳了出来,开始播放。 视频没有声音,从高处往下拍的角度,拍摄者似乎站在商场二楼的位置,正对着舞台方向,舞台周围站着一些保安,还有穿着人偶服的工作人员。 人确实非常多,而且越来越集中,黑压压的头顶挤挨在一起,视频长达一个半小时,就在范晓志快没有耐心的时候,画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些异常。 范晓志指向屏幕:“看这几个人偶。” Lee坐得远,范晓志生怕他看不到。 视频上,穿着小丑人偶服的五个身影特别显眼,他们原本站在人群外围的过道处,这时都开始向着人群里面挪动,让本就拥挤的人群更加骚乱,他们带有目的性地朝着某一点聚拢。 范晓志这才辨认出秦箫的位置,原来她早就进入画面范围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那几个人偶的目标正是她。 “等一下!后退一点!”他低声说。 黑客青年将视频后退五分钟。 这一次看清了。 先是台上有人朝秦箫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然后那些小丑人偶趁着人群争抢的时候,全部都围到秦箫周围,就好像提前约定好的一样。 “艹!他们刚才干什么了?”范晓志贴近屏幕,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虽然视频还没有结束,但秦箫已经不在画面当中了,后面的内容没有必要再看。 “围猎。”Lee说话时依然歪着脑袋。 范晓志扭头:“什么?” 黑客青年也好奇地看过来。 “他们布置好场地,专门去围猎她,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Lee靠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地解释说。 “等一下,等一下——”范晓志抓抓后脑勺,“你意思是说,这些人一直在等待时机?早就计划对她下手?”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们并不想杀她,只是想把她困在那里。” “但是没能困住,她跑出去了。”范晓志说,“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其他视频?” 皮·达不溜说:“商场的视频只有这一个,几个月前发在网上,后来也被人删除了。不过,传到网上的视频和商场监控不一样,至少不会被覆盖,否则你们现在什么也看不到。”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可以问个问题吗?你们跟这个女警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调查她?” Lee拿着书站起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范晓志掏出U盘递给皮·达不溜,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道:“有些事,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视频拷贝完成, 皮·达不溜把U盘还给范晓志,忽然他缩回手,范晓志接了个空。 他举着U盘问:“我给你们看的东西,是不是很有价值?”说着,回头看看Lee。 范晓志说:“那是当然,回头我会把悬赏金打给你。” “不,我不是要钱。”皮·达不溜从身后拿起背包,掏出一个笔记本和笔,递到Lee面前。 Lee看看笔记本。 皮·达不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不可以帮我签个名?” 范晓志:“……” 找杀手要签名,朋友,你的想法很危险…… 范晓志瞥了Lee一眼。Lee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冷澈又厌世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范晓志觉得他特别能装,这时候心里指不定偷着乐呢! 不过签个名而已,倒也没什么,范晓志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签。 但Lee拒绝了。 “不行。”他对皮·达不溜说,“我不会给人签名。” · 度假村的高尔夫球场绿草如茵,一辆电动观光车沿着山坡上的车道缓缓行驶而来。 车刚停稳,后排座上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腋下夹着一迭文件匆匆跳下车。他叫高峰,是P城晟威集团董事长卫盛海的秘书,长相老成,不会给人特别的印象,但只要是和卫盛海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 观光车第二排,保姆抱着婴儿,用手指了指高秘书离开的方向——那里有几个打高尔夫的中年人。 “哎呀,快看那是谁!”保姆逗着孩子说,“是爷爷,哪一个是爷爷?” 孩子还没到会说话的年纪,嘴里“嗯啊”发出声音,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指向其中一个穿着白色POLO衫的背影。 山坡上有人认得孩子。 “唷,卫总,你家的大胖小子来了!” “卫总都有孙子啦?” “那可不!白白胖胖,长得够敦实!” 高秘书赶了过来,在卫盛海身边耳语几句。卫盛海不觉皱起了眉头,不过面向众人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又恢复如初。 “各位,失陪一下。” 他把球杆交给一旁的球童,拿着秘书带来的手机,转身独自走到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把电话拨了回去。 “什么事?” “卫总,医院那边好像出了点状况,有人在调查那个女刑警的死亡事故。” “是什么人?” “不清楚,感觉不像警察,如果是公安局那帮人,我们不会不知道。” “你去联系一下阿骢。” “已经联系过了,市局那边没动静。今天早上我去疗养院打听消息,但是警卫拦在外面不让进去。听护工说那女人现在是植物人,跟死人没两样,但是万一被人发现……” “没有万一。”卫盛海语气陡然冷下来,“不管那个人是谁,警察也好,其他人也好,立刻查清楚,然后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明白。” “还有,疗养院那女人确实是个隐患,既然跟死人没两样,那就当个死人好了。你通知阿骢去处理。记住,做得自然一点,别让姓顾的怀疑。” “是。” · 观光车停住不动,保姆怀中的婴儿很快就不耐烦了,晃动四肢,眼睛四处张望,想要去找寻新乐子。 保姆抱着孩子走下车,高秘书拦住她摇摇头。和卫盛海一起打球的那帮人这时恰好围过来。 “这娃儿多大了?” “马上一周岁了。”保姆笑道,用肩膀轻轻摇晃着婴儿,“轩轩,轩轩,竖个手指给大家看看,你几岁啦?” 卫轩轩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似乎有点兴奋,穿着连体套装的小身体在保姆怀中上下窜动,竖起一根满了口水的大拇指,嘴里咿呀咿呀。 众人惊奇。 “哎呀,居然能听懂!” “这孩子不怕生,比我家孙女胆子大多了。” “喂,老张,老糊涂了吧?我记得你家不是男娃吗?怎么变成孙女了?” “你才老糊涂,我孙子都上大班了,孙女小一些,算起来差不多也有一岁喽。” “可以啊,老张,孙子孙女都有了,福气啊。” …… 年近半百的老家伙们凑到近处,一会儿逗孩子的笑,一会儿冷脸唬吓孩子,像一群老顽童。 玩闹了没一阵子,卫盛海打完电话回来了,脸上仍是笑眯眯的表情。 “轩轩,你爸爸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姑姑回来看你,要不要回家去呀?” “咕!咕!”卫轩轩撅着嘴巴,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好,那你们早点回去吧。”卫盛海朝保姆递了一个眼神,保姆便立刻抱着孩子坐着观光车离开了。 卫盛海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和众人说说笑笑,他从球童那里拿过球杆,朝着发球区走去。 旁边有人叹气。 卫盛海摆好发球姿势,回头看了一眼。“陆老板有心事?怎么唉声叹气?” “哎……”陆光栋说,“我是羡慕你们啊,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卫盛海笑道:“你家公子还小,急什么?” 陆光栋摇头:“都二十七岁了还小么?那臭小子跟和尚似的,也不谈女朋友,天天就知道工作。” “我记得你儿子是警察?是不是心里有想法,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以前有个女同事,不过那姑娘的年纪比他大……” “年纪大点怕什么。” “我倒不是嫌她年纪大。”陈光栋苦笑一声,摘下帽子,扇了几下风,“其实我儿子我最清楚,他不擅长表达,喜欢人家也不讲,话都憋在心里。后来你猜怎么着?那姑娘居然出事死了,也真是可怜!那小子嘴上不说,其实我也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人家……老卫你说,怎么会出这种事?” 卫盛海用力挥出一杆,回过头来看向陆光栋:“我都忘了,上回你说你家公子在哪个地方上班?” 陆光栋望着远处,没注意他的神情。“塘南派出所,那地方还怪偏的。” “塘南那边是比较偏。”卫盛海拍拍他的手臂,“改天我跟局里的领导打个关照,给他往城中心调一调。市区女警那么多,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 “哎呀,那多谢卫总关照了。” 第74章大人物 Lee喝了一口海鲜粥,手一抖,差点把勺子扔掉。口感说甜也不甜,说咸也不咸,关键是明明不怎么冒热气,却烫得要命,害他舌头遭殃,几乎尝不出味道。 范晓志挂掉电话,回到餐桌边坐下。 “谁的电话?”Lee咝着气问他,抬手把额前垂下的一绺头发撸到脑后。这段时间他头发长长了许多,不好好打理的话,总是垂下来晃右眼的视线。 “呃,是老吕,他问我们进展怎么样。” 接了个电话的功夫,面条已经发坨了。范晓志拿起筷子,在碗里使劲搅了搅,然后往嘴里猛一吸溜,大口吃起来。 他们坐在餐馆靠窗的位置,视野很好,外面的街道一览无余。餐馆对面是实验中学的大门,还没到放学的时间,校门口的减速带内已有骑着电瓶车的家长在等待。 “你是怎么说的?”Lee忽然问道。 范晓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Lee问的是电话。他咽下嘴里的面条,道:“哦……我跟老吕说,监控视频已经拿到了,然后聊了几句单位的事,其他没说什么。” 他胡乱扯了个慌,眼光虚虚一抬,看见Lee的餐盘旁躺着几片黏巴巴的香菜尸体。 “你不吃香菜啊?早说嘛……下次提前跟老板讲一声。” Lee埋头喝粥没有应他,喝了几口,忽然又问:“陆所长有没有联系你?” “没有。”范晓志夹着面条,摇摇头,“送玫瑰花的人没有留下太多线索,单凭一张卡片一束花,调查范围太大。秦队骨灰的事情,陆晨还不知道呢,我没告诉他,不然他肯定比我还着急。” Lee说:“我看见秦箫的公寓钥匙在他手上。” “那是备用钥匙,”范晓志说,“是以前秦队给他的。怎么,你想再去一趟公寓?” “还有谁有备用钥匙?” “就陆晨有一把,他以前是秦队的得力助手,经常帮秦队跑腿什么的……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多了解一些你们警局的情况。”Lee慢吞吞地舀着勺子喝粥,嘴里嚼着食物,大脑里却像行星一样转个不停,“秦箫离开之后,接任的人是谁?” “噢,现在的刑警队长叫张明泽,以前和秦队搭过班子,三十五六岁还没结婚呢,是咱们市局有名的钻石王老五。” “……什么是钻石王老五?” 范晓志放下筷子,竖起三根手指,给他一一掰数:“有钱,大龄,单身。” Lee含着勺子,神情出窍。 这么说来,好像是女人都会喜欢的类型。 范晓志见他听得认真,感觉受到了鼓励,神神秘秘地往前凑近一些。“张队长他爸退休前是烟草局的干部,行政国企懂不懂?年收入七八十万呢。最近正好有个关于他的八卦,我听办公室的王姐讲,张队长下个月就要娶政法委书记的女儿,也不知是真是假,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张队,开会时候老讲废话,能把人讲昏过去!而且做事也古板,规定女下属不准穿裙子,哪怕坐办公室的也不行。我不怎么了解他,但是感觉控制欲还挺强的,为人……算是正派吧。” “正派?” “嗯,你不用怀疑他。很多事你不知道,自从秦队不在以后,AZ的案子没人敢牵头,按理说, 那群人应该更猖獗才对,但是局里几次扫毒行动,都没扫到他们的踪迹。张队派人明察暗访,上回有个化工厂的情报,我们赶到后,发现人早跑了,厂房里什么都没有,电脑泡在水里,毁尸灭迹干干净净,就跟有人提前通知他们似的,张队都气坏了,开会狠狠地骂了一通。”范晓志掩住声音,“我怀疑,上头有人罩着AZ,大人物,懂吗?” Lee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你们市局有多少个领导?” “呃,好几个,我想想……一个正局,三个副局,还有政委和督察长……” “负责刑事犯罪的是谁?” “刑侦处,那是林副局——林副局绝对是好人。”范晓志怕他瞎猜,赶紧补充道,“他和秦队的父亲是老战友,秦队父母离世后,一直都很关照秦队,不可能害她的,他们私下关系很好,以前还老说要给秦队介绍对象……” “铛”的一声,Lee放下勺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巴。 “就他了。” “……你要查他?” “不是我,是你,你在警局,你去监视他。” “我?别别别——”范晓志脖子往后一缩,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事我干不来,要是被人发现,那我可就死惨了……” “你担心自己像秦箫那样遭遇不测?” “那倒不……” “随便你,范警官,你不干我来干。我不关心AZ和他们的大人物,我现在只想找到秦箫的骨灰。” 范晓志忍不住开口:“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找不到?” “呃,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那个……秦队其实没死?” “……” “你听我说,秦队出事的时候,我们没人亲眼看见,现在连骨灰也找不到了。难道你就没怀疑过这里头有猫腻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范晓志心里着急,语速越说越快,“我们既没看见人,也没看见尸体。我就想,会不会秦队没死,而是被人囚禁,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没法和我们取得联系——” “范警官。” “啊?” “我发现,你比以前变聪明了。”Lee抱起胳膊说。 “………”范晓志瞪他,“什么叫变聪明?说得好像你以前认识我似的……而且我本来就很聪明,我智商测试141好不好?哎呦,小孩放学了!” 他站起身,抓着手机,朝校门口张望,“我得去接我妹过来!