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煞手》 第1章 《大煞手》 作者:柳残阳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奈何山上奈何魂 山是黑的,嶙峋嗟峨的石头是黑的,连在石隙岩缝里生长出来的花草也是黑的,黑得冷森,黑得酷厉,黑得不带一丁点儿“活”的气息。 这座山不太高,却邪得令人心里起疙瘩,有六棵黑色的巨松并排挺立山头,这六棵巨大的松树枝干古虬,伸展盘绕,似是六个恶魔挥舞着他们的手臂,押舞着他们的手臂啸弄于天地之间。 而天,天是阴沉而翳重的,云很低,很浓,浓得似一团团的黑墨,也像一团团的压在人们的心上,现在,正是秋凉,金风吹拂,似在哭,含着泪。 一蓬血淬然喷起干一块黑色的山石之后,又被风吹得散溅了一地,一个身材魁语的大汉,像喝多了酒,歪歪斜斜的走了出来,打了两个转子,重重的跌到地上,他的天灵盖已经烂碎,粘白的脑浆与鲜红的血液混搅在一起,宛如一枚烂透了的红柿子。 “呼”的一声,另一条身影凌空抛起,似一只怒矢,整个撞在另一块山石上,又被反震之力弹回,再碰到后面的黑岩,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传出老远,冷漠的山石表面抹上紫红色的血渍圈圈,紫红色的血斑点点,那山石,黑得更丑恶了。 风尖锐的呼啸,山顶的六株巨松摆舞得更凶猛,更狰狞了,但是,这黑色石山周遭的气氛却如此寂静,死样的寂静。 越过眼前这几块狰狞的山石,七个穿着黑色长衫,容貌阴鹫冷酷的中年人,站成了一个半圆,六双半眸子里的光芒闪射如电,却汇聚成为一个焦点,如野兽面对着他们的获取物——一个浅黄色的身影。 这人站在一个弧度的中央,黄色的儒衣飘舞得洒脱之极,一双眼睛清澈澄朗,鼻子挺直端正,厚薄适度的嘴唇红润得诱人,他的衣衫色调是黄得如此安详,如此宁静,那鹅黄的色彩隐隐流露着一种无可言喻的华贵高雅气质,衬着他那洁白细腻的肌肤,那有意无意间的脾腺之态,十足像一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 他们八个人,就如此静静的互相凝视,暂时,没有任何动作,方才死去的两个人,仿佛与他们毫无关联,仿佛那是发生在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的一件遥远的事情一样。 缓慢地,站在最左边的一个黑衣人开始略略移动了一点,那美得迷人的黄衫客淡雅的笑笑,修长的双手美妙的交叠于胸,黑衣人似乎非常顾忌,粗厉的面孔紧绷着,鼻尖上汗珠盈盈。 右首的另一个黑衣人,愤怒的睁着他只剩下一只的左目,重重的“哼”了一声,于是,左边的黑衣人猛一咬牙,像一抹闪电,淬然扑上,掌影如刃锋漫天,飘忽却又凌厉的攻向那位黄衫客!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六个黑衣人同时掠进,刹时锐风激荡,掌劲如潮,黑色的身影晃飞似鸿舞长空。 只是瞬息,那人们仅仅眨眨眼皮子的时间,一条人影宛如失去了他身体的重量,一块石头似的被猛然抛起,如方才那两个先登极乐的朋友一样,毫无挣扎之力的被摔飞到嵯峨犬齿交错的山石间——“噗”的闷响刺耳的传来,眼前,又已恢复了原来的局面,黄衫客在中间,黑衣人围成一个半圆,不过,现在只剩下六个人了。 黄衫客年轻而伎俏的面孔上没有一丝毫表情,淡淡的,非常平静。平静得如一泓深逢的潭水,那神态,似是整个寰字毁灭在他眼前也不会引起他的慌乱似的。 双方沉默了片刻,又突然人影飞闪游动,于是,又有一条身躯被强力震起,刹时后又恢复了原先的形势,自然,黑衣人这一方面已减少成五个人了。 这些黑衣人的为首者,大约便是那少了一只眼睛的中年汉子,他的面孔瘦削露骨,眉毛稀疏,一发狠便现出嘴里的两枚大板牙,这时,他睁着那只独目,眼白上血丝满布,他的四个同伴,也个个面孔肌肉紧绷,额角淌汗,神色中,流露出极度的惶急与不安。 独目向他的同伴巡扫了过去,假如照方才的方式推演,现在,应该是那位倒数第一个,有着一大把络腮胡子的黑衣大汉动手了,但是……那大汉咬着嘴唇,粗大的喉结在不停的上下颤动,目光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慌乱,不错,当一个人明知道他父母所赐的生命要毁在眼前,不论他这条生命是善良抑是邪恶,他都会恋恋不舍的。 黄衫客静静的望着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独目人深深吸了口气,瞳仁的光芒刹时变得如一条百步蛇似的冷酷阴毒,而这目光,又冷酷的投向那虬髯大汉的身上! 虬髯大汉倏然大吼了一声,身形暴凌的三转九折,奇异的扑击而上,黄衫客抿嘴一笑,快速得似西天的流电,当其他四人的侧攻夹袭尚未及到达可以够上的位置,在一片翻飞起落的掌声中,他的双手竖斜如刃,那么令人不及追摄的一掠而回,虬髯大汉已一声惨号,像先前他死去的同伴一样,骨碌碌噜的震弹而出——他心里明白,方才,敌人双手那一劈之势,他已结结实实的挨上了十六掌,但是,他也只是心里明白,却一辈子也说不出来了。 又恢复了原状,仅存下的四个黑衣人已无法再布成一个半圆的包围阵势,他们并肩站成一排,汗水已湿透了他们的黑衫,微微的喘息衬着他们的惊骇与绝望,生与死,就快分明了。 黄衫客优雅的一拂衣袖,鹅黄色的丝质儒衣泛起一抹淡淡的柔润光彩,他仰首望了望空中沉重的云翳,轻轻喟了一声,那模样,似在观赏秋的景色,文静里带着说不出的儒雅,平和极了。 于是—— 就在他那声轻轻的喟叹出唇之际,光影一闪,又有一条黑影飞掠着罩到,另三条人影亦分自三个不同的方向攻向他可能移动的三个角度! 但是,他没有移动,没有丝毫移动,双掌几乎无法看清的倏然闪晃一下,那闪晃的姿势是如此美妙,如此诡异,却又如此辛辣,当凌空扑击的人影被硬撞出去的同时,黄衫客的掌声仍然有足够的时间回截猝袭另外三个几乎在同一时间攻来的敌人! 两条人影四掌骤而互拍,千钧一发中,狼狈不堪的倒仰而出,另一个没有借上这种助力的黑衣人却没有这么幸运,当他惊觉情势不妙时,黄衫客的右掌已如锋利坚刃一样的自他颈项擦过——那么轻轻悄悄的擦过,只是,带起了他那颗大好的头颅。 动作在须臾间展开,又在须臾间结束,黄衫客又仰首向天,一声轻喟又自他口中发出,仿佛他一直就没有中断过这个悠闲而文雅的动作,天知道,就在他这细微的举止间,两条生命已经寂灭了,永远的寂灭了。 目前,孤单单的,剩下的两个黑衣人,有如两个木鸡般呆在那儿,三只眸子里的神色黯淡得如秋萤远去后残留的那一点可怜的光晕,这光晕里却包含着巨大的悲愤和畏惧,有一股“力础之下心空余”的意味。 黄衫客淡漠的注视眼前这两个人,他的面孔上没有得意,也没有庆幸,那神情,宛如击敌致胜的结果本来便是应该归属于他一样。 两个黑衣人对望了一眼,那独目者的凶戾气焰已经完全消失,他的另一个同伴,是个身材肥胖又十分高大的中年人,这高大的黑衣人满脸横肉,颔下生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黑痣,黑痣上的一撮痣毛正在轻轻抖索,他的面孔上没有明显的退缩之色,但是,这撮痣毛的抖动,已经将这位高大汉子的心理说明得清楚了。 黄衫客从没有说过一句话,现在,他仍旧没有吐出一个字,眼神中,却流露着极度的彻悟与智慧之光,似乎他隔着一面透明的水晶镜望穿过去,已清晰的看到眼前这局势延续的结果,他那神态,在平静中令人感到有一种无可抗拒的窒息与震慑之力。 几乎不易察觉地,缓慢地—— 两个黑衣人在悄然向后移退,这移退,说是这两个黑衣人慌骇之后的有意动作,毋宁说是他们两人在心神惊惧之下的下意识反应,甚或,以他们往昔的强悍习性,连他们自己都可能不知道他们已在畏缩了。 黄衫客半侧过脸,默默凝注身后不远的六棵黑色巨松,松树的枝丫在盘结飞舞,在寒瑟的秋风里掀起如涛之声,天上的乌云滚动着,聚合著,四周光度晦涩,在这狰狞的黑色石山衬托之下,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啊! 微微叹了口气,黄衫客的语声如来自九幽,那么遥远的响起:“这奈何山,真是凄冷苍凉。” 两个黑衣人暗里一哆嗦,不知所以的互相看了一眼,黄衫客转过身来,目光远淡的望向山下的一片浮沉落霞:“世上万物轮转,皆有生息,天地运行亦顺着生息之道周而复始,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例外,花有开放,也有凋零,人自坠地,终至衰老,四季转换,白昼黑夜,互相交替而永远不能无异,今日,与明天便截然不同,花谢了,纵使再开,也永远不是原来的那朵花了,人一去,不会再有这个人回来,而现在……”他的双瞳清澈的望着两个黑衣:“今天快要过去,永没有第二个今天来了,黄昏象征着一段最美丽的,诗情画意的没落,代表着不朽的结束,人在这个时候离去,意念与感触上应该非常舒适与恬静。” 可怜生的,在这个时候,两个黑衣人哪里还有心绪领受黄衫客这一段充满了柔静的话语,他们又不知不觉的退后了几步,三只眸子不敢稍有闪眨的瞪视着黄衫客。 第2章 黄衫客淡淡的一笑道:“这山的名字不好,也叫奈何,二位,九泉之下有道奈何桥,你们知道不?” 独目者喉头颤动了一下,他鼓足一口气,语声却沙哑低涩:“项真,你够狠……”黄衫客摇摇头,道:“不,我不狠,人活着,不要有痛苦存在心间,若这痛苦大深沉,还不如遗忘,当然,深沉的痛苦是不易遗忘的,但是,我们却知道有一种最佳的方法,你们不会忘记今天的仇恨,也是痛苦,我用这最佳的方法免除你们的痛苦,不是非常仁慈而又宽厚么,嗯?” 肥胖的黑衣大汉蓦然一跺脚,气塞胸隔的大吼道:“古哥,我们还等什么?你还怕咱们死了没有人报仇?” 黄衫客冷冷的接上道:“会有的,如你们运道好,你们便不会白死。” 独目者那只独目骤而凶光暴射,喘息刹时急促起来,黄衫客淡漠的一挑那双剑眉,猝然掠进——这是他自开始以来,首次主动攻击! 淡黄色的影子如一抹流光,独目的与胖大的黑衣人方始惊觉,已经到了眼前,两个人慌忙分跃左右,四掌齐出斜劈,但是,却有如击向一个虚幻的影子,尚未来得及收势变招,那肥胖的黑衣人已厉嗥一声,满口鲜血狂喷的仆跌出九步之外! 独目者心头的跳动似乎已在这一声厉号发出的同时凝结,他不及侧视,双掌迅速按地,两脚似两个流锤般抛甩而起,但是,不幸得很,黄衫客在古怪的一个回旋之下,已握住了他的双脚,像要掷掉他仇恨一样地猛力摔出,独目者在空中挣扎翻舞,他似乎要脱出这股足可致他于死命的强大力量,可是,他显然失败了,就在他的四肢尽力箕张之际,时间已造成了遗恨——他的背脊整个撞在一块坚硬的黑色山岩之上,反震之力,又将他硬生生的朝反方向弹出了七尺! 黄衫客望着这一幕悲剧结束,他沉默了片刻,慢慢的走到独目者奄奄一息的身躯之旁,独目者的面孔,这时看去有着极度的怪异,脸上的线条,扭曲得完全不似一个曾像个“人”的面孔,他的嘴巴大张着,两只大板牙暴露唇外,稀疏的眉毛随着他胸腔的起伏在颤抖,满脸是血,一只独目,像要突出眼眶一样盯视着俯身向他凝望的黄衫客。 黄衫客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道:“古固,假如你痛苦,那么,这痛苦就会很快消失了!” 独目者喉头呼噜着,独目泛白,他努力翁动着嘴巴:“项……真……你……确是……背着……煞字一个!” 那黄衫客,嗯,他叫项真,平淡的看着古固,平淡的道:“善泳者溺,古固,哪一天,我也说不定栽在另一个地方,或者我们的情形不尽相同,但,结果却一样,我们迟早都得在奈何桥上过一遭。” 古固的眼球上翻,瞳孔的光芒淡散,他哆嗦着,吃力的叫:“等着你……圈抱九龙……全在等着你。” 语音尚在寒冰的空气中缭绕,说话的人却已在一阵剧烈的抽搐后寂然不动,是的,他怕永远也不会动了。 项真站好身子,回顾山头的六株巨松,喃喃的道:“深秋了,天地间的气息实在萧索,似秋月之下闻萧声,凄凉……”他转身下山,有如一朵淡淡的黄色云彩,那么飘渺,那么洒逸,像一颗划空而过的流星,当你发现,已经消逝无踪。 奈何山,依旧耸立在烟雾似的沉霭之中,就像烟雾里的一个幽灵,朦朦胧胧的,凄凄切切的,它不知道生命的意义,它不会识得人世间的悲苦,或者,它只晓得奈何! 轻轻的风吹拂着那柔黄的衣衫,项真飘逸的行走在这条宽阔的驿道上,路两旁的白杨树上只剩下稀疏的枝梗,像一幅随意挥洒的淡墨画,显得如此清雅,而在清雅中,又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虚虚渺渺的意态。 一条清溪,在几株幼松之侧弯向里去,这几株幼松,那么静逸的生长在驿道旁的洼处,青松白杨,相映成趣,另有一番风光。 项真那双如剑斜耸的眉毛微微舒展了一下,漫步行入,在清溪之边安适的坐了下来,默默凝视着清冽的流水,那么专注,那么平静,仿佛欲在流水中扑捉着什么,这,或是过去,或是将来。 溪水中,升起一连串的泡沫,泡沫浮在水面上,随波而去,又散了,散得干净,散得不带一线踪影。 悄然叹息一声,项真的眸子里泛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如梦如幻的烟雾,他的面容沉静,在沉静里,微漾着悒郁与落寞,而这样,却越加使他的神态俊逸,越加使他美得寻不出些儿瑕疵了。 远远的,有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来,这步履声很急,很乱,没有看到,已可猜测出那奔跑的人,是处在惶恐失措的情形之下。 项真淡淡漠漠的往外飘了一眼,路上,他已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跄踉奔进,这人一脸络腮胡子,肤色黝黑而两只眼睛又圆又大,但是,他此刻浑身上下却染满了血迹,髻发散乱,面孔上充满了痛苦与悲愤交织成的条线,张着嘴已,流着白色泡沫似的唾液,那样子,狼狈加上凄惨。 忽然这大汉重重的在地下摔了一跤,他慌忙爬起,但却在一声尖锐的鞭梢子呼啸中,又仆倒下去,背上,清晰的映现出纵横交错的,血淋淋的鞭痕。 项真向那人背后看去,嗯,在寻丈之外,一个身材修长,穿着一袭月白儒衣的年青书生,正单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条九尺多长的细刃蟒鞭,那么闲闲散散的,像在抽苔一头狗那样地鞭打着这高大汉子,看情形,像这样一路鞭打下来,已经有很长的一段路途了。 那大汉在地下痛苦的嗥哼了一声,竭力挪动着身子闪躲着,年青书生那张俊秀的面庞却没有一丝表情,鞭梢子似雨点一样猛烈的抽打下来。 大汉的衣衫像花蝴蝶般染着血迹飞舞,他暴突着眼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血,被鞭梢子带得四散迸扬,但是,这大汉就是咬紧了牙关不吭不叫。 年青书生抿着他的嘴唇,鼻孔微微翁动着,刷的将蟒皮鞭抖了一个鞭花,一下子缠在那大汉的脖子上,猛力将他扯得离地飞起,又沉重的摔在地上。 大汉躺在地上,浑身抖索,四肢在不停的痉挛,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沾满了泥沙,汗水湿透了他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裳,他仍然瞪着双眼,仍然那么不屈不服的死死盯着那年轻书生,目光里,有强烈得足可焚熔一切的仇恨之火。 年轻书生阴沉沉的望着他,冷冷的道:“晏立,这段路不会太长,你可跑到尽头,到了那里,自会有人给予你应该得到的报偿。” 大汉强烈的抽搐了几下,凄然却顽悍的笑了笑,哑着嗓子:“姓魏……的……你……你不用这么狠……我宴立……不……不会向你求饶……”那姓魏的年轻书生哼了一声,阴森森的道:“求饶也没用,晏立,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在帮里也混了近十年的时间,不想你却罔顾信义,丧尽天良,竟敢私通帮主爱妾,晏立,我真为你感到羞耻,双龙义帮里竟出了你这种败类!” 叫晏立的大汉,瞳孔中升起一阵迷迷茫茫的怆然,他痛苦的闭上眼,喉结在急速的抖动,可是,他没有为自己声辩一个字,当然,现在便是有所声辩,也不会有任何用途了。 姓魏的年青书生用手中蟒皮鞭在颊上揉了揉,冷峻的道:“我魏字自接任双义帮红旗以来,与你相交亦算不恶,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淫恶邪荡,我最是不容,使我难堪的是,想不到第一个交在我手中处置的本帮叛逆,竟会是你!” 晏立又痉挛了一下,但仍然没有出声,那书生,魏宇,淡淡的道:“我无法使你早些求得解脱,因为我要忠于帮主的谕令,这一路上,只有请你忍耐,到了地头,帮主的叛妾会与你一起送上柴堆火焚,那时,你就不再痛苦了,很快就可以使一切平静了。” 说完了这些话,魏字神色一沉,叱道:“现在,你起来!” 晏立咬着牙,抖抖索索的爬了起来,他刚刚摇晃不稳的往前走了两步,魏字已一声不响的淬然向他抽了两鞭,鞭梢子答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得刺耳,晏立打了个跄踉,但没有再摔倒,他喝醉了酒一样地往前走来,已经快到项真坐着的地方了。 魏宇轻飘飘的跟在后面,手中蟒皮鞭左右交换,没有一点点怜悯的抽打着前面的大汉,一双眼睛,却警觉的往项真坐着的地方斜了过来。 又是一鞭抽在晏立的头顶上,晏立悲嗥了一声,一个跟头仆在地上,他全身簌簌抖索,用嘴巴啃啮着地上的泥砂,双手十指痉挛的抓挖着地面,魏字往前迈了一步,生硬的道:“晏立,爬起来!” 晏立奋力往上挺了一下,却瘫痪了似的再度仆倒,他努力试了两三次,但依旧没有爬得起来,魏字脸色冷漠,手腕一振,蟒皮鞭在空中呼呼盘舞,刷刷刷,又是十多鞭抽了下去,打得晏立四肢拳屈,全身抽动。 一个淡淡散散,像天塌下来都惊动不了似的语声,那么带着一丝寒意的传来:“你也知道,这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是不?” 魏字蓦地缩手后跃,目光尖利的投向来人身上,在驿道的洼入之处,项真正古怪的凝观着他,嘴角微微抿着。 一种本能的直觉,令魏字感到有一股沉翳的压力在胸腹间扩张,他隐隐觉得,这不速之客来得十分突兀与怪异,而且,显然没有存着“友善”的意味。 微微一斜身,头向上仰,魏字双手握拳,一高一低的朝胸前一摆。这是双义帮向外人表明帮号及来历的架势。 第3章 项真淡漠的扬扬眉毛,幽冷的道:“我明白,你是双义帮的朋友。” 魏字冷板板的道:“想阁下也是道上同源,双义帮惩罚帮内叛逆,阁下是明眼人,尚请抽身让过。” 项真望望地上的晏立,静静的道:“我想,你应该放了他。” 魏宇刹时脸色大变,他狠狠的盯着对方,生硬的道:“道上规矩阁下全不顾了,插手到别人的家务事上去?要知道双义帮并不是好吃的角色!” 项真奇异的看了魏宇一眼,缓缓向他行近:“现在,冲着你这句话,我就想试一试。” 不知怎么搞的,魏字竟然退后了一步,他强按住愤怒,厉声道:“站住,好朋友,你大约还不知道你如此鲁莽会换来什么后果!” 项真并没有站住,仍旧慢吞吞的向前移动,安详的道:“我知道,而且,非常知道。” 暗中一咬牙,魏宇猝然就地转了一个半弧,上身轻塌,手中的蟒皮鞭抖得毕直,有如一条贯射长空的飞鸿,带着刺耳的啸声戳向对方额心! 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动作,但项真却明明已移闪到三尺之外,看不出他是如何移动的,宛似他本来就是站在那里一样,蟒皮鞭的尖细鞭梢子击打着空气,发出一片嗤嗤之心腔大大的震动了一下,魏宇顿时感到有些晕眩,他来不及再做其他思维,弓背曲身,拔起了寻丈之高,在他身形甫一凌空之际,蟒皮长鞭已又似骤雨急泻,劈啪连声的向敌人抽去。 那么令人不敢置信的,那么玄妙的,项真淡黄色的身躯在急雨狂风般的鞭与鞭的微小间隙里闪挪着,他闪挪得如此轻雅,如此洒脱,却又快得像一抹抹横过天隙的电闪,就像他生来便适于在狭窄的空间活动,就像他生来便融合于快速之中。 在空中一个翻滚,魏宇的右臂自左肋下探出,长鞭在空中抖成盘盘卷卷霍霍呼呼的再度缠扫上去。 项真双足钉立如桩,略一侧身,猝然暴掠,像一阵狂风迎面扑来,魏字迅速翻蹿,手中鞭却已在一紧之下被敌人夺去,他目光急斜,只看见一只白生生的手掌击向自己左肩,几乎连意念还没有来得及转动,那只手掌已接触了他的身体,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重重的震飞出寻丈之外,一个跟头摔倒子地! 魏宇是双义帮的红旗,一身功力深厚精湛,他身躯甫一沾地,猛的吸了一口气,正待翻身跃起,一只穿着浅黄色精致麂皮靴的脚已刷的将他硬生生踏回地上,那只脚,端端正正的踩在他的背心! 仍是那淡淡漠漠的语声,轻悠悠的传向他的耳中:“魏宇,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三目秀士’单殉,就说人给我带走了。” 艰辛的侧转过面孔,魏宇的脸颊上沾满了泥沙,他倔强的吼道:“鼠辈,留下你的名字!” 背脊上忽的一轻,那只踏在上面的脚已经移去,一个冷瑟的声音远远飘来:“波渺渺,云重重,雨恨风凄,一缕孤烟细……”浑身起了一阵痉挛,魏字的两只眼睛全发了直,他哆嗦着呢喃:“黄龙项真……老天,他是黄龙项真……”在这一刹,早已失去了地上那个受苦受难的大汉踪影,当然,也找不到项真了,好似一条黄龙在朦胧的瞬息里直升云霄,隐于重重的云雾之中。 大煞手--第二章无尽悲欢无尽仇 第二章无尽悲欢无尽仇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月光,只有稀疏的星辰,秋风萧萧,在这寂静的夜里,扩散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与怅惘意味。 这是一栋完全用松木和斑竹筑成的小小屋舍,屋舍在环绕的白杨之中,临着一条清澈的溪流,房前屋后,种植着密密的秋菊,虽在夜里,仍可依稀看出那缤纷艳丽的各种色彩,一座三曲竹桥横过后面,越发增加了这栋小屋的清幽高远。 黑暗里,一条人影像飞一样掠蹿而来,他的速度的是如此急厉,以致将他身后扯扶着的另一个人凌空带起,微微横在空中,好似由风托着,那么轻巧的随同前行之人越过了三曲竹桥,毫无声息的来到了房舍之外。 嗯,这人一身牲黄色的衣衫,两只眸子清亮如水,他是项真!项真转过身,扶好了他日间救解的那个大汉,轻轻的,叩了叩紧闭的门扉。 几乎在他的手刚刚收回的同时,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已软软传了出来:“是谁?” 项真眨眨眼,低低的道:“龙王摆驾回宫。” “噗哧”一声轻笑响起,却显然包含了不少兴奋与欢愉,竹门“呀”然启开,一条悄生生的身影带着一盏银灯立在门边,朝项真望了一下,有些惊讶的“噫”了一声:“真,你又惹事了?” 项真默然笑笑,扶着大汉进入屋里,在银灯的荧荧光辉照映下,掌灯人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直似画的一般,好美! 室内,斑竹桌椅衬着壁上的几轴素梅图,小玉鼎内檀香袅袅,琵琶斜对着剑悬在桌旁,一张坐榻上铺设着金边锦垫,一座绢丝屏风半遮着坐榻,看去真是一尘不染,清幽脱俗之极。 搁好手中灯,掌灯人回过脸来,嗯,那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是如此驯柔,如此甜蜜,她轻轻走到项真身边,看着项真将晏立扶坐在斑竹椅上,低悄的问:“这位壮士是谁?真。” 项真抿拒嘴,道:“他叫晏立,是双义帮里的人,为了与他帮主的妾姬相恋,被定了火焚之刑,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帮里的执法人打得皮开肉绽……”如柳的眉儿一撇,那美人儿低低的道:“真可怜……他晕过去了吧?” 项真舒了口气,也在椅上坐下,颔首道:“我已给他洗净伤口上了药,他是被打得太厉害了,这么一条汉子,竟然连一个谢字都来不及说就晕死了过去,我想,天亮以后他会复元。” 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项真,温柔的道:“你一定也够累了,真,我先给你沏杯茶,然后再去做点心……”项真淡淡的一笑道:“姐,不劳你了,周婶在吧?叫她去做……”玉琢似的小鼻微微一皱,她嗔道:“哼,你呀,要不就十天半月不回来,一回来又大多是三更半夜,人家周婶还不睡觉老等着你呀!除了我这做姐姐的这么傻……”项真揉揉面孔,眨眨眼:“好姐,我知道你待我好,所以我也舍不得你太过辛劳……”大眼睛黯淡了下来,又随即将目光移了开去,幽幽地:“我知道我自己……弟弟,我不能太过奢求,你待我已经够好……”项真站了起,安静问道:“姐,别再提起以前的事,那些事已经过去,现在,我们不是很好吗?” 她垂下那两排浓密而微微卷曲的睫毛,悒郁的摇摇头:“这种宁静而安详的日子,不会过得太久了,真,你早已到了应该婚娶的年岁,他日你的妻子进门,我,我这个做姐姐的又算是什么呢?” 轻轻拉住那只柔滑而冰凉的细手,项真低沉的道:“姐,你心里明白我项真不是那一种人,我们虽然不是同胞所生,但我一直把你看成我的亲姐姐一样……”不可察觉的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强作笑颜,虽然她知道这抹笑颜中包含了多少怅惘与失落:“真,我高兴听到你这几句话,真的,我心里很安慰……”说着话,她迅速转身转里面行去,匆匆的道:“弟,你歇一会,我去为你沏茶!” 项真清楚的察觉她话音中的哽咽与凄苦,默默望着她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将一声叹息咽回肚中。 窗外,风萧萧的吹拂着,夜色很浓,桌上的银灯寒光摇晃,在项真心里,有一丝难奈的愁意在消长着,他明白这愁思来自何处,那是他的义姐,那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美人:君心怡。 轻轻喟了一声,项真清晰的记得君心怡在六年之前出阁时如何拼死反抗的哭闹情景,她的老父——翰林院学士君稼朴那冲冠掀髯的愤怒,用家法——一根沉厚的柚木棍怒打她逼着上了花轿,抬到那出名的纨绔子弟长安守备的大少爷胡贤身边,然后,听说她自从过了门便不食不饮,整日也不说一句话,胡贤仍然在外面花天酒地,喝醉了酒回去就百般凌辱她,大约不到一年吧,胡贤忽然在夜里暴毙了,胡家的人都说是新媳妇害死他的,于是,她就又陷入了一个更悲惨的命运里,从此过着看不见阳光,不知欢笑的生活——直到项真救了她,那是在四年多以前了。 又吁了口气,这一千多个日子,过得好快,这些事还宛如昨日,眨眼间,自己已从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成为一个饱经风霜的武林人物,嗯,项真迷惘的笑了笑,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已算是个武林中人,只是尚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藏有一身惊人的功夫罢了,后来,项真摇摇头,他才明白当时君心怡为什么拼死不嫁的原因,因为,她早已爱着他,而且,爱得深不能拔,难以自拔! 目光有些朦胧,项真咬着下唇发怔:他记得当君心怡啜位着告诉他这件事,简直像一个惊天霹雳震在他的头上,他整个傻了,他家与君家原是世交,两家的大人更有金兰之好,平时,他没有事就往君家跑,他喜欢他这位美丽而娴静的姐姐,喜欢她那挑不出一点瑕疵的如花般的面庞,喜欢她那高雅的气质,那安详的笑容,那任何一个小举止都充满了柔婉的仪态,但是,他却没有想到“爱”,他更没有预料到这位较他年长四岁的姐姐竟已这么深刻的爱上了他! 那个时候,项真叹息一声,自己还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已,但是,自己不是一直以为自己懂得很多吗?真的懂得很多吗?不,往往,只是喜欢做些梦罢了,而那些梦,又是多么荒谬啊! 第4章 一个怯怯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这声音好柔啊,“真,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君心怡已站在他的身边。清丽的脸儿浮着一抹苍白,眼圈儿红红的,像是刚才哭过,她的手上捧着一方黑漆描金茶盘,一个小巧精细的白瓷绘竹茶杯,杯子里热气袅袅,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扩散,好一幅素手献茗图。 项真站起来双手接过,轻轻的道:“姐,你坐。” 君心怡迷惑的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下,项真啜了一口茶,赞道:“真香。” “是吗,这仍是你上次带回来的‘雨前’……”项真看着她,缓缓地道:“这种茶,我在外面也常喝,但是,却总觉得和在家里喝起来不一样,缺少一种淳厚与亲切的味道,于是,我在想了很久以后恍然明白了是什么原因……”君心怕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问道:“什么原因?” 项真轻轻一笑,道:“原来是烹茶的人不同埃”君心怕的俏脸一红,羞涩的道:“你好坏,弟,和你小时候一样调皮……”项真忽然怔怔的凝注着她,看得那么率直,那么坦然,那么无邪而又含蕴着一股令人颤栗的炙热,虽然,项真已竭力使那股热力隐藏在自己努力建起的蕃篱之内。 微微有些抖索,君心怕却毫不畏缩的迎视着他,她的嘴唇难以抑止的痉挛着,她有一肚子的幽怨、满腔的愁悒,她一直希望,热切而近乎疯狂的希望,项真能给她亏点什么,哪怕只要一笑,她也就终生满足了,这种相对的无言凝视,以往,也有过很多次,但是,彼此间纵然深彻的明白对方心灵深处的心意,但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墙阻在中间,他们都没有冲得过去,这,他们知道,除了负气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别的原因。 又像往常一样,项真慢慢将目光垂下,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于是,君心情知道这一次是又没有结果了,她,她自己再怎么说总是个女人,她实在不敢扯下自尊来先向项真倾诉,她所祈求的,只是项真肯给她一个可以表露的机会,仅仅是一个机会就行了!她有些恨,她晓得即使她不表露什么,项真也一定会知道的,但是,他为什么老是这么沉默,为什么老是如此在亲切中带着淡疏呢? 项真将头靠在椅背上,悠然的,淡散的道:“姐,还记得你家后院里的那栋大桂树么?” 君心怕暗中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颔首,这个动作,项真虽然仰着头,却也像体会到了,他平静的道:“现在,也正该是桂子飘香的时候了,我好喜欢那种清雅而沁心的花香,闻着,闭上眼,就似躺在软绵绵的云絮中被一只只桂花的小精灵摩挲着一般,真舒服,有一次,成家哥哥硬逼着我们俩人扮娶媳妇的游戏……”君心伯凄恻的一笑,幽幽地道:“那时,我答应了,你却没有胆量,就像过了好多年后我被迫着出嫁,你仍然没有胆量出来找我一样!毕钫嫘南椅唤簦泵η峥攘艘簧谑蔚牡溃骸澳鞘蔽一故切『3娴模也幌媚阈睦锊辉敢狻币凰锼菜频捻右烹实睦峁猓呐麓瓜戮毕睿锷南傅孟褚桓≡谖碇械挠嗡浚骸耙院竽阒溃刺倭恕毕钫嬗志醯靡徊似鸨樱蟠蟮泥艘豢诓瑁凰靼鬃约盒睦锼毯那楦校馇楦校娴囊丫倭寺穑? “姐……”他舐舐嘴唇,低沉的道:“你去歇着吧,我,在这里静一会。” 君心抬望着他,很久很久,叹息了一声,似将一段无形的愁郁抛在空中,悄然转身行向里面。 这儿是郊野,没有更鼓报时,可是,从直觉及经验上判测。项真知道已经是四更天的时分了,不会有多久,东方就要亮了。 他轻轻站了起来,那位身受重创的大汉,此时忽然在椅子上转侧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呻吟,项真注视着他,缓缓地,这人的眼皮已在翁动,于是,项真脑子里记起这叫晏立的汉子在白天怒瞪着的那一双牛一样的大眼。 晏立的眼帘活像沉重得有千万斤,他努力撑开眼皮,一个淡淡散散的声音已飘进耳中:“醒了?” 用力点点头,眸子里映入的,则是一张俊秀明朗得逼人的面庞,这张面孔,似乎曾经见过,但,却宛如隔着现在大遥远了……项真站到他面前,朝他脸上看了看,笑笑道:“眼球上的红丝与晕翳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朋友,那真是一顿好打。” 浑身一激灵,晏立猛的记起了这是怎么回事,也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挣扎着要下来,口里激动的叫:“恩公,恩公,且容我晏立一拜……”项真用手按住他,安详的道:“你有心谢我,我专程接奉,却用不着注重形式。” 晏立喘了口气,感激涕零的道:“恩公、若非恩公赐援,晏立这条命早就成灰了,恩公……”项真入鬓的双眉微皱,低沉的道:“我叫项真。” “项真”这两个字,就似两条毒蛇猛一下钻进晏立的心中,骇得他一哆嗦,舌头打着结儿道:“项……项真,……黄……黄……龙?” 轻喟了一声,项真道:“你似乎有些紧张?朋友,姓项的双手沾血,却也分得出个善恶。” 晏立满腮大胡子掩不住脸上的飞红,他慌忙道:“不,恩公,你老别误会……只是,只是你老的名气太大了……”“名气大?”项真冷冷的一道:“仅是在几次该死的时候又活着罢了,朋友,凡是人,都不愿死的,对不?” 晏立愣了一下,又急急点头,项真用食指在鼻梁上揉揉,道:“为什么双义帮如此对待你,嗯?” 错愕了一会,晏立低下头去,这么大的汉子,竟然滴下了两点泪,项真微微仰起面孔,平静的道:“听说,你与你们帮主的妾姬有染?” 晏立忽然抬起头来,面孔有些扭曲,他失态的叫:“有染?他强占了我未迸门的妻子,毁灭了我终身的幸福;我每天还得在他的淫笑邪威里苟存,还得在我未婚妻室的凄冷目光里装成一条好汉,天哪,那强挤出来的笑,那婢颜奴膝的脸,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是我的一切拱手让给了别人,我能做的,只有缄默,只有吞声,只有自认是一个窝囊废,她已成为帮主的如夫人,帮主的妾姬了碍…”说着说着,这位外表看去轩昂不凡的大汉已失声痛哭起来,项真拉过一张斑竹椅坐下,用手托着下颔,让对面的人尽情哭个够,当然,项真深切的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他虽未经历,却能体会,往往,世上有很多事,并非要件件历尽才能参透的,只要你有灵性,你便会知道其中三昧。 良久。 晏立的哭声低沉下去,他显然有些疲累了,在一场心里的积郁散发之后。 项真默默送过一张浮黄色的丝绢,晏立一面擦泪,边红着眼羞惭的道:“恩公,晏立实在不克自持,失态之处,尚乞恩公恕我……”项真笑了笑,道:“不怪你,自古多情最磨人。” 晏立又低下头,使劲用丝绢擦着眼,项真又道:“朋友,你们那位帮主,一共有多少房妾侍?” 晏立脱口道:“七房。” 项真又笑了一下,道:“方才,你所说的可句句属实?” 那双牛眼又瞪大了,晏立指天盟誓的道:“恩公,恩公连晏立一命都能救得,晏立如何再能诳言以欺恩公?若有一字不确,恩公,晏立用命顶上!” 项真微微点头,道:“那么,你的未婚妻已属败柳,你还愿意娶她不愿?哦,我是说,假如她可以再跟着你的话。” 晏立睁着眼呆了片刻,忽然叫道:“纵使她沦为妓娼,纵使她变为无盐,恩公,我也永不弃她!” 项真蓦地感到一阵晕眩,对方这几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心上,这么深刻,这么炙热,又这么血淋淋的啊! 他深深的凝视着这外表看去十分粗豪的汉子,缓缓地,他问:“为什么?” 晏立咽了口唾液,有些困窘的,但却毫不犹豫的道:“假如你全心全意的去爱,那么,别的,就不值一顾了。” 项真怔忡了一会,低低地道:“好,朋友,我助你夺回你的未婚妻室!” 晏立兴奋得全身发抖,他张口结舌了好一会,道:“真的?但……但,恩公,那要冒着与双义帮全帮结仇的风险项真豁然笑了,道:“怎么!我黄龙项真还担待不了双义帮的那些好汉?你以为?” 晏立赶忙摇头,惶恐的道:“不,恩公,不,小的只是认为……认为为了小的一人而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不值……”项真吁了口气,淡淡的道:“我如认为值得,朋友,那就是值得了。” 有一股浩瀚而澎湃的情感充实在晏立胸膛里,他有千万句话要说,有无限的心意要倾诉,但是,太多了,太浓了,在这瞬息间,他除了再度热泪盈眶,任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桌上的银灯摇晃着,荧荧的光辉显得有些森凉,将两条影子长长的映在壁上,拖在地下,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让一片寂静笼罩,但在寂静里,却有着只能意会的了解与诚挚。 轻轻淡淡地—— 项真眨眨眼,道:“朋友,如果困倦了,就委屈你在椅子上歇一会,我先出去看看动静。” 晏立吃惊的望着项真,道:“动静?恩公,有什么不妥么?四周是这么安宁……”站了起来,项真摇摇头,道:“并不安宁,有衣衫擦过枝尖梢叶的声息,那是有人在飞跃的征候,而且,不止一个。” 心腔急剧跳动了起来,晏立紧张的道:“会不会,会不会是帮里的人追来了?” 第5章 项真略一沉思,道:“可能,但不尽然。” 艰辛的,晏立嘬起嘴唇,要吹熄桌上的灯,项真阻止道:“让灯亮着,朋友,我喜欢那荧荧的光芒。” 晏立有些奇怪的回首望向项真,他猜不透这位武林中提起来非得带上赞叹的好汉,为什么会有这种违背江湖常规的做法;但是,就这一刹——自他闻声回头的那一刹,室中已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了。 没有自门扉中出去,没有从半掩的窗口中出去,项真只是飞到了屋里的横梁上,横梁的上方,有一块可以掀开的活动竹盖,他就是从那儿出去的,这些连串的动作,也只是晏立方才回首的片刻。 拂晓前,空气更是寒冷得刺骨,吸在口鼻里,像一把一把的冰碴子,冻得连心口都痛,项真一出屋,已紧紧贴在屋脊上不动。 周遭一片沉寂,风吹着白杨在哗啦哗啦的响,黑暗得很,难得看清点什么,快天亮了不是,人,在这段时光也原该睡得正酣。 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晃了一下,然后快捷得像一头狸猫般窜匿到竹桥下面,跟着又有两条影子一闪,分别隐向竹屋的两边,屋内的灯仍然亮着,那灯光,有一股子出奇的平静的安详气氛。 来了三个人之外的另一位了,他并不缩闪,大摇大摆的从林子外行来,又大摇大摆的走到竹桥上面,站定了,又有一条身影,那么斯斯文文的跟着行了上来。 那位神态据做的人物,回身向这位斯文的朋友竟然十分恭谨的施了一礼,那位斯文的人,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一位二十来岁的,浑身上下一片宝蓝色紧身衣的翩翩佳公子! 那青年人轻轻向他面前的同伴点点头,于是,这方才大摇大摆的角色已朝这边走来,他是个大块头,怕不有半头牛的重量,走到桥边,已扯开那混浊的嗓子吼了起来:“小磨岭的旧帐该结算一下了,姓项的,申老四找得你好苦!” 这人的话声又沉又浊,听在耳朵里像一把沙子掖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好难受,他吼完了,两手斜插在裤腰上,那肚皮,足能装下三条肥猪。 伏在屋脊上,项真的眉宇又微微一皱,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无声的自顶上飘落,有如一个幽灵浮在空气中,浮到了那肥大汉子面前。 项真的身形甫一出现,就像带着一片血腥蒙了上来,大块头目光一瞟着,跋扈的气焰似一下子被冷风吹散了大半,他不由自主的一缩脑袋,噎噎噎往后退了三步,踩得竹桥都摇摇晃晃的有点撑不住了。 优雅的一抛浅黄色长衫的袖子,项真唇角噙着一抹怪异的微笑,以他惯常的那种淡淡闲闲的口气道:“申四爷,真个山不转路转,咱们哥俩又碰面了。” 申老爷的一张肥脸原来是褚红色的,这时光却有些儿苍白,两颊重挂的肥肉也扯紧了起来。他瞪着那双如豆的乌龟眼,袒敞的小纺夹绸短衫迅速掖好;卖着狠道:“姓项的,你他妈狂也狂足了,乖也耍够了,我申老四在小磨岭与‘大玄派’的苟子雄斗单,跟你他妈的半点纠葛沾不上,你却横插一手,不但废了姓申的两个把弟,更叫我申老四在小磨岭站不住脚,这笔熊帐,姓项的,你琢磨着算吧!” 项真似在回忆,他仰着头,半晌,淡淡的道:“大玄派苟子雄与在下有旧,他的师父在昔年曾与在下并肩同敌过藏边的十六名红衣大喇嘛,所以,在下眼见四爷你以三打一,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就小小的帮他扯了点风。” 申老四气得浑身肥肉直哆嗦,吼道:“小小的扯点风?个舅子扯掉了姓申的两条把弟的命!” 项真澄澈的双目倏然一寒,他冷瑟的道:“申老四、在江湖上,你也背着个‘驼山神’的名号,你能背上这个名号闯荡了这么多年,便该晓得在黄龙面前卖狂的后果!” 申老四宛如被敲了一记闷棍似的愣窒了一下,正在呐呐不能出言;一直站在桥的那边没有开过口的那年轻人,忽然清雅的一笑,接上嘴道:“光看这副做劲,便知道兄台是黄龙项真。” 项真的眉宇一扬,平淡的道:“岂敢,只要瞧瞧朋友你那稳劲,就晓得朋友你是‘玉魔子’贾取欣。” 穿着一袭宝蓝色紧身衣的年轻人,果然正是最近三年才自滇南崛起的玉魔子贾取欣,他出身自滇甫“星谷”门,又拜进了滇境第一高手“反七剑客”韩小轩的墙里,出师以后,听说更与在中原武林里声威渲赫的“银带庄”庄主“一条带”莫金结成金兰之好,而且,莫金未出阁的妹子莫云竹和这位曾经独斗过“点苍五鹰”的玉魔子私下也颇有点小儿女间的情感,江湖上传闻,说这位玉魔子自出道以来,尚一直没有逢过对手……玉魔子贾取欣朗朗一笑,道:“兄台好眼力,黄龙之名,果然不同凡响!” 项真唇角微微下垂,他安静的道:“申四爷,今夜,月黑风凄,四爷来此,可是要将小磨岭的旧事再重提一提?” 申四爷舐舐嘴巴,用目梢子斜了玉魔子贾取欣一眼,玉魔子仍然笑着,清雅的道:“小可么,可能正是这个意思。” 项真忽然也笑了,他朝着贾取欣道:“朋友,阁下是为申四爷助拳来的?” 玉魔子英俊的面孔上一直漾着笑意,他颔首道:“不错,这与兄台(奇*书*网^.^整*理*提*供)昔日在小磨岭为大玄派苟子雄助拳是同一道理。” 项真轻巧的拂了一下衣袖,道:“贾朋友,你可知道这三年以来,你成名也是不易?” 贾取欣笑着,道:“当然。” 项真仰首沉吟了一会,道:“是非只为强出头,你明白?” 贾取欣仍然笑着,点点头:“当然。” 项真冷冷的道:“在下言止于此,贾朋友,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出愚蠢之事,现在,如果你想退出,还来得及玉魔子贾取欣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消失得这么快,像被一只手猛的撕掉:“项真,自今日起,中原武林道上将不会再有你立足之处,留着你的教训去向妇人投诉吧。” 申老四豁然大笑道:“姓项的,你他妈别在这里两面光滑;待四爷取下你那狗头当球踢,你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项真默默的朝四周打量了一遍,淡淡的道:“申四爷,记住出手要快,像流光闪射长空。” 申老四蓦地停止了笑声,手腕一闪,掌上已握着一柄两尺长短的“双刀铲”,一双豆眼睁得老大,死死盯在项真身上。 轻轻退了一步,项真道:“秋天,是没落萎败的季节!薄敖凇弊衷诤涞目掌邪纹鹆烁黾庖簦涣恼朴扳恍合蛏昀纤模斓孟褚涣暮道拙纾? 大吼一声,申老四身形一晃,蛇一样溜出五尺,双刀铲霍霍如银链盘绕,暴卷而上,但是,掌影却蓦然蓬散,如一个个张着利齿的恶魔,那么精钻刁泼的的从铲刀挥舞的间隙恰到好处的飘了进去,毫不容情的,紧紧翻飞在申老四的身侧! 王魔子贾取欣冷冷一笑,流鸿一样闪去,但是,他明明看见那鹅黄色的影子在前面,连眼都来不及瞬一下,一阵急厉的掌风,已斩到了他的头颈,这片掌风锋利得似一把刀,而又来自虚无! 头也不回,贾取欣双臂后翻,两掌怪异的倒崩而上,耳朵里却听到“嗤”的一声衣帛撕裂暴响,夹着申老四的怪叫:“好龟孙,你狠……”猛的一个大侧身,申老四的吼叫余音还在袅绕未散,七片掌影已擦着贾取欣的面颊斜斜掠过,锐利的劲风拂得贾取欣似被刀子刮了七次一样! 心头急剧的跳了起来,老夭,这是一种什么身法?什么掌法?怎么快得到了这种地步?这会是一个“人”的力量与天赋所能到达的境界么,贾取欣强咬着牙,倏然斜掠,刚刚出去三尺,又翻倒而回,这一出一返,全在同一时间完成,而一柄闪耀着奇异色彩的利剑。已像来自九天之外的虹桥,那么惊煞人的笔直戳向项真! 浅黄的影子随着多彩的剑芒电闪的似的打了个转,贾取欣还来不及施展第二个式子,一片掌影已沾到到了他的衣衫,骇得他倾力后仰,却仍然被那突来的掌劲余力硬推出两步之外! 双刀铲自斜刺里横扫上来,寒森的铲芒映着申老四缺了左边袖子的狼狈像,他咬着牙,切着齿,那模样,似要生吞他的敌人才显得甘心! 项真冷沉着面孔,双掌交互一拍,整个身躯倏然左右晃摇了一次,于是,双刀铲就落了个空,自他身侧两边擦过,他轻描淡写的一掌,刚刚迎上了申老四那肥胖多肉的胸膛! 高叫了一声,申老四吓得两眼全发了直,拼命朝一边滚出去,右肩上的一大片皮肉已带着四溅的鲜血被那一掌像刀子似的削掉! 项真猝然避开卷上重来的彩剑,淡淡闲闲的丢给申老四一句话:“四爷,包涵着点。” 说话中,他举掌做着短距离的点击十七下,看去仅是一下子,硬是敲拍在贾取欣的剑脊上,贾取欣才觉得握剑的手臂震荡了十七次,一掌已斜斜劈到了他的天灵盖! 这种快法,老天,他急忙用剑尖拄地,用力撑向后面,申老四那混浊的语声已鬼哭狼嚎的叫了起来:“并肩子哥们一起上啊,他奶奶的吃不住这混蛋了碍…”随着他的吼叫,桥底下,一条人影突地飞起,和头夜猫子一样扑了过来,手上的紫金刀泛起了一溜寒光,好狠! 浅黄色的影子一闪,没有看清这是怎么回事,“呛啷”一声,紫金刀已飞上了半空,那条人影像是在和他的这把刀较劲,嗥号一声,也紧跟着横飞了上去,只是,带着一嘴的血! 第6章 竹屋两侧,又有两条人影猛扑而来,几乎在同一时间,竹桥的那边,竟又窜出了四十多条人影,在屋子的灯光隐隐映照下,他们手上的兵刃闪泛起的寒芒冷得像冰! 彩色缤纷的剑芒又呼噜噜的卷到,项真心里转了个念头,人已跃到竹屋之前,那边,又传来申老四的怪叫:“申老四操他老娘,这次不掘姓项的根,咱们就都甭混了,杀,杀完了就烧他个娘舅!” 黑暗中,那奇异的彩色剑气又紧射而来,微一闪眨,却朝相反的方向划去,但是,当你望着它过去,令人不敢置信的剑刃却像个幽灵一样反了回来,嗯,项真不可觉察的连连闪移了九次,淡淡地道:“贾朋友,韩小轩没有亏待你!” 项真知道,玉魔子现在已摆出他的绝活“反七剑法”了! 四十多条人影,像浪潮一样冲了过来,奔在前面的,是并排五个像竹竿一样高瘦的中年汉子,只要一眼,项真已大笑道:“五行柱子,咱们这梁子是化不开了!” 当头一个留着短髭的高瘦汉子怒“呸”了一声,手上的“银索锤”像流星一样舞得满天转:“项真,你今天认栽了吧!” 项真没有说话,身影暴闪而出,彩色的剑气紧追着他,三四条人影都来不及吆喝就分飞的跌了出去。 兵刃挥舞着,闪闪似流光冷电,人影交错,形成一幕杂乱却又无声的皮影子戏,而刹那间,又有七八位仁兄号叫着摔了出去。 忽地,那么突然地—— —片红光冲天而起,夹杂着劈劈啪啪的燃烧声,火苗子乱蹿乱舞,而在每一次贪婪的蹿舞里,一些物体已被舐收成了灰烬! 项真一掌抖翻了一名黑中包头的大汉,目光一斜,已发觉自己那幢心爱的竹屋已完全陷入熊熊的火光中,红彤彤的烈焰,映得天空全带着蒙蒙的暗紫了。 他嘴唇紧抿成一条微微的弧,如长虹般直射而出,但是,恨煞人的,那道缤纷的剑芒却似冤魂一样紧缠不舍! 来到竹屋之前,炎热的空气足能将人逼得窒息,一条人影早已埋伏在一侧,这时突然蹿上,一柄“亮银钩”正指向他的小腹! 项真一心只想往火堆里闯,仓促间他不及,也不愿再因躲闪而耽搁时间,像是原来已抓在那柄银钩子一样,他的左手一把已将那猝袭的汉子扯了上来,口里冷森的道:“土柱子,你认了吧!” 这突袭者正是那五名高瘦的中年人——五行柱子中的老四土柱子潘力,他惊慌失措之下才待弃掉手中兵器,而念头尚未转完,他连命也跟着舍弃了,那颗大好的脑袋在项真的话声里,“噗”的一声变成了一个大烂柿子! 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项真正待直掠而入,那片迷迷蒙蒙的彩色剑气已把他罩住,目前的情势十分明白:假如他要返身抵御贾取欣的“反七剑法”,那么,就恐怕有一段时间的耽误,否则,他可即时进入火场,但是,却多少要带点伤! 意念在脑子里一转,项真已做了决定,他身形不停,长射而进,却在火光与外界的隔离间隙里闪电般抛出十掌,在他收手飞入的刹那间,他已感到肋下有一阵刺骨的痛楚传来,而他的掌缘却也沉实的击在一种物体上,他没有细瞧,但是,他知道他已收回了代价! 这栋原本清雅而脱俗的竹屋,此时已成为一片火海,烈焰飞腾,火蝗四蹿,竹壁木梁坍塌散碎,烟雾迷漫得令人睁不开眼! 项真滴溜溜的在火海中转了两转,口里低促的呼叫:“姐……姐……周婶……晏立……”回答他的,是一阵劈啪的燃烧爆裂声,是一阵听来心酸的屋塌声,外面,尚隐隐传来凶厉的叱喊与叫骂之声! 自从行道江湖,项真从不知道什么叫慌张,什么叫急虑,纵使在血淋淋的大厮杀中,在冷凄凄的荒郊坟地,在重重的仇敌围困之下,都不会引起他丝毫紧张与惶恐,可是,在这一刹,他却全尝过了,全领悟了,尝得辛酸,悟得苦涩……“姐……姐……姐碍…”他疯狂的窜入里间,这里,是君心怡的卧室,一根燃烧着的横梁劈头砸下,被他一掌震开,不管火星子迸射,不管溅在他身上的火屑,他宛如失去理智般冲进了去,于是,他看见君心怡正躺在地下,那水儿绿的衣裙染满了血迹,一片烧得火熊熊的竹墙上正哗啦啦坍塌到她的身上! 眼睛全红了,项真似要追回千万年来流逝的时光,他用尽全部的力量扑去,快得不能形容,在那火墙倒下的同时他已用背脊挡在君心怡的身上,而在这瞬息,他的目光同时看见了浑身起着火的晏立,这条粗犷的汉子,正匍在地下,双手紧紧扼着一个白衣大汉的颈项,那白衣大汉空洞的瞪着眼,舌头滴着血半伸在嘴外,头发已在火堆里烧着了,他的一柄匕首,却从晏立的右胸侧着透进,直从左肩胛穿出! 背后全是一片火,项真咬着牙,右手抱着君心怡,身躯一侧,左掌已抓着晏立的衣领,他目光再转,在一片炎热的火光里,看见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伸露在外面:“周婶……”项真哽咽了一声,这是他的奶娘,自小将他哺喂大了的奶娘,闯荡了江湖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连哺育自己的奶娘都护不住,他一摔头,两个臂弯里夹着两个人,似一只怒矢般的冲天而起,燃着的竹片顶棚被他撞得哗啦迸飞四射,火苗子飞舞中,他已带着背后的火光跃空七丈! 东方尚未全白,在黑暗的光线里,他身上燃烧着的火光是一个明显的目标,于是,一片弓弦声响自四方,无数点精亮的箭矢似无数只飞蝗从四面八方蜂捅而来,那么密,那么急,直将他当成了浮靶一个! 身形在空中一斜,项真的躯体已令人不可思议的直冲而下,隔着地面尚有三丈,他却在一个狂风般的旋转中裁入面前那条清澈的溪流里,“噗哧”一声,他身上的火被水浸熄了,还冒着袅袅的青烟,在一阵错愕的呼叫声中,他又带着满身水湿哗啦啦倒射回岸,身体尚未落地,他的双脚已重重的,结结实实的踏在两名大汉的胸膛上! 一条高瘦的人影倏晃,人头大小的一柄金公锤凌空砸来,项真披散着头发,猝然侧转,金公锤擦在他的头皮掠过,在这微不足道的一丝空隙里,他的右时已完全捣进了那人的小腹! “噗”的一口鲜血洒得满天飞,他一矮身,又有四名大汉被扫得脚腔断折,哀号着倒翻出去! 一个凄厉的声音狂叫着: “申四爷申四爷,项真儿像把鬼使着的刀啊!” 项真一口洁白的牙齿完全咬进了下唇,他两个臂弯里挟着两个人,行动起来仍像一片风,照眼之间,又有六名彪形大汉尸横就地,不是被脚贼碎了脑袋就是胸膛被时捣了个大窟窿! 黑暗中,人奔掠着,横飞着;血与肉在溅扬,在割裂;哀嚎声在空气中传荡,一声声像要撕裂人们的耳膜,这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一个实实在在的屠宰场! 申老四恐怖的睁大了那双如豆的眼睛,瞳仁里流露出无可言喻的畏怯与惊骇,他做梦都想不到对方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潜力,更有如此惊人的不屈之气! 玉魔子贾取欣半倚半坐在一株白杨树下,一张面孔苍白如纸,他粗浊的喘息着,手捂着胸腹,黄豆大的汗珠滴个不停,他微弱的问:“四……四哥,前面……在……在做什么……”申老四一激灵,呐呐的道:“项真没有逃掉……”贾取欣双目一亮,提住气道:“废了他啦?” 申老四艰辛的吞了口唾液,沮丧的道: “不……他又杀回来了……” “哇”的吐了一口血,贾取欣整个人都瘫了下来,申老四慌忙回身抱起他来,目光一转,又狠狠一跺脚,迅速朝黑暗中逸去,在他们身形消失在黯影中的同时,五行柱子中又有一位仁兄被捣飞出两丈开外! 忽然—— 一个惶恐的语声叫了起来: “申四爷呢?贾公子呢?他们都跑了!” “跑了?他妈的就丢下我们!”愤怒的叫声立即应合著。 项真猝然闪开一柄虎头刀,一膀子将一名壮汉撞了出去,四周随即响起了一片哗叫,那么快,黑暗中的人影有如滚汤浇雪,眨眼间已完全隐逝入树木草丛之中,只在这一刹,已逃得一个不剩! 跄跟了一下,项真目光一扫,毫不停留,长身跃上了一株枝丫古虬盘结的高大白杨树之上。 这时,天已亮了,东方,有一抹鱼肚白,有一片耀目的金霞,嗯,今天,将是个好天气,但是,是和煦的呢,抑是残酷的? 大煞手--第三章一波未平一波起 第三章一波未平一波起 靠在白杨树的枝干上,项真小心翼翼的安置妥了晏立,这个粗壮汉子伤得不轻,但幸运的是那柄斜斜透进他身上的匕首,并没有伤中要害。项真先为他拔出匕首,止了血,手上没有金创药,只好先替他将伤口包好,现在,他睡得很熟,或者,仍然昏迷未醒。 项真明白自己的创伤也十分严重,他却暂时顾不得自己了,君心怡躺在他的怀里,如画般美艳的面庞浮着一片红肿;脸颊上,肩背上,手腕上,有着紫黑色的的伤,豆大的水泡密布,看去相当吓人,项真非常为自己及时的救援感到庆幸,他知道只要好好养息,君心怡的容颜不会有什么妨碍,否则,他只要慢上半步,这张如花的面孔只怕要全毁了,全毁了,那后果,项真不敢再设想下去。 君心怡肩胛上被砍了一刀,伤口很深,血已停流,可是却凝结成了一大块硬痴,紫乌乌的,看得项真心头作痛。 第7章 那幢小巧雅致的竹屋,这时已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残余木干与支离的竹烬仍在冒着青烟,屋前缤纷多彩的秋菊更被践踏得一团糟,衬着横竖仆卧在四周的尸体,洒溅在各处的血迹,抛丢在周遭的兵器,景况,真是凄惨。 项真长长吐了口气,他的右肋下,有一条长约三寸的剑伤,血糊住了伤口,硬绷绷的,痛得已经麻木了,只是背后的火伤此刻却似千锥在扎,万虫在啃,痛苦的难以言谕。 目前,怎么办?受伤的人需要立即敷药施救,但是,纵使自己能拖着两个人找到郎中,如果被仇家发觉了这不又是个摸入的机会么?项真知道,这多年来,自己在外面闯,结的仇,比交的朋友多的多。 他正在费煞苦心的准备想个周全办法,一阵急剧的蹄声已自遥远传来,而这阵蹄声,杂乱加上繁嚣,隐约里,项真又直觉的感到不会是好路数! 没有多久—— 蹄声开始纷纷停顿在林外,几乎刚刚停下,二十多条穿着清一色纯灰紧身衣的凶悍大汉已利落而迅速的扑了进来,紧跟着又有同一打扮的五十多人蜂拥冲进,这些汉子一冲进林中,已倏然散开成一个扇形,他们的手上连珠强弩平举,目不稍瞬的盯着这边——盯着这一幅凄惨的图画。 这七八十人方才布好阵势,另外二十多个形态各异,俊丑不同的汉子亦自林外各个角落掠入,接着雍容的,一个三十左右,唇红齿白,身着一件双襟绣刺有两个拳大“义”子的灰袍人物,在四名形容威猛的大汉簇拥下踱了进来,四名大汉身后,赫然正是昨日鞭答过晏立的双义帮红旗执法魏字! 项真苦涩的一笑,嗯,真巧,双义帮正碰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了。 那三旬左右的灰袍人显然被眼前的情景弄迷糊了,他那张英挺的面孔映着朝阳,可以隐约看见他额心一块菱形的疤痕,这块铜钱大小的疤痕,此时微微透出一片紫红,他向四周扫视了一遍,沉厉的道:“魏红旗,十六个时辰以来,我们用尽一切方法打探到了黄龙的住处,但是,我们现在却等于寻到了一片挺尸场!” 魏字也似乎是愣了,他怔忡了一会,低促的道:“这里属于姓项的居所是不会错,这小子仇家极多,看情形,是有人比我们更快一步的找上门来了……”灰袍人用手轻抚在右襟的“义”字上,不悦的哼了一声,道:“依你所探,项真有多少手下与他同居?” 魏字想了一会,低低的道:“好像除了一个老奶娘以外没有别人,他一向都是独来独往的……”灰袍人眼一睁,目光闪射中,他大声道:“地下的尸体有数十具,本帮主就不信他一个人能活宰了这数十个执有兵器的汉子!” 说到这里,他转首朝右侧一个留着三络柳须的老者道:“洞心堂崔堂主,烦你率人一搜!” 那老者微一躬身,领先跃出,十名灰衣大汉随后奔出,开始逐具尸体检视起来,慢慢地,老者忽然惊呼道:“老天,这是五行柱子的老三水柱子梁琛!” 他呼声未落,又再叫道:“啊,那是土柱子潘力,‘天行教’的总头目赵强,南雾山的十二飞梭,万家堡的武术教练杨再生,大禹河乌蓬帮主王璞……”老者每叫一声,灰袍人的脸色越往下沉,他憋不住了,冷峻的道:“崔堂主,找那项真的尸体!” 说到这里,他又朝身边的魏字瞪了一眼,魏字面孔一热,讪讪的奔了过去,一心一意寻找起项真的尸体来。 好半晌—— 那崔堂主满手沾血的走了过来,摇头道:“回禀帮主,尸体一共是三十二具,尽是咱们北三省有头有脸的人物,至少的也能提起个万儿,本堂这几十年来道上混熟了,死去的三十二个人,倒有二十多个认得……”说着,他叹了口气:“像万家堡的杨再生老弟,也不过是前上两天还在一起喝酒,今儿个本堂却来为他收尸了……”灰袍人翻翻眼珠,没有做声,魏宇已斩了回来,尴尬的道:“竹屋的灰烬里,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那女的衣着简单,看情形好似是那奶娘……”灰袍人一跺脚,怒道:“那男的呢?” 魏字停顿了一下,呐呐的道:“烧得看不清了,不过,穿的衣裳似乎不是黄色的……”灰袍人一瞪眼,大声道:“左右,给我搜!” 一声令下,七八十名灰衣大汉已分成了十余股,分别在他们的高手率领下开始向四周搜寻起来。 那清心堂的崔堂主似是地位极高,他站在灰袍人面前,稳重的道:“帮主,老实说,黄龙项真一身功夫,咱们虽没有见过,却也多少有个耳闻,眼前,更是活生生的摆了一地,依本堂主之意,如果帮主能忍下这口气,也就忍下算了……”灰袍人额心的菱形疤痕倏而一红,他强压住火气,不悦的道:“崔堂主,此事乃关本帮主之声誉威信,如果听任他人随意挑衅而丝毫不加反抗,受人凌辱后便忍气吞声,那我双义帮还有何种凭借在江湖上立足?更如何统律帮众?” 姓崔的堂主一抚柳须,缓缓地道:“帮主的话固是不错,但是,吾等却也得自己估估份量,能找回来的梁子当然要找,若然找得得不偿失,那就算不了上策了!” 灰袍人双目怒睁,冷冷的道:“崔堂主,此乃本帮主不变之意,无论有任何牺牲,这口怨气却是咽吞不得!” 崔姓堂主沉默下来,静静的退到一边,白杨树上,项真一切看得清晰,听得仔细,他冷涩的一笑,目注着树下那些如临大敌的双义帮帮众一拨拨,一趟趟的往来巡搜过去。 好一会,太阳已金晃晃的爬上了一大截。 灰袍人愤怒而急躁的来回蹀躞着,他身边的四名魁梧大汉,一直垂手静立,没有表情,项真知道,这四个大汉,就是双义帮有名的“四拐子”!双义帮帮主三目秀士单殉的贴身护卫。 那灰袍人——三目秀士单殉,忽地朝空中一挥手,大吼道:“罢了,通通上马回去,我就不信那姓项的能飞天遁地!” 崔姓堂主一拍双掌,叫道:“帮主有谕,停止搜索。” 分成十余拨的灰衣大汉们,闻声之下,正纷纷向这边聚拢,林子外边,已传来一阵“啪哒”“啪哒”的木板撞击声,好清脆。 单殉正诧异的回过头去,林外已响起了几声厉喝:“前面的朋友止步,双义帮在此上事!” “灰木杆子灰布旗插在两里之外,朋友你敢情没有瞧着?” “啪哒”的木板声没有了,一个怪声怪调的嗓音却叫了起来:“咦,咦,他娘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也敢拦路截道?落草的毛贼做买卖也要捡个见不得人的月黑风高之夜,你们他奶奶却连时辰也不挑了?好在爷们我三根筋吊着个脖子,全身榨不出两滴油,谅你们狠也狠不到哪里去。” 外面,厉喝声又响了起来:“好朋友,看你这模样也是道上混的,关上闯的,别在大爷们眼皮底下装疯卖傻,能煽,你就早点溜吧!” 那怪里怪气,说阴不阳的嗓门又唉晴一声叫着:“这就奇了,老子道上混,关上闯,天上飞,地下爬,全由得老子自由自在,谁也拦不上鸟毛半根,怎么着,这路,你们要把死了不让过?” 这时—— 单殉沉着脸,冷冷的道:“这家伙不是会好路数,叫他们放这家伙走,看他能走到哪里去!” 一名灰衣,匆匆奔出,片刻后,木板声又“啪哒”“啪哒”响了起来,嗯,却是一路响着往这里面来了呢。 树上,项真不由得叫一声苦,他知道,这位走起路来带着木板撞击声的朋友,正是他的生死挚交,飞澜江心孤家山的怪杰“两块板”包要花。 那不就来了,好一副德性;一套说灰不蓝的衣裤,拦腰系了根麻绳,少说上面也带着半斤油垢,脚下踩着一双烂得见了底的破草鞋,一蓬鸡窝也似的头发乱七八糟的顶在脑袋上,而那脑袋,上面偏生长了一双醉眯眼,大鼻头,再加上一张满口黄板大牙的嘴巴衬着吊在屁股后边的两块枣木硬板,黑不溜丢的,说他名字是包要花实在差了,应该称做包“叫花”才来得对。 单殉目光锐利的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包要花却冲着这位大帮主龀牙一笑,他这笑容尚未尽展,却又顿时凝冻在唇角:“这里的房子被烧了?” 单殉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如何?” 包要花抽动了一下鼻子,皮笑肉不笑的道:“是你们干的?” 单殉仰首向天,道:“是又如何?” 目光迅速往四周巡了一遍,包要花的语声忽然变得幽冷而生硬,像是刹那间变了另一个人:“那么,我的兄弟项真何在?” 单殉哼了一声,沉厉的道:“这个,本帮主正要问你!” 微微怔了一下,包要花蓦地大笑起来,他拧了一把鼻涕,摇头晃脑的指着单殉:“我说朋友,你还是脚脖子扛在板凳上——拉倒了吧,我就知道凭你们这些料不会成气候,他娘的眼前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却来问老子人到了哪里,这不是明明白白的摆着窝囊废一群?呵呵,项真弟啊项老弟,有你的,真有你的……”他的话声尚留着一个尾巴,旁边暴吼一声,一个青脸削腮的灰衣汉子已扑了过来,抡起手中的五环大砍刀砸向他的面颊——“咦?他奶的不讲理是不是……”包要花嘴里吼着,他不但身形未动,连脑袋也没有歪一歪,双手一晃,“呛啷”一声,五环大砍刀斜着飞到一边,那执刀的汉子也跟着鬼嚎一声跌了个大马爬! 包要花手腕一转,两块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的枣木板子滴溜溜的在他掌上翻了个小花,他摇摇头,邪里邪气的道:“我打你这个满地找牙的东西,也叫你知道以后不可过于无礼……大煞手--第四章干戈暂息山中去第四章干戈暂息山中去嘴里是带着那么几分满不在乎的味道,模样儿也是大刺刺的,包要花却清清楚楚看到了单殉的面孔蓦地拉长了一大把,铁青得似罩上一层霜,周围,双义帮的伙计们围来,那刀出鞘,弓上弦的德性,嗯,紧张。 第8章 蓄着三绺柳须的崔堂主干咳了一声,硬板板的道:“朋友,果然是道上高手,是是非非,朋友可也得丢下个万儿来!” 包要花的醉眯眼睁了一睁,伸出舌头沿着唇缘舐了一圈,冷涩涩的道:“双义帮算是个什么鸟帮?包老爷对你们客气,你们却拿着几分颜色要开染坊了?他娘的一上手就毛扎扎的,敢情包老爷是现成的灰孙子不是?听清楚了,两块板子包要花就是站在你们面前的这块料。” 人的名儿树的影是不错的,崔堂主听得心里一扑通,神色之间也就愣了一愣,包要花嗤了嗤,皮笑肉不笑的道:“怎么着,单大帮主看样子还不服那门子气,嗯?” 三目秀土单殉不是白痴:他自然明白孤家山的两块板是个什么人物,在当年,包要花便曾以他的这两块枣木板横扫过关东的坐地虎“三才庄”中大罗圈、二方鞭、三回腿;云雾山上守着可治百毒的“乌紫英”神草的虎鹰谁敢招惹?包老先生却单人匹马攀了上去,一顿板子敲下来三十多个,只见鹰尸遍地,包要花已经笑嘻嘻的举着“鸟紫英”下山来了,也就是去年的事,“一条龙”瓢把子“流刀”齐生石约好包要花做生死之斗,老包十六招上就将对方一颗脑袋砸成了血花花的,烂糊糊的一团,齐生石在两河一带,连啼哭着的小仔子们听到他的名字也吓得不敢吭声呢——硬吞了一口唾液,单殉额间菱形疤痕黯了一黯,他忍着气道:“哦,原来阁下竟是,竟是孤家山的包——包大侠……”包要花笑了笑,道:“别,别这么肉麻稀稀的,大侠是什么人物?劫富济贫,扶弱锄恶,有气吞河岳之豪,有撼山动地之威,有热血满腔,有柔情如缕,骨如钢,胆似铁,嗯,像姓包的老弟项真便是,老包我么,只能差强算个半调子的浪荡客罢了。” 目光望着眼前竹屋的余烬,单殉沉沉的道:“阁下与姓项的关系是?” 包要花露出那一口黄牙,道:“生死之交。” 单殉心头一震,脱口道:“这样说来,阁下是想替姓项的接了?” 醉眯眼蓦睁又闭,包要花冷冷的道:“假如双义帮是与项老弟结了仇怨,那么,遇上我老包也是一样可以结算。” 慢慢退了一步,单殉的面色迅速变化着,他在急速的估量本身的力量与对方所具的能耐——这力量与能耐相接触后所发生的后果。 包要花闲闲伸出右手食指,那么漫不经心的将右手那块枣木板奇妙的上下翻滚着,大大的鼻头在轻轻耸动,似与枣木板的跳动互相应合。 这场面很僵,很窘,双义帮这边人多势众,但是,他们个个明白,他们面对着的是条毒蛇,极毒的笑面蛇。 姓崔的堂主走上前来,翁动着嘴皮子,凑在单殉耳朵边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单殉脸色十分难看,但是,却又像了悟什么似的尽力忍着。 缓缓地,单殉终于寒着脸往林外行云,走出五六步,他又转回身来:“包朋友。” 包要花哼了哼,道:“这不是在洗耳恭听着,我?” 努力吸了口气,单殉道:“错过今天,包朋友,咱们会记着这件事。” 包要花嘻嘻一笑,却是笑得那么森冷:“自然如此,想忘也忘不了,嗯?” 单殉一言不发,用力一挥手,带着他的属下迅速退去,魏宇走在最后,临出林子,还回头向包要花狠狠盯了一眼。 包要花掀掀嘴唇,两块枣木板子“啪哒”碰击了一下,高声道:“小心你的脑袋,枕头。” 魏卒愤怒却不解地瞪视着包要花,包要花呵呵笑道:“枕头不对么?绣花的。” 留下阴沉而怨毒的一抹目光,魏字匆匆走了,白杨木林子的这边笼罩着一片沉寂,一片凄凉,阳光是那么金晃晃的,热力却暖不了那一具具躺在地下的尸体。那一张张扭曲而恐怖的面孔写满了血腥,僵直的线条交织成一声声的无告,江湖上上的岁月何其酷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是如此冷漠啊! 包要花细眯的眸子里浮动着一丝不易察党的茫然,他抬抬头,盘膝坐了下来,仰首向项真隐身的白杨树。 “我说项大侠,在天之龙,你就快点给老哥我下来吧,那些枝枝丫丫,也似乎并不舒适”隐在白杨木的枝丫里,项真淡淡一笑,拨开枝叶伸出半个头脸:“老包,你来得真巧,又是何其不巧。” 包要花的大鼻子抽动了一下,道:“你伤了?” 项真洒逸的笑笑,道:“不太重,倒是君姐姐及一位朋友伤得不轻。” 霍的站了起来,包要花像一头灰鹤似的飞跃到树上,枝丫里悉嗖响了一阵,他已抱着晏立那大汉落下地来。 项真小心翼翼的拥着君心怡落到包要花身前,包要花已经在利落而熟练的为晏立敷药疗伤,边轻轻的道:“这大块头身体不错,更不错的是运气,那一刀子只要稍微戳偏一点,他就只好念念二十年后又是一条什么什么好汉了。” 抿着唇,项真心痛的望着君心怡那张被烈火炙伤的面庞,包要花正用一块净布为晏立拭擦污血,他头也不抬的道:“老弟,我腰上挂着一个小藤盒,里面有三罐子药粉,红色的为外敷,绿色的可内服,另一罐白色的,咳咳,你就凑合著治治你自己的小伤势吧。” 点点头,取过藤盒,项真抱着君心怡行向一棵白杨之荫,包要花皮笑肉不动的龇龇黄板牙,道:“如果不懂,我老包来治,嗯,可是你别抵达燃酸。” 项真“呸”了一声,道:“好一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包要花撕开一块白布为晏立裹伤,大声笑道:“老包敬谢弟台免了那个‘狗’字。” 树荫之下,项真小心放稳了君心怡,那么谨慎的为她取水洗净创伤,仔仔细细的抹起药来,他的动作是那么轻,那么柔,像是君心怡真是天他的绿波揉合成的。 半晌,项真问:“老包,你这药是什么原料配的?” 包要花笑笑,道:“怎么,不见强?” 项真的笑声也传了过来:“不,好极了,抹在伤处,有一阵清凉沁心的感觉。” 包要花正将一小瓶紫色液体为晏立灌下,他淡淡的道:“是了,云雾山的虎鹰守着的‘乌紫英’,这些扁毛畜生都知道这些玩意的好处,何况是人?” 项真缓步自白杨树的后来转了出来,俊俏的面孔上有一片湛然焕发的光彩,他的伤处已经由撕下的中衣包裹好了。 “老包,我可以在你的两块丧门板挥动之前先给你两个大嘴巴子,以惩你满口荤腥之罪,你信不信?” 包要花双手乱摇,像要摇掉缠在腕上的两条毒蛇:“信,信,一千一万个信,姓包的谁都不含糊,就是怕了你的‘斩掌’,我的乖乖,老包忘不了你在飞澜江孤家山老包的地盘撒野,在一枚五十斤重的石头抛高一丈向下坠落的一刹里,你一连用双掌削落了一百三十七只白头叫雀——”闲散的一笑,项真故意道:“那还是因为你那孤家山再找不着在天上飞的白头叫雀了,否则,只怕还不止那一百多只呢。” “呸”了一声,包要花翻着眼皮子叫:“咦?咦?你也是给几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了?好个张狂小子!” 项真用手揉揉鼻梁,道:“老包,双义帮自此事以后,只怕也不会与你干休了。” 包要花伸了个懒腰,道:“公子,还不是你赐给我老包的?” 项真目光里有一股冷森森的意味,他平静的道:“希望双义帮不要为了此事弄得全盘瓦解。” “为了什么事?”包要花问。 项真简单的为晏立出头管事的经过述说了一遍,包要花沉默了片刻,道:“老弟,你呀,不是为兄的说你,就喜欢花呀,云呀,草呀,诗词呀,琴画呀这一套,文绉绉的酸得死人,再说,为了个挨压的货卖这种力实在犯不上,他妈的女人还不就是这么会事……”项真凝注着包要花,那两颗清澈而澄朗的眸子里,浮漾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和真挚,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却使包要花微红着脸呐呐的道:“为,为什么如此看我?” 一丝浅浅的,却割得了精钢的微笑给予了包要花,项真低沉的道:“不要太偏激,老包,十二年前你爱的女人并没有错,错在你自己。你不能为了她离你而去就把一腔怨恨完全发泄在别的女人身上,这世界,若没有女人,也就不成为一个世界了。” 包要花哼了一声,道:“好了,老弟,我们不谈这些事。那女人,哼,他妈的没有一点良心,若说有一点良心就不该偷着跑了,老子再碰着她,不生剥了这贱妇就不算是他妈人生父母养的。” 项真笑了笑,道:“谁叫你背着他乱和别的女子胡来?你这就叫用情不专。” “用情不专?”包要花怪叫了起来,“他妈的这叫逢场作戏嘛,哪个男人在外面不多多少少风流几次?这也值得哭哭啼啼最后再来个不告而去?不说起来我还不恨,一提起来我就想将这贱人挫骨扬灰!钫嬉∫⊥罚挥性偎凳裁矗俨较蚓拟勺诺陌籽钍飨滦腥ィㄍ潘谋秤埃忌易旖牵幸徽笫淞耸裁此频目招橛朊h弧? 忽然,他叫住了项真,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硬改了口:“老弟,地下躺着这么一片,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项真回头朝他古怪的笑笑,道:“申老四在小磨岭的那档子事,你还记得吧?” 包要花点点头,项真又道:“这就是了,昨夜,他找上门来?” 包要花朝四周扫视了一眼,喃喃的道:“找上门来,却留下了这些再也回不去的……”在白杨树之后,项真轻轻蹲下,静静注视着君心怡那张被白色绸布紧缠得只剩下两只眼睛的面孔,那两只眼睛是闭着的,长长的睫毛就像两张绒密的帘幕,真美。 第9章 几乎不能察觉,君心怡缓缓动弹了一下,项真俯下身去,低低的道:“姐……姐……”缓缓地,那两扇灵魂的小窗儿轻轻启开了,憔悴的眸子里,还印着夜来的惊悸与惶惊,他怔怔的凝视着项真,不怕周遭反映着阳光的刺激,他眨着眼,怔怔的凝视,眼角,有两颗晶莹的泪。 项真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温柔的道:“姐,你好点吧?一切都过云了——”君心怡闭闭眼睛,又睁开,目光里,有着无尽的关怀与忧悒,项真明白,他悄悄的道:“我没事,只是受了一点浮伤。” 眸子里的欣慰似是有形的,项真可以深切的感受到,他咽下一口泪,道:“你饿不?我叫周——周婶去做吃的……”轻轻摇头,那两颗泪珠滚落到裹着的绸布上,项真为她拭去了:“如果疲倦,你就睡一息,我一直在你身边。哦,包大哥来了别让他看见,你还是老样子,像个花子头。” 有一抹朦胧的笑意,浮在那双朦胧的眸子里,轻轻的,君心怡闭上眼,她并非是去寻梦,她是想在那份迷茫安恬里,轻轻留住这一片温馨。 虽是深秋了,正午的阳光依旧有些燠热,悄然用了一点小手法使君心怡睡得更熟些,项真抱着她走了出来,外面,晏立已经清醒,正在和包要花谈着什么。 看见项真晏立急忙想站起来,却被包要花一手按住:“喂,你这大胡子怎么这般迂?浑身是伤还由得你活蹦乱跳?公子爷来了,你一肚子敬意他看得出来。” 项真瞧瞧那张大胡子掩不住的苍白与疲惫面孔,道:“你们见过了?” 晏立忙着点头,暗哑的道:“已承包前辈不弃示下名号……”包要花一挥手,笑道:“他娘的,都是些书至,呆鸟,酸儒……”项真装做未闻,道:“老包,咱们换个地方歇歇吧,晚上还有事。” 包要花刚站起来,奇道:“有事?你是铁铸的身子,伤带在身上还有个鸟事?” 项真笑笑,道:“今晚,我要将晏老兄的那一位救回来。” 晏立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龈然道:“不……不用这么急,恩公,你的伤也不轻……”项真眨眨眼,道:“当然,假如来得及,我也并不想这么急,只是,我怕那单殉憋了满肚子气回去,一时想不开而处置了你那位未婚妻……”晏立哆嗦了一下,呐呐不能出言,他知道这是可能的,单殉的个性与为人他十分了解,只要这事发生,那么,一切的努力和代价都是枉然了。 包要花舐舐嘴唇,道:“现在已经正午,咱们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弄点东西填填五脏庙,老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项真点点头,目光朝周遭依依的一扫,领先朝外走去,包要花一斜肩,别看他瘦得不够一竿子砸的,晏立那么大个汉子却被他轻飘飘的一下子扛了起来,晏立涨红脸,惶急的道:“不,不用了,前辈,在下自己还走得动……”包要花一声不响,大步跟着项真行去,一出了林子,与项真二人已飞奔起来,两个人身上全是另驮着一个,行动起来却疾如奔马,快不可言。 项真挑着走的是一条蜿蜒朝上的山径,朝东走去可见绵延的崇山峻岭深入云表,群山的顶上雾气缥渺,不知所终。 二人比肩而行,风,呼呼的自耳边掠过,包要花大声道:“小子,你这是上哪儿去?你身上的伤还挺得住不?” 项真脚步不停,也大声道:“此去二十里,有一处美妙的所在,咱们到那儿暂时住几天。我的伤不算轻,可是,敷上你的灵药已觉得不碍事了……”包要花呵呵一笑,纵着风奋力奔上:“那二十里之外,是个什么地方?” 项夫抹云了脸上的汗水,神秘的一笑道:“美丽的地方,美得令你不舍离去。” 二人已爬上了一大段高坡,现在,他们沿着另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接近一片密密的林子,包要花吐了一口唾沫,嘀咕着:“他娘的半年多没见着你,见着了就跟你兜圈子,问也问不出个鸟名堂来,这里穷山恶岭,会有个屁的美丽地方……”项真抿唇一笑,没有说话进了林子,光线随即黯了下来,林中的枝丫,将阳光剪碎,似圆圆片片的小精灵投之于地下,闪闪眨眨的。四周寂静,树梢子被山风吹得摇晃,哗哗响个不停。 项真的脚步慢了下来,踏着枯萎的落叶,沙沙地,包要花关切的注视着他,沉声问道:“老弟,是不是不舒服?” 项真又拭拭汗,长长吐了口气:“伤处在痛,像抽着心包要花道:“歇会吧?” 摇摇头,项真苍白的一笑:“不,到了地头再歇息,没有多远了。” 知道项真那一股子倔强,包要花没有多说什么,两个人又疾奔着出了林子,嗯,眼前,已是现出一片与林子那边完全迥异的景色。 一座山,像自天外飞来一样挡在前面,这山雄峻之极,高高的插入天际,自山的半腰,有十二道匹练似的飞瀑挂落,山腰之上,云雾迷漫,而恰巧在若隐若现的半山中,有一块突出的山崖,那山崖是绿翠之色,刚在飞瀑的上面,想想看,如果住在山崖之上,朝迎旭日东升,暮赏玉蟾含颦,濯心于十二道冷泉,抒意于缥渺云絮,衬以满怀的清新,傲啸在群山的拥抱里,在这儿呆下,哦,该多美,该多自在。 包要花禁不住砸砸嘴,大大的赞道:“公子,这地方可真美,难为你找得着。” 项真抬头上望,神色问有一股极端的宁静与安详,他低沉的道:“很有诗意,是么?” 包要花嘿嘿一笑,道:“住在这里好是好,就是太静了点……”没有说话,项真开始向山脚奔去,包要花跟在后面,边叫道:“老弟,从哪里上去?” 项真回头一招手,转到一个小小的山洼里,嗯,山洼里有一条像是人工所筑,而实是天然生成的白石小道,那么奇妙的蜿蜒而上,似一条盘绕着这座山的困倦的蟒蛇。 这条小山道全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块堆砌而成,走上去十分容易着力,包要花奇怪的道:“公子,这条路,是你请六丁巨神来开的?” 项真喘了口气,紧紧肋下:“不,六丁之神早知在下欲觅此处为居,是而在千百年前造此巨山之时便已代为筑好包要花饶有趣味的一笑,闲闲欣赏路边两侧的景致,半枯与长青的林子夹着这条山道,有薄薄的氲氤在林木间浮沉,群山环抱着极目所致的天地,流瀑汇成的澄澈山泉铮淙而下,不错,这是一个悠然出尘的好所在。 转过几个回旋的大山弯,顺着一道山中的小小峡谷过去,项真向右行,那里有一排古虬盘挺的青松,项真止了步,回头道:“方才,那个山谷,我叫他‘思归谷’,这名字如何?” “思归谷?这含射着什么意思?”包要花问。 项真笑了笑,道:“住在这里,就不忆尘凡了,人,总得与人活在一起呀。” 包要花点点头,与项真行过青松,嗯,眼前,是一片缤纷灿烂的野菊,那么潇潇洒洒的在秋风里展着笑靥。没有人工的培植,却是如此风姿嫣然,像些丽质天生的野姑娘……在这片成簇的野菊这边,有一潭明镜似的小小石池,水池靠着山壁,壁间有泉流下,这石池亦全是白石为底,白石为缘,水,清澈得透亮,使人见了就会兴起喝上一大口的感觉。 石池之旁,有一块巨大的,像墙壁一样的山石横起,一座小巧的,以天然松木筑成的小屋便依在石壁之侧,小屋外,围以雅致的栏杆,朱红色的。 越过石壁,就是那片翠绿色的凌空山崖了,在这里可以看见山崖边缘生长了一株枫叶,满天的枫叶红得似火。站在岸上,能遥望远近层叠的奇峰秀峦,可以伸手触摸飘浮的云雾,就像住在天上,住在广寒宫里,虽然稍微冷一点,但是,气韵若仙。 包要花舐舐嘴唇,赞美的道:“好一处琼楼玉宇,人间天堂。” 项真凝视着远山,静静的道:“在这里,我独自过了五年,当然,我是说,常常来此,并非一直住着,在这里,日夕与山岳钟灵相处,人,也就蕴孕着飘逸了,静温中能使人领悟许多在红尘里想不透的东西,老包,你说是不?” 包要花嘻嘻一笑,道:“公子爷,姓包的没有你那么多诗情画意,现在,只觉得肚皮饿得像雷鸣,先弄点什么东西吃吃才是正经。” 他肩头上,晏立喘息了一阵,呐呐的道:“包……包前辈,在下,在下可以下来了吧?” 包要花嗯了一声,小心的将晏立自肩头放下,问了一句:“颠了一路,伤处痛得慌吧?” 晏立涨红着脸,却摇头笑道:“不,不,还好,还好……”似笑非笑的,包要花瞅了晏立一眼,转过头要与项真说话,但是,项真的模样却使他把溜到嘴皮子边缘的话语硬生生吞了回去,项真正满脸沉冷,那么古怪却又寒瑟的目注着前面那栋小木屋,嘴唇抿得像永远扯不开……悄悄的,包要花道:“怎么,老弟,有什么不对吗?” 项真目光不动,低沉的道:“木屋里有人。” 包要花大吃一惊,低促的道:“你怎么知道?” 微微退了一步,项真冷冷的道:“屋前石阶上的青苔有残踏之痕,门扉把手也向下垂直了,还有,外面的木栏不该有磨损之迹。” 包要花点点头,冷森森的道:“那么,抓出这人来丢到绝崖之下。” 项真略一沉思,道:“只怕不仅一人。” 嘻嘻笑,包要花行过小池,大步来到木屋之前站住:“里面有人,就给你家包老爷子滚出来,嘿嘿,今天可真算撞正板了,咱们得热火热火。” 第10章 松木门仍然毫无声息的紧闭着,没有一点反应,包要花又向前迈进一步,急巴巴的吼:“你他妈是出不出来?别装孙子……”项真轻轻把抱着的君心怡放到一块枯黄的草圃上,两只手懒洋洋的垂挂在小腹之前,目光却毫不稍瞬的注视着木屋。 包要花冷沉的向木屋凝望着,半晌,他回头朝项真使了个眼色,又拍了拍自己腰际示意,再向项真努努嘴。 微微迟疑了一下,项真苦笑着点点头,他的右手轻探,伸进那件千创百孔的浅黄色长衫里面。 随着他的动作,包要花似是感到极度宽心的笑了笑,大踏步行向木屋,嘴里叫着:“来了,大哥,你不出来,姓包的便亲自入内请驾……”包要花缓缓踏上石阶,猝然闪电般冲向木门,但是,在他刚刚撞到门上的一刹间,那扇一直没有动静的松木门却已倏忽分开,一条拇指粗细,精光闪闪的钢竿,像是一条毒蛇般蓦地飞出,快得似西天的彩电,带过一溜芒影,笔直戳向他的额心,时间部位,拿捏得准确无比! 包要花怪叫一声,双臂倏翻,猛然向后仰退,而就在他身形方才后仰的瞬息,听不到风声,看不见光尾,“当”的一声震耳脆响传来,那条突然飞出的钢竿已被一件旋飞出去的物体撞击得猛的斜砸向门框之上! 在这短促的一刹那里,包要花翻身出七尺之外,他连冷气也来不及抽一口,目梢一瞟,正看到项真伸手接住了一片尺许长短,作半月形的锋利铡刀,铡刀上金蒙蒙的光华还在朝空中的太阳眨着眼呢。 不错,刚才震开了那条钢竿的物体,正是项真手上拿着的这柄半月形的东西,这物体像一把没有柄的铡刀,薄得如纸,利得带血,乃黄金与精钢混合打造而成,歹毒无匹,项真身上一共有着十二柄,它的名字,叫“大龙角”! 用这“大龙角”,项真已不知道溅了多少武林高手的血,夺了多少江湖丑类的性命,但是,他却极不愿意轻易显露,因为,出手之下,大龙角的锋口便仿佛与他的神智融为一体,残命如芥! 手上轻轻拈着半月形的大龙角,那金闪闪的刀面上,雕搂着一条精致细巧的龙形图案,这图案沿着锋利的刃口,在栩栩如生中,有一股煞厉得令入不寒而栗的意味。 项真望着木屋之内,平静的道:“里面的朋友,你应该出来了。” 包要花一把抹去额上的冷汗,暴吼着道:“我操你的老娘,老子今天不活剥了你这狗操的就算你八字生得巧!” 被钢竿砸得满地木屑的门扉里面,慢慢地响起了一阵悉嗦之声,项真仍然沉凝如故,包要花已反手抽出他的那对枣木板,气呼呼的迎了上去。 大煞手--第五章落难怪客假亦真 第五章落难怪客假亦真 一条人影,颤巍巍的自木屋内出现在门口,这是一个看去十分憔悴的老人,一身灰布衣裤,千创百绽,面色蜡黄,一头斑白的乱发衬着满脸皱纹,他好像有病在身,那么有气无力的倚在门框之上,两条浓黑的倒搭眉毛在不停的抖索。 包要花站住脚步,死眉死眼的朝这老人打量了一会:“喂,老小子,刚才,是你用那根破竿子暗算你家包太爷?” 老人用那双黯淡失神的眸子瞅着包要花,半晌,语声暗哑的道:“老夫汪樵峰,因为远避仇家,翻山涉水来至贵地,身心俱疲之下无暇多顾,只有暂借尊宅一憩,冒犯之处,尚请阁下恕过……”包要花一听对方语气来得谦恭有礼,一口乌气也不由得和缓了几分,他鼻子里哼了两声,道:“说得呢倒也有理,只是朋友你这‘冒犯’实在太也歹毒了些,是碰着我姓包的,换了个人,这条老命不就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老人还没有回话,他的背后忽然又闪出来一条窈窕的身影,呵,敢情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妞儿! 这少女长得悄生生的,瓜子脸儿,柳叶眉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配着一张蜜汁般的小樱桃嘴,嗯,甜上加美,看年龄,也不过就是二十岁还不到,一身水湖色的长裙,脏了点,可是却素雅得可爱。 她有一股惶恐的表情,刚从老人背后出来,就呐呐的道:“壮……壮士,这不能怪爹,这……这是我一时没有看清楚……”包要花冷凄凄的瞧着这妮子,过了一会,他干笑了两声。 “原来是姑娘的杰作?好手劲,好章法,看不出姑娘一把骨头吃皮包着,还有这么两下子!” 女孩子的面颊飞起两朵红云,想说什么,却又怯怯的垂下头去,两只柔嫩的小手管自揉个不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道:“也是老夫父女久受欺压,早成惊弓之鸟,小女以为又是仇家追来,出手之下,未免失了分寸,阁下大人大量,万请不要挂怀……”包要花不好再说什么,他回过头去,望了站在后面的项真一眼,项真淡淡的笑了笑,包要花又转朝那父女二人道:“这地方十分偏僻,倒是难为二位怎么找得到,嗯?” 老人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低哑的道:“逼急了,崇山峻岭里瞎摸瞎窜,只求能寻得一个较为隐秘而又可避风雨之处,恰巧碰到这里,老夫父女却决然未含恶意,这点尚请阁下明察。” 包要花忽道:“朋友,你可是有病在身?” 老人神色黯然,低沉的道:“早年即已染有风湿之症,这几天再加上惊惶劳顿,又咯了几口血,唉,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济罗。” 在后面,项真轻轻的道:“那么,老包,我们就留下这位老丈住几天吧,反正房子还有一个空间,就是要委屈委屈你了。” 包要花脸上仿佛有一丝疑惑,他略一沉吟,慢慢的道:“朋友,你的高姓大名?” 老人微微一愕,道:“方才即已表明,老夫汪樵峰。” 嘴里跟着重复了一遍,包要花道:“却是不曾听过这个名字,老朋友,再借问尊驾是属于哪个窝,哪个窑的?” 老人汪樵峰稍做犹豫,道:“老夫乃鲁地‘小洪霸’的武术教师,设场子教几个徒弟,并没有在江湖上闯过,阁下自是不会知晓了。” 包要花干咳了两声,又道:“那么,朋友你的仇家是谁?” 汪樵峰面有难色,嘴皮动了动,却未曾出言,包要花怪异的一笑,阴阳怪气的道:“不会是一条黄龙吧?” 满面的迷惑,汪樵峰咽了口唾沫,呐呐的道:“黄龙,哪一条黄龙?尚请兄台明告……”项真走了上来,他已放妥了“大龙角”,朝汪樵峰点点头,道:“在下项真,老丈,请里面歇着吧。” 汪樵峰满脸感激之色,向项真抱拳道:“这位小哥,如此仁慈善良,老夫心中实在铭感,只待老夫这身病痛稍为有个起色,便立即上路,绝不拖连小哥……”项真摇摇手,道:“不客气了,右厢房便留待老丈与这位姑娘居住,老丈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招呼在下,大家都是外面混世面的人,谁有个三灾两难也应该彼此照顾。” 汪樵峰一连作了两个揖,才在那位甜生生的女孩子扶持下进入屋中,等到他们背影消失了,包要花一抹嘴,低低的道:“老弟,你不该答应得这么利落,据我看,这老小子的情形有点不大对劲,不要有什么阴谋才好……”项真淡淡的一笑道:“希望没有什么事情,否则,他们就是错了。” 说着,他走回去,小心翼翼的抱起君心怡,偕同包要花及晏立一起走入室中。 这是一间淳朴带着松木香的客堂,几张松木椅就着它原来的生长形状雕制而成,式样古雅而奇特,上面铺设着软软的丝苇垫子,墙上,斜斜挂着一面筝,一座斑斓的黄褐色松皮的木座上,燃着一个小巧的白玉香炉,袅袅烟雾,正淡淡飘渺空中,檀香味进入鼻管,清净得似涤尽了人们的五脏六腑。 项真回头朝包要花道:“老包,你与晏立二位暂且于此休息片刻。” 包要花抽抽鼻子,舒适的坐了下去,一挥手道:“快去吧,我就知道这间雅室非我老包享用不可了。” 项真抿抿嘴,推门进入左厢房,嗯,这间房子也挺雅,同样的散发着松木香味,还挂着一副小小的卷轴,卷轴是二笔的“绝顶观云图”,脱俗得紧,一张木榻上铺着厚厚的,编织串缀起来的松针叶,一床夹被懒懒的半叠着,令人一见就有躺上去甜睡一场的欲望。 轻轻放好君心怡,项真凝注着她好一会,那双眼睛仍是如此安详的闭着,安详得不带一丁点烟火气息,那么静,那么柔,又那么甜蜜。 怔忡了一会,他拉起床上的夹被为君心怡盖上了,悄悄的退了出来,包要花坐在松木椅上,见了嚷:“喂,我说公子爷,肚皮已经饿扁个狗熊了,你还他妈没事人似的,是想活活叫我们升天成神仙呀?” 项真以指比唇,嘘了一声,拉着包要花走了出来,他望望天色,又朝远处的云朵盼视了一阵,道:“老包,我请你吃烤鸭,你喜欢吃老一点的或是嫩一点的?” “烤个鸟,在这地方到哪儿去弄烤鸭?别逗引人了,能有碗白米饭就着干咸菜填填肚子我看已经不容易了……”他话还没有说完,一阵隐隐的扑翼声夹杂着“呱”“呱”的嘈叫声已经遥遥传来,远处的天空,正有一群野鸭急急飞来。 包要花不觉一愣,惊奇的道:“咦,果然有野鸭子,这些扁毛畜生大老远飞到这里干什么?呵,一只只蛮肥大的……”项真舐舐嘴唇,平静的道:“前面这个小小的水池,我叫它‘净心池’,池水芬芳而甘冽,池边野菊中,杂生着一种异草,这种异草茎为墨绿色,有小指粗细,结着红色的果子,那些野鸭,每天都成群结队的飞来此处饮池中之水,食那结着红果的异草,它们好像非常喜爱这两种享受。” 第11章 漫天的扑翼声近了,聒噪的鸣叫着乱成一片,约有数百只肥大的野鸭,此刻已分落在池缘及菊丛之内,只见展翅伸头,推挤攒动,真是热闹。 包要花嘻开一张大嘴,挽起衣袖就待往前捕捉,项真一把抓住他,轻轻的道:“别慌,看我的。” 说着,他走到那个大岩壁之旁,伸手在一个陷进去的石坎里摸出几根长长的银线,银丝韧而富有弹力,丝端却都缚着一粒朱红色的,拇指盖大小的果子,项真对包要花眨眨眼,用力一抖,手中的几根银丝已似箭般笔直射去,奇怪的却是这几根银丝并不垂落,只在这群野鸭的上空颤动抖索,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于是,有五只野鸭已冲天飞起,伸开嘴一下子咬住了银线顶端缚着的红果。 项真微微一笑,手腕倏挫,五只野鸭已随他手中的银线飞回,那么轻易的落在岩石脚下,没有带出一丝声息,没有发出一点鸣叫,就好像这五只野鸭本来就落在这儿一样。 包要花蹲下去检视了一番,嗯,那五根软软的银丝,已经完全透穿野鸭的身体,宛如一根根的钢针透了进去一样,而这一刹并没有惊动其他的鸭群。 项真捡起野鸭,放回银丝,一笑道:“因为我从来不明着惊扰捕杀这些野鸭,所以它们相信我是友善的,它们每次飞来便不会顾虑我,而抱歉的却是每次我都留下它们一两只做为我的佳肴,假如我也像你方才那样追上去捕捉,纵然能捉到几只,下一次它们却再也不会来了。” 包要花一面舐着嘴巴,边道:“好了,公子爷,就算你对,现在咱们先烤了这些扁毛畜生再说。” 项真笑了笑,与包要花拿着野鸭进入木屋,他迫不及待的帮着项真生起一个小泥炉,忙着烧水去毛,一面大口吞着唾液。 晏立也艰辛的移动着身子上来帮忙,三个人忙了一阵,鸭肉的香味,已经从架在炉火铁叉上的鸭身散发了出来。 包要花用力吸了口气,呻吟了一声:“啊,香极了,美极了,我可以一口气吃下两只……”晏立在一旁转动着叉子,陪着笑道:“包前辈胃口好,在下只怕连半只也填不下呢……”包要花哈哈大笑,指着晏立道:“小子,你一心一意都想到那个娘们身上去了,哪还有心情吃喝?呵呵,能知道肚子饿,已经算你还没有麻木了……”项真又朝已是焦黄的鸭身上抹了点佐料,笑道:“老包,你这嘴巴就积点德不好么?” 包要花伸手先撕下一只油淋淋的鸭腿,大大啃了一块肉,边咿咿唔唔前赞道:“啊,好吃极了!唔……过瘾……带劲!” 他正在馋相毕露的当儿,右厢房的门儿一开,那位甜的腻人的女孩子已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她不自觉地皱着鼻子吸了一下,望望项真,又看看大嚼鸭肉的包要花,嘴唇蠕动了几次,仿佛有话要说。 包要花一舐嘴唇,道:“嗯,小妮子,有啥事?” 女孩子嗫嚅了一会,怯怯的道:“我……我爹,他有点不舒服,我,我想,能不能向几位壮士要点热汤,爹他老人家喘得厉害!” 项真拿过木座上的一把小瓷壶递了过去,一笑道:“拿去吧,刚煮开的水。” 女孩子羞怯的伸手接过,在那接过的一刹,却如此迅速而不易察觉的看了项真一眼,这一眼是那么深远,那么古怪,又那么刁辣,没有一丁点方才的神韵在内,项真眼梢子一瞟感到微微怔愕,待他再想去扑捉这瞬息的眼色,那少女已低低谢过,转回身去。 包要花忽然叫了这少女一声,用手里的鸭腿指着她:“喂,小妮子,你叫什么?” 女孩子怔了一下,畏缩的垂下头来,轻轻的道:“我我叫汪菱,菱角的菱……”包要花用嘴唇吮吮鸭腿,点头晃脑的道:“嗯,不错,这名字取得不错!币徽缶缌业那嚎壬鹱杂蚁岱浚巧倥琶δ米糯珊蚋魅说愕阃沸辛私ィ塘9潘谋秤埃偷偷牡溃骸罢飧雠19硬淮恚苄7常埠艽竞瘛卑g淅湟恍Γ溃骸俺さ靡猜稹!? 项真将烤熟的鸭子放在一旁的瓷盘之内,又插上另两只,一面往上涂抹佐料,闷声不语。 包要花又咬下一块鸭肉,道:“公子爷,怎的不表示点高见?对妞儿,你原是最在行的。” 项真淡淡一笑,道:“我在想,我观察深度不知道够不够,无论对人或是对事。” 包要花也若有所思,沉默着没有讲话,于是,在沉默里,烤鸭的香味又传了出来,不一会五只野鸭全烤熟了,焦黄油脆,光看看也够馋人的。 晏立与包要花各分了一只,项真另用盘子盛了一只端向右厢房,他尔雅的敲敲门,片刻间,杉木门已被拉开,那女孩子,哦,她叫汪菱,汪菱那张甜蜜蜜的脸儿露了出来,带着三分惶惑。 项真淡淡闲闲的一笑,道:“这只烤鸭,给姑娘与令尊佐膳。” 汪菱怔了怔,随即羞涩的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壮士了……”项真将盘子递了过去,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的道:“萍水相逢,也是有缘,姑娘不要客气!” 说着,他转身向后行去,汪菱忽然低低的叫了他一声,项真又半侧过身,静静的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汪菱那张悄脸儿一红,语声如丝:“还没有……还没有请教壮士高姓大名?” 项真用手揉揉面颊,一笑道:“项真,项羽的项,真挚的真……”“哦——”汪菱拉长了声调,又立即娇艳的笑了笑:“项侠士。” 项真微拂衣袖,道:“不敢,草莽野民,江湖浪客而已。” 他回转身来,走向座椅,包要花已将一只烤鸭吃得差不多了,室外,阳光也已偏斜了一大段,快近黄昏。 轻轻的舒展了一下筋骨,项真匆匆吃了点东西,又进屋换了一身干净的黄色长衫出来,晏立望着他,低低的道:“恩公,你这就去?” 项真点点头,道:“是的,双义帮的总舵是否就在‘二郎山’上?” 晏立道:“正是,二郎山虽不雄伟,却是十分险峻,双义帮方面的防守亦称得上森严,总舵所在是一座用白色巨石堆砌成的屋宇。” 包要花吐出嘴里的一块鸭骨,道:“公子爷,你别充能。如果你真要去救那女人出来,也罢,我姓包的便代你走上遭。” 项真微微一笑,道:“谢了,君姐姐在此,烦你多加照顾,午夜以前,我就会赶回来。” 晏立犹豫了一下,有些腼腆的道:“恩公,你的伤……你的伤势还没有痊愈,我……我实在于心不安……”一挥手,项真道:“没有什么,这点小伤我还挺得住,这里,你多顾着吧。” 包要花站了起来,抬头道:“老弟,你那些创伤并不算轻,晚上又要担惊犯险,(奇*书*网^.^整*理*提*供)万一出了个差错怎么得了?我陪你去!” 项真望着包要花,平静的道:“老包,我真的心领,我们两人不能完全离开此处,一定要留下一个来护卫,你相信我,你也明白我,黄龙允诺之事,就必需完成,而且,我不是容易栽斤斗的人。” 面孔上有一丝淡淡的烦恼,包要花气喘喘的道:“不是我要当你的累赘,你好生生的,我决不管你,就像眼前这样‘黄皮骨瘦’的样子,活脱见风就要飘走的德性,叫我怎能放下这条心?” 项真坚决摇摇头,道:“总之,老包,你不能与我同去,君姐姐要你照拂。” 一跺脚,包要花怒道:“好,我就他娘的不去,我就守在这里。” 他一屁股又坐将下去,而这时,右厢房的木门再被推开,汪菱拿着方才的瓷壶走了出来,她看见包要花满面不悦,再望望晏立一副尴尬模样,有些茫然的眨眨眼,把瓷壶交到项真手上。 “项侠士,谢谢你了。” 项真不在意的接过瓷壶,顺手放在木座上,朝汪菱点点头,又向包要花一抱拳:“老包,我走了,待会再见。” 说着,他转身而出,刚走到门边,包要花忽然抢到他面前,深沉的望着他,半晌,低低的道:“不要恼我,兄弟。” 项真露齿一笑,道:“当然。” “还有;”包要花道:“注意你的伤势。” 项真用一抹真挚目光答复了他的关切,撇撇嘴,已似飞鸿掠空般电射而出,去得那么快,宛如他原来便不在这里。 晏立痴痴凝注着门外,喃喃的道:“上天保佑你,恩公!” 汪菱也怔怔的望着外面,而外面,夕阳的光线正投下一片凄凉而寂寞的霞彩,他目光里仿佛有些看不见的什么,带着点惆怅,也带着点傍徨。 包要花吁了口气,淡淡的看了汪菱一眼,漫不经心的道:“你老子的病好一些没有?娃儿。” 汪菱面孔一红,差涩的道:“好一点了,只是人还不太顺帖。” 哼了哼,包要花又坐了下去:“在鲁境‘小洪霸’那地方,有一座用钢索串连着的吊桥,现在可还架在那条浑水河上?” 汪菱愣了一下,却立即笑道:“是的,那桥还在,只是有些老旧了。” 包要花冷冷的凝视着汪菱,目光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意味:“浑水河边那块千叠石依然无恙?” 汪菱伸出小巧的舌尖润润嘴唇,慢慢地道:“为什么,壮士,你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些事来?” 包要花笑了笑,神色随即缓和了下来。 “你老子说来自小洪霸,嗯,那地方姓包的去过一次,所以顺便提提,在小洪霸大约你平常不大注意这些事吧?” 第12章 汪菱惊觉的目光朝松木座上的白瓷壶扫了一眼,悄无声息的进入屋里,留下了晏立一把大胡子都掩不住的满脸疑惑。 等汪菱关上了门,晏立急急开口道:“包前辈,方才——”包要花迅速向他使了个眼色,呵呵笑道:“方才我只是逗这妞儿玩玩,她生得可是甜,嗯?” 晏立闭上嘴,他已意会到有点不太对劲,只是还说不出来,包要花用手指指右厢房的门,示意要他留神注意。 房里静了下来,晏立带着儿紧张意味的注视着右厢房闭着的门扉,包要花则合目假寝,然而,他合上的睫毛却在难以察觉的轻轻扇动。 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么:至少,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空气里为何却有些不大调和?有些郁闷? 慢慢地,室内的光度已经黯淡下来,外面已是夜幕深垂了,到底是秋天的季节,有点不胜寒的味道,尤其,这是高处。 山风在屋子外吹拂,萧萧的,从容堂的窗户往外看,是一片无尽无绝的,却又空空洞洞的黑暗,没有星辰,没有月亮,这夜,黑的像泼翻了一滩浓墨。 悄无声息,右厢房的门被缓缓打开,嗯,又是汪菱那妮子,她手里托着先前项真送进去的那方木盘,盘子上,还剩着大半只油焦的烤鸭。 晏立吞了一口唾沫,嗓子有点发沙:“唔,咳,姑娘,有什么事吗?” 汪菱像是吓了一跳,她捂着心口,怯怯的道:“哦,我还以为两位壮士都休息了,外面这么静……一定又是我吵醒了二位,真不好意思……”晏立艰辛的站了起来,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姑娘将这托盘交于在下吧。” 汪菱眼角斜了一下闭着眼睛的包要花,低低的道:“这位壮士睡了?” 晏立伸手接过托盘,也压着嗓子:“是的,包前辈累了一天,刚刚睡着……”将盘子递了过去,汪菱望望晏立身上的绷带,道:“壮士,你是受了伤?” 晏立干声打个哈哈,含混的道:“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又向四周转着眼珠子瞧了一阵,汪菱仿佛在尽量找些理由多呆一会,晏立拙于言语,想不出此时此地该说些什么话,于是,两个人默默的干耗着,场面有些尴尬,一种微妙的尴尬。 忽然——包要花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妞儿,有什么事么?” 汪菱怀着一种不易察党的戒备神色朝包要花勉强笑笑……”“没,没有什么事,我出来还盘子。” 包要花舐舐嘴唇,正想说话,汪菱忽地摇晃了一下,往前一个跄踉,包要花伸手待扶,却又突而缩回,汪菱双手往前一张,似欲抓住一件东西支持身体,晃了两步,才险险站定。 满面的疑惑融合于龇牙一笑里,包要花道:“怎么了,妞儿?” 汪菱用手扶着额角,软软的道:“我有点头晕……大约是这几天来太疲乏的原因……眼前黑蒙蒙的……”包要花皮笑肉不动的弯弯嘴,道:“那么,快去歇着,不要老东跑西跑,一老一小都躺下了才不是味呢。” 好像在包要花的言词里察觉了一点什么,汪菱那张甜甜的脸蛋儿紧了紧又松了来,她弱不禁风的往房里走去,身子摇摇晃晃的,似是真不大舒服。 包要花忽然吸吸鼻子,又皱皱眉,摇摇头,迷惑的往周遭看了看,嘴里喃喃自语:“怎么搞的,好似他娘的不大对劲,心理总是闷恹恹的……”大煞手--第六章铁胆血刃豪士色第六章铁胆血刃豪士色二郎山。 这里,离着项真出来的地方,约莫有五十多里地,项真早将身上的创伤包扎得妥贴,他行动如飞,但是,眉头却锁得紧。 眼前,两座尽是怪石嶙峋的山岳已经在望,在这两座山的中间,还横着一条不高的岭脊,活像一根扁担挑着两座石山。嗯,怪不得称为二郎山,就像个二郎神肩着要走路了。 项真靠在一块岩石旁,喘了一会气,身上的伤口又在抽筋似的疼痛着,他知道不该再度令自己奔波劳累的,但是,不这样又怕事情来不及,本来嘛,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前面就是双义帮的总舵所在了,最好令他不要溅血,鼻腔里充满了那股子粘腻的腥膻味,呕得慌。 像一头狸猫,在黑暗中不带一丁点声息,项真烟雾般飘然来到二郎山前,一条青石道路绕着上山,可是,除了白痴,谁也知道这条大道走不得。 静静向四周打量了一阵,项真终于飞身进入道旁的嵯峨石隙中,他谨慎的往山上攀着,很快他已安然过了六道明桩暗卡。 小心翻过一条丝似的细索,细索上挂着一串警告的铜铃,再绕过一排困好的枕木,三处硕大的“弹拿石灰包”,一片用木栅围成的寨墙已然在望。 十六名灰衣大汉把着栅门,栅门之前有一根旗斗,一面灰色绣着两个并排的大白义字的旗在夜风里凛凛作响,栅墙之上,但见人影晃动,刀光映闪,倒真是有一番防卫森严的景象。 附近暗处,栅门边高吊的两盏气死风灯照不着了,项真伏下身来,双手抓住栅墙墙根,缓缓用力,不一会,那些粗如大腿,用钢丝铁钉紧缚钉牢的栅墙便被他硬生生拉开了一个尺许宽的缺口,钢丝的崩断声轻微的简直听不到,只是被分开的栅木上半截栋微有点倾斜而已。 项真迅速钻了进去,有数十栋大小不一,或用木筑,或用石砌的屋舍业已展现眼前,远远的,在一个高起的坡上,当然另有一栋特别巨大宏伟的白色建筑。 往里面闪入了不多一会,项真已发现一个灰衣大汉正匆匆向自己这边走来,他隐在一处屋檐的暗影里,大汉走过去的刹那,项真的手指已点在这人的腰眼上。 连吭也来不及吭一声,项真一把将这汉子扯了过来,对方那张惊恐的脸上充满了惶惑,项真在他背心一拍,低沉的道:“朋友,若想要命,就不准叫嚷,否则,明天的太阳你就看不到了。” 大汉张张嘴,又急急点头,项真冷冷的道:“晏立的未婚妻在哪里?” “谁……谁的未婚妻?”大汉是似不明所以,结结巴巴的问了一句。 项真又重复了一遍: “晏立,有一脸大胡子的那个晏立。” 那汉子“哦”了一声,惴惴的道: “晏立反了……他的那个姘头现在囚于大牢……大牢就是往前去不远的那栋麻石屋子……”项真抿抿唇,朝前面所说之处一瞧,不错,有栋用大麻石砌就的房子,阴森森的独筑在一块空地上。 大汉咽了口唾液,又道: “今天两更,晏立的姘头就要处死了,大约是用火刑。” 项真有些奇怪的看看这汉子,因为他没有问这些,而这人却自动说了出来,大汉明白项真的意思,他苦涩的龇龇牙。 “不瞒这位好汉,晏立的事咱们帮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谁是谁非大家嘴里不说心里也有个数,何况,小的与晏立一向交情也不恶,小的明白好汉是来营救晏立那姘头的,这女人不是个夭折之像。” 项真笑笑,道: “既是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不过,朋友你得暂且歇一会。” 说着,项真双指闪电般点在这人的“晕穴”之上,这汉子哼了一声,像瘫了一样软下去,刚好在墙角为他留着一块不容易为人察党的好位置——条铺着木板的干沟下面。 几个纵跃,项真已到了那间大麻石房屋的右侧,那栋石屋建在一片空地中间,没有任何遮掩,石屋外,可以看见四名灰衣大汉正抱刀齐立,石屋周遭亦有数条人影在往来游巡,假如要接近石屋,这片隔在中间约有十余丈的空地,是一个最大的妨碍。 轻轻吸了口气,项真正想站起来,却不料一阵突然的晕眩感袭来,眼前黑了一黑,他急忙摔摔头,奇怪的用手揉揉额角,怎么会头晕呢?莫不是大累了? 平静了一会,他走出暗影,大摇大摆往前面的石屋行去,刚刚行了几步,两响击掌声已经传来,随即起了一声喝问:“谁?” 项真也还拍了三下手掌,低沉的道:“我。” 对方似是一愣,项真一跨步,已经飘飘的向前移近了寻丈之遥,口中道:“哥们辛苦,帮主这就到了。” 一条人影朝他走来,疑惑的道: “来的是哪位兄弟?你方才回答的讯号不对。” 项真在这一刹,又移近了一大段路,他镇定的道:“刚换了暗号,怎会不对?帮主问火刑的家事备妥了不曾?” 来人还有两丈远近,犹是惊疑不定:“换了讯号?兄弟怎的不知?” 项真嘿嘿一笑,蓦地来到那人身侧,没见他动手,那位仁兄已躺了下去,他狂风似的一旋身,五尺外另两个大汉也跟着栽倒,他们甚至连对方是个什么模样也没有看清! 四名守在门外的汉子正觉不对,尚未及喝问,人影一晃,已都醉了酒似的倒成一堆,项真闪身入门,一张木桌后的两个灰衣人已大叫一声扑了上来。 冷冷一笑,项真的身躯一折一转,双掌扬起急斜,再斜再转,同一时间幻成双招十六式,于是,和外面的人一样,两名灰衣人亦“扑通”连声的躺了下去。 这是一间毫无陈设的正堂,左右双方各有一道石门,石门紧闭着,项真冲向左边的石门,奋力一掌劈去,石门哗啦啦倒塌了下来,里面黑黝黝的一条甬道,甬道两侧约有八间囚房,项真低促的叫道:“谁是晏立的未婚妻?请快回话。” 他连叫三声,只唤来八间囚房里的一阵混乱骚动,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一个翻身,回掌猛击右边石门,在一片碎石溅飞里,他又低促的叫着:“晏立的未婚妻是谁? 第13章 在下是来救你的,请快答话!” 叫到第二声,最末尾的一间囚房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颤抖的回答:“我……我就是……”没有考虑,没有犹豫,项真长射而入,脚未沾地,抖掌已震倒了那间囚房的坚硬栗木门,黑暗里,一个虽然肮脏蓬垢,却依旧可以看出一副窈窕身段儿的女子已弱生生的移了上来,嗯,她身上,手铐脚镣都俱全了。 项真匆匆一瞥,运掌如刀,硬生生切断了这女人的镣铐,边急促的道:“你就是晏立的未婚妻?” 那女人抽噎着直点头,话声发抖: “单……单殉,要在今夜……用火刑杀我……”项真一把将她挟在腋下,冷冷的道:“他害不了你。” 说着话,项真往外电射而去,但是,一出那破碎的石门,一片通明耀亮的火把光辉却映得他双目一眩,石屋之外,已静静的围立着无数名灰衣大汉,他们的兵刃在火把的光芒里闪浮着寒光,再衬着那一张张冷漠生硬的面孔,越发显得气氛僵酷而沉重了,死亡的僵酷,沉重的阴森。 为首者,赫然正是双义帮的帮主“三目秀士”单殉,围在他身侧的,都是双义帮的一流高手——三堂六舵的首要! 单殉眉心上那块菱形的疤痕映现着红光,一双眼睛冷得带血,脸上毫无一丝表情,他死死的盯着静立在面前的项真,那情景,不带一丁点人味。 挟在项真腋下的女子急剧的抖索着,面色灰白,四脚痉挛,她恐惧极了,原已准备脱离苦海,谁又知道那苦海无边呢? 眉梢子动了一下,单殉阴沉的开了口:“姓项的,你终于慢了一步。” 项真平静的靠着石墙,淡然的像是没有看见眼前的场面。 “老实说,不幸的是你们赶早了一步。” 冷冷一笑,单殉道: “项真,今夜,你只怕是来得去不得了。” 抿抿唇,项真低沉的道: “不要过于乐观,单殉,你将得不偿失。” 单殉的鼻孔一张,他压制着愤怒,恨恨的道:“逼人不能逼绝,姓项的,你若想骑到我双义帮头上撒野,哼,你还不够这个道行,别人怕你,单某人却不将你置于眼中!” 项真吸了口气,他又感到一阵隐隐的晕眩,胸口也有些郁闷。 “单殉,这女人是别人的,何苦拆散人家夫妻?你并不在乎这个女人,可是别人却要相偕过一辈子……”单殉蓦地大喝一声,怒叫道:“住口!晏立勾引本帮主待妾。已是罪该万死,如今你这狂徒更竟助纣为虐,大胆前来劫牢伤人,我双义帮若是任你如此妄为下去,异日江湖上还有我等寸土立足之地么?” 项真揉揉太阳穴,低低地道: “不要冲动,单殉,为了一个女人栽跟斗不值得。” 一声冷哼,魏字出现在单殉身侧,他向单殉诡秘的点点头,转朝项真,阴恻恻的道:“项真,立即就会知道谁要为了一个女人栽跟斗,立即!” 那阵阵的,像一波波的浪涛似的郁晕感更严重了,项真用力摔摔头,嗓音已变得有些沙哑:“单殉,我再问你一句,让不让路?” 单殉冷森的一笑,道: “让路简单,只要你能将我双义帮全帮之人性命取去。” 项真忽然怪异的笑笑,道: “单大帮主,你当我项真做不到么?” 单殉微退一步,重重的道: “本帮主正等着你做到!” 淡淡闲闲的一笑,项真又露出他那股“天下万事不足一哂”的劲儿,慢吞吞往门外逼了过去。 单殉哼了哼,蓦地一挥手,堵立在门口的双义帮首要们闪电般往两侧跃开,在他们背后,三十名灰衣大汉正成梯形叠排,每个人的手上都执着一具两尺长的银筒,看得见银筒尾部的一根拉簧,他们的手都按在那拉簧上,嗯,筒子里不用说是装的什么,若非火药,定是毒气瘴雾一类! 项真心里微微一跳,他平静的道: “单殉,你准备孤注一掷了?” 单殉额上浮突着暴出的青筋,他的语声自牙缝进了出来:“放下那女人,用你自己的手点你自己的软麻穴!” 项真笑笑,道: “你明白我办不到,大帮主。” 单殉目光一硬,嘴角略一抽搐,于是,项真已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多年以来,项真便沿袭着他自己的习惯一抢先出手,当然,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一条淡淡的黄影箭似的射向门边,几乎在同一时间,在一声粗厉的大喝下响起了一连串“砰”“砰”的震响,一团团的火焰,带着溅散飞舞的火星,划过一条条碧绿的曳尾,那么迅速的来到那条黄影身前! 不及人们的视线追摄,那条黄影突地在门槛处一仆,没有看清他什么时候又站起来,而当他站起来,两名双义帮的舵主己狂嚎着摔出三丈之外! 此刻,飞舞的火焰才射入石室内,一片刺耳的炸裂声爆起,石室内顷刻间已成为光海地狱,熊熊的火光竟附在不能助燃的大麻石上燃烧,火苗蹿舞,并浮动着一片碧荧荧的绿芒! 是的,那是渗有毒磷的火药弹,只要沾上一点,除非你立即割掉那块肉,否则,它会一直烧进你的骨头! 三十名执着银筒的大汉十分沉着,一见不中,即刻伸手入怀,熟练而快速的齐又摸出一粒儿拳头大小的红色药球,急急再装向筒尾——项真左掌在须臾问连出三十一式,同时逼退了五名双义帮高手,目光一飘,在他略一斜仰暴旋下,一片半月形的金芒已鬼嚎般呼啸着飞了出去。 金色的半月旋转着,眼看隔得很远,却连这个“很远”的念头尚及在人们脑海中消失的刹那,九颗斗大的人头已喷着鲜血滴溜溜滚到一边! 银筒坠地的铿锵声串连成一片,惊呼惨嚎的叫吼声乱得心烦,单殉怒骂着冲上,手中的“蝎子钩”狂风骤雨般攻向他的敌人! 以足尖拄地,项真“呼噜噜”旋出五丈,在他旋转的过程中,又有十多名灰衣大汉翻跌仆摔,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三条人影疾掠而至,分成三个不同的方向扑下,掌势沉雄,劲力强浑,这三个人,便是双义帮三堂堂主——“明意堂”堂主“一壁肩山”余廉、“清心堂”堂主“袖里针”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万百侯! 项真沉马立桩,身形不动,左掌划过一道伞形的半弧,狂厉的掌风已凝结成一道有形的筑墙,而在他这半弧的挥动中,已向对方这三位堂主各各迎拒了十五掌! 成串的肉掌交击声爆连,双义帮的三名堂主俱皆闷哼一声,分朝两侧落下,每张面孔上都带着那么一丝儿苍白。 三目秀士单殉又狂扑而来,他口中大叫道:“搁下这个狂徒,今夜流尽了我们的血也不能放这畜生生还!” 蝎子钩的顶端闪映出两条冷森的钩刃,变幻莫测的戳向项真,一条长韧的蟒皮鞭,也在这时划破空气卷向他的足踝! 项真紧了紧肋下那个女子,在做这个动作的同时,他已闪挪着躲过了单殉的攻击,大时在他的猝退中捣向那执鞭之人——魏宇! 魏宇大叫一声,慌忙跃闪,他想不到对方是用什么身法能在这瞬息间到了眼前,更能用拐时向他攻来,在他的跃避中,那个有着一把浓紫色长髯的澄朗堂堂主万百侯已沉喝一声,流鸿般切上,朝项真背后拍出十掌踢出九腿! 项真蓦地左右摇晃,飞起一掌直斩对方头颈,这一掌来去无踪,宛如来自虚渺,万百侯心头一跳,拼命后撤,肩头的衣衫已“呱”的一声被削破了一条裂缝,这一掌,万百侯哪里知道便是项真散手绝式中有名的“鬼索魂”呢? 一臂掮山余廉断叱一声,他的“双环金刀”已呼轰自斜刺里削到,下面双腿也狂风般连连扫出。 项真又感到眼前一黑,他听风辨位,电光石火般移走了九个不同的位置,又是一记“鬼索魂”逼退了自左右掩上的“袖里针”崔喜。 三目秀士单殉额心的菱形疤痕闪泛着红光,双目圆瞪,形如疯虎般舞着蝎子钩猛攻急打,而这时,双义帮中剩下的那四名舵主亦已加入战圈,与单殉等五人结成一体,不止不休的杀了上来。 体内那股疲乏与晕眩的感觉越来越重了,像是一只无形的魔手紧紧抓着他的心脏,项真知道不妙,他是中毒了,但是,这毒,又是在哪儿中的呢? 似一道流鸿,他纵飞着闪开了一连串的狠辣攻击,出手迎拒之间,项真已觉得有些沉重迟滞,于是,他抖手二十一掌劈出,在漫天的掌影旋舞里,身形已倏而掠出六丈! 单殉大吼连声的追上,怒骂着:“黄龙,这就是你成名江湖的作风?” 项真一言不发,猛然挥手,三道半月形的,闪射着耀目金光的“大龙角”已倒飞而去,他没有回头,长射如虹里,耳中已听到背后传来一连串的惨嚎,项真明白,他的“大龙角”出手,从来没有不染血的! 强制提住一口真气,在这股真气的流循回荡里,他似一缕被狂风吹拂的轻烟,那么快捷的飞掠而去,去得无影无踪。 片刻间,他已连起连落的点着二郎山上的岩石逸脱,而黄豆大的汗珠亦自额际,鬓角,鼻洼溢出,他强闭着呼吸不敢喘息,他知道,只要一喘,体内的力道就要消散了。 腋下挟着的女子似乎已经晕了过去,软绵绵的动也不动,四肢垂落,蓬乱的长发散披向下,现在,她的体重像是突然增加了不少……项真尽力疾奔着,口腔里又苦又涩,喉头干得似是有一团火在烧,他用力眨着眼,因为眼里仿佛有一层蒙蒙的雾,看出去,什么东西都是花眩眩的。 第14章 这五十多里地的路程,像是永远也走不完了,那么漫长,那么遥远,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一道岭接着一道岭,荒野里是无际的黑暗,冷漠的黑暗,可怖的是风刮着树梢子打着转儿呼啸,像是鬼在哭。 用空着的左手拭去汗水,项真觉得自己心跳得急,内外衣衫也被汗水湿透了,粘腻腻的,贴在身上似糊着一层皮。 他艰涩的吞了口唾沫,脚下加上一把劲,但是,却像同时也加上了两串铁锤,是如此沉重,如此呆滞,宛如被地面吸着。 过了好久,项真终于吁出一口气,他已穿过“思归谷”来到了那排松树之前,那栋巧雅的小木屋就在这儿,嗯,还透着隐隐的灯光,那灯光好柔和,好安详啊,静清清的,软团团的,项真恨不得立即进去躺上床去睡一大觉。 又紧了紧腋下挟着人的那条右臂,项真拖着重有万钧的脚步,吃力的来到了木屋之前,他上了台阶倚在门框大大的喘了一会,孱弱的伸手拍门:“老包……开门,我回来了……”他的叫声蓦地噎住,门顺着他的手“呀”然开了,客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没有一个人影,但是,桌椅却仍像他走时一样,井然有序的摆置在那儿,丝毫没有紊乱的现象。 一种本能的反应使他全身一冷,他直党的感到有一股不祥的意念升上心头,没有再犹豫,他猛的纵了进去,一脚踢开了左厢房——君心怡住的那间厢房,但是,君心怡呢?君心怡并不在床上,那条夹被,却已弃置在地下! 脑子里像同时响起十个旱雷,全身的力道一下子完全消失了,他觉得房子好像在旋转,物体仿佛在跳跃,一阵黑雾升在眼前,肌肉酸软不堪,无尽的疲乏向他袭来,腋下夹着的女人也软软的滑落在地面,他摇晃着,跄踉着,伸出双手想抓住一件东西做依恃,他心里急的似火焚,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去,绝不能倒下去……朦胧中,在一片隐隐的黑雾里,有一张甜生生的脸蛋儿出现在大门口,这张脸蛋似曾相识,啊对了,她叫汪菱,但是,甜蜜的面孔上却为何没有甜蜜的神韵?老天,那冷漠的眼神,恶毒的表情,阴邪的讽笑,似一个来自深山古洞里整日与蝙蝠蛇虫结伴的披着黑纱的女巫! 大煞手--第七章酷虐之刑龙出困 第七章酷虐之刑龙出困 肉体的疲累与眩迷虽已不能支持,但项真的神智却极为清醒,他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用手抓着床沿,低哑的道:“汪姑娘……人呢?房中的人呢?” 那张面孔往前移进了一点,没有回答,冷漠的凝注着他,朦胧里,有一种生硬与仇怨相糅的韵息,苦得很,涩得很。 项真用力摔摔头,嘶哑的叫道: “人呢!我的朋友,我的姐姐,他们在哪里?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那张面孔有些模样了,好像离得很远,又好像靠得很近,中间隔着一层云雾,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一个幽幽的声音宛自天际传来,声音虽细,却阴森得紧:“项真,你的气运尽了,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句话?” 项真用手搓揉着太阴穴,吃力的道: “你,你害了他们?” 冷冷一笑,又是那毫无情感的声音: “因为你先害了我的兄长,害了我的未婚夫,所以我才来害你,项真,你这空有其表,虎狼其心的恶魔!” 项真再次摔摔头,迷惑的道: “谁……谁是你的兄长?谁是你的未婚夫?” 迷蒙中,那张面孔又移近了一些,怨毒的道:“不要说了,项真,记着一句话,血债,要用血来偿!” 项真试着提起丹田的一口真气,但是,他却失败了,那口真气像萎颓了一样,那么涣散,那么虚软,无论如何都聚不起来,他咬咬牙,愤怒的叫道:“告诉我,我的朋友哪里去了?我的姐姐哪里去了?” 冷漠的,那声音道: “有个九幽地府,你知道,他们将与你一同去那里。” 项真大叫一声,奋出平生之力,暴叱如雷:“斩!” 他擅长的单招散手中,九绝式之一“月蒙影”突发而出,双掌微收骤放,有如两片钢刀猝然飞出,快得毒,狠得凶,只听一声尖叫,紧跟着一声怒吼,神智一阵晕迷,眼前一片黑暗,他已瘫了一样倒在地下……悠悠的,飘飘的,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挨了多久,只像在云雾里浮沉,在迷幻中游荡,那么轻巧,那么空洞,而又那么不由自主……虚渺渺的,项真用力撑开眼睛,那眼皮,艰涩而沉重,似有万钧。身上的骨骼亦似散裂了一般,痛楚而酸软,他又慢慢闭上眼,良久,再睁开,老天,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一个什么所在?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一个半圆形的拱顶,那拱顶潮湿而黝黯,一盏半明不亮的小油灯,自拱顶悬挂下来,借着这小小油灯的光辉,可以隐约看出这是一间正方形的,四面全是石壁的房间,他身子下面扩建着霉烂的稻草,稻晦得发黑,一股腐湿的气味一阵阵钻入鼻腔,空气恶浊得紧,他稍微一动,又发觉自己双手已被带上厚重的钢铐,腰际扣着儿臂粗的铁环,两只脚上带着脚镣,脚镣与铁环串连着两根粗粗的铁链,一直拖连到深嵌入石壁内的两枚巨大的铁圈内,身子只要稍一移动,便会发出哗唧唧的声音来。 这是什么地方呢?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项真合上眼帘,静静的思索着,于是,他慢慢想出来了,想起自己如何去解救晏立的未婚妻,如何感到身体不适,如何回到小木屋找不着君心怡与包要花等人,又如何望见那一张朦胧的,却可断定是汪菱的面孔,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在情急脱力之下施出的那一记“月蒙影”! 咬咬下唇,他渐渐推断出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一定是自己早年曾与汪菱及那老人结过什么仇怨,伤过他们什么亲人,他们才会用这种方法寻找自己报仇,将自己掳来此处。 困难的转动了一下身躯,项真舐舐嘴唇,他感到无比的干渴与痛楚,嘴唇早已经焦裂了,喉咙里又苦又涩,脑子的紧张已经消失,但四肢百骸却点力俱无,像经过了一场巨大的病症,浑身上下提不出一丁点劲来。 忽然—— 他听到一阵轻微的金属撞击声,片刻后,这房间的一部份已缓缓启开,哦,那是一扇石门,这扇石门,也可以说是这间石室的一部份,那厚度,怕不在两尺以上,只见四个彪形大汉在推它,还吃力得不得了! 门口有一阵低低的交谈声,片刻后,三条人影映了进来,项真眯着眼瞧去,嗯,那不是汪樵峰与他的女儿汪菱么?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年约五旬,方面大耳的白脸书生,这人一身白缎子儒衫,雍容得紧。 三个人慢慢来到他的身前,老人汪樵峰用脚踢了他一下,冷冷的道:“项真,你该醒了。” 项真又舐舐嘴唇,沙哑的道: “我是醒了,老丈,你的气喘病也痊愈了吧!” 汪樵峰哼了哼,道: “你以为这种场面很有意思,是么?” 项真笑了笑,道: “没有这个想法,不过,老丈,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话刚出口,他觉得眼前一花,面颊上已火辣辣的挨了四记耳光,汪菱的语声带着仇恨的哽咽:“项真,记得在五年前你与陕境‘九贤派’决斗的事?” 项真略微回忆了一下,淡淡的道:“记得。” 汪菱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啜泣着道: “记得那次决斗第二个死在你手下的人?” 项真平静的道: “当然,那是九贤派九贤中的‘贤书子’汪召——”他蓦然一怔,道:“是你兄长?” 汪菱抽噎得更厉害了,她愤怒的道: “不错,你还记得在你尽杀了九贤派的九贤之后,有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适时赶来与你一拼死活的事?” 项真吁了口气,道: “是的,那年轻人长得俊,气度好,我不忍杀他,但是,他却一再相逼,最后迫不得已……”汪菱哭着,悲切的道:“迫不得已,你就用出那狠毒的毒技‘八圈斩’将他凌迟碎剐,分尸残命,是么?可怜伟哥哥临死还不得一个全尸……”项真凝视着汪菱,安详的道:“那青年叫张伟,他是你的未婚夫?” 汪菱哭得更凄惨了,她哽咽着道: “是的,你杀了他!” 项真顿了顿,缓缓地道: “你知不知道他先用‘乌毒砂’再用‘回魂香’等下三流的歹毒暗器一再对付我?你知不知道我已三次以上给他生路善言劝他罢手?” 汪菱跺着脚,悲哀的道: “恶魔,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你杀了我哥哥,是你杀了我的丈夫,你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终生幸福——天啊!你这万死不足赎其衍的刽子手……”项真淡淡一笑,道:“你已不讲道理,不明是非黑白,我还有什么话好讲呢?” 汪菱蓦地双眼圆瞪,神色凄怖,她俯身朝着项真,一字一字的道:“魔鬼,我会用世间最残酷的方法杀死你,我要你受尽痛苦慢慢死去,我要亲眼看见你的嚎啕,亲耳听到你的呻吟,我会剜你的心祭我兄长,奠我夫君,我要割碎你的身体去喂豺狼!” 项真眉梢子微扬,懒懒的道: “或者你将失望,姑娘,姓项的不容易嚎啕,更不会呻吟,而且,假如有可能,方才的四记耳光姓项的尚要双倍奉还。” 汪菱气得全身发抖,她哆嗦着,指着项真:“你……你……你……”那方面大耳,面孔严肃的白脸书生,此刻猛的踏前一步,双掌左右开弓,一阵挥击,直掴得项真满脸鲜血,面颊青肿,耳朵鸣声如雷,他阴沉的道:“好杂碎,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充英雄你找错地方了!” 第15章 项真摇摇头,舐舐嘴唇,漫不经心的道:“阁下高姓大名?” 白面书生冷冷一笑,沉声道: “青松山庄第一院院主奚槐。” 项真略一思索,静静的道: “‘白面枭’奚槐?” 白脸书生嗤了一声,道: “如何?” 项真吮了吮流血的嘴唇,淡漠的道: “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你才敢对我发威。” 白面枭奚槐双目骤睁,狠狠的道: “姓项的,要对奚某人用激将法你就错了,奚某人不会放开你的!” 项真仰视着奚槐道: “我明白你不会放开,假如在平时,奚槐,只怕你惹我不起。” 奚板脸上的白肉抽搐了一下,冷森的道:“非常不幸,项真,那个时候奚大爷并没有遇见你,遇见你之时却是你眼前的这副狼狈像,你再狠,再有名望,却在奚大爷的手下被揍得鼻青眼肿!” 项真不在乎的一笑,大约牵动了伤处,他的眉头皱了皱:“这无所谓,因为你用的手法并不光明,如果堂堂正正的来,奚槐,我一己之力可以活宰你三个!” 白面枭奚槐忽然磔磔的笑了,笑着,他又是双掌连掴,打得项真的脑袋左倾右仰,血沫子溅飞。 好一阵,他的手也打累了,才在笑声里停手,眯着眼问:“现在,你还嘴硬不?” 项真的上下唇破裂,两颊全成乌紫之色,他翕动了一下肿裂的嘴巴,吃力的道:“这只是开始,奚槐,更凶的还在后面,到我不能说了,我自然不会再说。” 白面枭奚槐冷冷一笑,道: “你不算笨,姓项的,更凶的刑罚果然还在后面。” 老人汪樵峰向前踏了一步,低沉的道: “奚老弟,这就开始第一道吧?” 奚槐点点头,说道: “公孙兄,你大约恨不得立即火烧这厮?” 汪樵峰不置可否的笑笑,项真语声有些窒塞的道:“老丈,你不姓汪?” 老人汪樵峰慢慢回头,那么狠厉的盯着他,一字一字的道:“我不姓汪,我叫公孙樵峰,汪菱是我的世侄女,而且,我的师弟‘阴阳使者’周崇礼便在三年前丧在你手中!” 项真嘴角勾了勾,道: “周崇礼是你师弟?那一次,他为了一件‘千珠翠环’连杀了十六个人,我实在看不过,上前好言劝阻,他却想连我也一起杀掉,所以,我只好自卫……”真名叫公孙樵峰的老人死死盯着项真,生硬的道:“我不掌你的嘴,项真,我会令你试试更有滋味的东西。” 他朝奚槐点点头,奚槐阴毒的笑了笑,回头叫道:“来人哪。” 随着他的叫声,石门外进来两名身着夹绸水湖长衫,文质彬彬的汉子,两人的手上,各执有一个尺许见方的红漆木盒。 奚槐邪恶的眨眨眼,道: “你们去侍候项大爷,可得使他舒服点。” 这两个文质彬彬的汉子向奚槐微微躬身,面无表情的来到项真身前,其中一个打开他的红漆木盒,取出一柄锋利的牛角小刀,轻轻拔一根头发试了试,头发已迎刃而断,他满意的笑笑,将牛角小刀浸入木盒之内一瓶黑色的药液中,片刻后他取了出来,一把撕裂了项真的衣衫,露出项真的胸膛来。 这人圆睁着眼,鼻孔残忍的大张着,慢慢将牛角小刀割向项真的肌肤,刀刃是那么锋利,他只略一用力,已切裂了一条浅浅的,寸许长的血口子。 项真半睁着眼,仍是那么淡淡闲闲的躺着,好像那柄小刀是割在别人身上一样,显得如此平静与安详,甚至连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 执刀人一条一条的割着,一直到划破了第十条口子,他才放回小刀,他的小刀刚刚放下,项真已感到被他割破的口子里生出一种又酸又痒的感觉,这种酸痒的感觉越来越剧烈,似是千蚁万虫在蠕动,在啮咬,痛苦极了。 他暗暗咬着牙,依旧双目半闭,面上毫无表情,良久,那执刀人发觉项真没有反应,不禁有些迷惑的看了看盒中那瓶黑色药液,奚槐格格一笑,道:“不用看了,这药不会失效的,只是咱们项大爷的忍耐工夫高人一等,来来,小五子,你再给他加点份量。” 唤做小五的执刀人答应一声,干脆拿起药瓶,朝项真胸膛上倾瓶泼了下去,项真顿时觉得一阵火辣,酸痒的痛苦猛然加了十倍,这痛苦,一直钻到骨头里去,用锥肉穿心这四个字,已经不能完全形容了。 五双眼睛那么直生生的瞪着他,项真紧闭着嘴,牙齿几乎咬碎,但是,他的脸部还是有如一汛秋水,平淡无波。 过了好一会—— 奚槐用小手指头搔搔鼻孔,沉沉的道: “项真,奚大爷整不到你辗转哀嚎,就算不上是冀境青松山庄的一流人物!” 项真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那么冷冰冰的一笑,一侧的公孙樵峰愤怒的哼了一声,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右颊上,脚尖带起一蓬鲜血,项真的右颊刹时裂开一道血糟! 蹲在地下的小五子动作快,在木盒内抓起一撮盐巴,趁机填在项真脸上的伤口里,顺手也给了项真一记耳光。 项真平静的仰卧着,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他是那么安宁,安宁得令人怀疑他身上是否还有感觉。 奚槐皱皱眉头,朝另一个垂手静立的汉子示意,那汉子也蹲了下来,启开木盒,拿出一只金色把柄长有五寸的木棒,这金柄木棒约有铜钱粗细,顶端有一层浓厚的紫色胶状物体,他用力将木棒按在项真的胸膛上,又猛然拔起,于是,项真身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皮肤也随着木棒的拔起而被硬生生的粘撕了下来! 这执棒人似是对他这种动作十分感觉兴趣,不停的按下拔起,拔起按下,不一会,项真双臂,胸膛,两肋的皮肤已是血肉模糊,斑斑驳驳,红嫩的鲜肉与凄凄的血水渗糅着,那模样,惨不忍睹。 一旁蹲着的小五子露齿一笑,抓了一大把盐,慢吞吞的朝这些伤口上洒下,一面还沾着盐巴用力在那些红嫩嫩的创伤上搓揉一番。 项真毫不动弹的躺着,血渍遍布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肌肉的抽搐都没有,假如他不是还在轻微的呼吸,别人会以为他已死去。 奚槐用力朝项真脸上吐了口唾液,悻悻的道:“这小子倒是能挺,奚大爷非要看他能挺到几时!” 说着,他一伸手,执棒人已双手捧过十根钢针,奚槐慢慢蹲了下去,抓过项真的手掌,端详了一阵,口里“啧”“啧”有声道:“好一双修长细白的手掌,嗯,细致得和娘们一般,这双手掌,却也不知作了多少孽,染了多少人的血多少人的泪,唔,奚大爷就来给他超渡一下吧。” 他拿出一根钢针,轻轻蘸了点黑色药液,对准项真的指甲缝插进,一直深入指骨,一面往里插,他的双眼,一面注视着项真的反应。 奚槐失望了,项真没有丝毫反应,仍旧和死人一样躺在那里没有感觉,但是,奚槐知道他不会没有感觉,因为项真的眼睛是半睁着的,而且,脸上的颜色已变成死灰,一种只有人们在忍受不能忍受的痛苦时才会显露出来的死灰! 奚槐怒骂着,钢针一根根的往项真十指插进,他插得那么深,那么用力,恨不能一下子插进项真的心窝。 公孙樵峰看见这个样子,他虽然已是老江湖了,却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汪菱却张着小嘴,愣瞪着眼睛,鼻翼儿急剧的自动,她不相信眼前这个人还会具有一个人应具备的肉体感觉,这痛苦简直是不能忍受的无法忍受的,但是,这人却竟已完全忍受了,而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悻悻的,奚槐站了起来,不甘的道: “公孙兄,明日愚弟禀明庄主,开始分割这小子四肢!” 公孙樵峰干笑一声,道: “反正此次成事,老夫全仗贵庄帮忙,何况庄主大公子待菱儿亦十分真切,什么时候宰这姓项的,全凭庄与老弟你的意思便了。” 奚槐笑着点点道: “今天就到此为止,不管怎么说,绝不能叫这小子就这么便宜死掉,留着他一口气,咱们慢慢松动他。” 说到这里,他向公孙樵峰及汪菱做了个请的手式,回过头来道:“小五子,把那一盒‘赤蚁’都放出来吧,让这些小宝贝们尝尝武林高手黄龙项真的鲜血滋味,嗯,这确是个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呢。” 小五子答应一声,自木盒中取出一个寸许见方的小玉盒,这个小玉盒上有着密密麻麻的,针点大小的透气孔,他轻轻启开,里面,赫然蠕动着无数只殷红的小小赤蚁,只只唇掀齿利,好不令人恶心。 汪菱目光瞥及,不由打了个寒颤,全身起着鸡皮疙瘩,公孙樵峰打了个哈哈,暗里拖了汪萎一把,二人匆匆行出。 小五子将玉盒一倾,满盒的赤蚁完全倒在项真身上,这些丑恶的小虫闻到了血腥味,立刻争先恐后的蠕蠕爬上,聚集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拼命啮食起来,那么一堆堆的,一群群的,隐约里,似乎真可以听到它们啃吮血肉的刺耳声。 奚槐冷沉着脸注视着项真一会,阴恻恻的道:“姓项的,今天算你有种,咱们慢慢来,看看到底是你熬得过,还是奚大爷摆得狠!” 说完了,他一抛衣袖,与那两位文质彬彬的仁兄相偕退出,于是,那扇沉重的石门又缓缓的关闭起来。 现在,石室中一片冷寂,灯光黝黯如鬼火荧荧,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弥漫着强烈的仇恨,然而,一切却是那安静,静得似一座古墓。 第16章 轻轻的,轻轻的—— 项真睁开眼睛,他徐徐吸着气,徐徐吐着气,在这缓慢的呼吸里,不到一会,身上的毛孔已透出一片蒙蒙的雾气;这片雾气越来越浓,热腾腾的往上蒸发,于是,在他身上啮肉吮血的赤蚁纷纷四散奔逃,这些赤蚁天性贪婪残忍,等它们放弃了眼前的美食开始逃走,却已来不及了,像是完全掉在一个火热的大蒸笼里,片刻间闷薰得死了个干干净净。 缓慢地,艰辛的,项真一寸一寸的将手肘弯了过来,这时,他的全身开始剧烈的抖索,面孔肌肉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移动着臂,像是一个老人在爬着万仞巨山那么困难,但是,他终于已将带有双料钢铐的手臂转到了脸前。 嘴唇翁动了一阵,他颤颤张开了嘴,满口的鲜血流了出来,他的舌头、齿龈及口腔,已经完全被他自己咬破,方才,他聚集所有的精神意志蕴藏于心中一点,让知觉飘浮到无意识的一个全部属于自己的梦的国度,他设想自己在舒适的林荫下奏笙,在柔软的松榻上酣睡,在银灯的光辉里与君姐姐娓娓谈心,于是,他忍过了,但是,却在不觉中用现实的抵抗来做了第二重的抗衡。 他张开嘴,咬着指缝中的钢针,一根根拔了出来,每拔出一根,他的全身就拳曲着抽搐一下,等都拔完了,他的呼吸己几乎痛得停止。 双掌流满着汩汩的鸟紫色的血液,剧烈的颤抖着,这锥心的痛苦,刻骨的折磨,令他的身体一阵阵的不停抖索……洒着盐的伤口似烧着了一样,炙热得发麻,他吁了口气,慢慢用毛孔里逼出的一缕缕雾气蒸洗着,而目前,他的力量也仅能做到这一步了。 明天,对了,他记得奚槐说过,明天要将他的四肢慢慢切割,假如要设法逃走,只有今晚的时间了,但是,自己走得了吗?目前,他恐怕连举起一双筷子都会感到吃力! 君姐姐不知如何了,包要花与晏立的安危亦十分堪虑,还有,自己救回来的那个女人呢?现在他们都在哪儿?他们没有得罪过这些人,想不会受到与自己相同的酷刑吧?尤其君姐姐与晏立的旧伤都还没有痊愈……脑子里浪潮般起伏思维着,他能忍受肉体上的昔楚,却几乎不能忍受精神上的煎熬,是了!项真的双目骤睁,假如对方去折磨君姐姐,去折磨包要花甚至折磨晏立与他的女人,自己该怎么办?自己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他悲哀的摇摇头,不甘心的,一再试着提运丹田的一口真气,他知道只要能将这口真气提过天地之桥,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出这石室,但是,他失望了,那股子平常运用自如的纯精之气,此际却是一提就散,似一个重病的人要举起千斤之担,有心,却力不逮! 刚才,他想着,只要能够运提真气,便可以不受那么多罪,他苦笑了,是的,只要能提起那股真力,只怕受罪的会是对方了……目光没有意识的在这石屋里游移着,未了,怔怔的停在壁顶垂挂下来的那盏油灯上,灯光黄昏昏的,微弱的火头,慢慢的黯了下来,却又忽然一跳,突地明亮,嗯,为什么呢?对了,是灯蕊又燃到了另一段浸饱了油的地方……又燃到了浸饱油的的地方,那灯蕊,不是早已昏沉无力了么?不是早已奄奄一息了么?他徐徐的延续着,却又能获得支撑,假如油灯有灵性,方才一定也以为自己要媳灭了,一定也以为无能为力了,嗯,它却又燃烧起来,又得到光明,它那么缓缓的延续,慢漫的喘息,缓缓的延续,慢慢的,缓缓的……项真的眸子突然一亮,脑海里闪电般掠过一道光辉,他想到了,他记起来了,不是么,自己早年曾学过的一套引气渡命之法,不就是这个道理吗?该死,自己怎么会忘记了呢?怎么会记不起这“一线提命”的内家导引秘法呢? 强自按下激动与兴奋的心情,他闭目平静了一会,于是,他慢慢收扰四肢,徐徐的呼吸,每一口气咽下肚里,再慢慢呼出,他闭着眼,使灵台澄净,点尘不染,吸进去的空气徐徐通过天地之桥进入丹田,再由丹田压出经过天地之桥呼出,全身肌肉完全放松了,穴脉经道也尽情扩散,使身体整个进入一个绝对的“静”的境界,一个超然无我的境界。 此刻,他除了慢慢的呼吸,完全没有任何动作,无论是肉体上的抑或心灵上的,于是,约在两个时辰之后,他那灰败的面庞已经逐渐转为红润。 极为小心的,他试看提引丹田之内的那股真力,刚刚用了点劲,那股真气却已似一团捏得不够紧的雪球颓然溃散,吁了口气,项真又慢慢的再试,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那么小心,都是那么柔和,于是,在提到第十七次的时候,这股真力已似一根线缚着的铁锤,那么隐隐的引了上来,通过小腹,胸膈,直透天地之桥! 他双目倏睁,吐气开声,真力陡然澎涨着直透四肢百骸,流畅得像一泻无阻的浩滔江水,开始在体内有力的循转轮回。 一丝苦涩的微笑浮在他的脸上,浮在斑斑点点的血迹上,他不停的运转着这股强大的力道,一直等全身汗水淋漓,气出如雾之际,才慢慢停止。 现在,与两个时辰以前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他的肌肤之伤仍然未愈,但他内在的潜力却已完全充沛,他觉得满身是劲,轻轻的,他试着坐起来,嗯,坐起来了,他略一用力挣扎,铐在双腕上的厚厚铁铐已起了一阵低哑的“咯”“咯”声,他知道,他目前的力量已足可以解脱他身上的侄桔了。 移动了一下身体,他缓缓躺下,目光仔细的打量着这间古墓似的石室,好一阵子,忽然他又听到一串金属的当嘟声,那扇沉重的石门又被慢慢推开尺许,一名身着长衫的汉子探进头来向他注视了片刻,项真却故意呻吟一声,梦吃似的断续叫喊:“水……水……”那汉子挪揄的大笑起来,“呸”了一声:“你命都要完蛋了,还想着喝水?妈的,我就说他一时死不了,小五子还真怕他挺了尸,你看,这不是在叫着么?” 一个门外的声音哼了哼,道:“既然上面交待下来要咱们按时注意,咱们还是听着点为妙,别真翘了就麻烦啦,你晓得,这些恶刑就是铁打金钢也招不住!背ど篮鹤映钫嫱铝丝谕倌趸赝啡ィ懦林氐墓厣希此斓泥止旧骸罢庑∽铀懒说购谩勖歉缍且裁獾迷谡庖醭备沟牡胤绞芩镅笞铩毕钫嬲隹劬Γ牛淮恚獾胤饺肥且醭备薜美骱Γ皇且蛔亟眩慷粤耍压置挥刑齑暗壬璞浮盅艘换峋瘢崆嶙穑艘豢谄笠延昧ν喾吹姆较蚺ま郑模模裰氐奶矸3觥翱薄翱钡谋懒焉惶醪还嬖虻牧逊煲殉鱿衷谔砬嗪谏谋砻嫔希逊煸嚼丛酱罅耍嚼丛缴盍耍翱┛薄翱┛钡纳粢哺酉炝粒沼冢氨摹钡囊簧嘞欤丫稣鄱希? 他笑了笑,再用相同的方法拗断了脚镣,拆开了腰环,这时,他感到些微的虚疲与劳累,休息了片刻,他站了起来,悄然在房中往回踱步,借此活动活动瘀窒麻痹得太久的血液与肌肉。 身上剩下的八柄大龙角早已被收走,他自中毒晕迷到在这石室中醒转,最少已有三天的时间,他知道,自己中毒之处在“长悠山”,而“长悠山”隔着冀境却有五百多里之远,这几天的时间他们有的是闲暇搜去自己身上的任何武器,现在,除了一身衣衫甚至连根带子也找不到。 朝四周望了望,他俯下身去用力扭下来一段铁链,他用手比了比,约有五尺多长,嗯,好了,他又淡淡的一笑。 又过了好一会,他估计时间已经差不多,眨眨眼,开始大声呻吟起来,呻吟中夹杂着哀嚎,这声音自他嘴里发出,痛苦而凄厉,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会这么逼真,莫不是方才忍受折磨时所闷回去的声音都在此时发泄出来了? 没有出他所料,不要多久,沉重的石门已在缓缓移动,方才的声音在破口大骂:“狗娘养的,嚎你娘的哪门子丧,鬼哭狼嗥!蹦浅ど篮鹤涌诶锫钭牛滞瓶咝砜淼氖琶欧熘刑浇防纯乖诓煌:鸷龋骸安灰辛耍愀鎏齑蚶着亩鳎缤砟阋驳猛哑に楣牵鞘痹龠汉炔怀伲衷谌氯滦┦裁矗俊祝俊? 他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话未说完已愣在那里,第二个念头还没有转过来,一条蛇似的蓦然铁链飞缠到他的头上,将他整个身体“霍”的拖了进来! 长衫汉子双手无力的挥动着,一交摔在地下,不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一个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沉硬的传入他的耳中:“好朋友,你来生记着不要随意开口骂人。” 这汉子突着眼,抽动着身体,舌头半伸,正想再做挣扎,一只脚已重重的踏在他的脑袋上,于是,这个脑袋“扑嗤”一声,已经成为一团稀烂的肉糊! 项真抬起脚来,在这具还在颤抖的尸体上拭净了血迹,石门外,已传来一个不奈的声音:“牛老三,你他妈是怎么回事?死进去了就舍不得出来?这壶酒你老爹要和李七哥两个享用了!毕钫胬淅涞囊徽q郏派碜映隽耸牛磐猓且惶跽尚沓さ酿溃谰⊥酚幸涣惺字蓖ㄉ先ィ厦婊垢亲乓幻婵慈ズ芎竦奶濉? 两个亦是穿着长衫,卷起袖子的大汉,正支着腿半靠在墙上坐着,他们面前有一方小木桌,桌上,摆着一锡壶酒,几碟小菜,两个人都是红光满面,醉态可掬,看情形,已是喝了不少。 项真一出来,朝这边的那位仁兄已“呸”的吐了口痰,叫道:“我的儿,你还真有瘾头,那小子叫他住口,还犯得着你像爹样的侍候着不成? 第17章 真他娘的……”另一个醉醺醺的,又干了一杯酒,拉开嗓子唱:“他好比……浅水龙……困他奶奶……的在沙滩……!” 项真僵硬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冰冷的道:“这条龙,已经破牢而出了。” 语声好似带着一股寒气钻进两个醉汉的耳朵,他们俱不由愣了一下,迷惘的转过头来细看,这一看,却仿佛看到了鬼,吓得两人齐一哆嗦,猛的跳了起来,连前面的木桌酒菜也撞翻了一地! 项真哼了哼,身形猝然掠进,手上铁链倏扬猛挥,已将其中一个砸得摔出五丈,一头撞到墙上! 另一个还没有来得及伸手拿取斜倚在墙根上的兵器,链影一闪,他伸手一半的右手已“咋嚓”一声被抽得稀烂,这人痛得面孔一扭,身子却又被猛的缠倒! 项真一脚踏在他的胸膛上,血迹斑斑的青肿面容在黯蓝的琉璃灯光映照下宛如厉鬼冤魂,他注视着地下的人,冷冷的道:“此是何处?” 这位仁兄全身早就痛麻了,他哆嗦着,双目翻白,连嘴角的白泡也吐了出来,好一副窝囊相! 项真微微松了松脚上的压力,低沉的道:“此是何处?” 那汉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一阵子,才抖索着道:“好汉饶命!宜担宜怠馐乔嗨缮阶谝辉汉苫ㄋ料碌那羰摇毕钫婧吡艘簧值溃骸吧厦嬗兴俊? 汉子喘息了一阵,龇着牙道:“有,有水……”皱皱眉,项真又问:“如何出去?” 汉子略一犹豫,项真的脚已是一紧又松,他忙叫道:“我说……我说,在铁盖右边有个钮,只要用手按下去,就会有一个内嵌踏阶的铁筒罩下来,严密罩在铁盖上,走进那铁筒,铁筒上面便接着一块突出水面的假山石,到假山石,就可以出去了……”项真笑了笑,道:“按那暗钮几下?” 那汉子又迟疑了一下,项真生硬的道:“按几下?” 汉子一咬牙,道:“七下。” 项真点点头,冷森的道:“如果不对,我可以来得及杀你!” 说完,他略一掠身,已跃到石阶尽头,嗯,铁盖右边果然有一粒拇指大的按钮,他轻轻的,口里数着按了七次。 一阵隐隐的机簧响声传来,片刻后,那紧闭的铁板已慢慢往一旁移开,出口之外,果然罩着一个深圆的铁筒,铁筒尽头,可以隐约看出是黑黝黝的出口。 他回头朝那躺在地下发愣的汉子一笑,道:“谢谢,朋友。” 那汉子此刻蓦地爬了起来,张口狂叫:“来人——”“哪”字尚未出口,项真右手一抖一扬,铁链上最前端的一个铁环已“挣”的暴射而出,那么快捷而准确的直穿入此人大张的口中,将这汉子带得平坐着倒冲出七步之远! 项真吁了口气,缓缓爬进铁筒,一级级往上攀着,忽然,上面出现了一张凶恶的面孔,粗音嗓子问:“李七,什么事要上来?不到时辰不准换班,你他妈毛病最多,这一会你已是上来三次了……”项真闷着声往上攀爬,凶恶的面孔一直望着他,忽而有些疑惑的道:“咦,李七,你衣裳什么时候换了?怎么是黄色的?” 还有几尺就到头了,项真仰起脸来,淡淡的道:“黄龙的衣裳什么时候不是黄色的?” 那张凶恶的面孔像被猛打了一拳似的蓦然傻了,项真朝他一笑,在他还没有第二个动作之前,铁链已飞腾而上,一把就将这汉子打了下来,笔直的栽向下面的石阶! 项真连看也不看一眼,轻轻耸身而上,上面,果然是一个曲折的假山洞穴,由山石的隙缝里,可以呼吸清新的空气,享受冷净的夜风,还可以看见微微波动的池水,不错,那囚室的确是在一个池塘的底下。 大煞手--第八章粉罗帐外飞煞星 第八章粉罗帐外飞煞星 沿着曲折的洞穴,项真小心的向外行去,走了十来步,已看见两名长衫大汉正靠在一块石头上低声嘀咕着什么,每人的腰间都插着一柄亮晃晁的鬼头刀。 项真轻轻走近,平静的道:“你们倒是轻松,前面桩卡还有多少?” 两人回头头来,边骂着:“少他奶奶装狗熊,假山洞里五道卡如果都不敢眨眨眼,这不是防人是在防苍蝇了项真又走近了一些,道:“院主在么?” 那两个汉子淫邪的哄笑一声,道:“大约抱着他的二姑奶上床作乐子去了,嗬,那娘们的一身细皮嫩肉可真叫诱人……”项真冷冷的道:“是吗?” 暗影中两个人又是一笑,其中一个道:“怎么不是——咦,你他妈是哪一个,声音憋得像卡着嗓子……”项真道:“我是项真。” 铁链子哗啦啦的抖出,刚刚好有时间让那两个人听清楚这四个字,两名汉子分向左右被暴砸而出,脑浆与鲜血喷得老远都是! 项真慢慢走出去,剩下的四道桩卡,叫他轻而易举的一连解决了三道,最后,要出假山了,假山口外,却有八名长衫大汉把守着,每人手上的鬼头刀都倒提着,神情严肃而紧张。 微微沉吟了一下,项真大步行出,还隔着好几步,一名长衫大汉已转过身来,冷厉的喝道:“谁?铁树开花。” 项真知道这是出洞的暗号,他冷森的道:“不错,铁树也终于开花了。” 那大汉一怔之下,随即大吼:“奸细!” 项真一闪而出,铁链猝卷,六柄鬼头刀已飞上半空,他的左掌同时倏翻急扫,失去长刃的汉子里有五名已被砸翻尘埃! 剩下的三名大汉不由心胆俱碎,吓得大叫一声,撤腿就跑——项真如鬼魅般追上,铁链划过一道半弧,“咔嚓”之声不绝,三颗人头,带着血肉模糊的颈项飞坠入黑暗中,那三具无头尸身,却一直又奔出了好几步才纷纷仆倒。 这里,是一个深沉的院落,那片池塘与塘上的假山,几乎占了这院落的一半,前面,有一个月洞门,一堵墙隔着这院落,月洞门那边,可以看见几座精致的楼台屋舍,唔,大约,那就是青松山庄的第一院了。 项真一拂衣袖,大步行出,直朝最近的一幢精舍前行去,那幢雅致的屋子里,还有隐隐的灯火透出……! 精舍之外,辟有两方小小的花圃,铺着洁白的碎石,十分高雅清幽,长青藤爬满了屋墙,更显得爽利静沉。 项真绕到屋侧,那里,有一扇闭上了的长窗,自外可以看见青纱窗慢深深垂落,项真没有考虑,像一缕轻烟似的飘然入墙,他来到长窗之前,试着往外一拉,嗯,没有上闩,大概是室中人忘记了。 掀开纱幔,他长身而进,这一进来,他却怔住了,老天,这是间女子的闺房嘛!一张六斗的小巧妆台斜置窗边,上面的铜镜拭得雪亮,一幅女红绣了一半,还绷在两支四叉的镂金架上,那边是一张黑漆书桌,上面文房四宝俱全,玉香炉,紫花瓶,靠里一张锦榻,粉红色的罗帐垂挂,唔,榻前还有一双精巧纤细的绣花鞋。 房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项真却顾不得品嗅,他愣愣的站了一会,摇摇头,就待默默离去——他刚向后走了两步,粉罗帐里,已忽然响起一个娇媚却又异常冷峻的声音:“站住,报上你的名字。” 项真微微一怔,半转过身来,道:“为什么?” 帐内,那女子的声音似是十分愤怒,愤怒中,还带有一丝羞涩:“你这狂徒,深夜进入女子闺阁,简直无耻之极,就是你不留下名字,明日待我禀明哥哥,也是一样治你一个意图不规之罪!” 项真笑笑,道:“我有什么不规?我只是找错地方,你没有见我正要出去?” 那女子似是气极了,她冷笑一声,道:“我不醒你会出去?你好大胆子竟然还敢顶撞我——”项真朝榻上看了一眼,道:“你是谁?我为何不能顶撞你?” 那女子重哼了一声,道:“你深夜闯入我的寝居,对我已是莫大侮辱,竟还故意装聋作哑?你再不报上你的名字,我现在就到前面‘儒明精舍’去唤醒哥哥……”项真想了一下,道:“你哥哥是谁?” 帐内人影微微晃动,尖声道:“你不用装傻,我哥就是院主奚槐!” 此言一出,项真神色蓦地沉了下来,他生硬的一笑,一步步朝那锦榻之前行去,手上的铁链握得好紧! 榻上的女子似乎透过罗帐看见了,她窒着嗓子,惶急的道:“你……站篆…你想做什么?” 项真走到榻前,一把将罗帐掀起,眼前,是一张清秀绝俗的脸蛋儿,虽然这张脸靥上流露着大多的惊恐,但却掩不住那妩媚动人的神韵。 这时,她正羞怯畏惧的将一张水儿绿的夹被掩在胸前,身体尽量往里退缩着,项真血迹满布的肿裂面孔突然出现,已惊得她打了个寒颤! 这女子看来约有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她慌乱急怒的用夹被遮着自己身体,一面抖着嗓子道:“你……你出去……你……你想干什么?” 项真注视着她,那目光,锐利如刀:“你方才说,奚槐是你兄长?” 榻上的少女瑟缩了一下,硬着胆子道:“不错,你还不快滚出去,我哥哥不会饶你的……”项真点点头,慢慢地道:“当然,正像我也不会饶他。” 那女子似是怔了怔,对方语句中的冷酷与仇恨,已那么结实不虚的进入她的心中,她直觉的想到,这人所说的话不会是假的,但是,他是谁呢? 壮着胆,她怯怯的问:“你,你是谁?” 项真淡淡一笑,道:“项真。” 少女面色突变,惨白得像一张纸:“项……项真?” 第18章 点点头,项真道:“正是。” 少女全身抖索着,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不是……被关……关在后面荷池下……的‘龙王牢’里?” 项真望着她,道:“曾经如此,但是,我不能老待在那里,是不?” 眼神中派露着无限惊恐,少女畏缩的道:“你……你是怎么……怎么出来的?” 项真笑笑,这笑,浮在他那血迹斑斑创痕遍布的面庞上,古怪而凄厉,有一股子寒气:“我要出来,所以,我出来了,我这样子不好看,你也觉得?这要感激令兄,全是他的杰作。” 少女呆了呆,害怕的问:“你,你要寻他报复?” 项真哼了哼,冷冷的道:“自然,还有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这庄子里的每一个人,其中,包括了姑娘你,你们都会得到应得的报偿。” 少女颤抖着,恐惧的道:“你不会得逞……青松山庄不是好惹的……”项真忽然又笑了,道:“我黄龙项真也不是好惹的。” 他顿了顿,又道:“现在,第一个便是你。” 少女惊恐莫名的又往里面缩退,但是,里面是墙壁,她显然没有地方再可躲藏了,一面抖,一边畏怯的道:“不,不要……项真,不要……”项真觉得这少女颤抖的呼号像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着他的心弦,泪涔涔的,悲切切的,似一头祭台上待宰羔羊的呻吟,不错,她原本便没有反抗的力量碍…犹豫了一会,他默默的注视着这少女,半晌,他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抖索着,可怜兮兮的道:“奚……奚嫔。” 项真皱皱眉,道:“奚槐已近五旬,哪来你这么年轻轻的妹妹?” 那少女——奚嫔润润嘴唇,低低的道:“我……我们……我们是同父……异母。” 项真勾动了一下嘴唇,道:“暂时,我留下你,但是,这并非表示着我会饶你,只要我的心肠变硬了,你仍然难逃一死!” 他放下罗帐,正要转身,却突然又回手将帐幔掀起,望着惊魂不定的奚嫔,冷然的道:“我问你,你兄长把另外掳来的两男两女囚在何处?曾否以酷刑相加?” 奚嫔恐惧的道:“我……我不知道……”项真目光一硬,道:“你晓得我囚在何处,便不会不知道他们囚在何处,假如你不愿说,姑娘,这一点已足可使我心肠变硬……”奚嫔抽噎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大名鼎鼎的项真,想不到却来欺侮一个女子……假如我说了……我哥哥会打死我的……”项真微微一怔,注视着那一颗颗沾在奚嫔颊上的晶莹泪水,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罢了,就算你不知道。” 他缓缓放下罗帐,缓缓往窗口行去,而在这里,一阵急促与凌乱的钟声已那么刺耳的传来,问或夹杂着隐隐的叱喝及喊叫。 回过头,项真平静的道:“这是什么?” 帐内的奚嫔待了一会,低幽的道:“召集人手的警钟。” 项真闭闭眼,道:“不错,他们也该发觉我出来了!” 外面,嘈杂的步履声与人语声匆匆过去,又匆匆过来,一两声疑神疑鬼的喝问和叱呼亦叫个不停。 项真安静的注视著书桌上那盏冷清清的精致银灯,任外面一片紧张与混乱,那些,好似与他毫不发生关系。 低怯的,奚嫔的语声传来:“项真——”项真目光一闪,道:“有何指教?” 奚嫔窒了一下,怯怯的道:“你不怕?” 项真有趣的一笑,道:“怕什么?” 奚嫔顿了顿,道:“他们来捉你。” 项真望了望手上的铁链,道:“他们捉不到我,在鬼门关,我已是多少次转回来的熟客了,十殿阎上对我不欢迎,怕我到了他那里不肯安份守己。” 帐内平静了一会,忽然传出一声轻笑:“项真,你很会说话,好风趣。” 项真迷惑的眨眨眼,淡淡的道:“我不风趣的时候,就有些人要倒霉了。” 奚嫔似乎在想一件什么事情,好半晌,她道:“现在,我希望你暂时不要被他们捉到。” 项真冷冷闲闲的一笑,道:“为了我说话风趣?” 奚嫔沉默了片刻道:“还有……你的心肠也好。” 哼了一声,项真道:“我是随时翻脸无情的,姑娘,等一会你就能看到。” 榻上,奚嫔似乎正思索什么,而此刻,一阵脚步声已奔到外面停下,紧跟着传来一阵叩门声,再来的是开门声,一个粗哑的嗓音大声道:“翠花,小姐睡了没有?” 一个女子的声音不耐烦的传来:“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嘛?三更半夜小姐不睡觉还干什么?老金,我说你越来越迷糊了,这里也是你擂门发威的地方?” 那粗哑的嗓子打了个哈哈,这:“别生气,翠花,事情可严重了,姓项的小子竟然逃出了‘龙王牢’,连破七道卡子,七个卡子上的人没有一个活着,血溅了一地,那么粗厚的手铐脚镣全都被他生生扯断,牛老三和李老七死得更惨,一个脑袋成了浆糊,一个吃一枚链环砸烂了嘴已直将后头透穿,那模样可真唬人……”惊呼了一声,那女子口音带着恐惧:“老天爷,那姓项的就这么歹毒呀?他这一逃出来可怎么得了?这不是犯了凶神啦?” 粗哑的嗓子嘿了一声,充满了英雄气概的道:“别怕,小翠花,有我‘震天扦’在此,任他项真三头六臂,也不敢来动你一根汗毛,否则,哼哼,我就叫他尝尝这震天杵的滋味!” 小翠花的声音噎了一下,显得可怜生生的道:“老金呀,你可千万得把他促到啊,可别让这姓项的跑了,还有,小姐这里你也得派人来防着,万一有个什么失闪可不得了粗嗓子答应一声,跟着是大力拍着胸脯的声音:“不怕,不怕,我这就是奉院主之命来护着你们的,咱们全庄三院的高手都已出动,各组弟兄亦分头开始搜人,庄外同道也各遣飞骑通告,请他们协助捕拿,姓项的小子便是肋生翅翼也只怕生死不得……”项真耳朵听着,满不在乎的一笑,帐内的奚嫔,忽然怯生生的道:“项真,你杀了人?” 项真冷冷的道:“唔。” 奚嫔噎了一声,道:“他们形容的情状,都是你做的?” 沉默了一会,项真道:“都是。” 奚嫔的语声里,搀杂了仇恨,道:“你这魔鬼,刽子手,杀人不眨眼的凶徒——”项真毫不气生气的一笑,道:“这些话,你应该按在你哥哥头上,假如你曾看见过你哥哥那些杰作的话。” 奚嫔愤怒的道:“我不信,纵有,也是你自找的。” 项真淡淡一笑,道:“我们彼此自我,江湖上,本也难以分判是非,现在,假如你想叫,你可以叫,虽然我能在他们未及冲入之前杀你,但我不会这么做。” 奚嫔恨恨的道:“你以为我不敢,我偏要叫,就要叫……”她语声未已,突然觉得罗帐一震,两点东西稍差一丝的分左右钉人她头侧的墙壁里,顾不得罗帐上被射穿的两个铜钱大小的破洞,她急急移目望去,却不由惊叫起来,老天,那深嵌入壁的物体,不是什么尖硬的东西,竟然只是两片“白兰花”的花瓣,那桌上紫瓷瓶内白兰花的花瓣! 再望室内,项真的身形却已失踪,像一股风中的烟雾,一个无实的幽灵,刚才还在眼前,瞬息间已归入幽冥……外面——项真的身形如箭般直射上墙,他清晰的看到这片广大深郁的宅第林园里灯火通明,人影闪晃,也清晰的看到火把如龙,刀芒赛雪,在往来不息的游动着,人声在吼喝,在叱叫,好不紧张。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墙上大马金刀的站着,于是,只消片刻,他已被下面巡守的青松山庄弟兄看见,你听那一声声鬼哭狼嗥的惊叫:“黄龙!来人哪,快来人哪,姓项的小子在这里……快点来人哪……”随着他的叫声,在四周搜寻的人们急速往这边围来,刹时火把的光辉熊熊,照得通明雪亮。 一个大狗熊似的虬髯汉子手执一柄粗重的“韦陀杵”,一马当先来到墙下,破口大骂:“项真,你是有种的就给金老爷滚下来受死,别像他妈的龟孙子一样蹲在墙上装好汉!” 项真的淡淡散散的一笑,冷冷的道:“你们闹得天翻地覆也不过就是一团糟,不用急,姓项会下来,姓项的流的血,忍的苦,受的罪,你们都要以千百倍的代价偿还他话未说完,一片不断的弓弦响声已蓦而传来,无数箭光,闪曳着点点蓝汪汪的寒光,尖啸着自四面八方向他飞射而来! “射,射穿这个灰孙子!” “兄弟们,手劲加一把,准一点,给他来个透心凉!” “火把举高些,看稳了……” 人声呼叫着,吆喝着,吼喊着,箭矢闪闪,宛如飞蝗。 项真哼了一声,身躯如一只巨鹤冲天而起,一个盘旋,凌厉的长射而下,没有看清什么,十几个劲装大汉已急号着滚到地下。 项真又直掠空中,再度反扑,铁链纵横,又有十多名汉子头破血流,栽倒尘埃! 他身形如电,来回闪击飞腾,只在人们一口气的功夫,青松山庄这边已躺下五十多个,热血迸溅散洒,弓刀箭矢丢得遍地。 悲号惨叫响成一片,活脱的人间地狱! “震天杵”金威早挂了彩,他脸上、肩上全是血,追又追不得攻又攻不上,直在那里吼叫蹦跳,好不狼狈! 围在四周的青松山庄人手,还有一百多名,却只能远远立着呐喊叫骂、没有一个胆敢挺身上前,都在发狠的练着口把式! 大煞手--第九章八臂神威气吞虹 第九章八臂神威气吞虹 项真血迹殷然的面庞上展露着一丝残酷的微笑,他向四周的包围着他的敌人冷冷的扫视了一遍,那些包围着他的青松山庄人马却忽然骚动了一下,发出一片欢呼兴奋的喊叫。 第19章 在火把光辉的照耀里,可以看见无数条人影正快捷的往这边奔移,只要看看其中好几个人那掠跃时的身法,便知道定是高手无疑! 多少年来项真即有一个先动手,先制敌的习惯,这时,他淡淡的笑笑,身形一晃,已冲向那些围立在周遭的人群而去! 震天杵金威大吼一声,“韦陀杵”舞起一片重重光彩,带着呼轰劲风,兜头拦击向对方,他的旁边,二十多名劲装大汉亦呐喊一声,雪亮的刀锋纷纷朝项真身上招呼过来。 铁链猝然笔直弹射,“当”的一声竟将金威的韦陀杵硬硬震开,几乎不分先后,铁链又飞蛇似的盘绕而下,一片刺耳的兵器撞击声响得连着串,满天的寒光抛闪,项真的左掌已斜斩如刀,鲜血标溅成一排,那么整齐干净的活剖了十七八个汉子,每人都是自胸脯上开了膛,五脏肚肠,流了一地! 被击飞在空中的兵刃还没有坠落,血肉在溅,哀嚎声高曳着尾韵,而那边,又是七八个青松山庄属下飞了头!项真身形之快,动作之绝,就好像是一个来自阿修罗魔士的多臂魔煞! 金威口里疯狂的吼叫着,痴了一样追击着项真的影子。但是,却好像一头笨牛在追逐着一只蜂鸟,不但白费力气,而且显得愚蠢可笑之至! 忽地—— 金威的肩头被轻轻一拍,他慌忙回头,风声一拂而过,他的面颊上已重重的挨了十记耳光,打得他一屁股坐倒地下,鲜血与碎牙齐喷,却连人影子也没有看见。 现在,这里已经成为混乱一片,惨嚎悲呼之声,杂着吼骂与哭喊,火把被摔在地下,兵器丢弃四周,人在盲目的奔逃,恐惧的朝空气里砍杀,简直是一群已经失去人性与理智的疯子了。 项真悠闲而沉默的立在一株松树之后,淡淡凝注着眼前这些草木皆兵的狂人在狼奔豕突,好像这些事与他全然没有关联一样。 半空中一声厉叱,一条人影凌虚而下,唔,那是白面枭奚槐! 他身形甫落,已大吼一声,叫道: “通通静下来!” 随着他的吼叫声,七条人影紧跟着飞到,其中两个是穿着一袭上面绣着一式粉红蝴蝶蓝衫的青年,四个体格魁梧,满脸精悍的中年人,另一人身材高瘦,面孔黝黑;唇上蓄有一撮短髭,神态阴沉而狂傲。 奚槐迅速找着了金威,自地下一把拉他起来,冷森的道:“金威,这是怎么回事?” 震天杵金威摔摔头,迷迷糊糊的道: “项真……那小子在这里……我们栽……”奚槐左右搜寻,一面急促的道:“快找!” 他身旁的七个人朝四周一挥手,那些惊魂甫定的庄友们硬着头皮,兢兢业业的开始在附近搜查起来,这时,一拨拨的劲装大汉潮水般往这边涌到,火把有如繁星,闪闪耀亮。 奚槐恨得咬牙切齿,愤怒的道: “都以为那小子一定往后院外荒山里逃了,却不想他还有这胆子往前窜,千不该,万不该是金威这笨牛在此,伤了这么多人,还闹了个灰头土脸……”那高瘦汉子冷冷一笑,淡淡的道:“他也没有什么光彩,咱们高手尽多,只找一些小角色施威也大不了他的名头!” 奚槐用力搓搓手掌,道: “贤弟,可已派人到那边召回追出去的弟兄?” 高瘦汉子点点头,道: “于麻子去了,先前中院与后院二位院主往东追,庄主带着他的“七飞锤”朝西赶,这一阵只怕已下去了十里地奚槐又咬咬牙,道:“好狡猾的东西,我只道他受了如此重刑,再加上那‘散骨蚀肌丹’的毒性,他的旧伤又未痊愈,一定不会发生意外,却不料仍被他逃了出来,连‘龙王牢’也没有囚牢住他……”高瘦汉子黑瘦的脸上漾着一抹蛇似的笑意,冷冷的道:“就该爽快一刀宰了!” 奚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当然,他现在何尝不在后悔没有一刀杀掉项真?但是,现在他想杀,却已杀他不成了。 不远处,又是两条人影急急奔来,当先一人,赫然正是那老人公孙樵峰,他后面,嗯,是汪菱。 公孙樵峰脚步未停,已惊惶的道: “奚老弟,方才有人至宾舍相告,说项真已经破牢而出?” 奚槐不是味道的点点头,朝地下一指: “不错,公孙兄,地下躺着的全是他的杰作。” 公孙樵峰往周遭一看,这惨状,不由令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汪菱也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得紧。 