你在这别走。” 校门打开,走出三三两两的学生,然后像是泄闸似的,忽然涌出一大群。不到五分钟,学校前的街道上全是人,车辆开始堵塞。 范晓志是个很有力气的瘦长条,很快把自家老妹从人群里扒拉出来,还连带着一个同班的女同学,一手拽一个,回到小餐馆。 幸好留Lee占座,四人桌一下子坐满了,其他地方早已没了空位。 范晓志的妹妹范晓晴今年高三,平时都是跟着范父范母住在店里吃喝。这是高考前放的最后一次假,只有一天半的时光。和其他忧心忡忡的高三学生不一样,她眉飞色舞,走在路上和同学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大周末放学人太多了。范晓志没法两头兼顾,随口跟两个小孩介绍了一下Lee是自己的朋友,立马又马不停蹄地去柜台排队点单。等到他端着两份盖浇饭回来,却发现,两个女孩子安静地坐着,四只眼睛直直盯着对面的Lee看。 而Lee呢?龟孙的,他居然在小孩面前抽烟!一边叼着烟,一边玩手机!贪吃蛇?幼稚! 瞧把两个姑娘吓得。 不对,Lee也不过二十岁,只比她们大两岁而已。 三个小屁孩! 范晓志在心里一通骂骂咧咧,放下餐盘,抢过Lee正要点燃的打火机,丢到桌子上,对范晓晴和女生吆喝:“赶紧吃吧,吃完回家写作业去!” “作业早做完了。”范晓晴飞快地从餐盘上端过自己的鱿鱼盖浇饭,“哥,你一会儿去干嘛?” “不干嘛,送你回家。” “哦,我还以为你跟你朋友有事呢……” 两个女孩子低头吃着东西,矜持了一会儿,又开始窃窃私语,你戳我一下,我捣一下。 “周露,你掐我干嘛。”范晓晴说。 “咳……”周露尴尬地捂住嘴,“我……我问你艾达的cos服到了没有。” “鞋子有点小,得换货,你呢?” “我还差一把模型枪。” “啊,我也……” “哎,哎。”范晓志敲敲桌子,“下个月就高考了,你俩还在这儿想什么漫展?” “漫展在高考之后呢。”范晓晴说,“放心啦,不会影响考试的。哥,到时候我们要出《生化危机》,你也来玩呗。” “我去干什么?cos丧尸吗?” “哈哈,可以啊。” “行了吧你,范晓晴,别搞我。” “喂,丧尸很酷的好不好,到时候你在后面追我们摆个姿势,请摄像师给你个特写……” Lee拿下嘴里未点燃的烟。 “你们是高三学生?”他问。 “呃,啊……是啊。”范晓晴没想到Lee会和自己搭话,差点舌头打结,旁边的周露不住点头。 “你们认识黎川吗?”Lee微笑道。 “黎川?” “认识啊。”周露用胳膊肘捣捣范晓晴,小声提醒,“你忘啦,一班那个,会画画的,高二时篮球队,长得很帅。” 范晓晴睁大眼睛,一下子想起来。 “噢,黎川啊!我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嘻嘻……他是一班的班长,很长时间没见到了,过年后就没来上学,听说休学了?”她看向同伴求证,“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周露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听说是生病了,他成绩特别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参加高考……咦,你怎么会认识他啊?” “对啊,你怎么认识黎川?” 她们齐齐望过来。 “亲戚。”Lee说,“不算太熟。” “你也姓黎么?”周露好奇。 “我不姓黎。”他转开话题,“我听见你们刚才讨论什么展?” “漫展!我们打算出生化危机,你要来玩吗?你可以cos里昂诶!” “不是丧尸吗?”范晓志酸溜溜地插了一句。 “不对。”范晓晴眉头一皱,一脸严肃地说,“我觉得他应该cos克劳德,周露,你不觉得他长得像那种符合中式审美的外国人吗?你看他,好像混血的说。” “像我家的bjd娃娃。” “对对对……” 两个小姑娘头靠头,想两只小麻雀叽叽咕咕讨论起来。 范晓志:“……” 喂喂,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Lee靠在椅背里,右手在桌子底下把玩着打火机,面上带着礼貌的淡淡微笑。他不着痕迹地凑近范晓志:“里昂是谁?” 范晓志没好气道:“一个工具人。” Lee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他瞥了眼来电显示,挂断。但是不到一分钟,又震了起来。 他对范晓志指了指外面,表示自己有事要先走,然后起身离开了餐桌。 · 在环亚酒店召开的医学研讨会还在持续进行中,中场休息时间,邓洪连来到酒店的露天停车场,他的车停在与三天前同样的位置。 他拿着牛皮纸装的文件,钻进自己的车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忽然有一瞬间想掉头离开,心里有个声音指责他:这样做是不对的,是违反规定的,对方在威胁你,你应该离开这里去报警。 但是想到儿子的未来,想到妻子可能会出现的含泪面孔,他还是忍住了内心的愧疚与恐惧。 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容不得他多想,那个陌生人来了。邓洪连没注意到对方是从哪儿过来的,那人没有开车,步行而来,他穿着灰绿色短袖上衣,是个个头很高的年轻人,比自己的儿子还高。这一次,对方没有遮遮掩掩,而是趴在着副驾驶的车窗前,敲了敲车窗。 邓洪连不敢太仔细看他的脸,忙降下车窗,把牛皮袋递出去。 年轻人行事谨慎,接过文件之后先是打开简单翻了翻,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对他点点头要离开。 邓洪连见他态度敷衍,有些不放心,急忙探着身子冲副驾驶窗外喊:“喂,你别忘了答应要帮我——” 砰!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像是闹剧发生,一团火光冲天而起,短短的一刹那,整个人就被爆炸的火焰尽数吞没! 一直以来,Lee都不怎么把AZ当回事。他并非盲目自信,只不过随心所欲是他的天性。他厌倦了制定这样或那样的精密计划,也很少有对手值得他那么做,毕竟他那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足以让他凭着对危险的直觉度过重重难关。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 爆炸发生的时候,Lee离车子不到十米,这样短的距离,他根本无法避开爆炸的冲击,轰然的巨响中,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发生了什么,身体便被热浪掀飞了出去,严重的耳鸣使得他从废墟中爬起身后依然头晕目眩,只来得及骂了句“Fuck”,然后便倒地不省人事。 第75章我们已经订过婚了 “喵呜……” 房间里一声猫叫。 Lee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铃兰花床单和枕套的棉布花边。嘴里一股火药味,他深深吐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后背的刺痛,让他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忍不住再次咒骂。 “你醒啦?”范晓志放下手里的象棋,起身走过来,“你先别翻身,你背上扎了几块碎玻璃,虽然已经取出来了,但你现在最好趴着,防止伤口再裂开。” “你跟踪我……”Lee脸色很不好看,他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只能看见床头亮着一盏绿色台灯,黄铜灯架旁边摆着几个相框,都是些快要褪色的老照片。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几点了,这是哪儿?” 范晓志在床边,看了看手机,“现在是晚上,八点多一点。” “这是什么地方?” “呃,市区。” “我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这里是……” “这是我跟我老伴儿的卧室。”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说话了,他声音浑厚,温和,像古朴的磐钟,“年轻人,你应该认识我,我是林正青,双木林,端正的正,青山的青。” 啪—— 象棋落子的声音。 Lee本是迷迷糊糊蹙着眉,在听见林正青的名字后,有一瞬间的愣怔,意识清醒了不少。 林正青说:“你的事情,晓志都跟我说了,是我叫他跟着你的。晓志,回来下棋,马后炮,该你了。” Lee:“……” 范晓志不敢看他,坐回去下棋了。 “你身上的伤真多啊,”林正青一边说,一边看看床上的青年,“肩上的枪伤,腰上也有,好像刚打完仗回来似的,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秦箫……在哪?” “你找她干什么。”林正青问。 “……她没死,她在哪,我要见她。”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林正青说,“你把人家坟头刨了,阎王爷都不敢收她,还能上哪儿找去?” “……” “好了,现在不谈这个,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好好休息,等你伤好了再说。” 范晓志连声附和:“就是,就是。姓李的,这回亏你命大,咱们市里多少年没发生过爆炸案了,你一来就整这出,把我整不会了都,要不是林局出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邓洪连死了?”他问。 “你说那个车主?对,他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尸体炸成了好几块,也不知是哪个丧心病狂干的。” “AZ。” “对,我知道,肯定是他们干的。这次爆炸惊动了市局一大帮人,你要是躺医院里,马上就会被人带走审问,所以我只能把你弄来这儿。咱们已经打草惊蛇了,接下来几天先观望观望。” “秦箫的医院报告呢?” “放心,在这儿呢,我跟林局已经看过了,哎……怎么说呢,情况不太乐观,我觉得秦队这事儿,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哎呦喂,林局,别吃我的马——” “毛小子,下棋别分心。” “我错了,我错了……” …… Lee闭上眼睛,有点睡不着。 他们下棋的动静很小,是门外的嘈杂打扰了他:碗碟放在桌面上的碰撞声,穿着拖鞋的趿拉声。有人在客厅走动,一个,不,两个人。 有女人说话:“小起……你去屋里看看,人醒了没有……叫他们出来吃点东西……” 门外脚步声逐渐靠近,卧室门被人推开了。 “林叔,伯母问你们饿不饿?”陈起站在门口,“锅里煎了豆腐卷儿,你们去吃点,我来看着他。” 林正青摆手表示不吃,范晓志也说不饿,正好一局棋输赢已见分晓,再下也没意思,林正青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让范晓志早点回家休息。 范晓志一走,陈起就进来,他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抓着板凳放床边,跨腿坐下,刚要张嘴咬一口豆腐卷,忽然发现Lee眼睛是睁开的,正盯着自己看。 “唷,醒啦?” 陈起冲他举了举盘子。 “小兄弟,要不要吃点豆腐卷儿?” 他儿化音很重,不知什么地方的口音,听上去竟有些痞里痞气,外表也给人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军绿色的背心紧绷在他的身上,显出精悍的体型,黑色的工装裤,发型也是军人的寸头,古铜色的皮肤晒得很均匀。 “Elisha Lee。” Lee身体趴着未动,朝他伸出右手。 “认识一下?” “陈起。”陈起握住Lee的手没有松开,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枪茧,陈起笑了笑,“你这外国名儿我可叫不来,能不能翻译一下?” “李月白。” “这是你自己取的名儿?” “可能是我父亲取的,也许吧,谁知道。” “原来你爸是中国人啊?” 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跳上了床,毛茸茸的身体紧贴着Lee的大腿,肉垫在他的屁股上踩了两下。Lee放开陈起的手,回手一掏,掏到了一只猫。 “Hey,Kitty,don't touch my body。” 猫咪被他兜在手里,两只前爪朝前并伸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无辜又可怜,在他说完话后,弱弱的“喵”一声以示回应,仿佛在说“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一只被噶了蛋的公猫。 对此,Lee只能深表同情,他把它放到床边,摸了两下,将它赶下去。 这只猫咪显然是个跳床惯犯,像个弹簧一样,刚落地又跳了回来,绕着床沿走半圈,最后蹲在了床头柜上。 陈起说:“玉米,下来。” 猫咪歪了下脑袋,没有理他,两只前爪原地刨动,圆滚滚的身体,把床头柜上的物件挤得东倒西歪。 一个相框倒在枕头旁边,Lee伸手扶起来。 相框里的照片已经泛黄,蓝天草原的背景前,是三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三人勾肩搭背,脸上洋溢着笑。 最左边的人,是林正青,他的长相很好辨认。中间的这位……Lee从枕头上抬起头,仔细地端详了一下。 好像是秦箫的父亲,秦长林? 照片下方的战友纪念小字,印证了他的猜想。 林正青,秦长林,陈山淼…… Lee一下子翻身坐起,猫咪吓得一窜三尺高。 “这个人是谁?”Lee指着照片最右边的人问林正青。林正青坐在象棋桌旁喝水,他放下手里的保温杯,眯着眼睛看了看。 “陈山淼啊,”林正青看到照片,神情有些怀念,“是我当兵时候的战友,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陈起抬起头看向他们。 Lee心跳得很快,肾上腺素也在急速飙升,背上的伤口绽开,但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竭力保持冷静的声音,指指照片上的人,说:“他在哪?这个叫陈山淼的人,我想见见他。” 不等林正青回答,一旁的陈起就站起来说:“光荣疗养院。”他从Lee手里拿过相框,将照片转向自己,点点头,“这是我爸,你想找他的话,我明天带你去。” Lee现在清醒得不得了。 “不,”他说,“我现在就要见他。” · 长廊的感应灯,一盏又一盏亮起,小护工捂嘴打了个哈欠:“陈老已经睡了,起子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晚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小护工名叫杜娟,大学刚毕业那年就到光荣疗养院工作了,如今工作两年,才二十四岁。 陈起和Lee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没什么要紧的事,”陈起两手抄在裤子后兜里,无所事事地晃着步子,“就是想他老人家了,突然想来看看。” 因为出来的匆忙,陈起只在背心外套了一件短夹克,纽扣都没来得及扣好。他这次从部队回来,就带了两套衣服,另一套是常服——现在穿在Lee的身上,他们俩身高身材差不多,Lee穿着正合身。 