叹了口气,公孙樵峰道: “这项真的武功真是不可思议,他好像有一股特异的超凡之力……在长悠山他毒发昏迷之前,菱儿现身太早,几乎被他一掌砍死,假如不是老夫拖了菱儿一把,后果真不堪设想,饶是如此,那松木门也竟吃他劈了个粉碎,这还是他身中剧毒之后,在平时,更不知凶悍若干……”奚槐想说什么,却闭口无言,那高瘦汉子阴沉的笑笑,道:“公孙大兄,人曰一朝遭蛇咬,十载怕井绳;只要中了邪,就见着风吹草动也会腿肚子打转,嗯,其实那项真也不见得就有三头六臂!惫镩苑逅恳徽觯盅驶亓四强谂恢刂氐暮吡艘缓摺? 奚槐一看二人说得不太愉快,急忙大声岔道:“金威,你个死人,还在那里发什么呆?” 蓝色长衫上绣着一对粉红蝴蝶的两个年青人走了过来,较高的一个朝奚槐摇摇头,道:“院主,这附近好像没有他的踪迹,据弟兄们说,他什么时候去的根本没有看见,身法实在太快了……”奚槐难堪的沉吟着,半晌,道:“再搜。” 两个年青人微微欠身,又转头去了,高瘦汉子哼了哼,道:“项真这厮逃命的时候倒是很快,他假如是汉子,就该一直等到我们圈回来,那个时候,他身法快不快才能见个真章!鞭苫蹦抗庖醭磷牛牖鼗埃y囊惶鹾谟耙炎圆嗯缘囊恢昃匏擅鄙仙淦穑负蹙驮谒哪可易痈崭掌臣埃惶鹾诤龊龅亩饕衙驮叶矗夂诤龊龅亩骼词萍彼俣枥鳎礁鋈硕季醯檬腔飨蜃约和范ィ斓媚岩匝杂鳎? 不待第二个意念生起,奚槐等几个人已倾力往四周跃避,铁链一击不中,哗啦啦翻起猝掠,那高瘦汉子往前一个踉跄,背后的一大片衣衫已随风而去,火辣辣的,痛得他龇了龇牙! 奚槐这时才有机会正眼瞧清来人,一见之下,他已气塞胸隔的大吼:“好鼠辈,你能生出青松山庄,就算我姓奚的白活了这么多年!” 项真冷森森的挺立于地,淡漠的道: “咱们试试?” 说到这里,他向那双目尽赤的高瘦汉子笑笑,道:“够不够快,朋友?” 那高瘦汉子大吼一声,往旁一旋步,一溜青冷冷的光芒已笔直戳向项真胸前,未到一半,却蓦而抖成三轮光圈,摇晃不定的罩落。 项真微微闪开,双眉一扬,道: “‘铁笔李家’没有什么了不得!” 不错,这高瘦汉子果然正是山西“铁笔李家”第七代掌门人的胞弟,江湖上提起来人的眼睛会往两边梭溜的“青臂笔”李惕,他也是青松山庄第一院院主之下的首席高手! 项真一语点破了李惕的出身,他挥笔再上,冷厉的道:“项真,咱们是对上了——”闪电般一转,项真的铁链狂风暴雨似的急洒骤飞,这阵威猛的还攻,逼得李惕连连退了三步,项真冷冷的道:“对上了。朋友,你还差得远!” 奚槐忽然断叱一声,遥遥朝项真击出五掌,掌劲雄浑,罡气凛烈,项真单足拄地,陀螺似的荡开,在这一旋一荡之中,又劈向李惕十掌,再攻了他二十一式! 公孙樵峰厉叱一声,一道蛇似的寒光倏点而来,项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斜竖,急快伸缩,“当”的一声,已硬生生的将一根尖利的钢竿震开! 一声娇叱,一条俏生生的影子穿入战圈,两股冷电吞吐翻刺,快捷如风,项真的铁链抡起层层光彩,左右翻飞,上下架拦,他静静的道:“汪姑娘,这一次公孙樵峰不会再有余暇拉你一把了。” 公孙樵峰大吼一声,钢竿急刺狂掠,出手之间,就是九招十一式,李惕的铁笔泛着青光,凶悍的快打长攻,配合著奚槐的沉雄掌力,四个小组合成了一面严密不懈的罗网! 五个人走马灯似的团团转动着,而转动中招式如飞,你攻我拒,每次的出手间不容发,同一次的移走里紧凑无隙,只见兵刃起落,人影晃闪,强劲的锐风带得地下砂石齐舞! 悄无声息的,两条人影倏然扑下,胸前绣着的粉红蝴蝶宛如在跳动飞旋,两柄较一般长剑沉重得多的“大方剑”已攻向项真身侧。 项真流畅无阻的前后纵横攻拒,他击开了两柄大方剑,淡淡的道:“年轻人,报上名来。” 较高的年轻人,一连九腿三剑,怒道: “叫你死了瞑目,‘铁剑双蝶’兄弟老大苏彦就是我!” 项真抿抿嘴唇,挥链击开了李惕的铁笔,身形一转,电火般一十二腿逼退了公孙樵峰,他斜着身子猝然抢进了苏彦中宫之内:“苏朋友,你先走一步吧。” 苏彦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如何闯将进来的,他心头一跳,大方剑拼命往回扯带,然而,一个飘浮的掌影已那么不可思议的宛如自地狱里飞来,快得令他想都来不及想,半边头颅已暴斜而出! 白面枭奚槐目光一瞥之下,不由险些连肺气炸,他声嘶力竭的大叫一声,抖掌疯狂劈来,苏彦的弟弟苏昌亦狂挥大方剑刺到,项真一翻铁链砸开了李惕的铁笔,略一侧身,又躲过猝刺而来的钢竿,他一时捣向汪菱,手腕一震,铁链已飞卷向奚槐,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发生:他的影子又已闪到苏昌的中宫之内! 第20章 公孙樵峰的眼全红了,他手中钢竿暴落如雨,悍不畏死的冲向敌人,项真闪电般抖出铁链,身形“嗖”的一旋,一招“鬼索魂”罩向汪菱! 目光一回,公孙樵峰心胆俱裂的狂吼: “快退,菱儿——” 汪菱手中两柄短剑倏扬,身形往后倾力倒撤,奚槐长身而入,与李惕的铁笔同时截向那只飘浮的掌影——仿佛去捕捉流萤而只空捞着流萤的曳尾,那只孤零零的掌影倏然飞过,汪菱痛苦的“哼”了一声,打着转子滚倒于地! 公孙樵峰心头一紧,目眦皆裂的奔向汪菱,项真闪过李惕的十六掌,猛一转身,已鬼魅般追上了公孙樵峰! 白面枭奚槐的一张脸越发苍白了,他狂叫一声,耸身跃上,在空中,已连挥十掌击向项真! 同时—— 公孙樵悲吼一声,身形暴转,手中钢竿笔直戳向项真胸膛,银闪闪的竿身颤动得像河里的波纹在起伏! 项真似要挺立于千百年过往的中间,挺立于汹涌的水流中,那么难以相信的硬生生猛刹住了急掠的身形,右掌快得不可言喻的斜砍猝挑,“嗡”的一声颤抖着的呻吟里,公孙樵峰的钢竿再被荡起像蛇一样的扭动,铁链子已穿过项真的肋下直砸扑来的奚槐! 双目骤睁,奚槐发出的十掌全被对方的铁链一下子封住,他恨得一咬牙,慌忙收掌跃向一旁——四条高大魁梧的身影突然在这时由黑暗里拥上,四柄一式沉重的砍山刀已交叉着斩到项真的面前! 项真略一晃闪,眨眨眼: “早该一起上了,你们。” “们”字在他舌尖上打着转儿,铁链子哗啦啦一阵暴响中,硬迎向四柄砍山刀,他的招式未尽,一抖手腕,链子又飞击向刚想自一侧卷来的青臂铁笔李惕。 在奚槐的感觉里,他悲哀的感到自己等人的行动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弹簧扯着,能蹦能跳,却老是不能随意进退,老是比敌人慢上一步,在出手换招里,对方动作之快,每每能在自己等人出手之前制了先机,宛如一个驼子在和一个正常的健壮之人打架,身上好似老带着一块累赘。 双方的争斗再度展开,七对一,但是,项真的攻势却是越来越快了,越来越不可捉摸了,他的攻杀要点大多集中在公孙樵峰与奚槐身上,两个人常被逼得手足失措,狼狈不堪。 四面,又围聚上了数百名青松山庄的庄友,火把的光芒熊熊的燃烧着,红毒毒的,带着绿焰的影子映着每一张沉阴滞恐的面孔,他们目前谁也不敢上来接手,因为,他们的把式,他们自己心里明白:一旦拥了上来,除了增加死伤,仅有的就是为他们院主等人加强阻碍。 从项真与奚槐等人的拼杀开始,一直到现在,仅只过了两炷香的功夫,而在这短促的时间里,他们十个围攻对方的高手,除了七人仍被逼得打转外,已经是两死两伤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顿了,场中人影翻飞纵横着,兵刃闪晃着,但没有人出声,没有人说话,除了间或的叱喝,甚至连呼吸都是那么沉重。 忽然—— 围聚在四周的青松山庄所属欢呼了起来,一个大头目振吭大叫:“庄主与两位院主都回来了!” 群斗着的七个人精神倏而一振,奚槐连攻九腿十九掌,大吼道:“稳着点,圈住这小子。” 李惕猛攻十掌,尽是在出手中将他“李家墨花笔”内的小巧腾挪之技加入,那四个虬髯大汉却连成一体,大砍刀长斩近劈,远戳短削!公孙樵峰却游走如飞,一根钢竿舞得神出鬼没,专门乘隙而攻,现在,他们已是完全采取了守势,半点也不敢再冒险。 老实说,项真的体力未曾完全恢复,旧伤亦未痊愈,他不一定能全部杀死眼前的敌人,但是,他却毫无问题的可以冲出重围,假如他拼着使用险招,也或者可以令眼前之敌个个溅血,他却一直保持着精力,保持着元气,他已准备大干一番,以为江湖立威信,为自己伸冤屈,现在,他正静静的等候着对方的高手前来,他要用血洗净前所蒙受的痛苦及羞辱。 于是—— 很快的,二十多条人影像二十多头大鸟展飞于空,那么凶猛而凌厉的朝这边合扑而来! 奚槐挥出两掌猛一旋身,大叫道: “中间这厮即是项真小子!” 二十多条人影掠飞的扑腾风声十分强烈,各种兵刃的闪光点点生寒,他们像一群隼鹰,悍然扑下——项真哼了一声,不待敌人落地,已宛如一溜西方天际的电闪,那么狠猛的长射迎上,半空里人影一花一乱,两条身躯已狂号着分向两侧摔出去,点点鲜血,喷洒得下面的观望者一头一脸! 铁链子的声音哗啦啦暴响,传来项真冷沉飘忽的声音:“我是黄龙,来自九幽的索债者……”大煞手--第十章残命断魂佳人情第十章残命断魂佳人情项真的语声,冷冷的在空气中蹦跳;又有一条人影像一块死肉似的重重摔落地下;他在空中一个巧妙的翻转,躲过了另一条黑影的犀利扑击,然后,在虚空里掠舞的人们全已迅速闪落在周遭。 一个神色沉冷,国字面孔的六旬老人,早已卓然挺立于侧,他穿着一件银白色的绣着富贵牡丹图的长袍,似一尊石像般炯然凝注着洒脱站在大门前的项真,项真也注视着他,半晌,老人深沉的道:“你是黄龙?” 用手轻揉着僵硬的面孔,项真淡漠的道:“不错。” 老人目光一冷,厉声道: “项真,你狂得过份了。” 项真冷涩的一笑,道: “这才只是开始。” 老人狂声大笑,凶暴的道: “年轻人,你想以一己之力荡我青松山庄?” 项真哼了哼,静静的道: “夏一尊,不要自视太高,你这青松山庄唬不住我黄龙项真!” 这位老人,正是青松山庄庄主,冀境武林道中大名鼎鼎的“云雕”夏一尊,此人不但武学博深,心计诡异,为人行事手段更是很狠,是块江湖上的好材料,在冀境,他也是黑白两道的首脑人物! 一侧的奚槐往前踏进一步,低声道: “庄主,此獠不除,今后本庄只怕难有宁日。” 夏一尊严肃的点点头,道: “项真,你很有骨气,但是,这骨气却用错了地方。” 项真舐舐焦裂的嘴唇,生硬的道: “我们都明白彼此,夏一尊,在黄龙面前卖老,你还不够这块材料,现在,只有用血才能洗清我们之间的仇怨。” 目光闪动了一下,夏一尊沉沉的往左右一瞧,冷冷的道:“不错,我们都会记住这句话。” 他忽然一拍双掌,沉喝道: “七飞锤!” 围立在两侧,那七名身材粗壮,形容狂悍的大汉往前迈进一步,他们穿着相同的银色紧身衣,每人的手中都倒提着一柄用银链相连的八角铜锤,看去利落而精猛,他们,都是夏一尊手下的贴身护卫。 项真眼帘微合,却在合眼的同时猝然掠闪,快得出乎人们预料之外,他的一条半截铁链已扫砸向七飞锤右面的四人! 夏一尊勃然大怒,吼道: “好狂徒!” 就是这三个字的功夫,铁链又卷向了左边,左边的三个人慌忙躲闪,奚槐大喝一声,扬步推出七掌! 强烈的劲风呼轰波荡,项真倒射而出,他后面,一个胖大如缸,袒露着硕大肚皮的人物已猛挥双掌撞击而到! 蛇一样猝然侧滑,七柄黄蒙蒙的飞锤滴溜溜的砸来,项真抖链猛击,左掌微晃,已逼得乘隙而进的铁笔李惕狼狼跳出。 奚槐沉喝一声,立桩坐马,双掌输番出击,掌风有如铁板沉锥,呼轰冲激,牵制住敌人不少行动。 项真身形纵横飞舞,心里却在思量如何对付白面枭奚槐,奚槐的一身武功是以内学真力深厚见长,其掌上功夫之猛辣,可以裂鼎碎碑,横拒八马,但是,他的弱点却是不易灵活使用! 现在,项真已下定决心要以毒攻毒,以血阻血了,他如一条淡淡的影子,不可捉摸的飘移旋走着——两柄飞锤呼的擦着他的耳旁掠过,项真突地一个仰翻,直扑李惕,铁笔李惕一架未住,迅速侧跃,项真手中铁链已脱飞而出,似一根坚硬无比的铁杵,那么笔直的将七飞锤中一个角色撞击得脑袋粉碎! 铁链染着血迹仍然朝前飞泻,铁笔李惕厉臂叱一声,就近扑去抢夺那条铁链;但是,他的手指刚刚还差一线沾上,隔着那么远的项真已蓦地闪到眼前,一只斜竖的手掌,抹头砍了下来! 李惕大吼一声,颈微扬,右手铁笔直刺对方小腹,左手却仍不死心的去抓那铁链,手触处,果然被他抓着,他用力一扯,那铁链却蓦地像活蛇一样卷到,一下子缠在他的脖子上! 方才,就在他头微扬以躲对方掌势之际,铁链已被项真先行抓住,项真略一偏身,让过铁笔一刺之势让李惕的手也抓上来,于是,在他抖腕之下,李惕的脖子上己加了条过重的饰物了。 奚槐心头一震,大叫不好,还未及挺身相救,项真的动作是那么快,李惕的身躯已被他横扯着摔出两丈之外! 站在一边的公孙樵峰叹了口气,急步追去,夏一尊却摇头道:“不成了,李惕的颈骨已断……”就在他说这话的当口,七飞锤中另一个角色蓦地惨嚎一声,捂着两边血浆迸溅的头颅,软软的倒了下去。 公孙樵峰气得脸上全变了形,拼命扑入战圈,银色尖锐的钢竿挥扫如风,上手就是一抡急攻快打。 第21章 本来,公孙樵峰与夏一尊早年就是结义弟兄,只是夏一尊日后在江湖上的名气比他混得强,“眼子竿”的名头较之“云雕”可差得远,但二人情感深厚,这次公孙樵峰寻项真报仇,夏一尊便一力相助,哪知功败垂成,笼中之鸟却变做会飞的煞星,眼看青松山庄方面伤亡惨重,你叫公孙樵峰如何不又羞又愧,忧愤攻心呢? 公孙樵峰甫始再入战圈,另一条矮小枯干的朋友也猴头猴脑的钻了进来,拳挑掌振,协同攻向项真。 铁链子上下翻飞,纵横交舞,泼不进一滴水,插不进一根针,却又是那么变化万端,指东打西,飞南卷北,令人防不胜防,躲不胜躲,而这,还不算是项真惯用的兵器呢。 又过了一盏茶的光景—— “噗嗤”一声闷响,夹杂着头盖骨清晰的破裂声,那瘦小枯干的角色已像一根木头似的被砸得在地下连连翻出去五六个滚! 夏一尊嘴角抽搐了一下,茫然望着那具拳曲成一团的尸体,这人,是青松山庄后院的护院高手之一:“红猴”马基! 场中—— 项真激战多时,身体已感到有些虚乏,他尽力忍耐着那逐渐加强的劳累感觉,依旧不停不歇的采取主动,招招抢先,式式举前。 此刻。围着他的有白面枭奚槐,七飞锤中的五人,眼子竿公孙樵峰,以及那胖大汉子——青松山庄后院院主“回撞掌”尤化。 夏一尊用的是车轮战法,他非常明白高手较技之道,如果一拥而上,不但不能发挥出集体的威力,更妨碍了己方的攻击进退,所以,他的所属高手一波一波的轮流上,最后,留他自己垫底。 这一手相当厉害,因为,一个人的力量与精神终究有其极限,筋骨的活动也有一定的高低潮;除非项真自愿突围而去,否则,夏一尊判断,最后的胜利必是属于他的。 呼呼的金黄色飞锤掠舞交击,银色的钢竿闪耀叉刺,掌风如浪,翻翻滚滚,气煞人的却是老沾不上敌人一根汗毛,这场令人咋舌的拼斗,到底要维持到什么时候呢?莫不成那条黄龙是铁铸的? 项真突然一咬牙,猛的迎上公孙樵峰的钢竿,奚槐睹状之下,不由大吃一惊,他急叫道:“当心有诈!” 五柄飞锤交砸追去,公孙樵峰迅速收手后退,项真一链震开了钢竿,猝然倒射向奚槐面前,而在此时,奚槐想要出掌,距离已经不够了。 他猛的坐身,双掌用力上崩,项真单足一旋,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奚槐拼命仰身,却仍不由被打出了三步之外! 冷冷一笑,铁链再起,项真道: “姓奚的,这是还你的第一下!” 当着这么多人,奚槐挨了一记嘴巴,以他身为青松山庄首院院主之尊,实在拉不下这张脸来,他一抹唇角血丝,疯了一样再度扑上——夏一尊一看情形不对,忙喝道:“奚院主不得鲁莽!” 喝声中,这位青松山庄庄主向四周猛一挥手,在一个面色青白,唇上生了一颗豆大黑痣的中年文士率领之下,近二十余名庄中好手已同时叱喝一声,自各个遇异的角度冲了上来! 这些人物甫一行动,夏一尊本人已大笑一声,手掌一翻之下拔出了他随身三十余年的成名兵器——“双环龙纹刀”展身而进。 项真漫不经心的一哼,铁链哗啦啦飞舞扫砸,瘦削的身躯倏然一斜,猛的扑向云雕夏一尊! 夏一尊豁然大笑,刀起如云涌啸,浩然迎上,口里威武的道:“小子,你这是找死!” 左刀光如雪裹,项真左右闪晃,一连避过去对方的九招九引,他一记“鬼索魂”斩出,头也不回的反手倏抖,铁链一阵脆响,刹时崩断,一共十一枚铁环流星似的四散飞射,去势是那么快,悲呼起处,奚槐与公孙樵峰、尤化三人险险闪过,七飞锤仅存的五人及刚刚加入战圈的一干好手,已东倒西歪的栽下了九名之多! 云雕夏一尊气得脸色发白,他狂吼连连,舞刀追斩,项真冷森的一笑,像一只箭矢似的长射而起,在空中一个翻折,遥遥落出七丈之外,再起再掠,已经沓然无踪。 奚槐一摸肿起的右颊,咬牙吼道:“追!” 那中年文士与回撞掌尤化等人急跃追去,夏一尊却废然止步,目光凝视着自己的龙纹刀,叹息道:“不用追了,不可能追上的。” 公孙樵峰黯然侧首,低沉的道: “大哥,都是愚弟为你惹的麻烦……” 夏一尊摇摇头,道: “贤弟为何竟出此言?你我本该倾力互相扶助才是,否则,那三个响头一起叩了莫不成是儿戏的么?” 公孙樵峰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道: “话虽如此,但青松山庄为了愚弟之事,伤亡这般惨重,却是令为弟的好生不安……”夏一尊神色黯了黯,摆手道:“不要说了,事已至此,吾等正应该设法计议如何斩除这厮,徒自追悔又有何益?死者已不能复生……”那边,奚槐蹒跚的行了过来,一干庄友正在忙着救护死伤,火把的光辉照耀着,人声又嘈杂起来。 奚槐来到二人身边,颓唐的道: “庄主,七飞锤一个不剩,全折了。” 夏一尊强颜一笑,道: “也罢;瓦罐难离井上破,将军终得阵上亡;跑江湖就是如此,生生死死也就是那么回事。” 奚槐望着夜色,而夜色浓得似墨,四更天了,在拂晓前总是最黑暗的,他叹了口气:“苏家兄弟,李惕老弟,红猴马基与中院的双枪花成,一条鞭曹荣,窝窝腹萧子富全死了;庄里弟兄们伤亡的也有七八十个……”夏一尊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他有些疲倦的道:“吩咐他们为妥善后,每天加班戒备;硬把子们分批巡视全庄,大家警觉些,一闻消息便要尽快聚集应付,重要地带更需加意留神……”说到这里,他摇摇头,道:“奚院主,咱们是一起打江山的老弟兄,说句真话,项真这厮是武林中有名的煞星。心黑手辣,歹毒无比,栽于他手上的江湖同道不知凡几,在外头闯世面的朋友很少有敢招惹他的;咱们既已和他缠上了,要脱手只怕也脱不了,咱们不能栽,一栽,这基业就瓦解了。千万小心注意,别冲动,说老实话,我们的人,就算硬把子,三个五个也圈不住人家……”奚槐默默颔首不语,心头有些颤惊惊的,他自己有数,项真只怕放他不过。他可以体会出项真在受刑时那种绝端平静中的仇恨,那种安详里的切齿愤怒,如梦如幻的脸上所散发出的无形的怨毒。 公孙樵峰拍拍奚槐肩头,歉然的道: “奚老弟,都是老夫捅下的漏子,还请老弟你多担待奚槐微微苦笑,勉强的道:“没有什么,这原是愚弟份内该为之事……”夏一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对了,汪侄女伤势如何?重不重?” 公孙樵峰忙道: “还好,那一掌偏了些,没有伤着要害,不过,内腑大约多少受了点波荡,她现在已送到客舍养息去了……”夏一尊点点头,缓缓地道:“假如麟儿在这里就好了,不但多一份力量,还可以帮你照顾这丫头一下,我已遣人召他回来,顺便也请他师父来庄里襄助一臂……”公孙樵峰兴奋的道:“大哥说的可是‘隐冥郎君’羽敬复?” 夏一尊脸上首次展露出一丝微笑,道: “不错,正是此公。” 公孙樵峰一拍手掌,欣慰的道: “大哥怎不早说?此人久居‘洪洞岭’,武功之高骇人听闻,名声之宏更是响遍大江南北,原先愚弟只当大哥请他不出,听口气大哥好像与此人关系还十分不薄?” 夏一尊笑笑,道: “当年慕此公之名,送麟儿前去拜师,经过好多波折才被他正式收录门下,大约麟儿心性还算聪慧,甚得此公喜爱,竟然破例来到庄里三次,此公与为兄也谈得十分投缘,曾许诺如有所求,定即伸手,先时为兄一闻那项真破牢,第一件事即是遣人快骑前往求援……”公孙樵峰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笑道:“大哥放心吧,只要‘隐冥郎君’一到,任他项真再是跋扈,也逃不出此人手掌!” 夏一尊笑着点头,道: “希望是如此,不过,咱们也不能就此轻敌。” 公孙樵峰唯唯称是,夏一尊又交待了奚槐几句,与各人道别,大步回到他居住的“仰云楼”休息去了。 此际,东方的一抹鱼肚自己微微露出,空气中有着寒意,空气中飘荡着凄清与灰黯,昨夜已成过去,但,昨夜过去的人却也和昨夜一样永远回不来了,生息变化得大也无常,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些什么呢? 项真独自坐在一座精舍的阁楼上,他不知道这是栋什么房子,也不晓得谁在住着,但是,他知道这座精舍的位置是青松山庄的中心地带,而且,好似也蛮清静。 已经午时了,他可以自阁楼的小天窗望到正午的阳光,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沾过饮食,饿得他有些眼睛发黑,四肢虚软软的,喉咙焦得宛似烧着一把火,难受极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决定先去找点东西填填肚子再说,悄然掀开那扇小小的木门,沿一道楼梯下来,唔,这里是一间尘封已久的书房。 他左右瞧了瞧,出了书房,对面的两间房子都紧闭着门,一条甬道弯过去,那边,很可能就是大厅了。 隐隐的,一阵莺声燕语传了过来,渐渐往这边移近,项真略一倾听,已数出有三个人,而且,都是女人。 到了甬道那边,脚步声停了下来,一个娇柔的声音道:“你看,这栋房子早就说要清扫一下,那老苍头却懒得什么似的总是推三搪四,这几天里大少爷与师父就要赶回来,这样脏还能住呀!” 第22章 另一个软软的声音笑了笑,道: “明珠,这两天来大家哪一个不是提心吊胆,紧紧张张的?只有你还有闲情逸致拾掇房子,将就着大概清理一下得了。” 那娇柔的声音笑起来道: “不行,庄主老爷交待了要打扫干净的,要不呀,我可得吃排头,来,小荷,你去拿抹布和水桶,先把这大厅洗清爽了,再整理别的房间……”一个细细的声音答应一声去了,那软软的声音道:“你先忙,我看看这房子,好久没有来过了……”脚步声传向这边,没一会,一个窈窕的少女悄生生的行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左盼右望,兴致像是蛮高。 怪不得声音有点熟悉,项真在书房门后一看,这少女不是那奚槐的妹子奚嫔是谁?可真巧。 他在尘埃满积的一张大师椅上坐下,微微闭目养神,片刻后,“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了。 半睁开眼,奚嫔那捂着嘴,傻着脸的惊慌失措模样完全印在项真的瞳仁上,她愣愣站着,眼珠子都有些发直了。 项真微微一笑,道: “幸会,奚姑娘。” 奚嫔慌张的进来,匆匆掩上门,门又是“吱呀”一声,吓得她一哆嗦,神色惶惑的转向项真:“喂,你,你竟然还没有逃走?” 项真奇怪的道: “逃走?为什么逃走?” 舐舐嘴唇,奚嫔急道: “他们都在到处寻你,每个地方都有人,你好大胆,还敢藏在里面悠哉悠哉,当心没命……”项真笑笑,道:“我们是敌人,我有命没命,你急什么?” 奚嫔顿时一愣,呆在那里不能出言,是嘛,他们本是对立的地位,对方的生死祸福,关自己又有什么事呢? 不过,不过,真的不相干吗?不相干为什么自己会焦急?不相干自己应该早放声大叫着告警呀,这,这是什么原因呢?这……老天,羞死人了……她陡的双颊飞红,又羞又怯又急,手足无情的垂下头去,项真有趣的瞅着她,低低的道:“奚姑娘,首先,在下想弄点东西吃吃,大约已经快有四天没有粒米点水下肚了。” 奚嫔不由一惊,没来由的有些心痛:“什么?快有四天没有吃东西了?老天爷,你怎么受得住呀?就是折磨自己也不应该这样……”项真苦着脸摇头道:“在下没有发疯,折磨自己做甚?都是在令兄的龙王牢里享受到这些无上招待的。” 奚嫔睁大了眼,不信的道:“哥哥没有给你送饭?不会吧?……”摆摆手,项真道:“算了,现在不谈这些问题,到是姑娘你有没有办法弄些吃喝的东西来?” 奚嫔忽然舐舐嘴唇一笑,道:“你不怕我去告密?” 项真往大师椅上一靠,懒懒的道:“随你,他们想捉我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们人多也是一样,昨晚上的场面你大约看见了。” 奚嫔神色变了变,犹有余悸的道:“你就那么狠,我躲在房里都清楚听到一声声的惨叫;那些哀嚎声、呻吟声在晚上听起来实在使人毛发悚然,一地的血,一地的凶器,直到今天早晨才收拾干净,庄子后的山上新起的坟堆延绵了一大片,看看,真不敢相信这只是你一个人干的……”项真疲乏的吁了口道,道:“本不想如此,奈何他们逼人大绝。” 奚嫔沉默了一下,道:“你等着,我先去为你找点吃的果腹,我看你很累……”微微抱拳,项真道:“谢了。” 临出门,奚嫔回过头来低细的道:“哦,这房子她们正在收拾,等一下就会来到这里;最好,你能换个地方,比较隐僻一点的地方……”项真用拇指朝上伸伸,道:“阁楼如何?” 奚嫔望了一眼,点点头,道:“你先待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小心的启门出去了,脚步声逐渐消逝后,项真站了起来,但是,他却没有登上阁楼,微向房里一打量,身形一耸,已飘上了书房内的横梁,这根横梁有半尺宽窄,他刚好勉强俯在上面。 老实说,项真在江湖纵横了几近七八年的时光,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艰险诡诈的险境也处得腻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他表面淡然,骨子里却留神得紧,他明白情感与道义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在什么关系下才有情感与道义的延展;这些使他谨慎而小心,他不愿再落入敌人之手,他不愿自己再一次的在死亡线上挣扎。 奚嫔,是在昨夜才认识的,而且,是他仇人的妹妹,在这种情形下,奚嫔没有告警,没有通风报讯,如说是什么原因,这或是一个崇尚英雄式男人的微妙心理,或是仁爱的自然流露,或者,嗯,那男女之间一点灵犀在相通? 他默默的等着,肚子越发饿得慌,口里越发渴得急,他从来不知道食物对于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需要,会有这么大的诱惑。 现在,奚嫔在做什么呢?她拿着食物又以什么理由来这里呢,这件在寻常时间简单而易为的事,在此情此景,却是极为艰辛的呢。 大煞手--第十一章斗智施谋老枯井 第十一章斗智施谋老枯井 约莫在半个时辰之后。 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奚嫔提着一个盛满了菊花的竹蓝,脸上看得出是装做的镇定;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临进门,还朝后面张望了一下。 她向书房里扫视了一遍,匆匆登上那通向阁楼的楼梯,掀开了小木门,她低低叫了一声,挽着长裙爬了上去。 项真朝房门再看了一眼,身躯已似一抹流光般倏然掠射,在奚嫔尚未及关上那扇小木门之前,他已笑吟吟的站在奚嫔面前,快得宛如一阵风。 奚嫔吓得猛然朝后面退了两步,嘴巴刚刚张开,项真已嘘了一声,道:“现在才来?” 奚嫔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的道:“你,你常常这么吓唬人?” 项真眨眨眼,道:“不,我怕有人跟你一起进来。” 奚嫔哼了一声,递过了手中竹篮,忿忿的道:“别以为只有你聪明……人家好心为你找食物,还被你吓得半死……”接过竹篮,项真一笑道:“原谅我疑心大重;唔,花底下大约就是吃的了。” 他把竹篮放在一张陈旧的破木桌上,几十朵缤纷的菊花底下铺着一层玫瑰色的绸中,用绸中包起菊花,嗯,下面并排摆着四只宝蓝色白边的瓷碗,半只芙蓉鸡,一条洒着翠色芹花的熏鱼,平碗口的小虾仁,另一碗是绿油油的火腿菜心,一包银丝卷放在一只锡壶的旁边,还有一块抹嘴拭手的洁净手绢。 咽了一口唾液,项真不由赞道:“好,色香味俱佳,令人看之食指大动,奚姑娘,多谢了。” 奚嫔哼了一声,坐到一张上了年岁的椅子上:“快吃吧,别再说好听的了,光是口里谢有什么用?谁知道你心里又在动什么鬼心眼呀……”项真拿起包在银丝卷里的一双竹筷,文文静静的吃了起来,奚嫔好像十分感觉兴趣的望着他,边低低的道:“喂,那锡壶里可不是酒,我怕你口渴,给你装了一壶茶来……”项真咽下口里的一块鸡肉,道:“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只是少了一只可以盛茶的杯子。” 奚嫔微微一怔,失笑道:“啊,我真的忘了,拿这些东西的时候有点紧张……你就委屈一下对着壶嘴喝吧……”项真撕下一块熏鱼,用筷子夹着吃了,他吃得很慢,像是一口一口的品着味,动作非常斯文。 用手支着颐,奚嫔望着他道:“喂,我看你的出身教养一定不错,吃东西这么文静,就像我们女孩子一样……看你现在的情形,虽然相貌狰狞一点,可也不像个能狠得下心杀人的人,所以呀,论人论事的确不可以貌相……”项真就着壶嘴吸了口茶,道:“你多大了,奚姑娘?” 一朵红云飞上了奚嫔面颊,他羞涩的道:“你,你问这个干吗?” 项真笑笑,道:“黄毛丫头竟也敢对人评头论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奚嫔啐了一声,嗅道:“谁是黄毛丫头?过了年,我就二十一啦……”项真回头看看她,isuu書网看得十分仔细,一面嘴里嚼着东西,一面不住的“嗯”“嗯”点着头,眼也半眯着:“不错,果然算得上标致。” 奚嫔被他看得满脸通红,羞得垂下头去,低低的道:“喂,你这人怎么看人这么个看法……”项真点了点头,道:“肚子快饱了,眼睛也不能太委屈,此所谓饱餐秀色。” 又呻了一声,奚嫔嗔道:“缺德……” 她忽然又道:“喂,告诉我,你家住何处?” 项真再灌了一口茶,顿了顿,道:“长安。” “长安?”奚嫔跟着念了一遍。 项真的目光里浮起一片淡蒙蒙的烟雾,低沉的道:“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有历代的宫陵城廊,有入画的小桥流水,有熙攘的长街六市,也有幽雅的曲巷回廊;看金阁飞檐,赏签管笛萧,游寂寂林泉,伤秋阳夕照,嗯,充满了情感,充满了浓馥的人情味……”奚嫔傻傻的听着,好半晌,她叹了口气:“项真,你一定读过不少书……”项真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读了多少书有何关系?现在还不是和所有的武林人物一样,是莽夫一个。” 奚嫔忽然有些冲动的想问项真一句话,她又急忙忍住了,沉默了一会,她轻轻的道:“项真,你的面容青肿乌紫血痕斑斑,看了使人心里都不舒服,为什么不洗干净?我想,洗净了会比现在好看得多。” 项真放下手中的竹筷,安详的道:“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第23章 一个人的本性并不能由面孔代表,就像你刚才说的,人,不可以貌相。” 奚嫔怔了怔,咬咬嘴唇,换了个话题:“我装着去采花,到厨房里随便给你凑了点吃的,回来的时候,明珠刚好又被庄主唤了去,我已交待小荷,叫她先在外面歇着,我先进来看看有没有地方需要找木匠来修补……”项真问道:“明珠是谁?” 奚嫔“氨了一声,笑道:“是庄主的的妾侍,庄主原配夫人已在五年之前去世了。” 项真点点头,目光垂下,道:“有谁要来这里住?” 愣了愣,奚嫔想起哥哥早晨的话来;于是,她摇摇头,道:“我,我不能说。” 项真平静的一笑,道:“我知道是来,对付我的。” 奚嫔有些着急,她忙道:“不要怪我。我不能出卖我的哥哥,我不能过于对不起他……”也拖了一张破椅坐下,项真慢慢的道:“当然,我并未逼你说。” 奚嫔略一犹豫,道:“项真,你快走吧,不要再待下去了,这样,对你,对庄子里,都不会有好处,他们准备得很周到,全是对付你一个人……”项真轻轻摇晃着椅子,安详的道:“你哥哥与公孙樵峰需要受到惩罚,还有,我的友人与姐姐都陷落在你们庄里,至今下落不明……”奚嫔疑惑的道:“姐姐?你还有姐姐?” 项真道:“当然,就像你也有哥哥一样。” 摇摇头,奚嫔道:“但是,我哥哥说,他们掳来的女人中,有一个女的姓君,另一个不知道姓什么,却没有姓项的呀……”项真心弦痉挛了一下,低沉的道:“姓君的那位就是我的姐姐,是义姐。” 他看了奚嫔一眼,又道:“这与亲姐姐没有什么分别,他一直爱护我,照顾我,从很多年以前,我们已经相处在一起。” 奚嫔敏感的,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什么会颤抖了一下:“你,你们真是像姐弟一样相处?” 项真用手轻揉面孔,道:“只要我们彼此真的爱着对方,又何在乎相处时是不是亲的姐弟、姐弟很好,真的,很好……”“爱?”奚嫔有些莫明其妙的紧张,她问道:“什么性质的爱?” 项真默默注视着她,低沉的道:“为什么问这句话?” 奚嫔蓦的一惊,觉得面颊滚烫,她呐呐的道:“啊,我……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我想,你姐姐待你一定非常好……”项真淡淡一笑,道:“是的,非常好,她的伤势如何了?你哥哥告诉过你吧?” 奚嫔迷惘的摇摇头,道:“她曾受伤?我哥哥倒没有提起……”项真又道:“我的那位挚友包要花可受到折磨?” 奚嫔警觉的望着他,道:“我不晓得。” 伸展了一下双臂,项真闭嘴不再说话,奚嫔忽道:“项真,你想如何对付我哥哥?” 项真望望她,平静的道:“给他死亡。” 浑身突的一颤,奚嫔觉得一股凉气自背脊升起,她惊异的注视着项真,艰涩的道:“你……你还没有杀够?” 项真垂下目光,道:“这是仇恨,没有人能流黄龙的血,否则,这人定要以己身之血来补偿,奚姑娘,你令兄正是如此。” 奚嫔咬咬牙,恨声道:“昨夜,你已流了庄子里很多人的血……”项真断然道:“但不是令兄的。” 气得眼圈儿一红,奚嫔一摔头站了起来,她走过去收拾好竹篮,装饰妥了上面的菊花,回过头来冷冷的道:“项真,不要太对自己的力量自信,我要你快走,只是为了不忍见你死在这里;你伤不了我哥哥,青松山庄也不是容易任人撒野的地方,如果你一定执迷不悟,你的下场就会非常悲惨……”项真站了起来,浮肿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漠的微笑,他微微揖身道:“多射姑娘一饭之赐,若有机缘,项真必图以报。” 奚嫔一跺脚,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着道:“谁要你报?我再也不要见你!” 说着,她转身掀开木盖似的小门,匆匆下去,小木门发出一声震响,似是代表着她心头的愤怒与怨慧。 脚步声很快消失了,阁楼上又是片寂静,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不要多久,又将夜幕深重,今晚,要不要展开行动呢? 项真靠在椅子上,闭目静静沉思,他知道自己肉体上的创伤需要医治,否则,不但难得痊愈,还怕引出别的病痛,他很庆幸自己中的毒虽然剧烈,却只是一种暂时性的蚀迷药物,要不,真是不敢想像了。 时间缓缓过去,阳光一分分的西斜了,他在考虑着今夜的举止,第一个就是该如何设法救出被囚的君心怡与包要花等人……静静的,望着阁楼顶,他计划先去寻找一个青松山庄里够得上身份知道这项囚人秘密的人物,然后,嗯,然后逼他说出囚人之处,对了,逼他说出,用任何手段。 入夜了。 今晚,月黑风高,萧索的秋风吹拂得青松山庄里遍植的青松松梢子簌簌响,风袭在人们身上,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深秋了,可不是。 项真已经翻到这栋屋宇的屋顶,唔,他看得出青松山庄在今夜戒备的森严,一队队身着黑色劲装的大汉往来巡行,明处,晴处,可以看见人影晃闪,刀芒子泛着寒光,不时有几个身形飞快的人物直掠横跃,低喝沉答之声此起彼落,一派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略微朝周遭打量了一番,项真挽紧破碎的衣衫,流矢般射向一棵巨松之顶,他在松帽上稍一踮脚,半空里一个翻转,已掠到一座小巧的八角亭之上。 两条黑影在他刚刚俯下身去的时候自一侧奔来,他们在八角亭下站住了脚步,东张西望的搜视起来,正在这时,七八名劲装大汉突的自一排短松之后跃出,为首一人鬼头刀一横,低喝道:“青松。” 两人中的一个呸了一声,道:“盘虬。” 他说出了这两个字,冷冷的道:“钱九吗?你他娘紧张个什么劲?” 那唤钱九的大汉是个麻子,他干笑一声:“可是中院周老师?” 哼了一声,被称为周老师的汉子道:“方才好似看见有条黑影飞了过来,快得像他娘的夜雀子,眨个眼就不见也,你们可曾看见?” 那钱九摇摇头,道:“不会吧,小的一直守在这里,连个老鼠都没有看见,又哪来个大活人?莫不是周老师一时眼花……”姓周的角色哼了哼,怒道:“凭姓周的这双招子还会看走了眼?一定有奸细从这里溜过被你们忽略了,真是一群废物!” 钱九愣了一下,忙堆着笑脸答是,姓周的又朝四周看看,大刺刺的道:“你们给我留神了,说不定那姓项的今夜就会出来弄鬼,这小子不是好吃的葡萄,弄岔了大家砸锅!” 不待对方回答,姓周的已拖着他的同伴匆匆而去,那钱九望着二人背影消失在一堵院墙之外,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低低的破口骂道:“我操你的老娘,只会在下面人跟前作威作福,他妈的一肚子屎还硬说是满腹文章,你那对招子走不了眼?我啃你妹子,看见个活王八包管你当成个宝往家抱,妈的,昨晚开杀的时候你个龟孙还不是哪里风凉哪里瘟上……”他旁边一个汉子劝着道:“算了,九哥,谁叫咱们时运不济学不上人家那几手花拳绣腿?和这种人斗气就叫不值……”那钱九又“呸”了一声,像要吐尽满心的窝囊:“他奶奶个狗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姓周的打底也是个院主什么的人物,其实他个龟孙也只是秃驴头上的虱子,明摆明着狗腿一条……”俯在八角亭上的项真,忍不住咬唇一笑,待这些角色转身隐去,他又双臂倏展,飞掠出八丈之外,脚尖交互一拍,再度射出六丈,前面,嗯,又是一幢雅致的两层小楼,现在,楼里还隐透着灯光。 轻得似一片鸿毛,项真悄然贴在二楼的冰花格子窗外,他小心的沾了一点唾液在小指上,微微戳破窗纸,自月牙形的隙缝里望进去,这是一间陈设华丽的明厅,一个四旬左右,面色淡紫的中年汉子正背负着手,在来回踱着方步。 项真暗自断测着这中年人的身份,他没有贸然行动,因为,假如这人万一不知道囚禁包要花等人的所在,徒劳无功事小,打草惊蛇就划不来了。 过了一会…… 那淡紫面孔的中年人端起一杯热茶啜了一口,沉着嗓子道:“阿福。” 一个穿着长衫的下人应声来到门口,垂手道:“师傅……”中年汉子略一沉吟,缓缓的道:“记得在三更敲响唤醒我,这几天情形十分紧张,三更到天亮,是我与莫师傅负责巡视的时间。 叫阿福的下人恭应一声,又垂着手退了下去,中年汉子像是十分无聊的打个哈欠,过去将门关上,漫步就待行向里间。 项真轻轻掀起纸窗,微一晃身,已上了明厅的花粱隔子上,那中年汉子蓦觉冷风袭衣,身躯一斜霍的转向这边,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疑惑的怔了一下,又到窗前仔细查视,半晌,摇摇头自语道:“真是草木皆兵了,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味道……”项真飘然来到他的身后,静静的道:“当然,心虚最苦。” 中年汉子全身一震,头也不回的反手一掌拍来,掌势过处,劲风袭体如削! 项真一闪倏上,他的九记散手中的绝式,“鬼索魂”“魔擒灵”“千树红”“龙入海”迸出齐上,掌与掌连成一体,影与影晃闪不分,眼前四面八方皆是掌影,却又只是两掌成双,威力之宏,无可言喻! 中年汉子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没有回手之力——甚至连招架也已不逮,他正手足无措的退避,项真蓦地一式“月蒙影”已将他斜斜劈翻地下! 第24章 这人在地下一个翻滚,还没有跳起,项真的一只脚已踩在他的头上,声音冷得能凝冻人们的血:“朋友,不要轻举妄动,假如我要取你性命,现在,你不会还有蹦跳的机会。” 中年汉子一张紫脸涨成了猪肝之色,豆大的汗珠涔涔淌落,方才,项真的双掌只用了三分力道,而且是掌背着力击在此人肩胛之上,否则,他此刻的确已经不会再有活命的希望了。 这人躺在地下,沙哑着嗓子道:“你……项真,你想如何?” 项真收回脚去,道:“你站起来。” 中年汉子一跃而起,跄踉了一下,羞怒的道:“姓项的,有道划下来,有话摆过来,我姬大木皱皱眉头算不上是条汉子!” 项真搓搓手,道:“朋友,你好生听着不要妄动邪念,项真可以在须臾之内置你死地,现在,告诉我,我的那些朋友囚在何处?” 姬大木神色微变,恨声道:“不知道。” 项真笑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姬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姬大木冷冷一笑,道:“我姬大木在江湖上也混了近二十年,姓项的,你用不着来这一套,今日任你杀剐,休想逼我说出一个字!” 项真脸色一沉,缓缓地道:“你可以呼援,但是,我若让你来得及开口,就算是我黄龙白来这人间一趟。” 姬大木退后一步,淌着汗,呼吸急促的道:“姓姬的不是窝囊废……”项真哼了一声,道:“说!” 姬大木摇摇头道:“不知道。” 忽然极为温和的笑了,那笑却是阳光里的冰渣,和熙中的冷厉,项真语调出奇的低柔:“朋友,我要生剜你的右眼!” 姬大木尚未及回答,已似鬼魂的诅咒来自无形,只见人影一闪,他的双掌修然上崩却崩了个空,一只手指那么准确而恰到好处的贴在他的右眼眼皮之上:“你太愚蠢,朋友,记得用短路子争取时间,你的头也移得太慢。” 姬大木哆嗦了一下,脸色紫中泛青,呐呐不能出言。 项真收手后退,安详的道:“不要逼我伤你,告诉我,我的朋友们被关在何处?” 姬大木呆呆的站在哪里,像根木头似的一言不发,他实在为对方这种闪电般快捷的身法吓破了胆,就好似自己是一个三岁稚童在与一个专走钢索的卖解人比赛着身眼手法一样,简直差得十万八千里。 项真用手揉揉脸,道:“姬大木,以后,你可说是我逼你说出地方来的,不要愚蠢,一件不需要死亡做代价的事而去死亡是最不值的,这包括你们的庄主夏一尊在内。” 姬大木紧闭着嘴唇不说话,他已横了心,宁死也不肯说出一个字,因为,他不愿,也不能背叛青松出庄。 自对方的神态上,项真感到棘手,他并不真的想伤害这人,但是,若不用强,又如何能使他屈服呢? 摇摇头,项真叹了口气:“你真不说?” 姬大木仍然闭嘴不答,脸上一片湛然,大有泰山可倾此气不竭的意思,项真目光冷冷的看着他,半晌,道:“也罢,我走了。” 说着,他转过身,目梢子却瞥及姬大木那愕然后的松散与释怀,于是,他身形刚刚转了一步,突的半则出手,姬大木闪躲不及,“吭”的一声闷哼,人已像一堆烂泥般栽倒。 项真点了他的哑穴及软麻穴,一把抓起他来,将他四平八稳的搁在一张太师椅上,然后他蹲身到椅下,粗着嗓子道:“阿福,阿福……”叫了几声,外面已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方才那下人的口音传了进来:“师傅,阿福在。” 项真压着嗓子,威严的道:“请莫师傅来。” 外面的阿福似乎愣了一下,低声道:“莫师傅不是在三更里要与师傅你一起去查夜么?怎的……”项真粗起声音怒道:“去!” 那阿福忙应了一声,急急去了,坐在椅上的姬大木却空自急得大汗淋漓,两眼翻白,一点皮调也没有。 项真拍拍他的肩头,道:“我学你的声音,虽然不怎么太像,但韵味总还有那么一点,在这时,那阿福不会太注意这些,学人讲话首先要记住的一点就是语句尽量要短,要含混,而且,不能说得太多,因为言多必失呢。” 姬大木气得浑身发抖,嘴角抽搐得像得了羊癫疯,项真微微一笑,将他的椅子搬转向窗,轻轻道:“别生气,硬汉,我点了你的穴道,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但那莫师傅一定能察觉,所以,不能给他看到你的面孔神态,等我慢慢的骗,看看能有多少收获,当然,成功的希望只是一半。” 又等候了一阵,外面楼梯上已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沉实而迅速,利落生生的,有经验的武林人物一听就可以判明来人是个会家子。 轻轻叩叩门,外面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姬大哥,在下来了,大哥可有吩咐?” 项真悄然俯在姬大木耳边道:“此人声音宏亮清晰,可知定为一年轻人,而且他称你大哥,你的年纪最多四十一二,那么,他大概也只有三十岁不到,年轻人血气方刚,心直口快,骗起来较为容易……”姬大木气得呼吸急促,全身抖索,却是毫无方法阻止,项真笑了,故意有气无力的向门外道:“为兄身体不适,莫老弟,三更查夜,你独自去吧。” 外面姓莫的那人仿佛怔愕了一下,道:“姬大哥,有些地方在下不熟,而且往‘老枯井’那里巡视时没有你也过不去卡子,这……这……”项真又咳了两声,道:“老枯井?” 外面的人急急的道:“是呀,就是囚禁姓项的几个朋友的地方,虽然已加了防备,姓项的也不知道此地所在,但如万一因为我们未去查视而出了漏子可是承当不起碍…”项真轻轻呻吟了一声,道:“唉,为兄确是身有不适……”门被敲了几下,那外面的人又道:“姬大哥,在下可否去请前面的许大夫来为你诊视一下?顺便也禀明奚院主另派人手替你?” 项真想了想,咳嗽着道:“罢了,咳咳,为兄就挺他一夜吧!”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带着几分迷惘的传了进来:“姬大哥……你声音好像有点变了?……”项真窃笑一下,闷悠悠的道:“唔……嗓子痛……身上酸软……唉……”外面的人像是略一犹豫,道:“姬大哥,可要在下进来侍候?” 项真压着喉咙,低哑的道:“罢了。” 停了停,门外之人轻叩叩门,道:“那么,姬大哥,在下去了,三更鼓响在下来此相待。” 脚步声一路响下楼去,片刻消失了,项真站起来望着姬大木那气急败坏的神色,一笑,道:“有很多时候,人需要运用智慧,智慧里也要搀杂机运,互用互济,则事情往往可成,方才,很幸运,我得到的是成功的那一半。” 姬大木翻着白眼,满面涨得紫红通亮,汗水如泪如位,胸口不断急剧起伏,那模样可真够瞧的。 项真拍拍他的脑袋,道:“你好像真的病了?那么,睡一觉吧,明天起来又是生龙活虎,现在,原谅我要点你的‘黑甜穴’了。” 说着,项真的手指那么轻柔的戳在姬大木的“黑甜穴”上,于是,姬大木的眼皮子重愈千斤,他不想睡,却再也撑不住的慢慢合上。 项真吁了口气,拭去自己额上也沁出来的汗珠,他明白方才的冒险是如何没有把握,但他尽量利用人们疏忽的弱点,他装成姬大木身体不支的主要原因,乃为病人的语声比较沙哑含混,在成败的比例上,总多少也占著有利的便宜,而且他只要听听姬大木说话的口气与一个人独居着一栋雅楼的气派,便明白他在青松山庄的地位不低,更晓得与他一起巡夜的那姓莫的人身份一定比他来得卑下,这种种因素的组合分析,使他演出了方才的一幕趣剧,成败分晓之前,项真自己却也提着一颗心到了口腔子上呢。 老实说,这姬大哥号称“紫面飞叉”武功深沉老辣,是青松山庄的总执事,一手飞叉绝技可以上落隼鹰,下戳雄狮,端的非同小可,但是,他一下子被项真制住,固然一时措手不及是个原因,主要的,还是项真的九大单招绝手一上来就施展了一半,这四式同出的威力,不要说姬大木在这斗室之中招架不住,只怕连他们庄主夏一尊也要狼狈不堪,普通的江湖人物,有的连一式也搪不过的还大有人在呢。 望着酣睡中的姬大木,项真轻轻为他将长衫的斜襟拉好,默默走到窗前掀窗而出,快得似一抹不带余尾的流云。 目前,他已知道了囚禁包要花等人的地方叫“老姑井”,但是,老姑井防守得如何严密且不去说,主要的,这地方到底坐落在何处呢? 他伏在一株巨松之后,默默沉思,嗯,或者,只有冒一次险了。 大摇大摆的从树后走了出来,没有走上几步,两条彪形大汉已自一条碎石路旁黯影里跃出,沉声喝道:“青松——”项真静静的道:“盘虬。” 两名大汉收住了来势,低低的道:“来的是哪一位师傅?” 项真微微一笑,道:“黄龙项师傅。” 两位仁兄像是没有听清楚似的互望一眼,疑惑的道:“项师傅?哪一院的项师傅?” 项真跨近了一步:“项真项师傅。” 这一下子,宛如一记闷雷蓦的响在这两名青松山庄庄友的脑袋上,震得他们耳晕目眩,呆若木鸡。 项真的影子一闪,温柔的在他们耳边道:“好朋友,夜深风寒,你们二位好好睡一觉吧……”二人的晕穴皆被点了一下,那么自自然然的软软颓倒,项真一手一个,提着飞身上了一株松树的枝上。 第25章 不一会—— 他已换了一身黑色劲装下来,黑色的头巾包住眉心,倒提着鬼头刀,那模样,乍一见,还真认不出他是谁。 故意装成一副紧紧张张的样子在矮树间巡望,项真一面小心的寻找他的目的——老姑井。 来到一片小巧的花圃之前,一座花架之后,四名大汉闪身出来,低低的道:“喂,你小子是哪一院的朋友?走来走去也不怕碰着鬼勾你的魂?” 项真一听对方出口就是自己人的语气,不由打蛇随棍上,叹了口气:“唉,奉了姬师傅之命,叫我先往这边看看,一个人走起路来提心吊胆,真不是滋味。” 四个大汉子低声哄笑了一声,一个道:“别他妈充能了,看个鸟,真的碰上那姓项的,不用说去拦人家,只怕吓得连屎尿也一起往裤裆里流……”项真又唉了一声,苦笑道:“说得是呀,姬师傅还要我到老枯井巡一转呢……”那四个大汉哧哧一笑,一个道:“老枯井在他妈后院的‘假阴山’里,那个鸟地方更是鬼鬼森森,大白天走着也觉得后颈窝发凉,别说这乌曲妈黑的晚上了,算你小子运道差,专门碰上了这个好差事,真够晦气……”项真套出了老枯井的位置,不再拖延时间,他双手一拱,转身往回走,边道:“吃人家的粮听人家的差,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这就要去了……”四个汉子望着他,其中一个还调笑着道:“哥儿,提着心吧,咬着牙根子,熬过了今宵明朝宰只鸡补补,再不就到庄外集子去找个娘们乐上一乐……”调笑声落在项真的背后,他心里暗自想道:“别乐,朋友们,明天早晨你们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时,需要补一补的就是你们了……”他运用自己超越的目力与听力尽量闪避着一路设置的明桩晴卡,一会儿窜跃,一会儿匍匐,一会儿飞掠,一会儿长射,似一缕淡淡的烟雾,一条滑溜溜的蛇,一道横空的虹,一个有形无实的幽灵。 于是—— 在经过了一道粉白的院墙,两片广阔的场地之后,他已来到了后院,后院,嗯,不错,他业已望见了另一道院墙隐隐的阴影。 极目四瞧,唔,那边,在这后院的左角上,有几堆高耸的黯影,那是用黑色石块堆砌成的假山,好大的一片,看去冥沉沉的,大约那就是所谓的“假阴山”了吧? 大煞手--第十二章假阴山里擒鬼獠 第十二章假阴山里擒鬼獠 身形在各种物体的掩遮下迅速往那片假山移去,片刻问他已到达,这是由无数块黑石经巧心堆砌成的“阴冥地府”形态,有死之门、长生桥、望乡台、善莲池、迷心道及十殿阎罗殿,每一样传说中的地府形象都被活生生的砌造了出来,依序叠垒着,延伸着,组成了这片假山,虽然没有雕刻着神鬼之像,但那些空空洞洞的地府建筑,却更增加了恐怖气氛。 项真微微怔仲了一会,目光略一寻搜,已长身冲射上善莲池,善莲他里果然也有一池乌混的池水,不波不动,死沉沉的,里面有黑石雕成的莲花,却像一个个屈死在水里的幽灵,那么木呆呆的挺浮在那里。 围着善莲池,是几块斜耸欲飞的黑色巨石,一条小小的石路在两处黑石之间延展而去,黑石高有八丈,若是不能飞跃而上,则只有沿那条小路上去! 项真当然不会愚蠢到沿那小路上去,他吸了口气,双臂一振,如一头大鸟般腾空而起,那么轻飘飘的来到巨石顶上。 前面的视线,亦被一块峭壁似的巨石挡住,巨石那边不知道是些什么,项真正想直掠过去,下面的善莲池里却突然发出了一阵啵啵的异声! 急忙伏下身来,项真凝目照去,老天,方才善莲池里黑沉沉的池水这时却已泛着一个个的水泡,不一会,池水已由波波声转为咕噜噜的喘息,满池乌水像煮沸了一般翻腾着,而且,还升起一片蒙蒙的白雾! 稍微一瞧那白雾的沉浊混饨,项真已恍然大悟,哼,这岂是什么白雾,这不过是借着池水蒸发出来的毒气而已! 他不能再留,因为,只要再过一会,那雾气就会飘浮到这边来,虽然不知道这毒雾是属于哪一种毒性,但是,有一点却可断言,不论是哪一种也终究是害人的! 项真一弹而起,在空中一个转翻,冲升两丈,斜斜的飞到了前面那块峭壁似的巨石之上。 嗯,下面是长生桥了,有汩汩的流水自桥下流过,长生桥那边连着并排的十殿阎罗殿,一座座连接的小型地府是雕砌得那么逼真,就差从里面跑出来几个青面獠牙的小鬼。 项真犹豫了片刻,像一只箭似的掠射而去,他一点木质的桥面飞弹而过,然而,就在他足尖一沾桥身之际,两边的桥栏已蓦地往中间合拢,“咔喳”一声发出一片火花,老天爷,桥栏的边缘里全是隐嵌着锋利的钢刀! 险险落到对岸,项真一个旋身闪到暗处,用力在石地上擦去方才一点桥面时沾在靴底上的一团浓浓的黑胶。 七八条黑影有如鬼魂般自阎罗殿里闪了出来,他们急急奔到桥边,东张西望的向桥的四周查看,一个沙哑的嗓音响起道:“个奶奶,桥栏合拢了,方才有人从桥上经过,怎的这一会连个鬼影也见不到?莫不成飞了?” 另一个人粗着声音道: “不一定是人吧?或者是鬼老鼠什么的也就不定,这座机关桥就有这么灵法儿,什么东西上去它也来上一手,上一次不就铡死了一头乱窜的黄猫……”咳了一声,有个小矮子要走上桥去,语声沙哑的那位急道:“喂,武大郎,你他妈活腻味了不是,这长生桥也是随便走得的?别沾上一脚的“缠粘死”缠粘死你个三寸丁!” 旁边一个大胡子收回去手中的“倒须鞭”,呵呵笑道:“那他妈可便宜了西门庆,搂着潘金莲活当他妈亲娘了……”小矮子退了回来,悻悻的道:“去你的骚胡子,我才爱搂着你二妹子作乐呢!奔父鋈四阋挥镂乙谎曰ハ喑靶α艘徽螅骨爬富指丛春笥执掖彝巳ィ饫镌俣燃啪蚕吕矗浅0材派砥? 项真自一块巨石的阴影里出来,两度起落,也窜进了那几个人进去的阎罗殿,唔,里面冷潮潮的一片黑暗。 除了一座供台,这里面空荡荡的什么设备也没有,还不如外面雕砌的精巧逼真,最少,项真还以为应该有块什么“善恶分明”“苦海无边”的匾额才对。 他贴在墙壁上默默运用目力往四周打量,这不错是一间殿堂的格局,但是太空荡了,黑石地面,黑石墙壁,甚至连那一座供台也是黑色的,除了那进来的门以外没有其他出口,可是,那方才进来的几个人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墙壁有些阴潮,忽然,项真心里有了个主意,他用手摸着墙壁,缓缓的一寸寸贴着试探,没有多久,终于被他按到一处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干燥石壁,唔,在这里了。 他眼睛亮了一下,轻轻往里一推,跟着再一推,仍然没有推动,慢慢的,他又在这一块石壁的四周摸索起来,嗯,在壁根果然有一块拳大的露出地面的石钮,没有考虑,他按了下去。 一块约有三尺长宽的石壁蓦然翻转,就在翻转的一刹,又突然猛力转回,然后,再慢慢的转了回去。 项真笑了笑,一跃而进,他回头望望这块石壁,假如刚才贸然而入,只要被这翻转的石壁撞上一下,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里面是一条通道,很久,通道尽头的右边有一间石室,房里灯光隐隐,人语嘈杂,显然有不少活人在里面。 反手推石壁恢复原状,轻悄得如一头狸猫般来到石室之外,一扇捕木厚门半掩着,里面传出来兴奋的呼声:“哈哈,这一拳老子又赢了,武大郎,你出拳就不带‘帽’……”有酒香飘了出来,热烘烘的,原来这些角色都在划拳饮酒呢,难怪他们方才没有仔细查视了。 武大郎的声音嘿了嘿,显得心犹不甘。 “妈的,骚胡子就会穷叫,胜败兵家常事,有什么了不得,呃,老子喝了就是,下一手不叫你输个屁眼朝天老子就不姓胡……”带着三分酒意,一个粗嗓子吼道:“来,矮子,大爷我与你划上三拳,别他妈只会吹牛,咱们带‘帽’,两相好——”“呸”了一声,武大郎叫道:“谁和你两相好?老子又不是你的‘小金花’,你——”粗嗓子豁然大笑道:“我怎么?我是说加上你的‘潘金莲’呀,咱们三个不妨来打个‘围’战……”一阵哄笑淹没了武大郎的叫骂,项真宛如可以看见那矮子脸红脖子粗的悻然之态,他淡淡一笑,将门推开:“这间石室约有两丈宽窄,十个形态不一的汉子有八个围坐在一张石桌周缘,桌上摆着几色小菜,六把锡壶,八张面孔在壁顶垂悬的巨大桐油灯光照耀下发着红光,看情形,他们在方才出去之前已经喝上了,长夜漫漫,这倒是个好享受。 一个瘦皮猴似的汉子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张竹床上打着呼噜,另一个大块头却呆呆坐在一个嵌于石壁内的木盒之旁。 项真推门而进,已被一个面朝这边坐着的秃头汉子发现,他愣了一下,随即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来:“不好。快——”一个侧身坐着的大胡子瞪他一眼,骂道:“你怎么了?他妈的见了鬼?——”话未说完,另外又有三个人同时发觉了项真,他们神色一变,抽出身边的家伙急急跳往一旁。 刹时,整个石室里的人都怔在那里,九双眼睛恐惧而迷惑的瞪视着项真,他们想不出他是怎么摸进来的? 项真搓搓手,道: “各位,夜寒雾重,在这里喝酒取暖可是真不错。” 第26章 大胡子咽了口唾液,硬着头皮道: “好朋友,你走不了——” 望四周看看,项真笑了笑道: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在你们如何能在活着的时候捉住我。现在,你们可以放下兵器继续喝酒,我问明一件事后马上离开,不打扰各位。” 悄悄的,那个大块头趁着项真在说话的当儿将手伸向嵌在石壁内的木盒里去,木盒里有一个自凿通的壁洞里垂挂下来的小铜钟,另外,还有一个两寸长的红色铁把手。 大块头的手已触到了木盒边缘,他突的加快速度伸了进去,但是,就在他的指尖稍着一发的抓到那红色铁把手的时候,风声一晃,他的整个右手,已“咔嚓”一声被斩落地下,鲜红的血在那只地下跳动着的断手里喷酒,此刻才听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呼啸声,冲断他右手的物体,是项真手上的那柄鬼头刀! 这大块头被鬼头刀切出的力道带得整个身躯斜摔了出去,他在地下痛苦嚎叫翻转着,两眼上翻,嘴里不断喷出血泡,两条腿在不住的抽搐……这一声嚎叫惊醒了竹床上的那个瘦皮猴,他眼睛一睁,朦胧中也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拿起枕着的一柄青钢剑便劈向项真,可怜他连一个式子还没有来得及使出,项真的手掌已斜飞起叭的斩掉了他的猴头! 石室里洒着大量的鲜血,瘦皮猴的脑袋骨碌碌滚到武大郎脚下,这矮子全身哆嗦着,愣呆呆的与瘦皮猴那颗脱离了身体,龇着牙,咧着嘴,犹是两眼睡意朦胧的头颅对望着……整个石室里是一片死寂,除了那大块头的惨厉呻吟,每张面孔都是那么木讷,震骇,惊惧,还有说不出的颤栗……项真笑了笑,道:“不要担心,假如你们和我合作得很好,姓项的决不会加害各位,现在,我要问了,为了免得你们其中的一个被指为叛逆,所以,我问一句,你们要一起回答我,哪一个答慢了或是不回答,抱歉得很,地下的两人,已给各位作了最好的榜样。” 围在石桌旁的八个人互相觑视了一眼,那一眼中,写满了无告的窘迫与犹豫的惊恐,他们呆呆的站着,手里拿着武器,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反抗,他们明白,假如他们不想死亡,就必需接受生存的条件。 项真用手指揉揉鼻梁,慢慢的道: “老枯井在何处?” 八个人齐齐对望一眼,蓦然争先恐后的同抢着道:“石室外面通道之后就是……”点点头,项真笑道:“很对,各位很合作,老枯井上可有什么掩遮之物?” 八个人这次似乎答得更快了,嘈杂的道:“那是一个方桌,方桌下面就是老枯井……”“方桌是石头的,重有千斤……”“桌子很沉重,井壁有石阶通下去……”“井底是一条走道,有三处兽栏……”“兽栏分为‘角虎’‘翼象’‘红蛇’……”“最后面就是囚房,项大爷的朋友都囚在那里……”“囚房外面有两个肥得像猪却狠得似狼的蛮子在守着,凶得可厉害……”一个人比一个人说得快,一个人比一个人泄得多,他们争先恐后的吐露着,口沫横飞,嘴皮子不停张合,这情景,十分好笑。 项真待他们说完了,微微一揖,笑道: “好极了,各位真是英雄,凡是英雄就得识时务,姓项的非常感激各位,以后也决不将此事宣扬出去,各位大可放心。” 八位仁兄暗里大大吁了口气,紧张的形色也松缓了下来,他们互相对望着,个个都是一脸活命后的侥幸与尴尬。 项真略一沉吟,道: “在下将点各位之软麻穴,一个时辰后将可自解,你们只要说姓项的硬闯进老姑井就得了,那大个子,嗯,不要怕他泄露秘密,他若是不死,也早就痛得迷糊,断掉一只手的滋味是十分难受的呢。” 八位仁兄忐忑不安的转眼望向那躺在地下的大块头,唔,他果然已经寂然不动的躺在那里,口里的血沫子还在吐个不停,他们放心了,这颗心刚刚放下,每个人都觉得腰服处突然一麻,连个人影也没有看清,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都软软倒向地下。 项真再一抱拳,道: “得罪了,请稍忍片刻。” 话声中,他身形倏然掠出,足尖就地一旋,借转动之力,双掌一合猛推,通过甬道尽头那块光滑的石壁已应掌粉碎,嗯,原来那只是一块伪装的薄薄石墙。 里面,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小石室,空无一物,当然,除了屋子正中那一张看去毫无异状的硕大石桌。 项真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再做耽搁,奋起全力猛推桌面,那块厚有两尺,阔约寻丈的八角形桌面“轰卤一声已滚落地下,桌轴果然是中空的,下面,正是一口庞大的八角形石井,深黝而黑暗。 没有犹豫,项真跃身而下,这井深约三丈,三丈之下,确然有条通道,通道亦为黑石砌成,两边的石壁上潮漉漉的,却并排插着十个松枝火把,在火把青绿色火焰的跳动里,映照出寻丈之外封死通道的一排铁栏,铁栏内,正传出一阵凶厉的,令人毛发悚然的野兽嘶吼之声! 大煞手--第十三章人兽之争太艰难 第十三章人兽之争太艰难 这种野兽的吼叫声,不但猛烈而凄厉,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悠长而恐怖的意味,就像是远古遗留下来的,被关闭在此窟里的洪荒怪物所发出的那种不甘与愤怒的嗥嚎一样,听起来令人有些全身发毛。 项真略微犹豫的在甬道中站了一会,擦去手里沁出的汗水;前面拦住去路的铁栅里看不见什么,但那低沉如闷雷似的兽吼声却清晰的传入耳中。 插在壁间的松枝火把,劈啪爆响着火花,青红色的火苗映得整个地道里阴惨惨的,除了火把的劈啪之声外,就只有那一阵阵传来的兽吼了。 舐了舐干裂的嘴唇,项真忽然有些疲困的感觉,他用力摇摇头,一步一步小心的向铁栅移近……靠近了,由寻丈远而七八尺,而四五尺,项真双目毫不稍瞬的凝注着铁栅里面的情形,纵然现在看去只是黝黑一片! 一阵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项真忍不住皱起了眉宇,这股难闻的气息,就像是一个整日担肥的人再加上三年没有洗澡一样,恶心得紧! 渐渐地,项直接近有儿臂粗细的铁栅,他目光急快的一扫,双掌闪电般倏出又回,就这一下,深嵌在石壁内的铁栅栏上“嗡”的一震,有两根铁柱已弓进去了老大一个弧度。 没有稍停,他迅速半侧身,在身形半侧的刹那,又是快捷无伦的呼轰四掌,于是,那两根弓曲的铁柱,已带着一声呻吟的扯裂声自坚硬的石地下被硬生生震拔而起,碎石铁屑蓬散飞舞,沉闷的回音在甬道里撞击浮荡……腥膻的恶臭气息更浓厚了,像是一张污秽的有形幕慢浮在空气之中,浮在这片铁栅之内,令人几乎不敢呼吸。 项真咬着下唇,鬼魅般掠身而入,脚下的石地滑湿而阴潮,两边的石壁却是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等于是说,前后两道铁栅夹着一段空无所有的甬道,这,似乎不大可能吧? 方才的兽吼声,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铁栅内静得邪气,静得恐怖,冥冥中,项真直觉有些毛发悚然,好像有一只鬼眼正在阴蔽之处向他注视着一般,忽然,他霍的转身,目光投向壁顶——老天,壁顶上靠着右端,多出来一块五尺长宽的檐脊,而这块多出来的檐脊使隐藏在外面火把光辉所照不到的阴影中,檐脊边缘,正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颅,那是由黑与白两种毛色所组合成的,一双眼睛闪映着碧中泛红的光彩,儒湿的鼻尖下是一张红蠕蠕的巨口,两排钢刀似的利齿在黑暗中浮动着冷森的白芒,在这颗头颅的额上,赫然还生长着一只半曲的,淡金色的独角;这不像是一颗虎头,这像是地狱里生着獠牙鬼面的恶魔! 项真慢慢追了一步,目光毫不稍瞬的盯着头顶那颗虎头,那颗有着特别怪异与迷幻气息的虎头! 一阵低沉的,像是一个老年人的翳闷笑声般的嗥嚎声缓缓响起;这笑声似的嗥嚎,宛如传自远远的深山,来自幽深的林丛,听起来使人有一种全身发冷的惊骇感觉,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人们的心神慢慢束缚……项真摇摇头,双手猛的拍了一下,足尖微旋,身形在甬道里飘忽的转动起来,他游走得像一阵风,一朵云,非常快,但却足能让上面蹲伏看的那头角虎看清他的形态。 那双邪恶的,碧中泛红的虎目随着项真转移的身形不停梭动着,逐渐的,项真的游走越来越快,一面也发出阵阵含有挑逗性的味啼笑声来! 角虎高倡于顶,项真闪晃在下,虎目注视着人影,这情景,十分古怪而奇异,当然项真明白,眼前的情势,将不会继续得太久。 他转移着,怪笑着,有好几次甚至直接转晃到角虎的正下方,于是,用不了多长的时间,角虎那种沉闷的,低翳的嗥笑声,已变成了原先那凄厉的暴吼狂嚎,吼嚎宛如雷鸣风啸,在一阵骤然的高扬声中,一团黑白花纹相间的巨大影子,已像一块磐石碎而坠落,而这坠落的方面,正是项真的头顶! 整个身子笔直的横起滚出,项真大叫一声:“好畜生!” 在他横滚的身躯下,这头角虎堪堪冲过,额顶的独角撞在石壁上,石屑纷飞溅散,就似一把千斤铁杵猛砸在石壁上一样! 上身猛地后仰,项真在空中翻了个空心跟斗,右掌一弹倏探,那头角虎已狂吼着向一侧拐出了好几步。 轻吸了口气,项真的身体没有落下,再度往上升起,角虎带着一阵腥风,悍猛的跃起扑来,两排锋利的牙齿就似两把已经开了口的断魂刀! 第27章 项真迎着角虎的来势,上身忽然一坐,双掌仰空如刀,顺着角虎的肚腹划去,但是,这头怪异的猛兽却非常精灵,粗壮的虎尾一剪,四爪迅速收缩闪躲开去,喉中又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来。 经过这几个回合的接触,这头畜生大约也觉得它目前的对手并非像以前那些进入它肚皮以内的角色一般容易对付;此刻,它整个伏倨在地下,两只虎眼残酷的眨动着,那闪闪的碧红色光芒隐隐流灿;嘴角有乳白色的粘液淌流,上下两排利齿挫擦着,形态在猛狞中带有极度的凶暴! 项真静静的站在那里,一面打量着前面这个与众不同的怪兽;唔,它大约有五尺来长,一身是黑白相间的花纹油光水滑,躯体矮壮而充满了力道,四个利爪露出又钩又尖的爪趾,没有一般虎类的狂嚣与鲁莽,在那斗大的虎头里,好像蕴藏了许多不该属于一个兽类应具的阴诈和狡毒。 独角的淡金色光华轻轻闪动着,似是一柄坚硬的钢刀子,不用试,也会知道被这玩意触上一下将极不好受。 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转了转,项真又拍了下掌,像对一个老朋友般的招招手:“来,带角的老虎,来,让我们再玩玩,快些结束这种不友好的场面……”慢慢地,角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项真逼了过来,在这缓慢的逼行中,它身上的毛梢子全已倒竖而起,发出一阵阵喘息的呼嗜声,两个虎目瞪视着项真,额顶的独角微微平伸,嗯,成了一个最适宜的攻击角度。 项真表面轻松,心里却是十分焦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足,能越早救人离开此地越好,否则,敌人一旦发觉情形有变而追来此处,势态可能就要大大的逆转了,况且,眼前的所在,也并不是一个能令人有兴趣留下去的地方。 他随着角虎的靠近而故意慢慢往后倒退,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短促时间里,他已运起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奇功之一:“心花蓬血”,一口真气,全已贯注在双臂的脉络筋骨,直过指尖。 角虎逼得更近了,腥膻的气息中人欲呕,那呼噜噜的喘息,那流闪的目采,那黑白相间的花纹,那锐利的角爪,交合成一幅令人眩惑无措的景像,项真忽地一笑,似箭一般猝然迎上! 角虎厉吼一声,突地平跃而起,在跃跳中,凶猛的朝项真冲来,独角在昏黯中划过一条淡淡的金芒,两个锐利的前爪,犀厉无匹的抓向项真肚腹,行动之快捷悍勇,无可言喻! 项真身形微升倏沉,大吼一声,右掌宛如西天的流电一抹,“砰”的劈在角虎身上,在他的右掌掌缘尚未离开虎身的同时,左掌亦印上虎头,随着他双掌的扬起,就像掌心有着吸力一样,满空的黑白虎毛纷飞,血花洒溅,硕大的角虎凄厉的嗥吼着翻滚而出,独角划在地下,带起一溜溜的火星四射! 暴吼半声,项真急进不停,双掌挥舞起落,有如云朵飘浮,也似落英缤纷,劈啪击震之声,仿佛正月花炮般不停响起,那头凶残的猛兽在地下不住嚎吼滚侧,虎身似一个圆球般左撞右跌,大蓬的鲜血洒飞,厉嗥之声响彻了整个甬道,好不惨怖惊人! 项真蓦地大吼一声,双掌再次聚力,猛然挥出,角虎被震起七尺之高,重重的摔落地下后,略一抽搐,终于寂然不动。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项真拭去额际的汗水,凝望着地下血泊中的角虎,喃喃的道:“畜生到底还是畜生,除了力大身猛,却也没有什么值得可畏之处……”略微休息了片刻,他又运起功力,将这边的铁栅拗弯,扯开了一道尺许长的空隙,调匀了呼吸,他侧着身子就待挤将出去——一种自然感觉,促使项真直党的转过头去一瞥——天爷!方才那头似已死去的角虎,此刻竟染着满身鲜血站起,一只虎目中淌着血,却闪射着强烈的狠残光芒,似来自九幽般无声无息的摇摆着走了过来! 一股凉气自项真背脊升起,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刚才所施展的“心花蓬血”掌力是如何沉重雄浑,当初他曾以此种掌力横力扫起了十二株千年古松紧结的厚皮,更将此十二株古松内心骨干完全震碎;这头角虎少说也挨了自己三十多掌以上,不活拆了它已是奇迹,想不到,想不到这头畜生竟然还能再度站起,莫非是还了魂,畜生也会有起死还魂的事儿么?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容不得他多想,那头角虎毫无声息却又极快的移近,没有适才的呼噜声,咆哮声,嗥嚎声,就好像它已没有了一切生理机能一样,那么静悄悄的,但鬼气森森的扑了过来,独角所指,正是项真的左肋,而项真此刻正挤在那道尺许宽窄的铁栅中间! 一咬牙,项真厉吼一声,左掌倏然一旋伸出,拿捏得准确无比的握住了角虎戳来的独角;他只觉得着手之处,那畜生力道之大,几乎使他把持不住,刹那之间,角虎一仰头,两排利齿已咬向项真时臂! 他双目倏睁,猛挫左时,结实撞上了角虎的牙齿,在一阵“咔嚓”的脆响声中,他的左腿已倾力挑起,再次将角虎兜得飞空五尺,一头撞向了石劈。 角虎躺在那里,没有再站起来,没有再蠕动,项真咽了唾沫,顾不得再等待观察,用力挤出了铁栅,步履有些跄踉的向前赶去。 寻丈之前,又是一排钱栏挡路,这一次,在石壁两边的火把光辉下看得仔细,一头灰色的,牯牛大小的象站在铁栏之后,两只小眼正悠闲而好奇的打量闯进来的项真,这头灰象,看样子倒还蛮和善的哩。 项真觉得脑袋有些晕眩,他抚着石壁喘了两口气,凝聚目光观察着眼前的这灰象,灰象也朝他瞧看,那两只小眼,两个蒲扇似的大耳朵,不算粗长却十分尖锐的象牙伸在长鼻两侧,与一头普通的大象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小了一点;但……但,那是什么? 项真眨眼眼,注意看去,喝,象背上重叠着两大片紫色的东西,似两片半透明的肉皮,上面筋丝密布,还在轻轻扇动! “翼象……”项真心里喃喃着,缓缓蹲下身子,五指张曲如钩拍向地下,硬生生抓裂了一块石面,再捏碎成十多块棱角突出的石片;他不再凶了,犯不着以自己创痕累累的身体再进去与眼前的恶兽硬拼,那翼象,正好是一个体积够大的浮靶! 站在甬道中间,项真展出一丝和悦的微笑,轻轻的道:“老朋友,你看起来很和气,而且与我无冤无仇,我本来目不着与你硬干死拼,但是你站错了位置,刚好站在我的去路中间,所以,我只有对不起你了,只可惜你那双肉翅膀……”项真的右手五指钳着石块,手腕猝然一抖,那片石块已“嗡”的一声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飞出,灰象低声嘶叫,小眼一闭,“砰”的一声,击中它身体的石块已反弹而起,怔了一下,项真再试了一块,结果相同,灰象却似搔着痒处似的扇动着大耳朵,长鼻舒卷不停。 项真摇摇头,跃身抽出一支插在石壁上的火把,款疚的道:“厚皮的朋友,在下只好烤烤你这一身肥脂了。” “呼”的一声,火把溅射着满空的火星巧妙的穿过铁栏飞向灰象身上,这一次,灰象仿佛不愿再用身体去硬挡了,它嘶吼一声,背上重叠的紫色肉皮蓦而伸长,“呼哒”“呼哒”的急速扇动,它那笨重的身躯,竟然在那双肉翼骤扇之下骤而升起了两尺,火把在它肥厚的下腹擦了过去,热力却仍使这头翼象愤怒的叫了起来。 项真翻身连连抽下三只火把,以同一方法抛掷进去,其中有两只正好击中翼象身上,于是,这头灰色的象咆哮了,它用力撞动着铁栅,不停的吼叫嘶嚎,长鼻子卷在铁栅上往后拉扯,这种巨大的冲力十分惊人的,甬道的壁顶已有灰尘扑簌簌落下……项真淡笑一声,闪电般飞近,运起他“心花蓬血”的功力狠命斩下,血光冒处,卷在铁栅上的一小段象鼻已被项真硬硬切断! 这一下,翼象痛得疯狂起来,它拼命的冲撞铁栏,一面惨厉的嘶叫着,轰隆之声震耳欲聋;象鼻子洒着鲜血,肉翼挥展着,逐渐的,儿臂粗的铁栏杆已被它撞弯了! 项真紧闭着嘴唇,双腕猝而挥动,“嗡”的刺耳之声甫始响起,没有看见石块在空中踪影,没有察觉空气中任何物体的波动,翼象的一双小眼睛已蓦地标射起两股血箭,随着这两股血箭的愧起,这头灰色翼象已完全失去了理性,它扑动着双翼,在铁栅栏内狂乱撞碰,嘶吼声夹着鲜血齐溅,恐怖加上惨厉。 略一犹豫,项真深深吸入一口气,倏然闪进,倏然跃回,像一道流光般来去不停,而他在每一次的跃闪里,前面的铁栅栏已被他劈弯了两排——刚好存着不到两尺的空间,而铁栅栏之内,那头狂怒的翼象越发嚎叫冲扑得厉害了……项真将身上收缩了一下,一跳脚,跃在空中九尺,在他身体往下坠落的刹那间,双手朝后一探,美妙得宛如一个射向青空的金矢,那么准确而快速的笔直飞出,恰好穿过了那不到两尺的铁栅空间,进入里面。 翼象似是发觉了项真的气息,它扑动着双翼,尖锐的象牙与洒着血的长鼻疯狂的在铁栏内刺戳卷扫,庞大的身体也盲目的冲撞不停! 项真灵快的闪躲着,一面在纵跃之间挥掌砍劈铁栅,这在他有些困难,但是,也只是半炷香的功夫,他已冷冷一笑,似蛇一样滑溜的钻了出去,空将这头负伤的翼象留在铁栏内嘶叫冲撞。 时间不多了,他抹一把汗水,两个起落已到了一扇石门之前,先不管石门之后是什么玩意,他奋起全身之力劈下,十掌之后,石门已哗啦啦四散倾颓;项真连口气也来不及喘,侧身便进——一声闷吼,他又闪电般倒射而出,随着他的倒仰,石门内响起一片“嗽”“嗽”的吱叫刺耳之声,无数条血红色的,拇指粗,两三尺长短的小蛇,似泼了一地的水,那样令人毛发悚然的蜂拥滑出,蛇信吞吐,腥臭弥散,好不惊魂慑魄! 第28章 只要一看这些蛇全成三角形的丑恶头颅,那粗壮的尾巴,带着蓝光的蛇目,便知道这定然都是些极毒之物!现在,满地遍布,就宛如一波波,血红的浪潮,不但可怕,更是可憎! 项真脚未沾地,直着腾空,用背脊贴上了壁顶,他往下瞪着这些红色小蛇,这些红色小蛇也昂着头,上身半竖着仰望于他,那一片蛇信伸缩,那一片“嘘”“嘘”的叫声,直令这位江湖的大煞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整个甬道里全是蛇,最少也有好几千条,几乎连立足之处也没有,怎么办呢?总不能干耗在这里碍…咬着下唇,项真略一挥臂,人已到了壁端插着火把之处,他抽下来一个,用指劲将火把束缚在一起的松枝捏散,用力挥动了几圈,在“呼”“呼”的轮转中,火苗子骤然旺盛的燃了起来,一挥手,近百个细细的松枝,带着熊熊的火光飞射而出,就像近百个强劲有力的火箭一般! 甬道里的红色小蛇起了一阵大大的骚动,“嘘”“嘘”的叫声响成了一片,那些细幼的松枝几乎每一只都击中一条蛇,于是在火星溅飞里,这些负创的红色小蛇,开始痛苦的扭卷翻蹿,嘘叫声尖锐而高亢,红色的蛇信急速伸缩,没有目的互相咬噬纠缠,自相残杀,项真这才发现了一件令他冷汗涔涔的事——这些红蛇,躯体都十分细小,但是,它们却生有一对与躯体绝不相称的毒牙,像钩子一样弯屈而锐利的毒牙! 项真吁了口气,开始在黑色的石壁间贴行,松枝火把成了他最有力的武器;一蓬蓬的火雨喷洒着,仿佛无数条交织的金矢,那么浓密而又强劲的射落,一阵阵焦臭的气息混杂在一片刺耳的嘘叫声里,甬道里的红蛇顺着石道往前逃窜,于是,前面铁栅栏内的受伤的翼象亦成了它们的劲敌。 铁栏里狂怒的翼象在翻腾冲撞,它粗短的腿上已缠满了红色的小蛇,这些毒蛇的毒齿咬在它厚厚的皮肤上,不论是否咬得透,总是令它十分不好受,于是,它嘶叫着,吼嗥着,在它的跳跃扑腾里,许多红蛇已被那粗重的象蹄践踏成为肉酱! “这大约就叫以毒攻毒了,真够瞧……”项真心里嘀咕着,又用力抖射出两只火把;石壁上,这时只剩下两个了,光度黯淡了许多,他又抽拔了一只,吸了口气,飘然掠向石门之内。 石门内,是一间突陷不平,到处置满泥污腐草的黑暗房间,一股恶臭的,沉漫腥膻的气息就像瘴毒一般弥漫空气之中,项真不敢喘息,更不能落足,他急快的催动着体内那股至精至纯的真气流循轮转,而在真气环绕中,他的身形便在这间硕大而污秽的黑屋内一次又一次的虚空浮游。 忽然,他的双腿在空气里用力一蹬,两手并握成拳,在两腿一蹬之际,他整个身体已冲向这间石屋的对面石壁,相距一尺左右,他双手并握的拳头已奋力击向石壁,轰然巨响中,石壁粉屑进溅,壁上纹裂了许多条隙缝,而项真却被自己的反震力倒弹而回。 在空中一个翻身,他没有沾地,又是以相同的方式再冲向前,借着冲力,他又猛力擂击一记,于是,在一片哗啦啦的倾颓声中,一堵石墙已倒塌了一半,在倒塌的石墙那边,唔,有一片光辉照了过来,那边,敢情也是一条甬道。 项真双臂倏振,有如一头大鸟般翩然而出,美妙之极的滑过了甬道上空,一个转折,已弯进了甬道的另一段,身形未落,他已看见了两个黄发披肩,腰粗如桶的肥大怪人正愣愣的瞪着这边。 那两个怪人,每个都在下体围着一张豹皮,浑身生满了茸茸黄毛,窄额塌鼻,嘴唇外掀,一口参差不齐却尖利异常的牙齿露在唇外,形容狰狞而凶恶,就和两头大猩猩相差不远! 项真微一弓身,轻轻的落在地下,目光冷冷的盯视着这两个怪物碧莹莹的瞳孔,这两位仁兄一身肌肤乌油发亮,高大得活脱就像两座小山! 喉头里低吼了一声,两个怪人推开了他们原先坐着的粗糙木凳,一个抄起把家伙来,乖乖,那是两只几乎有大腿粗细,上面钉满了菱锥的木棒,这木棒,足能一下子敲倒一头熊! 咬咬下唇,项真微一抱拳,道:“二位请了,今夜总算遇见了同类,只是,二位不与在下叙谈一番么?” 两个怪人笨重的走了几步,听见项真说话,又停了下来,不解的互相望了一眼,满脸的迷茫神色。 项真笑了笑,道:“二位莫非不明在下之言?那也好办,你们就坐在这里,待在下办完事后再细细向二位解释如何?” 说着,他试探的向前走了一步,那两个怪人立时吼嗥了一声,双双挡在道中,大小棒高高举起,两口獠牙龇得好丑! 眨眨眼,项真往侧面靠近了一些,向这两个怪人勾勾右手食指,然后,他猛一运力,食指已“嗤”的硬生生戳进了石壁之内! 两个怪人惊奇的叫了起来,四只迟滞的眸子染上一层可以意会欣赏的神情;项真做了个友善的表示,拔出食指,暗里吸了口气,于是,他瘦削的身躯竟毕直的缓缓升空了五尺,又缓缓落下。 那两位仁兄看得眼都直了,喉咙里欢愉的嗥叫着,项真拍拍手,向他们比划着,要他们也试试。 仿佛犹豫了一会。两个怪人叭叭叽叽的吵闹了半晌,各自丢掉手里的木棒,一个开始拼命用指头戳刺石壁,另一位则不停的蹦跳,口里都在高声叫嚷嘻嘻笑着,就似两个顽童。 项真疲乏的吁了口气,谨慎的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这两个巨人肥厚的肩头,和善的向他们微笑了一下,慢慢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甬道的尽头,不错,正有一扇沉重的石门。 到了石门之前,他又回头瞧了瞧那两个怪物,嗯,他们仍在嘻闹着蹦跳不停,憨态可掬。 试着推推石门,这扇门却像一座山似的纹丝不动,项真皱皱眉,他自己体力消耗过巨,如果每经过一道关卡都要倾以全力硬砸硬干,只怕他支持不了太久,人总是肉做的,不是生铁铸的埃项真实在不愿惊动那两个脑筋简单得像三岁孩童似的野人;他喜欢安安静静的启开门,再安安静静的领着他所求的人出去,但是,目前似乎不太可能了,没有启门的钥匙,不知道启门的方式,除了再来一次硬砸,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咬咬牙,他一口气聚集了全身力道于双臂,吐气开声之中,强有力的掌锋像两柄六丁巨神的开山神斧一样沉重的劈到石门上! 在一声坚硬的撞击声里,石屑溅飞起了老大一片,但是,也同时惊扰了那两个怪物,他们愕然的停止了戏耍,迷惑的转身打量着项真。 没有等到这两个野人真正明白他的企图前,项真又一口气猛挥了七掌,随着他的掌缘起落,石门一次又一次的震动摇晃碎裂下的屑粉获籁落下,这扇厚重的石门,已经严重的裂开了无数道不规则的裂缝:一声怪号像狼嗥一样的响起,宛如一头犀牛冲了过来,巨大的带着菱锥的木棒以能捣塌一座山的力量轰然砸下,项真迅速闪开,目光正好与那龇牙的野人残酷而缺乏善意的眼神相触,那双眼睛,流露着令人颤栗的碧色光芒! 另一只大木棒自斜刺里劈下,强烈的风声搅得空气都在打着转子呻吟;项真再次让开,先冲来的那个怪人已狂吼一声,巨棒夹着要命的呼啸狂乱的击打过来,又狠又快。 项真轻快的游移闪,一边冷沉的道:“你们退回去,我不伤害你们,懂不懂?退回去……”两个野人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兽类的嗥吼,眸子里的意思就像鸷鹰一样暴戾而没有人性,于是,项真明白,除了血,将没有使他们认识的东西了。 那如水桶般的粗大身躯用力一扭,其中一个强蛮的冲到了项真右边两步的距离,一股特异的体臭钻进项真的鼻孔,那巨大的木棒斜着挥向他的脑袋,一只粗糙厚重的脚板狠狠的踏向项真的胫骨,嗯,这小子倒还懂得虚实互用的法门呢。 项真叹了口气,蓦然像蛇一样滑出了五步,他的身躯轻轻,挨到石壁之上,就在他刚刚沾上石壁的刹那间,又电一般弹了回来,没有任何字眼可以形容他这快速,那个野人已杀猪似的尖叫了一声,噔、噔、噔跄踉退出,在他身体转侧的当儿,项真的右手正自他胸膛内拔出,满手的鲜血淋淋,就像他的手是一把钢刀切进去了一样! 没有一点空间供另外那个怪物园转,项真带着血的手幻过一片激起了的光彩,成串的血滴抡洒成一道半弧,这个野人的大木棒闪过一条沉重的暗影掠过项真的头顶,而项真已于这顷刻之间在敌人的胸腹之上劈击了二十几掌! 那边的怪物嘴里的哀嚎尚留下一个尾韵,这边一位的惨叫跟着响起,他那牛似的身子打着旋转连连翻出,重重的撞在石壁上,又重重的一头裁倒地下! 项真疲倦的扁扁唇,目梢子都不瞟一眼,脚步倏旋,又是疾雷般的十三掌震劈在石门之上,于是,一片“哗啦啦”倒塌声回荡在甬道之中,当大小的石块迸溅四周,项真已宛如一溜轻烟般掠入了里面。 石门里面,是一间黝黯的房间,房顶也是方形的灰色石质建筑,也有一盏晕黄的桐油吊灯悬挂,在发散着霉味的稻草堆上,坐着四个人,那是“两块板”包要花、晏立、晏立的女人及……及那孱弱憔悴的君心怡! 项真的心脏痉挛了一下,他强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勉强镇静的道:“老包,我来了。” 包要花怔怔的注视着他,像隔着一层雾,目光里,有着过度的劳累与疲乏,也有一些遥远的陌生。 第29章 项真慢慢蹲在包要花面前,这时,他惊惊的发觉包要花浑身上下凝结着已成为呈紫色的血块,包要花那一头乱草似的头发也显得更邋遢污秽了,项真吸了口气,再低沉的道:“老包,是我,项真……”全身蓦地抽搐了一下,包要花似突地自一个噩梦中惊醒,他用力摇摇那乱发蓬松的脑袋,直直的盯着项真,宛如他已经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没有见到他了一样,语声存着过分惊喜后的颤抖:“公子……果然是你……呵呵……果然是你,我还以为又是在做梦……”是什么苦难将这位啸傲江湖,狂放不拘的好汉子折磨成了这样?是什么恶毒的手段将这位铁铮铮的男人弄成了这么颓唐,项真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沉默着,用力拗断了包要花的手铐脚镣,又迅速以同样的方法解除了晏立和他女人的栓桔,晏立的情形较包要花稍好;项真在为他弄断脚镣时,这位有着满嘴大胡子的硬汉哆嗦着道:“恩公……你可来了,你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折磨包老前辈的……他们由外面的两头畜生每天敲打包前辈三次……每日只给包前辈孩子巴掌大的一块粗饼……最狠的,他们在晚间都由一个老婆婆拿进一只丑恶的蝙蝠来吸食包前辈的鲜血……还有,还有……”包要花沙哑的“呸”了一声,愤怒的吼:“晏立,你他妈就不会少说几句!” 项真温柔的拍拍包要花,低沉的道:“别生气,老包,只记着一点,我们吃的苦,受的罪,我们都将以千百倍的代价要他们偿还!” 说着,项真扭转头去,谨慎的再为君心怡解脱了身上的镣铐,君心怡面庞上的绷带早已解下,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孔上展现着一片令人伤心的瘀紫与斑斑的乌黑痕迹,这样,她形容异常的狼狈与悴憔,在狼狈与憔悴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凄恻与无告,君心怡自项真进来开始,一直到现在,都紧紧的闭着眼睛,没有吐露一个字,没有任何一丝可以代表她内心情感的流露,她只是沉默,而这沉默,又是如此般的绝望,如此般的断人肝肠。 项真到最后才来探视他心目中最关切的人,这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太关切她,他不敢太早知道她的痛苦,纵然他早晚也会知道,而且,他也明白这痛苦必定已经形成,已经无可避免。 拗断了那只原本嫩白纤细的脚踝上的丑恶的镣铐,项真轻柔的抚着那脚踝上的两圈乌痕,暗哑着嗓子道:“姐,苦了你!” 君心怡摇摇头,仍卓闭着眼没有说话,包要花舐舐焦裂的嘴唇,沉重的道:“君姑娘脸上的火伤未愈,他们就强将绷带解了下来,又不给换药洗拭,这种火伤,最怕的就是如此……”项真仰起头来,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他只静静的注视着壁顶,但是,包要花却深深的颤惊了,他贴切的明白,当他这位挚友如此的时候,是代表着一种什么意义,代表着一种什么血淋淋的企望。 包要花咬咬下唇,低哑的道:“老弟,你又在想什么?” 项真目光平视着包要花,目光里,有一抹自嘲的冷酷与狠毒,他摇摇头,凄然一笑:“没有想什么,老包,你知道的,我没有想什么。” 包要花犹豫了一下,谨慎的道:“君姑娘脸上的斑痕,只是未曾做适当的调理而留下来的痴印,如果加以细心疗治,极有希望复原,老弟,你不要又动了杀性,老弟……”项真站了起来,岔开话题:“老包,你自己能否走动?” 包要花叹了口气,道:“勉强可以。” 转过身,项真又道:“晏立,何如?” 晏立早已站了起来,他一挺胸,昂然中带着虚弱的道:“行。” “再背着你的未婚妻?”项真紧跟上一句。 晏立咬咬牙,倔强的道:“没有问题。” 于是,项真一言不发,回身背起了君心怡,顺手一提包要花,包要花皮包骨头的瘦小身子打了个踉跄,硬着性子道:“别扶,老包我还没到七老八十!” 五个人行出石门之外,包要花已经瞥见了地下死状惨厉的那两个野人,也看见了一路塌颓过来的石壁破洞,他吸了口气,道:“公子爷,你,你就这么赤手空拳打了进去!” 项真左右打量着甬道,边淡漠的道:“依你之意,是否还要带着三千铁甲兵马?” 一旁的晏立紧扶着他的那口子,咬牙切齿的往地下的两具尸体吐了口唾沫,恨恨的道:“杀得好,恩公,这两头猪每天都进来要打包前辈……”项真微瞪着眼,平静的道:“那么,他们死得太便宜了。” 包要花用手抹了一把脸,正要开口说话,甬道的那一边,已隐隐传来喧腾的人语声,还夹着不断的惊呼大叫……晏立的眼睛一紧,慌张的道:“恩公……我听见有人来了……”项真管自研究着甬道,安详的道:“他们一时过不来,那边全爬满了红色的毒蛇,我想,这该够他们忙上一阵子包要花喘了口气,迟疑的道:“公子,现在,你在想些什么?” 项真紧了紧背着君心怡的左臂,缓缓的道:“我想,这个石牢该不会只有一道通路,他们必有绕过前面三处凶物的秘道,他们应该不会像我这样直闯进来……”包要花点点头,古怪的道:“那么,这些灰孙子就快来了!毕钫嫜郯卟档牧成掀桨宥淇幔统恋牡溃骸安淮恚涂炖戳恕!? 他们静静的站在石门之外,目光四处搜索着周遭的壁顶,石墙,期待着任何一个地方会忽然裂开一道缺口,会有一些手执兵刃的恶汉蜂拥而出,他们都在想着一场血战,一场近距离的,不易闪躲的血战。 于是—— 一阵隐约的,沉闷的轧轧之声远远传来,似在上面,又像在地底,很缓慢宛如一个带着齿轮的野兽在吃力的喘息。 大煞手--第十四章柳暗花明红颜情 第十四章柳暗花明红颜情 项真忽然笑了,他咧开嘴,轻轻的,却盈溢着强烈的杀机:“老包,假如此战之后,我们尚能生还,我将与你计算一下在此战中我活宰了他们多少人!” 包要花深思的望着项真,艰辛的道:“公子,你的狠,我早就领教过了,这是我不及你的地方之一。” 项真笑了笑,道:“他们用蝙蝠生吸你的鲜血时,你曾否后悔过对他们太过慈悲?老包,这青松山庄里的人都不是人,他们只是顶着一张人皮的厉害凶鬼。” 蛇立激动的叫了一声,道:“恩公,我跟着你和这些王八蛋拼了!” 项真赞许的点点头,道:“好,你将会获得加倍的代价,他们没有机会以一命,顶替一命,晏立,稳着干,咱们活着的可能性比他们更来得大!” 在项真的背后,君心怡的声音幽渺得似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般的响起,轻细得只有项真一个人听得见:“弟……”项真全身猛的抽搐了一下,他微微仰头,表示听到了,君心怡的语声带着深沉的伤感,但是,却异常的平静:“弟,我们还有希望?” 项真考虑了一下,轻轻的道:“我们尽力,姐,你知道,我们五个人没有一个是完好无伤的……”君心怡忽然哽咽一声,项真忙道:“姐,——”那悠远而凄恻的话声抽噎着道:“弟,不论如何,我想,我该有句话告诉你,这句话,或者你早已知道;我们彼此藏在心中已有好些年……我!我自知不配,但……但是,我仍然,仍然要告诉你……”项真激灵灵的一哆嗦,他颤抖着,像一下子掉在冰窖里,他咬着牙,悲痛的呻吟着:“姐……”君心怡俯在他的颈项旁边,他可以觉出那一阵阵急促的,却是温暖的呼吸,还有那冰凉的泪水:“弟,我……我爱你……”项真身形摇晃了一下,他的嘴唇苍白得吓人,慢慢的,他点头,就是这么句话,这句话,他们彼此蕴藏在心里已有好多年了,的确已有好多年了,那些孤灯相对的漫长的夜晚,那些春花秋雨的绮丽时光,那些美好,寂寞欢愉,却又无告的日子,含蓄得多么愚蠢,保留得多么可悲?又何尝,为了一点什么呢?现在,终于说出来了,说得那么爽脆,说得那么坦诚,早该说出来的,那些诅咒的沉默……以后,假如有以后这三个字该可以咀嚼多长久碍…摔摔头,项真闭着眼,语声坚定得似泰山的矗立:“姐,我也是,而且,很早即是……”君心怡感激的哭泣起来,她将脸孔深深埋在项真的胸窝里,项真身上一股酸臭的汗味与浓厚的血腥味所融合起来的气息是如此强烈和刺鼻,但在君心怡来说,却又是这般的温馨与甜蜜;纵使这温馨将大短暂,这甜蜜会太忧伤,但是,总也有了,那么一滴点也就大多了,人活着,不是总在追寻这便是花费了终生也难得觅求的到一滴点么? 包要花强撑着身子,这位硬汉觉得鼻腔有些发涩,他忍住了自己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故意笑道:“好一对同命鸳鸯,只是,你们早就该比翼双飞才对……”他此时有一种深切而镂骨的感触,这种感触是永难忘怀的,他孤独了大半辈子,而在这大半辈子里,他一直就在找寻那可以令他死能瞑目的感情,现在,他寻到了,虽然这事并不是在他身上进展,但他也觉得如此安慰与满足,至少,他已证明了世上的确有一种超越生死界的至高之爱……晏立抹去了一把泪,低促的道:“恩公,有动静了……。” 项真早已注意到左边的黑色石壁有一块五尺长宽见方的墙在缓缓移动,他最先杀死的那个怪人的尸体,正仰卧在这转动石壁的下方。 包要花抽抽鼻子,沉重的道:“公子爷,咱们只能照你方才所说的做了,我们如果不能突围,最少也要做到我们力量所能做到的。” 第30章 项真冷淡的道:“当然,他们会永远忘不了这次的场面,那会令他们恐惧终生,一丝不苟的恐惧终生。” 那边,晏立艰辛的移开了几步,站的位置正是自斜面可以侧击那石壁秘道内出来的敌人的位置。 包要花微微耸肩,在那慢慢转动的石壁正面盘膝坐下,两只眼睛瞪得宛如铜铃,他的双掌已叠放在膝上。 退后了一步,项真轻轻向君心怡道:“姐,目前的情形十分窘迫,我们蹙处在这条死通道里,大家又都负伤在身,对方可能用出极为阴毒残酷的手段来,姐我抱歉我连累了你,但我会拼命维护你的……”幽幽的,君心怡道:“为什么这样说?你知道我一直就在跟随你,这已是一个够得上长远的日子……我并不怕,真的不怕……”忽然——包要花骂了一声:“来了,老子第一个活劈那出来的人!” 那块沉重的石块终于缓慢转开,一条人影微微晃动,包要花目光一冷,盘坐的身躯倏而伸展,似一条舒卷的毒蟒,那么犀厉的暴射而出抖掌合劈而出,强劲的掌风似一下子旋满了甬道! 那条人影刚刚出来,睹状之下,不由惊骇的尖叫一声,项真眼尖,已经看清了这自秘道中出来的人是谁,他在大大的意外之下,已来不及喝止包要花,只见他单足倏旋,宛如一抹流光猝闪,右臂电掣突然伸缩,正好架在包要花的腋窝之下,包要花的掌劲失了准头,“劈啪”两声击在石壁上面,在一阵石屑蓬散中,他已被项真跄踉送出去四五步! 吁吁的喘息声,包要花愤怒的转身大吼:“老弟,你疯了……你……”项真向他平静的摇摇头,再回望那半倚在石壁上的人儿,这人惊魂未定,一张姣好的面庞吓得惨白,她喘息着,两只水盈盈的大眼睛余悸犹存的怔怔盯视着她面前的项真……她,嗯,是奚嫔,青松山庄首院院主奚槐的大妹子。 勉强笑了笑,项真镇定的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是么?” 奚嫔穿了一身紫色的紧身衣裙,齐腰垂着一圈雪白的丝穗,她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头套已经取下搭连在肩膀,她的面庞透着病态的苍白,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神色里显露着异常的慌张与焦恐,整个形容里,有一股楚楚可怜人的韵致,美,却在苍白中。 她这时站直了身子,手抚着胸口,急促的道:“项真,你的胆子好大,竟然敢一个人闯进假山老姑井来,现在庄主他们已经发觉了,全庄的高手都已聚集,把整个假山包围了起来……”项真点点头,道:“这并未出我意料之外。” 甬道那边,隔着中间的蛇室,喧嚷的人声更接近了,还传来杂乱的物体拍打声,间或可以看到闪耀的火把光芒! 奚嫔向眼前的五个人匆匆一瞥,唔,他们都是那么憔悴孱弱,但是,却流露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坚毅神色,奚嫔明白,假如他们与青松的人马对上了手,这将会是一场惊鬼位神的惨厉杀伐,而项真的一身功夫与他那冷酷的个性,奚嫔已经领教过好多次了。 一仰头,奚嫔的眸子里有一股极端痛楚与无奈的苦涩味道,只有当一个人尽了最大决心——一种至极的牺牲决心的时候,她惶急的朝甬道那边瞥了一眼,又下意识的向破碎的石门下方瞧瞧,毫无犹豫的道:“时间不多了,项真,请立即带着你的人跟我走!” 微微有些怔忡,项真冷涩的道:“这不会是一个陷阱?” 奚嫔的唇角可怕的扭曲了一下,她强制住心中的屈辱与愤怒,冷冷的道:“假如是,我犯不着用这么多手脚!” 短暂的,却是深刻的凝视着奚嫔的眼睛,项真点点头道:“好,请先行引路。”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奚嫔返身进入秘道入口,项真背着君心怡紧跟着她,再后是晏立扶着他的女人;包要花殿在后,在一块石阶的背面遵照奚嫔所说的方法按着了一颗暗扭,他踩下去,于是,秘道之门又缓缓合拢了。 这条秘道似是一直往地底伸展陡斜着,而且,又黯又潮,像是经年没有人使用过;一阵阵阴黯处所特有的霉腐气息扑鼻而来,地下十分滑湿,远近没有一滴点光亮,奚嫔在前面摸索着行走,沉默着一声不响。 行动中,项真略微朝前靠近了一步,低沉的道:“奚姑娘,此次姑娘冒万险赐援手,不论项真能否生出,阴阳两界都不会忘记姑娘一番盛意。” 奚嫔默默的走着,好半晌,她幽幽的道:“用不着你感激,我这是自作孽。” 项真感到有些内疚,他润润嘴唇,低低地道:“不要这样说,姑娘,你的牺牲实在太大……”说到这里,项真又沉重的道:“姑娘,你那位令兄可知道你做了这件事情么?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晓得你今夜的行动?” 奚嫔仿佛强忍住了抽噎的声音,她伤心的道:“我哥哥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他早晚也会知道的;他不会再认我这个妹妹了,他会惩罚我的……我……我与婉月……”项真道:“婉月是谁?” 奚嫔的脚步在湿地上滑了一下,身形微微一倾,项真急忙伸出左手扶住了她,奚嫔叹了口气:“婉月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婢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项真又随着她走了一段,轻轻的道:“这条秘道很长,是通到哪里?” 奚嫔谨慎的走着,道:“有将近五年没有使用过这条秘道了,它掘在地底有二十尺深,长有两里多远,五年前因为土质大松,塌倒了一段,当时派工挖掘了半个月,但因为触动了其他松散的壁基刚接好的一段又塌了下来,当场就活埋了十多个工人,所以庄里就放弃了这条秘道不再管它了,这秘道可以一直通到后庄的荒山里去……”项真又冷静的道:“你哥哥会不会怀疑到这条已经废弃了的秘道?会不会怀疑到你,你来援救我们?除了这条秘道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秘道通到那座老枯井中?” 奚嫔想了一会,道:“已经有五年多没有用过这条秘道了,大家都晓得这条秘道已经瘀塞不用了,上月,还有婉月和她的他,呃,和她的朋友见面,才发觉瘀塞的地方因为地底陷裂泥沙倾移而多出来了一条小道,约有三尺多宽的一条小道!那时婉月偷偷告诉我,我本未在意,想不到今天却有这么大的用途,救了你,害了我……”项真摇摇头,正待说话,奚嫔已又接了下去:“我哥哥他们一定不知道这条秘道勉强可以使用,而且,主要的他不会想到我……我会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所以,一时半时间,他们不会怀疑到这里来,但是,只要他们沿着另外一条暗道进去而发觉你们失踪后,他们即会猜疑到这条废了的秘道上来……”项真想了想,忽道:“照时间算,他们沿着另外一条暗道潜进来应该快到,但,为什么到我们离开之时还没有见到他们的踪迹呢?” 奚嫔羞涩的微垂下颈项,好半晌,才怯怯的道:“我……我怕他们比我先到,所以……所以……我偷了哥哥身上藏着的那暗道的启门钥匙……项真恍然大悟为什么青松山庄的人马一直在蛇室兽栏那边吵叫吼嚷而久久不能过来的原因了,他们暗道之门不启,除了硬砸,就只有沿着正路进来,而老枯井的正路,嗯,也就是项真所经过的路线,那里纵然已没有了角虎,但那头负伤的翼象与遍地的红蛇,只怕也要够他们忙上老半天呢。 一行人的脚步逐渐加快了一些,项真咬咬下唇,真挚的道:“奚姑娘,我们都从心里感激你……”奚嫔没有回头,冷冷的道:“现在,首先要使你们早些脱离青松山庄,‘阴冥郎君’羽复敬已经在一个时辰前到了,他大约已参加了青松山庄的行列。” 听到这个名字项真不由大大的震动了一下,他双目倏睁,直着嗓子问:“羽复敬?洪洞岭的羽复敬?” 奚嫔也为项真的语调吓了一跳,她放慢了步伐,惊诧的道:“当然,天下莫非还有第二个羽复敬?” 顿了顿,她又担心的道:“你,你也知道他?项真,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神情……这人令你惮忌吗?” 淡淡的一笑,项真放松了全身的肌肉,平静的道:“没有,天下或者有胜过黄龙的人,但是,却没有令黄龙畏惧的人;我只是觉得奇怪;羽复敬一向高做孤僻,不问世事,怎么和青松山庄这批武林中的龌龊鼠辈混在一起?” 重重的哼了一声,奚嫔老大不高兴的道:“喂,你口下最好留点德,什么龌龊鼠辈嘛?各人有各人的观点与立场;你说人家不好,人家也不见得就欣赏你……”项真无声的一笑,道:“当然,否则也不会杀得尸横遍野了。” 奚嫔气得一跺脚,走得快了些,项真紧紧背着君心怡的右臂,朝后面的人打了个招呼,也快步赶了上去,现在,这条两里来长的秘道,大约快到出口了。 渐渐的,项真脚下的道路开始往上升展,又走了半盏热茶的时分,前面已有一阵清新的却是寒冽的微风吹拂了进来。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项真低沉的道:“到了?” 奚嫔点点头,用手朝前面指了指,项真运起目力望去,嗯,有一列石阶延升而上,出口处,有一团黑黝黝的物体挡着,项真笑笑,他知道那只是一堆干草,因为,从那团东西的隙缝里,他可以看见天上隐约的星光。 踏上石阶,奚嫔显得有些紧张、惶急;她吸了口气,略一犹豫,怯怯的,却清脆的拍了两下手掌,随着她的拍掌声,出口外也传来了同样的两下声音。 奚嫔润润嗓子,窒着声音道:“婉月……”那团黑黝黝的东西被移走了,果然只是一堆干草,一张轮廓圆润的面孔露了出来,低促的问:“小姐,都来了没有?” 第31章 奚嫔回头看了看,悄悄的道:“都来了;婉月,外面情形如何?” 那张面孔动了动,惊俱的道:“可吓死我了,庄里庄外满空的花旗水箭乱飞,还可以隐隐看见人影来来往往,就是刚才,我看见郑麻子他们带着一队人奔跑过去,离着我不到五十步远,小姐,你们快上来吧……”项真忽然抢上一步,沉冷的道:“为防万一,奚姑娘,我先上。” 说着,项真双足用力一屈一弹,有如一条怒矢般笔直的射了上去,他的身形甫始掠出,守在出口边的一个黑衣少女已惊得猛然张大了口——项真左手适当的捂在这少女的嘴巴上,一张瓜子脸儿,甜甜的,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假如她不是因为太过惊悸而至于面色青白,她可能会更好看一点。 项真朝这小姑娘和善的笑笑,转过身去,逐一扶出了奚嫔,晏立两口子,包要花等人。 这个出口是开在一块平扁的岩石之侧,四周都是高可及胫的野草杂树,远处,是群山丛叠的暗影,夜风袭来,草摇树动,这草树可以掩遮此处,但是,却也相对的增加了不少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氛。 包要花朝四周看了看,一面忍不住喘着气,项真苦笑了一下,目光注视远山的阴影,低低的道:“老包,山里是我们目前的最佳隐蔽。” 包要花捂着嘴巴咳了两声,哑着声音道:“只有凑合著了,总不能沿着大道到城里去。” 项真转过身来,深远的注视着奚嫔,奚嫔也怔怔的瞧着他,良久,奚嫔凄然摇头,缓缓地道:“项真,你可以走了。” 黯然的太息一声,项真道:“你哥哥会报复你么?” 奚嫔奇异的微笑了一下,这微笑却又被她自己的哽咽所冻结,她半侧过面庞,伤感的道:“这要看他知道了多少……”说到这里,她转过脸来,故做镇定的道:“至少,他现在还不晓得,或者我掩饰得好,他永远也不会晓得。” 项真望着她,项真明白她是在故意安慰着彼此,事情不可能这样乐观而简易,青松山庄的人不是傻子,尤其奚槐更不是。 包要花凑上一步,暗哑的道:“公子,可以上道了吧?” 仰起头来,项真瞧着天上闪烁的寒星,唇角在微微抽动,半晌,他喟了一声,轻轻的道:“我们走了,奚姑娘,你要多保重,还有,婉月姑娘。” 奚嫔没有说话,眸子里有一层朦胧的光彩,她沉重的,几乎不易察党的点点头,仿佛无尽的伤痛牵制着她,这些伤痛是什么呢?是为了畏惧她自己所做事情或者将要降临的厄运?是为了对她这次的行为所产生的自责与内疚?或是,或是她承受不住这即在眼前的离愁别苦? 项真向奚嫔欠欠腰,毅然掉身而去,他刚刚行出几步,奚嫔忽然赶了上来,她颤抖着声音,面色苍白的问道:“你……项真,你还来不来?” 项真沉默了片制,深刻的道:“我会回来,奚姑娘,我会回来。” 奚嫔退后了一步,她颤惊于对方那悠远的眼神,震骇于对方那平静中溶合了无限冷酷的语声,幽幽的,她道:“带着复仇的血手回来?” 望着她,项真低沉的道:“你明白我会这样,奚姑娘,但我也会记着今夜你所给予我的;项真自孩提的时候起,就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无声的感喟包含在一个无奈的苦笑里,而这苦笑展现在项真僵硬的唇角,凝结在奚嫔的心中,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是么?谁叫他们生长在,而又认识在这种窘迫的环境?世上极少有两全的事,像满月一般满盈的结局是难得求到的,那,多少也有些天意在内。 抛下一些,或者很多无法了结的乱丝,这和抛下一些错综的恩怨与情爱是相似的,没有人愿意留下些牵挂与遗憾;但往往,它们就是这么不可避免的留下了。 项真等一行人渐行渐远,脚下的路,也越走越崎岖,包要花回过头来,他看见奚嫔的身影还卓立在原来的地方,夜色浓浓的围绕着她,虽然她的婢女婉月一直立在她的身旁,包要花却奇异的体会出这位少女那种孤单而落寞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无形的,是只能意会而难以言传的,没有人能说出一个在草蓬中备受尊仰包围的人他的心灵是如何凄惶,就像没有人能明白一个在张惶里发表高论者他的内心是如何空虚一样。 天上有星,稀稀疏疏,零零落落的,闪眨着幽冷的光芒,空气里冷瑟得很,深秋了,可不是么。 包要花吃力的走着,良久,他低低的道:“公子爷,可真是上山?” 项真摇摇头,淡淡的道:“不,我们绕着山脚走。” 在项真背上,君心怡疲乏的吁了口气,轻悄的道:“弟,你累不?” 心头跳了跳,项真感激的用耳边在君心怡颊上摩擦了一下,他明白,君心怡此刻想问的,不会单纯得只有这一句话,她心里,一定更想知道奚嫔是谁;但她并没有问,君心怡强过别的人女人的地方,也就正在这里埃侧过脸,项真注视着下面的青松山庄,那里灯火辉煌,点点的火把光芒闪耀着来去,高矗的,小巧的亭台楼阁却隔着一层雾,一层灰黑色的雾,这一片延绵的建筑,项真深深的注视着,他知道,他将永不会忘怀,他会用他火焰般的愤怒与仇恨来祭奠他曾经受过的,那一丝一毫也不能苟免的恩怨。 包要花拍拍他的肩头,道:“公子爷,别再看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却应该先去找个地方休息疗伤,还有,暂避追兵。” 项真遥遥的望着远山的黯影,点点头,疲乏的道:“你说得对,这正是目前我们所最需要做的。” 一行人蹒跚的行去,行在草棘里,乱石里,樵径上,杂树间,他们行得缓慢而艰辛,但是,他们总是走去了,走向山边,走向拂晓,是的,天,快亮了。 大煞手--第十五章龙浮浅滩乱石坡 第十五章龙浮浅滩乱石坡 这是一片斜陡的乱石坡,坡的后面是一座森郁莽莽的大山,坡的下面有一片密密的,却落了大半叶子的树林,树林与乱石坡之间,一条宽只五尺的山道蜿蜒而去,这时,周遭是一片寂静,时间还是清晨。 乱石坡上,有一块巨大而倾斜的灰褐色岩石斜斜伸出,这块巨大的岩石下,又有大小不同的数十块石头堆叠在一起,刚好围成了一道不规则的墙壁,而伸展的巨岩遮挡着目光,或者风雨,从外面看去,一点也不能观察到堆叠的石块后是什么情况但是,从里面借堆石的隙缝往外瞧,却可以十分清楚的看见外面的一举一动;现在,项真与君心怡、包要花等人正在这里面休息。 项真靠在一块竖立的岩石上,懒洋洋的半瞪着眼,他的身边,静静的躺着君心怡;晏立与他的那一位在倾斜的巨岩根部歇着,包要花则来往蹀躞,嘴里在不停的嘀咕着些什么。 空气非常清新,有些露水与草根加上泥土的新鲜气息,偶而有几声鸟鸣,不过,似乎隔得十分遥远。 包要花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急躁的走到项真身前坐下,项真睁开眼瞧着他,包要花脸色枯萎而焦黄,嘴唇焦裂得没有一丝血色,两个眼眶深陷,像是两个涂了墨膏的大黑洞;他满头的乱发如草,神态之间,显得极度的憔悴与颓唐。 项真叹了口气,道: “老包,看见你这模样,我实在有些伤心。” 包要花干干的打了哈哈,龇着一口黄板牙道:“罢了,你这赛潘安的小白脸样子也不见强,只怕比我姓包的好不到哪里去;总之,咱们这次吃瘪吃足了。” 项真沉思的望着天空,过了一会,他慢慢的道:“说得不错,青松山庄的确够得上狠;我喜欢这种对手,因为这使我报复的时候不会觉得忍不下心;他们做得很完美,残酷的完美!” 包要花“哼”了一声,沉沉的道:“公子,你只知道他们一天养我老拳三次,饿得我眼冒金星,拿个吸血蝙蝠吸食我的血,还有一桩你不晓得……”项真冷静的看着包要花,道:“还有哪一桩?” 包要花的面孔扭曲了一下,痛楚的将双手握在一起,他垂下头,乱发披在额前,目光怔忡的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不动,这种神态,是项真自结识包要花以来所从来没有发现过的,他知道,若非他这位挚友受了难以负荷的打击——或是侮辱,他是决不会如此的。 轻轻伸手在包要花的肩上,项真沉和的道:“告诉我,老包,这件事情的经过,若有羞辱,让我与你分担。” 包要花颤抖着抬起头,强力平静着自己,片刻,他比哭还难看的咧开了嘴巴笑了笑,沙着声音道:“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一想起来就不禁恨自己为什么不当场一头撞死!” 项真舐舐嘴唇,冷冷的道: “老包,说吧,他们如何对待你?” 包要花深深的吸了口气,像要努力平定自己激荡的心绪,迟疑了一下,他望着项真微微苦笑:“他们用一种绿豆大小的朱红药九强迫我吞服,每一次都是两个人一起进来,这两个家伙的功夫不差,先点我的穴道使我不能反抗,然后再将药丸塞入我口中咽下,那种朱红药丸有一股浊混的闷香,我自己学过医术,我知道这种玩意儿可能是一种亢奋人体性能的东西,只是,我料不到它的功用竟是这般强烈,每次他们为我塞下五颗之多,然后将我拖入甬道,那里……那里有三个妖媚而放浪的女人;他们硬剥除了我的衣服,那三个女人就开始了丑恶无比的挑逗;我咬着牙流着汗忍,但我被那春药弄得心神迷糊,在这些人的哄笑与嘲笑里,我一次又一次的为他们表演了这些耻辱和禽兽无异的活剧,我觉得自己像一条狗,一头猪,我简直已没有一丝人性……”项真平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晌,他缓慢的道:“他们是故意伐伤你的精力,当然,也借此羞辱你,老包,这种事情,他们一日逼你做几次?” 第32章 包要花蜡黄的面孔浮起一抹耻辱的红晕,他咬着牙,语声自齿缝里迸出:“四次,或者五次。” 项真柔和的凝注着包要花,和煦的道:“老包,我不愿意用虚言安慰你,这的确是一种奇耻大辱,假如换了我,我也会一样承受不住,那几个女人,可识得采补之术?” 包要花脸孔的肌肉抖索了一下,点点头:“大约识得,每次之后,我都感到极度的疲乏与晕眩,全身的骨头都像拆散了一样,有时连喘气都憋得慌。” 沉默了一会,项真道:“君姐姐与晏立的未婚妻可知道此事?” 包要花摇摇头,沉重的道:“不知道,但晏立却多少看出了一点。” 一股冷厉而萧煞的光芒闪过项真的瞳孔,他深刻的道:“逼你做这件事时,除了那三个女子,对方还有谁在旁边目睹?我是说,看见这件事的每一个人!” 包要花舐舐嘴唇,道:“除了那三个女人,就只有守门的那两个野种与强迫我吞下药丸的一双杂碎,那两个王八蛋都长得瘦瘦长长,一个有着疤眼,另一个面皮上生了几颗麻点,大约都有三十来岁,两张脸上都带着邪气……”项真冷冷的道:“你不会记错?” 喉咙里吼了一声,包要花愤怒的道:“纵使他们被挫骨扬灰,我也认得出这两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我每一时每一刻都把他们的面容记在心里,印在心里,我死不了,就忘不了……”项真懒懒的伸了伸腰,道:“那两个守门的怪物已经废掉了,现在,这两位带疤眼与麻脸的朋友还活着,当然,我们也该找出那出这主意的唆使人来。” 包要花忽然悟出了项真言中的真意,他慢慢的道:“公子爷你是说?” 项真道:“我是说,他们不会保存这种记忆很长久,他们必须忘记,因为他们不忘记你就会痛苦;令他们迅速忘记的方法十分简单,我想,我不说你也会明白,你一定会明白的。” 包要花叹息了一声,道:“也罢,很多悲剧的造成,往往是不能只去责怪一方的。” 项真牵动了一下唇角,闲闲的道:“高兴你终于了悟了这个道理,老包。” 包要花嘴角动了动,他宛如在犹豫着什么,项真望着他,道:“有话问我?” 龇龇牙,包要花道:“唔,公子爷,你这一身都吃血糊住了,我特别注意过你的双手,那十个指头怎么又烂又肿?还有你的胸膛也像被剥了一层皮……”项真略微弯曲了一下双手,淡淡的道:“他们用钢针沾了毒汁插进我的手指,又用一种工具撕掉我胸部的表皮,再有伤口上洒了些盐,其他还有些小零碎,没有什么好说的……”包要花恨得满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怨毒的道:“我们要用血来洗尽这些仇恨……”项真摆摆手,三言两语将他破狱而出的经过大略述说了一遍,未了,他疲倦的道:“在我那小茅屋里,他们用的那种迷药十分厉害,几乎无色无影,我们就都成了,下一次,你我都该在这方面多加防备……”包要花颇有惧心的点点头,他忍道:“那少女你刚才说叫奚嫔?是奚槐这老狗的妹子?” 项真笑笑,道:“不错!” 包要花道:“为什么她愿冒此大险救我们出来,这真有些不可思议……”沉思了很久,包要花抬起头来,他看见了项真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于是,这位磊落汉子低低叫道:“好小子,你他妈一定又在引诱人家黄花闺女了,别人只晓得你手底下把子硬,却不知道你这一套也高明得紧,在这种情形与环境下,你仍能施展出这一套,在短短的时间里猎获那娘们,实在令人不敢想像,她对你的模样,据我旁观,倒也像有了十年八年交情似的……”项真以指比唇嘘了一声,正色道:“不要说得那么龌龊,姓项的自来不在女人丛中打混混……”包要花道:“说得对,但为什么有些娘儿见了你就会晕了头呢?我又清楚你从来不近女色,可是艳运却老朝你头上罩,这,这又是什么道理?” 项真乏味的吁了口气,不感兴趣的道:“我是姜大公钓鱼。” 怔了怔,包要花愣愣的点点头,喃喃的道:“是了,是了,愿者上钩……”项真懒懒的瞧着自己乌紫血秽的双手十指,深沉的道:“老包,君姐姐脸上的伤可以治愈么!” 包要花下意识的朝躺在一侧的君心怡望望,迟犹不定的道:“很难说,治愈的希望大约有一半……”项真咬咬嘴唇,慎重的道:“不管用任何代价,任何牺牲,我也要争取这成功的一半,老包,这不是为我,你该知道,一个女人是如何重视她的容貌,纵使这女人的心性是最淡泊的。因为这不仅是一种爱美的天性使然,更有着自尊心与自信的条件在内。” 包要花双手搓了搓,道:“我明白,公子爷,我会尽力的。” 说着,他摸摸肚子,而适巧他的肚子在这时又咕噜噜的响了起来,做了个苦笑,包要花道:“公子,这个不争气的肚皮又在唱他奶奶的空城计了——”包要花的语尾还没有打住,项真忽然向他做了个“注意”的手式,微侧着头,静静的像在倾听些什么。 翻过身来,包要花小心的从重叠的石块隙缝里往外搜视,外面,除了偶而传来的几声乌鸣之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项真仍然凝重的倾听着,一动也不动,包要花一面继续探察,一边低低的嘀咕道:“我看你是白日活见鬼了,疑心兮兮的,外面任什么也没有嘛……”他的语声未已,面孔的神色已忽然凝紧,不错,是了,有一阵断续的,遥远的马蹄声隐约传来,很远,像这阵蹄声响在云端。 急急回过头,包要花用大拇指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指了指;项真微微颔首,低沉的道:“这里离青松山庄有多远?” 包要花大约估计了一下,道:“差不多有二十多里,或者三十里地吧。” 眨眨眼,项真低声道:“你还能干一场么,老包?” 包要花苦笑一声,道:“当然,只是与平常的时候不能并论了。” 项真艰涩的陪着包要花笑笑,道:“假如来的是敌人,你掩护君姐姐他们往山里退,由我挡住对方,别打碴,我比你稍强一点,再说,就是跑起来也比你快些,是么?” 包要花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无奈的道:“好吧,但你要活着,我不愿你正当英年,连人生的各般滋味还未尽尝就先完蛋大吉……”拍拍包耍花的肩膀,项真笑道:“当然,我也并不想死。” 于是,包要花过去通知晏立两口子,项真叫醒了君心怡,现在,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凝冻,有些血腥的味道了。 似急鼓般的蹄声已经清晰的传来,那阵阵铁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就宛如每一下都踩在他们的心坎上;项真微蹙着眉,仔细从岩石的空隙间往外注视,君心怡依在他的身旁,浑身在不可抑上的轻轻抖索着。 来了,越来越近了,此刻,已可听到马儿喷鼻吐气的声息。 包要花咬牙切齿的瞪着天空,一双眼睛里闪射着极端仇恨的光彩,他双拳紧握,似是要握碎对方那不知什么人的脑袋。 在乱石坡的下面,那条窄窄的,蜿蜒的土路,在左边的弯折处,扬起了一片蔽天的尘土,宛如响起旱雷,第一乘骑影已经出现。 项真回头做了个手式,低促的道:“看见了!” 说着,他掉转头,嗯,就这一刹,已有十多乘铁骑转了过来,后面还有,听声音,大约一共有五十多骑。 马上的骑士一律穿着雪白的闪闪发亮的丝织紧身衣,外面披着同样质地颜色的披风,每个人俱皆蓄留着一头披肩的长发,额间圈以半寸宽的金环,这些人背后背着一式的兵器——套着斑斓豹皮鞘的大弯刀,胸前,斜斜交叉配着两个沉重而尖锐的光柄钢梭,这一行人看去异常古怪与扎眼,但是,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凶悍狂野之气。 为首者是三个仪表出众的人物:一个面白如玉,唇蓄黑髭的中年人,一个清灌而神色冷淡的年轻人,另一个,大约是瞎了一只眼,他用黑色的眼罩把它遮罩起来,眼罩的丝带横过他的眉宇,而他的眉宇有一条可怖的鲜红疤痕延伸到下颔,弯曲得有如一条钻土的蚯蚓,这三人中,首以他的容貌最为凶恶,充满了暴戾乖张之气,似一头野性难驯而又残怖无比的黑豹! 这一行大然有五十多骑,他们奔驰到了乱石坡下,那蓄着短髭的中年人忽然高举右臂,使队伍停了下来,他微带疑惑的朝乱石山上打量着,又向他左右的两人低声讲了几句话,早晨的阳光照耀在这一行骑士身上,雪白的光芒反映着,炫目而洁丽,就似他们来自那长白山顶而沾携了长白山顶的白雪。 项真皱着眉,在岩石后摇摇头,低沉的道:“这些人不是青松山庄的……”包要花半坐半倚在一块灰色石头上,他冷冷的道:“他们停下来了?” 项真目光一直注视着外面,迷惑的道:“是的,我们不会有什么痕迹留在外面而惹起他们注意吧?这些人物的打扮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轻轻的,包要花凑了上来,也往外张望着,他看了一会,迟疑的道:“怪了,这又是他妈哪一路的英雄好汉?看情形他们还想上来搜寻一番呢,都他娘吃饱了饭没事干了……”项真一面思索,一面缓缓地道:“遇上这些人总比碰到青松山庄的角色强一点,我想,假如他们不是些怪物,或是咱们可以不用流血而安渡此关……”“呸”了一声,包要花恨恨的道:“这才真叫虎落平阳,龙浮浅水;他妈的鱼龟虾蟹都要上来沾点便宜,施点威风……”忽然——项真一摆手,低促的道:“注意,他们上来了!” 第33章 咬咬牙,包要花朝坡下一看,可不是,下面那些白衣骑士有一半下了马,在那个表情冷漠的年轻人率领之下,成为一个半弧度向这边围搜了上来。 大煞手--第十六章草莽来雄无双派 第十六章草莽来雄无双派 阳光已强烈了一些,空气在清新里浮着一层懊热,天空澄蓝如洗,有几片淡淡的云彩飘忽着,假如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种情势,这般晴朗的日子,应该能予人极端愉快及欢欣的感觉,但是,现在却不,在这片乱石坡上,阳光暴晒着那些稀奇古怪嶙峋嗟峨的岩石,再映着那些白衣人冷沉的面容,充满了敌意的搜视目光,这片和煦而爽朗的秋晨美好气氛,完全被破坏无遗了。 在堆叠的石块后面,项真默默的凝注着这些来意不明的白衣人,他们围成的半圆圈子逐渐缩小了,此刻,已可清晰的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那甚至难以指出代表他们心里有着什么想法的表情。 包要花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他们要什么?他们想做些什么?” 忽然—— 在乱石间前进的白衣人有一个高叫了一声,项真朝那叫喊的人瞧去,老天,他的手上正高举着一件东西,那是一块染满了泥污的裙角,女人身上衣裳的一部份! 那块污染的裙角上有一小片,隐约看出颜色是浅绿色的,浅绿色的,正是君心怡所穿衣裳的颜色! 项真的身旁,君心怡大大的颤抖了一下,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裙据,可不是,下摆处正少了一块,被撕去的那一块裙据的边缘,呈现着不规则的破裂状。 安抚的拍拍君心怡的手背,项真轻轻的道:“不要担心,心姐,该来的总要来,他们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地方。” 君心怡不安的瞧着项真,颤着声音道:“弟,现在正是你该饮早茶的时光,你不应受这些折磨与……迫害……”鼻腔里陡然有些酸涩的感觉,项真强颜一笑,道:“我们会有时间喝早茶的,和以往那些日子一样,你亲手端茶给我,而且总不忘带上两块油炸酥饼……君心怡美丽的眸子里,浮着一层晶莹的泪幕,她唇角抽搐着哽咽了两声,伏在项真的肩上伤感的啜泣起来……有许多的往事一下子涌进了项真的脑海,他痴痴的回思着咬紧下唇,那每一段如梦的过往,那每一节笑里合泪的情趣,每一句话,每一次深邃而隽永的睬视,那像那圈圈扩展却永不尽绝的涟漪,这些都过去得太快了,像些滑溜得令人不去注意的小精灵,直到它们已经远逝,才使人懊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慎重的抓篆…外面,那些白衣人已停止了前进,他们的目光都戒备而小心的注视着这片由岩石层叠围住的地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们背厚豹皮鞘里的大弯刀已拔了下来,这种大弯刀背后刃薄,沉重而锋利,自刀腰至刀尖呈现一种半月形的弯曲,看起来比寻常的刀剑更为凶恶狠厉。 阳光映着白衣人手上的弯刀,反射着闪闪耀目的光芒,他们站立的角度是十分巧妙的,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实则都已占据了有利的攻防位置,可以迅速向乱石堆中进击或立刻防备自对方突然发动的猝袭。 这些伎俩,项真是深深熟悉的,他经过的大小阵仗是太多太多了,只要随便一个站立的姿势或有意无意间的小小动作,项真就可以随即判断出这人对他的意向如何,甚至更进一步的可以推测出对方如果出手时的方式及招术,此际项真勉强按下自己心里太多的感触,急切的注意着那些白衣人的一举一动。 包要花揉揉脸,低低问道:“公子,看情形咱们避不了……”项真哼了一声,冷冷的道:“我们一直就没有避过,我们只是在等待,老包,这叫等待。” 忽然—— 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一个冷涩的,生硬的,毫无情感的声音:“在那堆乱石里的朋友听着,假如你们是‘黑手党’的伙计,请你们立即出来,你们的诡计瞒不了‘九仞山’下大草原的‘无双派,!” “无双派”三个字,像丢在石地下的三个金球,铿锵的撞进了项真的耳膜,他微微一怔,慢慢的道:“这就是无双派的人了?嗯,却是只闻其名,难得一见……”包要花润润嘴沙着嗓子道:“他妈的无双派在白山黑水的九仞山下称雄道霸还嫌不够,跑到这里来骂什么山门?” 项真尚未及回音,那冷沉的语声又寒瑟的响起:“如果乱石堆里不是‘黑手党’的朋友,那么,为了证明你们没有敌意,请现身出来打个照面,撂几句话!” 又吐了口唾沫,包要花在石块的隙缝里张望着,低声骂道:“我啃他妹子,这胎毛未脱的小畜生摆起江湖排场来却还像有他妈那么回事,和真的一样……”项真轻轻拍拍君心怡的面颊,朝包要花打了个招呼:“老包,你防着点,我出去了。” 包要花连忙点头:“小心——” 足尖一耸,项真轻飘飘的站到了层叠的石堆上,他破碎的衣衫随风拂舞,衬着他满脸满身的血污伤痕,有如一个孤身冲破了十面埋伏的劫后悍将,又似一个与恶魔拼斗后太过疲倦的幽灵。 围立周遭的白衣人目光甫一触及,皆不由低哼了一声,雪亮的大弯刀急横身前,有几个的左手甚至已摸到了胸前的光杆钢梭上。 项真冷冷的注视着四周围立的白衣人们,神态在憔悴中,有一股子超然拔俗的做逸之气。 对方那形容沉淡的青年也似乎一下子为项真的模样气度所震慑住了,他愣了一下,又急忙朝前踏进一步,集中注意力硬板板的道:“朋友,敢问高姓?” 项真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道:“项。” 那年轻人稍为犹豫了一下,又道:“黑手党的相好们与项朋友可有爪葛?” 项真微微一笑,道:“素不相识。” 年轻人侧首向坡下的同伴望了望,阳光照着他的箍发金环闪过一抹光芒,留在坡下的那些白衣人似是业已发觉了上面的情形,一条人影跃离马背,倏起倏落,快捷无比的飞闪上来。 项真目光锐利,一瞥之下,已看出那掠来之人正是那蓄着短髭面如冠玉的中年人物。 顷刻之间,来人已落在那青年之旁,他气度雍容威武的瞧着项真,又小声与身侧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虽后他转过身来,微微抱拳道:“在下九仞山大草原无双派‘血字门’尊主鹿望朴!” 项真一听之下,不由加了一分敬意两分小心,他知道“无双派”是白山黑水之间的第一大派,派中组织严密,高手如云,力量宏大而又团结如网,无双派内的尊主,相当于中原帮派中的堂主地位,十分崇高与威赫,不是有两下子的,只怕担任不了这个位置。 优雅的回了一礼,项真安详的道:“久闻大名无双派之声威更是名传遐迩了!” 鹿望朴谦怀的一笑,缓缓地道:“方才闻得属下五绝之一‘青叶子’罗柴相告,说阁下尊姓是项?” 项真笑笑,道:“正是陋姓。” 鹿望朴略一沉吟,谨慎的道:“本不该问,但在下可否知道项兄为何形貌这般,这般劳瘁!” 为了对方小心的选用了字眼,项真觉得有些好笑起来,现在,他已对眼前的这人产生了好感。 没有考虑什么,项真迅速的道:“这很简单,在下途中骤遇仇家,在敌我悬殊之下难免有所失闪,是而就成为现在的狼狈模样了。” 似乎犹豫了一下,鹿望朴真挚的望着项真诚恳的道:“项兄,你我虽是初识,但俗语曾云:四海之内皆兄弟,而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亦为我武林人士之本色,在下或者过于冒昧,但如项兄不弃,在下极愿与项兄结交为友,项兄如有困难,在下亦望能以稍尽绵力,项兄,目前看来,阁下似有不愿人知的难言之隐……”项真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鹿望朴也恳切的,毫不闪避的睬视着他,于是自两扇灵魂的窗户里,他们彼此探寻到了对方灵性的深处,这是最真实的,无法隐瞒的,赤裸裸的,当你真心想将自己的情感交付给一个人时,当你不想以虚伪来遮掩你的瞳仁——心底的呼唤时,那么,你的情感,你的思维,你的真意,都会在眸子里流露无遗,而那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搀假的,是镜子一样清澈明净的。 良久…… 项真终于展露了一丝真挚的笑容,他深沉的道:“鹿尊主,这里,在下先敬致谢意。” 鹿望朴欣慰的一笑,道:“不,在下应该先谢项兄愿意折节下交之隆情厚意,现在,在下可否知道项兄大名/项真不禁哑然失笑,他歉然的抱抱拳,平淡的道:“项真。” 两个淡淡的字音却似两个旱雷响在鹿望朴的耳边,他大大的震动了一下,有些张口结舌的道:“项……项真?” 项真静静的一笑,道:“项羽的项,太真的真。” 鹿望朴润了润嗓子,尊重的道:“项兄,黄龙可就是你?” 项真点点头,道:“江湖上一些好朋友胡乱起的浑号,算不得什么……”怔怔的瞧着项真,鹿望朴道:“项兄,在下不用给你戴高帽子,人的名字,树的影儿,这都是假不得的,项兄声威远震武林,名传大江甫北,谁不知道黄龙之勇勇冠三江五湖,谁不晓得黄龙之狠狠遍五岳六峰?但是,项兄,又有谁能令你吃这暗亏?” 项真微微苦笑,道:“在江湖上闯,难保没有失闪,这也算不了什么……”鹿望朴低沉的道:“敢闻其详?” 项真搓搓手,安详得不带一丝大气的道:“在下有两个夙仇,用一种极为强烈的迷药,在他们乔装为弱者之下投奔了区区,因此在下收留了他们,不想却中了他们的诡计被俘虏而去,受了很多折磨,但在下亦用计破狱而出,当然,经过了一番厮杀,在下身体欠和,是而也吃了些亏,甚至连在下的同伴也遭到连累/鹿望朴闻言后不由愤然道:“以这种下三流的手段暗算于人岂能算是英雄? 第34章 项兄,这是哪一路的好朋友所使的伎俩/项真眨眨眼,道:“青松山庄。” “青松山庄?好丢人!”鹿望朴气愤填胸的大吼,他忿然道:“夏一尊在中原武林道好歹也算个人物,不料却做出此等恬不知耻之事,项兄,他们怎么与你结的仇怨?” 项真道:“青松山庄庄主夏一尊与公孙樵峰相交颇笃,而公孙樵峰和在下结有宿怨,夏一尊代人出头,另外,嗯,有个叫汪菱的丫头,大约夏一尊的令郎与这姓汪的妮子也有点交情,他当然是义不容辞的承担下这件买卖了。” 鹿望朴想了想,断然道:“项兄,人之相交,贵交知心,你我虽是初识,但在下却神会已久,如果项兄俯允,在下愿意即时率领手下人马偕随项兄前往青松山庄索此血债!” 项真双手抱拳,感激的道:“鹿尊主,项某心领盛情,这笔血债,在下将凭一已之力讨回,青松山庄并非龙潭虎穴,仅只诡谋高耳,无庸尊主麾下劳师动众。” 轻轻捋捋短髭,鹿望朴真诚的道:“项兄,在下不是有意示德,仅只愿与项兄同忾敌仇,为朋友理应两肋插刀,何况此区区之事?” 项真再度抱拳,低沉的道:“鹿尊主,萍水相逢,初次相交,即蒙如此器重垂助,在下实觉宠幸,虽未领受,在下却必将此情永志于心。” 鹿望朴双手乱挥,忙道:“项兄,请莫将在下推出千里之外,便是项兄不愿在下效力,在下亦想与项兄略做盘桓,现在,可否由在下谕令所属将项兄尊友以担床驮至市镇疗伤?” 微微一怔,项真道:“尊主何以知道在下同伴需用担床相驮?” 鹿望朴呵呵大笑,道:“项兄方才不是已经说过项兄同伴亦曾遭受连累吗?现时你我谈话甚久,犹未见尊友出面相会,大约是受伤匪浅,否则,断无不出之理埃”项真淡淡一笑,心里已做了决定,他略略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如此,在下谢了。” 洒脱的一仰头,鹿望朴大笑道:“项兄并非俗人,何必拘泥俗礼?” 说着,他已转首沉声道:“罗柴,遣人取出熊皮软兜,准备担运项大侠诸友。” 笑了笑,鹿望朴又朝项真道:“项兄,共有几位?” 项真一盘算,道:“四人。” 鹿望朴朝那年轻人——“青叶子”罗柴道:“准备四付软兜。” 恭谨的答应一声,罗柴迅速飞身而去,鹿望朴身形一晃,已飘逸的到了项真身边,同时,他也看见了乱石堆里面的情形。 项真有些赧然的一笑,高声道:“老包,这位是无双派血字门鹿尊主,你见过了。” 下面,包要花困难的移近了两步,抱拳道:“不才两块板子包要花。” 鹿望朴赶忙还礼,兴奋的道:“好个孤家山的怪杰,包兄,幸会了。” 叹了口气,包要花道:“你客气,我老包也早知道‘十九飞星,鹿尊主的大名,只是今日在此地相会,却令我姓包的好生惭愧。” 鹿望朴跃身而下,长长一揖,温和的道:“包兄言重了,瓦罐难离井上破,武林中人,哪有从来不栽栽跟斗的?能站得起来就是真英雄!” 龇龇牙,包要花道:“老包,成了狗熊罗,唉,惭愧,惭愧。” 项真不禁笑了笑,道:“老包,在鹿尊主面前,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鹿望朴忙道:“在下岂敢!” 包要花搔搔头发,道:“‘十九飞星’是磊落人物,豪迈汉子,他不会拘束于虚礼的,否则,还混个鸟!” 项真一听包要花言语中又带了荤,不由窘得面孔一红,鹿望朴却呵呵大笑,竖大拇指:“好,说得好,包兄,在下就敬佩你这等无遮拦的好汉!” 包要花尴尬的道:“这样一来,姓包的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项真瞪了包要花一眼,又将君心怡等人一一为鹿望朴引见了,这时,青叶子罗柴已匆匆赶到,他后面跟着十余名白衣大汉,分扛着五付灰茸茸的熊皮软兜。 鹿望朴看看天色,道:“项兄,咱们可以启程了么!” 项真微微一笑,道:“在下尚可支撑,五付软兜,鹿尊主,用四付足矣。” 鹿望朴含蓄的一笑,道:“项兄,你自己似乎也伤得不轻……”项真揉揉两边的太阳穴,深沉的道:“人一生之中,须承受许多打击,假如能以支持,还是尽量支持为佳,否则,一旦倒下去,再要爬起来就得费很多力气了。” 深沉的瞧着项真,鹿望朴似乎颖悟了些什么,他没有再说,微微点头,随即招呼他的手下将君心怡、晏立两口子扶上软兜,包要花推拒了一会,也无奈的躺了上去。 绕出了乱石堆,无双派的人各担着软兜的大汉,在青叶子的指挥下平稳而小心的向坡底行去,项真与鹿望朴等人随在后面,这时,在路上的独眼客及一干人已下了马迎了过来。 鹿望朴朝独眼客一招手,笑吟吟的道:“提尧,来,本座为你引见一位英雄。” 那唤提尧的独目人睁着一只仅存的右眼冷冷瞥了项真一下,脸上的疤痕轻轻扭动,他淡然踏前一步,随意拱拱手:“无双派血字门‘半弧手’提尧。” 项真心里浮起一丝隐约的感触,他一点也不感到愠怒,因为,他明白一个身体上有缺陷的人总是会有些许怪僻,或是孤傲,或是冷漠,他们却有一种不愿与常人过于亲近的习性,他们差不多多喜好独处,于是,他们也就隐隐筑成一道无形的墙,将自己与一般人隔绝起来,将自己残缺掩遮于这种人工堆砌成的高傲里。 鹿望朴不悦的瞪了提尧一眼,项真却双手抱拳,微微躬身道:“得见提兄,真个幸会,在下黄龙项真。” 提尧的独目突然随着最后的这四个字睁大了,他那只仅存的眼睛里闪耀着一股奇异,惊震,与亢奋的光芒,他似乎有些激动的踏上一步,死死盯着项真,半晌,他像换成另一个人似的热切的道:“你,你是黄龙?” 鹿望朴低叱一声,微怒道:“提尧,不得无礼!” 项真轻一摆手,和善的道:“不错,在下正是。” 提尧喉中起了一阵激奋的响声,他转身,向鹿望朴恳求的道:“尊主,我想可以一了我多年来的心愿了,尚求尊主允准……”鹿望朴为难的皱眉,摇头道:“不可,你应看见项兄负伤在身……”项真脑海中掠过一道闪光,他已大略猜到了一些什么,于是,他平静的道:“鹿尊主,若是提兄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之处,尚请明示无妨,在下区区微伤,不算什么!” 迟疑了一下,鹿望朴伸手摸着蓄留的短髭,慢慢的道:“项兄,此事实在有些……嗯,有些荒唐,在下门里五绝,老实说,个个都有一身不弱的功夫,可也就坏在他们这身功夫上,他们年纪都不大,年轻人就不免恃才傲物,心高气狭……有一次,唔,大约有三四年了,提尧在大草原陋居的林边练武,他的半弧手是有名的,当他练到一半,唉,那多管闲事的何老头子忽然跑出来拍手大笑,提尧问他笑什么,何老头就阴阳怪气的说:“提老弟啊,你这两下子的确已够得上厉害了,但是,假如你的半弧手遇上了黄龙项真的‘斩掌’怕就得栽跟斗了,你这半弧手讲究的是快与奇,而项真的斩掌也恰好注重这两个字,人家的功夫,可是比何老弟强上多了哩……’当时提尧一气之下就怒冲冲跑回来了,他自那时起就一直打听你的踪迹,老是想和你比比你们二位谁的手法高明,为了这件事,我已不知斥训了他多少次,但他总是死心眼……”项真安详的一笑,道:“提兄是误信人言了,在下不过浪得虚名,几手把式实在算不得什么,在下哪里能与提兄并论呢?” 提尧的面孔涨红了,他祈求的道:“不,项大侠是在客气,在下请项大侠无论如何也给在下一个领教领教的机会,也好叫在下死了这条不平之心。” 项真抿抿嘴唇,低沉的道:“提兄,在下看免了也罢,你会失望的……”提尧有些失望的转瞧着鹿望朴,鹿望朴搓搓手,连声道:“唉,都是何老头多事,都是他多事……”项真问道:“鹿尊主,阁下口中的何老头不知是哪一位?” 鹿望朴尚未回答,提尧已接着道:“何老头就是本派总堂大护主‘游魂弧指’何向月。” 微微苦笑了一下,项真道:“何向月年高七十,是老前辈,又何苦如此为在下惹上是非?他老先生也过于谬奖在下了?” 鹿望朴正色道:“项兄,何老头子为人古怪,脾气又坏,连本派掌门人对他也礼让三分,但是,他对你却崇仰已极,二位虽未谋面,日常生活中,他都一再提及对你的钦慕,这些都是实话,并非在下当着项兄之面故意浮夸。” 项真难为的耸耸肩,提尧又缠着道:“项大侠,在下尚祈尊驾略赏薄面,莫予峻拒……”轻喟了一声,项真再瞧瞧鹿望朴,鹿望朴干笑了一声,有些尴尬的道:“假如,呃,假如项兄肯于指点……就教训这小子也好……不过,呃,不过,这实在是强项兄所难……”项真刚想讲话,提尧又连忙恭谨的长揖道:“项大侠,在下除了渴望瞻仰尊驾高技,以为印证矫正在下所学之外,决无其他意图,尚请尊驾不吝指教,以开茅塞……”鹿望朴也咳了两声,祈仰的道:“项兄,这个,项兄看看是否可以俯允……?” 在一侧的担床上,包要花忽然插进来一句:“公子爷,你就露两手吧,这又不是吊颈上梁,闯江湖的讲的就是这一套嘛,不管孰胜孰败,到时候哈哈一笑不就结了?” 第35章 鹿望朴赶忙陪笑道:“包兄说得是,说得是,大家都可以开开眼界,就算是项兄露两手给在下们学习学习……”项真正容道:“鹿尊主言重了。” 他又向提尧道:“提兄,在下只希求提兄届时不要失望。” 提尧兴奋的道:“这么说,尊驾是俯允了?” 项真无奈的道:“各位严命,在下岂能不识进退,一再推搪?” 欢欣的用力一拍手,提尧抱拳道:“那么,在下有僭了。” 说话中,他的身形微一弓,不见他振臂跃腿,就在这一弓之际,已美妙的向前射出,稳稳落在一块笔直竖起的灰岩之上。 项真舐舐嘴唇,缓缓跟上去五步站住,这边,鹿望朴指挥着众人移开两丈之外,让出一块空地来,五十多双目光,俱皆屏息投注,没有一个人出声吭气,五十多张面孔,也都是一般的凝重严肃,虽说是“印证”,但武林中人谁也明白,其胜败荣辱与正式的拼斗比试是毫无二致的。 大煞手--第十七章掌挫半弧旅中敌 第十七章掌挫半弧旅中敌 项真单足微微一点,轻飘飘的掠到一块倾斜的石块上,这里,隔着提尧站立的地方约有几丈之远。 气温并不太高,阳光是和煦的,但是,半弧手提尧的鼻尖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将丝光闪闪的披风卸下,双目毫不稍瞬的注视着项真,束发的金环,在阳光里映射出抹抹芒彩,金灿灿的。 斜倚在软兜上,君心怡关切的瞧着这边,她衷心的不希望项真在此刻有任何拚斗之举,不论他会赢会输,这在君心怡来说,都是一件极不适宜的事。 鹿望朴习惯的又摸摸颔下的短髭,他不易察觉的移近了项真一些,压低了嗓门,诚恳的道:“项兄,请点到为止。” 项真转头一笑,轻轻的道:“尚望提尧兄手下留情!” 鹿望朴略一拱手,苦笑着退下了,那边提尧已在高声道:“项大侠,请。” 项真一扬手,笑道:“提兄请。” 高瘦的身躯倏而一蹲,提尧脚下像安有强力的弹簧一样猛射起,在空中一斜,挟着一团急劲的风声闪电般扑来,动作之快,几乎在他刚一蹲身之际便已到了项真头顶,迅捷得无与伦比。 定定的站立在岩石上,待到对方长大的影子自空中猛然压下,项真微微向右一晃,而这时提尧已蓦地吐气闻声,左掌快得似西天的流鸿,划过一道狠辣的半弧猝斩,项真右晃的趋势一变,倏而又移向右边,提尧身在半空,却毫不迟滞的一提双脚,身形闪了一度小圈,右掌抖起一片拱形的周转风声,眨眼间已到项真耳际! 项真目光习惯性的一寒,左臂微振人已腾空,右掌却似天神的巨指搅动了漫天的云彩,闪掠起无尽的掌影倏罩而上,在掌影的纵横中,左手一挥,幻成十七个不同的方位同时攻去,刹时只见片片的手掌成立状,斜状,砍状,劈状,绵绵密密的交织于空,似无数的精灵旋舞飞回,宛如千百个人同时出掌袭击一般,又快又狠,又诡又奇! 提尧目光一眩,层层重重的掌势已排山倒海般涌来,他大吃一惊之下,身形倏忽向左旋掠,溜溜的掌影在他双面的半弧中奇异的泻去,仿佛苍穹的流星成串激射,玄妙而凌厉,果是道上高手! 掌与掌在空中交击,影与影在空中绞揉,密密的劈啪声响起如正月的花炮,几乎使人们的耳膜来不及接受,而在这一片掠舞的光彩里,这一连串的震击声里,两条人影倏然分成两个方向跃掠而出,在空中各自翻身,又再度圈回交手! 地下,鹿望朴的目光一直毫不闪眨的盯视着这场完全凌空较斗的比试,此刻,他不可察觉的微微摇头——空中的两条人影就似两股淡淡的烟雾电掣般互擦而过,当人们的视觉尚未及跟随,他们已稳定的落下,他们的脚底沾着尘埃,空中才传来九下沉闷的掌击声,这即是说,二人出手掠身的速度,已经快捷得超过了音响的传播地步了。 提尧的面孔上有着明显的汗迹,他的脸色有些涨红,喘息得也比平时粗浊,就这短暂的两度接触,他这形状却似已经过了一场持久而耗力的廖战,在疲乏中,还带着果如所然的羞愧。 项真平静的站在一边,神态安详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就像他一直就那么悠闲的站着未曾移动过一样,现在,他正在轻轻拂弹着破烂衣襟上的一小片尘土,懒洋洋的,却又那么洒逸。 鹿望朴大笑着迎上,大拇指一伸:“好,果然好,项兄,在下今日真算开了眼界,你出手之间,简直快得像飞一样,呵呵,好像有几十个人在帮着你抡臂使腿……”项真平淡的一笑道:“鹿尊主谬奖了,这是提兄存心相让罢了。” 提尧的脸孔又是一红,他推了推黑色的服罩,呐呐的道:“项大侠,何尊主之言不差,尊驾果是比在下强过太多。” 项真微微摆手,道:“武学之道,漫无止境,而且各有专攻,互有长短,谁也不敢讲一定比谁强,提兄,掌法造诣如此,已是大力不易了。” 提尧由衷钦佩的靠近了两步,满脸敬仰的道:“项大侠,在下于方才交手过程之中,虽是两次接触,却已倾注了全力,在下一共施出九十六掌,但是尊驾却几乎展出了两百掌之上,在同样的时间与空间里,也在同样的环境与地形上,尊驾的艺业竟超出在下如此之多,实在令在下折服,而且,假如在下未曾估错,尊驾似乎尚未尽全力……?” 项真微微一笑,道:“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在下实也没有什么超人之处……”提尧润润嘴辱又道:“刚才,假如以尊驾与在下的招术掌势来看,假如尊驾存心相折,在下只怕最少也要挨上五十掌以上,项大侠,在下虽然尽力防范,却宛如所有的攻击全部落到一个无底的网中,而这面网,却是尊驾在须臾间用一拳一脚结起来的……老实说,提尧的感觉与形容都是十分贴切的,项真方才和他较手之时,确实未尽全功,仅只以他的另一种奇艺:“鬼影十三式”应对,他并未展出他最为擅长的“斩掌”,因为,武林中有很多人只知道他的斩掌是如何奇异玄妙,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斩掌一旦施出,不见血就决不收手!而在一种印证武学的性质上说,施展斩掌是颇不适宜的。 这时,鹿望朴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提尧,你有没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沉滞感觉?而且,好像每一举手投足都全在对方的控制下施展不开?像是……呃,像是一个愤怒的孩子,用尽力气去打一个壮汉却又老被人家轻易推出去一样?” 提尧红着脸,面上的疤痕微微跳动,但是,他却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带着些少见的羞涩道:“现在,我总算知道‘皓月秋萤’的意思是比喻什么了……”鹿望朴豁然大笑道:“小子,你栽在项兄手里并不算得丢人,在他手下翻跟斗的可说有千千万万,其中万儿比你响的更不知有多少哩。” 项真微微摆手,淡淡的道:“鹿尊主,好汉不提当年勇,何况,这些事也不值得提起……”提尧恭敬的弯身为礼,低沉的道:“项大侠,不到海滨,不知云天阔,不登高山,不知山多高,感谢尊驾今日之指教,在下日后必将勤奋苦练,以求更进。” 项真颇为欣赏提尧这种不记挫折,不忘胜负的磊落风范,他赶上一步,握住了提尧的双手:“在为人与度量上来说,提兄,这比你的武术更强,有许多武林名士,在这一点上与你比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碧嵋17胨凳裁矗鋈痪醯帽幌钫娼粑盏氖掷锶诵┒鳎蛋狄皇裕旨泵ν约盒厍疤绞樱咸欤且凰毙苯还业墓飧烁炙缶挂讶欢躺倭艘唤兀街桓炙笳鄱现x荚诟瞬浚洗t质侨绱苏肫交票灰槐得靥谋θ校狡角卸弦谎嵋18狼卸纤庖凰炙蟮亩鞑换崾且槐Φ叮馐窍钫娴氖郑恢辉谟味绶芍凶既氛独矗炙亢廖丛思八欢〉愣氖郑比唬靼祝偃缦钫嬉撕λ敲矗衷谒衙挥锌赡茉僬驹谡饫锪恕? 如此深沉的凝注着项真,提尧的独眼中,闪动着一股奇异而炙热的光芒,这股光芒强烈的,感激的,崇仰的,也是惊骇的。 一边,鹿望朴又看了看天色,呵呵笑道:“项兄,咱们可以走了,再耽下去天就要正午了。” 说到这里,鹿望朴装做没有发现什么似的道:“提尧,你的披风最好披上扣好,里面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提尧怔了一下,随即领悟了什么似的朝着他的尊主微微苦笑,返身走去拾捡他的披风,提尧明白,自己钢梭被截断的事鹿望朴早已看到了,十九飞星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嗯,照子果然是雪亮啊! 一名白衣大汉牵过一匹雄骏的黄马来,项真道谢了一声翻身上鞍,鹿望朴也嗯哨一声率着众人上马,后面,分出八匹马来,两条马为一组,前马后胯及后马前头已分别缚好了熊皮软兜的四只把手,十分平稳而安平,这八匹马驾着的四付软兜,开始缓缓的随着前面的骑队向前行去。 鹿望朴伸手拭去额际的汗渍,愉快的道:“项兄,再行三十里,就到了‘河头渡’了,咱们在那里可以打尖休息,午后赶上两个时辰,刚好在‘南镇’过夜,那里有几家干净客栈。” 项真笑笑,道:“是的,在下等也须寻个地方好好疗养一番。” 说到这里,项真忽道:“鹿尊主,你们好像与‘黑手党’的朋友结有梁子?” 第36章 鹿望朴略一沉吟,低声道:“不错,说来也着实丢人,在大草原里,项兄该知道本派有个‘大莽庄’?这大莽庄其实就是本派的最高发号施令之所,大莽庄前面的‘无双楼台,及九仞山上的‘青云阁’,只不过是等于分掌一样项真点点头,鹿望朴在起伏的马背上想了想,又道:“大莽庄的‘犀玉楼’是掌门人居住的禁地,掌门人的内眷也都居住在‘犀玉楼’之上……”嘴巴动了动,鹿望朴似是难以启齿,他窘迫的干咳了两声,道:“唉,这话实是不大好说,虽然目前武林中已有部份地方传扬了开去,我们还是奉令尽量予以掩饰。” 项真淡淡的道:“那么,便不说也罢。” 鹿望朴尴尬的一笑,道:“项兄休要见外,其实便是在下此刻不提,项兄早晚也会知道,在下只是觉得这件事谈起来有些令人发窘……”他左右看了看,放低了声音道:“掌门人在三年前于返回大草原途中,救了一个倒卧在风雪里的负伤者,这小子当时奄奄一息,离着鬼门关就差一步路了,他被咱掌门人救了回去,费尽苦心调治好了,嗯,却端的是一表人材,又聪明,又伶俐,红口白牙蛮讨人喜欢,因此掌门人就收留他当个书僮,专门在‘犀玉楼’里服侍他,唉,哪里晓得这小子竟是个金玉其表,鼠狼之心的负义小人!在这三年里,他不但用花言巧语……唔,就称为是引诱吧,这小子不但引诱了咱掌门人的独生千金,更连掌门人珍藏的一盒‘紫玉珠’也盗走了,掌门人这一气之下,自是非同小可,因而在下等便奉谕出来追捕这个混帐,掌门人曾有严令,不论死活,都要带人回去……”项真闭闭眼,道:“这与黑手党又有什么牵连呢?” 鹿望朴苦笑了一下,摇头道:“经过本派费尽心机打探的结果,唉,这小子竟然就是黑手党里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当年他伤卧冰雪,不是像他说的遭匪人暗算,而是与仇家相遇被仇家搁在那里,两月前我们一共分出三路人马进入中土,前前后后,连那小子人影还未见到,已与黑手党干过六七遭了,这些鼠辈专门施展暗算狙击的手段,真是卑鄙无耻之极,适才经过乱石坡,在下因见那地方形势险要又恐遭到暗算,是而才有停马搜山之举,不想却天缘巧合,得遇了项兄……”项真思索了片刻,道:“这诱骗贵派掌门人千金之徒名号可知?” 鹿望朴沉沉的道:“‘紫衣金剑,康玉德。” 项真用手摸摸额角,道:“此名似曾闻及,唔,他一定工于心计吧?” 鹿望朴恨声道:“当然,否则以掌门人那么精明的人何至于被他骗过?这小子在下曾见过几次是中规中矩,伶牙俐齿,表面功夫做的极佳;但是,主要的也是我们太过骄狂,更不会想到有人敢在无双派的总堂内做手脚,更没有考虑到这个小子有什么不妥,他甚至装得连鸡也不敢杀,说话老是细声细气,文静得和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差不多……”项真牵动了一下唇角,安详的道:“敢问鹿尊主此行目的?” 鹿望朴叹了口气,道:“直捣黑手党老巢。” 项真摇摇头,道:“鹿尊主,非是在下冒昧;假如贵派仅是各位去攻击黑手党总舵,只怕力有不逮,黑手掌方面在下虽不熟悉,但日常也曾略有闻及一二,他们力量虽然没有贵派雄厚,却也十分不弱,黑手党内高手众多,黑手党徒个个剽悍残野,况且他们与其他黑道帮派皆有连系,而贵派却是远来攻坚,只怕弄得不巧会蹈入深陷难出之境鹿望朴浓黑的眉毛微结,沉重的道:“项兄所言,在下亦曾考虑过,但是掌门人令出如山,岂能不从?在下只想头一步先逼那康玉德交出人宝再说,不一定非要立即流血。而本派‘铁字门’‘卫字门’的两路人马亦可在七日后会齐于‘斧头山’下,大家重做磋商后再定他策,在下想,这样力量会扎实得多了。” 项真望着两旁缓缓移后的景色,耳朵里响着清脆的蹄声,他的思维深入了一个问题里,半晌,他慢吞吞的道:“鹿尊主,只怕那康玉德不肯交出贵派所要的东西来。” 鹿望朴苦笑道:“这个结果是极为可能的,但是,他就要准备流血残命了。” 项真平静的道:“贵派只想将人宝取回便行了么?” 鹿望朴摇摇头,道:“这只是第一步,待到没有后顾之忧时,第二步就要生擒或是活捉那康玉德,方才在下已经讲过了。” 项真咬咬下唇,道:“贵派若是如此打算,只怕一场血战将无可避免……”微喟了一声,鹿望朴道:“这亦在吾等预料之中,如若情势演变至那一地步,也只好如此了,但是,不论吾等此行胜负,无双派将决不会再容黑手党生存下去;吾等便是全军覆没,无双派之杀手必将源源自大草原涌到!” 项真一叹道:“黑手党如果知道不可力敌,他们必会游说敦请其他黑道同路协助,那时,不在无双派地盘之内,贵派只怕也将损失惨重,哦,在下直言无忌,尚请鹿尊主莫予责怪。” 鹿望朴笑了笑,道:“事实如此,在下感激尚来不及,又怎会责怪项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这些乏味之事,且待日后再谈,倒是项兄及令友等须先找个地方好生疗养一段时间才是。” 项真淡然道:“不错。” 静静的,马蹄声敲在地面上,声音是如此踏实清脆,就宛如敲在人们的心坎上一样,鹿望朴瞧着项真的目光中似有所求似有所言,但是,他嘴唇蠕动了几次,终于又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眉宇之间泛起一层隐隐的,却极为浓重的忧郁。 项真早已注意到鹿望朴的神态,而且他也明白对方想说些什么;这使项真十分困扰,多少也带着些为难,他深深知道黑手党是个什么样的江湖组织,方才他告诉鹿望朴的一些有关黑手党的事,已经十分含蓄了,并未曾将黑手党一般的情形详细托出,而看情形,无双派对黑手党的内幕似乎也只是知个轮廓,并不过于了解,老实说,黑手党是武林黑道中最为歹毒的帮会之一,他们不是爷们组织,不是哥们伙,从老大到爪把子,一共有十个领导人物,个个都是狠上加狠,滑上带滑,每人的一身功夫也都是拔尖儿的,黑手党的势力范围遍及两河一带,做的全是运盐及劫富户的暗盘生意,偶而也替人客串一番刺客凶手的行当,不过,收的很子却极为可观;他们从来不讲江湖规矩,更不谈情感道义,利之所在,赶尽杀绝;一旦与人结仇,不纠缠出个生死存亡决不肯罢休,用的手段更是阴诡残酷,恐怖至极;因此,江湖同道,谁也不愿意招惹他们,而他们做案亦极少越出两河一带,自黑手党创立以来,已有近十年的历史,他们不但没有遭什么严重打击,反而更形坐大,两河地域,简直成为他们的禁域了。 项真自出道以来,虽然威名赫赫,却从未与黑手党有过纠葛,但是,他未吃羊肉却也见过羊在满山跑;黑手党的一般情形,他耳闻目见,知道得极为不少,无双派固然强极一时,但他们远兵攻竖,猛虎离山,若真个的干将起来,只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逐渐的,一行人已越出乱石坡的范围,这条窄窄的土路也宽了起来,不要多久,他们就可行出这片山坳了。 鹿望朴将披肩的长发往后拂了拂,低沉的道:“项兄项真侧脸望着他,道:“鹿尊主有何指教?” 目光投注在路前,鹿望朴郁郁的道:“在下有一事相求……”心里轻叹了一声,项真晓得对方可能就要提出来了,这个问题是答允好呢还是不答允?虽是萍水相逢,初次相交,但武林中人讲究的就是赤肝赤胆,豪迈磊落,何况,人家更有那么一份热情? 项真静静的道:“请说。” 十分为难的沉吟了一阵,鹿望朴艰涩的道:“项兄,在下,在下……唉,在下实在不好启齿……”项真仰仰头,道:“也罢,项某人为此事效力便了。” 此言一出,鹿望朴宛如中了状元一样惊喜得几乎从马上摔了下来,他睁着眼,有些口吃的道:“项兄,呃,你,你是说,说可以协助本派,这个,一起对付黑手党?” 项真笑了笑,道:“在下想,尊主方才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鹿望朴摸着短髭,呵呵笑道:“当然,当然,只是初识项兄,在下有些难于出口,项兄果是玲珑心肝,赤忱肚肠,在下感激之极……”项真抿抿嘴唇,道:“朋友理应相助,这也算不了什么。” 鹿望朴轻轻拍拍马头,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低沉的道:“项兄,只怕如此一来,黑手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项真怪异的瞥了对方一眼,道:“鹿尊主,浪迹江湖,这些风险是免不掉的,既是武林中人,就要坦然顺乎应该过的生活方式,否则,何苦选上这门行当呢?” 鹿望朴一拍双手,赞道:“说得好!” 项真淡淡的道:“哪里,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徐徐的行走着,一行骑队已行上了大道,道路两侧,一边是田野,一边是林丛,这条路迤逦向前,远远的,已可看见一片屋舍村落分布在一条蜿蜒的河水之滨。 鹿望朴用手朝远处的屋舍一指,道:“那里就是河头渡了,在下知道那儿有一家好馆子。” 项真点点头,忽道:“对了,这里与青松山庄是什么方向?” 鹿望朴朝周遭地势估量了一下,道:“我们今晨曾绕经青松山庄,唔,这里是它的正南。” 项真沉着的道:“此处仍在青松山庄势力范围之内,鹿尊主,我们要留点神。” 第37章 鹿望朴道:“希望他们不要自找麻烦。” 现在,日头已经爬得老高了,虽是深秋,阳光自然带着那么三分炎热的味道,不觉令人有一丝渴望休息与吃喝一顿的感觉。 一行人役,策骑前行,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沿着河水已经半涸的堤边驿道进入了这个不大的集镇。 凝注著有些混浊的灰碧色河水,项真轻轻的道:“鹿尊主,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鹿望朴正指派着两乘铁骑先行驰入河头渡打前站,闻言之下忙道:“哦,这条河叫‘西仓河’,周围百里的庄稼地都靠它灌溉哩,春夏时节河里的水能升涨到堤边上。” 项真没有表情的点点头,鹿望朴又忙着调度骑队,成为一路直线进入这所小集镇的唯一一条街道里。 自四周的田野里,有三数农人正以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这些衣履鲜明的骑士,镇集里,不少居民也都驻足而观,有些更从房屋里跑了出来,每一张淳朴的脸上,都带着一片惊异而稀罕的表情,这个地方,嗯,恐怕少见如此浩大与威武的骑队呢。 骑队缓缓动着,在一个简陋的弄堂前停了下来,先行派来的两名无双派弟子正挺立在弄堂之外,鹿望朴吁了口长气,道:“那间饭铺子还在不?” 两名大汉其中一个躬身道:“回禀尊主,还在,弟子已订好了六十个人可以享用的饭食。” 鹿望朴嗯了一声,侧身道:“项兄,请下马。” 项真飘身落地,后面的骑士们也纷纷下马,鹿望朴低声向青叶子罗柴吩咐了几句,待到君心怡与包要花等人被扶了过来,才偕项真一起进入弄堂之内。 这条弄堂约有二十丈多长,大麻石铺的路面,弄堂里有几家住户,一所简陋的客栈,最底下开着一家饭馆,白木门外挂着一方招牌,招牌写的店名都已经残剥不清了,这时,一个围白围裙的胖大汉子正从店门里满面堆笑的迎了出来。 鹿望朴瞧着胖子微微一笑,道:“魏胖子,看你红光满面,大约发了财啦?” 被唤做魏胖子的这是这家饭馆的老板,他闻音哈哈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鹿爷你老在说笑了,这小小店开在这穷乡僻野,不倒了店已是万幸,哪里还有财可发?能勉强混口饭吃也全仗着各位老主顾赐赏哩……”鹿望朴摇摇头,道:“胖子,你真是掌勺的,越来越油滑了。” 魏胖子一面连说不敢,一边殷勤的迎客人内,这家馆子外面看起来十分窝囊,里面的陈设却倒干净,地方也很宽敞,十五六张红漆木桌整齐的摆置着,木条凳,墙壁粉得雪白,后面,临窗还靠着西仓河哩。 鹿望朴请项真与君心怡等一行人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店里两个年轻的伙计已在魏胖子的吆喝中开始忙得马不停蹄的端茶送水,团团打转。 项真朝周遭看了看,道:“以前来过这个地方,鹿尊主?” 鹿望朴颔首笑道:“经过此地两次,都是为了替派里办些琐事,每次途经此地,在下皆至胖子处用膳进餐。” 项真沉思了一下,道:“这人靠得住么?在下是说,他会不会在饭食中做下手脚?” 鹿望朴下意识的朝正在忙着的魏胖子瞥了一眼,道:“在下想,应该不会吧……”沉沉一笑,项真道:“小心点好。” 包要花哼了哼压着嗓子恨恨的道:“假如谁再用下三流的门道暗算咱们,姓包的不生啃了他,就算他娘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项真瞟了包要花一眼,尚未说什么,魏胖子哆嗦着一身肥肉走了过来,满面堆笑的道:“鹿爷,你老与这几位爷要吃些什么?” 鹿望朴一笑道:“有什么好的都拿上来吧,反正我们今天吃这一顿你今天的买卖甭做了。” 魏胖子带着三分阿溯的道:“鹿爷是过路财神,我魏胖子请都请不到的;假如鹿爷你能天天这样照顾小店,那我魏胖子早就盖起阁楼巨厦了,呵呵呵……”一面说着,魏胖子赶忙到后面张罗去了;鹿望朴解下了披风,开始低声与项真等人谈笑起来。 时间过得虽快,一晃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但是,酒菜却仍未端整上来,甚至除了那两个店伙计以外,连魏胖子也没有看见。 鹿望朴喝了口茶,肚子里经茶水一泡越发空虚了,他不觉奇怪的咦了一声,沉厉的道:“小二哥,你们掌柜的是怎么会事?吃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有拢治出来,莫不成是用蜡烛烧煮的?” 一个店伙计慌忙答应着,一边急匆匆的就待往膳堂后的小通道行去,他刚走了两步,魏胖子已一叠声的吆喝着用双手端着托盘出来了,托盘上,唔,热腾腾的鸡鸭鱼肉全齐了。 随在魏胖子后面,紧紧跟着两个穿着一身油腻衣裳的汉子,腰间都系着围裙,头上包着黑布,一看就知道是馆子里的大司务,两人也都分擎着托盘,托盘里的各色菜肴堆得满满的。 鹿望朴哼了一声,道:“魏胖子,你这菜可是做得真快!” 魏胖子口里连声道歉,一面打着哈哈,急忙将盘中菜肴逐件摆到桌上;这时,项真注意到他的目光竟有些呆滞,打哈哈的时间也是空洞洞的,好像,嗯,好像没有方才笑的时候来得热情。 摇摇头,项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疑了,他揉揉脸,目光下意识的瞄了那两个跟出来的大司务一眼,唔,他们托盘摆碗的手法十分熟练,在桌子与桌子的空隙间也是转得团团舞,模样儿与一般职业厨司并无二致,更没有丝毫值得启疑的地方。 鹿望朴接过魏胖子递过来的竹着,笑道:“唔,鸡鸭鱼肉都有了,老魏,别忘了来两壶酒,馒头包子也一齐上吧,有女客,大约要先吃点什么。” 魏胖子答应着,他似乎有些迟疑的看了看鹿望朴,嘴巴翁动了一下,恰好这时那两个大司务中的一个忽然叫道:“掌柜,筷子不够,只怕还得添几双哩。” 那说话之人正躬着身在摆置菜肴碗碟,半侧着脸,目光却并未朝这边注视;魏胖子仿佛震了震,忙道:“呃,是的,我这就去拿……”这几句话,蓦地像针一样刺进了项真的耳中,他缓缓垂下目光,而谁也没有察觉,他的目光里在此刻已充满了酷厉之气! 目梢子迅速却恰到好处的在那两个大司务的身上再搜视了一遍,依旧没有发觉什么不对的地方;项真心中在不停的盘算着,会估量错了吗?会猜错了吗?对了,那两个原来在这里招呼着的店伙计呢?这时,魏胖子匆匆拿着筷子行了出来,在他分布到各桌的时候,项真已注意到他一张胖脸上竟满是汗珠,而现在,嗯,是深秋的季节。 酒由那两个厨司中的一个送上来了,这人面色白中带青,右腮上有一颗红痣,痣上面还生着几根长毛,他的双手粗糙,油污遍布,端上两壶酒来的时候,还向桌上诸人做了个职业性的讨好笑容。 项真瞧着他,道:“方才的两个伙计呢,怎不出来帮帮忙?我们的人太多,只靠你们几位,看情形有些忙不过来呢。” 这厨司恭谨的一笑,道:“这位爷说的是小牛和阿毛?他们是新手,只能应付等常杂务,碰上客人多的时候不是慌得砸了碗就是碰倒板凳,掌柜怕他们碍事,叫到后面灶房帮厨去了。” 项真笑笑,道:“嗯,你的嘴舌却是伶俐。” 那厨司一低头,没有说什么退了下去,但是,就在他一低头的时候,项真的目光已尖锐的看他到那白中泛青的面孔极快的僵硬了一下,这是一种仇意与愤怒的表示,一点不错,没有任何一个江湖中人是惯于承受侮辱的,哪怕他掩饰得再好,内心的感受却是不易改变! 鹿望朴此际以主人身份遍斟这酒举起杯来:“项兄,包兄,晏兄,两个姑娘,来,在下恭敬各位一杯。” 项真也拿起杯子,瞳孔与包要花的瞳孔相触,包要花的眼神里现露出一股古怪而奇异的色彩,他仿佛明白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凝注着项真,几乎不易察党的微微点了点头。 鹿望朴又在说道:“各位,先干为敬,在下就先干了。” 项真苦于不能明示,他心头一急,正待出言相阻,鹿望朴已一仰头将杯里黄澄澄的酒液倾下,但是,他却不是倒进口中,酒液在他一举手,一仰头之际,完全丝毫不露痕迹的流进了他已松开了的衣袖里! 于是—— 项真豁然大笑,一语双关的道:“好,好极了。” 他和包要花也依样葫芦的做了;这时,他们心里却已有了默契,都已有了联系,他们都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他们都在钦佩对方具有一双揉不进沙子的眼睛! 君心怡微微蜜眉,低声道:“弟,原谅我不能喝酒……”项真在桌底下轻轻将手抚在君心怡手背上,温柔的道:“你不用喝,姐,你与晏立嫂都不用喝。” 晏立与他那一位都不由脸上一热,包要花却道:“不成,老晏和他那口子一定要来一杯,我姓包的敬!” 晏立慌得双手直摆,连讲不敢,那边,青叶子罗柴行到桌边,躬身道:“禀尊主,请准弟子等开始用膳。” 鹿望朴呵呵一笑,道:“当然,你以后记住,大草原的规矩在外面可以暂免。” 顿了顿他又道:“但也得记住,无双派歇足宿店时的老法儿,鸡在叫了,鹰从九天来,檐角藏把大弯刀,削那看不见闻得着的影子……”大煞手--第十八章阴毒死士黑手党第十八章阴毒死士黑手党鹿望朴仰望着屋顶,在说最后这几句奇怪的话时,表情淡漠而生冷,同桌的君心怡与晏立等人正觉得有些茫然,青叶子罗柴已在微怔之下迅速转身,如一阵旋风似的拐了出去,在他转身的刹那,双掌已急促而清脆的连连拍了五下! 第38章 变化是快捷无匹的,青叶子的击掌声尚在屋子里飘袅,整个膳堂中的无双派弟子全已霍然跃起,背后的大弯刀在他们闪电般的移动间一溜溜的银蛇流烁,那么骇人的拔到手中! 没有任何迟疑,十多名无双弟子猛然冲向过道,另一股人马立即向门外,其他的人手朝四周一撤一围,布成了一个圈网,每个人都已在瞬息里站取了有利出击的位置。 宛如八阵图在旋转,人影掠飞中只见白色的衣袂拂舞,只听得桌椅翻倒碰撞之声,待到那两个在外面服侍的厨司弄清了怎么回事;他们已经身陷重围之中了。 那边,魏胖子正左手举着一块抹布,右手端着一盘熏肉;像中了风一样呆站着愣在那儿,胖脸上的表情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又是惊恐又是喜悦;他的嘴巴大大张着,一双小眼睛似被定住了一样连转都不会转了。 那两个厨司站在中间的一张木桌边,面孔上似是愕然的往四侧瞧拥着,又以看起来像是求援的目光投向呆在一旁的魏胖子……鹿望朴缓缓站起,冷漠的道:“提尧,后面看看。” 半弧手提尧答应一声,迅速掠进小通道里进入后面,鹿望朴放下手中酒杯,朝魏胖子看着:“老魏,你可是被逼迫的?” 魏胖子一哆嗦,目光下意识的向那两个厨司瞥去,那两位仁兄却是面孔木然,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 鹿望朴猛地一拍桌面,厉声道:“看他们干什么?魏胖子,你以为无双派的弯刀便不够锋利么?” 魏胖子满面祈求委屈之色,一身肥肉不停的抖索,他嘴巴一再翁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模样儿好生可怜。 项真平静的一笑,道:“鹿尊主,魏胖子是被逼迫的,咱们不用追问他,在下看么这两位大司务只怕才是真正的主儿。” 那两个厨司俱不由满脸惶急,连叫冤枉,那面色白中泛青的汉子迈前一步,哀求的叫:“掌柜的,我毛痣儿跟着你一年多,自己想想除了好喝两杯之外没有对不住掌柜的地方,掌柜的,你得为我们证明一下,我们决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碍…”魏胖子用抹布拭去流在两颊的汗水,手在不停的抖,他大大的喘了两口气,嗫嚅着道:“不……不错!鹿爷,他……他们两个!” 项真微笑着一摆手,道:“好朋友,真人面前莫说假话,你们这一套只能唬唬刚出道的雏儿,在我们眼里只是变戏法,嗯,里外都是假的。” 那自称毛痣儿的厨司脸色更见青了,他哭兮兮的道:“这位爷,你老倒是说说看,小的伺候得好好的,爷们忽然拔刀出鞘的四面跳开摆出阵势,又好像小的等人做下什么歪事;爷,就是杀人也得给个理啊,小的们到底犯了什么过啦?” 鹿望朴狠狠的瞪着他,怒声道:“好刁滑的小子!” 项真闲闲的一笑,道:“没有什么过,只是这酒,这菜,做得有些儿味道不佳,二位是掌厨的,请先尝尝看,如果在下说得对,二位还是另给换一道来。” 此言一出,那两个大司务禁不住齐齐神仞一变,他们强行镇定,那毛痣儿咽了口唾液,艰涩的道:“爷……这是爷们的酒菜,小的怎好先尝……”鹿望朴重重一哼,道:“叫你先吃就先吃,大爷付双倍银子便是!” 两人表情十分难看,他们犹豫着互相对瞥了一眼,那个长着一对斗鸡眼的大司务似乎一咬牙动了一动,毛痣儿暗暗摇摇头;四周大弯刀闪晃晃的宛如刀林一样眨着冷眼,光杆钢梭已有一部分被无双派的弟子从自己胸前拔了出来掂在手中,那毛痣儿十分清楚目前的形势,只要稍有妄动,便是不成肉泥也要变为镖靶! 毛痣儿神色一硬,变得十分平静的道:“好吧,既是爷们如此吩咐,小的就吃了便是!” 他转头朝那另一个大司务看了看,像是在告别,又似在是叹息;然后,他大步行向项真等人桌前,伸手自碗中撕下一只鸡腿,端过鹿望朴面前的酒杯,暗一迟疑慢慢将鸡腿凑向唇边——全屋子的人没有吭声,数十双目光定定的注视在毛痣儿的脸孔上,气氛宛如僵冻了,隐隐的,弥散着死亡……那毛痣儿苦笑了一下,轻轻张开嘴巴;项真的神色冷沉,眸子里的光彩在微微闪动,尖厉的凝视着对方,那在双目中掠闪的光彩,就仿佛两股隐隐灿流的电火,狠毒的不带一丝情感! 那毛痣儿以鸡腿就唇,但是,却在那油腻腻的鸡腿刚刚接近嘴唇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猛然一探,手中的酒一下子全泼向鹿望朴的面孔,右手的鸡腿也猝而摔向项真身上,他手上的东西甫一丢出,身形一旋,右掌已抓着一柄精亮闪耀的锋利匕首! 项真微一侧身,已躲过了那只油腻的鸡腿,他瘦削的身躯美妙的一斜,几乎没有看见他有任何动作,那毛痣儿已狂吼一声,打了转子翻了出去,每一次翻滚,都有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项真闪电般跟着掠进,在毛痣儿的翻滚之势尚未停止的时候,他的左掌蓦然竖劈,一大蓬热糊糊的鲜血四溅沾洒,毛痣儿的一颗脑袋已直射向屋顶,又“砰”的一声反弹了回来,项真满身染血,厉叱一声:“不准动!” 那位生着一双斗鸡眼的仁兄刚刚抡前一步,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柄雪亮的匕首,项真的叱喝有如焦雷骤响震得他猛的一颤,只这一刹,匕柄闪灿的大弯刀已霍然交叉斩下,十多只无尾钢梭也鬼啸似的带着尖锐的利啸射来,这人只觉眼睛一花一眩,匕首出手之下身子也吃项真一腿扫了出去,利刃与钢梭的撞击声串响成了一片,项真一腾升空,再俯而下,一把将那位神魂出窍的朋友扯着领子抓了起来! 鹿望朴兜起一脚踢翻了桌子,在满桌菜肴的溅飞中,他闪身向前,左右开弓的给了那位斗鸡眼仁兄十几个耳刮,那位朋友满嘴的鲜血与牙齿齐喷;鹿望朴一手抓起他的头发,狂怒的道:“好杂碎,你才多少道行,竟敢暗算起无双派的尊主来?说,你是哪一路的邪魔鬼道?” 那位斗鸡眼仁兄两只小小的黑眼球一翻,鼻孔与嘴巴一起出气,鹿望朴冷冷一笑,右手食指一旋一插,已活生生的将对方一只眼球挖了出来! 一声凄厉的惨嚎处,那人手脚,像害了羊癫疯似的抽搐颤抖不停,鹿望朴如玉似的面孔此刻已成为青紫之仞,他一把扯掉那颗吊在对方眼眶外尚连着一根血筋的核桃大小般的眼球,右手食指一竖,又待插向他另外一只眼眶。 项真一把将手中之人扯向后面,淡淡一笑道:“鹿尊主,留着他的性命将比杀掉有用得多!” 鹿望朴一洒手上的鲜血,气咻咻的道:“这鼠蜮之辈,不碎其尸挫其骨,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项真微微一笑,道:“此人早晚也得一死,目前套出他口中的消息才是第一要事,鹿尊主,咱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哩!” 说着,项真一紧抓着对方衣领的手指,冷漠的道:“好朋友,该说的,你此刻也应说出来。” 那人浑身不停的抽搐哆嗦着,面孔五官已因这巨大的痛楚而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只管一个劲的抖,一个劲的喘气,满脸的鲜血流淌,整个形态显示出无比的凄厉与惨怖!雇雍鋈贿赀暌恍Γ溃骸靶∽樱獠胖皇强迹偃缥誓愕幕埃悴灰桓鲎郑桓鲎值幕卮鹎宄一嵋阋欢〉阋欢〉愕某1榱送纯嘧涛端湍慊乩霞遥? 那人蓦地睁大眼睛——一只惨淡的大眼,嗓子颤抖得完全变了音的凄惨的吼着:“鹿望朴,老子死了,会有千千万万的黑手党兄弟来为我报仇,你这条老狗的下场将比我更惨,你有种就杀了我,看看黑手党的男子汉脖颈够不够硬!” 一侧的青叶子罗柴厉叱一声,大弯刀偏过刃口就猛斩下来,口中叫道:“我就试试你这狗头是什么铸的!” 项真再一把将手中的俘虏扯开,大弯刀“嗖”的一声将一条木凳砍成两半;罗柴双目充血,正待一个回身再斩,项真忙道:“罗兄,请暂停——”鹿望朴一举手也止住了罗柴,他冷酷的道:“好朋友,你的嘴皮子倒歹毒得紧,好好,我十九飞星鹿望朴就睁着眼看看黑手党的鸡鸣狗盗能将我如何!” 项真咬咬下唇,一紧抓着对方后领的五指,深沉的道:“朋友,你要少受点罪就多说两句话,黑手党还有多少人马在附近?匿藏于何处?为首之人是谁?你们还想用什么手段暗算我们?其他的是黑手党的朋友最近的动态如何?” 这人紧闭着眼,呼吸粗浊,胸口急剧的起伏;面孔上布满了斑斑块块的血丝血浆,看得出他在死命咬着牙关,项真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鹿望朴猛一跺脚,愤怒的道:“项兄,宰掉他算了!” 项真沉吟了一下,冷淡的道:“朋友,我想告诉你一句话,你不妨用半炷香的时间考虑isuu書网;假如你回答刚才我问你的那些话,你就可以离开此地。” 这汉子蓦然呸了一声,带着血水的唾液四喷,他抽搐着大笑:“你……你想要老子出卖黑手党,你想要老子的魂魄归不得‘英雄殿’?你错了,你疯了,要我回答这些话,小子,你等看日出西方吧……”暴吼一声,鹿望朴重重一掌劈在这人的胸膛上,骨骼的碎裂声清晰传来,这人狂嚎着喷出一大口鲜血,嘴巴里还含着一些东西——那是因为胸部骤遭强大的压力而挤到喉咙上来的胃脏! 项真轻喟了一声,右臂用力一抖,在一片“哗啦啦”的破碎声中,这人的尸体已冲出了临河的木格子窗摔入河中。 第39章 桌边,君心怡深垂着头双手蒙着脸,双肩在不住的哆嗦,她以前不明白什么叫残酷,什么叫狠毒,现在,她深深的了悟了;人世间的悲惨并不局限于精神上的,现实的痛苦也同样的来得凄厉,而江湖上的岁月原来竟如此灰涩,如此恐怖与血腥! 包要花视若无睹的坐着不动,他懒洋洋的道:“唔,黑手党这些鼠辈倒是有那么几分骨气,只是死得太冤,不知道人间的快活事儿还多着……”项真沉默的望着自己青肿发紫的双手,十个指头都已结了暗红色的血疤,他摇摇头,慢慢地道:“黑手党能把他们的手下训练到这种地步,实在不是易事;人只要不畏死,这世上就没有再值得惧怕之事了,现在,我只怀疑一点,黑手党中,是否每一个人都和他们两个一样?” 鹿望朴干咳了一声,沉沉的道:“项兄,在下与黑手党明里暗里已交过很多次手,在下不否认他们的勇气极足,但是,却非个个如此!” 项真双目中闪过一片光彩,他释然的道:“若是这样,鹿尊主,吾等可以拼战黑手党一番,只是,嗯,恐怕经过将十分艰辛。” 鹿望朴悲切的道:“在下十分明白,除了在下等全力以赴之外,尚请项兄惠于臂助!” 项真淡淡一笑,道:“在下既已答应,当然支持到底!” 鹿望朴欣慰的一抱拳,膳厅那边的小通道里,已匆匆奔出来一名无双派弟子,他浑身沾染着污泥,滴淌着混水,一见鹿望朴,已气急败坏的道:“禀尊主,这家店里混进黑手党的奸细来了,他们将原来的厨司及那两个伙计缚得像四个粽子一样置放在屋后一个巨大而涸旧的溲水缸里,弟子等将他们救出来后又发现在河滨下面百丈远处有七八条人影在拼命奔逃,提大师兄即率弟子等追去,好不容易赶上了,与对方交手不到几合,他们又转身逃走,大师兄谕令弟子赶回向尊主禀告……”鹿望朴哼了一声,道:“他们也报出万儿说是黑手党吗?” 那名无双派弟子喘了口气,连连点头道:“是的,为首者是个没有鼻子的——胖大汉子……”项真骤听之下,不由一拍大腿,神色间显得十分焦急:“不好,鹿尊主,咱们快快前去策应,迟恐不及!” 大煞手--第十九章西河斗命狠又残 第十九章西河斗命狠又残 项真急促的神态,使鹿望朴也不禁紧张了起来,他有些惊疑的道:“项兄,有什么不对么?” 一跨步行了出去,项真向他一招手,匆忙的道:“留下一半人在此守护,鹿兄,其余人手请即随吾等前往,方才这位兄弟所述之人,乃黑手党的魁首之一,排行第五的‘红鼻子’勾灰灰!” “勾灰灰?”鹿望朴将这三个奇怪的字眼在口里喃喃念了一遍,猛的回头叫道:“罗柴,你率二十名弟子留此护卫两位姑娘及伤者,其他各人一律随本尊主前往搜敌!” 青叶子罗柴恭应一声,膳堂中随即人影闪移,步履嘈杂,在项真与鹿望朴为首之下,纷纷快步行向甬道之后。 通道的后面,果然是一间摆置了炊具及食物的厨房,厨房后,有一段石阶通到下面河滨,此际时当秋未,河水退落,露出一大块黑乌乌的砂泥河床来,现在,可以看见河滨的泥沙上印满了紊乱的足印一路延展过去。 项真略将碎裂凌乱的衣衫拾掇了一下,猛一提气,人已飘出了六丈之外,他在身形悬空的当儿徐徐吐气,至力竭将落时又猛然再吸气,而就在他这吸吐之间,那条瘦削的身躯恍若一片羽毛般,随风连连闪出二十丈之外! 鹿望朴暗赞一声:“好深湛的‘腹翼移云’身法!” 一招手,他也有如脱弦之矢,起落宛如电掣射掠,迅速赶了上去,片刻间,他们两人已将身后一干无双派弟子丢落了好远。 河滨蜿蜒而去,时有突出的岸石伸展阻遮,脚印一路逸通向前,却依然不见半弧手提尧等人的踪迹! 项真与鹿望朴比肩齐奔,鹿望朴的一张面孔已露出了焦虑神仞,他悄然抹去鼻端沁出的汗珠,恨恨的道:“提尧这小子真是鲁莽透顶,也大贪功好胜,假如此次他吃了亏,我不活剥了他……”项真跃过一处沙堆,淡淡的道:“年轻人皆是如此,不过,凭提兄的一身功夫,对方要放倒他,只怕也不是短时间的事,鹿兄不必大过悬虑。” 忽然,鹿望朴像是呻吟般叫了一声,前面,在河水够得上的沙滨,有三个白衣人卷曲于地,他们都俯卧在泥沙里,浑身染满了血迹,河水静静吻着他们的身体,每次浸过他们的身上,都带下去一片殷红的血水,他们如此安谧的将半个身躯埋在泥沙中,毫不动弹,像是三截没有生命的灰白木头……没有生命?当然,活生生的汉子在眼前的景况下那样扒着,自是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鹿望朴双目似欲喷火,他唇角抽搐着,脚步几乎停了下去。 项真用力一拉他的手,停也不停的继续往前奔去,鹿望朴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语声自齿缝里迸出:“那些畜生……那些畜生……”项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仍旧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平静。 “在下业已看到,鹿兄,既成的仇恨无法挽回,现在应该做的,只是如何索回这仇恨的代价!” 紧咬着下唇,鹿望朴没有答话,二人又绕过一处突伸的岸石,前面,唔,是一片生长在泥泞中的白芦苇! 目光一瞟,项真已冷冷的道:“是了。” “了”字在他舌尖上一跳,他已四肢齐展,有如一头大鸟般扑向芦花荡里,在一片随风摇摆的白色芦苇深处,嗯,几条人影正在飞腾扑搏,但是,却皆无声无息! 一片哗啦啦的水声夹杂着“噗哧哧”的践踏泥泞声,压倒了一大把芦苇,一个头束金环的无双派弟子胸前涌冒着股股鲜血仆倒在泥水中,紧跟着,另一个身穿灰衣的凶悍大汉也狂吼一声仰倒下来,一柄锋利而宽阔的弯刀,正自这大汉的小腹中拔出,还带着一大段瘰疬的肚肠! 项真的身形在空中一旋,已在倏落中一脚蹴翻了一名瘦小的黑衣汉子,芦花荡里无双弟子仅存三名,正在和五个身穿杂色衣衫的黑手党徒做殊死之斗! 目光一飘,项真已看见了半弧手提尧!提尧正在以他的绝技“半弧手”苦战着一个腰粗膀阔,满面横肉的高大汉子,这汉子,一双眼睛凶光熠熠,神态冷沉,最令人怵目惊心,便是他竞没有鼻子!面盘正中,只有一块冒着两个小黑洞的丑恶疤痕! 这胖大汉子的一身功夫又狠又辣,也是一双肉掌,出手之间却是狂猛无比,带着一股可以拔山撼岳的阳刚之劲,招式变幻得千奇百怪,周遭的芦苇纷飞,流水四溅,半弧手提尧被人家逼得迅速躲闪不已,看得出提尧已是招架不住,虽然,他仍然在咬着牙硬挺! 淡淡的一笑,项真鹰隼般扑向那没鼻子的大汉,身形一晃,一招“月蒙影”倏出倏收,胖大汉子随意一转,他穿着的灰蓝色长袍却“嗖”的被削掉了一块前襟! 这“嗖”的一声,似是一记闷雷响在胖大汉子的耳边,他全身一震,“霍”的大翻身倒仰而出,双目死死的盯在项真身上。 项真站在泥泞之中,朝对方笑笑,道:“勾灰灰,久违了。” 满脸的横肉动了动,勾灰灰疑惑而愤怒的盯着项真,声音如破锣般粗厉得刺耳。 “你,你是谁?” 半弧手提尧大大出了口气,哑着嗓子骂:“勾灰灰,这是来为你送终的阎王!” 勾灰灰充满轻蔑与不屑的瞥了提尧一眼,冷森的道:“说,你是谁?” 突然地,空中人影一闪,鹿望朴已轻如落叶般掠至一侧,他看看提尧,沉稳的道:“伤了没有?” 提尧面孔一热,用手扯扯罩眼丝带呐呐的道:“没,没有……”鹿望朴哼了一声,怒道:“还不去协助弟子们歼灭那些黑手畜生!” 匆忙答应一声,提尧迅速转身跃出,勾灰灰双目一瞪,朝前踏了一步,项真笑笑,也往前移进了一步。 蚯蚓似的青筋蓦地暴浮在勾灰灰额角,他脸孔上失去鼻子的部位——那块紫褐色的疤痕,也骤而充满了血丝,看去就宛如随便自一头猪的身上撕下一块肉贴上去一般,那么狰狞与丑怪! 冷厉的瞪着项真,他沉沉的道:“敢拦我勾老五的路,不会没有来头,小子,报名!” 项真目光注视着自己结了血痴的双手十指,淡淡的道:“未学黄龙项真,拜见前辈勾老五。” “哗啦啦”的踏着泥水退后了一大步,勾灰灰的一双猪泡眼睁得险些突出了眼眶,他愣愣的瞧着项真,好半晌,神色又逐渐阴沉下来! “姓项的,难得你有此雅兴找到我黑手党头上,不过,你可曾考虑到你这一插手的后果么?” 项真扬扬眉,平静的道:“当然,大不了是一条命。” 他顿了顿又笑笑道:“不过,我这条命却须你们赔上很多条命才行,说不定,嗯,阁下就在其中!” 勾灰灰莫测高深的哼了哼,而一声惨叫恰巧这时传来,他像是没有听到,神色冷板板的。 “项真,你会后悔的!” 项真摇摇头,道:“多少年了,做过千万件这种事,但,我从没有后悔过,因为在这些年之前,唔,我已考虑很久!” 一旁,鹿望朴暴厉的道:“来吧!勾灰灰,就由无双派的尊主鹿某人陪你耍上一耍!” 冷冷看了鹿望朴一眼,勾灰灰道:“姓鹿的,你无庸毛遂自荐,勾老五早就知道你这匹夫是谁!” 第40章 狂笑一声,鹿望朴闪电般扑了上去,照面之间就是十掌十六腿,大侧身,一片银芒匹练似的回斩,满空的芦苇粉飞,尚带着隐隐的风雷呼啸之声! 勾灰灰大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却那么利落的闪旋而出,上体微仰,双掌已狂烈的斜劈而回,劲势雄浑,力可碎石断碑! 满空的泥水四溅中,鹿望朴的弯刀纵横绕舞,寒光似锦带落霞,又是凌厉,又是猛辣,与勾灰灰的一双肉掌刹时打得难分难解! 项真抿抿唇,懒懒的道:“勾灰灰,你这掌上功夫确是有两下子,但却不够快,记得高手相搏,一发之差也足以断生死,分胜负!” 鹿望朴横着狠刀,挫腕仰挑,刀身酒出片片的精芒,勾灰灰连抢五步,大旋身,双掌轮推,劲风澎湃中,他冷森的道:“姓项的,勾老五不在乎你也下来!” 微眯着眼,项真瞧着二人电光石火般互相攻守了十余招,他安详的道:“别心急,好友,你可能还有机会的。” 七尺之外,一蓬鲜血溅了起来,一个穿着短马甲灯笼裤的汉子跄踉奔出几步,又像瘫了似的委顿水中,他的后颈,翻裂着一条可怖的伤口,热血突突直涌,看情形,这个黑手党徒的性命也快要出窍了……红鼻子勾灰灰面色冷漠,直如未见,仍以他沉猛的招式与鹿望朴往来周旋,掌力在冷芒中绞缠,人影在白头的芦苇丛中掠飞,瞬息间,双方已较斗了三十余招。 老实说,鹿望朴为无双派“血字门”的首要,在无双派中也是第一流的高手,于白山黑水之间,提起“十九飞星”的万儿来,凡是道上朋友没有一个不伸拇指夸声“好”的,他的一手“旋云十三式”刀法配上十三枚焦钢六角飞星,着实挫败了不少武林名士,“鹿望朴”三个字挂在人们口边就似是三个响雷,但是,他此刻力敌勾灰灰,却竟十分吃力,虽然,目前他已稍微占了些上风! 芦花荡外,响起了一片哗啦啦的水声,阳光反映出一片金芒闪烁,二十多名无双派弟子已赶了过来,他们用大弯刀劈斩着芦杆,迅速包抄向那几个残余的,尚在与提尧等人做殊死斗的黑手党徒而去! 勾灰灰左右侧晃,借提晃之力连续出掌,口中沉沉的道:“黑手儿郎,逃!” 那四名浑身浴血的黑手党徒如逢大赦,呼啸一声,亡命般奔逃向芦苇深处,半弧手提尧大弯刀猛劈落空,厉声叫道:“半圆,流鸿!” 踏着泥水追上去的无双弟子随即停止了追击,迅速向两侧散开,形成了一个延展幅度甚大的半圆,提尧目注那四名慌张分拨着芦苇逃奔的敌人,突然大吼一声,扬手射出一枚钢杆尖梭,随着他的出手,二十多名无双弟子都同时拔梭掷射,阳光之下,只见繁芒流烁滴溜溜如银蛇飞舞,四名奔逃中的黑手党徒蓦然在泥水中弹跳起来,却又哀嚎着摔倒水里,每个人的头上,背后,四肢,都深插着六七只尖锐的钢梭,他们在乌黑的流水里扑腾,转辗,嚎叫,殷红的血,染得周遭泥泞一片黯紫! 在鹿望朴的大弯刀之下,勾灰灰倾力攻拒着,他已看见自己手下的悲惨下场,但是,他那张凶恶的面孔上却没有一丝激愤的表情,行动依旧狂悍凌厉,在污浊的水花迸溅里,两人又游斗了三十招! 项真搓搓手,道:“勾灰灰,你不想逃命么?” 勾灰灰猝然向对方施出一招“双撞掌”,紧跟着又是一招“大跳打”,在鹿望朴的回转掠闪里,他狞声笑道:“项真,假如勾老五想走,你们也拦他不住!” 项真霎霎眼,道:“当然,但你可以试试。” 十九飞星鹿望朴大吼一声,大弯刀左右交挥,霍霍砍劈,卷起漫天的银电精芒,那么歹毒的攻去,四周的空气在打着小小的旋转,尖利的呼啸自刀刃上溢出,似冤魂的泣嚎,唔,这正是他“龙云十三式”里的“彤云六环”刀法! 大笑着,勾灰灰上下翻飞,掌出如浪,波波缀连,式式相贯,只避不退的拆拦还攻:“鹿望朴,这才够得上味!” 猝然一刀中锋直戳,鹿望朴上身侧仰,在仰身之间,也未看见他有什么特殊的动作,三团拳大的物体,吐射着蓝汪汪的六角星芒,闪电般飞击向勾灰灰上中下三盘,而当这三枚飞星方才映现空中,他借着转旋上身之力,又是三枚飞星电射到敌人左右及头顶三个部位! “噫”了一声,勾灰灰蓦地跃起,在虚空中滚桶般侧横飘出,双掌同时暴探,在满空的飞星迸射中,鹿望朴口咬弯刀,两手齐挥,十三枚泛着蓝光的精钢飞星已摇曳不定的布成一面多角度的罗网交射卷上! 半空中,勾灰灰庞大的身躯蓦而颤抖了一下,他猛一挺身,竟然如一只脱弦的怒矢般笔直冲上去六丈多远! 项真冷冷一笑,叫道:“勾老五,你逃不掉!” 叫声里项真轻飘飘的凌空拔出寻丈,他身形一曲一卷,又突地舒展,就宛如一条云中的黄龙冲飞而去,那么美妙及凌厉的扑向勾灰灰! 勾灰灰在空中一个翻滚,整张面孔已在这刹那变成青紫之色,一脸的横肉紧绷若欲裂开,他一双小眼像带着血般死瞪着项真,右臂一抛,一条五尺多长,三寸宽窄的布带已摔了过来,这条布带鼓鼓的,分成一截一截,仿佛病蛇般懒懒缠向项真的上身! 眉梢子一扬,项真冷冷一叱,掌后似欲回千百年来流逝的时光,那么狠辣而快速的倏出猝收,身形同时斜掠向右方——布带响起一声沉闷的涨裂声,一片白蒙蒙的灰粉似浓雾般簌簌笼罩迷漫,而另一声极为低哑的,呻吟般的哼卿亦几不可闻的传入项真耳中,他闭住呼吸,窒着嗓子低喊:“快躲!” 逆着风,项真一口气凌空掠出十七丈,目光一扫,下面的无双派人马亦已纷纷奔出,个个掩着口鼻,鹿望朴刚正在绕过烟雾企图继续追敌! 项真就势一个盘旋,双臂前进,两脚急蹬,瘦削的身躯箭也似的暴穿而出,他的眼睛炯然凝视着四周,但是,在那片灰雾之后,除了随风摇荡的芦苇之外,连一点敌人的踪影也寻不着了。 轻轻落下,项真静静的倾听着,双目亦在不停的仔细搜视,而远处河水渺渺,霭气沉沉,眼前白芦晃动,气氲淡漠,哪里还有红鼻子灰灰的消息呢?就像他也融在那层烟雾之内消逝了一样……点着水面,鹿望朴疾奔而近,他略微有些喘息的叫道:“项兄,可看见了什么?” 项真摆摆手,道:“他大约是水逃了,这芦苇荡隔着河水深处只有十来丈远近,假如勾灰灰咬得下牙,他可以入芦苇下面的流水里伏游到河心……”鹿望朴垂下目光,瞧了瞧只淹到自己膝盖处的污浊流水,他吁了口长气,慢慢吞吞的道:“这里的水混得和泥浆一样,又浓又稠,还带点腥膻味,如果要伏下这种泥水潜行,呃,可真得横横心……笑了笑,项真懒懒的道:“勾灰灰当然不会嫌污秽,因为,他要活命。” 鹿望朴呵呵笑了起来,欣恰的道:“项兄,据在下看,这没鼻子的匹夫大约是受伤了。” 项真点点头,道:“不错,他连中了你的三枚飞星,鹿兄,你这手暗器功夫确实不凡,够得上列入圣手之流了。” 鹿望朴连连摇手道:“罢了罢了,在下这几手庄稼把式只能唬着外行人玩玩,哪里算得上什么硬功夫?项兄,在你面前,在下确实承担不起夸誉。” 淡闲的一笑,项真道:“鹿兄无庸容套,现在,鹿兄请朝后看——”闻言之下,鹿望朴不由惑然转首朝后瞧去,这一瞧,却不由令他脸上神色突变,原来,在方才那片灰雾罩落的地方,所有的芦苇全已枯萎缩顿,连芦苇杆也泛着黑焦之色,混浊的泥水上面浮着一层灰白的粉末子,似在水面上洒下一片发了灰的面粉,在这片粉末子中,尚浮沉着无数小鱼小虾的尸体,就这一刹,这灰白的粉末竟已发挥了如此狠毒的威力! “好毒……好毒……” 鹿望朴喃喃诅咒着,咬牙切齿的怒骂着,项真轻轻的拍他肩头,平静而和缓的道:“不用生气,鹿兄,杀伐与争斗本是如此,当然越狠赵好,老实说,吾等也并不较对方为慈悲埃”鹿望朴归大弯刀入鞘,恨恨的道:“但也得有个限度,黑手党的角色几乎已残怖得离了谱啦。” 项真搓搓手没有讲话,那边,半弧手提尧已大声叫了过来。 “尊主,我们是这就回去还是继续搜敌?” 鹿望朴瞪着站在最那头的二十几个弟子,火着道:“你们命大都还活蹦乱跳的,也得记着那些战死的弟兄们,还不快去为他们收尸,赖在这里发瘟么!” 站在泥泞里的提尧连忙躬身为礼,一挥手,率着手下弟子收拾死伤匆匆奔去,鹿望朴望着他们远走了,一拂肩上长发,叹口气道:“这一下子,又折了四五个……唉,都是大草原出来的好弟子……”项真缓缓向岸边行去,悠然道:“生与死原是并存,鹿兄,自吾等投来人间,便准备再行向幽冥,这是自然中的不变定理,谁也不可避免,无法避免,稍微有异的,只是撒手时的方式或有不同而已,嗯,但这不同的结果却又是完全相似……”鹿望朴怔怔的瞧着项真,直到二人行到岸上,他低沉的道:“项兄,你,你是否能真个堪破生死关?” 项真懒懒一笑,道:“不能。” 想了想,鹿望朴道:“但,在下认为项兄已差不多如此了。” 项真漫步而行,朝鹿望朴眨眨眼,道:“真的不能,鹿兄,否则在下何需如此力拼敌人而不愿束手就缚呢? 第41章 就是因为在下对于生命尚有留恋,老实说,不到必死之境在下决不愿死,到了必死之境,嗯,不死也由不得自己了,至多程度。鹿兄,在下只是对生死二字看得较为开朗一些罢鹿望朴拍着手笑道:“妙论,呵,真是妙论……”二人一路说着说着行向饭馆,河床上无双派的三名弟子尸体已被收走,待二人沿着后面石阶上来,青叶子罗柴已急忙迎上,压着嗓门道:“禀尊主,方才外面已有山门中人前来巡视,弟子看还是早些上道为妙,提师兄已用本门秘制“融肌化骨散”将战死弟兄遗体融了……”鹿望朴沉着脸,低低地道:“装罐了没有?” 罗柴哑着声音道:“已经装好……” 点点头,鹿望朴偕项真行入膳厅之内,馆子老板魏胖子委顿不堪的与他的几个伙计坐在一边发呆,鹿望朴大步行到他的跟前,胖子目光甫一接触鹿望朴那张冷厉的面容,已不由吓得一哆嗦,双膝一软,抖着声音道:“鹿爷……你老……人家……饶……饶命碍…”鹿望朴双手插入胖子腋下将他扶起,温和的道:“不用怕,老魏,这件事不能怪你,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假如换了咱,呃,恐怕也会这样做。” 魏胖子脸上的肥肉一阵抖动,他舌头打着圈儿道:“真……真不怪小的?爷……小的确实是被逼迫的啊!他……他用小刀子顶着小的背后……又把店里伙计拥了起来……再……再将一只小瓶子里的红色药粉倒进菜里……小的知道那定是爷你的仇家来下毒了,但……唉,小的该死,小的不敢讲,那把刀子就明晃晃的顶在背心……那两个小子说,只要小的敢吐一个字,就……妈呀,就活剖小的膛……”鹿望朴微微一笑,道:“目前,你不用忧虑了,那些人已有大部份看不见明日的朝阳再升,现在,老魏,有没有未沾上毒药的食物?” 魏胖子一叠声的答应著有,他急忙回头招呼几个伙计再去打点,乘着这个空隙鹿望朴已向一边的青叶子罗柴道:“刚才,那两个黑手党的尸体可已处置?” 罗柴微微一笑,道:“当然,他们也叨扰了咱的半瓶融肌化骨散……”不多一刻,魏胖子已满头大汗的带着两个伙计用托盘扛着整盘的卤牛肉、猪耳朵、猪蹄子、风鸡、薰鱼等等出来,他自己也提着一个硕大的竹箩筐,箩筐里盛满了雪白的大馒头,胖子将箩筐摆在桌上,歉疚的道:“鹿爷,东西都是存在食柜里准备明天卖的,爷们委屈点先填填饥,还新鲜,就是冷了点……”说着,他自己伸手随意拣了个馒头,撕下块卤肉夹在里面先大口吃了起来,咽下了几口之后,胖脸一笑,道:“唔,味道对,没有什么邪……”鹿望朴深深的注视着这位胖掌柜,颔首笑道:“老魏,你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而且,心地不差。” 回头向青叶子罗柴看了一眼,鹿望朴道:“罗柴,弟兄们即刻进膳,两住香后上路!” 罗柴签应一声,膳厅中的无双弟子开始肃静而有序的趋前取食,此刻,半弧手提尧也带着几分疲倦的与数名无双弟子走了进来,他们身上仍沾着血迹与污泥,个个神色戚郁的拿过食物走到一边默默的吃着。 鹿望朴本想责怪他几句,一瞧这情形也就闭住了口,一边,项真刚刚将方才的经过大略述完,包要花一扁嘴,不屑的道:“黑手党这一派人完全是一群怪物,他们打得过就硬吃,打不过就逃命!根本就不讲究江湖上的规矩与气节,我姓包的早就看他们不顺眼,这一次待我养好了伤,非和他们来个硬干不可!” 鹿望朴坐了下来,笑笑道:“与黑手党干,等于晚娘的拳头,早晚也有一顿。” 项真已为君心怡及晏立的女人各做了一只馍夹肉递过去,魏胖子又赶忙上来亲手为桌上诸人斟上热茶,他尚未转身,鹿望朴已将一个软牛皮小袋塞进他手里,胖子咧嘴一笑,手指已熟练的在袋外一摸一捏,嗯,小小的双角元宝有十五个,赤金的! 那张咧开的嘴巴于是咧得更大了,他哈着腰,粗着嗓门道:“唉,唉,哪用这么多,哪用这么多,真是的,小的招待这般简陋,却蒙鹿爷如此厚赏,唉,真是……”鹿望朴一笑道:“不用客套了,收下吧!今天只怕吓得你不轻呢。” 魏胖子谰笑着弯身退下,东奔西跑得更加热火了,一只大茶壶在手中提得溜溜转,近五十个人的膳厅叫他一个人的影子充满了。 项真沉吟了一阵,道:“离开河头渡,鹿兄,下一程是哪里?” 鹿望朴低声道:“经冀境斧阳河流域而下,到斧头山下一座破庙里与本派其他两拨人马会合,然后直指黑手党老巢!” 舐舐嘴唇项真道:“斧头山阔幅可大?” 鹿望朴道:“不算大,方圆只有三里左右,那座破庙在左山麓一排老松之后,以前叫‘老君刹’,现在早已残颓不堪,几年前在下曾经过一次。” 项真想了想,道:“沿斧阳河上去不到三十里,即是黑手党的老巢。十二拐,所在地了,那里在下虽未去过,却闻说地势十分险恶,黑手党方面亦必定加强戒备,吾等需要详尽计划才是。” 鹿望朴点点头,项真又接着道:“远兵攻坚,最是伤力,在下之意,还是以暗中潜入与对方游斗为上,而且,在下的几位好友亦得寻个地方先行安置下来……”包要花怪叫一声,道:“公子,你用不着出些傻主意,能不能动我老包自己心里有数,犯得着你牵肠挂肚将我老包摆置起来?” 项真哼了一声,道:“你先别逞能,这不是去逛庙会,过几天我再试试你的功夫,如果你身子成,我决不阻你便是。” 包要花悻悻然的嘀咕着,大口啃了一块馒头。 于是,大家迅速进餐完竣,在鹿望朴的号令下,一行人匆匆离开饭馆,巷子外,马匹都在昂首扬蹄,精神饱满的低声嘶叫着,看情形,这些坐骑已喂足了料啦,不错,自现在起,将有一大段崎岖的路程需要跋涉呢。 大煞手--第二十章峡谷伏兵金鼓动 第二十章峡谷伏兵金鼓动 斧阳河蜿蜒的流去,白茫茫的河水在秋风里起着一层层细致的波纹,带着淡淡的寒瑟与微微的苍凉,不要多久,初雪就会缤纷,大地是一片灰涩,远山近峦,却似是蒙上一片薄薄的雾,隐隐的,有着几丝儿凄苦的冷寂。 十九飞星鹿望朴停了马,眯着眼往四周打量,他的左边是斧阳河,右手是一片落了大半叶子的枯树林,四十名无双派弟子便与他们的坐骑隐在林中,这是一条不宽的土路,百多步外分成双叉延展出去,自左边叉路往侧面极目而望,有一座陡峭险恶的石山孤伶伶的矗起,那座石山是如此刀削斧凿的立在地上,远远看去,活脱就像一把自天上飞斩下来的石斧! 项真骑在一匹栗色马上,他已经洗净了早日的污垢与血秽,身上穿的,是一袭丝光闪闪,柔润光滑的浅黄色长衫,如玉般苍白的脸上有着几抹病态的红晕,一双眼睛却是那么奕奕有神,流灿着冷酷的煞光与寒芒,似是两泓深邃无比的潭水,那么不可探测,那么不带一丁点情感。 鹿望朴皱皱眉,轻轻的道: “绕过左边那片杂树枯草的地段,可以早些到在斧头山,那座‘老君刹’便在山下的树丛里,斧头山像一个半秃的脑袋,说它光濯濯的,却还问或长着那么几丛树权,看著有点别扭……”项真平静的道:“沿斧阳河而下,到斧头山,十二拐大约不出三十里之外,这里已是两河的豫境,我们在此处行动就要开始加意小心了,现在,贵派的另两路人马大约应该到了!” 等了一下,鹿望朴颔首道: “两个月前,我们离开大草原比他们前后只差数日,除了在安置项兄贵友之时耽搁了十天之外一路并未停留,在下想,他们早该到了。” 项真望了望自己双手,他的两只手上,套着一双薄软柔韧的鹿皮手套,咬着唇沉吟了片刻,他说:“咱们先去看看,假如路上未出意外,贵派的人马大概已到,嗯,这十天的休养,对在下身体痊愈极为重要,对黑手党来说,只怕并不是一件太好的消息!” 豁然一笑,鹿望朴嘬唇打了个唿哨,领先策马而去,边回头道:“当然,尤其在这十天之中,在下亲自执着项兄绘定的图样,费尽功夫才打造了十二柄‘大龙角’,黑手党知道将会更加胆寒呢!” 项真缓缓跟随着没有说话,鹿望朴又道:“项兄,你就不晓得你那十二把‘大龙角’多麻烦,不能长一分,不能短一分,不能稍厚,也不能稍薄,而且刀口的利度又要恰好,还必须雕上那些龙形图纹,纯金好求,‘精钢’却难寻,在下跑酸了腿,磨穿了鞋,才接着‘太元府’的九个名匠,耗了五天的时间方始为你造好,你一试手,却还嫌太重呢,呵呵呵……”项真望着远处的斧头山,低低地道:“打造大龙角,不论是融金的方法,式样的铸治,或是重量的大小,在下一直都不愿泄露出去,此次若非是为了对付黑手党,在下还不想如此急切铸造,多少年来,为在下打造大龙角的一直是一位曾替大内冶金镶玉的老匠人,手艺十分精巧,更重要的,那老工匠绝对守口如瓶。” 咽了口唾沫,鹿望朴有些迟疑的问道: “项兄,本来在下不敢动问,兄是,呃,项兄知不知有件事情江湖上的传闻是否有误……”项真静静的道:“但问无妨。” 回头瞧了瞧鱼贯跟来的属下们,鹿望朴笑着道:“在下听说丧在项兄这大龙角之下的已有五百人以上,而且,其中不乏武林名手,两道好汉……”项真淡淡的道:“没有那么多,不过,三百来人是有了!” 第42章 心里发了发毛,鹿望朴干笑一声道: “那十二柄大龙角自模子里取出来的一刹,映着阳光,老天,真是金光绚灿,流闪炫目,刀口又快又利,看着也有些吓人。” 项真揉揉面颊,道: “大龙角刀口之下,斩的尽是江湖匪类或无仁无义之人,为善者,自善者,大龙角的锋刃虽利,却斩不进去,鹿兄,在下之意,鹿兄想能体悟。” 鹿望朴连忙点头道: “当然,当然,钢刀虽快,不暂无罪之人……”马匹行走在没有路痕的枯草野地里,除了悉悉嗦嗦的草枝擦动声外,其他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一行人沉默却迅速的往前行去,半个多时辰以后,那座陡峭壁立的斧头山已逐渐接近,有几丛半青不黄的树木毫无规则的生长在灰白的山石之间,远远看去,特别有一股阴郁沉闷的感觉,那种灰白,似是腐蚀后的色调。 项真在马背上默默坐着,面孔上一无表情,随着马儿的起优,他的身躯也在微微颠动,清澈的瞳孔里,有一股属于遥远与迷蒙的神彩……鹿望朴瞧着他,低沉的道:“在想什么,项兄?” 悚然一笑,项真坦诚的道: “君姐姐。” “君姐姐?”鹿望朴奇异的愣了愣,随即笑道:“可是那位身受的伤,一直沉默不语的姑娘?” 项真点点头,道: “不错,是她。” 习惯的抚抚短髭,鹿望朴笑道: “你们相爱么?” 看了鹿望朴一眼,项真缓缓地道: “是的,而且,爱了很多年了。” 鹿望朴奇怪的道: “既是如此,为何不结为夫妇?” 洒脱的,抛了下衣袖,项真轻轻的道: “鹿兄,男女相悦,并不那么简易便能结为连理,其中有很多原因,有些是实质的,有些却是无形的……”说到这里项真抿抿嘴唇,道:“你,鹿兄,你已成亲了么?” 鹿望朴呵呵一笑,道: “子曰三十而立,呵呵,不瞒项兄,在下已成亲十年有奇,十年来,那浑家已为在下养下男女各一了呢。” 项真由衷的道: “鹿兄,你好福气。” 鹿望朴受用的一抚短髭,却故意叹了口气:“唉,累赘啊,都是累赘,若非这一家子人拖累在下,这些年来,在下早已接承无双派的‘蓝箭堂’尊主了。” “哦”了一声,项真了然无语,他知道无双派的“蓝箭堂”是专门承办大草原对外粮食及货物交易驮运的堂口。大草原为无双派世袭所承,有良田万亩,牲畜无数,他们每年都有一定的时间将收获后的粮食及牲畜运到关内或其他地方卖掉,再用这笔银子购买日常应用的物品回去,蓝箭堂便主办这些事物,在无双派中,任蓝箭堂的尊主是一个肥缺,但是,却也是件最为疲劳、凶险、长年奔波在外的的苦差事! 骑队开始绕过石山,转行向左麓,那儿,有一片如翼的灰岩斜斜耸展,似龙破云飞去,这片半空伸延而出的灰岩十分巨大,在他的阴影笼罩之下,有一座残破的庙宇倚在山脚,庙宇前面,是一排,或者更多的盘虬古松。 鹿望朴停止了前进,他仔细注视着前面那座颓刹,以及庙前的嫂婶松林,半晌,低沉的道:“项兄,那座破庙没有一点痕迹,莫非本派另两路人马未依约定时间来到?” 项真静静的凝视着前面,缓缓的道: “七日之约早过,按时间算,他们该较吾等更早抵达才是,凭贵派两门人马合兵之力,威势是十分雄厚的,黑手党方面便是缀上他们,也极难将之一举歼灭,何况此项可能亦不大……”鹿望朴干咳一声,道:“项兄,岂只极难?黑手党根本不要想出歪点子,本派‘铁’字门的乃由该门尊主‘烈火金轮’商先青所率,‘冲’字门亦由其大尊主‘飞翼’金木亲领,商尊主手下的独掌、铁胆、黑胡子与金尊主所属的‘红胡屠夫两个半,罗圈腿里藏座山’都是本派的硬把子,哪一个也不是好缠的,黑手党若想各个击破,哼,他们只是在做春秋大梦……”项真淡淡一笑,道:“当然,在下只是推断而已,无双派之声威赫赫,在下早有耳闻了。” 鹿望朴骤觉自己口气太大,他讪讪一笑,低低地道:“在下,呃,项兄,在下一时托大,出言不逊,尚请项兄莫予见责,在下只是觉得黑手党区区小丑,无可惧虑而已……”项真眨眨眼,道:“黑手党并不可虑,鹿兄,可虑的是吾等轻敌之心,现在,便请鹿兄遣人前往探视,大约贵派人马全然隐匿庙中也未可定。” 暗中面孔一热,鹿望朴急忙回头招手,半弧手提尧策马而至,躬身聆命,鹿望朴道:“提尧,用本派暗号与庙中联系,不可靠得太近,若是三次暗号尚未见回答,即是表明有变,吾等将尽快围此庙搜寻异踪!” 提尧略一点头,放马奔去,各人目注他奔至松林之外,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唿哨已奇异而婉转的响起,那声音很奇,似是鸟鸣,又像狼嚎,清亮中带着一股凄厉的意味。 项真明白这是无双派传统的呼叫方法,他冷然瞧着前面,一侧的鹿望朴神色已在紧张,脖子伸得长长的瞪着那边。 终于—— 一阵相同的嗯哨声也回应了过来,但是,不在庙中,不在松林内,却出自斧头山左麓的另一条生满枯树杂草的谷隙里! 鹿望朴长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笑着道:“老商与金匹夫可真会捉弄人,不在约定的地方聚面,却隐藏在那条阴沉死闷的山谷里,这不是自己为自己找罪受么?” 项真倾听了一下,慎重的道:“可能有事情发生令贵派的人马临时改变了隐匿之处,鹿兄,我们即去相见!” 鹿望朴赶忙点头,口里吆喝了一声,与项真并肩驰马奔去,呼呼的风声从他们耳边拂过,半弧手提尧迎马上来,大叫道:“回禀尊主,我们的人到了,但却隐在那条山谷之内……”鹿望朴一挥手,照直向前奔驰,四十多骑这时已带起一片如雷的蹄声,擂鼓似的激荡在斧头山的峭壁间,飘浮于松林的枝枝间,那座破落的古庙,也宛如在急剧的蹄声里颤抖……越过了古庙前生满苔薛的残阶,震落了斑驳飞檐上的灰尘,沿着倒坍的庙前一直奔去,行过一段几已不可寻的小小樵道,一条宛如被六丁巨神用力劈开似的狭窄山谷已在眼前,这条山谷裂开于峭陡的石壁之间,谷口长满了萝藤杂树,猛然一看,还真不容易找到人口,而此刻,十多名与来骑一般装束的白衣大汉已现身而出,矫健的将掩在谷口的藤树用绳索拉开。 鹿望朴飞身下马,大叫道:“商、金二位尊主何在?” 那十多名白衣大汉纷纷向鹿望朴躬身为礼,他们尚未及答话,谷口内,一阵宏亮而沉厚的笑声已传了出来,随着这阵笑声,山谷中大步行出五个人来。 行出的五人中,为首者一个身材瘦长,相貌清癯,留着一把银髯,另一人却高大雄伟,脸红似火,一双眼睛闪眨间宛如精电流灿,神态威猛之极! 鹿望朴一见这两个人,已不禁大笑道:“我把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那座破庙不比这山谷舒泰?躲在这里却害得本尊主提心吊胆的好一阵找!” 银髯老者清雅的一笑,道:“小白脸,就只会说风凉话,谁叫你不按约定时间到来?这一路上,餐霜饮露已够我老人家苦的了,非但见了面不问两句,更竟然编排起我老人家的不是来了,该打!” 红脸大汉亦宏声笑道:“对,该打,咱们这十多天为这小子担心受怕都是白搭了;早知道他这么没有良心,咱们应该躲着让这小子多找一阵才是!” 鹿望朴过去与二人把臂相见,边嚷着道:“我哪一桩不比你这两个老小子够受?你们是暗来,我是明走,黑手党的刀口都朝着我姓鹿的来了,你们却落得安稳,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到了此地,这强敌的诈敌之功,当数我鹿某人为首!” 银髯老人朝鹿望朴肩头拍了一拳,笑骂道:“别要夸功,你不知道这十几天来黑手党的伙计们已五次搜查过那座破庙了,在道上也曾与咱们的探马拚了两次,咱们哪一次不是屏息以待,小心隐避,生怕打草惊蛇,牵一发而动全局,又恐对方得到消息先把你这一路人马坑了?若然如此,回去受掌门斥训倒是小事,只怕你那浑老婆寻我老人家要丈夫却受不了……”红脸大汉呵呵大笑道:“临行之前,你那浑家还一再托我叮咛你……叮咛你什么注意寒暖啦,保重身子啦,早日归去啦,呵呵呵……”他忽然停住了笑声,目光奇异的盯在后面的项真身上,项真已经下马立在一侧,他微微笑着向这位红脸大汉颔首致意。 鹿望朴也发觉了,他猛的一拍脑袋,叫道:“天爷,和你们这两个老怪物一吵,几乎待慢了贵客,来来,二位大尊主,且容我鹿某人为你们引见一位鼎鼎大名的武林奇才!” 项真大步行前,银髯老人已迎了上去,微微抱拳道:“老夫商先青,忝掌无双派‘铁字门’。” 红脸大汉亦抱拳道:“无双派‘卫字门’金木!” 项真优雅的长揖,轻轻的道:“在干项真。” “什么?”银髯的商先青与红脸的金木俱不由怪叫一声,齐齐问道:“项真?黄龙项真?” 项真静静的道:“不敢。” 鹿望朴双手一拍商先青与金木的肩头,大笑道:“天下之大,莫不成还有两个黄龙项真,呵呵,你们两个老匹夫做梦也想不到会是他吧?” 第43章 商先青摇摇头,仔细端详了项真好一阵,喃喃的道:“项真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煞手,个性孤僻冷做;我原以为他一定生得满脸凶像,丑怪无比……”金木也呐呐的道:“他不该那么年轻……至少,不该长得那么凯…”鹿望朴笑道:“人不能以貌相,你两个老家伙是怎么搞的?要说生得威武,金老匹夫那可是能做皇上的阵前大先锋了!” 项真淡淡一笑,道:“久闻鹿兄提到二位大名”,日常江湖上论及二位亦皆佩服有加,今日得见,在下实感荣幸。” 飞翼金木嘴巴张了张,一个劲的呵呵笑着,又似得意,又似尴尬,双手没处放的在身上又搓又揉,烈火金轮商先青一捋长髯,沉声道:“项老弟谬誉了,老夫两人之名,只怕合起来也没有老弟一半威赫,尤其老夫等更料不到老弟竟然生得如此俊秀,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而风度之佳,气度之沉,尤其令老夫等心折。” 项真抱拳道:“商尊主才是真的过奖了,在下浪得虚名,实不足一道……”鹿望朴凑到商先青与金木身旁,低声讲了几句话,商先青尚未表示,金木拍手大笑道:“项老弟,阁下敢情是来协助本派的?好极了,且待咱等并肩而战,夺回掌门千金之后,金某人陪你痛饮百杯!” 商先青向前走了两步,长揖到地道:“老弟,谢你拔刀相助!” 项真赶忙还礼,谦怀的道:“此乃武林男儿本色,遇有不平,谁也不会坐视,又何谢之有?” 商先青稳重的一笑,回首道:“百扬,修竹,瞟子,你们前来见过项大侠。” 一直站在后面的那三个人这时大步走到前面,一个面色苍白,目光露着青莹莹怪异光芒的青年上身深躬,简洁的道:“展百扬。” 项真深深看了这年轻人一眼,他知道,这年轻人即是无双派铁字门中禀性最为孤僻古怪的“独掌”! 展百扬旁边是一个神色自然倨傲,浓眉大眼,有着一副薄薄如刃的嘴唇般的青年,他双拳一抱,声音低沉的道:“铁胆洪修竹。” 随着他的语尾,一个又黑又胖,脸孔肥油油的憨汉嘻开大嘴一笑,混浊的道:“俺是丘富贵,有钱的那个富,贵人的贵,嘻嘻。” 项真庄重的回了礼,三人又面朝前的退下,鹿望朴左右一望,抚抚短髭,迟疑的道:“老金,你的属下呢,怎的一个不见?” 金木搓搓宽大的面腮,哼了声道:“哪能都像你这么粗心大意?他们全领着人散布到十二拐那边去了,黑手党可以搜探我们,我们难道就不能搜探他们?” 鹿望朴有些担心的道:“红胡子屠进夫脾气太坏,不要误了事……”金木鼻孔一掀,气呼呼的道:“他敢!咱已特别交待罗圈腿盯住他,一行一动完全要听罗圈腿的,两个半和一座山各自带着一路人马潜伏在十二拐路口两侧,罗圈腿和红胡子屠夫掩到十二拐下面一片庄稼地里,只待咱们一到,就可举事!” 沉吟了一下,鹿望朴缓缓地道:“你们一共带了多少儿郎来?” 金木道:“咱与商老头各一百名。” 鹿望朴又道:“那么,前去十二拐探敌的入马有多少?” 商先青微微一笑,代金木答道:“老金铁字门来此的人全都去了,就是他一个人还瘟在这里偷懒。” 说到这里,商先青转朝项真道:“项老弟,先请到山谷内休息一刻。” 鹿望朴“氨了一声,拖着项真便走,一路笑道:“真是迷糊了,怎的老站在外面风凉?实在待慢项兄,可恨这两个老骨头也不提醒在下一句。” 说着,他又回头叫道:“提尧,你招呼弟兄们进谷,叫展百扬帮你安置一下……”后面“血字门”的人马纷纷在提尧调度下开始行动,独掌展百扬也上去与他的伙伴招呼,于是,一反方才的静默,开始起了阵阵喧笑声。 经过两侧以杂树与藤蔓为掩饰的狭窄谷口,他们踏着脚下崎岖不平沙石小路来到一块突出的山石之后,这块突出的灰褐色岩石恰巧挡在一个人高的洞窟前面,那山洞并不深,入口窄小而里面极阔,地下还铺设着干枯软厚的枯草,就是光线暗了点,在白天,壁隙也插着六只火把,烧得哗剥剥的油脂直流。 各人侧着身子进入洞内,烈火金轮商先青歉然道:“行马在此荒山野地,又处于悍敌时刻窥伺之下,一切因陋就简,无可招待,尚望老弟勿怪。” 项真笑着偕大家一起盘膝坐下,安静的道:“江湖中人,谁也明白衔命在外,交兵之前是最要慎重而不可苟安的,商尊主尚请不要见外。” 鹿望朴转首向石沿四周注视了一遍,深沉的道:“这是条死谷吧?” 商先青点点头,一持银髯道:“不错,谷底为峭壁所阻,上拔天,下入地,飞鸟难渡,老夫等人暂住此洞之内,其他弟子只好露宿谷中了。” 鹿望朴笑了笑,道:“我知道,方才进来时已看见无数弟子散卧各处,以毛毡裹体,三三两两谈笑甚欢,倒是十分悠闲。” 一侧飞翼金木呵呵一笑,道:“不趁此时尽情休息,莫不成还要像在大草原上那样操演勤练?” 项真忽然插了一句道:“商尊主,周遭警戒可已布妥?” 鹿望朴也紧张着问道:“马匹呢?” 商先青悠然一笑,道:“山谷四周已布下暗桩十处,斧头山各险要之处也伏下十九道卡子,如果今夜之前没有行动,小白脸,你血字门的人马就要开始接班了,马匹么,则都隐在谷底。” 鹿望朴哼了哼,道:“我的意思,今夜我们就选出几名好手潜入十二拐探查一番,明日便挑选一个时间杀将进去!” 项真抿抿唇,缓缓的道:“最好今夜就开始全体行动,因为潜入十二拐,不露形迹的可能极少,干脆一鼓作气,里应外合一次干了!” 飞翼金木一拍双掌,宏声道:“项老弟说得对,困守在这条死谷里好多天了,真能把人闷疯,好歹咱们也出去透透气再说!” 将两条腿舒展了一下,鹿望朴有些疲乏的道:“如果今夜行动,我得好好先睡一觉,血字门也要马上休息,现在隔着日落不会有多久了。” 鹿望朴朝项真眨眨眼就躺了下去,他上身刚一沾到草絮却又忽地坐起,记起了什么似的道:“老商,咱们的特制玩意带齐了没有?” 商先青呵呵一笑,道:“当然带齐了,每人一条桐油黄磷带,三枚硫磺弹,十只浸泡了油的松枝箭,外加“绵腹蜘蛛”一盒,够他十二拐鸡飞狗跳的了……”长长吁了口气,鹿望朴又躺了下去;项真垂下眼帘,心里默默思忖着:“黑手党素以阴狠险诈的游斗之术占长,但遇上了这些无双派的来客只怕也占不上便宜,光看他们携带的这些稀奇古怪玩意,已令人够反胃的了……”想着,商先青已转首向他笑道:“那‘绵腹蜘蛛’是长白山重云覆盖的隙洞一种毒虫,它终年不出寓居的洞隙,长受阴寒蕴育,禀性又暴戾无比,大小有如巴掌,咬上入畜肌肤之后,不出六个对时,被咬之人畜便全身紫黑,周身肿胀,流着奇臭的黄水而死;但是,这种‘绵腹蜘蛛’居住之处却也必在其洞口生有一株结绿果实一技生二叶的奇草,这种绿色果实异香扑鼻,沁人心脾,在数丈之外便能闻到,将那绿果摘下研碎成粉,再用红糖熬煮成浆,人畜服下之后,这‘绵腹蜘蛛’便不敢近,甚至用手触它,它也会畏缩的变做一团呢……”项真若有所思的道:“为什么不直接吞服那绿色果实而要用红糖熬煮呢?” 旁边的金木豁然笑道:“项老弟,你可吃过未成熟的青杏?那种绿色果子的味道就和青杏差不多,又酸又涩,不用糖熬,实难下咽。” 商先青抚抚银髯,又道:“天下毒物固多,但生生相克,一物必有一物治,这‘绵腹蜘蛛’居住的洞口外总生着这么一株青草,是而这些毒虫只得蛰伏洞内,终身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项真问道:“那么,这种绿色果子除了可以预防咬啮外,是否也能治愈被咬的毒伤?” 商先青得意的笑道:“功用完全相同,灵验无比,我们称这种绿果为‘青芝’。” 金木又插上口道:“只要服食一次,这‘青芝’浆,至少可保十年以上不受‘绵腹蜘蛛’的侵袭,幸亏也有这玩意,否则,长白山的老参就少有人敢去采挖了。” 说到这里,金木用力拍了两下手,洞外人影一闪,一名高大的白衣青年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正捧着一只带盖的瓷碗。 商先青低沉的道:“老弟,青芝浆早已备好,请饮。” 项真站起,自那白衣青年手中接过瓷碗,刚揭开盖,一股桂花般的异香已沁入鼻管,他深深吸了口气,瞧了瞧碗里,半透明似的浅绿色浆液,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舌尖在嘴巴里转了一圈,唔,还留一股子浓而醇的芬芳与些微的酸涩。 接过碗,商先青笑着道:“味道如何?” 项真舐舐嘴唇,道:“嗯,齿颊生芳。” 飞翼金木宽阔的脸膛更红了点,他大声道:“从现在起,绵腹蜘蛛就开始再给黑手党徒们专用了!” 山洞各人闻言之下都笑了起来,大家又闲聊了一阵,两名无双弟子已送进了晚膳,风鸡,咸肉,干馍,与大缸的烈酒“烧刀子”,虽不精美,却丰富实惠。 各人吃喝着,鹿望朴却细啜了一口酒,不感兴趣的道:“俗语说‘餐风饮露’真就是这个调调儿,整天吃喝的都是冷食冷茶,嘴巴也搞麻了,和吃风饮露实在差不了多少……”飞翼金木大口塞进一块卤牛肉,又饮了一口酒,含糊不清的道:“你不吃正好……等肚子饿了可以生啃黑手党徒的肉……那倒是热糊糊,血淋淋的……”“呸”了一声,鹿望朴也撕下一只风鸡腿啃着,眉头却皱了起来,项真一边慢慢的吃喝,边与商先青低低的谈论著什么……晚膳用完,天仞已经黯了下来,西方的天际涌起条条乌龙似的云彩,滚荡荡的,逐渐聚拢过来,掩满了整个天空,是一付愁煞人的哭脸。 第44章 风起了,冷得能钻进人们的骨缝子,风里还带着飘飘的雨丝,像线,像网,捆缚得人的心儿沉甸甸的,闷郁郁的。 山洞里,四个人全在静静的闭目养神,洞外,一百多名无双派弟子早有准备的每人支起了一张带着摺边的油布,猛然一见就似一个个长方形的小帐篷,人躲在油布下面,裹着灰色的羊毛毡,却也相当舒泰,苦只苦了那些放哨布卡的防卫者。 时间就这么一丁点,一丁点的流过去,风吹得越来越凄冷了,雨还是那么大,有气无力的,绵绵密密的,山谷外,只怕更要寒瑟呢。 夜色浓得如墨,几步之外一片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四周极为沉静,除了偶而响起几声清亮的唿哨声。 插在山洞壁缝里的松枝火把越烧越短,哗剥声时而爆起,油脂顺着石壁淌下来,有一股刺鼻的松焦味儿,盘膝坐着,商先青倏然睁开眼睛,炯然朝洞外一瞥,拍拍双掌,低沉的道:“各位,是时候了。” 鹿望朴一骨碌跳起,长长伸了个赖腰,意犹未尽的道:“这么快?几时了?” 商先青道:“约摸快起更了,咱们就照先前决定,遣高手入内扰乱,大队人马自外应合,期能一举扫荡黑手匪徒,救出掌门千金!” 鹿望朴搓搓面孔,向洞外一瞧,翘起大拇指道:“好天气!” 飞翼金木点点头,道:“唔,月黑风高。” 商先青转朝项真,道:“项老弟还有什么其他未表之意么?” 项真摇摇头,商先青用力击掌三次,洞口外一名无双弟子应声而入,商先青一整白衫,迅速而有力的道:“即时着令展百扬招回所有桩卡弟子于谷外待命,交待洪修竹立刻将谷中弟子聚集,罗柴在半炷香内先率十余骑前放十二拐开路,告诉他们检视携带的兵刃、暗器、火器等是否齐全,全部人马在两炷香后开始行动!” 那名无双弟子恭请一声,匆匆转身奔去,洞中各人也随即将身上物件收拾了一番,鹿望朴一边接过一条三尺多长,两寸宽的黑色油布带,边向项真道:“项兄,在下一直想问你,你从来不用兵器么?” 项真笑笑,道:“到目前为止,还从未用过,不过,并非在下故意逞能,而是因为在下所用的兵器尚未练到至善之境,用起来碍手碍脚,倒不如收起来免得出丑。” 商先青目光如电般看项真一眼,深沉的道:“项老弟过谦了,只怕老弟你这兵刃到了展露之时,定会有些人头上顶着霉星……金木也宏声道:“老弟的家伙一定不同凡响,出世之后必能震撼武林!” 项真淡淡一笑,道:“也不过烂铁一块,实无惊人之处!鄙蕉赐猓馐币汛匆徽蟮臀5娜擞镞汉壬铰谋夹猩浠蚣凶偶干砥サ乃唤校行┓承牡男樱磺幸言诳甲耍勘瓿攀铡谑值车睦铣玻? 半刻后,听到一分清脆的的马蹄声离谷远去,蹄声刚刚消逝,一条硕长的身形己映入洞口,是铁胆洪修竹,他的一双浓眉微紧,沉声道:“禀三位尊主,一切就绪,只待下令启行。” 商先青“嗯”了一声,道:“百扬和桩卡上的弟子们回来了没有?” 洪修竹微微躬身,道:“全已在谷口待命。” 商先青目扫向洞中其他三人,项真微笑无语,鹿望朴与金木齐齐颔首,商先青断然道:“下令启行,铁字门人马居中,血字门人马殿后,你与百扬分护左右双翼,小心勿使声迹泄去!” 铁胆洪修竹签应一声,返身而去,他的白色丝质披风飘舞起来,拂成一度美妙的半弧,嗯,半弧内蕴藏着无双派的决心与豪志! 大煞手--第二十一章血刃欲接碑石山 第二十一章血刃欲接碑石山 黑暗的夜空似在轻轻啜泣,泪痕丝丝洒落,冷风在原野上肆无忌惮的吹刮,托着沉闷的蹄声,掩着幢幢的骑影,有如一个自远古的战场上借着云雾归来的武士幽灵,那么阴森,又那么飘忽。 无双派的每一个人都将披风绕过颈子斜搭肩后,这样,他们的面孔便有一多半遮在披风里面,防止了不少寒冷的侵袭,马蹄都已包上了厚厚的棉麻布,站在路上声音极为轻沉,无虑被远距离的敌人察觉,但是,他们的白色衣衫及束发金环却不适宜在夜间活动;无双派是一个威名赫赫的大派,他们自负于他们的传统,在任何环境之下,他们都会坚持穿着既定的服式,借以表示他们对无双派的忠信与无畏的精神,项真知道这些,他没有表示什么,固执的荣耀感,总比自暴自弃的卑怯心理来得要强,反正,这将是一场杀伐,不会有谁过份讲究衣着的。 骑队迅速的奔驰着,周遭模糊的景物急快的后追,右侧,斧阳河的河水波光粼粼,河面上浮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白水寒烟,倍增凄凉,这是一个好日子,血淋淋的夜晚! 烈火金轮商先青策骑靠近了项真,压着嗓子道:“再过半个时辰,即可到达十二拐的外沿,据近日手下弟子多次回报,那地方乃是由十二条弯曲险要的山路为过道,互相环绕着一座山到达尽头,附近的农家皆称那座山为‘碑石山’,山体大部份全是灰黑交杂的岩石组成,山顶有一片完全用巨大石块砌成的堡垒庄院,即是黑手党的老窝了项真沉吟片刻,道:“十二拐这地方在下从未去过,无可讳言的,贵派对此处认识亦不十分深刻,但吾等迫于时机,只好冒险,他们以巨石筑庄,贵派的火器恐怕难得发挥功用呢……”商先青一捋银髯,道:“这却不必过虑,黑手党庄院之内,定有木制之物,烧不了外面烧里面亦是一样,况且,他们还有些肉做的人哪。” 后面的鹿望朴急急赶了上来,低声道:“有探马回报没有、就快到了!” 商先青转动了一下臀部,道:“今夜黑手党的探子不见了,当然,咱们也是一样。” 他正说到这里,前头路上两乘骑影风驰电掣般急奔而来,两人扬起披风隐隐瞧去就似两张飘展的翼! 马队未停,自然以原来的速度继续奔行,两乘骑人立而起,打了个转,奔到商先青马旁,其中一个肥胖的无双弟子大口喘了喘,低促的道:“回禀尊主,十二拐的黑手党防守极为严密,哨卡密布,巡行者队队交织来往,梆子声和锣声起落不停,十二条登山曲路有六条灯火通明,六条漆黑无光,山顶的石砌庄院却灯火明亮,入影隐约,像是在举行什么庆典,十分热闹……”商先青哼了哼,道:“派中遣去布伏之人有没有失闪露出痕迹?” 那无双弟子摇头道:“没有,对方并未察觉……”商先青道:“有把握么?” 那名胖敦的伙计愣愣的,呐呐的道:“至少,呃,表面上他们没有察觉……”商先青呸了一声,微怒道:“回去告诉他们千万小心,不要露出一丝可疑痕迹,大队人马即可到达,要他们随时备战!” 那胖子恭应一声,向同伴打个招呼,双人双骑又追风泼雨般奔逝入黑暗之中,现在,情形已有些错杂迷离了,黑手党竟会在目前这风声紧急之时大开庆典宴筵,这是在弄些什么玄虚呢! 商先青沉吟着,手指头无意识的敲击在红熟皮的鞍把手上,好半晌,他喃喃的道:“他们会是故意表示坦然不惧,不会不会;是给我们警告,轻蔑我们,摆摆他们的气度?也不会啊,现在不是摆场面的时候……”一侧项真冷冷的道:“据在下推断,可能他们是在办喜事。” 有如一个霹雳响在商先青头顶,他大大的摇晃了一下,面上变色的道:“什……什么!老弟,他,他们办什么喜事?” 鹿望朴也有些张口结舌,呐呐的问:“你,项兄,你不会是指?……”项真平静的道:“不错,我想是骗走贵掌门千金的紫衣金剑康玉德正在和他掳去的人办喜事,结成秦晋之好。” 商先青张大嘴巴愣了一会,突然爆炸了似的大吼:“康玉德是在做梦,做他的春秋大梦!” 鹿望朴也咬牙切齿的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是逼婚,这是阴谋!” 懒懒的反手捶捶背,项真道:“虎口下的羔羊,又有什么办法反抗呢?” 商先青愤怒的道:“娘儿个性倔强慧黠,不会像一般少女那么软弱可欺……”项真淡淡的道:“在下早就想说这句话,问题便出在此处,婚姻之事乃两相情愿,威迫利诱只是浮面的条件,如果贵掌门千金心中不愿,行礼之时来个哭嚷吵闹,康玉德在众多的手下面前,只怕丢不起这个人!” 鹿望朴大大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你,项兄,你是说娘自己愿意?” 项真加快了马儿的速度,沉沉的道:“在下不敢如此断言。” 商先青面色青白咬着牙道:“一定要阻止他,这是卑鄙的疯狂举止!他们是在强迫与威胁一个弱质少女,这些千刀剐,万刀刮的黑手党徒!” 说到这里,商先青额际青筋突地暴起,双目似欲喷火,他大口吸了吸气,回头就待叫喊……项真的语声宛如一阵冰珠子般冷瑟的响起:“不要冲动,商尊主,这是贵派很多条人的生命。” 鹿望朴也靠马上去,一把抓住商先青的手腕,双目恳切的瞧着他,微微摇头。 抿抿嘴唇,项真淡淡的道:“现在,容我们快些。” 于是,骑队奔行得更急促了,似一团团的白云在灰黑的苍穹上滚动,沉闷的蹄声宛如响着连串的远雷,似一阵旋风般卷向了十二拐! 马队后的飞翼金木急急策骑赶到前面,沉促的道:“怎么忽然快起来了? 第45章 有什么不对?” 商先青哼了一声,铁青着脸没有说话,鹿望朴三言两语的将方才之事讲过了一遍,金木也愣了愣,随即道:“不会是他们故弄玄虚吧?或者另外找个女人来顶替?如果真是如此,在这种时光,却未免大藐视咱们……”鹿望朴吁了口气,道:“但愿他们是故弄玄虚……”说罢,他用力一夹马腹,泼刺刺的跟上项真,沉默了一会,有些讪讪的道:“真是,呃,项兄,真是有些尴尬……”项真淡淡闲闲的一笑,道:“男女之间的情感,有时不能用常理去推断,那是很微妙的,鹿兄,商尊主可有少君?” 鹿望朴震了一下,定定的望着项真,好一阵,他叹了口气:“我服你了,项兄,不错,商尊主有一独子,在出此事之前,尊主与掌门千金来往颇密,而且掌门人默许了这件事……”他顿了顿,轻轻的道:“你看得出来?” 项真笑笑,道:“多多少少,因为他的愤怒已超出你们对这件事的立场了,那就像,嗯,就像他的女儿或媳妇被掳去了一样……”重重在项真肩上拍了拍,鹿望朴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道:“从在河头渡的馆子里你一眼看破对方的诡计始,在下已算服透了,这一下子又被你猜得丝毫不差,项兄,你成名江湖,的确不是侥幸的碍…”项真摇摇头,道:“不要过于捧夸在下,鹿兄,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诀要,只要记住一点,天下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传统演变,不能反常,否即是不祥,鹿兄,可还记得在河头渡的饭馆里,那两个黑手党徒曾以命令的口气叫魏胖子人厨去取筷子?你可听说过做买卖的伙计能调使掌柜的?而那掌柜却又如此服帖?” 深深颔首,而在鹿望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从前面一片树梢子的掩遮下隐约看见一座大山耸立面前,平坦的山端,赫然有着一片怪兽般的建筑,繁星似的灯光自那片建筑中过去,好几里路以外都看清清楚! 猛的举起右臂向前面做个手式,绵长的骑队在一阵低沉的马匹嘶叫里停了下来,商先青与金木策骑匆匆奔近,鹿望朴放下手臂,低沉的道:“到了,碑石砂。” 商先青的神仞仍未恢复平静,他咬咬牙道:“咱们即刻将人马调度一下,老夫要先行入内策援!” 各人尚未及回答,前面一片树林子里已有五乘骑影急奔而来,为首者,正是先行开道的青叶子罗柴! 商先青急迎上去,焦虑的道:“如何?” 在这大冷天,罗柴脸上也沁出了汗珠,他用手抹了把汗,喘息着道:“对方防卫异常森严,一层层的桩卡与巡行队严密布置,围得那碑石山像是个铁桶,本派卫字门红胡屠夫他们只能伏在这处监视,根本无法靠近,在白天,黑手党还放出一种金眼隼鹰及藏种虎狗到山麓四周搜查,卫字门的弟兄东避西躲,实在辛苦,今夜他们山顶的庄院灯火辉煌,隐隐有锣鼓签笛之声,似是在办什么喜庆之事,可是他们放出的哨卡却毫未松懈,防卫反而更加严密……”歇了口气,罗柴又道:“通往山顶的十二条拐路,有六条悬满了大红灯笼,照得明晃晃的,另外六条却漆黑一片,搞不清楚他们是在玩什么鬼把戏!庇昧σ∫⊥罚滔惹喑脸恋牡溃骸昂旌铀强沙龉┳樱俊? 罗柴低声道:“没有,对方毫无发觉异状之态。” 沉吟了一会,商先青转头对项真道:“老弟,老夫有些心神惶乱,你看该怎么办?” 项真笑笑,道:“下马,暂歇片刻,选好手潜入碑石山,定下信号,里应外合杀将上去,当然,在发动大攻势之前,还是以先救出贵掌门千金为要!” 一拍手,商先青翻身下马,口中道:“好,就这么办!” 暗号迅速传出去,一百四十多名无双派弟子纷纷下马,很快的,罗柴已指挥自己手下的五个人前去带领各队将坐骑牵到这片林子左侧的一处洼地里,这片洼地长满了齐腰的枯藤野草,外面有林子挡着,倒是一个隐匿马匹的好所在。 留下罗柴的那五个人看守马匹后,一行人已小心翼翼的掩进了林子,这是一片松树与相思树杂生的树林,里面另外五名无双派弟子正在全神贯注的分别隐伏着注意四方。 约在两里路之外,碑石山仿佛恶魔般矗立着,子弟河从他的右麓缓缓流下去,六条灯火通明的拐路蜿蜒通上山顶,山顶石砌庄院更是明亮辉煌;在深夜的蒙蒙寒雾里,那山,那路,那庄院,令人生有一种虚幻的,宛如置身梦中凝视着一座黑暗之境里的魔宫的感觉。 在枝叶的阴影掩遮下,项真的眼睛里闪耀着一股异样的火花,似是两朵烈的的焰苗,炙热的可怕,在炙热里,有着狂野的血腥在流动,鹿望朴凑了上来,低沉的道:“项兄,可以行动了吗?” 项真侧过头来,语声里宛如带着冰渣子道:“各位的意思如何?” 触及项真的目光,鹿望朴不由心头大大的一跳,他忽然变得有些蹑嚅的道:“项兄,你,你的眼这么凌厉……”将目光掉开,项真平静的道:“商尊主与金尊主认为哪些人可以调遣入山做内应?” 鹿望朴镇定一下心神,低促的道: “本来老商要亲自潜入,但这样十分不妥,外边的人马还需由他调度指挥,方才一再商议之下,决意由展百扬、洪修竹、提尧三个带领二十名强健灵活的弟子潜进碑石山,这边的进袭大计则由项兄筹划决定……”项真摇摇头,道:“那二十名弟兄不去也罢,这件事是露不得破绽的,万一被对方发觉,贵派就会蒙受重大损伤;在下亲与展兄三人潜入便了!” 鹿望朴忙道: “但是外边的攻扑……” 项真低沉的道: “由三位调度,鹿兄,这是贵派的大事,在下不好越俎代疱大甚。” 顿了顿,他又道: “而且,总不能也要三位尊主听令在下行事。” 沉吟了一阵,鹿望朴道: “项兄既是此意,在下只好赞同,只是劳使项兄冒此大险做先头锋刃,在下等于心难安……”微微一笑,项真折了一片叶子在嘴里咬了咬,道:“交友贵交知心,鹿兄无庸客套了。” 鹿望朴匆匆转身出去,片刻后,烈火金轮商先青与飞翼金木二人又偕他急急行来,商先青满面焦虑的道:“老弟台,望朴方才告诉老夫,说老弟你要率人摸进去打头阵?” 项真道: “不错!” 飞翼金木插嘴道: “这样未免太麻烦老弟了,头阵应该本派所属先撞才对……”项真道:“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事不宜迟,越快越好;我们不用再推来推去了,商尊主,尚烦阁下即令随同在下潜入之人准备行动!” 烈火金轮商先青一拍项真肩膀,有力的道:“好!老夫先谢了。” 说着,他向黑暗中一连击掌三次,随着击掌之声,独掌展百扬,铁胆洪修竹,半弧手提尧已经早就收拾妥当的闪了出来,暗影中,六只眸子的的发光。 商先青一捋银髯,严肃的道: “你们三个跟随项大侠潜入碑石山为呼应,一切行动俱需听从项大侠调度,记着此行责任重大,不可稍有失闪!” 三名无双派的好汉齐齐躬身应诺,项真已接口道:“商尊主,只待贵派所携的硫磺弹掠空,便请分路杀上山去!” 商先青连连点头,走近来用力握着项真的双手,感激的道:“一切偏劳了,老弟。” 淡淡一笑,项真又向金木与鹿望朴颔首招呼,转身之间,人已有如一朵黄云般飘上了树梢,迎风微晃,冉冉出去了七丈! 展百扬等三人低声轻叱,似三条激起的怒矢急跟而去;略一起落,俱已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鹿望朴怔怔凝望着前面的黑暗,喃喃的道:“好一手‘飞龙旋云’的轻身之术,今夜,有黑手党消受的了……”商先青微微一凛,低促的道:“别发愣了,快些准备行事吧。” 于是,一连串的怪异唿哨婉转起伏的响了起来,林子里幢幢人影轻疾的奔走闪晃,行动之间沉静而利落,一看便知是一群饱经阵仗的江湖好汉! 另一边—— 项真提着一口在体内畅快流转的蓬勃真气,轻疾而快捷的倏起倏落,足尖每一沾地,便似是横空的流星,那么惊人的泻出老远,展百扬等三个人,在无双派中也是首流的脚色了,此刻使尽了力量跟随,却仍然相差那么一段不近的距离。 碑石山越来越近,山顶的巨大庄院灯火更是辉煌,那山,那石砌的屋宇,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森气氛,似一个矗立在昏暗中的巨魔,冷沉沉的注视着下面的一切,好像所有的动静都在它的瞳眼之内,都逃不过它蕴藏在内心的算计。 借着草丛与崎岖地形的掩遮,四个人快速的连连奔进,就在要越过一个小土坡时,斜刺里蓦地传来一声短促得宛如夜枭嗥鸣般的唿哨,紧接着十多条人影自枯草丛里出现,似鬼魅般围抄上来! 冷冷一笑,项真正待突起暴袭,后面的独掌展百扬已喘息着抢上一步,低促的叫道:“卫字门的弟兄么?咱是展百扬!” 围上来的人影看得出立即消失了踪影,一个身形奇矮,两条腿左右开弓的角色从中间闪了出来,低嘲的哑着嗓子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断手小子,怎么着赶得这么急,莫非喜欢这里风凉?” 声音跟着人到,朦胧的夜色里,是一个矮小却顶着一颗大脑袋的汉子,朝天耳,大龅牙,还生着几点麻粒,独掌展百扬没有表情的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你们立刻就会得着谕令,看山上的硫磺火焰准备进袭碑石山,我们是去卧底的;前面还有自己的人么?” 第46章 朝天耳一掀,这人格格笑道:“还有个鸟,咱们是最近的一道卡子,再过去全是黑手帮的豺狼虎豹,你们小心着,莫让人家拾了脑袋!” 说着话,这汉子不住朝项真打量,展百扬没有再理他,转对项真道:“项大侠,这就去吧?” 项真笑笑,领着三个人又往前面赶下去,半弧手提尧走在最后面,擦身经过那矮小汉子时低低一笑道:“罗圈腿,你留心你自己那双元宝狗腿吧:……”话声摇曳而去,罗圈腿气得一跺脚,悄悄的招呼手下又隐入草丛里面。 碑石山就在眼前,十二条竖旋弯曲的拐路分左右延展上山,右边的六条拐道每隔一个弯折便高悬着一盏黄纱罩的灯笼,一直连串挂到山顶,明晃晃的灯火映照得这六条山道通亮辉灿,而每盏灯笼底下,都直挺挺的相对并立着四名黑衣抱刀大汉,每四名大汉身边又都蹲伏着一条高大凶恶的斑褐皮皮毛的恶大;左边的六条山道则一片黑暗,墨漆漆的任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在黑暗中,却更似蕴藏着无限的阴森与杀机! 隐伏在一块灰白的山石之后,项真微微皱着眉往周遭打量,半弧手提尧凑了上来,压着嗓子道:“项大侠,咱们从哪边上?” 目光炯然凝注着前面,好一阵,项真断然道:“从左面黑暗的拐道上去。” 略一迟疑,半弧手道:“不是在下多嘴,项大侠,在下觉得左边的拐道似乎较右边的更为险恶,别看黑沉沉的,可能机关埋伏满布……”项真淡淡一笑,道:“不错,但我们主要的目的是潜入里面而不被人发觉,若是由右边的拐道上去,却断无不被发觉之理,虽然他们不一定能奈何我们,打草惊蛇则毫无问题,自左边黑暗的拐道上去,可能更危险,但是,提兄,你却须记住,在黑暗中,我们不容易行动,他们也是一样如此!” 半弧手提尧一想有理,连忙点头,项真闭闭眼,倏又睁开道:“走吧!” 于是,四条人影宛若狸猫般在浓浓的夜仞掩遮下快捷的飞跃,片刻间,他们已来到一条宽约寻丈,弯曲盘山而上的拐道之前! 拐道人口一片漆黑,两侧山壁高耸,拐道内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气氛阴森而恐怖,第二条拐道,隔着这一条在两丈之外,顺序下去,每条拐道俱是如此,仿佛直接蜿蜒至修罗的魔宫。 项真略一注视,微微晃身,已闪电般掠上这第一条拐道与另一条拐道中间的石脊上,石脊间生满了枯藤杂草,脚下亦是突凹不平的岩面砂土,他没有带出一点声息的伏在杂草之中,好半晌才抬起头往四周搜视,这一看,老天,在五步之外,有三名黑衣大汉伏着,正专注不懈的瞪看下面的拐道,三人身前,一具特制的连云弩有如一个大木架似的伪装于丛草之内,这座特制的强弩有无数的机簧,因此,也有无数的箭矢安装其上,上下一共有三排,蓝汪汪的箭镰对准拐道下边,只要拨动机关,那窄狭的拐道里便会落下一片密密的箭雨,三丈之内,只怕连一只老鼠也逃不过! 轻轻吁了口气,项真凝眸往上面瞧去,不觉心中更是吃惊,这拐道与拐道间的山脊虽是不规则的弯析而上,却仍然可以隐约看出每在三丈左近便有这么一具设备,而且,拐道的石脊上皆是如此! 慢慢地,项真朝前面伏着的三名汉子又摸进了两步,这时.他听到三人中有一个打了个哈吹,低声的嘀咕着:“妈的,人家在上面洞房花烛,我们却在这里喝他妈的西北风……”另一个汉子急忙嘘了一声,道:“你就少放几个狗屁也不会有人当你是哑巴……这几天风声紧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位大哥有七个回山来了,前些天五哥又带着‘血魂堂’的弟兄和对方干了一场,听说还落得个灰头土脸回来……”原先那大汉不服气的“呸”了一声,道:“不用提‘血魂堂’了,他妈就好像只有他们才是黑手党的柱梁一样,吃的拿的什么都比我们强上三分,做起事来却一点也少不了咱们帮衬,哪一次买卖咱们没流过汗,洒过血?四哥带的血魂堂老是多分两成,不过他们的功夫强一点,却也并不像四哥时常夸耀的那么不怕死,他妈的他们同样是肉做的……”一直没有开过腔的另一个憋不住了,低吼道:“泼皮,你个狗操的是有完没完?你他妈的觉得不平为什么不找四哥吵去?光在这里吵嚷又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老子烦透了……”这一吼,三个人都静了下来,过了片刻,那叫泼皮的仁兄又咕味道:“这一守又得到天亮……昨天和阿坤他们赌牌九就有些挺不住了,他们硬拉着不让走,连熬了个通宵……唉,真不是人干的事……”刚才吼叫的那个汉子哼了一声,道:“就该把你这泼皮放到拐道里,再燃瀑炸药引那竹管子里的火油活活烧死你这甭种,狗娘养的;假如不是你昨天输了个屁股朝天,你今宵会有这么多废话?老子说着气就上来了……”随着风,这些话一字不漏的飘进项真的耳中,他咬着唇摇头,黑手党方面做得可真够绝,这种狠毒的布置,任你再有千军万马,只怕也得完全坑在那拐道里面,而且,除了这几个黑手党徒口中透露出来的一些消息之外,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机关埋伏? 此际,三个人又沉默起来;枯草微微的摇晃着,乌云滚滚自天际浮过,大地,星月无光,一片死寂! 冷沉的思考着,项真明白,假如想丝毫不惊动对方能摸上山去,事实上是不可能了,于是,他自己素来遵守的一个意念又开始浮上心头,是的,多年以来,他无论在本身的艺业方面或是在行事应事之上,特别注重一个“快”字,快,对了,他们可以以最迅速的手段,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借黑暗的掩护一路格杀上去,这格杀的速度,一定更要在敌人将消息转报至黑手党总坛之前!换句话说,在对方的发号施令之处,尚未得到警讯之际我们已攻入其中夺人残命! 没有再加犹豫,项真双手一撑,顺着石脊悄然溜下,腰背一挺,毫无声息的重又翻回那块山岩之后,展百扬与洪修竹正盘膝而坐,闭目养息,半弧手提尧却一再搓着手,摇头晃脑一脸焦急不奈之仞。 项真身形甫落,提尧已低促的道:“项大侠,如何?可以行事了吧?” 一把将他扯得坐在地下,项真压低了声音迅速将方才的发现述说了一遍,未了,他毅然道:“事不宜迟,时光已经不早了,咱们只得一路硬干上去,一直格杀到对方总坛之内劫人出来,据在下估量,当敌人知道事情不妙,我们已经冲到!” 展百扬与洪修竹沉默无语,提尧略一迟疑,低低地道:“也只得如此了,一切全凭项大侠意下调遣便是……”项真淡淡闲闲的一笑,笑容却又在瞬息间凝结于唇角眉梢;他冷森的道:“格杀之时,在下只要三位记住两字要诀;快与狠!” 三人连忙点头,项真微微挥手,“去”字出口,人已电射至石脊上! 这一次,他不再稍隐身形,落上石脊,方才那三名黑衣大汉怵然一惊,齐齐转头惶问:“哪一个?” 项真双目冷厉如刀,去势毫未阻滞,有如一道流虹般掠过这三名大汉身侧,当这三位仁兄脑子里还没有来得及转出念头,项真的右掌已在一晃之下形同千百柄血刃暴飞,这三颗斗大头颅在一片模糊的闷嗥声中骨碌碌滚下石脊! 三个尸体的头腔刚刚溅起热血,项真已鬼魅一样扑到了隔着三丈之外的另一处暗哨,这处暗哨上的三个黑手党徒正觉得情形不对,尚未开口喝问,项真身形猝斜,双掌自下而上倏兜骤扬,头也不回的继续掠去,当他的身躯方起,这三名黑手党徒早已肚破肠流的倒做一堆! 自后面紧紧跟随的展百扬三人几乎毫无施展的机会;他们一步也不敢落后的倾力追随着,而每一处暗哨俱已遭毁,黑手党徒死状凄惨的横躺竖卧成一片……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第十六处暗哨……大煞手--第二十二章血刃交映大龙角第二十二章血刃交映大龙角一路连串而来的骤变,已经将这处暗哨的守卫者惊动了,两名黑手党徒匆忙抽出挂刀迎上,另一名霍的自身上拿出一只泛着银光的圆筒,用力往地下扔去!淅湟缓撸钫孑氲氐穑让王砟抢菇厣侠吹牧礁龅腥耍谘┝恋钠拥渡粱沃校牧街蛔慵庖汛┕度杏氲度兄涞奈12】障叮既肺薇鹊奶咴谀橇礁龊谑值惩矫夹模o埔簧谝徽蟮编ムィ灼拥兜糇股校橇教醮蠛阂惨煌吩月涔盏乐拢? 同时,项真的目光一扫,已瞥及另一个黑手党徒将手中的银色圆筒摔向地下,他右掌飞快劈出,右脚闪电般的挑向那即将着地的银筒,大蓬的鲜血自那名黑手党徒的咽喉中溅出,银筒亦在项真的足尖挑踢之下撞落拐道,但是,就在项真有如一尊来自地狱的魔鬼般紧接扑向第十七处桩卡之时,银筒的清脆撞击声便已被一个更大的爆裂声所遮盖,随着这爆裂之声,一片五颜六色的火焰蓦地四射,更高高蓬散空中,这片火焰的绚丽而夺目,就似正月里施放的花炮! 在这片艳丽而明亮的火焰里,项真等四个人的身影已被映照着细毫毕露,无所遁形! 现在,隔着前面这道桩卡上有五六步的距离了,三名黑手党徒猛然被前面的火焰映耀得一愣,其中一个已经看见了项真捷如隼鹰般扑来的影子! 这名黑手党徒嘴巴张了张,在恐惧中拼命吼了起来:“奸细!奸细啊!薄鞍弊指k汲隹冢忠幌伦右谒暮砑洌饷谑值惩剿治嫘兀惩纯嗟牡沽讼氯ィ男靥派希杖桓∠肿乓恢还飧烁炙螅? 第47章 另两名大汉怪叫一声,其中一个伸手入怀急掏,也掏出一枚与原先那名黑手党徒一式一样的银色圆筒来! 项真一咬牙,手掌一扬倏偏,眼前的这个敌人连刀还没有来得及拔出,“吭”的一声被震飞出去,项真的掌势似是来自虚无,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名手执银筒的仁兄也狂叫一声,满口鲜血的倒飞而出,他的银筒却正好一下子砸到他自己的脚背上! 于是,砰的一声爆裂之响,五色缤纷的火焰已将这名黑手党徒裹卷于内,火星与烟雾环绕着他的身体,更以他的肉躯为中心往四周溅射,焦肉的气息混融在刺鼻的磷硝味里,还带着咝咝的烤炙之声! 没有大多的机会给人欣赏这幅惨厉的画面,这名裹于烟火中的黑手党徒已在一阵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嚎声中翻跌入拐道之内。 场面跟着整个转变,一簇簇的五色烟火开始连串的,衔接不断的往天空爆射,绚丽的色彩纵横满布在沉黑的夜空中;项真恍若不见,继续往上扑去,这时,下面的拐道里蓦然传来的一阵巨大的“噗哧”之声,仿佛有千万条光蛇飞舞,整个拐道已在瞬息之间燃烧起来,猛烈的火势那么迅速的蜿蜒而上,一直燃到这条拐道的尽头,火苗子带着红蓝色的焰苗蹿跃,窒人的热劲波浪般刹时自空气中传荡开去! 独掌展百扬猛一提气追上了项真,他急促的道:“项大侠,形迹已露了!” 项真身形倏偏蓦起,就在这一偏一起之间,眼前的两名黑手党徒已悲嚎着分向左右摔出,剩下一名也被展百扬一掌震翻! 再往上抢,项真冷漠的道:“直闯上去!” 半弧手提尧的双掌连挥,三丈外的三名黑手党徒哀嚎着跌翻于地,他们飞越而过,眼前,在石脊上,已有二十名黑手党徒并排冲来! 项真暴叱一声,霍的抛臂抖掌,于是,一弯半月形的金芒呼啸着旋斩而出,去势是如此凌厉而快捷,以致只见金光突闪,冲来的黑手党徒已有十多人头落横飞,兵刃掉落之声也宛如一下子推倒了一架瓷器柜子般乱成一片! 左手一扬一抓,出去的“大龙角”又在回旋中被项真捏住,他电射而去,留下残余的七八名敌人,却在片刻之间已被展百扬等三人杀绝,热血与嗥嚎搀合在一起,此时此地,越觉凄厉! 前面,嗯,只有一处桩卡了,这道桩卡的上方却被一堵显然是人工砌造的石墙所阻;石墙之前,静静排立着数十名黑手党徒,在这些黑手党徒的右侧方,卓立着六名壮汉,这六名壮汉虽然也是一式黑衣,却在颈项上悬挂了一只与真手大小无异的黑色金属掌形饰物! 项真足尖一旋,毫未迟延的冲上,口中叫道:“黑手朋友,讨债的来了!” 六名壮汉齐齐厉吼,分成六个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六柄迎异的兵刃闪泛着寒光斩来,项真冷冷一笑,单膝突地沾地,手中的“大龙角”“呼”的飞出,金芒带起一溜炫目曳尾回转,快得令人们的眼睛不及摄印,而当大龙角绕回他的手上,围上来的六名黑手党徒已有四个滚倒地下,俱是被齐胜切断双足! 剩下的两名不由微微一愣,但却仅是一刹,两人的面孔极为明显的猛然抽搐,又咬着牙冲了上来! 斜刺里,独掌展百扬闪截而出,独臂颤着奇妙的点线暴卷来敌,他冷森的道:“黑手党‘血魂堂’的朋友,带着你们的血魂走吧!” 两名黑手党徒闷声不响,一柄鬼头刀与一把青刃单钩泼风打雨般疯狂攻来,那边,铁胆洪修竹与半弧手提尧已落入石墙下的群敌之中,在对方挥动的兵刃刃口间纵横攻拒,在这种当口,铁胆洪修竹的一柄重约五十余斤的“五瓣金锤”却发挥出极大的威力,砸、扫、碰、撞,所至之处,所向披靡! 项真冷然抿抿嘴唇,双臂一振,直向石墙之顶掠去,当他的双脚刚刚踏在墙端,对面的黑暗中已蓦地传出一阵机括响声,无数利矢,有如飞蝗群蜂般暴射而来,顿时,满空冷芒闪烁,尖啸破空,好不歹毒! 目光一扫,项真已觑准了角度位置,他人在石墙上一个跟斗栽了下去,而就在身躯栽落的同时,手上的“大龙角”已“呼”的一声拖着一条金灿灿的尾巴旋飞而出! 隔着地面尚有半尺,项真双臂一拌猛伸,整个身体凭空折转,利落之极的稳稳站立于两丈之外,耳边响着铿锵的金属撞击声,而成串的撞击声却包含在起落不息的惨吼哀嚎里。 于是,他恰到好处的斜斜伸出手去,金黄仞的光华一,闪,大龙角又沾着淋漓的鲜血回到他的手上! 在十丈之外,即是那幢以巨石砌造的庞大庄院了,砌成这所庄院的巨石都是灰褐色的,每块皆大如磨盘,高大的庄门泛着冷瑟的金属光芒,是黄铜铸成的,庄门前有着十级宽大的大麻石台阶,每级台阶都有两尺宽,十丈长,气势雄浑而豪壮,现在,除了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还亮着外,原先庄院里明灿辉煌的灯火已经完全媳灭,只见一片黑沉! 借着门檐边两盏灯笼的光辉,项真看到门媚上一块巨大的红底黑字匾额,匾额上有着四个斗大的篆体黑字:“无畏山庄”! 项真站着的地方,是山庄前面的一处斜坡,箭矢则来自他右手二十步左右的一道土堤之后,这时,项真急快的往土堤那边潜行而去,当他刚刚走出几步,身后的黑暗里,已传出一个冷厉的声音:“大龙角,你该是黄龙项真了?” 霍的转过身来,项真看见在后面五十尺之外有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正站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上向他炯然注视,冷冷的一笑,他道:“既知是大龙角,老友,你为何不出手援救你的手下?” 那人重重的一哼,语声里毫无情感的道:“此番救不得他们,早晚也能索回这笔血债!” 眉梢子一场,项真蓦地大喝:“就现在索取吧!” 手上的大龙角倏然旋飞,带着锐厉的破空之声暴斩而去,对方似是一震,微微侧身,在他侧身的当儿,一柄晶莹雪亮的长剑已闪电般戳点向飞来的大龙角! 经过只是眨眼的时间,长剑那么准确的点在大龙角的刃日上,而大龙角“呼”的一转,散发着冷酷的金芒,似一张魔鬼的森森利嘴,又如此狠毒的直切向这人大腿! 蓦地有朵朵光莲浮掠,长剑在极小的幅度里做着频繁的砍截与敲切,于是,大龙角又连连被击出三次,终于“当哪”一声坠落地下! 仿佛来自那深不可测的幽冥云雾之间,“嗖”“嗖”声响,又是两柄大龙角滴滴溜溜的打着转子袭到,当那人发觉,大龙角的金芒已近得耀花了他的眼! 仍然没有惊惶忙乱,这人大吼一声,脚步飞快的在三尺方圆之内诡异的游走闪晃,手中长剑抖洒出点点片片的芒影光彩,而这些绵绵密密的光影又重重交织连结在一起,大龙角犀利的旋落狠斩,在连串的撞击之声中一次次的被震开,却又一次次的在绕过一度经过的半弧后往回复切! 项真阴沉的道:“不错,朋友,你有两下子!” 每一个字自他口中吐出,一柄柄铡刀般的弯月形大龙角便似带着血般呼啸着旋去,于是,金芒闪闪,刹时充斥在天地之间,宛如洒遍了死亡的冷眼! 使着长剑的那人蓦觉瞳仁中映入片片暴烈的芒彩,九柄大龙角已成不规则的形势飘然而到,尖锐的风声在空气回荡嚎叫,缠合著灿闪的龙纹,搀揉着锋利的刃口煞光,似是一面网,一张绚灿的蒙尸布,一条宽阔的阴阳线! 一声宛若呻吟般的惊叫出自这瘦长的人物口中,他疯狂般挥舞着那柄利剑,身形更在快速的躲闪跃腾,迸射的寒光如匹练般环绕着他的身躯翻飞上下,剑刃削割着空气,而气流仿佛被撕成片片,“嗤”“嗤”有声的响着刺耳的裂帛之声,剑势急厉而猛快,每一剑与每一剑之间几乎已毫无间隙,猛然一见,似是条条溜溜的光带已凝结成幕,一个旋舞流闪不息的,透明晶莹的光幕! 于是—— 十一柄半月形的大龙角宛如十一个闪射着血红仇焰的魔鬼,凄怖的啸舞着轮番偏斩斜砍,自不同的角度,用迥异的刃口各端,而每在遭遇碰击后又奇幻的翻折重来,像是在隐冥中有一个狂笑着的恶神在操纵摆布,显得如此狰狞,如此狠厉,又如此血腥! 连串的金铁撞砸之声宛如正月的花炮密密响起,火星子迸溅四射,时间只是一刹,在金灿灿的辉芒与银练绞合之下,“吭”的一声闷嗥似窒息着的人所发的呻吟,那使着长剑的人物打着转子跄踉歪出,十一柄大龙角有三柄被他震落于地,但是,其他的八柄却似吸血的冤魂厉鬼般那么残酷的深深切入他的躯体,长剑泛着冷光弃置干地,这瘦长的汉子已软软的横倒子地! 项真风一样旋了上去,刹时拾起地下的大龙角收好,走近了那横倒地下的人,老天,八柄大龙角完全嵌入了他的身体,每柄仅只留着一弯脊缘在外;这人的整个面形早已扭曲得走了原样,口中流淌着粘粘的血丝,浑身上下全已被鲜血所浸透,他仰面躺着,四肢在不住的抽搐,瞳孔的光辉已在扩散,但是,他却直愣愣的瞪视着微微俯望向他的项真,嘴巴吃力的翁动……这人也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胸前也悬挂着一枚金属所制的黑色手掌,但与别人不同的,却是这枚金属手掌中间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 当项真注意到这枚金属手掌掌心里的红宝石,他已明白此人在黑手党的身份必然不同等闲,而不待他第二个意念浮起,眼里已瞥及人影一晃,紧接着一个悲切的声音号陶般响起:“不好了……来人碍…七哥……七哥被对头坑了!” 第48章 项真神色一凛,原来此人竞是黑手党十个头子中坐第七把交椅的人物!这仇已结下了,这债已搭上了,他低下头来,沉沉的道:“如你敌不过我,你便不该逞能充强硬来舍命,朋友,你死得冤,但你却是一条好汉!” 那人的面孔已成死灰,他瞪着项真,喉头一阵比一阵低沉的咕噜着,终于,在一声“咯咯”的痰音中猛地身子一挺侧过脸去,他的眼睛仍在大大的瞪着,却已寂然不动,低微的光线下,项真有些怔忡的发现了这人左边面颊上有着一颗铜线大小的青痣! 一阵寨牵的声音蓦地惊动了他,目光一闪,四周,已有上百名黑衣大汉执着亮晃晃的朴刀围近,每张面孔都是那么冷漠,那么生硬,更流露出无尽的仇恨与愤怒! 双手急伸,项真已将地下尸体上的八柄大龙角拔了回来,他合并一起握于左手,寒声的道:“叫你们的头领出来,畏缩并不能解决争端,黑手党徒们,不要让你们的血白白玷污了你们‘无畏山庄’这四个字!” 项真的话尾尚未完全出唇,这百名黑衣大汉的后方远处,已有三条人影翩若惊鸿般电掠而来,这三个人在飞跃之间,偶而可见兵刃的寒芒闪泛! 同一时间…… 那边堵住来路的石墙上也起了一阵长啸,同样的也是三条人影翻腾而上,略一张望,亦向项真这里扑来! 大煞手--第二十三章恶缠狠拚死与生 第二十三章恶缠狠拚死与生 明白又是一场血战摆在面前,项真缓缓将染着血迹的大龙角一柄柄插回腰际的皮扣内,自石墙上奔来的三人,是展百扬、洪修竹与提尧,三个人浑身染血,微微喘息着掠到项真身侧站住,提尧大大吁了口气,低促的道:“石脊上的黑手党徒全部歼灭,只是洪修竹的膀子上被划了一刀,不太严重,在下与百扬无恙……”项真淡漠的道:“对方准备在这里与我们胶着缠斗,提兄,烦你们三位立即摸进庄院之中搜寻贵派掌门千金踪迹,在下这就发出讯号召聚贵派三门人马进攻!” 提尧怔了怔,道:“但是,这里只有项大侠一个人对面的黑手党徒们已在五丈之外停住,摆成一个扇形的包围形势,而那遥遥掠来的三条人影瞬息间已到眼前,他们齐齐腾身跃过一千黑手党徒的头顶落到前面,六只眸子仿佛喷着火焰般怒视着项真等四人。 轻轻抿抿嘴唇,项真双手一绕,左掌猛击右时,一枚黑忽忽的球形物体已猝然冲射入空,而就在那枚球形物体升高到近二十余丈的空中时,已“砰”的一声爆裂,青黄色火花裹着红蓝的烟光在夜空里现出一片美丽而绚烂的异景,凝眸仰望了片刻,项真侧着向展百扬等三人道:“不用多久,情形就会比现在好得多。” 对面,黑手党徒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那三个为首者却冷森而狠毒的盯着项真,甚至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于是,其中一个魁梧而粗壮的大汉往前跨上一步,暴烈的道:“小子,你狂够了,老七是你做掉的?” 项真微微一笑,道:“你是黑手党十个头儿中位居第六的‘山熊’吕达?” 那大汉生着一双蛇眼,却有个狮鼻海口,他愤怒的吼道:“是我在问你,老七可是死在你手上?” 项真哼了一声,道:“是又如何?” 大汉的狮鼻猛地红了,他暴粗的道:“你是谁?” 一抛衣袖,项真道:“黄龙项真。” 四个字像响起四声旱雷,大汉全身一晃,神色骤变的怪叫:“好,项真,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身旁那个瘦削而生着斑顶的中年人阴蛰的冷笑两声,道:“六哥,七哥尸骨未寒,莫非要等他僵直了才索债么?” 另一个粗肥细眉的中年人双目倏睁,叫道:“姓项的,你来,我栗老九与你生死道上走一遭!” 冷冷扫视着眼前这三个人,项真镇定的道:“不错,黑手党的老六‘山熊’吕达、老八‘乌鹫’田齐、老九‘双刃夺魂’莫松全来了,恕在下眼生,昔日未曾识荆,直到各位报出排行才能得知贵号大名!” 三个人深沉的站立着未动,这时,山下已传来隐隐的呐喊冲杀之声,时而有爆炸的火弹烟硝闪现,而“呼……”的火油也像一条条蜿蜒的焰龙一样照亮了那些原是黑沉沉的拐道,是的,无双派已发动总攻了,看情形,战况必极惨烈! 那大块头吕达没有表情的朝他的两位拜弟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尸横地下的另一位伙伴身上,缓缓地,他道:“项真,无双派给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为他们卖命?” 项真眉毛一皱,淡淡闲闲的道:“彼此投缘,而且,我看不惯你们这一套阴狠险诈的作风。” 生着斑顶的“乌鹫”田齐怒呸的一声,大骂道:“放你妈的狗屁!” 吕达挥手阻住了田齐的漫骂,重重的道:“项真,今夕你闯入碑石山伤人残命,黑手党不会放你生还。而且,你也不用寄望于山下的无双鼠辈来援救你,现在不妨明白告诉你,无双鼠辈决对无法冲破我们的重重关卡,便是侥幸冲过,也逃不出我们六哥同老大的迎头痛击!” 项真含蓄的一笑,道:“是么?咱们不妨试试!” 喉中似野兽般嗥吼了一声,吕达强忍住愤怒,似有所望的极快望了望天色,项真平静的道:“你们也不错,总算也在无双派攻扑之前还能预先发觉了他们……”山熊品达忽然狞恶的冲着项真笑了起来,他慢慢逼近,混浊的道:“说得好,现在,我们就可以试试了!” 项真背过手朝身后的展百扬等三人急快的打了个手势,就在他的手收回的一刹那,他瘦削的身影已暴射而出,凌空一个翻转,如刃的掌缘已切到吕过咽喉! 几乎是同一个动作,独掌展百扬身形一斜倏旋,在旋转中,一粒硫磺弹已成一字形射出,在空中又互相碰撞在一起,蓝白色的硝焰火花“轰”的爆散,似洒下了千百朵,千百条的光莲火带,搂头盖脸的罩向那百名黑手党徒的顶上! 山熊吕达狂吼的一声,利落之极的滑步闪跃,回身之间,一条三尺长,鸭蛋粗细的银棍已握在手中狂风暴雨般攻向项真! 悄无声息的,“乌鹫”田齐亦幽灵般掩上,抖掌便劈至项真的背脊、两肋、后颈! 展百扬独掌一挥,低促的道:“走!” 三个人是同一动作,翻身便扑向“无畏庄院”,但是,就在他们方才跃出寻丈之遥,两柄背刃双开的缕花利刀已蓦地斜拦而至,“双刃夺魂”莫松的声音冷冷传来:“要上一阵子再走吧!” 铁胆洪修竹猛迎上去,“五瓣金锤”呼轰连出九招十七式,金锤带着波浪般的光彩滚滚翻荡,有如涌天的乌云,咆哮的海涛! 展百扬与提尧没有稍留,连起连跃,瞬息间的越墙飞入庄院之中! 那边—— 黑手党徒们有二三十个已滚倒于地,火焰起自他们身上,咝咝的烧炙人肉之气弥散空中,几十张喉咙叫着,一个意味的声音,搀合著痛苦、惨厉,与无告;这些恐怖而厉酷的嚎叫织成了一面声量的网,无形,但却令人毛发悚然! 身形倏然左右摇晃,项真躲过了田齐的暗袭,左掌一闪骤出,飞快的斩向对方,右手同时幻成片片点点,神鬼莫测的劈迎正面攻来的吕达! 于是,三个人倏然跃开,项真冷冷一哼,“斩掌”中的绝式一招跟着一招的闪电般施出! 满空飘舞着如刃的掌影,来去仿佛极西的闪电火光,自千里,自虚无斩至,却又在眨眼之间归于无踪,快得血淋淋的,狠得暴烈烈的! 山熊吕达以他成名江湖垂二十余年的“追絮十六闪”身法配合著他沉重的“碎鼎棍”做着最猛厉的攻击,田齐以一双肉掌却贯注了他多年苦练的“三阴功”在内于周遭游走侧袭;双方的拼斗俱如流鸿掠空,一触即过,瞬息问有毒式展现,眨眼里生死已过! 铁胆洪修竹在他这柄“五瓣金锤”上有着极深的造诣,长久的日子来,他将毅力与悟心加注在这柄金光灿然的兵器上,在每个晨昏日落,伴随着他的金锤在一路三十六手“伏虎锤法”里琢磨苦习,现在,他力敌着黑手党中这位排行第九的“双刃夺魂”莫松,已经倾上了全力。 没有受伤的黑手党徒有六七十名,他们除了留下十几个照应伤者以外,其余的人已在几名头目率领之下蜂拥围上了项真与洪修竹。 双掌一合猛分,再一合猛分,“斩掌”中的“一心向佛”项真连展两次,大旋身,“二翼翔天”、“三臂搏龙”、“四眸归寂”三招宛如移山倒海般分做不同的方向由掌势中完全推出,在敌人的厉吼闪退中,他一脚踢翻了一名摸上来的黑手党徒,左掌自右肋下穿出,另一名黑手党徒亦满口鲜血的倒摔而出! 俯地窜出三尺倏起,项真沉喝道:“洪兄,你的宝贝还不施展?” 说话中,银棍挥着劲风呼的砸向他的后脑,项真猛一弓身,反手抖出十九掌,再一招“五魔索命”直劈田齐,如电掠闪中,又有七名黑手党徒命丧当场! 洪修竹正咬着牙与莫松拼斗,闻言之下,霍的往后一退,但是,莫松却如影随形紧逼而上,双刃刀挥起条条光流,犀利无匹的斩砍戳割,毫不放松一步的暴卷而来,口中嘿嘿冷笑:“无双派的好汉,你便将就点玩玩吧!” 老实说,洪修竹乃无双派铁字门下第一流的高手,在无双派中也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身功力十分卓越,为人更是机智镇定,但他此刻拼斗的却是黑手党中的首要人物之一,“双刃夺魂”的万字在江湖是响当当的,提起来迎风晃出十里路,洪修竹与他俱是豁出平素所学做殊死之斗,虽然莫松并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拦下洪修竹,但洪修竹要想胜他却是无啥希望! 第49章 目前,莫松不敢稍有大意的紧缠着对方不放,而洪修竹从怀内取出“锦腹蜘蛛”与硫磺弹奇绝活儿便腾不出手去拿,他咬着牙,一面倾力与敌人周旋,一面尚得随时防范抽冷子暗袭的其他黑手党徒,情形是相当窘迫……项真觑得分明,但奋起神威攻击他的两个对手,而吕达与田齐二人却也横了心似的拼命缠战,不但险招连连,更有豁出这条老命之慨,他们两个的把式较之莫松犹要强上三分,项真艺高胆豪,却也并非能三五下子便收拾下他们,当然,除了用绝式之外,而用绝式,往往却得冒上几分险呢。 一声惨叫,一名高大的黑手党徒脑袋被砸得稀烂的倒子尘埃,莫松的吼声已清晰传来:“无双鼠辈,老子要剥你的皮,食你的肉……我叫你狂……”蓦地一咬牙,项真长射而起,在空中一个倒射扑下,乌骛田齐怪叫一声,双掌同时暴出十一次,阴冷的掌风带着森森的寒瑟悠悠卷去……没有躲避,没有回转,项真竟笔直的朝田齐扑来,当掌风快要接近他的躯体,似空中的流云,他“呼”的沿着风缘倒折而下,一招“月蒙影”接着一式“五魔索命”同并齐出,掌刀如刀,闪电般罩向田齐。 心腔疯狂的一跳,田齐慌不迭的往后急退,项真到暴起追上,而这时,大吼着,山熊昌达的银短棍之力能劈山捣石的猛挥而来! 双手倏然上扬,项真竟放弃了追扑田齐,霍的拳弹而回,行动炔得无可言喻,只见一团黑影蓦地射来,吕达沉重的银短棍已经砸出,他已来不及收回势子,情急之下,足尖暴旋,银短棍同时猛然下坐! 然而,就在他的棍尾刚刚反坐到一半的时候,项真的双掌已闪电般连续七次劈上了他的胸腹,快得如若人们的意念回转,当吕达坚实的胸腹感到一阵沉闷而巨大的钝痛,项真早已翻跃出去! 面色在刹那间突地变为灰白,山熊吕达拿不稳桩的“噔”“噔”“噔”退出五步,没忍住喉头的腥甜,一大口鲜血“哇”的喷了出来! 项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足尖一沾地“刷”的飞出,在室中滴溜溜的一转身,山排浪涌的二十六掌连成一串溜泻向正朝这边掠来的田齐! 怒骂一声,田齐倏还十九掌,身形却又逼退,只不待他再次有所动作,黑手党徒们的惊恐呼叫已哗然响起! “六哥栽了……快来人哪,六哥躺下去了……?” 乌鹫田齐像是被一声霹雳轰在脑门上,他几乎不敢相信的愣住了,而项真却没有愣住,冷冷一笑,他已突进敌人中官,右掌一偏倏翻,直攻对方头颅! 掌影如冤魂的魅影一闪,田齐悚然一惊,慌忙曲腰低头,双掌横起猝印而出! 项真右掌落空,五指一伸,掌势又反砍而回,左掌亦自斜刺里突然兜去,借着变式换掌之劲,他的身躯亦已侧移出半尺有奇。 “咔嚓”一声骨骼的破碎声清晰扬起,田齐颊骨尽碎的往旁一斜,项真的右掌又回劈到他的后颈;但是,这却使他侧斜的身形往前一俯,在这情形之下,田齐的两只手掌岂还能弯曲如钩,笔直抓向项真小腹! 双时一拐倏出,项真又将频死的田齐撞得飞起,重重的摔落地下,而他自己溅着斑斑血迹的黄袍上却平白添上三道乌黑的指痕! 没有丝毫犹豫,项真瘦削的身形贴着地面“呼”的打了一个横转,大龙角翩然飞出一柄,灿然的流光甫现,五双人脚已与它的主人分了家! 与洪修竹激战的莫松看得分明,一股热血直冲他的脑际,红着眼,他的双刃刀缤纷如云,片片绕舞,口中厉啸不停,奋不顾身的步步紧逼向他的对手,招招走险,式式受挫! 铁胆洪修竹天生一副做骨,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他憋着一口气绝不退避,五瓣金锤呼轰翻劈,也咬着一口钢牙硬挺下去! 这边,不消几个会合,项真已虎人群羊般撂倒了近三十名黑手党徒,悲嚎惨嗥连成了一片,热血迸流溅洒,龇着的牙,瞪着的眼,颤抖的肢体,突突跳动的肚肠,活脱一幅地狱火炼之景! 一摔头,项真双臂平伸,回身便扑向几丈之外的双刃夺魂,莫松目梢子瞥见了项真的身影,不由惊心动魄,忧愤交集,他心一横,右手刃刀猛撞洪修竹的金锤,左手刃刀已随着他半旋的身子那么凶险的侧入洪修竹身旁! 铁胆洪修竹手腕一仰抽回金锤,偏着猛砸而下,左掌一挽倏出,竖着斩向敌人胸膛! 经过是如此快速,仿佛方才开始即已有结束,项真隔着尚有三步,见状之下突然大叫:“洪兄侧仆……”然而,他的语声出口,“嗤”的一声轻响,莫松的双刃刀已深深透入铁胆洪修竹的胁内,几在同时,洪修竹的掌沿也在猛一抽搐下劈上了他的左胸,金锤“当”的一声碰上了莫松的右手刀,在一溜火花迸溅中,两个人分成两个方向倒仰而出! 洪修竹的身体砰然倒地,四周有五名黑手党徒已蜂拥而上,锋利的朴刀用力向下斩落! 一个滑步,项真已冲入重围,他单臂一划猝斜,掌锋擦过这五名大汉其中三人的咽喉,三股血箭蓦液,暴翻再进,另两名黑手党徒狂嚎一声,朴刀脱手飞出,惧是胸骨尽碎的横尸于地! 洪修竹卧着,咬紧牙关,呼吸粗烛,鼻翅儿在急剧的翕动,左手用力捂着肋下的伤口,而鲜血却似泉水般自他五指缝中溢出。 半蹲下来,项真急切的道:“洪兄,洪兄,觉得如何?” 呛咳了两声,洪修竹语音沙哑道:“这种感觉……我曾听人说过……项大侠……只怕……不成……了!” 霍然转首回视,黑手党方面这时早已乱做一团,人影东奔西掠,有几个黑手党徒正搀着面色发育的莫松急急往无畏庄院的方向行去……项真一把扛起洪修竹,厉声大叫:“莫松,你要偿命……”叫声里,他长射而起,双腿在空中一展一夹,已落到那几个黑手党徒的前方,搀扶着莫松的几名黑手党徒怪叫一声,有两个已挥起朴刀凶狠的截来! 项真眼皮也没有撩一下,右掌翻飞如电,两名黑手党徒在几声砰砰闷响中喷着满口的鲜血栽倒;双刃夺魂莫松睹状之下暗哑的吼叫着推开了左右扶着他的两个手下,跄踉扑近,两柄烁闪的利刃劈头盖脸的分取项真脖颈小腹! 双眸倏而有寒芒暴射,项真微微一蹲,手掌笔直的,却快得无与伦比的呼然推出,厉怒的道:“还债吧,莫松!” 双刃刀尚隔着两三尺,莫松“吭”的一声被震得飞了起来,在空中连连翻了好几个滚,嘶声惨叫着一头撞在地下! 两个黑手党徒早已魂飞魄散,吓得几乎变成了白痴的呆呆站着,他们像是腿生了根,连逃去也拿不动两只脚了! 目光宛如带着血,那样狠辣的瞪视着这两个黑手党徒,缓缓地,项真道:“你们自绝于此,现在。” 猛的一激灵,两个黑手党徒像是大梦方醒,回过身来便想奔逃,项真冷叱一声,抖手翻腕,“霍”的飞出一柄大龙角,当那两个大汉的闷嗥传来,大龙角已血淋淋的重又飞回他的手上。 没有再迟疑,项真迅速奔到了那条土堤之后放下肩上的洪修竹,这时的洪修竹,早已奄奄一息,气如游丝了。 搓着手,项真语声里有着几分颤抖! “洪兄……洪兄……贵派的人马即将杀上山来!阍偻σ煌Γ挥枚嗑镁突嵊腥死淳戎文悖樾帧樾帧庇朴迫徽隹劬Γ樾拗癫野椎拿婵咨细∑鹨荒n仿纤频奈12Γ4醯那嚎攘思干脱频牡溃骸爸弧慌虏患檬铝耍畲笙馈挥梦摇业p摹肷摹摹焕戳私裣x彩恰且饬现惺隆摺吖蕖选牙搿掀啤啤。? 凄然摇摇头,项真低沉的道:“都是在下维护无力之过,洪兄,在下……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洪修竹的身躯剧烈的抽搐了几次,他瞪大了眼睛,而眼瞳的光辉却已散乱而灰暗,这种情景,项真已见得大多,他知道,地下这条铁铮铮的汉子,距着死去之限已是不远了。 喉头“咯”“咯”响了起来,洪修竹的双手紧紧抓着项真的双手,他扭曲着面孔,用力提起一口气:“叫……叫……他……他们……携……携我……骨灰……回……回大草……原……葬……葬在……我……我来……来的地……方!” 项真肯定的道:“一定。” 于是,洪修竹的身体又猛的抖了一下,随即整个瘫了下去,寂然不动,那双眼,却瞪得圆鼓鼓的,他没有瞑目,而他又如何能瞑目啊! 默默的瞧着眼前的尸体,项真叹息一声,将洪修竹抱了起来,置子一处隐蔽之所,然后,他反身奔向无畏山庄。 以巨石砌就的院墙是显得如此高大而坚厚,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意味,项真却连正眼也未瞧一下,似一头大鸟般翩然掠起,在空中微微一弓身,飘飘如一片落叶降于院墙之内。 他落脚的地方,是一块铺设着大青石的广阔天井,一片亦是用巨石砌成的屋宇连绵建筑于院墙包围之中,正面便是一所大厅,八扇紫铜网形门落落大方的敞着,大厅内灯火通明,两侧的屋廊垂下十二盏擦得雪亮的银灯,血红的喜帐悬在大座的正墙上,喜帐上有金色成对的喜喜字,前面有一方雕花的彤漆香案,香案上红烛高烧,正在结着双蕊;而此情此景,大厅里却杳无一人,镶着云丹石的大师椅与桃花心木的小几散乱摆置着,现在,项真的目光已落在大厅的正梁上,正梁上有一方匾额,白色做底,没有写任何字样,只有一只狰狞的黑手嵌在上面! 第50章 方才,似乎只在瞬息之前,大厅里还像是在办喜事;慨然轻喟一声,项真不禁为那个女孩子感到悲哀,为无双派感到悲哀,如此大动于戈,流血残命,为的是什么呢?只是那一口咽下下的气么? 他缓步走上台阶,来到大厅里,嗯,地下还铺设着一条窄窄的,直通香案之前的猩红地毡呢,倒是喜气洋洋……巡视了一阵,大厅里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找,项真小心翼翼的沿着屋廊穿入后间,后间,则是一处布置清雅的花厅。 花厅有三扇门,一扇又通往后门,左右各一扇想是出去到别幢屋舍的,考虑了一下,项真没有继续往里进,转向右面的小门行出。 右面接着一条曲折的回廊,尽头处是三排格式相同的石砌房屋,屋子里是一片漆黑,毫无动静。 足尖一点地面,项真电射而出来,至回廊的一半,他身形猝侧,已经越廊而出,一弹一翻便上了廊顶。 廊顶两边都有向内翻卷的铁皮雨檐,宽窄正好容得一人横卧,项真才向里面一滚,耳中已听到“铮”的一声轻响,两面的铁皮雨檐竟然猛的往下合扣,这时,项真才发现这铁皮雨檐的边沿锋利得与刀刃一般无二! 刹那间,项真用力往下一拍,整个身躯似滚桶般倏然弹了出来,而他刚刚重回廊顶,一片箭镞已恰到好处的暴射急落! 黑暗里,顶真看得出箭矢来处是回廊相接的第一徘石屋的窗口,他一个旋身蹿了出去,抛肩挥手,一个半尺长宽的红木盒子已“呼”的直飞入那古屋的窗口里面! 木盒清脆的碎裂声遥遥传来,项真期待的微微眯眼注视,顷刻之间,一阵惊骇的呼嚎乱成一片的自石屋中响起:“哇!裁炊髟谝遥俊? “唷,痛死老子了……” “不好,哪来这么多白毛蜘蛛?喂,你他妈不要向我这边摔……”“赵头领,赵头领,唉晴,我被咬了……”项真哼了哼,猛的回身,在他旋转的同时,一条黑色的油布带毒蛇似的飞出,准确无比的击中了回廊尽头的一盏玻璃灯,于是,在一片哗啦啦的破碎声中,“呼”的一蓬火苗子散了开来,更掺着滚滚的黄烟绿光!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项真的双臂疾振,人如一道流光般倏然拔升空中,他目光极快的往四周一扫,已斜斜飘上原来那幢巨屋的屋顶上。 下面的磷火在燃烧弥漫,借着这阵阵的火光映照,项真快捷的自屋顶上往前掠去,在快要奔至这幢巨屋的边缘时,唔,他已看见两条人影在十丈之外的另座石屋顶上游出如电般拼斗不息! 隐约中,项真可以看出对面屋顶上格斗的两个人,有一个正是半弧手提尧,与他对手的,则是一个全身穿着火一样鲜烈的红衫人物! 方想纵身过去帮助提尧,项真又不由心头一动的停了下来;是了,黑手党方面的角色全是穿的黑衣,哪里又来这么一个身着大红的人?莫不成他们这短短的时间里竟请到了其他帮派的高手前来助拳?如果是这样,又来了多少助拳的敌人?他们的功夫如何?现在又都隐藏在何处? 抿抿唇,项真没有再犹豫,有如一抹淡淡的虹,飘飘的,却又其炔至极的掠了过去,隔着尚有七尺,他的掌影已血刃一样飞到了那红衫人物的头上! 叱了一声,那红衫人猝然旋着让了出去,半弧手提尧双掌上下半合又倏而收回,口中兴奋的道:“项大侠,小姐的踪迹已经发现,百扬他……”话未说完,那红衫人左右晃挥,在晃挥中一掌反劈项真,另一掌直取提尧,劲力雄浑凛烈,有如铁锤巨杵! “哧”的一笑,项真心里不由觉得好气,使掌他已是其中的大行家了,而对方却竟然敢大刺刺的以一掌取他! 半弧手提尧冷喝着双手同时划出几个小弧,而这几个小弧又合成一个大圆,大圆中掌势飞舞,仿佛一个有形的罗网反罩敌人! 微一滑步,项真的没有出声,他九式绝招中的“月蒙影”已蓦地使出,于是,对面的红衫人在双重压力之下已觉得情形不对,急快收手后撤中,红衫一角已“嚓”声被项真的手掌切掉! 如影随形般紧跟而上,项真一口气朝红衫人劈出三十六掌,双腿绞股似的翻飞猛扫,掌势宛如江河缺堤滚滚不息,腿影似擂木重重浮沉上下,这一阵急攻猛打,已将红衫人逼到了屋顶的边缘! 足尖一点,项真轻蔑的哼了一声倒掠而回,他低沉的道:“提兄,展兄可是追下去了?” 提尧喝了一声彩,迅速的道:“不错!在下才要跟去却碰上了这小子的半路拦截!” 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红衫人又已反扑而来,照面之下,在双手的抖抛中散起漫天掌影,层层重重的卷向项真! 这时,项真已看清了对手的模样,嗯,倒是一个玉面朱唇,俊逸挺拔的年轻人,眉宇间蕴满了傲气,只是,现在却已被愤怒之色代替了! 身形一翻倏转,陡然之间,项真的黄衫幻成千百,似有千百个项真,在千百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同时出手攻敌! 暴烈的掌风融合在呼啸的破空之声里,像吸血蝙蝠似的翩翩掌影充满了天地之间,充满了任何细小的空隙,它们仿佛带着眼,发着声,那么残酷而又准确无比的溜泻向那红衫人! 是的,这一式,乃为项真成名江湖的九大绝手中的“梦里魔”!这手“梦里魔”,项真轻易不肯施展,在他的九大杀招里“梦里魔”与另一式“血溅心”同为最为狠绝的招数,都曾耗费了项真六年的时间才完全学成! 于是—— 红衫人惊呼脱口,倾力跃进,跃进中,双掌纵横舞起,筑成一片无形的劲力之墙,企图阻挡那来自四面八方,令人目眩神迷的攻击! 一连串的震响密密传来,其中几乎已没有间歇,没有段落,红衫人的身体宛如一片树叶,毫无控制之力的被震飘下石室屋顶! 半弧手提尧迅速掠来,一拍手,道:“项大侠,你硬是行,前后只有三招,你已将这浑小子整了下去;在下已与他打了近两百招了……”项真微微一笑,道:“提兄,你可知道这三招曾耗费了在下六七年的时光!” 怔了怔,提尧尴尬的笑了起来! “当然……这家伙功夫相当高明,老实说,如果项大侠不来,只怕在下与他还有得打的,而且,毫无胜算把握。” 拍拍提尧的肩头,项真有些忧虑的道:“事情不大对,这穿红衣的朋友可以看出不是黑手党的人,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是否已有另外的敌人到来;贵派攻扑的人马至今尚未攻上,贵掌门千金下落亦无确实消息,而且,嗯,而且黑手党的其他头子又神出鬼没的不见踪影……”项真差一点将铁胆洪修竹战死的消息说了出来,他知道现在不能说,影响无双派的斗志事小,为了这件令无双派方面的人马失去理智而蛮干一通可就不上算了;半弧手提尧似乎一时也没有注意到洪修竹不在项真身边,他有些焦虑的道:“项大侠说得也是,百扬已经追下去了,这座庄院的屋宇黑沉沉的相连接,又大又阔,要想找百扬也不是一件易事……”略一沉吟,项真道:“也罢,咱们两个分开寻找,不论能否找到展兄及贵掌门千金,都在两住香后于这庄院的正门大厅前见面!” 提尧刚刚点头,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项大侠,修竹呢?” 项真正转过身去,闻言淡淡一笑道:“他与我分开了;现在提兄咱们去!” 说着,项真纵身掠入黑暗之中,提尧迷惑的摇摇头,也朝另一个方向匆匆逸去,这片沉沉的庄院四周一片寂静,在寂静里,却有着一股隐隐的,令人心颤的凶危! 项真身形不停的东奔西掠,目光尖锐的往周遭搜视,但是,除了静默,除了黑暗,这座偌大的庄院,几乎已没有任何生物存在! 来到一片看情形平日维护极好的小花园里,簇簇的菊花种植在一湾清莹的小池周侧,一道曲折的小小拱桥横过池面,连接着一座精巧的凉亭,项真淡淡的看了一眼,正待放过,那座凉亭里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悉嗦之声! 心头一动,项真急忙伏下,目光炯然注视着前面那座巧致的凉亭,好一阵,凉亭里终于又起了一声衣衫擦动的悉嗦声,一个脑袋小心翼翼的伸了出来,谨慎的往左右寻视……双足猛力往地下一蹬,两臂倏振,项真去势如极西的流电,几乎在不是眨眼时间里,他已魔鬼的魅影一样来到了那颗伸出的脑袋之前! 这突然的变异,令那伸头出来张望的仁兄吓得怪叫了一声,尚不及有任何动作,项真已劈手将那人扯了出来,嗯,一身黑衣,满脸横肉,典型的黑手党徒! “啊唷!”叫了一声,手上的朴刀“当嘟”掉在地下,项真五指如钧的紧扣着那人的领口,阴森的道:“无双派的大批人马已攻上碑石山,你们的十个头儿伤去大半,小角色们更是横尸累累,奔逃一空,朋友,你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那名黑手党徒面孔涨得发紫,他窒息的“唔”“唔”挣扎着,嘴巴张得大大的,浑身在不住的抖颤。 项真松了一下五指,冷硬的道:“无双派掌门人的小姐被你们囚在那儿?” 这黑手党徒大大的喘了口气,嗫嚅的道:“我……我不知道。” 项真目光如刃,寒气森森的道:“现在,你死了也是白死,黑手党已经溃灭,没有人再赞扬你,记忆你,你死得就和一头猪,一条狗似的没有价值,放心,他们都已四散,不会有人寻你麻烦,而你告诉我,我给你一百两纹银为酬,嗯?” 第51章 满脸上横肉扭动了一下,这人迷惑的瞪着项真,项真冷冷的道:“如何?” 黑手党徒往两边看了看,悄悄的道:“好吧,我告诉你,无双派那位姑娘被关在凉亭下的秘室里……”项真注视着他,道:“如何开启进入秘密之门?” 略一犹豫这人道:“将凉亭中的石桌左右各转三下,石桌即会自行移开,有石阶自穴道通下,经过一条甬道,便是那间秘室了。” 项真紧接着道:“有谁在看守那位姑娘?” 这黑手党徒咽了口唾液,迟疑的道:“有……有八哥田齐与五名大头目……”双目中候有煞光隐现,项真却微微一笑道:“好,你很坦诚,我现在就报答你。” 黑手党徒的唇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意,他伸出手来要接项真那百两纹银,项真也确实自怀中掏出,两锭五十两一个的银元宝来,但是,当他刚刚要放在那黑手党徒的手掌上时,却忽然古怪的一笑,这一笑里包含了完全与笑的本质迥异的冷厉,那黑手党徒才觉得不妙,项真的两锭银元宝已猛的拍进了他的肋骨之中! 哇的一声惨嚎,这名黑手党徒痛得脸上全然变了颜色,项真紧抓着他,冷清清的道:“告诉我实话,那位姑娘在何处?” 黑手党徒痛得大汗淋漓,他龇着牙抖索着道:“我……我……已告……告诉过你……我……我讲的……全……全是实……话!” 硕真淡淡一笑,道:“但你有一点疏忽了,你们八哥鸟鹫田齐已经死去,而且,正是死在不才的手中!” 那黑手党徒哆嗦了一下,愣愣的呆在那里几乎连痛苦也忘记了,项真轻轻一按那两枚嵌入他肋骨中的元宝,这黑手党徒已杀猪似的嚎叫了起来。 项真冷冷的道:“在哪里?” 痛得连声音都变了,这名大汉咬着牙根,语声自齿缝中迸出:“确实……确实在……在石室之内……”项真大喝一声:“胡说!” 顺手一个大耳光已掴在这黑手党徒脸上,这大汉仰身翻倒,却在爬起之前抓着他掉在地下的朴刀,贴着地面削向项真双足! 那片刃光始才闪泛,项真的脚尖已突地飞起,比对方挥刀来势更快一步的踢在这黑手党徒的太阳穴上,将他整个人儿踢升空中,又哗啦啦的坠入水池里面! 望着那浮沉的尸体,项真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但是,他却在脚跺下的同时“呼”的转过身来……凉亭之内,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亦是全身黑衣,却蓄着一把银髯的老人! 那老人目光如电,深深凝视着项真,项真也冷漠的注视着对方,暗里,他已紧集功力,准备猝起发难。 缓慢地,那老人沉静的道:“让老夫来告诉你无双派那位掌门千金的下落……”项真冷厉的道:“你是谁?” 老人深沉而怪异的一笑,道:“晋如尘。” 项真重重哼了一声,道:“久仰了,老友,黑手党的军师,杀人放火的大善人!” 大煞手--第二十四章危机四伏气难咽 第二十四章危机四伏气难咽 老人晋如尘毫不温怒的一笑,道:“老夫貌似慈悲,实则凶险,而你,却杀人如芥,心狠手辣,小友,你我并无分别!” 项真眯眯眼,淡漠的道: “两凶相遇,便要分出生死了。” 晋如尘一持银髯,镇定如恒:“然则,你不想知道无双派掌门千金之事?” 项真冷冷的道: “请说。” 轻轻咳了一声,晋如尘气韵飘然的道: “无双派掌门千金铁娘娘与老三情意投合,实难分解,他们已于今夜在黑手党大厅前举行了婚礼,两人互订白首之约……”项真含蓄的一笑,道:“媒证可有?” 晋如尘道: “当然。” 项真微一抿唇,道: “谁为媒?谁作证?铁娘娘的双亲可曾允准?老朋友,这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与做法,你们必须明白,在下与无双派却非如一个弱女那般好欺!” 晋如尘神色微变,他又强行忍住,淡淡的道:“随你想吧,但你要明白一点,若是铁姑娘本身不愿,没有人能强迫她行这婚礼,而且,老实说;他们虽然自今夕起始有夫妻之名,实则早就有夫妻之实了!” 暗暗叹了口气,这也原在项真预料之中,他一横心,冷然道:“这门婚事只是黑手党单方面的主张,而康玉德恩将仇报,非但不感激无双派救命疗伤之德,更且盗人宝物,诱人弱女,不论是哪一方面也是悻逆大义之举,老朋友,这门婚事便真是铁姑娘自己同意,嗯,亦不能算数!” 晋如尘鼻孔中哼了一声,阴沉的道: “小友,这只是你们的看法,如今血战已经展开,你们要想善了亦已不能,老夫只是告诉你此事真相,并非祈和;而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鲜血未干,完全染在你的双手,这笔债,小友,你要用超出死亡的代价来偿还!” 项真拱拱手,道: “这正是我估量过你们将报复的方法,老朋友,我们即将看到结果如何,自然,那是血淋淋的,只是不知是流你们的血抑是不才我!” 晋如尘阴沉着脸,默默注视了项真好一会,冷冷的道:“小友,我们立刻就会看见。” 项真笑笑道: “那时,也就是见真章的时候了?” 又看了项真一眼,晋如尘倏忽回身,几乎在他回身的同时已消失了身影,但是,项真却己看到他方才站立之处的两步左右,正有一种磁砖在缓缓封合,唔,晋如尘已跃入地下的秘室中去了。 沉吟了片刻,项真转身往外奔去,他急着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无双派方面的人,但主要的,他却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老觉得黑手党方面情形不大正常,仿佛蕴藏了极大的阴谋与诡计;其一,为什么黑手党方面的首领不完全现身应战呢?他们必然知道力量不宜分散这个简单的道理,其二,任无双派大举进攻,战况却胶着于十二拐道之间,碑石山上及无畏山庄里几乎并不紧张,而且,防卫也似乎很薄弱,这不是一向仔细精密的黑手党应有的作风;其三,那红衣人是什么来路?黑手党是否已请来了帮手伏于暗中准备起来?这桩桩疑云,盘旋在项真脑中不散,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太乐观,于是,他奔行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纵身掠上一幢石屋之顶,这里,已可望见那间仍然灯火通明,却冥无人踪的大厅,更紧闭着的无畏庄院大门! 微微换了一口气,项真正待飞跃出去,一片喊杀之声已奇快的移近,夹着磺磷弹的爆裂与黄磷带的火光及烟雾,甚至还可以听到隐约的嚎叫声和兵刃撞击声! 方才,在庄院内还没有听到这些声息,显然是隔得并不算近,但是为何只在这片刻之间无双派却如此迅速的……不,如此简易的攻了过来?这其中又有什么玄虚?又有什么枝节? 没有再思虑下去,项真提住一口气速起速落飞出无畏山庄,刚一落下院墙,老天,他已看见无双派的人马疯狂的自拐道及石脊之上杀了过来,只有少数的黑手党徒在奋力抵挡,黑暗里,大批的黑手党徒正向北方逸去! 在火光与烟硝之中,飞翼金木高大雄伟的身影已奔了过来,他身后还紧跟着三十多名的白衣金环的无双弟子! 项真叫了一声,赶忙迎上,金木的面孔赤红如火,身上血迹斑斑,这位无双派卫字门的尊主微微喘息,髻发蓬乱,身上也烧焦了好几处;一见项真,他已高兴的大叫:“老弟,三路人马全已攻上来了,你这边情形如何?” 项真笑了笑,低声道: “金尊主,为何你们攻扑得这么快?” 飞翼金木微微一怔,随即呵呵大笑道: “不算快了,得到你的信号才开始的时候,那些混账东西守得好紧,个个都力拚不退,仅见攻到一半老夫门下便拆了二十多名弟子,连红胡子屠夫也带了伤,但他们大约是自知不敌,在我们又攻上段之后却忽然纷纷溃退,我们便势如破竹,一直杀到这里……”歇了口气,金木笑望着周遭奔掠扑杀的幢幢人影,几乎全是无双派的白衣金环,他得意的一拍手,道:“老弟,咱们直捣进他们的老窝去吧?” 项真摇头道: “金尊主,在下看情形不太对,攻扑应该暂停才是!” 金木睁大了眼睛,惊异的道: “暂停?好不容易杀到这里,怎么能就此罢手?失了战机事小,没得挫了儿郎们的锐气!” 项真焦急的道: “金尊主,对方至今出现的仅是他们十个头子中排在后面的几人,最强的高手一个未见,而且,无畏山庄里一片沉寂,不见人迹,在下又发现了别路的道上人物出现,此情此景,一切都不是佳兆……”向四周匆匆一瞥,项真又道:“他们原先坚守,方才却又忽然退走,于情于理实难解说,这其中若非有诈,便是另有诡谋!” 金木怔怔的听着,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对,而这时,已有二十多名无双弟子在一个胖大的光头大汉率领下冲向无畏山庄的大门,光头大汉手握弯刀,赤红的胡子丛生下颔,衬着他的浓眉,暴眼,大嘴,十足的凶神恶煞之像! 项真急道: “金尊主,快叫贵派人马暂停攻扑!” 金木连忙点头,嘬起嘴唇发出一阵尖锐而波颤的唿哨来。 那边,已经奔到大门前石阶之上的二十多名无双儿郎一听到这嗯哨之声,不由纷纷停下,疑惑的往这边张望着……”四周追扑格杀敌人的无双弟子们也同时听到了这阵颤动而清晰的哨声,大家停止了激斗,却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如洒了满头雾水……极快的,两条人影如飞而来,前面的正是烈火金轮商先青,后面跟随着青叶子罗柴! 第52章 商先青人还未到,已愤怒的吼了起来:“老金,你晕了头啦?在这等当口下令停战?” 飞翼金木尚未回答,项真已迎了上去,平静的道:“商尊主,是在下陈意金尊主暂时停战的。” 一眼看见项真,商先青只得将满腔怒火硬行压下,他强颜一笑,道:“老弟,有什么不对?” 项真简要的将方才所述又讲了一遍,他诚挚的道:“金尊主,黑手党的阴毒狠辣是出了名的,他们万万不会就此退逃,一定有其他毒计待展,此刻情况未明,若贸然冲杀入无畏庄院,只怕中了他们的阴谋!” 商先青一拂长髯,不以为然的道:“此番只怕未见得如此,老弟,老夫经过的大风大浪多矣,这点阵仗老夫实不置于眼中;黑手党屡遭痛击,早心胆俱碎,本派大举攻山,他们亦知势在必得,方才一阵冲杀,黑手丑类伤亡累累,自是望风披靡,纷纷溃逃,此等良机,岂可失之于吾等犹豫之中?老弟,还是以即时进袭为上上之策!” 暗暗叹息一声,项真低沉的道:“商尊主,在下年轻识浅,自是难与尊主相提并论,但在下却是出自挚诚尚望尊主再三思虑!” 烈火金轮商先青干笑一声,道:“老弟太谦了,呵呵!老夫方才托大,老弟请看在老夫这一大把年纪,勿以为杵才是……”项真淡淡的道:“岂敢,尊主言重了。” 商先青抬头细细打量了无畏山庄一会,低低地道:“如此,老夫便发令攻击对方老巢!” 一侧飞翼金木有些犹豫的道:“老商,项老弟之言亦有道理,我看是要考虑考虑。” 不悦的瞪了金木一眼,商先青冷冷的道:“迟疑不决为兵家大忌,老金,如果你认为有所不妥,你卫字门的人马可以按兵不动!” 飞翼金木神色一变,怒道:“商先青,你我同属无双派,一同来自大草原,你,你……你这却是说的什么话?” 商先青哼了一声,霍的转过身去,一连串尖锐而凄厉的嗯哨声已出自他的口中! 于是—— 高昂而悲壮的杀喊之声顿时响成一片,四周的无双弟子吼叫着冲向无畏山庄的大院,只见有十多条人影已迅速的翻墙而过! 商先青一挥手,率着青叶子罗柴如飞而去,飞翼金木叹了口气,低低地道:“老弟,姓商的就是这个毛病,独断专行,傲气凌人;你,唉,就像他方才所说,看在他一大把年纪之上,不要记怀于心!毕钫娴囊恍Γ朴频牡溃骸拔倚囊丫。蚋春魏叮俊? 在他说话中,一阵吱唧唧的金属磨擦声已传了过来,无畏山庄的大门已被启开,杀喊声随即爆起,成群的无双弟子蜂拥冲进! 微微苦笑,飞翼金木道:“老弟,咱们去吧?” 项真抢先掠出,低沉的道:“又怎能不去?” 大煞手--第二十五章霹雳火海魂如糜 第二十五章霹雳火海魂如糜 黑沉沉的夜浓得似墨,火光多处燃烧,映得奔掠冲跃的幢幢人影仿佛布幕上的幻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虚迷与恐怖意味。 大格杀开始了,呼喊震天,无双派的人马有多半冲进了黑手党的老窝中、这些骁勇的汉子,个个精神抖擞,战志高昂,眼睛里喷射着由仇恨及亢奋组合成的焰芒,喉咙中吐发出最原始的吼叫与嘶喊,他们此刻想到的全是“杀”字一个,心脑里浮动的俱是血的迸洒,于是,奋不顾身,他们冲进去了! 飞翼金木身形加快,侧首向并肩而进的项真道:“老弟,好像并没有出岔子……”项真俊美无伦的面庞上罩着一片冷漠之色,他低沉的道:“在下衷心希望如此!” 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已来到了无畏山庄的高大石墙之外,现在,大部分无双派的弟子已经进入了山庄大门之内,里面隐隐的杀喊声自不同的方向传来,但是,可以听得出,这闻似雄壮的喊叫里,却似乎少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 是了,项真悚然觉出,这阵阵的杀声里,缺少了对方的合应,显得是如此不调合的空洞,杂着的,杂着的是喊叫声中隐隐的惊疑与迷惘! 无声的叹息,项真道:“金尊主,我们进!” 飞翼金木懵然笑道:“当然,老弟,这次怕你走了眼啦!” 宛如专门和这位无双派的好手为难,他这个洋洋得意的“啦”字还留着一个尾韵,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已“轰”的爆起,随着这声巨响,大地却似在摇动一条强烈的火柱,像地底的岩浆突然冲出,那么炫目夺神的直升霄汉,无畏山庄的屋宇楼阁顿时在一片巨大的碎裂声中完全坍塌倾颓,紧跟着又是数声震耳的响声传出,山庄里面又有几条火柱冒升,有如水银泻地,那么快,那么急,“呼”的一阵舒卷,整个无畏山庄刹那时已全然被奔马般的裂焰吞没! 当第一声的巨响扬起,项真已经快捷无比的拉着飞翼金木倒掠而出,纷飞的石块碎靡如骤雨般四散标射,又急又毒,项真紧拉着金木,顺着地势滚扑下去,而冲天的火光却映照得四周一片刺眼的明亮! 空气中浮动着强烈的硝烟及火药之味,金木呛咳着,一张赤脸紫涨有如猪肝,他顾不得抹撩面孔上的泥垢,嘶哑着大叫:“完了……我们中计了……好毒……好毒碍…”项真的衣衫也被刮破了几处,他拂去身上的杂屑,目注着已成一片火海的无畏山庄,冷静的道:“火势猛烈,想是庄内暗置有硫磺火药之类,金尊主,贵派的人马,恐怕要损折大半!” 飞翼金木猛然爬起,狂叫道:“老夫与他们拼了,这些心狠手辣的孽畜!” 项真闪电般伸手拉住了金木的臂膀,冷厉的道:“金尊主稍安勿躁,对方不会如此简单引发火药便算了,必然另有杀手埋伏于暗处以歼残余!” 捶着胸,顿着脚,金木大吼道:“放开我,项真老弟,你放开我,任他是什么三头六臂拔山盖世之雄,姓金的也要豁出这条老命一拼!” 项真迅速的道:“如此,我们何不来个黄雀在后?” 额际的青筋暴露,满面油汗,金木近似疯狂的吼道:“不管这些,老夫要先行一拼……”金木的话尚未讲完,火光熊熊的无畏山庄里,已有约模二十来个人影跄踉奔出,他们有的脚步浮动,有的身形歪斜,甚至有的身上还带着火!一身白袍,也都烧得几乎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双目似欲突出眼眶,金木用力挣脱项真的手掌,嘶声大叫道:“老夫要去救他们,项真休得阻我!” 于是,他似一头疯虎冲了上去,在他刚刚奔出去五六步的当儿,山庄侧面的低洼阴影里已忽地传出一声清亮的锣响,紧着三只带着五色焰火的火箭飞升空中,暗影中,数百名穿黑衣的黑手党徒已像潮水般那么凶的蜂拥而出! 飞翼金木破天惊地暴吼一声,雪亮的弯刀在他手上飞闪出一片刺目的寒光,于是,在他的双臂振扬里,两腋之下已抖现出两片赤红色油亮的软韧皮膜来,这两片皮膜分别连在他臂侧与肋面,当他双臂展开,极似生长了两副红色的翅翼,在金木的纵掠下,他那魁梧的身躯已拔空而起,有如一头大鸟兜空飞出九丈之远! 呐喊冲来的黑手党徒猛的发现了这自黑暗中飞扑下来的巨大身影,皆不由惊栗而失措的惊叫出声,就在他们的惊呼里,金木的弯刀已闪电般翻斩劈戳,眨眼之间,前面的十几名黑手党徒已首当其冲,溅血横尸! 但是,这个情形只有一刹,一刹之后,金木已被围在数百柄利刃所组成的刀林剑山之内,他突目咬牙,额际青筋暴浮,冲杀似一头疯虎,弯刀挥舞纵横,刀光宛如波涛滚滚,霍霍砍斩,惨叫声与钢铁的撞击声响成一片,而热血喷洒如雨,黑手党徒纷纷仆倒,但前面的倒了下去,后面的却不畏死的紧紧接上! 一个迅捷如电的大旋身,三名黑手党徒被拦腰斩断,金木的身上已染满了带着铜腥味的鲜血,他猛一回转,双手握刀,正待再进再斩,晃掠中人堆中已忽地传出一阵扯心绞肠的怪异笑声,笑声仿佛自空洞的云天里传来,响在四周,浮在所有杂乱嘈嚣的声音之上,金木心神骤动,一件寒闪闪的物体已快得无可言喻的来到了他的眼前,宛如梦魔中的魔手! 双臂倏展,金木高大的身体“呼”的拔起三丈,在空中一个翻转,他尚未看见那猝袭之人,那人的笑声却又响起在他的背后! 弯刀泼风般倒削而出,身形同时侧仰,金木发觉他的攻击落空,对方的兵刃又已搂头猛砸而下,这一次,金木看出来了,那是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布满了尖锐利锥的狼牙棒! 一片炫目的刀芒中,弯刀迅速上截,“当”的一声震响,金木连连翻出两个空心跟斗,对方也在空中打着转子飘落地下,那人,是一个身材奇矮双臂过膝,头顶上孤伶伶生着一撮黄毛的丑怪人物! 手臂已有些发麻,但却不容金木有丝毫喘息的余地,黑影闪晃,又有六八柄鬼头刀贴地卷来,在他愤怒而暴凌的还击中,那矮个子阴沉的笑笑,尖着嗓子道:“金木老鬼,碑石山是这么容易闯的么?老子今夕不将你五马分尸,不将你那些无双派的遗孽倒吊着喂狗,老子就不算是黑手党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飞翼金木奋起神威,弯刀如雪如浪,上下翻飞,七八名近身相搏的黑手党徒眨眼间已躺下了四个,而仿佛是一股永无止息的怒潮,后继者仍然拼命攻来,刃芒闪闪,锋口破空,夜暗里纵掠着抹抹流光,又是冷厉,又是凶残! 第53章 那边—— 自无畏山庄里侥幸奔逃出来的二十多个无双派人物,已被约模三百名黑手党徒团团围住,黑手党徒方面的为首者,赫然正是那狗头军师晋如尘与黑手党中的第五名头儿红鼻子勾灰灰! 二十多个无双好汉,几乎没有一个不带伤的,其中,那蓄着一大把赤胡的秃头大汉与青叶子罗柴都在里面,但是,烈火金轮商先青和十九飞星鹿望朴等却没有踪迹! 青叶子罗柴左肩上有一大块烧焦的痕印,面孔上也是黑乎乎的一团,头发整个散乱了,焦卷的几乎失去了一半,赤胡大汉的额上血迹淋漓,腿上也挂着一块翻悬的皮肉,但任是如此,两人却毫不畏缩,依然瞪眼咬牙,率领着自己仅存的二十来个手下奋勇冲向当前十多倍以上的敌人! 项真早已看清了眼前的情势,但他却暂时无法相援,因为,当他正要紧跟着金木杀人重围之际,在无畏山庄侧面的斜坡下,已有五十多名黑手党徒将他拦住,这五十多名黑手党徒,个个胸前都悬佩着一枚黑色的金属所打造成的手掌形饰物!不错,他们都是黑手党中的骨干,最为精锐的“血魂堂”人物! 用手抹抹面颊,项真注视着这五十多名形容冷酷而悍野的大汉,于是,缓缓地,在这五十多个大汉之中,一个身材瘦长,面色苍白却和善的中年人踱了出来,这中年人胸前也佩挂着一枚黑色手掌的饰物,手掌中心,还嵌镶着一枚血红的宝石,只要一眼,项真已知道又遇上了黑手党中的首要角色了! 那面貌显得极其和善的中年人朝着项真微微一笑,眉毛的连接处皱成一道三叉形的纹路,他语声低沉的道:“黄龙项真?” 项真点点头,淡淡地道:“不错!” 中年人抚摸着胸前掌形饰物上的红宝石,平静的道:“不才是黑手党的四头领,血魂堂首座,同道中人,皆称不才为‘笑狼’俞甫。” 项真搓搓手,道:“果然名副其实,久仰了。” 那中年人——笑狼俞甫一沉吟,向四周打量了一遍,笑笑道:“眼前的形势似乎对贵方不大有利,是么?” 项真没有表情的道:“表面是如此。” 在火光的映照里,在周遭人影的奔掠里,在凄厉的杀喊,屋舍的颓倒声中,俞甫带着微笑的面孔闪泛着一股出奇的迷幻意味,而这迷幻又是如此深邃,如此阴诡,真像是一头戴着笑脸的毒狼! 往前迈了一步,俞甫缓缓地道:“老实说,贵方这一次极不友好的觊觎行动,无时无刻不在我们的注视及掌握之中,贵方至到目前才知道大势已去,而我方呢?嗯,却在贵方尚未进犯以前即已知道贵方必将遭到的覆灭命运了。” 做了个惋借的表情,俞甫又道:“远兵攻坚,最是不利,这一点,项兄想亦明白,但明是明白,却明知故犯,便是大大的愚蠢了,不错,我方损失不轻,而贵方呢?只怕更为严重,现在无双派铁字门及卫字门的人马已完全溃败,而血字门自山后侧绕攻来,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设计周密,但我方却早已洞悉一切,无畏山庄的后门全已打开,恭迎血字门鹿大尊主的人马入瓮,此刻,想是正在享受火烙之快,或者,已赴极乐。” 项真的唇角抽搐了一下,怪不得他一直没有看见十九飞星鹿望朴的踪影,原来他是从另外的拐道攻上山来,现在,他除了心中暗暗祷告这位无双派的豪勇尊主无恙之外,只有用力量与行动来洗雪无双派所蒙的羞了! 笑狼俞甫一拂衣袖,神情愉快的道:“山下,贵方还留着一拨人马准备做危急时的援助兵力,这一点,不才等人亦已考虑到了,因此,我们的十老么已与‘赤前队’的好友们联合行动,在半个时辰前率领了百名血魂堂的死士反袭而去,不才想,贵那拨人马是由一个罗圈腿带头,他大约抵不住这突然而来的雷霆之威吧?” 目光极快的斜瞄了一下,项真发觉飞翼金木已和那臂长身矮的汉子打了起来,金木体魄修伟,功力沉雄,但他的对手却是行动如电,凌厉狠辣,相形之下,几乎谁也占不上谁的便宜,其他的黑手党徒已分出一大半增援在庄门前围攻青叶子罗柴的那些同伙,还有百余人把持四周,随时待机而进! 笑狼俞甫口中喟了一声,低沉地道:“这些情形,项兄大概看得极为清楚了,不才异常遗憾以项兄一代英名,却栽于碑石山这小小之地,黑手党沾上干连,却也实觉抱愧。” 项真望着自己染满鲜血的黄袍,那些血迹已经干成暗紫之色,就似一块块污渍,微微散发着一股铜锈的腥味,他摸着那些血迹,他明白,这些血迹在今夜是难得干透了,因为,新的血,湿淋淋的血,又将溅染上去! 轻轻咳了一声,笑狼俞甫又浮起一抹笑容,温和的道:“项兄,不才看在项兄昔日英名份上,不忍眼见你下场太过凄惨,这样吧,不才便私自作个主,项兄只要能自绝于此,不才保证留得项兄整尸,而且,棺枢坟穴一切为项兄办置妥善,选一块风水至佳之地入土……”项真忽然古怪的咧唇一笑,道:“此言可真?” 笑狼俞甫一见项真脸上的笑容,便不由心头一跳,他戒备的退了一步,故意装出一副诚挚之状道:“当然,不才以人品为证——”项真双目仰视夜空,在对方讲到那个“证”字时,他的双手疾翻,两柄光灿灿的大龙角已闪电般暴射而出! 金芒骤闪,笑狼俞甫已微微一笑,猛的俯身于地,口中轻沉低叱:“斩!” 五十多名黑手党血魂堂的大汉齐齐狂吼出声,个个有如出笼之虎般冲杀上来,大龙角呼啸着飞旋而去,在一连串“咔嚓”的切斩之声中,眨眼间已有七名大汉尸横血溅,当两柄大龙角切过人们的肌体方才再度旋起,斜刺里,有两个形容凶残的汉子已尖叫一声,竟跃冲上前一人抱向一柄大龙角,于是,锋利的半月形刃口,“噗嗤”戳入他们的胸膛,强劲的力道将这两个雄壮的大汉撞得重重摔了出去,但是,他们的双手却已皮翻肉卷的紧紧抱住这两柄致他们于死命的利器不放! 三名黑衣大汉手上的大砍刀泼风般削来,刀口闪泛着冷森的芒光,自三个不同的方向朝项真身上的要害招呼,微微一斜一转,项真左掌一侧蓦飞,分明是一掌劈出,三名黑衣大汉已有两个狂喊着摔出三步,另一个也在“呱”的一声暴响中,面颊鲜血淋漓的跄踉退下! 笑狼俞甫微笑着,有如一抹鬼魂的阴影般飘然逼来,他的手上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握着一柄只有两尺长短,却宽逾三寸的晶莹短剑,当他的影子浮进项真的瞳孔,那柄短剑亦已到了项真的胁边! 猛吸气,项真眨眼间往左移出五尺,双掌暴扬,又是两名黑衣大汉喷着满腔热血倒栽出去,他身未回,目未视,在掌势出手的刹那已倏然闪挪,每在他闪挪的空隙里,笑狼俞甫的锋利短剑俱是稍差一线的飞戳而过! 项真瘦削的身躯陡的拔起,同时在空中翻身,连串的掌影仿佛银河殒落的星群,急厉而强烈的朝敌人溜泻而下,他的双脚就势倏绞猛蹴,乘空砍的两把大板斧已与执斧之人在胸骨刺耳的碎裂声里滚倒尘埃! 笑狼俞甫一声不响,手臂抖颤如波,在手臂的抖颤下,他的短剑幻起千道光芒,似穿透重云的霞光,似溅飞如玉的水箭,似层层交织的网罗,似缕缕不绝的丝纬,那么没有一丁点儿空隙的罩卷而至,又快又狠,又急又厉! 明澈的眸子里闪射着一片暴烈的火焰,项真的全身肌肉蓦地起了一阵急速的抖动,肌肉在这奇异的抖动中带使他的身形像一抹不借着任何外来之力而来去大千世界的闪电一般在敌人的剑光刀芒中穿掠,对方的上一剑与下一剑之间几乎没有间隔,没有空隙,可是,他就在刃口与刃口的缀连抢先一线的飞过,在刀锋与刀锋的追接中次次脱逸,是那么险,又那么不可比拟,宛如像一个有形而无实的幽灵! 这“落絮九九剑”法,是笑狼俞甫成名江湖的绝技之一,更是他认为最得意的把式,现在,他九十九剑已经在须臾之间完全展出,但是,敌人却依然如是,他在寻常之时早已奏功的九十九剑,此刻却连人家一片衣衫也未削落! 两条人影一合骤分,各自在空中闪电般一个转折再次相触,笑狼俞甫翻腕十四剑抖出,笑吟吟的道:“项兄,你的功夫果然强得很哩。” 项真左右急快晃摇将对方剑势避过,闪避中同时还攻七腿十九掌,在他的黄袍飞舞里,他冷漠的道:“朋友,你不是对手!” 笑狼俞甫剑招忽然涌起朵朵拳大的光晕,这朵朵的光晕宛如坟地上飘忽的荧荧鬼火,在空气中错杂不定的浮动滚荡,每一朵光晕都迎着敌人攻来的掌腿,当然,每一朵光晕里也隐藏着一记他那短剑的锋利刃口! 几乎使人们的意念不及兴起,两个人又同时分开,笑狼俞甫温柔的道:“项兄,谁强谁弱,现在还言之过早吧?” 项真暴雷般十三掌再度劈出,笑狼俞甫一笑退开,项真长长吸入一口气,正待紧随追袭身后,一声凄厉得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叫已传入耳中! 目光急转,老天,那边在与黑手党徒拼死力斗的一干无双弟子,此刻已只剩下了不足十个人,那声惨叫,是从一个黑手党徒的口中发出,这人的一双眼睛已被挖掉,正血糊糊的由两根肉筋吊在眼眶之外,但是,他的一柄鬼头刀,也戳透了一名无双弟子的胸膛,两个人在项真看见的时候,正缓缓倒向地下! 第54章 笑狼俞甫的攻击顿时凌厉起来,他笑着道:“很刺激,是么?” 项真迅速攻拒中,淡淡的道:“朋友,我们来一场混战如何?这样对我们比较有利些。” 话声传到俞甫的耳朵,不由使他微微一愕,眼前的情态十分明确,如果来上一场混战,以对方的身手与功力,自然是不易相制,换句话说,对方便可以在混乱中随意纵横,令已方人马蒙受极大损伤! 满面的笑容在俞甫的脸上微微冻结了,这样一来,使他原本苍白的面孔更显得苍白了些,项真连续十二掌进袭中,低沉的道:“朋友,不要紧张,我们就是这样了,人多,打起来会更有意思。” 笑狼俞甫的宽刃短剑挥舞有如怒潮波波,层涌不息,锐风激荡里,他强笑一声,拉起嗓子道:“姓项的,不才看你是条汉子,才以江湖道义待你,以一对一,生死两明,如果你竟想畏缩退避,借着人多混杂以求推倭较斗,你这一世的名声也就整个付诸流水,不堪一提了!” 项真有如苍穹行云般洒脱的左右各转三次,他冷冷一笑,道:“朋友,不要用这种最天真的激将之法,我是不是逃避与你独斗,你我心中都会有数!” 神色骤然寒了下来,笑狼俞甫突地叱道:“血魂弟子,拼死截住此孽!” 项真猝然如脱弦的怒矢般激升空中,他拔空的速度是如此快捷与凌厉,以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拦阻他,二十多名黑手党徒往中间一围,项真的影子已飞出了三丈之外! 笑狼俞甫大吼一声,猛一顿足,奋起全力追了上去,他的后面,剩下的三十多名血魂堂黑手党徒也蜂拥紧跟而上。 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只那么一道弧线,项真已来到了无畏山庄颓毁的大门之前,这时,青叶子罗柴,与那红胡子秃头大汉等人已越发危急,就这瞬息,已只存下六个人了! 青叶子罗柴身上又带了好几处伤,近百名黑手党徒包围着他,鬼头刀的光芒在他身侧,四周不停挥舞晃闪,他咬着牙瞪着眼倾力相拼,额上青筋暴突,汗水合著鲜血往下直滴,浮在他眼中的是一片蒙蒙的血雾,烧在心上的是火焰般的愤怒,他已无暇思顾其他,脑子里只有杀!杀! 那蓄着一大把红胡子的秃头胖大汉情况更是不妙,红鼻子勾灰灰一直以他为主要目标屡屡出手进袭,这剽勇的大汉四边,则有九十多个黑手党徒乘隙施行猝攻,此刻,大汉身上的血浸透了所穿着的白袍了! 另外,约有三百名黑手党徒静静的围持成一个圆圈,由那老军师晋如尘率领掠阵,这是一个铁桶,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亡之网! 有披头散发的四名无双弟子背靠背于青叶子罗柴身边,他们毫不气馁的做着殊死之斗,脚下躺着他们兄弟的尸体,那些尸体,哪一具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些在不久之前犹是生龙活虎的好汉们,此际,却已是一堆堆没有感觉的死肉了。 项真凌空的身形有如一朵黄云般飞扑而到,四周掠阵的三百名黑手党徒才一触及俱已惊呼出声,普如尘抬头一看,也禁不住微微一愕,后面笑狼俞甫的怒吼清晰的传了过来:“晋老师,拦住他!” 晋如尘蓦地大吼,暴飞空中,迎着那朵黄云撤出蓬奇毒无比的“乌菱砂”,在一团黑砂的散溅中,手上的一柄“铁骨杀已笔直戳出! 浮在虚空中的身躯忽然一卷倏舒,像极了一条黄龙驭云升腾,项真已在这一卷一舒之下转了一个奇异的角度斜斜冲出两丈,如尘一把银髯突然愤张,还没有来得及再有动作,项真的双手齐探,四柄半月形的大龙角已带着夺目迷神的金芒寒电呼啸着旋飞向四周的黑手党徒! 笑狼俞甫已于此刻赶到,他睹状之下振声大呼:“通通伏倒——”然而,就在他嘶哑的呼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锋利的大龙角刀口已斩过二十多颗斗大头颅飞曳击来,四柄金晃晃的大龙角泛闪着奇幻的龙形纹彩。在空中互相一撞激开,“霍”的再次侧旋中,又有十七名黑手党徒命丧当场! 项真行动如电,猝而扑下,双掌齐扬飞斩,劈啪之声连成一串,未见掌影,未见攻势,十三名黑手党徒已分成不同的方向摔倒于地,手上的鬼头刀失去了主的乱飞周遭! 狂风如雷,项真一个大旋身旋冲向侧,所到之处,掌如山,掌腿交织,如浪如涛,快速得似突起的霹雳,黑手党徒们哀叫悲嚎之声起落不息,一蓬蓬的热血仿佛开了一朵朵的鲜艳红花,喷洒得点点滴滴,刺人心目! 晋如尘老而弥毒,他睁着一双微带白霜的眼睛,紧紧追在项真身后,但是,任他连连出手攻击却老是差上那么一步! 笑狼俞甫也倾力想堵截项真,却一再为他自己的手下所阻,黑手党徒们虽然不敢明着溃退,却俱是往四面闪躲,人一多,心一慌,场面就整个乱成一片,只见人影跃掠奔移,惊呼怒叱之声,此起彼落,圈里的黑手党徒纷纷找地方寻求保身之处,外面的血魂堂人物却想冲进来,这边的情势已被项真这一阵砍杀而不能控制了! 满把银髯吹起,晋如尘拉起嗓子大叫:“黑手兄弟听着,全力围杀这姓项的小子,任何人不准退避,他到哪里便迎着宰杀!” 混入敌人丛中的项真有如虎入群羊,凶悍无比,掌出处无不残命,腿到时俱皆断魂,这时,他闪开了五柄鬼头刀的削斩,两掌划过一道半圆齐出,“砰”“砰”两声闷响,又是两名黑手党徒俯栽下去,他一个箭步抢前,右腿一点猝飞,足尖倏弹,六名黑手党徒的高大身躯已在一片杀猪似的嚎叫中震出寻丈之外! 这一手,正是项真的不现之秘:“套星腿”! 现在,唔,已到了包围着青叶子罗柴的黑手党徒身边了! 在混乱的人群那边,笑狼俞甫的声音焦急而愤怒的响着:“鬼魂堂的人从外面圈过去,都在里面挤什么?全是一群饭桶!” 此刻—— 青叶子罗柴左肩微抬让过一刀,手中的大弯刀蓦地挥落,“叭”的一声已将一名黑手党徒斜肩斩翻,身影突进,弯刀倒戳,又是一名黑手党徒被透心穿过,那四名背靠着背的无双弟子又有一个人缓缓倒下,他的身上创伤密布,鲜血还似泉水般骨突突往外冒涌,没有人理会,没有人搀扶,彼此间依旧在拼命厮杀,是的,这就是争斗,人与人之间,千万年来一直不曾停演过的悲剧! 紧闭着嘴,项真一偏身掠入围杀者的中间,他身旁便是一个结实如牛的黑手党徒,这名黑手党徒正攻出两刀又迅速退下,便低骂道:“我啃他的娘,这小子还真叫狠……”项真急快的调匀了一口气,冷冷的道:“这才是好汉!” 这个黑手党徒又攻斩了三刀,却险些被罗柴的大弯刀削着,他吐了口唾沫,喘着气叫:“喂!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这几个王八蛋狂不到几时了……”项真摸摸怀中仅存的六柄大龙角,阴森森的道:“但是,你却得先死!” 满脸的横肉一扯,这个黑手党徒惊愕的侧过脸来,借着火光瞄了项真一眼,这一眼,却几乎将他的屎尿一齐吓出,猛的一哆嗦,他手上的鬼头刀“呛嘟”落在地上,嘴巴抽搐着叫:“你……你……项……真……你……”项真毫无表情的右掌飞崩,这个枯牛似的大汉已“哇——”的被震上半空,整个头颅,却只剩下上面的一半了! 没有任何停滞,项真的两臂猝然猛圈,就这一伸一圈,四名黑手党徒已横着滚了出去,他的右足又是一记“套星腿”,五名敌人个个肚破肠流,捧着肚子跌倒,眨眼之间,包围者已被他杀开了一道缺口! 青叶子罗柴向前冲开,背上“狐”的一声被削去了一大片皮肉,他似乎已经不觉得疼痛,一腿闪电般后蹴,一个黑手党徒已嚎叫着弃刀翻倒,三名无双弟子在红眼迷蒙中也发觉了不远处的这个缺口,三个人大叫着齐齐往这边奔来,但是,却只跑出两步,已被四周的黑手党徒劈死了一名! 项真一掌再震飞了两个黑手党徒,迎着奔到身边的青叶子罗柴叫道:“罗兄!到我身边——”青叶子罗柴已杀昏了头,根本没有听到项真的招呼,他身形一闪,兜头就朝项真砍出三刀。 手掌飞快的一抛一抓,项真已握住了罗柴的执刀腕节,罗柴悚然惊觉,下面一腿已挑了过去! 大喝一声,项真抓着罗柴的手腕用力一转,灵亮的大弯刀“噗”“噗”两声,已刺进两个自一侧袭来的黑手党徒小腹,这时,罗柴方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他喉声“咯”“咯”一响,沙哑而抖索的急呼:“项……大……侠!” 项真一松手反掌又敲开了一名扑至近身的敌人天灵盖,沉着的道:“跟着我,混进他们人丛中杀!” 大弯刀霍霍劈斩罗柴激动的咽声道:“都完了,项大侠……都完了……”项真身形如电翻旋,做着快速又幅度极小的腾挪,他冷厉的道:“就这几句话就能报得了仇,雪得了耻么?” 语声未停,他已长射而出,一个盘旋劈翻了七名黑手党徒,尚未及开口,两个被围的无双弟子里,其中一个已狂叫着冲出手出刀落已将一个黑手党徒的脑袋切去半边,但是,几乎在同时,一柄鬼头刀已自下而上的插进了他的右肩! 这名无双弟子扭曲着满是血迹的凄怖面孔,嘶哑的吼叫着翻刀猛挥,“咔嚓”一声那个身材矮小的偷袭者已仰身跌出,一颗奇大的脑袋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项真大骂一一声,飞跃而落,似一只隼鹰,照面之间已将围杀那仅存的无双弟子的十多个黑手党徒杀倒了一半,这个无双弟子大弯刀乘势急戳,沾着浓浓的血浆自一名黑手党徒的胸膛拔出,他突着眼、咧着嘴,傻傻的冲着来到身边的项真叫:“朋友,多谢了碍…”项真“呸”了一声,拉着他跃射而出,这个心力交瘁的汉子跌撞着在地下被拖曳出一丈多远,口中还在大嚷:“放了我,朋友……我要杀……”青叶子罗柴的大弯刀正自一个敌人的头项间擦过,一蓬粘糊糊的血液溅了他一头一脸,项真拖着那名无双弟子掠来,喝道:“罗兄,咱们杀出重围!” 第55章 罗柴全身一抖索,几乎放声大笑道:“不,项大侠……不,说不定山庄里还有未死的活口,咱们不能弃而不顾项真双掌狂风般的攻向再度冲来的波波敌人,怒道:“此刻自身不保,哪里还有时间给你救助他人?” 青叶子罗柴热泪盈眶的道:“项大侠,求求你,让咱们死拼在此……”气得猛一跺脚,他尚未再说什么,空中人影倏闪,笑狼俞甫的阴沉声音已传入耳内:“姓项的,如此龟缩兔躲,你是打错主意了!” 大煞手--第二十六章碧血烈魄英雄种 第二十六章碧血烈魄英雄种 项真神色冷沉如故,心中却在急速的转着念头,随着那阴森的语音,笑狼俞甫瘦长的身形已如鬼魅般扑了过来! 一声狂吼,青叶子罗紫气愤的举刀砍向来人,笑狼俞甫哧哧一笑,宽阔的短剑剑叶迷幻的连连闪晃,在一片炫目的光芒中一口气朝罗柴刺出了三十余剑! 大弯刀泼风打雨似的拦架招挡,连串的金铁撞击声暴辣的响着,俞甫偏身斜进,短剑闪电般一挑倏起,那么狠毒的笔直扎向罗柴的小腹! 两个人的动作快速无伦,青叶子罗柴欲待回刀相戳,已经晚了一步,旁边的项真正双掌双飞震翻了六个黑手党徒,目梢子一瞥之下大掌猛圈推向右手,右手一跳弹转,有如一片来自九天的血刃,快若电掣般横斩笑狼! 项真的掌影幽灵也似无声无嗅的飞来,俞甫的剑尖就差那么一线的来不及刺上,他恨得重重的“哼”了一声,大旋身,暴转而出! 一抹满脸汗水,罗柴一张原本十分英俊的面孔已整个被惊怒与疲惫染得变了形,他大大的喘着气,孱弱的道:“谢谢……你……项大侠……”项真身躯一缩,避过了两柄光闪闪的鬼头刀,低促的道:“罗兄,准备突围!” 罗柴痛苦的抽搐了下下,沙哑的道: “但是!恰? 右掌“嗖”的紧急飞劈,三股鲜血喷自三个黑手党徒的咽喉,三条高大的身体分向不同的方向,打着转子摔了出去,项真咬着牙道:“不用多说,罗兄,大丈夫能屈能伸!” “啾的一声尖嚎,项真旋风似的转出,他身边不远的那名无双弟子大腿上又已挨了一刀,在他颓倒之前,项真已一把扯着他退了回来! 于是,悄无声息的,笑狼俞甫的又阴魂不散的掩了进来,项真拿捏好时间一招“月蒙影”倏然展出,同一时间,他的“套星腿”也闪电般攻了上去! 在滔滔掌影与脚尖的纵横交织中,笑狼俞甫一眼就看出不易招架,他冷叱一声,又像来时一样悄然掠去! 项真突然错步,一拍青叶子罗柴的肩头,低叱道:“跟我走!” 说着,他回头迅速招呼那仅存的一名无双弟子,但是,待他回头,却正好看见这名无双弟子突目咧嘴的瞪视着他,这个大草原来的好汉,他的大弯刀深深嵌在一个黑手党徒的肩膀里,而那名黑手党徒的鬼头刀也已穿过了他的胸膛! 四周的黑手党徒,又在一片呐喊声中潮水似的涌来,项真一抓罗柴满染血迹的左手,一个弹跃已腾空三丈! 在下面晃动奔走的幢幢黑影中,又响出了笑狼俞甫的声音:“用强弩招呼,用强弩招呼,他们想逃!” 项真与罗柴在空中双双翻了个跟斗,在这一个跟斗的当口,他已望见了已经到了危急关头的飞翼金木! 那位无双派卫字门的尊主看得出已经筋疲力竭,他的重汗透衣,秃顶上热气腾腾,他的主要对手——那个生着一撮黄毛而双臂特长的矮小汉子,正在向他施以凌厉无匹的双掌,而四周的黑手党徒们更是毒狼一样悍不畏死的波波涌进,前仆后继! 那边的黑手党徒已经杀喊着冲了过来,而且,弓弦与机刮的响乱成一片,只是那些强弩利矢已经慢了一步,当满天的飞蚯闪射,项真与青叶子罗柴已经杀入重围之中——包围住飞翼金木的重围之中! 青叶子罗柴所佩带的钢梭尽失,他已不能在远距离攻敌,甫始飞落他的大弯刀已拦腰斩死三名敌人,振吭大呼道:“尊主,我们来了……”飞翼金木奋起全力抗拒着周遭的敌人,他并非不能逃,只是为了一口气而不肯逃,青叶子罗柴的呼声传入他的耳中,他悚然一惊,拉开嗓子叫道:“罗柴!你还不杀出重围,更待何时?” 随着他的吼叫,身边的十多名黑手党徒纷纷哀嚎着摔跌出去,一条瘦削的身影扑进,冷沉的道:“金尊主,你尚未走,谁能先走?” 金木的大弯刀急攻出十六刀,转目之下,兴奋的叫道:“项者弟,你来了……”扑进的果是项真,他一掌劈倒了一名黑手党徒,冷静的道:“当然。” 金木身形左右急晃,大弯刀挥出千百光流反卷强敌,大声道:“项老弟,还有希望么?” 项真尚未回答,与金木对手的矮小汉子已磔磔怪笑道:“黄龙?” 快如狂风般的猛打快攻,项真一口气宰掉了十一名悍勇扑前的黑手党徒,他一仰头,冷森的道:“如何?” 那矮小汉子一面攻拒如电,一边大笑道:“可怜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项真浮上一抹毫无表情的笑意,阴沉的道:“我知道你是黑手党第二号头领‘通天猿’万洛,你虽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却是空生了一副人的脑筋!” 金木大弯刀前砍猛斩,豁然大笑道: “说得好!” 对面这矮小怪客,果然正是黑手党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武林中人人提出来都皱眉的“通天猿”万洛。 他头顶上那撮黄毛一扬,狼牙棒涌起如山岳排崩,在呼声的劲风芒彩里,他狂怒的大吼:“项真,就是这样一句话,已定好你尸骨无存!” 项真平静的一笑,十九掌振扫四周,冷冷的道:“姓万的,你不够瞧!” 刚在他的“瞧”字出口,耸动奔掠的无数人影之外,又有一条人影掠人,项真目光一闪,已看出又是那死缠不休的笑狼俞甫! 猛然惊觉的将身躯向里侧一靠,项真低沉而急促的道:“金尊主,由在下殿后,尊主与贵派所属各人尽速退下!” 金木的大弯刀挥劈如电,闻言之下,他极为犹豫的道:“但是……项老弟,山庄内或者有人未死……”澄澈的眸子里涌出一片烈光,项真额上的汗汁隐现,他咬着牙,语声自齿缝里冷冷的迸出:“金尊主,就当他们全已死绝!” 飞翼金木微微一怔,愕然道: “但是!罾系埽……” 倏然展出一招“鬼索魂”逼向攻来的笑狼俞甫,项真冷酷的道:“金尊主,你还要再受一次教训?” 猛一跺脚,飞翼金木吼道:“好!” 绝不稍有延迟,项真“刷”的一转抬步向前,断然道:“不要忘记那留着红胡子的好汉,退!” 骤然间,金木的双眼里,竟浮出一丝泪光,他咧着嘴,紧着眉,一拉青叶子罗柴,大弯刀挥舞成一片威武的光带,暴辣的吼:“罗柴,走!” 随着他的吼叫,青叶子罗柴就地翻滚而出,大弯刀贴着地面滚滚削斩,有如平地铺起一片光毡,眨眼之间,十几只人脚已齐胫脱飞,一片惨厉的嚎号声令人毛发悚然的竖起,飞翼金木一扶他的腋下,两条人影已拔空飞起,在跃起的一刹那,金木胸前佩带的无毫钢梭电射而出,同一时间,他那一盒“锦腹蜘蛛”亦已天女散花般倒洒而出! 于是—— 呐喊声衬合著惊叫,凄怖的惨叫掺着悲曝,四周的黑手党徒波浪般倒下了一片,还有无数人在跳蹦拂打,带着哭声的怪嚷奔逃,乱成一团! 通天猿万洛长身突进,撕裂着嗓子大叫:“项真,你卑鄙!” 项真毫不退缩的暴迎而上,出手就是“斩掌”中的绝式“一心向佛”、“二翼翔天”、“三臂搏龙”、“回眸归寂”、“五流同汇”,狂悍的掌影像缤纷的瑞雪,碎崩的星辰,倒悬的长瀑,缺堤的江流,呼呼轰轰卷涌向欲待跃起堵截的通天猿万洛! 掌势是如此猛烈,如此毒集,又如此闪泻不定,通天猿万洛虽然一口气难以吞下,却也不得不恨得大叫,仰身后掠! 笑狼俞甫冷冷一笑,侧着奔出想要绕着圈子奔到红鼻子勾灰灰那边相助,项真已狂啸如浪,暴然横空滚进,人尚未到,一片雄浑而又凌厉的掌风已隔着寻丈之外分成十六股猛袭猝撞! 怪叫着,笑狼俞甫的宝刀短剑倏然挥起层层光墙重重相叠,呼啸的锐劲与凌空而来的掌风相触,在一阵奇异而沉闷的波震下,笑狼俞甫已跄踉不稳的退去两步,一张苍白的面孔刹那间浮起一抹红晕——羞怒交集的红晕! 项真双臂骤抖,宛如黄龙腾空,美妙而又急速的穿升空中五丈,他头也不回的猝然一个折转,折转中,两柄大龙角已滴溜的施出,仿佛两枚陨落的半弧月,夹着强劲的破空声飞斩向包围着那个红胡子大汉的黑手党徒们头上! 双方的动作俱是快愈电闪,掠奔之间皆是一气呵成,当那两柄大龙角盘旋着飞出,飞翼金木与青叶子罗柴也正好杀入那群黑手党徒之中! 这两柄大龙角就像是两个来自九幽的恶魔,在那金闪闪的龙纹烁耀中,在那凄怖的破空呼啸里,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两柄大龙角已不单纯是由人操纵的杀生利器,而其中已附连了魔鬼的诅咒,附连了恶鬼的冤仇,已带着灵性,带着邪恶的生命,自乌沉沉的黑城追命夺魂! 一连串的嗥嚎倏的响起,十几颗斗大头颅突目咧嘴的飞扬,大龙角的寒森光华闪闪,飞翼金木的大弯刀宛如烈阳的万丈毫光耀射绕回,照面之下,七八名高大的黑手党徒已腹破肠流的左横右倒! 第56章 那光头的红胡子胖汉见状之下,已经消沉的斗志骤然提起,他拼命朝面前的红鼻子勾灰灰攻出十三刀,石破天惊的吼道:“尊主,俺这宰猪宰牛的屠夫豁出去了,他奶奶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红鼻子勾灰灰急追猛进,双掌的招式更为沉猛狠辣,他一双阴鹫的眼睛的含蕴着血光恶毒的道:“说得对,二十年后,你会是一条好汉……”颔下的红胡突然虬竖,这胖大汉子的大弯刀挥舞得有如旋风暴雨,他满身大汗,却粗旷的道:“只是他奶奶你却要陪着老子到地府走上一遭……”红鼻子勾灰灰失去鼻子的部位浮布着细细的红丝,而且更在突突的跳跃着,他狂猛的连臂十九掌,沉沉的道:“你死到临头犹敢卖狂,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胖大汉子弯刀横劈竖斩,毫不退缩,闻言狂笑道:“如果你知羞耻。你这没鼻子怪物就不会以多斗少,以众欺寡了!” 红鼻子勾灰灰丑恶的面孔煞气暴现,一口气攻出三十掌十七腿,掌腿纷飞,如狂风暴雨,胖大汉子奋不畏死的拼命力拼不退,闪电般的交接中,“嗤”的一声刺耳响声传来,胖大汉子不成白色的白袍已被撕掉了一大块! 随着这声裂帛之响,斜刺里豪光倏闪,一柄锋利的弯刀刀刃斩到了红鼻子勾灰灰的背脊! 怪叫一声,勾灰灰急忙滑步掠出,目光一扫,尖厉的叫道:“金木!” 飞翼金木抖手又是十七刀,狠狠的道:“勾灰灰,你一直善于避重就轻,今夕你再没有这么幸运了!” 迅速的躲闪翻腾,勾灰灰避过了金木猛烈的十七刀,但是,在他迅速的翻腾中,却也发觉四周近九十名手下竟已在这刹那间躺下了一小半之多! 心头大大的震撼了一下,他尚来不及多想,与他对手的飞翼金木竟未曾趁时追逼,一个倒纵,已与另一条人影杀向左侧方而去! 微微怔了怔,勾灰灰转头一瞧,天爷,方才那个犹要做二十年之后好汉的秃顶朋友也同时向左侧方扑去,他脑筋一转顿时醒悟,慌忙大叫道:“他们要逃,快截篆…”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干黑手党徒还没有听清楚他们头儿的交待,一个照面已仆倒了十多个,金木狂笑一声,率着青叶子罗柴与那红胡子大汉猛冲而出! 三个人甫出重围,奔跃了不到三丈,眼前,一个银髯飘拂的老者早已领着三十余名胸佩黑首饰志的血魂堂人物,列成一排静静恭迎。 飞翼金木双目似欲喷血,他噎了一声,暴烈的低吼:“咱们杀过去!” 那银髯飘飘的老者,不是别个,正是方才曾经闹了个灰头土脸的一劳而无功的黑手党智囊人物晋如尘! 飞翼金木语声未落,庞大的身形已“霍”的凌空而起,有如一头巨鹏般兜头扑向为首的晋如尘而来! 晋如尘夜枭般尖笑一声,“退骨杀画了一个圆弧,伞尖却自圆弧中闪电般急戳敌人! 咬牙切齿,金木双手短刀,凶猛的连环十一刀劈向对方戳来的“铁骨杀,晋如尘滑溜至极的突然以伞掠移,冷冷喝道:“围上去!” 排成一列的三十余名黑手党血魂党角色齐声吼叫,熟练而又利落的向前围攻了,金木心中叹息着,他在想,今夜只怕突围不易了。 但是—— 当那三十来个悍不畏死的大汉刚刚扑前的一刹,宛如来自九天二条瘦削的人影已突然长射而至,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扑向前来的血魂党人物已顿时曝叫着滚倒了五六个,个个皆是面孔破碎,血肉模糊! 青叶子罗柴的大弯刀一挥,兴奋的大叫:“项大侠!” 不错,来人果是黄龙项真! 清瘦的脸庞上显示着乏力的苍白,汗水涔涔,项真再度暴起猝攻,又有三名敌人头裂尸横,他嘶哑的叫:“快走,我来殿后!” 飞翼金木闻言之下,激动的呼道:“项老弟……项真猛一蹲身让过急快砍来的五柄鬼头刀,展腰之下抖掌已削落了两条手臂,血雨纷洒中,他愤怒的吼道:“走!” 飞翼金木猛一跺脚,一手拉着青叶子罗柴,一手紧扯那光头的胖大汉子,三个人同时奋力跃起,至达空中四支有奇,力尚未竭,金木已霹雳般大吼一声,猛然蹬腿扬臂,于是,他胁下那两片赤红的皮膜已顿时鼓涨,宛如两副赤红的鸟翼一般,顺着风,呼噜噜的直向山下飞去! 一片惊罕的哗叫出自这些黑手党徒的口中,他们几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人竟兜着风像乌儿一样凌空飞去,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项真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而这时,那晋如尘已气得面色发黄,银髯竖立,他狂厉的叫道:“老四,老四,老五,快追啊,快……”笑狼俞甫与红鼻子勾灰灰齐齐扑追而来,寻丈之外,通天猿万洛也率着百名黑手党徒绕着圈子赶向山下,项真仰天长笑道:“晋如尘,你们要等着遭报了!” 晋如尘目光一硬,满脸狞恶之色,他一挥手中“铁骨杀,向峙立周遭的血魂党所属大吼道:“你们还等什么?都要想作死鬼么?” 十几个血魂党的凶煞悚然一惊,刀刃急横,粗暴的朝项真扑来! 这时—— 通天猿万洛已与百名黑手党徒赶出五丈之外,只要再有几步,他们便可以隐入地形的高脊之后了。 冷漠的一笑,项真聚集了全身功力,双手猛挥,于是,两柄金光绚灿的大龙角已破空飞出,仿佛索魂者的泣嚎,那么准确而又快愈闪电的遥遥斩向通天猿万洛! 大龙角甫始出手,他的足尖已硬生生插入地面,瘦削的身躯同时急扑下去,以插入地面的足尖为轴心,“呼噜噜”的一个大旋转,旋转中掌缘偏斜如刃,像一个大风车般贴着地面眨眼就是一个圆华—十三名血魂党的死士骤觉腹部一麻,当他们的脑筋尚未体会出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们的目光已经瞥及自己的肚腹不知何时已经剖开,花花绿绿的肚脏正在争先恐后的朝体外溢了出来! 方才,项真那怪异的一式,正是他散手中的绝学:“大轮回”,这一式快速的程度,已经使得敌人在受剖的刹那不觉得痛苦了! 一片惨厉的鬼哭狼嚎突然暴起,十三名黑衣大汉顿时丢弃了兵刃捂着肚子滚到地下了,一张粗悍的面容只这瞬息的已变得雪白如纸! 同一时间—— 笑狼俞甫、红鼻子勾灰灰、晋如尘等三人也分成三个遇异的角度扑了进来,项真拿捏好准头,身形突然翻飞,仅剩下的两柄大龙角亦已尖啸一声,倏而飞向当前的三名强敌! 当金色的光芒猝现,笑狼俞甫已惨厉的狂笑道:“老五,豁上了!” 红鼻子勾灰灰双臂倒伸,断然道:“好!” “霍”的一声,一柄龙角,带着宛似血淋淋的刃口砍来,勾灰灰没有闪躲,就地一个滚旋而起,“嚏”的一声,这柄大龙角已深深嵌切入他多肉的肩膀之中,但是,他这滚旋之势却也到了项真的身前! 这一着,却是大出项真预料之外,他几手大龙角,刚刚出手而敌人已到了面前,更料不到的,是对方竟然敢以生命相搏! 一怔之下,勾灰灰已惨烈的大笑着猛力挥掌劈斩,另一柄大龙角正好也飞到了笑狼俞甫的头上! 那张苍白的脸庞浮着一丝阴邪的笑意,笑狼俞甫倏然斜身,一把扯过身边的一名血魂党手下掷了出去,只听得一声惨嚎,锋利的大龙角已整个切进了那名黑手党徒的胸腹! 项真已经来不及多想,他双臂倏弹而起,闪电般迎拒上去,而此刻,晋如尘已悍不顾身的闯进中宫之内,“铁骨杀暴刺他的左肋! 时间只是一刹,几乎已分不出先后—— “劈啪”的一声剧响,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红鼻子勾灰灰,一个跟斗摔跌出去,而项真也跄踉抢出三步,晋如尘面目狰狞,他顶端尖锐的“铁骨杀正沾着血自项真的大腿部拔出! 人影一晃,笑狼俞甫已经闪进,他狠厉的大声叫道:“宰他!” “他”字在舌尖上跳跃,俞甫上身猛倾,却又在一倾之时猝然偏斜,宽刃短剑“嗡”的一颤,条条光带仿佛一团大球爆裂后的焰芒,参差不齐而厉烈无比的刺戳向敌,来势快猛得无可言喻! 这一式,乃是笑狼俞甫独擅的一记散手绝招——“觉芒球”! 毫未迟疑,晋如尘的铁骨伞也毒蛇似的挑至,但是,铁骨伞却没有直接攻击项真,挑来的部位竟在项真身后五尺! 在瞬息之间,黑手党方面的两大高手已同时接近,而他们已不再游斗,不再死缠,出手之下全是搏命赌生的招数! 于是—— 项真知道决定性的胜负关头到了,而这胜负的代价将极为庞大,是生与死的交换,是整个的荣辱与得失,不论得到的结果如何,其性质皆是极端相对的! 两方面的攻势有如噩梦似的飞来,项真睁着的眼睛忽然半合,闪射的精芒刹时聚成一线,在他垂下眼帘的同时,瘦削的身躯已暮然半蹲,九大绝式中的“梦里魔”与“血溅心”双式齐飞,当满空的掌影暴辣的翻飞滚涌,九绝式中另外两招“月蒙影”,“盘天虹”紧跟而出,他的身形在出招之间,几乎不可察觉的在原地做着快捷至极的闪晃,四式奇招涌现空中,当这些血淋淋的招式还保留着那隐约的形态,后面天云变色的四招“鬼索魂”、“海漩涡”、“鹰搏浪”、“龙驭云”已相并施展,狂风呼啸着,周遭的碎石飞舞,项真半蹲的身形突然挺直,他的九绝式中最为狠毒暴烈的一式“撼天门”也猛狂的一起推出! 