Lee用汉语问小护工玫瑰花的事。 “没错,”杜娟又打了一个哈欠,“是有这么回事儿,前几天陈老让我帮他送信去邮局,说是要托花店送什么人白玫瑰。” “他有提到过秦箫这个名字吗?” “秦箫?”杜娟想了想,“我们这里没有姓秦的——啊!” 走廊灯突然熄灭,杜娟惊叫了一声,脚下一个急停,后背撞在陈起和Lee的身上,又是一声惊呼。 陈起和Lee本来没有因为熄灯吓到,倒是被她一惊一乍的模样给弄得不好往前走。杜娟挤在他们中间,分别抓住两人的胳膊往前拽,仿佛把他俩当成两扇门板,要把门用力关上似的。 “娟儿,咋了这是?”陈起笑起来,“这么大人儿,还怕黑?” Lee右手打了几个响指,走廊上的感应灯一盏都不亮,他目光越过旁边的实心墙护栏,看见楼下的路灯还亮着。“可能是电路出了问题。”他说。 陈起说:“老旧公寓楼,正常。” “不,不是的。”杜娟战战兢兢,“起子哥你不知道,最近咱们这幢楼……闹鬼。” “闹鬼?哈哈,哪儿来的鬼?” “真的!”杜娟见他笑,不由来了脾气,“就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夜里两三点多的时候,有个阿姨起来上厕所,完事儿了听见走廊上有拖东西的声音,说是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而且她回到屋里发现,家里送来的果篮子,牛奶,榨菜儿,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Lee打开手机的闪光灯,黑暗中亮起一团光:“应该是贼吧。” 陈起说:“不是‘应该’,根本就是。” 杜娟:“不是!我们这儿有监控,监控上什么都没拍到。” “那只能说明这个贼很聪明。”Lee说,“走吧,不要在这站着。” 他在前面开路。 Lee走了,杜娟便两手都抱住陈起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愿松手,两人在后面慢慢跟着。陈起倒是不介意,部队里男人扎堆,连苍蝇都是公的,现在有女孩子主动贴上来,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可是不说话又太尴尬,所以他主动跟她聊天:“我爸最近怎么样?还记事吗?” “我正想跟你讲呢,”杜娟抱怨说,“陈老以前喜欢找人下棋,现在也不下了,天天撺掇我去找楼上那个沐沐……” “沐沐?” “就是一个女的,植物人,住在1108病房大半年了,其实人家不叫沐沐,可是陈老非管人家叫沐沐,我说他认错人,他还不信。” 陈起“咦”了一声,自语道:“……不会真是沐沐吧?” 杜娟:“起子哥,你知道沐沐?” Lee停下脚步,把手机灯光转过来。陈起看看Lee,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秒,心中都有了猜测。 陈起说:“1108病房在哪儿?走,去看看。” 电梯也停电了,不能乘坐,三人便摸黑爬楼梯。 陈起和Lee身高腿长,一步跨两三个台阶,杜娟在前面领路,不得不加快小碎步“噔噔噔“上楼,楼道又黑又窄,最后她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地爬到1108所在的楼层。 推门走进1108病房,屋里更黑,她见病床边的仪器指示灯还亮着,便伸手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可是,屋里的灯却没亮起来。 Lee用手机光照了照。 床上的女人双目闭合,面容很宁静,两手自然放在身体两侧,仿佛只是在沉睡一般。 陈起摸到女人的右手,在小拇指内侧靠近根部的地方捻了捻,说:“是她。” 杜娟注意到他的动作。“起子哥,你认识她么?她真叫沐沐?沐沐到底是谁呀?” 她满腹疑惑,为什么陈起只需摸摸女人的手就认出来了? 陈起说:“她是我爸战友的女儿,小名叫沐沐,和我同岁,我爸退伍得早,我上小学的时候,她常来我家玩儿。我记得她小拇指上有道疤。唔……看脸也像。百分百是她。” 杜娟闻言也摸了摸女人的右手,只觉得女人掌心粗糙,虎口和食指关节还有薄薄的茧子——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有这样一双手。 “想不到陈老先生还记得她……”杜娟放下女人的手,感觉唏嘘不已。 “我爸肯定记得她。”陈起两手插回裤子口袋里,“我爸以前还记事的时候,一直把她当干女儿,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抬头看了看站在病床另一边的Lee,“怎么说,植物人,要把她弄走吗?” Lee站在床边愣愣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有些认不出秦箫了。她的面容没有发生变化,可他就是觉得,这个女人不像秦箫。 她和他记忆中的她,别无二致,却又相距甚远。 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前。 她当时拿枪指着他,那双饱含愤怒和仇恨的眼眸,仿佛有烈焰在燃烧,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可现在,她却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再也不会骂他,再也不会恨他。 甚至,再也不能睁开眼,再也不能说话——这样的秦箫,还是秦箫吗? 一具睡美人的尸体。 可惜现实不是童话。 …… Lee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对陈起和小护工说:“我想独自在这里待一会儿,可以吗?给我十分钟。” 这个要求很突兀,但陈起什么也没问,他点点头道:“正好,我去检查一下电闸。” 杜娟自然也没意见,陈起去哪儿,她就去哪儿。“配电箱在下面三楼,我带你去。” 两人出去后,Lee在床沿坐下,抬手抹了把脸,他眼眶发红,之前强装出来的镇静荡然无存。 他终于找到她了。 这一次,再也不会失去。 他回头看着床上的女人,伸手碰触她那有些消瘦的下巴尖,然后探身过去,小心翼翼地撑着床,俯身靠近,时隔半年,他又一次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 她被照顾的很好,身上没有消毒水味,或是其他古怪的味道。她皮肤很干净,甚至有淡淡的薄荷香。 他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轻呼唤:“秦箫,别睡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对不对?” 女人没有反应。但是他觉得,她已经听到了。 “你听好,你要是再不醒,别怪我不客气。十分钟,你猜我能干什么?”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十分钟,怎么够?他吻了吻她的嘴角,嗅到了更浓的薄荷香气。 “你以为我不敢奸尸么?不,只要是你,我什么都敢做。” 他把手伸进被子里,贴着女人的臀慢慢往上滑,消瘦凸起的胯骨,柔软内凹的腰肢…… “我不仅敢做,我还会把精液留在你肚子里,嘴巴里,肠子里……”他用恶劣的口吻威胁她,“你一定没试过这种滋味,你想尝试一下吗?” 他手上忽然停止动作。 女人病号服下没有内衣,他摸到了她的乳房,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她的圆润丰满,可女人呼吸均匀,丝毫感觉不到他的侵犯。 如果她是装的,那未免也太给他面子了。 以秦箫的性格,早就该跳起来给他一耳光。 Lee的手停在女人胸部位置,拇指轻轻摩挲,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抽出手,把被子边角整平。 他听力很好,十分钟没到,门外已有动静。 可是那动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那不是陈起和小护工的脚步声,而是一种更轻、更隐秘的声音,像鬼魅在潜行。 …… “咔哒”一声,锁舌轻响,监护室的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 一位夜行者。 他与黑夜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透过红外夜视仪扫视床上的女人。他的手里有东西,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泛着银丝般的光。 门后的墙边,Lee整个后背贴在墙壁上,小心屏着呼吸。在对方进来之前,他就已经藏到了门后。 这是一个绝佳的位置。 他正盘算着怎么偷袭对方,忽然看见夜行者掏出注射器,不由眉心一跳。对于病床上的女人,麻醉剂之类的东西显然是多余的,她不可能醒来,也不可能反抗。 想把她带走的话,直接一个麻袋套走就好。 除非那不是麻醉类药剂…… Oh,Shit! 夜行者握住女人的手臂,刚把针头对准皮肤,突然,手腕被人攥住了! Lee从身后抓着男人的右腕,顺时针方向朝外一扭,针头朝上,注射器滑落掉地——在夜行者还没有从这突发状况中回神的时候,Lee已经抬着另一只手臂,将肘尖对准对方的太阳穴,狠狠砸了进去! 本该是一击毙命。 但头上戴着的夜视仪,救了夜行者一命,显然他也不是吃素的,在头部遭受撞击之后,他痛叫一声,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偷袭了,当即进行反击,一个擒拿反抓住Lee的右手,将他惯到自己前方。 “哐当”一声。 床头的不锈钢医疗柜被Lee撞倒了,物品掉落一地,有玻璃碎裂的声音。Lee手撑住床头的金属护板,肌肉绷紧,不让自己摔到床上。 夜视仪显像的绿色视野中,他已经完全暴露在对手面前。那人抬脚朝他踹,右侧是病床,Lee第一反应就是往左侧闪避。 稀薄的月光从窗户外透进来,房间里是乒乒乓乓打斗的拳脚声。 Lee的心思不全在对手身上,他不惧疼痛,也无所谓对方的攻击是否让自己受伤。他的注意力分散在其他地方。 夜行者很聪明,不到十秒,就发现了Lee的弱点。他从口袋里弹出一把折迭刀,朝床上的女人投掷而去。黑夜能见度很低,Lee既不能挡,也不能接,他在心里咒骂,自己怎么没带武器,否则早该一枪毙了这狗娘养的。情急之下,他只能一脚将床踹开。 床脚在地板上滑出了半米远,发出刺耳的声音,死人都能给吓醒了,隔壁两边的病房竟然没有动静。 Lee觉得不对。 稍稍愣神的功夫,夜行者从背后扑上来,用手臂勒住Lee的脖子,两人一同扑倒在床上。 被子里空空如也。 Lee心里咯噔一声,遭了,刚才那一脚,秦箫该不会是滚床底下去了吧? 就在这时,夜行者喉咙里突然发出痛哼,好像抽筋似的,手臂一松,从床边翻掉下去。 房间灯光大亮。 Lee掀坐起身,突如其来的灯光晃得他眼花,他心想是陈起他们推上了电闸,上帝保佑,他正要低头去地板上找人,忽然喉咙上抵了一把刀。 他霎时僵住了。 “别动。”女人清冷的声音伴着淡淡的薄荷香,“除非你想掉脑袋。” Lee口中喘着粗气,经历一番搏斗后,他眼角淤血青紫,额头上全是汗。此时,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就单膝跪坐他的左侧。他没有转头,只是一边喘气,一边用余光瞟她。 地上的夜行者捂着脖子爬起来,同样气喘得不行,他一身黑色战术服,围脖面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他站起来退到墙边,看见床上的情景,大概也是惊到了,眼睛睁得老大。 植物人,居然醒了过来。 这是什么医学奇迹? 有人兴奋,有人惊惧。 “秦箫,”Lee喉结滑动,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秦箫,是我,李月白,我是来救你的,那个人要杀你,你要小心。” 他一句话向她传递了信息。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秦箫?”女人狐疑地望他一眼,“谁是秦箫?你在跟我说话?” Lee:“……” 有一种心脏骤停的感觉。 What the hell……这该不会是…… “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么?”他小声问道,怕刺激到她。 “名字?”女人表情明显有些发愣,“我叫什么名字……我……”她皱起眉头,不说话了。 这情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女人是失忆了。 夜行者盯着女人,眼神复杂,他的脖子在流血,是被女人刺伤的,必须尽快治疗,他见床上两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于是背挨着墙,迅速开门跑了出去。 Lee没空管他。 女人仍在皱眉,思考自己的名字。他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轻轻按住女人的手腕,将刀刃移开寸许。 他一动,女人便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你是来救我的?你叫……李什么来着?” “李月白。”他说,“我叫李月白。” 女人把刀放下,打量着他的脸。 “你……”她略微停顿,“我们认识?” 听到这个问题,Lee实在忍不住笑了。 “其实,情况是这样的,”他笑着咳嗽一声,背上有点疼,“我是你男朋友,而且,”他语气故意顿一顿,“我们已经订过婚了。” 第76章浮游 水,全是水。 冰寒刺骨的黑色河水,像堤坝泄洪一样,从四面八方的高墙上倾泻而下,冲散了遍地的尸体,淹没她的小腿,漫过她的膝盖,浸湿她的双乳,直至灌进鼻腔和耳朵,盖过头顶。 咕噜噜…… 随后,身体失重飘了起来。 所有尸体都飘起来了,像浮冰一样互相碰撞。水里有股腐尸的味道。不能呼吸,要停止呼吸。游上去,游到水面上去。 她屏住呼吸,张开双臂朝上游去,那些尸体从她身边漂掠而过,头顶的亮光变得逐渐清晰。 眼看就要浮出水面,忽然脚上一紧,停滞不能前进。她低头看向水底,一条铁链铐住了她的右脚,黑暗深处似乎有股未知的力量在阻止她。 突然之间,漂浮着的尸体仿佛全都活了,他们聚集起来,像捕猎一样将她围困在中间,无数只腐烂而又黏腻的手脚缠住她,啃尸她的皮肉,与铁链一同将她向下拖拽。她大口咳呛着吐着水泡,污水涌入肺部,胸口钻心地疼。 不,不要—— 手,拼命地向上伸展,试图抓住什么,可是身体却离水面越来越远…… · “秦箫,醒醒。” 她从噩梦中惊醒,刚坐起身,便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医院的白墙映入视野,这里是CT检查室,没有水,更没有死尸的味道,鼻间只有男人身上的冷松香水味。只是梦而已。她蜷起双腿,抱住自己的膝盖,坐在扫描台上埋头平复呼吸。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Lee的左手臂被她顺带压在了腿腹之间,他只能用右手托着她发颤的后背轻抚。 检查室对面,医生隔着观察窗,满头问号地看着他们,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女病患,做个CT都能吓成这样。矫情,医生嫌弃地想。 秦箫埋首在膝盖里,摇摇头不回答Lee的问话。等到那股惊悸感消失,她才慢慢抬起头,表情已然恢复正常:“刚才有点胃疼,我想吃点东西。” 