第57章 这已几乎不像一个“人”的力量所能造成的声威,天地之间刹时一片朦胧,狂风翻卷,云惨风凄,掌与掌充份在十丈之内的空间,有如来自千年古洞中的吸血蝙蝠,尖厉的嚎叫着,利刃般的锐风仿佛刀子一样激荡标射似五狱崩溃了,似江河泛滥,似海湖倒流,似大地沉沦,而这九招九式在先后不足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里传出的残酷武功,相隔相汇成了一道巨大诡异的力量,像煞一片无形的劲流漫天罩地的吞噬下来,其声势之浩荡,简直己不能用任何言语去形容! 于是,在项真九式并展的同时—— 晋如尘的银髯愤张,双目凸突如铃,他的双腕猛的一抖,手上那柄合拢的铁伞已骤然张开,十六条尖锐细长的伞骨在“铮”的一声轻响中暴射而出,激标的伞骨闪泛着刺目的蓝莹光华,与笑狼俞甫的短剑芒彩互相应合,完全投入了项真舞起的掌流之内! 黄色的长袍与黑色的衣衫飞扬,三双手脚在做着三百个人也无法同时做出的动作,双方闪电般接触,又闪电般分开——笑狼俞甫刚刚翻射而出,已经也站立不稳的坐倒地下,他的一身黑衣支离破碎得成为条条片片,头发散乱的披拂于肩,发稍上滴着血,滴着汗,一张苍白的面孔,已变得枯黄如蜡,他喘息着,满脸的痛苦刻划出一条条不规则的纹路,只这刹那,他已像是衰老了三十年! 那边—— 晋如尘几乎是飞了出去的摔滚在两丈之外,沉重得宛如一块死肉般“轰”的跌在地下,他仰天卧着,寂然不动,浑身上下已被鲜血完全湿透,面孔五官已经抽搐得走了原形,七孔中俱有血丝溢流,肤色转成乌紫,这位黑手党的首号智囊静静的蜷曲着不动,颔下银髯已失去原有的光泽,被汗水与血浆纠粘成一团,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角,衣角在微微飘动,这情景,实在惨凉。 离开方才较斗的地方已有五丈之远,项真有如一尊石塑的魔像般挺立于黑沉沉的氲氤之中,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的睁着,流露着湛然而浩壮的光辉,面孔上,依旧是一片近乎冷酷的淡漠之色,他那一身黄袍,自襟之下也已破裂得零零挂垂,斑斑的血迹可怖的溅满他的全身,三只闪亮的伞骨,十分清晰的插在他的肩头大腿,以及胁下,而笑狼俞甫的短剑,老天,正颤巍巍的嵌在他的左肩胛,项真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的平静,宛如这些痛苦根本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宛如他的知觉已经完全麻木了……笑狼俞甫自己知道他的伤势是如何沉重,是的,在方才那血淋淋的,电光石火般的交击中,他己挨了五腿十一掌,多沉重的打击啊,像是魔鬼的诅咒,竟是如此眼睁睁的看着而又无法回避! 四周,惜落站着的黑手党徒们全已震慑住了,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他们怔骇的目注着眼前这幕惨剧,他们几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三位平素在他们视为柱石的首领人物竟全已在一个时间里倒了下来,倒得这么干净,这么利落,这么残酷碍…缓缓地——在最左面,靠近山沿石脊,一条人影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的后面站着近八十名黑手党徒,地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二十来具断肢飞头的尸体,两柄金灿灿的大龙角,一柄深深切入石质的地面,露出一截半月形的弯刀,另一柄,则尚嵌在一具黑手党徒的尸身上,整个角身差不多已完全戳切了下去,只留下一抹微呈拱形的金色脊缘在外,那具尸体双眼突出了目眶,映浮着死鱼似的晕彩,显然他死得不甘心,死得不瞑目,而他又如何甘心,如何瞑目?……那条人影缓缓地走来,唔,他是通天猿万洛,他的黑衣肩胛处,有一条尺许长的裂口,裂口之后,更有一条与裂口长度相等的创伤,鲜血正汩汩滴溢,一滴滴,一滴滴的坠落地下——有几个黑手党徒蹲得老远,他们怔怔的围着一个仆俯于地的身体,唔,那是红鼻子勾灰灰,看情形,勾灰灰的情景也十分不妙了……于是,缓缓地,缓缓地——通天猿万洛来在项真三丈之外站住,他的面色显得疲惫而深沉,凝注着眼前这魔鬼似的敌人好一会,他肃穆的道:“项真,武林盛传你是煞手一个,我一直不十分相信,现在,你是的,而且,你的身体全然蕴藏着残忍与恶毒,并非是血液与腑脏,你的血早冷了,早冷透了……”项真的眸子里闪泛着一片古怪的光芒,他悠悠的道:“以命搏命,我姓项的用满腔的血对付你们这些黑手魅魔,万洛,占便宜的是你们,在刀口上舐血玩命的生活,万洛,你也会对你的敌人有恻隐之心么?” 通天猿万洛头顶上的一撮黄毛无力的垂贴在他宽阔的前额上,长长的双臂软软的微晃着,难涩的吞了口唾液,他沙哑的道:“你的形容十分美好,项真,你的确有如百步之蛇的毒牙,你称得上是块材料,但你必也明白,溅人血者,人必溅他之血!” 冷酷的一笑,项真忍住了肉体上一阵锥骨扯心的痛楚,他深沉的道:“当然,姓项的早已准备着这个时间,或是现在,或是将来,或者是你,或者是别人!” 通天猿万洛难看的抽搐了一下嘴唇,粗哑的道:“项真,就是现在了!” 项真摇摇头,缓缓地道:“万洛,你十分明白,我不会束手就缚,我们彼此都会有一个相等而却不公平的机会,是么?” 通天猿阴沉的道:“不错,但你机会并不太多!毙α诵Γ钫胬淠牡溃骸八档枚裕悖阋言擞媚愕募颇贝锍闪艘徊糠莸哪康牧耍矍埃蚵澹滥阋还岬南靶裕慊嵩缭绫愣晕沂┮怨セ鞯模阄尾唬恳蛭阋咽苌耍阋蜒壅稣龅目吹焦业墓αΓ匀荒愕陌锸志∫巡忻挥幸桓鋈四茉诖丝潭阅阌兴谑牵愕茸牛醚杂锢赐涎邮奔洌谡獾倍愕娜艘讶テ蚯缶缺チ耍偃缥壹堑貌淮恚忝呛谑值成杏欣洗筇锢ビ肜先в裣瘴丛鱿止牛俊? 通天猿万洛掩饰的用手摸摸面颊,干涩涩的道:“项真,你聪明过度了,这并不是好事!” 项真没有表情的摇摇头,道:“你心中必然焦急,为何你的帮手至今尚未到来!他们就快来了,说不定已在途中,你很想现在就动手,但又怕力不足以阻我,是么?万洛,不用担心,以后,你会有机会的。” 通天猿万洛几乎不可察觉的在暗中做了一个手式,于是,极为缓慢的,默立在周遭的黑手党徒们已经开始了缓慢的移动。 奇异的一笑,项真道:“你想开始了?对的,而我也将要离开,这笔帐,看情形今夜已无法结算,万洛,咱们后会有期了。” 往前迈进一步,通天猿万洛有些急切的道:“项真,在江湖上你也算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到了待要分黑白,定生死的关头你却想拔脚逃走?日后你还想在道上混么?” 项真冷凄凄的道:“不错,你知道我项真是条好汉子,但你更应知道我项真并不是莽汉一个,不会愚蠢地钻进你早已备好的圈套之中!” 说着话,项真已霍然转身,通天猿万洛一只黄炯炯的眸子突地杀光涌现,他面孔的肌肉一硬,咬着牙暴扑向前,口中同时大叫:“黑手所属,圈住他!” 早已蓄势待发的黑手党徒们齐齐发出一片吼叫,自四面八方不要命的扑了过来,鬼头刀的寒光闪泛生辉,宛如一只狠毒的魔眼! 于是—— 项真闪电般转了回来,双手急扬,厉叱道:“大龙角!” 冲掠向前的通夭猿万洛已经尝试过对方那大铡刀似的暗器滋味,闻声之下悚然一惊,扑前的势子猛地一挫,狼牙棒绕空飞舞,身形同时流鸿似的斜斜跃出! 只这一刹已经够了,项真狂笑一声,双腿一绞倏弹,四名黑手党徒风筝断线似的哀嚎着飞摔而去,紧跟着他们震跌出去的身体,项真已大鸟似的腾空掠起,在空中略一盘旋,宛如流星闪耀的曳尾,那么不可拦阻的飞逝于浓黑的夜色中。 暴吼如雷,通天猿万洛急追几步又废然而止,他满脸涨成紫红,跺着脚大骂:“都是一群饭桶,死人,窝囊货……”那边,坐在地下奄奄一息的笑狼俞甫,忽地发出一阵令人毛发悚然的凄厉笑声,他的两支眼睛直愣愣的注视着项真掠去的方向,满口鲜血随着笑声喷溅,他张开双臂,“扑通”一声迎面倒在地下! 惶乱得不知所措的黑手党徒们惊恐的叫了起来,骇然叫着:“四哥不成了……四哥不成了碍…”每一个字都宛如一只钢针刺在万洛的心坎上,每个字都似是一声旱雷响在万洛的耳边,他冷汗涔涔而下,额上的青筋突突浮跳,像痴了一样愕呆的挺立着不言不动,这短短的一夜,他仿佛已经历过数十个人生了,而这每一度的人生,又是何其凄惨,何其匆促碍…远处,在已成废墟颓垣的无畏山庄侧洼的方向,正有百条人影如飞赶来,他们奔跃得如此急切,如此慌忙,显然是心悬于此,通天猿万洛知道来的人们是谁,但是,晚了,晚了,只这一步之差,已经差得太过悲凉。 蜡黄的面孔上浮起一抹凄然带泪的笑,万洛沉重的坐倒于地,这一夜的浴血激战,到底是胜了呢,还是败了?多少的生命,多少的希望,都在这一夜之间殒落与破灭,未曾觉得收获了什么,而确实地,又何尝收获了一点点什么呢? 东方的天际,已有淡淡的,苍苍的鱼肚白色透现,而冷冽的空气中飘浮着血腥,飘浮着残酷,又是一天开始了,不能吞咽的,新的仇恨也在新的一天里下了种,萌芽的时候,将已不会太远……大煞手--第二十七章赤衫映林仇上仇第二十七章赤衫映林仇上仇清晨的空气冷冽而鲜净,有一层薄薄的晓雾浮沉在远近,浮沉在斧阳河的河面,浮沉在碑石山下,迷迷蒙蒙的,湿沥沥的,似一片无声的叹息,而这叹息,融合于淡淡的乳白色中。 第58章 脚步有些跄踉,项真憋着一口气跚跚独行,身上的伤口是如此痛苦,但他仍得打起精神注意四周的动静,他明白,在这种情形之下,万一的疏忽便将造成终生的遗憾,而他不是这种喜欢造成遗憾的人,他还有很多事情未了,很多很多……远远的,他已看见那片林子,那片他们在攻扑碑石山前曾经隐伏过的林子,林子遮掩住的侧面,就是那块洼地了,马匹都藏在那块洼地之中,只是,不晓得此刻还在不在? 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项真小心翼翼的朝林边掩去,肩头的那柄宽刃短剑他已经拔了下来,伤处也用一块袍襟草草包扎,殷红的血早已湿透了那块袍襟,结成一片暗紫的痂块,身上的三只纯钢伞骨他却不敢贸然拔除,天晓得这几只鬼玩意儿戳进多深,项真深恐拔下来会使他喘不动气靠近林子了,项真轻轻俯卧卞去,十分吃力的用手肘向前移动,于是,当他爬行到一丛蔓生的矮小杂树之后,耳朵里已听到了隐隐的人语之声! 咬咬牙,项真由杂树的树枝缝隙间往外瞧去,几丈之外,果然正有七八个全身穿着大红衣衫的壮汉在指手画脚的谈着话,他们持着一式的“两刃斧”,头扎一式的红包中,一面说着一面往这边行来。 舐舐干裂的嘴唇,项真又仔细的朝别处搜寻,唔,林子里还不只这几个人,更远的地方,在树干的遮掩处,时而可见人影晃动,有穿红衣的,也有穿黑衫的,他们像正在搜索什么,但是,看情形却不十分在意,行动大刺刺的东转一下西弯一下,手中的兵刃随随便便的往草丛矮树里拨弄撩扫,一副血战之后的胜利者姿态。 七八个红衣大汉在项真卧隐着的矮树之前途巡了几次,其中一个生着双斗鸡眼的大汉伸了个懒腰,困乏的道:“折磨了一大晚上,都算搞得差不多了,他娘的,这些无双派的小子倒是有种得紧,硬是一个个蛮干到死……”另一个面色青白的汉子掂了掂手上的两刃斧,打着哈哈道:“可不是,我们扑到那块洼地里,他们的马儿拴在那儿,看马的约有十来二十个,照面之下这些家伙吆喝着已排成了一列,我当时心里还在奇怪他们在搞啥玩意?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天爷,一阵钢梭已飞了过来,前面的弟兄眨眨眼就躺下了一大片,好几个还在地上痛得打滚,疤痞子也完蛋了,他却干脆,一只钢梭透喉而过,一点罪也没受,只是那模样儿好生可怕……斗鸡眼一阵哈哈,戏谑的道:“这敢情好,听说他的那个姘头马寡妇一直对你不错,可就碍着疤痞子不敢和你交往,这一下子你小子可以放开胆去敲门了……”青白的脸上涨起一片通红,这汉子“呸”了一声,骂道:“少他妈满口胡诌,疤痞子眼还没有闭上……”哼了一声,另一个小麻子一晃两刃斧,恨恨的道:“大清早就他妈一口荤腥,也不怕鬼来缠你们?林子后还躺着上百条尸骸,都是凶死的呐……”斗鸡眼吐了口唾沫,道:“老子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犯得着你来担那鸟心思?” 站在前面的一个大块头不耐烦的喝了一声,骂道:“吵什么?都操他妹子活腻味了?晚上攻杀的时候你们怎的没有这大精神?头儿叫咱们来搜索对方残余,却不是叫你们来斗嘴的!” 小麻子下巴一伸,不服气的道:“李头目,山下的一批敌人已被黑手党的弟兄和咱们的大头领杀得人仰马翻,溃散一空,看守马匹的那几个也被我们围上去宰得一个不剩,哪还有什么残余可搜?完全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那狗熊似的大块头牛眼一瞪,怒道:“麻皮,你敢用脑袋担保没有漏网之鱼?他妈的吃饭还会掉下饭粒儿,你就敢有这么大的口气?人家一共不足六十个人,咱们与黑手党却栽了两百多,不知道脸红还以为有光彩哇?” 小麻子没有再顶撞,却小着声音嘀咕:“他妈个老叫驴……”大家都不吭声了,大块头恶狠狠的朝每个人瞪了一眼,吼道:“走了,都瘟在这里好看?” 七八个红衣大汉跟在那名大块头之后,又懒洋洋的往前面行去,他们才走,又有两批人搜了过来,同样的在发着牢骚,毫无顾忌的彼此嘲谑谈笑,他们只是在应付公事,做个样儿,他们都以为激战已成过去,现在是摆场面耍大爷的时候了,他们却不知道,一头伤虎正隐伏于侧,虽然那是一头伤虎,嗯,却也吃人的呢。 项真默默的伏着不动,从那几个红衣大汉的口里,他已经大略明白了山下的战况结果,无可置疑的,无双派这次进袭碑石山黑手党老巢的行动已经完全失败,纵然他们失败得多么轰轰烈烈,失败得如何有代价,但却总是败了,而倒下去的人,自古以来便与悲凉结着不解之缘。 败了,败了,这场失败,自然也包括了项真,虽然他已尽了力量挽回,他已发挥出最大的寡而敌众精神,但结果却仍然如是,洒的血,残的命,在这时看来,又是何等虚迷与空幻! 静静的伏着,不知道再度过去了几批人,林子里终于静了下来,没有说话的声音,没有脚步的声音,没有衣衫擦过枝权的悉嗦声与间或的铁器撞响,甚至连鸟儿的呜叫和虫儿的卿吱声也没有,是这么静,静得像一个露天的坟常又等待了一会……项真用那柄短剑拄地,吃力的站了起来,现在,他已断定林子里再没有敌人了,于是,他缓缓的移动脚步,向林的那一边穿行过去。 走着,项真一面思潮汹涌,记挂着飞翼金木等人的安危,不知他们逃出了对方的追袭与截击没有?烈火金轮商先青等人俱皆有着一身高强的武力,该也不会如此轻易的便葬身火窟吧?还有十九飞星鹿望朴、展百扬、提尧等人……他们平昔极为机警,又那么充满了生命力,他们都不是夭折之像,生命之火更不该熄灭得那么快……左脚踏着一段枯枝,“咔”的一声轻响使项真悚然惊悟,他急忙往一棵树后躲去,前面,即是林外的一片荒地了。 将面颊贴着瘰疬的树皮,冰凉凉的,项真凝眸往前探视,前面,果然有上百具血淋淋的尸体排列着,有穿红衣的,黑衫的,白袍的,但是,他们穿着的衣裳尽管各异,却皆相同的染着满身血迹,清晨的空气里浮溢刺鼻的血腥味,这气味是这般怪异,却又这么令人心中悸动,那些尸体静静的排列在一起,静静地,他们已经没有仇恨,没有思维,更没有感触,现在,他们是如此平和的躺在一起,平和得令人凄楚,方才的红眼相向,方才的拼杀格斗,仿佛已经是很长远以前的事了,长远得趋向迷茫……有两个红衣大汉在看守着这些尸体,他们离开这些尸体远远的,就像生怕这些死人会忽然爬起来向他们索债似的,看得出他们的表情在憎恶中还透露着惴惴,是的,虎死如绵羊,人死,便像老虎了哩。 身子摇晃了一下,项真咬咬嘴唇,竭力使虚疲的身躯站稳,然后,他慢慢的走出了树林。 两名红衣大汉正在低声嘀咕着什么,其中一个已猛地发现了有如一个幽灵,不,有如一个厉鬼般的项真!这大汉事出不备,吓得怪叫了一声,手上的两刃斧也“当啷”掉了下来! 另一个一见同伴如此,面色也一下子发了青,他急忙回头一看,不禁骇得心腔“扑通”一跳,慌忙退出去两三步! 项真步履有些蹒跚的行近,神色沉重的凝视着地下并排着的尸体,缓缓地,他抬起眼睛来看着面前的这两个呆若木鸡般的大活人。 两名红衣大汉瞪着眼,张着嘴,不知所措的与项真对望着,好一阵子,其中一个才动了动,嗓子发沙的道:“你……你……你是干什么的?” 项真指指地下的尸体,平静的道:“我是他们其中一些人的朋友。” 那大汉嘴角抽搐了一下,艰涩的道:“他们……他们哪些人?” 项真笑了笑道:“是那些穿着白袍的,无双派的!” 两名红衣大汉吓得一跳,双双退后一步,失掉兵刃的那一个也急忙抢前将地下的两刃斧拾了起来,壮着胆子大吼:“你你你,你好大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你难道不知道无双派已经全军覆没溃败散逃了么?你却竟敢摸到这里装神扮鬼?赶快丢下兵刃受缚省得爷们给你生活……”项真望望手上的短剑,低沉的道:“让我为这些无双派的勇士们默哀片刻,事完了我问你们几句话后便走,决不打扰二位。” 两名大汉不禁一愣,其中一个色厉内荏的怪叫道:“咦,咦,是他妈听你的还是听我们的?你已是败军之将,阶下之囚,却还容得你有主张?快快跪下受缚,动起来手来你是白搭……”项真朝这两名红衣大汉古怪的一笑,道:“不要叫嚷,乘我还没有心烦的时候,闭上嘴巴,你们想想,如果我怕你们,我便不会到这里来了。” 互相对望了一眼,不错,项真说得有理,但他们也已经发觉了项真身上的创伤,于是,两位仁兄胆气一壮,慢慢的朝上靠了过来,个头较大的那个瞪着对方手中之剑,恶狠狠的道:“成天打雁,还会叫雁给啄了眼吗?朋友,不用装了,丢下你的剑,乖乖跟我们回去……”项真摇摇头道:“你们实在愚蠢,赤衫队无人了,凭你们也能成气候么?” 两名大汉一使眼色,正待突起发难,项真已淡淡一笑,倏然抖手,那柄宽刃短剑“霍”的反射出去,“咔嚓”一声,两丈外一株人腿粗细的柏树应声齐腰而断,短剑闪耀着夺目的蓝莹光彩,仿佛具有灵性一般滴溜溜的旋转而回,项真左手一伸,那柄锋利无匹的短剑,已那么恰到好处回到了他的手上! 第59章 这一手卓绝的武功显露,不由把那两位仁兄骇得几乎屎尿齐流,两个人大大的一哆嚏,“噔”“噔”“噔”连退三步,眼睛一下全发了直! 抿抿嘴,项真疲乏的笑笑,道:“好好站在那里不要动,等一会我问你们几句话,你们都会活得很长久,不要像那棵树一样被拦腰斩断——”顿了顿,他又加一句:“假如你们与我合作的话。” 于是—— 项真回过身去,低下头,默默哀悼着地下无双派的死难者,片刻后,他沉重的轻声道:“无双弟子英魂不远,今日之仇,我项真答允必为你们索回……”说罢,他移步向那两个大汉走近,就这几步路的距离,他的面色已寒了下来,有如一层严霜浮布,衬着他浑身斑斑的血迹,披散的髻发,利刃似的目光,那形容,真是狠毒而残酷! 两名大汉手足无措的呆在那里,豆粒似的汗珠顺额而下,嘴唇蠕动着,甚至连拔腿的力量也没有了,他们都还记得方才那株柏树被凌空斩断的情形,项真说得对,他们都不想和那棵柏树有同样的命运! 项真站住了,静静的望着眼前这两个几乎魂飞魄散的敌人,缓慢的,却十分暴烈的问道:“赤衫队此次围袭无双派,为首者是谁?” 两个人惴惴的互瞧着,嘴巴蠕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之状,项真抬起手中短剑,轻轻以食指摩裟剑刃,淡淡的道:“谁答得慢,谁的脑袋搬家……”“家”字尚在项真舌尖上留着一丝尾韵,两名红衣大汉已齐齐一抖索,争先恐后唾沫溅飞的惶然大叫:“是大头领‘九鬼飞叉’焦雄……”大煞手--第二十八章伤虎之威两个半第二十八章伤虎之威两个半凝视着寂静的林梢,项真血污斑斑的面孔上有一股令人颤栗的冷气,他没有表情的笑了笑,道:“焦雄?他与黑手党有什么牵连!” 两个红衣大汉嗫嚅着,神色极为尴尬,项真淡漠的道:“我在问你们的话!” 较高的那个汉子似是横了横心,他咬着牙道:“大头领与黑手党的龙头是插过香头的弟兄!” 一双眼睛煞气毕露的盯向那较矮的汉子,项真道:“你们出动了多少人马?由几个头儿带着?” 被项真目光盯着的汉子不自觉的感到后颈窝有些发凉,他畏缩的退了一步,祈援似的看着他的同伴,那个个头大的汉子嘴巴动了动,项真已冷冷的道:“我在问谁便由谁回答!” 退了一步的那位仁兄苦着脸孔,硬起头皮,嗓子干涩的道:“我……呃,我们出动了五百多弟兄……由焦大头领、陶二头领、白三头领亲自带着分成三股行事,一股埋伏在碑石山后路;一股隐藏在无畏山庄附近,另一股随同黑手党的曾老么扫荡山下的敌人……我们便属于最后的这一股,每股约摸有一百五十来个人……”项真嘴角撇了撇,道:“够了!” 两个红衣汉子顿时如释重负,急切的齐声道:“好汉,那……那我们可以走了?” 摇摇头,项真道: “不,是我可以走了!” 说着,他转过身,仍旧以那柄宽刃短剑支撑着躯体,一步一步艰辛的离去,他走路的模样是如此蹒跚,如此沉重,又是如此疲困与虚脱,以致让人看起来只要轻轻一推便可以将他推倒,但是,那两个红衣汉子却连想也不敢朝这上面想,宛如在那个创伤累累的身体上还附着一个隐形的恶魔一样,只要他不再转回头来找麻烦,他们已是烧了高香啦。 离开了林缘,离开了那些狰狞而丑恶的尸体,项真咬着牙根,忍受着身上火炙一般的痛楚,酸辛却又勉强着自己尽速走着,今天是个好天气,有阳光,有青天,有阵阵带着寒意的晨风,可是,他的心里却浮漾着不能平的气忿,笼罩着血淋淋的悲恨,多少人的生命业已在昨夜化为灰烬,满腔的豪情幻为乌有,往后,跟着来的,必定是更惨厉的,一场连着一场的杀伐,谁也想索回这笔债,谁也咽不下这口气,而为了什么呢?真正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荒野里静荡荡的,像是一干虫鸟也被夜来的拼斗所吓窒了,这条路便如此死气沉沉的拖得老远老远,没有个人影马踪,任是浴着早上这暖洋洋的阳光,却仍然宛似一条晒不醒的灰蟒。 项真为了避免敌人的追骑,没有沿着大路走,他只管拣荒芜的庄稼地里蹙着行着,地面凸凹不平,枯萎的草梗与叫不出名字的杂树零散而荒凉的生长着,碑石山在后面,逐渐离他远了。 抹一把额头的汗水,项真长长吁了口气,他吃力的坐了下来,仍插在他身上的三只伞骨颤巍巍的摇晃着,直摇得他面色发白,嘴唇泛青……这三只骨伞都有尺多长,扎在肉里的至少也进去了三寸,伞骨是精钢打造,射着蓝汪汪的寒芒,肋侧的这一只还好是偏着上去,如果是直生生的透了进来,只怕一条命已留不到如今了。 休息了一会,项真轻轻做了几次较深的呼吸,然后,他用手上那柄剑插向地下准备站立起来——他的两腿刚才伸直,腰还没有挺直,后面,在荒地的一个斜坡那边,忽然有一阵隐隐的叱喝叫喊之声送了过来,声音隔得还远,不过,却是十分清楚,而且正朝这边接近! 微微怔了怔,项真的目光疑惑的投向了那边,喃喃的道:“又会是哪一路的人马呢?这声音像是在追赶逃亡者……”蓦地,他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才站起来的身体又急忙艰苦的伏了下去,双眼仔细瞧着那片斜凹下去的荒地,他伏卧得太急切了些,以致伤口裂处又扯得他痛不堪言,但他却顾不得了,可能又有什么奇特的事情要发生了呢。 于是,当项真还没有确定他的意念的时候——荒地的陵脊上,突然有一截身子露了出来,这截身子刚露出来,他的下半部却衔结着另外一截身子,项真看得一愣,直待那条影子完全映人他的眼中,他才恍然大悟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是由两个人组成了一个躯体,上面这个双腿太短可以说只是两条细细的,有如萝卜粗的大肉筋,但是两只手臂却又长又粗,下面这一位两腿和常人无异,甚至更为强健,两条手臂细弱得几近于无,仅是垂着两根藤尾一样的象征品罢了,于是,两个人叠接在一起,没有腿的那个跨坐在有腿的脖颈上面,有腿的那个则驼着没有腿的,猛然一见,这形似“人”形的怪物却是手腿俱全,相互辅助,更显得臂益长,腿益健,又比寻常之人高出了一大截! 现在,这两截人组合的一个整体正往这边慌忙奔来,两个人的面孔长得极为相似,一样的黄中泛黑,粗肉横生,一样的阔嘴大鼻,额上佩戴金冠,唔,看情形还是无双派的人物呢。 坐在肩上的那个匆匆回头望去,边急躁的大叫:“鲁风,你快一点成不?后面的孙子已追上来了……”下面这个两腿又加上劲,却累得喘吁吁的道:“你少鸡毛子喊叫,跑的又不是你,你又怎知这是什么滋味?坐着说话腰不痛,再叫你就下来驼着我试试……”上面那位大嘴一掀,暴烈的道:“在什么节骨眼了你还发他妈的狗熊脾气?这一遭跟斗栽得还不够大么?他妈叫人家追上来咱们两活活好看呀?” 两个人正抬着杠,道路上一阵急剧的蹄声,瞬息间已有二十多乘铁骑追了过来,二十多匹马上全坐着些红衫大汉,他们始才奔进,已一声“哦嘿”掉转马头驰进了路旁的荒地,布成一个半圆往这边抄了上来! 这两位“半人”见状之下不由大骂一声,上面的那个怒道:“可不得了,看着看着人家已断了咱们的去路啦,鲁风啊,你他妈可不能丢下咱自己逃命,要死要活也得在一块……”两条腿又跑了几步,喘着气道:“净在放他妈的臭屁,老子什么时候自己跑过啦?傍天亮的时份不是我冲出重围你如今还能在这里卖嘴皮子?” 上面那个嘿嘿冷笑道: “少吹牛皮,不是我你也早就成为乱刀下的冤鬼了,咱俩是‘拳头捶鼓——一个点’,谁也用不着欠谁的!” 他们边跑边吵,后面,已有三十多条红色人影出现,亦同样分成一个半圆形急速追至! 就在项真藏身之前约有寻寸之处,这两位仁兄忽然停了下来,生着两腿的这个往前后一看,泄了劲的道:“甭跑了,咱们已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跑也跑不掉还要落个孬种的臭名,没腿的哥,干脆豁上了吧!” 上面那位仁兄左右一打量,不禁长叹了口气,道:“我啃他的老亲娘,这一下可是他妈‘寡妇死了儿子——没有指望啦’,只愿你姓鲁名风的记着咱俩相好了十五年,到时候别忘了到咱坟头烧两叠纸银,点三炷好香,老子在阴间也记得你这番情意!” 叫鲁风的仁兄“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道:“别把者子说得那么无情无意,你打入十八层地狱老子也呆不上十七层,咱们是抬上了;到时候一起进土,谁也不用麻烦给谁烧纸上香!” 两人说话之间,前后左右的追兵已在迅速移近,现在,只要喘几口气的功夫就到眼前啦。 “呛啷”一声脆响,上面那位已将背后的大弯刀拔了出来,他在手中挥了挥,咬着牙道:“鲁风,咱们至少也得多捞两个垫棺材,别他妈临死还替无双派背上个挨骂的臭名!” 叫鲁风的怪人重重一哼,道: “你多加把劲,我是服不了的!” 这时,那些红衣大汉已全在三丈多外停了下来,马上的二十多个骑士也翻身落地,一个紫脸膛大黑胡子的红衣大汉踏上一步,大声道:“那边可是陶三头领的弟兄?” 第60章 这一面的三十多个红衣人中当场闪出一个瘦小枯干,双眉倒搭的中年汉子,这中年汉子一出来便尖着嗓子叫:“是白三头领手下的贺青么?” 紫脸大汉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尚老哥,你们打山那边追来的?这倒好,咱们碰到一个点子上去!要活的呢?” 枯瘦汉子阴笑了一声,狂妄的道:“当然,二头领要打个笼子——豢养这俩怪物哩……”这些红衣大汉隔着两边一问一答,宛是他们圈住的两个人已是瓮中之鳖一样,只要手到,便可擒来了,那股得意的骄态,真是能活活将人气煞! 两位“半人”果然已是双目发红,青筋暴跳,上面那个仁兄萝卜粗细的两腿一夹,火辣辣的大吼道:“赤衫队的狗杂碎们,有种便冲过来干上,光他妈站在那里唱对台戏算不上是英雄好汉!” 紫脸膛的大汉一摸胡子,狂声笑道:“无双遗孽,釜底游魂,犹敢在那里大言不惭,信口胡柴,真是令人笑掉门牙;今日活擒你这两个怪物,玩赏够了再予活烹喂狗!” 两个半人勃然暴怒,上面那个咬牙大叫道:“你就来呀,他妈的赤衫走狗,黑手党的帮凶,江湖的败类,武林中的蟊贼,你们来呀,看老子能不能一个一个操你们的老娘!” 紫脸大汉蓦然神色一沉,厉烈的道:“满口污秽下流,你二人是活腻味了?” 叫鲁风的那位呸的吐了口唾沫,大骂道:“你们干净?你们上流?不要他妈吊死鬼卖肉——死不要脸了,无双派的役夫童子也比你们高尚得多!” 狠狠一跺脚,紫脸大汉右臂一挥,吼道:“给我拿下!” 一声叱喝,他身边二十多名红衣大汉齐齐往上扑来,手中的“两刃斧”映着阳光闪闪生辉,好不恶煞歹毒! 两个半人同时大叫一声,下面那位倏弹而起,在空中双腿急绞猛飞,呼呼的风声激荡里,冲上来的二十多名红衣大汉急忙回躲,就这一刹,上面的那个大弯刀突闪,“叭”的一“声,三颗人头已飞上了半天! 满空的鲜血炫得紫衣大汉一愣,他微怔之下立即暴跳如雷! “冲上去,冲上去呀,都他妈的站着看把戏么?” 四周的红衣大汉呐喊着再度扑上,斧刃挥斩,涌起溜溜寒芒,而两个半人纵跃如飞,上下交辅,一时弯刀如练,呼呼霍霍,一时两腿扫踢,如锤如桩,顷刻之间,红衣大汉这一边又躺下去了五六个! 紫脸汉子气得猛一跺脚,长身急上,口中怒吼着:“老子不活剥了你这两个野种,老子就不叫‘紫面虎’!” 两个半猝然横转,上面那一位手起刀落,适时又斩翻了一个红衣人,他嗤了一声,道:“你他妈十足是一头‘紫面瘟猪’!” 叫骂声中,紫脸大汉已一个小斜身,反臂劈出七斧,身形一个侧仰,又是六斧连出,同一时间,旁边的红衣人也一起冲上,斧挥如雨,纷纷砍至! 两个“半人”上面的那个弯刀倏旋猛斩,左掌吞吐挑戳,下面的这一位急掠猝闪,运走如风,兵刃撞击之声响成一片,在一溜溜的火花迸射里,双方的拼斗已顿形凌厉,情势已急速扯平! 于是在那一边—— 摸摸风干橘皮似的面孔,那中年汉子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冷冷笑道:“儿郎们也该咱们上了,别光叫贺爷的手下干;活擒着这一对宝贝带回去,每天也可以消遣消遣!” 三十多个红衫人悄无声息的举斧拥来,分成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斧刃似带着森冷,那么狠毒的恶斩猛砍而上! 大弯刀左劈右架前截后拦,两个“半人”奋力拒斗着超出若干倍的敌人,而赤衫队的人马奋身砍杀,波波不绝,一时之间,他们这一对同心合力的仁兄竟已有些施展不开了! 冷冷的,那枯干汉子用食指一抹他手中“两刃斧”的斧刃,往前慢慢逼进,阴恻恻的道:“我这人就怪,最喜凑份热闹,嘿嘿!这等场合又岂可袖手作壁上观?二位,一起凑合了吧!” 两个半人急速的腾挪跳掠着,上面那个连出十一刀磕开了三柄两刃斧,手腕一振,又挡住紫脸大汉的攻击,下面这一位双腿一弯猝撑,往后一闪之下右腿倏弹而出,一名红衣大汉“哎啾一声,抱着手肘已滚倒地下! 一抹汗,上面那个“半人”猛挥大弯刀,骂道:“你就来呀,看看老子是不是把你当个玩意!” 枯干汉子又走近了几步,他阴阳怪气的道:“不要急,让你们多喘两口气……”“气”字在他舌尖上打了个转儿,这中年汉子已蓦然似一只脱弦之矢般冲入人群之中,他的两刃斧一抖倏扬,夹着十三道冷森森的芒光,其快无匹的兜头盖顶劈了下来! 两个半人用腿的这位迅速往旁边掠去,上面的一位已倏将大弯刀偏着刀锋拼命迎上,心里却在叫着:“天爷!这一下可是危险透顶——”十三道成形的斧芒急速压来,但是,怪事却突然发生,眼看着那凌厉的芒光已经压到,却蓦地大大的震动了一下,随着震动而斧芒骤散,一声像窒息下的曝吼已扯人心肠的传了出来……两个半人中上面的这个纳罕的匆忙望去,老天,那中年汉子不知为什么已被一柄宽刃的短剑透心穿过,他正瞪着两只眼睛愣呆呆的看着露出在前心有一大截的剑锋,那模样,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宛如一个人忽然自万丈之高的绝壁上坠落,在撞到地面之前向下呆望着一样;有至极的绝望,有生命之火将要熄灭的惊恐,还有,无比的不甘不愿! 这位半个人刚刚叫出一声:“我的乖乖!蹦歉鲋心旰鹤右丫惩纯嗟钠偷褂诘兀テ说暮煲麓蠛好嵌偈毕炱鹨黄6斓木校腥鋈思泵p剂斯ィ? 紫脸大汉不及回头,连攻七斧中大喝道:“什么事?谁敢退逃?” 半个人的大弯刀凌空而下,紫脸大汉慌忙架拦中已几乎中了一脚,他跄踉跃出,气急大骂道:“卑鄙无耻的东西,专门乘人之危!” 上面的半人呸了一声,倏攻三刀,刀花一挽,“呱”的一声又戳倒了一个自侧旁掩来的敌人! “回头看看,我的哥,快回头看看,你们的哥们完蛋大吉!” 吼了一声,紫脸大汉左右闪晃,问晃中再攻五斧,他愤怒的道:“野种,你立即便会知道谁要完蛋大吉!” 话声还在这位大汉嘴里留着一个尾韵,身后,已传来了他的手下们见了鬼似的惊嚎! “不得了啦,尚爷完了!被透心穿哪!” 紫脸大汉听在耳中,不由大大的一哆嗦,一张紫脸膛便越发泛乌了,他连出四式,往后急退,口中惊叫道:“是谁干的?快去拿人……”叫声未已,只听得“砰”“砰”两声,两声之后,骨骼的碎裂声清晰合应,又有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喊传来! “有奸细啊!又栽了两个弟兄……” 心口像一下子被什么抓住了,痛窒得紫脸大汉冷汗直冒,他大吼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去抓人哪,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我宰了你们?” 又是“哇呀”一声怪叫,有人毛发悚然的直着嗓子嚎:“我的妈,用二块泥土就砸烂了两颗脑袋……真是凶神下凡,恶煞现身啊,可不得了啦!” 紫脸大汉拼命向当前的敌人攻出八腿七爷,跳着脚吼:“我操你们的娘,光叫光叫,叫你奶奶个狗熊,快去抓那奸细!” 他跳着脚吼骂,满头大汗,九腿却俱已扫空,七斧也用力过度而偏了准头,不待他再次攻扑,眼前寒光一闪,“叭”的一声,他的肩头已有约模半斤肉血糊糊的飞了起来! “哇……” 痛得他鬼叫一声,跄踉往外跃退,耳朵里又听见“砰”“砰”“砰”一连串的震击之声,而惨嚎悲曝已杂乱的响起,那声音交汇着,又是凄厉,又是恐怖,凄厉与恐怖融合起来,便是无比的惊慌了! 两个半人心里有数,他们知道是有能人在暗中相助了,于是,两位一体,越发精神抖擞,勇气倍生,悍猛更甚的冲杀起来! 眨眼间,红衣大汉们已躺下了二十多,剩下的也了无斗志,纷纷游掠躲闪,两个半人已经执掌先机了。 紫脸大汉一见他肩头的伤口,差一点便晕了过去,那伤已露着骨头了,骨头上还粘着血丝肉缕,好不怕人。 一个红衣大汉匆匆奔到他的身前,汗水淋漓的低叫:“头儿,是跑是打?场面不大对了,弟兄们已躺下了一半多,暗里的对头还没有找出来,不知道人家埋伏了多少高手在附近!” 紫脸大汉痛得连眼睛都发了花,他呻吟的道:“不准退,他妈不准退,赤衫队的上上下下全是好……好……汉子!” 那名红衣大汉急得一咧嘴道:“头儿,装好汉也得看时候,现在不退等会一个也走不掉啦……头儿你也受了伤,回去可以交待得过了……”就在这时,那边又“吭”的一声摔出来一个红衣大汉,紫脸仁兄心里一哆嗦,咬着牙,猛一跺脚:“好吧,退就退!这可是你们要求老子的……”他旁边这个汉子此时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手上的双刃斧一挥,拉开嗓子用力吼道:“奉头儿谕令,弟兄们扯活啦!” 口里吼叫着,他自己已撤开腿抢先奔出,翻身上了一匹马抖缰便跑,那份利落巧快就不用提啦。 紫脸大汉怒骂一声,两个箭步窜了出去,一塾脚也已上了鞍,两腿一夹马腹泼刺刺奔出,他的后面,一干红衣大汉叫嚷吼骂着也逃了过来,人人争夺上马,你抢我拉的慌成一团,有的一人一匹,有的两三个合乘一匹,风卷残云一样狼狈而去,真个来得快,退得更快埃两个半人有些发呆的站在当地,眼看着敌人瞬息间退逃一空,不禁都生起一股虚迷迷,愣痴痴的感觉,上面那位猛力摇摇头,哑着嗓子道:“鲁风,这,这他娘是怎么回事? 第61章 像赶鸭子一样?” 下面的这位吁了口气,狠狠的道:“又不是你我赶走的,是人家另有能人相助,你不要他妈冲晕了头,凭你我这两块料还有个鸟戏唱!” 望了望满地的尸体,上面那位仁兄放低了嗓门:“鲁风,咱们叫两声请那位好朋友出来叩见一番如何?没的叫人家说咱们无双派不懂规矩!” 叫鲁风的那一位向四周环视了一遍,罕异的道:“照说呢,对头一退这位高人就应该现身相见,莫不成他不愿露脸而悄然离开了!本来好人大多有这些‘清高’的毛病! 接住他的语尾,一阵轻沉的笑声自左侧方的土埂后传了过来,项真血污满布的面孔上浮着一层欣愉的笑意,两个半人目光才一触及,二人不由齐齐一惊,生着腿的这位猛然退后一步,慌乱的道:“就是这话儿了……”上面的这位直着眼吞了口唾沫,疑疑惑惑的道:“朋友,方才可是阁下伸手赐援?” 项真困难的走了两步,声音发涩的道:“我想是吧,要不,二位可还看见别人?” 尴尬的咧嘴一笑,上面的半个人急忙归刀入鞘,双手尊重的抱拳道:“在下二人为无双弟子,只因与黑手党为了一件事发生冲突,寡不敌众之下才落得如今的模样,若非阁下义赐援手,在下二人只怕不易保全……”项真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只是不敢请问贵派与黑手党是为了何事发生冲突?而这些红衣大汉又是来自何处!” 两位伙计为难的沉吟了一下,有手的那个压着嗓子道:“此事么……呃,涉及本派颜面,实是不大好启口,失礼之处,呕,还要请恩兄原谅则个……”项真似笑非笑的撇撇嘴唇,道:“既是二位有所碍难,在下自是不便追询,不过,在下可否知道二位尊姓大名?属于贵派何门之下?” 两个半人奇异的愣了愣,上面那个急切的道:“恩兄,呃,恩兄如何知道无双派之下是分为各门?” 项真平静的道:“大草原无双派威震白山黑水,九仞山上青云阁迎风扬名三千里,如此声势,在下岂能不知?” 两个半人似乎已忘了他们夜来的惨败,更记不得方才的狼狈了,闻言之下不禁受用十分的咧嘴笑了起来,长着腿的那位眉飞色舞的道:“太夸誉了,区区薄名,怎生得恩兄这般赞扬,嗨嗨,我么,我叫鲁风,上面这个叫阮凡,卫字门便是我们弟兄的头罩子招牌。” 没有腿的仁兄也忙道:“我们兄弟实在感激恩兄的仁义帮忙,呃,不知恩兄愿不愿意赐告名讳,也好令我兄弟异日拜谢?” 项真懒懒的一笑,道:“怕是说出来你们就不会这般轻松了……”鲁风一急:“不会不会,知道名字大家更来得热火……”项真怪异的笑道:“是么?” 两个半人睁大着眼睛,无来由的有些急急的道:“当然……”项真朝四周望了望,道:“其实,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 阮凡吞了口唾沫,迷惘的道:“不,不是外人?” 半侧过身,项真悠悠的道:“我姓项,名真,人家有些人叫我黄龙,比如说,金木啦,鹿望朴啦,他们都知道我这个名号……”两个宝贝宛如一下子在耳边响起旱雷,当场都震傻了,好一阵子,他们才如梦初醒,惶恐的道:“原来竟是项大侠,我兄弟俩有眼无珠,竟把我全派的恩人当做了泛泛,项大侠名高量大,万乞不要见责下来……”项真摇摇头,道:“你们的称号可叫‘两个半’?” 阮凡急急点头道:“正是,可是项大侠约模早就看出来了?” 项真一笑道:“二位形貌特异,便是不曾识荆亦可意会,我项真一直未见二位,却是神交久矣。” 阮凡与鲁风两个干着嗓子打了个哈哈,项真已走过去自那中年汉子的尸身上抽回那柄宽刃短剑,他洒掉了剑脊上的血水,低沉的道:“现在,我们需要即刻离开此地,你们两人哪一个受过伤么?” 鲁风大踏步走了上来,边摇头道:“我们都没有受伤,只是不知道红胡子屠夫与罗圈腿的消息如何……我们带的弟子却完全散了,约摸有三十多人……说着话,三个人四条腿开始朝前面行去,阮凡叹了口气,道:“本来我们奉命跟着鹿尊主的人马往碑石山的后面扑,但只走了一半路,尚未及与鹿尊主的所属会合便被对方截住了,都是黑手党的人马,大概有两百多,激战一场下来,只有我们两个冲出了重围!” 鲁风也忙着道:“不过我们决没有给派里丢脸,一场狠杀狠拼至少也废了对方一半以上的人马,到后来实在是挺不住了才招呼弟子们突围,哪知跑出老远朝左右一看,除了我们两个以外其他的人一个也没跟着……”苦着脸,阮凡哑着声音道:“这才真叫凄惨,心里想着也只有将大把的泪往肚里吞!” 项真低低地道:“别的人你们都没有碰上么?” 阮凡黯然道:“除了项大侠你,其他的一个未见!” 沉默了片刻,项真缓缓地道:“卫字门金尊主与青叶子罗柴都已突围而去,另外还有一位光头留着大红胡子的朋友也和他们一起。” 鲁风走着忽然欢叫起来: “天爷,那光头大汉就是红胡子屠夫厉鹏!我就知道这浑东西命长,不会这么容易便上了天!” 嘻嘻一笑,阮凡亦道:“金尊主一直叫咱兄弟圈着他别让他出继漏,不想这家伙比我们还滑溜,早就撤了腿啦……”迟疑着,鲁风有些急急的道:“那么,项大侠,鹿尊主及商尊主其他弟兄们的消息你可知道?他们大约也安好无恙吧?” 项真的面色有些阴沉,他仰郁的道:“我没有看见他们,但我却知道他们俱已陷入无畏山庄的火窟之内……照当时的情形判测,只怕不太乐观!” 一下子这两个“半人”全傻住了,好半晌,阮凡已润了润喉咙,低低地道:“那火窟……项大侠,是怎么回事?” 项真摇摇头,简短的将山上的经过述说了一遍,只听得这两位仁兄咬牙切齿,瞪眼竖眉,口里痛恨的大骂不停。 未了,项真道:“贵派商尊主贪功太切,他却忘记黑手党的一贯作风,黑手党行事筹划,素以阴毒狠辣为能,岂会这般轻易便溃败散逃?我一再劝谏,奈何商尊主不愿听信,以我一个外人身份,又能如何!” 阮凡与鲁风都沉默下来,走了一程,阮凡才小声道:“商尊主平日作风稳练,应该冷静而快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一次,主要是因为掌门千金与他关系不同……项大侠约模知道其中曲折,事不关已,关已则乱,我也觉得商尊主在近几日有点不大对劲!甭撤珞麦伦齑剑蜕溃骸八郧白苁呛脱赵蒙氖倘耍弦淮挝说阈∈拢傺锉惆ち怂先思液靡欢傺担苏馐拢傺锏拿纪繁阋恢彼肆教臁庇枚探5弊龉照龋钫嬉徊揭煌岬淖咦牛牡溃骸澳忝强稍己昧耸鲁芍笤谀睦锞奂岷厦矗俊? 阮凡怔了怔,呐呐的道:“当时决定,呃,决定在事成之后于无畏山庄正门聚集……”项真笑了笑,道:“那是说打了胜仗以后的方式;你们没有预先定下若是万一失败了该如何会合的法子么?” 阮凡颓丧的道:“没有,大家都以为一定打赢的……”忍了忍,但项真终于又道:“我自来说话不喜转弯抹角,这次教训之后我不得不赘言两句;信心与傲骨是武林中人所必须具备的条件,但是,却应该以精密的筹划来保证信心,以辛勤不息的磨励来支持傲骨,不可毫无支撑的随意狂傲,更不能泛泛从事就大言不惭,否则,这是空架子,空架子一时倒塌,只会更难堪,更悲惨!” 阮凡与鲁风两人默默听着,俱是哑口无言,尽管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人家讲的可是句句实话,而且,又是那一针可见血呢? 微喟一声,项真道:“我明白我说这些话是冒犯了贵派各位,但我此言出自肺腑,贯以至诚,谅与不谅,也全在各位了。” 阮凡与鲁风慌忙的道:“言重了,项大侠,你言重了,这正是金玉良言,我们听了感激还来不及,又哪里会不高兴呢?” 顿了顿,阮凡又道:“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若不是好朋友谁又愿说些真话出来惹人不快?项大侠,你老千万别误会……”项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三个人朝着前面的一片陵脊走去,陵脊背后,可见隐隐的芦苇翻白,那片芦苇,略略打量,约有三四丈方圆哩。 走着,阮凡恭谨的道:“项大侠,咱们到那片芦苇丛里休息片刻好么?” 项真疲乏的吁了口气,道:“也好,我实在有些累了……”鲁风哼了一声,道:“缺腿的,你他妈坐在老子肩上又舒服又风凉,我还以为你忘了下面尚有个大活人在驼着你走呢?” 阮凡嘿嘿笑,挤着眼闷不吭声,项真以短剑拄地,一步步往陵脊上行去,看他喘着气,弓着身,那模样儿可辛苦得紧哩。 大煞手--第二十九章劫后余生再图雄 第二十九章劫后余生再图雄 刚刚上了陵脊,项真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白花花的芦苇荡子里“刷啦”响了一声,一条高大的人影自斜刺里猛扑上来,连吭也不吭,一柄大弯刀搂头盖脸的便砍向他的脑袋! 项真身形本能的倏然半侧,右手剑一抖猝截“当”的一声撞击里,他那柄宽刃短剑已像蛇信一样,伸缩之下指住了那偷袭者的胸膛! 这时,一边的“两个半”才慌忙赶来,阮凡在上面急吼吼的大叫道:“项大侠剑下留人……都是一家子……”鲁风也忙着喊:“是红胡子屠夫……”手腕一挫,项真身上的创伤痛得他直咬牙:“朋友! 第62章 出手之前也得先看出远近亲疏!” 那偷袭者果然正是红胡子屠夫厉鹏,项真的短剑自他胸前移开,臊得他脸红脖子粗,窘迫十分的道:“一时慌张!没有看清是项大侠,你老千万恕罪!” 项真喘了口气,道: “罢了,金尊主与罗柴罗兄呢?” 红胡子屠夫厉鹏朝里一指,呐呐的道: “都在荡子里面,我们突围之后瞎撞了半夜,跑到这里大家都走不动了,好歹先躺下来歇了歇……”“两个半”凑了上来,阮凡弯下腰在厉鹏肩头大大的拍了一记,拉开他沙哑的嗓门叫着:“屠夫唷,我哥俩还以为你成了他妈的红烧肉啦,那山上的火可烧赤了半边天,乖乖,你小子命大哩……红胡子厉鹏摸摸他油亮的头皮,尴尬的道:“别他妈逗乐子了,若不是项大侠,只怕我们一个也活不出来,尊主与罗柴还都带了伤!” 阮凡咧了咧嘴巴,道: “我们也是项大侠碰上才脱困的,要不然,你这番还能和我们哥俩讲话可真叫见了鬼啦!” 红胡子屠夫那张粗旷的面孔上流露出了一片无可掩饰的敬佩与畏服之色,他放低了声音道:“约模你们还不知道吧,山上的事儿?” 阮凡目光睨了一眼缓步朝芦苇丛里走去的项真,吞了口唾沫,有些急切的问道:“什么事儿?” 红胡子屠夫也朝项真的背影看了看,尊重的道:“黑手党的十个大阿哥,叫项大侠一个人放倒了六个,砸伤了一个,还有他们的狗头军师叫什么……叫什么尘的那个老鬼也吃项大侠扳掉了,不说这些,黑手党光栽在项大侠手上的一干小角色只怕也有好几百!” 两个半,不由俱皆吸了一口冷气,好一阵,阮凡才伸着舌头道:“天爷!他就这么狠呀?如此说来,黑手党上上下下,不是等于让项大侠一个人就弄掉了大半还多?” 点着头,红胡子屠夫感叹得几乎要哭了出来:“真是条好汉,硬汉,真是个煞手,英雄,你就没有看见人家那股子狠劲,那股子豪迈;我在道上混了这多年,从来也没有见过像项大侠那般有种的人物!” 阮凡与鲁风颇有同感的连连点着头,红胡子屠夫归鞘入刀,道:“进去吧,这里还在黑手党的地盘之内,尊主他们也正在歇着。” 三个人躬着身分开浓密的芦杆子进到里面,进去丈把远,飞翼金木、青叶子罗柴正盘膝坐在地下,项真则坐在他们的对面。 这一宵下来可真是折磨够了,金木那张原本红润的脸孔此刻显得如此的憔悴不堪,灰白泛着铁青,平素不甚明显的皱纹现在看去却是这般深刻与密集,宛如就这一夜已使他苍老了十年! 青叶子罗柴更是委顿得像个大病未愈的瘩汉,浑身斑斑血迹衬着他青白的脸盘,焦裂的嘴唇翻着燥皮,连那双眼也灰涩涩的夹着一层苦郁,他与金木并肩坐在一块,越发显得两个人的神情颓唐。 “两个半”过来见过了金木,罗柴也有气无力的与他们打了个招呼,阮凡一拍鲁风肩头,低低地道:“行了!我下来坐坐,也让你小子歇会……”鲁风一蹲身,阮凡已接着他的双肩凌空一转,轻飘飘的坐在地下,两条小得萝卜粗细的小腿软塌塌地平伸向前,鲁风扭动着身子,叹气道:“唉!这做牛做马的差事不知何日才能到头……”飞翼金木侧过脸瞪了鲁风一眼,嗓子哑生生的道:“你们不是与‘一座山’樊姜在一起的么?樊姜呢?” “樊姜?”“两个半”面面相觑,阮凡惶急的道:“他不是在尊主你们攻上山去以后也带着二十名弟子跟着去了么?” 金木两眼一翻,愤怒的道:“谁叫他去的?你们两个又到了哪里?” 阮凡慌忙道:“我们奉鹿尊主临行前谕示协助他攻打后山,但只走了一半路便吃对方截住,只得我们两个突围而出,老樊是在我们前往协助鹿尊主时分手的,因为当时山顶打得热闹,山下又没有什么事,老樊唯恐我方人手不够,所以就带着人上去了,我们还以为他与尊主在一道……”气得金木一咬牙,低吼道:“饭桶,全是一群饭桶!” “两个半”不敢吭声,只管低着脑袋装熊,金木握着拳虚空挥了几下,恨恨的道:“这一下我们可都有光彩了,‘铁’‘血’‘卫’三门好手尽出,率领三百名精锐弟子猝袭黑手党,结果却弄了个全军覆没,支离破碎,回去怎么向铁掌门交待?又怎么向其他三门一堂的同仁说话?你们不要脸老夫我还要,大草原已为了我们而玷污了……”项真睁开了一直半闭着的眼睛,他缓沉地道:“金尊主且请息怒,在下有数言奉告!” 金木赶忙堆出一脸笑容,道:“请说!请说!” 项真沉默了一会,低沉地道:“江湖风云变化难测,瞬息之间便易优劣之势,一个人或一个帮派要在江湖上永远称雄为霸,虽非不能却极其不易,强弱与胜负之分只有一线,越过此线便使结果完全相异,是而有言曰胜败乃兵家之常,武林中少有穷一世之间仍能兀立如故的英雄,武林中也同样少有百年来只胜不败的帮派,一个人与一个帮派的道理相同,难以事事皆占上风,桩桩惧称强横,基于天地等及人为的因由,往往有很多预料不到之事发生,或者败了,却要自惕干失败之因慎而攻之,以求再起之时不犯同过,实不用空白悔恨已成为过去之耻而耽搁了再雪此耻的准备功力……”顿了顿他又淡淡一笑道:“项真年幼,学浅才疏,贸然奉言相谏,若有顶撞干犯之处,尚祈尊主大人大量,莫予见怪才是。” 怔怔的望着项真,好一阵子,金木长长叹了口气:“老弟说得是,但……唉!话虽如此,老夫仍觉难以吞咽此气,又哪里有脸回去谒见掌门呢?” 咬咬下唇,项真道:“且图后谋吧,如今却是怎生寻个所在休养一时才是。” 金木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老弟,你身上的伤实在够重,首先便须设法将你的伤势治好……老弟,为了无双派,你已牺牲得太多……”项真淡漠的笑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尊主,古人早已说过。” 金木的脸上红了一红,他赦然道:“老弟待无双派如此真诚,不惜以命为援,但我无双派却太过愚昧,尚不能切体老弟苦心一片,碑石山上,若商老兄略听老弟之言,便不会弄得如此悲惨的下抄…唉!” 摆摆手,项真道:“这也难怪商尊主,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闻说商尊主在平时并非似这般急躁莽撞,尊主倒不用责怪于他。” 金木恨得重重哼了一声,道:“老弟无庸为他说话,日后回去见了掌门,老夫倒要好好与他算一算帐,看看谁能占住道理!” 说到这里,金木又忽地双眼发直,他怔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哀切而伤感的道:“只是,不知道这老匹夫生死如何……也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机缘和他在掌门人面前打这场官司了……”项真垂下眼帘,悠然道:“生死自有命,商尊主却并非凶死之像,在下看来,他活着的成数比较大些……”金木又叹了口气,道:“也只有这么希望了,还有望朴,他也不应该就这么无声无嗅的便去,好歹也得多活些年……在无双派的首要之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项真点点头,道:“我明白,你们都称他小白脸?…金木戚然道:“他们伉俪情深,十分恩爱!” 项真道:“听鹿尊主说过,为此他还抛舍了贵派蓝箭堂的职位。” 金木两眼中无可抑止的浮起了一层泪光,这位倔强悍勇的老人别过脸去,忧伤的道:“最使我伤心的就是娘娘……这丫头,她等于背叛了她的父亲,她的祖宗,背叛了整个无双派……她太傻了,太傻了!币徊啵嘁蹲勇薏竦偷偷氐溃骸叭绻耸率钦妫勒泼湃说钠2〗闼慌乱苄┰鹉选!? 金木转过脸来,沉重的道:“何止责难?我看掌门人会要她死!” 青叶子罗柴沉默了,他不再说什么,当然,他明白他们掌门人那如火的个性,金木之言,决无过份之处! 项真抿抿嘴,道:“如果贵派掌门人只要他千金得到如此的结果,那却简单。” 金木怔了怔,迷惑的道:“老弟此言怎说?” 项真道:“老实说,如若贵派掌门人需要他千金死亡来结束这场争端,或是需要他千金死亡来消除这一口怨气的话,事情就太简单了。” 睁大着眼,金木仍是有些迷惘的瞧着项真,项真摇摇头,凝重的道:“父女之情不是这般以生死二字便能总括了的,其中还包含了很多,贵派掌门人纵然要他千金之命,只伯,也极为艰难沉重。” 金木渐渐懂了,他道:“老弟是说……”项真淡淡地道:“在下是说,贵派掌门人对此事心中难以决定,而且,十分痛楚。” 金木思维良久终于颔首道:“老弟!你说得对……黄龙之名,如今老夫相信并非纯以武力而博得了,老弟,你智慧之深亦在千万人上……”笑了笑,项真道:“过誉了,尊主。” 各人坐在地下,心思重重的休息着,项真仰首凝视头顶的白色芦苇,芦苇在北风里摇晃抖索,发出阵阵枯涩的挤擦之声,这声音有些单调,有些空洞,更有些无可言喻的悲凉,这种植物生长在萧煞的秋冬,而在秋冬才翻泛着白皤皤的白芒,一簇簇,一丛丛的,总是像染了那么几分无奈的凄切与冷清,摆动着白色的芒顶子诉说人间的坎坷和苦痛……良久——金木低沉地道:“老弟,我们起程吧?” 第63章 项真懒懒的收回目光,一笑道:“好!” 金木站起身来,转脸朝着红胡子屠夫。 “厉鹏,你过来背着项大侠。” 红胡子屠夫答应一声,大步行来,项真连忙摇手道:“不用不用,在下自己尚能走得,而且,在下身上还有这几根破铁未曾拔出,背着也极为不便……”金木关切的道:“那……那怎么办?老弟台,你这一身伤,老夫看在眼里都痛,这是在你身上,若是老夫,只怕早已躺下来了……”项真洒然一笑道:“诚如尊主所言,黄龙项真若非有几桩长处岂能称为黄龙?在下另一桩长处便是能打之外也能挨呢。” 项真此言一出,不由把金木等人都逗得笑了出来,方才的沉郁气闷也因此而扫除大半,金木笑呵呵的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慢慢走吧。” 六个人分开了芦苇杆子,缓缓行了出来,天色已转为阴沉,有些冷,他们在荒野里走着,十二只眼睛却小心翼翼的随时注意周遭的动静,不错,这里仍是黑手党的地盘之内。 红胡子屠夫来到项真身边,低声道:“项大侠,可要我扶着你。” 项真摇摇头,道:“不用了,你也够累的。” 搔搔油光的头皮,这位有屠夫之称的粗犷汉子道:“项大侠!谢谢你昨夜救我,我一直以为完蛋了,商尊主他们在无畏山庄的大火烟硝里与我们失去联络,我们原想保持住当时的一拨人冲下山去救援,哪里知道竞连人家的山门也突不过……若非是你,项大侠,后果真不敢想,只怕我们连一个回去报信传警的人也没有啦……”项真吃力的以短剑拄地走着,他和熙的道:“没有关系。厉兄,这些债,我们会找回来的!” 金木闻言回头,笑着道:“老弟!到时候你可别忘了,老夫等人一定全听你的调度,说什么也不敢再动歪点子了!” 项真笑笑道:“尊主言重了!” 各人走着,走着,金木手搭凉棚,往前面张望了一阵,道路蜿蜒在左侧远处,隐迷于灰苍苍的大地尽头,没有人影马踪,静寂如死。 红胡子屠夫吞了口唾沫,道:“尊主,咱人到哪里歇去?” 沉吟了一会,金木道:“此路通到‘佳镇’,但佳镇靠着碑石山大近,又有道路可通,难保没有黑手党的眼线,我们乏累之下实不宜再生枝节……这样吧,朝这里去,先到‘牛家洼’住下再说……”项真问道:“牛家洼,那是个什么地方?” 金木笑笑道:“是个小村子,在两座山的夹缝里,约模有百多户人家,差不多都是种田的庄稼人,淳朴而简单;我在五六年前去过一次,那里风光秀丽清幽,而且下会有江湖中人杂处,却是个养伤的好所在!” 有些困乏的吁了口气,项真道:“尚有多远呢?” 金木心里琢磨了一下,道:“不出三十里地,我们走快一点,两个来时辰该可以到了。” 这两个来时辰,听在项真耳中却是沉甸甸的,三十里地又是何其难熬,可是,一口气挺着他,江湖上的硬骨头架着他,便是再艰辛,再难熬,也只好走上去了……两座山夹着这片小小的村落,一条水绕着村侧蜿蜒流出,村首村尾都植有一片淡白粉红的梅林,百十间竹屋茅舍,干干净净的小路几条,这便是“牛家洼”了,带着三分脱尘之概,不染一丁点人间烟火,唔,是个好地方。 有一个来月了,住在村尾梅林边的一栋茅舍里,只费了五钱银子的代价,项真等六个人却过了一段极端平静,安详而又清新的生活。 鲜美的空气与幽雅的梅香,隐约的云雾与耸立的高山,加上几抹雪,几缕云,一片风,一湾水,还有住在村子里一位业已七旬,医木精娴的老人家,项真等人的大小伤势痊愈得很快,就这三十来天的功夫,非但金木与罗柴等人的浮伤都已完全治好,连项真那么重的剑伤也都已收了口,看情形,再得调养三五天就可以行动如常,和以前一样了。 在一株生着白梅的古树下,项真正悠闲的坐着,他的发上、肩上,落了几片皎洁的花瓣,地下有薄薄的积雪,空气在寒冷中飘浮着缕缕淡雅的幽香,项真双目迷蒙的眺望着远山,而远山隐遥渺蕴于云雾之中,云雾轻轻,宛似罗纱,那么袅袅的浮沉着,有一股迷幻的美,令人心神儿都在不自觉的微带着几分醉意了。 项真已换上了一袭新的黄袍,那黄,黄得柔和而尔雅,有闪闪的丝光,像一张含笑的,善意的面孔,很有文质彬彬的书卷气息,衬托得项真越发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俊俏洒逸得似神仙中人。 缓缓地,飞翼金木负着手自梅林中行出,他看到项真的侧影时不禁怔窒住了,好一阵,他才吁了口气缓缓的道:“项老弟……”项真平静的转过脸来,朝金木淡淡一笑,站起身道:“金尊主起得好早啊!” 金木轻笑着道:“不早了,老大已在林中徜徉了好一会;想不到贤弟台却起得更早哩,呵呵呵……”项真指着他方才坐过的一方青石块笑道:“此间空气清新洁净,加以梅香如缕,吸吐几次心神俱爽,灵台清澄,早膳之时也足可吃下三大碗饭……”金木哈哈一笑,走过来与项真并肩坐下。 “老弟,这牛家洼真是个好地方吧?” 项真颔首道:“确实不错,尤其村首村尾这两片梅林,更是平添无限清幽脱俗之气;看梅树结凛斑斑,枝干挺虬,只怕这两片梅林也有数十年的光阴了!泵买ィ鹉镜溃骸罢牵莞鹄舷壬喔妫狡妨志阋阎蚕陆甓嗔恕毕钫娴溃骸澳歉鹄舷壬甑瞧哐词蔷褊穷澹迤乔拷。媸呛追9眨な僦瘢羌甘忠绞酰锤钊司磁辶ā!? 金木道:“要不是他老先生,咱们这一身大小之伤恐怕有得麻烦的,这位老先生诊治起来不但仔细而且和气,关怀慈祥之情流露无遗,老夫看他谈吐亦极不俗,带着点悠然出世的味道。” 项真笑笑道:“难怪他除了酌收药料所需外别的多一分也不肯要,红胡子厉兄为了此事还和他争得青筋暴露呢!” 点点头,金木忽然沉默下来,一双眼睛也蒙上了淡淡的秋郁,他遥注着远山,若有所思的轻嘱了一声。 项真扯了黄袍的前襟,道:“尊主可是记忆碑石山上失踪之人?” 飞翼金木苦笑了一下,道:“是的……老夫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向掌门人交待,已过了一个多月了,在这里几乎已与外地隔绝,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演变成了什么样子。” 顿了顿,金木又道:“日子过得悠闲,可是心里却似油煎,唉!” 项真抿抿嘴唇,道:“金尊主,以你推测,贵派掌门人如果得到消息,知道贵派此次征讨黑手党失败之事,他会做什么处置?” 金木肯定的道:“掌门人将会立即发兵攻讨黑手党,而且,倾力而出!” 沉吟了片刻,项真又道:“毫无反顾么?” 金木断然道:“正是!” 点点头,项真道:“贵派一共可是有六门一堂?” 金木凝重的道:“不错,六门乃‘飞’‘狮’‘铁’‘卫’‘血’‘捧’等六门,一堂便是‘蓝箭堂’,另外还有“一个总堂,总堂便直辖这六门一堂,总堂设大护主,大护主的地位相当于六门一堂的首座……”想了想,项真道:“六门一堂的排序可是按着高下来的?” 金木道:“是的,最高为“飞字门”,最低为‘莽字门’,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排列而已,大祗是依各门首要在派中的年龄辈份来叙定,其实分工示职,各有所理,也谈不上什么高低之分了……说到这里,金木又补充道:“至于蓝箭堂,则直接听命于掌门人,排序不在六门之内,因为蓝箭堂的事情较为特殊繁重……”项真沉默了一会,道:“如此说来,贵派便是损失了‘铁’‘卫’‘血’三门的精英,光只其余三门一堂,力量也不可轻视了……”金木豪意顿升,他狂笑的道:“说得不错,‘铁’‘卫’‘血’三门只占无双派总合力量的一小半,无双派尚有大部人马未曾出动,老夫不敢说无双派全力所指有撼天之能,至少挟雷霆之威则毫未夸言!” 项真点头道:“九仞山下大草原的无双派盛名早扬关外,白山黑水之间凡有金环白衣飘拂之处,无不见贵派之赫赫雄风,这些,在下耳闻久矣。” 金木受用十分的道:“所以老夫虽然此次杀羽而归,信心却毫未丧失,只待金环白衣再自大草原飘到,老夫必率身边之人扬刀跨马重返碑石山!” 项真清启的眸子对着飞翼金木,好一阵,他低沉的道:“金尊主,在下有数点献议,不知可说不可!” 金木微微一凛,正色道:“请!老夫洗耳恭听。” 舐舐嘴唇,项真道:“其一,吾等居住在此偏乡僻野,与外界毫无消息相通,贵派援兵何时可达?其二,这一月多以来,黑手党的情况如何?譬如说,他们是否已在毁庄之后全数转移?曾否再扩充人马募求死士?有没有向其他帮派同道求援?是否又布下了什么歹毒诡计等,要知道,黑手党同样明白贵派在大草原尚有不可轻侮之力;其三,贵派若大举前来,势必惊动关内外之武林同道,大草原防务空虚,江湖中人心叵测,贵派根据之地会不会有人窥占?这些,都是应该事先顾虑到的,否则,只是一时之勇而有所失闪,就是大大的不智之举了!” 飞翼金木听得冷汁隐冒,他呐呐地道:“有理!唔,有理,老夫一时却未想到这些……但现在时间已过了这么久,又如何来得及通知大草原呢?” 第64章 项真胸有成竹的一笑,道:“这却无妨,贵派本身防守方面,在下想贵派掌门人及一干首座必已顾及,主要却是一二两项,这一二两项便要我们多多为力了。” 金木忙道:“那么,该如何去办呢?” 项真洒脱的一抛衣袖,起身道:“在下义不容辞!” 金木急忙手乱摇,道:“不行,老弟旧创未愈,元气未复,怎好又劳使贤弟奔波?老夫看,还是遗罗柴或厉鹏跑几趟吧!” 笑了笑,项真道:“事到如今,在下也无庸客套了,金尊主,说老实话,无论在武功上,应变上,行事上,在下自付较之罗、厉二位兄台要强上一筹,在下亲去,当不至于有所失算!” 怔了怔,金木有些不安的道:“那么!老夫便陪着贤弟丰卜一遭……”摇摇头,项真道:“此非斗力之事,人多并无益处,况且尊主尚须暂时坐镇,准备应变,在下一有消息,当即回程通报……”金木闻言之下,无可奈何的道:“既是如此老夫便重托项兄了,只不知项兄何时起程,目的地为何?” 项真一笑道:“此即动身先上碑石山!” 金木急道:“但……但老弟你尚未进朝食……”黄袍一摆,丝光闪闪,项真旋飞而出,人在空中,笑声摇曳远去。 “受人重托,哪有心思记挂吃喝?金尊主,再会了!贝笊肥?-第三十章血腥林外起血腥第三十章血腥林外起血腥积着皑皑白雪的荒野,急速向项真的身后退去,他提着一口精纯而蓬勃的真气,像一抹横过天际的流星曳尾,那么轻巧而又快捷无匹的奔掠飞驰着,于是,路程便一大段一大段被他抛下去了……没有用尽全力,但项真奔跃中的速度已是骇人听闻,只见淡淡的一条影子凌虚而过,而那条影子却已到了目力所及之外,惊鸿一瞥,惊鸿已渺。 逐渐的,碑石山又接近了,项真已经过了那片陵脊后的芦苇丛,已经过了当时援救“两个半”出困的荒地,现在,远远的,前面一片松柏林子已映入视线,看见了松柏林子,袭击黑手党的那个夜晚各般情景又在目前,鼻子里,又似嗅到了隐隐的血腥气息……一口气在四肢百骸中呼呼流转。项真双臂一张,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一个美妙的转折,人已斜斜落到了十大之外! 俊美的面庞上没有一丝吃力喘迫的表情,他脚尖甫始沾地,方侍再起,远处,一个清朗沉润的喝彩声已突地传来! “好一手‘分爪攀云’的功夫!” “刷”的一声,项真将身形就地猝旋,目光瞥处,已看见那片松柏林子之外正有一个三句左右,文士打扮的俊雅人物在向自己颔首微笑! 那人,一身青色软缎子夹袍,上面绣着银白寿字团,脚上一双粉底鞋,头札一方青绸文士中,中上齐额缀着一块翠玉,他自如星,眉入鬓,方嘴隆准,也一副堂皇威武相貌,最难得的,却是在此人那堂皇威武的相貌里另外流露着一片无可言喻的询询儒雅之气! 项真停住了去势,双目淡漠的注视着突然出现的怪客,于是,那人向前走了几步,长身一揖道:“郸州荆忍贸贸然来,敢问兄台高性?” 有一丝疑惑自项真心头掠过,他表面上却仍然沉静如恒的回札道:“陌路之上,相见浮如不见,兄台何庸间姓攀名?” 那自称荆忍的文士微微一笑,道:“兄台,便是不愿赐告名讳,在下也多少猜到一些,兄台如果不嫌在下冒夫,在下想能道出。” 项真淡淡闲闲的一笑,道:“素昧生平,兄台如何知晓在下名姓?” 那荆忍摇摇头,深沉的道:“未见人却见影,普天之下,能够如此精熟施展‘龙翔大八式’轻身之术的人,恐怕除了兄台之外,不做第二之想了。” 眨眨眼,项真道:“如此说来,兄台亦是行家了?” 荆忍笑道:“项兄之前,在下岂敢贻笑方家?” 忽地,项真神色一沉,冷冷地道:“此地何地?” 荆忍平静的道:“不知项兄何来此问?” 项真萧煞的道:“荒野枯林之外,兄台孤身在此,且拦路搭讪,只怕兄台并非只是想结识我黄龙项真吧?” 荆忍安详的道:“那么,项兄之见,在下又是如何具心呢!” 项真冷然道:“只怕兄台与黑手党及赤衫队有着牵连吧?” 荆忍闻言之下似是微感一怔,一怔之后随即轻蔑的笑了起来:“黑手党,赤衫队?项兄,你未免消息不够灵通了,不错,一月之前黑手党的老巢是在前面不远的碑石山上,但是,如今却早已举众迁去他方,在下若与他们有着牵连,还孤单一人在此做甚,莫非在下尚贪恋此地凄苦苍凉之荒地僻野风光么?项兄明人,此番却谬矣。” 咬咬嘴唇,项真道:“便算如此,兄台既非在此观赏景致,又有何为?” 微笑着凝望着项真,荆忍道:“无他,只是应一旧约耳。” 项真朝四遭环视了一遍,没有再说什么,荆忍又深沉的一笑,向前走了一步,缓缓地道:“项兄想知道此约之内容么?” 项真微微摇头,道:“萍水相逢,何能深攀?不过,依在下之判,无非是些生死之会罢了。” 荆忍大大惊异了,他钦服的道:“好个神算活判,只是不知项兄如何知道在下于此乃是等候一个涉死之会!” 项真淡淡的道:“兄台目光如电,神采奕奕,但却隐含怅怅。形色洒脱,气韵飘然但却宛似大过渺淡。” 荆忍急道:“此言怎解?” 笑了笑,项真道:“兄台之神情总括来说,便是一个了无牵挂,准备解脱之人的坦荡神情,但是,看兄台形貌,不仅英俊挺逸,更是萧洒倜傥,大千世界里,正该有一番做为才对,不应是这般怅怅然的抛却万物之状。” 荆忍沉默了片刻,感叹的道:“人曰黄龙厉害,今番我‘金雷手’尝试!” “金雷手”三个字甫始进入项真耳中,便仿佛有三记沉雷响了三下,项真惊异的道:“金雷手?” 荆忍苦涩的一笑,道:“不敢。” 身子一转,项真踱前两步,漫吟道:“金雷手,金雷手,霹雳蛇火撼郸州?” 荆忍意味深长的笑了,他低沉地道:“万万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黄龙项真也知道这凡句粗俗的歌谣,倒是止项兄见笑了。” 项真注视着荆忍良久,悠然道:“只知金雷手,不晓荆忍兄,兄台称号太大,倒反而将本名淹没了,荆兄,项真幸会。” 荆忍微微抱拳道:“不敢,荆忍幸会才是。” 沉吟了一会,项真道:“敢间约会之人是谁?” 荆忍但挚的道:“项兄久闯江湖,不知曾否听过,‘十臂君子’之名?” 项真入鬓的眉毛一皱,低低地道:“荆兄说的是‘千骑盟’的‘十臂君子’西门朝午?” 点点头,荆忍道:“不错,正是此人。” 又踱了两步,项真道:“在下与西门朝午有过两面之雅,此入豪迈粗旷,不拘小节,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林狂士,荆兄如何与他结下怨仇?” 略一犹豫,荆忍但白的道:“说来简单,西门朝午‘千骑盟’的人夜入郸州向一家与在下素识的巨户寻仇,这家巨户遣人至在下处求援,因而在下伸手管了这桩事,‘千骑盟’的寻仇者铩羽而归之后,西门朝午当即着人执来他的‘红眼箭’,要在下退出此事之外,但是,在下无论在道义为人,或声誉上讲,势皆无法就此收手,因此西门朝午便约下了今日之会。” 项真皱了皱眉头道:“荆兄在郸州伸手管事之际,曾否伤了他千骑盟的人?” 荆忍无奈的一笑,道:“俗曰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当时他们气势汹汹,人多兵众,岂会轻易收手?” 项真道:“那么,荆兄伤了他们的人了?” 荆忍颔首道:“当时打伤了他们一十七人。” 笑了笑,项真道:“现在,西门朝午约你来此,是怎么个打法?以一对一呢,还是不拘形式至死方休?” 荆忍沉重的道:“以一对一,至死方休。” 吁了口气,项真道:“老实说,当今武林之中,荆兄与西门朝午俱是鼎足之流,名望声威之隆堪称煊赫,二位如若搏命相斗,两败俱伤之局乃可想见;二位皆是霸主之才,又何苦为了一口气而互毁基业名声?” 荆忍又苦笑了一下,道:“在下亦深知西门朝午不易相与,这一战下来,只怕彼此都讨不了好,是而在下于启行之前井挡一切,交诗后事,以便准备倾力一搏……事已至今,项兄之言虽则有理,却已不及了。” 项真又走前了几步,正待开口说话,背后,一阵有如擂鼓的急剧马蹄声已那么凌厉而猛烈的传了过来! 深沉而儒雅的荆忍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紧张之色溢于眉宇,他沉缓的道:“来了,西门朝午!” 洒脱地,项真的黄袍摆了个优美的角度,他转过身去,嗯,白色的原野之中,奔来了一匹白色的骏马,白色的马鞍上,坐着一个白色的人! 只是单人单骑,没有随从,没有一个帮手;那匹神骏的似白马以惊人的快速急切移近,马上骑士的面容逐渐清晰,那是一张清癯而苍白的面孔,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薄削的嘴唇,右颊上,尚有一道寸许长短诸红色的疤痕,还有那一双眼,凌厉得怕人! 项真淡淡闪闪的一笑,不错,久违了,千骑盟的舵把子,江湖道上名震遐迩的大享——“十臂君子”西门朝午! 荆忍凑近一笑,低沉地道:“好洒脱!” 第65章 项真朝前面迎一步,也压着嗓子道:“二位是一时瑜亮,辎珠并较!” 大煞手--第三十一章大义释怨手联手 第三十一章大义释怨手联手 白马的鬃毛飞扬着;鼻孔中喷着雾气,缓缓地,马儿的奔速慢了下来,马上骑士的目光冷峭的往这边投注着,隔着尚有五丈,马儿已停住了脚步,那金马白衣的鹫猛人物已骗腿飘然下马。 金雷手荆忍卓立不动,双手背负干后,神色深沉而镇定,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雍容气度! 白衣人下了马,阴沉的瞧着荆忍,语声冷厉的道:“荆忍,却不知道你还有几个帮手?” 荆忍一拂衣袖,低沉的道: “只得在下一人,西门当家,你休要走了眼!” 带着三分轻蔑意味的一笑,白衣人斜阴了一侧的项真一眼,这一眼却觉得有些面善,他赶忙仔细望去,又行了好几步,蓦地脱口大叫:“黄龙!” 项真微微一揖,笑着道: “久违了,多年下见,在下还以为西门当家不识得了……”白衣人急急走前两步,双手紧握着项真的手,兴奋的道:“该死该死,兄弟因为有事在身,一时未曾注意,怠慢之处,尚祈项兄包涵,有五年多了吧?这五年多来项兄却令兄弟好想,项兄非但未见老大,反而更形英俊朗润了! 项真笑了笑,道: “西门当家谬誉了,这一千五六百个日子却也过得艰辛。漫长时光,又如何下催人老呢?” 白衣人——西门朝午哈哈大笑道: “那么说来,项兄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若你还说老,兄弟我下就等着挺尸了么?哈哈哈……”咬咬嘴唇,项真压低了嗓门道:“那边我金雷手荆兄,可要在下引见一番?” 西问朝午神色一沉,又立即堆下笑容:“下敢相烦项兄,兄弟与荆大侠客是老交情了。” 项真摇摇头,道: “看情形,当家的似是与荆兄不大愉快?” 西闪朝午哼了一声,恨恨的道: “这就是与他算账来的!” 眉梢子一场,项真道: “当家的可知两虎相斗的下场么?” 西门朝午咬着牙道: “便是拼掉这副臭皮囊,兄弟我也不能咽下这口鸟气!” 略一沉吟,项真道: “在下适逢其会,恰好在此时此地与二位大名鼎鼎的当家相见,可以请当家的给在下一个薄面,先谈谈再动手么?” 犹豫了一下,西门朝午道: “兄弟没有意见,只是请项兄问问那姓荆的!” 数步之外的荆忍沉沉一笑,道: “在下自是赞同,你我之事早晚也得解决,不争这区区时光。” 项真笑道: “如此正好,大家可以在未动三昧真火之前先聊聊别情,否则,一打起来就没有韵味了,是么?” 两个相对着勉强笑了一下,项真仰头看看天色,缓缓地道:“西门当家,阁下与荆兄所结之怨,在下已听荆兄大略示明,当然,在江湖上混,争的便是一口气。不过,却也要看这口气值下值争,更要看看争这口气的代价是什么?” 西门朝午与荆忍都没有讲话,项真又道:“比如二位,在下若是以为弟的身份,不论在哪一方面都相差甚远,实不敢斗胆厚颜自充调人……”荆忍与西门朝午连忙道:“项兄太谦了……”项真淡淡闲闲的一笑:道:“非谦也,实在怕二位不赏这个脸,若万一给个钉子予在下碰,在下这黄龙的旗号也就砸啦!” 西门朝午急道: “怎会下买项兄的面子?兄弟素来仰慕项兄……”荆忍也忙着道:“项兄大客气,凡是项兄交待的事在下哪有不遵办之理?” 忽地,两个人都同时住了口,他们蓦然想起在此时此他说这些话,似乎味道不大对劲,但是,项真却已抓住这个要紧的节骨眼,清朗的一笑道:“既蒙二位如此看重,在下若不说几句话,便是显得也太幸灾乐祸,二位,俗语有云,冤家宜解不宜结,又说,英雄不打不相识,再曰惺惺惜惺惺,好汉重好汉;二位之争么,不过也是在一个‘气’字,西门当家是恨荆兄伸手管事,荆兄是怨西门当家不给面子,说穿了实在都系在一口气上,为了这口不值得争的气,二位却要以性命相搏,这未免是大大的不智,试想西门当家白手创立千骑盟,流血流汗,费了多少心血才挣得如今的局面?若是西门当家为此而有失闪,非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便是半生基业也随着瓦解,而荆兄,在郸州可称一块天,如果今日栽了,这一块天塌下来不说,异日郸州一地受了委屈还有谁能出来撑腰露脸?郸州的灵气亦就此荡然无存,还有,荆兄的家人弟子又靠谁来照顾安排?二位尚请思之再思,虑之再虑才是。” 恳切而真挚的讲了这些话,项真微微垂下眼帘,自眼角中,他看见两人相对着都陷入沉思,两个人的两只手也在不自觉的搓揉着,过了好一阵,项真轻轻咳了一声,低沉的道:“在下愿以本身的名声来担保二位的弃嫌修好,愿以待至友的情感来同时奉侍二位,如果,二位以为在下尚值一顾的话。” 两个人犹豫了好一会,西门朝午尚有些不甘的道:“项兄,项兄说得有理,只是……只是兄弟我的手下有十几个人在姓荆的那里吃了亏,兄弟若就此回去,实在不好交待……”项真点点头,道:“当家的顾虑极是,但如果当家的回去亲自向他们晓以大义,明以利害,再由荆兄负责全部医药赔偿呢,这样,是否便可以交待过去了?” 说着,项真侧脸向一边的荆忍道:“在下代为做主,荆兄可以认下去么?” 荆忍有些尴尬的一笑,道:“当然。” 西门朝午搓着手,呐呐道:“不过……哦……只是,不过……”项真踏前一步,恳切的道:“大约是当家的尚信不过在下了?” 呆了一呆,西门朝午猛一跺脚,道:“罢了,罢了,谁叫已弟今日遇着项兄?” 项真紧接着道:“如此,当家的与荆兄答允将此事一笔勾了?” 西门朝午无可奈何的道:“若非如此,项兄岂肯罢休?” 项真微微一笑,接问荆忍:“荆兄意下如何!” 荆忍笑道:“自然没有异议!” “那么。”项真一手拉着西门朝午,一手扯过荆忍,欣慰的笑道:“来个小小的亲善表示,二位握手言和吧!” 两个相对着窘迫十分,却又不得不伸出手来,就在这种微妙而奇异的情景下握住了手,而且,下自觉的握得很紧。 一场戾气就如此消除了,轻松而愉快,两个原要以技相博的武林大豪。转瞬间已成了朋友,或者这“朋友”需要再以时间来培养彼此问的情感,但总之有了良好的培养情感的开端,不是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埃项真豪爽的大笑道:“二位能如此的赏脸,我项真将永铭心内,在此,多谢了!” 于是,西问朝午与荆忍也愉快的笑了起来,西门朝午道:“项兄,今日我们两个老江湖却被你耍了个不亦乐乎,该罚!” 项真拱手道:“当然,在下自是认同,不过,在下却是出以至诚,可以沥血为誓,证明在下是如何希望二位和好弃隙!” 金雷手荆忍躬身长揖道:“项兄,今日之赐,我荆忍刻骨镂心!” 项真急忙避开,笑道:“快莫如此客套,二位俱是一时英才,任谁也不会愿见二位中哪一个有所损折!” 西问朝午高兴的道:“项兄,离此十里向西行,有一个荒忖,荒村有家野店,那家野店有几手带劲的腊味,便由项兄作东,罚你一场如何?” 项真笑道:“心甘情愿,便请当家的引路前导!” 豪迈的一笑,西门朝午雪白的长衫一拂,转身行向坐骑,金雷手荆忍撮起嘴唇,发出一连串尖锐而又悠扬的唿哨,于是,林子里传来一阵高昂奋激的马嘶声,嘶声清亮而劲烈,有如尤吟于九天,随着嘶叫声,一匹高大神骏似的花斑马如风似的卷了出来,这匹花斑马头大腿细、驱体肌纹细齐,形态均匀,青白的毛色交杂而生,油光明亮,它昂着头,扬着蹄,就像浮沉在云雾中一样来到荆忍的身边。 项真一见之下,便忍不住脱口赞道:“好马!” 荆忍爱惜的抚摸着马儿微带灰色的鬃毛,那喜悦的模样,就宛如在抚摸着他自己的孩子,“这匹马叫‘角杵’,乃极西血泽地域所产的异种,此马先沮,相传是血泽地域听角龙与斑糜相交所生,性暴烈却忠耿,不认二主,且力大无穷,奔行起来其炔如风,捷如雷电,日行五百里毫无艰涩……”项真笑着道:“为什么叫它‘角杵’呢?” 荆忍低沉的道:“便信传说,‘角龙’为其远祖,而它力沉劲猛,冲击之下有如铁杵撼山,威烈无比,故而合称为‘角杵’!” 那边,西门朝午摸着下巴凝注良久,感叹着道:“荆兄,你这乘坐骑,较兄弟的这匹‘白云儿’似是又强了一等……”荆忍微微躬身,道:“哪里,在下之马虽然灵异,而西门当家的神驹却更为矫健,提起‘白云儿’,江湖道上的朋友谁也知道那是‘千骑盟’的象征呢……”西门朝午受目的大笑道:“罢了罢了,咱们两个的代步马儿实在都不算差,有这头畜生在,可也真能帮不少忙……”笑了笑,项真道:“一阵风,一阵雨,白云儿到了什么地方不是声威远扬赫赫慑人?” 西门朝午咧咧嘴巴,笑道:“项兄休要调侃于我……对了,项兄没有坐骑么?” 第66章 项真摇摇头,道:“那似当家的属下有‘千骑’?在下是天生的劳碌命,奈何?” 荆忍道:“既是如此,请项兄与在下同乘一骑。” 项真一笑道:“正想试试荆兄这匹神驹的脚力!” 一招手,西门朝午翻身上马,回头笑道:“项兄,你的利口利舌,与你的快掌一样出名,兄弟斗不过你,只好走在前面避锋头了。” 说着话,他双腿微微一夹,胯下那匹白雪似的健马蓦而仰头,像似一朵雪那样洒逸轻灵的奔了出去,直往荒野的那一边。 翻手拍鞍,金雷手荆忍飘然上马,泼刺刺,掠过项真身边,项真抿唇一笑,准确无比的刚好跃坐在荆忍的身后。 “白云儿”这时已在二十丈之外,荆忍一言不发,伸手在“角杵”的头顶轻拍一下,这匹青白色的花斑马已放开四蹄狂追而上,周遭的景物急速后退,风声呼呼在耳边打着转于。大地的距离宛如在怪异的收缩,令人生起一忡迷幻的错觉,觉得好像驭着云雾追逐着无际的遥远,而遥远却又那么快的在呼呼的风声里变为过去;无数个遥远,无数个过去,于是,路,就这么走完了,仿佛只有一霎! 三尺之隔的西门朝午白衣白绞飘起,他左手围在嘴上,大声叫道:“今天不是比马赛快的时候,前面拐个弯就到了那荒村啦!” 金雷手荆忍微微放慢了马匹的速度,一笑道:“十里之程,却好生快……”西门朝午拉开嗓子道:“稍停得痛痛快快的吃喝一顿,这一奔一跑,至少把肚皮抖空了三寸下去!” 项真淡淡闲闲的笑笑,两匹骏马已沿着这条蜿蜒在野地里宽不盈丈的土路直奔而下,转过一片林子,前面,倚着一座半大小山,百十来户茅舍竹棚凑合成的那片村子已然在望。 这么远,已经可以看见村头一家茅屋挑出一张颜色残剩的青布酒幌,西门朝午一马当先抢了前去,马儿在那酒店外面凌空斜了个转子打住了奔势,尚未停稳,西门朝午已翻身下马:“掌柜的,迎客来!” 随着声音,一个年约四旬,长得白白净净的中年汉于已满面堆笑的迎了出来,项真与荆忍亦已赶到,他们各自将坐骑拴在酒店门前的横栏上,已在掌柜的躬身哈腰之下进入店中。 店里是这茅舍的正间,几张斑竹桌椅,壁上一副丝绣百荷图,墙角堆排着几大缸酒,就是如此而已,简单之外,更透着清爽。 三个人挑了一张桌面坐下,西门朝午一口气要了五六样腊味,五斤白干,掌柜的忙着张罗去了,西门朝午一抹脸上的汗,语声宏烈的道:“这位老板别看他住在这荒村,又只开了个野店,却是个秀才出身,很有一肚子墨水哩!” 荆忍搭讪着道:“难怪看去文质彬彬,很有几分书卷之气……”西门朝午豁然一笑,又转对项真道:“项兄,昔日洛阳一见,至今已有四五个年头了,你却怎的有此雅兴忽然跑到这个地方来?” 项真目光半垂低低的道:“为了替一帮朋友办件事。” 微微一怔,西门朝午却反应迅速的道:“可是与黑手党有关?” 项真有些奇怪的道:“当家的如何知道?” 咧唇一笑,西门朝午道:“江湖流传最是快捷,有如春风传讯,一去千里;黑手党近日与无双派拼战碑石山,虽然闻说坑了无双派,但他们自己也弄了个焦头烂额,狼狈不堪,道上消息,最近以这件最为人辣,项兄又恰巧至此,不是与黑手党有关又是什么?” 金雷手荆忍在旁亦关切的道:“据在下想,项兄果是如此了?” 项真微微点头,荆忍又道:“而且,看情形项兄与黑手党又是对立的?” 望着桌面沉默了片刻,项真道:“不错。” 西门朝午睁大了眼,低低地道:“那么项兄此次出来,是为了无双派了?” “正是!”项真坦然道:“碑石山之战,无双派三门人马完全折掉,十三名好手如今只有五个人安在,其余的除了有一名证实已死之外,尚有七八个不知消息,三百名弟子至今亦未见一个突围;此番出来,在下便是探听这些失踪之人的下落。” 荆忍急道:“但是黑手党已于月前举众迁移,碑石山十二拐只见颓瓦残垣,一片焦土,除了增加新坟数片之外,可说生畜皆不见一只……”项真瞧着荆忍,悲切的道:“此事在下早就想要请教荆兄,不知荆兄可愿赐告?” 荆忍忙道:“当然,在下只怕言有不详不尽之处,岂会稍有隐讳?” 就在桌面上一抱拳,项真道:“如此多谢,荆兄是否知道黑手党迁往何处?两河左近是他们辛苦闯下的地盘,在下想,他们不会就此放弃,另往他处再创江山吧?” 荆忍颔首道:“说得正是,在下于前日曾闻及道上友人提及,说是黑手党已迁往离此三百里之外的‘大河镇’上,‘大河镇’‘抱虎庄’乃赤衫队焦雄的老巢!” 猛一拍掌,项真道:“可不是,无双派在碑石山之战,赤衫队亦曾遣人参与!” 伸出小指头搔搔鼻孔,西门朝午接嘴道:“焦雄与黑手党是老交情了,这却正合道理,大河镇的‘黑髯公’是焦雄的于老子,他们一向沆瀣一气,朋比为奸,黑手党的残余人马这一到,大河镇就更热闹了,那还不翻了天!” 项真沉思了一会,迟疑的道:“黑髯公?他是谁?” 西门朝午奇道:“项兄连这个老色魔都不晓得?” 摇摇头,项真道:“耳生得很?” 哧哧一笑,西门朝午压低了嗓门:“与‘抱虎庄,遥遥相对,有一片连三巨宅,那片巨宅,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富商王侯的府第,而就是这位‘黑髯公’的家院,这位仁兄年愈七旬,却有妻妾侍婢百人,夜夜笙歌,晚晚荒淫,真是个春色无边的百花大会;但是,老先生却练就了一身吓人的功夫,加上爪牙众多,护卫如云,大河镇就成了他的小天下,他那宅院也变成阿房宫啦……”荆忍笑了一笑,道:“黑髯公住的地方叫‘如意府’?” 项真“嗯”了一声,道:“老先生大约真是十分如意,人到老来犹能享此齐天艳福,敢说不如意么!” 豁然大笑,西门朝午道:“好小子,只道黄龙项真冷面冰心,性如严霜,却不知道说起后来也是这般俏皮哩!” 说到这里,西门朝午又正色道:“不过,黑髯公却的确是个硬把子,在武林中辈份亦极高,论起来比我们都早了一辈还多,他的‘长挂掌圈九式’与‘倾河气,至今犹为掌法与内家功力中的统治,尚没有人讨得便宜去……”项真沉吟着道:“这倒没有什么,至多豁上一命也就是了,怕是怕的豁出去还解决不了问题……有此人助纣为虐,总是辣手……”这时,那白净的秀才掌柜已目一个大竹盘将酒菜端上,摆好后,他哈着腰道:“西门爷,你老尝尝看,这是昨天打到的野兔,诺,那一盘是小店精制的鹿脯,这边的是炸麻雀,嫩得很哪,大冷天可真叫难找……”西门朝午哈哈笑道:“秀才,你少来这一套,爷们的银子出手大不大方,全看你这些菜肴上的功夫下得够不够深,光光说是不成的!” 掌柜的笑着连连躬身退了下去,西门朝午为各人面前斟了酒,举杯道:“来,为幸会项兄干一杯!” 三人仰首尽了杯底酒,项真再为注满,他笑着道:“更为二位修好弃嫌十一杯!” 于是,三人大笑着又干了,西门朝午长长吁了一口气,舐着唇道:“好酒,又醇又烈,又香又厚,来,咱们哥三个再干十杯!” 三个人原都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此刻提上了兴头,一连各自饮了十杯,西门朝午夹起一块鹿脯放进口中嚼着,边唔唔地道:“好,好,香嫩极了,再加上味道足……项已,稍停忖银子可得多给上些……项真笑笑轻吩了口酒,缓缓地道:“当家的,你的手下多,眼线广,可知道无双派近日有什么动静么?” 西门朝午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思索着摇摇头道:“项兄是指大草原无双派其他的人马么?好像没有什么动静,兄弟从来没听人提过,荆兄可曾闻及?” 荆忍也摇头道:“没有,就算消息传得快,到大草原也要个把月二十大的,便算大草原得到消息即时赶来,恐怕也非要大半个月之后才知道了。” 想了想,项真道:“这推断是否准确?” 略一犹豫,荆忍道:“照常理应是如此,此去关外,路途迢迢,三天五日又岂能到达?” 项真道:“如果无双派他们尽选好马,昼夜兼程急赶呢?” 咬着嘴唇盘算了一会,荆忍道:“若是这样,只怕这几日就要到达了,就不知他们消息得的早晚……”大大喝了半杯酒,西门朝午道:“项兄,大草原无双派的人马一定会来报复么?” 项真肯定的道:“一定。” 搓搓手掌,西门朝午低沉地道:“那么,这又将是一场血战了,黑手党上下素性悍野难驯.残暴成癖,他们再遇无双派大敌,可说已到达背水一战之地步。据兄弟所知,黑手党是决不会逃缩躲让的,再加上赤衫队协助,而黑髯公亦恐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大河镇上势必锋火燎原,血腥遍染……”放下竹筷,项真淡淡的道:“江湖上原本如此,若人与人之间皆能弃除七情六欲,则早已太平了!” 西门朝午感叹的吁了口气,笑道:“项兄,碑石山之战,项兄是否亦曾参与?” 抿抿唇,项真道:“是的,而且还伤得不轻!” 第67章 荆忍不禁怒形于色,他道:“是黑手党中哪一个人所为?” 项真洒脱的一笑道:“他们十个大阿哥中的亡个,再加上那晋如尘!” 西门朝午亦怒道:“这老鬼!” 荆忍又道:“不过……听说晋如尘已经死于非命了?” 举杯浅饮了一口,项真道:“不错。” 西问朝午忙问:“是项已宰的?” 项真颔首道:“是的,黑手党那七个与在下动手的大阿哥也是六死一伤!” 此言一出,眼前两位名震一时的高手俱不由齐齐怔祝好一阵子,西门朝午才疑惑而吃惊的道:“项兄是说,是说你一人之力所为?” 项真笑笑,道:“大约是吧!” 荆忍亦紧张的道:“连黑手党血魂堂的首座笑狼俞甫也栽了么?” 点点头,项真道:“此人相当难斗,在下实在侥幸……”猛的一拍掌,西门朝午道:“好项真,人说黄龙武功之深有如瀚海,心性凶狠像似豺狼,行事之绝宛若锋刃,兄弟还一直疑信参半,今日见了,果然不差;只是,项兄,你下手也未免太歹毒了一点。” 摇摇头,项真道:“对敌人仁慈那是待自己残酷,尤其此等敌人,个个都是为非作歹,心黑手辣的恶徒,下以杀字相惩,异日更不知有多少善良毁于人们手中;西门当家,有的人需要以仁恕渡化,但有的因为积邪已深,以行恶为能事,已无法令他们回返彼岸,那只能用他们自己的血洗清他们的罪了!” 眼前的两个人却沉默了一会,荆忍又低声道:“那么,如果无qi書網-奇书双派与黑手党再燃战火,项兄还是要助无双派的了?” 项真坚定的道:“当然,义无返顾!” 荆忍双目中倏然现出一片湛莹莹的神采,他低沉却有力的道:“项兄,在下愿意供效驱使,略尽棉力!” 显然是感到意外,项真怔了一怔,缓缓的道:“荆兄……荆兄盛意在下实在感激,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异常麻烦,若因此而将荆兄卷入漩涡,则在下心中难安。” 荆忍笑了笑,道:“在下既有此心,便不怕卷入其中,如果项兄不以在下艺业平庸,才疏识浅而见弃,在下便与项兄并肩进退了!” 犹豫了一下,项真轻轻地道:“但是,荆兄为何又甘愿冒此大险来助在下?你我虽然一见如故,却是萍水相逢,荆兄未免大慷慨了……”含蓄的一笑,荆忍深刻地道:“凡人相交,有百十年而泛泛者,有穷半生之力却难得一知己,天下虽大,真正可以托心托命的朋友实在少之又少,这不能以相识时的久暂来代表人与人之间的了解与互爱,而在能否正确断定对方的心性及品德是不是可以完全信赖,其外,还有缘字一个。项兄,你我虽属神交,但今日初见,在下已经可以清楚认识项兄,阁下正是至情至性重义重仁的难得好友!” 项真沉声道:“荆兄,你大过誉了……”忽地,西门朝午怪叫道:“喂,你们两个老是拉近乎,却将兄弟我丢在一边,这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难道说荆兄能助项兄一臂,我姓西门的便够不上这个格么?” 项真一笑道:“当家的言重了……” 西门朝午翻翻眼睛,道:“老实说,方才兄弟已想表明效劳之意,只是正在思忖插手之后如何了结之道,却没想反叫荆兄先开了口,如此一来,反而显得我姓西门的缩脑畏尾不敢前去了,现在不管他后果如何,兄弟决定要趟趟这湾混水!” 项真冷静的一笑,道:“然则,当家的又是何苦?” 西门朝午两手一摊,道:“只是‘义’字一个罢了,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项兄,江湖上不是人人都顶着这句话么?” 荆忍赶忙举杯道:“我们便如此决定了,来,为三心相系干杯!” 西门朝午仰起脖子干了。叫道:“怎么着?项兄还犹犹豫豫,莫不成认为兄弟与荆兄够不上材料么?” 项真苦笑道:“岂敢,只是有些受宠若惊……”嗬嗬大笑,西门朝午大声道:“哪来这么多啰嗦,若是你不干杯,便表示不愿我二人相助,换句话说,就是瞧我两人不起,既是瞧我两人不起,咱们这朋友也就不用交了!” 咬着唇略一沉吟,项真只好举杯一口干了,荆忍愉快的笑道:“对,这才够交情,项兄义解在下与西门当家之怨,我二人这一点小小的棉力又算得了什么?” 西门朝午哈哈笑着,豪迈的拍拍项真肩头,这细微的动作,却己表露了大多的关切与挚爱,更有着无比的同仇敌忾,连心连胆的薄天之义在默默中传递……大煞手--第三十二章先入虎穴谋虎子第三十二章先入虎穴谋虎子夕阳的余晕在西天染上一抹嫣红,远近的群山峰峦浮沉在迷迷蒙蒙的灰蓝色暮霭里,山顶映衬着皑皑的积雪,而积雪却落在那凄凉得令人叹息的晚霞之中,大地似笼罩着一层失落的空洞抑郁,不知要使傍徨的心儿定在那里才好;周遭都是黯沉沉的氲氤,这氲氤弥荡在冬天黄昏的景致里,也弥漫在人们带着幽戚的意识里,壅塞多少过往在胸腔;以致看起来那轮血红的夕阳也淡涩了。 朝“大河镇”的路上—— 说是路,未免有些夸张了,这尽是一望无涯的荒地野郊,难以寻得出一条可以正式称为通路的痕影,便是故旧的车,蹄洼也不可得见,有丝丝枯萎的野草钻出在重雪之覆盖之上,露着那一把纷乱而无告的顶子,摇晃着,愁恹忻的,项真等三个人的两乘骑,就这么往前面奔了下去。 抖抖衣衫,荆忍轻喟的道: “怕见黄昏,又到黄昏……” 项真仍与他共乘一马,淡淡一笑,他道:“夕阳似与闲愁约,嗯!” 荆忍半侧过面孔,道: “说得好,确是似与闲愁约……” 前面的西门朝午哈哈一笑,回首道: “你们两个都是武林鼎鼎大名的人物,不想却俱是酸气冲天,这一下子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了……”项真含蓄的笑了笑,道:“此情此景,便是再为愚鲁木纳之人,也会凭空带上几分诗意……”西门朝午的手指头轻轻敲了鞍前的硬皮把手,道:“这诗意,只怕到了大河镇便没有了,那里,如果兄弟我猜得不错,充满的大约除了血腥便是杀伐!” 笑了笑,项真道: “这原是我们预料中的事,是么?” 微微撇了撇嘴,荆忍道: “要来的终归要来,我们原本便没有打算善了!” 冷冷哼了一声,西门朝午宏烈的道: “说句老实话,便是他黑手党再刁狂,赤衫队再蛮横,黑髯公再难缠,哼!我千骑盟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项真有些动容的道: “二位如此相助,实令在下感怀……” 西门朝午揉揉面颊,轻轻一笑:“不要客气,人之相交,贵交知心而已。” 说着话,两匹马的八只铁蹄在不停的跃飞,不停的迈展;目的地越来越近,而心的连系,情的交流,也越来越密切了。 在转过了一道弯拐之后,前面已有一片疏落的房舍映入视线,这些房舍零散的筑在两侧,而通路,便在中间穿了过去。 低沉地,西门朝午放缓了坐骑的奔速道:“这小村便是‘大河镇’的前站了,隔这村子约莫三十里地便可望见那镇上的大牌坊,晚上摸过去比较合适些。” 项真点头,道: “那么,我们在这村子里先养足精神?” 朝前面望了望,荆忍道: “依在下之意,还是不进村子为佳,这里高大河镇太近,我们三个人贸然而入,提防泄了消息!” 西门朝午眼睛向两边打量了一下,颔首道:“荆兄说得有理,咱们将马匹斜插过去,就在村头那边的林子里歇会儿,大家委屈点,先将就用些于粮充饥,待办完了正事才补回这一顿来;项真,你却以为如何?” 两匹马都朝旁侧的荒地里驰了进去,马蹄踏在积雪的地面上带出沉闷闷的声音,项真轻轻地道:“当然,只不过二位却辛苦了。” 西门朝午哧哧一笑,道: “黄龙,你舌似刀!” 项真抿唇一笑,没有说话,待到双骑进了林子,西门朝午翻身而下,目光炯然向周遭搜视着,项真也站在地上活动了一会,懒懒地道:“当家的,没有岔眼的事吧?” 西门朝午摇摇头,边向他的“白云儿”:“没有;现在咱们就将战饭先饱餐一顿如何?” 说着话,他已自鞍旁的皮囊内拿出两个大油纸包来,三把两把打开,里面包着的是四大块烙饼,两只油炸整鸡,二十个卤蛋,一大块熟猪腿,将纸包晃了晃,他又伸手入皮囊拿出一把塞了嘴的大锡酒壶,笑着道:“怎么样?酒肉俱全了吧?” 项真眨眨眼,道: “这种日子,就需要像当家的这般打算才过得下去,要不,终年奔波再真个餐风饮露,大家不都成了骷髅?” 在西门朝午的哈哈笑声里,三个人借着自林外透进来的微弱余晖,十分有味的放怀吃喝;凄凄的夕阳映着枯灰的树干,映着白惨惨的枝权,似抹上了一层泛着紫暗的鲜血,冷栗得好生硬。 残肴全在原来的油纸中,西门朝午挖了个洞埋了起来,于是三个人都负着手,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三个人仿佛都在沉思着什么,每一张面孔上的神色全是显得那般凝重而深逢,眉宇之间,似打着一个无形的结。 林子里晦黯了下来,变得黑沉沉的,像一层黑色的纱幔在不知不觉中盖落;又起了风,这风。 第68章 刮得树梢子全在呻吟,叫得使人心里都在发酸。 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弹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西门朝午道:“项兄!可以走了。” 项真低沉的道: “不要骑马,二位以为如何?” 荆忍忙道: “正是,免得打草惊蛇。” 西门朝午点点头,用手扯着他“白云儿”的右耳,俯上嘴唇,低声向马儿呢喃起来,荆忍也走向他的“角杵”,轻轻在爱骑头上拍了三下,又将面颊在马鼻上摩婆着,两个人对他们的坐骑,亲切得就像自己的兄弟一般,而自古以来,烈士与良驹,便是皆以性命相依啊! 一个回身,西门朝午平着身子飞出,边低呼道:“上路。” 他的身子凌空,双肩却宛如风也似的,看着快要落地,在微微转身之间,又那么美妙而准确的自两株枯树之中掠了出去,那身法高强极了。 荆忍笑了笑,身形猝的平射跃去,又快又急,宽大的青衣乘风舞起,就似一只驭云而去的青鹤。 于是,项真也轻飘飘的跃掠出林,三个人并肩奔驰,速度快捷得仿佛横过天际的三枚流星,刚刚瞥及,却已失却踪影。 衣袂飞舞着,三条身影越过荒地田野、沟渠、陵丘,如此流畅而洒脱的奔掠在天地之间,他们都没有使出全力,但大地的长度却似在冥冥中收缩了,这三十里的路程只是片刻,他们都已经望见了远处大河镇明亮的灯火。 西门朝午浓黑的眉毛一场,沉声道:“二位,可看见大河镇的灯光照明如钻。” 荆忍颔首道:“该是他们享受晚筵之时,”撇撇嘴,项直接口道:“说不定‘如意府’中黑髯公正在大开风流会呢。” 西门朝午哈哈笑道:“若是如此,咱们哥儿使得做不速之客,揩揩油让这双招子沾点荤吧……如意府中真如意啊!” 项真与荆忍都耐不住芜尔,于是,当他们的笑容还余留在唇角,他们的脚步已带着他们来到大河镇的镇上。 这个镇,约有近两千来幢房屋,四条大街横竖相通,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市景十分热闹,店铺的灯光明晃晃的照着,加上由人们制造出来的暄嚣声,越发显得繁荣嘈杂,猛然一见,倒似来到了大城府的长安啦。 三个人悄然走进了一条巷子,巷子铺着青石板,好深好长,却还静一些,项真低声问道:“当家的,这里像是很繁荣呢!” 哼了哼,西门朝午道:“赤衫队自己大做私货生意,独家经营赌馆娼门,转运金砂,又袭断明暗两镖的买卖,而这些全以大河镇为中心地,各方神圣全朝这里聚集,又怎样下繁荣热闹?” 项真“哦”了一声,道:“那么,官府是干什么的?” 嗤了一声,西门朝午道:“这里的掌理官儿早就一个头叩进了青衫队啦,在这里,管事的不是官府,是赤衫队的焦雄!” 荆忍接上道:“大河镇已形成一个僻处一偶的小天下局面,在这里,举凡公私明暗之事,差不多全由赤衫队做主,派来这里的官儿怎么敢招惹他们?便是有心想整顿一番,可是谁也不愿意半夜里脑袋搬家,武林中人大家都抱着‘光棍不挡财路’的心理,又有谁喜欢平白无故的结怨架梁呢?” 西门朝午恨恨的道:“就是这句话了,老实说,兄弟我早就看不惯他们这种连汤带面一起下肚的作风,可是我千骑盟的生意路子又和他们井水河水互不相犯,想伸手找不出理来;两河一带,靠北边便由青松山庄横行,南面就被赤衫队和黑手党吃定了,每想起,实令人冒火!” 一提到“青松山庄”四字,项真的眸子便冷了下来,他咬咬嘴唇,却忍住了没有接话,荆忍点头道:“青松山庄的主意也打得妙,他们尽量与黑手党和赤衫队保持友好,势力一点也不向这边伸展,每逢年节,还派人前来致赠礼物,与这两帮共同庆贺庆贺,借以维持平和不侵的局面;但依在下推断,若非黑手党近遭打击,只怕他们这鼎足苟安之局也保持下了多久,赤衫队一直跟着黑手党的路子走,而黑手党,从来都是做了皇帝还想成仙的……”脚底在青石路面上擦了擦,西门朝午道:“我们出去吧!今晚就叫他们尝尝成仙的滋味!” 荆忍笑着道:“当然!可是项兄曾与黑手党和赤衫队照过面,会不会被他们的人认出来?这却不得不虑。” 沉吟了一下,项真道:“在下自己留意好了,想不会这么凑巧。” 三个人略一拾掇,态度悠闲的行出巷子,西门朝午压着嗓子道:“这大河镇最是杂乱不过,各路的瘟神都有,谁看谁也全是些混世的大爷,兄弟也想他们不会怀疑……”故意摆出了副蛮不在乎的味道,三个人大摇大摆的向闹市中闯去,路上,时时可见横眉竖目的赤衫大汉与形态骄横的黑衣恶煞,往来的入群里,也多是些神色剽悍,言谈粗犷的江湖人物;黑话术语满天飞,叫喊与喧嚷声乱成一片,这是一个紊乱与横暴的城镇,充满了江湖上恃有的那股子野气及狂嚣。 西门朝午吁了口气,低声道:“这简直成了黑道买卖的集汇之处了,没有一点顾忌,没有一点隐讳,就像是正正当当的在做生意一样,真他妈的!” 项真听到这位名震武林的人物吐出这句“三字经”,不由感到有趣的一笑,轻悄地道:“当家的,你这句口头禅只怕已憋了很久了吧?” 西门朝午微微一怔,却也禁下庄哈哈笑了,他正在大笑的当儿.荆忍却突然一扯他的衣袖,低促的道:“注意……”项夏目光锐利,甲眼角一瞟,已看到两个红衣大汉正站在一个小食摊子旁边向他们打量,脸上,流露着一股疑惑之色。 依黑的眉毛一桃,西门朝午哼了哼,故意拉开嗓子道:“老荆,你也太过迂了,在这个鸟地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大河镇嘛,本来就是个王八鬼子贼大家哄起来闹的所在……”项真也淡淡一笑,道:“说得是,当家的,赤衫队不过只是看守门户罢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头看家狗,没有什么好风光的……”荆忍懂了他们的意思,也插上口道:“话是这么说,但赤衫队总是地主,咱们这次那一千斤金砂还得托请他们下牌子派人护送呢,所以咱们行动上还是谨慎一点好,别落下把柄叫人家拿着,说我门不懂规矩。” 西门朝午“呸”了一声,道:“去他娘的,什么叫规矩?在道上玩玩,大家还不都是三根筋吊得脖子?谁他妈晓得准?哪个也不比哪个多上一套!” 眼前忽然有红影一闪,一个祖哑的嗓音爆了起来:“朋友,你是哪来路哪个窑的?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么卖刁使狂?放起屁来活像是串连珠炮……”西门朝午眼珠一翻,已看见两个红衣大汉站在他的面前,嗯,敢情正是方才站在吃食摊旁边向他们打量的那两位仁兄;喉咙里咕噜一响,西门朝午向下“呸”了一声,两手一叉腰,摆出一副江湖中人惯以使狠的样子,嚷道:“咦?咦?这是干什么?你们两个耍狗熊耍到老于头上来了?怎么着?老于赤脚的还伯你们穿鞋的?想试猴试猴?来来来,老子先把你这两块有眼无珠的东西教训一顿,再找你们头领问话!” 荆忍也一挽袖子,叫道:“正好,咱们正想问问他们头领那一票货何时可以起程,刚愁见下上,这一下咱们可抓着理了;货还没上路却要先受他们小角色的气,我倒要看看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两个红衣大汉都下由傻了一阵,还是那个精瘦的小个子脑筋转得快,他见状之下,连忙换了一副笑脸道:“慢来慢来,二位,请问是哪条道哪座山的高朋贵友?在下这位兄弟才喝了两杯,又见二位没遮拦随意叫嚷,是而冲动之下便上来回了两句,大家千万不要误会……”西门朝午一仰头,一摆手,吼道:“误会?误个鸟的会!老子与你们白三头领不说换过帖子,却也是共过患难的好弟兄,老子发起毛来连白老三也要退让三分,不想他收了老子八百纹银的护路费用却至今不将老子的货上路,这也不说,却叫你这两个狗头来给老子气受!老子倒要上抱虎庄问上一问,看看这份交情还有没有,看看白老三讲不讲这段江豪上的义气!” 荆忍也在旁边帮腔道:“老哥,算了罢,我们干脆去如意府禀明髯公老爷子,好歹叫老爷子给咱们出个主意,在大河镇这几天,真是受够了……”两个人一吆一喝,笑坏了早已闪向一边的项真,却吓坏了眼前这一双赤衫队的龙套角色,两位仁兄当下对望了一眼,却发觉彼此俱已是面上变色,这样一来,心理就越发的没有了主意,瘦小的那个急得结结巴巴的道:“二……二位朋友……大家有话好说……别别动气……哦,都不是外人,有话可以商量……”西门朝午两眼一瞪,眼珠一翻,叫道:“朋友?他妈朋友这两个字岂是你们这两个小角色可以叫得的?想当年老子跑码头闯字号的时候,只怕你两个混帐东西还赖在你娘的裤裆下面打转,如今长得像个人样了,就他妈活神活现的和老子称朋道友起来了?也不知道白老三是搞些什么名堂,竟然调教出你们这些不开眼,不成材,不成气候的东西来,可叹呀可叹……”个头较高的那一个被骂得满头大汗,青筋暴跳,却又发作不得,他吞了一大口唾液,期期艾艾的道:“前……前辈……就算小的个招子不亮,没有看清是你老人家,千不该万不该,你老人家就别再骂了……”霍地跳了起来,西门朝午口沫四溅的跺着脚道:“什么?敢情你还不服他妈的这口气呀? 第69章 老子早就看出来你小子口服心不服,老子受了委屈讲儿句也不行呀,反了反了,简直是反了,老荆我在这里等着,你快到如意府把‘反回七梭’杨涂杨老弟请来,就说赤衫队的小角色竟然要砸咱们的脚背,假如杨老弟不在,你就不用到‘六里红’去找了,你另把总管事‘北地一旗’杜宗杜大哥请来,再不然,我即到抱虎庄找白维民,找陶耀甚至找焦雄……”两位赤衫队的朋友,越听越不是味,越听越觉得情形不妙,对方所提过的,不但全是自己方面的人物,而且更是些大名鼎鼎,举足轻重的首要人物,照这么看,人家决不会是故意吓唬自己的了,否则,他哪又能认识这么多的大头儿?非但如数家珍,更且丝毫不差,若是对方真个找着这些人讲几句不中听的话,自己有几个脑袋也担当不下,看情形,这口鸟气是吃定了……这位仁兄止想开口求饶,那个小个儿反应却更快,他面青唇白的踏上一步,声音带着哆嗦道:“老……老前辈,二位大大大人下见小人过……就恕我们这一时睁眼瞎子吧……我们俱是上有老母奉侍,下有儿女成群,都出不得继漏……你这样一讲。我们可都完了……你老人家菩萨心肠。请千万做做好事……较高的这位也急忙央求道:“老前辈,老前辈,你老人家开恩……小的实在不是故意冒犯,请老前辈留条路给小的讨生活……”西门朝午哼了一声,故意仰起脸来不理不睬,这时,四周已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其中有黑手党的角色,也有赤衫队的人物,黑手党的角色因为不关已事懒得上来劝架,赤衫队方面也搞不清西门朝午两个人的身份,只怕弄岔了扯到自己身上来,一个劝不好自己再担上个干系,是而西门朝午吵了这么久旁边仍然没有人上来说话。 青衫一拂,荆忍上前半步,低声道:“老哥,依为弟的看呢,你就别再追究下去了,为这点小事,惊动了他们总不太好,没得叫人家说我们气量狭小,而且眼前这两个弟兄也赔罪认错了,老哥,你就当行好事,算了吧……”两个红衣大汉赶忙可怜兮兮的道:“老前辈,你行行好,就恕过我们吧……”西门朝午眼珠子一翻,气咻咻的道:“这还像两句人讲的话,我说呢,大河镇等于是我自己的地方一样,哪一次来来去去不受到赤衫队的远迎高送?哪一次停留不叨扰杜老哥杨老弟几怀?也不过半年没来,怎的出来溜溜腿讲讲话就有人扇咱门的耳刮子了?我是越说就越有气,日后回去见了那批老弟兄,你叫我怎么放得下这张脸来?白混喽,简直是白混多年喽!本h萄劬σ徽#溃骸袄细纾驼庋桑晌艿淖龆肜细绾壬弦槐偾胝饬轿恍〉苄趾崂镒雠悖隳憷细绺∫淮蟀祝菜阄阆蔽髅懦缫⊥返溃骸罢馊丛趺词沟茫课值挠植皇巧愕钠偎担颐窍嘟皇辏挠帜苁鼓闫品眩共坏茫蛲蚴共坏谩绷礁龊煲潞鹤游叛灾录泵t匣坛峡值牡溃骸罢馕磺氨菜档檬牵锨氨睬蛏凸猓闼阈〉拿切14茨憷先思业囊坏阈∫馑迹灰锨氨舱瓷弦坏嗡疲〉拿且舶残牧恕蔽髅懦邕砹肆缴掏痰囊∫〉溃骸安恍校≌庠跏沟茫课以蹩烧寄忝堑谋阋恕毙「龆Φ溃骸扒氨惭灾亓耍缘靡蔡亓耍庠跛阏急阋耍空庵荒芩凳切〉拿切14茨憷先思业囊坏阈∫馑迹氨睬肭蛏土常舴侨绱耍谄匠?峙孪肭胍睬胂碌侥亍本h逃秩暗溃骸袄细纾惚闳ヒ惶税桑”鸾腥思宜滴颐强床豢獾阈∈隆庇止室馔涎恿似蹋袷鞘肿瞿眩髅懦绯ぬ疽簧昂冒桑”阋滥忝牵@系埽阋泊笮拇让嫒恚胛治壹甘笔芄獾饶衿醋牛咳缃袢戳阋踩捌鹞值睦葱「龆俾断采牍叛谝徊嗔ξ髅懦缫罚细叩哪歉鲈蚺阕啪h逃诤螅母鋈嘶翰较蚰质斜咝芯h棠抗庖簧ǎ醇钫嬉言对陡矗嗔巳嗔常俺鲆桓北烀跞说哪q溃骸八的忝窃似茫匆舱娼泻茫裉炷模忝切铱饔黾宋遥偃缰慌錾狭怂桓觯吆撸闶撬缓靡馑嫉背》帜忝堑氖脖亟忝桥に腿缫飧欢糯蟾绶18洌搅四歉鍪焙颍慌滤隼此祷耙膊恍辛撕煲潞鹤忧Ф魍蛐桓屑じ霾煌#h逃值溃骸拔艺馕焕细绲钠2墒呛玫枚嗔耍谝郧埃且豢谄彩懿坏玫模阆胂耄忝蔷谷坏苯窒蛩饰嗜杪睿庥纸兴腔鸨踝拥钠2趺慈痰孟拢拷裉焓俏以诔。灰桓鋈耍乱惭共蛔∷亍!? 红衣汉子连连点头,又嗫嚅着问道:“前,前辈,小的还没有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荆忍哼了一声,道:“你回去问问白老三,姓荆的他识与不识?” 红衣汉子急急点头道:“一定识得,一定识得……”摸摸下颔,荆忍又道:“我那位老哥,复姓西门,他与你们的三位头领非但交情极深,更是见面便热烈非凡的老搭档,和如意府的关系却又要强上一层,只要社大哥一见到他,马上便火辣辣的迎了上来;老交情嘛,总是这般热活活的,有声有色的……”红衣汉子又急着点头,尊尊敬敬的道:“前辈说得是,小的这才想起,好像在不久以前看见过西门前辈,唔,是在如意府,老爷子大寿那天……”荆忍忍住了笑,打蛇随棍上! “怎么着了我不过是在骗你吧?你们早要招子这么亮不就什么都结了?还非要搞得个灰头土脸又伤和气,这真是何苦来哉?” 红衣汉子更加崇仰十分的道:“是,是,小的还记得那天杨前辈亲自端酒敬过西门前辈,西门前辈尚笑着调侃了杨前辈几句,后来,杜前辈又请西门前辈到大厅用茶,西门前辈走在杜前辈的后面……”点点头,荆忍随手给这小子扣上一顶高帽子! “唔!说得对,你倒真是好记性!” 红衣汉子顿时露出一片受宠若惊之色,他结巴着道:“下,不敢,前辈夸奖了……”“嗯”了一声,荆忍淡淡的扯过话题道:“黑手党的弟兄听说来到了庄里,这一下可挤得很吧?你们大约又得忙上一阵了?” 红衣汉子毕恭毕敬的道:“不挤不挤,庄里将东南两面的房舍全腾了出来,‘重义厅’也拨给了他们的血魂堂人马居住,二头领与三头领的人马都已移到了庄外的‘如水精舍’中去,哦,如水精舍是这几个月才盖好的,相当宽大,共有三排,隔着庄里约有两里多路,那里风景也极好……”荆忍完全记下了,他又随便的问道:“听说黑手党一下子打败了无双派,这可真不简单,他们约莫整天都在大开庆功筵喽?” 红衣汉子朝左右一望,压低了嗓子,显出一副忠心耿耿,不能向外人告的样子道:“这是前辈你在垂问,换了别人小的还真不能说;黑手党的伙计们不错是坑了无双派的人马,只是他们坑的仅为人家所有力量的一小部分,人家大草原还有更多的援兵未到,如果真个全来了,场面还不知道会闹成个什么样子哩,黑手党这一遭也栽得够惨,手下弟兄伤亡了六七百个不说,连十个大阿哥也完了六个,就连咱们帮手的也损了好凡百……”荆忍唔了一声,道:“那么,他们如今只怕也够惨的了?” 红衣汉子叹了口气,道:“说得是哪,迁过来的黑手弟兄约莫有千余人,却有三四百个带着伤,包着头的,缠着腿的,那情景可真叫惨,加上还待防备无双派大举前来寻仇,头儿们整天运筹调度,忙个不停,庄子里一天到晚只见人来人往,兵荒马乱的,把人的一颗心都搅烦了;咱们赤衫队又趟上了这湾混水,要抽腿也抽下开,只好赶着鸭子上架,硬挺啦,前天还有消息,人家大草原的人马已渡过‘六顺河’,箭头正指向这里,看情形,一场大战只怕已难以避免……”双目微睁,荆忍喃喃的道:“六顺河,六顺河……”有些诧异的望着荆忍,这红衣汉子道:“六顺河离此向东去,大约有三百多里地,荆前辈没有经过么?那是条宽有好几十丈的大河哩……”荆忍笑笑,道:“我知道,既是如此,黑手党和白老三他们该快点找人助拳哪,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红衣汉子道:“早就派人出去邀约帮手了,只不知道是约请的哪些人。” 荆忍慢吞吞的道:“这些事怎么会让你们这些小角色知道?如若你们嘴巴一个下稳,走漏了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显然是因为自己的不受重视而有些不服,这红衣汉子张大了眼睛,故作神秘的道:“这却不见得,小的们虽然位低职卑,却也有消息路子,不敢说全知道呢,多多少少总还晓得一点!” 荆忍道:“只怕未必见得吧?” 红衣汉子靠近了一些,道:“小的决不是故意夸口,约莫前辈知道的也不比小的知道得多,前辈大概只晓得如意府自是一力相助,青松山庄也将遣人来援,前辈可能尚不知晓‘七河会’与‘大刀教’也答允联手协力,而且,住在‘百花谷’的‘锁链四绝’也将相偕而来,这都不说,最最重要的,连‘长虹派’亦允诺遣人伸手,这才叫真的不简单,到时候可热闹了……”一番话说得荆忍心里直打疙瘩,这红衣汉子所提所述的各个帮派,他俱皆知道,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是在江湖上基础深固,名声远播的,尤其是那“倚虹岭”,由掌门人以下一共有七个人,号称皆带着一个“红”字,这七个素来与世无争,淡泊于江湖名利,但却是七个鼎鼎大名的怪物,他们极少与武林中其他们派交往,更不许任何武林人物到他们的“倚虹岭”去,七个人各有怪癖,闻说每个人的功夫全已臻化境,却想不到黑手党与赤衫队竟能将他们请了下来,这实在令人想下出他们是用的法子,拉的什么关系? 第70章 还有一件事令荆忍心中发毛的,便是“长虹派”这七位怪物与“昆仑派”的渊源甚深,“长虹派”的掌门人便是昆仑派掌门人的俗家嫡亲胞弟,如果与他翻脸成仇,昆仑派出面干涉的是无可置疑之事,如若情况演变到这一地步,架梁子可就真大了,这却不得不预加准备防范……红衣汉子一见荆忍皱眉沉思不语,觉得有些纳闷的道:“前辈,呃,前辈是不是不大舒泰?” 扬扬眉,荆忍吁了口气,道:“嗯,是不大舒泰,尤其在听了你这一番话以后。” 微微一愕,红衣汉子呐呐的道:“这……这……前辈,小的言词之间未知是否冒犯了长辈?小的……”荆忍摆摆手,道:“你不要胡猜,我是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和你没有干系,你看,已经到了,西门老哥与你那位弟兄不是走进去了?可是那‘摘星酒楼’?” 红衣汉于陡的精神一振,目光转注坐落在前面街口边的一幢二层楼房,一叠声的道:“是,是,就是这家酒楼,前辈,他们的大师傅几样拿手菜做得好极,待会你老人家得多尝尝……”荆忍点点头没有言语,他是得多尝尝,因为,晚上只怕没有时间再给他宵夜了哩。 大煞手--第三十三章铁胆雄心探剑山 第三十三章铁胆雄心探剑山 自摘星楼下来,又亲热了好一阵,西门朝午与荆忍目送着这两位已经喝得醉态可掬的赤衫队老愣离开,二人相视一笑,荆忍道:“这一阵子,只怕将项兄等急了。” 西门朝午拉着他移步向外行去,街上已较先前清静得多,行人疏疏落落的,有不少店铺也已打了烊,两人刚刚走出没有几步,项真已洒洒然从一条横巷中踱了出来,他负着着,仰着头,形态安详而悠闲,就像是在游逛自己的花园一样。 荆忍赶上一步,低笑道:“项兄久等了。” 项真拱拱手,道:“不急,二位大约探得了不少消息吧?” 荆忍压着嗓门道:“正是,提防打草惊蛇,既不能动硬的,就只有耍个花招骗一骗啦,那两位仁兄却是叶露了不少。” 西门朝午向左右一望,道:“情形不大妙,大草原的无双派果然已倾巢而来,如今已过了六顺河,照他们赶路的路程来看,至多两大便会与这边的接上线……”略一沉吟,项真道:“在下已乘着方才耽搁的时候跑了一趟抱虎庄,那里隔着这儿有三里多路,庄墙是一道的大青石,里面屋舍深沉,楼阁连绵,而且处处都是树林幽径,看起来十分险要,在下攀上墙头探察了一会,抱虎庄里人影闪动,刀刃生寒,大多房舍都还亮着灯光,外面哨卡齐布,守卫巡行不停,透露着一股特别的紧张味道,看情形,他们早已汗始严密戒备了……荆忍想了想,道:“方才在下好几次刺探无双派失陷于碑石山上诸人的下落,但却探不出结果,显然连这个小子也不知道……”三个人已朝一侧的暗巷行去,走着,荆忍已简明扼要的将刚才探得的消息丝毫不漏的告诉了项真,西门朝午则在旁边一再补述。 凝视眨闪着数颗寒星的夜空,沉默了好一会,项真低幽地道:“箭头皆指向大河镇,而多少人又带着一条命朝这里聚集,聚集齐了就是一场血战,然后,千古的优愁悲欢化为一梦,梦难以醒觉,待到醒了,白骨也早已成灰,一切亦俱幻烟雾……”西门朝午与荆忍怔怔的看着项真,然后,两入又同时轻轻喟了声,西门朝午语声里带着几分夫落的味道:“说得时,项兄,你说得对……”荆忍低沉地道:“虽则如此,但来的却总要来,需要肩负的也不能抛舍,人人都是为了自己打算,都是为了一个利己的目的去争斗,有几个人能够看得开,想得开,如苦都有项兄这种观点,天下,也早就太平了……”项真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眼望外面,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一队人影快步奔了过去,随即传来几声叱喝与叱喊,有人在那边厉声的问话,然后,脚步声又转了回来。 西门朝午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可能赤衫队的眼线发现了什么,说不定是对咱们方才的举止犯了疑,这些日子来他们也是兵慌马乱风声鹤唳的紧张得很,怎么样,是教训他们还是避上一阵,二位?” 荆忍打了个手式,三人迅速掠向暗巷深处,项真低声道:“如果要来硬的,先时就甩不着卖那大劲去演戏了。” 于是,他们刚刚在暗巷的墙角伏好,十多条人影已奔了进来,兵刃的撞击声回荡在巷子里特别清脆,三四个大招子迎空抖亮,匆匆监视了一遍,其中一个尖厉的嗓音已不奈烦的叫了起来:“真他妈疑神疑鬼,今天一天就由小五子他们情报过来十几宗可疑人物的消息,到头来不是搞错了就是拉不着人,我看他们这些日子都是晕了头啦!” 另一个沉闷的声音也发着牢骚道:“说得是哪,大河镇是个什么地方,三教九流哪一等人没有?谁是生面孔谁又是热脸蛋?人来人往的,假如天天去注意,不弄成疯子也要变做痴呆了!” 尖嗓子哼了一声,叫道:“走,走,走,回去交差,他们一天到晚吃饱足却拿下面的人寻开心,老子们也是肉做的,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说着,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退了出去,终于,这条暗巷又沉静下来,隔了一会,西门朝午低声道:“这些狗娘养的又滚回去了,项兄,今夜咱们是先探如意府呢,还是去摸抱虎庄?” 项真轻轻地道:“抱虎庄。” 笑了笑,西门朝午道:“还得小小的蒙个面吧?” 项真道:“当然。” 荆忍看看项真的衣衫,道:“其实蒙不蒙面都差不多,项兄身上这一袭黄袍,已成为最扎眼的标记了,只怕他们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项真笑道:“不见得,天光暗,在下的身法再快上一点,他们想要认出来恐亦不甚简单。” 西门朝午自怀中摸出一条白色绸中,将口鼻完全蒙住,荆忍也将一大方青帕扎上,项真则拿出一块柔黄色的丝中如法泡制,三个人相视一笑,语声自柔黄丝中后传出:“走“了”字在空气中抖荡出一阵极其细微而哑闷的波动,他的身形已笔直拔空八丈有奇,在空中四肢一拳一展,已那么美妙而轻灵的斜斜泄向十丈之外! 荆忍与西门朝午紧跟而去,二人身形腾起,互拍一掌,就似两头大鸟般翔飞于夜空之中,西门朝午一眨眼,低声道:“黄龙好行!” 荆忍就想挥手,去速更急,他一点头道:“龙翔大八式!” 于是,三条身形宛若纵横长天的弧虹,飘浮于晴空的白云,那么流畅而又洒逸的迅速奔掠而去。 出了大河镇,往东西。 几乎刚刚飞越镇边最后的幢屋角,西门朝午与荆忍已望见了远处半掩于一片林木后的抱虎庄! 抱虎庄的屋舍栉比,任是还望去,也是那么广大深沉,高耸的庄墙将这片屋宇围注,就宛如一头优卧在地面上的巨大怪兽,灯光明灭着,化出无数双眼睛在眨闪,那座幽森森的,冷漠漠的,带着一股子狠辣辣的味道。 三个人行动更快了,几乎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甚至连一点疾飞的遗痕也看不出,他们却早已过去了。 低沉地,项真向前一指:“抱虎庄!” 西门朝午一撇嘴,道:“抱他奶奶的狗熊!” 荆忍一笑,道:“希望今夜之行能有点收获。” 他的语声甫毕,项真已急忙打了个手式,三个人身形一折一转已躲过了一道暗桩——三名赤衫大汉半伏在一块涯地里,毫未发觉异样,那模样,活脱三个呆鸟。 于是,他们奔掠之间已更形小心,此刻,已进入抱虎庄的禁地了,又游过七处明哨与六处暗卡,让了三次巡行的队伍,现在,抱虎庄的巨大庄门赫然已在眼前! 那是一道儿壁粗的铁栅栏,已经放了下来,铁栅栏上面用大青石横砌了一条檐顶,檐顶上用赤铜铸造着一头突晴掀唇的大虎,虎头围着一只亦是以赤铜打造出的手臂,这塑造的圆形古怪而又突兀,给人第一眼便没有完美感、就像是铸雕此物的匠人还没铸完,就忽然被拖走了一样,有着残缺不整的意韵。 十二盏气死风灯高高吊着,二十名赤衫大汉分左右卓立,双刃斧映着灯光闪眨寒芒,一队队巡行者往来不绝,守卫可说森严之极。 西门朝午自一丛柘萎的杂树向前探视了一阵,低骂道:“你看看他们这种如临大敌,凄惶不安的可怜样子,生像们一只老鼠跑进去都能抄翻了他们的老窝……”项真打最了片刻,低低的道:“二位,我们由正问飞越进去!” 微微一怔,荆忍道:“由正门?” 项真点点头,道:“门高三大,加顶檐七尺,合起来不足四丈,在下让树枝发出声响,令他们分散注意,然后我们以最快身法凌空跃进.二位,记往一个“快’字!” 西门朝午和荆忍连连点头,二人急忙运足一口气,而眈在他们刚刚运气缠转的当儿。项真已折下两节枯枝,手腕倏抖射了出去! 黑暗上,两节枯枝龟带着“噗簌簌”的风声电飞向前,而就在快列大门的时候却突然分飞向两侧。“噗簌簌”的声音像泡沫一样串串翻涌.在这肃静的空气里,听来怪是极了,清晰极了。 把守人门的二十四名赤衫大汉齐声一震,即刻分向两边扑上,同一时间,项真与西门朝午、荆忍等三人己拔空而起。六条手臂在空中猛掠,丹田气急往下压.三条身形已快得无可言喻的凌虚飞入抱虎庄,那情状。 第71章 就似三条突闪又熄的冷电! 大煞手--第三十四章霹雳蛇火震群虎 第三十四章霹雳蛇火震群虎 三个人甫始飞入虎庄,项真低促的招呼一声,他们没有落地,有如三头大鸟一样斜扑上了一棵植在庄门右侧的大柏树上。 这是一条铺着大麻石的路,路面直通向前头矗立着的一幢巨大屋宇,那幢屋宇实在是庞大,屋顶建成斜钩之形,飞檐垂角,金壁辉煌,十六级宽大的青石阶沿展上去,一对狰狞的石虎坐立两侧,更见气象森严,还带着一股子阴沉沉的味道! 那幢巨屋的后面,隐约可见楼阁连绵,房舍栉比,极为深远的一大片建筑齐齐连接,再向四周扫视,则是黑黝黝的茂密树丛了,种植的大多数是松柏一类的常青树,间或可见一两个人工水池或已经有些死败的花树藤棚,而时时闪晃的数人及刀光便不停的在房屋与树木的间隙中移动大门外——二十多名赤衫大汉已经迷迷惑惑的返了回来,一个生着疤拉眼的壮汉咂咂嘴巴,莫名其妙的道:“怪了,刚才明明听到了衣衫的飘动声,怎的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发现?莫非咱们的耳朵都不大灵光了?” 另一个瘦长汉子将两刃斧一垂,懒懒地道:“别疑神疑鬼了,这几天来真他妈的穷紧张一场,有个风吹草动也活像来了千军万马一样,大伙儿疯了似的东西奔跑乱吆喝一通,再这样下去,不用人家来打,咱们都他妈自己变成了一群疯子啦!” 疤拉眼叹了口气,道: “话是这样说,但又不能不小心点,这是他妈掉脑袋的事呐,大憨子,何不传个信号过去,看看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一名胖大汉子答应一声嘬起唇来尖锐的打了个两短一长的唿哨,极快地,栅门两边的黯影里也传来一阵同样的唿哨声,就在他们的信号刚刚发完,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匆匆往这边移来,唔,那是一组数约二十名的巡行队! 领队的是个脸上生满麻点的中年汉子,他三步并两步的跑近了栅门,带着几分紧张的道:“疤拉眼,你方才发暗号可是发现了什么?” 赶忙走了上去,疤拉眼微微弓着身道: “回禀苏大头目,方才小的们忽然听到一阵似是衣衫掠风之声,那声音十分急促,但待小的们四处搜索却又一无所见……”那姓苏的大头目眼睛一翻,道:“近来情形相当紧张,一场大战已是迫在眉睫,人家无双派的人马业已渡过六顺河啦,大家的照子都放亮点,别让那些小子们的奸细混了进来,要不然,哼哼,咱们的乐子可就都大了。” 疤拉眼垂着手连连应是,姓苏的头目临走前又交待道:“小心是小心,可别疑神疑鬼大惊小怪的,捧着根茅草当棒锤,没得让人家笑死咱们!” 眼望着那行巡队走了,疤拉眼回头悻悻道:“你们都听见了?大家多留点神,到了二更咱们换班交差,热被窝一躺,鸟也不管他了……”他身后的瘦长汉子一龇牙,道:“话都叫他老先生说完了,反正出了纰漏全是咱们的事,他好歹俱顶着一个理字!” 疤拉眼朝天上望了望,叹口气:“这碗饭也难吃呐……”他们在下面发着牢骚,大柏树上的项真等三人却已乘着这个空隙将周遭的情形大略摸了出来,西门朝午低沉地道:“项兄,那座大房子,十有八七是他们的议事厅或者分金堂……”点点头,项真道:“也就是说,是他们主要发号施令的处所?” 荆忍自信接口道: “只怕还有地下秘道一类的建筑……” “嗯”了一声,西门朝午道: “离不了这个谱儿。” 略一沉吟,项真道: “开始行动吧?” 西门朝午与荆忍微一领首,三条人影已借着柏树阴影的掩护,以滑溜而又快捷的速度向前闪进! 在离开那幢巨屋的最后一棵古松时,项真等三人已猛的直蹿而上,有如三抹掠过夜空的闪电,刚刚映现,却已失却踪影。 记得前些时在碑石山无畏山庄教训,项真不待屋檐后掩藏,他瘦削的身形凌空一转,已平平的贴到这幢巨屋石柱的上头! 于是,西门朝午和荆忍也学他的样子贴在另两根石柱之上,三个人在石柱上贴得那么紧,那么自然,就像是三条巨大的壁虎一样! 这种功夫是极为吃力的,武林中通俗一点称为“壁虎功”,又叫“粘粘力”,完全是忍着一口内家真气将肌肉紧着与所附物贴合,功力深的只忍一口气便可吸贴三个时辰以上,较次的则要用手用脚相辅持了。 现在,这幢巨屋的栗木镶着银色锥凸的大门是半掩着的,有很微弱的灯光透出,但是,却和外面一样,杳然无声。 微微皱颇眉,项真静心澄虑的侧耳倾听着,好一阵,他低沉地道:“二位,大厅中有人。” 西门朝午也点点头镇定地道: “不错,是四个。” 轻合著眼,荆忍道: “他们像是在大厅深处谈话,语声低细,却俱急促,谈话处隔着大门约有二十余丈。” 项真微微一笑道道: “在下先进,二位即随。” 眉梢子一扬,西门朝午道:“请。” 于是,项真附贴在石柱顶端的身体蓦然滑下,却在滑到一半的当儿猝然平平射进了那两扇半掩的巨门之内! 他甫始进去,目光瞥处却不由心头一跳,这是一间宽大而深幽的厅堂,有十二根巨大的灰色石柱分成两排撑住屋顶,地下是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白云石地面,厅堂尽头是两排石阶从左右通上去的一座虎台,上面,摆着十几张虎皮太师椅,虎台的正中壁上,也有一个以赤铜铸造成的虎臂图形! 大厅中灯火俱熄,仅见那座虎台上亮着六盏银灯,正有四个人坐在一起低促的谈着话,而在虎台之下,却面朝大门静静的地盘膝坐着十名红衣大汉! 项真身形方才掠进,已暗叫一声不妙,他双臂倏振,人已“呼”的直飞上厅顶,而厅顶,是用一色灰白木条钉布成的格子顶板! 那十名红衣大汉目光炯然,项真的影子一闪,已有两个人迅速站起,猛的出声呼道:“有奸细!” 虎台上四个人霍然转首,在这个骨节眼上,荆忍刚好飞身而进,他的形迹便完全暴露在大厅各人的目光中了! 地下坐着的另外八名红衣大汉怒吼一声,就势扑地而出,两刃斧闪泛生寒,其快无比的向荆忍包抄上来! 荆忍这时的处境可说尴尬异常,他进不得退亦不能,就这一刹,十名红衣大汉已凶神似的挥斧而至! 一横心,荆忍干脆挺立门前不动,他一摆手,冷冷地道:“慢着!” 十名红衣大汉迅速将他包围,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吼道:“好朋友,扯下你的面中,曲下你的双膝,乖乖受缚,免得爷们动手动脚大家难堪!” 荆忍目梢子一瞟,没有看见西门朝午跟进,心里明白他定已知道了里面的突变,于是,他如电的双眸一睁,道:“放屁,你这小角色真的开口如此狂傲?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奸细而非你们的朋友?” 那高大魁梧的红衣大汉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朋友是你这种打扮?是你这般进出法?别唬人了,这一套江湖上的小把戏,留着阁下自己用吧!” 这时—— 虎台上的四个人已全然立起,灯光下,一个面如巽血,颔下留尺长黑髯的高大老者踏出了一步,语声低沉有如闷雷:“亮灯,让我们会会这位‘朋友’。” 那名魁梧的红衣大汉恭应一声,刚刚侧身,荆忍已闪电般“呼”的掠进,双掌倏扬猝翻,简直快得看不清他的过程,两名红衣大汉已惨曝一声,捂着肚皮,满口鲜血狂喷着摔了出去! 动作是连贯一致的,荆忍的青衫飞扬,他一个箭步,左右两掌再度环斩,只见一片掌影绞合著空气,发出“呼噜噜”的激荡声,而这激荡声方始涌起,又有两名红衣大汉满面洒血的垂垂飞出! 情况的突变,令其余的六名红衣大汉陡然一愣,铿锵的兵器堕地声又将他们悚然惊醒,但是,掌影猝现,又有一名红衣大汉胸骨尽碎的仆倒于地! 由荆忍动手开始,到五名红衣人物尸横就地,一共只不过是人们眨两次眼的时间,而就这一点可怜的短暂时间里,已有五条需要数十年才能长到这么强健的生命终于陨落了。 虎台上立即起了一阵暴吼,四条人影有如四只吸血的蝙蝠,急厉而巧炔的突然凌空而起,以惊人的速度猛扑而至! 五名红衣大汉挥斧围冲上来,那名魁梧异常的汉子口中大吼着,两刃斧带着“呼”“呼”的劲风,在缕缕寒光里,变幻莫测的攻向荆忍! 另四名大汉则排成一列,四柄锋利的斧刃倏落倏起,夹着沉重的力道硬硬劈斩,斧刃闪亮着,尽是朝要害之处招呼! 奇幻无匹的进追晃掠,斧与斧那么险的稍差一线隔着荆忍的衣裳掠过,其中有一名红衣大汉双目怒瞪,两刃斧在手中一转突斜,有如一抹闪电映现,他悍不畏死的滚斩向荆忍的脚下! 荆忍冷笑一声,猝然滑退,而另四柄斧头又已狂风暴雨般劈来,他左臂一旋,右掌已快极地弹抛向下,是那么不及描述,只见人影晃动中,“咔嚓”一声骨骼碎裂之响已夹在一声悠长凄厉的惨号中传出! 同时—— 四柄两刃斧也落了空,完全砍在地下,只见火花四溅,石屑飞扬,而荆忍已美妙的斜斜飞出——他这斜飞之势,却刚好遇到了甫自虎台上扑来的赤面老者,那老人黑髯愤张,照面之下抖手便是连出的七时十九掌! 第72章 时与掌势皆雄浑得令入咋舌,就宛若千百柄铁锥砸舞劈翻,其力猛厉,荆忍悬空的身形霍然曲展;头也不回,眼也未眨,反手十一掌单掌抖出;掌形漫空中,他左手一弯猛推,刹那之间,已响起一声惨烈而惊心动魄的“霹啦啦”震撼之声,他的左手,老天,在这一瞬竟变成了黄灿灿的耀金之色! 大厅中的空气陡然翻荡排挤,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嗡然回声里,音波成为一圈圈巨大的波纹往外推压,像在冥冥中一下子增加了千倍重力,肉掌的交击声反而默默无闻了两条人影在空中骤然分开,那红脸老人的面孔就这一刹间已变成了灰白,盈尺长的黑髯倒竖,庞大的身躯打着转子堕向地下……后面,一个头顶光秃顶门下陷的冷竣中年人暴叱一声,奋力冲过空气中波荡的气流,双手急伸,以扶住老人跄踉落地的身体……稍差一步,另两个五短身材,双目如豆的壮汉亦紧接着赶到,其中那个耳朵缺了一半的角色急步抢前,低呼道:“章老,还提得住气?” 老人四肢不停的抖索着,他的双手齐时以下,竟已粗肿得宛似两只猪蹄,瘀血充塞,肤色泛成紫鸟! 扶着他的中年人严酷的盯着飘落在对面的荆忍,半晌,他冷冷地道:“朋友,用不着再蒙着面孔了,我们已知道你是哪一个,想不到郸州不待,阁下却架梁架到大河镇抱虎庄来!” 老人蓦地抽搐了一下,他大瞪着眼,嘶哑的吼:“金雷手,老夫领教过了!” 洒脱的一拂衣袖,荆忍扯下了蒙面的绸中,儒雅地道:“章老,请恕在下方才的放肆,但章老不在七河会坐你三把子交椅,却跑来这里秉烛夜谈,倒令在下好生不解。” 老人的黑髯扑簌簌抖了一会,他喘息着道:“姓荆的,你在郸州是块天,但我七河会的事却犯不着你来多管……老夫在抱虎庄为了什么,岂是你所能过问得的?” 荆忍微微拱手一笑,道:“在下只是好奇而已,岂敢如此大胆?既是章老不愿明言,在下便就此告退了。” 老人胸口起伏甚剧,他嘴唇抽动着,想说什么,但似是有所顾忌,终于强忍着没有开口,恨恨的将头侧到一边。 但是,那个顶门下陷的中年人却役有这般好说话,他厉叱一声,暴烈地道:“荆忍,就算你金雷手之名震撼天下,也不能容你如此便宜进出,荆忍,你认为我们都是好欺的么?” 荆忍已经半转过身,闻言之下又转了回来,他和善的一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错,尊驾大约便是‘百花谷’‘锁链四绝’中的‘鬼谷客’巴崇恕巴兄了?” 中年人冷厉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笑容,他阴沉地道:“荒山野民,草莽未流,哪比得上金雷手还是个人物?” 荆忍不温不怒,平静地道:“巴兄过奖了。” 双目中光芒突然变得萧煞,这位“锁链四绝”中的“鬼谷客”严酷地道:“江湖上的规矩你姓荆的一定明白,六条人命加上章老的剑伤,姓荆的你就此双手一拱便想走路,你也未免太视我们如无物了!” 缓缓地,荆忍道:“然则,巴兄之意如何呢!” 鬼谷客巴崇恕冷冷一哼,火辣地道:“很简单,留下你的人头!” 荆忍面色一沉,道:“巴崇恕,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 仰天狂厉的一笑,巴崇恕道:“对你这徒负虚名,不识进退的小子说话!” 怪异地笑了起来,荆忍竟平静得出奇地道:“既是如此,巴崇恕,你便动手吧,我荆忍的这颗首级正留着待阁下来取!” 鬼谷客巴崇恕的目光一直,薄薄的嘴唇扁了一扁,他霍的旋开两步,荆忍淡淡的一拂衣袖道:“请。” 但是—— 那被称为“章老”的老人却突然拦向中间,嘶哑的叭道:“巴老弟且慢——”已崇恕刚刚蓄势待发,闻言之下猝然后掠,惊疑地道:“章老,你……”喘息着摇摇手,老人艰辛的转过身来面对荆忍,他语声涩哑地道:“荆世兄……”荆忍安详地:“章老抬爱了,在下岂敢受此尊称?” 老人忍着气,沉沉地道:“日来赤衫队正全力准备对付无双派的进袭,抱虎庄庄里庄外一片紧张……这一点,世兄你大约明白……”荆忍道:“曾经听说。” 老人喘了口气,又道:“老夫等人与赤衫队乃道义之交,福祸与共,是而当不能袖手坐视,任由关外悍敌为所欲为……在这种情形之下,荆世兄忽然夤夜光临,且动手便伤了赤衫队的六名属下,老夫……老夫不明世兄居心为何!” 荆忍慢慢地道:“方才在下已经说过了,这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在下并未存有架梁寻衅之意;若是各位网开一面,在下这就离开。” 鬼谷客巴崇善愤怒地道:“荆忍,你想得太容易了,六条人命与章老之伤这笔帐怎算?” 荆忍冷冷地道:“在下在此恭候各位来算。” 于是,一直站在后面未曾有所表示的那两名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已勃然大怒,耳朵缺了一半的那个厉声道:“荆忍,你已狂得离谱了,我‘寒漠双鹫’便是豁了命,也要斗你这嚣张跋扈之徒!” “寒漠双鹫?”荆忍心里念了一遍,猛的放声大笑道:“原来二位便是大刀教‘地’字行的二位教头,好,二位既有雅兴,我荆忍舍命奉陪便是。” 寒漠双鹫的四只眼睛刹时变得赤红,缺了一半耳朵的那个重重哼了一声,侧目道:“章老,咱们拾掇下他!” 老人急忙挥挥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且慢,二位,且慢,对方来历未明,却是鲁莽不得!” 鬼谷客巴崇恕怒道:“但是,地下的六条人命,却已摆着了!” 老人的面色越见苍白,他也大声道:“巴老弟,如今强敌在前,岂能再树新敌?早晚也有个公断,又何必非要争在此时?” 鬼谷客巴崇恕毫不退让地道:“章老,此人深夜至此意图昭然,定怀恶念,又击伤于你,再残赤衫六命,他苦不是对方奸细还会是什么?” 鬼谷客这几句话,老人又何尝不明白?但是,他却深知金雷手荆忍的底细,他知道对方不仅功力超绝,精明老练,在郸州,更是跺脚全城乱颤的大豪,手下弟子上千,人面广阔,是个极为难惹难缠的人物,如今无双派兵临城下。 己方正在准备全力以赴,又哪里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树强仇?是而他便想暂时忍一下气,待与无双派的纷争了结后,再慢慢去算眼前的帐,但鬼谷客与寒漠双鹫却如此急躁鲁莽,坚持动手,那胜负且不去说,这份仇,却明着要结定了……荆忍轻藐的撇撇唇角,道:“章桓,你在七河会虽然据于第三位,却是老谋深算,极得人望,姓荆的尊你的年长,你且让开,寒漠双鹫与鬼谷客巴兄便由他们上来试试看,我荆忍是不在乎他们人多势众!” 老人章桓眼见自己这拖刀之计已成泡影,他欲待说话,却又废然无语,于是,寒漠双鹫与鬼谷客巴崇恕已极为小心的围了上来……突然——大厅一角亮出两只特大的火把,一个冷厉的声音跟着响起。 “荆忍,你这一生便要在虎庄结束,郸州的一块天地撑不到大河镇来!” 荆忍闪目瞧去,而就在这瞬息之间,无数只明亮的火把已一只接着一只的燃起,像幽灵似的,不知在什么时候,大厅两侧已静静的挺立着无数名赤衫大汉! 在火把熊熊的光辉下,这些赤衫队的汉子个个面孔凶悍沉冷,神色严酷,手中的两刃斧闪眨着鬼眼似的寒芒,这气氛,好冷,又好萧煞! 悄然吸了口气,荆忍镇定而安详地道:“嗬,各位倒是来得及时,只这么一眨眼,借大的场面就摆出来啦。” 嘴里说着话。荆忍心中却在极快的打着转子,很显然的,对方直到如今还弄不清自己这边到底有好多人摸了进来,可能他们曾经发觉了项真的踪影,但是,便算他们发觉,那发觉的人可能已躺在地下亦未可知,否则,对方也不会就冲昏了头,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了,现在,他正可大大的轰上一轰,将敌人的硬把子全引过来,好让项真与西门朝午两个趁机搜上一搜……缓慢而低沉地,那冷厉的语声又阴恻恻的响起:“荆忍,告诉我们你是哪一方的奸细?无双派?还是项真?” 荆忍将目光投在那说话人的身上,在两只大号的火把照耀下,可以清晰看出那说话的人的形貌,那是一张银盆般的大脸,在脸下有一个雄伟的躯干,脸上却散发着一股隐隐约约的阴诡险诈之气,荆忍抿了抿嘴,静静地道:“你是谁?” 银盆大脸冷凄凄的笑了笑,举步向前:“小角色而已,听说过赤衫队里有个白维明?” 荆忍尔雅的一拂衣袖,道:“原来是“托月左刃”白三头领,久仰了。” 对面那位赤衫队的三头领皮笑肉不动的哼了哼,侧首道:“章老。” 七河会的章桓面色泛黄的转身道:“白老弟有何高见?” 白维明一摸下颔,将上身凑了近去,低沉地道:“兄弟甚知章老心中主意,但事已至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兄弟看,姓荆的定是来为无双派卧底无疑,假如今夜不搁下他,早晚他也会与我等为敌,横竖都是一样,不趁此机将他干倒,待他与无双派联手而来,场面就更不堪设想了……”章桓艰涩的咽了口唾液,道:“但是……荆忍不可轻侮……”冷冷一笑,白维明道:“放心,他已是虎落平阳!” 这句话的声音稍大,站在对面的荆忍忽地笑了:“所以说,被犬欺哪?” 第73章 白维明狠狠瞪着荆忍道:“姓荆的,你不用耍俏皮,只怕等一会叫你耍你也耍不出来了……”荆忍的双眸中骤然射出两道奇异的光辉来,这两道光辉却是如此冷竣与酷厉,他沉静地道:“白维明,在你动手之前最好琢磨一下,不要落得横尸遍地,得不偿失!” 银盆大脸泛出一片因为激怒而浮现的红晕,白维明暴怒着吼道:“你还是为你自己留点神吧,赤衫队岂会被你这狂夫吓倒!” 荆忍双手微拱,淡淡地道:“那么,各位今夜就要领略一番我金雷手的绝活了!” 寒漠双鹫大步逼近,向缺耳朵的那个哇哇怪叫道:“好小子,我哥俩先来掂掂你到底有多大个分量!” 蒙面的青中微微拂动了一下,而就在青中拂动的那一刹那,荆忍已蓦然似一只脱弦之矢般激射向前,没有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一串“霹啦啦”的震耳暴响已那么惊心动魄的传了出来! 十数名赤衣大汉随着这串暴响狂嚎翻倒于地,肝脑四溅,热血横飞,那串激烈的震响余韵还在大厅里回荡,荆忍已快逾闪电倒斩而来,他的双掌这时已泛闪着金灿灿的光彩,抖手便朝白维明猛压而下! 仿佛极西的金蛇夹着奔跃的雷霆,“霹啦啦”“霹啦啦”震舞滚到,威势强如天鼓齐擂,有风云变色的浩猛之气! “托月左刃”白维明也是武林中的好手,敌人甫一攻来,那种声势,那股劲道,他已明白不可力抵,暴叱出声,人已迅速往一侧跃去! 那双炫耀着金色光芒的古怪手掌霍然分开,直生生的劈向了寒漠双鹫,这两位仁兄一看苗头不对,也急忙朝左右螺旋般转了出去,而“霹啦啦”的掌力有若金雷奔腾,在缕缕夺目荡神的光芒中,擦着他们的身边飞过,击得地下白云石的石屑溅舞飞散,烟雾蒙蒙!” 蓦地一声厉啸摇曳升空,又像一抹卷云般直泻而下,漫天的银雨夹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罩向了荆忍! 冷冷嗤了一声,荆忍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左手一挑倏扬,猛取白维明,右掌划了一度半圆微压猝招,于是,在阵阵如雷似的暴响中金光闪耀如天际的电火,潮湃的劲气呼轰回涌,眨眼间,漫空的银雨已宛如千针入海,踪迹全无! 扑来的人影厉啸如虹,一折之下,两股银光已急刺荆忍的双肋,荆忍身形方一突起,单掌翻斩而出,边道:“巴崇恕,你不够看!” 不错,来人果然便是百花谷中锁链四绝里的“鬼谷客”巴崇恕! 中间陷落的脑门突出鼓跳一下,巴崇恕手中两柄锋利的匕首落空,他掌力避开了敌人还击的掌力,手腕一震,两柄匕首已直飞而去! 荆忍的身形美妙无比的在空中翻了个跟斗,铁掌竖立如刀,倏斩猝收,两柄匕首“叮”的一声轻响,竟已同时断做四截! 自地下,另一条人影电射上来,“霍”的一声,一轮巴斗大的圆形铜圈已套向荆忍的头顶,同一时间,一把前端微微弯曲的利刃也插在他的小腹! 荆忍眉宇微蹙,双臂轻抖,人已倒旋而出,他哼了一声,冷冷地道:“白维明,你也同样不算高明!” 身躯一沉却又急跟而来,白维明右手握着的那枚钢圈,宽约寸许,泛着蓝汪汪的寒芒,而圈沿犀利如刀,微微朝上翻卷,却是一件好凶恶的杀人利器,看这模样,像是专取人头的……荆忍在倒飞之时已觑准时机,就在白维明方才跟上,他已凌空一个大旋转,双掌齐出速劈十六掌,略一横滚,又是十七掌跟出,而这前后的十七掌出手得如此快捷,几乎不分先后,在人们的感觉上,便像是他同时将这三十八掌融合为一掌展出一样,威力之猛宏,有如山岳俱崩,江河突缺,浩大无极之劲势弥卷全厅! 大叫着,白维明急速闪躲,而方欲扑来的寒漠双鹫亦咬牙切齿的慌忙跃开,厅中的火把,也同时熄灭了一半以上! 隐在壁顶的项真哑然一笑,心中却漾起了无限感慨,不错,他是以掌法而出名的,但他的掌法却着重在“快”与“毒”上,其狠辣固然无匹,可是,若论起气势之豪壮与威力之渲赫,却显然以荆忍的“金雪手”为上,虽然各有千秋,但荆忍掌力上的修为至此,却已足令项真敬佩。 现在,项真看得出来荆忍可以用一已之力独扛大厅中的敌人,当然不敢说他一定可以取胜,但至少是不会落败的,如今对方正将注意力集中在荆忍身上,自己不趁此刻潜出探视一番,再拖下去就麻烦啦! 又犹豫了一会,下面,托月左刃白维明、寒漠双鹫、鬼谷客巴崇恕等四人已围着荆忍迸死恶斗起来,受了内创的章桓立在一侧掠阵,四周的赤衣大汉亦已缩小了圈子,随时都可以一拥而上……长长的吸了了口气,项真轻巧得有如一头狸猫般自壁顶往下出溜,溜到了窗口,他小心的挑开窗闩,略一偏身,已悄然无声息的潜了出去。 夜星寒森冷冽的,有如一个硕大透明的琉璃罩子盖着,而琉璃罩子面又堆满了冰块,那股子寒意,虽是透骨穿肌,却清新而鲜美呢。 往四周寻找着十臂君子的踪影,而一条人影却已随后面掠了过来,那种快法,就直似一头夜鹰! 项真双目微合,左掌高胸竖起,这时,他已看清来人赫然竟是一身刺目的红衣,而且,手提两刃斧! 唇角轻蔑的的一撇,来人隔着自己附攀的窗槛尚有寻丈,项真已毫无声息的抖掌飞斩。 掌影宛如一串流星,快得不能用肉眼辨明,那么凌厉的溜泻而去,因为去势太急以至空气中也响起了连串的“嗤”“嗤”之声! 来人似是未曾料到,吃惊之下左手倏挥,右手往下猝按,身子一个旋转已蓦然升起,那份巧快,那份机灵,一看便知道是个高手名家! 项真双目一冷,方待再接再厉,那人已慌忙低促的招呼:“项真住手,我是西门!” 项真正自一怔,那红衣人已飞掠到他的身旁,嗯,可不是,这不是西门朝午老兄是谁? 哑然一笑,项真压着声音道:“在下正在找你,当家的怎的就这一会你已换了打扮?” 抹了一把汗,西门朝午吁了口气,摇头道:“你还乐呢,方才我就一直混在大厅那些乌龟孙中间,老荆进去一吃人家发觉我就退了回来,先扯下面中按着个赤衫队的小子敲倒后换了他的衣裳又跑了进去,我先还担心老荆吃亏,后来一看,这小子果然名不虚传,有那么两把刷子,是而我就开始暗里在大厅中寻找起你来,刚刚你出来的时候已被我看见,我想你一定有什么决定,于是便匆匆忙忙溜了过来,却不想险些挨了你天杀的几掌……”项真连忙抱歉,道:“谁叫你换了他们的衣服又不先打声招呼?在下还以为形迹败露了呢……当家的,荆兄在厅里吃不了亏,咱们趁着他们注意力移转的时候赶快往四处探上一探,再等就没有机会了。” 西门朝午颔首道:“好,我们这就走!” 项真先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低声道:“如果万一给他们发觉,当家的你便顶上一阵,千万不要缠战,搁下几个便立刻退走,在下腾出手来好去查探抱虎庄里有无无双派失陷的年轻的人。” 西门朝午点点头道:“当然,就此说定了。” 于是两人凌空腾起,直飞大厅上面,在厅顶略一踮脚,又宛如流星曳空般扑向后面那排连绵的楼台亭阁而去。 大煞手--第三十五章豪勇吞山气凌云 第三十五章豪勇吞山气凌云 抱虎庄里的屋宇建造得密集而紧凑,但那栉比相连的房屋却排列得极为整齐有致,部份是用纯桧木漆着丹朱金粉所造的小巧楼阁,部份是以大麻石或青石砌叠的巨堂,屋子与屋子的间隙中植着高大的常青树木,或点缀着已经残调的方形花圃,条条洁净的小路四通八达,庄里十分宽宏,宛如一个自成范畴的小镇。 项真与西门朝午隐在一株合抱之粗的古松后面,他们眼看着无数红衣大汉自不同的方向涌集向前面的大厅,个个行动快速,沉静老练,显然在平时受过了极好的调教磨练……西门朝午抹抹脸,低声道:“赤衫队的小子们仅是只围着老荆,并未惊动全庄,显见他们以为混进来的仅有老荆一人而已,项兄,这正是个好机会!” 项真轻轻的道:“不错,但这抱虎庄相当辽阔,又不知道他们的发号施令之处在哪里……况且,当家的,在下一直推断无双派在碑石山一战中尚有被掳之人!” 略一沉吟,西门朝午道:“诳他们一记吧,要不只有来硬的了,时间不多,速战速决为上!” 点点头,项真道:“好,当家的,在下于你之侧掩护行动。” 西门朝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一直往左面的小道闯进,他刚走出不及十步,一排龙柏之后己传来一个低沉的语声:“站住!” 西门朝午毫不惊慌,扯开嗓子就骂:“是杨进么?你他妈大概又灌了两杯马尿,连老子也吆喝起来啦?” 龙柏树后面沉静了一会,原来的声音又严厉的响起:“不要开玩笑,你是哪个属下的?” 西门朝午“呸”了一声,暴辣辣地道:“滚你个蛋,连老子的口音你也听不出来了?活脱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官腔倒是打得十足……”龙柏树后面闪出来一条高大的身影,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西门朝午,语声更为生硬冷厉:“抱虎庄抱虎。” 西门朝午心里怒骂一声,料不到对方却是不上套,他微微向前走了两步,故意愤怒地道:“你他妈以为老子答不出暗语来? 第74章 老子就是不答,看你能将老子如何?” 那高大的人影冷冷一笑,低叱道:“拿下他!” 四条人影霍地自暗处窜了出来,如狼似虎的扑向了西门朝午,西门朝午将心一横,并不抵挡,他把手中的两刃斧往地下用力一掼,“呛啷”一声火花四溅中,西门朝午双手一叉腰,吼道:“谁敢动,你们他妈一个一个都想造反了? 狗娘养的,内外不分还要动粗动到老子头上来?” 四名赤衫大汉被西门朝午一吼一叫之下俱不由窒了一窒,冲来的势子也随即缓了下来,他们有些摸不清头脑的彼此愣愣地互瞪着,不知道该动手还是不动手好,西门朝午又口沫横飞的叫道:“老子刚从六顺河那边赶了回来,累得像个龟孙一样,连口水都没有喝,正想赶到大头领那里去润润嗓子,走不了两步却碰着你们这些混头东西,妈的,老子也不到大头领那里去了,看你们能把老子困到什么地方!” 眼前的四名大汉进退维谷,束手束脚的怔在那里,而后面,那高大的身影已大步走了过来。 西门朝午仍旧叉着腰,气咻咻的道:“你来正好,妈的,我姓西门的今天倒要看看你这晕头晕脑的东西欲待将老子如何!” 那高大的红衣汉子年约四旬,面膛宽大,油黑泛亮,面孔的神色却是冷森木纳得紧,他缓缓站住,阴沉沉的打量着西门朝午好一会,生硬地道:“你是大头领属下?” 西门朝午狠狠地道:“要不,岂是你属下的?” 那黑大汉面色一沉,严厉地道:“兄弟,你嘴巴最好放客气点,你在大头领领手下当差并唬不住我,如若你答不出今夜的暗语,对不起,我姓方的就要先得罪了。” 西门朝午冷冷一笑,道:“好,我姓西门的便豁出这副臭皮囊随你去,不过,耽搁了事情,在大头面前却得麻烦你老兄扛下了。” 黑大汉略略犹豫了一下,看得出他是强忍住气,忿忿地道:“留下你的姓名。” 嗤了一声,西门朝午道:“西门朝午。” 黑大汉怔了怔,显然,这名子在他的记忆来说,是有着印像的,但他一下子却记不起来,想了一想,他一挥手道:“走吧,咱们记下来。” 西门朝午大刺刺地道:“自然,看看谁含唬谁!” 说着,他大步往前行走,刚走了两步,黑大汉忽然暴烈的吆喝着:“站住!” 心头微微一跳,西门朝午回身道:“干什么?” 黑大汉冷峻地道:“前面是黑手党与我们共同囚人的地方,你往那里走可是另有什么企图,嗯?” 差一点大笑了出来,西门朝午心中忖道:“傻鸟呀傻鸟,老子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要找这个地方,你小子自认聪明,却是他妈的寿头一个……”心里打着转子,西门朝午口中却冷冷地道:“用不着你老兄叮嘱,我也知道那是咱们与黑手党囚人的地方,如果去不得的话,我姓西门的也不会去碰那个钉子!” 黑大汉气得双目怒睁,鼻翅急促的自动着,他用力一跺聊,厉烈的道:“算你嘴硬,咱们走着瞧吧!” 西门朝午冷笑一声,大马金刀的往前面晃去,他走了一段路,两侧的龙柏树已忽然中断,接着的,是一片参天的古松,松木深处,可以隐隐看见一角黑黝黝的高大石墙,脚下的小路,也逐渐宽阔起来。 没有迟疑,他转了个方向行到路边,刚想钻进一旁的龙柏林子里,暗影处,又蓦地响起一声暴叱:“谁?” 西门朝午怒叫道:“抱虎庄抱虎,快回答!” 黑暗里五条人影跳了出来,为首的那个连忙低促的道:“如意府如意,却是自家兄弟……”哼了哼,西门朝午冷冷地道:“有岔事么?” 五个人迅速移近,头一个红衣汉子低声道:“没有,兄弟你辛苦了,这晚还来查哨!” 西门朝午吐了口气,道:“吃人家的饭干人家的事,有什么法子?里头囚的那些混帐没有动静吧?可得小心点。” 那汉子嘻嘻一笑,道:“没错儿,一道千斤石闸。一道五寸厚的生铁门,再加上三道铁栅栏,就是他奶奶一群大象都关得住,何况是几个毛人?” 西门朝午淡淡地道:“我也这样估量着,那几个毛人这些日子也被折磨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些日子,风声好紧,怕是怕无双派的人马摸了进来。” 红衣汉子眨眨眼,放低了声音道:“兄弟,听说前面发现了奸细?” 西门朝午往左右一瞧,压低了嗓子,故作神秘的道:“可不是,那小子一身功夫才真叫厉害,咱们多少硬把子围攻人家一个都围不住,七河会的三爷章老头还吃了大亏,我听说那小子一出手便放倒咱们五六个,啧,提起来都心惊肉跳……”五个红衣大汉也全发了一会愣,那带头的汉子哑着声音道:“这样说来,对方只怕不容易相与哩……人家来了一个,咱们就弄了个鸡飞狗跳,如果多来几个,还不知搞成什么场面……”眉梢子一扬,西门朝午却叹了口气:“说得是哪……囚人的地方还好,有厚壁石墙,有机关埋伏,尚可躲上一躲,咱们在外面用肉去挡人家的刀子,可就难说了……”那红衣汉子“唉”了一声,愁眉苦脸的道:“那些机关埋伏的设置咱们都只是听说,也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能不能挡住人家还真不敢说……”西门朝午心里有些失望,他平淡地道:“里面关的是些什么人你们可知道?” 红衣汉子摇摇头,道:“这是机要的事,除了几个头儿,任谁也不会晓得,兄弟,如今谈这些干鸟?倒是到了那一天怎么对付着保命才是正经……”笑了笑,西门朝午懒懒地道:“是啊,拿这几两银子为他们拼命也犯不上……哥儿们,你们辛苦吧,我这就朝里去了。” 红衣汉子拱拱手,道:“你这偏劳了,兄弟。” 西门朝午悠悠闲闲的又朝松林那边走去,来到了林子的边缘,上面黑沉沉的枝权上已传来项真轻细的招呼:“当家的……”西门朝午嘘了一声,项真已有如二两棉花般飘然而落,他带着两眼的笑意,低低地道:“你还真有兴头,和他们瞎扯一通……”西门朝午吁了口气,道:“林子里面的石屋便是囚人之处,有一道千斤闸,一道铁门,三道铁栅栏,有机关埋伏,防守森严,但关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却不知道……”项真摆摆手,道:“在下听见了,现在第一个就是如何潜进去的问题,在下想,在下与你一样,也剥下他们一套衣服来换上,咱们半软半硬的朝里面闯,如果发觉硬闯不进之时,便以最快的手法将阻挡之人干倒,不让他们有丝毫喘息之机会,一口气杀到最里面去甚至叫他们报信传警也来不及!” 西门朝午一拍大腿,低声喝彩道:“好,又狠又辣,又利落又干脆,果然不愧是黄龙项真出的点子,咱们就这么干了!” 项真淡淡一笑,道:“别捧,当家的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项真肩上拍了一记,西门朝午刚要转身,项真已拉着他的手往松林深处行去,边低沉地道:“那边有一处暗桩,两个人。” 他们故意将身形暴露,衣衫擦过枝权发出悉嗦的声音来,果然,没有走出多远,一缕寒芒闪了闪,两条人影晃了出来:“什么人?站住!” 项真淡淡一笑,猝然飞跃,只见他凌空一个急转,对方两个人甚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俱已重重的翻跌于地! 三把两把将其中一个的红色衣衫剥了下来,项真去掉蒙面黄中之后草草穿到身上,双手一拍,轻轻松松地道:“走吧,一切顺利。” 十臂君子西门朝午一伸拇指,由衷的赞道:“好快!” 项真笑一笑,道:“贻笑方家了……” 于是,他们转过身,迅速向松林深处的那幢巨大屋寺行去,在避过了七处暗桩之后,两人终于来到这幢像四方形的巨屋之前。 巨屋四周只有八个窗口,每个窗口,却只有尺许宽窄,嵌着儿臂粗细的铁栏杆,铁栏杆与铁栏杆之间的间隙只能容许伸出一个拳头,正面是一扇厚重还堪镶有银色锥菱的黄色大门,而大门正紧闭着,小窗厚门,配着深褐色的石墙,更觉牢不可破,且带着一股子沉沉郁闷气息……两只火把斜斜插在嵌入石墙的铁筒里,油脂在火光的噼啪声中不住的向下流淌,十名赤衫大汉分左右挺立不动,周遭没有一丁点声音,除了夜风吹拂着林梢的呼啸外,简直沉静得令人有些窒息了。 项真侧首朝西门朝午一笑,二人稳重的自一株树干后踱了出来,步履坚定而有力的往石屋的大门前走近。 十名红衣大汉目光齐齐投注在他们两人身上,隔着大门尚有寻丈之遥,十人中的两个已并肩走出,同时将右手举起。 “请二位兄弟暂停。” 项真一拱手,笑道:“夜寒风凄,各位辛苦了。” 两名红衣大汉面无表情的勾勾嘴角,其中一个道:“二位深宵至此,可有要务?” 项真镇定的道:“正是,大头领令我二人前来巡视监房,看看是否有未当妥善之处,方才前面已混入对头奸细……”两名红衣大汉互望了一眼,原先讲话的那个又道:“既是大头领有令,兄弟等自当放行,不过,二位可曾持有大头领的抱虎铜牌?欲要进入监房必须显示此牌。” 心里暗骂一声,项真却从容不迫的道:“大头领是口头上交待,因而兄弟二人未曾前往取拿铜牌,但大头领的口谕,兄弟想亦同样有效吧!” 那红衣大汉寒着脸摇摇头,冷冷地道:“兄弟,我们奉令是见牌放人,没有抱虎铜牌,就是我的爹我也不能放行,这不是玩笑之事,万一出了漏子,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第75章 项真古怪的笑笑,道:“果是如此么?” 红衣大汉硬板板地道:“自然,没有通融余地。” 一摆手,西门朝午向前迈了一大步,笑吟吟地道:“没有‘抱虎铜牌’兄弟你连你老爹也不能放行?” 红衣大汉觉出对方口气不善,他退了半步,戒备的道:“就是这话,你……”他这个“你”字尚未说完,西门朝午已狂笑道:“那好,就当咱哥俩是你爷爷吧!” 红衣大汉勃然变色,他正待发作,前面的项真已猝然回旋,左掌一弹倏挥,其快如电,那名红衣大汉连让出一步都来不及,“砰”的一声已被震翻出五步之外! 在左掌飞出的同时,项真的右手亦猛然将另一名赤衣汉子劈得鲜血狂喷,而在此刻,西门朝午早在身形凌空暴旋中一掌砸倒四人,剩下的四名红衣大汉惊叫出声,两个反扑西门朝午,一人急攻项真,另一个却飞快的奔向大门之前,慌慌张张的伸手去扯拉一根黑色吊环。 雪亮的两刃斧砍向项真天灵,斧芒映闪得那名使斧的赤衫队汉子越发形容狰狞可怖,项真却连眼皮都不撩,身形微晃弓身,而在扑出的同时,他的两脚已绞在这名汉子的颈项上,飞身、闪挪、反击,完全是一个动作,那名红衣大汉哀号着被绞翻的一刻,项真已来到了另一个刚刚将手指触到黑色吊环的红衣大汉身后! 蓦地侧滚斜射,项真的右掌有如魔鬼的咀咒,那么狠毒而丝毫不留余地倏斩倏扬,一颗斗大的头颅那么利落的骨碌碌滚在地下,尚不待热血标起,这具庞大的无头尸体已被项真一脚踢出老远! 那边—— 两名扑向西门朝午的赤衫队大汉亦早横尸在地,每个人都是相同的死因:“咽喉上贯穿了一个拳大的血洞! 从他们开始动手发难到战斗结束,只是眨几次眼睛的时间,这短短的时间里,十具尸体已经寂静的躺在地下,那寂静的模样,宛如他们原先便是躺在地下。 西门朝午似笑非笑的搓搓手,道:“顺利的很,嗯?” 项真点点头道:“咱们闯进去!” 于是,西门朝午转身,开始重重的擂门:“快开门,快,有大头领的紧急口谕传示!” 深宵夜静,擂门的声音特别显得刺耳惊心,没有擂上几下,那扇沉厚的木门已绥绥启开。 自半启的门缝中,那尖瘦的面孔便露了出来,不耐烦的叫:“什么鸟事么?深更半夜的大惊小怪的!” 项真右手并指如戟,闪电般戳在那人的“喉头穴”上,那张瘦削的面孔方才抽搐了一下,项真已利落而爽快的将他拖了出来,随手搐向后面。 西门朝午偏身挤了进去,目光瞥处,看见的是一间丈许方圆石室,石室中,燃着六盏气死风灯,四名红衣大汉有两个仰躺在竹榻上,另两个却对面的坐在一张木桌之前掷骰子,看他们那种聚精会神的模样,像是连身子性命都也全赌上去了。 赶忙挤身而入,西门朝午一扬手道:“哈,你们倒是轻松愉快,哪像我们一天搞到晚,连他妈口大气都不能透,真烦也烦死了。” 两个正在做对台赌的仁兄连头也不抬一下,其中一个懒洋洋地道:“又是查监?他妈我们这座黑地狱比皇帝的大内监牢还来得紧张严重,一天查他妈好几次,还不就是关着几个毛人么?又不是东海龙王或西岳山神锁在里头。” 嘻嘻一笑,西门朝午道:“说得是呀,如果真的有什么漏子出来,就是恁你们几个酒囊饭袋也笃定守不住呢?” 说话的那个觉得不大是味,他抬起目光瞧向西门朝午,一看之下,却不由微微一怔,随即站了起来:“噫?你是谁? 怎的没有见过……” 西门朝午扬目一瞧,已看见这间密不通风的石墙上有一扇石闸门的痕迹,他冷冷一笑,道:“怎的会见过?老子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另一个红衣大汉霍地站起,怒冲冲地道:“喂,你是哪一个头领的属下?怎么说这般跋扈?他妈查监也是这种混帐法儿?” 西门朝午嘻嘻一笑,道:“自然,现在你第一个就得送终!” 那红衣汉子闻言之下,又惊又急的叫:“你,你说什么?” 西门朝午双手微圈,轻收轻吐,一股丝丝的无形劲力已将对方“呼”的扯前三步,又“呼”的弹飞起来,重重撞向石墙之上! 另一个红衣大汉一下子愕住了,他大张着嘴巴,呐呐的叫:“你……奸细……奸细……”“刷”的一掌向左,右掌即“咔嚓”一声劈到这名红衣大汉的胸前,骨骼的碎裂声清晰传来,躺在竹榻上的两个红衣汉子方才睡眼模糊的爬起,西门朝午已捷如豹般扑闪了上去,身形暴旋,双掌在旋转中翻飞,那两个赤衫队的仁兄已惨号着连摔连弹的被劈飞起来,侧滚着双双尸横地下! 轻轻掩上了木门,项真笑着道:“当家的,你却是洒脱得紧。” 西门朝午摸摸下颔,道:“班门弄斧,贻笑方家了。” 项真眨眨眼,来到那方隐于石墙里的闸门之前,他向周遭查视了片刻,皱着眉宇道:“当家的,一时还寻不着开启此闸的暗钮机关。” 西门朝午沉默了片刻,道:“咱们用硬力砸进去。” 项真一笑道:“只怕太也吃力。” 微微退了两步,西门朝午道:“也顾不得了,项兄,咱们哥俩轮流来,兄弟先上,吃不住劲以后项兄你再跟着干!” 点点头,项真道:“好,也可趁此机缘一睹当家的名慑江湖的‘大力金刚掌’!” 西门朝午面颊上的疤痕忽然红亮了起来,他豪气飞扬地道:“姓西门的向来不善虚伪,项兄,看着了!” 话声中,西门朝午蓦然电射而上,双掌合成十,猛力斩出又迅速荡开,一片急劲强浑得有如巨锤铁锥般的罡烈劲气已呼轰撞到石闸之上! 于是—— 那道隐于石墙中的闸门剧烈的震动了一下,石屑粉末纷纷洒溅,西门朝午又大喝一声,双掌再合十猛出,急退又进……沉重的石闸轰隆隆的颤动着,碎裂的石块飞扬四射,那情景,就宛如是天摇地动,六丁之神俱在挥斧劈出一样。 连续不停的推展出三十余掌,西门朝午霍然后进,鼻洼鬓角,已经隐见汗迹,他喘了口气,抛抛手道:“项兄,你来吧!” 隐在石墙内的闸门,就这三十余掌,已宛如被一柄巨大的利斧砍了三百余斧一样,整个洼陷了一大片,地下也全布满了粉白的石屑碎块!西门朝午的大力金钢掌力,果然沉雄猛烈,名不虚传! 项真舔舔嘴唇,道:“当家的,你这大力金钢掌,注重的便是沉重猛烈,以力为主,在下只怕没有这等火候呢……”西门朝午忙道:“项兄,如今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了,你老兄便快点动手,加把劲,待兄弟我歇过一口气来再跟着上……”猛地大喝一声,项真那张俊俏的面容就在这声大喝里整个变成了青紫,而喝声颤抖有如呻吟,就在这奇异的颤喝声里,项真已电光石火般飞快的推出一百余掌,掌掌袂袂,掌掌相结,这一百二十余掌不但快得像三五掌,其劲力之强悍尖锐,更仿佛万气之手在急折猛推,空气呼噜噜的打着旋转,成为一道道,一波波的回荡气流——“哗啦”的震碎暴响似霹雳般传播开去,这道千斤石闸终于整个崩碎,项真一声不吭,宛如极西的流电,猝掠而入! 西门朝午大叫一声:“乖乖,‘紫邪掌’!” 项真飞掠进去的同时,耳朵里已听到一阵机括的串晌,他目光一扫,天爷,千万只利箭已自这条宽窄各有七八尺的甬道四周射了过来,利箭来自密布周遭的一些金属圆筒里,箭镰隐泛蓝光,显然已经淬过剧毒! 后面,西门朝午的语声急切传来! “快躲,都是毒箭!” 项真满口的钢牙一咬,面孔顿时又泛成青紫之色。他猝然横空掠起,双腿突拳,两掌却已有如狂掀的怒涛飞舞而出,掌势飞快,像骤雨,像风啸,像云卷,像陨石,而空气激荡,澎湃流涌不息……于是,只见满空的断箭残杆坠落溅射,叮当撞击之声似是冰珠落盘,不绝不尽,原来集中向一个焦点射来的毒箭也因为气流的波荡而完全失却准头,像一群抽搐的蝗虫乱撞乱飞……项真倏然狂笑着穿过这阵箭雨扑来阻着前路的黑色主铁门之前,他带着颤抖尾韵的暴喝一声,又是急风骤雨般的掌力砍劈在铁门之上! 不知在什么地方触动了机关,一阵紧似一阵的铃声忽然刺耳的响了起来,而就在铃声初响之际,顺着铁门,一片锋利无匹的铡刀已“嗖”的落下! 缩手急退,铡刀却又呼的升隐入门槛之内,项真气得一跺脚,却再在一声大喝中冲上前去,项真已咬上了牙,他每在铡刀落斩之时便迅速后撤,在铡刀升回一瞬间又飞快的用“紫邪掌”猛砍铁门! 于是—— 在第六次周而复始的攻砍中,那扇生铁门“噼啪”“哗啦”的四散纷碎,当大侧刀再度落下,项真已紧聚双掌之力,一举将那柄惊人的大铡刀震击得四分五裂,标飞四溅! 西门朝午一拍双手,大声喝笑道:“我的老哥,你可真叫不含糊!” 项真一挥手窜了过去,他尚未及抬头,“呼”“呼”几声,七八柄双刃斧已兜头盖顶的斩了下来! 面上的颜色仍泛青紫,项真就地一个回旋,右腿狂风般猝扫倏收,眼前红影连闪,惊叫惨号连串,七八个红衣大汉全已滚地葫芦般滚了出去! 这仍是一条与前面相同的甬道,甬道尽头,却可以看见一道全由儿臂粗细的铁棒所组成的铁栅挡着去路! 第76章 七八名红衣大汉已有六个被扫断了胫骨,在地下嚎叫翻滚不已,剩下的两三个人狼狈爬起,却竟悍不畏死的再攻扑上! 项真哼了一声,方才一斜身体,西门朝午的影子已晃空而上,他左右一闪,双臂舞如千翅旋滚,那几名赤衫队的朋友已宛如蓦地被炸散了一样四面飞撞而出! 回头一瞥,耳中铃声依旧,却尚未见人影,项真急促叱道:“当家的,快!” 叫声未歇西门朝午已来到铁栅栏之前,他坐马立桩,猛然推掌而出,双臂急收,又猛推猛劈,只有三四下子,铁栅栏中间的铁棒已有四根被硬生生震成两段! 两人迅速掠进,甬道里另外的两道栅门亦吃他们用无匹的沉雄掌力逐一震破,现已可看到甬道两侧的六间囚室! 项真心头一喜,低呼道:“当家的,有门路了。” 西门朝午望望紧闭的囚室石门,再看看甬道左右是一片寂静,他迟疑了片刻,道:“对方已得警讯,却至今未见有人前来阻止,这囚人之处门户重重,但到了这里竟连个守卫之人俱无,项兄,只怕事情有些不对!” 怔了怔,项真颔首道:“当家的说得有理,但我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之计,也只有硬着破门而入了。” 西门朝午神色冷沉,他霍然转身,大叫道:“有无双派的朋友便请回答,兄弟二人是特地来打扰各位的,现在时光迫促,请朋友们即时发话相引!” 他的叫声在甬道里回荡着,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丝回音,西门朝午又叫了两遍之后,囚室里依旧寂无声响……狠狠一跺脚,西门朝午吼道:“项兄,管他妈什么刀山油锅,咱们豁了老命也要闯他一闯!” 项真目注六间囚室的最后一问,平静地道:“也罢,只有试上一遭了!” 大煞手--第三十六章路回涧重险中危 第三十六章路回涧重险中危 西门朝午长长吸了口气,劲力聚集于双臂之上,他眼睛望着项真,低沉地道:“先闯哪一间?” 项真一指最后靠左的一间囚室,道:“就是那间吧!” 大步走到那最后一间囚室之前,西门朝午蓦地虎吼一声,双掌猛然推出,罡烈的劲风仿佛要成有形之物,呼轰撞向囚室的铁门! 大力金刚掌的力量是雄浑而强劲的,含有一股至阳至钢的浩烈之气,囚室的铁门就这一下,已经哗啦倒塌散碎! 但是—— 铁门倒塌之后,并没有看见有人囚禁在里面,只看见另一道上下全是铁质的夹墙,而千条昂首吐信,花色斑斓的毒蛇,已发着轻微却令人颤栗的嘘嘘声像潮水似的一下子溜泻出来! 西门朝午一见之下,不由怪叫一声。 “乖乖,全是毒蛇!” 项真一掌扫出,如刃的掌风猛的贴地卷掠,七八条游走在前面的毒蛇已被凌空扫击在墙上,西门朝午倏然后退,叫道:“好歹毒,难怪这些杂碎这么沉得住气!” 项真又是连环推出四掌,满地的毒蛇被震卷击得四射飞舞,但前头的刚被击散,后面的却又紧接着窜了过来。 蛇叠着蛇,蛇挤着蛇,嘘嘘的叫声更形刺耳,甬道里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西门朝午亦呼轰挥掌出击,他与项真联手合力之下,刹时已击毙了数百条毒蛇,只见蛇死碎断,血雨纷飞,墙上,地下,雨道顶壁,全是截截块块的蛇身贴粘着,有的还在蠕蠕而动……项真一脚踏碎了一条青白的毒蛇蛇头,他低促地道:“这些机关布置,与青松山庄如同一辙,都是这种调调……”西门朝午恨恨的道:“项兄,你全力宰蛇,待我再碎那道室内铁墙!” 项真运掌如飞,掌沿过处,蛇身非断即残,他九十九掌一口气弹削而出,在九十九条蛇尸飞溅中,他颔首道:“当家的要小心了。” 西门朝午长身直掠,掠跃中就空一个急翻,而就在翻滚的同时,双掌已各划一个半弧抖劈急推! “啪啦!”,碎裂之声夹着那层四分五裂的铁墙响起,铁墙才碎,一股汹涌的,色作乌蓝的水流已激涌外流,水里,更带着一阵令人目眩神晕的恶臭气息! 西门朝午身形未落,又笔直拔起,边大叫道:“项兄快躲,这水不对——”轻急而灵炔的,项真亦闪电般跃起,乌蓝的水流一”下子已溢满了甬道,这水宛若带着较寻常之水为浓的粘稠性,原先甬道内的若干未死毒蛇,此际亦全浮在水中,但是,却俱有在奇异的蹦跳翻转着,而且嘘叫之声更为急切,像是十分痛苦,乌蓝色的水粘着这些蛇身,没有多久,所有在水中的毒蛇全已飘浮着寂静不动,那些原本绚丽斑斓的蛇体,竟在这片刻之间变成了乌黑之色! 项真与西门朝午二人都用背脊吸贴在壁顶上,这时,西门朝午向甬道外面看了看,低沉地道:“项兄,水有奇毒,但淡浅不深,可见存量并不大多,咱们老是贴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兄弟之意,还是冒险再扑一次为佳!” 项真憋着气道:“当然,否则岂不是前功尽弃了……”西门朝午又低下头去打量地形,这一低头,却不由惊呼出口! “天爷,这是什么水哪?” 项真赶忙也低头瞧去,乖乖方才浮粘在下面那些毒水中的蛇体,就这一会已竟完全糜烂,更在缓缓的开始融化! 用力“呸”了一口唾沫,西门朝午愤恨的道:“抱虎庄实在歹毒得过份了,奶奶的,幸亏咱们躲得快,若是溅上一滴,岂不要烂掉一大块肉!” 微微皱着眉头,项真道:“对方至今尚未见行动,显见还有阴谋未施,当家的,咱们先行发难!” 点点头,西门朝午飘身而下,但就在他身形凌空的同时,甬道两侧的石墙上忍然开启了四个方形的小洞,几乎没有一点给人思忖的余地,那四个小洞中已流出了大量黄褐色的桐油来! 桐油的流量是如此急促巨大,骨突突的黄褐色油质瞬息之间已盖淹了原先的毒水,而显然这并非全是纯粹的桐油,里面更融散着硫磺的浓烈气息! 西门朝午飞身进入囚门,他小心翼翼的不敢让身体稍沾着四周的任何物体,在飞入的瞬息他已倏然而回,弹翻之中,大力金刚掌已雷鸣电闪般呼轰劈向第二道铁质夹壁! “劈啦!”的暴震声中,这道夹壁亦随即裂碎,这一次没有机关了,里面赫然是一间押着三个人的囚室! 这囚室外面以铁栅相隔,铁栅后的三个人席地而坐,蓬头垢面,身上还带着脚镣手铐! 身子在空中一折一回,西门朝午提气中叫道:“小子们要用火攻,咱们快进来!” 口里叫着。西门朝午再次飞掠而进,他脚一沾地,立即扑到铁栅之前,急切的大吼道:“你们是不是无双派的朋友?现在不是等闲的时候了,我们是拼了老命进来搭救你们的,快准备逃走……西门朝午正吼着,却觉得背后传来一阵极为细碎的步履之声,他头也不回,猝然大斜身抖掌倏劈。” “哇”的一声惨叫,一个红衣大汉弓着背被硬生生震飞半空,手上的两刃斧与满口的鲜血狂喷而出,另一个红衣大汉却虎吼一声,两刃斧猛砍西门朝午小腹! 怒骂着,西门朝午单足旋地,“霍”的一个侧转,右臂一伸一缩,一帆”的一下已将对方的红色头巾连着一把头发抓了下来! 那名红衣汉子叫着,宛若疯虎般再次冲来,两刃斧虚空一扬,手臂直斩西门朝午的咽喉! 暴叱一声,西门朝午上身猝蹲,左臂一弯骤起,“咔嚓”一记折骨之响,这名红衣汉的双臂齐时全折,弃斧仰摔于地! 一步抢上,西门朝午正待猛踏这人的头颅,仰卧在地下的这人已忽地惨笑一声,面色灰白的道:“朋友,你不用再下毒手了!” 西门朝午硬硬收住势子,怒道:“你他妈的是吃了狼心豹胆,就凭你们两个小角色也敢向老子行凶?他妈老子要分你的尸!” 地下那人剧烈的咳了一阵,喘着气道:“朋友,便算你分我的尸,我们也不过只是前脚后脚之分而已,不要多久,朋友你也得跟着来了……”微微一怔,西门朝午道:“此话怎说?”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请你看看,这间囚牢……”西门朝午迅速向四周环视了一遍,这仍是一间石室,大麻石砌就的石室,滁了两个拳大的透气口之外,连一扇窗户都没有:自己站立之处,正是铁栅外的一小块走道,走道那边有一扇粗糙的屏风,这两个人,想就是从那扇竹屏风后面掩出来的了。 冷冷一笑,西门朝午道:“这只是一间石室而已。” 那人孱弱的点点头,道:“没有其他出路。” 西门朝午哼了一声,道:“老子便不会自原路退回?那些毒水桐油阻不住老子!” 地下的入忽然抽搐着笑了,他又呛咳起来:“朋友……当你们破了第二道生铁门……这里的警号已全部发动……第一道千斤石闸虽被你们震碎……但隐于地下的另一道千斤石闸即会升起,将雨道堵住,……换句话说,你们的退路也就绝了……”唇角一弯,西门朝午道:“我们能进来便能出去,我们破了他一重千斤石闸也便能再破他一重!” 悲哀的摇摇头,那人道:“出不去,用硝石与硫磺裹着的火把即会引燃丢进……满甬道的桐油里也搀人了硫磺,火势会快得像飞……朋友,任你再快,再来不及的……”西门朝午咽了口唾液,道:“若是如此,你们呢?” 伤者凄凉的笑笑,道:“我们原来便奉有谕令,值守之时若遇有强敌侵入……便要与敌皆亡……”一阵轻轻的风声微微传来,项真的语声带着三分忧郁:“当家的,他说得对!” 第77章 西门朝午回首一看,项真向他默默苦笑,咬咬牙,西门朝午又朝那人道:“你他妈就如此认命了?” 那人无声的叹息着道:“不如此,又有什么法子……”空气里的味道已经越来越浓厚刺鼻了,有蛇腥、水臭、夹杂着难闻的桐油硫磺气息,这些融合起来,便像是一层雾,几乎能将人窒息过去! 项真忽然踏进了一步,急促地道:“朋友,这里可囚着无双派的人?” 一言提醒西门朝午,他忙向铁栅后面的三个人一瞧,道:“怎么,这三个都不是?” 大煞手--第三十七章腾龙跃虎出重围 第三十七章腾龙跃虎出重围 苦涩的一笑,项真摇头道:“是的,一个都不是。” 西门朝午急忙大步走到铁栅之前,细细向里面那三个枯槁憔翠的角色注视,三个人都约模有四十来岁的年纪,但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困禁了他们太久,猛然一见,三位仁兄都似近六十以上了,西门朝午打量着他们,他们也麻木而失神的茫然瞧着西门朝午,目光自铁栅里投了出来,越见黯淡与凄枪,就像世界对他们已成为多余,万色也全然苍白无光了……用力摇晃着铁栅,西门朝午吼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问你们也不答腔,都是他妈的哑巴不成?马上就要有乐子了……”地下躺着的红衣大汉忽然呛咳着笑了,他低哑的道:“你讲得不错,他们都是哑巴……”西门朝午愕然停止了挥晃铁栅的动作,吃惊的道:“什么?他们都是哑巴?” 红衣大汉唇角有一抹惨笑,他沙哑的道:“这三个人都是我们自己弟兄,因为犯了帮规而被囚禁于此……为了怕他们万一逃走泄了秘密,三个人的舌头早已割掉,无双派是有几个人关在这里,但却于五天前被提走了,你们来晚一步,白费力气不说还要陪上性命……”西门朝午恶狠狠的道:“你小子少他妈幸灾乐祸,事情未必像你说得那样恐怖!” 缓缓地,项真道:“当家的,桐油溢进来了。” 西门朝午目光一瞥,果不然,浓稠的黄褐色油液已漫上了石室,正一寸寸,一寸寸的涨了上来! 痛苦的扭曲了一下,地下的红衣大汉道:“只要等到桐油把地面布满,火种就会引燃这整幢屋中的油液,到那时,便万事皆休了……”项真平静的得宛如不波的古井,他面上毫无表情的凝注着正慢慢涨溢的浓浓油液,西门朝午则咒骂着敲打四壁,希望能找到一点可以突破出去的地方。 忽然—— 项真闲散的一笑,道:“当家的……” 西门朝午咚咚捶打着坚硬的石壁,闻言之下回身道:“如何?” 项真向他撇撇嘴,低下头来向那地下的汉子道:“朋友,希望你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弄得巧,也许大家都能活命,你知道,人生还颇值留恋?” 一拍手,西门朝午也忙道:“若是你肯合作,我保证将你折断的时骨接好,你的伤势仅是折骨,并非脱落,复合是极有希望的!” 那红衣汉子迷茫的睁着眼,却很圆滑的道:“你们不用给我说这些,如果能够活命,就是双臂全废了也没有关系,只是,只是怕我没有可以帮助你们的地方了……”项真一摆手,低促的道:“你们有两个人守卫这间石室,每天的饮食都是自何处送来?” 红衣汉子惨淡的摇摇头,失笑的道:“你不要从这上面打主意,食物不错是自牢房后壁顶上的一个小窗口送下,但那小窗口有铁板窗盖,窗盖之下,且有一层石板相遮,大小又只有半尺见方,仅能容得一个婴儿头颅进出……”项真露齿一笑,道:“说得好,朋友,我们正需要那仅容婴儿头颅出入的小窗。” 红衣汉子不感兴趣的道:“牢房之后的壁顶上,有一枚铜环连接的地方就是了,在平素振动那枚铜环即会有人启窗问明所需……”西门朝午笑吟吟的道:“如今不会有人启窗询问我们所需,嗨嗨,我们就只有自己打开屋子向他们索求啦!” 项真早已返身奔去,到了牢房后面,他仰头一瞧,果然发现了一枚铜环连在壁顶之上面,猛一吸气,他大叫一声,在叫声里,他的面容已陡然变成青紫之色,就在面上变色的一刹,双掌已快逾闪电般挟着凌厉无匹的劲力直撞而上,掌声与石壁的碰击声就好像千百个霹雳同时震响,哗啦啦撼荡四周! 石块四散飞坠,那片伪装的石板,就这一下子已经崩碎如糜,露出一片深褐色的坚硬铁板来! 龇龇牙,西门朝午笑笑道:“地下的老弟,那块石板在你眼中是块石板,在我们眼中却是像一张糊纸,你以为不可能的,我们做起来易如反掌,这就是为什么至今我们仍然咤叱于江湖,而你却只可充任个小角色的原因了。” 在他的说话声中,项真已用他的“紫邪掌”狂风暴雨般震击着壁顶的铁板,“当”“当”的震荡之声颤抖着传出,宛如用一百柄铁锤在做着猛击! 西门朝午搓搓手,满意的笑道:“马上就可以出去了,想想看,朋友,明艳的阳光,柔和的春风,斗妍的百花,歌唱的小鸟,呵呵,真叫美哪,这原是你无福消受的哩。” 红衣汉子也怔愕中搀着惊喜的张开了嘴,脸上肌肉在不停的跳动,充满了对生命的祈求与热爱,西门朝午揉揉鼻子,正想再说什么,外面甬道的那一头,蓦地传来了“呼轰……”一声巨响! 猛的一抖索,红衣汉子神色大变,恐惧万分的大叫:“不好,他们点火了!” 语声还留着一个尾韵,一股逼人的烈火已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呼吸的焦臭气息像潮水一样扑了进来! 西门朝午微怔之下闪电般伸手将地下的红衣汉子抓起,那红衣汉子痛得杀猪般惨嚎出声,“呸”的吐了一口唾沫,西门朝午还得扑向铁栅解救那三名囚徒,项真已尖厉的叫了起来:“当家的,这边——”随着他的话语,一片熊熊吞吐的火舌已自甬道外卷向石室,油沾着火,那么快捷的“呼”然舒展,就像北风吹向了禾苗! 西门朝午猛一跺脚,无望的瞥了一眼铁栅后的三张面孔,那三张面孔也正朝着他,在伸闪的火苗与迷漫的烟雾掩映下,露着的是一片惊恐,惶急,与迷惘,还有,三张大开着却呼不出一个音韵的嘴巴! 没有时间再给西门朝午,大片冒着浓烟的火舌卷了过来,隔断了他与铁栅后面的人脸,甚至连他自己的衣角也燃了起来! 项真在烈火浓烟中倏然飞到,口中大叫道:“铁板已破,当家的你还在等什么?” 急劲的扑掠过去,西门朝午呛咳了一声:“冲哪,项兄。” 牢房早已着火熊熊燃烧,噼啪之声串响不断,壁顶上果然已开了一个刚好容得人身进出的破洞,显然这破洞是项真就着原来的小窗口加以扩展击开的。 西门朝午憋着一口气,粗哑的叫道:“项兄,你上——”项真猛力在西门朝午腰后提了一把,边低吼着:“快上,这是客气的时候?” 借着项真这一提一扯之力,西门朝午也便笔直的掠升上去,在弥漫的烟火中,他方才接近了破洞,一声冷笑起自头顶,四把钩连枪已毒蛇似的刺了过来! 这变化是突然而快速的,没有一丁点予人思考的余地,西门朝午决不犹豫,疯虎似的暴吼一声,猝然头上脚下,两腿旋风似的沿着洞口泼舞翻飞,四柄钧连枪来得快,断得更快,只听得几声“咔嚓”之响,四柄白木杆子的钩连枪俱已同同时折断,尤令人骇异的,竟是西门朝午就这种头下脚上的古怪势子,却那么狂厉与准确的穿洞而上,他的左手,仍然抓着那个已经半瘫了的红衣汉子。 破洞上面,是一间面积甚大的石室,两边还排列着整齐的木板床铺,看情形,好像是这幢囚牢的看守人员休息之处,这时,却持立着三十余名赤衫大汉,面对西门朝午的,竟是一个年过花信,却依旧风姿嫣然的黑衣少妇! 西门朝午的头巾已被烧焦了好几处,衣裳也烧烂了几大块,脸上身上,更染了不少污垢油秽,情形么,有着几丝儿狼狈。 黑衣少妇的眉心正中,生着一颗极为显目的红痞,她一见西门朝午上来,已冷冷一嗤道:“釜底游魂,看你狂得几时!” 连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喘,五柄双刃斧已闪着寒光削了过来,西门朝午大叫着侧抢一步,另两柄双刃斧却呼啸着搂头砍下! 寒着脸,黑衣少妇冷森的吩咐左右:“找东西盖着那破洞,烟火太大——”一个旋身让过了头上的两柄双刃斧,西门朝午飞起一腿已将那两个尚来不及收斧换式的赤衫大汉踹跌出去,那边,另四名赤衫大汉正张着一张湿淋淋的大毛毡准备盖在那往上直冒浓烟火苗的破洞上。 黑衣少妇轻蔑的侧首注视西门朝午,不屑的道:“嗯,看不出你还会两下子——”她那冷藐的语声尚未结尾,四个张着毛毡的大汉已蓦然中了风似的闷嗥着分向四个方向倒摔出去,在狂喷的鲜血映辉下,一条身影闪电也似的自破洞中带着缕缕烟硝激射而上! 一名赤衫大汉骇然惊呼:“不好,下面还有一个!” “个”字在空气中颤拌着回荡,那人影倏旋之下又有五名赤衫大汉弃斧踣倒,头破血溅! “吭”“吭”几声闷响连成一个音节,四名赤衫大汉怪叫着横摔出去,个个都是胸骨戳出肌肤,面色刹时成紫!这是西门朝午的杰作! 黑衣少妇显然为这突起的变化而大吃一惊,就在她这极快的一窒之下,又有三名红衣汉子尸横就地! 第78章 那自破洞中扑射上来的凶神,蓝是项真,他一拍双掌,低笑道:“当家的可好?” 西门朝午一腿笔直飞踢,当面的一名赤衫大汉一斧砍空之下正被踢中下颔,庞大的身躯“呼”的撞上了壁顶,脑浆热血“噗哧”一声往四下溅落! 眼皮子也不眨,西门朝午右掌再拒另三名来敌,他口中呵呵笑道:“不怎么样,凑合著应付就是了。” 黑衣少妇这时一张俏脸气得青白,她冷叱一声,飞快扑向了项真,上身一拍一旋,一面黑光闪闪的网形物体已罩了过去! 项真目光一掠,已发觉那面罩来的网中还另缀着千百个细小却锐利的倒弯钩,他倏然退后,却在退后的同时又舞,抛摔的铁锥纵横,简直已将对方包围了三层……那黑衣少妇在片刻后己是香汗淫淫,气喘吁吁,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照这情形看下去,她这还手之力,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三各赤衫大汉,原先看去还像那么会事,但在西门朝午奋勇悍野的冲杀下,顷刻间已倒毙一地,现在,只剩下一个满脸鲜血的仁兄了,不过,他也早就跪在西门朝午的面前求起饶来。 西门朝午哈哈一笑,将手上一直提着的那名负伤汉子交给跪在面前的这人,随即面色一沉,又恶狠狠的道:“你这伙计为了与大爷们拼斗受伤,却是比你这窝囊废强过了十百倍,你赶快背他出去疗伤,记着以后要装英雄,莫扮狗熊,好,你快滚出去,别站在这里惹大爷生气!” 那个早已骇得面青唇白,四肢发抖的红衣角色慌忙站起抱着他那受伤的同伴,连那叩谢也忘了,三步并作两步,跄踉不稳的往石室右侧一列石阶上奔去。 西门朝午吁了口气,斜吊着眉毛道:“老兄,可以放倒这骚娘们啦,还腻着干啥?” 随着他的语声,只见两条人影电光石火般往里一接,又猝然分开,黑色的罗刹网“呼”的擦着项真头顶一寸掠过,而就在这瞬息之间,那黑衣少妇已“樱咛”一声,连连打了三个转子摔倒地下! 双臂美妙的一翻收回,项真目注着满身汗透,眉宇紧蹙的黑衣少妇,冷森而淡漠的道:“下次再见你,你便不会有此幸运,我自素不愿向女人下辣手,但是,却只限一次!” 西门朝午一招手,叫道:“走啦,他们的援兵来了!” 石室之外,隐隐可听见急促的铜锣敲击声,兵刃的撞碰声,人的叱喝及喧叫声,沸沸腾腾的,就像开了一锅热水。 项真正待移步,半坐在地下的黑衣少妇忽然咬着牙道:“狂徒,你,你有种便留下名来!” 冷然回眸,项真冷冷的道:“黄龙项真!” 半声惊叫出自少妇苍白的双唇中,她用手捂着嘴,惊震而愕然的瞪的项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西门朝午豁然笑道:“娘们,别怕,我项兄弟舍不得剥你,约模你也想知道大爷我的名号?呵呵,却是不能告诉你,让你朝思暮想去猜上一猜吧!” 说着,两个人快步奔上石室右侧的石阶转眼已消失了踪影! 走尽阶梯,上面便是一个平,从平台上望下去,但见火把通明,烁如群星,兵刃的寒光闪闪如林,人影幢幢,潮水般涌围向这幢巨大的石室,而叱喝声与喊叫声更是乱成一片! 有十多条黑影凌空腾起,闪晃如飞的迅速扑向石室,看那些人的轻身之术,个个都已臻于上乘,无可置疑的,皆为对方阵营中的一流高手! 西门朝午冷冷一笑,低沉的道:“本想一搏,奈何此时非时!” 项真点点头,道:“走吧,我们取反方向!” 于是,两条人影激射而起,在空中双双一个折转,又宛如两溜流星的曳尾,如此疾速而又缥渺的逝入黑暗……前面,又是大河镇了。 奔掠中的西门朝午与项真放缓了步子,双双吁了一口气,西门朝午抹了把汗,喘喘的道:“今天一夜,可是折磨得不轻,恨却恨没有救出一个人来,无双派失陷在碑石山的几位尚有活命的,这却无庸置疑了。” 项真颔首道:“是的,只不知他们如今命运如何?” 西门朝午又用手抹抹额前,道:“兄弟我想,总不至于被摆平了吧?” 摇摇头,项真道:“在下判测他们可能将这些人作为人质,以备万一不敌于无双派时,做退身之护符!” 一拍手,西门朝午叫道,“不错,一定是这样,但我们却不能容他们这么做!” 项真没有回答,目光却直直凝视着这条黄泥道左边的一片杂乱矮松,西门朝午也是久经大风大浪的人物了,他见状之下即知有异,哈哈一笑,他走快了两步,故意大声道:“白白劳了一晚,什么名堂也没有搞出来,好不令人心中气怒……”一面说着,他的右手已伸入怀中,但是,尚未待他缩回,前面的矮松里已响起一阵清亮而明朗的话声,一条瘦削的人影洒然飘出。 西门朝午微怔之下豁然大笑道:“奶奶的是荆忍!” 来人果然正是金雷手荆忍!显然他也够累了,脸上流露着疲惫之色,见了西门朝午与项真,他先懒洋洋的向西门朝午摆手,道:“西门兄,你怀中的‘铁魔臂’可别拿出来,在下老远见你一伸手,便知道你想动这玩意……”西门朝午打了个哈哈缩回手道:“我还以为那些鬼崽子阴魂不散,又掩了上来呢。” 荆忍揉揉双臂,道:“在下一直与他们鏖战不休,以留出空隙来容你们二位进去搜探,不想他们却将在下视为正主儿啦,不但里外三层将那幢大厅围得水泄不通,多数好手更纷纷朝厅里扑,后来在下以一人之力对敌他们十六人,老实说,可是真挺不住了,就正在这紧要节骨眼,厅外忽然奔来一个小角色,匆匆说了几句什么,围住在下的那些高手们立即起了一阵骚动,当时便有五六个急忙离去,没有多久,又走了四五个,在下心想,可能你们已经得手了,因而又打了一阵,抽冷子便冲了出来,好在他们当时实力已是不足,否则光这脱身也还不易呢。” 西门朝午叹了口气,也三言两语将经过述说了一遍,未了他道:“辛苦了一晚,连无双派被掳的人影儿也没有见着,其他消息也只探了个片断,却闹了个人仰马翻,真叫不上算。” 荆忍沉默了片刻,道:“这也没关系,还有时间咱们慢慢来!毖鍪卓纯刺焐钫娴溃骸耙换鞑恢校咽谴虿菥撸偃ィ仓慌绿讲怀鍪裁赐沸鳎炊偈顾蔷酰裰疲谙氯衔Ω弥备傲澈咏佑Σ攀恰!? 荆忍吁了口气,缓缓地道:“六顺河……”搓搓手,西门朝午忽道:“项兄,兄弟想,有一件事如若做了,无双派是否会感到冒昧?” 项真道:“当家的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西门朝午道:“兄弟之千骑盟助战如何?” 颇出意外的望着西门朝午好一阵,项真感动的道:“当家的,你与在下是一见如故,你个人如此协助在下已是心铭不忘,而为了在下与无双派的间接关系,你更豁出去一切要所属全力以赴,在下实不知向当家的说些什么才好,为了此事,在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任令贵盟的一干兄弟有所失闪,当家的,这是一个缘由的问题,不能仅仅只凭一个‘义’字便抛洒那些好兄弟的热血,总得有个名份,否则似这般大兴干戈,残伤生命,在下将会寝寤难安——”西门朝午笑笑,道:“出师的名份与缘由却是不用顾虑,项兄,在千骑盟,兄弟我的一句话就是缘,就是名份,就是生死令!” 项真诚挚的道:“但却不能在没有充足的理由下任凭那些好兄弟去牺牲,他们也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骨血!闭淖6幼畔钫妫髅懦缜徉傲艘簧统恋牡溃骸澳敲矗钚种馐恰毕钫嫫骄驳牡溃骸拔匏纱舜文饲懔x矗耸矫娲笤疾换崽剂邮疲切枰模谙孪耄故且阅阄艺獾壬硎值陌锍娜宋鳎说绕瓷保硕喙倘唤霞眩牵锤舾呙鳎恢奔业囊晕环瘢? 耸耸肩,西门朝午道:“兄弟我说不过你,项兄,反正你看怎么做怎么算了。” 沉默了好久的荆忍这时插口道:“西门当家,项兄说的对,这件事,还是由我们三个人独力负担为上,人多了有个损伤未免划不来,就这样吧,我们准备前往六顺河。” 西门朝午道:“但听说无双派已渡过河了。” 沉吟着,项真道:“在下一直有些奇怪,闻说六顺河水深滩险,冬不结冰,河水终年湍急浩滔,有如奔马,这正是一处绝地,为什么黑手党赤衫队不在那里迎头痛击或布阵相拒,却等着待无双派安然渡河大举来袭呢?” 微微一笑,荆忍道:“六顺河河水湍急,河流两岸以网缆相连,渡筏的轮连粗绳于网缆之上,借滑轮之力拖筏来往,两岸并无平坦之滩,全为怪岩峭石,根本不适合大批人马之厮杀,钢缆拖运之处是一块绝壁顶上,只要有三两个武功卓越之人便可保守无虑,依在下推测黑手党与赤衫队必是觉得无法相阻才放弃了这等打算,否则,就是他们得着消息太晚,不及相阻也未可定。” 西门朝午摇摇头,道:“荆兄前一个推断倒是可能,后面这个却岔了,黑手党与赤衫队在这里势力庞大,眼线密布,撮尔小事都逃不过他们侦察,何况如无双派这等强仇大敌的行动?而又是这般浩荡而来的一群人马……”忽然,项真插嘴道:“是了,除了六顺河,还有更适宜的埋伏险地没有?” 西门朝午一愣之下叫道:“问得好! 第79章 荆兄,离大河镇之前四十余里往右去不是有片‘褐石涧’?那里正可伏上千军万马,且又易守难攻,更当六顺河至大河镇的必经之道,想想看,黑字头与赤字头的朋友是否把心机用在这上面了?” 项真与荆忍连连点头,项真忙道:“除了‘褐石涧’,还有其他险地么?” 西门朝午道:“除了‘褐石涧’直到大河镇都是一片坦途了。” 项真思忖片刻道:“那么,我们经过‘褐石涧’直赴六顺河,顺便也探探看那里有没有什么扎眼的事物,给无双派先送个信!” 抿抿唇荆忍道:“在下看八九不离十……”西门朝午颔首道:“项兄,你想想,在抱虎庄里他们的大头领,二头领一直没有现身,百花谷来助拳的‘锁链四绝,也只有那老三‘鬼谷客’巴崇恕露了面,大刀教也只有寒漠双鹫两个小子晃了晃,七河会也仅是‘镇半天’章恒那老鬼顶名,他们那边的首要人物几乎全都不在庄里……”荆忍忙道:“对,到后来虽然大刀教‘玄’字行与‘黄’字行的四个教头也来了,锁链四绝中的老四‘长蟒’洗晓心也来了,却仍没有发觉他们带头的几个人物,在下看,这几位仁兄定都早已赶往布置去了……”一拍大腿,西门朝午道:“项兄,咱们还等什么?” 项真慢吞吞的道:“当家的,你饿不饿?” 西门朝午大笑道:“你这一提,却提起了我的馋虫,只是干粮未曾带在身边,就是饿,也只有硬挺啦?” 荆忍微徽一笑道:“大河镇现在是去不得了,在下知道往这里去约模有三里地,却也有那么一家野店,专卖白馍与豆汁,咱们便将就先填填肚皮吧。” 西门朝午叫一声:“好哇,荆兄你带路。” 荆忍一招手,领先掠出七丈之外,项真与西门朝午紧跟着追上,刹时三条人影已有如三股淡淡的烟雾,渺渺隐于幽黯的杂林矮岗之间……夜已快尽了,即将天明,但天明,却又有多少血腥映得更鲜艳,多少残酷照得更清晰? 大煞手--第三十八章战云漫漫笼大荒 第三十八章战云漫漫笼大荒 两匹神骏似的马儿自那片疏林子里卷云似的急奔而出,颈上的鬃毛迎风飞舞,越发显得马如神龙,意昂气足,两乘马匹的鞍上,正分单双坐着项真、西门朝午,与荆忍三人。 西门朝午驭着他的“白云儿”,在如雷的蹄音中,他摸着壮皮道:“这豆汁儿和烧饼果子实在不怎么样,还没有我座下这头畜生吃得舒适;你看它这一夜下来是如何个精神法儿?” 项真还是和荆忍共乘一骑,而“角杆”这乘异马,此刻正仰首张鼻,喷气如雾,在回蹄急快的起落里,毫不稍让的与“白云儿”相并而驰……望望身上仍是一身猩红赤衣的打扮,项真一笑道:“当家的,你先别嚷,等我们摸过了‘褐石涧’,到六顺河等着无双派大队,包管请你吃个好!” 西门朝午也依旧是和项真一样的打扮,他拉开嗓子道:“其实咱们犯不着叨扰无双派,就这副穿着混进赤衫队里头去,好好教他们侍候侍候再说……”荆忍闻言之下,不禁芜尔道:“当家的,你说得却是容易不过,只怕还没有吃完就干上了。” 西门朝午哈哈笑道:“这也无妨,反正已经诳了一顿。” 他们轻松的说笑着,夜来的劳累与奔波好像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他们的精神;每个人仍是显得那么容光焕发,意态飞扬;而在愉快的谈笑声中,在蹄声里,这条荒凉的,盖着积雪的野道便急速往后退去,两匹异种骏马像是贴着地在飞,疾厉无比,却又那般平稳。 崎岖不平的荒野尽头,赫然有一片灰褐色的干涧呈展,那片干涧横在这块荒凉的原野中间,像是这块原野被六个巨神从空中砍了一斧,裂开那么丑恶与突兀的一条痕印,干涧弯曲下去,不见边际,涧中堆满了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灰褐色石块,层叠着,交叉着,挤压着;阴沉沉的,阴寂寂的,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像是一个僵硬的,狰狞的恶鬼化身,而他们一直静静的蹲立在那里,宛如正在等待着吞噬自投罗网的生灵,似是千百年来,它们便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了……两乘飞骑的奔速并未稍停,仍然快捷的直逼过去,项真微微眯上眼睛注视着前面这道“褐石涧”,淡淡的道:“好险恶的地方!” 荆忍敌敌嘴唇,道:“这就是了,‘褐石涧’。” 稍为领前几步的西门朝午侧首叫道:“到啦,项兄,这个地方够瞧的吧?迤逦一百二十余里,宽有大半里还多,是一条远古遗下的河床,它若要吃人,怕要好几十万人也填不满哩。” 项真空出一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大声道:“却是看不出有什么蹊跷,当家的,咱们转路!” 打了个唿哨,西门朝午的“白云儿”倏地四蹄腾空,凌虚掉头的向右边冲刺出去,后面的“角杵”紧跟而上,几次奔跃,两匹马儿已来在一个积满细砂的洼地里,这儿,除了有三两株半秃的杂树,却是寸草不生。 角杵背上的项真不待马儿停下,双臂微抖,人已飘然上了洼地的边缘,他扑在积着薄薄白雪的地面上,一个翻滚,又已抢到十丈之外的一块灰褐岩石之后。 片刻间,西门朝午与荆忍也匆匆赶到,现在,在他们之前不过百步,便是褐石涧的涧侧了。 杂乱的石块顶端与隙缝里,有的铺积着皑皑白雪,有的却生着层层斑斑的青苔,远远看去,黑白黯青交间,更是丑恶扎眼,令人打心底泛起一股毛戳戳的感觉。 皱皱眉头,西门朝午道:“这些王八蛋都躲到哪里去了? 别不是咱们估错了地方吧?但若是估错了,又为何没见沿途有其他可疑之处?我就不信黑手党与赤衫队会龟缩在抱虎庄或大河镇里光准备挨打!” 撇撇唇角,项真淡淡的道:“不会估错,就在这里了。” 一旁的荆忍微微笑道:“嗯,有好几块石头在轻轻动弹呢……”西门朝午连忙仔细瞧去,哈,可不是,靠近涧缘,果然正有几块灰褐色的“岩石”在缓慢的蠕动,那蠕动是如此轻微,只像是“岩石”的脉博在隐隐波动——假如岩石也会有脉博的话。 吞了一口唾液,西门朝午喃喃的道:“好家伙,这算是什么玩艺?” 项真懒懒的往石头上一靠,淡淡的道:“当家的,你手下所率的千骑盟,平素行事对外,完全讲究光明,正直,与爽利,走的是一派粗旷豪迈的路子;事情谈得好,一笑收兵,谈不好便硬干猛拼到底,这等作为,与黑手党,赤衫队的阴诡隐诈手段自是大相异处,完全不同,难怪你这一根肠子通下肚子的好汉觉得奇怪了。” 荆忍也低沉的道:“尤其是黑手党,对敌应仇的手段简直刁好狡猾到了极点,不但花样百出,其运用的方法更是毒辣阴狠;令人防不胜防,他们只要达成目的,什么仁义道德,早就丢到东海里去了……”西门朝午笑了笑,道:“看看这满涧的怪岩奇,都是那等灰不灰,褐不褐的颜色;还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假的呢……”荆忍凝眸注视了片刻,缓缓的道:“那些假石若像是用硬皮制就再经过染色的……里面必然藏着人,只是层叠的岩石大多,一时不能完全指出来有哪些是伪装的;如果靠近看,暴露身形的可能又太大,这些玩意儿做得好精巧,几可乱真……”项真点点头,道:“我们不能让对方发现,否则他们便有防备了,现在时光已经极为迫急,二位,我们走吧?” 朝左右打量了一番,荆忍道:“我们还得绕回去,以免引起他们疑心,来的时候,可能已被他们察觉了也不一定。” 忽然,西门朝午猛一俯身,压着嗓门道:“留心,来了一队人!” 项真与荆忍赶忙伏下身去,移目环视,左面,隔着他们约有五百步外的一片突起的荒地里,果然正有一队数约二十名的赤衫大汉走了下来,个个手握双刃斧,身背着连珠弩,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二十来名红衣大汉弓着腰,眨着眼,小心翼翼的一路搜了过来,但是,他们却偏了一点,抄着项真等三人藏身的岩石前面走了过去,没有往这边走。 屏息看着这批赤衫队的角色慢慢又进入涧底,西门朝午冷冷一哼,道:“幸亏他们没有过来,要不,我只须一个照面就可以完全把他们放倒!” 项真笑道着:“而且,个个专取咽喉!” 西门朝午龇了龇满口雪白的牙齿,道:“你怎知道,项兄?” 项真正色道:“只要在江湖上混过两天,谁不晓得‘十臂君子’的伤敌手法?十个残命者有十个被洞穿咽喉而死!” 顿了顿,项真又道:“先前在下还在想,为何在抱虎庄当家的出手制敌时变了部位?如今在下算想起了……”西门朝午一笑道:“若叫他们事前知道兄弟我也插进一腿,除了徒自为咱们增加麻烦之外,可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项真道:“在下正如是想;好,我们走!” 三个人迅速上了洼地里的坐骑,掉头便往外奔,绕着大圈子兜向褐石涧的下面。 马蹄敲击着地面,有如一千个鼓手在猛力不停的拍打着人皮鼓,声音急迫、紧凑而又带着一片萧煞的意味:“白云儿”与“角杵”,便沿着褐石涧里一条崎岖突凹的狭道飞驰穿越,这条根本不成形的狭道,约摸有上三尺来宽。 两乘马又宛如腾云驾雾一样,以无可言喻的惊人快速狂奔怒跑,在雪泥飞扬中,极快的便已接近了石涧的对面。 第80章 呼呼的冷风迎面扑来,几乎将人窒息过去;周遭的景物在打着转往外倒退,“角杵”上的荆忍回头一笑,低促有力的道:“不出在下预料,他们没有出来拦截!” 项真用红色的头巾蒙着嘴,凑近了道:“我们冲速太猛不易阻挡固然是个原因,但主要的却是他们不想为此而泄露了形迹……”荆忍颔首道:“对!” 于是,两匹怒马有若飞龙凌空,“呼”的跃上了涧边,丝毫没有停留,又疾如行云般滚滚逸去。 奔驰中,西门朝午回首大叫:“狗娘养的黑手党和赤衫队,他们不在这乱涧里截我们,正是他们自己聪明的地方!” 项真回首一瞧,褐石涧业已被抛得老远一段了,他将蒙住口鼻的红中拂开,大声道:“此去六顺河尚有两百多里,在下记得有好儿条路可通,不晓得无双派走的是哪一条,别走岔了才好!” 西门朝午想了想,扯着嗓门道:“兄弟记得有四条路可通六顺河,不过除了两条路狭窄之外,其余一条还绕着一个远了八十大里的大圈子,只有一条半官道比较宽敞,无双派人马众多,走那条半官道的可能性较大……”沉吟片刻,项真道:“也罢,我们便迎着那条半官道去!” 西门朝午颔首道:“好,兄弟在马前引路!” 说着,他已侧转马头,靠着右边直淌下去,前面,只见白云覆盖着苍凉的荒野,幽幽渺渺,一直延伸到天边尽头,与低压的云雾连成一片了。 这条半官道在他们眼前出现了,真是叫“半官道”,黑色的泥土上铺着段段落落的雪痕,宽有寻丈左右,道路两侧全是荒无人烟的原野丛林,偶而有两只寒鸦“哇”“哇”嚎叫着飞过,却衬托得景色越发凄枪……前行的西门朝午蓦地勒住了马,“白云儿”高昂亢烈的人立而起,嘶叫着一扬前蹄又猛的停住,“角杵”跟在后面放缓了步子,项真微斜身子,低沉的道:“怎么不走了?有什么不对?” 西门朝午垂首闭目,又猝然睁眼道:“这里有些不大对劲,项真,我在冥冥中常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令我不安与焦躁,每在这种感觉袭来之际,便会有人对我不利,现在,项兄,这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项真悚然移目四顾,低沉的道:“在下相信当家的那种特异感觉,它往往来得正是时候!” 荆忍冷静的闪动着一双利眼朝周围注视,镇定的道:“这里寂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太静了……”于是——毫无声音的,在道路两侧的积雪林丛里,缓缓行出一排排白衣人,他们的衣衫与白雪的颜色相同,甚至连面孔上也蒙着白色的丝中,若不是在逐步移动,猛然一下还真看不出来! 这排排白衣人出现的位置,正好围成了一个包围的圆弧,他们手中俱皆平抬着三把黑色筒形,尾端带着分翅弓翼的奇怪物体,那东西的细小圆洞,正准确的对着项真等三个人! 西门朝午冷冷一笑,右手已伸入怀中,荆忍也微徽俯身,双臂在轻轻的提举,西门朝午沉厉的道:“我们一举冲破他们的包围圈,荆兄,注意坐骑宝贝。” 荆忍尚未回答,项真却忽然松了口气,他急忙摆摆手,笑着道:“不要妄动,二位,请看他们头上闪耀的金环!” 西门朝午与荆忍急忙细瞧,不错,那些白衣人果然个个头束金环,而金环映着积雪,正闪动着烁亮的光芒! 哈哈一笑,西门朝午道:“无双派的朋友!真是久仰又违了!” 迅速翻身下马,项真急步向前,他宏烈的道:“来人可是大草原无双派的弟子?” 包围上来的白衣人闻言之下似是颇感意外的怔了怔,但是,每一双冷厉的目光却仍毫不稍懈的监视着这边,神态之间,显得谨慎而小心! 项真又走了几步,放大了声音道:“无双派弟子听着了,我们都是各位的朋友,如今便是专程来寻找各位的……”在围成圆弧形的白衣人之中,大步行出一个身形魁梧,形态轩昂的人物,他一手扯下蒙面的白色丝中,露出一张冷沉而精悍的宽大脸膛,朝着项真,他平稳得有如一座山岳般道:“阁下是谁?” 项真安详的道:“有个黄龙项真,尊驾可听说过?” 这魁梧的白衣人陡然一震,瞪着项真,犹有些疑惑的道:“你,你是黄龙?” 项真微微拱手;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白衣人急忙朝前跨了两步,急促的道:“在碑石山,一举歼灭了黑手党十个大阿哥中六人的就是阁下?力斩黑手党徒数百的亦是阁下?鼎力相助的也是阁下?” 项真淡淡的道:“只是适逢其会,算不了什么……”白衣人顿时满脸谦恭之色,他右腿挪前,“刷”的单膝跪倒,双手抱拳道:“无双派‘狮’字门属下大弟子尚元干拜见恩师叔项公!” 这一下子,却出大出项真意料之外,他一愣之下赶忙侧身让开,同时双手扶起那尚元干,边急道:“尚兄,你我年岁相仿,宜以兄弟相称,这般高抬于我,却令在下愧煞了。” 尚元干被项真硬扶着站起,他垂手肃立着道:“非是弟子高抬项公,乃是敝派掌门有令,凡我无双派弟子,自今而后,一律尊项公为恩师叔,项公虽非我无双派一脉,然这恩师叔之称,却正可表示项公与我无双派之亲挚无间。” 项真有些尴尬的搓搓手,一张原本冻得苍白的俊俏面孔竟泛起一片朱红,他赦然道:“这……这真是令在下担当不篆…实在担当不篆…贵派掌门人大客气了……”尚元干又毕恭毕敬的道:“三天之前,敝派已强渡六顺河,除了发现几拨可疑的游骑之外,却未遭到其他骚扰或阻截,如今派中人马正散布于这左边五里范畴之内,正遣出大批快马眼线四出探搜消息,周围十里长密布桩卡,项公及二位贵友方始接近,弟子等早已接到通告了,弟子等却做梦也想不到竟是项公亲来……”项真低沉的道:“此番贵派来了多少人马?” 尚元干踏进一步,小声道:“‘飞’字门,‘狮’字门,‘莽’字门及总堂直辖弟子全部出动,共有三千五百余人!” 听到这个庞大数目,项真不由吓了一跳,他还未及表示什么,尚元干又接着道:“‘铁’‘血’‘卫’三门属下兄弟因为领导乏人,又想他们在悲愤之下行动失常,是而未曾准许同来,大草原现由蓝箭尊主暂时统制一切!” 项真吸了口气,道:“那么,贵派掌门人铁前辈也到了?” 尚元干肃容的点头,项真感慨的道:“自九仞山下之大草原,贵派如此浩荡而来,声势确是煊赫威武,如若六门一掌全军聚集,只怕更是旌旗蔽天,刀矛如林了。” 低沉的,尚元干道:“那将接近万人左右。” 项真此刻回过头去,白马上的荆忍与西门朝午微微一笑,道:“二位,我们现在一起去谒见无双派掌门人!” 尚元干转过身去,急促地向后面的无双弟子交待了几句话,于是,顷刻间一阵凄凉而音节旋转得极快的尖啸声已穿刺空气直扬而起,在这阵尖啸声一口气方待歇下的时候,另一阵同样的尖啸声已在远处悠悠接上,就像山顶上的守护神在白云天深处呼唤,一波接着一波的传下去,仿佛水中的漪痕,似是永无尽绝。 项真十分欣赏这种特异的传讯方式,它带着辽阔豪壮的大草原气息,带着云天苍茫的悲声怒嚎,更带着那些慷慨粗旷的北国好汉无限的悍野与哀凉……于是,在项真为尚元干引见过了西门朝午与荆忍二人之后,他在西门朝午的邀请下也飞身上了“白云儿”鞍顶,四人双骑,抖缰飞驰向前。 在白苍苍的荒野里,八只铁蹄起落奔腾着,却看不见任何一条人影,大地是如此孤寂,尤其在这乌云沉沉的冬之黄昏里,景色更形落寞……马上,西门朝午特意四处搜视,希望能找出无双派设伏屯兵之处,但是,他却失望了,丝毫看不到什么痕迹。 后面的荆忍一手拉缰,侧首低沉的道:“项兄,黑手党固然刁滑阴诈,无双派用朱设陈却也够得上精练毒辣,而且,无形中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豪迈坦荡之气!” 项真微微一笑,道:“是的,他们的剽野蕴于直率,谨慎含入谦怀,机智糅在粗豪,无双之白衣金环,早已名扬白山黑水了……”前面的“白云儿”这时蓦然转了方向,昂首奔入一条生满枯萎杂草,几不能辨的小径上,摇移不定的朝着一片松林子驰去。 “角杵”一鼓气跟上,四人双骑眨眼间到了林子边缘,在林边,早已有十名白衣金环的无双好汉肃手迎接了。 两乘龙驹“呼”的打了一个转子硬生生停了下来,马上四人同时翻身下马,尚元干告了声罪,领先往林中行去,十名白衣大汉迅速分立两侧,躬身为礼。 进了林子,大约走了十来步深,项真已发现了巧妙掩隐于每株树下的他极为熟悉的那种单人蓬帐,蓬帐一片片的展布着,显示人数之多,但是,却看不见任何一个人闲荡在外,甚至除非进入林中,否则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这隐伏着的千军万马的,无双派选择宿营地之巧妙,也可谓超绝了。 穿过密密的松林,他们已来在一处有三株特别粗壮的,枝干挺虬盘结而又三树并生的巨松之前,项真等三人抬头一望,天爷,一幢临时搭就的松木房屋便妥当的架设在这三棵巨松盘虬的枝干中间,这幢房屋显然是刚才筑好,还散发着一股子淡淡袅袅的松木香味……西门朝午敌翻嘴巴,心中忖道:“好家伙,无双派效法起有巢氏的古老花样来了……”走在前面的尚元干离树前十五步处停了脚步,不待他开口,粗大纠结的松树根部已突然移开了四大块树皮,四名白衣人物自里面已经挖空的树干里跃了出来,四柄大弯刀交叉举起。 第81章 尚元干用他那低沉的声音道:“请转禀大掌门,有贵客到。” 四名白衣人收刀退后,最右面的那个道:“方才已得到有贵客莅临的讯号,大掌门交待问清楚来的是何方高朋,尚请尚师兄示明。” 尚元干重重的道:“请回禀大掌门,就说来人乃黄龙项公与他的两位贵友。” 四名白衣人一听到项真之名,齐齐意外的惊噫一声,以一种饮羡敬仰的表情望了过来,每个人都带着“有幸亲见”的神色,兴奋中夹着诚挚……尚元干有些不奈的道:“各位兄弟,你们还在等什么?” 四个人脸上都不禁微微一热,为首那个忙躬身道:“是,这就上去禀报——”但是,还不待这位白衣人有所行动,树上木屋的粗糙门扉已被“嘭”的推开,一个面貌清奇,肤色白皙,双目精芒闪射的中年儒士已出现在门口,他颔下三绺黑髯无风自拂,一身雪白的长袍,腰际扎着一条宽有两寸镶嵌着八颗红色八角形宝石的玉带,神态洒逸而雍容。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尚睿智之气……尚元干与那四名白衣人一见这中年儒士出现,俱不由单膝点地,恭谨至极的行礼,口中齐道:“叩见大掌门!” 那高雅飘然的中年儒士,嗯,正是关外无双派的首脑,白山黑水之间的武林霸主,名震那偌大一片冰天沃土的传奇人物——“白衣绝刀”铁独行! 项真等人早已闻得铁独行之名,一见之下,更觉此人之风范威仪更胜闻名,予人一种开朗亲切的感受,使人下意识的愿意主动接近他,服从他,而这接近、服从,乃是出自内心的期盼,并非由于他那煊赫的声威……抱拳向上,项真平静的道:“黄龙项真,偕千骑盟双龙头‘十臂君子’西门朝午,郸州‘金雷手’荆忍拜见大掌门!” 铁独行长揖到底,语声清晰而温和的道:“不知乃是三位大驾莅临,铁独行有失远迎,万祈三位莫予见责。” 项真一笑道:“岂敢徒劳大掌门接迎?大掌门亲自倒履出户,已令在下等深觉宠幸了!” 清劲的笑着,铁独行道:“人传黄龙‘斩掌’飞血,奇技惊人,这当然不错,但他们却不知道黄龙的语锋凌厉,更不在艺业以下呢。” 项真芜尔道:“大掌门谬誉了。” 铁独行忙道:“此屋搭于树顶,因简就陋,并无阶梯绳筐之设,独行失礼,便请三位飞身上来。” 项真先朝一侧的尚元干等五名无双弟子道过谢,招呼了西门朝午与荆忍一声,三个人微微纵身,飘然上树。 推让了一阵之后进得屋来,这居然尚是一栋两进的格式,外面是一间较大的房子,里面则是铁独行的临时卧室了。 尚未去皮的以松干钉成的地板木墙上,铺设着厚软而珍贵的白熊兽皮,中间一张大木桌,桌上摆着一技插在纯金烛台里的牛油粗烛,一把晶光耀眼柄镶菱钻匕首,另围着桌子有七八张木椅,椅上却铺着金黑斑斓的虎皮,除了这些,外面的这间房子便别无他物了。 铁独行肃手让客人坐,项真等人刚刚坐定,房中靠右侧的地板忽然连着一块白熊皮被推开,从下面竟然冒出一个人的上身来,这人还手顶方形黑玉托盘一张,小心翼翼的上来之后,便恭敬的将盘中四只带盖的精致蓝白色瓷杯置于各人面前,微微一躬,又顺着来路下去,地板与白熊皮便又恢复了原状。 项真等三个人看得真切,这房子下面的一株巨松,原来竟是将树心完全挖空了的,侍从之人,便都暂居树心之中了……坐在主位的铁独行优雅的一举杯,笑道:“此中乃为关外长白山珍产之老参茶,功能补气壮身,且味醇质厚,三位,且请试饮。” 三个人掀开杯盖,都淡淡吸了一口参茶,果然人口香醇,热气直透丹田,项真卷了卷舌头道:“大掌门,事情迫在眉睫,在下便不多做客套了,老参茶暂留日后痛饮,如今先将当前情势详禀阁下……”铁独行神色肃穆放下瓷杯,缓缓的道:“项老弟辛劳为敝派奔波,几番出生入死,流血伤身,独行不作虚谢,心中记下了!” 项真一拱手,道:“不敢,在下仅是为知己效力而已,大掌门,闻贵派弟子尚兄说,贵派今番到来之人马,有三千五百人之众?” 点点头,铁独行道:“不错,正是此数。” 项真又道:“关于黑手党与赤衫队方面之布置与调度,大掌门是否已得到消息!” 铁独行坦然道:“只是些蛛丝马迹与不能肯定的传言而已,是以独行至今仍按兵不动,以待事情较为明确之后再行进袭,大草原弟子随独行远征中土,浊行为事之先,总须再三斟酌,以免冤流我弟子热血……”顿了顿,铁独行又道:“强渡流六顺河,我方是应用大草原特制的‘伸缩桥’,并没有利用那两条以钢缆联系的大木怅,在渡河以前,独行预判将有阻截之事发生,因此已先遣‘狮’字门好手七人率弟子两百人先行渡河掩伏,但是,却意外的没有遭到敌方拦阻,六道‘伸缩桥’垮搭两岸,所有人马便在一个时辰内加急渡河完竣,我们分成五路并进,如今各方回报之书信,仍是片片断断,难成条理,独行正在忧虑,天幸三位贤弟却已适时来临……”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西门朝午与荆忍拱了拱手,西门朝午笑道:“大掌门,我们几块料昨夜已折腾了一宵啦,抱虎庄里吃我们们闹了天翻地覆,可惜就没有救出贵派在碑石山一战失陷敌手的几位朋友来。” 项直接着简洁的将日来发生之事扼要的述说了一遍,又详尽的把他们所探得的敌情一一陈列,最后,他道:“前途百里,便是褐石涧,那里地形十分险恶,黑手党与赤衫队一干人显然已经布陈以待,他们不在六顺河与贵派接手,选在褐石涧,亦定然有他们的道理,我方却不得不防!” 铁独行沉思着,一面用手指轻轻敲击桌沿,半晌,他道:“七合会与大刀教参加了对方阵营,这一点独行亦有所闻,‘百花谷’的‘锁链四绝’名声如何独行不太清楚,但消息中却不知他们也结成一气……如意府的黑髯公洪双浪一直是赤衫队的后台,他支持赤衫队乃在预料之中,‘长虹派’此次竟也插手与我们为敌,却令独行猜想不到所为是何?他们与‘昆仑’渊源甚深,这一纠缠,事情就会更形扩大了……”拂了一下须髯铁独行又道:“褐石涧将可能遇敌,独行心中亦曾料及,但却不敢肯定,因为我们侦骑三度往探,俱无所得,是而独行只将此处列为疑点之一,若非三位赐告所见,独行还真要将他疏忽过去呢,项老弟……”项真道:“有何见教?” 铁独行一笑道:“除了‘七合会’‘大刀教’‘锁链四绝’‘长虹派’之外,三位是否还知道有其他武林帮派参与对方?” 项真摇摇头道:“目前只知道这些,不过,我们还是尽量预防些好,只能将敌人估强,不可将敌人估弱。” 铁独行抚掌颔首道:“说得是……项老弟,独行想再赘问一次,赤衫队的抱虎庄中,三位曾探得确有敝派之人被囚禁于内,但是,三位知不知道可是哪些人?” 西门朝午插口道:“这一点却未曾探明……”铁独行清朗的面庞上虽然仍是那般沉毅,但却掩不住眉梢唇角漾起的痛苦与苍凉,只这一刹,他额上眼尾的细纹,宛如陡然深刻了许多,每一道皱纹里,都仿佛浸淫满了沉邃的愁绪与忧虑……荆忍轻轻的开口道:“大掌门可是为贵派失踪及牺牲之人忧戚?” 铁独行强颜笑道:“荆贤弟,大草原的无双弟子,与独行皆是连心并体,如手如足的,我们亲似一家人,和亲生骨肉没有二致,这次先后两次远遥征战,虽说是为了无双声誉,追捕逃贼,但是,又何尝不是为了独行的家务私事? 多少有为弟子,多少年轻儿郎,便如此埋骨他乡,血流异地了,他们同样为父母之子,爱妻之郎,儿女之父,却为了独行一己之私而舍命残生,每一思及,独行皆心如刀割,终夜难寤……叹息一声,铁独行又沉重的道:“碑石山之役,其咎全在独行,实是将对方力量估得太低,我派远兵攻坚,却仍抱着在关外那种狂傲自大心理,以为无所不克无所不破,岂知却大谬不然,碑石山一战,三百弟子尽化灰飞,十三名高手亦伤之过半,至今更有陷入敌手,生死莫卜者,想起来,独行但觉罪孽深重,愧对派中所属……”项真澄清的眸子里漾着一片了悟而同情的柔和光芒,他低沉的道:“大掌门,对于此点,在下看法却与大掌门迥异,一派尊长,乃代表这一派的威严与声誉,更关系着一派的盛衰与存亡,掌门人之事,即是全派之事,掌门人之荣辱,即是全派之荣辱,为了雪羞耻,救亲人,振纲纪,挽名声,当然应该全派以赴,而不能仅将责任推托在掌门人个人肩上,这种事情并非因为只是发生在掌门人之身才如此作为,便是发生在贵派任何一人身上亦皆如此,而江湖的道义不容玷污,武林的约誓不可毁弃,走道闯关的男子汉谁也明白这一点,为了真理,为了纲常,便是舍了命也得争回这一口气,大掌门你可以宽心了。” 有些激动的凝视着项真,良久,铁独行诚挚中带着无限感叹的道:“老弟,独行与你虽是初见,却已觉得将心连系……”项真抱拳道:“在下深为得此殊荣而感宠幸。” 铁独行举杯邀请三人共饮,他将瓷杯放下后,悠长的太息一声,嗓音有些暗哑的道:“娘娘是独行唯一的女儿,他母亲自从早年得了瘫痪之症,便一直卧病在床,茹素念佛终年不出房门,为了这孩子,独行一直便没有纳妾续娶的打算,将所有的爱全置于她的身上,从小以来,对她无不百依百顺备至呵护……殊不知这样却把她宠坏了,养成这孩子一种娇横刁蛮的习性,做事任性而跋扈,平时的生活起居也完全按照她自己的喜恶胡来,连管教她的姨娘也弄得毫无办法……在独行为父的眼中,像是老觉得她未曾长成,老觉得她仍然只是个孩子,是而虽然不时有人前来提醒,却次次皆不忍深责于她,不想祸事便出了,她幼稚天真的心灵里竟将一个恶魔的影子代替了她的老父残母,在康玉德这小人的诱惑之下终于私偕离家逃走,把二十多年来的父女情感抛于九霄云外,独行满怀的愤恨气恼,这一番骨肉之爱眼看着便要付诸东流……”咽了口唾液,西门朝午不解的道:“大掌门,在下想尚不至于如此吧? 第82章 只要将令媛夺回,击溃黑手、赤衫二魅,则不是你父女又可骨肉团圆,再享天伦了么?” 铁独行苦涩的一笑道:“此女如今只怕已然受污,且闻说她竟自愿与那康玉德并行秦晋之礼,由此看来,她心中唯有那阴毒小子而没有我这老父了,不论能否夺她回来,她心中对她父亲皆不会感激,反而会认为独行破坏了她的大好姻缘,妨害她的终身幸福……”西门朝午听得有些发怔,是的,铁独行的分析是异常明确而现实得近乎冷酷的,事情的发展已摆在面前,为了一个争一口气,可以流血斗命,但这流血斗命后的结果将会收获到什么,却是难得说了……木屋中的空气沉闷得令人感伤,而沉闷中带着一股隐隐的凄凉与空茫,仿佛失落了什么,使得每个人的胸隔里都是那么虚搭搭的了……粗糙的窗口之外,自垂着的松针编织成的窗叶间隙望出去,雪花儿,又不知在什么时候那般愁煞人的飘落下来……大煞手--第三十九章刃炫马啸雪隐血第三十九章刃炫马啸雪隐血凄厉而快速跳动的尖啸声似大北风吹过千百个洞孔扑向茫茫的天边,那么起落不息的一声叠着一声,一声接着一声往四周传扬开去,穿越漫漫的飘雪,莽莽的荒野,突伏的岗陵,在这些连串的尖啸声急快飞扬里,成群的白衣金环勇士已牵着他们高大的坐骑纷纷往一片林边的荒地集聚,行动快捷而利落。 “白衣绝刀”铁独行骑在一乘雄骏的黑马之上,这匹黑马浑身毛色油光水滑,背脊浑圆,头大耳掀,四蹄蹄趾紧并,腿健如桩,那股子飞扬昂然之状,不论是识马者仰或不识马者,只要一眼看上便知道这是一匹不同寻常的龙驹! 轻轻抚摸着坐下是皮镶着似锥的灿丽马鞍,铁独行侧首朝项真微微一笑,项真已经换了一匹高大的褐栗色健马。 西门朝午,荆忍分别跨在他们的爱驹上,与项真及铁独行一字儿并排列开。 约模只有半顿饭的功夫,林边的荒地上,已经聚合了近八百名白衣骑士,他们肃静无哗的迅速组列成行队,各在他们所属的编配下策马站好,——现在正是项真等三人到达此地的第二日凌晨。 一行五骑自密密的马队中奔出,直到铁独行面前五步停住,五骑的为首者,是一个又枯又干的黑瘦小老头,因为他实在太瘦小,以至那一袭穿在别人身上十分英挺的白衣,在他身上套着却是出奇的宽大飘荡,宛如是将这袭白衣衫随随便便的罩在一根竹竿子上,显得不太相衬! 昨天深夜的紧急磋商里,项真等三人已经见过这位应召而来的老先生,他不是别个,便是无双派的总坛大护主,“游魂弧指”何向月! 他身后的四骑,一个头如巴斗满面泛着红光的胖大汉子,是何向月属下的首席大将“旋斧手”桐养生,那面色微黄蓄着短髭的则是“病狼”鲍太乙,第三个唇红齿白的英俊小伙子是“白马银锥”江仇心,那骑在马上几乎有马儿同样大小的彪壮巨汉,乃是“贯日客”莫雄! 这些人,项真他们都已在夜里见过了,五骑一列,何向月已一眨那双奇大的眸子,声如洪钟大吕般道:“掌门师兄,一切就绪,只待你下令出发啦!” 铁独行点点头,沉声道: “其他四路人马你也遣人联系了?” 何向月笑道: “早已派人去了,他们已完全准备舒齐,比我们还快了半个时辰拔营,现下只怕已快到会合之处啦,昨夜决定的事儿,谁还敢出个差错?” 说到这里,何向月又朝项真道: “老弟,今天要看你的绝活凡,本座非得亲眼瞧瞧,到底是怎么个快法不可……!” 项真一笑道: “恐怕要令大护主失望呢。” 何向月打了个哈哈,道: “老弟台,你客气哪!? 这时,铁独行道: “大护主,尚元干的人撤回,‘狮’字门归队了么?” 何向月忙道: “业已在我们聚集之前撤回。” 用手指一鞍前把手,铁独行冷断的道:“启行!” 何向月躬身退后,右臂一扬,一阵“呜”“呜”的螺角声已凄然的长鸣起来,随着这阵阵高亢入云的号角声一列列的白色马队,已有条不紊的开始往前面奔去。 铁独行一摆手,低沉的道:“三位,请。” 于是,项真等三人与铁独行并骑驰去,紧紧随在簇拥的马队之后,前面,何向月等五个人早自招呼所属去了。 在坐骑不疾不缓的奔驰中,铁独行目光里有一股出奇的深沉光彩,他转脸缓缓的与项真道:“老弟,昨夜你宣布了修竹的死讯全派在坐的首要俱不禁自唏嘘,唉,修竹号称铁胆,不想却英年早夭……”项真也有些黯然道:“当时在下答允他定然将他尸骨运回大草原落葬,不料却因情势逆转,未及抢救……不过,在下既已允诺,便要一定做到,无论有任何困难,在下也须践行此言,否则,只怕洪兄在九泉也难以瞑目……”铁独行无声的叹了口气,道:“自上次战败消息传到大草原,独行便知不妙,却仍希望传言不确,岂料派去打探详情的弟子尚未转回,已有两名带着满身创伤奄奄一息的孩子拖着一口气赶了回来……待‘一座山’樊姜狼狈奔返,我派大举出动的事情已经决定了……项老弟,提起这些,独行便不禁怒火中烧,切齿痛恨!泵忌易右谎铮钫娉磷诺牡溃骸按笳泼牛谙麓承薪嗄辏涝恫辉诜吆拗邪炯遄约海蛭谙轮灰龆ǎ懔12从谛卸醒┖薷闯穑? 停了停,项真又重重的道: “现在,大掌门,正是在行动中报偿仇敌的时候了!” 铁独行双目倏亮,精光暴射,他顿时豪气昂扬,一拍掌道:“对,老弟,你说得对,现在是已到了复仇雪恨的时候了!” 西门朝午豁然大笑,声如金石裂帛,他洪壮的道:“那么,大掌门,为何不快马加鞭!” 铁独行第一次豪迈的笑了,大声道: “屠远功,传令急行!” 一直近近跟在一旁的四乘铁骑中有一乘快步奔出,他在前面打了个转子,整个浩荡的马队已陡加速行驰起来! 铁独行欣愉的道: “侧旁不远处随行四骑,乃独行之近身护卫‘赤胆四杰’,刚才去传令的那个叫屠远功,是赤胆四杰中的第一个!” 项真笑着道: “今番贵派三门与总堂直辖之下,一共来了多少高手? 昨夜集会,好似未曾到齐?” 开朗的一笑,铁独行道: “这次共有好手二十三名率门下弟子三千五百骑,项老弟,倾力一搏,也可令敌魅头痛了吧?” 项真尚未回答西门朝午已大笑道: “何只头痛而已?只怕他们便不魂飞,也是胆落了,光看看这等白衣赛雪,金环耀日,刀戟如林,万马奔腾的场面,黑手党与赤衫队就要腿子打转啦!” 铁独行宏亮的道: “西门老弟休要谬誉,老弟那千骑之盟每在行动之时,恐怕也是威如雷霆,挟移山倒海之势呢……”一抹脸,西门朝午笑呵呵的道:“萤光皓月,不能争辉,嗨嗨,不能争辉……”荆忍向西门朝午一眨眼,道:“当家的,阁下什么时候也学得谦虚之道了?” 荆忍的话惹起了一片哄笑,于是,便在这激昂而愉快的气氛里,无数个铁骑翻飞,声如沉雷密鼓,遥遥的传了出去,潮湿的泥上夹着未融的积雪四溅,白衣飘扬金环闪炫,这一浩大的骑队,便疾速的往前淌下……第二天——尚有一个多时辰天才会亮,空中云霾密布,层层重重西北风怒嚎着,打着哨子刮过大地,四周是一片漆黑,在这寒冷萧煞的黎明之前,更予人一种特异的沉重感觉,是的,沉重得连呼吸都腥膻膻的了。 八百铁骑分成四排,每排隔着十丈,人与马都蜷曲在积雪的雪地上,而一张张洁白的毛毡便紧紧掩盖着人与马,远远一看,与皎洁的雪地简直成了一片茫茫,分不出哪是荒野,哪是人物了!懊妫挥幸焕锒嘣叮闶恰昂质А薄? 在一片寂静中,不时有轻微的移动,好像有人悄然自左右来,又悄然从左右去了,行动镇定而熟练,就像乘着雪飘来,又随着风转走一样。 项真等三人与铁独行也同样的蜡曲着在一起,除了面孔,全身都掩盖在厚厚的白色羊毛毡里,就这样,还禁不住冷得四肢发麻。 那漂亮的小伙子“白马银锥”江仇心不时匆匆匍匐来往,传递消息,现在,他又一路伏身疾窜过来。 铁独行呵了口气,低沉的道:“仇心,其他四路人马全然会齐了么?” 江仇心压着嗓子道:“‘莽’字门尉迟寒波尊主的人马方才已到,遍布于褐石涧左侧面,如今四路人马全已会齐。” 沉着的点点头,铁独行又道:“派出到牛字洼召回金尊主的飞骑可有消息?” 江心仇忙道:“尚未回来,只怕赶不上我们的凌晨卷杀了!” 铁独行转头征询项真的意见道:“项老弟,你看要不要等得金尊主他们回来再行动?” 项真略一沉吟,道:“兵贵神速,在下之意,便先行动手也罢!” 西门朝午打了个寒栗道:“正是,如今冷得发毛,不舒散舒散筋骨是不行的了,大掌门,待直捣抱虎庄时再让金尊主他们大显身手吧!” 黑漆的天空里又在飘雪了,一片雪花落在铁独行的面颊上,融后变成一片淡淡的小渍,他轻轻抹去,轻轻颔首道:“便是如此,仇心,传谕本派人马待令攻杀!” 第83章 江心仇恭应一声,又像来时般矫健的窜了回去,雪花落得更加绵密了,一层层的飘落在这苍凉的荒野,飘叠在与大地成为一色的无双派人马身上,而周遭死寂,但这静,却静得那么令人不安,令人抖颤,呼嚎的北风似在泣嚎,沉沉的荒原似在痉挛,这暴风雨前的安宁蔼—缓缓地,缓缓地……东方天际,不知在什么时候已露出了一片混饨的惨凄凄的鱼肚自,像隔着重重烟雾,成为迷迷蒙蒙的模糊一片! …… 铁独行慢慢抽出手来,慢慢解开手上握着的一个半弯形的狭长锦带,口中伤感的道:“这是个灰翳的日子,天地茫茫……”四野里,此刻已可以隐约看见一片片无际的,隆起在无尽雪地里的突堆,倚着不规则的恶劣地形,却那么巧妙的布成了半弧形,正对褐石涧。 项真没有表情的笑了笑,低沉的道:“大掌门,我们都将记住今日,用鲜血来染红的褐石涧!贝笊肥?-第四十章刃炫梭舞万马腾第四十章刃炫梭舞万马腾仰望晦黯的天空,漫漫的雪花无边无际,不尽不绝的飘落,似是一朵朵,一片片,老天的叹息,这叹息,没有声响,却恁的使人心头苍凉,铁独行吁了口气,语声有些暗哑的道:“杀伐之前,偏遇此等天气,越发显得将临的情景萧索凄沧……”项真十分平静的道:“人生百年,只是漫漫光阴的一个过客,任是哪桩情事,终将极快成为过去,就似如今,天忐忑等待,来至明朝,则又化烟幻,此情之景,将无痕寻觅了。” 蠕动了一下,西门朝午道:“说得是,江水滔滔,又曾淘尽了多少英雄事迹?我们仅算是那流奔江水中的一个浪花,即使掀起,也很快就会消逝无踪……”铁独行苦笑一声,道:“但却会如项老弟所言,我们都将记住这个日子,今天会有许多生命埋骨荒野,僵卧于寒雪之上……”摇摇头,项真低声道:“不错,江湖上争雄称霸的日子,原来便是如此……”于是,大家都沉默了,沉默于即将来到的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郁闷中,一条人影又在此时矫健的低窜了过来,唔,他是江仇心。 铁独行面色凝重,肃穆的道:“仇心,一切准备就绪了?” 江仇心一张俊脸儿被冻得红红的,他迅速点头道:“各路人马全已进入攻扑位置,只待大掌门下令卷杀了。” 双眸迷蒙的望着天空,半晌,铁独行毅然颔首道:“依照昨夜商定之攻扑策略,传谕各门开始行动!” 眼睛里陡然闪射出兴奋的光芒,江仇心就在雪地上旋掠而去,几乎在他身形方才跃出,一阵高亢而充满酷厉的号角声已仿若金铁交击般令人热血沸腾的响了起来! 像是空谷的回应,就在这阵号角声甫始响起,整个沉黯而辽阔的雪地四方也同时有数十只号角开始了长鸣,其声慷慨激昂,有穿云裂石的威厉,在威厉中,更包含了可以令天地变色的悲壮与豪迈! 于是——像自虚无中突然出现,千百声骏马的啸嘶连成一片,有的马背上驮着人,有的正飞身上鞍,有的足尖登在镜里,而这些铁骑都已纷纷洒着满身的积雪自雪堆里腾跃起来,刹那之间,原本白茫茫的荒野里已到处都是环光骑影,长发飞舞! 一个宽宏而沉厚的嗓音压倒了一切的嘈嚣,奋力大叫:“‘狮子门’所属全听着,大草原无双派的白衣飘向大河镇的时候到了,用我们的血去索回同门弟兄的债吧!” 千百条嗓门汇成了一个声音,而这声音却是如此单纯与悲愤:“杀!” 一骑抢先奔出,白色的披风迎风扬起,他的大弯刀斜举半空,带着山摇地动的凌厉威胁冲跃向褐石涧而去! 这一乘铁骑的后面,约有千骑紧随而出,弯刀闪闪如电,金环耀烁生辉,马蹄沉闷的敲击在雪地上,整个地面全在震动,每一张粗旷的面孔都流露着大无畏的悍勇与奋激,每一双眸子都在咆哮与呐喊,他们带着深刻的仇恨,不可抑上的怒火,在铁蹄的翻飞里,在雪泥的迸溅下,有如一片潮水,有如山崩岳倾般冲杀过去! 连清晨的空气全在颤抖,阴黯的天色染上了猩红的幻彩,天与地似也怔惊了,一场血淋淋的杀戈,一场生与死的搏斗,现在,即将展开! 四骑卓立于后,铁独行目注手下“狮”字门的人马挟着雷霆之威拥向敌人,他面孔上毫无表情,平静的道:“几位老弟,领先攻杀之人,乃本派狮子门大尊主‘生死刀’于哲!” 项真沉穆的道:“此公豪气凌云!” 说话间,前面蜂拥冲刺的铁骑前锋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叱喝叫喊之声顿时与惊呼惨嚎响成了一片,只见马匹跳跃窜奔嘶叫如啸,马上的无双骑士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坐骑,有的已被抛落鞍下,而后面的骑队正狂奔而来,马匹“希聿聿”的人立而起,或是就势斜奔,也有收势不及连人带马一起摔跌的,于是,马蹄踏向人体,人体挤着马身,兵器的撞击和痛苦的嗥叫声互相掺糅着,眨眼之间,先头的骑士们已折损了一大半以上! 铁独行神色深沉如故,丝毫没有变化,但是,一侧的西门朝午却憋不住了,他惊怒的低叫:“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 项真没有讲话,片刻,他已注意到右侧方正有一乘骑狂驰而来。 西门朝午“呸”了一声大吼道:“铁掌门,不才这就冲上前去活宰那些狗养的杂碎!” 铁独行微微一笑,沉声道:“西门老弟尚请稍待,鹿死谁手,如今还不能断言。” 这时,来骑已经奔到,那是一个满脸于腮的大块头,这冷的天,他居然已是重汗透衣,气喘如牛,见了铁独行,这人顾不得行礼,又急又快的道:“禀大掌门,褐石涧前二十步处对头挖掘了一条长有百丈宽约八尺的暗壕,壕底置满尖竹鹿柴,本门前锋三百骑已有近二百骑失陷其中,就在他们摔落的同时,褐留涧里飞出了数百包石灰,掷入壕沟之内,陷落里面的弟兄只怕生还无望……”铁独行冷冷的道:“于尊主如何?” 那大汉喘了口气道:“尊主无恙。” 点点头,铁独行:“传令再攻!” 大汉答应一声,掉转马头急奔回去,就在他往回奔驰之时,一道闪泻着朱辽焰火的花旗火箭已直溜溜的冲升半空! 于是——正在混乱拥挤的马队突然往四周奔开去,片刻之间已布成了一个半弧,一骑孤单的挺立于半弧正中,那人,唔大约便是生死刀干哲了。 隔着近里把路,却仍然可以听到于哲那中气十足的威猛吼叫:“冲……杀!” 围成半弧的骑士们倏而叫啸出声,在这阵凄厉的啸叫声里,无数铁骑又狂奔向前,那阵势,就宛如排山倒海! 如潮水似的铁骑迅速冲到了那条隐隐可见的壕沟之前,但是,他们却没有直接跃腾过去,前面的一拨夹兀掉转马头,擦着深壕倒圈回来,就在擦过壕沟的一刹,漫空猝然现出千百条寒闪闪的光芒,有如飞蝗似的“光杆纲梭”已狂风暴雨般凌厉的投射入褐石涧内! 这一拨方才奔离,后面的骑队又紧跟着如法泡制,一时只见冷电精芒飞射旋标,破空尖啸之声宛如鬼嚎,远远望去,就好像一面晶闪闪的光网一张一张的罩向了敌阵! 就在如此周而复始的冲驰了七遍之后,第一批铁骑已紧接着狂奔而上,纷纷跃越壕沟,直向褐石涧扑去! 这边——铁独行双目冷澈的盯视着战况,他沉缓的道:“恐怕不会这么简单……”项真颔首,道:“一定还有埋伏!” 他们语声未已,一阵遥遥的呼喊怒叫又随风传来,项真等连忙寻视,老天,那批刚待冲下干涧的骑士们已全数人仰马翻,滚跌在地,从这里看去,以他们尖锐的目力可以发觉正有一张缀成方口的“铺地锦网”在两边各被约五十多名不知何时冒出的赤衫大汉扯紧,那批数近二百的骑士此时已全被摔在网上! 褐石涧内,刹时有无数强弩利箭暴雨似的射出,跌在锦网上的无双骑士们几乎成了活活的箭靶,顿时便倒下去了一小半! 剩下的一百多人却十分镇静,只见他们就势扑卧于地,借着奔跳挣扎的马匹为掩护,“光杆钢梭”泛起寒芒,“嗖”“嗖”不绝的往两侧及褐石涧射去! 正在发力紧扯“铺地锦网”的赤衫角色们眨眼间已像得了“羊癫疯”似的跳了起来,他们惊叫着拼命奔逃,却仍有六十多个人被钢梭射上,就宛如一群野兽般倒在地下惨嗥狂嚎起来! 一拂白中,铁独行看得真切的吁了口气,淡淡的道:“钢梭上已涂满一种‘黑鸠’的剧毒,梭尖戳入肌肤,只要七步之内便可致人死命!” 一拍手,西门朝午喝彩道:“好,这才够狠!” 前面的攻杀却又已陷入进退维谷之地,因为失陷的马匹与那百多名无双弟子正被困于褐石涧前,正好挡了后面大队铁骑的冲杀通路,现在,狮子门的人马已排成了四行,却在一时之间难以长驱直入! 铁独行目光冷森而威棱,他半侧脸,道:“项老弟,至此时此情,若是你,你便如何处理?” 项真缓缓的道:“下马搏杀……” 他的语尾还留着一段韵意,那边的攻击人马正好已齐齐离鞍落地,一个个奋勇剽悍得仿佛出押之虎般迅速翻越或飞掠壕沟,纷纷往褐石涧掠扑而去。 铁独行含的一笑,低沉的道:“好主意,项老弟……”咽了口唾沫,西门朝午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大掌门,在下想,该在下等人出马了……”铁独行一笑道:“且请再耐片刻。” 第84章 蓦然,一片震天动地的杀喊声有如一阵狂风往大地四周吹扩,冲过壕沟的无双弟子们已与突然出现的无数名红衫大汉短兵相接,那些红衫大汉宛如是一群狰狞的鬼獠,他们个个将红衣扎在颈间一击腰上,穿着红色的犊鼻裤,精赤着上身,手挥两刃斧,疯狂的向无双派方面的人马围杀了过来! 红衫队的所属出现得十分突现,就像是从空气中凝结成的,自虚无里猛古丁跳出来的,一下子便杀上来那么多,估计约比无双派方面超出了一倍还有余,瞬息之间,只见褐石涧的这一面全被点点红影所布满了! 无双派狮大门的勇士们已在敌人的包围中,但是,他们却沉着而猛烈的往四周砍杀,倾力与对方展开了激战,在这边,可以隐约看见数条白色人影行动如电,气势如长虹贯日,那么悍不可当的在纷乱的人影中掠闪穿刺,所到之处,但见红衣之敌摔跌横飞,东歪西倒,有如怒浪卷堤,所向披靡! 铁独行闭闭眼睛,安祥的道:“好了,现在是我们出动之时。” 项真略一沉吟,道:“大掌门,在下认为大掌门不宜在此时亲征,整个大局,尚须大掌门指挥调度,如此除贵派所为失去掌握,则恐使战况陷入紊乱!” 微微考虑了一下,铁独行颔首道:“说得正是,铁行忒也冒失,如此便烦请三位老弟代劳了。” 一转身,铁独行向右面并成一排的“赤胆四杰”抬起手臂,“赤胆四杰”之首,屠远功却立即策马奔出十步,尖锐的呼哨声像波浪般一阵一阵的打了出去,越打越高,越打越尖,就在最为高亢的时候,突然转了几个圈子又猝而静止! 于是——一片隐在雪堆里的铁骑随着挺身跃起,抖落的雪纷纷四散,放眼看去,好广阔,好雄伟的一排排白衣飞骑啊! 项真看了一眼,忽然惊奇的道:“大掌门,贵派总坛直辖人马也在此刻投入战场?” 铁独行解释道:“不错,独行准备留‘飞’字门为后援骑队,以‘莽’字门为左右侧翼奇兵,用总坛所属直接协助‘狮’字门攻扑人马,‘飞’字门在宿营急进之时背分为两处,如今也埋伏于褐石涧两侧方向,不到必要,这两门人马暂时不出动。” 项真点头,道:“如此甚好,大掌门,我们去了!” 他刚刚欲与西门朝午、荆忍二人离开,铁独行又忙道:“项老弟……”项真回头,问道:“大掌尚有赐示么?” 这位一派宗主双目中闪着诚挚而激动的光辉,他低沉的道:“请三位善自保重……凡我无双所属在与敌交战中之人马,将悉由项老弟全权调遣节制!” 犹豫了一下,项真一抱拳道:“此时此地,在下亦不做客套,大掌门,黄龙斗胆受了!” 铁独行也抱拳道:“独行心中感激。” 项真一夹马腹,与西门朝午,荆忍二人领先策骑驰出,后面,号角声悲壮的长鸣,铁蹄翻飞,如闷雷密鼓,在白中白衣的飞扬中,无双派总堂所属八百余骑随后紧跟而来! 积雪与湿泥飘溅着,间或杂着马匹的喷鼻声与嘶啸声,偶而还有兵刃的撞响,除了这些,一切都是沉静而肃穆的,只有起落的铁蹄狂敲着地面……八百骑士成为一个方块形往前推进,那么镇静的,无惧的向前推进,阵势是如此威猛,如此整齐,又如此沉稳,像是钢铁铸成,又像是一座山在移动,这种气魄,会令人想到连天塌下来也震撼不了他们……西门朝午向前面的褐石涧看看,又向后头的骑队瞧瞧,不禁叹了口气,赞喟的道:“项兄,无双派能以名扬天下,威震白山黑水,其成功之处,实非侥幸,你看看,人家这等气势,这等勇悍,这等忠耿,在在都显示出平素的操练与团结是如何精湛,不简单,真不简单……”项真同意的道:“正是,今天我们也算开了眼界……”甚少开口的荆忍也笑了笑,道:“别光长他人志气,当家的,你手下的千骑之盟也非省油的灯哩!” 哈哈一笑,西门朝午道:“好,就这一句话,我西门朝午便交你这朋友交一辈子!” 项真与荆忍亦不由芜尔,此刻,后面的无双派总堂护主“游魂弧指”何向月已快马追了上来。 一抹嘴,西门朝午叫道:“何大护主,有事么?” 何向月呵呵一笑,道:“请问三位,咱们是用马队冲杀还是步战?” 项真胸有成竹的道:“步战,但却需留三百骑队于壕沟之外!” 何向月不再多说,右臂抬起猛朝前落,他的手下已有五十余骑在“病狼”鲍太乙率领之下加劲超越骑队奔向前去,这五十余骑中有二十骑各拖着一条宽有五尺,长有丈许的铁质长板,这两块铁板周沿都钉着钢锥,一端并有六枚儿臂粗细的“双钩锚”及一只手握把柄,看去仿佛十分沉重。 项真低声问道:“大护主,那是什么?” 何向月呵呵笑道:“本派独行的特制法实——‘伸缩桥’!” “哦”了一声,项真道:“强渡六顺河就是这玩意了?” 揉揉枯瘦的脸孔,何向月得意的道:“正是。” 在他们说话间,鲍大乙率领的骑队已逼近了壕沟,只见壕沟两边都是折断或塌陷了的枯枝以及草席,鲍太乙明白,这定然是被“狮”字门骑队踏落了的伪装掩饰物,深约两丈的沟底,到如今还是烟雾迷漫,白色的灰硝蒙蒙飘浮,在这恶梦似的白色烟雾里,尚夹着阵阵呛人的刺鼻辛辣窒闷之气,望向沟底,可以隐约看见高竖的鹿柴上,削得尖尖的,有如人臂粗细的竹桩上,像挂着些风干肉般还穿着好些人体及马尸,那些人体、马尸,全是白衣金环的无双弟子及关外的骏马,猩红的血迹洒溅得整个沟底斑斑点点,人的肚肠与马的腑脏绞缠得分不清谁是谁的,那些人尸马尸的形态也十分怪异,有的仰卧着被尖竹直穿到底,有的四肢拳曲挂悬在鹿柴上,有的却被好几个竹桩平撑在半空,但不论是怎么个姿态,如何的形状,他(它)们却总是死去,而且,那一张张扭曲得变了形的脸庞,龇露的牙齿,那怒瞪不冥的人眼马目,那完全与寻带回异了的容颜,都象征着一个最令人感到凄怖的意念——残酷! 壕沟的两边,还倒卧着一些尸体与伤者,大多数都是无双派的,强制住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来,衬着四处抛弃了的兵刃残枝,践踏得一片零乱的雪地,景色就越发沧凉悲哀了! 鲍太乙猛然咬牙,大吼道:“搭桥!” 五十名白衣骑士迅速翻身下马,他们个个眼眶中噙着泪水,神色悲恸而愤怒,但他们忍着,目光不朝沟底看,熟练而利落的将两块铁板一端的六枚“双勾锚”用铁锤敲入地里,另两个人合握着那粗大的把手使劲摇动,于是,就在他们的摇动下,铁板内又伸出一段同样面积的铁板来,他们继续摇着,伸出的那块铁板已自它的中间庭伸出一块来就像这样一直延展到了对面,才“哒”的一声搁稳了!这“伸缩桥”其实构造极为简单,它是由二十块同等面积的铁板嵌叠而成,每块较薄的铁板便隐置在较厚的铁板里,在它的中空板心内用绞链连在一个精巧的辆轴上,外面以人力摇动把手,一块块的铁板便会伸展而出,但如朝相反的方向摇动,这一块块的铁板又会逐块向内收缩,再成为原来的一个整体,无双派使用这种特制的便桥,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奇袭成功的胜仗了。 片刻之间,伸缩桥已经搭就,鲍太乙方才回转头来,后面的大批马队已经到达,五百名无双派弟子在刹时下马,静肃无哗的排成两列,又快又稳的沿着桥面直朝对面奔去。 另外三百骑士静静的分为三排持立着,由“白马银锥”江仇心率领,这时,何向月匆匆来到鲍太乙身边,低促的道:“你带二十个弟子去将狮字门的坐骑圈好,你看那些马匹东游西晃的,他们真是杀红眼了,连坐骑全不顾啦。” 鲍太乙点着头,嗓音有些哽咽的道:“大护主,沟底下……”何向月哼了哼,道:“我看见了,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归宿原该如此,难道还要死在妇人怀中,孺子的哭声里么?” 说到这里,他的一双大眼煞气毕露,又狠毒的道:“这些血债,我们都会连利索回的,无双派自来恩怨分明……太乙,别忘了救助这里的伤患!”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五百无双好汉已有一半快步通过伸缩桥了,站在一边督阵的项真一跃而来,他冷静的道:“大护主,西门当家及荆忍兄在壕沟口那边等候在下,让主手下那位带头的桐养生桐兄及莫雄莫雄莫兄看来皆十分不弱,在下想,现在就可展开攻杀!” 何向月忙道:“一切由老弟作主便了!” 项真低沉的道:“在下即去,待全队通过后大护主再来!” 何向月急急点头道:“本座省得。” 于是项真猛一吸气,连转身做势也不需要,整个身躯已飘然如一片羽毛般冉冉来到壕沟的那一面! 卓立沟边的西门朝午睹状之下大赞道:“项兄,好精湛的‘腹翼移云’身法!” 项真眉梢微场,淡然道:“泛泛而已。” 西门朝午旁边的荆忍轻轻的道:“那边热闹得很,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项真移目瞧去,唔,在怪石嶙峋,一地形崎岖险恶的褐石涧中,双方的拼杀更已进入了白热化,无双弟子咬牙切齿,双目圆瞪,个个形如疯虎般与人数较众的赤衫队人马混战着,杀声震天,呐喊如雷,兵刃映着积雪,闪耀着一片刺眼的白亮,鲜血一蓬一蓬的四散迸射,瘰疬的肚肠拖在地下,缠挂在岩石上,翻着红红白白嫩肉,到处抛弃的残肢断骸,间或可以发现一个孤伶伶的脑袋在瞪着一双茫然的眸子向你凝视,有伤者痛苦的嚎叫,垂死者咽气前的呼噜,白衣染成朱赤,红衫变成黯紫,而双方仍然不知疲倦,不知歇息近乎麻木与疯狂的豁命砍杀着,大弯刀与两刃斧挥舞纵横;兵器的撞击声却又在一溜溜的火花里归向寂灭,在这里,似乎已没有了人性,没有了感觉,更没有了慈悲,每个人的双目赤红,热血沸腾,他们喘息着,嘶叫着,脑子里,心田中,只有一个字——杀! 第85章 这边——通过伸缩桥的无双勇士们沉静的,却又焦急的排成了五列,行列之间,“旋斧手”桐养生与“贯日客”莫雄早已迫不及待的频频向这边注视,桐养生的手中握着一把宽大的半月形钢柄巨斧,左手还执着一条铜丝般粗细的铁链,“贯日客”莫雄却是无双派的传统武器——大弯刀后面,何向月正抑着阵脚,紧跟在最末一批属下弟子尾巴上赶了过来! 项真点点头,冷漠的道:“开始吧。” 西门朝午豁然大笑道:“看我姓西门的首先开张索命!” 在震荡得空气都抖索的笑声里,西门朝午抢先扑下,项真挥手,大叫道:“跟上去!” “旋斧手”桐养生与“贯日客”莫雄跃飞跟上,边狂吼道:“弟兄们,用大弯刀索仇,至死方休!” 于是,石破天惊杀喊声满山遍野的盖了过去,长发飞舞在金环的闪泛里,蓝汪汪的大弯刀挥掠着,五百条大汉似五百条猛狮,那么凶悍的直朝混战中的敌人冲了下去! 西门朝午一马当先,速闪速进,但是,就在他隔着互相厮杀的人马尚有三丈多远之时,在他右侧方的灰褐色岩石中,已突然飞来一蓬利箭! 大笑一声,西门朝午身形暴施,双掌猛推,一片雄浑无匹的劲力“呼轰”斜撞,顿时把方圆丈五的一片涧石整个击成粉碎,在石块溅射旋飞里,更有七八条人躯在空中翻滚,热赤的鲜血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 项真激射而过,在西门朝午肩上一拍,笑道:“好大力金钢掌!” “好”字到“掌”字,只这六个单字韵的空间,项真已出去了十丈,他人在空中就势一施,双脚倏翻,两个硬皮制造的假石已被踢翻,里面,两名黑衣大汉尚未及有任何反应,已惨号着分向两个方向摔出去三丈! 西门朝午大笑着紧跟而上,就在他甫始落脚之际,身旁的十多块岩石已突的掀开,十多名黑手大汉呐喊着扑了过来! 颊际的刀疤突然闪泛着红光,西门朝午叱吼一声,蓦然矮身猛旋,就在他这一矮一旋之间,一柄通体乌黑闪亮,长有三尺,顶端嵌连着一只五指箕张如刃的怪异兵器已斗然出现,几乎就在这柄兵器出现的同时,扑来的十多个黑手党徒已曝叫着倒仰出去,个个都是满身满襟的血迹,咽喉被整个洞穿! 西门朝午猛一翻身激掠五丈,人在空中,他的手腕倏抖,嵌接在兵器顶端的那只铁手已“呼”的电射而出,“砰”然闷响中,一名身高七尺的赤衫角色已脑浆迸溅,一颗头颅完全被砸成一团扁平,当他身体尚未倒下,那只射来夺命的铁手早已“铮”声微响嵌回了原来的位置! 荆忍也来到了西门朝午身边,他见状之下大笑道:“铁魔臂,果然威凌!” 西门朝午足尖沾地,右臂一沉蓦扫,又是三名红衣大汉横飞九尺,他额际青筋暴起,一转之下杀人重围之中,手起手落,再有十六名赤衫客尸横就地! 这时,桐养生与莫雄所率的人马亦已来到,他们毫不迟疑,一点不停的全数冲进敌阵之中,瞬息之间已将赤衫队的所属于倒了近百! 项真身形连闪,一路杀进,他经过之处,只见人体高抛横飞,鲜血蓬散飘射,惨叫悲呼乱成一片,十足的凶神下界,煞星临凡! 铁魔臂呼轰起处,十颗脑袋被砸得碎散纷飞,早已不像是些人脑袋了,西门朝午掠近项真,大叫道:“项兄,找个对方像样的干,光宰这些小角色太不过瘾,妈的,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东西都龟缩到哪里去了?” 项真正要回答,却猛然看见一名无双弟子捂着胸口栽倒,这名无双弟子身后并无敌踪,只有一块硕大的褐石! 冷冷一笑,项真道:“当家的,对面那块石头你看见了?” 西门朝午目光一闪已然会意,他笑道:“如何?” 项真俊俏的面孔上一片煞气,他狠狠道:“用你的铁魔臂隔空取命!” 西门朝午猝然转身,“呼”的一声,铁魔臂上那只铁手已朝两丈之外的那块褐石飞去,只见乌光一闪,“砰”的闷响,铁手已洞穿人内,将整块褐石凌空扯起,褐石的下端,正露出一双人脚在挣扎抖动,西门朝午奋力震腕,这块以硬牛皮制就的假石已飞撞出五丈之外! 铁手“呼”的缩回“铮”声嵌好,铁手箕张的五指上还染着粘稠稠的血浆与红嫩嫩的肉丝! 项真神色平静的道:“好,当家的,你这连着铁手的玩意是什么制就的?” 西门朝午笑道:“真正的‘蛟筋’‘人发’与‘牛皮’!” 笑了笑,项真道:“够韧了,现在,我们去找对方也称得上结实的人物!” 西门朝午如电的眸子一亮,道:“正合孤意!” 于是,两个人拔空而起,在空中一个转折,又双朝前掠出,那份洒脱,那份自然,那份灵巧,活像他们已长了翅膀! 在空中,项真目光一转,低呼道:“右方五十丈远的一块巨石之后!” 呼声中,他自己抢先飞去,十丈之后,项真力竭下坠,但是,就在欲坠未坠的刹那,他双臂一振,吐吸之间,又已出去十丈,如此周而复始,只在几次呼息之间,人已到达目的地! 西门朝午不禁钦佩无已,这五十余丈的距离;他却需两次着地才能借力使力,这着地的时间虽只一刹,但是,比较起来,在修为与成就上他却落后至少三年还多了! 这方巨石高有两丈左右,宽在寻丈之间,活像一只卧倒的巨大石槽,巨石之后、便是一片方圆丈多的旷地,现在,正有两簇人影在电起虹飞的拼杀搏斗着,情况好不热闹! 项真闪在巨石之侧,探目一瞧,唔,两个白衣金环的无双派所民各正在与四个黑手党与赤衫队的角色在拚斗,这两个无双好汉,一位身材魁梧短髯如戟,巨目海口,面色淡金,整个形态中,流露出一股令人震慑的威武与猛鹫之气,另一个块头瘦小细眼细鼻,白生生的,但是行动出手之间却是又狠又辣,又快又急,两个人,都是执着大草原的老招牌——大弯刀! 对手的四个敌人,两名是黑衣黑裤的黑手党人物,两位是红衫赤裳的赤衫队角色,这四个人中,有一位项真却是久违了,嗯,那是赤衫队的三头领“托月左刃”白维明! 双方的激战进行得十分炽烈,但显然的,黑手赤衫方面虽然在人数上占着优势,在战况的演变上却没有与人数的优势成比照,无双派方面是以二敌四,此刻,却已占着了上风! 略一沉思,项真回头低声道:“当家的,这四个人,我独力可以敌住他们,我想,还是由我出面替下那两位无双派的朋友……”西门朝午摇头道:“不,还是由兄弟我来试试,这四个东西的功力不弱,打败他们不敢说,但挺一阵我还没有问题!” 项真一笑道:“也罢,这生意由你做了。” 整整衣衫,西门朝午与项真缓步踱出,正在酣战中的双方人马一见之下表情却是大大的不同,无双派的两位喜形于色,精神更加抖擞,黑手赤衫的四位仁兄却是个个神色大变,面孔泛青! 项真淡淡一笑,道:“无双兄弟请示名讳,在下黄龙项真!” 身材高大短髯如戟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道:“真个幸会,不才乃‘生死刀’于哲!” 瘦小的那个连出七刀逼敌,急快的道:“在下无双“狮’字门所属‘白猿’向光!” 项真拱手道:“原来是于尊主与向兄,二位尚请退身暂歇,由在下挚友代为迎战!” 豪迈的大笑,于哲道:“好!” 接着他这个“好”字,西门朝午长身横架,手中兵器一翻倏抬,对方的四人五件家伙已叮当震响着被荡向一边! 就这一招,双方六个人已陡然大惊,齐齐脱口骇叫:“铁魔臂!” 大煞手--第四十一章浴血搏命悍中残 第四十一章浴血搏命悍中残 西门朝午手腕微沉斜挥,铁魔臂带着雄浑的力道有如一条乌龙般卷旋着再次攻去,凌厉的风声几乎已经凝结成形,就像一大块铁板似的猛然罩向四个敌人! 在旁边,项真淡淡一笑道:“于尊主,贵派总堂何大护主麾下人马已经开了上来,直接协助尊主所属拼战,尚请尊主与向兄速往调度!” 于哲颔首道:“那么,此处就请项兄及西门兄偏劳了,此四人皆是对方的首脑人物,万万不能放过……”项真笑道:“尊主放心,今天原本就是流血残命来的,又怎能轻易放过?” 于哲与向光招呼一声,有如两头大鸟般腾空飞跃出去,望着两人的背影,项真吁了口气,朝一边又走开了五步,面向斗场,悠悠闲闲的负手做观虎之斗,他要看看,西门朝午对付这几个人需要多少时间。 此时,白维明的锋利钢圈与左手的弯刀正施展得有如泼风打雨,呼霍如电,亮晶晶的圈刃与那柄微微弯曲的短刀闪炫起一团团,一溜溜纵横交织的光彩,急厉无匹的飞旋跳跃,就宛如一个个的月亮衬托在一条穿舞的流星曳尾里,好夺目,好神异,不愧有“托月左刃”之名! 另一个红衣汉子年约四旬,矮胖如缸,行动之间却也快愈飞鸟,手中一托“山字叉”使起来又狠又毒,着着险进,看样子,像是要豁命死拼的模样。 两名黑衣人,都是一样的瘦高条,青虚虚的一张脸,脸上毫无表情,他们各执一对“虎头钩”出手进退之间配合得异常巧妙,显然的,在平素他们已精研过一种联手技击之术! 四个人中只有一个白维明项真识得,其他全是生面孔,但无可置疑的,他们都是黑手党与赤衫队的重要角色! 第86章 西门朝午以一敌四,非但没有慌乱紧张的情形,施展之下却更是攻多守少,节节进逼,一挺“铁魔臂”飞挥扫劈有霸王移山的气概,气吞河岳的豪猛,带着血淋淋的狠辣与诡绝,他的四个对手,如此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撇撇唇角,项真清雅的道:“白维明,久仰大名了,我们都是神交已久,是么?” 尚着汗,白维明一面倾力攻拒,边气喘吁吁的吼道:“项真,你助纣为虐,不顾武林道义,这番你定然逃不出报应……”西门朝午猛然偏身,铁魔臂“呼”的砸来,白维明右手钢圈缩慢了一点,“当!”声响中,几乎将他手中家伙磕上半天! 望着白维明龇牙咧嘴的形状,项真笑着道:“在抱虎庄中,白维明,你就该明白势之不可为,应该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才是。但你偏偏不服这口气,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连出三刃,白维明一边闪让敌人的反击,边又大叫道:“项真……你先帮着无双来打击黑手党,又助他们来对付赤衫队……你你你整个是江湖上的败类,无双派的走狗……”“叮当”的兵铁交击声里,火花四溅,两个黑手党徒的武器被震开,铁魔臂险极的擦着白维明头顶掠过,强劲的锐风差点使这位赤衫队的三头领闭过气去,他青着脸拼命跃闪,几乎一个跟斗栽倒! 脚步倏施,铁魔臂飞起击开了另一个赤衫人物的“山字叉”,西门朝午神威赫赫的大笑道:“姓白的,你不过只是黑道上的三流角色,还敢在这里满口放屁污蔑人家黄龙? 你与他比,舐人家的脚板人家还嫌你妈的舌头粗了!” 白维明气得就差一口气便死了过去,他猛冲上来,圈刃齐施,形如疯虎般攻向西门朝午,西门朝午的铁魔臂地颤弹而起,那只铁手仿佛在陡然里幻成千百,像一张张魔鬼狞笑的脸孔,迷迷幻幻的却又飘浮如电般猝然反罩而去! 这一记,是西门朝午名震天下的“黑煞十一臂”中最为精绝的第七招:“千手擒龙”! 满空的铁手光影炫闪纵横,迷人魂目,只见白维明的红衫倏舞,他人已“呼”的横摔出十丈之多! 重重跌倒地下,白维明一个翻身欲待跃起,却又颓然坐倒,他的左肩至胸口,是一片血肉模糊,其琵琶骨也已折断叉出衣外! 就这一刹,西门朝午已宛如凶神突然附体,他长啸怪叫着翻身猛扑其他三名对手,铁魔臂挥舞摆动有如乌云涌合,狂风骤起,那么浩滔滔的,汹荡荡的,像是长江大海的波涛一下子全滚泻来了! 项真冷冷一笑,道:“当家的,速战速决!” 在身形如电纵掠里,西门朝午暴然的道:“好,一个不留!” 一步一步的,项真走近了白维明,他的目光冷澄而清澈,但是,因为太冷了,大莹了,反而将眸子里的杀机看得分明! 不期然的有些抖索起来,白维明喘着气,惊恐的紧握住右手钢圈盯视着项真,他全身发冷,心腔剧跳,左肩的伤势倒不感到如何疼痛了……表情十分平和的一笑,项真在白维明身前五步站定,他润润嘴唇,和善而低缓的道:“白维明,在此时此境,便没有仁可以讲了,对敌人慈悲那是对自己残酷,是么?” 顿了顿,他又笑笑道:“我不想对自己残酷,所以便不能对你慈悲了,在抱虎庄那座大厅里,你幸脱于荆忍的‘金雷手’,但是,你今日只怕难逃我的‘斩掌’之下!” 恐惧毫无保留的流露在白维明那张泛着带灰的大盟脸上,他的唇角抽搐着,双目圆睁,锋利的网圈平举胸前,语声颤抖的道:“你……你待如何?” 项真深沉的笑道:“强者存,弱者亡,这就是你们自来尊奉的公理,你们并不管强者的本质与弱者的无告,你们只要不惜一切手段去称强凌弱,现在,我也要学你们的样子,白维明,如今我是强者你是弱者了……”嘶哑的大叫着,白维明凄怖的吼道:“你你你……项真,你这是乘人之危!” 淡淡的笑着,项真道:“随便你说吧,但你心中也明白,就算你没有负伤,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白维明正要说话,“吭……噗”一声刺耳锥心的闷响传来,他急忙瞧去,老天爷,那使着“山字叉”的伙计已捧着一个不成脑袋跄跄踉踉旋出五步栽倒于地,几乎成为一枚烂满子的头颅上沾满了鲜血,脑浆,积雪以及泥泞,红红白白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得令人心惊胆颤,悠游自在的道:“是你自己动手,抑是在下我来侍候?” 急促的喘息着,身上汗出如浆,白维明瞪着眼,浑身簌簌而抖,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他这时也才悲哀的明白,他竟是如此平凡无用! 项真举起他修长莹洁的手掌在面颊上摩娄着,目光又在对方脸孔上移动:“如果我来动手,这会很快,当你感到痛苦,这痛苦已成过去,我不会令你受太大的罪,我的出手是快愈闪电的……”忽然,白维明整个崩溃了,他受不了这毒蛇啮心似的精神酷刑,更不敢承担那即将来临的死亡威胁,他瘫痪了似的低哑着声音:“项真,我……我求你放我过去……你可以做到的,何苦非要置我于死地?你我原无深仇大恨,这都是为了别人……”注视着他,项真目光如剪:“放你过去?如果我们易地而处,你肯放我过去么?” 难涩的咽了口唾沫,白维明喉结在不住的抖动:“不要如此说,项真,情势已像这样,请你抬抬手,我会感激你的,我会忘记此事……”沉默了片刻,项真冷沉的道:“你如要继续活命,可以,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需老实回答,回答完了即刻离开此地,离开赤衫队,如你愿意你就点头,否则,你就利用一口气的时间向这世界做最后一瞥吧!” 长长叹了口气,白维明点点头,苍凉的道:“你问吧,我全答允……”项真低沉而清晰的道:“在褐石涧里,你们的布置阴谋如何?” 咬着牙,白维明道:“有黑手党弟兄四百人,赤衫队所属两仟人埋伏涧中,黑手党由他们的曾老么带领,我还带着队里的双执法之一‘断山叉’邓斌……”面朝斗场望去,项真道:“那飞骑使就是眼前的两位? “断山叉’大约是地下的这位吧!” 白维明悲戚的点点头,项直接着道:“那么,你们除了涧前的暗壕,锦网,石灰,强弩之外,还埋伏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白维明语声黯哑的道:“约有两仟多块以硬皮染色制就的假涧石,狙杀手便埋伏在这部份假石之内,伺机行动……!” 项真迅速的道:“这些我们已经知道,我问的是还有什么?” 吞了口唾液,白维明迟疑着,项真低沉而有力的接着道:“你若不守信,白维明,我也不是那守信之人!” 又一咬牙,白维明道:“褐石涧的那一面涧边已埋下大量硝石火药,如果这里战况失利,便待我方人马退出后立即火药引燃……”哼了一声,项真道:“这里是由谁发号施令?” 白维明颓唐的道:“我与曾老么都可以……”想了想,项真又道:“在褐石涧之外,你们还有什么险诡谋计?” 白维明沉默着,嘘气如雾,汗浸重衣,他脸孔的肌肉不住的痉挛,面色呈现可怕的惨白与灰黯……有些敬惕,项真冷漠的道:“白维明,时间不多了。” 布满红丝的眼睛死死盯视着项真,眸子深处有掩饰不住的仇恨与怨毒,白维明咬牙切齿的道:“项真,这已够了,我出卖我的挚友弟兄已经够多了,你还不放过我,你是在恶毒的逼迫我……”项真冷冷的道:“这总比死强些!昂鋈徊依鞯男α似鹄矗孜髌嗖赖牡溃骸澳阏馐侄危到仙彼牢腋荻厩o俦叮闶且宜懒艘膊坏冒残模阋形彝傻牡苄滞谖业姆兀傥业哪埂毕钫婷嫖薇砬椋牡溃骸澳慊褂惺裁雌渌玫拿馑婪椒矗俊? 白维明的眼光一硬,右手紧握的锋利钢环猛然脱手飞罩向项真的颈项,来得是如此快法,像是只见寒芒倏闪,那追魂似的圈刃已到了项真眼前! 项真的身躯毫不闪挪,他钉立如桩,双掌蓦然平起反手以手背往上崩迎,“嗡”的一声拖着一抹夹在颤音中的流光,那枚钢圈已斜斜飞过了巨岩之后,他双目中煞气毕露,立视对方,但是,白维明却也怒瞪着他,坐着的身体正在慢慢倒下,唇角上鲜血汩汩,右手中指正深深戳进了他自己的心窝! 有一股深刻的感叹与惋惜起自项真心田,他沉默着,怔怔的瞪视眼前白维明的尸体,以至等到西门朝午的语声响起在他背后,他才如梦初觉,慢慢的转过身来。 西门朝午用手拭着额际的汗水,咧嘴笑道:“你在发什么愣?姓白的小子自绝了?” 项真点点头,低沉的道:“他原不该如此的,我本想放他生路……”“咦”了一声,西门朝午奇道:“放他生路?这不是等于和自己过不去么,他妈的擒虎容易放虎难哪,这那姓白的小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却也刁钻得紧,自绝了好,免得我们多费手脚!” 说到这里,他又拍拍项真肩头,笑道:“在黑白两道天下武林之中,都能知道黄龙项真是有名的大煞手,你那冷如冰,坚似铁的特制心肝,没有人提起来不含糊的,今天对敌人如此个慈悲法,倒真是件新鲜事!” 项真苦笑了一下,道:“传言总有谬说,很多时候,我还是十分仁慈的……”顿了顿,他目光扫向西门朝午后面,老天,那两名黑手党的“飞骑侠”已经分成两个方向在挺尸了,两个人的咽喉上俱是血肉模糊,整个洞穿,那两张面孔,僵酷得似是两张发了霉青的铁板! 第87章 西门朝午倒提着“铁魔臂”,笑吟吟的道:“这两个小子可也有两下子,那联手合击的几套把式亦十分严密,如果他们不慌乱,应该还可以支持一段时间。” 项真低低的道:“这四个人都叫你独力给收拾了……”西门朝午吁了口气,道:“在你面前,还不是长江头卖水,鲁班门前舞大斧,算不得稀奇哪。” 笑了笑,项真把方才逼出白维明的一点消息向西门朝午讲了一遍,西门朝午闻言之下又惊又怒的道:“好他奶奶,这些灰孙子可狠得紧哪,项兄,咱们事不宜迟,马上去通知无双派的入!” 于是,两人急速飞奔而去,转出巨石之外,但见双方的拼战已逐渐向对面的涧边移动,黑手党与赤衫队方面已显出不支之态,无双派总堂所辖的人马适时而来,是这场仗取得优势的主要原因,他们扭转了胶着的拉锯战况,取回了主动之权,现在,但见满涧满各的白衣勇士在挥着大弯刀奋力向前攻杀,赤衫及黑衣的敌人们却逐步后退,浅洼里,石隙中,涧岩上,尽是伏尸,鲜血四溢,情景惨厉异常! 项真与西门朝午飞身往前赶去,他们尚未插入无双派的大批人马里,一条瘦小枯干的人影,已自斜刺边电掠而到! 急旋着,项真招子尖,他忙道:“何大护主……”来人正是“游魂弧指”何向月,这小老儿呵呵一笑,将手上大弯刀插回背后色彩斑斓的豹皮鞘内,搓搓掌,道:“老子说你们对上他们几个大头儿了?” 目光落在何向月染满血迹的白袍上,项真沉缓的道:“是的。” 何向月急道:“那四个人如何了?” 西门朝午大笑道:“都宰了,莫不成大护主还待养他们当猴子耍?” 吁了口气,何向月松下劲来道:“非qi書網-奇书也,本座是怕这些混帐逃了。” 目注双方的激烈拼斗在进行,项真道:“大护主,战况如何?” 何向月豪迈的仰首望天道:“不到正午,黑手赤衫魅魅便会被我们逼出褐石涧。” 项真三言两语将方才自白维明处探得的消息告诉了何向月,何向月大惊道:“乖乖,有这等事?可不得了!” 说着,他急忙招过一名无双弟子来,大声道:“快去禀报于尊主,就说项师叔有令,将敌人赶到涧边百步即不准再行追杀,违者严惩!” 那名无双弟子赶忙转身去了,何向月擦了把汗,连道好险,项真有些尴尬的道:“大护主……方才阁下传令所属,却以在下之名执行,真使在下承担不起……”何向月笑了一笑,正色道:“项老弟万莫如此客谦,须知统兵施令之道,最忌握符者众,应以一人为主,老弟虽非我无双一脉,然与我派相交至善,且老弟更精战技与战谋,是而大掌门早有谕令,凡有老弟你参与之厮杀,我派所属上下俱须听令老弟你全权调遣,这却不是在和老弟客气……”无奈的笑了笑,项真道:“大掌门亦曾交待,在下以为只是挂名参与意见而已,却不想真个一步登天了……”在他们说话,褐石涧的那一面已忽然响起一片刺耳又紧急的钢锣声,“哐”“哐”“哐”敲得人心里发慌,神智紧张,而在这阵突如其来的铜锣声里,正在拼命浴血苦战的赤衫及黑手所属人马已立即弃战,潮水似的往后倒退! 何向月瘪瘪嘴巴,冷然道:“那话儿果然来了。” 那边敌人一退,白衣金环的无双弟子们更加奋勇,他们自丹田里发出慑人的怒吼与杀喊,在褐石涧飞跃奔穿着,紧追不舍的逼了上去。 “兵败如山倒”这句话是不错的,黑手党徒与赤衫队的人马真个可以称为狼奔豕突,慌不择路了,后面的拥着前面的,前面的又被踩倒于地,人踏着人,人推着人,就这么一大片溃散下来! 望着这一幕血腥的追杀图,西门朝午忽道:“项兄,可知道对方埋设火药引线之处?” 项真顿时明白了西门朝午的意思,他摇摇道:“未曾问及。” 惋惜的看着正在溃退的敌人,西门朝午道:“若是知道就好了,我们正可抢先越过对方的败兵,适时点燃火药,在他们退到涧边之时炸这些灰孙子个鸡飞狗跳,现在来不及啦……”项真道:“那地方一定十分隐密,要不,这却是个治本的办法,以其人之道还于其人!” 此刻,赤衫黑手的人马已狼狈不堪,连爬带滚的纷纷抢上了涧缘,正在加劲追击的无双弟子们隔着涧边也只有十来二十丈的距离了,正在此际,一声响亮的一悠长的角声已唔唔扬起,随着寒风飘遍了整个蜿蜒崎岖的褐石涧! 于是—— 飞快追杀敌人的无双弟子们个个停住了脚步,但是,显然他们十分不服又加上悻悻然,每一张脸上都流露出那么多的憾懑与气忿,几乎才一停止,他们所佩带的“光柄钢梭”已飞蝗暴雨般亮晶闪的发着“嗖”“嗖”之声狂厉的移射向正朝涧边爬翻的敌人! 惨嚎与尖叫之声,应合在紧密的锣响与角鸣里,无数赤衫大汉及黑手角色纷纷中梭滚落,钢梭穿透了他们的背脊,腰股,咽喉,后脑,有的人甚至身上刺猥似的连插着十多柄这种尖锐而沉重的利器! 远远的,“生死刀”于哲站在一块褐石之上,他身旁站立着三名形若英伟的得力手下,一侧,金雷手荆忍亦负手而立,还是那老样子,洒脱与优雅。 满身染红的“施斧手”桐养生亦在人丛之中,他正在和“贯日客”莫雄谈着什么,莫雄身体有些摇晃,似乎已受了伤……残余的黑手,红衫所属这时已全上了涧岸,他们才一上去,便颓唐不堪的坐的坐,躺的躺,兵刃随手丢下,连能站着的,都没有几个人了。 扫视着整个褐石涧伏卧着的尸体与伤患,由衣着的颜色可以立分敌我,项真看了一阵,低沉的道:“我们双方损伤都不少……”何向月眯着眼道:“当然,这就是战争与杀伐,详细伤亡数目,等一会便能知道,现在,我们适时而止,恐怕要大使他们那边不愉快了……”项真颔首道:“是的,曾老么可能已经在跳脚!” 前面,一个瘦小的身影如飞而来,项真认出那是“白猿”向光,他笑了笑,轻轻的道:“向光来了。” 何向月睁着一双奇大的眼睛,高叫道:“老向,你这么急匆匆的干啥?” 向光面孔红通通的,他喘着气见过了项真与西门朝午二人,对何向月道:“禀大护主,尊主问下一步骤待要如何?” 何向月侧首望着项真,项真温和的道:“编班戒备,暂时休息,救助伤患为第一要务。” 向光连忙称是,又匆匆奔回,何向月招过一名弟子,道:“去禀报大掌门,说褐石涧已经攻下,现因对方在涧边埋有火药,所以正在对待中,不要忘了立即招来救伤队!” 那名弟子答应一声,声朝后面飞跑急赶而去,何向月拂了拂衣袖,又沉吟片刻,再对身边一名无双弟子道:“过去交待鲍师兄,说我命令他们暂扎涧外,不得擅动!” 这个弟子也急步去了,何向月吁了口气,抖动了一下身子,奇怪的道:“咦?雪已停了!什么时候停的?” 项真一笑道:“在我们正始加入混战的时候。” 摇摇头,何向月道:“真是老了,一紧张就什么也顾不得啦……”西门朝午笑道:“谁都是这样,当时杀得天晕地暗,日月无光,一颗心全提在喉咙里,谁还顾得了下雪不下雪哪?” 两名无双弟子过来,在两块平坦的褐石上铺下两张洁白柔软的羊毛毡后又躬身退去,于是,项真与西门朝午,何向月等三个人坐了下来;几乎在同时,他们都长长吐了一口气。 抢动着胳膊,西门朝午龇着牙道:“今天这场面可是够大了,双方面光是短兵相接的人马只怕就有四五千吧?乖乖可真惊人!” 项真平缓的道:“依我大约估计,双方的伤亡只怕共已超出三千人以上!” 点点头,何向月道:“差不多,先时老于告诉本座,他的‘狮’字门所属伤亡了一半还多,总堂弟子也折损在两三百名左右……”叹息一声,项真道:“此等大规模之拼杀,结果最是残忍狠酷,双方动手的时候全凭一口气,当时还不觉得什么,事情一过,回头再看,却是够令人心中悲悯了。 西门朝午有些纳罕的瞧着项真,呐呐的道:“这种话,不像是黄龙口中所说的……”项真笑笑,道:“我已说过,我并不似外传那般狠毒与不人道,只是我惩恶人,罚好徒的时候比较辣手一点,一旦传扬开去,便把我渲染成一个混世魔王一样了,其实,我珍惜人生,留恋世间,我也同样尊重与爱惜别人这种想法,忆往鉴今,在我手下超生之人远比我断送之人为多双手溅血之前,除非十恶不赦或大势难免,我都会一再考虑斟酌……”何向月颔首道:“本座可以看出,本座绝对同意老弟你的说法……”西门朝午也忙道:“我也同意,呃,高举双手同意,项兄,你可别误会……”目注西门朝午,项真低沉的道:“相交照肝胆,当家的,我又怎会误会?” 说到此处,项真又对何向月道:“大护主,你们这次可带有火器!” 何向月忙道:“有,本派特制的‘烈焰珠’及‘火标’!” 沉默着,项真再道:“那锦腹蜘蛛也带着?” 哈哈一笑,何向月道:“当然,这宝贝岂能丢舍?” 咬着下唇想了一会,项真道:“这东西若无人喂养,且在此等严寒天候之下,可以活多久?” 何向月十分熟捻的侃侃说道:“锦腹蜘蛛俱是养在如意保暖的小盒内,如果无人喂养再加上严寒气候,大约只能活半天,这种蜘蛛的生命力及抵抗力特强,换了别种蜘蛛,只怕一到冷天早就钻到地底连动也不能动了。” 第88章 眨眨眼,何向月低声道:“老弟,你可是又有主意了?” 项真笑道:“让我再想想,将计划连贯一下……”于是,何向月沉默下来不再去打扰项真,西门朝午也将他的“铁魔臂”横枕脑后舒适的仰躺下去。 过了片刻。 五乘飞骑在往这边飞驰,到了那条壕边打了个转子停住,五个人匆匆,顺着伸缩桥急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何向月眯起眼朝那五人一望,赶忙站起,低声道:“二位,大掌门亲临了。” 项真含笑起立,西门朝午也扛着他的吃饭家伙站好,唔,不错,是铁独行与他的“赤胆四杰”正迅速向他们这里行来。 大煞手--第四十二章山雨欲来前程险 第四十二章山雨欲来前程险 显然在这段残酷而激烈的杀伐过程中,铁独行也没有舒适到哪里去,他神色有些憔悴与苍白,见到项真等人,他快步走上,微笑着,用力分握项真与西门朝午的手臂,嗓音有些低哑:“二位老弟,辛苦了……”项真笑道:“不敢,倒是大掌门心力交瘁……”西门朝午也道:“大掌门,你的气色不大强,一定是将一颗心提到腔子上啦?这等滋味,最是难尝不过!” 笑了笑,铁独行道: “还好……” 顿了顿,他又道: “如今局势算是暂时稳定下来,这头一阵,我们总算占了上风,但是,前途却必然更多坎坷与荆棘,对方不会这么便宜便罢手……”项真静静的道:“当伙”斜飞入鬓的双眉微微皱合,铁独行低沉的道:“项老弟,关于继路之路,老弟可有高见?” 项真沉吟片刻,道。 “褐石涧对面涧琏对方埋设有大量火药,第一步需要先将这些埋设的火药毁去,然后由贵派‘狮’字门人要在此布置防守,成为一道进退可据的壕垒,在我方主力继续挺进中间,贵派各门所属轮番出阵攻杀,以免俱受疲困之守,更可在精神上得到调和,除非必要,切忌全军登场作战……”铁独行颔首,道:“有理,老弟所言大部且与独行所思吻合,独行亦内定由‘狮’字门人马守涧,‘飞’字门人马为下一战之主力,并以‘莽’字门所属为协辅,目前急欲厘定者,便在于下一步的攻击策划……”项真那一双明澈的眼睛里透射着一片智慧与冷冽的光芒,他咬着下唇,静静的凝思着,半晌,他道:“据在下推断,于褐石涧之战中,敌人参与者兄是一部份力量,其精锐尚未尽出,我们可以依眼前情形看出一些端倪,这场血战,对方出动的只是黑手党与赤衫队的人马,照赤衫队的白维明所述,赤衫队出动了两千余人,黑手党有四百人,在下判测此言不假,而且,据在下等人探过大河镇及抱虎庄之情形,看来,赤衫队最多也就是拥有两千多人,换句话说,他们所属的人手在这一仗中已经去掉一半多了……停了停,项真又道:“而黑手党,赤衫队在碑石山之役后,共有千人退往大河镇,其中尚有部份是些轻重伤击,他们在褐石涧里派下四百多人,也等于将他们所有的能战之兵分出一半来了,因此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大河镇,对方极可能纵深布置,步步伏兵,跟下去我们将遭遇到的,无可置疑便是大刀教,七河会,甚至青松山庄的敌人,在下估量,如今防守大河镇的,定然是如意府那位黑髯公的手下们,黑手党与赤衫队所有的残余只不过是如意府左右的侧翼而已了……”舐舐嘴巴,西门朝午在旁插口道:“这样说来,黑手党与赤衫队不是从主角的地位一下子降为下角啦?如今他们只有摇旗呐喊的份……”项真点点头,道:“正是,而黑手党自从追到大河镇之后,一直便没有往日的气焰了,赤衫队素来是承仰如意府黑髯公的鼻息,黑手党去投靠赤衫队,也就不得不跟着低下一头,所以,他们这摇旗呐喊的命是早就注定的,如今,黑手党的几个头儿一定十分痛苦,但表面上却又不得不强作欢颜……”哧哧一笑,何向月道:“这不成了忍气吞声,光看大妇脸色的小老婆?” 西门朝午也笑道: “好譬谕,寄人篱下的日子原本就不好过,黑手党一直张狂跋扈,这一天他们可吃够鸟气了……”微微跟着一笑,铁独行沉和的道:“项老弟的分析推断,可说精辟明确之极,更有卓见独到之处,独行实是心中钦仰,项老弟,你的意思,我们即刻展开攻扑的方式将如何进行?” 项真轻缓的道: “以‘飞’字人马强行正面攻杀,‘莽’字门的所属按兵于两翼,随时视情势出兵猝袭,将总堂人马集中待令,以备轻骑疾冲大河镇,在自褐石涧至大河镇间的敌人扫荡歼灭之前,在下与西门,荆忍二兄便得挑齐贵派中的几位好手先行掩进,以备搜寻大掌门千金踪迹……”铁独行慢慢的道:“就全如老弟所言行事……若是见着娘娘,她假使执迷太深,不愿回头,老弟便……便可将她擒下,死活不论……”项真目注铁独行,这位清雅雍容的老人,这位无双派的大掌门,他的心情项真是太了解了,于是,颖悟的一笑,项真道:“大掌门放心,在下心中自有分寸,在下想,只要寻着了她,恐怕她逃逸的机会便不大多……”一拍手,西门朝午道:“说得是,如果凭我们几块料还擒不住那妮子的话,日后这块招牌还朝那里去亮相去?简直就不能混啦!” 铁独行诚挚中充满了谢意的道: “铁独行心中感愧莫名,几位于我无双之德惠,实在太厚……”双手齐摇,西门朝午道:“大掌门万莫如此客套,道上闯,讲的便是一个‘义’字,义之所在,虽两肋插刀亦无反顾,又何况是这等区区小事!” 项真笑了一笑,插嘴道: “好了,大掌门无庸再行议怀,要不,只有使在下等更形过意不去了,现在,大掌门之意何时展开续攻?” 考虑了一下,铁独行道:“再过一个时辰如何?” 项真颔首道:“好,如今可以传令大家饱餐战饭了。” 铁独行朝一边的何向月点点头,何向月急步离去传令,回转头,铁独行又向“赤胆四杰”中的屠远功道:“远功,我就在这里与二位师叔用午膳。” 屠远功连忙答是,匆匆率着其他三人前去调理,他们刚走,褐石涧的那边已有一名牯牛似的白衣大汉奔跃了过来。 铁独行与项真,西门朝午三人坐在石上,这白衣大汉气喘面红的奔进,大黑脸上汗珠滴滴,嘘气如雾,他一见铁独行,连忙恭谨的行礼问安:“‘狮’字门所属‘双大锤’柴立叩见大掌门,恭请大掌门金安……”微微一笑,铁独行摆手道:“罢了。” 这位“双大锤”柴立似乎有些憨态,他直起身来,傻呵呵的咧嘴一笑,又抹了把汗才道:“启禀大掌门,弟子是由于尊主遣来的,是来向大掌门禀告此次杀敌我双方所损伤的人数……”铁独行颔首道:“讲吧。” “双大锤”柴立润润嘴边,道:“黑手党的乌龟孙一共死了两百来个,伤了七十七人,赤衫队就更多啦,断命的将近一千二百人,受了伤的竟在五百左右,他们过去之时,于尊主大略估算了一下,赤衫队大概只有四百人不到,黑手党连两百人也凑不齐啦,可真叫惨,他们的伤者一个也没得及带走……”吞了口唾液,柴立又嘻开嘴道:“因为我们追逼得太快了,所以于尊主说,呃,说我们是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打得他们惊慌失措,惶惶如……呃……如……”西门朝午忙接道:“惶惶如丧家之犬。” 柴立吁了口气,抹汗道:“是,是,惶惶如丧家之犬铁独行莞尔道:“那么,我们‘狮’字门与总堂辖下的损呢?我想,一定也很惨重。” 柴立沉默了下来,黑粗的面庞上涌起一片黯然的凄郁,方才的笑容,已不知一下子扫到哪里去了。 微喟一声,铁铁行低沉的道:“说吧,男儿血洒黄沙,命断疆场,乃是最为豪壮的归宿,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反而更应为了他们感到骄傲才是,柴立,来,告诉我,我们的损伤如何?比他们还重么?” 唇角抽搐了一下,柴立嗓子黯哑的道:“‘狮’字门阵亡了四百二十名弟兄,重轻伤有两百余人,总堂辖下死了一百五十名,轻重创伤的也有五十名,合计起来,亦有七百上下了,如今伤者在接受治疗十六位大夫正忙得连口气也透不过来,看着那些猩赤的血,真是好不令人心中悲凉,恨不得那血是流在自己身上,但弟兄们都有种,有骨气,就没听见几个在鸡毛子喊叫的……”闭闭眼,铁独行缓沉沉的道:“此一战,我们倍歼了敌人,大家正该欢欣才是,不可因为自身的折损而哀痛颓丧,把悲痛带回大草原,那时,再让我们放声哭泣,我会陪着你们一道……现在,柴立……”柴立忙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他哽咽着应道:“弟子在!” 铁独行郁郁悠悠的道:“交待他们,就地掩埋战死的人马,全力救治受伤的弟子,但是,对方的人也不能不管,他们要接受与我方弟子同样的待遇……”柴立不服的道:“大掌门,那些乌龟孙……”铁独行平静的却威严的道:“就是如此了,下去交待于尊主办理,不可忘记那些人也与我们一样,都是父母生养的孩子……”柴立不敢多说,连连应是退了下去。 望着那飞跃而去的宽大背影,项真感叹的道:“大掌门,你做得对。” 铁独行苦涩的一笑,道:“这就是人道了,生在江湖,日子已够残酷……”那边,“赤胆四杰”几个人已每人捧着一方精美食盒往这里行来,西门朝午见状之下,借机打破眼前沉闷凄枪的气氛,他咽了口唾沫,一摸肚皮道:“来了来了,这一上午可是饿得不轻,咱们先饱食一顿,方才能发挥威力,他奶奶人是铁,饭是钢哩……”项真一笑道:“当家的不论身处何地,那‘吃’却是忘不了的……”一抹嘴,西门朝午道:“当然,吃是人生一大乐章,尤其在吞了不少苦水之后,这吃就更加来得重要啦……”微微笑道,铁独行道:“稍停,独行还要各敬二位一杯。” 第89章 西门朝午嘻嘻笑道:“大掌门,还有酒哪?” 点点头,铁独行道:“还是上好的‘烧刀子’!” 大煞手--第四十三章霹雳火海『程斓? 第四十三章霹雳火海『程斓? “烧刀子?” 西门朝午咽了一口唾液,大喜过望:“好极了,咱们先一人灌下那么个斤儿八两的,歇会干将起来,那味道就更足了。” 微微一笑,项真欠身接过了屠远功双手捧上的食盒,这食盒是黑漆木制的,光亮鉴人,他轻轻启开盒盖,唔,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里面分为六隔,四隔是菜肴,一隔是浓汤,还有一隔,叠着一层焦黄香脆的烙饼,无论是菜是汤是饭,都竟还热腾腾的,冒着气呢。 “赤胆四杰”中另一个相貌精悍的年轻人又奔回去扛了一缸老酒送来,他熟练的拍开泥封,恭恭敬敬的放在右边。 用力吸了吸鼻子,西门朝午哈哈笑道:“难得,难得,冲锋陷阵的当儿,竟还有老酒可饮,佳肴佐餐,这等享受,我姓西门的宁愿多干两遭!” 铁独行诚挚的道:“此间事了,独行定邀各位至大草原痛饮三年,怕只怕西门当家的届时又不肯赏光了。” 西门朝午忙道:“一定去,只是,哦,恐怕在大草原吃上三年要惹人厌了……”尔雅的一笑,铁独行道:“迎之不及,安会生厌?哦,对了……”他朝左右一看,道:“荆老弟怎生不在?” 项真朝前面一指,道:“荆兄与贵派于大尊主在那边押阵。” 连忙侧首瞧去,铁独行边道:“远功。” 屠远功躬身答应,铁独行道:“即请荆师叔来此用膳。” 答应一声,屠远功去了,这时,那年青人又已将四只角斗置放石上,捧起酒缸,小心翼翼的将角斗斟满。 那边,荆忍如飞而至,他人尚未到,已双手抱拳,连声道歉:“晚来一步,累及各位久等,罪过罪过,其实在那边用膳也是一样……。” 几人起身迎过荆忍,铁独行亲自将角斗奉于三人,边道:“感恩谢惠之言,多表则俗,独行谨以此杯小酒敬过三位,略抒心中大端。” 项真等三人也不再做虚套,三个人一起仰首,杯中酒已一饮而尽,在醇烈的酒香中,那年轻人又已一一为他们斟好。 迅速的吃完了午饭,西门朝午一拍肚子,脸透红光的道:“酒足饭饱正是应该再上斗场之时了。” 荆忍抹抹嘴,低声道:“项兄,那涧边火药该如何处置?” 含蓄的一笑,项真道:“自有办法。” 说着,他转向铁独行:“大掌门,闻你大护主言,贵派此次大举入关,曾携有犀利火器!” 铁独行颔首道:“不错,乃为本派新近研制的,‘烈焰球’与‘火标’!” 双手抚掌,项真道:“这就是了,便请下令以此二物猛攻涧边,一则迫使敌人后撤,为吾等留出进扑之地,二则么正可引发对方埋役的火药。” 铁独行连连点头称善,项真又道:“当攻扑开始,在下等即率贵派遣来之人掩杀过去,直闯大河镇搜寻常门千金。” 严肃的站身立起,铁独行深沉的回首道:“远功,召飞字门大尊主长孙奇,莽字门大尊主尉迟寒波。” 屠远功立即奔去,望着他魁梧的背影,项真赞美的道:“大掌门,这位屠兄可真是个好帮手。” 铁独行拂髯笑道:“这孩子倒还听话……”他们闲聊了几句,片刻之后,三条人影已奔马般来到,离着尚有八丈多远,其中一个身材瘦长,面色淡青,神态冷峻而森漠的中年人已平着飞起,就像一只箭矢般在眨眼之间驭风而至。 紧跟着这人的。是一位矮胖如缸,秃顶阔嘴,面团团如弥勒佛般的老者,他们先后只是一步之差,那屠远功,则被抛在老远之后了。 铁独行微微一笑,青面人已躬身行礼,语声低沉而浑厚的道:“长孙奇拜见掌门大师兄。” 矮胖老人喘了口气,亦笑呵呵的道:“老师哥,又有差事交待愚弟莽字门了?” 铁独行朝胖老人点点头,立即为项真三人引见,那位青面人,果然正是无双派麾下六门一堂最有赫赫声威的“飞”字门大尊主“青魔君”长孙奇,矮胖老人,则为“莽字门”尊主“乾坤一旋”尉迟寒波。 于是,双方互道了素仰,铁独行马上言归正题:“长孙师弟,在下一场攻扑之中,你们下弟子将负主攻之责,由尉迟师弟手下人马担任掩护辅助……”长孙奇低沉的道:“本座明白,方才何护主已遣人通知。” 尉迟寒波亦道:“我也知道了,老何的消息传得比谁都快。” 略一沉吟,铁独行道:“如此甚佳,在住香时分之后,你二位所属排好阵势,待于师弟及何护主的人马先行轰掉敌方暗埋的火药,然后听号角展开卷袭。” 说到这里,他目露煞光,果决的道:“在第一道攻扑中便需冲杀上去,不可延缓时间,每多拖展一时,我方伤亡便要增加一分,这一点你们定要了解!” 长孙奇与尉迟寒波点头不语,铁独行又道:“暂派飞字门的‘长链’黎东与莽字门的‘行者’鲁浩二人跟随项老弟先行潜入大河镇接应! 长孙奇静静的道:“两个人够么?” 项真忙道:“够了。” 不再多说什么,长孙奇与尉迟寒波二人向铁独行躬身垂手,又朝项真等招呼一声,像来时那般迅速的奔了回去。 吁了口气铁独行道:“长孙奇是本派六位尊主中功力最强的一位,他是智多谋,勇猛无匹,年已五旬,性子却仍暴烈难驯,这是他最大的缺点。” 西门朝午笑道:“表面上却看不出来。” 轻喟一声,铁独行道:“是的,他脾气坏,又临死不屈,但形态上却丝毫不会现露,外表看去他沉静不波,其实一场暴风雨便往往在那平静不波中猛然掀起,只要掀起,便不易停止,此次出关,不是我几次压制,他早就不顾一切的直捣大河镇了,好在他反应快速,于激愤中仍然思维不乱,是而至今还算未曾吃过大亏……项真缓缓的道:“这却十分不易,性子暴燥之人,每每有勇无谋,难顾大局,能做到奋昂中进退有据,激怒下策略不紊,这就令人钦仰了。” 深深的望了项真一眼,铁独行道:“非是铁独行赞誉老弟,放眼当今天下武林,能找出如老弟这般超绝的人材,只怕是大大的困难了。” 一拍手,西门朝午笑道:“我完全同意掌门之言。” 荆忍芜尔道:“西门当家的同意,在下不赞成也不行了……”两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而在他们的笑声中,两个身高七尺有余,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已飞也似的卷到! 当先一个脸孔平板、大眼、扁鼻、巨口、肤色泛着古”铜般的光辉,两条手臂伸出来有寻常人的大腿那么粗,而肌肉块块虬突如粟,坚实挺硬,站在那里,活像一座万年不动的山岳! 旁边这位同样也是个巨人,浓眉、隆渠、黑发披肩,手握的一根“行者棍”竟有儿臂般粗细,乌油油的闪亮泛光,脸上有表示强健的红润气色,一口白牙,森森的,看见他令人想起野兽在噬人前一刹……铁独行向那脸孔平板的大汉一指,道:“项老弟,他叫黎东,是飞字门所属的最得力弟子之一。” 点点手执行者棍的那位,铁独行又道:“这是鲁浩,莽字门下的一把硬手。” 项真抱拳笑道:“能与二位合作,颇感荣幸。” 这二位仁兄,显然俱是十分拙于言词,一时竟险些答不出话来,两张面孔涨得通红,嗫嚅了好一会,还是那黎东咬了咬牙,呐呐的道:“不,不客气,项叔叔,我们都很笨……”铁独行笑斥道:“罢了,看你们两个这种憨像我就有气,跟着项师叔前去,一切都须听从项师叔及西门当家,荆大侠的调遣,不得稍有违悻,知道么?” 二人忙道:“知道了,我们一定听令行事……”项真望望天色,正要说话,褐石涧的左右,后面,已响起了一片凄凉而悲壮的号角声,角声澈亮,直达对岸,在角声里,可以听到战马长嘶,人声叱呼,脚步奔跑的种种,声息,唔,飞字门与莽字门的所属已在调兵,准备展开行动了。 立刻,铁独行朝身边的屠远功挥手,屠远功又加速奔了出去,片刻后,褐石涧忽然响起了同样的号角长鸣之声。 铁独行深沉的道:“借着此机,三位可以一观本派火器的威力。” 项真一笑道:“必定惊人无疑。” 唇边浮着一抹冷酷的笑意,铁独行没有作声,这时,褐石涧内人影奔掠走动,兵器撞击闪晃,须臾之间“狮”字门的人马已挺持于前,总坛属下则卫守在后,条理有序,井然不乱。 对面—— 可以看见隐隐的人影移动,或是红衫一现,黑衣微晃,偶而,也可看见一些穿着灰裘的汉子在往来奔跑,他们也像是极为紧张呢。 现在,项真已注意到无双派在前面涧边的弟子,每人手中全持着三只连在一起的黑色圆简,筒尾尚有之状翼,圆筒的前端,正对着敌方,后面无双派总坛的人马,却在这短促的时刻里已安置好十处钢架,钢架呈四方形钉于地下固牢,中间一只铁梁离地三寸,铁梁上有一根银色的钢条被用力倒压向后,这银色钢条上便嵌连着一个碗状物,碗状物的里面早已安放好一枚头大的黑色浑圆物体,现在,一只铁钩紧紧扣在那向后压张的钢条上,即会令人明白,一脚踢开铁钩,那钢条立将猛力弹回,而碗状物内的黑色圆球也会夹着强烈的去势投掷而出! 第90章 每具钢架前都已静静卓立着四名白衣弟子,他们的脚下,堆集着数十枚黑球,随时皆可立即行动。 那种带着方状翼的黑筒,项真曾经见过,但这钢架上的玩意他却十分陌生,但是,不论见过也好,陌生亦罢,他都晓得这不是做要子的东西,这,是要人老命的杀人利器哪! 铁独行安详的笑了笑,沉缓的道:“项老弟,涧前狮字门弟子所执之物,称为‘火标’以黑筒后面的弓弦之力发射,标身细长尖锐,涂满赤烯甘油,见见即燃,若可射出百步左右,手劲大的,甚至可达两百步外。” 顿了顿,他又道:“后面总坛弟子所架设着,他们称它‘巨拿’可以凌空弹出‘烈焰弹’,这种‘烈焰弹’乃火药、硝石、硫磺、与白磷混合制成,威力特强,一旦爆开,十丈之内,草木人畜俱难幸免,用‘巨拿’弹出,可达八十丈之外,此等火器因为太过狠毒本派很少使用,除非是敌人顽冥不驯,或者遇到了深仇大恨。” 他幽深了吐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对方却全占齐了。” 项真笑笑,道:“开始么?” 铁独行道:“当然。” 说着,这位无双派的大掌门缓缓举起了右手,又猛力挥落! 早已屏息注视这边的何向月,在十丈之外蓦地大吼出声:“放!” 十具钢架侧旁的十名无双弟子齐一动作,干净利落的同时伸出右脚迅速向那紧扣钢条的铁钩一投一拨,于是“嘣——哗。” “嘣——哗。” 强力的弹射之声立即响起,振振钢条猛然向前俯弹,钢条顶端碗状物内所盛的黑色圆球“烈焰弹”便成群的,滴溜溜的飞抛向褐石涧的对岸! 眼看着黑球曳空而过,又眼看着击落对岸,刹时“轰”“轰”之声不绝于耳,火焰四射,流星迸窜,烟硝滚滚滚弥漫,一层浓厚的白色云雾,更随风笼罩,宛如一面巨大的罗网。 同一时间—— 前面狮字门的无双弟子也展开了攻击,只听弓弦之声“砰”“砰”起落不息,千万条闪耀着红芒的流光仿佛千万条毒蛇的舌信,又像是无数颗殒星的曳尾,那么密集而犀利的尖啸着飞射到了对面,眨眼间,但见火光熊熊,火苗乱舞,黑烟白雾滚荡翻腾,褐石涧的对岸,已在这瞬息里变成了焰海火场,人间炼狱! 无动于衷的卓立着,铁独行沉稳的道:“本派有精练娴熟的第一流射手,他们对这些火器的使用发射,至少皆经历过三年以上的演练,能在一眼之下即可判断出落弹的准确距离及安全位置,是百不失一,无虑误伤……”项真有些动容的道:“这些火器的威力实在惊人……”微拂黑髯,铁独行静静的道:“本派有巧匠五人,专门负责构思与制造此等利器,关外地广原平,尤其本派所在之地,极少天险,制此火器,主为防己,次为攻敌,昔日——”他的话刚刚说到这里,一声几乎能将天地裂开的霹雳之声响起,在这声是令日月变色的巨响中,大地呻吟似的摇晃震动,沙石飞舞,尘土漫天,一股浓黑的,夹着火柱的烟雾直冲汉霄,而褐石涧的涧石,四散迸射,宛如整个世界全在这一刹间崩爆裂了! 继续的,“轰”“轰”之声仍在不停的震动爆响,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沙砾,石块被掀到半空,又哗啦啦的洒落下来,声势惊人极了……铁独行、项真、西门朝午、荆忍与“赤胆四杰”,早在震荡初起之时便已卧倒地下,附近所有的无双弟子也全找着了掩护,没有任何一个受伤,尘烟迷漫着,人人身上都洒满了灰上,看上去像是才从地底下爬出来。 大地宛如仍在微微震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有些无双弟子甚至连面色也变成青白了……项真用力摔摔头,哑着嗓子道:“好大的震响……”几个人方才自烟沙中站起,白影闪处,何向月已飞掠而到,他抹着一脸的灰土,焦惶的叫:“大掌门,大掌门……”铁独行用手捏捏太阳穴,应道:“何护主么?” 欣喜的大叫一声,何向月急跃向前,如释重负的道:“菩萨保佑,大掌门与诸位好友皆未受伤吧——铁独行摇头道:“没有,何护主,这爆炸威力颇出预料,你立即派人到前面去看看狮字门的人马有无伤亡?” 答应一声,何向月立刻派人奔去查探,他又回头道:“可要继续攻击?大掌门。” 铁独行道:“停了,稍待一刻,若无续爆,便传令所属弟子让开道路,待飞字门人马展开冲扑!” 几句话的功夫,先时派出探信的那人又已奔命赶回,他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也顾不得行礼了,结结巴巴的道:“回……回禀……大掌门,前面……扼,前面咱们的人……大致……都好,只有二十来个兄弟,躲得慢了一步吃流石与烟火伤着了……”吁了口气,铁独行冷静的道:“于尊主受伤没有?” 那无双弟子喘了口气,摇头道:“没有,方才……方才就是于尊主交待弟子如此回话的……”断然转身,铁独行道:“何护主传令让道!” 何向月立即仰首向空中打出一连串尖锐而滚转甚急的唿唷来,于是,接在他这串唿唷之后,一阵悠长的嘹亮而悲壮的号角声已响彻云霄的响起,在号角声中,四周的无双弟子纷纷朝两旁退避,前面,独子门那边,一阵号角声亦在此时悠悠回应。 手搭凉棚,铁独行凝注前方,但见在自然飘荡未曾散尽的烟硝中,幢幢白色人影往来奔走移动,他长长吐了口气唇角也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侧首望着项真,他欣慰的道:“项老弟,狮子门人马果多无恙。” 项真含笑点头道:“他们应变够炔,却是好险……”正说着话,后面已传来阵阵马嘶人叱之声,项真移动目光看去,唔,一列列的白衣金环武士正牵着他们自己的坐骑下了褐石涧,正谨慎而快速的直朝对面移动,每匹马的马首之侧,都加悬着一张银光闪烁,浮雕着振翼飞鹰图的盾牌,“青魔君”长孙奇率头领先,一边还在不停的发号施令催促着……铁独行轻轻的一指这只逼向对涧的队伍,低沉的道:“飞字门,长孙师弟别出心裁打造的鹰盾!” 点点头项真道:“十分威武,在冲锋陷阵里更有妙用,此次贵派大举出征,飞字门一定是主力军了?” 微微一笑,铁独行道:“正是,所以未派他们攻打头阵,独行知道,难关尚在后面,要他们养精蓄锐,才好发挥更大战力!” 现在,飞字门的先头人马已到达对涧了,从这里可以看见他们正分成多排,自不同的位置冲上那土坍泥翻,满目苍夷的涧岸! 大煞手--第四十四章真伪诡幻化龙翔 第四十四章真伪诡幻化龙翔 就在飞字门的人马于迷散的烟硝中的潮水般扑上去的时候,又有号角声起伏不息,莽字门所属的无双弟子也从褐石涧的上下游方向展开了行动,他们分布极广的两个角度缓缓挺进,可以看出来,他们担任的是侧翼掩护。 于飘荡浮沉的黑烟尘雾里,对涧岸上及涧边的白色影子幢幢晃闪,他们就像一个个执戈诛魔的勇士,那么悍勇无惧的逐渐消失于弥漫的沉雾中,那片笼布极宽的烟尘,宛如一头深洞中的怪兽所吐出的雾氤,在此时看去,是如此深幽,如此诡异,又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狞烈之气,而他们就去了,毫无回顾的去了。 望着铁独行沉静的道:“忽然,独行觉得这次交战,在敌人方面似是暴露了极大破绽。” 项真安祥的,笑道:“大掌门指的是哪一方面?” 侧首望着项真,铁独行道:“如若独行挨在对方阵中主持这场争斗,独行便会考虑到两件事,其一,将手下兵力向涧中尽力延伸,以免集中一点易遭重击,更可随时移动,灵活运用,二则,将那火药埋设于褐石涧的这一面,似较埋设在那边较佳……”智慧的双眸闪动光芒,项真低沉的道:“当然,大掌门说得也有道理,不过……”铁独行笑道:“项老弟定有高见?” 项真徐缓的道:“不敢,对方如意府,黑手党,赤衫队中人才辈出,或者他们亦曾注意到大掌门所云二点,也或者疏忽未曾顾及,但此二桩措施,在下斗胆明指,却似并不完善,第一,敌方兵力不足,无法将战阵拖长,集中力量固守实较人马分散来得有力,他们明白我方全属铁骑之队,最善冲刺之战,兵力分散,极属为我方作一点突破,反兵围歼,是而他们借涧石参差嶙峋为天然阻碍,而我方主攻位置之前正当来路正面,地势亦较平坦,敌方欲借此地利之便,于必经之道,伏兵阻我,此等战法是我谋深算而且稳练无比的……”顿了顿,他续道:“同时,他们也知道我方在大举攻扑之前必不会将所有兵力完全投入战场,至多只派遣部份人马进袭,若是他们将炸药埋设于这一面涧边,充其量只能折损我方小部兵力,但若埋设于另一面,则在他们败退之际我方必乘胜追杀,人马众多且较混杂,不会顾念其他,这时他们引燃火药,则我方伤亡必大,而事实亦是如此,假如不是白维明泄了机密,贵派狮字门人马只怕至今已牺牲惨重了。” 深深的思忖着,半晌,铁行尔雅的笑道:“对,对,对极了,老弟,还是你行,设若老弟你今为敌方策划之人,只怕,呵呵,只怕我派便没有这等便宜了……”项真微微拱手道:“大掌门谬誉了,在下仅是以理析事,层层分剥而已,谈不上什么精要,如今飞字门的各位正往前行,在下想,他们不久之后必将遭到敌人的步步抵抗,这一路下去,对方极可能是纵深布置,寸土必争的。” 第91章 一侧,西门朝午哈哈笑道:“好了,好了,我的项大爷,霸王爷,你就少发几句高论吧,我们现在不乘那些乌龟孙手忙脚乱之际摸进大河镇,更要等到何时?” 点点头,项真道:“好,我们就走。” 说着,他转向铁独行道:“大掌门,自此暂别,大河镇上再谒尊颜!” 铁独行上前一步,双手执着项真的手,低沉的,诚挚而感动的道:“项老弟,有劳了。” 他又望向西门朝午与荆忍:“西门老弟,荆老弟,你们,多请保重……”西门朝午豪迈的大笑道:“大掌门,你放心吧,我们都带着头在大河镇见你。” 含蓄的一笑,荆忍亦道:“志坚必可成事,大掌门,我们一定可以得胜的。” 于是,几人拱手告别,铁独行又迅速交待了肃立于旁的黎东、鲁浩二人一些话,五条人影已飞掠而起,斜斜的扑向了对涧! 鼻腔仍然可以闻着中呛人的火硝气息,在涧石与涧石的隙缝里,在起伏的地面上,五个人以项真为首,捷如狸猫般急快的登上了涧岸。 西门朝午掩了上来,低沉的道:“项兄,咱们抄小路走!” 点点头,项真道:“当然。” 一程又一程的赶着,他们尽量找远离褐石涧的方向飞奔,项真等人明白,此行任务,首要的是不能在半途叫对方察觉,更不能在未到大河镇之前便卷入了混战,而褐石涧左近,无双派正大举攻扑,赤衫、黑手二帮的大部份助力也必布置在那边,若是不绕道避开,定被缠上,如此不但误事,更失去了此行的意义了。 五个人正跃上一片斜坡,又急急绕坡奔行,西门朝午抹了把汗,一把弹出去边恨恨的道:“这遭可便宜那小杂种了……”平静的掠跃着,前行的项真微微笑道:“哪一个?” 吐了吐唾液,西门朝午道:“我的宝贝坐骑哪,这一下子它可叫享受,苦就苦了我的一双尊腿啦,唉,像是越跑越远……”荆忍忍不住笑道:“别吵,咱们绕着圈了,自是比直接去远一点,约莫也就快到了……”五个人身形乎起平落,又速速腾射而出,冲着风,西门朝午道:“我省得,只是这一绕道,至少多跑三十里地!” 他们一面奔掠一面说着话,后面的黎东与鲁浩二位可就没有这么大的道行了,两个人提着一口气拼命紧紧跟随着,半步也不敢落后,其实,他们两个尚不晓得,项真等三人根本就未施出全力冲刺,只是轻轻松松的拿出了五六分本事而已,否则,这两位仁兄还朝那里去找人家的影子去现在,他们已踩着积雪来到了一片松林子里,到达林子边缘,嗯,大河镇已那么死气沉沉的摆在眼前了。 从松树的枝干望过去,大河是一片寂静的,寂静得有点异样,没有一点声息,没有一个人影,甚至连条狗都看不到。 这种出乎寻常的寂静,使人感到一种不祥的,恐惧与忐忑的阴影,而这阴影却宛如有质有形,就那么逐渐的慢慢的笼罩着人心,光看着它,也觉得脊梁背上有些冷嗖嗖的了。 伸手折了一把松枝上的积雪,一下子贴在脸颊上,西门朝午低沉的道:“到了,他奶奶的大河镇!” 荆忍微微伏身注视了一会,半晌,他道:“好安静。” 轻轻吁了口气,项真笑道:“真的安静吗?” 笑了笑,荆忍幽徐的道:“外弛内张罢了。” 摔摔湿淋淋的手,西门朝午悍野的道:“去他妈的狗熊,咱们闯进去再说!” 沉静了一会,项真谨慎的道:“还是小心点好,一被他们发觉事情办起来就不会太顺利了,这是一场既得斗力,又得斗智的较量!” 端详了片刻,荆忍缓缓的道:“自这林边到对面的大河镇,大约隔着五十多丈,这五十多丈的距离,都是一片平荡荡的旷地,现在,我们如何过去呢!” 微微沉吟了一会,项真道:“还是用前些日子在抱虎山庄里用过的办法如何?” 荆忍有些迷惘的道:“那是什么办法呢?” 哧哧笑了,西门朝午道:“不错不错,剥下他们几张人皮也就是了。” 荆忍忙道:“是说,穿他们的衣裳混进去?” 点点头,项真道:“正是。” 忽然,西门朝午皱着眉道:“问题是,如何过去剥他们的衣裳!假如我们能摸过这片空地,根本也用不着再如此麻烦啦。” 负着手在林问蹀踱了一会,项真轻轻的道:“这样吧! 我去试试。” 西门朝午不解的道:“你?项兄,你又如何试呢?” 项真平静的道:“一颗流星,它不在动的时候,看起来是一颗清清楚楚的星辰,但是,当它飞曳之时,看起来却只是白光一道了,是么?” 怔怔的愣了一下,西门朝午道:“项兄,你是说?” 项真淡雅的道:“我是说,我将以一种极快的身法移动,以至今他们生出幻觉,不会立即看出来那竟是一条人的影子。” 信任的看着对方,西门朝午严肃的道:“我晓得你做得到,项兄,黄龙素以快捷如电称霸天下!” 项真完尔道:“夸奖了。” 他探目向四周打量着,好一会,道:“当家的,荆兄,请二位与鲁、黎二兄俱候于此,我去去即来。” 大家都急忙点头,于是,不待他们再有所表示,项真瘦削的身子已怒矢般激射而出,由于他的动作与冲动太快,看起来就宛如一溜淡淡的黄色烟雾,眨眼之产是已飘出了十丈之外! 荆忍赞叹的颔首道: “好帅的身法!” 搓着手,西门朝午也喃喃的道: “就差点便驭风而去了……” 站在后面的黎东与鲁洛两个人,则早已目瞪口呆,敬佩得说不出话来,在原先,他们只知眼前的三个人功力卓绝,但一路跟下来却也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因为,他们到底也算跟上了哪,现在两位仁兄才晓得自己差点看走了眼,人家这才算是抖了真玩意出来,刚才,那是人家在客气着哪……那边——淡黄色的影子突的平射而出,在空中连连急速滚动,这种滚动,在开始的时候还可以勉强看出,只是瞬息之后,则只可见一缕黄蒙蒙的,极为淡渺的形象,似是一抹流光般飞快超越过这片宽荡的旷地失去踪影,若不是他们一直在凝神注意,则定然连他们也察觉不出那竟会是一个“人”在移动,那,太像飘浮在天地间的一片云雾,或者,只是人们视力上的一种错觉。 长长吸了口凉气,西门朝午揉揉眼睛,呐呐的道:“太快了,黄龙之速,实已登峰造极……”摇摇头,荆忍也感慨的道:“看了他的身手,实在令人兴起仓海一粟,此身渺小的感觉,平时我们自认轻功之术已可做视同济,今日才悟透那句浩如瀚海的名言……”摸着下颔,西门朝午叹了一声:“绝了,已经绝了。” 目光移到他的脸上,荆忍道: “现在,想起来项兄在施功之前为何略做犹豫了么?” 思索了一会,西门朝午恍然道: “是了,他不愿意在我们面前卖弄他的功夫,以免伤了我们的自尊,荆兄对也不对?” 默默一笑,荆忍道: “就是此意。” 怔忡了良久,西门朝午低徐的道: “真是超人,胸怀坦荡磊明磊落,荆兄这个朋友,我这一辈子是交定了……”深刻的一笑,荆忍道:“谁说不是?”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又移过白皑皑的,覆在青翠的松枝上的白雪,放开目力尽量往大河镇那边瞧去。 这个时候—— 项真早已摸进了大河镇,正闲闲的伏在一座楼房的屋脊后,悠哉游哉的朝四周打量着。 现在,他表面的神色沉静而淡远,仿佛正在一个名景胜地观赏着悦目怕心的美丽风光一样,但是,内心里他却十分惊虑与紧张,骨子里的感受与外貌的安祥,恰巧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 方才,他将生平最为擅长的“龙翔大八式”中最为惊世骇俗的一式“化龙飞月”旋展了出来,这一个式子轻功提纵术中已几乎不能将它包含进去了,这是一种最上乘的驭风的技术,练到最高的境界时,差不多已可以借风飞掠,借物传形,在惊人的短促时间里来回百数十里已不算是件罕异之事了,多少年来,项真曾下过绝苦的功夫勤练此种身法,但成功之后他却甚少施为,一则是需用之处不多,再则,他也极力避免炫耀卖弄之嫌,在先时他以这种不敢令人置信的快速掠飞之际,一路上,他已发觉了不少令他忧虑的情形了。 在大河镇的外缘二十丈宽窄的地面上,他已尖锐的察觉到依次布有倒钩钢刺、鹿柴、铺地绵网等阻碍物,在十丈以内的距离里,则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包,土包里面是啥玩意则不得而知,上包后面,是一条宽约寻丈,上铺白绸的奇异地带,这条白绸之地再向里,便有一排上裹棉布,似是竹筒之类的物体了,所有的这些埋伏布置,全是整个围绕着大河镇的,大致一看,也就是这些东西,但是,有的可以一眼望出其用途如何,有的却根本莫明可以,令人纳罕。 仔细的,项真又朝周遭探视,镇里的街道上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不论是原来住在镇上的百姓也好,与无双派为敌的对方人马也好,此时一个看不见,宛如这是一座空城,又像是所有的人都在空气中消失了。 是一种死也似的沉寂,连一丁点声音也没有,那往日的喧闹、嘈杂、叫嚣、如今却毫无迹痕可寻了,如非项真曾经亲自来过这里,他几乎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第92章 将神智聚汇,项真镇静的想着:“这里的气氛有点邪异……是一种阴毒的邪异,其中一定有诡谋,他们好像已布下了一面网,就等着无双派来投网了……”咬咬下唇,他更小心的,一寸寸的搜寻着,忽然——他发现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在对面一幢楼房的上层窗缝之后,只是一闪就已消失! 立即兴奋了起来,项真开始逐屋搜视一幢幢的高楼低房,土屋摊棚,甚至一条窄巷、一堵墙都不肯放过,良久之后,他笑了,满意的笑了,喃喃的道:“这不是一座死城,当然不是的,它不聋、不僵、更不瞎,它有利齿、尖角、铁臂,还有无数双眼睛,无数颗毒心……”闭上眼微微澄虑安神了片刻,项真伸手欲待掀开自己藏身的屋脊瓦面,手指伸了出去,已经沾到那冰冷而滑湿的瓦面了,他又突然缩了回来,自己对自己笑了笑,这位名慑天下的黄龙,又鬼灵精的悄然横身翻到楼的那一面,现在,他已攀附着一扇窗的窗槛,利落无比的以左掌贴上了紧闭的窗门。 轻轻的,他大掌往上一提,于是,蕴于掌心的暗劲已那么恰好的将里面的窗闩吸起,然后,他毫无声息的推窗而入。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卧房,不知原先是什么人住的,陈设粗笨而简陋,除了一桌四椅之外,就只有一张宽大的木床了,床边,还生着一个暖烘烘的火炉呢。 项真早已看到大木床上正躺着四位仁兄,这张床大约本来是人家夫妻合睡的,如今却一下子挤上了四个人,这四个人又都是四个大块头,看上去就未免拥挤得令人可笑了。 四件蓝色的衣衫就那么零乱的搭在床栏上,四柄雪亮的,刀柄系着大红绸布的大砍刀,便随意靠在墙角,床上发出震人的鼾声,还打着呼噜,嗯,睡得可是够熟呢,这四位。 唇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项真尚未展开什么动作,却已听到楼下一阵步履声响,有人哼着小调上来了。 轻快的一闪,他躲到了大床的后面,四个睡着的人正好挡住了他,于是,房门被吱吱呀呀的推开了,一个高大胖子提着把大锡酒壶,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 这大胖子身材粗壮,一身蓝色紧身衣,罩着一袭蓝色大棉袍,他一进屋,先将插在腰间的那柄大砍刀拔出,“砰”的一声摔在桌上,提起酒壶又大大的灌了一口老酒,然后扯开破锣嗓子,哼开了小调:“冬天里哪,那个雪花飘哟,抱着俺老妹唷一头睡哪;打上那五个叫金龙哟……乖乖好一身细皮又嫩肉……”淫秽的调子,加上那酒后含混的声音,越发粗俗得令人起腻,全身三万六千根汗毛也不禁都竖立了。 床上。 靠边的一位仁兄翻了个身,半睁开一只惺松又加上疲困的眼睛,眼球还发着赤红,他不耐烦的怒叫道:“我操你的老祖奶奶,你他妈吃饱喝足的,在这里发他妈的臊?老子们一夜都没合了眼,才打个盹你就来嚎丧了?” 大胖子打了个酒嗝,卷着舌头道: “吵,吵什么?你这狗操的小杂种,老子唱两句又啃着你的,呃,鸟了?你你一夜没睡,老老子又睡……睡了不成?” 床上那位仁兄“唬”的坐了起来,怒瞪着一双牛眼,破口大骂道:“葛老三,你要不睡觉就给老子滚出去,不要在这里装疯卖傻,耍他妈的狗熊,干什么,这里是你伸拳头露胳臂的地方么?” 叫葛老三的大胖子猛的冲向床前,酒气喷人,口沫四溅的怪叫起来! “咦?咦?反了,你他奶奶,真还叫反了!我葛老三走闯北,过三江走五湖,肩头上跑得马,胳膀上立得人,什么样的英雄好汉没有见过?如今却来受你这小王八蛋的鸟气?他妈的,老子参加大刀教,舞刀弄棍的时候,只怕你这狗操的还在你娘那个骚裆里打转呢!” 这时,睡在床上其他的三个人也被吵醒了,一个沙哑混淆的声音叫道:“喂喂,两位老祖宗,你们就别叫了行不?弄得这么鸡飞狗跳的也不怕给人笑话?” 原先那一位猛的掀被起身,边吼道: “你竟敢骂到我的老娘?老子这就下来撕破你那张臭嘴!” 葛老三退了一步,双手叉腰,满脸蛮横的道:“来,来来呀,看你家老子能不能生折了你这混帐!” 于是,床上的朋友就摆出个架子欲往下冲,另外三个人全伸手拉着他,一面七嘴八舌的劝解,一边也都爬了起来。 “砰”的拍了一下胸脯,葛老三狂妄的大叫着:“不睁眼的东西,耍混混耍到葛老三头上来了?你葛三爷可是好吃的吗?狗操的!” 床上的仁兄手挣脚舞的暴吼着:“不要拉我,你们都不要拉我,我今天就和这老王八拼了,奶奶的,我宁肯叫他打死也不能叫他吓死!” 冷笑一声,葛老三凶暴的道: “你来,你就过来试试,老子不砸得你满地找牙,老子就算是你养的!” 床上的仁兄猛然蹦下了床,他只穿着一件中衣,赤着一双大脚丫子,骤然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不由冻得浑身哆嗦,上下牙齿捉对儿打颤……葛老三睹状之下,就更加得意了,他大模大样的道:“放心,我葛三爷不会太难为你,看看,就这么一点小小不言的场面,你就吓得浑身发抖,真叫没有出息!” 那人一咬牙嘴发青的道:“滚你娘那条大腿,老子怕你? 老子岂会怕你?要在那里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呸!” 怪叫一声,葛老三抢步上来,边大吼道:“我把你这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活剥了!” 那位仁兄也大叫着往上冲来,床上的三位朋友这时也顾不得天寒地冻,慌忙爬出了热哄哄的被窝跳下床来,拖这个,拉那个,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场面可是热闹得紧。 悠闲的,安详的项真负着手从床后转了出来,他摇摇头,笑吟吟的道:“好了,别吵啦,就不怕叫人家看笑话?” 五个人正在你推我扯,喝叫怒骂的当儿,骤然听到房中竟多出来一个陌生的口音,俱不由大大的吃了一惊,他们立即停下手来,五双眼睛饱含迷惑与骇异的怔怔看着对方发呆。 项真微微一挥他那黄色发出闪芒的衣袖,面色即时一沉阴森森的道:“你们大刀教到了大河镇就这么个嚣张法? 也太不成体统了,现在,各各报上你们的狗名。” 五个人都傻了眼,不错,他们正是大刀教派来协助大河镇的人马之一,来在此间已经有五六天了,在到达之前,他们的教主已一再告诫他们大河镇环境复杂,人面众多,千万不能丢人现眼,更不能为大刀教出纰漏,到达之后,场面之混杂与嚣乱已是他们亲眼所见,如今正在这等节骨眼上却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位仁兄,不是太也透着情形尴尬吗? 不止尴尬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半晌,那葛老三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堆满笑颜道:“请问,哦,请问这位大哥是哪个码头的?弟兄们也好……”话还没有说完,项真已怒叱道:“住口,对我,你们竟敢自称兄弟?竟敢与我平起平坐起来了?” 葛老三心腔儿一慢狂跳,气急败坏的道:“不,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请教一下大哥的高姓大名……”哼了哼,项真威凌凌的道:“要攀我的道,问我的名,你们这几块料还不够格,连寒漠双鹫见了我也都腿肚子打转,我想你们不会比他二位更高明多少吧?” 这番话,房中的五块宝是绝对相信的,首先是项真的风范、威质,已牢牢的震慑住了他们,再则他们也晓得大河镇早成禁城,镇里镇外,不仅处处陷阱,寸寸埋伏,所有的已方人马也全都做了严密配置,老百姓们也完全集中监守,莫说奸细,只怕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对方却大刺刺的上了楼,进了房,更这般威风十足的出言责斥,除了来人身份甚高,权位至尊之外,还会有别的解释么? 于是,五位仁兄更是诚惶诚恐,不敢稍有大意了,那葛老三道:“回禀大哥,小的们便是老天爷作胆也不敢稍微有冒犯你老人家之处,小的叫葛老三,其他四个与小的一样,全是大刀教里的兄弟伙……”重重的“嗯”了一声,项真冷厉的道:“我出来四处巡视,就是不放心你们,果然,还没上楼就听见你们吵吵闹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将这幢楼也拆了,这样你们还能达成以静制敌的目的么?就凭你们这样还想对付人家无双派么? 哼!” 酒意早已化做了寒气散尽,葛老三唯唯诺诺,连口气也不敢喘,一张红脸也泛了青自,他身后的四个人更是垂手肃立,头也抬不起来了。 又是一挥衣袖,项真缓缓的道:“方才我自楼下上来,下面怎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葛老三揩了把冷汗。忙道:“有有,只是现在不在,都去挖地道去了。” 项真微微一怔,不觉脱口道:“挖地道?” 那葛老三更是一怔,他呐呐的道:“大哥不知道?不是每队人都要轮班前去,挖掘地道去?我们这幢楼住了三十个人。除了五个留住之外,其余的都由单头目带去了……”脑子里急忙一转,项真仍然冷沉着面孔道:“昨天晚上七河会的人不是将镇前的地道都挖好了么?还去挖什么地道?你不要胡说!” 葛老三慌忙道:“大哥说得不错,那条地道是早挖好了,现在挖的是镇前大街底下的地道,开工才两天,约莫要到今夜才能完,小的斗胆也不敢在大哥面前胡说,大哥不信可以去查查看……”大煞手--第四十五章铁胆履险入重围第四十五章铁胆履险入重围负着手,项真又道:“他们何时回来?” 第93章 略微算了算,葛老三道:“才走了半个时辰,约莫也要到傍黑时才能回来了。” 点点头,项真道:“好,我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一会还要到别处走走。” 不待葛老三侍候,后面四个人已急忙抢上去搬椅子,一面还急急拿着自己的衣裳往椅面上揩擦。 谢也不谢,项真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他抬头望房中打量了一下,搓搓手沉着声道:“大刀教地字行人马早来了,你们是哪一行的?” 葛三躬着腰,阿诙的道:“回大哥的话,小的们是‘方’字行的,与‘地’字行只是前脚跟后脚到了这里,‘黄’字行的弟兄们也早到了。” 用手揉揉面颊,项真又道:“只留下‘天’字行的人马在老窑里,不显得太单薄一点么?” 葛三满脸的肥肉挤做了一堆,他恭谨的笑着道:“没有什么要紧,如今教里天下太平,老窑左近的各路人物对我们也素来买帐,不会有其他变故,何况教主还亲自坐镇?而且‘天’字行弟兄较多,身手也较强,比起小的们来,耍吃得开多了。” 项真故意用手弹额,喃喃的道:“你们来了多少哪?唉! 事情一多脑子就乱了,好像一共有千多人吧?还是七百来人?” 嘿嘿一笑,葛三邀功的道:“大哥你老记错了,有一千二百多人呢,每一字行都有四百人,十名头目,三行的六位教头也全到了。” 缓缓点头项真威严的道:“可是真不少,这次有劳你们了!” 葛三忙笑道:“哪里话,哪里话,大刀教与如意府可以说是……是,哦,唇齿相依,守望相助,这是应该的,应该的……”笑了笑,项真优雅的道:“说得好,看不出你肚子里还有点墨水。” 搓着手,葛三受宠若惊的道:“不敢当,哦,小的实是不敢当……”项真又淡淡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如意府的?或许我是七河会、青松山庄、黑手党、赤衫队,甚至百花谷的人也未可定呢?” 大大的摇头,葛三道:“不,不会,如意府的髯公老爷子乃为这一次各路英雄大会师的魁首,也是我们大家伙合歼无双派的总头领,换句话说、如意府便等于是最高施号发令的所在,大哥你老人家那等威严神气法儿,不用再看第二眼,就能以断定必是如意府的人无疑……”闭闭眼,项真努力抑止了笑,道:“很聪明的看法,唔,很聪明。” 受用之极的,葛三笑道:“大哥夸奖了,啊,还忘了给大哥倒茶。” 说到这时他连忙回头叱道:“李二疤,你就这等没有眼色,连杯茶也不会替大哥端来?真是迷糊透了!” 那李二疤,就是方才与他争吵的汉子,葛三这一吆喝,那李二疤已怒火突升,但碍着项真在,却又不敢发作,气得他狠狠的瞪了葛三一眼,肚里直将对方十八代祖宗都骂遍了。 一面气,却又不得不忙着去张罗茶水,他一转身,葛三又对项真道:“大哥,你老人家千万别见怪,这些浑东西一个个笨头笨脑,迷里迷糊的看着就叫人生气……”后面站着的三位仁兄一听,不像话,竟把咱哥儿三个一起骂进去了,这。这成什么体统?可是,眼前却又吵闹不得,真似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光只恨得连牙根子都在发痒了。 项真冷眼旁观,看得分明,他淡然一笑,道:“葛三,进出大河镇道路你可知道?” 这一问,不由将葛三问得一愕,他怔忡的道:“小的不晓得,大约早全封了吧?难道说,大哥你老人家也不知道?” 项真纵声笑道:“唔,很好,可见他们将秘密保守得十分周全,如果连你也知道了,那就不算是秘密喽!” 葛三莲忙陪着笑脸道:“是,是的,小的位卑人微,怎生知晓这些要事?” 项真站了起来,闲闲的伸了个懒腰,有些疲乏的吁了口气,葛三装成十分关注的道:“大哥要走了?还是歇一会吧,这大雪天,你老人家担重负难,可也是够辛苦的了……”项真双目一闪,静静的道:“不错,我是要走了,而且现在就得走。” 葛三忙道:“那小的——” 项真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道:“把他们四个人的外衫都收过来!” 闻言一愣,葛三满头雾水的道:“把衣裳收过来?大哥你?……”面色一沉,项真怒道:“快,少废话!” 不敢多问,葛三狗夹尾巴似的赶忙将床栏上的四件外衣拿了过来,这时,那到墙角倒茶的李二疤也双手捧着一只粗瓷杯走了回来,他见状之下慌忙叫道:“葛老三你干什么?你……”项真冷厉的瞪了李二疤一眼,叱道:“住口!” 这一声,叱得老二疤猛一哆嗦,连捧着的茶也倾出了半杯,其他三个更是噤若寒蝉,连气也不敢透一口。 葛三小心翼翼的将四件蓝衫放在桌上,搓着手,他正待出声,项真已冷冷的望着他,道:“还有,你的也脱下来。” 葛三一呆,结巴的道:“我?我的?” 项真寒酷的道:“怎么?你不愿?” 心头一慌,葛三慌忙道:“愿,愿,小的愿,哦,这就脱,这就脱了……”一面说着话,这位仁兄一面迅速将衣袍剥了下来,这一脱,嗯,他才知道天气可还是真叫冷呢。 伸手捞起五件尚带着微微体温的蓝色棉袍,项真面如严霜,他冷厉的道:“现在,你们五人排成一排。” 室中的五个人做梦也想不到项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且,他方才还满面春风,形色和蔼,倏的,倏的就这一刹就完全变了,变得如此森酷,冷漠,宛如前后是两个人……心里虽然纳闷,口中却不敢稍有任何表示,五位兄台乖乖的排成了一排,却都在一个劲的打着哆嗦,又是畏惧,又是冷得紧哪。 项真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们不是都很困倦么?我可以让你们再好好睡一觉。” 五个人浑身一紧,还没有来得及想到其他,一条淡淡的影子就像闪电一样掠过他们的眼前,而他们也仅有时间看见这样淡淡影子,然后,五人中的四个已全睡倒在地! 没有躺下的那一位,嗯,是葛老三。 葛老三神情紧张得失了常态,他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襟,用力往外拉扯,一边身体又拼命往后撑,自己与自己挣扎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 项真冷冷的看着他,寒森森的道:“葛三,你在做什么?” 全身猛一激灵,宛如噩梦方觉,葛三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场面,他慌张而恐惧的跄踉退后,“哗啦啦”一声撞响,整张桌子都被他撞翻了,那柄大砍刀也“砰砰”一声坠落于地! 缓缓向前走了一步,项真平静的道:“不要过份紧张,朋友。” 四肢有些抽搐的呆立着,葛三闻言之下像是一头栽进了浓雾里,他咀嚼着对方那“朋友”两个字的含义,终于,他透悟了惊骇的脱口叫道:“你是他们的人——”猛地,他又急忙捂住了嘴,脑子里立刻又想到江湖上的诸多残忍故事,而杀人灭口四个大字像是魔鬼的诅咒一样顿时钉上了他的意识,那种种的传说,与事实恐怖的,狠毒的,酷厉的,就宛如像万花筒一样变化旋转着,带着一条条血淋淋的猩红,但毫无置疑的,在这些令他惊恐的回忆中,杀人灭口,这件事是最为寻常,而只是在往常,他听人说或自己描绘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如今的颤栗及恐惧感呢? 项真缓缓点头,道:“不错,我是他们的人,站在无双派那一边的人。” 有一股凉气像一条冰滑滑的蛇体一样顺着葛三的背脊往上延伸,他不可抑止的颤抖着,现在,一切都已真象大白了,一切都已明摆在这里了,以对方那等身手,天啊!只怕十个葛老三也不要想稍便宜,他绝望的呻吟了一声,宛如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全消失了,像垂死前的呢哺,他软弱的道:“你……你要如何……?” 项真淡漠的道:“只要你听话你便活下去,否则,你就死。” 心脏蓦然痉孪了一下,葛三脸色青白的嚎喘着:“我……栽……”项真紧迫的道:“愿也不愿?” 葛三目光落向地下一排倒卧着的四个人,他们个个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嘴已微微扭张,除了每人还剩一口气,离着死也就不远了。 一咬牙,他道:“我……我愿。” 搓搓手,项真道:“唔,识时务者才能称俊杰,朋友你肥头大耳,不是夭折之像,应该还有个三五十年好活。” 暗暗松了口气,葛三苦着脸道:“但是,哦,叫我听什么话呢?我只是个小角色,实在派不上什么用抄…”项真笑笑道:“这就是我的事了,现在,我问你,进出此镇可有暗号,或是捷径?” 葛三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好像是没有,我们来此六天,除了大镇里转转以外根本就不准出镇,就是在镇里转,也还有许多禁忌,有些地方不能去……”察言观色,项真知道葛三所言不虚,而且,在事情转变之前,他也曾表示过不知道的,看情形,除了用他方才进来的方式混入之外,只怕难想其他的办法了,但刚才的方式自己可用,西门朝午与荆忍也能应付,黎东与鲁浩两位,却就行之不易了。 沉吟了一会,项真已不愿再做耽搁,他迅速的问:“葛三,大河镇左侧方圆百丈之内,靠近那林边旷地,是哪一搬人在守着?” 葛三没有思索的道:“是我们大刀教‘玄’字行的人马。” 项真又立即道:“你都认识。” 苦笑了一下,葛三艰涩的道:“大多认得。” 第94章 咬咬下唇,项真又道:“你们进出大河镇没有暗号,但在镇内通行彼此间大约应该有暗号吧?嗯?” 迟疑了一刹,葛三硬着头皮道:“有……”“是什么?”项真毫不放松的问。 葛三低哑的道:“白天是‘红绸系刀’……晚间是‘刀系红绸’。” 微微一笑,项真道:“十分有趣,这暗号通行的范围如何?” 吞了口唾液,葛三慢慢的道:“凡是大刀教防守的地方,都可以通行,其他的地方就不知成不成,我们每行镇上其他地方的时候,都由如意府亲自派人来引带,没有人来,我们奉命不准外出,连这幢楼外也不能走出一步……项真续道:“大刀教的防守范围在哪里?” 葛三避开了对方那两道尖利如刃的目光,涩涩的道:“大河镇对着大道正面的一半。” 点点头,项真笑道:“其他各路人马都是防守哪些地方?” 苦着脸,葛三道:“这就不清楚了,平时我们根本就不准出去,出去也由如意府的人带着,哪里敢随便乱闯?问也不会问出名堂来,尤其事不关己,谁有闲心去惹那个麻烦,尤其教头们一再交待叮嘱,若是不明号令,随便乱闯,便会被当做奸细要格杀不论,这样一来,谁也不敢马虎了……”脑海里迅速转动着念头,现在,项真推断方才由葛三说出来的那道暗号,恐怕只能在大刀教防守区内应用,别的地方可能就行不通了,当然,这对他们即将来临的行动是有困难的,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撑了。 于是,项真温和的道:“葛三,你告诉了我这么多,大刀教今后你是混不下去了,设若你仍愿与我合作,异日我会为你做一个适当的安排,但你如果不愿,我也不加勉强,现在,你的意思如何?” 葛三双手纠扭着,脸上时阴时晴,项真则悠闲的负手蹀躞,好半晌,葛三才下了决心咬着牙道:“事到如今,我已无所选择,除了跟着你,也没有旁的法子了……”项真又变得冷冷的道:“如此甚好,但你却不得再生异心!” 葛三慌忙道:“我,我可以睹咒,可以立誓,我——”一探手,项真道:“不用,我自来不相信这一套。” “套”字还在舌尖上打着转子,项真的右手中指已倏弹蓦收,等到葛三察觉自己小腹部猝然一凉一痛,事情已经成为过去了。 大惊失色的退了两步,葛三恐惧的叫:“你你你……我我……你暗害我……”冷冷一笑,项真道:“不要紧张,我制住了你的丹田阴脉,这却是一种极其巧妙的手法,要发作,也需在子夜前后,当然,一旦发作便无可救药,不过我可以再为你解除禁制,这就要看你的诚意如何了。” 冷冷笑笑,项真又道:“切莫奢望别人能助你化解,这是我的独门手法,记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嗯?” 葛三冷汗涔涔,他呻吟一声,痛苦的道:“你也太不信任人了……”信任?项真笑了起来:“信任就是毒药,而且用这种方式是最为安全可靠的,至少比你赌咒立誓来得有效,是不?” 葛三词窘了,他呆呆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与枪然,项真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低促却清晰的在他耳旁说了些话,项真重复着,一直到这位仁兄完全记住点头之后。 于是项真只留下葛三的蓝袍,拿起了其余的四件,像来时一样,有如一阵风似的越窗而去,刹时之间已幻做黄影一点,消失在茫茫的雪地寒烟里。 几乎是在一口气的运转下,项真已带着满身的风,薄薄的雾气,像来自九天云层里,那么疾速的穿林而至! 他的脚步刚刚沾到雪地上,西门朝午与荆忍二人已匆忙近了上来,前面的西门朝午不禁大大的埋怨道:“唉呀,我的老爷,你怎生这久才打转了来?我们差点把一颗心提到腔子上啦,明知你不会出事,又他妈坐立难安……”项真赶忙道了歉,同时,紧张着就把自己方才所见所经所想之事一一为各人言明,未了,他又把进入大河镇的计划简单而扼要的讲了一遍。 一个荆忍低徐的道:“那叫葛三的老小子会不会耍花枪?” 项真笑笑,道:“我想他不会,他没有这个种,而且,花枪耍了,对他本身有害无益,根本半点便宜也占不上!” 西门朝午忙道:“那就快走吧,我的乖乖,别在这里干熬了,挨风受冻不说,光是这份闷气可也够人受的了。” 西门朝午眨眨眼,项真将四件蓝袍分别丢给他们,边道:“换好了咱们就走!” 四个人迅速将自己的衣衫抄扎紧贴,一面将蓝袍穿上,西门朝午扣着斜襟的皮扣,边皱着鼻子道:“怎的有股骚膻,膻不拉吉的气味,这些小子们不晓得多久没洗澡了?要不,就是穿着这劳什子去偷过香啦,妈的……”荆忍穿扎妥善了,他笑道:“我的大当家,你就委屈点吧,这又不是请你去做新郎信,还这么考究干吗?” 望着四个人全换妥了,项真轻轻的道:“注意,我与当家的、荆兄二位倾力飞跃,黎兄与鲁兄也请尽你们最大的力量奔驰,如今天色已经昏黯下来,视线不良,这对我们极其有利,正可混水摸鱼,潜入乱阵之中。” 说罢,项真朝各人微微点头,他猛的双臂后翻,身子已暴射而去,在空中一个转折,就像一颗流星的安全般激掠而去! 西门朝午与荆忍低叱一声,呼的分向左右同时穿林飞越,宛如两抹极西的电闪,一晃之下已紧张跟上去。 不敢稍有延迟,黎东与鲁也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奔跃追上,瞬息里只见五条人影在黄昏的沉暮色中倏闪倏隐,连连飞越,从远处看去,几乎已不易发觉那会是五个“人”在移动,似是这寒天雪地中的几片雾氲,又仿佛几点时起时落的飞鸿孤雁,更像暮云凄凄里的浮光幻影。 尤其是那淡淡的黄影一片,看不出是什么,就那么像流星似的一曳千里,宛如自虚无里飞来,刚刚发觉即已无踪,不知所来,不知所去……靠着林子这边的几幢楼房,窗户全微微启开,十多双眼睛疑疑惑惑的仔细向下注视着,但是此刻却又被一片蒙蒙的暮色照得迷迷漾漾的,更分不清方才所见是真是幻了。 下面,在外缘的三十多个参差互列的土包,也有七八个突然裂开,钻出来十多条蓝衫大汉,他们个个手提大砍刀,飞也似的沿着视线巡搜过去,敢情他们也好像发觉了不对似的……那边——项真早已到达,且已将黄袍反穿,以紫色的袍里向外松松的扎一根黄带;他如今站立之处,正是葛老三那幢楼房下面,现在,葛老三已和他站在一起,正有些紧张的低声道:“他们已看出不大对劲了,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搜下来……”就这两句话的功夫,空中人影倏闪,西门朝午与荆忍亦已自两旁落下,二人全是微微轻喘,汗渍隐隐。 项真向两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会意的站到后面,后面门边,早已摆了四把大砍刀在,二人急忙一人拿了一把倒握于手,边迅速调呼匀吸。 这时,黎东、鲁浩两个亦已来到了二十丈外,他们显然已看出来那层的埋伏布置,于是,他们小心翼翼的东蹦西跳着,以图穿越过来。 蓦然,一串“咕”“咕”的清脆单音速响了两声,声音来自另外一幢小楼上,随着这“咕咕”之音,十五六个彪形大汉已一窝蜂的拥了上来! 项真微一笑,“葛三,看你的了。” 咬牙一横心,葛老三刚刚近上两步,那边围上来的大刀教徒们,已看清了他们,为首一个塌鼻子角色“呸”了一声,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葛老三这混头,你不赶快招呼人帮着擒那两个小子,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葛三哈哈一笑,扯开嗓子道:“别喳呼,你们晕头晕脑的全弄错了,一个个紧张得像些龟孙!” 塌鼻子怔了怔,先不回答他的话,朝前面正在寻路的黎东与鲁浩二人大吼道:“站住,‘红衣系刀’!” 黎东和鲁浩大刺刺的站住了,竟不迟疑的道:“‘刀系红绸’,哥们可不是近黑了?” 这一下塌鼻子给弄糊涂了,他回头朝葛三道:“葛老三,他们不是自己人么?” 葛三哼了哼,凑近一点,故做神秘的道:“何止是自己人,还是如意府的角色呢。” 又是一呆,塌鼻子疑惑的道:“如意府的角色?你怎么认得的?为什么他们不找秘道走反而走到埋伏上来?而且,我们又没有得到通知!” 这一连串的问题,却是问得又狠又准,葛三润润嘴唇,正想说些什么,那边,西门朝午已大摇大摆的走了上来。 大煞手--第四十六章血洒旧楼煞手威 第四十六章血洒旧楼煞手威 面孔上阴晴不定,他这么板着脸注视着走上来的西门朝午,以至显得这位仁兄的鼻子也就更扁,更塌了。 西门朝午一把推开了葛三,斜着眼看身旁的人物,尖着声音道:“怎着?朋友,看你这气色,好似瞧着咱家不大顺眼?” 重哼了一声,塌鼻子厉声道:“你是谁?” 双目一瞪,西门朝午凶暴的道: “这句话是你这小角色能问得的么?我站在这里,与你们大刀教的属下在一起,穿着你们借给我的衣服,小子,你说我该是谁?” 塌鼻子一听,不禁气焰挫了五分,他迷惑的看看葛三,葛三又凑上那副厚嘴唇来,喷着一口酒臭,故意小心谨慎的道:“皮头目,你可得留神你那颗脑袋哪,这一位是如意府的大阿哥,髯公座下的红人,他们穿着我们的衣裳,为的是掩人耳目,前去刺探无双派的消息来着,方才,他几位正在咬牙切齿,为的是派了五人前去刺探消息,如今呢? 第95章 喏,我们都看见了,那不是只得两个人留了命回来,那三位,不用说八成是见了阎王啦,还在这等节骨上去招惹人家……”皱着眉摇摇头,葛三又道:“这,不是透着招子太也不亮了么?他们正一肚子火没有地方出……”拉过葛三来,姓皮的塌鼻子压着声音道:“话嘛,说得也有道理,葛老三,但他们为什么不走秘道而非要朝这边闯呢?” 脸一沉,葛三数落他道:“皮头目,论教里的身份,你皮安比我姓葛的沉,谈到经验年岁,你就差上一大把了,你想想,人家穿了我们的衣裳不朝我们的防地回来朝哪里回来?他们深知暗号,但穿着打扮不同,到人家的地头上,不怕挨箭挨枪哪?再说,大河镇四周埋伏重重,步步惊险,有没有留着一条秘道还不敢说,上头的事,又哪里会桩桩告诉你,给你解释得一清二楚?那不成了泄密啦,大家伙若是全晓得怎么回事,只怕人家无双派也早明白了……”叫皮安的塌鼻子搓着手,他信是信了,却仍粘粘缠缠的道:“葛老三,我还有点搞不清的地方,既然他们都是如意府的大哥们,又怎会会找上你呢?” 葛三怒哼了一声,冒火道:“怎么?我葛三是个小角色,就不配与人家打交道?只有像皮头目这般有份量的人物才够得上格么?” 连着“唉”了两声,皮安忙道:“你是怎么的了?我只不过问问你,也犯得着生这大的气?你老哥也得替我想想,我回去也得交待上面咖,方才‘竹哨’传讯,你也听见了,上面知道了情形,我再答不出个名堂来,这排头,还吃得消么?” 葛三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道:“皮头目你才真叫啰嗦,他们的衣服我看见时,已经有了,是“天”字行的大二教头亲自借取的,而且,在离开这里之前,大教头就怕一干兄弟伙们误会,特别叫我注电接应,喏,我还不敢大意,挑了个精明的哥们跟着来,这桩事,是在我们单头目离去以后才发生的,‘地’字行大教头还特别沉着脸告诫我不可走漏消息,所以会找到我,也不过是这些大人和刚巧从我们那幢楼边经过,顺手交待下来而已,我是什么东西,也敢自认一步就登天了么?” 他们在低促的问答着,后面的荆忍大步走来,满脸焦切的道:“老三哥,如意府的大阿哥已在发火了,他要我间问你这边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准备故意留难。” 葛三尚未回答,皮安已惶然接道:“老弟,烦你即刻回禀,说我们只是问问看,并没有恶意,哦,这就放行,这就放行!” 一面说,他一边将手中大砍刀速举三次,又在空中虚虚舞了一圈,于是,严阵以待的那干大刀教徒立即退下。