从早上体检到现在,她一口水都没喝,胃里空空的很难受,有种灼烧感,再加上刚才的梦……她感觉自己再不吃点东西,说不定会把胃液吐出来。 不过,刚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冷淡了些,要知道眼前这位英俊的年轻人可是她的“男朋友” ——就算她失忆了,也应该对人家客气一点。于是,她又冲他弯唇笑了笑。 只是一个礼貌的笑,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却把Lee给看愣了。 他并不是没见过秦箫笑的样子,只是那笑容从来都不是给他看的。 秦箫是那种非常典型的东方美人长相,眉目清冷秀丽,乌发青丝,一双杏眼瞳仁尤其的黑,而且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也有气质。她异性缘不算差,只是真正敢接近她的男人寥寥无几,原因就在于她那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也动不了歪心思。 现在她居然毫不吝啬的冲他笑了,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说明他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Lee有些飘飘然地想:假如我不是通缉犯的话,她应该还是喜欢我的。 他们走不到一起,绝对是命运的错。 他面上高兴,也对她笑一笑:“好啊,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他把她整个人从CT台上抱下来,“你想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要不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吃?饺子,面条,馄饨……我样样都会,还是说你想吃粽子?” 秦箫心想,荒唐,又不是端午节吃什么粽子。她落地的时候脚有点软,下意识扶住男人的手臂,含糊说:“……随便吧。” “随便?这怎么行?”他两手抓着她的腰,煞有其事地丈量,“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风都能把你吹跑了——” “那就中餐吧。”她打断他,“刚才路边有家招牌菜馆。” “噢,好吧。” 英雄无用武之地,Lee觉得小小的遗憾,不过一转眼他又打起了精神。 离开检查室前,他帮她仔细戴好口罩和墨镜。这里是私立医院,不会有人认出秦箫,但谨慎点总归是好的。 秦箫坐到走廊的长椅上,Lee去旁边的办公室和医生一起看CT片子,墙壁隔音很好,她听不见他们说话。不一会儿,两人就都出来了。 医生在门口瞧瞧秦箫,对Lee说一句:“考虑到不是病理原因,我建议你最好带她去精神科看看。” 秦箫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Lee不觉得秦箫精神有问题,他带她离开医院,把车开到了她说的那家路边招牌菜馆。这家餐馆应该有些年头了,座椅和桌子半旧不新,他在二楼找了个包间,问秦箫想吃什么,秦箫看看菜单,点了两道家常菜,主食要了白米饭。Lee觉得不行,又加了三菜一汤。 秦箫在茶杯里涮着勺筷,看见面前绕着自己摆了小半圈的菜,有点无语:“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没事。”Lee正在帮她盛汤,“你吃饱就行,吃不完我来解决。”他扭头看看她,“坐那么远干什么?是要我夹菜喂你吗?” “……” 秦箫分他一双干净的筷子,把凳子往前拖了拖,喝掉小半碗鱼汤,然后开始吃饭吃菜,谁知一块牛肉刚进嘴里,她忽然放下筷子捂嘴干呕一声。 Lee眉宇间掠过诧异神色,连忙拿水拿纸巾给她。 “难吃?”他问。 她摇摇头,接过水杯,硬是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可是咽下去之后,她的反应更厉害了,胃里好像有蝴蝶在扑腾,她起身冲到包间角落的垃圾桶旁边,忍不住真吐了。 她知道Lee要过来扶她,但这场面实在不雅观,她一边吐,一边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着别动。 Lee看她撑墙弯着腰,终于吐完回来坐下,他面露担忧,又倒了些温水给她。秦箫说不碍事,喝了水,继续低头喝汤吃米饭。 那道番茄牛腩是她自己点的,Lee夹了一筷子品尝,感觉不算难吃,或许是不符合秦箫的胃口。植物人只能通过食管吃流食,她已经太久没吃过正常的饭菜了,这样的应激反应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叫人无法理解了。 秦箫又去夹那道菜,把牛肉塞进嘴里,她捂住嘴巴似乎又想吐,但是这次她忍住了,闭着眼睛把牛肉咽下去之后,又塞了几口米饭,强行把食物填进胃里。她几乎没怎么嚼,好像是为了咽而咽。这个时候,再迟钝的人也会发现不对劲。当她夹第三次的时候,Lee握住她的小臂,秦箫转过头,只见他眸子幽深,定定地看着她。 “不好吃,别吃了。” 他起身把菜倒掉。 一顿饭吃得怪异又压抑。秦箫确实没能吃完,剩下的全被Lee解决了,中间他接到范晓志发来的消息,各种国粹文化加表情包,急吼吼地问他秦箫在哪儿怎么不见人,Lee回他二十分钟后见。 开车去林正青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个时间段路上车子不算多,路边也没什么好风景,可是秦箫一直在看车窗外,整个人像是包裹着厚厚的硬壳,无法与之交流。 Lee犹豫了一下,右手松开方向盘,触摸她放在腿上的手。秦箫没有甩开他,她指尖动了动,回扣住他的右手,两人十指交扣。 Lee安下心来。 要不了二十分钟,林局家就到了,范晓志比他们还晚一些,他进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玩魔方的秦箫,立刻眼眶红了一圈。 “老大!” 秦箫抬起眼皮,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冲过来,范晓志像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似的扑到沙发边,激动地抓住秦箫的手,“老大,我是范晓志啊,你还记得我吗?” 秦箫两手把着魔方,望着面前这个抓着自己手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瘦高个儿男警察,半天没有回应。玩魔方被人打断,她似乎有点不高兴。 接收到女人冰冷略带不耐烦的眼神,范晓志差点给她跪了,没错,秦箫,这就是秦箫,如假包换,这看人如同看蝼蚁一样的眼神,绝对是秦箫本人,整容都整不出第二个来。 “老大,你……真失忆了?”范晓志试探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秦箫放下魔方,“你刚才不是说了,你叫范晓志。” “……” 对着这张不怒自威的脸,范晓志开始有了心理压力,但他急切地想了解更多情况。失忆?怎么会失忆呢? 范晓志抱着她的大腿,愈发痛哭流涕地干嚎:“老大,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的日子是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啊,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加班时间比上班时间还多……老大,你看看我,我是范晓志啊,就是天天在局里帮你打杂的那个,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再好好想想。” 忽然脖子一紧,有人揪起了他的衣服后领,仿佛拎鸡仔似的把他往后拖。范晓志一屁股歪在后面地板上,鼻涕还没擦干净,气得破口大骂:“卧槽,姓李的,你有毛病?” “说话就说话,别离得这么近。”Lee说着,自己却坐到秦箫身边,紧紧挨着,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她,秦箫偏了偏头,表示没空不想吃。Lee见她专注地摆弄魔方,侧脸好看极了,忍不住凑近亲了亲她的太阳穴。 范晓志惊掉了下巴:“喂,你——” Lee已经亲完了。 他身体往后一靠,咬一口清脆的苹果,一边嚼着一边冲范晓志扬了下眉。 范晓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箫,见女人被亲之后没什么反应,瞬间明白了,他愤怒地爬起来,瞪着Lee,对他做了一个“出去单挑”的手势。 林伯母把果盘端进客厅,正想招呼大家来吃,却见Lee和范晓志两人一前一后钻洗手间去了,并且还“咔哒”一声锁上门。她忍不住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搞不懂,上个厕所还非得凑一块儿去。 范晓志锁上厕所门,立刻就回身揪住Lee的衣领把人撞墙上。 “你刚刚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Lee两手插在裤袋里,懒洋洋地歪斜着上身,“就是你看到的意思呗。” “你对秦队做了什么?你干嘛亲她?” “她是我女朋友,我为什么不能亲她?” “操,女朋友?”范晓志拳头捏得咯咯响,简直想暴揍他一顿,“你居然骗她当你女朋友?姓李的,你找死是不是?” “这不是骗,是两情相悦,显然她也很喜欢我。” “行……你,你小子有种,敢霍霍我们秦队,我现在就去告诉她真相!你就等她削你吧!” 范晓志伸手去开门,Lee按住他的肩,表情变得正经:“好了,开个玩笑,范警官,我怎么会趁人之危骗人感情呢?我像那种人吗?” “你就是这种人!”范晓志挥开肩上的手,“姓李的,你到底几个意思?” “我也是没办法啊,范警官,昨晚我好不容易在疗养院找到秦箫,还和人打了一架,你瞧我这脸,到现在还疼着呢。”Lee指指自己贴着愈合胶带的眼角伤口,却换来范晓志一声冷哼,“而且。”他继续说,“秦箫失忆了,她不相信任何人,我只能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她才愿意跟我走,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她,绝无其他意思。” 听了这么一番合情合理的说辞,范晓志脸色还是很难看:“假扮男女朋友可以,但是我怎么看你对她动手动脚?” “唉,”Lee叹了口气,摸摸自己后颈,“假扮总要扮得像一点嘛,只是亲一下脸而已,别这么敏感。” “姓李的,我警告你,林局让你保护她,不是让你乱搞,如果我再发现你不老实,小心我剁了你的手!” …… 两人在厕所里进行了一场称得上“友好”的会谈,开门出来后,又是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 客厅里,秦箫正在看电视,林伯母坐在旁边织手工编织袋,看见范晓志便说:“晓志啊,吃过饭没有啊?” 范晓志说:“吃过了,刚才走路上买了点手抓饼。” “唷,早说,我从医院食堂给你带点。”林伯母嗔怪看他一眼,手上熟练地挑了挑针线,“今天这么晚,又开什么会?” “没有,今天没开会。”范晓志从果盘里抓了几个圣女果丢进嘴里,“早上绣湖那边出了个案子,忙了一上午,都快累死了,哪个领导有空开会?” “绣湖那边?是迦夜会所吗?我也听人说了,死了好几个人,说是被捅死的,仇杀,怪吓人的哩。” 范晓志含着圣女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用手指比了个七。 死了七个人。 秦箫视线从电视上偏离了一下,又有些不感兴趣的偏了回去。 Lee在厨房拧着抹布,伸出头问:“仇杀?什么仇?” 范晓志说:“跟你没关系!” 他现在看他就来气。 吃了点水果,范晓志拍拍手,坐秦箫到对面的沙发上假装和她闲聊,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要多多休息恢复记忆云云,并有意无意地暗示她要注意自身安全,最好准备个防狼喷雾什么的,和自己留个电话随时保持联系。秦箫注意力都在电视综艺上,偶尔嗯一声回应。范晓志心觉不妥。 这他妈妥妥就是狼窝里的小白羊! 下午他还要回去上班,临走前再次把Lee揪到门口,提醒他管好手脚,别从秦箫身上揩油。 然而,Lee并没有放在心上。肉包子打狗,怎么可能安分?两个小时后,他就恢复原形了。 林正青家里只有三间卧室,其中一间还是儿子结婚之前住的,地方小得很,Lee出门一趟,整理一些必要的东西,然后回来开车带秦箫去另一处住所。 他帮秦箫开门下车的时候,手臂习惯性搂在她的腰后,早把范晓志的警告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里……”秦箫摘下墨镜,看着眼前的建筑,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有点眼熟。” 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微风吹拂山间,只有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方圆几百里似乎都没有人烟的样子。 “眼熟?”Lee关上电子车库的升降门,转头冲她笑笑,“眼熟就对了。” 第77章聒噪的男人 第78章只是一场偶然 第79章她来,她见,她征服 第80章对付恋爱脑,还不简单么? 第81章秘密 第82章孙氏姐弟 第83章吊桥效应 第84章天赋人权 秦箫睡醒一觉,看见Lee俯身在她床前。他穿着外出时的衣服没有换,此时正悬着手臂,将她腮边的头发拨开,动作很轻,但还是吵醒了她。 透过窗帘缝,看天已经亮了。 “你流了好多汗。”Lee笑着眼睛说,“为什么不开空调?” 他用手背擦拭她汗湿的额头,大概是担心她生病发烧,还特意贴了下她皮肤的温度。 清晨一睁眼就看到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笑脸,心情自然也会跟着愉快起来。 秦箫没说话,任由他拨弄她的长发,她将蜷缩在被子里的腿伸了伸直,换了个更加舒展的姿势。脖子上好像多了个东西,她摸起来看看,是一条金项链,小小的圆角星形吊坠,只有黄豆粒般大,捏在手上竟然颇有分量。 “这条项链本来是就是你的。”Lee蹲下来,凑近她说,“改短了一点,加了装饰,喜欢吗?” 秦箫嗯一声,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问道:“怎么没有扣子?要怎么摘下来?” “为什么要摘下来?”Lee握住她的手,吊坠掉回她脖子上,“这东西很贵,不许你搞丢。” 语气凶凶略带警告,好似这项链真的很贵重。 秦箫斜他一眼,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他的手搭在她胸前,又开始不老实了。 “你昨天晚上下山了吗?”Lee支在她枕头边,询问道,“我打家里电话没人接。” “是吗?可能我没听见。” “我看你买了药。” 药店袋子就放在床头柜上,一进卧室就能看见。 “是给你买的。”秦箫说。 她把他的手从胸口拿开,在床上翻了下身,伸手要去够,还没够着,Lee便帮她递了过来。她打开袋子,拿出药分别给他瞧一瞧。 “这个可以促进伤口愈合,还有这个,这个是鼻腔喷雾,鼻子不舒服的时候,喷一下就好,这种小瓶装可以随身携带。” “……” Lee听得发愣,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要不要试试?”秦箫说。 “呃……” 不待Lee思考,她就从床上跪坐起来,拔掉喷雾的盖子,一边甩着瓶身试喷两下,一边用手托住他的下巴。 “把头仰起来。” Lee吃了一惊。 “这,这个疼吗?”他往旁边躲闪,赶紧问了句。 “不疼。” 秦箫把他脸抹正,将细长的喷雾管放入他的鼻腔,Lee还是本能想躲,她便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 不请自来,再想跑,没门儿。 她将他牢牢控制住。 Lee被迫仰脸朝天,却还是努力瞪大眼睛瞅她,在秦箫检视的目光下,他的鼻翼随着呼吸不自觉地翕动着。这种时候,只有看着她的脸,他才不会害怕。 “秦箫……” “嗯?” 鼻腔里捅进来的异物,让Lee紧张万分。 “轻点儿,轻点儿——” “没事,我弄你怕什么。”秦箫淡淡说,“不动啊,听话,不动就不疼。” 有她这句话,Lee就放心了些。他两眼望着天花板,手搭在她的腿上,听话地一动不动。 秦箫手很稳地按下泵头,只听气体“咝”的一声,Lee眼睑反射性地抖动一下,像被刺扎了似的,瞬间闭紧眼睛,身体往后缩。清凉的药液喷洒在鼻腔深处敏感而又脆弱的内壁上,酸酸胀胀,把他的眼泪都给逼出来了,疼是不疼,可是那酸爽的感觉,顺着鼻腔直冲脑门,仿佛打通了天灵盖。 Lee在床边没蹲好,一下子跌坐在地,他两手捂着鼻子,半晌后,扭头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秦箫面色如常:“怎么样?鼻子通气了吗?” Lee从地上爬起来,接过纸巾擦鼻子,连连点头,生怕她要给自己再来一下。他现在不仅鼻子通气了,脑壳也通气了,神清气爽,世界敞亮。 阿门! “拿去吧,自己收着。”秦箫将喷雾瓶抛给他,又拿起药膏盒子拆开,“把上衣脱了,我帮你抹药,过来。” “别别,我还没洗澡,不——我自己来。” “你自己能在后背抹药?” “能能能,我能。” Lee飞快拿过她手里的药,满口答应着,像一只受惊的狼獾,遇上森林里最厉害的猎人,几乎是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 “老大,你瞧,我把谁带来了?” 门一打开,范晓志就像猴似地蹿进来,吕安常看见秦箫,情绪倒没有显得太激动,他早就从范晓志那里得知她还活着,因此面前站着大活人也不觉得意外。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太久不见,难免有些气氛上的生疏。 吕安常打量着秦箫,她变化很大。以他的眼光来看,现在的秦箫比起以前,已经瘦得有些不健康了。他想提一句,可又觉得不太合时宜。 秦箫说:“进来吧。” 她刚跑完步回来,身上穿着运动短裤和圆领T恤,头发梳成高马尾,流了一身汗,气色红润。 吕安常跟着秦箫穿过门廊,发现客厅里还有一人。 Lee窝在沙发上补觉,抱着秦箫的枕头睡得香甜,范晓志走过去,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将他拍醒。 “嗨嗨嗨,起床了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Lee:“……” 被吵醒的人并没有起床气,但是用这种方式把人从睡梦中薅起,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要不是秦箫在这里,Lee真想把范晓志套麻袋扔出去,而范晓志似乎也认准了这一点,当着秦箫的面,把胳膊勾在Lee肩膀上,涎着脸问道:“咱们大P城的夜总会如何?有没有让你撞上什么艳遇?” 说着,还朝秦箫那里望一眼,仿佛故意说给她听似的。 然而秦箫没有注意他们,吕安常在和她聊天,正在谈论一些有关身体健康方面的问题。 范晓志存心想挖坑,Lee并未上当,他腿夹着抱枕坐起身来:“夜总会又不是什么邂逅爱情的好地方,范警官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怪不得找不到对象。” “擦,谁说我没对象。”范警官被戳到痛处,他和前女友分手还没半年,现在又是一条单身狗,听见Lee说这话,直接从沙发边跳起来:“行啊,你清高,你厉害,我让你办的事你办了没有?” Lee不回答,反问道:“迦夜会所捅人的命案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们抓到了犯人,并且犯人也认罪了,不是吗?” “胡说!”范晓志为了做戏做全套,从破旧的尼龙公文包里抓出牛皮档案夹,往茶几上重重一拍,义正辞严道:“犯人认罪,不代表案件结束。我们警方办案讲究的是依法公正,事情的起因、动机、犯罪手法,要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少一个环节对不上都不行。你看这案子,连着捅死七个人,可能是一个娘叽叽的醉鬼干的吗?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范晓志一番慷慨,引得秦箫和吕安常看过来。 Lee却笑笑没作声,他用两根手指抽出档案边缘露出一角的某张照片,举高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可怖可愤的,他见惯了血腥场面,这种程度的犯罪在他眼里压根不值一提。 只是—— “替罪羊?”他手指一垂,移走眼前的照片,“那如果证据链完整的话,你的意思是,替罪羊也可以定罪?” “哈?” “证据是可以捏造的,范警官,只要你们捏造一个证据,把环节补全,不就可以结案了?” “……” 范晓志张了张嘴,被Lee的逻辑震撼到说不出话。 秦箫拿过档案夹翻开看着,唯有吕安常比较闲情逸致,回答了Lee的问题:“你想法很负面,但是也没说错,监狱里确实有一部分犯人是替罪羊。在证据完整且自愿认罪的情况下,他们是要坐牢的——有的是因为金钱达成妥协,有的是为了保护家人朋友,但是,这些人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勿枉勿纵,尽量不让这种事发生。” Lee下巴靠在抱枕上,又举起照片看一看。 “至少在这一点上,我还是保留我的意见。”他咕哝说,“以恶制恶,以暴制暴,jus nafural——‘只要尽情享受不违背理性的快乐,那就是最符合道德标准的状态’。” “斯宾诺沙?” “没错。” “老吕,你别跟他吵,你吵不过他,这小子反人类,理他干嘛。” “……” Lee嘴角噙着笑,心里却并没有赢得辩论的喜悦。他盯着手里的照片,漆黑的瞳孔暗不见底。 他的怨气,其实和斯宾诺莎一点关系也没有。 替罪羊? 这就是事实。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Lee心想。 KTA利用顾悠替他顶罪,不仅换取了他的自由,还顺水推舟送女孩去利维坦当诱饵——是啊,多好的一个诱饵!完全称了费丹的心意。KTA和FIB联手搞暗箱操作,原本他是可以送顾悠安然离开S国的,要不是该死的顾邵京突然出现在洛根机场横插一脚,他也不会倒霉在胸口中那一枪…… 顾悠真是个蠢丫头。 那个姓顾的老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她非要听他话,难道她就不知道在那群勾心斗角的大人眼中,她就是个利用完就可以随时抛弃的小羊羔吗? 利维坦那种地方,压根就不是人待的,她现在一定哭得嗷嗷叫,真是……活该! 没错,活该! Lee越想越气,抬眼看见秦箫正在翻案卷,看都没他一眼,更不可能理解他心中所想,顿时又觉得失落和委屈。 她,她,她们,还有他们。 全都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在极度的愤怒和抑郁中,照片被Lee折成了纸飞机,他就手一扔,纸飞机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不偏不倚地掉落在秦箫面前的档案页上。 “卧槽。”范晓志看见了,指着Lee的鼻子大骂,“我说姓李的,你手贱是不是?拿被害人照片折纸飞机?你有病啊!” 掐胳膊抓衣服,两人就要打起来。 “晓志,别说话!”吕安常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范晓志愣住,顺着他的提醒,朝秦箫看去。 周围这么闹腾,秦箫却安静得出奇,她左手翻着档案页,右手捡起那纸飞机,将其展开,抚平,接着用指尖压着照片,在茶几的玻璃表面上往前一滑—— 这时,范晓志才发现,七个受害人的照片,已经在茶几上排列的整整齐齐。 秦箫始终低着头,没有表情,但眼神是灵动的,目光在照片和案件报告之间来回转动。 她的大脑在思考,耳朵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吕安常坐在她旁边,范晓志不自觉垂下手,Lee更是不说话。 三双视线集中在秦箫身上,没有人去打扰她。 过了很久之后。 秦箫站起来,起身朝露台方向走,她停在落地窗中间,活动发酸的双肩。 范晓志说:“秦队,你刚才怎么……” “这个案子不简单。”秦箫说,“七个受害人,虽然是被同一种凶器所伤,但却不是同一人所为。” “啊……是的,”范晓志眉头紧锁,“根据痕检部门的初步分析,行凶的至少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应该力气比较大,捅出来的刀口十分干净,只有纵深,没有切向力。不像其他的两种伤口,要么更多……反正,最少是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我可能见过。” “啥?” 秦箫没有回答范晓志,而是从吧台抽屉里拿了把折迭裁纸刀,扔给Lee,后者反应很快地接住了。她走回落地窗旁,指着露台一侧足有一人高的观赏性棕榈树说:“朝这瞄准,看看能不能打中。” Lee看着手里的小刀,什么也没问。秦箫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起身将刀身展开,先是望一望秦箫的表情,然后盯向她所指的位置,将刀尖位置朝向自己,掂量了几下,猛地朝前一掷,裁纸刀脱手而出,“笃噔”一下,像飞镖一样深深扎进了棕榈树的树干中,与目标位置几乎分毫不差。 范晓志一声“卧槽”还没说完,只见秦箫双手用力把裁纸刀从树上拔出来。 秦箫说:“范晓志,你来。” 范晓志接过刀才发现,裁纸刀没有开刃,可以说是相当生钝也不为过。 “你就照着旁边捅一下,用点力。” 秦箫说完,往旁边让开,范晓志依言照做,裁纸刀本身是比较窄细的形状,并没有让他太费力。 再次取下刀之后,秦箫让范晓志比较一下树干上留下的痕迹,范晓志观察一番后,终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难道凶手当中有人擅长使用飞刀,所以伤口那么整齐干净?”他思索道。 “有这个推测。”秦箫说,“具体情况,要等痕检报告出来才能下定论。” 范晓志想到昨晚孙曼慧的奇怪表现,莫名产生一种感觉。“不用推测,我看,这个迦夜会所肯定大有问题。”他看向Lee,“你去迦夜再多观察几天,看能不能搞到监控或者目击证人,我不信那么大一个夜总会,处处都是死角,什么外场内场,搞得神神秘秘的,说不定就是黄赌毒……” “范警官,”Lee窝回沙发里,重新抱紧枕头,不知为何,他神情有些恹恹然,“你还是放过我吧,就算迦夜会所真有问题,你也不能让我以身犯险。” “犯什么险?以你的身手,还怕谁不成?你随便潜进去,混个什么KTV公主少爷当当,说话注意分寸就行。” “……公主少爷?” “陪酒啊,哎,陪酒你不会吗?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聊天,斗地主,牺牲一下你的美色,让他们开酒。” “如果是性交易呢?” “呵呦!那更好,我教你玩个仙人跳,偷偷拍点照片,全是证据!” “没用的。”Lee冷冷说,他视线飘向秦箫,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却又低下头,“迦夜内场有电子安检扫描,什么设备都带不进去。” 范晓志奇道:“搞得这么森严,难道里面有赌场?你进去看过了吗?” Lee吸吸鼻子,依旧不回答。 第85章高质量富婆 “我真不知道,二叔,案发时候才凌晨六点,我刚上床睡觉呢,你又不是不懂我的作息,好了,别再问了,我都说累了,您要是信不过,干脆报警让人把我抓去得了,就这样,挂了!” 谈嘉叶走进会所大门,一脸不耐地挂断电话,回手一扔,把手机扔给她身后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像是谈嘉叶的贴身男仆,又是拎包又是提衣,怀里还抱着一只正在张牙舞爪伸懒腰的布偶猫,已经快要腾不出手,以至于手机砸在他身上,好一阵手忙脚乱才接住。 会所大堂入口处站着统一着装的迎宾礼仪,男女对半,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个个衣貌俱佳。他们迅速站整齐,微微低一低头,向自家老板行礼致意。原本是很拉风的场面,可眼前这幕实在滑稽:时尚女魔头般高贵冷艳的夜店老板,左右是保镖助理护驾,后面却跟着个走路都要被门槛绊倒的愣头青。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引得前台的两个领班捂嘴偷笑。 还是前堂经理有眼色,快步跟上前,接过年轻人怀里的猫。分走了一部分压力后,年轻人感激地笑了。 “多谢孙经理。” “不客气,叫我慧姐就好。” “那就谢谢小慧姐。” “嗳。” 孙曼慧抱着布偶猫,笑着打量年轻人两眼。 “李易——你叫李易是吧?最近常看你跟着谈总跑腿儿,都没见你说过话,还以为你不爱说话,你是谈总家新请的司机?” “唔……算是吧。” 经过乔装改扮的Lee,在外人眼中已是一幅温良恭俭的模样,不仅长相气质变了,干净得仿若刚进社会的男大学生,就连走路步态都与本人大相径庭,他完美地融入了“李易”这个角色。身上的修身西装马甲勾勒出清晰肩胛和腰线,黑色袖箍勒在他的手臂上,使衬衫呈现出最合适最贴身的状态——这些都是谈嘉叶的喜好,上班期间,他穿什么干什么都要听她的安排。不单是他,会所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用谈嘉叶的话说,会所的门面就是她的脸面。 夜晚七点,属于灯红酒绿的世界才刚刚开始。迦夜一层,天花板上的光纤氛围灯如满天星一般垂落,笼罩住酒吧迪厅的每一个角落。混杂了爵士和舞曲的音乐声,令人忍不住想踩点摇摆,而这些,不过是在为夜场作预热。 年轻人走得很小心,他落在谈嘉叶和孙经理后面,缩着肩膀,躲避卡座走道两侧穿行谈笑的男男女女,像误入鱼群的鸭子,左支右绌。 跟随众人把谈嘉叶送到电梯,他到电梯口就停下了,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电梯里的其他人。孙经理也把猫移交给了谈嘉叶的助理。 可是电梯门并没有关。 “进来。”谈嘉叶说,“都进来。” 一名保镖按住电梯——这种事不需要谈嘉叶亲力亲为,她手上拿着眼药水,仰头朝自己眼睛当中滴了几滴。谈嘉叶并不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滴眼药水的功夫,电梯已经停得足够久了。 孙经理很顺从地跟进来,而年轻人是最后一个进电梯的,他站在电梯最靠门的位置,背对着所有人。 这也是视野最佳的位置。电梯内壁光滑如镜,他可以借着模糊的反光看见自己身后发生的一切。