楼顶,四周还传来一阵隐隐的闭窗声,吁气声,以及放下兵器弓箭的碰击声。 抹了一把冷汗,葛三这把冷汗却是真的,他悄然道:“皮头目,今儿个好险,若是万一出了差错,这些老大们一张三指宽的条子递到各位教头手里,你看吧,保管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皮安揉揉鼻子,也喘了口气,道:“可不是哪……”五步之外——西门朝午背着手,大模大样的道:“葛三,他攀清楚了没有?可要扣下我们一起到如意府去?抑是到寒漠双鹫那边去?” 这边,皮安一听,人家可是如假包换的大阿哥了,说的话免句内行,光凭那份气焰,便是怎么装也装不像的,除了如意府的人,谁个还能有这等狂法儿?这,错不了啦! 一直沉默着未曾开言的项真此刻也适时露了一手,他可是装得更真更像了! “你们还和他啰嗦什么?我们的人到现在还进不来,时间晚了,髯公回去骂谁?焦雄他们还在等着……”西门朝午连忙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形态道:“是,大哥这就行了,可恨这些混小子们在瞎粘缠……”那皮安匆匆走上两步,抱拳躬身,惶然道:“这位大阿哥,千祈你恕小的们招子欠光,但小的们也是职责所在,不敢马虎,大阿哥你大人大量,就宽容一些吧……”西门朝午眼皮子也不眨,鼻孔里哼了一声:“等到如今,这才像两句人话,我们的人奔劳了一天,眼前还不知是个什么场面,你想想,你再这一纠缠,谁受得了?” 奉小的笑着,皮安忙道:“大阿哥说得是,说得是。” 一斜眼,西门朝午道:“还不快派人去接应一下!” 皮安如梦初觉,朝后一挥手,骂道:“魏胖子,小癞皮,你们还不快去帮忙接应那两位大哥,都呆在这里看戏不成?” 那边的大刀教徒中,闻声出来两名汉子,将大砍刀朝腰带上一掖,赶忙跑过去指点正在举步艰难的黎东与鲁浩二人去了。 正当此时,南边的一幢楼房上突然又传来“——咕咕咕”“咕”一长一短的两声清脆竹哨声,皮安听到了之后,两眼朝上一翻,气吁吁的嘀咕:“妈的,有什么好问的?我就那么寿头?奸细和自己人还分不出来?” 一名大刀教徒奔了过来,喘着道:“头目,那边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皮安一跺脚,摆出威风道:“传过去,说是自己人,详情老子回去再告诉你们!” 这大刀教徒点着脑袋,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只长有三寸,粗约拇指,上面凿有四个小方孔的青竹哨子来,他凑在嘴上,开始有板有眼的传递消息,一时之间,咕咕之声起落不息,听上去又是怪异,又是好玩。 西门朝午不耐烦的一探手,侧脸道:“皮头目,前面这块旷地是由你们防守的,这层层埋伏也是你们布置的,你熟不熟?我是说那里能走,那里不能走?” 嘻嘻一笑,皮安道:“大阿哥,老实说这里是我们与黑手党的兄弟们共同布置的,详细情形,我们不能说样样都清楚,但哪里有险,哪里能走,大概还能说得上来,你老约摸也晓得,这些玩意没有发动之前,除了那钢钩、锦网、鹿柴什么的能以伤人或发生阻碍作用之外,其余的都是些死东西,只要小心一点,钢钩、锦网、鹿柴这些玩意全试过,不会发生太大的意外。” 望了望西门朝午的脸色,皮安又卖弄的道:“不过,只要这些埋伏,一旦全部发动,再加上处处伏兵的袭击,对方若再不明就里硬往内冲,哈哈,那他们就会察觉竟是冲进了火海地狱里来啦,这些东西的威力,可是大得紧哩……”忍了忍,西门朝午终于又耐不住的问:“皮头目,好像你真知道威力如何个大法一样?” 愣了愣,皮安面孔涨红,呐呐的干笑道:“小的,呃,小的虽未见过,不知这些埋伏的巧妙之处何在,但,呃,光是猜猜,小的想也不会差得太远……”西门朝午失望了,他没有套出这人的消息来,虽然连这位头目自己也是讳莫如深,但西门朝午却有了气,他狠咖道:“记着,不懂的事不要瞎猜,叫人家听了,心里发毛!” 皮安心头一跳,哪里还敢插话?他尴尬的站在那里,一面不住偷偷瞅着身旁这位难侍候的大爷脸色……终于,鲁浩与黎东满头大汗的走了过来,虽然他们已极其小心的寻路慢走,该跳的地方跳,该跃的地方跃,更加上有人指点,却仍然将衣裤挂破了不少地方,两个人连头发也乱了。 望着二人的一头披肩长发,皮安无意中“噫”了一声:“咦?他们也是蓄的长发披肩?” 西门朝午闻言之下,急中生智,他怒叱道:“蠢材,若非如此,怎能混进无双派里去刺探消息?” 吞了口唾沫,葛三凑合著道:“可不是,扮什么就要像什么?” 瞪了葛三一眼,西门朝午有些疑心这老小子是在说双关话,他打岔道:“好了,现在可以开路啦,别耗在这里泡磨姑。” 向皮安打了个招呼,西门朝午又道:“多谢了,老弟!” 皮安忙道:“应该的,是应该的。” 于是,西门朝午带着黎东、鲁浩、与葛三几人大踏步向项真那边行去,荆忍暗暗一笑,也仰着头一挺着胸跟上。 项真伸出右手大拇指点点楼房,相视一笑,鱼贯入了门内,荆忍刚刚将门儿推上,葛三已“扑通”一声跪倒于地。 旁边的西门朝午吓了一跳,他低吼道:“咦,你这是干什么?怎的一下子矮了半截?” 葛三哭丧着脸,嗓音暗哑的道:“各位大爷,你们可不能抛下小的不顾,这一下小的算是完蛋操了,叛教欺祖,私通强敌,哪一桩也能叫小的死上三次,各位大爷,小的说什么也得跟着你们,要不,这条者命就难保了哇……”一伸手将他扶起,项真笑道:“你不要害怕,方才你装扮得很像,功劳实在不少,我曾说过要好好安置你的,你放心,我黄龙项真说话算话!” 宛如一个焦雷轰在葛三的脑袋上,他两只眼睛全直了,手足冰冷,舌头也打了结,好一阵子,才脸色全变的抖着嗓子道:“呃……呃……你,你,是黄……黄龙?” 西门朝午哼了一声,骂道:“如假包换,大爷们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和你闹着玩?” 猛的一拍脑袋,葛三如梦初党的道:“是了是了,你一身黄袍,又出手如电,我早该猜出来你就是黄龙的,除了你,还有谁能这么个厉害法儿?” 项真探探手,道:“罢了,如今却该怎生想个法子安插你……”葛三急道:“不不,项大爷,小的得跟着你们走……”微微一笑,尔雅的荆忍道:“恐怕你跟不上,我们要去那如意府。” 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葛三绝望的道:“那……那……我不是死定了?……”项真走了过来轻轻的道:“不,你死不了,这种楼房,都有阁顶,你藏在上面,只要熬过了今夜,到明天天亮你已经平安了!” 第96章 迷惘的瞧着项真,葛三道:“这,这话怎说?” 项真一笑道:“无双派的钦骑名将于拂晓时分踏破大河镇!” 葛三疑惑的道:“这么快?只怕不会太容易吧?” 旁边,西门朝午不耐烦的插了进来道:“事实胜于雄辩,容不容易你即将知道,反正到时候你还有一口气看到我们就结了,项真,走吧?” 项真微笑道:“他们住在这幢楼里的人马就要返回,返回后便将发现此地的情形,现在,我们不能给他们发现,二位,意下如何?” 西门朝午双眼中煞光顿射,狠毒的比了一个斩切的手势:“杀!” 含笑问葛三,项真道:“他们回来后,要多久才会和外头联系,换句话说,这里面如果出了事,外头的人须要多久才知道?” 沉吟了一下,葛三道:“寻常是一个更次以‘竹哨’连系一次,没有变故的话,就很少有什么特别事情,外头的人也不会疑心到这里。” 项真淡淡的道:“如此,你可否先不登阁楼,每个更次权且与他们通次消息?假设万一出了破绽,在他们到来之前,你仍有充分时间爬上阁楼躲好,这样可以拖延时光,给我们留出行动空间,更造成他们的迷失与疑惑;因为每个更次他们都得到消息,然而他们便算发现了怪异,发现了突变,也必定以为是上一个更次联络后才发生的事,那时,说不定无双派大军早已临境,要不,我们也办完了事回来接你了。” 用舌头润润嘴唇,葛三开始明白了项真的意思,他青白着脸,以肥厚的手掌抹去额上冷汗,干涩的道:“项大爷,你你老是说,呃,都要把单头目他们?……”西门朝午冷森的道:“要得宰了,否则,我们行踪泄漏,非但完不成所负重责,更将使无双派蒙受极大损伤!” 葛三心惊胆颤的道:“但是,但是他们有将近三十个人,而且,又和小的是老弟兄……”轻喟一声,荆忍走上来拍拍葛三的肩头,道:“如今他们已不是你的老弟兄了,你已与我们站在一起,为天下的真理与仁义而战,你和我们是弟兄,他们人多并不足虑,我们素来习惯以寡击众,以少胜多,你,等着看吧。” 项真微笑看看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待明朝,天亮之后,你就自在而富有了,退出江湖,好好做点买卖,多享受享受,人世间颇值留恋。” 长长叹了口气,葛三黯淡的道:“一冲着你项大爷,小的也只得如此了,这一晚上,可是够熬碍…”忽然西门朝午轻轻的“嘘”了一声,随着这嘘声,项真也立刻听到了门外急促的步履声与低杂的交谈声,唔,有人来了,怕不有好几十! 葛三形色紧张而畏怯,他呐呐的道:“他们回来了……”项真笑笑,道:“原在预料之中,是么?” 正说到这里,人语谈笑之声已近了,跟着“砰”的一声大门已被推开,一群蓝衣壮汉蜂拥而入,他们一进来便直往楼上冲,有一些更朝两边的侧屋走去,个个都是满身灰土,倦态毕露,吵着嚷着找茶找水,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后及门边的这几个煞星! 后面,三个蓝衣人拖着疲乏的步子懒懒走了进来,最前面那个蓄着大胡子,暴眼狮鼻相貌带着几分威武,他挥挥身上的泥已灰土,不耐烦的叫着:“不要吵,累了一天,那还来这么大精神?他妈一个个全像些鸟毛孩子!” 叱喝着,他又一眼看见了面孔紧绷着的葛三,与葛三背后正在低头拂衣的项真! 于是这位大胡子眉头一皱,冒火道:“葛老三,在家里闲了一天,连个茶水都不准备?你们五个人是怎么搞的?都闹出毛病来啦?” 悄悄的,门后的荆忍正将大门关上下闩。 大胡子旁边两个角色一边呵手跺脚,边不满的道:“太也他妈的可恨了,都在屋里躲着睡大觉吧?赶明天叫他们去挖地道去,狗操的!” 葛三两只牛眼一瞪,突然大吼道:“通通给老子闭上你们的鸟嘴,慢说没有烧茶水,就连晚饭也没给你们这批王八蛋煮!” 大胡子与他身旁的两人料不到葛三竟敢如此斗胆顶撞他们,在一愣之后,大胡子抢上一步,劈手抓住葛三衣襟,口沫四溅的厉叱道:“葛老三,你小子是吃了耗子药了?竟敢放言顶撞你家单老祖宗?” 轻轻一笑,项真斜走一步,道:“还吃晚饭干什么?饱死鬼与饿死鬼还不都一样?横竖都脱不了一个死字!” 大胡子一听之下几乎将肺都气炸了,他双眼怒瞪如铃,暴烈的大吼:“你妈的狗头你,咦?你是谁?” 项真笑笑道:“取你狗头的人!” 大胡子尚未来得及说话,楼上已蓦然传来一片惊呼骇叫:“不好,有奸细混进来了!” “快告诉单头目,李二疤几个人,全吃人家制住了!” “刀呢?我的刀……” 于是—— 项真温雅的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我的单头目?” 断喝一声,大胡子一把将手中抓着的葛三朝项真推去,同时反手拔刀,但是,葛三一个跄踉没有撞着项真,项真已鬼魅似的激闪猝旋出去,几乎难分先后,大胡子的手方才摸到刀柄上,一抹掌影已擦着他的咽喉飞过! 鲜血箭似的标起,后面的两位仁兄刚刚惊呼了半声,已猛的被一股大力撞得横飞半空,摔出五步之外! 厉烈的笑声起自西门朝午的口中,他倏扑向前,大旋身,三名大刀教徒自楼梯上摔落,还有五个尚未及奔逃,西门朝午的“铁魔臂”已快愈电闪的一一砸碎了他们的脊骨! 一条人影掠过西门朝午头顶直射楼上,他身形方隐,一连串的惨嚎厉曝已成串的传来,那条人影,唔,是“金雷手”荆忍! 两边的侧屋,“长链”黎东与“行者”鲁浩早已分扑了过去,但闻铁器击肉之声“噗”“噗”连响,尖叫鬼嚎之声不尽不绝,刹时之间,这幢偌大的楼房已变成了修罗屠场! 两个蓝衣汉子亡命自楼上奔下,却正好碰上了西门朝午,西门朝午狞笑一声,微侧身,又突然暴起,“铁魔臂”呼呼翻悄,两个奔逃的汉子连叫也未及叫出,已带着满空血雨分成两个方向摔出了梯干!” 一名蓝衣大汉自一侧冲上扬起大砍刀猛砍项真,项真不闪不退,就在那柄雪亮的大砍刀正待劈落之际,他已抢在刀落的之前,一掌将那个大汉震得方腰陷腹,倒撞于坚实的墙壁上! 躲在一具衣橱之后,一个瘦干的大刀教徒手忙脚乱的掏出了“竹哨”放在口中猛吹,一个清脆的单音——“咕”冰珠子一样,跳跃到血腥的空气中——全身一凛,项真连找也不找,“唰”的闪射到了衣橱之侧,他左掌倏偏猝扬“咔嚓”一声骨骼的破裂之响传来,跟着“扑通”一声,一只青翠巧致竹哨已染满了浓稠的鲜血溜溜滚滚出来。 动作开始的时候有如狂风突起,完成的时候也像暴雨骤收,蓦然间便一切都停了下来,楼上楼下,静寂如死。 高头大马的葛三,这时竟瑟缩成了一团,他抱头蹲在墙角,脸色其白如纸。全身抖着,颤着,连站全站不起来了。 缓缓的,一步一步的,荆忍沉着脸自楼上走下,身上全是血迹浓的,淡的,深紫的,以猩红的……项真独立厅堂之中,他负着手,神色安详而平静,淡漠的游目四周,那形态,宛如是在欣赏着一幅名画,或者,似是正置身于花团锦簇的庭园之内,好悠闲,好懒散……楼梯口。西门朝午将他的‘铁魔臂’在一具尸体身上揩擦着,他抿着嘴,鼻孔微张,镇静得一如身处无人之境,这眼前的惨厉与凄怖,好像和他毫无关连。 两边侧屋,黎东和鲁浩两个也浑身染血的跑了出去,两人身上的汗与血已渗揉到一起,长发披散着,满脸的煞气尚未消褪。 于是,项真搓搓手,冷静的道:“没有活口了吧?” 低着头仍在细心擦拭他的兵器,西门朝午淡淡的道:“我想,没有了吧。” 项真仰起头来,问荆忍:“楼上如何?” 荆忍徐缓的道:“一个不剩,包括那四名被你制住穴道的。” 点点头,项真又道:“有没有人发出讯号去?” 荆忍道:“他们有人曾想如此,当然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做到。” 望着黎东和鲁浩二人,项真笑道:“二位如何?” 黎东润了润他的宽厚嘴唇,有些难为情的道:“都解决了,只是弟子我差点挨上一刀,衣服破了条口子?” 项真赞许的道:“干得好,衣裳破了没有关系,好在那不是自己的。” 一句话说得各人都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西门朝午将“铁魔臂”往长衫里一插,拍拍手,道:“这幢楼与最近的房屋相隔也在五六丈外,且窗门紧闭,楼外刮着北风,我想外面不可能会发觉什么。” 项真想了想,道:“最好是如此,葛三……”他移目瞧着葛三,可怜这位大块头像是失了魂似的,连腿都软了,靠在墙角,一动也不能动。 黎东大步走了上去,一把将葛三提了起来,粗着嗓子道:“喂,朋友,项师叔在叫你!” “氨了一声,又长长吐了口气,葛三用力抢摇脑袋,这才如梦初醒般恢复了知觉,他虚弱的答应一声,低哑的道:“项大爷……叫我?” 走上前去,项真和蔼的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舐舐嘴唇,葛三恐惧的道:“项大爷……这,太惨了……”拍拍他的肩头,项真安慰地道:“生在江湖,必须适应江湖上的生存方式,我们只有这样,残酷,以及杀伐,纵使我们不愿,有时我们却无法避免是么?” 第97章 像懂了,又像不懂,但葛三毕竟点了点头,他虚虚的道:“好像一场噩梦,我只觉得刚刚开始,这噩梦就已醒了,好快,好可怕,这不像只是你们几个人干的……”项真露具一笑道:“好了,你上楼去待着,先把大门闩好,别忘了按时与他们联系,记着,他们。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葛三恐怖的道:“但是,老爷,这一屋子全是死人……”项真轻轻的道:“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便当他们全睡着了吧。” 大块头的葛三,这时竟变得像个吃奶的孩子般缠粘道:“项大爷我的老祖宗,睡觉不会是这个模样,太吓人了,全是一屋子血,个个都龇牙咧嘴的……”西门朝午不耐烦的低吼道:“行了行了,也不知道大刀教怎的会有你这等胆小如鼠的角色,你忍着点,别去看他们,时间久了,即会习惯,我们还有大事未办,莫不成在这里陪着你?” 再次拍拍葛三肩头,项真缓和的道:“我们走了,只要天一亮,事情便会过去,记着发生变化时,立刻躲上阁楼,天!就要亮了?” 于是,回头招呼一声,熄了那只大火烛项真等五个人轻轻将门启开,他们刚要踏出后面的葛三已蓦然哭颤的喊:“项大爷。” 一沉脸,西门朝午怒道:“你他奶奶的!” 轻轻按住了他,项真平静的道:“什么事?” 黑暗中葛三抖索着道:“我的穴道,你还没有替我解开,项大爷,你说过了子夜便无法可救了……”淡淡一笑,项真道:“我没有点你的穴道,那只是骗你比较听话的方法而已,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吧?” 有一声窒噎的声音传来,葛三传是整个气愣了,荆忍凝神瞧去,边低沉的道:“葛三,葛三,你没有事吧?” 好一阵子,葛三才气苦的抖着嗓子道:“我……我……我他妈太呆了哇……”项真忍不住莞尔,他道:“你不呆,只是我聪明了些而已。” 说着,他打了个手式,荆忍顺手将门关上,五个人微微伏身,在无边的漆黑中,就像五头猩猫,一样快捷的闪跃而去。 现在,又飘雪了,那么轻轻细细袅袅娜娜的……大煞手--第四十七章如意府前只身闯第四十七章如意府前只身闯五个人尽量利用建筑物的阴影与巷墙街檐的掩遮迅速闪跃前进,这时,他们来在一条横街的转角处,五人极快伏下,凝目朝四周炯炯搜视着,西门朝午压着嗓子道:“项兄,如意府在哪个方向,你知道不?” 项真摇头道: “不大清楚。” 荆忍悄声道: “那如意府一定建造得富丽堂皇,宏伟高大,只要找这么座房子往里摸,就保准不会有错!” 略一沉吟,项真点头道: “也只好如此了,现在我们分成三批,后一批跟着前一批,逐次前行,由我在前头开路,西门当家的和黎东,荆兄便与鲁浩,这样一则避免形迹同时暴露,二来首尾也有个接应。” 四个人齐齐点头,于是,项真身形微弓倏起,暗影中有如一溜轻烟,稍一闪动已在九十丈之外,西门朝午倏拍黎东肩头,二人也双双跟去接着,荆忍与鲁浩都迅速缀上。 前行的项真在几度奔掠之下,已越过这条横街,横街前是一排矮小栉比的房舍,从这些房舍的顶上望过去,可以看见一片浓密的林子,林子里,嗯,正有明烁闪亮的灯火映出,一座隐隐的高大恢宏的屋影轮廓,有如堡垒般雄倨于那浓密的树林深处。好像一头生着无数只炯炯发光怪眼的巨兽! 正想回头招呼,项真已尖锐的听到眼前这排房舍的那边有一阵清脆的步履声响传来,他急忙贴到身后的一堵墙壁上,同时伸手在墙上挖下一块灰土,抖手射向后面。 刚刚做完了这些动作,这排房子的尽头已转出来两行赤衫大汉。他们行走迅速,小心而仔细的往四周搜视不停,个个都是兵刃在手,利箭上弦,看得出来紧张而匆忙,很快的,他们已走了过去。 敌敌嘴唇,项真才想继续行动横街那头,又有一队人影快步奔近,隐隐的,似乎还有兽类发出的气喘之声! 项真的反应是快捷而尖锐的,他一听声音即知道事情不妙,那种兽类吁喘之声显然是某种极为凶残的恶犬所发出!这是由多年的经验,阅历,加上直觉的感触而推断判定的,项真相信他自己的推断,一如他已亲眼目睹! 时间是如此急促,以至他已没有再做思虑回环的余地,猛一咬牙,他轻快的击掌而下,同时已电掣般迎向那队巡行过来的敌人! 这是一队身着紫褐色皮袄皮裤的彪形大汉,约有二十多名,前行的八个大汉手中,俱皆牵挽着一头小粘牛般粗壮的花斑恶犬,这八条恶犬头颅浑圆,突鼻阔嘴,獠牙森森,一双巨目绿光隐泛,配上黄黑交杂的皮毛,低沉狞猛的嗥叫声,看上去,几乎就像八头豹子一样! 隔着尚有三四丈远,这八条恶犬已经嗅到了项真的气息,于是,它们突然骚动起来,八双绿眼凶恶的瞪视着项真扑来的方向,低沉的嗥吼也立即转变成高昂的狼叫! 二十来个皮衣大汉约模也是经过风浪的人物了,他们甫觉有异便已迅速散开,但是,不容他们再有余暇查探,项真那有如流光般的身形已来到了他们头顶!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皮衣大汉,目子甫一瞥及项真的身形,已倏然斜跃三步腰悬的“鬼头刀”闪出一溜寒芒直劈上去,嘴里同时暴叱:“围住他!” 八条恶犬也在这时破放开了皮套,吼叫着猛扑了上来,项真凌空的身躯蓦然翻滚,几乎是贴着那砍来的刀背擦了过去,不待握刀的敌人展开第三个动作,“呱”的暴响声中,那皮衣大汉已倒仰着摔出了寻丈之外。 于是—— 当第一头巨大的利齿白森森的啮噬过来之前,项真已经闪电般放倒了对方五人,他上身倏旋,左掌一弹猝挥,那头扑来的巨犬已闷嗥着滚翻出去,项真一击得手,不退反进,另两只巨大尚未看清他的来势,俱已惨嚎连声,肚肠迸泄,被横着震飞十步! 一个皮衣大汉踉跄斜窜惊,惶的高叫道:“快发信号,有奸——”那个“细”字还在他的喉咙里打转,这位仁兄已闷吭一声,捂着肚子栽倒地下,同一时间,另一个手执铜铃的汉子方待摇动手中的玩意儿,项真已在一阵风似的猛扑里将他硬生生震上了半空! 人们惊呼着叫啸着,恶犬嗥狼着,奔跃着,而项真双掌如刃,快愈电闪,“吭”“吭”的闷响声揉合在凄厉的惨嚎声里,悠长得颤人心弦,酷厉得使空气抖索,人影奔掠蹿腾,刀光闪泛舞射,但是,却只有刹那,这刹那之后,一切俱已静止下来,就似方才的景象只是一场幻影一般! 当然,这不只是一场幻影,二十多具尸体狼籍的躺满了一地鲜血迸溅流溢,在昏黯中看去,更像是一滩滩,一股股紫黑色的秽液,微微反射着凄淡的亮光。 四面都有脚步声与叱喝声往这边奔来,间或夹杂着一阵阵清脆的铜铃声,显然,他们已经察觉情况有异了。 冷冷瞥了一眼那八头方才还在张牙舞爪,如今却皆已四肢僵硬了的巨大恶犬,项真特别注意到这些恶犬四爪上所发出的隐隐蓝色光亮,他微微一哼,双臂抖处,人已朝黑暗中掠回。 黯影里传来西门朝午低促的声音:“项兄,如何?” 项真奔停,他腾空而起,边断然道: “树林之中定是如意府!” 于是,五个人仍分成了三拨,后面跟着前面的流星般越过了那排屋舍,将纷乱的灯光人影与叱问吼喝之声抛下了老远,现在,上了那段斜坡便可进入林中了。 领先的项真临上斜坡之前,倏然弹跃而起,在半空划了一道美妙的弧线,又再次往空中拔升,如此速展三次,他那形体已宛似一头大鸟般直凌漫夜云中八丈多高,若非事先知道,猛然一见任谁也不相信那竟然会是一个“人”的身躯! 斜坡的陷隐地带里,立即有三处,人影冒了出来,他们个个仰首上望,满怀疑惑搞不清方才那腾飞空中的玩意是什么。 西门朝午与黎东紧跟而来,他们都是老江湖了,只要打上一眼,便马上明白了项真的用意,于是,西门朝午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猛扑向隔着最近的,一处敌人暗桩! 这一处暗桩,是在斜坡右下侧方的一块凹地里,有五个人伏着,他们全被项真引了出来,现在正还弄不清楚空中掠飞的影子是什么,而另两条黑影已恶魔般凌头压到! 一个皮衣大汉甫觉一阵劲风扑来,他警惕的回头望去,而他这一生中却也只能望上这么一次了,“铁魔臂”的钢斤闪电般“呼”的砸进了他的脑壳,连一声哼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另一位仁兄又已被横着震出十步之外! 同一时间—— 一条银光闪烁的钢链悄无声息的突然将一个皮衣汉子颈项缠住,一抖一卷之下便将他抖出了七尺,剩下的两个角色正待举刀往搜,“吭”的一声闷响,其中之一已张开双臂仆倒于地,另一位方才半转身躯,“刷”的一声中,“铁魔臂”的五爪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西门朝午与黎东二人合力解决了这一处暗卡,真是又干净又利落,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息,事情便立即开始又立即结束了。 那边—— 荆忍和鲁浩也是相同心思,他们摸向了靠左林子左边的一道卡子,这道卡子只有三个人,鲁浩先冲了过去,那根鸭蛋粗细,可缩可伸的纯钢亮银行者棍兜头猛砸一下子就吃他敲翻了一个! 第98章 变起时腋,其他两个皮衣大汉始才惊呼一声,荆忍的双掌已急沉猝挑,这两位朋友连对方是个什么样儿也没有看清,便分朝两个方向倒仰了出去,带着满脸满颔的血! 林子边缘正中间的那处暗桩上也有三个人,他们已察觉出情形不对,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嗓子低喊道:“邵老表你那里有事没有?” 每一个字音自他唇缝中跳出,又迅速消失在寒风林啸里,这人正感到有一股凉气冒升心底,背后,已响起了一阵清雅的语声:“有事,而且这事给你的庇漏极大!” 这位问讯的仁兄反应却也够快,他一听不是路数,霍的矮身弓背,大抛肩,手上的鬼头刀已闪起一溜寒芒,猛的往后砍去! 但是,他似乎仍然慢了,鬼头刀方始出手,一抹黑影已擦着他的胸膛飞过,这一下有如一柄上百斤的铁锤结结实实的砸在他心口上,“哇”的,一般热血喷出,人已整个瘫了般一头栽了下去! 这人的另两位伙伴,嗯,竟比他更早一步,已经那么安逸的躺在一边休息了,一个脑袋全被震碎,另一个五脏全出了膛! 动手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方才引敌现身的项真,他搓搓手,轻轻吁了口气,西门朝午与荆忍等四个人也已悄然来到。 荆忍向项真露齿一笑,小声道: “全摆平了?” 点点头,项真回报一笑:“当然这并不太过困难?” 西门朝午急切的道: “下一步呢,项兄,下一步就该直如意府了吧?” 咬咬嘴唇,项真徐缓的道: “也只有如此了,但最好不要再露形迹,否则被他们看出我等所在,事情就更辣手了。” 荆忍轻轻的道: “怕只怕不容易进去,我是说假如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一味躲避的话。” 望了望天色项真沉着的道: “我们见械行事吧,希望能达到目地,现在,我们是仍走照先前的方式,成三批交互掩护!” 不侍各人再有回答,项真已抢先跃出,他的身形急如流光电闪,微晃两下即已无踪。 来在一株高大杉木之下,项真隐在树后,他十分仔细的端详着眼前这幢巨大而深阔的建筑物,不错,他们是闯对了,一块寻丈高的巨型石碑立在这幢建筑之前十步,石碑上有着三个金色篆体的大字:“如意府”! 这实是一幢全以整块大麻石砌造成功的恢宏石堡,占地有五百丈方圆大小,上下两层,而围在石堡中间的仿佛是一片空地,六七座精巧雅致的楼阁便筑在其中,换句话说,这座石堡竟与一堵坚厚的城他没有两样! 项真闭闭眼,又继续观察下去,石堡只有一扇大门,那扇大门色呈乌褐,高宽各有两丈,显然非钢即铁,目前紧紧关闭着,看那沉厚稳固的情形,只怕用上千百斤炸药也未见能轰得开,两墙上下的石墙每隔十尺就有一扇窗户,而窗户上嵌有儿臂粗细的铁柱,窗槛也是铁质的,又全部连接在四周的石缝里,有的窗口还映出灯火,有的便漆黑一片了。 这座称为“如意府”的石堡是正方形的,建设得有如一个铁城,四平八稳的摆在这片树林子中间非但形势坚固,又占着地利之便,居高临下,正对着斜坡下的大河镇,若是有人要硬攻这座石堡,那么,不使血流成河,尸集如山,只怕是办不到的了。 眉宇皱了起来,项真正感到麻烦,一侧,西门朝午掩了上来,这位千骑盟的大当家也连连摇头,压着嗓子道:“我他奶奶,这个如意府简直成了紫禁城啦,竟是如此的强固坚厚法,这,光凭人的血肉之躯哪里攻得开。” 项真低沉的道: “假如能启开大门,再破除几扇窗子,情形就会好得多,若单以人力硬拼自是太不上算!” 轻咳了一声,西门朝午又道: “当然,你看看哪一块块的大麻石,那一块都有丈许宽厚,这座堡墙高矮也在五丈以上,当初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建成的?” 项真一笑,道: “无他,智慧加上毅力而已。” 吁了口气,西门朝午忽然道: “项兄,你注意到了,整个如意府的堡墙四周都看不见一条人影。” 项真道: “不错,他们的守卫者定然皆隐于暗处。” 顿了顿,他续道: “为今之计,只有冒险一试了,由我个人先行潜入堡中,暗里扫清一个缺口,放你们进来,然后我们计算好无双派陷城之时,设法启门毁窗,预作内应以期在最小的损伤下获得最大的战果,当然,这只是我们的计划,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反正看我们尽力之下能到那种地步了。” 略一沉吟,西门朝午道: “便是如此,项兄,你得多加小心了,这如意府比不得别的地方,高手如云四个字是承当得起的!” 微微一笑,项真道: “我会谨慎行事。” 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目光中,彼此都有着的了悟与有力的信托,然后项真伏着身子蹿跃向前。 如意府的石碑自他身边擦过,项真轻淡的瞄了瞄石碑上那三个看上去雄劲有力的大金字,他的行动是如此迅速捷,只是一闪,人已上了五丈高的堡墙,在黑暗中望上去,只是一抹似有似无的浮云罢了。 刚刚落在堡人的回道上项真已听见轻轻的两声“咔嚓”之响,他急忙伏下身来,嗯,就在五步之外,一块地面上的大麻石已迅速移开,两个黑忽忽的人头伸出来四面张望,其中一个还低声道:“你小子看仔细了不曾,可真是有条影子?” 那一个似是疑惑了片刻,纳闷的道: “刚才好像是在暗窗里看见有条影子闪动了一下,但因为太快了,我也不敢肯定会是啥玩意……”他的同伴哼了一声,火道:“这边一共有他妈十五扇暗窗,哪扇暗窗后面也有咱们的弟兄们把着,人家都没有看清什么,就是你一个人看见了?我看你他妈八成是花了眼,要不就是惊出毛病来了……”这一个骂了一声,双臂一撑上了回道上面,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抽出腰上的鬼头刀,恨恨的道:“你少在这里发熊威,老子小心点总不会有错,即使看花了眼也无所谓,这总比叫对方奸细混进来强!” 说着,他提起刀开始小心翼翼的在堡顶的回道上巡搜起来,一边还煞有其事的伸出头到墙外去向下面察看。 而这时,项真早已下了堡墙,直奔那六七幢华屋而去了。 现在项真已大至看清了如意府的一般地形环境,不错,这是一座正方形的城堡,堡中心也是有一片旷地,一共有七幢华丽精雅的高大楼阁分别坐落在这块堡中心的旷地上,而这七幢楼阁远看是零乱建造的,实则彼此皆以长廊相连,长廊是朱栏瓷地,上覆青花凹瓦,完全作直线连衡,进了堡中看,才明白这七幢高楼大厦实际上等于是连成一片。 楼阁与楼阁之间,除了连以长廊之外,尚有白灰色的石板道路相通;房舍四周,有假山、花棚,鱼池,水榭,景色十分幽雅宜人,此刻任是隆冬季节,也看得出那一股子高远淡的脱尘意味,在春夏之际,鱼游于水,百花斗艳,那一片锦绸绚丽的风光,只怕就更不用细说了。 项真认定眼前一幢最为高大宽宏的楼台奔去,他一面做着惊人至极的掠腾闪挪,一边心中忖思:“如意府的黑髯公看来非但本事极强,对于日常生活享受似乎也十分注重,光看他这城堡似的府第,宫院般的居屋,就晓得这老家伙颇不简单,寻常的江湖角色,哪有这等头脑手腕!” 想着,他已迅速闪进一堆玲玫假山之后,四周很静,很黑,看不到有值更守夜的人,更看不到巡行查哨的队伍,甚至连打更敲锣的役夫也没有一个! 项真是老江湖了,他在闯南走北的十多年武林生涯中,什么样的惊险绝地没有经过?什么样的龙潭虎穴没有探过? 他异常清楚,眼前的静并不是件好的预兆,对头不是傻子,在这等杀气漫天,危机四伏的节骨眼上,他们会如此胆大心宽,松懈怠忽?这是决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将所有的防范措施完全置于暗处,黑暗中,必定是步步为卡杀机盈溢的! 悄悄的隐在假山之后,仔细往四处察看,良久,项真突然发现了一点小小的玩意,于是,他笑了,假如他离开目前藏身的假山再往前去,前面即已进入那幢楼房的环房的环境范围之内,项真瞧着那些枯萎的花圃,孤寂的棚树,以及白灰石板道路,不论是明里或是暗里,都有一条条紫红色的丝绳连扯着,丝绳连扯的地方,正都是一般夜行人习惯经过的地形,这些丝绳尽头,有的没于泥地中、有的隐在萎草里,有的便消失在假山山隙内。 当然,项真明白,只要撞扯到这些丝绳,必有两个结果,一是触发了警讯,再则引动了埋伏……笑了笑,他暗里吁了口气,幸而他已事先注意,否则,在急促与匆忙中,也难保自己不撞将上去哩。 稍为休息了片刻,项真继续开始了行动,他极度小心的移动着身体,逐渐来到这座楼房的宽大石阶之前。 思索了片刻,项真没有沿着石阶上去,虽然他明白上了石阶就可直接闯门进屋,但他也同样明白对方亦早会想到这一点,于是,他矮下身体,蹲在长廊的栏基之下,慢慢向一边摸进。 忽然—— 一阵清脆沉实的脚步声自长廊那边响起,项真立刻停止不动,他静静的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会儿后,两条人影已自那边转了过来。 第99章 这是两个块头十分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一个眼神凌厉,嘴唇削薄,一副了冷酷与寡情之像,另一个肥头大耳,双目如线,面色木钠深沉,两人都默不出声,快步经过项真匿藏之处,直向前面的楼阁大门行去。 项真凝目注视他两人行走的步履与步眼,他看得如此专心,如此仔细,以至又被他找出来一些巧妙;这两个人虽然沉默无语,快步急走,但他们却尽找那一块块突凸的白色瓷砖落脚,至于另一种灰色的,较为陷凹的瓷砖,这二人却连沾全不沾上一下! 这决不会是偶然,项真清楚得很,现在,他已注意到那两个人来到门口了,这是两扇沉重的桃木大门,两人来到门前并未敲叩,而门儿却已呀然启开,门内,一个彪形皮衣大汉正朝二人躬身行礼! 在门关上以后,项真便挖空心思的寻找起这其中的因素来,这两个人一路上并未出声,更未发出暗号,而那门里的人却似是早已知道了来者是谁,这只有一个解释,便是当那两人在行走的过程中,他们的身形相貌已被某种暗处的装置所发现,更进而辨明了他的身份,换言之,是友是敌也早就晓得了。但是,这暗处的装置在哪里呢?是种什么东西呢? 项真慢慢的,一寸寸的向长廊四周搜视着,极为谨慎的……终于,他几乎兴奋得大叫一声!是了,原来竟是这玩意! 在长廊的顶盖瓦之下,每隔十步便有一根横梁架撑着,这些横梁,大约宽有三寸,黑漆,雕花的,看上去十分美观,每根横梁底下,都垂吊着一盏大号的玻璃灯,琉璃灯的青白色光芒映得整条的走道明亮异常,而在这条走廊的栏杆中,横梁上,廊柱间都钉着一面面圆形的,有如脸盆大小的铜片,铜片黄亮绚灿,光可鉴人,上面还隐隐浮雕着花纹图案,初看上去,只像是一些制饰用的物品,但是,这些铜片钉设的位置却极其古怪,它并无一定的层次与距离,但是,却依据了光线折射反映的位置角度! 那一块块浮亮的铜片,好像是一面镜子,只要有人经过下面,他的身影便会立即映入铜片之中,而利用光线反折的道理,这映入铜片的影子又会立即反射到另一块早已钉于适当位置的铜片中去,如此遁射反映隐在楼上密处一窥探着上便可以发现来人是谁,而敌友之间,也就更加分明了! 项真冷静而有趣的注视着一块钉在楼上一扇小窗边的铜片,不禁微微笑了,他十佩服这项装置的设计人,那是一个天才,他又觉得惋惜,因为,说不定那天才便要在今夜了! 沉吟了一会,项真方待另谋进路,他的身后已突然响起了几次轻微的悉嗦声,在他方才隐藏的假山之后,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多条人影,他们一边来回搜寻,一面在假山探查隐蔽的,项真还听到了几句话:“咦,明明有条影子在这里闪了闪,怎么就这一会已不见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我就说你是看花了眼,你偏不信!” “哪里有人影嘛?连条鬼影也没有,在‘金龙殿’之前,有七条法铃,十六根窥管,人家都没发现什么,就只有你一个人招子亮?” 低促的吵嚷了一会,十多个人又迅速离开,消失在,嗯,一处上覆松土的地穴之下,等他们盖上盖子,一根看去极像一段枯枝的圆筒状玩意已齐着地面三寸多高伸了出去,那玩意,大约就是什么窥管了。 项真移目向这块空地搜寻,果然,给他发现了十多条朝着各种不同方面与角度伸展的窥管,方才,他未被发觉,项真知道,除了他的身法快将不易令人相信之外,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来了。 对面这栋恢宏而高大的楼阁,唔,叫“金瓶阁”,这名字可取得真巧,带着那么几分春情荡漾的味儿,黑髯公,这老家伙! 项真抿抿嘴唇,想了一会,开始快速的朝最靠边的一根窥管掠去,到了那根窥管之前,他闲闲的伸出手来挡住管口,静静的等着变化。 没有等上多久,地底下已显然起了一阵骚动,隔着土层项真可以听到一个暴烈的口音在咆哮:“我操他娘,准是有人在开玩笑……用手把管眼堵起来了……潘庆,你上去看看,十有八九是曹亮那小子……”另一个声音含混的答应着,窥管后一块三尺见方的地面开始微微移动,极快的露出一道尺把宽的隙缝来。 一颗人头冒升在地面之上,还没有看清什么,已在不干不净的低骂:“曹亮,你奶奶个熊,这是开玩笑的时候么? 把管眼堵起来干么,出了纰漏你小子承当得住?” 项真笑了笑,右掌“刷”的一挥,那人连吭也没有吭一声便软,软的滑落下去,紧跟着那人的身形,项真也顺势钻进了地穴里! 这地穴约有两丈宽窄,一排土梯直通穴口,穴口是一块石板覆上泥土制成的,用人力移动,地穴里用白灰硬土撑边打底,以免崩落,在土梯之旁有一个凹口,一条铁管从上面通了下来,铁管的伸展角度与地面平行,一位仁兄正凑在管前,闭上一眼在张望着什么,地穴里悬着两盏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映得十多条横躺在草席上的皮衣大汉宛如十多条待宰的懒猪,那么杂乱,那么怠散又那么乌烟瘴气! 被项真一掌震那个人像块石头似的一下子滑跌了下来,“噗”的一声瘫在地下,躺在草席上的那些角色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有一个生着个朝天鼻的仁兄“呸”了一声,怒骂道:“潘庆,你是马尿灌多了?连这段土梯也爬不上去? 跌死你这个小王八蛋!” 于是,项真安闲的将石板移盖回原位,他搓搓手慢条斯理的沿着土梯走下几步,笑吟吟的道:“可不是,他真的跌死了呢……”朝天鼻哼一声,将双臂枕在脑后,没好气的道:“跌死去球,管老子鸟事——”正说着,他猛然又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瞪着站在土梯中间的项真,好半晌,他才怔忡的道:“你,你是谁?” 项真淡淡闲闲的一笑,道:“来取你狗命的人。” 朝天鼻急忙向躺在地下的那位仁兄瞧去,于是,他看见了那张扭曲的面孔,惨白的脸色,以及,唇角淌溢的鲜血! 像蓦然被人扎了一刀,朝天鼻猛的跳了起来,张口结舌的大叫:“有……有……奸细!” 项真平静的点点头,转过身来,飞起一掌将那位还在守望着管的仁兄劈翻地下,当那沉闷的“吭”的一响传来,项真已经来到土梯下面了。 整个土穴中的十来个皮衣大汉慌忙坐起,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项真已一指那朝天鼻道:“老兄,你得了头彩啦!” 朝天鼻浑身一哆嗦,却蛮横的暴吼道:“来了奸细了,快传敬讯,快哪……”项真倏然掠前,双掌一圈倏抖,朝天鼻与他身边的两名大汉已齐齐撞上土壁,又被猛力弹震回不,沉重的摔倒于地! 绝不稍停项真猝然大旋身,左右开弓,四个人又飞出了七步,他身形如电,凌空暴旋之下,再有两人喷着大口的鲜血倒仰出去了另一位仁兄方才摸起一把鬼头刀,项真已一掌将他整个人腾空震起,脑袋“噗”的碰在土穴顶上,一下子便将上半个身体全插进去了! 项真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两掌一斜猛翻,又是三个人滚倒草席上,仅存的一位仁兄连声“饶命”还未及喊出,项真已一腹踢掉了他半个脑壳! 望望土穴中的十来具尸体,项真长长吁了口气,土穴之中,弥散着浓重的酒臭,汗酸,以及血腥味,项真皱皱眉头,走上前去,三把两把已将一套皮衣皮裤剥了下来,他穿到自己身上,拍了拍胸襟,头也不回的,又沿着上梯上去,推开石板翻到地面。 现在,他定定神,自黑暗中掠向“金瓶殿”右边的长廊跃过廊栏,他也大摇大摆的踏着白色的磁砖朝殿前的桃木大门行去。 隔着大门尚有五尺,门儿已轻轻启开,一个神色冷峻的三旬汉子注视着他,生硬的道:“兄弟,有何贵干?” 项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刺刺的道:“有紧急战讯禀报上面。” 那三旬汉子打量着项真,边道:“现在,髯公正召集各路首脑商讨大计,只怕没有人有时间接见你,而且,你的如意令可在?” 项真心头一跳,表面上却装出十分不悦的样子道:“没有‘如意令’我还进得来么?莫不成大哥你认为我是假冒的?” 那汉子冷然一笑道:“不论兄弟你是真是假,按照手续来总不会出错,没有如意令,对不起,除了髯公之外任谁也不能在此刻进入殿里! 项真暗叫不妙,口里却仍然强硬的道:“这位大哥,若是误了紧急军情你可担当得起?” 对方阴恻恻的看了项真一眼,徐缓的道:“兄弟,若是误放了奸细进来,我就更担当不起了。” 顿了顿,他又道:“如意令请兄弟你取出来给我一观!” 一咬牙,项真故意垂下头来,装做难以启齿的模样道:“大哥,老实说,如意令现今已不在我的身上……”那人冷冷一哼,道:“你,是谁?” 项真微微朝前移了一步,放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方才与我一起进来的还有另一位兄弟,他,唉,叫我怎么说呢,他与那幢楼的小翠花要好着,但去那幢楼没有如意令是万万行不通的,因此我在不得已之下只有将如意令借给了那位兄弟,大哥,你知道,人在如此的情形下,有什么体已话都指望能早点说明白……”三旬汉子疑惑的道:“小翠花?” 项真忙道:“是哪,就是伺候九姨大的那个使女,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朝人一笑能将人的魂都勾去一半……”那人一沉脸,道:“是在哪幢楼?” 第100章 项真迅速向最后面的一幢楼房指了指,道:“喏,就是那幢。” 三旬汉子伸头望了望,不耐烦的道:“到底是哪一幢? “摘月楼’还是‘攀星楼’? 如释重负,项真道:“好像是‘攀星楼’吧……”那人又上下打量了项真一阵,严厉的道:“你是哪位兄弟的手下?” 项真毫不思索的道:“魏光魏大哥手下。” “魏光魏大哥?”那人喃喃重复了一句。 项真“唉”了一声,道:“就是这次奉老爷子口谕专程率队在传递消息的魏大哥嘛,个子高高大大,说话粗声粗气,暴躁得像火栗子的那一位,唉,我们跟着他排头可吃够了哪……”三旬汉子犹豫着,还拿不定主意放不放人,项真又赶快加上两句:“大哥,你算行行好,这等事情千万不能让上面知道,否则,一旦追查下来非仅我那位兄弟吃不消,连我得跟着倒邪霉……”终于,那人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便通权一次,你进去,可别乱闯,楼上正在商讨要计,你有什么事等着禀报,不要闹出笑话。” 项真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一步踏入门内,他还没走上两步,那三旬汉子又忽然回头叫道:“嗯,兄弟你这战情是要去禀告哪一位?” 心里骂了一声,项真堆上笑脸停下来道:“先直接禀‘百花谷’锁链四绝中的巴崇恕巴大哥,再由巴大哥转告各路人马的首要,从而拟商应对之策。” 那人歪着头想了想,迷惘的道:“怪了,我们遣击的人马所带回的消息为什么不直接传报府中的入,反而先禀报给外人呢?” 项真哈哈一笑,低声道:“大哥,这样想你就错了,髯老爷子如此做只不过是表明大公无私,相互信赖的意思罢了,而且,在这次各路人马的会集中,亦曾公推巴老三为消息汇聚的传递人,一切战况俱由他收知转达……”说到这里,项真又走上一步,故作神秘的道:“你不是外人,大哥,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兄弟我所带的消息,早已在半个时辰之前由魏光魏大哥亲自禀报给老爷子知道啦……”三旬汉子一怔之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项真也陪着笑了几声,于是,在二人的笑声中,项真大模大样的行向了大厅。 大煞手--第四十八章罗刹网里温柔阵 第四十八章罗刹网里温柔阵 这真是一间金壁辉煌的大厅,这大厅呈圆形二十丈方圆,四排黑漆明亮的皤龙太师椅俱皆铺设着厚软的织锦垫,五张白云石桌面配以老树原根的方式分摆在太师椅的中间;宝蓝色的古瓷大花瓶有一人高,插着怒放的红梅,地下是绵软的白熊皮地毯,四面成品字形设置着十二个斑玉圆鼓坐,六张雕花长脚几上放着六只青玉香炉,而厅顶是一块块的大理石板浮雕着龙凤呈祥图,质纹细腻,翔翔如生,两幅精绣着四季美人图的薄纱镶以金丝边的屏风便挡在那回旋的宽大白石楼阶的两侧,在十六盏垂吊的水晶灯光眩耀下,这间大厅真是豪华极了。 项真游目四顾了片刻,开始往楼梯旁的一条窄廊下行去,他刚要走到窄廊之前,白石楼梯上已悄无声息的走下来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 知道有人自楼上下来,但项真却不愿再生枝节,他一低头,正待加快步伐,梯口那边已传来一个俏柔却冷厉的声音:“站住,你!” 项真假装没有听见,他紧走两步,正差一尺便迈进窄廊,背后香风一阵扑鼻而来,那娇中带煞的声音已到了耳边:“我叫你站住,你听见吗?” 叹了口气,项真回过身来,他的目光甫一触及来人,心头却不禁大大的一跳,老天,这人是个女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少妇,而且,正是抱虎庄里曾经遇上过又交过手的黑寡妇罗刹女,百花谷锁链四绝老大的寡妹! 项真镇定的望着对方,心中祈求着,希望这位美艳狠辣的母老虎不要将自己认了出来,要不今夜这一番心思,可叫白费了……罗刹女上下打量着项真,一张俏丽的面庞上如罩寒霜,好一阵子,她才冷冷的道:“你要到哪里去?这地方岂能容你乱闯?” 项真敌敌嘴唇,忙道:“这位大嫂……”罗刹女杏眼突瞪,怒叱道:“胡说,谁是大嫂?” 项真急急改口道:“啊,这位大姐……”气得一跺脚,罗刹女恨声道:“见你的大头鬼了,哪个又是你的大姐?!” 愕了愕,项真总算会过意来,他低声下气的道:“是,这位姑娘……”罗刹女面色略见缓和,她哼了一声,却仍然冷冰冰的道:“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项真故意呐呐的道:“哪句活?” 罗刹女盯着项真,狠狠的道:“我问你独自一个人尽朝上跑什么?” 搓着手项真微低下头道:“回禀姑娘,在下是奉魏光魏大哥之命,前来传报军情的,闻说髯老爷子正在召集各路当家的商讨大事,因而在下此刻不便上去禀报各情,无奈之下,只有先找个地方暂歇一歇。” 罗刹女柳眉儿一挑,娇叱道:“找个地方歇一歇?你可知道小廊后面是谁住着?” 项真诚惶诚恐的道:“在下不知。” 唇角一撇,罗刹女冷冷的道:“那是我与梅姑娘居住的地方,你一个野小子也可以随便乱闯得的吗!幸亏我发觉得早,要不还成什么体统?” 项真急忙道:“在下委实不知,尚望姑娘恕过……”鼻孔中微微一哼,罗刹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项真低低的道:“吴二。” 眉儿一皱,罗刹女道:“吴二?” 项真点头道:“是的。” 咬着下唇,罗刹女又上下打量着项真,好半晌,她喃喃的道:“好面熟,怎么一下子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呢?” 项真把头低得更深了,他一面在心里祈祷,一面随时准备动手先行制敌——假如对方将他认出来的话。 摇摇头,罗刹女轻轻吁了口气,道:“喂,吴二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见过我吗?” 项真也悄然吁了口气,他忙道:“这几日府里十分忙碌,在下又一直派遣在外,是而未曾见过姑娘芳颜,姑娘一定也是此次来到大河镇的高人了!” 罗刹女唇角一撇,嗔蔑的道:“什么高人低人,简直俗不可耐……对了,前面的军情如何?我们沿路层层布置着强弩手,藤牌车。甲马队,大刀队,再加上隐伏各处的狙杀手,火球车,弹箭车,无双派再是厉害,只怕也占不了上风吧?” 项真笑笑,低声道:“是的,如今双方正在缠战,情景凄厉而不残酷,完全胶着了,看起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头一扬,罗刹女充满自信的道:“当然我们会胜,这还用猜疑?无双派远兵攻坚已是不利,褐石涧他们又损伤惨重,听曾老么回来说,他们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马折在褐石涧里,自褐石涧到这儿我们又是重重伏兵,处处陷阱,哼,只怕无双派连大河镇的影子还没有望见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暗暗一笑,项真奉迎的道:“姑娘判测中背,定然所料必成,我们只等着敌人瓦解,前去清点战果,就行啦!” 盯着项真看,罗刹女忽道:“喂,你知道我是谁?” 项真摆出一副惶惑之状道:“在下委实不知……”罗刹女哼了哼,道:“我是百花谷锁链四绝头一位‘滔海友’严章的妹妹,我叫严睫,有的人称我为‘罗刹女’。” 项真心中忖道:“还有人叫你黑寡妇……”当然他口里不能说出来,唯唯诺诺的,他道:“素仰姑娘英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谒芳颜,在下实觉三生有幸,姑娘艺业高强,慧质兰心,非仅气度雍容,风华绝代,更且相貌美艳,几可倾城……”罗刹女严捷笑着咋了一声,却显然十分受用的道:“看你颜生面嫩,年纪轻轻的,却恁的油腔滑调法……来,到我那里坐坐,他们那个大会,只怕还得拖一会呢,站在这里多不方便。” 心头一动,项真装出忐忑之状道:“这,严姑娘,这不丈好吧?在下位卑职贱,怎能如此失仪,进入姑娘香闺逗留?” 严捷嗔道:“你这人是怎么了?江湖中人那里拘泥这些俗套?况且是我邀你进去坐会,又不是你擅自闯入,光明正大,怕什么来着?” 项真暗自高兴,这一下,对方可是自行入彀了,他表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既是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严捷一笑,道:“嗯,对了,这才像个男人样子。” 说着,严捷转过身去,柳腰款摆,摇曳生姿的领先行向窄廊,项真在后面跟着,那阵阵淡淡雅雅的兰麝之香,就像扑面的微风全自严捷身上散发出来,柔腻腻的温馨馨的,真个令人心族儿也在摇荡了……自楼梯底下,这条窄廊一直弯了进去,转过一个半圆形的月洞门之后,嗯,对面已是一开紧闭着缕花细纱门的雅室,这间雅室之旁,另外还有一间同样的房舍紧靠着。 轻轻推门而入,严捷随便朝隔开一指,道:“那是梅姑娘住的地方,她现在很忙,人到抱虎庄去了……”说着,边请项真入室,这间房子很大,布置幽雅,地下铺设着粉蓝色的毛毡,壁上两幅淡描山水画,一张漆金雕花卧榻斜摆着,矮脚桌,锦绒椅,一个黑亮而古雅的小几上摆着一尊白玉香炉,现在檀香袅袅冒升,那股朦胧的雾气,越发使人如坠入温柔阵中了。 这间房子靠右后侧,还有一扇小花格子门,项真知道,推开那门,则定此女的卧室了。 严睫一把将门儿推上,然后,他懒惰的半倚上了描金卧榻,眼波流转如水,妩媚而妖烧的斜睨着项真,嗲腻腻的她道:“吴二……”项真垂手站着,恭敬的道:“在。” 第101章 格格一笑,严姥的嗓音柔滑的几乎能叫人瘫了下来:“走过来嘛,让我瞧瞧你……”大煞手--第四十九章红粉多情泄天机第四十九章红粉多情泄天机项真虽然不说自比柳下惠,但这点定力他却毫无问题,于是,坦然一笑他走了进去,轻轻的道:“严姑娘可有见教?” 拍拍身旁的卧榻,严捷微眯着眼,道:“来,坐下……”站着不动,项真摇头道:“在下不敢。” 严捷秀目瞟瞬又闭,她娇情的道:“坐下,哦,听我的话,我不会难为你的。” 仍然挺立不动,项真平静的道:“只怕坏了姑娘的清誉。” 这一下似是激怒了严婕,她一双柳叶眉儿刹时倒竖,眉心中间的那颗红痣也更为鲜艳了,沉下脸来,她狠狠的道:“吴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姑娘我看成了何等样人?” 项真连忙躬身,敬谨的道:“孤男寡女独处斗室之中,且房门严闭,并无他人,在下人微职卑,不足轻重,姑娘你却身为严大哥令妹,如意府上,于此情此景之下,你我虽无他念,心怀坦荡,但只怕人心叵测,众口难调,在下名声事小,却怕坏了姑娘节誉,斗胆陈言,万乞姑娘亮察!”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面面俱到,反而使严捷不好意思起来,也因为如此,令她对眼前这位俊朗俏美的“小角色”更加另眼相看,衷心喜悦,于是,她坐正了身子,缓下脸色,柔和的道:“说得有道理,吴二,但你也切莫想歪了,我这个人素来不拘小节,不重俗礼,因我看你生得秀气,口齿伶俐且应对得体,觉得和你还投缘,是而便邀你进来大家随意聊聊,没想到,嗯,你的顾虑还真多……”项真沉声道:“在下不敢,只是为姑娘着想罢了?” 嫣然一笑,严捷道:“我想,你是对的……”顿了顿,她又道:“吴二,在火线斗场上,苦吗?” 项真一挺胸,扮出一个视死如归的豪壮形态,道:“为了大河镇如意府的威名,为了协助苦难的黑手赤衫兄弟们,这点苦算得了什么?真要说苦,还得算姑娘你们呢!” 严睫娇媚的脱了他一眼,轻轻的道:“哪里,我们还不是尽点心力罢了,说不上苦……略一思忖,项真道:“严姑娘,依你看,这场仗我们一定占上风的吧?” 严捷咬着下唇笑了笑,道:“照情形推断,似乎是如此,我们百花谷的四位哥哥,全上去了,大刀教的人马也围守大河镇外缘的一部份,七河会亦分了一半人驻守,甚至连府里的勇士们也派出去了一多半,赤衫队与黑手党的所有兵力现在全据守在抱虎庄里……”她轻喟了一声,低低的道:“黑手党也够惨的,从碑石山十二拐进来这里千余人,除了轻重伤的,能战之兵至多也仅有八百人而已,他们派到褐石涧去了四百,到如今,几乎连一个活着回来的也没有,赤衫队的两千人更落得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据说本来在褐石涧一战之后还剩下五六百人,就是因一时疏忽被无双派的火器引发了我们事先埋下的火药,这一来,便把他们一齐坑进去了,连赤衫队的三头领白维明也死在褐石涧里,黑手党的两个‘飞骑使’也一个不存……”项真神色不动,他道:“黑手党的曾老么不是说对方至少也有一半人折在褐石涧内么?这样一来,至少我们不算亏本!” 冷冷一哼,严婕道:“曾老么狼狈回来,看他那急急如丧家之大的样子,可说连一点斗志都没有了,他说是这样说,真的假的谁敢担保?” 项真故作疑惑的道:“还不能判断真假?但姑娘,你方才在大厅所言,不是十分肯定而欣慰么?” 严睫笑了笑,懒懒的道:“刚才是和你初见面,又是在大厅里,讲话自然不能太过丧气,其实呀,能不能打败人家,连我自己也拿不准呢……”看了项真一眼,她又道:“曾老么铩羽归来,他若是不把敌人的损失夸大一点他还能混吗?依我看,这小子所报的战果至少要打个对折!” 项真笑了,道:“凡是人的心理,大多都是如此,喜称功,好诿过……”严捷点了点头,道:“你们在前面,消息可能比我更灵通一点,在褐石涧,听说是黄龙他们领着无双派打的头阵,可是如此?” 项真暗暗一笑,却颔首道:“是的。” 两只洁白修长的玉手互相绞扭着,严婕低沉的道:“在抱虎庄,我曾与那黄龙交过一次手……”“什么?”项真故作惊讶的道:“姑娘与黄龙交过手?” 严捷恨恨的道:“不错,那小子好惹人厌,口齿尖利,形容寡毒,手段更是残酷得可以令人……但是,他那一身功夫却确实令人畏惧……”仿佛犹有余悸,严睫又低回的道:“四个赤衫手下,都是那般人高马大,却只在一眨眼间便倒了下去,甚至连他如何出手都来不及看清……闻说此人自出道以来便只凭着一双空手杀敌,多少能人豪士,草莽豪雄便全栽在他那双手下……”项真抿抿嘴唇,没有搭腔,在此等情景下由一个美丽的少妇来形容自.己,这多少也透着点特别的味道。 吁了口气,严婕又道:“在平时,我自认我那几手功夫还差强人意,好歹也够得上入流,以前与人交手多次,也并没有吃过什么大亏,但那一次碰上黄龙,却险些栽了大跟斗,而且,据我看,人家还根本没用什么力气,技不如他我不生气,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那尖刻锋利的羞辱之言……碰上他的那天,他竟穿着赤衫队的赤衣,头发蓬散,满脸黑污油腻,刚破了抱虎庄号称‘天牢’的大狱……事到如今,我还不敢肯定他是何等模样,但听说此人生得美若潘安,异常俊秀……”咽了口唾沫,项真干涩涩的道:“下次遇上他,必不叫他好受……”摇摇头,严捷道:“谈何容易?若不是此人,黑手党岂会败落至今?赤衫队又怎弄得满目疮痍?老实说,无双派固然兵精将足,但尚可力敌,最可畏的还是黄龙此人,他足智多谋,诡异无比,且本身艺业高超,实是我们一个心腹大患,不过,髯公他老人家亦已注意到这个问题,现在,他们在研讨的各项大计中,铲除黄龙一端也早列为重要行动之一,据我所知,我方己专派好手数名等着对付他了。” 项真故意淡淡的道:“未知是哪几位?” 严道:“还没有决定,大约由长虹派与青松山庄里推出人来做这件事。” 心中冷笑一声,项真平静的道:“长虹派?” 点点头,严捷道:“隔室的梅姑娘,便也是长虹派的高手,你别看她年纪轻轻,只怕两个严婕也不是她的对手呢。” 项真奇异的道:“长虹派不是只有七个男人么?怎会多出来一个女的?” 轻轻一笑,严捷道:“梅姑娘是长虹派掌门人早年所收的义女,一般人所知道的‘长虹七绝,中当然便不会有她啦!不过,她的本事可大得很,并不比她那几位师叔逊色多少,算起来,她不也是长虹派的一份子吗?” 项真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长虹派的七位高手都来了?” 严捷道:“全来了,怎么,连这件事你都不晓得?他们来的那天,髯老爷子还亲自出府相迎,场面大得很哪……”警党的一笑,项真忙道:“在下办的是外务,一天到晚跑得连两条腿全不像自己的了,有很多事情倒还真不如姑娘知道得多呢……”微微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严睫笑道:“好倦……”项真躬身道:“不敢打扰姑娘安歇,就此告退。” 严睫格格一笑,道:“等一会,我现在还不想睡,和你闲聊倒十分愉快,我们再谈一会吧,反正时间还早,而且,今晚能否睡成还不敢讲哩。” 项真晓得时间已不多了,他闯进如意府来已经耽搁了很久,自对方口中探得的消息亦也不少,现在,不管露不露马脚,那最重的两件事却必须立即探询一番。 于是—— 向前走了一步,项真神秘兮兮的俯首道:“严姑娘,这次黑手党搞得丢盔曳甲,败退十二拐。赤衫队遭受连累,也落得人仰马翻,损失惨重,进而演变到今日的大血战,其主因听说乃是为了一个年轻女子?” 重重一哼,严婕道:“可不是!” 她一撇唇,又道:“就是那无双派掌门人的独生女儿铁娘娘!” 仰起头,项真沉住气道:“真是祸水!” 严捷不屑的道:“哼,也没见过这等女人。她的父亲为了她正在大兴干戈,血流成河,她却像个没书人似的整天还和那康王德泡在一起,卿卿我我,把肉麻当有趣,每次我想到这里,实在有些泄气,真是的,我们在这里卖命豁力,到底是了何来?若不看在髯公老爷子千里托书,及赤衫队老焦的份上,哼,说什么也不会出头,恨只恨事情越演越大,闹到这步田地,早已不是单纯的为了这件事啦,如今髯老爷子与老焦一牵扯进去,我们又怎好借词脱身?武林中讲究的便是‘义气’两个字,但是设若追本逆源,寻求那‘义气’所在的根本,有些时也委实令人丧气,提起来便浑身不带劲!” 点点头,项真小心的道:“他们在抱虎庄里就敢如此不避嫌么?” 严捷眉儿一挑,脱口道:“哪是在抱虎庄里,在抱虎庄还好了呢,他们就住在府里的‘回韵阁’中,就好像仍在新婚燕尔的洞房内一样!” 心中记下了,项真又道:“严姑娘可是见过那铁娘娘?” 严睫没好气的道:“见过一次,长像嘛,倒是不差,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那一双眼睛水汪汪,滑溜溜的,一看就晓得命犯桃花,不是好路数!” 第102章 搓搓手,项真低声道:“那康玉德还成天磨在‘回韵阁’?” 严婕道:“我看哪,他们两个八成是鬼迷心窍啦,外边这等火辣法子,他们二位就宛如不见,也亏了他们这股子定力,那般天长地久法……最近几天,康老三约莫被他的老大吃过排头了,才偶而出去跑一跑,顶顶场,哼,黑手党如今只存下四五百人,都是‘血魂堂’的死党,这批人,我看迟早也非断送在康老三手上不可,真可惜了那些忠心赤胆的汉子啦!” 沉吟了片刻,项真堆着笑脸道:“严姑娘,依在下浅见,我们输的成份也的确不大……”严婕迷惘的道:“此话怎说?” 项真放低了声音道:“我们还有最后一手杀手铜未用,这记杀手铜一使出来,只怕无双派再是厉害,也只剩下瞪眼跳脚的份了!” 伸出小巧红润的舌尖舐舐嘴唇,严婕道:“你别卖关子,直接说出来嘛,还怕我泄密不成?” 项真轻轻的道:“在碑石山上,黑手党不是曾擒获无双派中几个重要人物么?这些人质俱皆十分宝贵,假如我们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拿他们出来阻挡敌人岂不是一件最有效力的武器?” 白了项真一眼,严婕一副“早已了然”之状道:“我道是什么大不了的机密呢,原来竟是这么回事,这我早就晓得了,所以刚才不是告诉你无双派并不足虑吗,那几个人都是他们那边位尊权重的首要人物,无双派要硬干还真得投鼠忘器,他们也明白如意府不是些慈悲人,真个逼急了,大家豁出去拉倒!” 又搓搓手,项真试探道:“不过,我老觉得这些人质囚在抱虎庄里不大妥当,上次黄龙他们钻进抱虎庄里,九成儿是想把这些人救出来!” 刁钻的一笑,严婕道:“那一次黄龙他们可是打错算盘了,无双派的几个俘囚根本便不是在抱虎庄里,早在黑手党退来大河镇的头一天便送进如意府来了……”一咬牙,项真道:“只不晓得那关囚他们的地方可不可靠?” 说到这里,他又连忙加上一句:“若是这几位朋友叫人家救了出去,我们损失可就大得不可估计啦!” 摇摇头,严婕道:“我只知道把他们囚在如意府中,详细地方我也不明白,听我大哥说,连他们都搞不清楚,只有髯老爷子和府中有数几个人晓得,再有知道的就只能数老焦和黑手党的头儿了。” 心里沉吟着,项真有意要问问外面堡上的防卫情形如何,但又实在一时想不出借口来,如今他自己扮的是如意府角色,若是连如意府的埋伏布置,都搞不清,再去请教别人,那,不是太也透着离谱了么?如今之计,还是以不露形迹为佳,否则,除了增加麻烦以外就没有别的了!烈髯牛湘己鋈坏溃骸拔梗舛阍诜6裁淬叮俊? 悚然一惊,项真笑道:“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来老觉得心中恍惚,好像一直有块石头压着似的,沉甸甸,闷郁郁的……”严婕眉儿微挑,道:“也难怪你,大场面见得少,如今又有这等窝心事儿憋着,怎么会不烦?眼前的情势,老实说,也确实够人头大了。” 项真正想再说什么,门外窄廊上响起了一阵细碎的步履声,他静静倾听着,这阵轻细的步履声,已在门口停了下来,随即起了几声啄剥。 严婕媚眼儿一横,低叱:“是谁?” 外头一个俏生生,脆伶伶的声音应道:“梅蕊,严姐姐,你睡下了?” 严睫展颜笑道:“哟,原来是梅姑娘,请进,我还没睡呢。” 一侧,项真低声道:“且容在下回避……”严捷摇头道:“没有关系,我们正正当当的,怕什么来着!况且梅姑娘与我相处极洽,她不比一般女人,不会嚼舌头的!” 他们正说着话,门儿已被轻轻启开,一个袅袅娜娜的少女走了进来,这少女一跨入室中,便好像突然使房里的光度亮了起来,嗬,好一个美人胚子,凤眼儿,玉琢似的伶巧鼻子,菱形的,殷红的小嘴,这些,配在那张瓜子脸蛋上,悦目极了,美艳极了,身段也那般窈窕,肤色白嫩莹致有如凝脂,简直无可挑剔,假如一定挑剔点什么,就是那双眉毛略嫌浓了一点,浓黑得带着一股冷气,一股无可名状的狠煞! 才一进来,这叫梅蕊的少女也猛的怔了一下,她估不到在严捷的闺房重地里竟然会有个大男人在,而且,呃,这男人又竟是如此俊逸俏美,唇红齿自,气度精雅,好一个再世潘安! 一刹间梅蕊有些窘迫的站住了,她红着脸,呐呐的道:“对不起,严姐姐,我不知道你房中有客……”严捷站了起来,走过去亲热的拉着她的手,边笑道:“没有关系,这位吴二兄弟也是府里的人,刚从前面回来,我叫他来问问消息的……”项真拱手躲身,道:“在下吴二见过梅姑娘。” 梅蕊微见忸怩的回了一福,俏脸儿红红的道:“不敢当……”笑着,严姨拉梅蕊坐到卧榻上,道:“你不是到抱虎庄去了吗?那边情形如何?” 一提到这里,梅蕊的面色已蒙上一层阴郁,她瞧了瞧项真,严捷会意,忙道:“讲吧,都不是外人,吴二是跟着魏光的。” 项真听在耳里,正觉好笑,梅蕊却似放下了心,她微微叹口气,声音却仍然那般柔脆:“黑手党现在所有的能战之兵只有五百人不到了,他们全是黑手党里最为强悍的‘血魂掌’属下死士,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已全沥血盟誓,决心战至最后一人,那场面十分感人,由黑手党瓢把子‘金腕’贺亭主持,赤衫队的人马在褐石涧可说全军覆没,如今也只剩下两百人左右,这批人都集中在抱虎庄,准备与无双派一决生死,玉石俱焚!” 严捷皱皱眉,道:“那么严重?” 沉重的点点头,梅蕊又道:“前面的消息十分不佳,无双派虽然牺牲惨烈,但自然步步推进,据我们的消息,对方主攻的人马是属于无双派下‘飞’字门的,也是他们六门一堂中最为勇猛的一支,以‘莽’字门的所属分做侧翼助攻,无双派拿强箭利,火器厉害。加上他们个个争先,人人拼命,守在第一线的‘七河会’人马已经溃退下来,现在青松山庄的藤牌队与甲马队正在硬撑……”用手掠理了一下鬓边的一络秀发,梅蕊又道:“如意府调集的精兵和七河会的残众正在整聚:准备再做一次反扑,但是,看情形胜算难握,据探马回报,对方也在重布阵势,部署兵力,马啸刀闪十分紧张,恐怕另一场大战即将再临……”怔了一会,严婕忐忑的道:“那么,无双派隔着大河镇还有多远?” 苦涩的一笑,梅蕊道:“不足三十里了!” 严捷想了想,道:“我哥哥他们没有意外吧?” 梅蕊摇头道:“他们都还好,其他的一些就惨了,光是撤下来的轻重伤者,怕不就有千多人……”皱着眉,严蕊道:“现在髯公老爷子准备怎么办呢?” 梅蕊道:“听说要抽调一部份大刀教与七河会守镇的人马上去顶,但成不成还难说,不能光顾外面家就不要了呀……”沉默了一会,严睫幽幽的道:“这一场仗,打得好惨烈……”叹息着,梅蕊道:“连天也苦着脸,悲切切的……”旁边,项真静静的站着,人,生来也就是这么回事了,既已投入这一种求生存的方式里,便得那么咬着牙硬挺下去,悲天悯人的想法任谁也会兴起,但却只是兴起而已,事情临到头上,又哪能不忍着心肠去干?这是难以避免的,是一种活着的手段,除非,除非你在开始的时候便不选择这一行。 忽然,严捷问他:“喂,吴二,你呆着在想什么?” 项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在下想,吃江湖饭委实不易,那要用血与性命顶着才行,满眼的灰苍,期得今日望不见明朝。” 这番话,使梅蕊惊异了,她想不到一个习武的粗人还会有这等细腻的感触,于是,这股惊异与她原来对项真的第一眼所发生的好感合在一起,就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气质飘逸,洒脱不群,有一股特别的,令人喜爱的韵息。 似看还羞的盯着项真,梅蕊怯生生的问道:“吴……吴二,你叫吴二?” 项真恭谨的道:“正是贱名!” 微垂下头,梅蕊又羞涩的道:“最近以来,你们一定很累吧!” 项真故意一挺胸,意态轩昂的道:“这是应该的,想想姑娘你们为了这些身外之事还不惜相助一臂,受尽辛苦,正当着这些事时我们就更不觉得什么了。” 笑着,严捷道:“好一张小甜嘴,吴二,大约有不少女人被你骗了吧?” 项真目不斜视的道:“回禀姑娘,在下自来少与异性接触交往。” 点着头,严婕格格笑道:“哟,看不出你还是个柳下惠第二呢,但或者你对人家无心,人家早对你有了意也不一定……”微微一笑,项真道:“这就不知道了,姑娘。” 一边,梅蕊臊得一张粉脸通红,深深垂下头去默然无言,严婕推了她一把,刁钻的道:“梅姑娘,你红什么脸哪? 男女相悦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谈不得的?到底还是年岁太少。” 说到这里,她喟了一声,有些黯然的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还腼腆几分呢,经过了这多年的阅历和折磨,也看开了,也看淡了,自从死鬼死了之后,唉,日子过得实在冷清……”梅蕊还是个黄花闺女,又当着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她是越听越觉得全身发燥,越觉得坐立不安,心意一急,她忙低叫:“严姐姐……”严婕“噗哧”一笑,道:“好,好,我不说便是了,看你羞得这等模样……”转眼看着项真,严婕道:“对了,吴二,你今晚还得赶回去不?” 第103章 项真颔首道:“二更前须赶去候令。” 想了想,严婕又侧首问梅蕊:“梅姑娘,髯公老爷子他们那个鬼会开完了没有?” 梅蕊轻轻的道:“他们都在楼上‘星晶室’里,那也说不上是什么会商,只是由老爷子亲自坐阵,随时由飞骑探马传回消息,再根据最新消息调兵遣将,部署变换,这场仗打不完,只怕他们便一直拖下去了。” “氨了一声,严婕道:“这样说来,还差点误了吴二的事啦,吴二,你有消息就快点去禀报,别等他们散会了,要不,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呀?” 项真沉声道:“是的,在下这就前去……”他话还没说完,外面大厅那边已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骚动嘈杂声,这声浪虽然不大,却已极其清晰的传到了这里。 严婕与梅蕊俱是一怔,严婕有些惊疑的道:“出了事啦?” 梅蕊站了起来,道:“我出去看看,这两天老是叫人心惊胆颤的……”于是,她快步推门而出,望着她消失了的背影,严婕怔忡的道:“天,这种日子再过下去,我非疯了不成,一日数惊还不说,整天紧张得就像一根绷得直直的琴弦,他们又沉不住气,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就吵翻了天,我烦都烦透了……”项真应答的道:“是的。在下也老觉得有些恍惚……”站起身,严婕又变得低柔的道:“吴二,等这里的事情完了,你愿不愿到百花谷来玩?我邀请你为我的坐上客。” 深沉的一笑,项真道:“如若有命,在下定然叨扰。” 咬咬唇,严婕道:“嗳,你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吴二,你相貌清秀绝伦,神气盈足,不是夭折之状,一定可以活到九十岁。” 项真双手一拱,笑道:“托姑娘的福了。” 这时,严婕又眉心纠结,她不安的踱几步,喃喃的道:“奇怪,我怎么越来越烦?心理像有把火在烧着……不要是,不要是我自己大限难逃吧?” 项真注视着她,低沉的道:“严姑娘,你也不是折寿之像。” 严捷安慰的看着他,喜道:“真的?你看得出来?” 项真这一次是随心里答应了! “真的,在下看得出来。” 严捷刚刚开口,房门已被推开,梅蕊面色苍白,形容略显慌乱的迅速走了进来,她一面反手掩门,边微带颤音道:“严姐姐,事情不对了……”心头大大的一跳,严捷紧张的道:“发生了什么事!” 微微喘了口气,梅蕊声音有些暗哑的道:“府外斜坡的三处暗桩不知何时全已被人拔掉,桩上的人一个不剩,‘金瓶殿’前旷地下的暗穴也被毁了一个,穴里隐伏的十几个人都死净了,现在他们正在搜寻奸细,一面急报髯公……”捂着嘴,好半晌严婕才惊呼一声,呐呐的道:“你,你是说,有敌人混进了如意府?” 梅蕊的语声如她面色那般苍冷:“是的,事实已摆在眼前……”严捷震骇的道:“这人好大胆,他,会是谁呢?” 缓缓的摇头,梅蕊垂下目光:“不知道。” 一侧,项真却在极快的转动着脑筋,要走,现在正是时候了。 大煞手--第五十章梅蕊怀春诉隐讳 第五十章梅蕊怀春诉隐讳 沉和的一笑,项真启口道:“二位姑娘,如今情势紧张,一片混乱,在下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向二位姑娘告辞了。” 仿佛有点舍不得,严婕低低的道:“吴二,今日初识,我们却是极谈得来,有空,你可以常到我们这儿聊聊,大家都不要见外了。” 项真连声答应,心里却在好笑,只怕就这一两天的功夫,无双派铁骑即会横踏大河镇,那时刀光血雨,人仰马翻,不但找不着“空”,这座坚甲厚壁的“如意府“能否存在都是问题了呢。 严婕吁了口气,又道: “还有,吴二,兵战凶危,刀枪无眼,不论是探信走马,交手回环,都得加上几分仔细,千万小心着……”项真心里浮起一丝微妙的感触,这等叮咛关切法儿像是什么呢?不是太令人尴尬了么? 但他仍然唯唯诺诺的答应了,转身行向门口,他的手刚刚欲待启门,后面,忽然响起了梅蕊的声音。 “吴二,你等等……” 项真怔了怔,迷惘的半侧过身,道: “梅姑娘可有谕示?” 梅蕊俏生生的脸蛋儿一红,她羞涩的道:“我……待会正值到我的巡夜时间,我想,你府中较熟,正可陪我……陪我一道走走,假如……假如你没有别的事……”料不到对方会提出这个要求来,项真不觉愣了半晌,严婕也似是呆了呆,但她立即面露微笑,帮着腔道:“吴二呀,反正你可以等到二更天才回去,就不妨陪着梅姑娘在府里逛逛,假如我是你,只怕早就欢喜的跳将起来了。” 梅蕊闻言之下,一张娇媚的面庞更加酡红欲滴了,她忸怩不安的叫:“严姐姐,你……”严婕格格笑道:“好了好了,姐姐玩笑两句也受不了吗?吴二哪,你快去快回,梅姑娘就在这里等你了。”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项真脑子里已打好了主意,他微微躬身,平静的道:“在下遵命,待禀报讯息之后即来恭随梅姑娘。” 说完话,项真迅速推门而出,当然,他不会傻的朝大厅上去,甫经窄廊,他已隐身到廊顶的横撑之上,闭着眼睛悠闲的调息起来。 于是,在过了顿饭时光之后。 项真下了横撑,拍拍身上的灰尘,又大踏步走到严婕门前轻轻叩击,边压着嗓子道:“严姑娘……”门儿迅速齐开,梅蕊面对面的站在门里,见了项身,这位大姑娘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她后面,严婕走了过来,轻轻推了她一把,悄声道:“快去吧!再晚,等不到你休班吴二就得回去啦!” 梅蕊咬着唇儿,快步走了出来回头向严婕小声道:“严姐姐,我去了……”点着头,严婕又交待项真道:“吴二,你留点神,好好陪着梅姑娘。” 项真忙道: “不劳姑娘费心,在下怎敢怠慢?” 梅蕊等严捷将门关了,对项真情深深的道:“吴二,我们走正门还是偏门?” 项真故意沉吟了一下,道: “还是走偏门较妥。” 一招手,梅蕊领着项真朝窄廊的另一边行去,转过一道弯路,前面就是一个布置着山石亭花的小园了,在廊口两侧,正有四名皮衣大汉在往来巡行着。 四个大汉子也同时发觉了梅蕊与项真二人,他们固然都不认识项真,但梅蕊却是见过的,也知道这位美丽的大姑娘是什么身份,于是,四位仁兄一齐躬身行礼,一个生双倒吊眉的伙计咧开大嘴笑道:“梅姑娘,这么晚了还没有歇着哪?” 梅蕊气度大方的点点头,道: “各位壮士都辛苦了,我正轮着这一班巡夜,顺便出来走走。” 倒吊眉一伸大拇指,奉承的道: “也亏着贵派的帮忙,要不,只怕小的们更抓不开栓了……”微微一笑,梅蕊道:“哪里话,这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项真一眼,轻柔的道:“吴二,我们出去吧。” 项真点头,又向眼前的四个大汉道了劳,便与梅蕊穿过小园子,启开一扇嵌在一列虎皮石围墙上的小铁门,缓步向外面行去。 两个人走着的时候,项真老是跟在梅蕊的后面,看起来他是为了礼貌,谦虚的让梅蕊走在前头,实则他是利用梅蕊做挡箭牌,因为梅蕊熟悉如意府中的各般埋伏布置,一干守卫者又认得她的模样,是而她走在前面,无形中给项真减去了不少麻烦。 穿过“金瓶殿”的侧面,梅蕊一指毁前的那块空地,轻轻的道:“吴二,你知道刚才出漏子就出在那边的地穴里吗?” 项真低沉的道:“在下晓得,那边的地穴里都有一根窥管。” 于是,梅蕊便越发不疑有他了,轻快的,她道:“你小心着走,这些园圃石径也是埋伏重重的,到处都架设着‘血线’,血线的尽头不是扯着警锣就是石灰包,黄磷粉,利箭,园圃里没有砌石围着的地方不能走,四周都是陷阱,小径上铺着花石的地方也不能走,下面全是埋设的暗坑,坑里有倒勾,毒蛇等等东西,每株树上也全有对好方向的张拿,只要一踏上拉在树隙和枯草丛里的钢丝,那些短羽毒矢便会如雨而下,又密又急……”这些杀人害命的恶毒布置,从梅蕊这位俊俏大姑娘的樱桃小口中一一吐出,像是摇着一串级铃几似的,清脆里加上柔腻,悦耳极了,竟凭空减少了那些阴诡埋伏的血腥气,项真倾耳聆听,有着在听一首优美小诗的感觉。 黑暗中,他们东弯西拐的走着,不时有沉厉的叱问声发出,梅蕊都一一应对过去,也有些伏守者跃出相阻,但一见是梅蕊又都躬身退下,于是,项真明白他先前掩入金瓶殿之时是经过了如何的凶险与困阻,这,除了他的身法快如弃闪,动似流鸿,再加上一些儿好运之外,他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来解释了。 侧过头来凝视项真,梅蕊那一双莹波澄亮的眸子里有一片说不出的明媚神韵,她柔怯的道:“吴二,你为什么叫吴二呢?” 项真怔了怔,随即笑道:“这是我父母给我起的名字,因为我父母生了我们兄妹四人,我是排行老二,乡下人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实在想不出别的名字来,所以干脆就取了这个名字,梅姑娘,这不很好吗?又好写,又好记。” 掩唇一笑,梅蕊道:“就是嫌俗气了点,和你本人不太相衬。” 第104章 项真故作迷惑的道:“不太相衬?为什么?我自己觉得很好……”摇摇头梅蕊低声道:“你本人相貌很好,气质也极高雅,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我以为,凭你不应该只混到今天这种地步,吴二,你在如意府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项真笑着道:“听差啊,跟着魏光魏头儿。” 梅蕊站住了脚步,道:“我是说,你在如意府是什么身份地位?” 沉吟了一下,项真小心的道:“比一班小弟兄略为高一点,我手下还管着二十个人,较魏光魏头儿低一点,他管着像我这样地位的二十人。” “嗯”了一声,梅蕊道:“如此说来,你只是一个小头目,那叫魏光的,也不过只是个大头目而已,这,太委屈你了。” 项真摊摊手道:“我却觉得过得很惬意,很快活……”柳眉儿一挑,梅蕊道:“你也没想过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一直蹩处在这里也不嫌闷得慌?吴二,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志在四方!” 项真暗里一笑,道:“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说什么,梅蕊又忍住了,好半晌,她才幽徐的道:“吴二,我……我想问你一件事……”项真忙道:“梅姑娘但请明示。” 犹豫了一下,梅蕊偏过头去,羞涩的道:“你……吴二,你……你……”项真平静的道:“请姑娘直说,在下正听着。” 一摔头,梅蕊的俏脸儿嫣红得宛如五月的榴花,她终于说了出来,但却改变了原先想说出的大部份内容。 “你,吴二,你愿意……愿意和我交……交朋友吗?” 项真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有些结巴的道:“交,交朋友?我?姑娘……呃,说我,这……这……只怕,只怕我高攀不上,姑娘……我吴二职卑位贱,能和你说上话,已觉得是无上宠幸了……”梅蕊又气又急的道:“你这人是怎么了?我……我是看得起你,才说这些话……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交朋友也不是非论高低不可的……”搓着手,项真呐呐的道:“承蒙姑娘抬爱……我,我当当然是愿意,但是……呃,怕只怕姑娘的长辈家族不许,我们的地位身份实在差得太远……说得不客气一点,我只是一个供人使唤的役夫……”一跺脚,梅蕊嗔道:“吴二,你这人是怎么了?我都不嫌这些,你还怕什么?你……到底愿不愿意嘛?” 装做万分无奈,项真点着头道:“既是如此,我当然愿意……”展颜一笑,梅蕊欣然道:“嗳,这才像个大男人,好了,如今我们是朋友了,等这里的事搞完,我就禀明我父,请你到我们那里去盘垣几天……”项真苦笑着道:“怕是不受欢迎。” 白了项真一眼,梅蕊道:“你怎么知道不欢迎?我都这么大了,难道连这么点自由都没有吗?哼!你就会小看人!” 项真忙道:“姑娘言重了,我怎敢小看姑娘?” 轻轻笑了起来,梅蕊道:“看你急成那个样子,胆量比我还小,好了,我们再去走走,免得耽搁了你回去的时间。” 项真谨慎的道:“梅姑娘,我们是否也到堡墙上去看看?” 似是有些奇疑的看了项真一眼,梅蕊道:“堡墙?怎么你叫他堡墙,如意府的人都称四周的坚壁为府墙。” 心头微微一跳,但项真却镇定的道:“可是我一直称它是堡墙,梅姑娘那极似一座城堡的厚壁,不是吗?” 朝四周看了看,梅蕊小声笑了起来:“好了,你总是有理,不管你对我对,我们去看看也好。” 项真微微弓腰伸手道:“那么,请!” 于是,两个人又直往前面的堡墙行去,项真这一次与梅蕊并肩行走了,在梅蕊的心目中,有一丝甜蜜蜜的感觉,她以为项真已法除了那种自卑心理,愿意与他比较接近了,同样的,项真也正是利用她这种微妙的心理,却另抱着别一种目的,这目的便是可以在有意无意之间,诱引梅蕊向自己预定的方向行去,那预定的方向,正是西门朝午等人阴伏得最近的地方! 一个是有心,一个是无意,梅蕊与项真低声谈笑着,一面极为自然的向偏左侧的堡墙行去,当然,这正中项真下怀! 走着,梅蕊仰着看天色,道:“不管日昼或是黑夜,这些日子来,天空老是阴沉沉的,日昼没有阳光,夜晚没有星月,那层层的云郁压在人的心上,闷也闷坏了……”项真缓缓的道:“可不是,像老天也在为地下这幕惨剧愁眉苦脸似的……梅姑娘,你说说看,照目前的情形推断,我们与无双派那一边会胜?” 沉吟着,好一阵,梅蕊才幽幽的道:“我,我猜不出……”项真侧视着她,安祥的道:“我却大致可以猜出。” 摇摇头,梅蕊抑郁的道:“但是,你不要说。” 这句话,实在是出了项真预料之外,他怔怔的看着身边这位萍水相逢,却对自己颇有心意的俏丽少女,那芒雅的眉梢嘴角问所勾划出的忧虑,那双眸中隐隐的愁绪,在都予人一种怜爱与悲悯的感觉,很显然的,她对这场巨大的战斗,血腥的杀戮并不热衷,甚至已认定了这是一种失败,一种毁灭,但是,令人惋惜的却是她闯了进来,已卷入这片混乱的漩涡,在泥沼中拔足,出污泥而染秽,这,这起却又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 脚步声缓慢而沉重的踏上了一道依墙斜筑的石阶,沙沙的,轻幽幽的传了出去,而夜寒如水,在此刻,越发倍增人们的怅迷与落寞。 低沉的,项真道:“梅姑娘……” 梅蕊看看他,示意他说下去,那模样儿,静雅得与这冷凄凄的夜色似是融为一体了。 舐舐唇,项真道:“你杀过人吗?” 怔怔的看着项真,梅蕊问道:“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些?” 笑了笑,项真道:“你很美,极美,外形又很清丽细柔,好像……好像一阵风来都可将你吹跑,又好像一只老鼠也会吓着你,但,但你却是武林中人,而且,我听说你的武功极强……”轻轻笑了,梅蕊道:“你不要受惑于一个人的外形,要知道,巨无霸似的大汉并不一定胆子就大,瘦小的妇孺也不一定胆子就小,你别看我貌似柔弱,而且,有些腼腆,在我发狠的时候,我也相当凶的……”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项真道:“真的?你杀过人?” 点点头,梅蕊道:“杀过,三个。” 项真颇有兴趣的道:“那是三个什么样的人呢!” 眉梢子一扬,梅蕊道:“三个很好很好的人。” 项真道:“能不能说来听听?” 这时,他们已走上顶端的堡墙,在七尺宽窄的回道上,他们开始慢慢踱走起来。 轻轻的,梅蕊道:“那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了……在我十七岁的时候,也就是四年以前,我一个人到后山去采‘药花’,那是一种可以治喘润喉的花草,我正在采撷的时候,忽然后后山的野林里跳出来三个蓬头垢首的大汉,他们狞笑着瞪着我,馒慢的走了过来,原先,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后来,等他们扑向了我,我才知道……才知道他们是在打的什么主意,当时我又急又怕,又惊又怒,在混乱之中,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出手他们三个就全躺下了,好多血从他们身上流出来,我怕极了,哭叫着跑了回去,义父与三叔四叔见了很奇怪的问我,我照实说了,他们怒冲冲的赶去,回来后却大笑着奚落我,这时,我才晓得那三个人全被我杀了……”吁了口气,梅蕊天真的仰头问顶真:“要知道我是用什么东西杀他们的吗?” 项真笑道:“愿意给我看看?” 梅蕊伸直双手,神秘的朝项真一笑,于是,就在她的笑容尚未消失之前,两声“铮”“铮”脆响飘起,寒光猝闪,两柄宽约半寸,锋利无匹的尺许长短剑已自她的双袖中猛捷弹出,正好握在她的双手! 微微一笑,项真赞道:“好剑!” 梅蕊两臂一抬,那两柄一泓秋水似的晶莹短剑已溜回了她的袖中,只听得“嗒”“嗒”两声轻响,一切又已恢复原状。 纯稚无邪的笑着,梅蕊道:“这两柄短剑,只有一尺二寸长,是用‘蓝钢’虾合‘铁精’铸造,锋利得很,手指粗细的铁条都可以一剁而断,它们分别装在我双袖的两根特制铜管中,只要我先把卡簧推下,双臂一伸,两剑便能同时弹出,一仰手,它们又会借抖腕之力倒缩回去,卡簧也会就势撞返原位,只需要点小小的技巧就行,那弹剑出来的势子极快极猛,若不注意,只这一下子便可以制敌伤人。 极为欣赏的连连点头,项真道:“这两把剑,一定有两个十分好听的名字?” 梅蕊兴致盈然的道:“不错,右边的剑叫‘朱舌’,左边的剑叫‘绿芒’。” 想了想,项真道:“梅姑娘,我用手在一丈之外用力丢过来一块石头,你能不能同时出剑在石头飞过的一刹间刺中呢?” 梅蕊也想了想,道:“我先要问那块石头有多大?” 项真笑道:“饭碗般大。” 梅蕊点点头道:“可以。” 舐舐唇,项真又道:“如果像铜钱般大呢?” 梅蕊略一犹豫,道:“八成也可以。” 项真紧接着道:“如果像米粒般大呢?” 怔了怔,梅蕊有些发窘的道:“那……那恐的就不行了……”于是,就这三问三答,梅蕊怕技艺深浅,项真已经了然于胸。 忽然,梅蕊一扭腰,娇嗅的道:“我不来了,你在骗人家,骗人家出丑……”项真柔和的笑道:“我怎敢骗姑娘出丑? 第105章 我自己才出丑呢,只怕你丢过来一张大圆桌我也刺不中……”几句话,又把梅蕊逗笑了,她笑了好久才停止下来,一边擦着眼角道:“你这人呀,好坏,就喜欢叫人家哭笑不得项真也深沉的一笑,他暗忖道:“等一下,只怕姑娘你更要哭笑不得呢。” 这时,他们已来到了正对着西门朝午等人,伏身方向的位置,梅蕊刚要朝前走,项真却站了下来,他征询的问:“梅姑娘,是否到下面的暗室中去查看一下?” 梅蕊“噗哧”一笑,道:“你怎么是自己创造名词!那不叫暗室,隐在这个道底下的房子叫‘箭穴’,对了,吴二,你本身是如意厅的人,你知不知道这四周的堡墙中筑有多少‘箭穴’?” 项真装做思索的样子,慢慢的道:“好像有七十几个箭穴吧……”“胡说!”梅蕊道:“有一百二十个箭穴!你看你,还没有我晓得的多。” 项真敲敲自己的脑袋,道:“唉,真是糊涂了,连几个箭穴都搞不清楚。” 朝周遭瞧了瞧,梅蕊赞叹的道:“老实说,我十分佩服你们如意府的一些设计与布置,那真是天才,吴二,你看,这如意府就像一座城池,四面都是树林,但树林与府墙却隔着一段距离,万一发生事故,可以不虑敌人借着树木的掩护对府里施以攻击,而府墙有上下两层,上层有回道可坚守,下层有窄廊可伏兵,窗口开在府墙中间,不怕敌人攀附,又能在紧急时推上“战台”拦腰拒敌,上层的回道下头是隐筑在墙中的箭穴,箭穴中的强弩早已定好射出方向,一百二十个箭穴里有一千二百具连珠弩,完全把如意府四周的空地,林隙笼罩住了,穴里还有暗缝可以窥探外面动静,用不着再加派防卫,只要敌人一来,号令下,万箭齐出猛射,吴二,你想想看,那一千二百具连珠弩的威力,只怕有千军万马也得全在这阵箭雨中被消灭了……”有些怔忡,项真直觉的感到有一股寒气冒自心底,难怪如意府在前线方面连连失利,却仍这般泰然无忧,原来他们早已在大河镇、如意府这边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对方的大队人马前来送终,真是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肠! 梅蕊碰了他一下,诧异的道:“喂,吴二,你在想什么?” 项真悚然惊悟,忙道:“我在想,于万箭飞蝗之下,无双派方向人仰马翻的时候,那,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哦,即是如此,梅姑娘,方才你为何那般担心?” 咬咬下唇,梅蕊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这好像是一种直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方才我不要你说出来就是怕影响了我们彼此的信心……吴二,你知道,有的时候,以人的决心、毅力、勇气以及智慧,往往可以破除万难,达到不可意料的境地……精密的机关埋伏到底是一种呆板的东西,而人,却是活的……”项真小心的试探道:“梅姑娘,你以为。无双派具有那种决心、毅力、勇气以及智慧?” 闭了会眼,梅蕊似是十分烦恼这个问题,她摇摇头,言不由裹的道:“我不晓得。” 淡淡一笑,项真岔开话题道:“就在我们站立的地方。 好像就有一个‘箭穴’,我们可要下去看?这些家伙,我知道他们,只要一没有人来查看,就谈天说地,不是喝酒、赌钱,就是偷懒睡大觉……”嫣然笑了,梅蕊道:“看你说得蛮内行,想你以前也常是如此的?” 项真展颜道:“并不经常,我大小也管着二十个人呢。” 于是,梅蕊点了点头,她正要微弯下身子,堡墙下面,已有三条人影激射而来,同时响起了一声沉厉的叱问:“谁?” 项真心头一跳,本能的退后一步,双手已微微提起,梅蕊却夷然不惧的站直身体,平静的道:“梅蕊。” 三个不速之客全都具备了一副惊人身手,隔着项真他们还有寻丈之遥,已从下而上,突然分成三个方向直飞上来,一个面皮青中泛黑,细目塌鼻,嘴唇则薄的皮衣中年人“呼”的落在他们两个身前,别一位高大魁梧的赤髯老者抢到后面,第三个冲升过堡墙两丈之高,一个跟斗,“刷”的站在了堡墙墙檐之下,嗯,这人面色死白,形色冷漠,五官动也不动,活像一具僵尸,令人一见,就会兴起一股冷嗖嗖的感觉! 但是,梅蕊却毫不紧张,她朝着站在面前的中年人微微一福,轻启朱唇,低柔的道:“杜大哥辛苦,这么晚了还在查夜吗?” 姓杜的中年人一见是梅蕊,原本冷厉凶狞的模样立即消失了,他打了个哈哈,一抱拳道:“杜某人怎敢言苦?倒是姑娘你确实够劳累了!怎么,你也在巡哨?” 轻轻一笑,梅蕊道:“难道在‘星晶室’议定的巡更表册杜大哥也忘了吗?” 中年人呵呵大笑道:“没有忘,没有忘,怎会忘了?” 说着,他又老好巨滑的道:“只是,唉,杜某人本不该说,也实是碍于髯公的谕示……”梅蕊也是玲珑心肝,水晶头脑,对方弦外之音她如何会听不出来,于是,她眼珠子一转,落落大方的道:“没有关系,杜大哥一定是指的‘金冠令’?” 在说话的功夫,梅蕊已在身边的镖囊内取出一只金闪闪的小玩意来,这件东西长只三寸,作箭形,上面浮雕着一个武士头盔的图案,十分精致细巧,姓杜的中年人看见这“金冠令”,已连忙陪笑道:“打扰打扰,万望姑娘不要见怪,职责所在,非是杜某人存心有意……”梅蕊笑着道:“这是应该的,杜大哥太客气了……”看了梅蕊身后的项真一眼,中年人又道:“这人是跟随姑娘前来巡视的?” 梅蕊本想说明项真乃是那“魏光”的手下,但她委实心中有气,便懒得再加解释,仅点点头道:“是的。” 姓杜的中年人转向项真,大刺刺的道:“你得小心侍候着梅姑娘,知道吗?” 项真一直躬着身子,做出一副必恭必敬之状,这时,他的腰躬得更深的,一面带着惶恐的道:“是,在下省得。” 于是,中年人再次向梅蕊道了打扰,招呼一声,三个人又迅速跟去,刹那间已消失于堡墙之下的黑暗中。 朝着他们退去的方向一噘嘴,梅蕊恨恨的道:“最看不惯就是这个人了,作威作福,滑头滑脑的……”项真吁了口,轻轻的道:“说得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梅蕊愤怒的道:“杜宗这个人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在髯公老爷子面前如此得宠,假使我是髯公,不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才怪!” 眨眨眼,项真心中应道:“不用急,快了,就快了……”大煞手--第五十一章返璞归真龙戏凤第五十一章返璞归真龙戏凤将那“金冠令”收好,梅蕊对项真道:“吴二,我们下去看看吧,看完了你也差不多可以回云了。” 项真道:“就看这下面的一个箭穴吧?” 点点头,梅蕊目注堡墙檐,与一方角垛成直线,然后,她走了上去,朝地面的石块连续顿了九次。 于是,很快的,她用脚跺过的那方石块迅速被推开,一个人的脑袋伸了出来,边问道:“是谁?” 梅蕊低声道:“我,星晶室查夜的。” 那人仰头看了梅蕊一眼,忙道:“有事么?这位,呃,姑娘?” 梅蕊扳着脸道:“当然有事,我们要下去看看。” 旁边,项真也上前一步,低叱道:“兄弟,上面来查哨的人到了,你就这么个松散法!一点礼数也不懂?简直可恶!” 那位仁兄一下子被震住了,连忙道:“请,请,我这就下去恭候!” 于是,脑袋缩了回去,项真朝梅蕊一伸手,道了声请,两个人便先后从那方尺许宽窄的缺口中攀缘下去。 自回道地面下来这“箭穴”,有八尺高矮,以一具嵌于墙内的铁梯为上下,所谓“箭穴”,实是一间鸽笼似的石室,四方形,高低宽窄,都是八尺,向外的一面,有一具铁制的架子,十只连珠弩便各分上下的按置在铁架上,连珠弩的机簧每只结着一根拉绳,连珠弩上的无羽利矢也早已密密上弦了,随时都可发射,但是,装着强弩的铁架,虽然面向堡墙之外,却仍有前面的石壁挡着,除了两侧各有三道寸许宽的隙孔伪装着灰黑布片以便窥视及流通空气之外,并没有足强弩可以发射出去的射口,除非,嗯,除非铁架子前面的石壁能以移开……石墙上斜挑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晕黄黄的漾在这间小石室中,地下铺着厚草褥,唔,一共是五个人,除了身边这个,其他四位全在躺着。 五把鬼头刀并排儿靠在壁脚,躺着的几位仁兄一见上面下来了这么一位标致的大姑娘,俱不由眉开眼笑的爬起,有两个嘴皮子一歪,“刷”的吞了一口唾液,邪邪的就待先吃豆腐……陪着梅蕊与项真的这位仁兄,哪里会不知道他这几位伙计的毛病?那四个角色神态甫一轻狂,他就晓得不好,于是,赶忙踏前一步,低喝道:“留心,是殿里‘星晶室’派下来当哨的!” “星晶室”三个字所发生的效力,活像是人们口中提起的“阎罗殿”,四位仁兄蓦地一愣,慌忙正下面孔,急急排成一排,肃身恭立着,再也不敢拿出一点派浮躁邪荡的样子。 梅蕊显然极不习惯室中那般子臭味与腥味,她轻轻皱着鼻子,冷冷的朝四周看着……项真方才已顺手将穴口的石板盖好,这时,他瞪着眼前的五个小角色,严厉的道:“你们只有五个人在这里?” 陪着他们下的那人忙道:“是,是,只有我们五个,每间箭穴里也都是一样……”来回走了两步,项真又道:“一再不许你在值更的时候喝酒,你们又偷着喝了?” 第106章 五个人全低着头不敢答应,项真又暴烈的道:“我在问你们的话!” 旁边那汉子苍自着脸,期期艾艾的道:“回禀大哥……我们,呃,只是,只是喝了那么,那么一小口……”“混帐!”项真叱责道,“半小口也不行,如果无双派的人在这时摸了进来,你们一个个晕头胀脑的还能抵挡人家么?全是些废物!” 五个人垂手站着,个个噤如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项真又朝石室中寻视了一遍,嗯,这一次被他发觉了一柄露在右边墙角上的铁把手! 脑中一闪,他已明白那铁把手的用途了,于是,一抹古怪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这抹微笑是幽深的,残酷的,狠毒寡情的! 一侧,梅蕊也冷着脸庞道:“你们都需要加意小心了,大河镇前面正是刀光血影,激战方兴,你们竟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喝酒做乐?万一出了事情,你们哪一个承担得起?” 项真站上前一步,厉声道:“听到梅姑娘的话了?” 五个人惶然齐声答应,梅蕊挥了挥手,道:“下一次再发现你们这样,就不要怪我不讲面子,要惩罚你们了……”项真暴叱道:“没有下一次了!” 那五个大汉包括梅蕊在内,方自一愣,项真微微闪动,旁边这一位已“吭”的一声倒仰出去,另外四个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亦已猛的回横掠撞,四个身体“呼”然碰上了石壁,又沉重的一一反弹落地,除了那最先的一声闷吭之外,其他的人甚至连半声惊叫也未及发出! 项真负着手冷冷注视着地下的五具尸体,好像眼前这五个人的死亡与他毫无干系一样,他显得如此平静,又如此冷漠。 惊魂甫定,梅蕊气得粉脸雪白,全身轻颤,她转对着项真,语声激动而愤怒:“你……你,吴二,你有什么权利杀死他们?他们只是喝了点酒,罪不至死,你……你,你这样狠毒的把他们全杀了。” 项真叹了口气,故意苦着脸道:“我只是一时气愤,梅姑娘,希望你恕过我……”在气苦与激荡中,梅蕊竟一时未曾想起一件事情,如果眼前这位俊俏人物吴二,果真是如意府中的一名小头目。 他如何能具备此等超绝的身手?如何会有那么截然迥异于他这一阶层人物的风度与气质? 恨恨的跺着脚,梅蕊连眼圈都红了,她哽着声道:“这是五条人命……整整的五条人命,他们自小至大,活得多么不易?就被你如此残酯的杀害了,为的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吴二,你你你,你好恶毒的心肠,我错看你了!” 项真双手蒙着面孔,一副痛楚的表情:“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梅姑娘,求你不要再说下去……”梅蕊猛一仰头,怒极的道:“你要我如何回去交待?这是五条命!我怎么向如意府的人去解释?” 抢前一步到了梅蕊身边,项真装作惊慌的道:“梅姑娘,你可得多为我担待,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干的,他们会对付我,我不愿那样,我怕……”憎恨的一咬牙,梅蕊叫道:“不要靠近我,你这魔鬼——”“鬼”字还在她粉红小巧的舌尖上打转,这位美丽的大姑娘已蓦然觉得肋下一麻,她方始惊惊的感到不对,已来不及有所反抗,身子像猛的瘫痪了一样,毫无点力的软软倒向地下! 惊慌悸乱的瞪着项真,梅蕊方才惊悟,她又急又怒的叫着:“你,你想做什么?你好大胆……”项真冷森的俯视着她,语声如冰:“不要叫嚷,梅姑娘,我不是一个慈悲的人,更不懂得怜香惜玉,让我们冷静的面对现实!” 鬓发凌乱,香汗淫淫,梅蕊喘息着道:“你要做什么? 吴二,你……” 项真生硬的道:“我不叫吴二,也不是如意府的人,对你,我目前并不想做什么,忘掉你说过的那个故事,你在你后山采撷药花的,我不会像那三个恶汉那般龌龊,自然,你也不会也有那一次的胜利幸运!” 疑惑揉合惊惧,愤怒渗融迷惘,梅蕊已有如坠入五里雾中。 “你……吴,你是谁?” 徐缓的,项真脱掉身上的皮衣,撕裂那件皮裤,将反穿的长袍“呼”的翻了回来,洒脱的穿上,天爷,那一袭闪泛着杏黄丝光的黄袍! 冷冷的,他道:“现在,想想看,我是谁?” 两只凤眼儿迷悸的大睁着,梅蕊的脑海中迅速掠过一些人的面孔,一些人的传闻,一些人的特征,宛如闪电,一溜溜的自她混乱的思维中晃亮不停,终于——她全身骤冷,花容惨变,惊恐的脱口尖叫:“黄龙!” 一拂衣袖,项真尔雅的笑了,他声音跟着也柔和起来:“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梅蕊像是一下子自万丈深渊失足坠落,一种至极的惧栗、惶乱、绝望与悲愤充斥在她的胸膈,她以为完了,彻底的完了,未来,幸福,远景,还有生命,一切全将濒临于破灭,黄龙,这令人诅咒的,代表着残酷与死亡的名字! 轻轻的项真道:“确实如姑娘方才所言,凭我,自然不应屈居为如意府的一名小头目,外面的天地正大,男子汉,志在四方,多谢姑娘鼓舞,如今,我己是如此了。” 梅蕊一阵悔恨交集,泪珠儿扑簌簌的顺着而下,悲痛的饮位起来,项真摇摇头,又道:“你我处于敌对,互相仇视,现在,你该不会怪我手段太辣,要是如意府的人做这种事,只怕更要比我狠上三分……”仰首瞄视石壁的暗隙,项真吁了口气,低缓的道:“接应我的人即刻到来,而且,无双派的铁骑队也该大进攻了,姑娘,你的直觉十分灵验,这一场仗,只怕如意府方面难操胜券了……”大煞手--第五十二章犯险履难劫红粉第五十二章犯险履难劫红粉哽咽着,梅蕊隐在泪波后的目光有如一把熊熊的火,她死死的盯着项真,语声里含有刺骨的仇恨:“项真……你还是杀了我……要不,我永不会忘记今天的羞辱,无论到天涯海角,无论时光多悠久……我一定会找着你杀你!我恨我,恨透你了……”项真看着她,那么轻蔑的看着她,半晌,项真撇撇唇道:“在江湖上,我已经闯荡了很多年,栽在我手中的人不计其数,同样的,姑娘,你这种话我也听得太多了……随你吧,只要今夜我没有杀你,将来的日子全是你的,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不会有人拦阻你。” 顿了顿,他又道: “不过,只怕你成功的机会不大……” 咬牙切齿,梅蕊流着泪道: “你等着吧!” 微微一笑,项真又朝晴隙中探望了一眼,轻松的道:“知道我为什么偏偏选取眼前这一个箭穴?这个箭穴的窥缝角度正好对着我的伙伴隐身之身之外,换句话说,只要他们行动够快,沿着这个角度成一直线迅速奔来,到了墙根就安全了,剩下的事,便在我们如何逐一铲除这些阴毒的埋伏,说到这里,我又要感谢你告诉了我一些珍贵的秘密……”气恨得几乎晕了过去,梅蕊哭着道:“你卑鄙、下流、无耻……”项真耸耸肩,笑道:“兵不厌诈,奈何?” 不待梅蕊再讲话,项真已将唇凑上了一边的暗隙,轻轻发出几声短促却清晰的“咕”“咕”声来! 声音一发出,他猛的转身面向梅蕊,双目中煞光暴射,像陡然换了一个人似的,狠毒的道:“梅蕊,不要出声,不要蠢动,我的心肠够得上硬,而你,也应该可以多活几年,知道我的意思?” 唇角强烈的抽搐了一下,梅蕊惨烈的一笑,蛮横的道:“我马上就呼救——”一阵凉风那么来去无踪的拂过了梅蕊的“哑穴”,她浑身一哆嗦,就“氨“氨的再也说不出话,发不出声了! 项真哼了哼,道: “记下这一次,下一次你就丧命!” 说着,他立刻到暗隙前探视起来,嗯,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几条人影已自那边的林子里,闪电般到了墙下! 同一时间—— 项真忽然听到了自己处身的箭穴两边石墙,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壁声:三缓三急! 回头看看梅蕊,项真低促的道: “这是什么意思?” 梅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猛的垂下头去,她垂下头去的姿势是如此坚决而有力,以至立即使项真明白不会得到满意的答复了,于是,他一咬牙,飞身拔起,右手不分先后的托开了石板,人已有如一溜轻烟似的来到了回道之上,一上来,他先右后左,学着方才梅蕊的样子,在两边两个角垛成直线的前后使力用脚连顿了九次,这两块石板上连跺了九次的空洞回声几乎融汇在了一起,分不清是哪边先发出的声音来了。 很快的,很肃静的—— 左面回道上的一块石板首先移开,不待有人出来,项真已像是一抹流光般闪掠进去,他身形甫始消失在那块石板下的箭穴中,一连串沉闷的铁掌击肉声夹着低曝惨嚎已窒息般传出,而当这些宛似浓雾中扬起古怪的声音尚未曾消失,项真又已电跃而上,一身黄袍沾满了斑斑血迹! 现在右边的一块石板也张着掀开,一个脑袋刚刚半露了出来,项真飞起一掌将那人硬硬震跌下去,自己也的射入,就在那人瘫赖的尸体尚未落地,他的双掌闪翻中,这个箭穴中剩下的四个人又有三个满口喷血的打着转子摔倒,被掌毙的这四个人,一直到死,甚至连杀他们的人物是个什么面貌都没有看清! 仅存的一位仁兄宛如骤遭雷殛般一下子呆在当地,他双手半举,还停留在方才他正要取一件东西的姿态上,一双眼睛僵直的瞪着项真,就这一刹,他已完全吓痴了! 第107章 项真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两记大耳刮子,打得这个角色猛一哆嗦,如梦初觉,他嘴角流着血,面颊暴肿的“扑通”跪倒,叩头如捣蒜,道:“好汉饶命……英雄饶命……小的只是个奴才……是听人家使唤的腿子……好汉高抬贵手碍…”无比的惊惧含蕴在这人颤抖混淆的语声里,吐露自他上下交磕的牙缝间,那情状,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项真面无表情,冷峻的道: “刚才你们看见了什么?那三缓三急的敲壁声又代表什么意思?” 这位仁兄恐惧得脸如死灰,全身哆嗦,他慌忙的道:“刚才……李昆……好像看见了……几条黑影……他疑似眼花,不敢……不敢骤发警讯……就用暗号探……向隔壁的箭……箭穴看清了没有……还没等到回……答……英雄你……就下来了……”暗中吁了口气,项真一脚踢到那人的“晕穴”上,那位仁兄“吭”了一声,立即寂静的躺下去不动了……离开这个箭穴,项真过去将两边的石板归还了原位,俯身出堡墙之外,口中又低低的“咕”“咕”两声,于是,黑暗中宛似几个大鸟飞腾,下面人影连闪,西门朝午、荆忍、鲁浩、黎束四人已腾跃了上来! 没有多说,项真一指方才他自己容身的中间那个箭穴,急促的道:“下去!” 五个人迅速消失在掀开的石板下面,待石板托归了原位,他们全已在其中了。” 微微喘了口气,项真目注这四张带着污渍的面孔,一笑道:“没有意外吧?” 西门朝午好奇的朝四周打量着,边道: “没有,就是蹩得难受,冻得发麻,又担心你老兄出了漏子……”有些迷惘的,“长链”黎束呐呐的道:“项师叔,这个小房子,是做什么用的呢?” 项真一笑道: “这叫‘箭穴’,如意府四周的府墙上,隐藏着这种箭穴共有一百二十余个,只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遮天蔽日,宛如飞蝗,设计得相当的精巧与歹毒……”仔细而扼要的,项真把这箭穴的功用、构造、及大略分配位置详述了一遍,跟着又将如意府里的各项机关埋伏一一指未了,他又道:“这里的各种装置,再加上大河镇的埋伏陷阱,如果我方人马全不知道,往里硬冲硬闯,不搞得尸横遍野,损失惨重才怪,方才我已把这里的数人埋伏说明了,大河镇的我们也已大略看到与探清,尤其是那里挖掘的地道工事,我怀疑是与褐石涧涧缘那边性质相同的火药装置,此点我们切需注意,现在,该派一个人同去详告铁掌门及无双派的各首要了,我想……”他看着“金雷掌”荆忍,笑道:“烦荆兄辛苦一遭如何?” 荆忍颔首笑道:“当然。” 低沉的,项真道:“但荆兄须切记一个原则,此行异常重要,关系无双派千百人命,胜负荣辱,一路上,千祈莫与敌人缠战,以免延误大事!” 荆忍点头道:“放心,他们追,我跑便是了,这点本事我自信还有。” 项真平静的道:“事不宜迟,荆兄,祝你一路平安!” 双手抱拳半转,荆忍笑道:“托各位洪福,我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上梯托板,一闪而逝,项真过去将石板还归了原位,下来后,看见行者鲁浩正凑眼在暗隙上朝外张望,边道:“哈,这玩意可真灵光,项师叔,荆大侠的身形快极了,从我们这个方向笔直的飞了出去,和一抹流烟一样……”项真正要回答,西门朝午已低叫了一声,指着半躺在草席上怒睁着一双美眸的梅蕊,奇道:“咦,这里还有个娘们哪?他奶奶还生得怪标致的……”项真淡淡的道:“是长虹派掌门人的飞女。” 怔了怔,西门朝午道:“她怎么会到这里来着了你的道儿呢?” 玉也似的面容不禁微微一热,项真有些尴尬的道:“我诱她来到此处……然后点了她的穴道……”老狐狸似的西门朝午已经料到这是怎么回子事了,他促狭的一笑道:“好小子,有你的,若是换了我,只怕豁上这条老命她也不会跟我来到这里,哈哈,黄龙项真样样都强,我服了,服了……”项真的脸孔越加赦然,他忙道:“当家的你口下积德,现在该展开行动了,以免时间来不及。” 西门朝午笑道:“但听尊兄吩咐。” 项真面容上仍然带着微笑,但语声却是出奇的冰冷:“首先需要毁去的便是如意府的箭穴,整个堡墙上的箭穴共是一百二十座,方才我已大略看了一遍,正对着每个墙垛之下便是一座,无双派的人马来攻,最方便的捷径便是从我们潜来的林子里扑袭,换句话说,朝着这一面的箭穴便需要彻底毁去,如意府是四方形的石堡,一百二十座箭穴均分,这边就有三十座,如今我们已消灭了三座,尚有二十六座,这二十七座箭穴,务须在无双人马到来之前完全铲除,以免他们受到惨重打击。” 目光隐射着一股寒烈得令人颤惊的气息,项真又凝重的道:“毁灭这二十七座箭穴的行动,便由当家的你与鲁浩鲁兄负责,黎东黎兄则闪击其他九十座箭穴,尽量去干,能除去多少便除去多少,别忘记彻底损毁这些箭架,用狠杀,用火烧,任何手段不拘!” 西门朝午与黎东鲁浩三个人连点着头,项真又道:“他们每一处箭穴中有五个人,全是如意府属下的小角色,大都未具有硬功夫,只要行动快,不给他们发出告警求救的讯号,这桩工作完成便并不困难……”忽然,西门朝午道:“且慢,方才你告诉我们这箭穴的功用时,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老兄,他们铁架上的连珠弩是从哪里射出去?铁架前有石壁挡着!” 项真一指那个石壁边的铁把手,道:“据我推断,只要一扭那铁把手,前边的石壁便会移开,或是升高,或是降下,露出空间来供连珠弩发射!” 看看那个铁把手,西门朝午低声道:“不会错吧?” 项真摇头道:“放心,决不会错!” 说话中,他又斜膘了那边的梅蕊一眼,梅蕊却气得一下子转过脸去,于是,项真笑了笑,道:“我和你们分开之后,有三个大事要做,第一、去那叫‘回韵阁’的地去劫夺铁掌门的千金,如有可能,当然连那康玉德也不能放过,第二、我已探明无双派被俘的人全囚在如意府中,解救他们出困之事更是不宜稍迟,第三、如意府里的机关陷阱我要尽可能加以破坏!” 吃了一惊,西门朝午道:“我的乖乖,这三件事哪一样也是玩命的勾当,你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项兄,我看还是从我们三个人中抽出一个协助你……”项真摆手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干至少来去方便,如成不了事他们也不容易陷住我,多了人要瞻前顾后,有时在放开了宰杀的关头还得担一份心!” 有些忧虑,西门朝午低缓的道:“但如此一来,不是把整个如意府都轰动了么?” 项真颔首道:“当然,这是无法避免的,据我想,无双派在明天凌晨便可攻人大河镇中,现在隔着天亮,也不会太久了!” 沉吟着,西门朝午道:“这边的事若办完了,下一步我们再做什么呢?” 项真一笑道:“很简单,竭力扰乱如意府的人心,并接应无双派的攻入!” 紧接着,他又道:“但记得用游斗,不能缠战!” 侧首又看了躺在草席上的梅蕊一眼,西门朝午悄声道:“那一位如何处置?” 项真抿抿唇,道:“当家的意下?……”西门朝午笑道:“点她的穴道,饶她一命算了,女娃儿嘛,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歹人!” 项真搓搓手,道:“就是这样吧,老实说,我也不想杀她!” 大步走了过去,项真半俯下身,低柔的道:“梅姑娘,我们不杀你,但我们的行动与计划你已全听去了,而我们又不能耽搁,马上要开始对付如意府,换句话说,这里出了事他们也立即便会知道,你是个活口,他们救出你,难保你不把我们的秘密各诉他们,但既要留你的命,又得不准你讲话,这桩事可就难了……”梅蕊一张娟秀姣好面容惨白,双眼恐怖的大睁着,嘴唇急速翁动,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全身在不可抑止的抖索,扑簌簌的……摇摇手,项真又低徐而和善的道:“不用怕,我不会难为你的,我曾学会一种十分独特怪异的闭气手法,可以令你像个死去的人一样晕绝过去五个时辰,但五个时辰之后就是没有人施救也会自动醒转,这种方法施诸你身有两个好处,其一,敌我双方都以为你已死去而不会再加害于你,其二,可以使你不用说话,安详的睡上一觉,待你醒来,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那时候你再怎么说也没有关系了,醒来后,你最多只会觉得有些虚软而已。” 露齿一笑,他又道:“我这闭气手法,普天之下,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解,黑髯公不行,你的义父,更不行!” 又靠近了一些,项真柔和的道:“乖乖睡啊,祝你有一个好梦……”梅蕊想挣扎,想呼叫,但一切都是枉然,项真的双手闪电般掠过她的眼前,她甚至连自己身上什么地方受到触弄都不晓得,便立刻失去了知觉。 西门朝午哈哈笑道:“项兄,你这闭气手法可真如你说的那样灵光?” 项真正色道:“不错。” 他回首看了看已经寂然不动梅蕊一眼,淡淡的道:“只要如意府发觉了这里有变,他们就会把她抬回去,在她醒来之前,只怕长虹派的几个老小子要好好难过一阵了!” 哧哧一笑,西门朝午道:“我们开始吧,项兄?” 第108章 项真微一抱拳,道:“好,三位多保重了!” 西门朝午真挚的看着他,低沉而有力的道:“你更要小心,项兄。” 坚强的一笑,项真翻身,拔掠,托开石板,完全是一个动作,只见他身形甫动,已经失去踪影! 在回道上将白日的雪花清扫得干净净的石板地面泛着一股生冷的潮气……项真略一打量地形,蓦地腾空而起,用一口丹田精钝而洗畅的真气催动着身体的掠飞,像是一颗横过苍穹的殒星曳尾,只是眨眼之间已快捷隐密的重又回到了金瓶殿的侧面。 他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朝着那个连接着的亭台楼阁进,好在他已知道了如意府大多部份的机关布置,行动起来,越发有着事半功倍之效,在经过了七座楼房,躲开了五拨巡行的队伍之后,现在,他已察觉有一栋孤立的小楼正掩遮在那七座连衡的巨厦之后,靠在一棵巨大的松树边! 暗中向上苍祷告这就是“回韵阁”,项真屏息往前潜行,十分仔细而快捷的专找着没有园圃,没有花石,没有草丛的地方走,夜色十分浓密,加以项真的身形又是出乎想像般的急速轻巧,瞬息间,已给他靠近了这栋小楼,饶是如此,一路上他还险些被两排“血线”绊住! 凝聚目力往小楼下的门媚上看去,这一看,项真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哈,那门媚上的一方小小横匾,正有着三个苍劲的黑色草体字:“回韵阁”! 搓搓手,项真正待找寻上楼的地方,斜刺里,一声沉喝已暴响而起:“什么人?站住!” 心头一跳,项真赶忙伏在原地不动,同时侧耳细寻着声间发出的地方,沉静了一会,有一阵低微的骚动传了过来,似是有几个人在小声的争论著什么,唔,声音竟来自回韵阁旁边的那株巨松上! 项真仍旧伏地不动,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一片枯萎的杂草旁边,一面伏着,他一边运劲聆听树上的人在争论些什么。 虽然由项真伏身的地方隔着那株干挺虬的巨松之间还有将近三十多步的距离,但那隐隐的低语声却仍给项真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那白晃晃的东西分明只是一团枯草……真穷他妈紧张……活见鬼……”“……刚才怎么没有那团影子?……好像我一叱之下才不动了……”“你去看看呀……只在这里喳呼算他妈什么好汉?……对头的话还有这么镇定的?……”默默的,项真打量自己这里与那株松顶端的距离,一口真气徐徐贯注在四肢百骸,他要一击成功,当然,他也知道非要一击成功不可,那并不太简单,只凭听觉判断数人的藏身位置,而还要丝毫不爽,这除了靠半身的功力,凭气也得多少有一点了! 一起便是“龙翔大八式”中最为精绝的“化龙飞月”一式,只见他躯体影闪,就像一团黄色的电火一样来到巨松之前,靠着虬曲幽密的枝权掩护,在松树的上面近顶处,搭就了一具小小的木架,木架四周还围着粗糙的栏干,三个皮衣大汉正在低促的争说着什么,他们刚刚听得松枝子簌簌乱响,积雪纷落,三个人的六只眼睛还没有来得及找对方向,每个人的胸腹间便有如骤遭铁锤猛击,连吭都没有吭出一声,三条躯体已全全然然软软的滑倒在木架上。 长长吁了口气,项真扫了一眼那三张灰白扫曲的面孔,闪电般扑掠向回韵阁的檐角! 在这一刹,他手中已折了一段松枝,每在落身之前,全用松枝迅速一一试探,到了一扇袖木镶金边的花窗之前,他身形一翻,已那般险急却毫无声息的贴上了窗边! 毫无迟疑,他运掌于窗闩之部位,掌力透过窗框,里面的插闩已被隔着窗框震断,轻轻坠落于地! 纵使是极细碎的一响,亦似惊动了房中的人,一阵被褥的翻动声里紧张着一个女子娇嫩却惊惶的语声:“是谁?” 轻轻推窗掠入,项真一面反手再将窗户合拢,这闪电般掠向房中一张罗幔深垂的锦榻之前! 从他震断窗闩,入房,至到达榻前,动作是连贯而迅捷的,几乎那窗闩的落地声刚刚响起,他人已来至锦榻旁边。 毫无犹豫,项真“呼”的一下掀开帐幔,右手一伸,已将一个体态窈窕,肌肤自嫩光滑的少女自被褥中抓了出来,借着室中桌上的豆银灯,项真可以看出这位少女的姣好面容及她惊俱的神态,就在她被抓着离榻的一刹,她伸出去的手稍差一丝的没有来得及扯动那垂在枕边的一条丝绳! 猛一下将这少女放在地下,项真冷酷的注视着对方苍白的面容,凌乱的披肩长发,以及簌簌抖索的身躯,这一切,都代表着她的畏怯、慌乱、恐怖、而震骸,不知是天气太冷抑是这少女怕得大过度,她双手交叉捂在胸前,玲珑的娇躯瑟缩着,以至看上去那一袭绸质绣花的精雅睡袍就更显得单薄了。 她惊恐的看着项真,语声颤栗的道:“你……你是谁? ……你要什么?” 项真先不回答,他尖锐而迅速的将整个卧室环视了一遍,唔,陈设华贵而瑰丽,称得上是美仑美矣了,重重哼了一声,他才道:“现在不是你可以发问题的时候,你只要回答我的话!” 少女咬咬牙,强制着内心的惶乱与不安,她抖索的道:“你……你可知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四面都……是埋伏……防守森严……我只要一呼救……你插翅也……难飞!” 不屑的一扬眉角,项真道:“你已亲眼看到我穿过了那些埋伏陷阱与重重的防卫来到你身前并挟制了你,这还不够证明我的身手么?”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你要呼救,尽管自便,看看他们来救你够快,抑是我先宰你够快,姑娘,你过份的幼稚与天真了!” 少女绝望的站在那里,有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般无助的看着项真,双眸中,泪光盈盈……毫无情感与怜悯的,项真冷冷的道:“你的名字?” 少女抖了一下,声若蚊呐般道:“铁……娘娘……”心中充满了喜悦与兴奋,项真表面上却淡漠如旧:“仰起你的颈子!” 少女惊恐的道:“为……为什么?” 项真低沉却狠厉的道:“仰起你的颈子!” 被项真的威势与气焰所震慑,这位娇美的少女只好微微将头向上抬起,项真又冷酷的道:“再高一点!” 于是,不敢稍有违抗,女郎的头又向上抬,几乎已将面容对着房顶上,她那一截粉嫩洁白的颈颔便展露在项真的面前,嗯,就在她的喉颈尽头,接近下颔的地方,有一颗豆大的小小红滤! 项真踏上一步,伸手摸试这颗红痣的真伪,当他的手才一接触到这少女的肌肤,她已不可自制的强烈抽搐起来,同时,泪水夺眶而出! 满意的退了一步,项真语声变得较为温和的道:“不错,你是铁娘娘,不用怕,我不会像你想像中那样来对付你的。” 这少女,唔,正是无双派掌门人的独生千金,此次掀起干戈浩劫的导火线,多少生命殒落的罪魁祸首——铁娘娘! 铁娘娘仍然畏缩的轻颤着道:“我为什么需要假冒? ……你……你是来找我的?” 点点头,项真道:“当然,而且,找得很久了。” 一双美眸里浮漾着恐惧,她呐呐的道:“是……是爹爹托你来的?” 项真沉缓的道:“正是,为了你,无双派在碑石山横尸累累,血染荒岭,如今,黑手党与赤衫队、如意府、大刀教、七河会、青松山芒等江湖帮会又联合起来合阻无双派,你当然明白,因为碑石山一战失利,令尊又已带着大批人马直至此,现在,血战已结果行快两天了!” 唇角微抿着,有一抹残酷与仇恨的阴影浮起,项真又冷森的道:“这一再的拼战,起因全是为了你,固然,那康玉德更不可恕,但你对令尊的表现,却颇令他失望!” 铁娘娘怔忡了片刻,幽幽地道:“我……我是自己愿意跟着玉德出来的,如今,我已是玉德的人了,请你转告爹爹,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项真一听之下,怒火暴升,他阴沉的道:“令尊生你育你,爱你护你,自褪褓至成长,到头来他,却只得到这一句话么?” 目眶中含着泪,铁娘娘又抽抽噎噎的道:“我已经大了……我有选择自己终身幸福的权力……我爱玉德,他也爱我……我们已结为夫妻,为什么爹爹要硬生生的拆散我们?” 项真冷哼一声,强压着怒火,道:“康玉德恩将仇报,诱你私奔,这是第一不该,盗窃令尊珍藏的一盒‘紫玉珠’,潜逃无踪,这是第二不该,未征得令尊令堂同意,与你苟合,这是第三不该,而这些却只是浮面的,令尊的威严,无双的信誉,传统的礼教,为人的纲常更为重要,你们已完全丢弃不顾,再加上为了此事而损丧的人命,缠绵的血怨,铁姑娘,组合起来你们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哽咽着,铁娘娘哀切的道:“我们只是怕爹娘不同意才这样做的……那盒柴玉珠……也是我叫玉德去拿的……因为我们没有盘缠……”静静的一笑,项真寡情的道:“如今说这些,一切都已太迟了……”惊恐得又开始簌簌抖索,铁娘娘位道:“请问……爹爹准备要怎么做?” 项真淡淡的道:“这是多余的一问,铁姑娘,你已经看见他正在怎么做!简单的说,用鲜血洗净辱恨而已!” 倒一步,铁娘娘畏惧的道:“你……你要把我如何?” 一挥袍袖,项真道:“交还给你父亲!” 铁娘娘闻言之下有如冷水浇头,她激灵灵的一哆嗦,惶然道:“不……我不去……”目光冷沉的看着她,项真道:“我们都知道,这由不得你,是么?” 第109章 铁娘娘已恐惧得有些神经质了,她低位着道:“在碑石山……玉德就一直未曾与派里的人交过手……他没有染上一滴无双派的鲜血……我们只是逃避……我不能离开玉德……我们已是夫妻……我要再见见他……他就会回来的……他告诉我只是到金瓶殿去一下就回来……你们不可以拆散我们碍…我们相爱并没有错……”就在她低枪的悲泣中,楼外,远处,忽然响起了一片凄厉的、急剧的、带着狂乱意味的铜锣声,“哐”“哐”“哐”一阵紧似一阵的敲打着,那浪潮般一波波的刺耳锣声,几乎将人们的心都撕碎了! 项真平静的朝四周看看,低声道:“抱歉,铁姑娘,我想,我们该走了。” 震骇的往后退去:“你不要靠近我……你再近一步,我就叫……不,你们不该分开我和玉德……”叹了口气,项真右手一弹倏收,对面三四步外的铁娘娘窒闷的“氨了一声,双手一垂,全身已瘫痪似的软软倒地! 项真在锦榻上扯下一张薄毯,三把两把就将铁娘娘裹在其中,就在他正要扛起铁娘娘的时候,房门外,已响起了一阵低微的问声:“少夫人,有什么不妥么?” 稍停了一下,外面的人似是因为没有听到回声,有些紧张的再敲敲门,又低促的道:“少夫人,少夫人,请你醒醒……”项一下子闪到门边,猛然隔着门双掌齐飞,于是,在“哗啦啦”的暴响声中,门扉粉碎,木屑四溅,两名黑衣大汉已滚球似的摔滚而出,在他们跌翻的一刹,胸前悬挂的金属黑手标志朝空扬起,唔,竟是黑手党“血魂堂”的人物! 就这一下,已使整栋回韵阁刹时沸腾起来,楼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叱嚷声,楼梯急响,步履嘈杂,显然已有人奔上来了! 项真不想缠战,他急步回转,拿起桌上的银灯猛力掼向房中的锦榻上,于是,只听得“呼”的一声,在灯碎油洒中,火舌顿时四窜,一张被褥绵绸,罗慢生香的床榻,已立即陷入一片熊熊的烈焰里! 大笑一声,项真扛起地下裹在薄毯里的铁娘娘,反身一腿将那张黑亮方桌踢飞出去,正好迎上了四名猛冲而来的大汉,同一时间,他一掌震碎了窗户,在一片木框迸裂声里电掠而去! 大煞手--第五十三章血掌索魂大煞手 第五十三章血掌索魂大煞手 此刻,整个如意府,似已完全陷入一片紧张匆忙的情态中,但是,却并不紊乱慌杂,只闻得锣声一阵急似一阵,间或夹着清脆而飘浮的铜铃声,黑暗里,人影闪掠奔走,刃芒映泛着寒光,低沉的叱问起落不息,好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不过,越是如此,却越发看得出如意府的防守森严,训练有素! 项真掠下回韵阁之后,并不夺路冲逸,他又跳回那株巨松的木架上,冷眼注视着四周的变化,沉吟了片刻,他顿时下了决心,左手隔在薄毯外面,迅速点戳了几处铁娘娘的穴道,嗯,他又施出他那特异的闭气方法来了。 给铁娘娘施过手法之后,他目光仔细朝左右搜视,终于落定在一个地方,于是,项真长射而起,在空中速急换气,有如一道飞鸿般足不沾地的越过了十七丈的空间,那般矫捷的一个跟斗扑到一口围以矮墙的水井之旁! 伏在墙边不动,静静的聆听着附近的声息,良久,他才放下心,用双手飞快的在地下扒掘起来。 雪溶于上而上质是松软的,以至项真并不须要运起功力便在极短的时刻里挖好了一个浅浅的方穴,这方穴的大小,嗯,正是一个人身体的宽长! 小心的托起裹着铁娘娘身躯的薄毯,项真将她平稳的放在方穴之内,然后,他将浮土薄薄的密洒在上面,再将毯子掀开,只露出了她的面容,别外,他又按了一堆枯草仔细的掩在她面庞上头,在枯草四边,他还压上几块石子,免得被风吹走,现在,这块方穴在矮墙根部,没有人会冲踩向这里,而且,除了从对面一个方向走近,其他三个角度全由矮墙挡着,不敢说百分之百保险,至少被人发现的机会不多,在目前的危急情况下,也只好冒冒险了。 没有再耽搁,项真朝相反的方向掠去,然而,他在奔出不远之处,又突的一个倒翻,怒矢似的激射而回,目标直指金瓶殿,而现在,他已丝毫不再掩蔽形藏了! 很快的,项真的身影便被如意府方面的守护者所发觉,一阵阵的清脆铃声紧紧迫在他的身后四周,就像有无数个幽灵在尖叫锐啸着一样,好不令人心中发毛! 一个旋身,他猛然扑向右边一小片人工裁植成的疏林内,一蓬蓝汪汪的利箭正好暴雨般罩来,项真斜射的身子这倏然平空一弹,突地又硬生生拔高了六尺,那群利箭便贴着他的脚下全部落空,而就这些利箭落空的一刹,项真已扑入疏林之内,他身形猛翻,掌影刃芒般纵横,七名伏在暗处放箭的皮衣大汉已惨嚎着分成七个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 项真默不作声,伸手捡起一个小铜铃,又拿起一柄雪亮的鬼头刀,迅速朝黑暗中奔去。 一面奔跃着,他也一边急摇着手中的铜铃,与远近的铃声遥遥应合,混成一片,现在,他在移动中的身法,已完全不折不扣的使用出“龙翔大八式”中的绝活:“化龙飞月”! 项真奔走的路线,俱找着花圃、庭园、小径、草坪走,由于他的去势太过快捷,看起来也只是一团淡淡的影子而已,根本分不出他的体形、衣着来了,除开在他飞掠而过时所带起的一阵狂风之外,能映入人们瞳仁中的,也就只有那团淡淡的影子——像魔鬼般的影子! 于是—— 伏设在园圃、石径、草坪内的陷饼便在他一路穿射时被引动,“嘣”“嘣”的“血线”折断声,“呼啦”的暗板翻塌声,纲丝的“铮”“铮”扯动声,起落不息的串响着,石灰包散飞如雪,黄磷粉燃烧飘舞,短羽毒射四射,暗坑中的虫蝎窜走。而这一切,却在发生的瞬息之前已被项真抛到身后老远老远了。 因为他的身法太快,所有的埋伏机关全跟不上他的速度,但是,那些自四面围抄追赶上来的如意府手下们却吃足了大亏,他们惊骂着,跳闪着,更加杂着尖叫悲嗥,情势已开始乱了! 斜刺里,竟也时常有人抽冷子从横处斩袭,但是,若非在他们刚刚举刀的时候已失去目标,便是尚未及看清目标便被震飞半空,在一蓬蓬的鲜血四溅中,那团团手舞足蹈的人影活像团团抛起落下的圆球! 冲杀着,闪奔着,项真左手投铃,右手的鬼头刀便在极快的一刹一刹间破坏敌方的各种埋伏,虽然他是这般的横冲直闯,但目光却毫不放松的注视如意府方面的动静现在,他已察觉到有四五条功力极高的人影在拼命追赶着他,不为他们铃声所惑,不为他的声威所慑,于是,项真明白,如意府、或者是他们同路人中的高手出现了! 忽然—— 一片腾腾的火光出现在“金瓶殿”的后方,嗯,火势热得猛一下子便染红了半边天,那又不知是座什么楼遭殃了! 喧哗声潮水似的沸腾着,无数人影在惊叫中奔向了火起的地方,那五个追撵项真的高手亦分出了两个匆匆赶去,但是,还有三位却仍旧紧逼不舍的跟在后面……一丝冷酷的笑意浮上了项真唇角,他开始故意朝僻静的角落奔行,那三位仁兄依然追着,在来到一个有着一座凉亭的枯干水池边缘,项着已在半空一挺一翻,飘然落地! 三个人气吁吁的飞扑而至,他们一见所追赶之人竟然自动的停下了步子,显然俱皆吃了一惊,但他们也是老行家了,虽惊而不惧,在一声招呼下,三个人已成为品字形的站定,隔着项真约有七步之谱。 项真一看这三个对手,嗯,其中一个却是见过,这位面善的朋友,便是他与梅蕊在堡墙之上巡行时与“北地一旗”杜宗相偕前来查询的那位死眉死眼,活像一具僵尸般的角色! 另外两位,全是一身灰色长袍,头发挽成一个道髻模样的中年人,这两个中年人都生得面色白晰,五官端正,但是,眉宇嘴角之间,却皆带着一股做嶙嶙的韵味,就像天塌下来他们也能给顶上去似的……那死眉死眼的人物一看清了项真,也不觉得大大的吃了一惊,但在他却仅是唇角略微勾动了一下而已,阴沉沉的,他道:“朋友,扮得像!” 项真微道:“岂敢,玩玩罢了。” 双目直生生的看着项真,他又冷冷的道:“你是黄龙吧?” 项真大大方方的点头道:“好眼力!” 站在两旁的那个灰衣袍道譬中年人此刻互望了一眼,右边的一个微微踏前一步,淡漠的道:“项真,你已狂得离谱了!” 项真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又是哪一路的瘟神?” 两个灰袍人寒着脸没有答腔,这位死眉死眼的仁兄却阴恻恻的一笑,轻蔑的道:“黄龙,难为你怎么混得这大的名气,招子却放不亮,‘长虹七绝’你都认不出么?” 撇撇唇角,项真安详的道:“长虹七绝也算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何须要认识?” 面如僵尸的这位朋友神色不变,他微一抬手,阻住了愤然欲动的两个灰袍人,冷冰冰的,他道:“项真,我们已跟踪你很久了……”笑了笑,项真道:“这并非秘密,我早已发觉。” 僵硬的五官不动,这人又道:“进入如意府的,项真,还有多少你的同党?” 轻轻一拂袍袖,项真道:“你这算盘问我的口供么!朋友,我的情势只怕还未到如此恶劣的程度吧? 第110章 你凭了什么?” 这人的双眼目光一硬,生冷的道:“凭了按制你的狗命!” 有趣的一笑,项真道:“朋友,我要说,你天真的过份了,就是你这两下子,在我面前卖弄,实在还差上一把火!” 眉毛微微一动,这人涩涩的道:“我‘魔面子’钟浮也不会被你的虚名唬倒!” 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项真道:“既是如此,我们何不试上一试?那站在旁边的长虹派两位仁兄也不妨凑个热闹,一起上来!” 两个灰袍人神色愤怒,正想开口说什么,“魔面子”钟浮已快逾石火般猛进倏翻,十三掌有如一串流星般飞泻向了项真! 然而,当那十三掌宛似融成一掌攻来的时候,项真却鬼魅似的闪到了七步之外,在这七步的距离里,他已向两个灰袍人各各劈出了一十六掌! 在血刃似的掌影纵横里,这两位长虹派的高手不禁有些吃惊的急忙跃避躲让,他们似乎想在受到攻击的同一时间里反击,但是,显然他们力不从心,他们没有做到! 项真双掌骤合猝推,一股巨杵似的狂飚“哗啦啦”直捣向“魔面于”钟浮,他的动作快捷如电,狂风始起,他又在一个腾翻下分斩两个灰袍人! 只一上手,三位仁兄便开始了东跳西蹦,招架不迭,虽然没有打输,味道上也透着那么几分的不自在,“魔面子”钟浮面孔上依然毫无表情,心肺却几乎气得炸裂,大翻身,一抹蓝汪汪的寒芒猝闪,他手中已多出一柄作九曲形前端叉开如蛇信似的怪异利剑来! 项真左右倏晃,让过了两个灰袍人的扑击,贴地后又突然腾空反落而下,单掌微翻蓦斩,边低笑道:“好一把‘角蛇剑’!” 他这一掌之力,简直快得无以复加,而且,在此时,他所施震的掌力之中,已完全加入了“紫邪掌”功! 有如一片薄薄的刀刃擦着钟浮的头皮抹过,钟浮陀螺似的暴旋六尺,在旋转里,角是它剑随着他的身形作成一圈圈弧形的闪戳,斗然一见,就宛似他身边有千百柄剑密密排合著一波波的刺展一般,怪异而奇幻! 滴溜溜一个跟斗翻了出去,项真大笑一声,猛然回转,双掌自上而下,硬生生力接一个灰袍人移山倒海般攻来的强浑掌劲! 于是,只有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咔嚓”一声刺耳的裂骨暴响传出,这名与项真对掌的灰袍人步履跄踉的歪斜退后,面色在这一刹间亦全然变得灰败,他的一双手,正软软的、无力的垂下,就像失去了骨骼支撑似的! 但是,项真这时却也在暗里责备自己的轻敌大意,不错,他低估了长虹七绝的功夫,刚才,他原可不去硬接对方这攻来的掌力的,因为,就在接掌的瞬息,项真发觉这位灰袍人竟然已具备了“混元气”的修为,自己用“紫邪掌”以硬碰硬,虽然震断了敌人的双腕,可是他本身也是两臂麻木,心脉震荡,身子大大的晃了几晃! “魔面子”钟浮乘隙而来,角蛇剑闪戳如风,呼呼活活,条条蓝电晶芒交相织网,布成了一硕无懈可击的网——带着死亡气息的网! 双脚急快的转旋着,项真的身体在迅速得几乎不能以肉眼察觉的微小幅度闪挪摆动,而就在这种微妙的挪闪里,锋利的角蛇剑剑刃便连连落空了! 斜刺里,几团强的颈气猛撞而来,项真单足柱地,一个盘旋飞出七尺,在他有如一个巨轮转动般飞出的一刹,他已咬着牙,双掌自下古怪的倒砍出去! 另一个灰袍人重重一哼,微让倏上,掌势滔滔涌来,劲气呼轰,有如江河倒悬,群山齐崩,好大的声威! 魔面子钟浮被项真肋下倒翻的两掌逼得一窒,但也仅只是一窒之下又再度扑上。 老实说,这魔面子钟浮的功力,乃是顶儿尖儿的,尤其是他反应之迅捷,心思之狠毒,艺业之精湛,更是无可喻言,这种对手,项真闯荡江湖了多少年,也没有见过大多,此人的一身把式,较之长虹七绝眼前的两个角色,至少也高出了两等以上! 于是,项真有如一团滚动的龙卷风般狂然而猛悍的翻飞纵横着,他已打定了主意,先要除掉这“魔面子”! 在与当前的两个对手挤斗中,项真同样未曾放弃对另一个折腕灰袍人的注意,那个灰袍人正虚软的靠在枯池边一株白杨树下喘息,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边滚动,他咬着牙,闭着嘴,浑身仰止不住的抖索,显然是十分痛苦,他那一双断裂的手,就这片刻已经肿起老高,乌紫紫的、赤油油的……猛然,项真一口气逼在两掌之上,双掌划壹个大弧,由外而内,“呼”的再次迎向灰袍人的攻击,同一时间,他的身体已做了一个完全相反角度的横射,两脚在一闪之下猝踢轰面子钟浮的下颔! 钟浮的连环十一剑在项真身躯横飞的一刹通刺空,蓝光闪烁中项真的双脚已来到了下颔,气得他大吼一声,“刷”的反退了三步! 攻来的灰袍人目光一闪,在一闪间看清了项真硬硬迎来的双掌,以及,那双手掌上的,项真面也止的青紫之色! 心头一跳,灰袍人立即奇快无比的侧跃,项真却在魔面子未及上前夹攻的一刹双臂急浪似的连连翻斩,已经看不清他双臂的动作,只见一片片的掌影滚动掠射,纵横飞舞有如喷溅的千百水珠,烈阳的四射光芒,那么密,那么广,又那么无可阻止! 在这掌影甫现的瞬息,项真却已和他劈出的掌势以不差先后的速度狂猛的侧攻向了正待扑前的魔面子钟浮! 他这种在同一个时间分拒两个强敌的功力,其凌厉与诡异处简直是匪夷所思的,连冷做独尊如魔面子钟浮这等高手也不禁不大大的震撼了,于是,钟浮在厉叱声中再次挥剑后退,那边,灰袍人已在拼命的招架里仍然有连续七掌穿过了他的拦截劈到他的身上! “吭”“吭”的铁掌击肉声沉闷的响起,灰袍人大口大口的喷着鲜血,打着转子旋出了七步沉重的摔倒于地! 尖嚎一声,倚在白杨树下的那个折腕灰袍人疯狂了一样朝项真冲了过来,而在同时,魔面子钟浮也双目赤红的挥剑凌厉攻到,项真大笑着,身躯挺立不动,双掌闪电般翻舞劈斩,血刃似的掌影翩翩掠射,时间、部位、角度,拿捏得又狠又准,又急又快,就像是千百个恶魔的丑脸,无数个冤魂的尖位,满空的魅影在嘲笑! “噗——嘣,嘣,嘣”的闷响连环扬起,那个折腕灰袍人的身体连中四掌,像是一团肉球般在空中不断翻滚而出,每一度翻滚里浓稠的鲜血便暴雨般洒落下来! 魔面子钟浮如大风车般飞来闪了出去,一张素无表情的冷脸也不由变得紫中泛红,油汗沾满,他退了八步,却在退出的一刹又反攻而上,角蛇剑挥舞得宛似狂风滚云,怒浪惊涛,一层层、一重重、一条条、一溜溜,交织着、累叠着、闪耀着,那么愤昂激烈的卷来! 项真双臂间与掌上的肌肉在急剧的抽搐,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直通到心底,甚至连脑袋也有些晕眩了,高手相斗,最忘的便是以硬碰硬,以坚攻坚,因为这样一来不仅完全没有巧劲可运,更大大的消耗了含蕴的真力,削减了潜伏的暗劲,尤其是,双方都在内家功夫上下过苦心的话! 这时,魔面子钟浮却拼上了老命,他似已将多少年来的修为全运用在这次搏战上了,如此狠蛮而悍野的攻至! 青紫色的光彩染布在项真俊俏的面容上,在黄袍飘舞中,他仿佛一颗苍穹的流星般令人们的瞳孔皆不及追摄的倏起倏落,忽闪忽隐着,魔面子的角蛇剑虽然出手快捷,招式诡异却每每皆在稍差一线下戳空,刺向一团空气,一条影子,那般的没有实质,那般的飘渺空虚! 是的,习武之人,若练数十载,所要求的,也就在这一线之差上了。 突然—— 项真在一闪之下猛地迎向了钟浮刺来的剑势,他迎得那么坦然,那么干脆,又那么迅速,以至魔面子钟浮在愕然中还没有清这是怎么会事之前,双方已无可避免的接触上了! 角蛇剑的分叉剑尖在一闪之下便刺上了项真的身体,但是,却在甫始刺上的刹那倏而一滑一震,快得不可思议,项真的黄袍竟在这一眨眼间脱了下来,正好结实的缠住了角蛇剑上,而角蛇剑九道弯曲的波刃,却更使缠在上面的黄袍不易脱落! 大吃一惊之下,钟浮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他怒吼一声,立即弃剑撤身,双掌一抖,分左右猛劈敌人! 项真微退一步,右掌翻飞,十几掌急之至的反卷,左手一挥,缠着角蛇剑的黄袍已倏撞钟福一横心,钟浮瘦长的身躯平起,怒矢一样电射直插而进,倾斜的双掌宛似两柄利刃般在一弹之下分斩项真的颈项! 冷冷一笑,项真不退反进,他未见作势,身形已“呼”的升高三尺,就在钟浮的掌力要触及他劲项的瞬息间,他那瘦削的身子竟匪夷所思的猝然在半空中倒掠而起,这种完全违反了力道习惯与一般趋势的动作,命名钟浮一下子完全扑空,而这一生中,却也是他最后的一次扑空了,就在这位“魔面子”方才感到不妙的一刹,项真有如自天外飞来的十五掌已在一气呵成之下,将他连连震翻出十五个跟斗才一头栽跌向地下! 飘然落在三步之外的项真也不禁跄踉了一下,他用力摔摔头,静静的站了一会,目光毫无表情的扫过地下三具怪异扭曲的尸体,斗晌,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用衣袖拭去鬓角的汗渍,这时,他发觉他散去“紫邪掌”力的双手竞也有些红肿了! 第111章 抖掉了黄袍卷着的角蛇剑,懒懒的穿回身上,项真开始回过头来,再向来的地方走去……忽然,他开始觉得如意府中的喧哗嚣叫声竟已沉寂了,甚至连铜锣声和摇铃声也没有了,四周是一片宁静,阴森森的宁静,血淋淋的宁静,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机警的在一块园圃之旁,迅速闪目四顾,嗯,项真发觉在金龙殿那边火光通明,人影幢幢,正在往来奔走着,金瓶殿后的火势已然弱了下来,却还仍在燃烧,那边的堡墙上亮着一盏盏气死风灯,可以隐约看见有无数的皮衣从正在走动忙乱……这些,象征着什么义意呢? 他正在沉思着,蓦地发觉有数十条人影从四面八方朝他方才与魔面子等人激斗的枯池凉亭边围奔而去,片刻后,一个沙哑的、刚厉的声音异常愤怒的传来:“死了,全死了……好歹毒的手段,连一个也不剩下!” 接着是叱喊的吼声,急促移动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另一个尖口音道:“田雄,方才你可是看见还有人在这里打斗?” 一个惶恐的声音应道:“一点也不错,就在喘几口气的时间以前,小的与周伟、黄传善三个人正巡搜到这里,隔着老远便听到这边掌声呼呼,飞砂走石,小的们在暗处一看,可不正是钟爷他们在围攻一个奸细么!因而便立即奔回禀报杨爷你……”尖嗓子怒叫一声,愤然道:“说不要调集这边的人么大家还不信,先前若是这边的弟兄没有奔过去搜捕那些奸细,只要一有动静我们马上便会知道,看看,如今可好,人都死绝了我们才赶来,还有个屁用?” 冷冷的,那沙哑的语声道:“杨兄,你可看出来的人功力之高么?长虹七绝中的老六‘红心赤胆’司徒英与老六‘红掌回风’尔泰的技艺之佳无庸赘言,就是‘魔面子’老钟也是咱们如意府的顶尖高手,如今三个人全横尸在这里,看伤处又都是由掌力所造成,换句话说,人家是赤手空拳将他们杀死的!你想,以他们三个的联手之力,普天之下,有谁人能单凭一人手掌便解决了他们?” 愕闷了片刻,那尖嗓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怪叫道:“黄龙!你可是的指黄龙项真?” 沙哑的声音重重一哼,道:“除了他,只怕素以掌上功夫称雄的‘金雷手’荆忍也办不到!” 尖嗓子愤恨的吼道:“姓项的王八蛋如今一定还在府里!可恨他心狠手辣竟然到了这步田地,他妈的,老子不能轻饶了他!” 沙哑的声音冷森的一笑道:“只要他敢出来,只要我们追得到他,这笔血债,总得连息索取的……”“呸”的吐了口唾沫,那尖嗓子又叫道:“田雄、你们还在发你妈的什么呆?尚不快把地下的尸骇抬到地窖里去,摆在这里好看么?” 于是,一阵轻微的翻弄声与移动声微微响起,跟着又是一人出力时的吸气声,那个沙哑刚厉的口音又阴沉的道:“府墙朝东的三十座箭穴全毁了,其他三面也被毁去了近四十座,箭架脾无羽短矢先被他们射到未曾启开的石壁上全撞扁了镞嘴,然后用沉重的钝器……大约是棍棒一类的东西捣得落花流水,全已不堪使用,守穴的弟兄除了有十来个还能喘一口气之外,其余的全死了个干干净净,三座箭穴里,他们竟然还发现了梅蕊梅姑娘的尸体……你看看,这怎么得了?这个仗还如何打法?查觉了三个奸细,弄得天翻地覆,才只伤了他们一个,这一个也竟没有捉到便吃他躲藏了起来,如今他们才算把自的人马先安定下,开始一步步的搜捕,这些早为什么不想到?原先都晕了头么? 哼!” 尖嗓子也低叹了口气,道:“我看场面不太对哪,老童子,他妈青松山庄的滕牌队与甲马队已被人家杀退下来啦,只怕不到天亮无双派的人马就会来到大河镇边,髯老爷子看情形也有些着慌……康老三的那一口子也被潜入的奸细劫走了,临蚝还在回韵阁放了把火,我猜八成又是姓项的杰作,你没有看见康老三那如丧考她的模样,真叫人啼笑不得……长虹派的蔡老掌门一见到他那美女的尸体,咳,简直就变傻了,还算他忍得住,没有在大庭广众前面滴下伤心泪来……”沙哑的声音沉默了一会才响起,却也竟是悠悠忽忽的道:“走吧,去搜捕姓项的与那几个奸细要紧,别再叫他们做上手脚,吃了人家的饭,也只有替人家卖命了……”步履声又响起,渐去渐远,又等了一会,项真才小心的站了起来,同时也好似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他知道西门朝午与鲁东鲁浩三人已经完成了应做之事,而且,都很平安,便是有人受了伤,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这是一场杀伐,并非儿戏,没有些儿血光点缀,成吗? 同时,项真想到了梅蕊,她自己的独门闭气手法所制,如今正安详的躺在那里,如意府和长虹派的人全以为她已死了,说不定如今正将她摆在一个冷清清阴沉沉的地方,说不定也摆在那什么地窄里与其死人排列在一起?想到这里,项真不由亦叹了口气,感到一丝歉疚,但他又摇摇头,这有什么法子呢?这正是一场杀伐,血淋淋的杀伐,两军对阵,各为其主,在这里,也就难谈什么仁义了……现在,该进行第三个步骤了,将无双派被俘虏的各人解救出来,不过,他们到底被囚禁在什么地方呢?直到如今,丁点线索都没有,这,只怕不像办前两事情时那样顺利了吧? 沉思了半晌,项真只有再往金瓶殿那边摸去,他知道对方在此则正加紧巡行搜查的行动,是而于刹那之间,也更加上了几分小心……在躲过一拨又一拨,一批又一批的搜索者之后,项真不由汗透重谣来到了一排石砌的,似是仓房般的屋舍之前,在这排石屋前面,可以清楚的看见有十几条黑影正在往来巡走着,他们手上握着的兵刃,不时闪起一溜溜的寒光,冷森森的……石屋这一头,离地约有两丈高下,开着一个窗口,但这窗口却也只有尺许大小,似是只为通风透气之用,项真打量了那扇窗口一阵,不肯放弃的想摸进去探上一探,于是,他运用了那种最古老,也最容易引人上当的方法,抖手朝相反方向投过一块石头,在屋头窗口下的的两名皮衣大汉正奔过来查视的一刹,项真已有如一只出弦之矢般准确无比的射进了那个小小的气窗! 一进窗口,他已迅速贴在窗槛边上,正伸手一按框缘,咦,却摸到了一手粘湿湿,腥膻膻的液体,连看也不用看,项真便知道那是什么,奇怪,怎么会有血迹在这个地方呢? 略一思忖,他不禁哑然失笑,目光也尖锐的向四周寻视起来,这间石室果然是一个仓房,房中的麻包堆集如山,由整个仓房中弥漫着的气臭嗅来,无可置疑的这全是些稻粮五谷,偌大的仓房中,只有紧闭的门边吊着一盏罩着琉璃罩的油灯,光线晕黯而晦涩,映得这些仓房越发沉寂幽静了……看清楚仓房里没有人,项真轻轻地、谨慎的,发出来三声细微的口哨声,停了一歇,又是三声——一阵轻悄的悉嗦声响起,隔着项真一丈多远那边的麻包后面,露出了一张人脸,那上一双精芒闪闪的眸子正冷森而戒备的瞧向这边,哈,竟是大当家西门朝午! 项真又“嘘”了一声,于是,西门朝午也看见了他,喜色立即浮上了这位粗犷的江湖大豪脸上他立即向项真招手一边连连指向身后。 轻飘飘的,项真掠身而过,那么美妙的落在西门朝午身边,嗯,这是个躲藏的好地方,四面都是麻包,里头还有几只麻包被他们拖了出来堆在外缘上,原来那几只麻包的空位却正好藏进几个人去,除非你到了眼前,否则,任凭从上下左右都不易察觉出来,现在,黎东和鲁浩二人正缩在里头,鲁浩的衣衫上全是血迹,胸腹间也用撕开的内襟紧紧包扎着,原来是他受伤了! 西门朝午拉着项真也缩进了这些空位之内,黎东与鲁浩二人一见项真,也不由喜形于色,他们还想施礼,却在脑袋碰上麻包之后被项真摇头按阻了,项真先吁了口气,才摆了个舒适的架子半倚半躺了下来。 大煞手--第五十四章石仓幽幽听惊雷 第五十四章石仓幽幽听惊雷 凑到一边,西门朝午嘘了一声,低促的道:“项兄,你那儿情形如何?好像也在鸡飞狗跳了?那些害人的埋伏一定吃你拆毁了不少,你没有吃亏吧?” 微微一笑,项真也压着嗓门道:“还好,没有裁大跟斗……我知道你们三位已把那边的箭穴全毁了,还把其他三面的箭穴消除了不少,干得好!在‘金瓶殿’后面那一把火,也是你们烧的么?” 西门朝午有些迷惑的问:“‘金瓶殿’?‘金瓶殿’是什么地方?” 项真轻细的道:“就是那栋巨厦……正当如意府中间的那栋高大搂宇……”点点头西门朝午笑道:“不错,这是鲁浩老弟的杰作,就是为了放那一把火,他才被对方两个斑顶胖汉所杀伤……”有些担心的看了一边的鲁浩一眼,项真低声道:“如何? 严重么?” 西门朝午道:“右胸中了一剑,那一剑幸亏是横割过去的,假如直捅进来,就只怕完蛋操了,除此之外,鲁老弟的肩头还挨了两掌,好在没有震碎骨头,但也浮肿了一大片,够受的了……”项真忙道:“行动有碍么?” 不待西门朝午回答,鲁浩已沙着嗓子道:“没有关系,项师叔,弟子还撑得住!” 和霭的颔首微笑,项真道:“难为你了鲁兄,你是用什么东西放的火?” 裂唇一笑,鲁浩满口尖锐的白牙闪泛着悍野的磁光,他道:“我腰里一直还揣着派里特制的两枚‘硫横弹’,在奔闪追然下,我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脑投进了那……呃,叫金瓶殿吧? 第112章 投进了那金瓶殿后侧的一座大楼里我是瞄准了一盏火油灯投射的,硫磺弹一炸裂,再加上油灯的溅碎,那座楼,呃,就猛一下子呼呼的烧了起来啦项真笑道:“他们都慌了手脚,还以为有多少人潜伏进来了哩……”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西门朝午忙道:“失陷在如意府中的人可救出来了?” 轻喟一声,项真摇头道:“没有,找不着他们被囚的地方……我正想再仔细探查一下,就遇上了几个对方的好手,狠打了一抄…”西门朝午关切的道:“你一定打赢了吧?” 笑了笑,项真道:“若输了,如今还能在这里与你们谈话么?” 眨眨眼,西门朝午又问:“都是哪些人?” 项真徐缓的道:“长虹七绝中的老六‘红心赤胆’司徒英、老七‘红掌回风’尔泰,以及,‘魔面子’钟腑…”吸了口气,西门朝午以一种怪异的语气道:“你,项兄,全把他们宰了么?” 苦笑了一下,项真道:“在这等生死关头上,当家的你莫不成还希望我手下留情?” 西门朝午惊佩的低喝了声,道:“宰得好,项兄,你可真叫有两把刷子,妈的,长虹七绝自来眼高于顶,从门缝里看人,像是除了他们别个都像扁的一样,但是,呃,这七位仁兄的本事却也确硬扎得很,没有一点虚架子,七个人各有各的一套,那‘红心赤胆’司徒英更是猛悍,听说会敌之时不论生死皆不退却,非要争得胜负才肯罢休,而那“红掌回风”尔泰的掌上功夫亦属一霸,很多人都知道他已有‘混元气,的修为了……”唇角轻轻一撇,项真道:“我却不知道,还和他硬生生对了一掌,直到对掌之时我才搞清楚这家伙竟然具有‘混元气’的功力,险些害我我吃了大亏……”西门朝午低头一笑道:“但他一定更惨吧?” 双目半合项真淡淡的道:“当时,他的一双手腕震断了!” “好!”西门朝午道:“你一定是用的‘紫邪掌刀’!” 项真颔首道:“不错。” 目注项真,西门朝午又道:“至于‘魔面子’钟净这王八蛋,我在七年之前亦曾和他为了一件私怨冲突过,因此他那一身把式的深浅我十分明白,项兄,老实说,我确实服你了,当时,以我的力量还真治不了这混帐,一直死战了一个多时辰,打了六百多招,我才赏了他‘铁魔臂’在腰间,他咬着牙跑了,但我也没有太好受,腿上被他一剑削掉了一大块肉,痛得他妈到骨缝里去了……”项真深沉的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七年之后当家的你功力必定已更加精进,若方才是你遇上了他,只怕他也不会大过幸运。” 吁了口气,西门朝午隔着裤筒抚摸着左小腿上的旧有疤痕,边低哧哧的笑道:“黄龙,你别他妈往我脸上贴金,便算我在这七年中把式有点进展,人家却也不会停在那里不练哪,至长至短,若是碰上了,还不又是场缠斗?到未了还难知鹿死谁手……幸而你先把他给干掉了,不然我和这姓钟的早晚也仍得来上一场!” 搓搓手,项真笑道:“如此说来,我替你除掉了一个祸患,你待如何谢我?” 露齿一笑,西门朝午神秘的道:“黄龙小子,送你三名如花似玉的侍妾如何?” 连连摇头,项真咋舌道:“去,去,你早晓得我素来不近此道,休要诱惑于我。” 西门朝午拍拍项真肩膀,笑道:“所以说你也太迂了,自古英雄爱美人,人不风流在少年,你又何苦大过于拘泥? 又不是他妈三贞九烈的节妇,还盼着人家为你立面贞节牌坊哪?” 项真咬咬下唇正待说什么,西门朝午已一拍脑袋瓜。 道:“对了,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来,项兄,铁掌门的那位宝贝千金可已救出来了?” 点点头,项真道:“是的,但你用错了一个字,当家的。” 西门朝午愕然道:“哪个字?” 项真一笑道:“不是‘救’出来了,是‘抢’出来了。” “抢出来了?此话怎说?”西门朝午有些迷惘的顿了顿,又问道:“莫不是,这妮子不想跟你来么?” 项真低沉的道:“俗说得好:“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早与那康玉德私自成了亲,视康玉德为夫婿,恩爱还来不及,又那会背他遁走?在铁娘娘的心目中,她的老父残母,只怕比康玉德一半的份量也够不上……”一咬牙,西门朝午怒道:“这是混帐,没有父母之命,这门亲事岂可算数?完全是乱七八糟,岂有此理!” 鼻孔中又重重的一哼,西门朝午续道:“假如老子有这种败坏家风,不孝不敬的熊女儿,老子就非活剥了她不可,另外还得在她眼上扬把沙!” 徐徐一笑,项真道:“值得庆幸的是你没有这种女儿,否则,可不就太凄惨了点?” 跟着,西门朝午又问明了项真把铁娘娘置放何处,他狠狠的道:“回去后,我们得详告铁掌门,一五一十说个清清楚楚,看他怎么来教训教训这臭丫头片子!” 用手指轻刮着麻包粗糙的表面,项真沉缓的道:“当家的,铁掌门外柔内刚,性情严肃而明正,因此我们不可用言语迫激他向铁娘娘采取行动,换句话说,我们不能用任何方式引起他对女儿的仇恨及不满,人家总是亲父女,要怎么办,也会凭铁掌门自行处断,这本是他的家务事,别人不应该插上一腿的……”西门朝午忙道:“我只是气不过!” 项真淡淡的道:“罢了,我们都需要学学忍耐……”于是,他们沉默了下来,偌大的仓房里没有一丁点声息,静悄悄的,连仓房外面巡行者的步履声,也是那般沉重与清晰的慢慢的移了过来,又缓缓的挪了过去。 半晌。 西门朝午有些憋不住了,他轻轻问黎东:“黎老弟,你估什么时辰了?” 黎东睁着那双大眼,半仰起扁平的鼻子,咧开嘴呐呐的道:“大当家……呃,快天亮了吧?” “唉”了一声,西门朝午道:“可是天还是黑沉沉的哪,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鸡也不叫,狗也不吠,这不是把人愁疯了么?” 就像是在嘲弄,也像是在答复,接在西门朝午的语尾之后,两声隐隐的,沉闷的,微微使大地震撼的爆响声己远远至大河镇那边方向传来,“轰——扑卤“嘣噗卤……黎东怔了一怔,一怔之后随即欢欣振奋的低呼道:“来了,来了,那是‘巨弩’射弹出来的‘烈焰弹’,项师叔,大当家,我们的人马已杀过来了……”项真点点头,却以指比唇,侧耳静听着,于是,其他三人也全听清了,就在这一刹,大河镇那边的爆震声响已突然转为剧烈,“嘣——哗”“嘣哗”的炸响之声有如山崩地裂般一波波的传来,源源不断,仓房上的灰尘扑簌簌掉落,连地面全在颤栗了。 双目中光芒突亮,西门朝午喜道:“哈,无双派果真在天亮前后便攻到大河镇了,行,真行,他们这等声威架势足可与任何正式的大军交锋,现在,我说项兄,我们还在这里像傻鸟似的等什么?” 项真冷静的一笑,道:“当家的,我们立即便要展开行动了,稍停一会,待无双铁骑攻进大河镇之后,烦你辛苦一趟,前往帮引他们由东面攻击如意府,即是我们潜入这里时那片林子的方向!” 西门朝午连连颔首道:“遵命。” 看着黎东,项真又道:“黎兄,我们两人搭档,密切合作,伏隐于暗处监视对方活动,以便在他们押解出贵派被俘各人之际,用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冲上去救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顿了顿,项真又低徐的道:“但是,黎兄我们这样做十分冒险,你可以想像出那时的景况,只怕……我们要以生命为赌注,一气攻杀,不能反顾!” 黎东一挺胸,豪迈而壮烈的道:“项师叔你老放心,我不怕,我做得到,决不会替师叔及无双派丢人!” 项真赞道:“好!” 说着,他又侧首望向正满脸期盼之色的鲁浩,慢慢的道:“而鲁兄,他身负重创,不宜激战,便在此地歇息隐藏,大局定后,再出来就医……”大煞手--第五十五章铁骑撼山险中危第五十五章铁骑撼山险中危“行者”鲁浩一听之下,一张原本泛着灰白倦色的面孔猛的急成了紫红,他的浓眉立即纠结在一起,慌乱的道:“不,不行,项师叔,我不能赖在这里装熊……这一点伤拖不倒我,我还能挺得住,项师叔,你老人家一定要准我同去……项师叔……”项真注视着这张淳厚却粗旷的面孔,温和的道:“鲁兄,贵派掌门把你交给我调遣,我需要爱惜你的生命,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顾得你的安全,你已经很卖力了,对贵派的赤胆忠心更是令我感动,但你要明白,人活着,不只为了一场杀戈,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而一个人的忠勇并非全靠着流血豁命来表示的,跟着来的这场拼斗,你就是没有参加,在我,在所有无双派的人来说,你仍然克尽了本份,没有丝毫抱愧含疚之处,鲁兄,你知道么?” 鲁浩涨红着脸,粗着脖子,呐呐的道:“但……但,项师叔叔,还可以干……我不想在这里……我要跟你一道……项师叔,我受不了那种罪……”一侧,西门朝午奇怪的道:“受罪?受什么罪?” 结巴着,鲁浩道:“我……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你们却在外头厮杀,我会又急又慌……一下子担心你们吃了亏,一下子又怕你们受了伤……坐……坐立不安的,还……还不如我也一……道上场,免得躺在此……此处像背上扎着……呃,扎着针一样……”淡淡的,项真道:“你不可忘记,你创伤在身,活动不便,弄到后来,怕你非但帮不上忙还分了我们的心!” 第113章 哭丧着脸,鲁浩嗫嚅的,却牛皮糖似的固执道:“不,项师叔,我保证不给大家增添麻烦……师叔,行行好,别丢我一个人在这里让我跟着去……”外面,远远的,隐隐的,“嘣——哗”“嘣——哗”的爆炸声越发急促了,空气也宛如在簌簌的波颤着,整个石仓都在微微震动,鲁浩旁边的黎东则面色木然,没有一点表情,西门朝午也拿不准主意,他有些焦的看着项真,两手在不停的搓揉……沉吟片刻,项真断然道:“好,你去,但却需听命行事!” 鲁浩大喜过望,他连连点头,忙道:“谢谢师叔,谢谢师叔,我一定听话,师叔你老人家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于是,西门朝午笑了笑,低声道:“走吧?” 项真颔首,边道:“还是从窗口出去,大家行动要小心些!” 说罢,他一提鲁浩的衣领,双臂运劲猛投,鲁浩甚至连一声惊呼尚未及出口,庞大得如一头牛似的粗健身体已准确无比的自那方小小的气窗中穿了出去! 西门朝午一伸拇指,赞道:“好!” 而他那个“好”字却也只说得一半,项真已身形俱渺,早就紧跟着也闪掠出去了! 石仓的下面,这时,正有两个皮衣大汉惊愕的仰首望上来,而鲁浩庞大的身体尚未曾落地——项真一闪而下,左掌似极西的蛇电,猝然掠过那两个还没有转过念头来的大汉咽喉,于是,连一声哼叫都没有发出,这二位仁兄已软软的倒叠在一堆,手中,还各自紧握着他们的鬼头刀! 一个空心跟斗站稳了,鲁浩微喘着奔了过去,他正要讲话,上面人影连闪,西门朝午与黎东也接着飞落,黎东一言不发,抖手就将他代鲁浩拿着的“行者棍”丢了过来。 这时,大河镇那边火光通明,烈焰腾空,连天都给烧得成为一片嫣红,在火蝗于乱飞四溅中,衬合著轰隆隆,劈呼呼的炸震之声,从如意府这边看去,越发觉得惨烈与凄厉,有如一座火炼地狱! 黎东揉揉鼻子,自言自语的道:“这是我们门向里冲杀之前的火海行动了,大河镇的王八羔子们马上就要好受……”冷冷的,项真却迅速移目四顾,在整个如意中,全是一片沉寂,没有一丁点灯火,连方才不久前堡墙上亮起了一些风灯也全熄了,一切都浸于黑暗中,除了远处大河镇的熊熊火光将这里约略勾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外,其他的景物都像隐现在一片郁雾中,静静的,悄悄的,而这寂静却含蕴着火烈,含蕴着残暴,更含蕴着死亡! 直觉的,项真感到敌人的戒备已到了空前的紧张阶段了,很显然的,他们都已各守岗位,在沉黑静默中等待,等待着那场暴风雨的来临,或者是,等待着生与死的挣扎! 低沉的,西门朝午道:“项兄,我现在就潜出去么?” 摇摇头,项真道:“稍等片刻,待无双派的攻扑信号发出……”他们四个人全靠在石仓的墙壁脚,静静的,就像四条石桩的映影,半晌,西门朝午又憋不住了,他压着嗓门道:“怎么外面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外面战况的进展如何了?闷在这里真他奶奶的不是滋味……”项真轻轻拍了这位千骑盟的舵把子一下,低笑道:“不要急,用不着多久就会有消息的,到了那时,只怕你想歇一会也没有时间了!” 西门朝午吁了口气,道:“我就喜欢干脆,最讨厌这等要死不活的呆等,他妈连口大气也不能喘,要干就干,要跑就跑,拖着熬着,一样解决不了问题……”又笑了一笑,道:“快了,就快了……”这时,黎东忽然面色激动,他侧身过去,供促的道:“听,快听!” 项真挥手阻住了西门朝午的牢骚,静静侧耳倾听,唔,在大河镇的郊野方向,一阵悲壮的,雄浑的,剽悍的螺角已遥远传来,这“唔”“唔”的号角里掺杂在呼轰不息的爆震声中,更显得威猛而粗犷,有一股大草原上万马雷奔之时的豪迈气息,来了,无双派! 接在号角之后,十排闪烁着朱红火焰的花旗箭已射升空中,掠曳于空际,刹那间,连如意府这边的地面都在微微撼动,远处,密密的,骤鼓似的铁蹄奔腾之声也排山倒海般紧跟着传来! 黎东与鲁浩兴奋无已,两个人几乎手舞足蹈起来、鲁浩露着一口白牙,微微喘息着道:“来了,我们的铁骑来了……我熟悉这种声音,这像我的呼吸一样亲切……听听那高大的马匹在奔跑……带着大草原的狂放和千里无垠的爽豪,好似一阵风……一阵呼轰轰的狂风,专在关外的山野荒漠间骋驰的狂风……”旁边的黎东,也是个劲儿的点着头,喃喃的道:“说得对……老鲁……我好像还能听到兄弟们的唿哨与叱喝,还能听到马匹的咆哮和昂叫……”眯着眼,西门朝午打趣的道:“你们二位仁兄敢情有点迷糊了吧?这还隔着老远哩……”沉缓的,项真正色道:“不远,很近,这一切都在他们心中,当家的,这是一种感情,无论在何时何地,大草原的所有永远是他们所缅怀与记挂的,自然,也是熟捻与关切的,因为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这就像你对你的千骑盟一般无二……”轻轻笑了一声,西门朝午道:“这个,我懂得。” 冷静的,项真道:“现在,当家的,我们可以行动了!” 西门朝午决不耽延,他一抱拳,缓缓的道:“再说一次,各位保重,我会尽快赶回来同生共死!” 项真目注西门朝午,有力的道:“你也小心,当家的!” 做棱棱的一笑,西门朝午振臂掠起,快得像似一只自九天之上俯冲下来的隼鹰,以那般匪夷所思的快速朝如意府外扑去! 耳听着暴叱声连连响起,眼看着箭矢暗器绕随着西门朝午飞泻而去的身影闪耀,终于,片刻后又归向沉静,西门朝午的身形消失在实寂的黑暗中,他似是无恙。 微吁了口气,项真满意的道:“二位,下一步就要看我们的了。” 鲁浩右和紧握着他粗重的行者棍,跃跃欲试的道:“项师叔,我们决不会退缩!” 仔细朝周遭察视了一遍,项真低促的道:“我们往那边的一堆假山附近潜行,隐藏在那里准备起来,记着千万不能暴露了身形。” 鲁浩与黎东二人齐齐点头,于是,以项真为首,三人蛇行着小心的往十多丈外的一座玲珑假山摸去。 这座假山,隔着金龙殿正门的石阶约有五十步之遥,占地在方圆两丈左右,勾岭飞角,十分奇秀,项真等三个人一路潜行,就这十来丈的距离,已是微汗渗衣通体燥热了,他们屏着气,全以手肘与膝弯的力量移动着身体,在移动中,时时可见隐伏在幽暗处的如意府手下们,他们每个人的注意力似已是全被大河镇的那边的爆震、火光、马奔,与杀喊的各种声响所吸引去了,每张面孔都显得那般忧戚和愁容,他们沉默着,却能自他们一双双失神的眼色中看出这些身着皮衣的汉子们隐藏在心底的寒瑟与忐忑。 好不容易挨到了假山侧面,项真示意黎东与鲁浩二人莫动,他悄然探视,嗯,果然不错,在那些假山的石隙或凹洞里,全有一张张的面孔藏在里面,正焦切的往外盼示着,这些假山,里头竟然全是有通路的! 而现在,东方天际,已透出了一抹苍苍的惨白,惨白融在蒙蒙的云层里,凄迷而沉黯,风刮着,今天,只怕又要飘雪了。 昨天的积雪不是融化了,便一定已被如意府的人清扫了个干净在这里很少看到雪痕,他们做事十分周到,不错,在洁白的积雪反映下,许多陷阱——譬如“血线”“网丝”……等等都要掩藏不住了,他们是该多下点功夫维护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昨夜把那些害人的玩意毁去了多少。 沉吟了片刻,项真又决心冒一次险,他仔细搜视了一阵之后,终于被他发现假山的入口处——那是一块可以掀动的假山山石,正在假山的底层,现在正有一个人推开那块可以活动的石头,伸出头来看看天色,又长长吸了口气很优雅的,却又快如闪电,项真上前一把捏住这人后颈,食指猛往回勾,一下子顶在对方的喉结气管上,就只这一下子,这位伸头出来吸气的仁兄也就永远无法再吸第二次了。 