谈嘉叶拧着眼药水的瓶盖,不停地眨着眼睛;右边那个名叫章小伍的保镖偷偷打着哈欠;左边是一动不动的裴羽;女助理曹严华抱着猫顺毛;孙经理眼睛朝上盯着电梯跳动的数字,在等待中左右轻微摇晃肩膀。 他的大脑像个数据库,记录着这里每个人的信息。这是擅长记忆的好处。 到达地下一层,经过内场安检卡口,又出了点小状况。 众人照例先交出手机,把随身物品放进标有编号的物品盒中,留给工作人员检查,等走过金属探测感应门后,再把允许携带入场的物品拿回来。 谁知那个新来的年轻司机走过安检后,门上的报警器“滴滴滴”响了起来。他脸上愣了一下,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着急忙慌掏出放在马甲内袋的手机,不好意思地冲周围人笑了笑。 孙曼慧“咦”了声,她站在后方,能看见年轻人的手机碎屏了。 “手机碎成这样还能用?”她问。 “修一修应该还可以……” 年轻人面露迟疑,看向谈嘉叶,诚恳发问:“谈小姐,我可以把手机留在身上吗?” 谈嘉叶走过来,从他手里抓过手机,随意戳了戳,又按了按,没反应,碎屏手机依旧是坏的。说实话,这破烂玩意儿,她是瞧不上眼的。她手心朝上,如刷信用卡似的,将手机递还给年轻人。 “手机坏了,干嘛还带在身上?” “呃……” 年轻人刚抬手要接,不料谈嘉叶手腕一收,好似戏耍一般,让他接了空。 “这手机对你很重要吗?”谈嘉叶勾起唇角,偏着脑袋,自下而上看清年轻人的表情,“不说话?那我就扔咯?” “不,等等——这是我女朋友给我买的手机,里面有很重要的照片,本来今天是要拿去修的,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嘛?” “……谈小姐,我的手机不能再摔了。” “哎呀,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既然这么宝贝,那你求我啊。” “求你,谈小姐。”年轻人老实巴交。 “噗……” 谈嘉叶肩膀往前俯,旁边的孙曼慧也是噗嗤一笑。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逗乐得不行。 “好了。”谈嘉叶玩够了,脸也绷住了,施舍着把手机塞在年轻人的马甲领口中,心不在焉摆摆手,“舍不得就带进来吧,下不为例。” “谈总。”保镖中有人出声,“这好像不符合规定。” “规矩是我定的。” “但是谈总——” “阿羽,注意你的说话语气,我现在心情好,你别破坏我的好心情。” “……” 谈嘉叶继续朝前走,张开双手将门一推,走进昏暗的迦夜内场。 · Lee目送谈嘉叶和孙经理走远,踩着慢悠悠的步伐,跟着曹助理和章小伍去了Devaloka套间。 这是谈嘉叶的私人套间,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出口直通迦夜会所一层,整个房间装潢透着黑曼巴风格,墙上刷着灰黑色的拉毛漆,最醒目的是一进门就能看见对面墙上的巨幅粉红斑点豹涂鸦,中央是两张台球桌。 叁人进了屋,曹助理把猫放下,她从章小伍手上接过谈嘉叶的衣服,去休息室挂起来。 Lee捡起地上一个宠物弹力球,起身时,章小伍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刚才好威风,敢跟谈总提要求,谈总脾气我可是知道的,说风是风,说雨是雨,那叫一个难对付。” “还好。”Lee在地上弹了两下球,低着眼睛说,“我家里有个更难对付的。” “你女朋友?” “是啊,我女朋友。” “怎么个难对付法?难道是传说中的母老虎?” “不,不,她很好。” “长得漂亮吗?” “漂亮,比泽塔·琼斯还漂亮。”他不卖关子,“而且还很有钱,带个项链都好几位数,所以我想,脾气差点就差点吧。” “哦……”章小伍笑起来,“怪不得你在谈总面前表现得那么淡定,原来你小子艳福不浅,早就傍上高质量富婆了啊。” Lee也笑一笑。 “谈小姐身边没有朋友吗?” 章小伍说:“你觉得谈总这样的人,还需要什么样的朋友?男朋友?女朋友?” “我不知道,我才来几天,好多事都不知道。” “你有眼睛不会看吗?你看看我,再看看你,再看看外面其他人,明白了吗?” “没太明白。” “谈总有自己的圈子,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感情上,人家玩得是一个刺激,你要是不想进这个圈子,就不要去顶撞她,你越是顶撞她,她越不肯放过你。” “为什么?” Lee恰到好处地给出一个茫然表情。 章小伍挥挥手:“算了,说多了好像我把你带坏了似的,你不知道也好,记住我的话就行。” 说罢,他往沙发上一坐,打开电视看球赛了。 曹助理还忙着,她从休息室里挂好衣服出来,又拿了袋猫粮要给奇奇喂食。 奇奇是谈嘉叶养的布偶猫的名字,性情温顺,不咬人,可也不怎么亲人,是一只高贵又仙气的母猫。 今天它似乎有点无聊,频频往Lee的腿边靠,在他的两脚之间钻来钻去,仿佛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难得一次主动示好,可是愚蠢的人类并不懂回应。 荧绿色弹力球从墙上弹回来,落回Lee的手中,他低头看见蓬松的猫尾巴贴在自己裤腿上,笑了一下,随即换了个手,再次把弹力球扔出去。 奇奇被吸引了,朝弹力球追去,然而球撞在墙上,瞬间又弹了回来,它懵了片刻,又开始往回跑。 “李易,”曹严华看见说,“那是奇奇的玩具,不是给你玩的。奇奇,别玩啦,过来吃饭饭。”她敲敲饭盆,把猫引走。 猫猫走了,留下Lee一个人玩耍。 他左右手交替扔着弹力球,动作很悠闲,一副闲着没事的样子,但是接球的反应速度却一点也不慢。有人开门进来,他立刻就停下了。 进来的叁个人是谈嘉叶的保镖。 曹严华问他们:“谈总人呢?” “和孙经理谈事情去了。”名叫裴羽的保镖说,他右边眉骨上打了一个眉钉,说话挑眉,会带着银色眉钉一起上扬。老板没回来,大家可以放松聊天。裴羽挑了根台球杆,擦着巧粉说:“我刚才看见魏少了。” “什么?”章小伍听见,回头怪叫道,“那二世祖还敢来?上回碰见杀人命案都快吓得尿裤子了,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人家是有钱大少爷,想干嘛就干嘛。”另一个保镖说,“魏少这次带了一党子人,估计是来谈生意的,还带个女的,不知道是他的什么人,看着挺亲密的,总不可能是他老婆吧?” “哈哈,怎么可能,谁会带老婆出来寻欢作乐啊。” “会不会是哪个女明星?”章小伍说,“我听田哥讲,魏少爷最近好像被狗仔跟踪过。” “喂,你们几个,胡说什么。” “曹特助,我们开玩笑呢。再说也不一定是狗仔吧?要是他老婆请的私家侦探呢,哈哈哈……” Lee拿着弹力球,停在那里听他们说话,像一个随波逐流的听众,大家笑,他也跟着笑,中间不插嘴,整个人几乎没了存在感。 “别乱猜。”裴羽看了眼Lee,扔给他一根台球杆,“玩玩?” Lee摇摇头:“我不会。” 裴羽嗤了声:“这有什么不会的,很简单,过来我教你。” “还是玩点别的吧。”Lee看看其他几个人,忽然提议,“你们会玩飞镖吗?” 众人发出整齐的一声“切~” 豪华套间里确实有飞镖用具,飞镖飞盘都是国标比赛级,全新的,没用过。 曹助理当裁判,房间里四名保镖加Lee一共五人,每人叁镖,分倒数第一的人喝完一整瓶科罗娜。Lee让他们先来,四个保镖水准都不赖,或多或少都有点底子,裴羽成绩最好,直接投进了两个50分区。 Lee不在意镖盘上分多分少,他观察的是每个人投掷的动作。 不是。 不是他们。 那晚在秦箫病房里扔飞刀的那个夜袭者,不在他们当中。 排除掉怀疑之后,Lee也没了兴致,随手扔了个不好不坏的成绩,就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 Devaloka包间有洗手间,但那是属于谈嘉叶的私人空间,他们不会去使用,所以他的离开并没有引发太多关注。 Lee在走廊上遇见孙经理,随意搭话聊天,得知她办完事正要去电梯回一层。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走廊另一头走来一行人。 他们应该是刚从赌场出来,一名女荷官陪在旁边引路。中间那位众星捧月般的西装男子似乎大有来头,其余几个客人都戴着半张面具,只有他是大大方方露着脸的。 迦夜内场对顾客的隐私保护非常好,除了禁止携带手机等电子产品,顾客还可以自行选择是否佩戴面具。面具样式各不相同,大家就像参加威尼斯化妆舞会一样,谁也认不出谁。 孙经理和Lee是迦夜的工作人员,自然是不可以戴面具的,而且从服装上也能看出他俩从事服务业。那几位客人看见他们,路过就走了,并不过多在意。 孙经理把Lee拉在一边,端出标准的营业微笑,等一行客人都走了,她立刻瘫下身体,对Lee解释说:“刚才那是魏少,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你以后遇见他,千万要让着走,长点心,知道吗?” Lee还在盯着那群人看,尤其是魏效仟手臂揽着的女人,短短十几秒,他已经把她从头到脚连同头发丝都描刻了一遍。擦肩而过时,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项链,看得很清楚,不会认错。 项链的主人应该在家休息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还和别的男人勾搭在一起? “李易,李易?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Lee回过神,对孙经理笑了笑:“知道了,小慧姐,我想去洗手间,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孙经理抬手打他一下:“谁要跟你去洗手间,要去你自己赶紧去,我要上楼了。” 魏少一行人早已经没了影,Lee去洗手间,锁上隔间的门,掏出马甲内侧的破手机,原本毫无反应的屏幕,在他手里很快就正常开机了。他打开定位,望见屏幕上的小点儿就在离自己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 是秦箫。 没有认错。 怎么可能认错?哪怕把脸遮起来,哪怕不带项链,他只需看看那细腰细脚腕,就知道是她。 什么情况? 是范晓志搞的鬼吗? 她刚刚在走廊上也看见他了,但好像并没有认出他——她当然认不出伪装后的他。 可是要怎么联系上她呢? 心里正盘算着主意,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进来的声音。 一人说:“魏少,今儿个本来应该算我请客,结果又让你破费,下次你一定得赏个脸,让我请回来。” “这叫什么话,”另一个人轻笑,“都是一起玩的朋友,这回你帮了我的忙,我请也是应该的。不过老唐,你带来的那个女人挺不错的,叫秦沐沐是吧?我在P城认识的律师也不少,怎么没听过这号人?” “你可别吹牛,P城这么大,你能认识几个律师?” “这倒也是。” “怎么,魏少要是喜欢,或者是看上了,送到床上给您尝尝鲜?” “哎——” “开玩笑,开玩笑,喝高了嘴瓢啊!魏少您见谅。” “这点酒还不够高吧,我看那秦小姐酒量倒是比你厉害,恐怕今晚不好办呐……” “您放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两人解了手出去,洗手间恢复寂静。这时,隔间门无声打开,Lee踞坐在马桶盖上,一手托着脸,一手玩转着手机,脸上面无表情。 今天天气好,适合干脏活。 他站起身,走出洗手间,无声无息地跟上前面那两人,脚下越走越慢,逐渐拉开距离。 走廊中间有一辆推车,服务员不在,冰桶里放着红酒和香槟,冒着丝丝白色冷气。头顶的蓝色灯带忽明忽暗,音乐声低迷。 光线又差,声音又吵,这是所有夜店的通病。 Lee瞥了眼那小推车,看见餐布上放着开瓶器和开酒刀。 精致的开酒刀。 雪亮光滑的刀身上倒影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时,他忽然想到一些事。 谈嘉叶作为老板,进出自己的地盘都要请四五个保镖围着她,而一个有钱的大少爷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来夜总会呢? 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已经晚了。 Lee目光一凛,伸手就要去夺那把香槟开酒刀,但是身后之人更快,扣住他的手臂,一拳头挥了上来,硬生生打在他脑袋上。 第86章笼中鸟(一) 迦夜会所B1层的「Soham」表演展厅,活脱脱就是一个地下淫窝交易所。 在这里,以美貌为资本的男孩女孩们成了明码标价的商品,他们被关在低空悬挂着的一个个巨大金色鸟笼中,在灯光中化作半明半暗的人影,随着音乐摇摆着舞姿,以一种极为艺术的方式,吸引客人们的目光。 这些“笼中鸟们”经过专业调教,呈现出种种放荡的姿态。男孩们湿发蒙眼,半透的衬衫下是扭动的胯部。女孩们则热衷于伸出舌头舔着鸟笼的金属围栏。她们一边抚摸着自己,一边做出下蹲动作,时不时弹弄着内衣系带,一旦有客人耐不住诱惑看过来,她们便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天真笑容。 真正的重头戏在大厅前方的舞台上。这是第叁场表演。聚光灯下的男孩皮肤雪白无瑕,胸膛和手臂上的肌肉清晰却不过分贲张,此等尤物是时下最受女性青睐的那一款。他戴着项圈和球型口塞,乖巧听从女调教师的命令,像狗一样四肢着地,用背部托着一个空高脚杯,从舞台一端爬到另一端。乳夹上的小铃铛晃晃悠悠,反射着舞台的光……二位表演者的形象和打扮都很讲究,使得整个演出颇具观赏性。 楼上的VIP包厢,面朝舞台一侧是整面单向可视玻璃,也许是因为隔绝了部分吵闹声,此时最中间的包厢里气氛并不热烈。 魏效仟和老唐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凑了桌麻将,上首的位置坐着一位染着浅金挑染发的艳丽美人。 这位可人儿虽是不请自来,可排场却不小,身后站着两名保镖和一个端茶倒水的男酒保,小心翼翼伺候着。 “哟,我说今晚外头风大,居然把谈总都吹进来了?”老唐乐呵呵笑着,打眼一扫,看见秦箫也在牌桌上,就坐在谈嘉叶的左手边。他站到谈嘉叶和秦箫中间的桌角处,背着手左右各看看她们的牌,“打的怎么样了?上回没赢够,今天又想从哥几个身上捞钱?” “怕你们无聊,陪你们玩玩咯。”谈嘉叶穿着黑色抹胸小皮裙,袒露着香肩玉臂,她懒懒散散地侧过身,将一条手臂垂挂在椅背上,“魏总的场子,我怎么能不来呢?你们组局也不叫我,真不够意思。” “冤枉啊,小祖宗——”老唐连忙解释起来,“我和魏少今天是来谈事儿的,确实是没意思,下回再带你玩啊,咱打完这局见好就收。” 魏效仟拖了张椅子过来,扯扯领口说:“收什么,打就打嘛,大家来了就是玩的。” 老唐看了秦箫一眼,有些拿不准:“可是……” “不识相呀,老唐,”坐在谈嘉叶对面的中年男子说,“人家谈总是冲着魏少来的,你听不出话么?” 一群人顿时“哎呦哎呦”起哄起来。 魏效仟被捧得有些得意,却故作温吞地说:“马经理,我看你也是不识相的。”他把椅子拉到秦箫身后,一屁股坐下,“秦小姐也会打麻将?打什么筹码?” “十万一底。”旁边有人接话,“怎么,魏少想当后台,给秦律师撑腰?” “行啊,不知道秦律师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众人又笑。 大家玩得尽兴摘了面具,只有秦箫还戴着黑色的猫女面具,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摸着手上的九筒,正等着上家出牌。魏效仟故意从后面凑近看,呼吸热气喷在她的耳后,他两臂围在秦箫的椅子上,好似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 秦箫往旁边让了寸许,说:“我技术一般,随便玩玩。” “哈哈,随便玩玩,秦律师真是菩萨下凡,今天是搞慈善来了。”马经理喷出一口烟,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没事。”老唐说,“我带来的人,输了自然算我头上。”背手站了一会儿,又压低声音说,“秦小姐,要不……换我来?” “不必,你忙你的。”秦箫把手上的牌扔出去,随意地敲了叁下桌子。 别人没有察觉,但是老唐却知道,敲这叁下,便是信号。 他稍稍睁大了眼睛,“你确定?” “搞什么呢。”谈嘉叶拍桌,“一个两个的,瞧不起女人打牌怎么着?吵死了,一边去。” 老唐和魏效仟回到窗边的卡座处喝酒看舞台表演,开一瓶新酒刚喝没两口,魏效仟忽然有点头晕,又嚷嚷着要出去。他醉酒醉得厉害,兴许是之前喝了太多,后劲才上来,大家并没有多在意。 秦箫回头看了眼说:“唐老板,我这儿暂时还有一会儿,麻烦你先送魏少去车上吧。我有个文件还需要他留下来签字。” 她语气云淡风轻,可这话听在旁人耳里却不像那么一回事了。屋里有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秦箫恍若未闻。 生意场上,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再加上当事人不冷不淡的态度,因此大家都不好意思多嘴过问。 毕竟一党人当中,秦箫是个生面孔。 在场的几位老板只知道这位秦律师是老唐带来的,温和懂事,说话轻声慢语,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这种人看似好相处,其实最难接近,不过与那些招摇过市的夜店小姐比起来,如此高高在上的冰山美人反倒更加令人心痒难耐。 这次老唐没有明说,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最近老唐生意遇上了点小问题——这问题不大不小,如果是魏总愿意出手帮忙,那自然是不在话下…… 再瞧这秦律师,面上穿得严实,可那裙子包裹下的身材却是一点都不含蓄,在人前装作冰清玉洁的冷淡模样,原来早就和魏家大少勾搭上了…… 好一出美人计! 众人心思各异,目光若有若无地朝秦箫身上飘过去,直到老唐送完人回来,才有所收敛。 这次老唐送魏少出去,很快就回来了。他回到桌旁,看众人打麻将。此时舞台上第叁场的表演刚刚结束谢幕,进入拍卖环节。 大家一边打牌一边喝酒,叫了几个公主少爷作陪,气氛逐渐放开了。有人开玩笑说,楼下的竞拍者肯定都是女的,P市这两年经济发展好,包养小白脸的富婆比比皆是。 坐在秦箫对面的韩老板长相敦厚老实,手臂却不老实地摸在旁边陪酒小姐的腰上,红光满面地说不行不行,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别说富婆了,正常女人都是看不上的。 谈嘉叶一向烟酒不离手,抽完一根又从抹胸胸口掏出一根,身后的酒保弓身上前帮她点上。她眯起眼睛,涂着亮晶晶唇釉的樱桃小嘴歪朝一侧——带着某种调情意味,把烟雾吐在那名酒保脸上。 烟雾缭绕之时,她瞥见秦箫皱眉看自己,虽然视线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转开了,但是一瞬间泄露出来的厌恶神色,还是被谈嘉叶捕捉到了。 谈嘉叶觉得有趣,仿佛在那副完美无缺的面具下,窥见了一道并不光彩的裂缝。 “秦小姐觉得怎么样?喜欢这种小朋友吗?”谈嘉叶冲秦箫俏皮地眨眨眼。 秦箫朝楼下看去,才一会儿的功夫,台上男孩的身价已经拍到了七十万。 “不值——”秦箫刚开口想说点什么,可是烟味太大,她忍不住抬手掩住唇轻轻咳嗽一声,注意力转回桌上,不再说话。 韩老板道:“谈总,话可不能乱问呐,万一要是秦律师看上了,怎么说?您出手阔绰,送她一个调教调教?” “哎!” “唷嗬!这个可以。” 马经理真是烘托气氛的一把好手。秦箫拿起手边的酒杯抿了几口,另一手把玩着脖子上的项链,只是低眼笑笑,并不下场掺和。 谈嘉叶意味深长道:“秦小姐第一次来,送一个也不是不行。” “该你出牌了,谈总。”秦箫慢声说,“他们开玩笑,你可不能当真。我一没钱二没权,就是个破打工的。小白脸什么,白送给我也养不起。” “秦小姐不是律师嘛?收入应该不低吧?在哪个事务所工作?” 老唐说:“秦小姐在谦虚呢,她是我从邻市花重金请来的法律顾问,厉害得很,甭管刑事案件还是民事案件,她都能给你摆平。” 谈嘉叶挑眉看过来:“哦?那可得介绍给我。秦小姐,回头加个微信?” 秦箫扫视着牌桌,应道:“没问题,谈总要打什么官司?” “是上新闻的那个吗?”马经理说,“说起来,我还没搞明白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捅人就算了,闹出七八条人命,有点过分了吧?” 提起这事,谈嘉叶就烦心。她深深抽了一口烟,把烟蒂扔在烟灰缸里,在桌布上抹了抹手。“我不清楚,我还想找魏大少爷问清楚呢。”边说边回头,才想起魏效仟已经不在包厢了。 “这事……跟魏少有关?”老唐问。 谈嘉叶冷哼一声,扔出手牌:“他带来的人,在我的地盘上闹事,借酒发疯还是故意砸我场子,谁知道呢?我看他倒像没事人似的,魏家保他一时,能保得了他一世?” 屋里这一党人大都是和魏家有往来的,谈嘉叶一番话说下来,听众们有些尴尬,气氛冷场,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麻将的噼啪声。 沉默中打完一圈,秦箫忽然说:“啊,胡了。” 谈嘉叶不信,伸头看看,好家伙,清一色。 众人叫惨。 “秦小姐真会骗人。”韩老板怪叫道,“还说不会打,分明是扰乱军心,叫我们放松警惕,不成,再来一局,这次好好打。” 大家搓着麻将洗牌,说说笑笑,气氛又变得融洽起来。 这时,谈嘉叶身后的一名保镖抬手按住耳麦,朝牌桌这边望了望,趁着众人码牌的空,凑过来在谈嘉叶脸旁边低声说了些话。 谈嘉叶动作一顿,抬手让保镖先打住。她朝老唐看了眼,老唐问:“出什么事了?” “怪你们乌鸦嘴。”谈嘉叶复又笑了,“我听下边人汇报,魏少带来的保镖和我的手下的一名员工打起来了,已经叫人制住了,不知是什么误会……算了,反正都是自己人,先让他们把人带进来吧。” 第87章笼中鸟(二) 老唐一愣:“魏少的保镖?是阿坤么?” 门开了,大家扭头朝门口看去,只见呼啦一下,进来一大伙儿人。 最先进来的正是阿坤,脸上挂了彩,后面叁四名夜总会的保镖架着一个年轻人,像是押犯人似的,双臂压在身后。 那年轻人眼角有一块疤,模样俊俏,看样子也是伤得不轻,鼻血流到了下巴,怪惨的,龇牙咧嘴不停地抽着气。 “谈总,人带来了。”说话的是谈嘉叶的心腹——裴羽。他说:“刚才搜出了这个,直接办吗?” 一部破破烂烂的手机,被他恭恭敬敬地放在谈嘉叶桌边,屏幕正亮着。 众人原本想停下来看戏,可谈嘉叶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于是大家也就没当回事,该碰碰,该杠杠,继续搓麻将。 谈嘉叶没说“不”字,裴羽明白,这是要按规矩办了。他回头朝章小伍他们示意,几个保镖把年轻人往前合力一推,硬生生地压着他双膝跪地,脑袋摁在地上,整个人伏跪在谈嘉叶的椅子脚下。 Lee额头抵在地上,身体不舒服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把脸转朝向一侧,视线看到的却是牌桌下的满地烟灰,和一双双穿着名贵皮鞋的脚,烟味和皮革味混在一起,不是令人愉快的味道。 此时离他最近是一双尖头细高跟。女人的脚,却不是谈嘉叶。 那长及小腿的修身裙摆下,是极薄的黑色丝袜,双腿并拢着,斜斜朝着他的方向。 Lee喘着气,转动目光朝上快速看一眼,便不再徒劳挣扎了。两个保镖摁着他,另外几人把茶几抬到墙边,空出一块空地儿。 老唐看这“对簿公堂”的架势,顿时酒醒了不少:“怎么回事,阿坤,怎么跟人打起来了?” 阿坤抹着嘴角,看见手上沾了血,从旁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指指地上的人说:“刚才魏先生从洗手间出来,我发现这小子在后面鬼鬼祟祟的,想逮住他问问明白,结果他转头拿刀捅我,跑得还挺快——要不是这边这几位兄弟帮忙拦住,差点就让他跑了。” “你……胡说!”桌椅下传来不服的反驳声,“是你先动手——” 声音没说完。 谈嘉叶抬起一只穿着 YSL高跟鞋的脚,踩住桌下年轻人的肩膀,随意借力翘了个二郎腿。她对阿坤摆摆手,漫不经心道:“没关系,不用解释,在我这里客人没有错,迦夜的服务宗旨就是这样。手下人犯事,是我管教不力,该罚要罚。” 阿坤点点头,不多说什么,目光在房间里扫过,眉头一皱:“魏先生呢?” 秦箫敲着桌子,正在沉思看牌,老唐随即接话说:“走了,喝醉了要出去,回车上了。” 阿坤一言不发,转身便出去。 房间安静下来,一屋子保镖杵在那里,气氛有些不自在,闷闷打了会儿牌,桌底下的年轻人却沉不住气了。 一直被人踩着,保持一个姿势,谁都承受不住。 “谈总……你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年轻人声音颤抖。 “解释什么?”谈嘉叶在桌上打着麻将,鞋跟碾着桌下的人,语气很随意,“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原本看在你听话的份上,允许你把手机带进来,你倒好,暗地里给我使绊子,拿手机偷拍么?是谁派你来的?警察?” 周围人这时才明白,谈嘉叶并不是因为打架闹事而生气,惩罚年轻人是另有原因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 年轻人有些激动,抬起上身,居然还有力气,险些把谈嘉叶掀下去。谈嘉叶立刻抬脚将他肩膀踹开,年轻人身体歪向另一侧,恰好撞在秦箫腿上,秦箫“哎”了一声,连人带椅子滑了出去,哗啦啦,麻将掉了一地。 得,这局打不成了。 谈嘉叶抬抬手,保镖们收拾残局,把年轻人拉开了。她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看看,相册里有五十多张照片,令她意外的是,这些照片上全部都是一个年轻女孩,和夜总会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倒是稀奇了,和她想的不一样。 “你女朋友?”谈嘉叶晃了晃手机屏幕,“挺可爱嘛……嗯?这个电话最近刚打过,‘宝宝’?这么肉麻的备注,该不会也是你女朋友吧?要不我打一下试试看?” “别……别……谈总,别打电话,其他都行……就是别打电话。” 年轻人红着脸,急得结巴起来。 大家在一旁喝酒看热闹,老唐拉秦律师走去窗户那边,背对众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交代什么,没有关注这边。 马经理抬抬酒杯,笑道:“谈总,瞧你把这孩子吓的,都不会说话了,咱们是正经生意人,见不得血,我看惩罚什么的,意思一下就算了吧。” “说的也是。”谈嘉叶笑了笑,“既然马经理替他说情,那我就不亲自动手了。” 她低头看着年轻人,啧啧两声,弯下腰来凑近说:“动不动就脸红,这么腼腆,没碰过女人吧?” Lee:“……” 他朝窗户那边望一眼。秦箫和老唐聊完了,正转身走过来,毫无察觉的样子。 “想什么呢?”谈嘉叶用手背拍拍他的脸,要笑不笑地说,“取悦女人之前,先把身体打开再说,像你这样扭扭捏捏可不行。” 她点了根烟,用手随意指了指裴羽和一名保镖。 “你们两个过来,给他开个香槟,好好庆祝一下。” 裴羽眉钉一闪,却什么也没说。两人走了过来,扯掉Lee的领结和马甲,开始解他的衬衫和裤子。Lee一下子反应过来,谈嘉叶口中所说的开香槟,并不是字面意思的开香槟。 如果只是简单的灌酒的话,他一点也不担心,要是灌其他东西……那可就不妙了。 “等等——”他挣扎了一下,可是手腕在身后被静电胶带缠得紧紧的,没有旁人帮助,根本无法挣脱。 裴羽本就与他不对付,只想快点开始快点结束,他带着一种恶意,粗鲁地朝Lee的胯下摸去,却惊讶地发现,对方几乎立刻就硬了。 Lee像是触电一般,猛然撞开他,身体要站起来,立刻被旁边几人摁住了。他被重新压回地上,额头贴地,脸色苍白地喘着气。 呼吸乱了,他闭上眼睛,将嘴唇咬住。 谈嘉叶坐直身体。 “怎么回事?” 众人也停下谈笑。 裴羽说:“他起反应了。” “这么快?”谈嘉叶说,“抬起来给我看看。” 保镖将年轻人架起来,朝着卡座方向,双膝分开跪好,章小伍也来帮忙。 年轻人脑门被人朝后按着,被迫仰着头,章小伍在谈嘉叶的默许下,拿出一管针剂扎在年轻人的颈侧。 在注射的过程中,年轻人坚持不住松开牙关,喉咙里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 秦箫说:“这是什么?” “迷药。”谈嘉叶见她皱眉,不由笑着解释,“秦律师放心,只是普通的迷药,对身体没什么害处,也不属于违法药品。” 秦箫离开卡座起身走过去。她从保镖手中接过注射器看了看,又垂眸看看男人仰面朝天的秀气脸蛋,虽然又是汗又是血,但是丝毫不影响男人的颜值,接着她像是检查牲口似的,用鞋尖轻轻碰了下年轻人西装裤布料下硬凸凸的部位。 在药物的作用下,年轻人瞳孔涣散,但触及要害,还是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 反应好敏感。 谈嘉叶笑了:“怎么,秦小姐喜欢这种类型?” “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不会是前男友吧?” “有点像。”秦箫打量着说,“这张脸看着讨厌,真想打一巴掌。” “一巴掌就解气了?” “解不了,可以带走么?” 谈嘉叶有些惊讶,想不到秦箫这么直白,但先前说话还是算数的。 她朝手下点点头。 于是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眼光中,以及老唐的疑惑中,保镖拖着神志不清的年轻人和秦箫一同离开了包厢。 保镖把人送到一个单独的私人套间,便客气地退了出去。 难得清静,秦箫站在梳妆镜前,对着镜子把面具摘下,又抬手摘耳环,全程没去管身后床上的男人,连看都没看一眼。 手没拿稳,一只耳环掉在地毯上,她蹲下身去捡,还没捡起来,突然腰上一紧,落入滚烫的怀抱中。 刚出虎穴又入狼口。 短短几分钟,秦箫被Lee吻得说不了话,气息和他一样乱,两人在地毯上滚作一团,他边吻她的耳垂,边往上推她的裙子,发硬的部位隔着衣服便往上顶她。 中了迷药的男人兽性大发。 那到底是迷药,还是春药? 如果只是普通迷药,不该这么久还未消退,她记得他的身体有抗药性,可是为什么…… 秦箫被他顶得难受极了,掐住男人的手臂,感觉招架不住,快要失守了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叫道:“不要。”Lee便忽地停住了。 她感觉到他安静下来,暖呼呼的鼻尖蹭了下她的耳朵。喘息了片刻,他吃力地撑起上身,在她上方甩了甩汗湿的头发,唇齿不清咕哝了一声:“见鬼,我的头好晕。” 秦箫稳住了心神,伸手推推Lee的肩膀,他很配合地转开身体,从她身上翻下去,滚到一边。 她想他现在是清醒的,刚才她反抗得厉害,他可能有所察觉。 秦箫看着天花板,想了想,还是解释说:“你知道我失忆什么都不记得,有些事情,我还没准备好全盘接受。” 旁边人没有接话,也不知听见没有。 “李月白?”她转头,看见他闭着眼睛,额头汗津津的,状态不佳。她半撑起来,抬手摸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烧。 “我没事……”他拉下她的手,放到唇上碰了碰,仿佛说梦话似地呓语,“让我缓缓。”接着翻了个面朝下,嘟囔着各种语言的咒骂。 她听不懂他在骂什么,他说的既不是英语,也不是中文,但是从咬文吐字的语速,听得出他很不高兴。 秦箫去洗手间拿毛巾浸了水,把男人扶回床上躺好,擦去脸上的血迹和伪装,露出原本干净英俊的脸庞。 她把毛巾翻过来迭了迭,擦拭着下巴的时候,Lee睁开了眼睛,目光闪烁,像行星一样围着她打转。 “有精神了?感觉如何?” “感觉糟糕透顶,我差点被两个男人给强暴了……”他抱怨说,抬手递给她一个晃悠悠的小物件,是她刚才掉在地上的耳环,“你再晚一点认出我,大家一起完蛋。” “哦,那就一起完蛋好了。”她接过耳环,敷衍道。 他不满意她的态度,捉住她的手质问:“喂,好歹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范晓志他们让你来的?还有那个姓魏的,你跟他搂搂抱抱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秦小姐,哦,不对——应该是秦、律、师?” 最后叁个字,话音咬得很重,透出浓浓的火药味。 醋坛子打翻了,开始兴师问罪了。 秦箫看着他,不说话,Lee等了一会儿,满脸戾气正欲发作,秦箫突然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他愣住,舔了下嘴唇。 气焰消失了大半。 “——不行,这不算——你必须说清楚——”他话音未落,她再次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将他吻住。Lee用手扶住她贴近的腰身,回吻的间隙里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别以为这事好糊弄——我——嗯——我可不是那种随便亲一亲就能收买的人——别、别停,再亲一口——唔——” 她轻轻笑着,抚摸着他的额角,给了他一个深而柔软的舌吻,温香的唇齿,濡湿的交缠,那是他幻想中都不曾拥有过的。 一吻结束后,Lee静了下来,眼睛红红的,嘴唇周围也红红的,全是秦箫的口红印。只是下身还硬着。秦箫腿被他顶得有点不舒服,挪动了一下,Lee默默与她对望。 他开口说:“讲真的,你刚才说的那个——” “那个?” “对,你没准备好的那个,其实我也没准备好。” 秦箫扑哧笑了声。 “是吗?”她说。 “笑什么,你以为我真会对你霸王硬上弓吗?我不过是试探一下,医生说你叁个月观察期不宜房事。” 她又笑。 “试探我么?” “试探你是不是真的失忆了。有时候,怀疑是难免的。”他倒是坦白。 “你已经试探两次了,试探的结果呢?” “结果就是……等等,你干嘛要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霸王硬上弓。” “我说错了吗?” “没有,我就是觉得好笑而已。” Lee不懂笑点在哪儿,但她含笑的声音令他耳根发热。“我得洗个澡。”他坐起来看看自己,抬手撑住额头,“该死的迷药,我头还是好晕。” 第88章笼中鸟(三) 酒是别人请的,人是白嫖送的,房费再不自己掏钱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迦夜会所的大堂前台处,女接待员面带微笑,向即将离场的客人欠身致意。 秦箫和前台核对完消费清单,打开丝绒口金小包,有条不紊地刷卡,签字,结账。 太熟练了,lee心想。 趁着伴侣不在家,打扮得花枝招展,半夜跑出来“鬼混”的女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明显还是惯犯。 lee两手插兜站在秦箫身后,漫无目的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无聊之余,借由脸上的墨镜遮挡,用目光肆意丈量起秦箫的腰围和臀身。 这段时间把她好生养着,果然圆润丰满了不少。 他的厨艺,她照单全收,从来没有挑食或浪费——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再加上游泳跑步的体能锻炼,女人的健康状态一如从前。 可是不知怎的,看着看着,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走廊上魏效仟搂着秦箫腰肢的亲密画面。 这种感觉非常不爽,就像是自己盘子里精心呵护的可口小点心主动跑到了别人的盘子里,就算没有魏效仟,也会有别的苍蝇叮上来。迦夜会所到处都是如狼似虎的toyboy,她本就不该来这里。 四处招蜂引蝶。 ……这个不安分的坏女人。 lee忍不住从兜里抽出手,点一下秦箫的腰窝。 秦箫并不理会。 结完账,她挽住他的手臂正准备离去,前台小姐探头叫住他们:“等一下,这位女士……我们这里的男模是不出场的,不可以带走哦。” “要加钱?” “呃,不是的,”前台有点尴尬地笑着说,“那个——是这样的,女士,我们这里的公主少爷是签了合约的,不提供场外服务呢……” “谁说的?” “这是规定……” “以前怎么没有?” “……” “算了,我不为难你,叫你们经理过来。” “……不好意思,请稍等。” lee一直没有出声,在前台女接待拿对讲机搬救兵的时候,他往旁边偏了下脸。 送完一波客人的孙曼慧从大堂门口走进来,她看见秦箫抱臂站在前台处,快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秦小姐,怎么啦?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秦箫指指lee。 “这个人我要带走。” “哎呀,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孙曼慧咯咯一笑,拍着秦箫的手臂安抚一下,转脸跟前台交代道,“这位秦小姐是谈总的朋友,谈总已经打过招呼了,秦小姐可以随便玩。maggie,你登记一下就行,这位——这位——” 她回头看向秦箫身后的男子,在大堂辉煌的灯光下,“这位”了半天,愣是没认出“这位”是谁。 lee戴着的是秦箫的墨镜,镜片遮住了眉眼,他现在不便露脸,只略微低一些角度,礼貌地叫了声:“小慧姐。” “……李易?” 孙曼慧怔住了。面前这个身形利落的男子,明显与平日里那个跟在谈嘉叶屁股后面打杂的愣头小子不像同一个人,但是她第一反应不是追问,而是看向秦箫。两人目光相交,仿佛联通了某种信号,不消片刻,笑容便重新回到了孙曼慧的脸上。 “原来是你个傻小子!”孙曼慧伸出一根水晶指甲戳了下lee的肩膀,嗔怪道。“害我误会,不用登记了,”她对前台挥挥手说,“这位是谈总家的司机,应该是送秦小姐回家的,让他们走吧。” · 午夜十二点刚过,外面月色十分明亮,夜总会门前马路上的车子不比白天少,锈湖区似乎永远是娱乐的闹市,计程车忙个不停。 lee摘掉了墨镜挂在领口,跟着秦箫下台阶。他一边掏出手帕按住鼻子下方,一边闷闷发着牢骚:“干嘛走那么快,咱们不用赶时间回去吧,辛德瑞拉小姐?” 出了会所的大门,秦箫就不再挽lee的臂弯。她一手拎着丝绒小包,一手挥摆在空气中,快步走在他前面。脚下踩着的细高跟在石板砖面上噔噔作响,不仅没妨碍她的平稳步伐,反倒步履生风,时不时还能小跑上几步,那裙边晃动起来,如同都市白领丽人般优雅。 马路上车流在移动,秦箫停在路边,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lee在一旁站定,虽然被阿坤打那一拳,鼻血早就已经止住了,但是为了让呼吸不那么难受,他上身微微后仰,忍不住还是问了:“你好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孙经理和你认识?” “没什么认识不认识的,”秦箫回道,“酒桌上人情世故,社交而已,聊两句不就认识了。” 她把手机装回包里,交叉起双臂,抬脸迎上他的目光,整个人看上去坦率又落落大方。 “当然,”lee说,他望进女人那双清透的水眸,“我对你的社交能力没有一点怀疑,但是……好吧,我不问了,问你也不会说的,对吧?”他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这种地方没什么好人,你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尤其是那个姓魏的。男人心里想什么,我比你清楚。” “嗯,我自有分寸。”秦箫看着他说。 她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lee有些接不上话。 失忆并不等同于失去主见。 这一次,她私自行动,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也许是亲吻和爱抚的功效——她太懂他的弱点,总是弄得他服服帖帖,逻辑混乱。她像个运筹帷幄的棋手,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且,他无可救药地发现,自己居然也很享受这一过程。 高文说得没错,身为男人,他实在是太可悲了。 如今的他和那些“笼中鸟”,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都不知道,你打牌打得那么好。”lee悻悻地别开脸,顺着冷场气氛将话题转开。 “那是麻将。”秦箫牵唇笑了笑,随后也把视线转开了,“想学我可以教你。不难,一两天就能学会。” 计程车停在路边接客,车流堵住不动,秦箫不想再等,迈开步子横穿马路。 lee落后几步才跟上来,但是凭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他一步顶她两步。 “真的吗?你愿意教我?” “这还能有假?” “我以为你又在说客套话,还有,我不如你聪明,一两天我可学不会……” “包教包会,我会教到你会为止。” “秦箫……” “怎么了?” “……没怎么。”lee吸了下鼻子,“就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有求必应,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要是哪天你恢复记忆,突然变心了不喜欢我,或者……我做错事惹你生气,你会舍得离开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上纲上线了。 秦箫眉毛一挑,转头刚想回答,lee突然又道:“算了吧,当我没问。” 他把手帕从鼻子前拿开,插回裤兜里,长迈一步与她并肩而行。 马路上的引擎声和喇叭声连绵不断,环河大道上停车位已满,随处可见乱停加塞的车辆。这种地方查酒驾,一查一个准。 lee想起什么。 “对了,你知道他们说的‘开香槟’是什么意思么?” “……” “怎么不理我?” “……” “还有,那个姓唐的和你是——” “闭嘴。” “我再讲最后一句。” “讲一句,我就把你踹河里。” “好,好,我闭嘴。” 过了马路之后,沿着湖边逆行,秦箫脚步慢下来,看着一溜排停车位,像是在寻找什么。 路边守着几个黄色头盔的小哥,骑在折迭小电动上,目光齐刷刷地随着她移动,也有人在打量lee。 “美女,找代驾不?” 有人出声,秦箫望了一眼,没有理睬,其他人立刻也不甘示弱—— “算你便宜点儿,老妹儿,最后一单生意,50块包送到家门口儿。” “美女,前面湖滨中路查酒驾,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美女——美女——” …… 一声声“美女”的叫唤中,秦箫目不斜视地走了。 “要不我们就别回去了,”lee低下头在秦箫耳边打趣道,“没看见那牌子上写着吗——‘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咱俩都不能开车,随便找个宾馆凑合一下吧。” 秦箫将他袖子拉住:“别费话,跟上。” 又走了几步,她停下来,站在路边招手挥了挥。 一辆没上牌照的黑色大众开了过来,她打开车门,拉他一起钻进车子后排座。 这鬼祟的气氛…… lee起初有些诧异,但是很快就进入了适应状态。坐上车才发现有点挤,后排座上已经坐着一个穿卫衣的瘦小青年,前排却是两个熟人——范晓志和陈起,后者在开车。 搞了半天,原来是团伙作案,如果不是lee掺合进来,四个人刚好凑桌麻将。 事实上说挤也不挤,秦箫把lee拉上车后,自己便坐在后排的中间位置,那个穿着卫衣的瘦小青年,一下子像是老鼠见了猫,立刻往另一边缩起身体,让出空间。 于是,秦箫往里坐了坐,那卫衣青年表情怵了一下,又往里缩了缩。 lee:“……” 空间是越发宽裕了,可是心情却越加不爽了。 车子行驶带来轻微颠簸,他的脑袋又开始犯晕,lee忍不住仰头靠在椅背上,用一条手臂压住额头。 一位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这里,车厢里一时之间安静极了。最心虚的人是范晓志,在这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中,他默默啃完一袋无骨鸡爪。后座传来窸窣声,范警官拿纸巾胡乱擦着嘴,趁这功夫,回头偷摸虚晃一眼,发现既无风雨也无波:lee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秦箫正挨着他悄声说话,lee摇摇头好像也说了什么,接着,秦箫用指节拨过他的脸,在他嘴边亲了一下…… 范晓志把视线转回正前方。 嗯,亲了一下…… 什么!? 范警官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把眼瞪凸出来。 ——屮,起猛了,看见凶焊直女队长在哄年下疯批小男友! ——啊啊啊好可怕,好可怕,这不是真的!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等等,队长刚才和男人贴贴的姿势好御好a,和平日里冷冰冰的完全不一样,反差感涩爆了,家人们谁懂!贴贴!是贴贴! 无数条弹幕在脑中疯狂刷屏,范晓志恨不得回头再看一眼,用眼睛把刚才那一幕截屏下来,发给身边所有认识的人。 ——等等,不行。 范晓志突然捂住嘴,靠回椅背里低头沉思。 ——队长只是在逢场作戏,她心里一定也很反感这么做。连队长都这么努力了,我也要豁出去好好干。 他暗中攥了攥拳,告诉自己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添乱,要按计划行事。 “咳咳,老大,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呢,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范晓志出声打破安静,这时车子开上湖滨中路,路况畅通,陈起也随口搭了一句:“晚了整整一个小时,出什么事儿了吗?” “嗯,耽误了些时间。”秦箫说。 范晓志闻声,十分自然地回过头,朝lee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明知故问道:“他?” 然后,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我就说吧,你俩说不定能碰上——嗨,没事儿,你们小两口凑一块儿,能有啥事啊,强强联手,别说调查了,屋顶都能给它拆喽,哈哈……” 就在这时,lee忽然睁开眼,目光如刀锋开刃,看得范晓志浑身一激灵,不过那目光却是看向秦箫的。 “什么声音?后备箱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