仍然提抓着这人的尸体,项真弓着腰迅速钻进假山内的通道,这通道很短很矮,约有七八尺长,只能容许一个寻常身材的人弯着腰走路,通道尽头有一个圆形的空间,摆着一张小桌七八张简陋的木椅,这圆形的空间四周,则是一条条窄狭的隧道通到上面,这些隧道,狭小得就像是地鼠容身的坑穴一样。 只要看上一眼,项真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这圆形的空间,是隐伏在假山之内的敌人做为休息之用的所在,那些分布在周遭的小隧道则是通往那些假山凹洞或隙缝的路径,他们一定在窥探时各自爬进隧道之中,面孔对着凹洞隙缝,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着秘密监视,但是,就像这座俯卧着窥探,连翻个身都不易,说出来,也够苦的了。 冷酷的一笑,项真把手上提着的尸体,重重抛在地下,果然右边一条小隧道里已有人低吼道:“王麻子,你不会轻一点么?折腾了一夜还他妈有这么大的精神?真我他奶奶的混球!” 项真没有吭声,他匆匆一瞥,已看出这圆形间的四周,共分布有六条小隧道,除了其中一条没有人之外,剩下的六条小隧道中全有人在卧着,个个都把两条腿朝后伸张,伏在那里懒洋洋的。 于是—— 他身形极快的晃走,双手倏然伸缩,就是一眨眼,三位仁兄已被他们倒扯着拖了出来,当三声沉重的摔跌声混成一团,他的掌缘已像利刃般在同一时间擦过了他们的喉咙! 第114章 几声低哑的闷曝声甫起便息,其他扒在小隧道里的四个皮衣汉子方觉不对,项真的双手十指急民猛弹,十股尖锐的指风割破空气猝射向四条小隧道中就贴着那么狭窄的空间里,已分毫不差的点了他们的“哑穴”与“软麻穴”! 四个皮衣汉子“吭”了一声,顿时全瘫痪在穴坑之前,项真眉梢一扬,狠厉的道:“朋友,不要存有幻想,不要妄动,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是活口,其他六个已全回娘家了。 乖乖的呆在那里,我有话要问你,合作得好,饶你一命,否则,地下的人全是榜样,你须记得,地下的全是些死人!” 那四个被点了穴道的朋友在这一刹那全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更暗自在心里直道侥幸,他们分别扒在一条小隧道里,中间隔着山石,根本不能互通消息,连看也看不着对方,现在他们都以为整个假山之内,就只有自己还活着,免不了在惊恐中含有忧虑,但是,四个人都是同一心思:反正没有自己人了,便是照直说了些什么,也不会传扬出去,活命,比什么都要紧碍…在这片刻功夫,项真已出去招呼了黎东与鲁浩二人潜了进来,两个人全是大块头,曲腰弓背的促处在这假山之内的暗洞里,却是好生别扭。 轻轻的,项真道:“空着的窄道里,二位每人找一条爬进去顶数,免得被他们发觉少了好几个人!” 鲁浩与黎东点点头,各自吃力的爬进了一条小隧道,天爷,他们那副粗腰宽膀,竟把那条狭窄的隧道给挤满了。 微微一笑,项真一下子扯着一个皮衣汉子的双脚倒拖了出来,一拖出来便是重重的两记耳光,在这汉子的满目金星幻射里,他已被点中的两处穴道,也同时解开了。 唇角流着血,面颊也肿涨着,这皮衣汉子晕头转向的“扑通”跪了下来,叩头如捣蒜般哀呼:“大爷饶命,英雄饶命……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项真的面色寒酷得似蒙上一层青霜,他阴沉的道:“无双派方面的人马已攻陷了大河镇,这件事,你知道么?” 皮衣汉子跪在地下,抖抖索索的道:“知道,知道,在他们隔着大河镇还有五里地的时候,府里已接着战情不利的消息,准备固守老窑,拼到最后……”冷沉的,项真又道:“如今镇上的战况如何?把你所晓得的讲出来!” 艰辛的咽了一口带着血腥味道的唾液,这皮衣汉子吃力的道:“无双派……正在以火药利箭猛袭大河镇,镇上已是一片火海,就在大爷你老人家进来这里之前不久,小的又看见‘快马’老愣子,匆匆奔进金瓶殿禀报消息,他出来的时候,小的叫住他问了两句,老愣子的面色十分不好,他告诉小的,无双派那边的铁骑已经开始了潮水似的冲杀……一波又一波,网梭、利箭、飞刀,像暴雨一样投掷过来……”喘了口气,这汉子结结巴巴的道:“他们有些玩意……歹毒得稀奇古怪……那老愣子说,有些是湿忽忽的小圆球,触物即炸,火焰四喷,还有些毒蜘蛛,咬在人身上像刀子剔一样,但这些毒蜘蛛却光咬我们的人而不碰他们的人……在老愣子前来报信的当儿,人家的第一拨骑队业已冲过了大河镇的首道埋伏……”项真生硬的道:“这第一埋伏可是倒钩钢刺、鹿架、与铺地锦网?” 急急点头,皮衣大汉又道:“第二道埋伏是‘地堡’里面有我们的‘斩马队’他们配的全是一色又快又利的小尖刀,这些人也都挑的些矮个子,以备在无双派的铁骑冲进时自‘地堡’里跃出来砍他们的马腿……但是……但是,光给人家那一阵火器轰砸,一百来座‘地堡’就被轰塌了七八十座……他们轰得又准又狠,好像知道地方一样……老愣子说,一定有奸细探去了消息,要不,无双派不会这么聪明……”简洁的,项真道:“‘地堡’是否就像一个个土包似的东西?微微隆起于地面?” 皮衣大汉可怜兮兮的道:“是,正是,一点也不错……”暗里吁了口气,项真再问:“有一条铺着白绸,宽约一丈的那条地带,下面可是洒着石灰?” “唔”“唔”的点着头,皮衣大汉苦着脸道:“大爷猜对了,那是第三道防线,只是……唉,也全被那几阵子雨似的火弹整个给掀了,炸得一塌糊涂……”迅速的,项真又道:“那么,还有一排裹以丝布,似是些竹筒形的玩意,那可是第四道陷阱埋伏?” 喘息着皮衣大汉道:“是的……” 项真冷森的道:“里面大约是装着火药硝石硫石硫磺等易于烧炸的物体了?可能还在暗处设着引线?” 皮衣大汉拭着唇角的血渍,低声下气的道:“大爷说得是……”提心吊胆的偷瞥撇了项真一眼,这人又道:“但那些东西碰上了无双派在对面飞射过来的阵阵火球,十有八九也都被引炸了,大爷,你放心,伤不了你的高朋贵友们目光酷厉的盯着这摇尾乞怜的角色,直盯着他全身哆嗦,手足失措,项真才缓缓的道:“说得是,朋友,如今无双派的人马,大约已冲过了那四层埋伏,进入大河镇里了!” 皮衣大汉惊恐而迷惘的道:“是,是……一定已经冲进去了……”莫测高深的一笑,项真道:“下一步,大概他们的箭头便指向了如意府与拘虎山庄!” 一股寒气泛自这皮衣大汉的心底,又迅速漫布在他的全身,两眼有些畏惧的呆滞着,他呐呐的道:“如意府和抱虎山庄……是的……该是这里了……”猛然一把抓着这人的前襟提了起来,项真又低厉的道:“不要装聋作哑,告诉我,在大河镇地底下挖掘的地道是作什么用的?费了这么多人工与时间?” 急剧的抖索着,皮衣大汉一张面孔已发了青,他的唇角抽搐着,全身瘫痪了似的道:“英雄饶命……小的……确实不知道……确实……不知道……”左手一探,“啪”的又是一记耳光,项真切齿的道:“你不说么?” 像是连着面颊上的痛苦也忘记了,皮衣大汉脸上重叠着瘀紫而浮肿的指印,他哀呼着央告:“大爷……你老人家就……就饶了小的吧……小的若是晓……得……怎敢不……说?大爷想……想就凭方……方才泄露……的那些话……如吃……府里的人……探知了……小的一样……样难以活命……横竖……都抖出来了……小的……小的还用得着再……再留一手么?” 项真生硬的道:“你是真不知道?” 皮衣大汉簌簌抖着,慌不迭的急急点头道:“小的……小的可以起誓……”一把松了手,这位仁兄已一屁股坐倒在地下,他大口的喘着粗气,上下牙关不停碰击着,脸色灰败如死,他捂着胸口,几乎连坐也坐不稳了……在大河镇得悉对方正在从事一种大规模的地道挖掘工作时,项真即已怀疑这些挖掘的地道极可能和他们在褐石涧缘那边埋设炸药的阴谋相同,但项真却不敢完全肯定,他提心如意府方面或者有其他的图谋,因此,他急需要弄明白,在邂逅梅蕊之时,他本想探询一番,又怕一个搞不好露出了马脚,他一直寻找着刺探这件事情真象的机会,如今,眼前这名小角色也不知道,而看情形,他又似是真的不知……略一沉吟,项真冷冷的道:“便算你不知此事,但是,你仔细想想,可曾见过如意府有其他不寻常的举动?譬如说,平时很悠闲的一些角色忽然忙了起来?有些工作除了部分人之外不肯要你们参与?本来在白昼可以做的事改成了晚间?” 皮衣汉子呆呆的思索着,半晌,才蹑喘的道:“没有……大爷,最近这一段日子以来,呃,我们这边可以说没有闲人,哪一个也有职责分配,大家都累得透不过气来……府里面,不肯要我们知道的事情很多……大爷,小的我只是个寻常腿子,比较重要一点的事,甭说不会告诉小的,小的连问也不敢多问,一个弄不好,蒙受了怀疑,只怕脑袋怎么丢的都不晓得……”咬咬下唇,项真仰起头来注视着洞顶突陷不平的灰色山石,过了片刻,他突然又道:“你可曾见到你们的人搬运过什么东西么?或是一包包或是一箱箱的?然后有小指粗细的引线之物被牵扯到如意府来?” 怔了怔,皮衣大汉轻轻低呼了一声,急切的道:“是,大爷,小的经你这一提,却记起了一件事情,在三天之前时,常看到各盟的弟兄从府里进进出出,又都在晚上,他们每个人肩头都扛着一箱箱外面包着是油纸的东西,旁边还有府里的哥们监视着,一直搞了大半夜才算搬完,因为近几日来情势紧迫,场面混乱,这等忙里忙外,人来人往的事情很多,小的当时也认为只是在搬运一些箭矢弓弹等的玩意,因此便没有十分注意,那天夜里,到了快天光的时分,有二十来个弟兄又抱着一捆捆的白绳般的东西匆匆奔出,小的记得那一捆捆的白绳约摸有大爷你说的小指般粗细……但,但小的不敢肯定,那时天色还朦朦胧胧的,小的守了一夜的哨已经头晕眼花,怕只怕看不真切……”迅速的,项真抓住重点道:“你每天都是从什么时候守哨司职?” 皮衣汉子忙道:“初更开始,一直到天光……”冷峻的,项真又道:“你真没看到那二十几个抱着白绳出去的人再牵拉着一根根的白绳回到如意府来?” 皮衣大汉有些惶恐的急道:“没有,一直到换班的时候都没有看见他们再回来……”咬咬牙,项真狠毒的道:“你不骗我!” 双目中流露着寒瑟与畏惧,皮衣汉子仰阻不住的抖索起来,他不敢接触项真那利刃一般尖锐的目光,胆战心惊的,他道:“小的有老天爷作胆也不敢欺瞒你老……”点点头,项真缓慢而寡情的道:“很好,你这一命仍还在我的手中,如果你没有骗我,你便能愉快的继续过你该过的日子,否则,你就会后悔你的愚蠢了。” 第115章 皮衣汉子惊恐的道:“小的发誓没有!蔽吹人低昊埃钫娴氖种敢丫庸怂摹叭砺檠ā奔啊把蒲ā保话崖衿鹫馊死础八1钡娜亓怂捶淼哪翘跽馈? 回过来,项真低沉的道:“鲁兄、黎兄方才那人所供你们可都听见了?” 爬在窄道中的鲁浩与黎东二人转不过头来,只得压着嗓子焦急的回道:“听见了,项师叔,这可如何是好?” 项真平静的道:“记得我已面托荆忍荆兄特别注意此事,他一定会立禀贵派掌门商妥定策的……”鲁浩显得有些慌张的道:“但是……但是……怕的是派里的人杀出了真火,三不管硬往前冲,这一来,可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了哪……项师叔,那些地道下面可真是埋着火药么?” 项真冷冷的道:“不要希望它不是,要当做它是!” 咬着牙,黎东怀恨的道:“项师叔,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不管,总要想办法做点什么帮帮派里的弟兄们才行哪,他们正在往虎口里闯……”一仰头项真沉沉的道:“我们的责任也相当重,贵派失陷被掳之人需要我们施救,在他们攻袭如意府时需要我们做内应。现在我们如果抽调出人去,如不论能否在兵荒马乱中找到那些伏于隐暗处点燃炸药引线之人,便是这里的事又叫谁去承担?” 黎东与鲁浩都傻住了,忽然,鲁浩又急吼吼的道:“但,项师叔,我们可以去告警啊!” 无声的一笑,项真道:“荆忍兄与西门当家已经如此做了。” 于是,二位仁兄又沉默了下来,项真猛的一跺脚,断然道:“也罢,便由我再亲去一趟,一则可做传警,再则也看看能否除去那些点燃火药的装置,事到如今,迫在眉睫,也只好做到那里算那里了,我立即出去,不论办到什么地步也马上赶回,二位好生守在这里,除了被对方发现,我未回来之前,你们切切不可随意行动!” 黎东与鲁浩一叠声的答应着,项真又朝四周环视了一遍,看看没有什么不妥了,他才弓着腰向那条低窄的通道里行出。 推开了那块活动的假山石头,一股寒风扑面袭来,就宛似一片利刃刮在脸上,好冷瑟,好疼痛,项真憋着气仰首望天,而天,也更是那般的阴沉了……大煞手--第五十六章碧血烈火豪士胆第五十六章碧血烈火豪士胆如意府中,依旧是沉寂无声,一片紧张得带着血腥气息的宁静,而这里的宁静,与远处大河镇的混乱喧腾恰巧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大河镇那边,火器的炸震声,烈焰的燃烧声,房屋的倒塌声,再配合著那阵阵发自丹田的杀吼与叱喊,掺揉与沥血残命前一刹那的悲呼厉嚎,铁蹄敲打着地面,奔来奔去,兵刃连成串串的碰击声,这一切,融在浓浓的黑烟里,罩在那些凄凄惨惨而又悲怖尖锐的巨大声响中,看起来,听起来,也就越发觉得悲壮了。 项真闪到假山之侧,他可以看到如意府里遍布在各处的伏兵,但是,那一张张隐约的面孔却显然更比他深刻的接受了大河镇那边在惨烈杀戈中的感触,那些面孔是忧戚的,惶惧的、却又是愤恨与不甘心的,现在,人人都知道跟着来的是一种什么场面,那将极度残忍,极度狠酷,一切全要在鲜血中进行,一切全要在生与死里作抉择……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项真猛然向身后倒掠出去,在距离假山约有七八丈的远近时,他双臂急探,于是,“龙翔大八式”里那“化龙飞月”一式又施展了出来。 项真的身形已看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形体,看不出他是胖还是瘦,看不出他是高是矮,甚至看不出他衣袍的颜色,只见一团淡蒙蒙的影子在半空中流星一样飞曳而过,那等炔已几乎不敢令人相信这竟会是一个“人”在做着的运动,那像一头鸟,一朵云,一条纵横在千百年前与千百年后的鸿光,当人们的瞳孔感到有东西映印进来时,再去追摄,却又已经任什么全消失了。 呼啸的利箭与强弩交错追射着项真的身影,而来自各个角度与位置的形形色色暗器他穿织飞舞着,但是,这些不同的攻击却跟不上项真掠曳时的快速,当如意府的人们自为看准了出手的时候,业已全落后了一大段了,这就像用一些笨重的石块去掷击深水中的小鱼,除了震搅得水花四溅之外,那小鱼早已无踪无影,这些戏袭,只是显示出攻挥着的愚蠢与无奈,连一点收获也不曾有……于是——在如意府那无数双眼睛惊恐与震愕的注视下,项真已飞越了府墙,有如一溜烟雾般飘向了大河镇。 大河镇,如今正是一座修罗屠场的写照。 贴着树干穿射,刚出了斜坡上的林子,项真已发觉四面八方都有一波波的人影往如意府这边潮水似的拥来,有身着蓝袍的大刀教手下,有外罩灰裘的七河会所属,有穿青衫的青松山庄人马,也有衣皮靠如意府本身的弟兄,这些汉子们全拼命的往如意府这边拥来,宛似如意府便是他们生存的保障,是他们安全的避风港,每个人都显得如此狼狈、波乏、惊悸以及绝望,他们的兵刃有的倒提在手,有的扛在肩上,有的插在腰际,更有的干脆丢弃了,两手空空这一批一批亡命奔来的人们,大多数身上都沾染着血迹,或是衣衫凌乱,头发披散,或是面色青白,两目失神,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球惶惧的注视着远近的浓烟烈火,血光刀芒,杀喊声在四处喧腾着,焦臭的气息渗合著血腥味飘浮在空气中,而受了伤的人们仍在艰辛与痛苦的拐走或爬行着,没有人去管身外的事物,没有人在这时还有一丁点悲悯的心理活着的,能喘一口气的人喘息着奔逃向如意府,死了的与不能再移动的,便只有倒在那里,俯在那里,眼看着漫天的战火血刃滚过来了……摇摇头,项真毫不耽搁,连闪连射,飞快的冲向了前面的大河镇,现在,如意府联盟的这一边虽然败了,但是,大河镇内的混战尚未结束,而且,其激烈的程度足以令任何一个寻常的失目睹胆裂,那是尖厉的、残酷的,疯狂与蛮悍的,可是,项真却在仔细注意之下发觉了一个大的趋势——如意府联盟方面的人马似乎并不想将全力摆在大河镇与无双派死战,他们以另有图谋,因为,他们正在缓缓的,却有屡次的一拨一拨往后退下! 项真一咬牙,迅速扑向了烟硝迷漫,烈火呼轰的大河镇,他连连穿越过几批往后撤退的敌人头顶,现在,嗯,他已看见了那些正在做猛厉纵横攻杀的无双派白衣金环的武士们! 整个大河镇,已经完全陷入了火海血涛之中,无论大街、小巷、横弄、广尝旷地或是屋旁,檐下,全有双方的人马在拼杀,在格斗着,到处全是刃芒的闪泛,惨烈的号呼,愤怒的叱喊,以及,火光的辉映,好凶暴、好凄厉连蒙蒙的苍天都显得阴郁悲苦了。 双臂倏挥,项真一鹤冲天,身子在半空中急速的打着跟斗,又箭似的斜冲而下,他脚未沾地,两掌猝翻,七个身着灰裘的七河会汉子已狂嚎着倒栽出去,一个转身,三匹白马已奔雷般冲到了身前! 马上骑士,全是白衣金环的无双弟子,他们长发飞舞,大弯刀翻劈,银亮的鹰盾斜挂肩后,面孔狞猛而粗悍,隔着项真尚有五尺,三个人已一带马头,泼刺刺的围抄了上来。 “刷”的斜出两步,项真暴烈的吼道:“停住,我是黄龙!” “黄龙”两个字有如晴天霹雳,三个无双弟子立即猛然勒马,在三匹铁骑“啼聿聿”人立而起时,鞍上的三个人已“呼”的抛镫跃下! 抢前一步,项真低促的道:“长孙大尊主何在?” 三名无双弟子中有一个连忙躬身,喘息着道:“回禀项师叔,本门大尊主分兵前往攻袭抱虎山庄。” 项真脑子里立即计算了一下抱虎山庄与大河镇的距离,于是,他放心了,又道:“这里由谁调度?” 那名无双弟子抹了把油汗,恭谨的道:“由本门大师兄九命即严宿率领,莽字门一半人马协助本门攻击,尉迟大尊主其中暂战,另一半人马已由莽字门,‘六合剑士’张光张师兄带着自左侧翼围圈如意府,只等各路力量汇合,便可直敌巢了!” 目光炯然向周遭扫视,在杀喊喧天里,项真又冷沉的道:“那么,攻袭此处的兵马共有多少?” 这名无双弟子略一仁量,道:“约近千五百人!” 项真颔首道:“如此说来,是贵派飞,莽两门的力量联合进攻此镇,攻陷之后,才分兵离开这里前往抱虎山庄与如意府左侧的?” 一拂披肩的长发,这无双弟子道:“是的,甫始攻陷大河镇,本门尊主与莽字,门张师兄已率领了大半的人马分别离去,在卷袭此地之前,掌门亦有严令,一定要冲入敌丛之内与对方混战,紧紧追逼,不可放松一步,但……但……”项真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笑了笑道:“但是,大河镇方才攻下,敌人仍众,这场混战正需要有大量兵力支撑之际,却又忽然将人马分散,似是有些不妥,对不?” 这名年轻而粗壮的无双弟子果然是如此想法,他一言被项真说破了心事,不由面孔有些郝红的道:“回禀项师叔,弟子正是这样疑惑……”拍拍他的肩膀,项真笑道:“不用猜疑,贵派掌门不会要你们吃亏的,你看,虽然你们人数较少,但对方不是已在频频后退了么?” 这名无双弟子呐呐的道:“他们人多,而且又有不少能手,似乎犯不着这么慌乱……可能他们是连连吃了败仗,已经失去斗志……要不,便是有了阴谋……”项真笑道:“说得对,如意府那边是有阴谋,但是他们的斗志却也确实消沉了,兄弟,你们去吧,记住与对方缠战,万万不可远离敌人!” 第116章 三名无双弟子躬腰行礼,随即翻身上马,“唷嘿”一声,泼刺刺的冲向前去,雪亮的大弯刀直朝几个狂奔中的青衫汉子头上飞舞。 于是,项真这才如释重负的长长吸了口气,显然荆忍与西门朝午已将消息带到了,无双派方面已有了准备,而且,他们采取的措施非常正确,甚至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完美:铁独行一定料到如意府方面会在镇破之后撤兵,然后在无双派人马大批聚集镇内之时便引发地底的火药以便一举成歼,因此无双派的人马甫始攻陷大河镇就立即分兵而出,远离险地,仅留下一小部份弟子与敌鏖战缠斗,以使敌人无法迅速撤出所属,换一句话说,他们投鼠忌器,也就不敢随意引爆火药,这一小部份与敌混战的人马虽然损伤必大,但为了顾全整个局面,亦再无其他方法了,如此一来,无双派方面可保全大部兵力,这小部份弟子亦可借和混敌战之利,逐步脱离危地,嗯,好一条两全其美之计一拍大腿,项真飞快的向前奔去,在一条横巷前,三名皮衣大汉正跄踉往这边逃来,尚隔着五六丈,大街上已有一群铁骑呼啸狂驰而过,那三位皮衣仁兄还未及躲隐,一阵暴雨似的光杆钢梭已硬生生将他们射翻于地! 项真含笑点头,刚走出去几步,后左方一栋两层高的楼房已“哗啦啦”一声倒塌了下来,烟硝迷漫,火砾飞扬,残瓦焦梁四散纷抛,紧跟着,又一座平屋也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整个垮落……前面十几丈处,一排屋楼亦已陷入火舌之中,但楼上却仍然潜伏着如意府方面的人,他们正以利箭飞刀往下掷射,而一批无双弟子也策马往回奔驰着,用他们特制的“火标”及光杆钢梭凶猛回击……大河镇的周围,到处全是一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全是一座座一排排烧焦了的,或是正在燃烧中的房屋,枯黑的空架子衬着青烟袅袅的余烬,鲜红的或紫褐的血迹托出熊熊腾升的大火,而人们仍在红着眼相互追杀,暴起额上的青筋,喷着唾沫在狂喊,利刃挥舞着,寒光闪泛,惨叫与怒吼透过疯狂了似的喉咙,那声音,也就特别的吓人与恐怖了。 那边,几个白衣人甫始栽地横尸,这边,更多的青衫汉子或皮衣角色又旋转着断命,血,一蓬一蓬雨似的迸溅着,看上去,这生死的泉源,竟是如此的贱微与不值了。 身子大回转,项真“呼”的倒仰而去,他方才射跃出五丈,后面,已石破天惊的响起了“轰啦啦”的一声巨响! 漫天的泥土翻到半空,周遭残存的建筑物纸糊的一样被轻易撕碎,四分五裂的分抛了开去,灰沙扑簌簌的降落,在呛鼻的硫磺气息中,整个地面都在微微晃动了……项真伏在一道石阶的侧面,他用力摔摔头,脑袋都被震得发晕,耳朵里也在嗡嗡的直叫,他知道,如意府方面果然已在引爆地底埋设的火药了,自己猜得不错,正是这些捞什子! 刚想起身,不远处,又是“轰”然爆响,接着“哗啦啦”的屋舍建筑又倒塌了一片,烟沙迷漫,空气激荡,才亮的天色,宛如又在这刹那被蒙上一层浓重的灰郁了。 一些石块、沙土、湿泥,夹杂着一些木板、屋柱、砖瓦,全被掀到了空中,粉碎的、悄散的,又奇奇怪怪却含着绝大杀伤力的飞落下来,接连着再度开始了一声串着一声的震爆,而大河镇就在这不断不息的炸裂声响中颤抖着,跳动着,几乎要被撕碎了! 然而,在这等天崩地陷般的猛烈震动中,在火焰四窜,杂物飞溅里,呼吸着滚热的,着带烟硝味的空气,戮杀仍在不停的进行,双方有的人马在一面退一面打一面追一面杀,有的便滞留在大河镇的街巷里追逐拼斗,互砍互戮,而入影奔掠在烟雾中,大火里,残屋颓垣间血仍溅着,仍洒着……现在——正在后退中的如意府方面的人马似是更加惊慌了,他们眼见一阵阵的爆炸声已越来越近,而他们却无法上渗入自己这边人丛中的无双敌人,更无法拦截住他们的攻势,一种新的恐惧迅速漫延在如意府联盟各帮派所属人们的心中,他们深怕如意府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玉石俱焚,敌我不分,通通用火药炸在里面,而这种可能,随着震爆声的加剧逐渐朝实现的跑上走了! 追逐的双方,如今虽然已离开了大河镇的中心,却仍未脱开大河镇的边缘,如意府这一边的人马一旦存着这个恐惧,退起来就更快了,像潮水般往下落,连他们的一干好手要拦都拦不住! 满身灰土的项真大大喘了口气,闪电般连连飞奔向这边双方簇拥着大批兵力的地方来,只见白刃挥舞,人进人退,跳跃着,仆翻着,奔掠的,追逐的,各色各样的衣衫在转动,在眩晃,汗渗着血力映着胆,叱喝衬着怒喊,惨叫配着悲曝,大弯刀插进敌人的胸腹又拔出花花绿绿的肠脏流泻遍地,钢梭穿入人的咽喉,塑成了被插入者一张怪异扭曲的面孔,雪亮的鹰盾闪动,有如一个个跳动的小太阳,人在地下滚动,在地下奔跑,一张张不同的,却愤怒仇恨的脸容在旋转,而雄健的口马冲刺着,践踏着,嘶啸如位,咆哮昂烈,有如吹刮起一天的金风……穿蓝袍者的大砍刀挥斩下来,一名白衣弟子头飞血涌,手中的弯刀映着那颗脑袋上束着的金环,闪起一抹寒凛凛的光彩……一柄尖头锥翻舞着,硬生生将三个无双弟子砸下马来,碎肉与骨屑渗在浓白赤红的脑浆鲜血里,溅得他们的坐骑浑身都是,而另一把大弯刀也捅进了这手握尖头锥的青衫大汉肋下刀尖一直反透出这青衫大汉的咽喉……一名无双弟子的马匹被几个合围上来的皮衣大汉用鬼头刀削断,在马儿的惨嘶横摔下,这名无双弟子跌了下来,甚至尚未跃起已被那几个皮衣大汉分了尸! 四名无双弟子以大弯刀狂劈着十来个灰裘壮汉一个手中的弯刀连穿透了两名敌人,但他自己也被后面一个灰裘角色自斜刺里用“倒钩刀”开膛,有三四个灰裘人物手脚俱已斩断,在地下哀嚎翻滚,还有八个他们的同伴已是全身湿透——鲜血浸透了! 那边三十多匹高大的白马并成一排往前奔冲,鞍上无双弟子的三十多把大弯刀“呼”“呼”砍劈,三十多面灿亮的鹰盾闪挥砸舞,挡在前面欲退不能的如意府所属一壁招架,血肉一面横飞,头颅骨溜溜的抛舞着残脚四落,嚎呼通过惊恐过度的喉咙,那呼嚎也就显得如此怪异而可笑了。 五个雄伟魁梧的无双弟子下了马作步战,他们以肉搏肉,以血溅血,大弯刀削斩如风,拔出自这个皮衣敌人的胸膛,又戳进那个青衫人物的小腹,而人家的兵刃也在他们身上割剔着,一块块大小不等的生肉红嫩嫩的飞起洒落,或掉在地下被踏成乌黑一团,或者,就那么溅贴上了自己人和敌人的身上! 不远处,一个瘦长阴沉,脸膛紧中带煞的白衣金环武士,正力拼着两个和他同样瘦削的蓝袍人物,这两个蓝袍角色显然功力甚强,他们各执一双“缤铁拐”,豁死命般缠斗着他们的对手! 在两方混战的人群中,另十二名无双弟子——看情形都是些据于“头领”地位的无双弟子,他们合围住了四个身形粗壮面容凶厉的虬髯中年汉子在恶斗,这四个虬髯中年人全身穿灰裘,嗯,是七河会的高手呢,别看无双弟子以十二敌四,却竟未曾占到丝毫上风! 就隔着项真身侧三丈之处,一位白衣金环人物独干着三个敌人,这位白衣仁兄却是好一副长像,斗鸡眼、朝天鼻,一张嘴唇厚得像猪肝,但是,别瞧他尊容不够火候,他的武艺可真叫强悍。以一敌三,而那三名对手中,有一个还是“锁链四绝”中的老三“鬼名客”巴崇恕,但这三位竟还几乎侍候不了他,一上劲的挥汗如雨喘息吁吁……这丑陋的的白衣人身边,也是一个浓眉巨眼,狮鼻海口的无双人物,他体魄修伟左手是一柄“霸王锤”,右手是大弯刀,攻拒之间,勇猛剽悍,雄浑无比,与他相对的那位老人——七河会的三爷“镇半天”章桓,差一点便想举手求饶了……眼前的战况是一目了然的,无双派方面虽然在人数上占着劣势,但他们的士气昂扬,万众一心,再加上一路来的胜仗连连,斗志更形坚强,赫赫的大草原威风炽盛,夹着攻落大河镇的猛悍力量痛击敌人,而如意府这一边在人手上固然远超了无双派,可是这一连串的败北却杀害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无双派的疯狂攻扑与前仆后继的勇悍,表现已令这些经久战阵的江湖汉子们大大的感到了颤栗,而他们一直搞不清对方的真正实力,自己这边倚为屏障的大河镇又在短短几个时辰内陷落他们不属于一个组织,不属于一个帮派,因此对友帮的伤亡也就不会觉得太过关切,主要的,他们不满于自己舍命拼战的目地,他们没有一个溅血沥胆的好原因,换句话说,这些粗犷的汉子们不知确实为了什么而战,不是为了财,不是为了名,更不是为了争权夺势,他们只晓得他们所属帮派的头儿们要他们如此,便算为了一个“义”字吧,这“义”字却又说得大过牵强,这为了别人而拼自己老命的做法亦未免有些不值,抱着这种想法,四周的霹雳爆炸声又步步的移近,他们心中越感窝囊,越觉得惊疑,越想越不上算,在这边退边战的情势中,缠斗间也就失去了拼搏的干劲与勇气,一波波的更撤得狼狈的快速了。 项真一个侧旋插进了混战的人丛中,一根狼牙棒“呼”的贴着他肋边擦过,连眼皮也不撩一下,项真大掌一抖成一圈弧影闪眩,那猝袭的灰裘大汉已连连翻了六个跟牛横摔到簇拥的人们身上,就这一刹,他已在那圈弧影的晃动中连被击中六掌,手里的狼牙棒也不知丢到哪里了。 第117章 身形倏矮突斜,项真双手一颤暮挥,只见漫空的掌影飞舞,又有五个青松山庄的角色哀嚎着栽倒,五大口热糊糊的鲜血彼此喷到身上,叠压着堆成了一团。 那个面容威猛,浓眉大眼的白衣人右手的大弯刀闪电似的挥舞劈掠,而左手的“霸王锤”却移山倒海似的猛压横撞,逼得他的敌人“镇半天”章桓气如牛,招架狼狈,所使的一柄厚刃三尖刀简直连送也送下去了!白衣人卓有裕如的对付着章桓,一边注意着靠到身边的项真,他低沉的道:“来人可是项师叔?” 项真闲闲的一笑道:“不敢,阁下是?” 白衣人连出九刀九锤,神态之间十分恭谨的道:“弟子为飞字门‘九令郎’严宿!” 赞赏的望着他,项真颔首道:“好,我推测便可能是你。” 说着,项真斜赐了正在拼着老命,大汗如浆的章桓一眼,摇摇头,他袖着手道:“章老,你这又何苦?巴巴的把一条老命卖给如意府?” 章桓前些时在抱虎山庄与“金雷手”荆忍拼斗之时,便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就这几天的功夫他的伤势又如何痊愈得了?但他却不得不咬着牙,切着齿倾力一拼,场面就是这般艰困险恶,他再是孱弱,再虚软,也只有鸭子上架——硬挺了……布满皱纹的面容上沾挂着汗珠,神色是枯萎而焦黄的,吁吁的喘息着,章桓沙哑而惊疑的道:“黄龙?你是黄龙?” 项真喟了一声,道:“你猜对了,章老。” 猛地暴雷般叱喝一声,“九命郎”严宿的大弯刀猝翻急劈,寒光千层罩向了章桓,同一时间,他的“霸王锤”脱手飞去,“呼轰”一旋之下,十几个欲待围抄上来的皮衣大汉全在刹那间滚跌回翻,鬼头刀砰碰丢摔一地,鲜血喷溅,骨糜纷扬,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左腕一带,那柄尾端连紧着极细金链的斗大银色霸王锤已经稳稳的被扯回他的手上! 方才严宿不分先后,齐取两个角度的敌人,那十来名皮衣大汉固然全吃他放倒,就是功力甚强的章桓竟被逼得手忙脚乱,招架无力,严宿这份把式,这份修为,真可称得上是雄深精厚了! 微微一笑,项真道:“严兄,记得要对章老手下留情,莫残他命。” “九令郎”严宿虽然心中有些迷惑,但也只好答应道:“弟子省得。” 低促的,项真又道:“记住莫与敌人脱离大远,免为所乘!” 严宿做了一个“心中有数”的表情,道:“是。” 紧接着,项真再道:“你明白为什么?” 刀锤齐出,声势如啸,严宿忙道:“荆大侠与西门当家已经言明!” “好!”项真道:“我回到我来时的地方去了。” 大弯刀与霸王锤一上一下,呼轰而上,严宿高声道:“项师叔,你老保重!” 一掌震飞了挡拦在旁边的三个青衫角色,项真身形有如一抹极西的电闪,一晃而逝,遥遥的,语声自半空中传来:“谢了——”现在,项真心中已然释去了一块巨石,他以“化龙飞月”的身法一口气返向如意府,像来时一样,那么犀利与快捷的穿越过如意府坚厚的堡墙,在大批的强矢利箭落空之下,他已飞扑向一丛疏林而去! 在掠过如意府堡墙的一刹那,项真曾瞥到有许多皮衣汉子正在匆忙来往上下,他们有的执着小锤长钉,有的抗着铁丝捆与钢条,有的则数人合抬着一具具的铁架,铁架伏在一株高大的树权上,项真吁了口气,脑子里蓦地想到了那一具具的铁架,不错,如意府正在加紧赶工整修被西门朝午等人毁除了的箭穴箭架,嗯,他们仍未死心……略一沉思,项真尚未想出一个完美的对付方法,疏林的那边,已有一阵阵喧哗叱喊的声音传来! 漠然朝那喧闹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项真冷冷一笑,但是,他这笑声尚未收敛,已猛然冻了似的噎将回去,是的,这阵叱叫声的位置,老天!不正是那座假山的所在左近座? 那座假山,黎东与鲁浩还隐藏在里面! 心头猛的一紧,项真不加考虑的冲天拔起,在一片哗啦啦的枝叶积雪云散声中,他人已斜着腾掠出去了十余丈! 在空中一个翻折,项真尖锐的目光已瞥及那座假山,以及,团团围绕在假山四周的皮衣人影们! 不用再看第二眼,项真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无可置疑的,鲁浩与黎东二人已被如意府方面的人察破行藏了! 自半空扑落的身形有如纵横苍穹的流星,就是那么一闪已到了跟前,假山的附近,已躺着了十多具尸体,而如意府的这些仁兄们尚未及看清那来自虚无中的新的攻击,五六条粗壮结棍的身体已猛的惨曝着飞跌了出去! 身子一闪,项真掌如刀刃,溜溜斩射,眨眼间又有七名敌人咽喉割裂,捂着喉头滚倒地下,他左右倏晃,躲过了三柄急砍而来的锋利鬼头刀,两手一翻猛挥,“吭,”“吭”“吭”三声暴响连成一串,三名皮衣汉子又已头裂血溅,横尸残命! 哗然的大叫响自周遭,雪亮的刀刃如雨如林般从四面八方疯狂劈下,项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掠游闪着,掌势如山崩河缺,呼呼轰轰,如意府的手下们所向披靡,有似风吹麦浪般纷纷仆倒,喷着血,抛着兵器,惨厉的呼嚎与惊怒的叱喊乱成了一片! 忽然—— 霹雳似的暴叱传自两边,三条人影隼鹰似的倏然罩落,四溜飞晃闪动的寒芒急攻而来,攻势未老,又倏忽一变,迅速翻截项真可能挪移的位置,这种火候,这种反应,可说是到了家了! 在刃光与刃光的极小空隙里,项真险极的穿射而过,同一时间,他一口气反劈三十六掌,这三十六掌分自三十六个不同的方向角度挥出,却是难分先后,在漫天的掌影飞舞里,宛如三十六名高手齐齐出掌拒敌! 进扑项真的那三个人猝然分散,却又在分散的同时倏而紧拢,成为一个品字形围住了项真! 双掌斜举向右,项真冷冷的站着,目光如刃般酷森森的注视着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三个对手其中一个,嗯,便是他与梅蕊偕在府墙上遇见过的那位高大赤髯老人! 这赤髯老人在他左边,右面的一位是个身着宝蓝文士袍,头札同色文士中,体形修长,面如冠玉的俊伟书生,正对面的一个,生着一张大红脸,有如巽血,一大把紫胡子衬着一双牛眼,宽鼻,掀唇,好一副扮像,而看将起来,这位好扮像的朋友还是三人蝇的为首人物呢! 语声在粗厉中含着铿锵的钢铁交击声,这面似粪血的紫胡人暴烈的道:“如果我招子未废,好朋友,你是黄龙项真?” 项真不移不动,冷淡的道:“当然!” 就这“当然”两个字的后面,已引起了四周一片低呼与窃语声,这些尽量仰止住的声音,却只代表了一个单纯的意义:惊恐! 紫胡子的唇角也不禁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的盯着项真,目光之中闪射着血一般的烈火,愤恨的,他咬着牙道:“长虹七绝的司徒英与尔泰,本府的魔面子钟浮,姓项的,可是全被你坑了的?” 面无表情的一笑,项真缓缓的道:“不错。” 紫胡人两边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着,他将左手的一柄“千刺锥”移到右手握着,憋着一口怨气道:“箭穴也是你毁的?” 项真颔首,道:“是我。” 浑身的骨节一阵“咯嘣”“咯嘣”挫响,紫胡人又生硬硬的道:“那么,梅蕊姑娘也是你害死她的了?” 虽然梅蕊未死,但项真却不愿在此时道破,他闲闲的放下一直斜斜举着的双臂,淡淡的道:“当然,而回韵阁也是我烧的,铁掌门的千金铁娘娘,也是我劫走了,总之,如意府里所发生的一切破坏杀伐事件全是我一手所为,怎么着?你满意了么?” 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项直接着又道:“我也晓得你,在我干掉姓钟的那三个杀胚之后,你不是还带着人去搜查过么?就在那枯水池旁边?你的语声十分特别,沙哑而刚烈,令人一听之后便不易忘怀,当时我隔你不远,因此,我知道你十分痛恨我,一直想找机会替你的朋友们报仇,是么?” 紫胡人火烈的低吼道:“正是!” 踏前一步,项真淡漠的道:“而现在,你要找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了!” 神色中透出可掩隐的暴怒与仇恨,紫胡人的红脸中泛着铁青,他一个字一个字迸自齿缝:“说得对,项真,我‘赤颜铁臂’段乔早就想会一会你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紫胡人一报万字,项真已自心中有底,他不由加了三分小心,表面上却仍平静不波的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如意府的首流人物,黄河上下的一声雷!久仰了,赤颜铁臂——”“臂”字还留着一个尾韵在项真的唇边,一片锐风已快得不可言喻的自斜刺里戳到,好阴毒,好狠辣! “刷”的移开一步,就只一步项真双掌猛然朝一个方向,斜斩,刺来的一溜寒光倏闪之下又猝而缩回! 项真已看清了那暗袭者是谁,嗯,正是站在左边的红髯老人,老人攻出的雀舌剑,闪溜着一抹盈尺的尾芒,在一缩之下又宛似狂风暴雨般反罩而来! 所谓“雀舌剑”,是一种比寻常宝剑窄上一半还多的利剑,锋利无匹,尖锐至极,因为这类珠剑剑身狭窄,所以铸剑的原网便选取了一种叫做“火钢”的钢料,这种“火钢”,不仅坚硬异常,可摧铁石,更有一股其他钢类所没有的柔韧之性,更不容易拆断,用“火钢”合著“铁母”“白金”,加以千锤百炼,便成为赤髯老人手中所执的“雀舌剑”了,“雀舌剑”的异处在于狭窄、快速、惯于以急攻急取,猝袭猝缩,最是狠毒难防不过! 第118章 此刻—— 赤髯老人急厉的剑势甫起,对面的段乔已同时发动,他左掌翻舞,一片如削的劲气倏取项真小腹,左手的“千刺锥”一闪之下已撞至项真天灵盖三分左近,右面,那位文质彬彬的书生却身形微晃,鬼魅似的刹时劈来了十九掌! 三面受敌的项真镇定如故,他身子猛然倒仰,贴着地面寸许猝然射向那书生的位置,掌影暴起翻飞,“活”的一转,已奇妙无匹的借着对方所带起的劲力直腾空中五尺! 于是,红老人的雀舌剑顿时落空,赤颜铁臂的千刺锥也失去了目标,那中年书生被项真突起的攻击逼退了两步,他愤怒之下,尖叱一声,宽大的袍袖中两股蛇似的“软带剑”已电飞而上,寻追敌人! 一见这“软带剑”,项真已然明白了来者是谁,他凌空回旋,回旋中四十一掌狂风般洒落,边冷笑道:“‘双袖缠魂’杜原,你这次找错主儿了!” 这中年书生——“双袖缠魂”杜原迅速退后又迅速反扑,“软带剑”伸缩如电,锋利的剑刃割裂空气,发出“嗤”的响声来,红髯老人也飘忽不定的狠戳急刺着,而赤颜铁臂段乔的进逼也就更显得深厚与威猛了! 在三名一流能手的围攻下,项真快速无比的精妙运用着他“龙翔大八式”的轻身腾挪之技,倏上倏下,忽左忽右,有如一片云,一溜烟,一抹风似的回转流环,在棱刃与棱刃的极小空间里穿射,在劲力与劲力的排挡中游闪,宛如他一直便融合在空气中,一直便生存在窄小的隙缝里一样,那般的矫健,又那般的腾飞自如! 而在闪中,项真的攻击便连串的四射分散,横的,竖的,正面的,歪斜的,各种不同角度的掌影溜泄向各种不同的方向,那些飞掠的人掌带着锐利的劲气,“嗖”“嗖”“刷”“刷”“刷”,有如大力士们一次又一次猛劈出去的刀刃所带起的风声,以致可以使任何外行或内行,一听到这些破空的掌声,便立即明白被它们碰击在身上后所将引起的结果! 于是,三十招一闪而过…… 于是,六十招一闪而过…… 眼前项真的三个对手,在武林中也都是一等一的强者,赤颜铁臂段乔的武功猛辣沉雄,浑厚无比,双袖缠魂杜原的艺业精湛,千变万化,无可捉摸,而那红髯老人的一柄雀舌剑却是又滑又阴,狡诈诡异三个人那一个也非易与之辈,那一个也非省油之灯,如今三位仁兄以三对一,陈势较之先前项真独门那魔面子钟浮与长虹七绝中的两绝时更为坚强,在百招之后,项真明白,可用险式子取胜,只怕是要再拖下去了……双方全是顶尖的人物,出手攻拒换招变式之间俱是快捷如电,往往在一次攻击中便数招齐出,在一次拦截里也是多式同展,或者攻出一半又连连变易,或是旋出几尺已再再反扑,这百余招的过程也仅是一闪即逝,只有连五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 恰在此刻—— 一侧的假山之内忽然扬起了一声大吼:“项师叔,我们要冲出来斩杀这些王八羔子了!” “你老一个人撑太辛苦,项师叔让我们也来助你老一臂!” 一听声音,项真即知是隐藏在假山之内的鲁浩与黎东两个,他们这两块宝一定是看见项真在独拼独斗有些蹙不下去了,急吼的想冲出来助战……闪电般翻飞掠舞着,项真一面掌出如风,一边扫视着周围重重,圈立的数人,他“呼”的旋出三步,又猛然倒挥三十九掌,厉声道:“不准出来,你们给我守着!” 大煞手--第五十七章龙行风云震天威 第五十七章龙行风云震天威 千刺锤飞快的一连七次擦着项真头顶掠过,段乔双手握着兵器,狞厉的大吼道:“用火烧他们出来,让这些杂碎死在一窝!” 一串铁掌“呼”“呼”翻劈而至,段乔连截着,红髯老人迅速攻上,在雀舌剑炫荡中,他冷森森的道:“姓项的,你认了吧!” 急速的十六个旋转飞闪而出,在这十六个又快又猛的旋转里,杜原已连连攻出二十二掌,但却没有一掌击中了目标,只见掌力空洞的震撞于地面,泥沙飞扬,“砰”“砰”之声不断不绝……在项真霍然回身下,老夭,我们这三位以众凌寡的高手俱不由惊得一窒——项真的面容,就这瞬息之间已变为青紫之色,一种阴诡而恐怖的青紫之色! 赤颜铁臂段乔狂吼着,再度扑去,边大叫道:“项真,看老子含不含糊你的‘紫邪掌’!” “紫邪掌”三个字将红髯老人与“双袖缠魂”杜原都惊得心头大大的一跳,他们明白“紫邪掌”是一种什么样的掌力,那是一种以全身精力相贯注,坚如钢石,无物不毁的要命掌力! 于是—— 在赤颜铁臂段乔往上一扑之际,项真也狂笑着暴迎而上,他双掌雷轰电闪分成十六个角度同时罩下,快得分不出先后,分不出左右,就是那么一股脑儿,一口气的呼轰而来! 两侧,“双袖缠魂”杜原与红髯老人也怒叱连声,自两边分别挺进,寒剑如带,猝然猛刺! 项真早已估量准了对方会有这么一种架势,如今,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舍去和正面的段乔硬拼的机会,立即闪出,一条是仍然原式不变,和段乔硬干,但是却需承担两边利剑飞戳的危险! 这两条路,项真在未走到尽头之前已经做了选择,他明白持久的鏖战对他将是有害无利的,但他更晓得要迅速了结这场火拼所需付出的代价,那没有别的,只有血与肉! 一咬牙,项真平迎的身形蓦然暴侧,他侧转的势子是如此快猛,几乎在这种急切的冲刺中是不可能的,杜原“软带剑”左手的猝然落空,右边的一把却擦过项真的肩头,“嗤”的一声溅起了一溜鲜血,而红髯老人的“雀舌剑”也猛地透穿了项真的小腿;剑身“嗡”然抖颤——同一时间,赤颜铁臂段乔的千刺锥“呼”的稍差一线几乎贴着项真的鼻尖扫过,于是,项真觅求的机会便来了,他右掌一抖狠翻,“砰”的一声闷响,段乔粗大的身体已滴溜溜的翻摔出寻丈之外,而当段乔的身子,刚刚摔出的一刹,项真已骤然抬腿,左掌闪电般抹过了正在慌忙拘剑的红髯老人头颈,他那青筋怒涨的头颈……人影倏合倏分,项真已掠出五步,他一个小旋回正面对“双袖缠魂”杜原,那边,“赤颜铁臂”段乔的身体正沉重的落在地下,红髯老人也全身痉孪着仆倒,两腿乱蹬,双手紧捂咽喉,在他捂着喉咙的十指指缝中,正有五量鲜血狂涌……那柄狭窄的,锐利的“雀舌剑”,尚留在项真的小腿上,他目注面色青白,喘息急促的杜原,微笑着,猛然扬腿,“刷”的一声尖响,插在他小腿上的“雀舌剑”已暴而出,“噗”的笔直透进了一名皮衣大汉的胸膛,强劲的冲力,带得那个皮衣大汉飞出了九尺,才在一声嘶哑的嚎嗥中重重的跌落下来! 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闪泛着磁光的牙齿有如野兽噬人前的炫耀与示威,项真的双目目光,如剪,他缓缓的环扫着四周,于是,四周包围着如意府手下们不由难以自制的惊恐后进,一步一步的,几乎有些麻木的后进……假山之侧,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推上了柴薪,柴薪上还洒满了火油,但是,那些围着假山的皮衣大汉们也似是全傻了,他们个个目定口呆的看着这边,一动也不动,连蜷曲地下发出频死闷曝的红髯老人都忘怀了……冷凛凛的,项真道:“杜原,就只剩你了,来吧,我等着!” 微微一笑,他又倏然大吼道:“黎东、鲁浩,现在是冲杀出来的时候了!” 接着项真的语尾,如意府的正门那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叫嚷的声音。跟着像是沸腾了一般的人潮汹涌声,项真闪目一瞥,嗯,是如意府启开沉重的巨门,放入大河镇各帮派的残兵败勇来啦!” 几乎就在阵阵人潮拥进的同时,大河镇那边蓦地传来一连串霹雳般的爆炸,火光烛天,山摇地动,浓烈的黑烟狂焰南冲霄汉,连阴沉沉的天空也被熏染成一片惨紫朱红了! 地在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似的,这一串爆震声十分接近,像是就在如意府不远之外,看样子,他们已将所有埋设的火药引发了! 项真定定的卓立着,暗里不禁长长叹息,他一面担忧着无双派与敌方混战中的那些勇士,一面在预测如意府引发了这些炸药会不会将所有双方的人马全牺牲了进去,那串爆震是惊人的,是巨大的,不由不令人疑虑,江湖上的日子,也实在太险恶太酸辛了……“呼”的一块假山山石被击成粉碎射溅,在无数声惊喊叫怪叫里,两条粗大的人影猛虎出押般扑了出来,一条银链子“哗啦啦”的翻飞暴卷,三名皮衣大汉已向抛人跌,血溅五步! 粗重的行者棍呼啸盘舞,在“当”“当”“当”的金铁撞击声中,七把鬼头刀被震得四散横甩,七个失刀的汉子怪叫连连捧着破裂流血的虎口跄踉后退,黎东与鲁浩长发披拂,横冲直闯,那种突目切齿,狂猛野悍之状,直似凶神下凡,煞星落世,好不惊人! 项真及时而动,身形掠处,五名皮衣汉子仰翻倒地,咽喉间鲜血狂喷,冷笑一声,项真掌势再度暴起,又有十一名敌人打着转子往四周摔出,浓稠的血滴一圈一圈的扬酒开去,映成了一圈一圈猩红刺目的朱弧! 狂吼一声,“双袖缠魂”杜原奋力截击,“软带剑”闪缩如电,精芒炫舞,快逾石火般攻向了项真! 身形连连旋挪,掌影纵横如山,项真严厉笑道:“早说如此了,杜原!” 第119章 横弹而起,项真抖手十九掌向杜原,双腿绞翻,已把两名挥刀砍来的皮衣汉子贼出了七步之外! 另一边—— 鲁浩的行者棍挥展如风,疾速的盘舞着车轮般的大小圈弧,忽而横扫,忽而直捣忽而斜劈,忽而猛砸,银闪闪的光芒跳跃着连串的匹练,包围着三十多名如意府手下任是团团乱转,窜走攻袭,却仍被逼得左支右继,狼狈不堪,难越雷池一步! 在鲁浩十步之外,黎东的银练有如长蛇般“哗啦啦”卷缠飞旋着,像长掠夜空的星尾,像奇异闪曳的光弧,像奔腾的流水,也像呼嚎不停的狂飚,有二十来个壮实的皮衣大汉力拼着他,但这二十多个汉子、除了刀刃胡乱挥砍,身形苍惶躲闪之外,甚至连碰击黎东的兵器一下也都不敢轻试! 项真游刃有余的搏战着杜原与四周簇拥着的四十多个敌人,他腾挪如飞,闪掠似电,每在起落之间俱皆伤人残命,每在回转奔移之下全能杀敌宰口,占着人数上绝大优势的如意府方面的每个角色都不自禁的心惊胆颤,他们表面上是在围攻着项真等三人,但实则却定全被对方所拘制了……淫淫的汗水如浆,透湿了杜原的重衣,他喘息着,惊怒着,倾以全力斗项真,可是,任他的一双“软带剑”刺戳闪射,卷缠纵横,却摸不准对方的位置,击不中敌人的衣袂,他像是在攻扑着一条影子,仅仅是一条有形而无实的影子,空有千斜力,万斜劲,全然使不上地方,那么虚蒙蒙的,淡渺渺的,连目光都在这种急速的转移里晕花了。 一柄鬼头刀“呼”的擦过项真肋边,刚刚擦过,项真右时一沉猛翻,“当”的一声使刀之人已丢了兵刃,同一时间,他的下颔已被项真一掌劈飞,在热血喷溅中,另外两把家伙尚隔着项真前胸寸许,亦在他的左掌微闪之下震得那两个挺刀刺来的朋友分做左右不同的方向翻了出去! 于是,就在此际—— 五条人影自如意府大门那边狂奔而来,他们奔行的速度快逾流鸿,只是眨眼之间,已到了近前! 项真斜睨了一眼,哈!逼近的那五个人竟有三个认得,其中两人是大刀教“地”字门的“寒漠双鹫”,另两个身着灰裘,一人矮胖如缸,头大手长,再一人却是个面如锅底,塌鼻阔嘴的奇丑角色,剩下一个,嗯,便是那似曾有情的“罗刹女”严婕了! 五个人,除了严婕尚称衣履整齐外,其他四个全是满身血迹,譬发散乱,脸上染着油汗,而这层油汗,却又掩不住他们夜来连串激战后的疲惫与惊悸,困乏与悒郁……一见援兵超到,杜原不由精神立振,他拼命支撑,狂厉攻击,一面喘息一面大叫道:“各位来得正好……大闹……本府的奸细……就在这里!” 突然,正待往前相助的罗刹女严婕不由如遭雷殛般震住了,她目光定定的瞪着刻在猛烈冲杀中的项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张口结舌的僵在那里,其他四人方始散开,见状之下,不禁吃了一惊,那位面如锅底的仁兄一摆手中的“七环刀”,低促的道:“严姑娘,你怎么了?” 蓦然一激灵,严婕脱口尖叫:“他是吴二!” 寒漠双鹫闻言之后起初一怔,随即齐齐冷笑,那个矮胖如缸的角色仔细看着项真,缓缓地道:“你错了,严姑娘,这人,是黄龙项真!” 严婕面容顿时惨白,冷汗如雨,她宛似害有大病般站立不稳,微微摇晃着,喃喃的道:“不是吴二?……黄龙,是了……他是黄龙,在抱虎山庄,我曾遇见过他……是了,他果是黄龙……”急飞又落,大旋身,四名皮衣大汉狂叫着摔出,项真双掌一沉倏扬,又硬生生将杜原逼出三步,于是,他大笑道:“严姑娘别来无恙?小的吴二向你请安了!” 全身急速的抖索着,严婕的脸色在惨白中又泛了青,她翁动含着嘴唇,怨恨至极的颤声叫道:“项真……你好下流……好卑鄙……好无耻!” 狂声大笑,项真三十九掌翩翩掠舞,他宏烈的道:“我们是敌人,严婕,两国交兵,兵不厌诈,是么?” 哆嗦着,严捷几乎气晕了过去,她颤簌簌的叫:“梅蕊……梅姑娘,是你杀害的?” 项真尚未回答,如意府外,一阵呼啸而来的物体飞掠声已代替他做了答复,成群的,黑色浑圆的“烈焰弹”凌空而落,“嘣——哗啦啦”“轰——隆卤的巨大爆震声,便一波接着一波的夹着浓烟烈火冲天飞扬! 大煞手--第五十八章舍命沥血男儿魂 第五十八章舍命沥血男儿魂 围攻着项真等三人的如意府角色遭此突变,俱不由惊慌失措仓皇混乱,双袖缠杜原在倾力攻拒中,咬牙嗔目的狂叫道:“各位兄台;情势已恁般紧急,各位还在等候什么?” 大吼一声,寒漠双鹫首先抢入战圈,两个人两双“夺命戟”流灿着炫目的寒光,狂风暴雨般扑向了项真! 严婕也紧咬满口银牙,尖叱一声,手中的网形兵器倏抖猛罩,又气又恨的加入了攻击! 那穿着灰色重裘的矮胖汉子,悄无声息的摸向鲁浩而去,另一个黄脸仁兄则对上了黎东,就这一刹,场面又有了新的改变……现在——如意府中几乎已成了修罗场,四处都是腾冲的烟火,四处全是蓬洒的泥砂,而屋宇“哗啦啦”的倒塌着,呼轰的燃烧爆裂声起落不息,人影在奔掠惊叫着,慌乱的抢救灾害,但天空中,无双派的“烈焰弹”仍然雨似的飞落,“蹦——哗”“嘣——哗”的震爆声夹在尖啸的物体破空声里,一股一股的火舌冲天而起,黑雾浓烟弥漫成了一片,碎屑残物迸射掠抛,好一副惨厉的之象! 空气里飘浮着刺鼻的火药味,而在这种极浓厚刺鼻的火药里,项真等三个人与他们对手的拼杀也就更形剧烈了。 入鬓的双眉斜竖如刀,项真寒着脸孔,在闪过杜原的一十六剑之后,猛翻双掌又同时逼退了寒漠双鹫,他飞起一腿蹴滚了两个皮衣大汉,偏身斜举,又一口气迫得严婕手忙脚忙的了开去! 冷酷的,项真厉声道:“鲁、黎二兄,放开手宰杀,越快越好!” “双袖缠魂”杜原又紧逼而上,他的一双“软带剑”急速卷掠,边尖叫道:“姓项的,只怕不会有你想像中那么容易!” 身形倏弹猛扑,抖手四十四掌将寒漠双鹫与严婕再度拒退,同时还缀上了九条小角色的性命,在一片惨呼嚎中,项真冷然道:“可以试试!” 在每一个字音的跳跃里,项真的暴凌攻击便一大蓬,一大片的泻斩而出,有如碎山齐崩,万石飞溅,豪烈而雄浑;杜原等一干好手加上些如意府的爪牙们任是在人数上占足优势,却连一丁点便宜也捞不上,全被迫得狼狈奔躲,仓惶挪闪,那种手足无措的劲儿,连他们自己看了,也觉得老大的不是滋味……“哗——”一阵物体掠空的呼啸声飞过他们的头顶,正好撞落在金瓶殿之前,“轰隆卤的爆响声里沙土齐掀,碎石乱射,一片浓烟呼噜噜的四散蔓延,在拼斗中的各人一下子全被罩在这片带着强烈火药硫磺气息的烟硝里,于是,呛咳与骇叫声刹时传出,项真闻着一口气连闪连翻,“吭”“吭”的铁掌击肉声里又加入了惨厉的嚎曝——十九个皮衣汉子宛如得了“失心疯”般打着转子纷纷朝外摔倒,冷冷一笑,项真旋步让开了自烟雾中挥来的黑色“罗刹网”,他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倏进倏退,已伸手在罗刹女严婕肩头上轻快的连拍了二记! 严婕惊慌的竭力跃开,回头查视,却看见正有一名皮衣大汉满口鲜血的倒仰而出,隔着烟幕,项真露出一口白齿还在朝她笑着点头呢! 夺命戟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刺来,项真微一蹲身,双手伸缩如电,急抓戟杆,他的动作是如此快捷,以至挥戟刺戳的寒漠双鹫俱不由大吃一惊,忙乱的抽翰分开,“软带剑”乘机暴缠项真双腿,闪映出两抹银虹,锋利的剑身划破空气,激起“嗤”“嗤”的轻响,项真哼了一声,身形骤斜,人已横移三步! 周遭的情势十分混乱,在炮光烟硝里,在爆震与倒塌声中,如意府结盟的各帮各派的人们在四处奔跑嚎叫,往往一声“哗啦啦”的震裂声下例有一些人倒了下来,在“轰隆卤的“烈焰弹”炸飞声中又有多少人被掀上了半空,血洒着,肉撕着,那么不值的喷向四面,那么凄惨的溅贴向左右……于是——项真已在瞬息间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在这里缠战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一件大事在等着他去办,而看情形,无双派即将大举攻扑如意府了,他需要及时赶上处理那件事情的时间,现在,正在他得以突围出去的最佳时机! 双掌立推猛劈,在狂飚暴卷中,项真身形平起,他怒矢似的先向寒漠双鹫中那个缺了一半右耳的仁兄冲去! 暴叱一声,那人倏然侧旋,但是,项真却在冲到一半的时候猛地反朝对方的另一个伙伴猝斩! 他的动作快逾电闪,狠辣无伦,寒漠双鹫的这一位朋友待要躲避却已不及,在刹那间,他双目怒瞪,牙齿齐挫,不退反进,“夺命戟”微偏突刺,左掌兜头力劈,同一时间,双腿也飞绞而出! 这时—— “双袖缠魂”杜原闷声不响,乘机鬼魅似的掩上,“软带剑”有似两条银蛇般迅速切向项真的背脊! 俊俏的面容上浮着一抹冷酷的,古怪的微笑,项真“刷”的侧身,而就在这快如闪电的侧身之间,他左肩的伤口中却突然箭似的喷出一股血水来,这股血水喷出来的势子又急又快,只听得“噗”的一声,已完全不偏不差的冲溅到挺戟刺来的这位寒漠双鹫之一的面孔上,于是,这位仁兄猛一窒滞掌腿收势也跟着他的夺命戟全在瞬息间落空,但项真已不容对方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了,他的右掌一翻而起,同时暴退,软带剑也恰于此处擦着他的双肋边掠过,他翻掌之时,那个寒漠双鹫之一的角色已闷吭一声斜撞出去,现在,杜原的软带剑夹着项真的两侧,换句话说,项真正在杜原的身前,而中间并未隔着任何阻碍! 第120章 动作是快速无匹的,是一气呵成的,而高手相斗,争取的也往往就是那一线之机,杜原一击失着,面色已突然大变,他双目骇睁,呻吟了一声,方待撒手抛剑,项真的铁掌已雷硕般在他胸前,一弹倏缩! 胸骨的碎裂繁清晰而刺耳的扬起,杜原身子摇晃着倒退,大口大口的鲜血狂喷,双手紧握的软带剑无力的垂落地下,就似两条懒散抛置的银带,他的面色灰败如死,嘴巴也在急速的张合著,却没有一点声息……寒漠双鹫中缺了一半耳朵的这一位蓦地长嚎一声,他没有冲上来为他的伙伴报仇,却疯虎般反朝另一边扑去,那边,鲁浩正在激斗着那个矮胖的灰裘人,以及四周进退不息的如意府手下们! 项真双掌连飞,呼呼轰轰的强烈劲力将舍命攻来的严捷逼得发鬓披散,步履跄踉,面布满倒钩刺的“罗刹网”宛如罩在一片狂悍的旋风中一样,失去控制的乱翻乱晃着,根本连把持住都不容易了,而这时,项真已瞥及那个缺耳之扑向了鲁浩! 大吼一声,项真猝然斜掠横阻,边急叱道:“鲁兄留心!” 鲁浩现在已是汗透重衣,气喘吁吁,地下,又多了七八具敌人的尸体,他那只粗大的行者棍上也沾满了血迹肉糜;但是,他先时所受的创伤伤口却已崩裂,痛如尖刀刺骨,再加上围攻他的这个矮胖灰裘汉子功力卓绝,出手如风,应对起来就越发感到吃力了……项真的急叱甫始传入鲁浩耳中,他已觉出有一股锐风暴袭而来,狂吼着,鲁浩的行者棍微沉猛挥,但却一下子扫空,一名高大的皮衣汉子哀嚎着被横捣了出去,暗袭的缺耳人已在一闪之下又是连环七戟波浪似的急戳而至! 这时—— 项真已奋力追上,他冷哼一声,三十一掌分做三十一个不同的方向飞泻那缺耳人,双腿凌空猝扫,三名扑上来的皮衣大汉已自丢刀捂胸,惨曝着倒翻摔跌! 缺耳人咬着牙,切着齿,面色如铁,他恍似不觉背后的如刃掌风,闷着头照原势猛刺鲁浩! 此际,几乎只差一线,围攻鲁浩的矮胖汉子也抢步而上,双手拉着他的“尖矛斧”,“呼”的力斩鲁浩! 急得热血沸腾,五内如焚,项真暴吼道:“鲁浩躺下——”双方的接触是快得不可言谕的,那个“下”字还在项真的舌尖上打着转子,缺耳人已速速悬空滚出,他四肢无助的在空气里抽搐,点点血迹,浓稠稠的随着他身形的翻滚而洒滴于地,但是,却在这一刹之间,他的夺命戟已深深透入鲁浩浩左肋之内! 鲁浩的面孔是可怖而狰狞的,他的嘴巴冒着带有气泡的血沫,在一个歪斜下,手中的行者棍奋力挥击,“当”“当”“当”的连串震响中,接着将那矮胖汉子劈落的“尖矛斧”荡开三次,可是,两名皮衣大汉自后掩上,锋利的鬼头刀却在寒光映里插进他的背后,深入得甚至连刀尖都自前胸突了出来! 一条人影凌空扑落,抖掌猛斩,那两个皮衣凶手的脑袋已“噗”“噗”两声被击成粉碎,血肉暴溅中,这条淡黄色的人影已恶魔般来到了矮胖汉子身前! 大吃一惊之下,矮胖汉子的“尖矛斧”翻劈来人,那人,正是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的项真! 尖矛斧闪泛着冷森森的青芒当头砍来,项真却不躲不让,他双掌又准又狠的自两边猛往内合,尖矛斧在他两掌猝合的一刹间已划破了项真的颈下肌肤,但是,却也只在划破了他肌肤寸许之后便有如被铁钳夹稳了一般丝毫不能再动了! 矮胖老人惊叫一声,用力一抽他的兵器,在一抽未能抽动的同时,项真的右脚已在弹抡之下猛然将他踢飞出九步,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小腹上面! 正在那矮胖老人杀猪似的长嚎着滚跌于地的同时,另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叫也已传入项真耳际,项真急速寻视,老天就在丈许之外,在烟硝迷漫里“长链”黎东的银色链子正死命绞缠着那黑脸灰裘角色的脖子,那张黑脸,在这时已经涨成了朱紫,但是,这是该人的七环刀却也刺进了黎东的肚皮,另外,尚有七名皮衣大汉也正在用他们的利刀猛砍着黎东的背脊,只见血肉横飞,刀过处衣肉皮卷,一条条的刀痕,有如一条条深刻的沟渠,纵横交布,惨不忍睹! 几乎一口气没有喘上来,项真这一看之下,连眼全变成赤红的了,他狂吼如啸,声似裂帛,一头疯虎似的冲了上去,三名皮衣大汉横刀来阻,隔着尚有两步,已在项真雷轰电劈也似的暴凌掌山下被震得急速翻滚而出! 一柄鬼头刀“刷”的确向项真后颈,来势又急又快,项真去势不变,反手猝斩,“咔嚓”一声,那柄鬼头刀已吃硬生生的震断,断落的刀锋“呼”的回闪,一下插进了那个挥刀暗袭的皮衣大汉胸膛! 来到了黎东身侧,项真双掌突起如巨江河决堤,翻飞的掌影宛似满空的血刃翻舞,眨眼之间,仅是眨眼之间那七个正在猛砍黎东的皮衣汉子已完全失去了头颅,七颗尚在咬牙切齿的脑袋蓦然腾上了半空,七股热血怒喷如箭,而他们失去脑袋的身体却自然在项真凌厉的掌刃中跌滚撞击,七具无头的尸身上刹时皮肉翻卷,血雨四溅,布满了一条条宛如利刀剖割后的可怕伤口,那些伤口,几乎与黎东背上的创伤毫无二致! 黎东仍未断气,他黯淡而逐渐扩散的瞳孔中依旧可以模糊看见四周的景物,项真的扑杀狠宰,他已都看在眼里,于是,这位无双派的好手满足的安慰的也带着一些儿惨然的吁出一口气,他紧绞着敌人颈项的两臂还僵硬的扯拉着银链,那个黑脸的朋友,舌头已拖出唇外一大截,两只眼睛正恐怖而绝望的突凸出眼眶,舌尖上滴着浓稠的鲜血,面色紫涨,青筋暴起,他身材不如黎东高,是而已被黎东整个吊起脚尖离地,但是,他却死握着插入黎东肚腹中的七环刀不放,握刀的指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凸成煞白的了站在黎东身边,项真强忍着心头的悲痛,他暗哑着嗓子道:“黎兄,请恕我来迟一步……”黎东已不能说话了,他喉头一阵阵的咕噜着,喘息粗浊而含混,但他竭力侧首看着项真,一次又一次的将嘴唇咧成微笑之状,他要使项真知道他心中的感激、坦然,以及无憾……当然,项真是可以明白的,他望着那张惨白的大脸膛,涩郁的眼睛,泛紫的嘴巴,望着那淋漓的鲜血,不禁难过异常,这是来自大草原的一名好汉、粗犷、剽勇,以及豪迈;但他却就如此去了,去得这般悲惨,这般凄凉,又这般壮烈碍…黯然地,项真道:“黎兄,可有话要我代传么?” 是的,到了眼前的地步,除了这件事,项真已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供他效劳了。 身躯猛然的抽搐着,黎东的嘴唇急速翁动,可是,却连一个字的单音也无法表达,项真意念转动,低沉的道:“可是,鲁浩鲁兄的安危?” 这一问果然问对了,黎东闭嘴无语,鼻翅在不住的掀动,没有考虑,项真哀凉的道:“鲁兄已经先走一步。” 又是猛的一颤,黎东双臂倏松,在那黑脸角色沉重的带着银链颓倒中,黎东将两臂张开,缓缓地,缓缓地仆向地下,终于寂然不动。 黎东高大的身子斜躺着,看上去凄凉而孤寂,他双臂张开的地方,正是关外大草原的方向,好像他要拥抱着凰远的故土,拥抱着千万里外迢迢的家乡,拥抱那一抹云,一片风,只要是大草原的韵息……项真摔摔头,猛然回身,在他的周遭,数十名残存的皮衣大汉正颤栗的包围着他,鬼头刀高举着,刃芒如雪,但刃芒却全在不可抑止的轻抖着,反映出那一张张惊惧的面容,这包围的阵势,却变得恁般软弱与可悯了。 罗刹女严婕隔着项真有五步,她手中的黑亮罗刹网无力的垂洒于地,那张俏丽的脸庞苍白如纸,她喘息着,目光里,有掩隐不住的畏怯和惊骇! 如意府中,烟浓焰烈,大火混着爆炸声,倒塌声在空气中呼啸,而人影奔掠,乱成一团,没有人还注意到这里,也没有人愿意往这边闯进,任谁也明白生命是可贵的,越在危难的时候便越如此! 两手在破碎的黄袍上拭擦,项真徐缓地踱进一步,他目注着往后倒退的严婕,冷漠的道:“严姑娘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之策,你去吧!我不伤你。” 严婕的嘴角痉孪了一下,她闭闭眼,孱弱的道:“黄龙……我不能放你走……”没有表情的看着她,项真沉沉的道:“你说错了,严姑娘,是我在放你走,你势必明白动手之后的结果,那不会太有趣!” 顿了顿,项真又道:“你知道:“再次动手,地下除了将摆列着你们原在片刻之前都是一些活人的尸体外,你们没有其他收获……”严婕想举起手上的罗刹网,手臂却似瘫了一样就是抬不起来,她恨得泪珠盈眶,娇躯轻颤,但连挪步都似挪不动了。 擦过她的身边慢慢走过,项真又停下来,回头道:“江湖上的血腥日子,严姑娘,不是你这等的女子可以习惯的;你不是早想退出这个是非圈么?为什么不呢?想想那林泉、山水、竹篱、茅舍;想想那玉铮、古琴、青炉、书案该是多么样和、多么安宁?去吧!那样日子才过得自在,虽然平静了点,但却清静舒适,是不?” 严婕没有回答,也不知怎的,她再也忍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扑簌簌顺颊滴落,微微抖索着,自那层双目间薄薄泪的晶幕里,眼睁睁的看着项真扬长而去,穿过了一个个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皮衣大汉们中间! 第121章 于是—— 在迷漫的浓烟焰火中,项真闪电也似的倏起倏落,飞炔的奔向了东西的堡墙,照预定计划,无双派方面的人马正朝这边攻来! 掠到了堡墙之上,项真找着一座角垛暂隐,现在整个堡墙上已布满了各色各样,衣履混杂的如意府结盟所属的汉子们,有的身安全检穿皮衣,有的罩着灰裘,有的套青衫,有的着青蓝袍,形态迥异,语音嘈嚣,一堆堆,一批批,不停的在通道上来回奔走着;这些不同的衣着,不同的神色,不同的面孔的人们,却全有一个相同的地方——表情恐慌,目光失措! 有一些看上去便知道身份特殊的角色们在往来指挥调遣,他们个个满头大汗,血迹斑斑,显露出来过份的疲乏与困倦,但他们不能停,也不敢停的拉开嘶哑的喉咙喊着、奔忙着,一个个的面色全泛出灰黑了……嗯,项真已看见了正在那边挥手跳脚的“北地一旗”杜宗,也看见了吊着左臂,神色颓废的“鬼谷客”巴崇恕,还有,那个尖嗓子的角色,项真虽未见过此人之面,仅凭着在村池边缘这人当时的尖嗓门,便已认出了他,此刻,他正扯开那副尖嗓子在大呼小叫呢! 这个人头生得又横又粗,脑袋瓜子尖尖的,头顶无毛,两鬓却长着黄疏疏的的稀发,细眯眼,大嘴,好一副德性;项真回忆着昨晚的过程,他似乎曾隐约听到有人呼到这位仁兄为“杨爷”,杨爷,嗯,莫非他便是如意府中那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反回七梭”杨涂? 无声的笑了笑,项真还没有再想到别的什么,十分突然的,整个如意府墙上的喧闹声竟蓦地静止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除了人们粗重的呼吸之外,简直就没有别的了! 立即回头向外看,这一看,项真忍不住自心底泛起一丝微笑,是的,这一天一夜以来,所损的人命,所流的鲜血,所经的艰险,全在这一刹得回了报偿,得回了代价;在那边,在那片他们潜入如意府时所经过的林子边,现在,正有一排排的骑影出现,那些雄灿的马匹是白色的,马上骑士们所穿的衣袍是白色的,而金环闪耀,大弯刀银芒辉耀,鹰盾斜背在骑士们的肩上;那一张张冷沉而坚毅的面容,那一张张豪迈而悍野的面容,充满了猛与勇,力与狠,看上去是如此的令人震慑,又如此的令人惊畏! 不错,无双派的铁骑到了! 项真认得出那些出现的骑士们全是无双派“飞”字门所属的弟子,他们一共分成十排,每排约有三十余骑,肃静而快捷的列队于林前,风拂着他们的白色头巾,猎猎作响,好一股沉雄无畏之概! 这些“飞”字门的铁骑甫始排好队形,在紧跟着的一片低呼惊噫声里,如意府的右侧面积地上,又有一批批的骑影出现,白衣金环,弯刀如林,老天,也是无双儿郎! 暗里吁了口气,项真知道,莽字门所属人马也适时赶来了,此刻,他们正一排排的齐头并进,每一排的骑影,却在五十左右! 近处,一个灰裘汉子哆嗦了一下,抖着嗓子朝他身边另一个灰衣人低声道:“完蛋操了……兄弟,你看看,这不是打到家门来了么?惨啦……我看咱们有得受啦……”那皮衣人身子微微蠕动。目光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涩黯,他叹了口气,抱着那么一股自暴自弃的绝望味道:“这场仗一打,刃一接,我就知道早晚得是这么个下抄…有什么好说的?谁叫我们生来是这种命?混的是这口饭?” 于是,蹲在地下的一位蓝袍仁兄也“唉”了一声,愁眉苦脸的道:“这位老哥说得是哪……在褐石涧,一路便败了下来,这纵横几十里地,我们以多过对头的人马硬挺,也就是挺不住,敝教‘玄’字行的两位教头便全死在里面,到了大河镇,我们防守的弟兄更多,约莫有无双派的两合,却亦没有守住,弄了个丢盔曳身,溃不成军,唉……”那皮衣汉子揉揉脸,沉重的道:“老实说,褐石涧一败,赤衫队与黑手党两千多人便算全坑进去了,而赤衫队和黑手党也就差不多跨了下来,如今,他们合起来还有个六七百的残兵败将,听说已经沥血宣誓死守抱虎山庄……其实宣不宣誓都是一个鸟样,结果如何,大家心里有数……当时,要守就得守住褐石涧,要打败无双派也只有在褐石涧最有利,也不知上头怎么搞的,险地不拼命守,却在平原上和人家的骑队硬干,我早就晓得败仗是稳吃了;褐石涧一垮,我就知道大势已去……”灰裘汉子吸了口凉气,无精打采的道:“人家无双派是干什么的?人家的铁骑冲刺如虎,奔腾撼山,最拿手的就是在大平原上打仗,乖乖,哪还能硬挺哪?光看人家万骑齐冲,蹄声雷震的威风,别说连地皮全在哆嗦,自家的头皮也都发了麻了……自心底徐缓漫升上来的忧虑及沉郁就宛如一股灰郁的云雾,这片云雾不只笼罩着这几个斗志消沉的汉子,也笼罩在如意府联盟所属的每一个心田上,远古留传下来的战祸遗痛,就那么隐生生的浮动在他们的脑海里,枯骨、断剑、锈盔、残矛,加上千里连绵的野坟,向着凄嫣如血的晚照啼叫着的黑雅,大地掩遮于死神灰沉沉的阴影里,逐渐阴暗下来的天,像是聚拢了无数张不甘的、哭泣着的冤魂的脸……这就是杀戈了,这就是争战了,多少长久年代的悲哀便潜伏在这一场的拼斗中,多少人世间的惨剧也全由这里开了端……默默地,项真也不禁暗自叹息,他轻轻吁了口气,目光又坚定而冷漠的瞧向了如意府外。 此刻—— 无双派莽字门的铁骑已经在右侧起伏不平的地面上列好了攻击队形,他们共有十一排骑队,大约在五百多人之谱,看情形这一路下来的激战,以及在大河镇内外的火拼,已使他们损失了近三百人马了……而林子那边,无双派“飞”字门的骑队却只有三百多人,为首者,正是那飞字门属下的猛将“九命郎”严宿! 项真担忧着,不知道飞字门大尊主长孙奇带去攻扑抱虎山庄的无双弟子有多少,他目前虽然无法判断飞字门在这连串的杀戈中牺牲了若干,但是,看样子也必不会轻松到哪里……这时,“此地一旗”杜宗匆匆的奔了过来,一面奔跑,他一边低促的叫道:“不要慌乱,弟兄们,无双派仅是虚张声势而已,这一阵子拼杀,他们的人马已差不多死光了,大家看看这也只有不足千人,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往回的奔走吆喝着,像在打气,又像在息说自语,模样儿十分可笑,但是,显然这种做法也多少发生了点作用,堡墙上的各帮各派角色已经稍稍安静了下来,有的甚至还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 项真隐在角垛之下,一边注意着周遭情形的演变,一面观察着无双派临城铁骑的变动,他的脑筋在急快转动着,思忖下一步的举止;眼前的情势摆得明明白白,无双派方面的兵力并不充足,至少比如意府这边少了一倍还多,但是,他们却是胜利者,而列将如意府这边围困了起来,他们以较少的人马却做到了较多的人马该做的事情,完成了那自古以来强者所期冀的目的——寡凌众,少胜多! 当然,最后的关头将越加艰苦凶危,无双派已经经历了大多的坎坷与困阻,那些连串的血战,都是凄厉的、惨烈的、冷酷而绝情的,可是他们到底也一一闯过来了,悍勇无畏的闯过来了,现在,生死一决的场面已摆在眼前,如能成功,即功德圆满,凯旋归师,否则,那种尸积如山,血流遍野的结果只是可以预见的……如意府下。 右侧,无双派莽字门的人马,一排排肃静的迸立着不动,林子那边,飞字门的铁骑赤悄无声息的一列列横排着没有动静,寒风吹拂他们的衣袍头巾,猎猎之声隐约可闻,他们的大弯刀平搭在马首上闪泛着森森的冷芒,头顶的金环也在灿然发亮,每一张面孔都是沉默的,木然的,毫无表情的,他们定定的坐在鞍上,似有所待,看上去,宛如一排排的桩林,铁骑的桩林! 于是,在蓦然间—— “砰”“砰”的沉闷弹射响声又自烟火袅绕的大河镇边缘传来,一阵阵重物掠空的呼啸声尖锐的刺人了人们的耳膜,那种声音“哗——嗤”“哗——嗤”像能撕裂人们的心胆,就如此凄厉的摇曳而来! 刹那间,满空只现了一颗颗黑球似的圆点,那些圆点闪泛着乌油油的光芒,极快的由小而大,仿佛甫始发现,已然到了近前,而这些黑球又似生有眼睛,如此准确的轰击在如意府的堡墙之上! 一片霹啦啦的爆炸巨响连串的扬起,腾冲的火光夹着窒人呼息的浓烟倏忽四射,火光是赤红的,莹绿的,白煞的,烟硝是乌黑的,淡灰的,一团团的炸裂飞溅,宛如一团团眩目的迷神的灿丽烟花:“轰——哗啦啦”“轰——哗啦啦”连连爆闪,煞是好看,但却也煞是惨怖! 碎石糜粉并旋扬射,而人体上的肉块也就像被撕裂了一般往四周抛贴,鲜血一蓬一蓬的喷溅,带着人的肚肠腑脏,段段节节的拖扯蠕动,惊人毛发的尖嚎厉叫混成了一片,堡墙上的一些汉子们开始了惶恐,失措的奔逃,于是,有些人便摔下一了堡墙,有些人被践踏于脚底,而无双派那边的“烈焰弹”仍然暴雨似的飞落,不容情的,在不息不绝的爆震声中宰杀着他们的敌人! 隐藏在角垛突出的尺许底层下,项真冷眼注视着这一场人间浩劫的惨像,他的面孔神色淡漠,嘴唇紧闭,看上去林酷而寡毒;自多少年前开始,项真即已是如此了,并非他天生一副铁石心肠,只是他经的太多,看得太多,他明白这是一场杀戈,一场生与死的争斗,除了胜便是败,除了活着便是灭绝,其中没有选择,他需要活着,因此就要采取活着的手段,一切,也便是如此了,他看得穿,看得透,所以,自然也就无动于衷……冷静地,项真分析着目前的情势,他知道无双派这一阵猛轰狠击,目的是在清扫可能尚残存或重修上的箭穴强弩设施,在这一阵猛轰之后,无可置疑的,早已列队布阵以待的铁骑们就要开始冲杀攻扑了,但令项真感到忧虑的却是这些无双好汉们怎么冲进来呢? 第122章 坚厚的如意府门虽然接二连三的落上了无数枚“烈焰弹”,却丝毫没有颓塌之状,任是烟硝蓬溅,火光四射,但除了平添上一些凹痕之外,甚至连摇晃都是那般轻微,一阵“轰一当”“轰——当”的巨大金铁反震声传来,那扇坚牢的大铁门依然无恙! 项真正在沉吟着是否要在无双派大举进攻时冒险前往破闩启门,那阵阵雨似的弹流却突然停止了下来,像它们突然飞至之时一样,那么迅速的在瞬息里完全静止,开始了死一般的沉寂! 项真急忙移目注视,于是,他看见了右面无双派“莽”字门的铁骑队已潮水般一排排的展开了行动,肃穆而快捷的向如意府涌近树林子那边,“飞”字门的人马也同时静默默的逼了上来! 白衣金不在耸动着,一片耀目的金白眩闪着人们的眼睛,而蹄声轻沉如阵阵的闷雷,无双派的人马正在以小快步逼近,偶而响起马匹的低嘶声与兵刃的撞声,其他毫无声息;一股窒人的杀气自冥冥中朝大地笼罩下来,阴森森的,惨凛凛的,一张张冷酷的面庞模糊的在鞍上闪动,空气里飘浮着隐隐的血腥,近了,近了,如意府的堡墙上,这时,尚有余烟残烬在微微浮袅……大煞手--第五十九章铁骑无双城下盟第五十九章铁骑无双城下盟一抹深沉而怪异的微笑漾在项真疲乏的面庞上,他将全身上下匆匆检视了一番,准备在即将来临的狠酷杀戈中作血腥的接应,目光注意着迅速移进的无双派豪士们,项真全身的劲力已聚集于四肢之上——正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重要关头,就于靠着林子方向的这边堡墙上,蓦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项真还没有仔细看清楚,一个高昂的,宽厚的语声已石破天惊的响起:“无双鼠辈,全听着,你们的‘铁字门’大尊主商先青,‘血字门’大尊主鹿望朴,还有你们的师兄弟展百扬、提尧、邱富贵五个人都押在我们这里,若是你们爱惜他们的性命,现在通通给我停止前进,否则,莫怪我们心狠手辣,一个个斩掉这五个人的脑袋给你们看!” 此人的嗓子雄厚了味亮,有如宏钟大吕,袅袅传出老远,无双派两边并进的人马虽然尚隔着二十多丈,却已听了个清清楚楚,字字入耳,于是,那铁一般逼近的阵势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多少双焦急与愤怒的眼睛也齐齐朝堡墙上投来,他们最担心的便是这一件事,如今,它果然发生了,毫未出所料的发生了……堡墙——簇拥着的人群忽然分开,人们一让开之后,老天,已可清晰的看见商先青、鹿望朴、提尧、展百扬、邱富贵五个人被押解至堡墙的边缘,五个人简直已不像个人形了,他们的头发乱草一样的蓬散着,全身上下的衣裳破烂污秽不堪,那五张百孔又干又瘦,憔悴得没有一丝血色,全是用黄蜡所捏成的,他们枯瘪的脸庞上颧骨高耸着,眼眶乌紫而深陷,目光失神与暗涩,混浊浊的,五个人全像站不稳一样摇摇晃晃,在寒风中抖索;他们的手上带着特大号的钢铐,脚踝串连着巨型的脚镣,另外一条小指粗的强韧铁丝穿过了五个人的琵琶骨,然后,在铁丝的两头各缀着一枚斗大的铁球,铁球便垂在他们的脚下,琵琶骨被穿过之处,血迹早已凝固成为紫褐色,连伤口全结上乌黑丑恶的疤块了……虽然他们五个人早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但无双派的豪士们及项真仍然认得出正是人们本人,那五张面容,和他们被俘之前可说完全不同,在孱弱中、颓唐中、枯瘦与憔悴中,尚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惨然;哪里还有当年的一丝英气?一丝威风?好苍凉碍…五个人并排站着,每人身旁由两名魁壮的皮衣大汉左右扶持,鬼头刀便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而“返回七梭”杨涂,及那个方才发话的青脸独目人物便监视于侧,那青脸独目的角色身材矮小,神色冷森而狰狞,一张大嘴斜吊着,两条眉毛却刀也似的往上起,他也穿着一身褐色的皮衣靠。 但是,皮衣靠上却钉满了亮银锥,一柄赤红闪耀的怪异笔形兵器便倒背在肩后;在他们的左面,一字并排站着五个形态倨傲,面容威猛而深沉的灰袍老人,右面,嗯,则是一个体形高大雄伟,脸腔微赤,畜着一大把黑色齐胸长髯的老者,这老者气度雍容,双目棱棱如刃,顾盼之间,有一股无可言喻的严酷韵味,他那挺拔的鼻梁上,生着一颗豆大的紫痞,双眉浓黑得像两把小刷子,没有穿皮衣,一袭宽大的,金光闪烁的长袍上洒绣着圆团字福寿图,脚下却是一双鹿皮钢尖头的软靴,现在,他正冷沉的背着双手,目光如炬般凝注着无双派骑队的反应与动静……果然,在无双派方面辨明上墙头上的五个人正是他们被俘的尊主与师兄弟等,前进的阵势便立即缓了下来,同时自莽字门那边的骑队中,一杆白绸绣着七枚连衔金环图案的大旗突然张开,迎空呼呼急展了三次,在旗帜挥展中,一乘骑影之飞快越众而出,狂奔飞字门的骑队而去。 飞字门骑队的为首者“九命郎”严宿也立即策骑迎上,双骑合会之后,略一停顿,又已以双并辔驰向如意府堡墙之下,嗯,那另一个骑士,便是无双派莽字门的大尊主,“乾坤一旋”尉迟寒波! 两人在奔向如意府堡墙之前,已各自挥手示意,下令两方的人马停了下来,此刻,他们已奔至隔着堡墙十丈之处住了马。 在角垛子里,项真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他也够辛苦了,一面要了解四周眼前的状况,一面还得随时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能露出行迹,再一面,更需要准备在每一个可能的时间里暴起发难,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高的理想……这时——如意府堡墙的十丈之外,尉迟寒波与严宿正各据鞍上,他们的面容表情,有掩饰不住的仇恨与愤怒,更有掩饰不住的凄凉及焦惶,两个人全朝堡墙上仰视着,两双眸子深处皆似在喷射着火焰! 那金袍黑髯老者毫无笑意的一笑,缓慢而悠闲的一持长髯,徐徐向一侧的青脸人点了点头。 青脸人干咳一声,又扯开嗓子道:“来骑可是无双派‘莽字门’大尊主尉迟寒波与‘飞字门’首座大弟子‘九命郎’严宿?” 矮胖如缸的尉迟寒波肥脂满积的面庞,蓦然一沉暴烈的道:“正是,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犯不着再绕圈子!” 别看这位青脸人物个头矮小,嗓门却是又宽又大,他打了个哈哈,宏声道:“首先,我要问,你们二位可看清楚墙头上站着的这五位贵派英雄的面貌了?” 尉迟寒波怒道:“当然!” 好笑一声,青脸人道:“那么,这不会是假的罗?我们如意府并没有吓唬你们!” “九命郎”严宿巨眼暴涨在一片精芒倏射中,他狠厉的道:“朋友,你们俘囚了我无双派的尊长手足,就是如此个善待方法么?竟用这等残酷而不讲人道的狠毒手段来折磨他们,慢慢虐杀他们,各位的心肠也太过阴诈了!” 青脸人冷冷一笑,道:“照你说来,姓严的,莫不成我们还要天天盛筵相款,晨昏定省宁你大约忘记他们是怎么回子事了!” 严宿大吼一声,暴辣的道:“小子,你该死!” 不屑的一扬脸,青脸人只吐出一个字:“呸!” 在马上,尉迟寒波摆手阻止了怒火染目咬牙切齿的严宿,他面如寒霜般道:“在这种情形之下,并不是我们争执口舌的适当时间,我问你,要怎样才能释放他们?” 青脸人侧首看了那金袍老人一眼,金袍老人面上毫无表情,仅只略微颔了颔首。 于是青脸人大声道:“第一,退兵出此地,更远离大河镇三十里以外!”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如此做了,便先释放那邱富贵!” 尉迟寒波一股心火突然上升,但他强力压制住了,一咬牙,他又冷森森的道:“第二呢?” 青脸人大刺刺的道:“第二么,你们要在我方监视之下再退出一百里,然后便放回那姓提的小子!” 尉迟寒波冷冷的道:“还有第三?” 青脸角色气焰凌人的大声再道:“不错,第三,你们无双派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马,全将携带的兵刃火器集中堆存在一个我们指定的地方,由我们派人收取,做到这一点,我们放那展百扬!” 双目一翻,他又接着道:“第四,要你们掌门人铁独行沥血盟誓,永不再侵犯如意府及如意府结盟之下的各帮各派,并不得再有任何单人只马进入中土;如此做了,那鹿望朴便可回去,姓鹿的是你们派中的大尊主,他应该有这个价值与份量!” 尉迟寒波暗里叹息着,他徐缓的道:“还有没有?” 青脸人嘲弄的一笑,道:“在你们回转大草原之后三个月,我们确实知道你们不会再有蠢动之意了,那商先青也就能平平安安的归返老家!” 沉着脸,尉迟寒波道:“朋友,你们不觉这些条件太苛么?” 青脸人斜吊的嘴巴一歪,冷冷的道:“太苛?尉迟寒波,你不要太过天真,若非此刻情势于我方不利,只怕你们想如此做我们尚不答允呢!” 尉迟寒波两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他沉重的道:“这些条件,全是洪双浪的意思?” 青脸人尚未回答,一旁的金袍黑髯老人已一拂长髯,语声浑厚而有力的道:“正是老夫之意!” 嗯,这位金袍闪灿,形容威猛的老人家,果然正是鼎鼎大名,煊赫一时的如意府最高魁首,黑髯公洪双浪! 黑髯公洪双浪一挥袍袖,淡漠的道:“双方交战,即无仁慈道义可言,无非是尔虞我诈,你狠我毒而已,尉迟寒波,我们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今天开出来的各项条件,没有丝毫回圜的余地,你们愿意,则依言而行,否则,老夫便下令斩此五人首级,再与你们决一死战!” 第123章 迟疑着,尉迟寒波转过头去低促的与严宿商讨起来,他们两人的神色俱极凝重,在沉重中,更有一股说不出的绝望与黯然……黑髯公洪双浪又启声道:“尉迟寒波,若是以你的权责尚不敢决定此事,老夫可以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容你回去面报铁独行知悉,但你须记得,条件无法再做商量,而且,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来回,半个时辰之后,老夫便以尔等不接受条件处置了……”抬起头来,尉迟寒波圆团团、油润润的面孔上浮着无比的悲枪与怅惘之色,他徐徐的道:“洪双浪,你明白这些条件我们恐怕难以接受……”黑髯公洪双浪浓眉微轩,残忍的道:“这是你们的事,如果你们想要眼见你们的手足兄弟断头丧命,如果你们甘愿血染尸集,老夫亦无话可说,你们须知道,老夫所属亦非贪生畏死之辈!” 顿了顿,他又半似怂恿,半似教唆的道:“尉迟寒波虽然在无双派中,你位居尊主之尊,但此事你却未必能做得主张,老夫提议你不妨快马回去报知铁独行,要他下个决定,也算是他替你的同门手足弟兄尽点心力!” 忽然—— 面容枯槁,蜡黄干瘦的鹿望朴沙哑而撕裂般的叫了起来,他的叫声含着泪咽,含着羞辱与不甘,更含有无比的激昂:“老尉迟……你们杀过来……刀刀斩绝这些……豺狼虎豹……不要管我们……我们已够惭疚……”鹿望朴身后的两名皮衣大汉暴喝连声,偏过刀背猛力砸砍着他的脊梁,“砰”“砰”的沉闷击肉声清晰的传了下去,宛似一声声的全砍碰在尉迟寒波与严宿的心上了! 双目血红,额际的青筋突起,严宿沥胆摧肝的狂吼道:“住手,你们这两个杂种!” 黑髯公洪双浪微微挥手,那两名皮衣大汉立即停了下来,可怜鹿望朴这位无双派“血”字门的大尊主却早已气息奄奄,晕绝过去了! 深沉的一笑,洪双浪道:“就只这么一点小小的惩罚,你们已经承受不住,等一歇,那五头齐飞的惨状,只怕更会令各位不能卒睹了,尉迟寒波,你想想看,应该怎么做好呢?” 就在这时,一直垂头闭目,摇摇晃晃的商先青已蓦然仰起脸来,他怒睁着那一双乌黑浮肿的眼睛,抖索着,声嘶力竭的吼道:“尉迟寒波,你忘了大草原的雄风,无双的威名了!你忘了掌门大师兄的训海与此次出征的目的了?你要我们做无双派的罪人么?要我们为无双派蒙羞么?想想那些惨死的弟子,那亲人骨肉遍洒的鲜血;想想他们含的冤,受的屈,想想大草原的父老兄弟们那一片震天的哭,震天的哭蔼—”于是,坚硬沉厚的刀背又疯狂的劈到了商先青瘦骨棱棱的背脊上,在一片窒闷而重实的刺耳声里,展百扬也放开喉咙大喊:“索回血债……兄弟们啊,索回血债……让我们死得像个男子汉,像个无双派的勇士,别叫我们死不瞑目,别叫我们没脸魂归大草原……”刀背同样也照顾上了展百扬,一侧,“半弧手”提尧也位血般狂叫道:“杀过来,杀过来……不要顾虑我们,我们死不足惜,只要能看见这些魅魍授首……”“黑骠子”邱富贵也猛的扯开了,那张厚肿干裂的嘴巴大叫道:“我们丢人碍…大家别再挂着我们……死就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们那一个也不含糊……”鬼头刀的刀背雨点似的劈砍着他们,有的皮衣大汉更伸手猛掴他们的耳光,但却制不住五个人慷慨悲壮的吼声,虽然,那吼叫也已经含混不清了……黑髯公洪双浪深沉不露的冷笑了一声,他重重的道:“尉迟寒波,我们不要再耽搁时间,愿不愿接受条件全看你们了,从现在起,老夫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若然你们尚没有答复,就莫怪老夫我心狠手辣了!” 尉迟寒波双目中各含着一泡老泪,定定的凝注着高高的堡墙上正在慢受酷刑的五个手足兄弟,他那一张肥脸上的肌肉在不住的跳动抽搐,呼吸也变得又粗又急……而“九命郎”严宿,也毫不眨眼的目视着这一场刻骨搂心的经过,他的心已裂,肠已断,热血沸腾,他要永远记下来,刻在脑海中,心田里,他冷着脸,切着齿,一下一下的数着那刀砍、掌掴,每一下,他都发着毒誓,要用鲜血报偿,以性命抵偿! 于是—— 双骑倏然掉转,泼刺刺的急奔而回,在接近了他们的骑队之后,又反了过来,鞍上,尉迟寒波大声吼着:“洪双浪你明知你的血手不会放过我无双派的骨肉,但你却故意用这种狠毒的手段来要挟我们,逼迫我们;洪双浪,你记着那点点滴滴的血,记着那一笔一笔的仇,我们要以你们更多的狗命来抵偿,要以你如山的尸首来垫棺,洪双浪,你等着吧!” 语声含着强制的哽咽,豪烈而悲愤的传送了过来,字字人耳,句句清晰,所有在如意府堡墙上的人全听得明明白白;黑髯公洪双浪不禁面色微变,他双目寒光隐射,森酷的叫道:“尉迟寒波,你没有回去报禀掌门人,就可以自行作得了这个主么?” 远远的,尉迟寒波怒吼道:“老实告诉你,洪双浪,本尊主早已奉得掌门大师兄谕令,不惜一切牺牲,直捣如意府,火焚你们府中七楼,没有任何妥协,不接受任何条件,本派上下宁可班师大草原之后追悼服孝三年,亦不能被你胁持吃你狗挟,洪双浪,你死了那条心吧!” 黑髯公洪双浪神情冷森而狰狞,他带着杀气的一笑,微微朝前移近了两步,高声道:“这就是说,尉迟寒波,你们不接受我的条件了?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你们的手足兄弟头断头残命了?” 在远处,尉迟寒波的语声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中迸出。 “洪双浪,你这天打雷劈的老狗,你就试试看吧!” 轻捻黑髯,洪双浪对他一侧的青脸人道:“胡极,斩那邱富贵!” 叫胡极的青脸人点头答应,冷漠的道:“来人,斩邱富贵,挑他首级干角垛之外!” 在“黑骠子”邱富贵身后的两名皮衣大汉轰诺一声,如狼似虎的将邱富贵朝前一推,一面猛踢他的腿弯意欲叫他跪倒,但邱富贵倔强的挺立着,伤疤累累的身子虽然被蹦得东摇西晃,却就是不肯屈膝,旁边的胡极不奈烦的叱道:“不要和他拉扯,先砍了!” 两个皮衣大汉重重一哼,左边一个大麻子“呼”的举起了鬼头刀,雪亮的刀身在空中泛出一抹寒光,猛然砍向邱富贵的后颈!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锋尚未落到邱富贵的颈项前一刹,这位大麻子仁兄已蓦然尖厉的惨嚎了一声,整个庞大的身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捣撞了一记似的摔出了堡墙之外,手舞足蹈的直落下去! 这个突起的变化,简直一下子将双方所有的人全惊住了,尤其是如意府这边,更是惊愕骇异,不知所措,而除了惊怔之外,他们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堪与恐惧;在如此众多的高手围绕下,在成千上百的自家弟兄目视里,甚至连黑髯公洪双浪也坐镇于侧,但是,却吃人家摆了邪道,莫说未曾砍掉邱富贵的脑袋,连要砍人家脑袋的刽子手也先陪上了老命,这种丢人法,可真算丢到西天了! 黑髯公洪双浪在一片惊惧的哗叫声中霍然转身回顾,他面上表情,依然不变,口里急促的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长虹派五位兄台请严守于此,万莫擅离,杨涂、胡极,你二人环护左右,注意有人前来劫囚,金头目,你立刻传令各帮各派的好手,叫他们马上搜查奸细,陈头目,告诉杜大管家,要他准备应付无双鼠辈的进犯!” 五个一直沉默无语的灰袍老人齐齐颔首,“反回七梭”杨涂与胡极也连声答应着,另外,站到五步之外的两个皮衣大汉亦躬身行礼,匆匆退下,而就他们忙乱的时刻——无双派那边的铁骑队已猛的石破天惊般欢腾高呼起来,他们已看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知道有人在暗中维护他们的尊长兄弟了,热烈沸腾的欢叫声,响彻云霄,大弯刀迎空挥舞着,双骑并立的尉迟寒波与严宿也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各自策马回了自己的属下骑队之前! 于是—— 悲壮而低沉的号角声就在这时“呜”“呜”的响了起来,角声含蕴着哽咽,含蕴着狂野,含蕴着大草原特有的粗犷气息,更含蕴着白山黑水间无止无定的怒吼与咆哮,在一阵阵的号角声中,林子那边无双派“飞”字门的铁骑队已首先发动了攻扑,破碎的马匹狂奔急冲,蹄声震山撼岳,大弯刀飞舞着,银亮的鹰盾已同时套至左腕,斜护步面! “杀——” “冲——” 在一片裂耳的吼叫声里,右面“莽字门”的人马也开始了冲击,雪泥扬溅,金环闪耀,无数高大雄骏的马儿骋驰着,就仿佛千百面皮鼓被千百名强而有力的大汉在奋劲敲击,那已不是单纯的鼓点,不是清脆的“得”“得”声,像一片倏起的闷雷,像自天际突然掠来的轰隆隆的霹雳! 显然,如意府堡墙的各位仁兄们全在一刹间窒愕住了,他们个个瞄着弓,执着矛,握着刀,却于猛然里忘记了自己该有的反应;他们被眼前那移山倒海的声势所惊慑,都在这片刻中傻了眼啦! 黑髯公洪双浪稳沉如山,他冷冷的道:“胡极,下令修复的十三个箭穴放箭!” 胡极的歪嘴一斜,暴吼道:“箭穴放箭!” 接着他的暴吼,堡墙之下,在中间的窗口梢上,有十三片丈许长宽的大麻石,于一阵低微的金属转动声里“哗啦啦”泻落,顿时露出十三个装满无羽钢矢的箭架来! 第124章 此刻,无双派的铁骑们已隔着堡墙不足二十丈! 箭架后面的箭穴已一览无遗,箭架两边的皮衣大汉们在挡着堡墙麻石泻落以后,立即扯动了放箭的丝绳! 于是,成千上万的钢矢,便宛如飞蝗狂蜂一样急劲的呼啸射出,一蓬蓬的,一片片的,尖锐的穿破空气,像暴雨般罩向了无双派的铁骑队! 来自大草原的无双豪士们,从孩提之时起便练习骑术,他们那矮健利落的马上功夫是无与伦比的,而他们早在进袭如意府之前便获得了可能遭受敌人千弩齐击的警告,因此也加意准备与防范,那阵阵的矢雨甫射,最前面一排铁骑的骑士已立即将鹰盾挡在马头之前,也一并遮住了自己的头胸,第二三排的马匹则迅速往两翼分散,鹰盾旋舞着,同时个个翻斜鞍侧仅单足插于镫内,口咬大弯刀,寒闪闪的光杆钢梭也一批一批有如蛇电乱闪般还敬了过去! 但是,虽然如此,却仍旧有人中箭翻跌,湿泥四溅,马摔人栽,在一片杀喊震天声里,血标起,马长啸,唏哩哩的嗥啸声夹杂着惨怖的嚎叫声,阵阵矢射鹰盾的反弹声更是叮叮哆咯,有如骤雨击瓜,清脆而绵密,现在,飞字门的人马已全逼扑到了堡墙墙根! 紧接着,莽字门的铁骑也潮水般冲涌了上去,光杆钢梭更是尖啸厉,溜溜条条,像煞一面面银色的罗网,那么严密的纵横交织着飞掠而去,或是仰射壁墙,或是穿入了敌露的箭穴之中! 如意府那十三座在匆忙仓惶里修复的箭穴,在阻止无双派铁骑的进犯中,只发挥了一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效力,他们原来计算得十分精密与准确将三十座分布于东边堡墙上的箭穴全标定了射角与方位,各有各的威力范围与杀伤面积,假如说那其余的箭穴未被毁灭的话,如意府方面光凭着这些箭穴也可予无双派的骑队以重创,但是,三十座箭穴全被除去了,匆忙修好的十三座箭穴别说威力大减了一两倍,在急切中按装时又未估定准确的射界与位置,是而一旦射出利矢时便变成东一片,西一蓬,非但杂乱无章,难臻大功,更凭白浪费了不少箭只;加以无双派铁骑冲扑的方向游移不定,动若奔雷,再以鹰盾护身,精良的骑术为辅躲闪,如意府方面这十三座箭穴还朝那里发生威力去,就这一刹,不仅十三座箭穴中的箭手全被飞羽般的尖梭射死连堡墙顶端的汉子们也有不少吃钢梭戳上,纷纷哀嚎着翻跌摔下,情况凄厉,惨烈无比! 堡墙上,各帮各派的手下慌乱的躲避着那些穿梭掠舞的钢梭,一面抽冷子放箭及投掷暗器,场面是一片混杂惶急;怒骂声、厉叱声、悲呼声、长嚎声,掺揉着人体跌地声,痛苦的呻吟声,简直已变成一座活地狱了……黑髯公洪双浪首次在他深沉威猛的面庞上露出了愤怒与忧虑之色,虽仅只有那么一丁点,但却也足够了,他肃然的道:“砍商先青的头!” 商先青嘶哑的仰天狂笑,他沙着声音大叫道:“洪双浪,我们一脚前,一脚后,本尊主马上也会看到你的首级被悬挂在如意府的正门上!” 洪双浪厉喝道:“砍了!” 在商先青身后的两个皮衣大汉齐声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答应,两柄鬼头刀一闪,飞快的交叉切向商先青的颈项! 大煞手--第六十章门里求生不屈死 第六十章门里求生不屈死 于是,奇事又发生了—— 就在这两个皮衣大汉挥刀斩去的瞬息,砍出去的刀锋已忽然大大的抖震了一下,雪亮的刀身竟“呼”的朝下划落,“噗哧”一声分别切入了这两个行刑者自己的肚皮中! 鬼叫一声,两个狗熊般魁梧的皮衣大人抱着对方砍进自己肚里的刀锋滚倒,洪双浪已长啸如嚎,抖臂之下,猛然扑向了十丈之外的一方角垛而去! 那方角垛,正是项真换隐的新位置,方才他前后两次分别救了邱富贵与商先青的性命,全是用“隔空撞穴”手法,当然,他明白这是一种极大的冒险,非常容易露出破绽,但事到如今,不这么做,他又如何救得了这些被俘的无双豪士的性命呢? 宛如就在黑髯公洪双浪抖臂的同时,他修伟的身躯已一片金晃晃的云彩般来到了项真藏身的角垛之侧,而几乎就在他甫始来到。一股强猛如巨杵似的劲力已“哗啦啦”将这方大麻石砌成的三角形石垛震得四分五裂! 狂笑一声,项真忽而腾空,身形暴转,抖乎就是四十六掌十九腿,急风骤风般溜泻向了黑髯公! 黑髯公洪双浪电闪而出,石地上,“咔”“咔”“咔”……刹时现出了四十七道深刻如刀刃劈斩过后似的裂痕,洪双浪心头一震,尚未及进身,五名青衫大汉已嚎叫着像一蓬炸碎了的碎石一样被砍出了堡墙之外! 双目中的光芒如火,黑髯公洪双浪大吼道:“黄龙,你做得好奸细!” 项真身形倏闪,让过了一柄大砍刀,冷冷一笑道:“洪双浪,难为你还认得出我!” 踏进了一步,洪双浪愤怒的道:“项真,你连杀我如意府高手四人,老夫要你砰尸万段,挖你心肝以祭老夫手下亡魂!” 嗤了一声,项真傲然道:“你可以上来试试,看我黄龙含不含糊!” 一拂大袖,黑髯公洪双浪阴毒的道:“项真小辈,若你敢担黄龙之名,就与老夫下去,由老夫与你单打独挑决一生死!” 吁了口气,项真淡漠的道:“少来这一套花招,我不会上你这老匹夫的当,我要做的事情还多,没有那个闲功夫与你缠斗粘战!” 冷森的洪双浪道:“大名鼎鼎的黄龙项真,竟是这般胆小如鼠,畏首畏尾么?” 一场眉梢,项真生硬的道:“洪双浪,你激不动我,相信你也明白我姓项的是否胆小如鼠,畏首畏尾;我不会被你引开这里,更不会愣头楞脑的和你硬战,洪双浪,今天要你尝尝另一种闪击的滋味;错开眼前,我姓项的一定奉陪,但是,哼,只怕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黑髯公洪双浪正想再说什么,耳中已猛然听到了一片“呼”“呼”的怪响,他目光急扫,天爷,一条条何止千百的黑色牛皮连接着的“金龙爪”已飞搭上来,大都那般准确的“叭”“叭”嵌抓在堡墙边沿或三角垛上,下面,马上的无双弟子个个个有如猿猴般沿着抛出的牛皮索荡升了上来,那份快捷、巧利、灵活,简直就甭提了! 切着齿,洪双浪狠毒的道:“项真,你自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接应无双匪徒,解救那五个被之人么?你也未免自视过高,算盘打得大如意了!” 冷冷的,项真道:“我从来便未看轻自己,洪双浪!” 蓦地狂笑一声,洪双浪大吼道:“给我一齐下手,毙了那五个无双囚俘——”那个“俘”字还留着一半的韵音在他的舌尖上打滚,五条灰色人影已人自五个不同的方向到了眼前;洪双浪目光一横,已不由吃了一惊,急促的道:“长虹五兄,怎的到了这里?那些囚俘是万万离不得的,出了差错可不得了,尚请回去将他们斩绝——”五个灰袍人,嗯,正是长虹派长虹七绝中的前五位,现在他们已分立于五个利于出手的位置。将项真团团围住,五双眸子里,全射出了带着血也似的仇恨目光,什们怨毒地盯着项真,一个年纪看上去最大,细目钩鼻的老人冷沉沉的道:“洪老哥,请老哥自己过去斩杀囚俘,姓项的交给我们,六弟与七弟的血仇需要索还!” 黑髯公洪双浪眼看着杀声震天,吼嚎响成了一片,刀挥着、刀闪着、矢掠着、梭舞着,无双派的人马正攀升冲扑上来,他不觉又急又气的道:“但,但囚俘不能有所失闪……”那老人坚决而执拗的道:“我们要他,洪老哥。” 此刻,那边又传来了“反回七梭”杨涂的尖嗓子:“老爷子,可是要全砍了么?” 黑髯公回首暴叱道:“还不快砍,你们尚等什么?” 狂风猝闪,项真已在他们稍一疏忽间电射而出,他一掠身便是“龙翔大八式”中那手绝活“化龙飞月”,快得不可思议倏然穿逝,就像一抹来自极西的流电,甫始飞来,即已消失向虚无! 惊怒的暴叱连声,五个灰袍人同时出掌截击,但是除了刮起一层石屑砂粉之外,却连人家一点影子也未沾上! 黑髯公洪双浪到底还是武功精湛,反应快捷,这就一刹,他已追出了五大多远,在追赶中,他名震天下的“长挂掌圈九式”已暴展而出,掌影飞射如电,一连串的猛劈而去,如影随形般紧紧跟在项真那淡淡的身形之后! 可是,却仍然没有跟上,一眨眼项真已扑到了五个无双囚俘前面,这时,“反回七梭”杨涂、胡极,还有那七名皮衣大汉正刀掌齐挥,同时劈向了那五个被俘者! 项真的斩掌来得宛如雷轰电闪,满空如血刃般的掌影已那么无声无息,无征无兆的突然掠至,就像是千万把利刀一下子从虚无中飞来,绵延、广阔、狠毒,而又其快无匹! 一片哀叫混响成了一团,那七名皮衣大汉回翻而出,在猩赤的鲜血狂喷中:“反回七梭”杨涂与胡极也踉跄倒退,杨涂的肩头还带了彩,那胡极虽未受伤,一张青虚的面孔却也变成煞白了! 就在这一刹,五位无双派的落难者也同时亲眼看见了项真,他们顿时情绪激动,振奋莫名,鹿望朴那双墨淡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了一片惊喜欢狂的光芒,他一颤之下,抖着嗓子叫:“项兄,果然是你!” 项真连回答全来不及了,就在鹿望朴口中吐出这六个字的功夫,黑髯公洪双浪已凌空扑到了头顶! 第125章 在这种紧急迫促的当口,项真已顾不得其他了,他双臂奋力猛推,五个人在堡墙边缘的无双囚俘已全然被挤下墙顶,而他们五个人都戴着手铐脚镣,五人的琵琶骨更被铁丝串连着,这一摔出堡墙,便那么深重而危殆的笔直跌落下去,毫无办法可想——项真左掌倏翻猛挥,十六掌分成十七个不同的角度暴取扑到的黑髯公,右手已在身形微偏之下“霍”的脱去了外罩的黄袍,那袭黄袍在他脱下的一刹间已斜飞了出去,快得有如一片蕴有雷火的黄云,那么准确与及时的刚好托住了五个正在急速跌落下去的身体,虽然黄袍的力量不能将他们五个人全部承负起来,但也大大的阻住了他们那凶猛摔落的势子,而只这一下也就够了,也就足够保全他们的生命了,五个身躯离地两丈,被那件凌空飞来的黄袍巧妙的一托一带,在一阵推撞下,五个人已经翻滚着跌到地下,看情形,都没有什么大碍! 事情的经过是快如闪电,项真推人一出手,脱袍、抛袍,几乎是不分先后一个动作,他的十六掌这时也刚好迎上了黑髯公,这名威名渲赫的大霸主似乎已经气疯了,他双目赤红光芒如焰,颔下是髯根蓬刺,面容扭曲着,有如一头狂猛噬人的野兽! 黑髯公洪双浪在刹那间横了心,他目突欲裂,掌影串串交织旋飞,宛似一溜溜闪泻的流星而流星衔接旋回着,又仿佛一圈圈的光弧,在这些尖锐呼啸的掌刃劲风里,他喉头同时发出了一阵短促而沉闷的“哦——”“哦——”声,随着这怪异的声音,一片火热的,强猛如山崩浪涌的气流便也加杂在他的掌力中呼轰推卷而去! 是的,这正是洪双浪赖以成名的压箱底绝技“长挂掌圈九式”以及式中暗夹着的“倾河气”! 此刻,项真刚刚才有机会抽出手转过身来! 他见状之下,不由暗吃了一惊,对方的功力是犀利的、凌猛的,更是雄伟而怪异的,若是他全力应付,自信还不会吃亏,但眼前,他才缓过手甫始透了口气,甚至连势子都还未站稳,洪双浪已乘隙而上,这一下,可谓是又狠又毒,艺业超绝如项真,也有些措手不及了! 猛一咬牙,项真知道要躲也躲不过去,他干脆以退为进,瘦削的身形暴旋之下两臂挥抖如电,看不清他反攻了多少掌,迎拒了多少招,只见翻飞的掌影漫空而起,有如一张张的魔鬼丑脸,有如一片,带血的刀刃,转旋着、跳跃着,纵横着自迎异的方位,角度兜迎了上———串紧密的,脆亮而急剧的肉掌撞击声倏忽传出,两条人物隔着三步已猝然分开,一边的三角形石垛“哗啦啦”“砰叱叱”连连崩碎了五个,通道的地面也被硬生生刮起了一片石屑,碎裂的石块蓬溅四射,空气打着呼噜激荡,黑髯公洪双浪已跄跄踉踉的退出了六步! 那边,项真出去了更远,他歪歪斜斜的旋着转子“噔”“噔”“噔”倒抢出去寻丈之遥,才一把扶住了身边的一个角垛站稳,身体在大大的摇着,面色灰中泛青,双目也黯涩得紧,他譬发披散,唇角溢出腥赤的鲜血,那袭月白色的绸质中衣,更是破裂撕烂,零乱不堪了! 黑髯公也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原本微赤的脸膛已变得煞白,那把象征着威严的黑色长髯亦在抑止不住的扑簌簌轻抖,他的左手捂着胸,金袍上也有七个地方裂了开来,两只眼正怨毒的死盯着对面的项真! 方才,在危急中,项真全部以他斩掌中的绝式应敌,同时更辅以“龙翔大八式”里的“龙浮九波”一式合身法得以巧妙挪闪,避敌棱锋;这“龙浮九波”一式,讲究的全是在近距离的搏杀中所应施展的躲跃旋回之术,顾名思义。 就宛如长天之龙戏游起伏之波上一样,但是,虽然如此,却仍因他解救无双派的五位落难者而延误了出手的有利时间,耽搁了抢制先机的最佳空隙,是而在与黑髯公洪双浪对敌之下还是吃了亏,在那一刹间,项真已连中了对方四掌,好在这四掌,击中之处并非全在要害,只有一掌是拍在左肋其他三掌分击于后肩,腿臀的部位,因此他尚能以勉强支撑……老实说,以洪双浪的功力深厚,换了寻常之人,便是打在那里也去掉半条命了,岂还有挺立不倒之理?一则项真内劲精纯,早已练成肌肉的自然弹震反冲之术,抵抗力十百倍于他人,再则于拼斗之中,他的身法步眼全用的是“龙浮九天”一式的精要闪移如电,滑溜似鱼游于水,是而也让过了敌人掌势的大部份力量,三则,一个习武的高手,最讲求的便是在性命攸关之紧急关头迅速的护住自己本身要害与抗消对手的直接伤害,项真当然更注意这一点,他刚才已在洪双浪掌势击中前的一刹用右时斜挡,同时运动肌的凹陷来消灭敌人发出的劲力,大肋那一下子最严重,固然洪双浪是击中了,但是,却是也只有他原先所带力量的三分之一还弱啦。 而洪双浪却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他也挨了两记,一在右肩肿,一在胸膛,好在他是运用闪躲及抗消力道的方法,再加以项真那前一掌未及拍实,是而这位如意府的魁首未曾出彩,但是,他如今却也血气翻涌,五脏如焚,不好消受了……洪双浪呛咳了一声,狠毒的道:“好小子……”用力一摔头,项真语声暗哑的道:“洪双浪,你方才的手法不算高明……”“呼”的一挥袍袖,洪双浪咬牙切齿的道:“我的事全由你破坏了……项真,如意府毁灭,你也不能独生,跟着一起上道吧!” 染着血迹的嘴唇轻轻一撇,项真淡藐的道:“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洪双浪,我黄龙项真便没有话说!” 现在,整个如意府的堡墙上已乱成了一团,无双派的人马们已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在商先青、鹿望朴、提尧、展百扬、邱富贵五个人一跌下来之时,便一窝蜂的冲上前护卫着救走了,如今,一条条白色的身影已有多半攀冲上了堡墙,虽然有的人被活活砍落回去,有的人刚摸着牛皮索便被射倒,但他们却仍浴着血往上飞爬,那些攀升上的大草原儿郎们,则早已和如意府属下的人物缠战不休,拼杀得难解难分了! 黑髯公洪双浪,一看周遭的情形便晓得大势已去了,他以无比痛恨的眼光盯视着项真,生硬的道:“杨涂、胡极,给我杀!” 自方才险些吃了大亏之后,“反回七梭”杨涂,及那青脸人胡极便一直监守在侧,现在,洪双浪命令一下,他两人已小心翼翼的从两边围抄了上去! 冷哧哧的一笑,项真道:“名震逻逸的黑髯公洪老爷子,情急之下也会如狗跳墙,使那见不得人的下流手段么?” 洪双浪暴叱一声,大吼道: “对付你这种专门卧底行好的鼠辈,根本用不着讲究江湖仁义,你们给我上!” 杨涂闷不吭声,向前一跃,却在跃进的同时“刷”的倒旋回去,就在他旋转的瞬息,三溜金芒已蛇电一一样暴射项真! 依在角垛上的项真毫不躲让,双手猛挥,五块他自角垛上暗里折捏着的碎石已急飞而去,三块迎击射来的金梭,另两块一取杨涂,一取胡极;别看他受创在身,出手之下却是又急又狠,攻守并施! “当”“当”“当”三声脆亮的撞击声里,三声石头裂为粉碎,而那三只金光灿耀,尖为三角形的俊身也蓦的失去准头,被震得斜抛而去;同一时间,胡极的红笔倏弹猛敲,飞向他的石块“咔嚓”碎裂,一溜赤芒已快狠的猝戳项真眉心! 身体未动,项真恰到好处的微一偏头,抖手十二掌暴劈来敌,右侧,杨涂在闪过石击之后也倏然扑到! 于是—— 项真身形持立如桩,光凭一人掌,翻闪如电掠雷轰,准而毒的力拼面前这两个如意府高手,他的脸上汗如雨下,喘息急促,显然己是十分吃力,不过,杨涂与胡极却也一时奈何不了他! 这时,在一片惨怖的尖嚎之后,十几名无双弟子被震铁墙之下,他们十多具手舞足蹈的身体尚未落地,五条灰影已大鸟般飞掠了过来! 天爷是长虹派的五绝! 黑髯公洪双浪用力搓揉着胸日,睹见之下不由大叫道:“长虹五兄,正来得是时候!” 长虹派的五个灰袍老人一声不吭,在半空中的身形“刷”“刷”急旋,猛然攻向了正在挥汗力拼的项真! 五个人的掌力有如漫空轰劈的旱雷,“哗啦啦”“碰叱叱”,劲风如刃,力道似网,宛如五个大力神挥动的巨杵,就那么一串串,一波波的急罩而下! 项真不得不转让躲闪了,他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憋着一口气,迅捷而痛苦的连连翻掠穿舞,双掌时如云紧风滚,时如电闪鸿飞,吃力却又惊人的在七名高手围攻下作着艰辛的恶斗! 狂笑一声,黑髯公洪双浪狰狞的道: “项真,老夫我也来陪衬陪衬你吧——”他那个“吧”字还刚在舌尖上打着滚,远远的一阵震天动地的杀喊声已蓦然自如意府另两边的堡墙上传了过来! 洪双浪心脏抽搐了一下,急忙移目望去,老天啊,不知在什么时候,那边的两道堡墙上已出现了幢幢白影,金环闪耀,弯刀如林;就像是些天兵天将一样突然降临在那里! 几乎傻傻眼了,洪双浪惊愕震骇之下,喃喃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但这却是大白天里千真万确的事实,那些无双勇士们已神鬼不党的掩杀到那边堡墙上了,现在,更悍猛的分向两头砍劈冲刺,凌野而蛮横的杀了过来! 一名白衣大汉忽然自斜刺里冲向项真那边,他的大弯刀疯狂劈斩向围攻项真的七个敌人,边厉烈的大吼:“不要脸的贱种,以众凌寡……呼呼让勃这名无双弟子的攻杀,胡极的红笔急旋猝戳,一下子便刺穿了对方的胸膛,这无双弟子大叫一声滚了出去,一名灰袍人又七掌连出,将他震落堡墙之下! 第126章 黑髯公洪双浪看得一清二楚,他脸上掠过一抹狠酷狡毒的阴影,金袍袍袖齐挥,直向项真逼去! 项真在倾力游斗攻拒着,他在喘息中不屑而愤怒的道:“杀得好……这就是你们如意府的……传统风范!” 胡极七笔倏戳,冷哼道: “妈的,你死在临头,还有空去为别人抱不平么?” 而这时,洪双浪又快要来到了,他露着野兽一样的狰狞表情,双臂已微微分扬——就在这危急的当口,一声厉啸像鬼嚎似的突然摇曳而来,快得不可言喻,几乎啸声方起,已经来到面前,半空中,一个暴烈而粗扩的嗓音响起:“龟孙子们,不要脸的杂碎,老子西门朝午来奉陪了!” 隔着项真他们尚有五六步的洪双浪闻声之下猝然暴旋,双掌凌空猛劈,两股狂贱呼轰飞旋,天上的那条人影已大笑一声倏翻斜射,一只五指箕张的爪形物体电闪之下,两个丈许外的灰裘大汉已厉嗥着张开双臂撞落堡墙,鲜血脑浆,喷溅得四处皆是! 黑髯公洪双浪大吼一声,正待上前拦截,后面又是一阵清朗的长笑,一个儒雅的声音传来道:“髯老爷子,别慌,就不想与我金雷手荆忍亲热一番么?” 大煞手--第六十一章毒心铁胆博生死 第六十一章毒心铁胆博生死 黑髯公洪双浪闻声之下,猛然回头,身后,可不是一个形态洒逸高邪的中年文士!这人的模样打扮和传说中的“金雷手”荆忍毫无二致埃当然,他正是荆忍。 那边—— 西门朝午在劈倒两名穿着黑裘的七河会手下之后,凌空翻旋扑回,他的“铁魔臂”闪泛着乌亮的光华,在这猛悍的扑袭中,放开嗓子大吼道:“项兄,我来了!” 咬着牙,洒着汗,项真险极的连连躲过了对方七名高手的犀利攻击,他的掌影飞旋里,喘息着应道:“来得好——”“铁魔臂”上的铁角“呼”的自斜刺里暴砸,反回七梭,杨淦、杨淦吃惊之下方才闪让,一串铁锤似的狂飙又分罩胡极! 于是,这两个如意府的高手在仓惶避跃后,已不得不打点起精神反过来应付他们所遭遇到的强敌——“十臂君子”西门朝午! 项真身边的压力顿时松了几分,但是长虹七绝中的这五绝却越发红了眼,五个人齐心一志,在灰袍飞扬中,更加紧了他们狂风暴雨般的攻扑! 这里在豁命力搏着,侧旁,“霹啦啦”的劲回风号之声已突然响起,嗯,那是荆忍的“金雷手”出手之声,他已和洪双浪干将起来了。 周遭的情形也混乱得一塌糊涂,白衣金环的无双弟子几乎已出现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所在,到处全看见白衣拂舞,弯刀闪耀,而像是无尽无绝一般,更有数不清的白色身影一波波自如意府四面的堡墙下攀升上来!这仿佛是潮水,汹涌的潮水,眼看着,如意府即将淹没在这愤怒的白潮之内了……血迹斑斑的唇角含蕴着一抹占怪的笑意,项真在长虹五绝的密集劈斩里闪电穿掠挪舞,他全以他精湛的“龙翔八大式”应敌,多让多攻,身形就有如水中萍,风中柳一样,横掠纵横!无可捉摸! 忽然—— 一片震憾云天的吼杀声响自堡墙的下边,这阵激昂豪壮的呐喊几将整个如意府都给震得颤抖了,正与荆忍打得天晕地黯的黑髯公洪双浪匆忙中目光急瞥,我的老天,如意府的府门已被攀升八内的无双弟于们自里面打开了! 刹那间,在沉雷似的吼号里,铁骑的奔腾声有如狂涛膘涌冲了进来,成千上万的马蹄敲击在地面上,以至杀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他们像来自九天的神兵神将,那么威猛野悍的纵骑杀进,似排山倒海! “大势去了……”洪双浪的一双眸子全在心里这一声悲呼里变成了赤红,他黑髯蓬竖,五官扭曲,额际的青筋根根暴浮,那形状,像煞了一头发疯的怒狮! “金雷手”荆忍掌上功夫之高,普天之下也是数得上的几个人之一,本来,由他对付黑髯公,虽说占不了便宜,至少也不会吃什么亏,但是,此乃照着一般的武林比试情形来说,如今洪双浪简直已等于狂了似的豁着命拼,这样一来,荆忍的修为虽深,却也有些挺不住了!在洪双浪的猛攻狠打之下,他已一步步朝后退让。 就在此时,一条矮胖的白色人影,突然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扑来,甫始照面,一把雪亮的大弯刀已凌厉无匹的连串斩戮向黑髯公! 这知时而来之人,竟是无双派“莽”字门大尊立“乾坤一旋”尉迟寒波! 荆忍大笑一声,抖手二十六掌融合在“劈啦啦”的强壮劲力中反兜而出,边宏声道:“尉迟尊主,多谢了!” 尉迟寒波不愧有“乾坤一旋”之号,他行动之间快如鸿光,大弯刀飘闪游旋千变万化,几乎已将这把刀幻成了他躯体上的一部份,他与荆忍两个人一联手,黑髯公洪双浪再是厉害,也只能堪够周旋,无法越进一步了。 长虹五绝合围着项真,他们越是急迫,项真的身形也就越加滑溜快捷,根本就不和他们作正面接触,老是斜侧着横穿低掠,旋闪回让,这五位长虹派的高手空有满腔怒火,却也一时奈何不得! 于是,倏然间,又一条白色身影大鸟般自空翻落,右手大弯刀“副的反挑横截,左手的霸王锤呼轰暴旋,双式同出,一下子已将长虹五绝中的三个逼退! 大大的喘了口气,项真呛咳着笑道:“严兄,正是时候!” 是的,来人乃是无双派“飞”字门门下第一高手“九命郎”严宿! 严宿浓眉倒竖,双目中煞气暴露,他强悍之极的力冲而上,边沉声道:“项师叔,城已破了!” 猛然振起精神,项真电射风旋般三十三掌分成三十三个不同的角度飞泻敌人,他沙哑的道:“这是早就预料到的!” 侧身急速躲过了一个灰袍老者的猝袭,项真蓦然狂笑道:“长虹派的朋友们,你不恕我,我自也难饶你们,来吧,如今再试,也叫你们看看我黄龙之名得来匪易!” 说话中,他怒矢般直穿而进,一名灰袍老人滑步侧旋,抖起双掌猛劈而落,项真不躲不避,猝然纵身又大吼着奋力挺起硬接,在“咔嚓”一声骨骼断响中,那名灰袍老人已双腕全折,一个旋子尚未转出,项真又翻臂十六掌已打得他腾空飞起,一头栽出了堡墙之外! 严宿的大弯刀“嗖”的一探倏收,刚好拦住了另一个潜到项真身后的灰袍老人,这灰袍老人甫始一窒,项真已狂猛的突然回转,红肿的两手合迸一起,倾力劈斩! 那灰袍老人大喝一声,毫不稍让的挥掌硬接,但是,项真看似要与他相触的合迸双手却猝地分开,就似两片血刃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擦过,这灰袍老人的咽喉及小腹! 热血横溅而起,这灰袍老人硬接一掌之下,不及收劲,甚至连敌人的手法也未看清,就此一个跄踉,连叫也没有来得及叫一声便一头撞倒地下! 剩下的,长虹七绝只余三个人了,他们个个全看见了自己兄弟的惨死,每一双眼都已变成赤红,每一张老脸都扭曲成一团,但是,这堡墙上的通道太窄,无法并在一起冲来,而且,“九命郎”严宿又似一个凶神般以他的刀锤凌厉的阻挡着他们,在这瞬息,这三个长虹派的高人险些气急得全疯了! 于是—— 尖嚎一声,三人中的一个不要命的冲向严宿,严宿冷哼一声,大弯刀“活活”飞劈,左手向霸王锤微沉之下猛地反砸而上。 那冲来的灰袍老人竟半点也不闪让,他一阵风似的扑至,双腿弹起直踢来锤,上身倏忽晃动,同时一十七掌已有如十七只巨杵般捣向了严宿! 这一下他算碰对人了,严宿竟也避都不避都不避,依旧刀锤急展,悍然相拒——“砰”“砰”连串震响里,严宿“噔”“噔”“噔”退出了三步,一憋气将涌到喉间的大口逆血咽回肚内,而那出掌伤了他的灰袍老人,却已被活生生斩为三段,中间这一段,更被严宿斜荡过来的霸王锤震入了半空! 当严宿的兵刃都还未及返到原位,硕果仅存的两个灰袍老者已分成上下两个角度箭似的标过,严宿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上身猝斜,大弯刀已在一片眩目的寒光中“活”的偏削而去! 腾升在上面的灰袍老人双臂下压,整个人已蓦然翻转,就在翻转中,二十九掌已怒浪般涌罩严宿。 大弯刀倏然闪亮着回截,严宿同时暴旋而出,他这一旋,刚好迎上了从下面窜过来的一个灰袍人。 双方全是急势子,又全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周旋,是以他们已没有多少回环的余地,一接上便分生死——下面窜过来的灰袍老人奋力猛劈严宿,严宿大仰身,左手的霸王锤在隔着敌人只有四步的距离下“呼”的脱手暴飞,同时,那来自上方的二十九掌却突然又与另一个角度泻来的连串掌影相撞,在气荡风涌中,刹时消弥于无形! 现在,严宿胸前又是“咚”的一下挨了一记重掌,他的霸王锤也“噗”的将那掌震他的灰袍老人砸了个脑浆迸射,而严宿的脚步一歪,魁梧的身体便沉重的坐倒于地! 刚才出手替严宿挡住上方攻势的人,正是项真,此刻,他已和那孤伶伶的灰袍老者缠战在一起了。 在掌影翻掠里,项真汗血交渗,但他却暗哑的笑道:“老朋友,如今公平了,我们以一对一!” 这灰袍老人粗浊的喘息着,冷沉的面容上已失去了原有的镇定与深逢,他一边豁命拼斗,一面悲厉的大叫道:“项真……长虹派会记得你的……项真,我们的朋友也会记得你……”一言不发,项真左十掌,右十掌,上下闪电般再出四十四掌,在漫天的掌风狂飚中,他以“化龙飞月”的身法长穿而进,速战速决! 第127章 “噼啪”“砰噗”的肉掌击肉之声沉闷而又紧急的传出,那灰袍老者连连打着旋转摔下堡墙,而项真,也满口鲜血狂喷的一下撞上了身后的角垛! 惊呼着,两名无双弟子自那边急奔过来,左右扶持着项真,项真紧闭着眼,在刹那间的调息里,他强用一口真气将翻腾的血气压制的,大大喘了几次,他咬着牙道:“快去照顾你们的大师兄——”但是坐在地下的严宿却以大弯刀撑着地,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这位无双派“飞字门”的首座弟子,一张本来黑健康的面庞,如今却已变成了极度衰败的淡金色,在连遭重击之下,他竟尚水丧命,这已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迷惘而怔忡的看着严宿,项真艰涩的道:“严兄……你? 你还支撑得住?” 长长吁了口气,严宿苦笑一下,沉沉的道:“项师叔,弟子我号称‘九命郎’,自是不容易死——”说着,他轻轻拉开白袍的斜襟,哈,原来在白袍之内,严宿竟还加罩着一件银光闪闪的钢丝背心! 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严宿嗓子发沙的道:“这件背心,项师叔,乃是以罕见的‘缅钢’织就,共分三层,每层中间尚夹着老熊皮与‘紫韧草’,可抗重力,寻常刀刻,根本连灰也刮不掉一点……这几个老家伙的掌劲却是出我意外的沉厚,便是仗着这件背心,弟子我也险些被震得断了气,如今只怕已受了内伤……”用手背拭净唇角的血渍,项真孱弱的道:“你就在这里歇会吧……我还得过去帮帮西门当家及荆忍老兄……”在十几步距离的通道外,西门朝午正大震神威,猛不可挡的节节朝他的敌人逼进,那叫胡极的仁兄早已挂了彩,一边左脸全是淋漓的鲜血,皮肉也一道一道的翻卷了过来,不消说,定是西站朝午“铁魔臂”的杰作了,“反回七梭”杨涂也在一声接一声的喘着粗气,汗水如豆,动作慌乱,看情形,他们在西门朝午手下,只怕亦支持不了多久啦……整个如意府中,这时已差不多伯成了无双派的天下,只还可以看见部份的如意府直属角色尚在浴血苦撑,以外,七河会,大刀教,青松山庄等帮会的人马几乎已看不见了,到处全是闪耀的白衣金环,皆是灵亮锋利的大弯刀,可真是全完了,如意府的威风碍…尉迟寒波与荆忍联手力搏着黑髯公洪双浪,而洪双浪却连一步也不让,他简直像是迷失本性了,出手攻拒之间,没有一招不是悍不畏死的式子,没有一式不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这位如意府的头号魁首功力是深博而浩瀚的,又是雄浑而歹毒的,是以任凭金雷手荆忍技业超群,尉迟寒波力旋乾坤,却仍然奈何不了他,如今,也只是个扯平的局面罢了。 缓缓地,缓缓地……项真已一步一步移了过来,他后面,“九命郎”严宿也强支着跟随,两人的两张面孔,都是一样的灰败,一样的黯涩……在“霹啦啦”旱雷般的掌势暴舞里,有淡淡的金色迷气漫溢,荆忍又一口气旋出九招十七掌,尉迟寒波也将一柄大弯刀挥斩得像是江河之水浩浩滔滔,在掌劲力芒的挟攻下,洪双浪修伟的躯体凌飞如电,手打时拐,腿飞脚,蹴,也同样含蕴着狂猛的力道还敬过去! 金雷手荆忍的武学造诣非但精湛无比,在心性上的修为也差不多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了,镇定深沉,神清气平是他一贯的应敌作风,可是,在目前,荆忍却也有了烦嚣愤怒的感觉,对手虽然厉害,倾他自己与尉迟寒波两人之力却竟在苦斗之下毫无进展,估莫论最终的结果如何,光是现在的这一口气,也就令人难以下咽了! 那一边—— “扑嗤”一声闷响震人心弦的传来,只见西门朝午的“铁魔臂”洒着滴滴鲜血凌空暴舞,他的对手之一胡极,也双手捂着脑袋,就像一滩烂泥似的萎顿倒地,自他捂着头的双手指疑中,正似打翻了一罐五味酱缸一样,红红白白的鲜血与脑浆大量渗溢出来,他的一只红闪闪的赤笔,也脱手飞抛出老远! “反回七梭”杨涂不知在什么时候右胸前也带了彩,皮衣上裂开五条可怖的血槽,那五条血槽深而且细细嫩嫩的肌肉全翻卷过来,仿佛是一只虎爪在那上面狠狠的抓了一把也似! 胡极方才毙命,杨涂已心胆俱裂的尖嚎:“‘青豹子’碍…”“铁魔臂”翻舞劈打,浩荡犀利之势有如群山并倾,天瀑倒悬,杨涂的嚎叫还在空气中颤抖,已被逼迫得向堡墙边缘上连连退去。 这些惨烈的情形,黑髯公洪双浪却宛若未见,他面孔铁青,肌肉在急速的抽搐,五官扭曲着,带起雄浑的,雷霆般的万钧劲力猛攻敌人! 猛一咬牙,金雷手荆忍猝然斜身暴进,两掌上金光流灿,他圆睁着眼,奋起全身功力在一片“霹啦啦”的震天呼啸里,硬生生的怒迎洪双浪掌势! 狂笑着,在笑声中,洪双浪喉里响起了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哦——”“哦——”怪声,随着这断续的低吼,一片有如怒涛狂浪般的澎湃劲气,已呼呼轰轰的流卷包罩而上! 是的,洪双浪的“倾河气”! 像是从天上摔下来一枚巨大的琉璃球般,一声震撼得人们耳膜刺痛的“噗啦啦”暴响扬起,气流回旋激荡,一片火热,凭空而起的大小旋风立即向四周盘绕兜转,而金雷手荆忍的身形的却断了线的风筝般大大的摇晃着摔出——尉迟寒波的矮胖躯体在这狂乱的无形暗流中东歪西倾着,但是,他却拼命以手中大弯刀在微小得几不可见的狭窄空隙中连连向洪双浪飞斩过去! 与荆忍对掌之下,洪双浪蓦地血喷如箭,他目光迷蒙的瞥及尉迟寒波的刀芒罩来,在于钧一发中,这位猛如困兽的如意府当家不退反进,上身“呼”的急旋,臂波浪似的速续挥颤,一溜如刃的掌影也快不可言的飞泄向了尉迟寒波! 额上的青筋突暴,一张多肉的胖脸涨得赤红,尉迟寒波也横下了心,他的攻敌之势丝毫不变,依然硬生生的与洪双浪接上! 稍识武功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全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项真已看到了方才自身边竭力掠出的严宿,已经险极的接住了被震摔出的荆忍,在目梢子瞥及两人滚做一团的时候,他已尖叱一声,有如极西的金蛇电闪,一下子便从侧方扑到了洪双浪身边,一口气问,把他所能做到的攻杀招式全部推出,在他负创之下,嗯,却也在瞬息里挥出七十九掌! 于是—— 大弯刀翻飞着连连十一次割过了洪双浪的肌肉,洪双浪也暴雷般击中了尉迟寒波九掌,同一时间,项真的七十九掌亦全部落在了洪双浪的肢体上! 宛如一团肉球般,尉迟寒波的大弯刀“呛啷”出手后便滴溜溜滚了出去,每滚动一尺,他口中的血便点点洒洒了一尺! 而黑髯公洪双浪,他几乎连一个字也没有吐出,一丁点呻吟也没有扬起,就那么立即死在原地,尸体上的刀痕累累,纵横裂卷,一袭金袍破碎支离,已被热血浸成了猩红,他的头颅更是烂如红柿,整条尸体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扭蜷在地下,内行人一看即明,他的骨骼已全部断碎了,是的,全部断碎了,在项真的七十九掌之下! 在此际—— “反回七梭”杨涂早已魂飞魄散,在西门朝午“铁魔臂”的扫击里,他仓惶旋闪下突地拼命向堡墙外跃去,在跃出的一刹那,仅存的两只钢梭已流星般倏射西门朝午! 乌亮的光声在一片炫目的跳动中,“当”“当”两声震落了那两只钢梭,几乎不分先后,嵌在“铁魔臂”顶端的铁手已魔鬼般的诅咒般“呼”而闪去,方才越出堡墙的杨涂尚未及有任何躲避的行动,那枚铁手已“噗”的透入他的背脊,又在西门朝午抖腕猛收中抓着杨涂的一大拖罗内腑脏肠出来,而杨涂一声长嚎着,手舞足蹈的一头向数丈的地面栽下! 咬着下唇,披头散发,形色灰白得吓人的项真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西门朝午慌忙抢上前将他扶住,切齿的道:“这些狗王八蛋,项兄,你坐下来,还撑得住么?” 项真闭闭眼,低弱的道:“快去看看,荆兄,我不要紧……”点点头,西门朝午返身朝荆忍那边奔去,这时,荆忍与严宿全卧在地下,几十名无双弟子正密密将他们围护着。 又两名无双弟子扶着尉迟寒波缓缓走了过来,这位无双派“莽字门”的大尊立,一张原本红通的胖脸,此刻竟变成惨白如纸,他微微挪动着脚步,目光先向地下洪双浪的尸体看了一眼,沙哑的道:“项……老弟……姓洪的……摆平了么?” 点点头,项真道:“他就在那里……永远也不会再为恶了……”看看尉迟寒波,项真又道:“尉迟尊主,你的伤?” 叹了口气,尉迟寒波疲累而沙哑的道:“幸好……这老混帐是在与荆大侠对掌受创之后才击中我的……力量已经减轻了许多……要不,只怕我这条生命就完啦……”摇摇头,这位无双派“莽字门”的大尊主续道:“洪双浪的一身功夫实在惊人……可惜他负有此等身手却没有具备,与他功夫相对的德行……这是个人才,却糟蹋了……”嘴里嘀嘀咕咕的低骂着,西门朝午垂头丧气的从那边走了过来,就这一去一回,这位“千骑盟”的大当家的却像一下子憔悴了不少,清癯的面庞上带着阴霾,他来在项真身旁,还没说话,已先重重的叹息一声。 心头一跳,项真急迫的道:“荆兄……他怎么了?” 西门朝午的一双浓眉紧紧结在一起,他沉重的道:“荆兄,情形不妙……”尉迟寒波猛的一激灵,微微抖索的道:“无法可想了?” 第128章 目光里含有深浓的悒郁,西门朝午道:“荆兄方才以一口内家真力硬生生和洪老匹夫对于,如今腑脏受创甚重,心脉微弱,逆血上涌,情形危殆得紧,依我看,就算是要不了命,只怕日后也将有段长久的时间无法练功了……”尉迟寒波急切的道:“荆兄的一身武功不过致于废掉吧?” 又叹了口气,西门朝午道:“很难说,这要看治疗的情形如何了,假设医得好,我推断只要养息个三两年就成,在这三两年内不可妄动真力,避免疲惫,他会很快就恢复原状的。” 一语不发,项真摇晃着快步朝荆忍那边走去,尉迟寒波也忧惶的立刻交待他身边的弟子:“快去,马上叫他们护送一位大夫来给荆大侠治伤,记得要大夫带着最好的药材……”那名弟子正待恭应着离开,西门朝午已叫住了他,边道:“已经由严兄派人去请了,大概就快到达。” 尉迟寒波忙道:“严突伤得如何?” 舐舐唇,西门朝午道:“不轻,尤其他跑过去接住了震飞抛后的荆兄,两边都是一个猛劲,两个人不论是摔出去的或是接人的又都先带了伤,双方一碰上便滚成了一团,好在严兄有这一接,否则荆兄直摔在石地上就有十条命怕也震死球了……严兄被撞倒地后吐了血,但他却还清醒,比起荆兄来,要轻得多了。” 多肉的双颊抖了抖,尉迟寒波喃喃的道:“这场战火,烧得可真惨烈碍…”木然的,西门朝午道:“虽近尾声,恐怕还没有全部结束吧,贵派‘飞字门’的长孙大尊主带了仅不足四百名弟子,前往攻扑倍于此数的抱虎山庄敌人,而守在抱虎山庄的黑手党及赤衫队,遗孽们听说又起了毒誓要拼到最后一个为止,只要一接刃,那情形的悲惨不用说也可以想到了,唉……”苦涩的一笑,尉迟寒波道:“这倒用不着挂烦,长孙大尊主他们前往进袭抱虎山庄,只是故布疑兵的一种姿态,仅用‘巨弩’及‘烈焰弹’远远围住轰击而已,这可使抱虎山庄里的对头们心慌意乱,摸不清我方来势,如此便收到他们无法分兵救助如意府的效果了,长孙大尊主他们一直要等到总坛主何护主的人马到了才正式进行攻杀,何护主手下尚有六百弟子之众,合起来,力量就比抱虎山庄雄厚得多了……”西门朝午向左右已经完全控制了的局面巡扫了遍,沉沉的道:“怪不得没有看见贵派总坛属下之人……如今大约已在抱虎山庄火拼得不亦乐乎了……”吁了口气,尉迟寒波又道:“本派大掌门至今未到,一定是亲自前往抱虎山庄那边督战去了,稍停我们即将得到消息……”他们在低谈着,一个也是白衣金环打扮的肥胖中年人已在四名无双弟子的护拥下匆匆上了堡墙,他一身白袍上血迹斑斑,满头的大汗衬着粗浊的呼吸,看得出已十分疲累了,但他的脚步却飞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荆忍与严宿卧躺的地方,立即蹲下为两人诊视起来,一边,项真也迅速的告诉着那中年人荆、严两个的伤情,另外,一名无双弟子正将盛满药物的一只檀木盒子摆到一边。 这时,一条人影正从如意府围满了无双弟子的一栋楼房里冲了出来,他略一张望,即刻匆勿朝这边奔来。 嗯,这人奔掠的速度好快,只眨眼间,他已大鸟似的振臂跃上了堡墙,长发飘舞着,急忙行向尉迟寒波与西门朝午站立之处,他,不是别个,正是无双派“狮字门”的大尊主“生死刀”于哲! 于哲的脸孔上沁着油汗,白袍也斯裂了好几处,他还隔着尉迟寒波好几步远,已焦急的呼道:“那康玉德不在如意府中,我们已经仔细搜捕过了。这小子一定已经溜到抱虎山庄那边,老尉迟,听说洪双浪已收操作员掉了?我正相——正说到这里,于吉不由怔哑的道:“你,老尉迟,你伤了?” 叹了口气,尉迟寒波沙哑的道:“如果不是项老弟和荆大侠,只怕我这条老命早就送上了,好厉害,洪双浪这老小子……”踏进了一步,于吉紧张的道:“荆大侠与项兄呢?” 他身后,项真已走了过来,嗓子哑生生的道:“我在这里,于大尊主。” 于吉慌忙转身,一把拉住了项真的双手,激动的道:“这一次,项兄,全亏你与西门当家,荆大侠三位了,否则,非但我方将死伤惨重,如意府攻不攻得破更是一个大大的问题,最令我们全派振奋欢欣的,便是被敌方掳去之人,竟在此等绝望情形之下一个不漏都给项兄你救了出来,大掌门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几乎已经激动得落下眼泪,几十年了,项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大掌门如此不能把持,在平素连天塌了他也不会皱皱眉头……”一口气,像连珠炮似的说了许多,于吉抹了把汗,这才看见项真的神色也十分萎顿,他惊骇的道:“怎么,项兄,你你,你也受伤了?” 淡涩涩的一笑,项真哑声道:“还好,只是点小伤,荆兄比我重得多……”于吉忙道:“我去看看——”摆摆手,项真道:“贵派的随军大夫正在为他悉心医治,方才已仔细查验过了,不幸中之万幸,荆兄总算平素底子厚……”西门朝午与尉迟寒波同声急问:“如何?” 徐缓的,项真道:“性命是保了,武功会不会废掉还难说,要疗治一段时间之后才能知晓……”在场的几个人全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口气,于吉捂着心口道:“谢天谢地,若是荆大侠有了个什么长短,则无双派全派这份内疚可要一辈子放在心上了……”尉迟寒波瞪了于吉一眼,不悦的道:“老于,你活了一大把年纪却仍不会讲话,难道说,荆大侠没有受伤或他没有死去我们就不以为意了么?” 面孔一热,于吉慌忙道:“我哪有这意思?老尉迟,你休要陷我不义,我压根便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我……”看这两位大尊主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项真不由感到有些好笑,他阻止道:“二位,这区区小事,二位大尊主何庸争执?此次我与荆兄,西门当家为贵派尽些棉力,无论在武林的道义或做人的本份上来说都是应该的,各位犯不着大过介怀,人知相交,贵相知心,如比而已,是么?” 不待尉迟寒波及于吉说话,西门朝午也笑着道:“项兄说得是,咱们在道上闯的人物谁也没把生死两字看得太重,生来即是这种命了,多豁上两次又有何妨?我们既然来了,危难就是免不了的,受点伤或栽个跟斗其实乃小小不言之事,谁也不会在乎……”尉迟寒波灰白的胖上浮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汗颜神色,他润润干裂的嘴唇,低沉的道:“老实说,这次若非三位鼎力相助,这场仗……结果怕就不是这样的了……”于吉也跟着道:“现在除了那康玉德逃逸之外,如意府方面的首要人物几可谓一网打尽,这种辉煌战果,设非三位居中筹划奔波,更亲自以血肉相搏,光凭我们又到那里去找这便宜?” 微微一笑,项真扯开话题道:“如意府方面,自黑髯公洪双浪手下的高手,我都知道已经毙命的有‘反回七梭’杨涂,‘魔面子’钟泽,‘赤颜铁臂’段乔,‘双袖缠魂’杜原,以及那叫什么‘青豹子’的胡极,其他,我还干掉了一个身材修长,颔下蓄着一大把红髯的老人——”尉迟寒波问道:“可是身材高大,双目如炬,善使一柄‘朱雀剑’的?” 项真颔首道:“正是。” 呛咳的一笑,尉迟寒波道:“这人昔日乃两湖地区出了名的棒老二头子,姓辜,单名一个玄字,有个外号,人称‘蝎心毒剑’,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洪双浪不知用什么手段笼络了他,使这老小子心甘情愿在如意府出力卖命了好几年……”项真低沉的道:“再辊上这个‘蝎心毒剑’辜玄,他们自洪双浪以下一共六名好手全归了西,还剩下一个‘北地一旗’杜宗,二位尊主,可看见这个人了?” 尉迟寒波问于吉道:“老于,我和严宿攻的正面,你带你狮字门的弟子从侧边夹袭,杜宗这小子你可收拾了?” 想了一会,于吉有些尴尬的摇头道:“在格杀或年掳俘他们的高手中,似乎没有这么个人……不过,如意府属下有两个叫‘疤头双雕’的角色却被‘被字门’的‘小无常’辛坚,本门的‘白猿’白光,‘赤铜手’尚元干三个人合力拾下了,这两块混帐功夫相当之强,白光的左手被削掉了两指,赤坚也在头上挂了彩,好不容易才将那一双疤头雕摆手,至于‘北地一旗’杜宗,我看他八成是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了……”一侧,项真目注着堡墙上下及如意府中队队穿梭往来的无双弟子,他们的白袍扎眼,金环闪耀,正匆匆忙忙的在四面展开了搜索敌人与清点伤亡的繁重工作,现在,杀戮已经完全停止了,仅偶而有如意府结盟下的残余着被发觉时的围扑行动,算是点缀这场大战的广丝儿余韵,但是,这却像是澜后的一片小水波,在经过了连天血斗的无双豪士们来说,已引不起一点激动,一丁点紧张了……尉迟寒波见项真没有说话,他乘着空隙向于吉道:“谁在下面指挥善后事宜?” 于吉沉声道:“本来是我,在我上来之前暂时交给你‘莽字门’的‘三眼童子’曹生了,另外有‘铁拐子’恭祥在帮着,我门下的尚元干与‘飞字门,的辛坚正在追追搜对方可能隐藏起来的重要漏网人物……”放低了声音,尉迟寒波有些忧虑的道:“飞字门属下的能手分到这边来的除了严宿之外,还有‘小无常’辛坚与‘紫唇’欧阳慎,如今欧阳慎呢?” 咽了口唾沫,于吉麻木的道:“伤了,很重,正在医治中。” 第129章 尉迟寒波急道:“被谁伤的?” 搓搓手,于吉徐徐的道:“百花谷‘锁链四绝’中的老二‘左臂刀’常做贤,老四‘长蟒’洗晓心,青松山庄的‘紫面飞叉’姬大木,‘游龙枪’闻储,四个人干他一个,等‘紫唇’栽了跟斗,你的大弟子张光便赶到了,又一场狠战之下,对方四个人前后一死三伤,那青松山庄姓莫的挺了尸,‘锁链四绝’中的‘左臂刀’常敬贤断了双腿,洗晓心被张光一剑戳进了胸口,大约也难活了,姓姬的小子伤得最轻,只在大腿上先被‘紫唇’欧阳慎划了一刀,如今除了死的,伤的全被擒住了,不过……”心头“砰’的一跳,尉迟寒波急忙向左右一看,提心吊胆的道:“张……光呢?” 于吉沉默片刻道:“他也受了伤……” “那么……”尉迟寒波焦切的道:“人呢?” 于吉再也掩饰不住形色的悲枪,他沉痛的道:“死了。” 面孔一下子变得更加白,尉迟寒波唇角抽搐着,抖索索的道:“死……死了?” 微微垂下头,于吉黯然道:“是的,他被常敬贤用左臂刀法所伤,在他杀掉那莫储与重创洗晓心之后……常敬贤虽伤了张光,但却被当时已倒卧地下的‘紫唇’欧阳慎暴起斩断了他的双腿,左张光那么重的伤势下,他竟能指挥弟子们活擒了已经受伤的姬大木,但是,我们的大夫尚未超到,他已咽了气……”像斗然衰老了二十年,尉迟寒波便咽一声,老泪纵横,四肢颤抖,左右扶着他的两名无双弟子一看情形不对,连忙扶着他们这位大尊主坐向地下……双手捂着面孔,尉迟寒波哀伤的低位着呼叫:“光儿……光儿……你自九岁跟随于我……至今已有二十八年之久……我尚未去,你……你竟先就撒手人寰了?光儿碍…”一边,项真与西门朝午俱皆嗒然无声,于吉却苍凉的仰望天,而天也茫茫,凄黯一片,人生,果真如梦碍…大煞手--第六十二章胜负两分宾作囚第六十二章胜负两分宾作囚忽然,项真凑嘴在西门朝午耳边低沉的讲了几句话,西门朝午目光向如意府中一瞥,连连点头,然后,他一声不吭,转身飞掠而出。 缓缓地,项真踏前一步,静静的道:“尉迟尊主,尚请节哀珍重,这场仗,本来就是以命换命,以血易血,人命的伤亡是难以避免的,现在,我们除了悼念那些牺牲了的弟兄们之外,还有一桩事不可忘记,这件事,便在于如何为那些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猛然抬起头来,尉迟寒波染着泪痕的胖脸上浮起一片可怖的杀气,他用手背拭去泪水,咬牙切齿的道:“是的……老弟,你说得对,我们要为那些死难的弟子们报仇!” 他一转脸,狠毒的道:“老于,那常敬贤还活着么?” 于吉点点头,忧戚的道:“还剩一口气。” 尉迟寒波一挫牙,痛恨的道:“好……我会要他慢慢咽下这口气,一点一点的咽……”闭闭眼,项真道:“尉迟尊主,我看我们一起下去,这件事,由我代为效劳便了,当然,我会使你满意的……”于吉正要讲什么,那边,无双弟子们已在将伤亡的一些同伴纷纷用兽皮软兜朝外面抬去,连荆忍与严宿也被抬走了,无双派的这些勇士们做这种事,看上去十分利落与熟练,他们自来便有一贯的程序和系统,很迅速,如意府内外的斗场已被清理了出来。 在穿梭般往来的人群里,一个瘦长阴沉的白袍人匆匆奔来,他那一张青包带着冷酷韵息的面庞,使项真一眼使认了出来,嗯,在大河镇初晤“九命郎”严宿时曾经见过此人,是无双派“飞字门”的弟子,此刻他脑上还缠着绷布,白布里透着殷红,显然是带了伤! 一看见他,于吉便道:“辛坚,有事么?” 这人,正是‘飞字门’的小无常辛坚! 闻言之下,辛坚连忙恭谨的道:“回禀尊主,西门当家曾代项师叔传话谓大小姐已经……呃,已经救出,弟子等四处搜寻却皆未寻到,只找着那什么‘金瓶殿’下面的一间地窖,但地窖里却摆了几具男女尸体,因为听说项师叔受伤,弟子等便想自行寻得大小姐罢了,不敢来打扰项师叔,可是一直就找不着,时间久了,又恐怕耽搁误事,只有,呃,来麻烦项师叔指点了……”微微一笑,项真哑声道:“这有什么关系?此等重大之事,岂尚能与我讲究客套?在如意府平定下来之后,你们就可派人来问我贵派掌门干金踪迹了,还谈得上什么打扰不打扰?方才我一等不来人,二等不来人,深怕你们忙得忘了,因此,我已烦请西门当家去背负贵派掌门千金来此了……”面上一热,辛坚忙道:“全是弟子等糊涂,但始才兵荒马乱,形势尚不稳定,再加上不知项师叔伤势如何,是以不敢前来相烦,只一个劲的闷着头自行带人寻找——”说到这里,这位“小无常”蓦地一愣,呐呐的道:“项师叔是说……是说大小姐由西门当家……背负着来?莫非,呃,大小姐受伤了?” 于吉也担心的道:“伤得可重?” 摇摇头,项真淡淡的道:“没有伤,只是我用一种较为独特的闭气手法令她睡了一觉而已,如果不这样做,老实说,我不知道该如何使她安静下去。” 犹豫了一下,于吉终于忍不住悄悄的问:“她……项兄,娘娘这孩子,可与康玉祥做出了糊涂事么?” 吁了口气,项真道:“你想呢,于尊主?” 怔了怔,于吉明白项真这一句反问的意思,他大怒着,沉痛的道:“可惜这个乖女娃了……”于是,在他们并不十分舒适的谈话中,下边,西门朝午已背着一卷毛毯里就的人体飞跃了上来,到了面前,这位“千骑盟”的大当家抹了把汗,笑着点头道:“仍在那里,没有出漏子,不过险也却是直险,我们这边的‘烈焰弹’刚好把那座井边的矮墙轰塌了一大片,但没有丁点伤着这妮子,她卧身的四周全是些破碎的砖瓦石砾,我们的大小姐反而安安详详的睡了一场好觉,就像似躺在家里的锦榻绫罗床上一样……”于吉先谢了西门朝午,然后,上前掀开毛毯仔细注视了一下,他笑了笑,缩回手来道:“一点也不错,正是娘娘,多日不见她了,她现在可真睡得甜碍…”尉迟寒波冷森的道:“只怕她醒来之后就再也不会有心思睡了,多少血,多少命,全要丝毫不苟的结算,谁是欠债的主儿,便应由谁承担……”双目一瞪,于吉低声咆哮道:“老尉迟,你疯了?这种话岂能由我们嘴里说出?你也不想,娘娘才有多大年岁?就把一腔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双颊的肥肉一绷,尉迟寒波愤怒的道:“怎么?我说错了么,无双弟子的鲜血是白洒的?命是白抛的?我们为了什么作这等惨烈的牺牲?当然,为了声誉,为了纲常,为了名节,但是,谁玷污了我们的声誉?破坏了网常?羞唇了名节?是谁,是谁碍…”“小无常”辛坚不敢插嘴,呆呆的垂手肃立二旁,于吉却火了,他重重一哼,咬着牙道:“老尉迟,你就留点面子好不好?这事要如何处理,你我皆无权过问,这全是大掌门的责任……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激动,老尉迟,不错,你痛惜你的首座大弟子张光之死,但此次血战,死的并非张光一人,难道说,其他伤亡的弟子不是你的骨肉,不属于无双一派,不算我们大草原的好儿郎么?人人都遵从派规,敬服掌门之令,你身为大尊主,这道理,我想你更应明白!” 尉迟寒波像泄了气的球一样萎顿下来,他默默垂着头一言不发,于吉也沉静了片刻,然后他对项真低声道:“项兄,我们到那金龙殿去休歇一阵吧?抱虎山庄那边的战情如何,也该有消息来了……”项真点点头,道:“好,顺便也将那些掳俘的对头审问一番!” 于是,项真、西门朝午、于吉、尉迟寒波、辛坚等一行五人缓缓沿着墙沿的石梯走了下去,西门朝午仍背着铁娘娘,尉迟寒波也依然由那两个高大的无双弟子搀扶着,他们穿过了匆勿来往的大草原儿郎们的身边,一直向金瓶殿走去。 路上,项真问于吉道:“除了方才我们所知道的那几个人之外,敌方比较重要的角色还有那些被我们生擒的?” 于吉边想边道:“还有七河会的三当家章桓,大刀教‘黄’字头的大头领之一‘虎尾棍’罗申,青松山庄的另一个好手‘黑云鞭’赵春……”项真徐缓的道:“七河会来了有一千四五百人,只有‘镇半天’章桓带着么?” 于吉道:“他们的二当家‘一孤叟’白斌也来了,以外尚有十四名大头目,但自褐石涧一路下来到大河镇,七河会的人马差不多全顶在头阵上,吃我们连番冲杀,再在如意府这一战里连死带跑的人,几乎全光了,‘一孤叟’白斌在本派‘飞字门’长孙大尊主手里,‘镇半天’章桓被严宿击伤被生擒,对了,严宿说是项兄你交待要饶这老小子一命的……以外,我看他们那十四名大头目,活的只怕也没有几个了……”点点头,项真又道:“大刀教‘地字行’的‘寒漠双鹫,全死在如意府中,听说他们方字行的两个教头也完了?” 润润唇,于吉道:“不错,在大河镇,他们‘黄字行’的另一个教头‘飞灵剑’齐强亦送了命,这家伙在连伤我们十七名兄弟之后,被老尉迟的大弯刀斩成了两段,他们大刀教这次来了一千两百人由六名大教头率领,血战之下我看难剩三百人了,六个为首的教头,也是一俘五尸,无幸存!” 沉默了一下,项真道:“贵派伤亡的人数,一定也十分惊人吧?” 第130章 微微颔首,于吉道:“是的,详细数目尚不知晓,正在清点中……”一面说着话,他们已踏上了金瓶殿的石阶,在石阶两侧及大门边,整整齐齐的肃立着六十名无双弟子,一见项真等人来了,全部躬身行礼,手中大弯刀的寒光与头上的束发金环互相辉映,特别有一股威武旷悍的味道,是的,不同了,项真在昨夜亦来过此处,但昨夜与此际的感受完全却迥异,昨夜,是在敌人的重重把持之下入虎穴,冒险心情来此刺探消息,可说处处受制,时时担心,丝毫也不敢稍有大意,现在,他却是以征服者的胜利姿态重临于此,更接受四周如林的无双豪士们致敬,那种气氛,那种场面,简直和夜来有天渊之别……西门朝午侧着一笑,道:“项兄,昨夜你也来过这里吧? 与此时的滋味约模大不相同?” 有些吃力的踏上石阶,项真朝周遭看了看,笑道:“不错,昨夜我只是冒充如意府的一个小角色而已,再加上怕人识破,只得处处留神,提心吊胆的觑看人家眼色行事,连喘口气还得防着喘大了……”于吉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也大亏项兄有这等的涵养。” 这时,尉迟寒波气喘吁吁的被一路扶持着到了门边,他一看四处尚未洗刷干净的斑斑血迹,不由大大摇了摇头,血迹已经凝固成紫褐色的了,或是点点滴滴,或是一滩一滩,这些,全表示着无双弟子们进攻金瓶殿之时,双方拼杀的惨烈情形,连那巨门、窗框、回廊上,也都布满了累累的刀斧缺痕,看上去好不触目心惊,令人找骨子里冒着冷气冷气。 辛坚抢前一步,推开了大门,躬腰请项真等人先进去了金瓶殿的大厅里,所有的陈设摆置都是一片破碎零乱,狼藉满地,空气中,浮荡着隐隐的血腥气息,现在,正有十几个无双弟子在匆匆收拾着……辛坚进入大厅之后,指使几个无双弟子将五张大圈椅搬了过来,先帮着将里在毛毯中的铁娘娘放好,然后,项真、西门朝午、尉迟寒波及于吉才坐了下去,辛坚站在尉迟寒波身侧,低声道:“尊主,可要上楼去看看?” 尉迟寒波喘了口气,瞪他一眼:“上面你搜过没有?” 辛坚忙道:“早已搜查过了,全是空房,没有什么岔眼的事物……”将全身都埋在大圈椅中,尉迟寒波冷沙沙的道:“既是没有不妥之处,我还上去作什么?” 尴尬的肃立一旁,辛坚不敢再我讲话,于吉朝他眨眨眼,道:“辛坚,去将那几个人与你张师兄、欧阳师弟动过手的小子带进来!” 答应一声,这位“小无常”赶忙领命离去,于吉又望着项真,低沉的道:“项兄,还挺得住么?我看你气色十分不佳……”用手揉揉额角,项真苦笑一下道:“还好……”尉迟寒波转过脸来,肥敦敦的胖脸上浮着一丝悲苦,他哑声道:“老弟,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告诉你,自冲进如意府来就是连串的厮杀,跟着我那大弟子又殒了命,这些事情叠在一起,我的头都晕了,若有失态之处,老弟你千万包涵着……”舐舐嘴唇,项真道:“尉迟尊主不用客气,任谁在你目前这种情形下心绪都不会大好,你要靠诉我的,可是这件事?” “氨了一声,尉迟寒波忙道:“不,不,这件事乃本派‘血字门’大尊主尘望朴及‘铁字门’大尊主商先青所托,他们要我向老弟你致意,若非老弟数次冒死相救,只怕他们一个也无法活着回大草原了,这种云天高谊,也不知我无双全派那一辈子才报得完……”摇摇头,项真道:“言重了,尉迟尊主,尘兄及商尊主他们几位的伤势看去相当麻烦,在他们被囚掳在如意府的这一段时间里,受的苦楚定是难以描述的……”点着头,尉迟寒波恨声道:“可不是,几个人全被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他们五个人中倒有三个患了咯血症,另两位还有水肿,衷弱得风吹就能吹跑似的,五个人身上更是伤痕累累,瘀血处处,左一道青,右一条紫的,这还不说,你没看见他们那些疤块,唉,真是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有的疤块溃烂破裂了,四周的肌肤都红肿得硬冬冬的像个柿子,稍微用手一压,溃烂处就有黄黄的脓水流出来,还有琵琶骨长期被铁丝穿串,全暴露于外,不是白的,变得褐黑了,再加上他们五副骷髅似的脸容,蓬头垢面的样子,乍一相见,几乎令我连认都认不得了……”项真深沉的道:“天下之大,确有些狠酷之人!” 咬咬牙,尉迟寒波道:“但无双派不会就这样轻轻饶他们的……”项真没有青情的道:“当然……”旁边大圈椅上的于吉打了个哈哈,正要说什么,外面一片急骤的蹄声已一路响到了石阶之前,接着便是几声低促的问答声,于是,一名浑身浴血,满头大汗的无双弟子已在另一名守门外的同门兄弟引导之下匆匆超了进来,这名无双弟子的大弯刀还握在手里,一面闪闪的鹰盾斜挂肩上,盾面已是突陷不平,斑斑剥剥了,一看他这样子,便使人明了他定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杀戮及奔波,连呼吸还是那么迫促呢。 这名无双弟子一见厅中所坐各人,立即躬身为礼,他面孔上汗血相混,显得又是疲惫,又是劳累,嗓子也沙哑得像一面破锣了! “‘飞字门’弟子黄成叩见各位老人家。” 尉迟寒波与于吉都有些的坐了起来,尉迟寒波忙道:“抱虎山庄情形如何?” 叫黄成的这名弟子喘了口气,续道:“抱虎山庄已被本派攻陷,如今正开始以烈火焚庄……”尉迟寒波长长吁了口气,手抚心口,叹道:“好,好,干得好……”这黄成又道:“奉本门大尊主之令前来禀告战情,并向二位尊主贺胜,如意府果已在‘飞字门’‘莽字门,‘狮字门’三门兄弟联手之下攻破!” 于吉急道:“如意府攻破之后,我已速派三道人马前去禀报大掌门,大掌门都晓得了吧?” 黄成恭声道:“自大掌门以下所有前往围扑抱虎山庄的弟兄们全都知悉了,得到尊主捷报之时,正值我方与抱虎山庄之敌展开接刃之际,大掌门亲自督战,并亲自向所有浴血苦搏的弟兄们宏声宣告,顿时我方斗意更昂,胆气更烈,在拼死攻杀下,终于得胜,将对方杀得横尸遍地,丢盔曳甲,可以说全军覆灭,无一生还了……”尉迟寒波又道:“那边,我方伤亡可重?” 黄成沉重的道:“异常惨重,黑手党及赤衫队方面的人几乎疯狂了一般,个个拼死狠战,人人缠斗不退,从头至尾,他们一路路的横尸断命,但却寸土必争的与我方人马顽抗着,虽则他们败了,但竟没有几个人逃走,除了死在地下的,其他也都是受了重伤无法动弹了,回禀尊主,本派于此次接连不缀的杀戮中,弟子认为抱虎山庄这一仗打得最为惨烈,敌人也数守在抱虎山庄里的这一批来得有骨气,有种!” 哼了一声,于吉微温道:“放屁,如意府乃对方结盟中主力之所在,更是发号施令重地,这里的拼斗才属悲壮,你只是没有看见罢了,年纪轻轻就会渲染夸大,不讲虚怀,将来你尚得了?” 一怔之下黄成连忙垂首道:“是,尊主教训得是,弟子知错了……”尉迟寒波担心的道:“这一次攻袭抱虎山庄,是由‘飞字站’长孙大尊主率门下弟子四百名,与总坛何大护主手下弟子六百名共同联合为主攻之力,其中高手甚多,除了长孙大尊主与何大护主之外,尚有‘飞字门’属下的‘盘龙杖’沈兴、‘青痣’郑群、‘朱砂掌’广云、总坛所隶的‘白马银锥’江化心、‘贯日客’莫雄、‘病狼’鲍太乙及‘旋斧手’桐养生,且大掌门亦亲往督战,再加上他的‘赤胆四杰’,声势可谓相当浩大,这损伤却又会是怎么个惨重法?” 咽了口唾沫,那黄成谨恭的道:“莫雄莫师兄乃是抱伤出战……血战之后,对方黑手党方面的魁首,‘金腕’贺宁,坐第二把交椅的‘通天猿’万洛,以及他们十个当家里的老么‘银鼠’曾文彬完全被我方杀死,赤衫队的瓢把子,焦雄及二当家陶耀也丧了命,赤衫队的一干手下死伤狼借,黑手党方面的残余者更是拼得惨厉,他们抛着命,溅着血,就是不肯退,在他们的几个头儿殒命之后却仍然个自为战的死斗着,好不容易才将这些疯子全收拾下来……”淡淡的项真插上几句道:“那些全是黑手党中‘血魂堂,的属下,肯为黑手党卖命的死硬份子,他们当然不会轻易降伏,况且,他们还都宣过毒誓,要拼到最后一人……尉迟寒波有些焦切的道:“我方哪些人伤了?” 于吉也跟着急问:“那‘紫衣金剑’康玉德可已擒着?” 左右一看,黄成口齿极为清楚的道:“康玉德已被生擒,本派‘飞字门’长孙大尊主力毙黑手党二当家万洛,老么曾文彬,长孙大尊主亦伤了三处,最重一处在左肋下被暗器所伤,好在皆不致命,鲍太乙鲍师兄与赤衫队的陶耀两败俱伤,死在一起,赤衫队瓢把子焦雄被何大护主斩杀,大护主自己也挨了两刀,他也尚能支撑,黑手党的魁首‘金腕’贺亭乃是被大掌门亲手所毙,大掌门亦中了他的一记‘金腕拿’,整条大膀子全青肿起来,如今正在医治,以外,‘飞字门’属下的‘朱砂掌’广云广师兄亦战死了,一千名左右的弟兄也折了近六百,现在大伙儿全得要躺下了,连清理善后都乏得拉不动腿,长孙大尊主说,可否请于大尊主留守在大河镇内的五百名弟兄暂行调去相助?” 于吉颔首道:“可以,大河镇是由柴立与彭玉两个带人守在那里……”顿了顿,他又转过面孔来道:“项兄,此次血战,我觉得在兵法运用上我方是十分成功的,由‘飞字门’与‘莽字门’同共攻陷大河镇之后,飞字门分兵一半佯袭抱虎山庄,后援的总坛所属立即快马前去相助,另外,以‘飞字门’一小半人马偕‘莽字门’所有力量正面攻击如意府,而我‘狮字门’的弟子在自两侧潜入应合,这一来,如意府盟下可真叫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了,他们那种苍惶失措的样子,现在想想,也觉得十分有趣……我早就有信心,这一仗,我们是决对要胜的……”项真平静的道:“不错,但我认为此,连天的干戈,我方所以得胜的原因,归纳起来只有二则,其一,无双派上下用命,万众一心,其二,如意府盟下帮派分歧,师出无名,缺乏明确认识与宗旨,如此而已。” 第131章 于吉迷惘的道:“怎么叫缺乏明确认识与宗旨呢?” 微微一笑,项真道:“他们对这场拼命的杀戮有着怀疑与迷惑,换句话说,他们搞不清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溅血挥刃后的目的是什么?对他们又有什么切身的关系和利害?他们弄不明白,觉得惘然,因此,他们就不愿硬撑了。” 轻咳一声,项真又续道:“一个人对一件小事,与许多人对一件重举,看法与想法都不会差得太远的,没有目的及没有宗旨,便会显得太空茫了,有谁肯去做呢?得不到什么收获的辛苦是无人肯去辛苦的,是么?” 呵呵一笑,于吉颔首道:“对,对,对极了……”忽然,尉迟寒波问道:“是了,黄成,谁擒住那康玉德的?” 黄成忙道:“由大掌门亲自擒获……” 迟疑了一下,他又道:“本来,康玉德‘盘龙杖’沈兴沈师兄与‘青痣’郑群郑师兄二人的合攻下,尚在拼力死战,到未了,只剩他一个人还孤伶伶的硬撑着了,长孙大尊主又狠辣辣的扑到,看情形似要一下子便毙了他,康玉德力敌不支之下,连受了好几处伤,大掌门适于此时围了上去,在一番周旋后亲自将康玉德生擒了,听说稍停将解到此地来刑审……”重重一哼,尉迟寒波怒道:“这个千刀杀万刀刮的罪魁祸首,还有什么可审刑的?干脆一刀宰了来得麻利!” 于吉生怕尉迟寒波的火气又引起来,他忙打岔道:“黄成,你下去休息一会,不可远离,我随时还要找你。” 恭应一声,黄成又行礼如仪,然后退着身出了门。 迅速的,于吉叫过身后一名弟子道:“你马上到大河镇通知柴立柴师兄,就说我交待的,叫他留二十多名弟兄留守大河镇,以外的人全由他带着前往抱虎山庄协助‘飞字门’及总坛的人清理斗场,抬救伤亡!” 这名弟子双拳一抱,转身奔去,他这急匆匆的一跑,却险些与刚待进门的几个人撞了满怀! 向里进的那位仁兄身法好快,暴叱一声,已斜让半尺,左手猛的将这毛毛燥燥的无双弟子提了起来,目光一瞥之下,又重重放落门外,边狠狠的道:“忙什么?走路连眼睛也不带?” 那青弟子哪敢多说,陪个礼,面红耳赤的急急走了,这进门来的人,嗯,正是方才出去提拿掳俘的“小无常”辛坚。 尉迟寒波未消的怒气一下子又升了上来,他低吼道:“辛坚,你死到哪里去了,搞了这久才回来?” 小无常辛坚赶忙趋前,小心的道:“回禀尊主,因为一干人俘掳全囚禁在如意府后面那栋楼房的一间石室里,所以来去费了点事,而弟子刚到,那囚俘之处竟还发生了乱子,正大呼小叫的闹成一团……”“乱子?”尉迟寒波咆哮道:“如意府里里外外,全是我无双派人马在重重防守,还有什么乱子好出?莫不成又有另一个如意府出来了?” 辛坚忙道:“不是,乃有人前来劫牢的!” 尉迟寒波与于吉俱不由吃了一惊,齐齐叫道:“劫牢!” 连连点头,辛坚道:“是的,还是个女人!” 一侧,项真平淡的道:“她想劫谁?” 辛坚摇头道:“不知道,这女人还没有来得及破门而入,已被我方巡守弟子察觉,她却好生泼辣,竟出手伤了我们两个人,幸好曹生与弟子先后赶到,才将她收拾下来……”暗哑的吼叫着,尉迟寒波双目暴睁的道:“拖她进来!” 辛坚不敢稍有迟疑,回头叱道:“通通带进来!” 于是,门外四名如狼似虎的无双壮士已将三名囚俘连抱带拉的拖进厅来,三个人全被牛皮索密密困着,丝毫不能动弹,就像三只粽子一样,这三个人,嗯,项真却认得两位,则被重重摔在地下,此人双腿齐膝断去,断腿处的伤口虽有厚厚的白布包缠着,却仍有殷红的血迹渗出,他面容枯黄干瘦,满脸胡髭,在未断腿之前,一定是个体魄修长之人,但是,如今却显得如此矮小而狼狈了……大煞手--第六十三章血债血偿因果明第六十三章血债血偿因果明这时,辛坚一指神色憔悴颓废,双眸中却露出无比仇恨光芒的严婕,迅速而低沉的道:“回禀各位老人家,劫牢之人,就是这个女子!” 尉迟寒波冷森的看着严婕,缓缓的道:“她伤了我们的哪两个弟子,重是不重?” 辛坚立即道:“都得养息一月以上才能痊愈,这女人是用一张怪异而带着倒须的黑网去劫牢行凶的,那两名弟兄全身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如今正在敷药包扎……”鼻孔中重重一哼,尉迟寒波狠酷的道:“施之以仁,她也不会明白那仁义何在,也罢,给我拖出去砍了!” 辛坚正要挥手示意,一旁的大圈椅子里的项真已觉察淡的道:“且慢!” 尉迟寒波不禁一愣,他迷惘的道:“项老弟,这女子你可认得?” 项真点点头,道:“不错,她叫严婕,是百花谷‘锁链四绝’之首‘滔海龙,严章之妹!” 这一下子,尉迟寒波更不觉兴起一股“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痛恨,他激动的道:“‘锁链四绝’?好极了,地下的这个大约就是‘锁链四绝’中的老二‘大臂刀’常敬贤了,他‘锁链四绝’的人杀了我的首弟子,我正好用他两条狗命来抵数报仇!” 望着尉寒波被怒火烧红的胖脸,项真低沉的道:“以血还血,以眼还眼,这是武林中一贯的传统作风,我毫无异议,常敬贤害了尊主你的首座弟子,自须以他的性命相抵,但是,严婕充其量只能算是常敬贤同路人,并没有伤害尊主首徒张兄的丝毫,其罪不延及她,况且,她又是个女子顿了顿,项真又徐缓的道:“再说,昨夜我潜入如意府中刺探消息之际,严捷亦曾透露了不少秘密于我,当然,她是无意的,但不论有意无意,我方总也因为她的关系才减少了许多损伤,因此,严婕也还算是具备了一个可以恕宥的理由……”尉迟寒波想想虽然也有道理,却总有些不甘,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不愿,也不敢太过悖逆项真的意思,于是,这位因大弟子之死,而陡然间变得偏激了的无双派的大尊主,只好陪着笑道:“老弟之意是……?” 项真极有分寸的道:“我的意思,尚请尊主看在区区几分薄面上,眼前暂时莫予定罪,待贵派大掌门到达后再行定夺,不知尊主意下如何?” 尉迟寒波忙道:“当然,当然,老弟你只要开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拱手,项真笑道:“多谢了……” 旁边于吉也插口道:“所谓‘怨有头,债有主’,谁欠的便找谁,项兄此举,我认为十分正确,十分正确……”肚子里骂了于吉几句,尉迟寒波波一竖眉道:“辛坚,地下躺着的混帐,可就是常敬贤?” 辛坚恭容道:“正是!” 尉迟寒波的一张面容在白中泛着紫红,他坐直了身子,咬牙切齿的道:“他有个称号叫‘左臂刀’?” 舐舐嘴唇,辛竖忙道:“是的……” 双目突暴,尉迟寒波愤怒的道:“杀你师兄张光,大约就是他那擅使利刃的左臂了?” 辛坚用力点头道:“是他的左臂。” 一拍大圈椅靠手,尉迟寒波叱道:“给我斩下来!” 不敢稍有迟疑,辛坚向那四名并排挺立着的无双弟子一使眼色,于是,中间一个满脸横肉的大个子已踏出一步,随着他踏步子,手上的大弯刀已寒光闪闪的斜举而起! 这时—— 被牛皮索紧困绑着的严婕已蓦然神色骤变,她凄哀的惨叫着道:“不,不,你们不能这样做,你们不能……”辛坚在微微一愣之下,厉声吼道:“把她拖开!” 两名无双弟子冲向前来,粗鲁的各自抓着严婕的手臂用力往后拉去,严婕刹时泪流满面,她挣扎着,哭泣着,疯狂似的大叫:“我二哥已经是一个残废人了……他毫无反抗能力……你们就忍心以这种狠毒的手段来折磨他?他是你们的囚俘你们就用此等没有人性的酷刑来残害囚俘? 尉迟寒波寒着脸,阴沉的道:“你如今也明白这种手段太过残忍?早一点你为什么感觉不出来?你应该还记得我无双派的骨肉被你们俘掳去以后也是享受着此等待遇! 泪水如泉般涌流着,严婕悲切的道:“大尊主,在斗场上,在双方交刃的混乱场合里……你该明白其中没有怜悯存在……没有仁恕可讲……不错,我二哥杀了你的弟子,但是你的弟子们又何尝没有伤了我们的朋友亲人?大尊主,百花谷的人与你们没有深仇大怨,是在做人的道义上各为其友……我们都是受人之托,直接之间并无芥蒂存在……如今杀戮已了,血战亦休……你们已经得到所要得的……大尊主,在人性的善良面来说,你又何不想过我们……”“大吼一声,尉迟寒波喘息急剧的咆哮着:“恕过?你这贱人说得却是轻松,但是谁恕过我的大弟子了?谁可怜过他的生死了?就凭你这几句话就能以淡淡将这笔血债一笔抹过?贱人,你是做梦,你全是在做梦!” 俏丽的脸庞上泛动着无尽的凄楚与绝望,严婕的唇角在不停的微微抽搐着,缓缓地,缓缓地,她“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断人肝肠的淌着泪道:“大尊主,我求你,求你饶过我常二哥的性命,他如今身受重创,已是一个残废之人……便是大尊主你开恩饶了他,他也不会再有多长久的日子可以活了!笞鹬鳎笄竽悖闼阈泻檬隆野倩u壬仙舷孪碌娜擞涝都堑媚憷先思业亩鞯洌颐且槐沧樱换嵬悄憷先思摇北强字欣淅湟缓撸境俸ㄑ鐾吠盘ィ跎亚榈淖杂锏溃骸把饩褪橇恕o倌昀矗庥醚パ拇潮悴荒芨囊祝镜囊庖灞闶侨绱恕泵嫒萆嫌凶盼蘅裳谝暮堇饔胝境俸抗馊缛校镆粢桓鲎忠桓鲎直抛猿莘欤骸靶良幔疑薄薄巴邸钡囊簧值每蕹錾矗湘蓟肷砩舷虏豢梢种沟亩哙伦牛拿嫔诓野字懈赋鲆还伤阑遥诶崴牧魈氏拢栊林橛孟ジ窃诘叵屡捕捕约憾宰畔钫孀诺牡胤剑怪良陌碜畔钫妫骸盎屏竽憔染任页6纭屏仪竽恪馐郎衔乙衙挥屑父銮兹肆耍屏憧闪颐恰夷敢晕业男悦ザヌ娉6绲拿屏绻忝且欢ㄒ保蜕绷宋依聪薨伞毖湘嫉挠锷p妆腥缍啪樘溲肿盅幔谡馐保淹耆チ宋羧盏牡舐虢科茫淹耆挥辛似剿氐氖拦视敕爬耍槐湮绱讼巳酰绱税澹牧撑由险绰司вu睦嶂椋嶂槔镉趾套派畛沟耐纯嘤肭瑁套挪痪〉钠砬蠛蜕烁校前懔钊肆В前懔钊瞬蝗獭牵钫嫒次薹ㄔ俳徊桨镏讲牛丝阉乃雷铮钫嬷酪讶绾问刮境俸u豢煊朊闱浚荒苋圆皇督说囊焕乖倮梗闶俏境俸岩钥诰耐飞系南敕耸强梢栽ぜ模钪匾乖谟诔>聪颓资稚彼懒宋境俸u拇蟮茏樱馐且还沙穑还珊蓿獬鹣蓿挥辛街址椒ǎ皇且匝刍寡郏皇且缘卤ㄔ梗谴耸贝司袄此担耙缘卤ㄔ埂钡男纬煽占涫遣还坏牧耍敲矗褪怯小耙匝刍寡邸保常岳匆嗍侨绱耍境俸u拇蟮茏诱殴獠宜溃殴庖彩撬改干暮煤19影。 第132章 湘冀裉换に那兹耍殴饽兀空殴庖膊荒芫驼饷窗装孜境俸u运秤猩詈竦那橐辍谑恰钫胬淠貌淮凰勘砬榈牡溃骸把湘迹阌Ω弥溃馐翘煜挛奘紊甭居胝防锼厝簧暮蠊阅悖丫夥萘耍闳缃癯参坑谀惚旧淼拇竽巡凰乐猓曳钊澳悴灰儆衅渌萃肷萸螅? 严婕顿时如遭雷殛般一下子僵在那里,她直挺挺的跪着,目光痴呆而沉滞的看着项真,但是,她的目光中却没有一丁点意识,没有一丁点表情,这一刹,她宛如猛的失去了自己,一切全成为空白的了! 尉迟寒波狠狠瞪了辛坚一眼,辛坚立即朝那名高举大弯刀的无双弟子颔首示意一一“咔嚓”一声刺耳的利刃切肉之声响起,在大弯刀的飞扬下鲜血暴溅,躺在那里的“左臂刀”常敬贤已杀猪般尖厉的嚎叫起来,他的左臂,齐着肩肿处被生生斩下,但是,却仍连缚在牛皮索的困束中没有坠落! 一声嚎叫;像是一把锥子猛的扎进了严婕心中,她全身骤然激烈的痉挛了一下,沥肝摧胆般哀呼:“二哥碍…”悲叫着袅绕未散,这位素有“罗刹女”之称的百花谷女杰,已瘫了一样沉重的晕绝于地! 尉迟寒波面孔的肥肉紧绷,他左手用力向下一挥,吼道:“杀!” 那名无双弟子的大弯刀应声倏闪,“霍”的直插而下,那么锋利的猝然透穿了常敬贤的胸膛! 血,顺着大弯刀的拔起狂喷四周,常敬贤的身子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他死得十分迅速,虽然他枯槁的蜡黄面工得变了形,但那定是一刹那之间的反应,或者他的痛苦是极其短暂的! 被困在一旁边的“紫面飞叉”姬大木,一张紫脸早已吓得变成了银盆,恐惧得正在压制不住的簌簌抖索,他心中,可能想扮得倔强一点,但是,他做不到,死亡到底是可怕的,残酷的,而且,人一生只有试上一次机会……整个大厅里,这时,是一片沉寂,一片郁闷,像空气凝冻了,凝冻于人人心头笼罩着的那股窒寒里……大煞手--第六十四章亲仇凤恨父女会第六十四章亲仇凤恨父女会在长久的沉闷之后,项真用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颊,徐缓的道:“可以将常敬贤的尸体扛出去了!” 辛坚悚然一凛,躬身道:“是!” 于是,一名无双弟子走过来,一把将常敬贤的尸体抗到肩上,大步走了出去,尉迟寒波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了,忽然沉厉的道:“辛坚,还有一个叫洗晓心的怎不见带来? 张光的被害,这厮亦是元凶罪首之一!” 咳了两声,辛坚忙道:“回禀尊主,那洗晓心在被擒之前,已然身受重创,是吃张师兄一剑戳中,待弟子奉命前往提审之际,他早已断了气了……”微微一怔之后,尉迟寒波又恨恨的道:“便宜了这混帐!” 说话中,迟寒波那双尖锐而凌厉的眸子又转向了正在一边暗暗哆嗦着的姬大木,他喉头低嗥着,冷森的道:“小子,现在轮到你了!” 姬大木脸色更形灰败,汗水一下子便浸透了他的里外衣衫,颤抖着,他恐惧的道:“大尊主……还请你明断细察,刀下留人……在下只不过是青松山庄的一名管事,充其量仅能跟着混口饭吃,跑跑龙套而已,在下决非有意与贵派为敌,替人家当差,就得听人家的使唤……在下乃奉命如此,身不由主,衷心之内,无丁点与贵派为难之处……”尉迟寒波怒叱道:“姬大木,听说你是青松山庄的总管事,算起来在青松山庄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的却这般贪生畏死,无骨气?呸,连我都替你脸红,夏一尊这老鬼真是瞎了狗眼,会起用你这等低三下四的东西!” 唇角在急促的跳动着,他惊悸得有些结巴了:“大尊主……在下,呃,在下实非得已,万乞大尊主网开一面,权下超生……大尊主,在下是誓离此之后便退出江湖,洗心革面,永不再与贵派为敌……在,在下已知罪……”冷冷的,项真一笑道:“姬大木,你还认得我黄龙么?” 目光畏惧的与项真视线相触,姬大木立即又瑟缩的低下头来,当然,他怎会不认识项真?昔日在青松山庄之内,他便曾点过项真的穴道,给他吃足了昔头!从姬大木率人前来大河镇协助如意府对抗无双派的时候开始。姬大木便已听到了项真也加入无双派阵营的消息,这件事,可说一直是他心头上的浓重阴影,他就怕遇到项真,而就在他在庆幸未曾遇到的时候却已落入无双派的手中,在提他来至金瓶殿的一刹,他已看见了那位夺魂追命的大煞手了,姬大木的一颗心从开始便没有平静过,老是蹦在喉咙上,他怕项真忘不了青松山庄那段凤仇,他怕项真会自他身上报复,而现,他担心的事情果然来了,项真已正式找上了他,把那无影的刃口架到了他的脖颈之上……项真没一丝笑意的笑着,又道:“江湖上有句俗话,叫‘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这两句话是一点也不错的,两座山不能相连,两个人却总会遇在一起,姬大木,我们真巧,又碰在一起,嗯?” 看着姬大木那惶恐失措的畏怯形态,项真不由哑哧哧的笑了,他接着又道:“只不过,见面的时辰与地点,对你都不大合适,是么?” 姬大木浑身猛然一哆嗦,他骇怖的道:“项大侠……你老饶命,你老饶命碍…”甚少开口的西门朝午不由哼了一声,侧首对项真道:“项兄,这小子与你可是有过梁子?” 点点头,项真道:“有一次,我不小心曾着了人家的暗算。被挟制到青松山庄,吃他们整治得死去活来,弄得差一点把条命卖给他们——”脸色一沉,西门朝午道:“如此一来,这小子就是两罪并发了!” 上下牙关在不停的碰击,姬大木抖不成声的哀呼道:“项大……侠……我并没有……没有加害过你……”“嗤”了一声,项真冷然道:“但你也是青松山庄的一员,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是么?” 一瞪眼,大圈椅上的尉迟寒波怒吼道:“辛坚,砍了他,一个也不留!” 小无常辛坚正待答应,西门朝午已猝然暴掠又回,就在他这一去一还的刹那间,姬大木已狂嚎一声,整个身子就像一块殒石般“呼”的倒摔出去,飞撞过一扇精巧的窗户,“哗啦啦”跌到大厅之外,很快的,辛坚扑到窗前,他略一张望之下,随即对着闻声奔来的十多名无双弟子挥手道:“将他抬走!” 回过身,辛坚的表情十分奇怪,他低徐地的道:“姓姬的已经死了!” 坐在七圈椅上的西门朝午搓了搓手,一笑道:“这样,我认为比较干脆一点!” 尉迟寒波频频颔首道:“当然,嗯,当然……”于是,项真的目光投注在地下的严婕身上,严婕仍然蜷曲着晕沉未醒,美艳的面庞苍白得毫无血色,她鼻息微弱,紧闭的双目睫毛上,还沾着隐隐的两颗泪珠,那模样,委实令人爱怜……西门朝午也跟着了一眼,他又瞧了瞧项真,随笑道:“项兄,这婆娘生得不差,可是?” 吁了口气,项真淡淡的道:“不错。” 舐舐唇,西门朝午又道:“她到后面石室企图劫牢,要劫的人,一定是她百花谷‘鉴炼四绝,里的常敬贤与洗晓心了……但是,我弄不明白,这婆娘为何对姓常的如此关心法?在我的感觉上,这婆娘为了常敬贤的性命而所作的哀求,似乎已不止像对她哥哥把弟的那种感情了?” 略一沉吟,项真道:“或者,姓常的对严婕的情感也不会只是像对拜兄妹妹的那种情感?可能他除了像个兄长之外,还像个别的什么人……”哈哈一笑,西门朝午道:“如果真是这样,我这就做得过份了。” 缓缓的,项真肃穆的道:“不然,血债血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不管欠了血债的是什么人全是一样!” 轻轻拍手,尉迟寒波道:“对,项真说得对!” 他又发手扶额,低声道:“老实说,项老弟,方才这女人一求你,我就暗中捏着把冷汗,我生怕你心一软又替她那姓常的求情,这样一来,我;唉,我就真叫进退两难,无所适从了!” 平静的笑笑,项真道:“这点为人做事之道,我还有,尊主。” 尉迟寒波有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就在他的哈哈声里,门外人一闪,嗯,“赤铜”尚元干已急步行入。 尚元干入内之后,先朝座上诸人施了一礼,然后忙道:“启禀二位尊主,大掌门一行已来在如意府门外——”于吉闻言之下“呼”的站起,急道:“快接,快接……”吃力的,尉迟寒波也站了起来,项真则向西门朝午道:“当家的,你就用不着出去了,旁边椅子上的铁小姐需要人照顾,免得又出纰漏!” 西门朝午的目光在卷裹铁娘娘的毛毯上溜了溜,点头道:“也好,如此我就失礼啦。” 于是,项真、于吉、尉迟寒波、辛坚、尚元干等五个人出了金瓶殿,直往如意府的大门而去,他们刚走得一半,大门外已是蹄声如雷,尘扬沙起,在一片人叱马啸声中,数十乘铁骑已狂风般卷了进来! 项真微微笑道:“无双铁骑,可真是来去如电啊!” 哈哈一笑,于吉道:“在这次血战中,我们在移动的快速上确实占了不少便宜,对头估计我们还有一大截路呢,其实我们就眨眼间到了……”在他们边谈边走里,进入如意府的马队已经停住,散落四周的无双弟子们全在纷纷躬身致敬,井有十几个人奔上前去牵马,项真目光锐利,他在一瞥之下,已然看见了那正在抛镣落地的无双派大掌门“白衣绝刀”铁独行! 第133章 此颏,铁独行亦已看见了迎来的项真等人,铁独行丢下马缰,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他顾不得上来谒见的于吉与尉迟寒波等人,双手紧紧握住项真的手,面孔激动得赤红的道:“项老弟,辛苦你了,项老弟,独行真不知道如何向你表达心中的感怀,项老弟,这一连串的血斗,全亏了你,全亏了你……”项真平和的道:“大掌门谬誉了,在下只不过略尽棉力,跟着凑份热闹而已……”铁独行的白袍上全是血渍,连脸庞上也沾满了尘沙油汗,他的嗓音豪爽中带着沙哑,一面用力摇晃着项真的双手,他边真挚道:“项老弟,你勿庸谦怀,若非你,本派被掳各人如何生还?若非你,对方的阴毒埋伏如何破除了,如非你,敌人的众多高手怎生成歼?若非你,一千魅魑岂会胆寒?而若非你,独行那贱婢又群众路线得擒?” 不由笑了,项真低徐道:“大掌门如此一说,像是这等大功全乃在下所立一样?在下又如何掩遮了贵派无数若勇健儿的光彩?老实说,此战获胜决非一人一骑之能,乃万众一心,携手合力之功,大掌门却也大抬爱在下了……”忽然,铁独行端详着项真的面色,他有些歉疚的道:“项老弟,听说你受了伤?” 项真一笑道:“不算什么,在下尚可支撑!” 喟了一声,铁独行又道:“荆大侠也伤了,而且相当重,项老弟,独行实在心中不安,这全是为了无双一脉才得到的灾难……”摇摇头,项真淡然道:“大掌门何须介怀?‘士为知己者死’,如此罢了。” 感动的唏嘘了半晌,铁独行这才放下项真的手,对尉迟寒波道:“抱虎山庄已然攻破,黑手党与赤衫队全军尽没,他们所有的头子也皆被歼灭,这边听说亦奏全功?” 尉迟寒波点头道:“是的,如意府魁首,黑髯公洪双浪授首,如意府属下高手八死一逃,大刀教的名教头五死一俘,七河会的三当家‘镇半天’章醒亦遭生擒,手下大头目伤亡殆尽,百花谷锁链四绝中老二、老四皆已殒命,王屋山之长虹派七人亦无一幸存,另外,青松山庄所属除了那姬大木与莫储两个为首者已予杀死外,‘黑云鞭’赵春也被枷囚,锁链四绝老大严章的寡妹严婕也已生俘……”铁独行沉吟了片刻,道:“锁链四绝中的老三巴崇恕已在大河镇战死了……他们的老大‘滔海龙’严章也被活捉,现在囚禁在大河镇内,大刀教的六个教头有两个的是死在褐石阔以后的激斗中,剩下的四个便全裁在这里了……章桓解过来没有?” 于吉在傍插口道:“那章桓尚未解来,大刀教黄字行的教头罗申,青松山庄的武师赶春却已关在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铁独行又道:“对了,长虹七绝之首‘铁指飞红’蔡存道有一个功夫不弱的义女你们可擒住了?” 于吉和尉迟寒波互觑一眼,齐齐摇头道:“没有……”铁独行叹了口气,道:“她只是个世故未深的丫头,大约,也凶多吉少了……”笑了笑,项真道:“她没有死,在下想,她如今可能正在一个辛坚兄所知道的地方……”一侧的辛坚闻言之下不由吃了一惊,他满头雾水的看着项真,呐呐的道:“项师叔……弟子……弟子并不知道那女子今在何处……”项真抿抿嘴,低声道:“你知道的,辛兄。” 辛坚有些着急的忙道:“项师叔,弟子实在是……”拍拍他肩头,项直接着道:“你先别急,辛兄,适才你曾告诉过我们,说在金瓶殿里面发现一座地窖,地窖里面有几具男女尸体摆置着,是么?” 辛坚迷惘的点头道:“是的……” 项真又道:“我想,那长虹派掌门人义女的所谓‘尸体’便一定在那里了,他们不会再有别的地方可放……”铁独行也有些奇怪的道:“项老弟,怎么说‘所谓’那尸体?莫不成长虹七绝蔡存道的义女尚未死去?” 点点头,项真几句话已把他将梅蕊,如何闭气封脉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未了,他微笑道:“大掌门说得不错,这女孩子确是个涉世未深的纯朴少女,因此在下亦不忍伤害于她,只使了这个小小手法暂时令她逃过此劫而已,长虹派与如意府的人事后一定在箭穴中找到了她,这些人不识得在下的独门闭气法,才认为她已遭害,悲愤之下定是将她躯体移走,暂时置放在金瓶殿的地窖中,而金瓶殿乃如意府的最高发号司令之所,地窖置放的尸体,我想,也不会是些小角色的遗骸,梅蕊在那里正合了她的身份,是而我推测辛兄发现的几具尸体中,必有一个是梅蕊无疑……”铁独行抚掌笑道:“项老弟,此等做法正合独行之意,与吾方为敌者乃长虹七绝,若是蔡存道的义女也一并处决,未免太过狠酷了一些,尉迟师弟……”他转首向尉迟寒波道:“稍待你派人去那地窖将那存道的义女抬救出来。” 尉迟寒波一边签应着边问道:“大师兄,康玉德你已擒住了?” 铁独行朝后一指,道:“就在后面,这厮险些就被长孙奇杀死,尚好我赶快一步……”此刻,肃立在铁独行身后的“赤胆四杰”已转向随来的骑队那边,他们再走回来的时候,已多挟持住个体魄修伟,却浑身染血的紫衣人,这紫衣人髻发蓬散,面色苍白,神色中,透露着无比的颓唐与疲累,他的五官生得极其端正,看上去自然流露出一股典雅俊逸之气,假如他不是处在眼前这种狼狈的情形下,在平常,这一定是一个玉树临风般的翩翩佳公子! 紫衣人的目光显得有些呆滞的凝注着远方某一点上,脸庞的表情木然而僵硬,他双手反剪绑在背后,身上也困满了一道道的细牛皮索,“赤胆四杰”分两侧挟制着他,另外,他身后尚跟着无双派总坛属下的“白马银锥”江仇心及飞字门属下的“青痞”郑群,“青痣”郑群不需要有人指出,只要一眼看去便可知道是他,这位壮如牛的大汉除了有那种粗野之气外之气外,他的面孔右颊上,尚生着一块铜线大小的青色毛痣,这类毛痣,也就越加点缀出他的冷厉凌脱劲儿来了。 无双派分出这么多名好手看守住那紫衣人,严重得几乎有些“如临大敌”的味道了,当然,这紫衣人的重要性也就不问可知,项真虽然从来没有与“紫衣金钢”康玉德见过面,但是,他已知道那紫衣人必是康玉德无疑! 六名无双派的手簇着紫衣人往这边走来,看得出他们对那紫衣人的切骨仇恨,紫衣人甚至连一步安稳路都走不成,环制在他四周的“赤胆四杰”及江仇心,郑群几个人就像在拖一头畜生那样连推带拉,连踢连打,踉踉跄跄的将他扯到了铁独行这边! 于吉与尉迟寒波的四只眸子阴毒的盯在紫衣人身上,好半晌才恨恨的移开,而紫衣人垂着头,除了沉重的呼吸之外,再没有一下表示了……淡淡的,项真道:“这人,可就是康玉德?” 铁独行颔首道:“正是。” 朝像是麻木了似的康玉德打量了几眼,项真微喟一声道:“好一副堂堂之貌,可惜,心地却生差了。” 强笑一声,铁独行有些苦涩的道:“说得是……”往随着铁独行来此的骑队那边看了一下,于吉忽道:“掌门,总坛及飞字门其他的人都没有来?” 铁独行沉声道:“激斗伤亡后之颇重,况且每个人都已极端乏累,因此我便下令总坛及飞字门无与抱虎山庄之战的人就近在大河镇内歇息,并随时听候调遣,除了远功他们四个人之外,总坛及飞字门下的好手就只有江仇心及郑群跟着我来,顺道也监守着康玉德这小人!” 说到这里,他又寒森的道:“娘娘,那贱婢如今何在?” 于吉向金瓶殿一指,道:“就在那里,项兄已施过手法令她晕沉,并以薄毯相裹,如今西门当家的正在守着。” 铁独行转向项真道:“现在,项老弟,我们走。” 于是,以铁独行为首,一行人匆匆往金瓶殿而去,项真知道铁独行心里急,他自己虽然在行动间十分艰苦,也只有咬着牙一步步大跨,但尉迟寒波却有些挺不住了,身后那个大块头的无双弟子搀扶着他,犹是累得喘息吁吁,面青唇白,一下子落后了老远……进入金瓶殿的大厅,铁独行又与西门朝午见过了,厅中的弟子再搬来一把太师椅,铁独行与项真、于吉、尉尽量皮等人落坐之后,铁独行目光朝地下正在悠悠醒转的严婕一扫,低沉的道:“她就是严章的妹子严婕?” 于吉颔首道:“正是。” 铁独行一挥手,冷然道:“拖到一边。” “赤铜手”尚元干应声上前,一下子就把地上的严婕拖出去好几步,铁独行侧目望了望大圆椅上的毯包裹着的铁娘娘,阴沉的道:“把这贱人抬到地上,她尚有何颜面占住一张圆椅!” 幸坚和尚元干全在搓手有些尴尬的迟疑着,铁独行怒道:“你们听见了?” 两个人又互望了一眼,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抬着铁娘娘仍然沉迷未醒的娇躯,轻轻摆在地面。 铁独行又狠狠的盯了神色灰败的康玉德一下,康玉德仍由“赤胆四杰”,江仇心及郑群六个人围持着、僵木的站在一边,铁独行投注向他的目光里包蕴着无可比拟的憎恨及愤怒,康玉德可以深刻体会出那种面的熊熊仇火,那尖利如刃的狠酷及残毒,这种仇恨,像是铁铸,坚硬得永远也化不开了……于是,铁独行又毫无表情的道:“掀开毛毯。” 尚元干望望辛坚,辛坚也为难的看看尚元干,尚元干只好走上去将裹住铁娘娘,身体的毛毯掀开,嗯,铁娘娘果然仍在晕睡着,那袭绸质的绣花睡袍仍还套在她的身上,看去是如此单薄而条线分明,衬着她微颦的眉心,惊悸得微微歪曲的嘴唇,就越发显得楚楚怜人,她这形状,可以使任何一个人心中明白,当她被擒住时的一刹是如何恐惧,如何悲痛,又如何不甘……铁娘娘的双目紧闭,脸庞青白,地蜷卧在那里,是那么瘦伶伶的,纤细细的,像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一声吼便能以吓瘫,多令人怜悯的一个弱女啊,即使她做出来的事是那般大胆得不能使人原谅……在目光触及铁娘面容的一刹铁独行有如被火红的烙铁烫在心里,痛楚的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震。 第134章 已经有根长久的日子没有看见他这疼爱的独生女儿了,在铁独行的记忆里,她一直是那么娇柔,那么害羞,那么细小而怯弱,有如一只需要躲在人们怀中的猫咪,有如一朵需要培植在温室里的小花,她的一言一笑,一颦一蹙,都是如此容易令人自心底泛起怜爱,都是那般甜美使人深深喜悦,而几曾何时,她却变了,变得不像她了,变得宛似恶魔般的任性与刁泼,变得像一条毒蛇,她甚至已疯狂得抛充了父母,背叛了祖宗,她甘愿离开自己生长的家乡,甘愿冒着人们的唾骂及憎恨,她什么都不顾了,亲情、伦常、礼教及声誉,她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铁独行所感到迷惑及陌生的人。于是,多少人的生命便为了她的忤悖而断送了,多少人的热血便为了她这疯狂而流尽了,这些,原可不要发生的,但却发生了,其咨全在她的任性及拗倔,全在她的幼稚与沉迷……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一个纯真无邪的少女会突然改变得如此可怕?铁独行的视线又缓缓移注在康玉德脸上,是的,他咬着牙根,是的,这都是康玉德的赐与,都是他的恩惠,假如没有这个魅魑,情形,便完全不是像今天这样了……康玉德也深深的注视着地下的铁娘娘,他的激动与难受,可以从他面孔肌肉的急刹抽搐上看出来,他甚至已再不可自制的颤抖了,双目中现露着绝望,现露着悲枪,现露着无可名状的焦惶和关切,但是,他却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六名无双派的好手围立四边,六双眼睛全在冷酷的狠盯着他,康玉德明白这些人对自己的憎恨及仇视,他知道,只要铁独行下令,他们甚至可以把自己生咽了……”低沉的,项真道:“大掌门,在下十分抱歉将令千金弄成这样,但情势相逼,若非如此,只怕她不肯跟随在下离开……”像自一个迷蒙的境界里将铁独行拉回,他用力摇摇头,诚恳的道:“这怎能怪罪于你?项老弟,记得独行曾经说过,如她胆敢撤泼,将她杀了,独行亦自甘愿,项老弟,对这贱人,你已够客气了……”项真一拱手,道:“大掌门太过言重了。” 略一沉吟,铁独行道:“还得烦请项老弟替这贱人解除所施手法。” 项真一笑而起,走了过去,双手奇快的在铁娘娘身上飞转,没有人看清他双手的过程,铁娘娘已突然呻吟出声。 于是,项真抹了鬓角的虚汗,又缓缓退回椅上,片刻后,铁娘娘已在大厅里每个人的注视下悠悠醒来。 似乎一下子没有将记忆连续起来,铁娘娘朦胧的睁了睁眼,又沉重的闭上,好一阵子,她才再度把眼睁开,现在,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当然。她在目光触及大厅中那张张冷木的面孔时,也跟着想起了这已是怎么回事! 像猛的坠入万丈深渊之下,铁娘娘惊骇得立即坐了起来,她的眼睛绝望的大张着,嘴巴半启,浑身也在不住的哆嗦,恐惧至极的看着高高在上的铁独行,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颤抖着,她悲切的叫:“爹……”铁独行宛如钢针刺心,颔下的三络黑髯不住的簌簌轻抖,连两手也紧握成拳,在独女的那一声哀哀呼叫里,这位无双派大掌门所辛苦筑布成的仇恨之墙,几乎马上就溃颓了……蓦然,他牙齿重重一挫,在“喀”“喀”的磨擦声中嗔目大喝大喝:“住口,贱人,你还认得你爹吗?你还有脸叫爹么?你这寡廉鲜耻,不知人间羞耻为何物的畜生!” 悲惶的怔窒着,铁娘娘的脸庞顿如死灰,她的唇角在不停抽动,泪珠涟涟,哀伤而幽沉的,她又断续的道:“爹……女儿……并没有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假如……你老人家……一定认为女儿……有罪……罪……也只是女儿未曾征得你……老人家同……意……爱上了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而……已!” 狂吼一声,铁独行面容赤红的叱道:“你你你……你这贱人,你还会一点羞耻心没有?当着我铁独行面前口口声声吐那污言秽字!我铁家世代清白,重礼崇义,却不知那时作下了孽,会生出你这个沾辱家门的不屑畜生!” 铁娘娘哭着,却在唆咽声中倔强的道:“爹……女儿没有做错……女儿爱上康玉德,你老人家不准,女儿……女儿只好跟着他走,女儿已经成人,女儿有女儿争求终生幸福的权力!” 铁独行忽然从狂怒中平静下来,他的面色立即转为冷漠,没有一点表情的那种冷漠,他的太阳穴在卜卜跳动,黑髯也微微抖索,这些,在都已说出于铁独行冷沉的外表下所包隐着的火山般的愤恨及憎恶,徐缓而萧煞的,他道:“畜生,你用什么手段来争求你的终生幸福?用无双派的声名?你父母的威誉?铁家的清白?祖宗的法制?人间的伦常?或是数千条人的性命?” 铁娘娘的眼泪不住的流淌着,她的神色中有着无比的怀与悲切,但是,却也隐含着尖锐的反抗及不甘,一摔披肩的长发,他咬着牙道:“爹,女儿的婚姻只是女儿自己的事,女儿跟随康玉德离开也只是去追寻女儿本身的幸福,我们没有惹着谁,没有犯着谁,为什么我们就必须尽守祖宗传下来的那些不合情理的法制?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顾及那些由一千晕眩的冬烘所定下的成规?爹,女儿的婚事上是没有经过堂上的同意,我们自己凑合了而已,你老人家又何必用家声及威信来压盖女儿?” 沉默了半晌,铁独行冷森的道:“那么,你认为我们数千年沿传下来的纲纪伦常都是白废的了?你自行作主背亲与下人苟合也是对的?你不顾廉耻盗取父母宝物偕康玉德私逃也是对的了?你违抗父命在同派兄弟的鲜血流溅里与康玉德红烛高香行礼也是对的了?这些你都认为毫无错处,是么?” 怔窒了一下,铁娘娘再找不出话驳辩了,她却猛的横了心,抹去泪水,强硬而悍倔的道:“我不管那些,我只要跟着我所爱的人走!我只知道我的幸福需要我自去求取,其他任何一切我全不管,我认为对的就去做,没有人能拦阻我,没有什么伦法能阻制我!” 铁独行看着他的独生女儿,在这瞬息,他奇异于自己和女儿之间的生硬及陌生,他好似已经不认识她了,像是在看着一个恶魔般那么憎嫌与痛恨,全身都宛如溶在冰雪中,凉透了……用手揉揉额角,铁独行长长吁了口气,他沉重的道:“你曾是我的女儿,娘娘,在你的血液中,流着我相同的倔强和孤傲,也有着和我无异的固执与勇气……但我们不同的地方是我懂得将我所具有的本性用在好的一面,而你,你却混淆不清,黑白难辨……这是我的错误和疏忽,我该早些矫正你,规道可你,我看你体内包含着先天的邪恶,但我这做父亲的没有及早察觉也是有过……”顿了顿,他又枪凉的道:“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仍然不知悔改,不知认错,我本想偏袒于你亦无能为力了……我不能对不起那些死伤的弟子,不能任我无双的名声沾暇蒙垢,更不能使人世的伦常败坏,祖宗的灵位难安……娘娘,我爱你,你曾有根长久的一段日子是我的好女儿……”双目中闪泛着晶莹的波光,铁独行暗哑而衰乏的续道:“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值上几千条生命,没有人,就算我的独生女也是一样……”现在,大厅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铁娘娘自己,都已听出铁独行话中的含意了,虽然他说得如此平静,如此徐缓,但是其中的冷酷,寡绝与血腥韵息,却是这般的明显而强烈啊! 抑止不住的,铁娘娘开始颤抖起来,她原先以为她的父亲在大兴干戈之下,只是要拆散她与康玉德的姻缘,要挽回无双派的颜面,她晓得自己会受到惩罚,但也以为至多就受到惩罚罢了,她万万料不到她的父亲竟会要她死!要亲生的独女死!假如这也算是“惩罚”,这惩罚就未免太也严重了! 忽然—— 被困绑在后面的康玉德凄惨的大叫起来,他叫着,悲愤的道:“铁独行,你有什么权利如此做?娘娘是我的人,他是我的妻子,我们互相深爱,我们目愿结成夫妇,你你你,铁独行,你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为什么要抗害我们?铁独行,你要拿出道理来!” 几个大耳光猛烈的扇了上去,“青痣”郑群出手之下就打得康玉德满口喷血,他狠厉的道:“姓康的,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此时,铁娘娘方才知道她的“夫婿”竟已遭擒了,惊慌里,她急忙回头望去,天哪,康玉德的狼狈惨状差一点使她都认不出了,这个人,就会是平素潇洒调傥,风流不群的“紫衣金剑”,自己深深挚爱的丈夫么? 悲嚎一声,铁娘娘疯狂了似的扑向康玉德,康玉德也挣扎着奔向铁娘娘,但是,赤胆四杰毫不容情的硬硬按住了康玉德,“白马银锥”江仇心及“青痣”郑群则有如两只拦路石桩般直挺挺的挡着铁娘娘! 披散着头发,满脸泪痕,铁娘娘哭叫道:“你们放我过去,放我过去,仇心、郑群,你们不认得我了?求你们不要拦阻我……我要去看看玉德……”冷漠的,郑群道:“大小姐,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了,掌门没有谕令,我们只好得罪了。” 微微一愣之下铁娘娘又哭喊起来,一边哭喊,她一边用她的双手在江仇心及郑群身上捶身着,用指甲在他们面孔上抓扯着,江仇心及郑群却任她又打又抓,仍旧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既不还手,更不移动。 铁独行的神色寒酷,他冰冷的道:“于师弟,去拉她过来!” 于吉应声而起,走过去拉住了又哭又闹的铁娘娘,一言不发的硬将她扯到铁独行面前。 第135章 大煞手--第六十五章险亡还存舐犊情 第六十五章险亡还存舐犊情 在于吉的强力拉扯下,铁娘娘依然三不管的扭动着,叫喊着,她只穿了一件绸质睡袍,如今睡袍全弄得皱乱不堪,再加上她披头散发,泪痕满面,看上去,真不敢相信她会是一位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募地断叱一声,铁独行猛然从椅上站起,他暴烈的道:“辛坚,你过来,先掌这贱人的嘴!” 小无常辛坚闻言之下不禁大大的吃了一惊,是的,他号称“小无常”,在对付起敌人来的时候,他也是无双派中有名的狠毒角色,但是,这只限于对付外人,你叫他来整治自己人,尤其是来掴自己大掌门千金的嘴,这,却有些他进退难着,不好应命了。 铁独行的目光冷森而酷厉,有如两把利剑,他瞪着正在犹豫不决的辛坚,冷冷的道:“你还有什么困难么,辛坚?” 用力咽了口唾液,辛坚只有慢慢的走了过来,铁独行大吼道:“给我掌嘴!” 全身一颤,辛坚猛一咬牙举起手来,但是,当他的手臂正高高举起的时候,铁娘娘竟突然停止的哭,她毫不畏怯的仰起了头,闭上眼,用她那张秀丽的,清澈的,沾满了泪水的柔嫩脸庞迎向辛坚要掴打下来的位置! 辛坚的面色涨得通红,脖子的青筋暴起,一刹间连冷汗也渗了出来,他瞪着眼,咬着牙,扬起的手掌却打不下去,像僵了一样停在半空抖索着……冷森的,铁独行道:“打!” 喉咙里突然嗥嚎了一声,辛坚猛的转向了铁独行,“扑通”跪倒在下,他汗水洒滴,以额磕地,痛苦的低叫:“弟子……打不下去……大掌门,弟子打不下去……”铁独行愤怒的暴叱,飞起一腿将辛坚踢得在地上翻了个滚,一挥手,这位无双派的最高掌权者厉吼道:“给我滚出去!” 爬了起来,辛坚垂头躬身,倒退着一步一步出了大厅,铁独行沉重的坐回椅上,半晌,才阴森森的道:“尚元干。” “赤铜手”尚元干早就在暗捏着一把汗,铁独行这一叫,他不禁有些被叫去了魂的感觉,慌忙答道:“弟子在。” 铁独行毫无表情的道:“铁娘娘,不遵闺令,偕奴私奔,这是一罪,悖逆亲命,罔顾伦常,又是一罪,盗物取宝,玷辱家声,更是一罪,恬不知耻,强颜顶辨仍是一罪,累及同门,导致干戈同是一罪,五罪并连,尚元乾,她已无可饶恕,你给我——杀!” 这个“杀”字,简短而钢硬,斩钉截铁,像一颗冰珠子般自铁独行齿缝中迸出,干脆得带着一股令人寒栗的凉气! 同时间,整个大厅里的人全变了颜色,铁娘娘更是浑身簌簌抖索,她的面色灰败而黯涩,双眸茫然的看着她的爹爹,她几乎不敢相信,她的爹爹竟会当着她的面那么爽落的吐出这个字来,纵然她早已预料到到她爹爹要她死,但也想不到会这么快,而且,在这种场合! 康玉德的身子也蓦然大大的摇晃了一下,他的五官扭曲着,悲痛得连嗓音都变了:“铁独行……你好狠的心啊,娘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竟然如此不容于她?用这种狠酷的手段来对付你的亲生女儿?铁独行,虎毒尚不食子,你比虎豹更毒碍…”“青痣”郑群挥手又给了他两记耳光,低吼道:“姓康的,你再这样出口不逊,老子就先剥你的皮!” 忽然狂笑起来,笑声里,血渍与口沫齐飞,康玉德张着他乌紫肿涨的嘴巴,半疯狂似的叫着道:“你?朋友,你只不过是无双派中一个为虎作伥的狗腿子罢了,我康玉德虽然兵败受辱,身受阶下之囚,但我姓康的自认骨头还来得及比你硬朗,姓康的从不阿谀迎奉承,从不仰人鼻息!” “青痣”郑群顿时把脸上那颗青痣都气成血红的了,他怒瞪着康玉德,狠毒的道:“你这满口狗屁的畜生——”一手抓住了郑群又待扬起的臂膀,“白马银锥”江仇心冷沉的道:“康玉德,我们再是不济,也懂得‘上下有序’‘长幼有分’的尊礼重贤道理,不像你,空目披了一张人皮,却光是做出那些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丑事,大掌门在风雪之中将你那奄奄一息的狗命救了回去,更收留你居住于‘犀玉楼’里,对你百般呵护,照顾有加,岂知你非但不感激大掌门救命之恩,更竟窝藏祸心,不仅花言巧语,骗走了大掌门的独生千金,又唆使小姐盗取了大掌门的珍藏‘紫玉珠’,这还不说,你为了你个人的私欲与妄想,一复而再的挑起了漫天战火,眼看着尸集成山,血流如河,康玉德,这就是你所谓的硬骨领,你所谓的有气节么?老实告诉你,你这叫无耻,叫下流,叫卑鄙,以你这种人面兽心的东西,无双派里连条狗都比你强!” 江仇心年纪虽青,却是语如锋刃,不但句句落实,字字中肯,更是激昂慷慨,义正词严,而且,他说的全是真话,没有一丁点捏造诬赖,康玉德直被骂得神色大变,冷汗涔涔,羞愧连一句话也驳不出了……西门朝午立即鼓掌如雷,大声喝彩道:“好,江老弟,骂得好,真是淋漓尽致,大快人心,妈的,姓康的这王八蛋死到临头,还敢在那里胡吹海夸,乱七八糟,真是活腻味了!” 徐缓地,铁独行目光又投在尚元干身上,尚元干不由手心冒汗,全身发冷,老天,你叫他怎么忍得下心去杀那可以说自小便相处在一起的掌门千金呢?这,不是太也残酷了吗? 铁独行一看尚元干愣在那里未动,已不由怒自心起。他厉声的道:“尚元干,你还在等什么?” 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尚元干迟疑着,踟蹰着,连一双手也没了个放处,他的嘴唇发干,目光低垂,看也不敢看铁独行一眼了……那边,康玉德突然又凄厉的叫道:“铁独行,我求你别杀娘娘,所有的过错全是我所造成,全由我一人承担,铁独行,你要杀,就杀了我吧……”暴叱一声,铁独行瞑目道:“你?康玉德,你自然也跑不了!” 他又愤怒的朝尚元干吼着:“尚元干,动手!” 眼睁睁的看着,铁娘娘睨睁睁的看着她的父亲在要她死,她的爹,那多少年来一直疼爱她如心头肉的爹,那抱着她在膝盖上逗弄的爹,那时常揽她入怀讲着古老故事的爹,那在她慢郁时扮着鬼脸叫她“小乖”的爹,如今,竟这般迫不及待的要她死,这般全心全意的要取她的命……周身都冰冷了,都麻木了,铁娘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她微微仰着那张娇柔而泪痕斑斑的小脸,哀伤却平静的道:“爹……你老人家不要如此逼我……我会去死的,这一次,我不再违悖你老人家的话……”重重一哼,铁独行转过头去,他硬着心肠,冷冷的道:“尚——元——乾——”一个字叫得尚元乾一哆嗦,他看看别过头去的铁独行,又望望跪在地下的铁娘娘,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生以来,这件事算是他所遇到的最辣手的事了……舐舐嘴唇,于吉扮出个笑脸,低声道:“我说,大师兄——”他话未讲完,铁独行已断然道:“住口!” 一上来就碰了一鼻子的灰,于吉不由讪讪坐了回去,搓着手不敢再讲什么,尉迟寒波犹豫了片刻,也突然硬着头皮道:“掌门师兄,娘娘这孩子还年幼,我看——”铁独行同样狠狠瞪了尉迟寒波一眼,怒道:“你也给我闭嘴!” 呆了呆,尉迟寒波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又道:“掌门师兄,这件事——”铁独行“呼”的站起,双目中寒光暴射,他生硬而寡情的道:“谁要再为这贱人求情说项,我就按照本派派规首条处理!” 无双派的十二条派规之中,那第一条是“凡欺师灭祖,违抗掌门谕令者,先予驱出门墙,再予腰斩处死!”于吉和尉迟寒波虽然都是位至“大尊主”的重要人物,却也不敢拿着自己的老命去和派规硬撞,他们怔怔相觑,除了发呆,就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了。 徐缓的,铁独行又道:“尚元乾,你数数,你这是第几次下令给你了?” 苦着脸,尚元乾沙哑的央求道:“回禀大掌门,弟子天胆也不敢违悻你老人家的旨意……但,但这件事,弟子实在……实在下不了手……大掌门,求你老人家恩典吧……”反手就是一记耳光,铁独行一巴掌就将尚元乾打得仰翻倒地,在满口喷血中,尚元乾一个滚身跪在地下,连唇边的血迹都不敢擦,他直挺挺的跪着,一张面孔全变黄了。 冷冷笑着,铁独行点头道:“很好,你们今天一个个都违抗我的谕令,在此地不说,回大草原后,我会慢慢的与你们结算!” 大厅中是一片沉寂,死一样的沉寂,只有人们的呼吸声在粗浊的响着,令人不安的响着……缓缓地,项真扶着大圈椅站了起来,他身子因过份的虚软而大大摇晃了一下,铁独行睹状之下正待亲自上前搀扶,项真已摆摆手,他在唇角挤出一丝笑意,低沉的道:“在下并非无双派根源,所以,在下亦可不受无双派规所约束,本来,在下不想多说什么,但事至如今,却已非说不可——”铁独行忙道:“项老弟,且请坐下,有什么事也可以坐下再谈——”摇摇头,项真徐缓的道:“大掌门聪明颖悟,想已料知在下欲说之话!” 铁独行强笑一声道:“且请老弟明言。” 沉默了片刻,项真道:“在下首先请问,令媛今年芳龄?” 铁独行道:“十有九岁。” 点点头,项真又道:“那康玉德呢?” 怔了怔,铁独行迷惑的道:“铁独行不太清楚,大约有三十左右了……”吁了口气,项真道:“大掌门,令媛仅有十多岁的年纪,而且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他整日所见所闻,所处所立,全是贵派上下左右的门人弟子,也全是些直率坦诚之事,其中,没有邪恶,没有混浊,更没有欺骗与花巧,令媛是纯真的,朴实的,自然,也是稳重与端庄的,在没有遇上那康玉德之前是这样子,在下说得可对?” 第136章 铁独独行微微颔首,道:“不错!” 低沉的,项真续道:“在她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脑海中,又自出生以来便处在这等单纯的环境里,她不可能了解人世间的五花八门,更不能分辨出隐形的善恶是非,她有着幻想,也有着憧景,更有着对外面广大天下的慕求及向往,于是,康玉德便闯将进来了,康玉德生得不错,在下想,人的一张嘴巴也更能说会道,他在“犀玉楼”充大掌门你的书童,有许多的时间可以和令媛接触,上面,在下已经说过,康玉德模样甚俊,再加上他别有用心的花言巧语,在长长的与令媛相处里,他自然可以灌输令媛许多毒素,许多妄言,他会为予媛编造一个美丽的梦境,也会告诉令媛一些表面上看起来不是罪恶的歪理,在日久生情之下,令媛自然而然的坠入他的圈套,中了他的计谋,所作所为也逐步起了变异……”闭了闭眼,项真再接下去道:“大掌门一定明白,当一个人的思想是一张白纸,那么,涂上了什么颜色,便是什么颜色,原先已经有了色彩的,再要改易也就难了,令媛当时的脑海里,全是纯白无暇的,自然,康玉德便可趁着长久的接触期间随心所欲的在她脑海里灌注颜色,而这些颜色,我们都知道是邪恶的,可憎的,低劣而卑鄙的,正如方才大掌门所提及的那些罪状……”全厅的人都在屏息聆听着项真的分析,聆听着她那层次分明,有条不紊的道理,没有人吭声,更没有人讲话……沉默片刻,项真续道:“一个人,如若他天生的本质就是丑恶而邪异的,这不值得饶恕,假如是受了后来的影响而改易了本性,则可以原谅的,因为,天生的邪恶是永难更改的,后来的变异却能以扭持,而令媛正时属于第二种人,大掌门为她生身之父,当知令媛年幼之时的品德节操无可置疑。” 目光里闪耀着一片清澄的光彩,项真徐徐环扫了大厅里的每一个人,然后,他又道:“因此,大掌门,令媛只是受了一时的蛊惑而迷失了本性,并非生来便具恶根,我们不能为了眼前她所犯的过错便一笔抹杀了这过错的本源,而我们更要追本逆源,找出她所以会变得如此的远因,然后,再来对这近果下达断语!” 冷静的,项真再道:“我们更进一步的去探求,大掌门,令媛所犯的过失,她从头至尾,只是偕康玉德私奔及盗取了大掌门所珍藏的一盒‘紫玉珠’而已,以后的一切,则全是康玉德的主意无疑,凭她一个弱质女子,又怎能挑起如此浩大的干戈?怎能预先布置这么重重层层陷阱?而唆使她逃离大草原,怂恿她盗犬紫玉珠’,也全是康玉德的计谋,令媛天真无邪,不会懂得这许多,但康玉德却懂,他虽则只有三十上下的年纪,却已经是一个老江湖了,而且,他更而身于黑道中也以阴毒闻名于黑手党内,身居十大险奇之三,这些小小法门,在他来说,不过是一笑之间而已,或者,康玉德是深爱着令媛的,但是,他这爱的方法却太也狼辣了,太也愚蠢而冒失了……”铁独行垂下头来,一言不发的默默沉思着,良久没有任何表示……西门朝午暗中向项真一伸大拇指,自己也站了起来道:“大掌门,项兄方才说的可全是至理名言,中规中矩,没有偏袒任何一方,我看,大掌门,你还得多考虑考虑……”苦涩的一笑,铁独行沉缓的道:“西门当家的,但是,独行不能就这么放过那贱人,若是如此,独行又如何向死难的门人交待?” 项真笑了笑,道:“依在下想,便是大掌门属下已经死难了的门人弟子,他们大约也并不希望这场悲剧会是如此发生吧?” 叹了口气,铁独行痛楚的道:“唉……这件事,叫我如何断处?” 面容上忽然散发着湛湛神采,项真沉声道:“大掌门,在下尚有数言禀告……”铁独行忙道:“不敢当,项老弟且请明说。” 平静得像一座不动的山岳,项真缓缓的道:“此次贵派大举进关,涉尽山千万水,饱尝风霜雨露,到未了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为的,只是无双的声誉,大草原的威信,掌门你的名望,以及整纲常,申人伦,明礼教,是么?” 点点头,铁独行道:“是的。” 项真清晰的道:“无双派挥兵中土,在经过一连串的困苦艰辛及腥风血雨之后,已经得到了所要得的,击溃了掩护恶人的如意府,七河会,大刀教,青松山及另一干助纣为虐的江湖豪强,这已振了威信,整了声誉,又消灭了罪魁祸首的黑手党及赤衫队,更是扬了名望,各位再活擒了那挑起战火的主事人康玉德,并追回了盲从沉迷的铁娘娘,这不是已使人明白纲常之不可乱,人伦之不可紊了么?现在,她们的婚事已经证实无效,换言之,这种背亲私奔,暗里苟合的罪行亦已得到惩罚,此点,在下认为礼教亦维亦明,是非也分了……”微微一笑,项真又道:“如今,我们要做的都已做了,该得到的亦已得到,大掌门,在下之意,似可不必非用残酷血腥的方式去了断不行——以善言良德去感化,以苦口婆心去规劝,以身教精神而超渡,在下以为,那效果之丰硕,必较用杀戈来得更好,大掌门,将你以前那天真无邪的女儿接回来,不要杀掉如今这误入歧途的可怜孩子,溶化一个人,比毁灭一个人将更来得有意义!” 接着项真的话语,于吉已轻轻跪倒于地,尉迟寒波也跟着相随,那边,“赤胆四杰”也纷纷矮了半截,江仇心与郑群惶然互视,亦缓缓跪下——跟着,大厅的门被推开,嗯,一阵风似的卷进来一大批人,那是缠着绷布的无双派“飞字门”大尊主长孙奇,总坛大护主何向月,以及,久违了的无双派“卫字门”大尊主金翼,及金翼率领着的“青叶子”罗柴,“红胡子”屠夫厉鹏,“两个半”阮丸及鲁风! 这群人刚刚进来,眼前的情形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甚至连话全来不及门口说,亦竟是压压的跪满了一地。 铁独行怔怔的看着他面前跪着的一片门人弟子,微微仰起头,语声酸楚的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于吉提着胆子道:“斗胆请求掌门大师兄收回成命,恕过娘娘一死……”铁独行正要开口,项真已接着道:“大掌门,你老若再不答应,我黄龙与西门当家也只有跪不了!” 猛的打了个寒栗,铁独行长叹一声,沉重的道:“罢了,罢了,通通给我起来……”于是,大厅中的无双豪士们个个喜形于色,齐齐恭声道:“谢大掌门恩典!” 在众人站起之后,铁独行已冷森的对仍然跪着的铁娘娘道:“贱人,你知错吗?” 铁娘娘泪流满面,她已完全陷入一片感恩与负疚的浪潮里,她知道,她爹爹方才不是在吓唬她,她爹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若非项真的诚恳劝解,无双门人的跪地恳求,自己这条命……只怕早已和为异乡之鬼了……悲切的铁娘娘哽咽着道:“女儿……知错了……”重重一哼,铁独行道:“还不快叩谢各位师兄!” 铁娘娘又伏下身去叩头,边哀伤的道:“娘娘拜谢各位叔伯师兄代为求情延命之恩……”大厅中,除了几位尊主身份的以外,其八的无双弟子全部纷纷让开,不敢受此重礼,黄龙却挺身接了,他面露微笑,沉缓的道:“我费了许多心血,理该承此一拜,铁姑娘,尚请起身。” 于是,于吉走了上去,轻柔的将她扶起站过一边,现在,铁独行的目光又已利剑般投向木然僵着的康玉德身上。 铁娘娘在一边看得明白,她不由自主的打着寒栗,全身发冷,但是,当她尚未及有所表示的时候,铁独行已一挥手道:“将康玉德拖出去斩了!” 这一次,“赤胆四杰”江仇心,郑群等六个人不再迟疑,他们轰诺一声,如狼似虎般拖着康玉德便往外走,铁娘娘扑向前去,凄绝的哀叫:“不,不,玉德碍…”康玉德也挣扎着,他那血紫般的面庞上涌现出一片悲凉,一片绝望,一片难舍,一片惨厉的伤痛与无奈,音哑的,他嚎叫道:“别顾我……娘娘……别念我……娘娘,看到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我一切都满足了,一切都释怀了……”江仇心抓着康玉德的后领用力倒拖着扯出两步,铁娘娘也被于吉拦腰抱住,她悲渤得位血般叫:“你们放了他……求求你们……放了他碍…”康玉德一面被拖着往大门跄踉而去,边泪水横溢的哀唤道:“我爱你……娘娘……我从来没有骗你……我至死都爱你……娘娘……别了……娘娘……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我也会想着你……也会护着你……别了,娘娘,我的妻碍…”现在,六个悍野的无双高手已将康玉德拖到了门口,一面叱喝着,就像一条狗似的被拉出了门槛之外! 忽然—— 项真淡漠的,却威猛的道:“且慢!” 这一声“且慢”,虽然是淡淡的两个字,却宛如两块巨石投在前面,含有那么沉重的力量,那么慑人的肃穆,于是,整个大厅刹时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出声,每一双眼睛都那么惊异而怔忡的投注在项真身上,暗里,每个人的心腔全在急跳,一把冷汗,个个都捏着了。 铁独行也颇觉意外的目望着项真,愕然道:“项老弟,这……”项真看了一眼呆在门槛外的六名无双高手及廉玉德,他转过身来,冷静的道:“大掌门,康玉德是个坏人,恶徒!” 铁独行知道项真话中有话,他耐着性子道:“独行早已看出!” 含蓄的,项真又道:“但是,他却真心全意的爱着令媛!” 第137章 怔了怔,铁独行固执的道:“项老弟,独行那贱人虽然不屑,但却不要康玉德这混帐为夫!” 点点头,项真缓缓的道:“说得是,然而,‘一马不配双鞍,一女不共二夫’,大掌门,令媛是否可能与别的男人拜过第二次堂?” 铁独行一下子窒住了,他难堪的道:“这……这……”紧跟着,项真道:“碑石山十二拐着黑手党之战,康玉德虽属黑手党之三奇,位居首要,又是事因他而起,但在下未曾见他出来与无双派为敌,此点,贵派亲躬参与此役的“卫字门”金大尊主亦可证实!” 迟疑了一刹,“飞翼”金木颔首道:“不错,是如项老弟所言!” 项真又迅速的道:“碑石山之役,我们又与如意府结盟诸帮派展开了连串血战,但康玉德仍未参与和我方对抗,这一桩,凡是在场诸君大约均有印像!” 大厅里,没有人吭声,在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出来反对,即等于是默认了,而此刻身处当前之人,又几乎是每场大小战争都有在其中过的……半晌,铁独行低沉的道:“在抱虎山庄……康玉德便曾出手与本派为敌!” 摇摇头,项真道:“话是不错,但他是曾经宣过毒誓抗拒到底,康玉德身为黑手党三奇,到了最后关头尚不挺身而出,也就未免太失人性了,虽然他在最后曾在抱虎山庄一战中与贵派相抗,但是,可能有人指出他伤过无双派何人?” 全厅又是一片沉寂,过了片刻,项真再道:“这证明一件事,从始至终,康玉德未曾伤害过任何一个无双派人,换言之,他之竭力避免与贵派为敌!” 长长吸了口气,铁独行沉沉的道:“项老弟,你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出来……”徐徐地,项真道:“虽则康玉德深爱令媛,又一直未与贵派为敌,但他仍然需负起此次连串血战的因果之责,更不能辞掉诱惑令媛私奔之咎,可是,为之令媛的终身着想,为了看在他有心忍让的份上,在下认为……”铁独行不甘的冲口道:“饶了他不成?” 微微一笑,项真道:“死罪可兔,活罪难逃!” 搓搓手,铁独行低沉的道:“这活罪,是怎么个难逃法,尚请老弟明示!” 大煞手--第六十六章恩怨了了瑞气呈 第六十六章恩怨了了瑞气呈 闭上眼,项真默然了片刻,然后,他又睁开来道:“关外大草原,尽有些可以劳动作出苦役的地方,在下想,以十年为期,罚他十年的苦工,一则以赎其罪行,二则,亦可借而琢磨他的心性,砥砺他的节操,三则么,亦给他一个修潜反省之机……”摇摇头,铁独行道:“这似乎大轻了,而且,这混帐与独行那贱婢的婚事根本亦不能做数……”抿抿嘴唇,项真道:“当然,在形式上我们不能承认,但是,实质上,大掌门,他们却确已如此了,虽然我们不以为他们是夫妻,但他们却已是夫妻,这是难以推翻的,因此,我们既不承认他们的婚事,又要对令媛的终身有个妥善的处置,在这两难其全的情形下,我们只有想出一个较为合理的方法,这方法或者牵强了一点,便也只有如此了,在下想,以十年苦役来做为康玉德的惩罚,在这十年中,如果他真的已痛悟前非,革面洗心,则表示此人不失善类,尚可救药,那时,大掌门,再由你老宣布康玉德的罪行赦免,然后,大掌门便可以重新主持令媛与康玉德的婚事了!” 西门朝午也打铁趁热的道:“大掌门,如今事情摆得明明显显,其一,令媛与康玉德夫妻之实,换句话说,不管这婚事做不做数,令媛今生以难再嫁,其二,康玉德自始终,便一直委曲求全,步步忍让,未曾亲自与贵派任何人为敌,且他又是真心对待令媛,其情可悯可恕,其三,姓康的诱引令媛私逃及挑起干戈之责无可推辞,但他有了上迹几件原因死罪可灭,活罪则以十年苦役为惩,或观其变,或修其心,十年之后,若他确已改过向善,再无异志,大掌门就可以成全他们两人人,项兄可谓是顾虑周详,面面具到,大掌门,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沉吟了半晌,铁独行仍然不肯答允的道:“二位一片苦心,无非也是为了成全独行那个贱婢,但是……本派与黑手党这笔血仇,只怕姓康的小子忘不掉吧?留虎为伥,却是太过不智……”淡淡一笑,项真道:“在下以为,他应该可以忘掉。” 铁独行疑惑的道:“此言怎讲?” 目光瞥了被押在门槛外的康玉德一眼,项真缓缓地道:“情感这东西,是一件颇为奇妙之事,它往往可以左右一切,改变一切,而男女之爱,又几乎是无所不包,无所不会的,大常门,在碑石山,在如意府,这连串的激战中,据说康玉德是主事人,他应该打头阵才对,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出面,在下想,这大约不是他胆量不够,而是由于令媛的影响吧!” 泪痕未干,惊魂不定的铁娘娘,对着项真一个劲的用力点头,项真笑了笑:又接下去道:“当时,康玉德一定也可以推断出这场血战的结果了,他正在火头上的时候,为了令媛的情感都可以委屈忍耐,事情过了,在下以为他的仇怨也将能冰解于令媛的深挚慰抚中,否则,他必将各裂身败,万事成空,康玉德不是一个白痴,取弃之间,他可能比诸我们更为清楚,一个温暖的家,安定而平静的生活,以及相对的空虚,痛苦、沉闷及死亡,他会选择哪一种?在下不相信,他的答案与我们两个人的答案都一样!” 冷静而有力的,项真再道:“因此,大掌门不用担心康玉德留积胸怀的仇恨及反抗,时光与柔情会慢慢的给他消蚀干净,冤家总是宜解不宜结的……有一句话,在下或者说早了一点,但在下仍然先在这里说出:预祝大掌门重新有一个温婉孝顺的女儿,以及,一个知礼明义,脱胎换骨的东床佳婿!” 大厅中寂静了一会,无双派的首要人物中,地位最高的“飞字门”大尊主“青魔君”长孙奇已踏上两步,躬身道:“项兄之言,句句出自肺腑,字字包含仁恕,大师兄,本座认为似于采纳!” “卫字门”大尊主金木也随合道:“所谓化戾气为祥和,大师兄,如今正是时候了!” “狮字门”大尊主“生死刀”千古也宏声道:“为了娘娘的终身幸福,为了给她一个重新活下去的指望,掌门师兄,项兄说得甚为有理!” 总坛大护主“游魂弧指’何向月亦笑吟吟的道:“我说大师哥,你老就点点头吧,何苦非要搞得血淋淋的不可?入关之战,我们损失了多少,却早已得到双成的报偿了哪……”慢吞吞的,“莽字门”大尊主乾坤一旋尉迟寒波也接口道:“师兄,这件事,也就得如此办了……”猛一跺脚,铁独行坐回椅上,挥手道:“你们帮得好腔!” 这句话,不啻等于是答应了,大厅里的无双派豪士们顿时面露笑容,喜上眉梢,一场戾气,果真,已化为祥和了……长孙奇回头道:“把康玉德带到后面看管起来,然后在班师之时,仍由你六人负责监守!” “赤胆四绝”与江仇心、郑群等人,齐齐恭声应诺,他们尚未行动,死里得生的康玉德已猛然跪下,他泪流满面的呜咽着道:“玉德感谢大掌门及各位尊主不杀之恩!” 说罢,膝盖头一移,正对着项真,康玉德“咚”“咚”叩了三个响头,他面孔上的肌肉抽搐着,激动的道:“项大侠,我永生忘不了你成全我夫妇的齐天浩德,这不只恕了我的命,更救了我的心,项大侠,我不会遗忘你对我康玉德的期望,更不会漠视你们的苦心,将来,你能听到的,听到我如何孝敬大掌门,如何虔诚的维护我的家庭妻子,如何使自己成为一个淡泊自甘,与世无争的人……”让开一步,项真拱手道:“康朋友,相信我黄龙乐意看到这些!” 康玉德又向西门朝午真挚而感怀的道:“西门当家,你的恩典,我也永铭心中……”哈哈一笑,西门朝午道:“甭客气,朋友,假如你改得好,异日见面,我们再重新论交吧!” 于是,在康玉德的泪波里,在他的抖索中,在那一片汹涌的感恩浪潮里,在鬼门关过客的险死重重激奋里,他被六名无双派好手客气得多的押走了。 厅中,铁娘娘又再一次的叩谢了她的父亲与各位叔伯,然后,她款步走到项真面前,泪水再也忍不住的随着他盈盈下跪的姿势而坠滴下来! 迫得又闪让一步,项真忙道:“起来,姑娘,快请起来,在下如何能再承担这等重礼?” 仰着泪眼注视项真,铁娘娘深幽的道:“项叔叔,侄女有生之年全乃项叔叔所赐,项叔叔,你叫侄女怎么报答你老人家?” 一旁西门朝午笑道:“等以后我们几个不成材的到了大草原,你多弄几样小菜来孝敬一翻也就是了,现在,姑娘,你还是请起吧!” 跪在地下,铁娘娘仍然恭恭敬敬的对着项真及西门朝午叩了三个头,两人躲躲让让,好不容易才将她请了起来,而这时,铁娘娘一边拭去泪痕,一面偷偷窥视她的老爹,嗯,无双派在掌门铁独行虽然仍板着脸,但是,眉梢唇角,却已隐隐约约透出那么一丝笑意了。 于是,于吉走了上来,轻轻扶着铁娘娘转上楼去休歇,望着他们缓缓上了楼,西门朝午凑过去悄悄问何向月道:“我说,大护主,你们怎么来得这般巧法?正在紧要关头全一起到了?” 眨眨眼,何向月也压着嗓门道:“我们正在大河镇接着了老金木,大家刚还沉有谈上几句话,辛坚那小子已面青嘴肿的飞骑赶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了这里的事情,我们一想不好,才急毛蹿火的一窝蜂赶来,幸而早到一步,否则娘娘的那条小命可险了哇……连连点头,西门朝午一叠声道:“对,对,及时雨,嗯,及时雨……”这时,旁边伺候着的无双弟子们又加搬了座椅,大家如释重负的坐了下去,尉迟寒波看着项真,又赞又叹的道:“古人说‘妙舌生莲’,项老弟,我今天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了,老弟你这张嘴,可真叫法力无边,厉害得并不稍逊你那一身绝技!” 第138章 手捂胸口,项真淡然一笑道:“尉迟尊主谬誉了,这也只能说各位的情面大,再加上大掌门赏脸而已,否则,任我,一张拙嘴,又能济得了甚事?” 铁独行深深的注视着项真,对项真,他是自心底由衷的感激,从头至尾,项真煞费心机,唇焦舌燥,为的,还不是他无双派及铁家的声誉维护与烟火接续问题?而这些,项真可放手不管的碍…是的,铁独行要杀他的亲生女儿及康玉德来向无双派的死难门人谢罪,他也并不是一个姿态,他是真心要这样做的,但项真却以巧妙的方式加上激发了无双派所有首要的求情而挽回了这场悲剧的发生,固然,铁独行是义无反顾的,可是,那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和与女儿有过夫妻之实的男人,只要有一丁点能以回圜的余地,他也不顾、也不忍如此去做,幸亏有项真的独撑险局,否则,这辈子,只怕铁独行都要生活在悉云惨雾笼罩下的痛苦之中了……项真也回视铁独行,自这位无双派的掌门清澄的眸子深处,他看到了很多,读到了很多,更明白了悟了很多铁独行的心声,也就在这种微妙的互视里,缕缕绕绕的传到了项真脑海……低沉的,尚元干向铁独行道:“禀大掌门,那严婕还在这里,请示如何处置?” 铁独行这才想起旁边还困倒着一个敌人,他略一沉吟,笑对项真道:“老弟,你看怎么办?” 项真一笑道:“先关起来再说,行么?” 点点头,铁独行道:“这件事,便烦请老弟你处置了!” 说着,铁独行一挥手,躺在厅角的严婕已被四名强壮的无双派子弟扶了起来去,她步履蹒跚,行动艰难,只这片刻,已使她变得如此的衰弱与老迈了,昔日座上客,今成阶下囚,前后只有两天的时间,而这两天里的变化,又是如何的强烈而巨大碍…轻咳一声,铁独行道:“金师弟,怎的直到如今才赶到?” “飞翼”金木气色甚佳,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他沉声道:“本座事先不知道掌门师兄的大举行动,是而在掌门师兄遣去相招的飞骑到达前便率着罗柴等人上山狩猎去了,待到那两名弟子好不容易到山上等着本座,已是咋夜二更天的光景,那时本座等正已设营休歇,在见到那两名弟子并闻到消息以后,本座便立即收拾下山,匆匆赶来,在天亮不久到达褐石涧左近,本座一看褐石涧情形,已知血战早已展开,是以快马加鞭紧往大河镇赶,就在离着大河镇不足二十里地的一片丛林里,恰巧遇上了如意府的一名巨孽——事后本座才知道此人乃如意府高手‘北地一旗’杜宗!” 尉迟寒波叫了一声,道:“这小子就在我们攻破如意府之际,乘着混乱逃走了,你们可擒住了他?” 哈哈一笑,金木道:“本座当时一看他形色仓皇,再加上那身打扮,便明白一定不是好路数,因此两话不说便与罗柴、厉鹏,两个半一起围上,那厮功夫甚强,但一来过份疲倦,二则心慌意乱,虽然乞倾力抵抗,在我们联手之下不满三十招已将他放倒!” 何向月缓缓的道:“后来呢?” 侧目瞥了肃立一旁的“红胡子屠夫”厉鹏一眼,而厉鹏的粗脸也就顿时和他颔下的寿髯一样红了,金木哧哧笑道:“后来,我们的屠夫便迫不及待的将杜宗像一头猪似的送上了砍板……”转转头,何向月朝着厉鹏吐了一口粗气,长长的……现在,大厅里的气氛已经融洽多了,祥和多了,每个人都在轻轻松松的谈笑着,每一张面孔上也都浮现着笑意,无双派的这些首要们彼此述说着在这场浩大的血战里各自所经历的惊险,讨论著当时用兵的策略得失;或是互相打趣对方的紧张,或是调侃某一件事情发生时某人的狼狈情状,如今,忧虑全消失了,沉郁都扫空了,他们所想到的,所说到的,俱皆是他们早已在血战之前便朔好的美丽远景,而此刻,这些美丽远景却又极端接近了。 此时,有二个人走了进来,唔,是包裹着左手的“白猿”向光与另一个五身材,面色红润稚嫩如童子,双眉中心生有一块菱形疤痕的白袍人,他们甫始踏身大厅,三人恭敬的向厅里坐着的各人施礼铁独行微颔首,道:“向光,曹生,可有事情?” 嗯,那面如童子的人物,原来就是尉迟寒波“莽字门”下的“三眼童子”曹生呢,这外号可真起得巧! 二人躬着身子,由曹生道:“奉‘狮字门,大尊主谕特来禀报本派伤亡结果及俘敌人数!” 于是,厅中谈着话的人们全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全投注在他们两人身上,铁独行缓缓的道:“你们说。” “三眼童子”曹生口齿极为清晰的道:“本派大举入关以来,自褐石涧与敌方血战开始,经平原旷野之争,到大河镇,至如意府,在这连串的拼杀里本派‘狮字门’战死五百余,负轻重伤三百余,门下大弟子四人中‘白猿’向光受伤,‘莽字门’战死二百七十余名,负轻重伤二百余名,门下三名大弟子中‘六合剑士,张光战死,‘飞字门,分兵两处攻杀,扑卷如意府者三百人,战死八十余名,负轻重伤三十五名,门下大弟子八人中‘九命郎’严宿受重伤,行者‘鲁浩’,‘长链’黎东,‘朱砂掌,广云具已战死,‘紫唇,欧阳慎‘小无常’辛坚亦皆受伤……”冷静得几乎有些木然了,“飞字门”大尊主长孙奇沉缓的道:“本座再补充一下,“飞字门”门下弟子千人,大弟子八名,经从褐石涧至大河镇中间这段荒野争夺战以后,已死伤弟子近两百名,攻入大河镇中,又损了百余左右,而抱虎山庄那边分出四百名,如意府这面派来三百,如意府的损伤方才曹生已经言明,抱虎山庄一战,我门下的四百名弟子死了两百多,轻重伤的百多名,综合起来一算,在这场连串的血战里‘飞字门’门下大弟子八人三死三伤,千名儿郎阵亡了五百人左右,轻重伤在二百人以上,如今,好生生的只有不足三百来人了!” 总坛大护主,何向月轻咳了一声,沉重的道:“本座门下弟子在褐石涧一战死一百五十名,伤五十名,共折损二百左右,抱虎山庄一战,死二百二十名,轻重伤百多名,共约三百五十人上下,本门八百弟子尚存二百五十名无恙,四名大弟子,“病狼”鲍太乙战死,“贯日客”莫雄负伤……”吁了口气,“卫字门”大尊主“飞翼”金木也低沉的道:“碑石一战,“铁”“血”“卫”三门各遣弟子一百名,共三百人全军覆灭,三门之下十四名大弟子中“铁字门”的“铁胆”洪修竹战死,“罗圈腿”苏泉失踪,其他的人也大半受伤,“血字鹿望朴尊主及“铁字门”商光青尊主偕属下大弟子卸富贵提尧,展百扬等俱被俘去,如今虽已救回,却也伐伤至重了……”目光有些悲凉的垂了下来,铁独行伤痛的道:“前后两次出征,无双派六门一坛俱发,有大尊主六位,大护主一人,各门属下大弟子三十三名,无双儿郎三千八百名,干戈之后,战死大弟子六名,伤了五人,失踪一人,被俘后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大弟子还有三人……一千弟子也阵亡在一千九百多人左右,轻重伤在八百五十人以上,连六位尊主,一位护主也有三人受创,两人被俘,被俘的虽已救回,却也和去了半条命相差无几了……这其中,还有跟随金尊主前来的几名大弟子伤后痊愈未曾记上此一战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骨肉子弟埋骨荒郊,魂落异乡,班师之日,虽曰得胜而返,死难门人的亲眷哭嚎,却又如何令生者自堪?” 众人全哀戚的沉默着,良久,铁独行才稀嘘的道:“曹生,对方如意府盟下伤亡如何?” “三眼童子”曹生精神倏振,他以一种高亢的语声道:“如意府有爪牙一千二百人,清点尸体前后有九百余具,伤者两百左右,俱已被擒剩下,不足百人,全皆溃逃,如意府魁首“黑髯公”洪双浪及他下九名高手有八名战死。 “飞翼”金木忙道:“那杜宗也没有逃掉!” 怔了怔,曹生点头续道:“洪双浪及手下九名高手全数被杀,青松山庄遣来之帮凶有五百名,被我方斩了四百二十余名,伤者仅十余人,还有七十人左右想已奔散,青松山庄派来好手五名,也是四死一俘,无一幸存,七河会派来二当家‘一孤叟’白斌阵亡,三当家‘镇半天,章桓被俘,十四名大头目十死二逃,七河会徒众有一千四百人之多,遣下尸体一千一百多具,伤者也有二百多人,另生擒一百余名,可以说全军尽没,大刀教共有“天”“地”“衣”“黄”四行,此后派来“地”“玄”“黄”三字行,计大教头六名,教徒一千二百人,六名大教头五死一擒,一千二百个教徒战死八百余人,伤了二百多,被俘的也有百多人,逃走的只怕不足七八十个……”歇了口气,他又道:“而黑手党九百人无一生还,他们大阿哥,二阿哥,老么亦全数战死,赤衫队二千余人则遣尸一千九百余具,连伤的还不到百人了,赤衫队三位当家亦先后毙命,一个不存! 曹生又想了想,道:“另外,百花谷的‘锁链四绝’三死一俘,长虹派全派七人俱皆死亡,连‘锁链四绝’老大‘滔海龙’严章的寡妹‘罗刹女’严婕亦遭生擒,长虹派掌门蔡存道的飞女梅蕊也被——咳了一声,项真插了一句道:“也被掳俘而已!” 曹生呆了一下,忙道:“是的,也被掳俘。” 低沉的,铁独行道:“合计呢?” 舐舐唇,曹生道:“敌方如意府结盟下大刀教,七河会,青松山庄,黑手党,赤衫队,合计死亡人数在六千人以上,轻重伤者在七百人之谱,逃逸者约有两百五十名左右,被我方生擒了的也有两百多,加上他们那些受了伤跑不动的亦全部遭掳,现下约有近千的残兵败将在本派手中!” 第139章 一侧,“飞翼”金木问道:“这还不足于在碑石山血战时黑手党的损失吧?” 摇摇头,曹生道:“未曾算人!” 金木道:“本座再代为赘述,碑石山十二拐之战,“铁”“血”“卫”三字门弟子共三百人虽说全军覆没,但亦已收回血的代价,敌人至少在伤亡上较我方高出两至三倍,而他们的十个大阿哥在那一战中也被项老弟活斩六人,重创一人,连他们的狗头马师整顿如尘也一同下了地狱!” 微微颔首,铁独行道:“曹生,如今对方的重要人物现在被本派生擒者尚有哪些?” 旁边,“白猿”向光接上道:“回禀大掌门,有七绝会的三当家“镇半天”章桓——”铁独行略一沉吟,道:“此人虽说与我方为敌,但尚不失忠厚老成,放他去!” 向光连忙答应,又接着道:“还有‘锁链四绝’的大哥‘滔海龙’严章……”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大师椅的扶手,铁独行考虑着,而一侧,项真凑近几寸,低声道:“大掌门,百花谷乏人矣,群花恐将凋零……”莞尔一笑,铁独行清朗的道:“严章亦释其去!” 吞了口唾液,向光又轻轻的道:“青松山庄武师‘黑云鞭’赵春……”铁独行看了项真一眼,项真没有表示,于是,这位无双派的大掌门没有犹豫的道:“砍了!” 曹生闻言之下,随即挥手两名人高头大马的无双弟子已返身而去,这两个人,是执行那追魂索命的工作去了。 顿了顿,“白猿”向光又道:“大刀教‘黄’字行大教头罗申——”冷冷的,铁独行道:“砍了!” 于是,曹生一使眼色,又有两名无双弟子匆匆离开;向光思索了一下,继续报道:“‘滔海龙’严章之妹‘罗刹女’严婕。” 铁独行哂道:“交由你项师叔处置。” 向光又道:“长虹派掌门人蔡有道之义女梅蕊……”项真心头笑道:“好小子,这头白猿可是连一个也不肯轻饶。” 没有考虑,铁独行道:“放她去。” 躬着身,向光道:“就是上禀六人——”尉迟寒波起身接道:“大师兄,尚有杀害本门大弟子张光之主凶,锁链四绝老二‘左臂刀’常敬贤与帮凶青松山庄之总管事‘紫面飞叉’姬大木已由本座先行审问后处决,越权之过,请大师兄栽惩!” 微微一笑,铁独行道:“罢了。” 尉迟寒波恭谨的道:“谢大师兄恩典。” 就在他坐了回去以后,曹生又已踏上一步,低声道:“禀大掌门,尚有敌俘伤残近千人,乞示如何发落?” 铁独行沉缓的道:“战火已熄,呜金收兵,不为贼首,即无莫赎之罪;这些伤俘也是受命于人,其情可悯,看每人发放纹银三两,伤重者予以医治后倍给之,通通放他们回去吧……”曹生恭施一礼,与“白猿”向光转身去了,铁独行如释重负的长长吁了口气,有些疲乏的道:“总算将这场干戈结束了……自接刃开始,这几天却是好长的几天碍…”静静的,项真道:“大掌门准备何时班师返回关外大草原?” 铁独行笑道:“独行想明日即返!” “那么……”项真低徐的道:“在下等明晨便向各位告辞了……”有些吃惊的看着项真,铁独行急道:“项兄与西门当家,荆大侠等三位豁命力助本派雪耻复仇,不惜溅血残身之危,此等宏恩大德本派上下正无以为报,独行意欲激邀请三位往大草原盘桓一段时日,怎的项兄等便要匆匆作别?” 微一拱匆,项真笑道:“狠承宠邀,在下等尽感荣幸之至;但在下等皆有一俗务待理,尤其西门当家久已未返他‘千骑盟’,一盟之主,何堪长离?再则荆忍荆兄身受重创,极欲养息,亦恐不胜东马劳顿,长途跋涉之苦,拂逆大掌门尊意之处,万乞大掌门恕过……”接着头,铁独行道:“不成,三位非得赏光不可……”项真诚挚的道:“大掌门,在下句句实情,决非有意推诿,只要抽出空暇,在下等一定专程赶往关外拜谒……”一边,“飞翼”金木也急着的道:“喂,老弟,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呀,我们从相识到如今,连在一起喝杯酒都没有过,你怎能这么快的拍拍屁股便走?” 尉迟寒波也由衷的道:“说得是,项老弟,西门当家,无论如何二位也得一起到大草原去逗留几个月……关外风光,可是豪壮得紧呢……”项真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坦率的道:“在下多谢各位美意,但在下等实因若干俗务急须料理,不克即时随行,但在下保证必于最短之期内专程赴关外大草原与各位会是届时便要大叨大扰各位了!” “青魔君”长孙奇也站起来,他目注项真,恳切的道:“项少兄与整顿等可谓一见如故,难分彼此,少兄此言可是当真?” 项真忙道:“一定。” 哈哈一笑,西门朝午也宠声道:“各位放心,到时他不来我姓西门也得硬拉着他!” 铁独行犹在蜘踌着道: “分手如此匆匆,实令独行不安……” 项真深沉的接道:“聚散本也无常,大掌门,我等明日不散,又哪有将来之聚?” 叹息一声,铁独行道:“二位,你们偕荆大侠可一定要本……”项真偕西门朝午齐齐笑道:“当然……”“游魂弧指”何向月踏上几步,伸出双掌,正色道:“来,击掌为诺!” 大煞手--第六十七章偃鼓收刃怨分明 第六十七章偃鼓收刃怨分明 望着西门朝午一笑,项真与西门朝午两个人全将左右手伸出,重重的与何向月连击了三下;铁独行感喟的道:“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方才再见三位,江湖风云变幻无常,三位又萍踪不定,老实说,独行与三位骤此相离衷心之内,大也怅然。” 项真低沉的道:“大掌门何须如此?俗语说得好,山高水长,后会必能有期。” “急忙打了个哈哈,西门朝午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横马跨刀的白须眉男儿,怎的就如此粘缠不清效起娘们之态来啦?既已约了后会,眼前最重要的不是搅那剪不断的离情,而是,呃,肚皮早就饿慌了……”于是,厅中各人闻言之下俱不由哄然大笑,这一阵笑声来得及时,把刚下布起的惆怅气氛干干净净的一扫而空。 “青魔君”长孙奇转头道:“尚元乾,吩咐他们就在这里摆席,记得酒要多拿几缸来!” “赤铜手”尚元乾立即领命离去,而西门朝午却迫着叫道:“可要越快越好,可怜我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墙……”大家又忍不住笑,在笑声里,项真对铁独行道:“大掌门,今晚在下想去探视一下正在养息的商尊主,鹿尊主,及荆忍荆兄他们;大掌门或者也有些事务待理,进膳之后,在下即使前往,待明朝再与各位相见。” 微微颔首,铁独行道:“也好,独行派尚元乾为老弟带路。” 项真谢了,这时尉迟寒波正交待了两名弟子几句话,那两名弟于似是怔了怔,但已不敢多问的返身快步走开,这时,尉迟寒波才冲着项真一笑道:“我叫他们到地窖里把那姓梅的丫头抬到后面的石室中去看起来,找个时间老弟你再去为她解开脉穴请这位小姐上道吧。” 吁了口气,项真道:“当然。” 铁独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道:“是了,项老弟,尉迟师弟,你们两位受不了轻的内伤,却又一直折腾支持了这么久,如今可得立即治疗,否则,一个压制不住伤就翻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来人呀!” 青叶子罗柴急步走上,道:“弟子在。” 铁独行迅速的道:“在我的坐骑鞍囊之内,有一方两指长宽的雕花翟盒,另外还有一卷鹿皮小包,快快给我拿来!” 看着罗柴走了,铁独行才舒了口气道:“项老弟,独行那雕花翠盒中,盛有六颗龙眼大小的‘白丹’,这白丹是在三十五年以前,关东一位最有名的医中圣手马老头赠送的,马老头已在十几年前过世了,穷他一生之力,也不过只提炼了十二颗这种‘白丹,功能治血润肺,顺气保脉,其效之大,实在令人惊异,只要受伤的人还能有一口气,几乎俱可起死回生,药到病除,马老头当时告诉独行,制炼这十二颗‘白丹’,一共用掉了二十九头罕异的“年角鹿’心肝,四付‘灵蛇’蛇胆,十对‘斑冠鹰’之目,另加‘黄灵芝’,‘秋菊露’‘黑首乌,等等珍奇药材,荐菁去芜,费了他前后九年之长的时间才得制成,马老头送了独行一半计六颗,他还说过,这‘白丹’配上五百年以上的‘老参’煨汤。则功效更巨,连原来的身子也就一迸滋补壮实了……”尉迟寒波呵呵笑道:“所以说,我就一直拖着不肯治,为的便是揩揩大师兄的油,趁着这个机会沾项老弟的光,也来上颗大师兄礼若拱壁的‘白丹’,喝两碗五百年以上的‘老参汤’,一遭儿补补气,养养身……”抱着拳,项真感激的道:“多谢了,大掌门!” 微微笑着,铁独行道:“有何可谢之处?这是应该的;晚间老弟你去探视荆大侠伤情之时,也就便为他带上一粒……”他们正说到这里,厅门外,十几名无双派弟子已在尚元乾领导下鱼贯而入。嗯,每个人的双手上都捧着那种精美的食盒,最后三个人还各抗着一缸美酒,厅中的弟子门也立刻忙着将原有的几张桌子并凑了起来……总坛大护主何向月对着西门朝午眨眨眼,笑道:“西门当家,酒也来了,仍是凛烈的烧刀子!” “吞了口唾液,西门朝午哈哈笑道:“好极了,今天我一个人就可以喝下半缸!” 第140章 一边,“青魔君”长孙奇接着道:“当家的,你尽管喝,有的是:虽则我与老何、老尉迟都带了伤不宜痛饮,但我也一定陪着你过了瘾!” 于是,铁独行已含笑用手让客,十几只雅致的食盒都已并成花式图案摆在桌上,每一只食盒中是一道名菜,别看无双派厮杀于外,对饮食之一道却仍极讲求,食盒中的菜肴非但珍贵罕见,色香俱全,而且,更是热腾腾的呢……现在,近初更了。 如意府内外,一座座的帐篷密密搭起,灯火闪耀,而布桩放哨的无双弟子也早就层层重重的开始了司值服勤,看上去像是十分平和,实则防卫紧密,乃斗森严,这里与大河镇那边的灯火互映,更鼓相闻,夜,浓重而寒冷,没有事的无双豪士们,早就钻进他们的帐幕里寻梦去了三匹健骑泼刺刺自大河镇的方向奔了过来,直到进入如意府大门才纷纷下成,他们,是项真,西门朝午,以及“赤铜手”尚元乾! 几个几双弟子上来接过了缰绳,尚元乾朝双手哈了口热气,喃喃的道:“怕是又要落雪了……”抬头看看天色,西门朝午点头道:“天是阴的,连颗星星都看不见……”说着,他侧首问项真道:“怎么样?项兄,感觉如何?” 项真笑了笑,道:“你是问我的伤?好得多了,那粒‘白丹’加上一碗‘老参汤’,到如今胸腹间还是暖洋洋,熨帖帖的……”三人一边向里走着,西门朝午又低笑道:“另外,你这条龙的底子也厚。” 脚步踏在湿软的地面上,沙沙地,西门朝午环目向四周打量,无声的一笑,有些感慨的道:“这里多安祥,多平静,一点也不紧张;假如我们现在才到达这里,设若没有人说,我们将不会相信只是今天白昼才结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看看,如今任什么痕迹也不容易找出来了……”项真笑着道:“那是夜色掩饰了大多,黑暗往往能遮盖住许多东西,有形的,或着无形的,善良的,或是邪恶的,明朝天光,你将又会发觉这里仍有些干戈后的狼籍,血腥后的凄凉……”吁了口气,西门朝午又道:“但是,至少在目前的感触上动与前两天完全迥异了,没有一点急促,也没有一点疑虑……一边笑着,项真颔首道:“这点不错。” 这时,尚元乾才插上道:“项师叔,荆大侠在本门大夫的悉心疗治下,虽然仅有一天的功夫,但看他老人家好似复原了不少……”项真笑道:“是的,无论是精神或体质上都有进展;如果情形一直好下去,我看他用不了年余就可恢复正常了西门朝午也道:“今天上午老荆的情形却颇为吓人,我看他那面青唇白的模样,再加上那位大夫的摇头叹气,我还以为至少他也要三年下不了床呢,可真谢天谢地;老荆挨揍的本事恩不到却也十分了得……方才我们去看他,他竟能开口谈笑了,而且,脸色也红润得多,那颗“白丹”再服下,只怕就痊愈得更快了……此刻,三人已踏上金瓶殿的石阶,但他们却不进入殿内,向右一折,顺着回廊绕了过去。 缓缓走着,项真道:“高尊主与鹿尊主他们五位也稍稍稍恢复了一些,听那位负责主治的陈大夫说,他们五位主要的是身子太过虚弱,元气也伐伤至巨,甚且还多少染了些痼疾,医起来需要的时日极长,除了需要饮食间加意调配外,尚得多进补品,安静休养;至于他们的外伤却还无甚要紧,敷药包扎之后用不了多久时间使可以收口复原了哧哧一笑,西门朝午道:“项兄,他们五位可能是在伤痛之中吧,情感竟恁的脆弱,你一去,五位中除了商先青商尊主还可以忍住之外,其他四位招子里竟然全现了泪光,连说话的嗓音都变了……”项真沉肃的道:“这不叫感情脆弱,当家的这叫丰富。” 连连点头,尚元乾接口道:“对,对,项师叔,鹿,商二位尊主及提师兄,展师兄,邱师弟他们最重交情,休莫论他五位性命皆由师叔你老人家救出,便是非你老所救,在此等凄风冷雾之夜,师叔你老人家当与西门当家并骑冒寒前往探视,这份关切之意,也足使他们五位感怀了碍…”舐舐嘴唇,西门朝午笑骂道:“娘的,尚老弟,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情一激动,自然招子里就会表示出来,此是乃像征我等相知相依之深,却用得着你小子帮着老项来掩饰了?真是一对愣头青!” 尚元乾陪笑道:“弟子不敢……” 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项真道:“好了,这些事何值一争?……我想起他们暂时养伤的那幢房子……”西门朝午笑道:“对,可真不错,也雅巧得紧,不知他们是怎么接到的?” 一侧,尚元乾道:“回禀二位,那栋房舍乃是大河镇的首富吕百万所拨借,完全是自愿的,我们并没有丝毫强迫于他;大河镇原来等于是如意府与赤衫队的天下,当地官家可以说发生不了什么作用,行事之间,也得仰承如意府的鼻息,看赤衫队的脸色,因而作奸犯科视同家常便饭,罪恶丛生,枭雾横行,将这地方弄得乌烟瘴气,干善良百姓大多他迁,留下少数根生土长的也只有忍气吞声,瑟缩退避,正当的生意买卖根本就无法做,这些老民们对如意府赤衫队这两帮匪徒简直恨透了,我们一旦攻占此镇,这些老民们就差一点挂彩鸣炮,欢迎都来不及,是以那吕百万借出那栋房子给尊主,三位师兄弟及荆大侠等治伤养病,也就不算是一回事了……”项真点着道:“在攻临大河镇之前,那一阵重轰击也只怕也毁了不少民舍吧?” 尚元乾低声道:“不错,关于此点,大掌门已下令清查,凡是真正属于当地善良百姓的房舍或牲畜有被毁坏及杀伤的,一律比照其最高价钱赔偿,‘三眼童子,曹生便负责此项工作……”呵呵一笑,西门朝午道:“怪不得我们尊主到达大河镇时,看见曹生这小子带着十几个人东奔西跑的,那十几个人还牵着五匹马,马身上全驮着紧紧皮囊,曹生那一张孩儿脸就在这大冷天也全淌满了汗……”尚元乾解释道:“禀当家的,那些马匹所驼的皮囊中,全是满盛的金锭及银元宝,合起来在两万两上下……”赞赏的“嗯”了两声,项真道:“所以说正邪两派,仁师恶匪之分也就全在于此了,无双传统,果然堪钦堪佩,不同寻常!” 尚元乾受用十分的谦虚道:“项师叔过誉了……”现在,他们已走尽了回廊,直朝后面一幢巨楼之前行去,自回廊空头连着那栋房阁,有一条窄窄的碎白石小道。 搓搓脸,西门朝午又开了腔。 “这一次,你们的随车大夫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吧?尚老弟。” 尚元乾点头道:“伤患大多了,他们已有两天两夜未曾合过眼,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只有大量的喝参汤提着精神。 西门朝午哧哧笑道:“这却是因祸得福,大大的滋养了,嗯?” 有些哭笑不得,尚元乾只好含糊的道:“呃,哦……”项真连忙岔道:“尚兄,什么时候火焚如意府?” 尚元乾忙道:“明日午时,烧掉如意府后,本派即将班师返回关外大草原!” 打着浑,西门朝午又道:“抱虎山庄却不用烧了,早已被贵派的强弩烈焰弹轰得精光乌尽!” 项真笑道:“当家的,你这张尊口,可真是荤素全能来得碍…”哈哈笑着,西门朝午道:“好说,好说——”他还没有讲完话,黑暗里四名无双弟子已闪了出来,其中一个冷厉的道:“谁?站住!” 一侧,尚元乾挺身上前沉声道:“我是‘狮字门’尚元乾,项师叔与西门当家莅临!” 四名无双弟子立即躬身退到一边,于是,项真与西门朝午在尚元乾领路之下,三个人绕过了那栋高楼,直朝楼后行去,楼后,嗯,便是一座全由巨大的青石砌造而成的方形石室。 那些造屋的大青石,每一块都在五尺宽厚,只留着一方面盆大的小窗,看上去坚固异常,严密无比,就有如一座堡垒也似! 他们还没来到小屋面前,突然从房边四周的阴影里又跃出来六名无双弟子,这一次不待他们开口,那六名无双弟子己然看清了来人是谁,为首的一个朝天鼻急忙叱住了手下弟兄,快步上前施礼。 “项师叔,西门盟主,尚师兄,可是前来提人?” 项真淡淡一笑,道:“如今有谁还关在里面?” 这名无双弟子恭敬的道:“有严婕,梅蕊,还有下手自大河镇解押过来的严章……”点点头,项真又道:“七河会的章桓可已释放?” 那无双弟子道:“已经放了,另外大刀教的教头罗申与青松山庄武师赵春则已奉谕处决!” 略一沉吟,项真道:“那梅蕊,可已醒转?” 这弟子笑着道:“上午抬来的时候还和个死人一样,脸色雪白,双目紧闭,看上去像连口气也没有,不是抬来的两个弟兄说明,弟子等还在纳闷怎的将其女尸抬了过来呢……”舐舐嘴巴,他又道:“中午送饭进去的时候她还躺着,此刻大约已经清醒了吧?” 于是,项真朝前走去,边道:“还请将室门启开。” 那名为首的无双弟子答应一声,迅速偕同另一个弟兄前去门边,掏出钥匙,唏哩哗啦一阵碰响之后已取平了门栓上的巨嚎钢锁,又“吱”的一声,将栓杠拉开,沉重的把那扇铁门缓缓推启。 这座石室约有两丈方圆,仅有一间从门外,可以看见里面一灯如豆,四壁萧条,除了地下铺着的草屑,一张石桌,几只木椅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室中正有三条人影模糊的晃动着,那种情景,显得有些儿孤寂,有些儿冷清,也有些儿悲凉……大煞手--第六十八章含悲凝恨不领德第六十八章含悲凝恨不领德项真侧首像启门的那个无双弟子道了声谢,然后,他与西门朝午、尚元乾三个人缓步走了进去。 第141章 在昏黄黯淡的灯光下,第一个映入项真视线中的便是严婕,只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严婕已经变得更加憔悴更加萎顿了,她蓬散着头发,面孔若白的有些发青,目光也显得苦涩而茫然……在严婕旁边,是一个半倚着墙的中年汉子,这汉子的身材粗壮而结实,他身上有好几处地方全裹着白布,尚有隐隐的血渍自布中透了出来;这人有一张图字脸,浓眉狮鼻海口,长了满腮的胡碴子,黑黝黝的衬托得他的神色也是那般阴沉晦黯了;他受了伤,举止之间十分艰辛,现在,他正靠着石墙想站起来,但竟是如此的吃力,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隐隐浮突怒涨……梅蕊,嗯,梅蕊这小妮子却幽灵似的独立墙角一偶,她静默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雪白的面庞也木然而淡漠,没有一丝表情,连双眼也宛似凝冻了,僵麻……项真静静的看了面前的三个人一阵,低沉的,他开口道:“今夜我来,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告诉各位几句话,仇怨的结成责任在于双方,而当非得以武力解决化怒的时候就必须流血,流血的后果,仇或是越结越深,或是就此了断,我替你们说项,请无双派大掌门释放你们,目的便希望仇恨就此了断,不要再纠缠下去,我把我的意思向你们表达了,今后如何去做,也全在各位自己……”沙哑的,那中年人沉沉的道:“你就是黄龙?” 项真颔首道:“不错。” 他望着那人,反问道:“大约,你即是‘滔海龙’严章了?” 中年人凄涩的一笑,道:“‘锁链四绝,就剩下我子然一身……”一旁严婕冷冰冰的道:“你是个骗子,项真。” 在项真背后的尚元乾一听之下,火气顿升,他厉颜道:“严婕,你说话最好留神,你忘记是谁救你的命了?” 项真阻住了尚元乾,微微一笑道:“严姑娘,骗自何来?” 哼了一声,严婕道:“项真,你很会利用那短促间建立起来的情借以骗取消息,使我们受欺而不自觉!” 缓缓的,项真道:“我们处于对立,不是么?而两国交兵,兵不厌诈,严婕,不是我会骗,而是你们太疏忽。” 唇角往下弯了弯,严婕悲沧的道:“不要说得那么好听,项真,也用不着向我们施惠,你如真有消弥仇恨的心,为什么你不设法救我二哥?” 摇摇头,项真悲悯的道:“严婕,你有时的想法还太天真,你需明白,在这场漫天的战火里我只是属于无双派的客卿地位,我本身并非无双门墙之人,换句话说,我无权,也没有理由能如此做,无双派是当事者,而你那常二哥又杀了无双派的重要人物,你很清禁楚江湖的传统,血债,便须血来偿;老实说,我替你求下了命已有些逾份,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我不能再为你的常二哥说话,或者他死得悲惨,但却是注定了必得如此的!” 严婕的眼眶一红,泪水扑簌簌顺颊淌落,她咽泣着道:“你……你不知我常二哥待我有多好……他待我不亚于我的亲哥……你永难体会那种真挚的情感……他们……他们却当了我的面杀了他……任我求,任我叫,一点用也没有……”冷静的,项真道:“严姑娘,当你们要自百花谷来到如意府参加这场血战的时候,你们就应该准备那最坏的事实来临,作最恶劣的打算;干戈本来就是残酷的,就是冷硬的,你不可期望它对你仁慈,对你宽恕,惨事发生了,因为它原来就会发生,如果没有发生,那才叫幸运。” 说到这里,项真转向严章道:“朋友,希望你也能同样了悟这个道理。” 严章脸孔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暗哑的道:“项真,不用你说,几十年的颠簸生活,我所明白的人生也不会比你少到哪里……”唏嘘一声,他又道:“如今,我早已万念俱灰,一片空茫……回到百花谷后,我将永与青山绿水为伴,再也不作复出之想了……”深沉的一笑,项真道:“这是上策,严朋友!” 严婕却泪零零的插口道:“项真,我恨你……纵使你救了我。” 微喟着,项真道:“严姑娘,我救你,原也没有指望过你感激我,在生命的里程上,我想,你也曾经过波折,打击,与磨难,你也一定晓得能享受生命的可贵;我不愿你死,主要的便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继续活下去,在精神上觅求一个寄托,在心灵上托到一些慰藉……”悲切的失声痛哭起来,严捷双手掩面,两肩耸动,呜咽着低呼:“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下去……”西门朝午冷冷的道:“严朋友,你不照顾照顾你妹子?” 看了西门朝午一眼,严章沉重的移动了一步,他轻轻将严婕拉了过去,低柔的劝解着自己这历尽沧桑的妹妹……退后一步,项真朝独立墙角的梅蕊笑道:“梅姑娘,你也可以恢复自由了……”梅蕊双目倏忽一闪,变得像两柄利剑般凛烈的注视着项真,冷冰冰的,寒煞煞的,她道:“你真好心,项真。” 项真和善的道:“我希望,我们之间最好能消除敌视……”麻木的,梅蕊道:“在你杀了我的义父与六个叔叔之后?在你毁了整个长虹派之后,在你暗算了我之后?” 吁了口气项真道:“你的义父及叔叔们想杀我,梅姑娘,我不得不采取行动,你应该知道,我们彼此是敌人对不?” 僵凝的梅蕊道:“我与你不共戴天,项真。” 望着她,项真摇摇头,道:“你不要傻,梅姑娘,你不会是我的对手,而我一向有个习惯;不轻易宽恕想对我报复的人!” 梅蕊青着脸道:“那么,最好你现在就杀了我,也可以斩草除根。” 淡淡一笑,项真道:“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否则,我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功夫了;梅姑娘,我并不求你谅解,我以现今的地位无须如此,但我却需要你明白,幸运与宽恕不会一再的降临到你身上。 仇恨之极的点点头,梅蕊缓缓的道:“是的……假如我今夜不死,假如我还能活着出去,我的有生之日便只有一件事要去完成,这件事,便是如何杀你,一点一点的杀你,眼看着你辗转哀嚎着痛苦死去……”她的目光中仿佛有一团熊熊的火在燃烧,而显然的,这团火不只烧在她的眼中,还烧在她的心里。 项真低沉的道:“梅姑娘……” 一扬头,梅蕊又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道:“你听着,项真,我以我身上的血起誓,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将倾我之力,用任何方法来报复你,不管那方法是高尚的,卑陋的,光明的,仰或下流的,我只要你死,要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咆哮一声,尚元乾的大弯刀“霍”的出手,他狠烈的道:“贱人,现在我就成全于你,让你自己先慢慢尝试你所说的方式!” 一把拉住了欲待冲向前去的尚元乾,项真叹了口气道:“梅姑娘,你真想如此?” 用力点头,梅蕊毫不畏缩的道:“一点也不假。” 项真低沉的道:“你不怕我反悔了对你不利?或者,就在这里结束了你?你知道,这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凄生生的一笑,梅蕊淡漠的道:“我等着了,而且,不以为奇。” 连西门朝午也忍不住了,这位“千骑盟”的大当家吼了一声,双目暴瞪口沫横飞的厉声道:“他妈的,你这熊丫头莫不成是吃了狼心豹子胆竟在我们面前卖狠称凶?操的,我先挖出你那双狗眼来!” 冷冷一哼,梅蕊以极度不屑的目光横了西门朝午一眼,只硬板板的自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来:“粗俗!” 一怔之下西门朝午不禁气得双眼发红,暴跳如雷,他叫道:“什么?你,你这贱人竟敢骂起我来?好呀,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来人给我掌嘴。” 答应一声,尚元乾挺刀便上,如狼似虎的一把拖过了梅蕊,而梅蕊却木然的闭上眼睛,居然不惧的仰起她那张柔嫩的面庞来。 厉烈的一笑,尚元乾毫不怜惜的扬起了手掌,但是,却在他正要挥下的一刹被项真阻住,拍拍他的肩头,项真道:“罢了,尚兄。” 尚元乾不敢违抗,悻悻的收手退下,西门朝午却一跺脚又气又急的道:“项兄,这混帐丫头一再的辱你咒你,你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她?妈的,她想你死,老子就先要她死,看看是她凶还是我横!操的,水里火里全滚了几十年了,还吃她个胎毛未脱的臭妮子唬住不成?” 摇摇手,项真道:“不要气,当家的,她口中虽这么说,做不做得到却是一个大大的问题,你又何必与她一样见识?” 仍然瞪着眼,西门朝午怒道:“黄龙,你留着这个祸害干啥?放在心里烦么?你看看她这德性,活像我们就拿她莫可奈何似的,我就从来不信这个邪,给她尝尝架子也好叫她知道天高地厚!” 淡然一笑,项真道:“放她去吧?” 西门朝午急得连连搓手,叫道:“放她去了,项兄啊项兄,你莫不成吃错药了?妈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哪你不要迷糊!” 一侧,尚元乾亦躬身道:“项师叔,此人眼郁深仇,情凝血怨,只怕她已执迷不悟,难以渡化了,尚请项师叔再加斟酌,准许弟子执之以法!” 项具俏俊而洒逸的面容上有着一抹疲乏的红晕,他深沉而智慧的笑了一笑,双目中,有着湛然无畏的清莹光彩,丝缓的他道:“我说放她去。” 愣了半晌—— 西门朝午长叹一声,道:“你错了,项兄……”项真的唇角微撇,他道:“或许我错,但就是如此吧对面梅蕊古怪的凝视着项真,良久,她冷森森的道:“我并不感激你,项真。” 第142章 冷凄凄的一笑,项真道:“记得我已说过,我不杀你并不需要你的感激,那原因很简单,其一,你仅是个涉世未举深的纯真孩子,其二,你曾对我十分友善,而且在不知情中告诉了我很多我急需知道的事;其三,你长虹一派溃颓瓦解,我应该给他们留条根仅是如此而已,当然我明白,这条根留了下来,对我是极其不利的,但我不在乎,因为我早已如此做了,假设你要来找我寻仇,梅蕊,你听清楚了,无论在何时,何地,你用何种方法,手段,我全接着;在你来前,你只需记得一件事,你要有一定的把握取我命时再来,否则,你的运气也就到那一天为止了!” 唇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项真让开两步道:“现在,你们各位可以离开了。” 梅蕊一场头,冷冷的道:“我记得你的话,项真!” 说罢,她已毫不回顾的走出石室,虽然、她的身子因为过度的晕沉及囚制而有些摇晃不稳,但是,她却仍旧那么强撑着走了。 严章与严婕兄妹互相搀扶着出去,来在项真身边,严章停住了脚步,他深深的看着项真,良久,他又低哑的道:“谢谢你,黄龙。” 项真报以微笑,没有说话,而严婕的目光也奇异的掠过他的脸上,这一刹中,项真已从这一对兄妹的眼里读到了他们的心头的话,那是感激的,怀恩的,坦诚的;虽然,严婕曾在表面上提过那些“恨”。 望着他们的背影蹒跚而迟滞的消失于石室外的黑暗中,听着那沉重的步履声逐渐远去,良久——项真轻轻吁了口气。皱着眉,西门朝午低缓的道:“看吧,项兄,这丫头片子早晚要给你增加麻烦,或多或少,总是有麻烦就是了。” 项真沉和的一笑,道:“我晓得,但她也会多加考虑,我并不是时常发善心的人,是么?” 喟了一声,西门朝午道:“有时候,你的度量太宽大了,宽大的令我吃惊,令我怀疑你是不是我一向听说的黄龙?” 一笑之下,项真道:“不会错的。” 往石室四周又看了看,他又道:“我们也出去吧,这里的戏,已经唱完了。” 尚元乾抢先一步侍立门口,于是,项真与西门朝午已迸肩走出了这幢阴暗而腐潮的石室。 夜,十分冷,风吹着像能钻进人们的骨缝子里,那么寒冽,那么尖锐,可不是严冬了?唉,真个凄凉的冬碍…回过头,项真和声道:“尚兄,连日征战,你也一定异常疲劳了,便请早些回去安歇,并谢谢你一直陪伴我们。” 尚元乾摇头道:“弟子不累,项师叔,分别在即,重见之日也渺渺,尚请你老允许弟子多做亲近。” 微微一怔,项真笑道:“方才,你不恼么?” 尚元乾恭敬的道:“回禀项师叔,弟子当时也有些觉得忿然不平,因为那女子实在太过气人,但如今回想,或许你老所作所为隐含深意,弟子愚鲁,未曾体悟也未可定了;至于是否着恼,回禀项师叔,弟子再大胆也不敢如此无礼失态!” 项真一笑道:“谢谢捧场了,尚兄。” 西门朝午连连摇头道:“我却还是觉得不是那回子事,妈的,这贱人……”抬头望望黑沉沉的夜空,项真低徐的道:“不要尽想这些了,值得我们去想的事情还多得很呢,又何必斤斤拘泥于这一丁点?” 猛一摇头,西门朝午道:“是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项真道:“不错!” 略一沉吟,西门朝午道:“老荆呢?一道么?” 项真颔首道:“当然。” 搓搓手,西门朝午道:“送他回郸州?” 笑笑,项真道:“是的。” 踱了两步,西门朝午又道:“那么离开郸州以后呢?” 项真淡然道:“你也该回你的‘千骑盟,看看了,偌大的一帮人长久不见了瓢把子也不是道理呀!” 哈哈一笑,西门朝午道:“项兄,说真的,我不管你去不去大草原,我那一亩三分地你可得跟着去逛逛,也顺便看看我土皇帝的威风。” 沉吟了一会,项真道:“只怕暂时也去不成……”西门朝午发火道:“为什么?” 项真揉揉面颊,道:“我还得去看看我的几位老友,他们还受了伤在疗养……而且,我的姐姐也正在那里等着我!” “你的姐姐?”西门朝午愣愣的道:“你还有个姐姐?怎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怪了……项兄,可是亲姐姐?” 项真笑着道:“不,义姐,但也和亲的差不多了。” 一拍手,西门朝午道:“好,我和你一起去,然后接你的朋友和姐姐都到我那里,咱们好好聚上个十年八年的……”项真有趣的道:“那要把你吃垮了……”嘿嘿一笑,西门朝午傲然道:“妈的,千多人都吃不垮,多了几个又算什么?就此一言为定了!” 笑笑,项真道:“我得再想一下,老实说,我还有些事要办。” 西门朝午不耐烦的道:“一句话,我陪你去办!” 项真笑道:“你真叫死缠活赖啊,当家的!” 摸着下颔,西门朝午道:“不,这乃臭味相投,项兄,我们的缘分可深得很呢。” 旁边,尚元乾依恋的道:“假如可以,弟子也真想跟着二位跑了……”一后他肩膀,西门朝午豪迈的道:“机会多得很,老弟,另心急。” 尚元乾低低的道:“项师叔,西门当家,日后,无论如何都请光临大草原一游,无双派上下一体,全盼着呢项真颔首道:“放心,我们全会来的。” 吸了口气,西门朝午抖了抖道:“暖,对了,我们在这如意府里逛逛吧,明天以后,这里就将成为一片瓦砾焦土了;将来如意府在人们的记忆中只会是一个陈迹,再也找不出这等风光啦……”项真轻轻的道:“也好,起二更我们就去休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也真有些倦了……”于是,三个人安静而悠闲的在这寒冷而凛冽的夜色中蹀躞散游起来,他们谁都知道这不仅仅是在散步而已,主要的,还在于珍惜这一段残酷血腥后的安宁,凭吊那方才逝去的金鼓风云,以及,对死难者的哀悼及即将分离前的短促相聚心契……夜深了,寒风呼啸,枯树干枝在抖索着……这一切,即将成为过去,就像风里枝丫颤栗般的萧煞,满眼锦绣花草,顿又一片零落……大煞手--第六十九章北返归骑欲连心第六十九章北返归骑欲连心离大河镇二十里处的一片山坡上。 项真与西门朝午并骑柱立,目光中全带着依恋,他们正凝视山坡下蜿蜒向北移动的一列骑队,嗯,这是大草原无双派班师回到关外的人马;那一长列的队伍弯曲着一直迄通到遥远的尽头,在灰苍苍的天幕下,在寒风的呼啸里,白衣白中飞扬飘舞,金环闪闪,这些豪勇剽悍的无双健儿们正迎着刺骨的冷瑟昂扬归去,他们全是铁打的汉子,那一场血的洗礼,似乎已将他们磨砺得更坚强,锻炼得更粗犷了……有悲壮的号角声搀和着凄悠悠的马嘶传来,应和着二十里外一股浓黑的烟雾腾升空中;大草原的儿郎们离去了,如意府被焚了,剩下的,除了那些残酷的战火痕迹,除了人们心头的怅惘,还会有什么呢?大约,就只有死难者在冥冥中的哽咽与他们家属的哭嚎了吧? 目注着坡下长长的队伍远去,目注着他们逐渐消失在霆云低垂的天边,于是,一切都沉寂了,就像多少年来这里一贯的沉寂一样,冷清清的,空荡荡的;北风打着无奈的长哨卷过旷野,卷过山脊,也卷过了人们兴味寥落的心怀,好虚渺啊,这情这景……揉揉脸,西门朝午嗓子有些暗哑:“他们走了,项兄。” 项真微微点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强笑一声,西门朝午又道:“就好像……呃,失落了些什么一样……”摸着胯下的“角杵”鬃毛,项真回头看了看那辆坡后孤伶伶的单马拖着蓬车,低沉的道:“这就是在兴奋过后必然的空虚……不要说经过这么大场激战,会合过那么多的人——敌人或友,人就是在寻常的欢宴之后,当曲终人散,宾客赋归,不也有着那么些寥落冷情的情韵么?” 呵了口气,西门朝午摇头道:“如今,好像任什么也过去了,杀戈,血腥,嚎叫,悲哭,连一丁点影子全找不着啦……”项真淡淡的道:“是非成败,转头皆空……”怔忡了一会,西门朝午颔首道:“说得对……是非成败……转头皆空……当时还看得见,触得到,只有一眨眼,就好似俱消失了……”微喟一声,项真道:“你看见那大河镇四郊千里的孤坟了?你记住那遍地遍野溅染的血迹了?这些,不仅代表着凄厉,还影映着人性的悲哀……为了什么呢?往往,追本逆源,却像是什么都不为……”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栗,西门朝午望着项真,低沉的道:“项兄,你说得我全身都有些发冷了……看样子,你不光只懂得技击,还更知道很多人活着的道理……”脸色有些僵木,项真徐缓的道:“没有事的时候,多想想,便会透悟许多忽略了的东西,那个时候,心意也能觉得日常这么庸庸碌碌的可笑与可悲,但是,一转脸,自己却又沉入这股迷混的六欲之潮而不自禁了……”搓搓手,西门朝午无声的叹了口气,道:“我们也走吧?蓬车的老荆大约也等急了,他该来看看,无双派班师的壮大行列,更该来听听你这套静性清心的哲理。” 微微一点,项真道:“荆兄只怕比我们都懂得多。” 打了个哈哈,西门朝午道:“我不信……”不要多说了,项真牵过“角杵”——这是荆忍的坐骑,换了一匹常马去拖车后,就暂时给项真代步了;现在,“角杵”以小跑碎步奔向蓬车,西门朝午亦驰着他“白云儿”赶来。 第143章 不论在有形的,五花八门的人世间曾经发生过些什么事,而时光却总是那般漫不经心的,冷酷漠然的照样流了过去;而时光却永远不变的,没有形状,没有声色,没有气息,它就是那么默默的,也是那么可怕的流过去了,一天如此,一月如此,一年如此,一生,也就如此……于是——在离开大河镇以后的第二十七天,项真与西门朝午护送着荆忍来到了普境西面的郸州! 荆忍在郸州是威名赫赫的,在这个地面上,他的万儿几乎和金字招牌一样,亮出去能炫花了人的眼睛;就好像每个地方的老民都喜欢夸耀他们本地的特产,譬如说哈密的瓜,吐鲁翻的莆萄,莱阳的梨或是杭州的西湖,钱塘江的潮声……而郸州,百姓们喜欢把他们的一块天“金雷手”荆忍挂在头上,郸州个荆忍,他有如“郸州”的守护神.甚至连郸州的三尺童子也能把那句歌谣唱在嘴上,“金雷手、金雷手,霹雳蛇火震郸州!” 十分轻易的,西门朝午与项真便找到了郸州荆忍的府第,那是一座矗立在郸州城正中的恢宏巨屋,楼阁连云,宅院深沉,他们在安置妥了荆忍之后,在荆忍的榻前被他硬硬留住了下来,而这一住,便又是十日过去了,大雪,早已飘漫了天。 瑞雪,是在荆府中的第十一日。 这是一间美丽而高雅的小厅。 项真换了一袭丝光闪闪的杏黄长袍,束发中将黑亮的头发束撮着分衬得格外清爽,而唇红齿白,丰神俊朗,又显出了他自来的翩翩风姿,好一个美男子! 小厅里生着一盆熊熊炭火,项真便坐在炭火旁边的一张大师椅上,椅侧,置有一方小几,几面摆着两碟细点,一壶美酒及一只小巧的玉杯,项真坐着的方向正面对窗外,窗外是一角庭院,雪花缤纷飘落,早将院里粉妆成一片银白,几株意韵古拙的老松全在松盖上积满了皑皑白雪,青白交映便越发赏心悦目,雅淡无比了……浅浅辍了口酒,项真满心舒畅的微微合起了双目,室内的如春暖意,简直已连他的骨头都抚摸得轻软了……忽然——门儿“砰”的推了开来,西门朝午莽撞撞的大步闯进,他一看项真这股子悠闲劲儿,已不由怪叫一声道:“哈,我的老哥,你倒蛮懂得享受呀,一个人坐在这里饮酒赏雪,烤火修心,妈的,难怪走都不想走了。” 项真微微侧首,笑道:“坐,当家的。” 反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项真身边,西门朝午就着项真的玉杯,一口气连干了三次,他用手背抹去了唇角的酒渍,满足的长长吁了口气,嘻嘻一笑,他压着嗓门道:“惬意得紧,嗯?” 项真无可奈何的道:“要不,这大雪天干什么呢?” 西门朝午有些急意的道:“走路呀,你不想你的姐姐,我还想回去看看,我的孩子们呢,老是住在这里也不是那么回子事。” 点点头,项真道:“我也有这个意思,而且,我想明天便对荆兄告辞了,他的身子亦渐有起色,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一拍手,西门朝午道:“明天?好极了,就是这么说,明天咱们一早就走,先去接你姐姐与朋友,然后到我那里住下了,项兄,说真的,我那里虽不比老荆这边富丽堂皇,但也另有一股子威穆豪壮之气,而且地方较此地更大,山高原阔,风光雄浑,包你一住下就舍不得走了!” 淡淡一笑,项真道:“我想,当家的,你急着同去探视你的儿郎是假,盼着和你那些侍妾们亲热才是真的吧?” 脸孔突热,西门朝午忙道:“胡扯,胡扯,我这个人最重兄弟情,最讨厌那些花花草草,急着回去当然是为了看我那些孩子们,至于那些骚婆娘全滚到一边,轮到他们也是在尽尾了,还得瞧瞧我兴趣高不高呢。” 眨眨眼,项真道:“看你急得那个样子;其实,自古英雄爱美人,这也不是什么难出口的事,你又何必心虚!” 一张脸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这位“千骑盟”的大当家方才喝酒喝得醉了抑是他真的被说中心事害臊起来,抹了把渗出在鼻端的小汗珠,西门朝午低促的道:“我,呃,我呀,我这人生平最不好的就是女色,虽然有几个娘们侍候我,那也只是侍候而已,项兄,老实说,这决不是表面功夫,我这个人就是柳下惠重生,硬梆梆的铁汉!” 他喘了口气,又道:“自古英雄爱美人是不错,但却套不到我身上,我就从来不管他什么美人不美人——”说到这里,西门朝午忽然直眼看着项真,好半晌,他竟自顾自的呵呵大笑起来! 项真迷惑的道:“有什么事这么好笑?当家的,大约你又想在我身上出什么点子了吧?” 忍住了笑,西门朝午道:“项兄,你有个义姐,不是亲姐是么?” 微微点头,项真道:“是呀,但这也不值得那么好笑西门朝午憋了口气,又道:“在你随着无双派与黑手党及如意府的人火拼之前,呃,你就把你的义姐姐及你那几位尊友留住在“大元府”了,对吗?” 项真一笑道:“是的!” 舐舐嘴唇,西门朝午又道:“你那义姐,一定生得很美,嗯?” 项真道:“相当美。” 哧哧一笑,西门朝午道:“而且,你们的情感也必极深厚,平素她对你的照拂也无微不至,就等于是家里的主妇一样?” 举起玉杯嚼了口酒,项真颔首道:“不错。” 深深看着项真,西门朝午低缓的道:“那么,项兄,你们一定也相爱了?” 略一迟疑,项真坦然的道:“我想,我们是在心底互相爱着……”一拍手,西门朝午道:“如今,你怀念她么?想早些见到她么?” 项真肯定的道:“当然。” 豁然大笑,西门朝午道:“好了,项兄,自古英雄爱美人的不是区区我,而是你,要快赶去会情人的,不是我,也是你!” 安详的一笑,项真道:“当家的,你却会套人的心事碍…”西门朝午得意洋洋的道:“我是干什么出身的?项兄,你这点小小的法门还想先瞒住我?也罢,我便成全于你,明晨赶路以后,途上快马加鞭便了!” 双目中有一股闪亮而奇异的光彩炫映着,而这股光彩中含蕴着憧憬,甜蜜,温馨,以及……以及深邃的情意……“喂”了一声,西门朝午笑道:“你怎么了?像在做梦似的……”项真微一拱手,道:“谢你的快马加鞭!” 哈哈大笑着,西门朝午提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拿给项真,项真仰首干了,他再倒满,西门朝午也同样来了一样,这位意态飞扬的“千骑盟”大当家竟有些焦盼的道:“项兄,为什么不赶快成婚?我也可以痛醉一场,哈,黄龙有了家,这该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闭闭眼,项真道:“也曾有人如此问过我……想起来,我也有些伤感……是的,为什么不赶快成婚?” 西门朝午迷惑的道:“为什么呢?” 低沉的,项真道:“有几个原因,有些,是实质的,有些却属于无形……”怪叫一声,西门朝午道:“什么有形无形乱六八糟?不管,这次回盟里以后,我便为你准备大喜之事,一切会由我包了,你不用费心……既然相悦,哪还有这么多考虑的?” 想说什么,项真又把话咽回肚里,是的,多少年来,自己是怎么了,老被那么些不值得顾虑的原因烦恼着,拘束着、或者,西门朝午讲得对……自己需要忘掉那些过去,忘掉那些令自己犹豫过的往事,扫除曾经聚集在心上的阴影……彻底的扫除! 大煞手--第七十章伊人情深鹊桥会 第七十章伊人情深鹊桥会 大元府,郊区。 这是一栋清雅而幽静的房舍,三合院,外面用竹篱围绕着,四周是一片稀疏的松林,一条半涸的小溪在院前横过,如今溪水早已结成了冰,一座小巧而古朴的木桥,便搭过溪面连接着两头,现在,是近黑时分了,雪花飘着,缤缤纷纷的,越发为这里的景致增加了一些凄清而冷寂的韵味……两匹马自远处狂奔而来,蹄声贴着雪地往外滚,响声不大,它是沉实的,但却急骤得很,两匹马,一匹雪也似白,另一乘却是花斑皮毛的,在这大寒天,两匹马却全是喷气如雾,而且,身上也都汗湿如浆,显然的它们皆经过了一段长距离的发力奔驰了……像是马上的骑士有什么要事,也像是他们的心里都急着什么。当然,他们都是急着什么的,因为,策马而来的鞍上人,一个是“十臂君子”西门朝午,另一个,就是“黄龙”项真了。 他们笔直的对着这栋房舍奔来,而这幢房舍里住着的人,嗯,就是项真分别已久的好友,两块板包要花与曾经领受过他大恩的晏立两口子,还有,就是项真的义姐君心怕了……在项真帮着无双派的鹿望朴等人前往对付碑石山的黑手党之前,他们经过大元府时,项真就说好说赖费尽了功夫将包要花晏立两口子及他的义姐安置在这里住下,那时,他们全都受了或重或轻的创伤,也正需要好好养歇一段时日,但是,项真却料不到他这一去竟是去了这么漫长的时间,而在这段血腥风雨的时光里,尽管他连连征战,杀戈不断,但是,他却没有一时一刻忘记尚暂居在大元府的好友,以及,他的姐姐,项真是一个深沉而含蓄的人,他不可能将他的心思形之于面,透之于外,不过,他自己却贴切的感到这种思念有多深,有多重,像缕缕的丝,不绝的线,缠绕着他的心全在一阵一阵的紧栗了……从郸州奔到这里,足足策马狂驰了十一天,相当快了,快得西门朝午都有些消受不了这颠簸之苦,但项真的情绪却是兴奋,昂亢的,焦切的,他几乎已经忘记什么叫休息什么叫睡眠,自别了荆忍,购得这匹健骑,他就夜以继日夜能多快有多快的往大元府赶,西门朝午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他明白项真心头的急切,更晓得他情感的所系,这宛如用力压制住的一股热流,只要压力消失,它就要汹涌而澎湃了,而那将是狂浩的激荡的,更是火般炙烈的;自然,项真一直惦念他的老友,不过,还有比老友更使他惦念的因素——他的义姐君心情! 第144章 一个人的爱是不可能被长期禁铜着的,纵然硬生生的隐讳,硬生生的迫藏,却总有突然发泄的一天,那一天只要到来,则一切隐讳与强制的力量俱将失效,反而促使这情感更形猛荡而奔放,有如火山的岩浆突然喷射,现在,项真就是如此了……马上,此刻,西门朝午与项真都已看见了那栋雪花掩映下的清幽房屋,一时之间,项真不觉有一股鼻端酸涩的感触,他的心跳着,血液流循加快,连握缰的双手都在微微抖动了,很突兀的,他将马行的速度缓了下来。 西门朝午冲出去五六丈远也收住了势子,回过头来,这位“千骑盟”的魁首低叫道:“老天爷,你这是怎么回子事嘛?急着赶路的时候恨不能插飞来,临近了,反而又犹豫啦……”揉揉僵冻的面颊,项真沉缓的道:“当家的,我们慢一点,从容一点去,免得惊吓了他们……”哈哈一笑,等项真的坐骑与他并行了,他才道:“你呀,小子,就全他娘的假正经,这一路来,简直就像拼命一样的赶,把老汉累得晕头转向,心跳气喘,食也不知味,睡也难成眠,快到家门了,却又摆出这等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奶奶的,你这算给谁看的哪?” 双目凝注着雪景的朦胧屋舍,项真答非所问的道:“你想想,当家的,在这段日子中,君姐姐可会瘦了?” 怔了怔,西门朝午随即笑道:“当然瘦了;我虽然不大懂得男女之间爱来爱去的那一套,不过我也总听人说过,害相思病是一定会瘦的,像……呃,像西厢里头的崔莺莺的和张生,一男一女只是空隔着道墙,不就都茶不思来饭不想了?一个人茶饭不思,还他娘能胖到哪里去!” 有些啼笑皆非的摇摇头,项真道:“在男女之情这上面,当家的,你可真是知道得不算多,而且,论说起来也实在不够雅……”“哑”了一声,西门朝午道:“雅?雅个鸟!我只要看上哪个妞儿,就派人到她家提亲说媒,把价钱开出来,价钱不要太离谱,我就把聘礼送过去跟着就将妞儿接过来,根本用不着什么婚典堂礼,一顶花轿另再给孩儿们大吃一顿应个景也就行了,不偷不强不迫不逼,大家全是自愿。合则来不合去球,彼此准也犯不上扭扭捏捏;我,我还我那些妞儿谈情说爱?没有那么功夫!” 微微一笑,项真道:“所以说,你还不解风情,不识温柔滋味……”哧哧一笑,西门朝午道:“只要我娶过来的侍妾们能伺候得我舒舒服服,不惹我烦心也就够了,我管她们吃饱穿暖,大家干脆,要我故作多情万般的样子去和她们谈什么风花雪月,轻怜蜜爱,哼,免套!” 说到这里,西门朝午指了指前面的屋舍道:“项兄,可就是那座房子?” 点点头,项真道:“不错,当时我费了半天功夫才为他们找好租赁下来的……”悠悠的,他又道:“却不想一下子过去这么长长的日子了……”挤眉弄眼,西门朝午道:“这叫什么?‘别时容易见时难’哪……”项真没有作声,他带着些儿痴迷意韵的怔怔凝视着雪中的那栋房子,而现在,他们已来到了小桥之前。 西门朝午翻身下马,他抖落了满身的雪花,把双手凑在嘴巴上呵了几口热气,然后,他笑道:“我去拍门报吉,行不?” 轻轻的,项真道:“有劳当家的了。” 一探手,西门朝午道:“固所愿也。” 说着,他踩上那座小木桥,在一阵“咯吱”“咯吱”的碎冰声及桥架震摇声里,这位“千骑盟”的大当家来到篱边门旁,他伸出手去,在那扇紧掩着的斑剥木门上用力敲着,边高声喊:“稀客来罗,稀客来罗,里面的人快来开门哪……”又是敲又是喊的,片刻后,里头的房门已被打开,一条高大魁梧的身影现了出来,这人朝着篱外大声问道:“请问哪一位?” 西门朝午宏笑道:“我叫西门朝午,不算什么玩意,宝贝在后头,项真回来啦,你老兄还不赶快迎将出来?” 那大汉猛的呆了一呆,一呆之后却突然跳了起来,他没有出来开门.反而立即向中间那排正屋跑去,一面跑,一边放开喉咙大叫:“君小姐,君小姐,恩公回来啦,恩公回来啦,包大爷,恩公回来啦,你们快出来碍…我那老婆,你也拾掇着来迎……”西门朝午睹状之下不由哈哈大笑,边回头朝项真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位仁兄大约就是你;那个从双义帮手里救出来的晏立吧?娘的,我看他像猛古丁得了羊癞疯啦……”这时,正屋的门已被突然打开,君心抬细弱而窈窕的身影由屋中的灯光映了出来,显然,她已为这过度突兀的喜讯而激动得有些失措了,语声是那么兴奋,那渴切,又那么抖颤;她强自压制住内心情绪的汹涌,目光急迫的四处寻视,边急的道:“在哪里?晏大哥,在哪里?” 左面的厢房门在此时“砰”的推开,嗯,那冲出来的人果然不就是包要花!他一冲出立即大叫:“老晏,人呢? 他妈的人呢?我要剥了这小子——” 晏立急匆匆的奔来启门,边叫道:“在外头,就在外头……”于是,君心怕、包要花,还有甫从房中奔出来的,唔,晏立那位同甘共苦的一口子,四个人几乎全挤向门边,包要花一拦晏立两口子,还是让君心怕先出来了,西门朝午一见君心怕,不禁心头大赞道:“好,好一个世问少有的标致女子,看她美而不荡,艳而不妖,静而不冷,柔而不懦的神态,就必知是个难得的娴淑佳人无疑!” 心头想着,西门朝午连忙正容施礼,一口气道:“不才西门朝午,项真至友,项真兄弟便在后面!” 在这等焦渴殷切的节骨眼上,君心怕仍不失态,她在微怔之后立即盈盈还札,边轻细的道:“君心情见过西门壮士——”说完了,她才将目光投向小桥的那边,而桥那边,项真正深深的,火热的,渴切的也凝视着她,一刹间,两人的目光像是胶着了,冻结了,那么痴,那么粘,那么激动的缠在了一起,宛如时光全然停顿,万物归向永寂;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存在,没有任何烦嚣相扰,天地之间就像只有他们两人,只有他们火热的凝视了;这瞬息,毫无掩隐的,毫无矜持的,两个人的情感迅速交流,爱意立即融合,连两颗心,也紧紧的拥抱成一颗了……西门朝午含着微笑,默默的看着这一对饱经情感折磨与世事忧患的男女;有一种深深的怅触和体悟浸袭着他,这一瞬间,他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却也宛似突然失去了很多,现在,他知道了男女之间“情”字的伟大,更了解了其中那股子可以使一切黯然失色的无比力量,这股力量是能以压制每一桩逆流的是毫无疑问的雄浑而浩荡的,它几乎能惊天地,泣鬼神……本来包要花要冲上去拥抱项真,此刻,他也屏息站住了,晏立和他的女人更是连大气也没敢多透一口,并立着注视这令人弥足珍贵的永恒一刹,他们是过来人了,当然晓得这个时间他们应做什么——什么都不做,只需要寂静,无声无息的寂静。 于是,良久—— 项真缓缓下马,一步步的踏上小木桥,他目光丝毫未曾移动的凝视着君心情那张姣好而清丽的面庞,低沉的,他叫:“姐……”君心怡蓦然抖索了一下,颤颤的伸出双臂,幽幽的:“弟弟……”随着这一声“弟弟”,君心怡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一声哽咽中泪水夺眶而出,同时,她飞一般狂奔了过去,项真也迎上两步,猛然将奔过来的君心怡搂入怀里,那么紧迫用力的搂入怀里! 君心怡几乎全身都瘫痪了,她把整个娇弱的躯体深埋在项真的臂怀内,面颊也贴偎于项真的胸膛上,现在,她可以清晰的听到项真的心跳,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还有,那炎热的体温,强烈的男人气息,这些,俱是那般熟捻却又如此陌生啊,但是,无论如何,君心怡已经完全满足了,完全释虑了,她知道,她又在项真的怀抱中找回了期冀,找回了希望,更找回了慰藉与爱,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就像自己没有一时一刻忘记他一样……多美妙而隽永的片刻,世上的千万对痴男怨女,所以会那般甘受情磨,甘忍情苦,所以会如此不顾一切的追寻他(她)们的期冀和理想,这股局外人看上去那般可笑可叹的傻劲,也就全在这相等的片刻中答复了一切了……雪花飘落,洒在项真和君心怡的发梢,肩头,与鞋面上,洒在他们那两张激动而痴迷的面容上;项真低下头看着君心怡,君心怡也仰脸凝注着他,于是,他们都发觉自己深爱的人儿消瘦了,清减了,也憔悴了,是什么原因会如此呢?漫天的风霜?劳累的奔波?血腥的杀戈,或是生活的坎坷?不,是刻骨的相思,铭心的怀念,以及天各一方的煎熬碍…苍哑的,项真道:“姐,我回来了……”沾着泪的脸蛋儿努力漾起一抹苦涩却欢掀的微笑,君心怡抽噎着点头,哀怨的道:“你回来了……想得我好苦……”用嘴唇摩挲着她的额角,项真悄细的道:“原谅我,姐,我不是有意的……”喃喃的,君心怡像梦呓一样的道:“这些个日子以来……弟,你不知道我过得多凄清,多孤寂;白天黑夜全担着一颗心,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生怕你受了什么伤害……醒着的时候想着,睡着的时候也挂着……或许你不会明白,弟,假如你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自活下去的……我没有这个勇气……”幽幽袅袅的倾诉着心底的话,而心怡是抑制得太长久了,隐憋得太长久了,她早就要向项真吐露的;在项真的眼中,君心怡就似是一株细弱的幼枝,一朵娇嫩的蓓雷,不能经风霜,不能经雪雨,她是那么柔细,那么温驯,又那么淡雅,她需要项真有力的双臂来环护,坚实的胸膛来遮挡,但是,令项真愧的,虽然在他尽力的维护下,这株细弱的幼枝,娇嫩的蓓蕾,却仍旧承受过多少磨难和酸楚碍…”低徐地,项真怅然道:“姐,是我不好,使你精神上际负了如许沉重的痛苦,可是你要相信,相信我对你的思念,相信我心中对你的索怀……”含着泪笑了,君心怡点着头道:“我相信,我完全相信,从在青松山庄的囚牢里,你告诉我你爱我的时候,我己把整个心交给你了……弟,随便你做什么,随便你对我怎样。 第145章 我永远都不会有丝毫猜疑的……” 微微有些抖索,项真道:“姐……姐……要我怎么说? 要我怎么表示和对你的依恋与思切?这段漫长的时光,想得我好苦……”轻轻用细长而深嫩的手指比在项真唇上,君心怡温柔的道:“我知道,弟,我全知道……有好几百次,我在梦中见到了你,我不顾一切的告诉你我是如何盼望你归来,我是如何舍不下你……我想,纵然我们隔着千万里遥远,在同一个梦中,我们的心意必会相通,你也一定会听到我向你说的那些傻话,弟告诉我,你全听到的?” 项真深沉的道:“是的,我全听到,就如现在一样清晰,一样真实……”于是,在泪波莹莹中,君心怡喜悦的笑了,她怜怜的又把脸蛋儿依贴到项真胸前,项真更用力的环揽着她,在雪花缤纷里,在寒冷的空气中,他们似乎已完全忘记了身外的一切,整个天下,除了他们彼此之间心的呢喃,灵魂的倾诉,肌肤的接合,宛如就没有别的了,任什么全都已那般虚渺,任什么全都是如此空寂,整个空间幻为一粟,而他们,便依偎在这一粟里了……很久,真的很久……包要花拖着一双厚棉鞋走了上去,他轻轻拍了拍项真的肩头,哑着嗓子道:“公子爷,别只顾着你姐,就算老朋友全不要了,也得替人家远道伴你而来的贵客着想哪!天寒地冻的,愣在外头算是怎么回子事?” 悚然惊悟,项真如梦初觉般放开了怀中的君心怡,他一张俏俊的脸容火赤赤的发热,窘迫的道:“老包,你好?——”皮笑肉不动的一张牙,包要花道:“嗯,你还记得我好不好?你这一去可真叫痛快,把全付担子朝姓包的肩上一搁,妈的,包老爷就差点没闷憋了气!” 双手紧紧握住包要花的手,项真诚挚的道:“这些日子来,老包,多谢你对君姐姐及晏立两位的照拂,多亏你了,否则我又怎么放心得下?” 嘿嘿一笑,包要花骂道:“少给包老爷来这一套,妈的,你就吃定了我耳朵软不是?老久不见鬼影,一回来就先搂着姐姐亲热,把他妈生死之交的老弟兄全抛到泰山的那一头了,这口乌气,是可忍孰不可忍……”松了手项真连连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老包,我这厢给你陪罪了,保证下一次决不这样,久别初见之后,一定先搂老兄你亲热……”佯板着的粗脸一掉,包要花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把拖过项真,紧抱着,“啧”“啧”“啧”,一连在他面颊上香了好几下,又用力一拍项真肩头,咧开嘴巴,欣喜的道:“他奶奶个狗熊,这一遭你可是出足了风头啦,帮着无双派缃横南北,上阵好杀!” 说到这里,他侧首朝一旁抿唇微笑,脸蛋儿晕红的君心怡作了个鬼脸,笑哧哧的道:“君妹子,你别吃醋,未来项公子那张小白脸只是给你专权香的,老包有僭,占个便宜啦……”君心怡的颜容越发嫣红了,就宛如白腻的冻玉上抹了一层胭脂,美极了,也艳极了,她羞涩的垂下颈项,怯怯的道:“包叔叔就会说笑……”木桥这时又是一阵摇晃,“咯吱”“咯吱”的踩响着,西门朝午大步行来,他向包要花一抱拳,豪迈的道:“要等着项兄来引见只怕得冻僵了,不才还是毛遂自荐吧,这位兄台,不才“十臂君子”西门朝午!” 赶忙还礼,包要花笑呵呵的道:“我就是包要花;方才当家的与君妹子见面扬万的时候我已经听见了,可真是心头一愣,人的名树的影儿,‘千骑盟’的大当家果然气态轩昂,威仪非凡,呵呵,久仰了,久仰了……”西门朝午道:“不敢当,包兄大名,不才亦早闻项兄屡屡提及,包兄,你是项兄的生死至交,西门朝午放胆说一句,也就是不才的生死至交了!” 赶忙拱手,包要花道:“多谢抬爱,当家的,这就叫一见如故哪!” 豁然笑着,西门朝午跟着道:“又叫相见恨晚喽!” 旁边—— 晏立跟他那口子已拜见过项真,项真拉着他的一双大手频频摇动着,正在兴奋的说话:“……晏兄,你昔日的伤势全好了吧?这些日子来一定闷得慌?你和你意中人也该找个时间正正名份了……”晏立傻呵呵的笑着,他的那口子却羞红了一张秀气的清水脸盘儿低下头去,包要花嘿嘿笑道:“不劳你这小子放马后炮,君妹子与我已经作了主给他们正式成了亲啦!” 怔了怔,项真道:“已经成了亲啦?在哪里行的礼?” 包要花一指后面的房子,道:“就是这儿!” 有些迷惘了,项真道:“就是这里?谁主的婚,谁证的媒?有喜堂么?请过客奏过乐么?下了聘没有?” “嗤”了一声,包要花道:“哪来这么多啰嗦?不过么,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老晏和他那口子不讲究排场,可是婚礼亦称得上正正式式;我主的婚,君妹子为的媒,喜堂就布置在这房子的正屋,洞房设在大厢,请了两位附近包办婚丧喜庆的锁呐手来吹吹打打了一番,房东全家正口是贺客,至于下聘与嫁妆,我把我的一块古玉配赠给老晏权交赵妍儿为聘礼——老实说,我全身也只有这点玩意儿还值几个子了——而君妹子便把她的一只金风钗送给赵妍儿做为嫁妆,行礼如仪之后大家吃喝一顿,送他们进入洞房也就一切定案啦;老弟,这头婚事呢,简陋是简陋了一点,但意义却和任何盛大铺张的婚礼一样隆重,至少,至我与君妹子,对老晏夫妇来说是如此……”一侧,晏立呐呐道:“本来,我坚持要等到恩公回来才行礼,但……但包前辈一定要早些为我与妍儿完婚……”晏立的浑家——赵妍儿——也羞羞答答的道:“我也是这么说……没等恩公回来我们就先……先行了礼,实在对不起恩公……”微微一笑,项真恳切的道:“没有关系,我虽遗憾没来得及赶回亲自参加你们的百年之礼,但我仍然更虔诚的祝福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况且,包老哥与君姐姐在常与我亲身参与毫无两样……”包要花怪叫道:“妈的,公子爷,人家新人一双冒着这等风雪出来迎你,就是三两句空空洞洞的颂词就拉倒了?未免太便宜点吧?乖乖的,给我赏点见面礼,别太寒抢了晏立连忙双手急挥,惶然道:“不,不,恩公万万使不得,如此一来就见外了,在下夫妻两命全乃恩公所赐,天下奇珍异宝虽多,却那有恩公赏予的贵重?包前辈,请你劝说两句,在下夫妻实是汗颜承受……”项真平和的一笑,道:“晏兄,这是礼貌,也是规矩,应该的,我不善虚套,因此也说实话,一点小小的礼物,聊表寸心,东西并不值钱,但礼轻情谊重!” 晏立急道:“不,恩公,在下实是承受不起……”猛拉了晏立一把,包要花皮笑肉不动的道:“妈的,你看你这付婆婆妈妈的样子,公子爷又不是给你金山银矿,你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我说公子爷哪,你要拿什么就快点,别光在那里穷磨蹭!” 于是,在项真的轻笑声里,他伸手自怀内摸出一方两寸大小的羊脂玉盒来,徐徐将玉盒启开,嗬,里面竟端端正正放着一对小指头大小的猫儿眼蓝宝石,这对闪耀着天蓝色彩的晶莹宝石是椭圆形,衬托在盒底的一小片雪白的缎子上,看去蓝的蓝得更眩灿夺目,白缎子更洁白得细尘不染诱人极了,可爱极厂,就宛如两枚闪亮在清晨天空的星辰! 脸红脖子粗,晏立喘着气道:“这这这……这等珍罕异宝,在下岂敢接受?恩公,在下又何有颜一再蒙恩公厚赐?” 发出一声赞叹,包要花道:“好一对猫儿眼!层面光洁如镜,毫无裂隙,色泽清莹澄澈,质地纯宝,形态规则细致,琢磨精巧,好,是上品,是上品;老晏,你给我收下,妈的,这一寸巴竹杠可真敲对了节骨眼!” 项真也低沉的道:“晏兄,且请笑纳,便算我与西门当家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你们二位的情感永如这对宝石一般明洁光彩,久而弥坚!” 哈哈一笑,西门朝午道:“另外,我再奉赠贺仪白银一千两!” 晏立与赵妍儿又推拒着不肯收纳,项真诚挚的看着他们,徐缓而恳切的道:“这两颗宝石,是我收藏了多年的东西,那是在我初闯江湖的时候替一位富家子弟收回被他族人夺去的家产的报酬,当时,那位富家子以此物相赠,我也同样的不要,但他告诉我,他赠我这两颗宝石的赢我并非是在这两颗宝石的本身的价值上,而在于他赠我之时的诚挚和友谊上;因此,我收下了,并一直保留至今,现在,我转赠给贤伉俪,我也相似的要说这几句话;赠此宝石给予二位,含义并非是在这两颗宝石的本身的价值上,它更代表了我与西门当家对二位的祝福与情谊!” 呐呐的,晏立络于诚惶诚恐的双手接了过来,他感激零涕的道:“恩公,承蒙恩公如此厚待,在下亏负于恩公的实在太匈,只怕来世为犬马,也难报于万一……”拍拍晏立的肩头,项真和霭的道:“连心好友,原本便是福祸与共,患难共济,只要我们这一辈子都永不渝志的结交下去,已足够了,又何必说什么报还不报还呢?” 连连鼓手,包要花道:“对,对极了,老晏,你还是听听公子爷的教训吧,你看人家多么的知书识礼,明白大体? 那似你这般呆头愣脑,违理马虎?” 用力呵着双手,西门朝午道:“项兄,赠礼大典已告终了,你的鹊桥会也唱完了,还不进去喝杯老酒暖和暖和,你是成心要把我们冻僵在这里?” 第146章 醒悟的笑了起来,项真忙道:“罪过罪过,当家的,请!” 挽着西门朝午的臂弯,包要花笑道:“走,当家的,我陪你先进去,咱们相见恨晚,可得多聊聊,让公子爷在外头风凉吧?” 说到这里,他又侧首向晏立道:“老晏,叫你老婆多整治两道菜出来,你也别闲着,把我床底下的那缸花雕烫上五斤,今晚在君妹子的小厅里开饭!” 晏立夫妇一叠肩答应着匆匆牵了马赶进院子里去,包要花挽着西门朝午大步走进了屋……现在——项真轻轻揽着君心怕的腰肢,柔和的道:“姐,我们也进去吧?” 温驯的点点头,君心怕悄细的道:“你那位朋友,弟,可豪放得很喹…”他们行向篱门,项真边笑道:“和老包是一个德行,口没遮拦,不拘小节,爽脆明快,嫉恶如仇;姐,他们一对宝货当然会臭味相投的……”偎着项真,君心抬羞答答的道:“真不好意思,和西门壮士第一次见面就失了态……弟,到现在,我还是你的姐姐啊,想想刚才,我好像有点疯了……”迅速在君心怡的粉颊上亲了亲,项真道:“不,那只是真情流露而已,姐,西门当家不会介意的,自从他知道我们的事情,还一直鼓励我和你破除障碍,早结同心……”进了篱门,君心抬边经红着脸蛋儿问:“真的?” 点点头,项真道:“当然是真的,一路上来,他还骂我混帐,懦弱,胆小,不够魄力,畏首畏尾……”奇怪的仰首看看项真,君心怕道:“为什么呢?” 笑了笑,项真道:“他怪我为什么不早将心意和你沟通? 为什么既爱又不敢表露?为什么白白耽搁了许多大好光阴?” 目光有些朦胧了,君心怡凄迷的道:“弟,我知道……我一直知道配不上你……”项真猛一下扳过君心怕的身体,面对面,他火热的凝注着她,嘴唇蠕动着,良久,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姐,不要这样说,你早就明白我爱你,我只怕唐突了你,亵渎了你,所以才一直迟迟不敢表明心迹;我担心遭到你拒绝之后……那种痛苦我承受不了……”闭上眼,君心怕不可仰止的簌簌抖索着,她喃喃的道:“你该晓得我不会的……我永会拒绝你的……”于是,项真缓缓的俯下脸来,密蜜的吻上了君心怕柔软而湿润的嘴唇;多少年的刻骨相爱,多少日子的魂索梦系,全在这一刹那间寻到了慰借,得到了补偿,君心情的柔唇,又是何等的芬芳碍…大煞手--第七十一章衷肠细诉双心结第七十一章衷肠细诉双心结夜深沉。 这是君心怡临时布置起来的闺房,陈设简朴而清雅,斑竹床,斑竹椅,一张小巧的黑漆檀大圆桌,一张小小的梳妆台,圆桌上有只宝蓝镶白的花瓶,瓶上黄菊数朵,另外,一只古趣盎然的小几上摆着一尊小小的白玉香鼎,鼎中正有袅袅的檀香飘散;左右两边的窗口全掩着一色的浅绿窗帘,浅绿色的窗帘与斑竹床前垂悬着的不绿的罗帐相掩映,就越发给这间宁静的闺房增加了一丝安祥而幽遂的气氛现在,一盏银灯正吐出了青红的火焰,照得整间的房里幻起一片淡淡的迷蒙,在迷蒙中,项真与君心怡并肩坐在榻沿。 夜来的一顿相见筵,项真稍稍喝多了两杯,他如玉似的俊俏面庞上泛漾着一抹丹珠也似的红晕,君心怡痴痴的凝望着他,眼波如水,小巧的鼻城儿也在轻微的翁动,幸福与满足正充斥在她的心中,满满的;此刻,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求,假如能够,她多愿就这么一辈子与项真相对——没有任何人干扰,没有任何事拖累,就这样,在一间只属他们两人自己房子里,静静地,深长地,让他们彼此依偎彼此,凝视,彼此将心连系……良久……低怯的,君心怡道:“弟,这些日子来,可苦坏你了……”项真轻轻一笑:“有时候,姐,我觉得自己很傻,东奔西跑,披凤载月,陪上了时间豁上了身体,气、急、怒、怨,却皆是为了别人的事,我真奇怪自己这一股锲而不舍的劲力是从哪里来的……”幽幽的,君心怡道:“弟,你有着大多行侠仗义的豪士胸怀,这不但苦了你,连我也成日价为你担惊受怕……”低下头来,她又道:“你知道……在这世上我己没有任何一个亲人,除了你,我常常感到那么孤单,那么迷惘……像悠悠忽忽的,连身子和心全都没个依托处……只有你回来的时候,那怕我们隔着远远的坐着,我也觉得是那么安全与充实,有时,你向我一笑,给我几句话,我就感到慰藉了……弟,我并不求占有你,但是,我又怕失去你碍…”缓缓托起君心怡的下颔,项真深切的道:“姐,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你也明白,我没有你会变成什么样子,那种空茫的日子我实在不敢想像……”美丽而清澈的眸子里浮动着莹莹波光,君心怡垂下目光,怜生生的道:“弟……我没有后悔在青松山庄向你表白过的心迹……我一直想向你解释,我……我年纪比你大,又……又是残花败柳之身,你……你会是真心的要我吗?你不会是出于一种怜悯和施舍吧?” 摇摇头,项真真挚的道:“决不,姐,你和我青梅竹马,自小一块长大,你该明白我对人对事的一贯看法与主张……”顿了顿,他又接下去道:“我自小就喜欢你,那时,我还不懂这就是爱,更不懂要爱就必须去表露,我一直把这股情感隐藏在心底,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当我未及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意,而你却已被你父亲逼着嫁给那姓胡的,你出阁的那一天,我着实伤心了好大一阵子,我以为这一生,我们是再也无缘相聚了……我躲在墙头,亲眼看着你哭泣着上花轿,亲眼看着你父亲愤怒的颜容与你母亲悲切的泪光……姐,我那时才十四五岁,或许我真的不懂得男女间的情爱,但至少,我已知道我舍不下你……另一件使我不敢告诉你我是多么依恋你的原因,就是我并不知道你是否对我也对你一样,我担心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君心怡用她柔嫩的小手握住了项真的手,她伤感的道:“你就没想想,假如我不喜欢你,我怎么会一天到晚陪着你玩?陪着你读书?甚至陪着你晚上捉蟋蟀,到效野去放风筝?我每年端午替你绣荷包,那些荷包不是鸳鸯就是双心……你衣掌破了我替你缝补,肚子饿了我亲手为你煮点心,还记得不,有一次你生了病,我就一连半个月未曾离开你榻前一步,煎汤熬药,嘘寒问暖,都是我自己来……迷怅的,真低沉的道:“那半个人月中,你眼睛全哭肿了,后来,我病愈起来,你却又累倒了,清瘦了一大把……”微带着苦涩的笑了笑,君心怡道:“我累倒了没有什么,我气的却是你前后只来探视过我两次……”抱歉的反握住君心怡的一双柔荑,项真道:“那时,我已暗中跟随着一位奇人习武,他每天都是傍晚与清晓来教我,一练完了功夫全身都酸软疼麻得像散了一样,因此朝你家跑的次数也就无形中疏懒下来了……”叹了口气,君心怡怨意的道:“在我被逼出嫁的时候,你已经有了武功,为什么却不来救我?” 尴尬的一笑,项真道:“我怕太鲁莽,更怕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救你,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我这样做——”他望着君心怡,又喃喃的道:“而且,你也从未要求或暗示我这样做……”气苦的轻打了项真一下,君心怡伤心的道:“我怎么知道你那时已有了救我出火坑的力量?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个沉静而羞怯的孩子,我同样更考虑到你是不是已真懂得了我对你的爱?如果我冒冒失失的告诉了你,而你又犹犹豫豫,甚且瞠目以对,你,你又叫我将来怎生见人?你忘了那时我还是个十八九岁的闺女?” 苦笑了一下,项真道:“我真笨,竟然就不敢联想到平日你对我的种种暗示……”幽幽的,君心怡道:“后来呢?后来你长大了总会明白了吧?” 点点头,项真道:“是的,只过了两年,我就完全想通了,但只是想到你对我是真的好,却仍不敢猜测到爱,直到我从胡家救了你出来,你又亲口告诉了我,我才豁然全部明白……可是,一些有形的,无形的,世俗的观点却压制了我,使我一直不敢接受你对我的情感,在许多年之后,发生了青松山庄的事,在那生死,未期的关头,姐,你竞仍然如此爱着我,如此丝毫不渝,那一刹,我就决心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不理了,只要你,哪怕天下人全反对,我也要与你永生厮守下去,用我整个的生命与时光来爱你!” 君心怡激动的啜泣起来,她哭着倒进项真怀里,双肩耸颤,哽咽着,断续的道:“弟弟,哦……你叫我怎么说? 弟……你要我怎么感谢你?我恨不能把我终生的时光全接在你的身上……”轻轻抚摸着君心怡瘦怜伶肩头,项真温柔的道:“我们都还年轻,姐,我们仍有一大段美好的日子长相厮守,而且,我们的聚合并不算迟,爱,永远有没迟的时候……”仰着泪痕斑斑的清丽面庞,抽噎着,君心怡如梦如幻的呢喃:“是吗?是这样吗?爱,永远没有迟的时候?” 坚定的点头,项真的道:“是的,爱,永远没有迟的时候!” 因为过份的喜悦与感触,君心怡伸出她的双臂紧紧拥抱着项真的腰际,他们都暂时没有说话,让所有氲孕在房中馨美情韵浸澈着他们的灵魂,让两颗心里压制多年的挚爱相互倾诉,一丁点也不保留,一丁点也不隐讳,此时无声胜有声,就是如此了……过了很久——君心怡仰起脸来,有些傻气的问:“弟……将来,时光久远,姐姐老了的时候,你会嫌姐姐老吗?” 第147章 轻柔的用嘴唇去吻吮君心怡面颊上未干的波动水,项真深沉而安祥的笑了,他摇摇道;道:“不,姐,我小的时候你不嫌我小,等你老了,我又怎会嫌你老呢?” 长长吸了一口气,君心怡尽力抑止自己内心的激动,她徐徐闭上眼,两排绒密的,长而弯翘的睫毛在微微抖颤着,她声如蚊呐:“亲我……弟……”于是,项真深深的吻了下去,一次又一次的吻了下去,他们的唇粘在一起,身体缠在一起,连心也贴在一起了……好久好久,直到两个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才那么依依不舍的分开,而他们仍然拥抱着,项真一面以下颔轻轻摩挲君心怡的颈项,边细细的在她耳旁低语:“姐,过一阵子,等我一些琐碎事情摒挡完了,我们就正式成亲,我固要你做我的姐姐,但是,我更需要你做我的妻……”羞涩的点砂,君心怡柔柔的道:“我愿意,弟,我愿意……”于是,他们彼此凝视着笑了,在这意味深长而甜蜜的微笑里,君心怡脸蛋儿嫣红的道:“弟,你一定亲过很多个女孩子吧?” 有趣的一笑,项真道:“你猜呢?姐。” 温婉的拿起项真的手在唇上磨擦着,君心怡道:“我猜一定很多很多,因为你是如此俊美,如此高雅,如此潇洒,又如此……倜傥!” 平静的,项真道:“你猜错了,姐,我在长安家里的时候,除了你未曾接近任何一个别的女孩,等到我技成出师,离家到外面来过着这种狂放而逍遥的江湖生涯时,我更没有与任何一个少女有过深切交往,姐,‘黄龙’项真样样皆平,只有一桩不近女色的好处……”他自嘲的笑笑,又道:“姐,你与我相处也有好几年了,这几年里,我们几乎天天都生活在一块,你可曾发现我有什么桃色的纠葛?可曾听闻到谁说我有艳遇?在这一方面,我实是很保守的……”娇媚的笑着,君心怡道:“可是,弟,我不相信就没有女孩子主动对你好过,你的一切都是一些年轻少女们梦寐以求的;豪勇而不粗蛮,爽直而不莽撞,英俊而不孱弱,儒雅而不轻桃;这种男儿,打着灯笼都不易找……”笑了笑,项真道:“姐,你把我说得大完美了,假如不是你我相爱,我一定会怀疑你在替你的什么人提媒来了君心怡悄然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弟,你的确如此……”微微耸肩,项真道:“老实说,姐,或者也有过女孩子对我好,其中,也有十分娴淑而端庄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但是,但是我……”有些急迫,君心怡忙道:“但是你怎么?” 用鼻尖在君心怡的鼻尖上揉了揉,项真低沉的道:“但是我早就心有所属了,姐,有了你,我哪里还会再去接受别人的情感?纵然那时我们能否如愿尚难逆料,但我总相信这一天会到来的,只要我有耐心等待,姐,现在,这一天不是已经到了么?” 痴迷的抚摸着项真的脸孔,君心怡道:“答应我,弟,爱我一辈子。” 用力点头,项真道:“十辈子,百辈子……”全身充挛了一下,君心怡呻吟的倒在项真怀中,她喘息着低呼:“弟弟,哦,弟弟……”项真以雨点似的热吻来答复她,而项真的嘴唇是火烫的,他半疯狂般吻着君心怡的发梢,额角,眼睛,鼻子,以及嘴唇;这连串的吻是如此急剧而紧密,如此深沉而炎热,仿佛,项真要索回久远以来的空虚,久远以来的等待,久远以来的忍耐……银灯的灯花结了一个双蒂,轻轻的,“啪”的炸开了,朱红及青蓝的光焰微微跳动着,房中的影像便显得更迷蒙而幽幻了,但却迷蒙得多温馨,幽幻得多甜美碍…在这一段长长时间的依偎后,终于,项真恋恋不舍的站了起来,他望着坐在床沿上,云鬓微蓬,脸儿红酡的君心怡,怜爱的道:“姐,我出去睡了……君心怡更是同样的难分难解,她怯怯的道:“不再坐一会儿?” 俯下身去又在君心怡额心吻了一次,项真轻轻的道:“以后,日子正长呢,姐,你还怕没有时间么?” 娇羞的笑了,君心怡道:“我好不愿意你离开,哪怕只是离开一会儿——”深情的笑了,项真想说什么,忽然他又望着君心怡光洁粉嫩的蛋儿,微带讶异的道:“姐,你脸上的伤——昔日被烈火炙烤成的伤,全都好了?” 君心怡伸手在自己面颊上摸揉着,点头道:“是的,全好了,多亏包天大哥……”满意而释怀的搓着手,项真道:“在医术这一行上,姐姐,老包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手,光看他这个人的外表,任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姐,老包医好了你脸上的伤,比治好我自己的伤更使我欣慰得多。” 似是想到了什么,君心怡垂下目光,黯然道:“弟,我想问你一件事……”项真颔首道:“随便问什么,姐。” 又仰起头来,君心怡的眸瞳深处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期盼神色,她看着项真,幽幽的道:“弟,假如……假如我脸上的大伤治没有好,假如我现在变得丑恶不堪,你,你仍全像这样爱我吗?” 项真英挺的面庞上闪泛着湛然而神圣的光彩,于是,他的形状就显得更威武与坚毅了,低徐的声调竟是如此有力,他道:“会的,姐,而且会更爱得深爱得牢!” 顿了顿,他接着道:“姐,我之所以如此深挚的热爱你,并非全于你外在的美,主要的,我更爱你内涵的美;姐,你的心地善良,情性温婉,德操高洁,品貌端庄,为人有礼,处事平易,再加上你的娴淑细腻,容忍,大方,在都令我钦慕喜爱,不克自己,姐,你外在的美,或许有别的女孩能超过你,但你内涵的美,在我眼中却是无可比拟的,完美无缺的……”诚恳而坦率的,项真又道:“姐,一个女人的容貌,无论是生得如何美艳,也总有老大枯萎的一天,可是,她内涵的德操却是永不凋零的,越磨越光,老而弥芳,姐,我爱你,大半便在于此了……”君心怡动容的点头道:“我相信你,弟,这正是我要知道的,这也正是我所需要你如此来衡量我的,虽然,我亦并非像你所夸赞的这般完美……”嫣然一笑,她接着道:“但是,感谢老天,感谢包大哥,我终于还是留下了这张原来的脸儿给你,弟,这不是更好吗?” 项真平静的道:“是更好,姐。” 君怡站了起来,轻偎着项真,低细的道:“还有一件事,弟,别怪我在你回来之前就代做了主张,答应晏立和妍儿提早成婚。” 微微一笑,项真道:“我怎会怪你?这原是应该如此做的,而且,姐,你知道你可以为我任何事情作主,不论我在场与不在常”用手替君心怡整理着微显凌乱的秀发,项真又道:“有许多事,是非要身在其中才能体验出滋味来的,譬如晏立和赵妍儿,他们原本相爱,却经过了无数的折磨才达到结合的心愿,而在那些连串的折磨里,只要两个人中有一个意志不坚或半途退缩,则一切美梦即幻泡影,因此,他们尝过辛酸的味,便明白甜蜜的果得来何其不易,当他们一旦可以安定下来长相厮守的时候,若然尚不能迅速正名嫁娶,这又该是一件多么苦恼而渴切的事?所以,将己比人,晏立与赵妍儿的提早成婚是绝对正确的,唯一令我遗憾的事就是我未及亲临参加,但至少,我已分享到他们这种美满结果后的喜悦……”君心怡甜甜的一笑,道:“弟,现在,你也有那种……那种迫不及待的成家念头?” 在君心怡柔嫩的脸颊上轻轻拧了拧,项真道:“不错,非但有,而且极其强烈,同样的,姐,我们有朝一日能够结合,从开始到未了,我们彼此之间的坎坷与苦涩也是相当多的,如今,应该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了。” 俏丽而清减的面庞上浮漾着一层梦幻般闪耀光辉,就像月亮的明莹,星辰的皎洁,以及,太阳的炎热;现在看着君心怡,她比寻常更显得美艳动人了,而她的美,又竟是这般的纯真,这般的圣雅,丝毫不带一丁点凡俗的做作,不带一丁点心形于面之外的虚假,是如此柔婉坦率得令人爱煞,是如此妩媚平静得令人倾倒,是的,项真说得对,君心怡的美,不仅是浮面的,更是内在的,只有一个女人内在的美有如此丰润时,才能衬托得她像眼前这样的完整满盈,无懈可击! 项真忍不住又深深的吻了君心怡,悄然道:“姐,我恨我浪费了那许多晨昏相处的美好时光,我们原本就可以连心系意,共效鸳盟的……”安详的笑了,君心怡道:“现在,弟弟,正如你说,仍尚未晚,我们还有很长久,很长久的一段人生可以美好的渡过……”项真点点头,柔和的道:“以后,我要好好的让你过着幸福而安宁的生活,我不会再使你受到苦难与折磨,姐,我们要创造一个只属于你我两个人的小天地,我们静静的享受,慢慢的咀嚼,我以我的生命及热血来维护你,再也不许你心中有一点悒郁,再也不许你脑中有一点忧虑……”君心怡满足的道:“弟,有了你,我整个身体与灵魂中除了幸福和欢愉,已经容纳不下别的什么了……”温存的一笑,项真正待说什么,外面,已传来一声隐隐的鸡啼,嗯,这一夜,竟就这么快的要过去了?良宵苦短,谁又说不是呢? 轻沉的,项真道:“姐,天都快亮了,我可真得出去睡啦,你,也好好歇会吧,别想大多……”君心怡柔驯的道:“你也是……弟,睡下去的时候,外面盖的被褥要掖紧点,很冷,别冻着了……”深情的看了君心怡一眼,项真转身出去,临到门口,他回头道:“姐,睡吧。” 第148章 于是项真出了房门,又回手把门儿掩上了,留在房中的君中,仍然痴迷的站在那里,一双清澈的大眼中盛满了温馨,盛满了甜蜜,还有,盛满了心里大多的欢欣与慰藉……大煞手--第七十二章豪意摄婚难解仇第七十二章豪意摄婚难解仇从那场惊天动地的血腥干戈里回到这温暖的窝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此刻,是上午。 今天的天气相当不错,雪停了,甚至连隐藏在灰沉沉的云疆后面己有许多天的太阳也难得的露出了脸来,虽然那光度不够强烈,甚至软绵绵的,但却依旧给人一种温暖而舒泰的感觉。 大地是一片皎洁的莹白,一片细尘不染的皓银,有如一个美丽非凡的琉璃世界,而远处山头的雪顶闪着雪光,映印着近处松盖的娉婷多姿,而松盖上也积着皑皑白雪,洁白的积雪与苍翠的松针相衬,景致就显得更幽雅与脱尘了,嗯,好一幅令人流恋忘返的松雪图埃项真负着手,意态悠闲的站在篱前桥边,十分安详的观赏着大地这一片美景,他身穿一袭微微闪光的柔黄色长袍,足登黄缎面棉鞋,神采奕奕,面容红润,看上去,也就更衬托得他英挺俊俏,气韵高雅,有如玉树临风,潘安再生,好一个少见的美男子!君心怡脸如春花初发,韵态妩媚可人,她是一件洒着银花的紫色夹袄下配一条同色裙裾,外面,另披着一袭深青色的斗蓬,脂粉不施,却越发清雅脱尘,秀丽端庄,充满了高贵雍容的气质,她站在项真身边,比上去,稍稍比项真矮了一点,他们两这一站,嗯,男的是唇红齿白,风度翩翩,女的是温婉柔静,明艳姣美,可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一边的西门朝午暗中觑探着,不由连连点头,又是羡、又是慕,这一对儿,还到哪里去找更合适的? 呵了口气,包要花轻轻扯了扯西门朝午的衣角,压着嗓子道:“当家的,你在一个人点什么头?” 眨眨眼,西门朝午道:“你没看见项兄和君姑娘这么比肩一站,配搭得可是多叫好?男的俊,女的美,哪一桩也羡煞人了。” 包要花舐了舐嘴唇,道:“这有啥稀?我已经看了四五年啦,看久了,也就觉不出有什qi书+奇书-齐书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哧哧一笑,西门朝午又道:“包兄,你可是早就晓得他们两个要好来着?” 包要花点头道:“当然。” “嗳”了一声,西门朝午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早点为他们二位拉拉线撮合一下呢?两个人干熬着一熬就是四五年?” 捍了把清鼻涕,又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包要花哼了哼,皮笑肉不动的道:“说得有这么简单哪?妈的,为了这桩子熊事,我不知道和公子爷抬过多少次杠,争得好多欠面红耳赤,他老是犹犹豫豫,顾前顾后,心里却想又不敢多放个屁,操的,一下子担心这,一下子担心那,人家君妹子一个女人家都厚着面皮向他表示过了,他却仍旧本木纳纳,唯唯喏喏的,又怕人家说义姐弟不好逾规罗,又怕人家说他救出君妹子是别有用心,乘人之危罗,又生恐别人点着他的背心骂他娶个寡妇找晦气罗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忌讳,我劝说过他多少次?就差点打起架来,当家的,你说说看,我这是不是不替他们拉拢?妈的,我自己找老婆也没有这样烦心过哪?” 西门朝午同情的道:“别看项兄名震天下,有‘大煞手’之称,对这男女之间的终身事儿,却竟这么个严肃郑重法……”“呸”了一声,包要花不以为然的道:“全是狗屁,他哪里叫严肃,完全是怯懦,又哪里叫郑重?根本就是畏缩!” 怔了怔,西门朝午道:“包兄,此言怎讲?” 用力搓着手,包要花忿然道:“操的,且由我说给你听,咱们公子爷与君妹子是通家世好,两家大人过从甚密,他们二位呢,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穿开裆裤的年岁儿一同长大,在他们稍懂人事的时候君妹子已暗暗喜欢上了公子爷,而公子爷也对君妹子依恋得紧,因为君妹子长公子爷四岁,公子爷才叫他姐姐,既未插香盟誓,又未沥血叩头还算他妈正式的义姐么?所以,第一桩他顾忌的就叫放屁!” 西门朝午颔首道:“后来,君姑娘遇人不淑,备受婆家凌辱,在她那暴君似的丈夫死了之后,项兄便救了她出来,是么?” 包要要道:“他都告诉过你这一段往事了?” 西门朝午一笑道:“不错,一路上来,他已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讲述过了……”哼了哼,包要花道:“如此更好,你听起话来也就更能拿准了,接下去,我再说他那第二桩放屁!” 咽了口唾沫,包要花续道:“譬如说,当家的,就像我们这种相交未深,却一见投缘的情感吧,设若我姓包的带了一袋金子落在贼手,成天价挨揍受磨,你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毫不迟疑的跑来救我吧?” 一挺胸,西门朝午根本没有考虑的道:“这个当然!” 包要花嘻嘻一笑,道:“你若来救我,只是全心全意的救我,绝不会想趁便在我那袋金子上打主意吧?” 勃然大怒,西门朝午道:“岂有此理,我姓西门的会是这种卑鄙龌龊的小人?包兄,你简直是在朝我吐口水了!” 呵呵一笑,包要花颔首道:“别气别气,当家的,我这只是好有一比,而咱们项公子去搭救君妹子出虎口,也就像是你来拯救我出贼手一样,你既非为了我的金子,他更不会有着救人以外的歪念头,你说说,他这顾忌是否算放屁?” 愣了一下,门朝午豁然笑道:“不错,算放屁——”说到这里,他又连忙帮着项真解释道:“但是,包兄,项兄当然是正大光明不欺暗室的,他只是怕别人说闲话罢了……”嘿嘿冷笑,包要花道:“假使你自己做得堂堂正正,不亏于心,何用理他什么人造谣!操的,所谓众口难调,别人算什么?全是鸟毛!别人就可以破坏一双大好男女的真挚情爱?别人就可以扼杀一双多年伴侣的终生幸福?别人就可以随意中伤一段美好姻缘的未来远景?只要自己顺天应理发乎自然,立得正,做得稳,怕什么闲言闲语,全去妈的!” 西门朝午不禁动容道:“对,对,包兄,说得对!所谓人言不足畏,天变不足惧,就正是你这个样子!项兄对君姑娘的模梭态度,犹豫表现,实在差劲,狗屎,不算英雄,妈的,包兄,你说得有理,他以前的顾忌全是放屁!” 得意洋洋的一笑,包要花道:“至于说君妹子是个寡妇,妈的,谁叫她成为寡妇的!追本逆源,还不是要由公子爷自己负责任?如果当年他稍微勇敢一点大胆一点,力阻此事,那胡家能娶得了君妹子?他们连边也沾不上,完全是因为公于爷那个时候的拖三搪四,扭扭捏捏,才害得君妹于受了这多罪,才害得君妹子成了寡妇,若是当权公子爷先要了君妹子,事情还会到达这一步田地么?” 略一沉吟,西门朝午低声道:“那个时候,呃,项兄似乎还小,才十四五岁,只怕,呃,他还不大明了男女之间那个‘情’字吧?” 重重一哼,包要花道:“扯蛋!人家有十五岁娶老婆,十六岁养儿子的,就说我吧,在家乡里,我十六岁就跟着一干叔伯大哥们逛过窑子开了荤,什么不懂?就算他真不懂这些吧,至少他也懂得他君姐姐喜欢他哪,这还不够?还要怎么做他才叫了解?” 连连点头,门朝午忙道:“有理,有理……”包要花又口沫横飞,振振有词的接下去道:“而君妹子被公子爷救出来以后,一直跟着他生活了四五年,这四五年里,把公子爷是伺候得又白又胖,红光满面,在外头,公子爷事事称心,人财之缘两广,又何曾给他带来什么晦气,除了福气,连一丁点儿别的也没有;当家的,你说说看,他担心的这些问题是不是全叫放屁?” 吞了口唾沫,西门朝午笑呵呵的道:“是,是,果然尽是放屁!” 像发泄了多年的怨气,包要花长长吁了口气,他斜眼偷瞄了瞄那边幸福的一对,不禁又嘻开了大嘴:“不过么,话又话回来了,咱们公子爷打心眼里是爱着他君姐姐的,这些借口,只是他自筑的情感上的堤防,只是他自己骗自己的谎话,他对这些借口的反驳,比我更要来得强烈尖锐,我推断,他之所以迟到如今才和君妹子正式相爱,一则是生怕时机未熟之前在长久的共同生活下做出什么失礼失态之事,二则么,也用这一段时间向别人证明他对君妹子的真心实意……骨子里,他早就等不得啦,比我姓包的还急得多!” 哈哈一笑,西门朝午道:“我看也是,项兄可说用心良苦了!” 微喟一声,包要花道:“我这一生中,把公子爷与君妹子的永结同心列为第一大愿,看情形,我这心愿不会落空了……”用力点头,西门朝午道:“一定的,他们必将是一对人间少见的恩爱夫妻!” 低沉的,包要花道:“下一步,就该看看在什么时候吃他们的喜酒了。” 那边,项真转过头来,高声道:“你们二位是在谈论什么谈得如此带劲?一会笑一会叫的,又老是嘀咕个没完……”包要花大笑道:“谈论的就是你这个愣头青!” 说着,包要花与西门朝午缓步走了过去,项真微哂道:“怎么着?老包,我又哪些时开罪你了?” 西门朝午抢着道:“先别说这些,项兄,你与君姑娘的好日子订在哪一天?” 君心怡冻玉似的面庞上浮起一片晚霞也似的嫣红,她羞怯的垂下头去,然而唇角却浮起一抹蜜也似的甜笑,项真看了她一眼,笑哧哧的道:“当家的,你说呢?” 第149章 西门朝午道:“我说?我说就在明天!” 耸耸肩,项真道:“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有这么快?” 略一沉吟,西门朝午道:“这样吧,现在已是近年尾了,我的意思是,嗯,有钱没钱,讨个老婆过年,如何?” 算了算,项真道:“这么一说,还不到两个月了?也似是略嫌仓促了些……”西门朝午不以为然道:“一点也不仓促,我一手包办了,项兄,叫你看看是不是十全十美,熨熨贴贴!” 转向君心怡,项真道:“姐,你看呢?” 如花的脸蛋儿是羞得更红了,有如五月天的榴火,君心怡垂着颈项,声音细如蚊纳:“我……我没有意见,弟,全随你好了……”用力一拍胸脯,西门朝午道:“对,就这么说定了,等项兄及各位到我那里住下,我马上就下令全盟一体动手,开始筹办这件大喜之事,我要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好好铺张一番!” 包要花忙道:“绝对赞成,妈的,我等这件事把头发都等白了,要不快点,成么?” 沉吟着项真道:“年底以前成婚,时间上是不是赶得及——”怪叫一声,包要花怒道:“赶不赶得及,关你鸟事?有西门当家的及哥哥为你张罗,你光等着做新郎倌就行了,犯不着操他妈那份瞎心。” 西门朝午紧接着道:“好了好了,就是那样,我们马上准备上道,这幢破房子退祖,回到了我那老窑,事情立即就将办起来,我上上下下近千的儿郎,只这件事还有什么难的?我担保一定给你弄得有头有脸,有声有色;在我那老窑过去三里地,有一座傍水的小山,叫‘玉翠山’,景色优美,如诗如画,你们大礼行过,就搬在那里住下,我会叫工匠在一个月之内为二位起造一栋雅屋精舍,在里面使二位享受神仙一般的安适生活,咱们靠近点,非但彼此有个照顾,我也经常可以过去串串门子,喝上两杯,天下最最惬意的事,莫过于知心好友永聚一堂,项兄,你说是也不是?” 微微一笑,项真道:“当家的,这样说来,你不是也太操劳破费了?我与君姐姐之间的事情却烦你这般张罗,又怎生说得过去?” 双眉倏竖,西门朝午怒道:“项兄,你再如此见外,我西门朝午一拍屁股走路,再也不要交你这个朋友!” 拱拱手,项真忙道:“抱歉,当家的,便是如此罢了!” 立即转怒为喜,西门朝午大笑道:“你是答允了?项兄!” 点点头,项真道:“又岂敢不从?” 马上,包要花一个箭步抢上前来,紧紧握住项真的双手,他激动得双目中全泛起莹莹泪光,颤着声道:“老弟,公子爷,恭喜你了……”项真诚挚凝视着自己这位平生仅交的好友,低沉的道:“谢谢你,老包……”一侧身,包要花又对着君心怡:“君妹子,也恭喜你……”徐徐仰起头来,君心怡的脸上竟已沾满了一颗颗珍珠般的泪水;她全身都在仰止不住的微微抖索着,她太高兴了,太激动了,太兴奋了;多年来的梦想一旦实现,刻骨铭心的相思有了报偿,伶汀孤苦飘萍一样的身心有了寄托,这些加起来,又如何不使她喜极而位欣慰得不克自己呢? 轻抖抖的,君心怡道:“谢谢包大哥……”西门朝午深为这眼前的兄弟义,男女情所感动,他向项真与君心怡也道过喜后,叹喟的道:“项兄,今生今世,我西门朝午只要能交到各位这种剖心托命的朋友,这一辈子我也就再无所求了!” 项真坚定的道:“你一定会的,当家的!” 拍拍西门朝午的肩头,包要花也道:“当家的,我们已朝这条路走了!” 西门朝午用力抱拳,铿锵的道:“承蒙不弃,盛情厚意,我西门朝午领受了!” 项真深沉道:“不用客气,当家的,我们也同样有幸识你……”哈哈一笑,包要花道:“得了得了,怎么一下子大家都忽然客套起来?妈的,我最看不惯这一套。说真的,公子爷,这幢房子何时退租?” 项真的面容忽然转为严肃,他正色道:“等我们回来之后!” 一句话,说得其他三人包括君心怡在内俱不由一怔,尤其是君心怡,一颗心儿立即狂跳起来,连原先配红的脸蛋儿也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西门朝午迷惘的道:“我们回来之后,项兄,我们还要到哪里去啊?” 俊逸的面容上闪出一抹煞光,项真冷硬的道:“青松山庄!” 惊叫一声,君心怡忙捂住了嘴,她忧惶的看看项真,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出口! 包要花的神色也沉了下来,他颔首道:“对,那笔债若不索回,我死了也不甘心!” 疑惑的,西门朝午问道:“债?二位,什么债?” 冷凄凄的一笑,包要花道:“血淋淋的债!” 顿了顿,他又道:“在血淋淋的里头,还得加上侮辱,嘲弄,羞耻,以及轻蔑!” 西门朝午有些了悟了,他间项真:“项兄,记得你也约略提过你与青松山庄的这段梁子,但因为你说得不甚仔细,我也没大留意,难道说,竟是这般深沉?” 徐缓的,项真道:“一点不错!” 搓搓手,西门朝午再问:“可否说来听听?” 旁边,包要花道:“成,我来说吧——”大煞手--第七十三章细论恩怨气凌敌第七十三章细论恩怨气凌敌既简明又干脆,前后只是几十句话,包要花已将他们与青松山庄为何结怨的经过叙述得一清二楚,未了,他道:“当家的,一个人与一个人有了梁子,也只就是单纯的仇恨而已,仍然有解得开的机会,但是,这仇恨中若然包含了污蔑与羞耻,就永也难得化解了,如今,青松山庄和我们之间便正是如此!” 听过包要花的一番话,西门朝午不禁义愤填膺,气冲牛斗,他双目发出赤光,暴烈的道:“难怪项兄双手十指至今仍有疤痕,上次看见项兄换衣,胸脯上也是一块块的疤印,妈的皮,原来其中竟还有着这第一段深仇大恨,卑鄙无耻的青松山庄,瞎心瞎眼的夏老鬼……项兄,你你你,你却瞒得我好惨,莫不成说出来还会丢你的人?莫不成我性西门的还不够交情知道你这些事?” 淡淡一笑,项真道:“全不是,当家的,我只认为在江湖上闯,受些折磨乃是极为平凡的事,犯不着逢人就说,大惊小怪,而至少,我也早告诉过你我与青松山庄有仇,你知道我与他们有仇,这不是就足够了么?” 怪叫一声,西门朝午吼道:“谁知道你和他们的仇恨竟是结得这般深沉?记得你当时只告诉我你着了人家的暗算,被挟持到青松山庄被他们好整,弄得险些赔上条命,仅仅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你说话的时候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听在我耳朵里还以为你只是吃了点亏险些失算受制罢了,那里知道却竟有着这么一段血淋淋的惨状;你老兄既不说明仇怨是否已经索回,更不深述当时身受其苦时的详情,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就全包括了,你又叫我如何去体会内中的隐衷?老哥啊,你是太也看得开了……”润润唇,项真道:“当家的,你且莫生气,你应该晓得,我是一个只重实际行动而厌恶空谈的人,我告诉过你的那几句话,已表明了我心中对青松山庄的痛恨与仇视;还有,在如意府金龙殿中之时,我不肯留下姬大木的性命,不是更显露出这段纠葛的不可化解么?” 重重一哼,西门朝午道:“好,我们什么时候去?” 项真诧异的道:“到哪里去?” 大吼一声,西门朝午道:“哪里去?青松山庄!” 目注西门朝午,项真道:“你,当家的,你也去?” 气得额际青筋暴浮,西门朝午火道:“怎么着?项兄你莫不成认为我西门朝午这两下子左脚猫把式还不够看么?” 微微一笑,项真道:“当家的切莫误会,我只是想,这件事仅算我和老包的私梁子,不应该再拖下你来趟这混水……猛一挫牙,西门朝午憋着气道:“那么,我问你,无双派与如意府之间也只是他们的私梁子,为什么你却拼了老命帮助无双派?” 项真脱口道:“无他,道义与情感而已!” 暴叱一声,西门朝午道:“正是,难道说,你就认为我西门朝午不明道义,不懂情感么?更甚者,你我之间的情谊深厚,只怕更超出了你与无双派!” 豁然大笑,项真道:“也罢,有劳当家的了!” 立即转怒为喜,西门朝午笑呵呵的道:“这才像话,你仓妈与包兄去拼命,却把我摆在这里坐冷板凳,姑不论这已失了朋友互助之道,更等于是瞧我西门朝午不起,这口鸟气便是能咽也咽他不下哪!” 沉默了好一会的包要花这时开了口,皮笑肉不动的道:“老实说,本来就该让当家的一道去,公子爷就是那种不肯求人的舅子脾气,操的,这也算求人么?咱们与当家的算是什么交情?而且,哪有眼看着好朋友去拼命自己反而闲着风凉的道理?休说当家的不肯,我也由不得他这么松散;公子爷啊,有朝一日,你拉尿没带纸揩屁股,我看你都会撕了衣裳当纸擦,就不愿开口招呼一声……”一番话又把西门朝午的火气引了起来,他暴辣的吼:“妈的,下次你姓项的再有难不让我们同当,老子就先和你拚上三百个会合再讲理!” 包要花点头道:“对,我支持你,当家的!” 苦笑一声,项真道:“你们二位倒好,才交给了几天就齐心冲着我来了?看当家的模样,这又好像是去抢媳妇一般的有趣……”咧咧嘴巴,西门朝午道:“你小心着脑袋不吭声,也就好像要去偷金子一样鬼鬼崇崇,妄想独吞!” 第150章 包要花忙道:“好了好了,别再抬啦,我们倒是商量商量,什么时候启程?怎么个走法?” 断然的,项真道:“午后启程,不绕弯子,直奔青松山庄!” 西门朝午插嘴道:“投名帖子拜庄,明着叫战?” 摇摇头,项真道:“不,我们不需要给他们准备的机会,更不能再予他们以众凌寡的便宜占,我们用闪击,冲进庄去,碰下谁干谁!” 一拍手,包要花叫道:“我同意,这些邪龟孙不要脸的龌龊事做得大多了,哪还有那么多的仁义道德与他们讲?我们一进庄就接刃,杀他个天翻地覆,鸡飞狗跳,哼哼,这就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看看他们这些王八羔子以后还敢不敢如此阴毒,如此坎人……”一抹残酷的笑意浮上了西门朝午的瘦削而冷沉的面容上,他嗯了一声,道:“我再准备一包盐巴,一瓶浓胶,用盐巴搓他们的伤口,以浓胶剥他们的皮!就好像他们昔日对付二位的法子一样,这才更应了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两句俗话!” 顿了顿,他又道:“我带了‘红眼箭’在身上,一进庄,我就射发‘红眼箭’,嘿嘿,假如他们不理茬,就算与我整个‘千骑盟’结下梁子了——你们一进去就动手,青松山庄的人们是一定无暇理会‘红眼箭’的,如此一来,我的借口就更多了!” 点点头,包要花道:“有理,这一着十分高明,也可以避免外人闲话!” 得意洋洋的,西门朝午道:“‘红眼箭’出,表示千骑盟的威信在此,在即等于警告对方住手退让,你们一开杀,青松山庄的狗杂碎们又岂甘住手退让?换句话说,他们就算藐视了本盟声威,而藐视了本盟声威跟着就需要施以教训,呵呵,于是乎,我就光明正大的下水了!” 抿唇一笑,项真道:“得了,当家的,你这一套对‘金雷手’荆兄也曾用过,却反而打出了个好朋友来啦!” 西门朝午也忍不住笑道:“不过,这一次却显然不会再打出个好朋友来了……”他们激昂振奋的研讨着复仇雪耻之道,默默,君心怡脸上充满了慢郁与忧虑,这时,他再也憋不住了,仰起头来,低徐的道:“弟……你真的要去吗?” 项真的心弦微微紧抽了一下,他凝视着君心怡,慢慢的道:“姐,你知道我是必须要去的……”唇角微微痉挛,君心怡感伤道:“仇恨永远是越结越深的,弟,我们的胸襟要宽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为什么斤斤于怀的计较不可?” 沉默了片刻,项真低沉的道:“姐,我们天生是这种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的个性,又生活在这种以报复为解决夙恨唯一方法的江湖道上,我们流的血,就必须要索之以血,损的命,就一定要索之以命,我们没有更好的法子来通融,来变化,我们要沿循我们素来传统,尊照我们千百年来武林中的规矩,我们无法更改,否则,人家就不以为这是宽大,而看做的懦弱了……姐,况且青松山庄的人,个个邪恶阴毒,赋性暴戾凶强,这些,你也全曾身经目睹,铲除他们,也只是为天下万民歼害,为江湖道义伸理,无论对我或对任何青松山庄以外的人来说,都是值得的,可行的……”幽幽叹了口气,君心怡道:“或者你说得对……但是,弟弟,又怎生放得下这颗心……”深情的看着她,项真道:“姐,多少年来,我经过的艰困危难也不少了,比这件事情更凶险的我也平安渡过,夷然无损,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回来,一点也不受伤害的回来……”双眸子波光又闪,君心怡忧愁的道:“弟,我好怕……"”但挚的,项真道:“别挂怀,姐,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好好的回来接你……”许多年了,君心怡明白项真的个性,那是倔强的,孤做的,凛冽而又沉默的,似一根钢棒——临折毋弯!只要他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令他改变,如今,就正是这样了。 于是—— 她凄然道:“弟,你总要记得一件事,若是你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会跟你一道去,我不能孤伶伶的留在世上急惶的,项真低叫:“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好好的回来,我还要娶你,还要和你在一起过几十年的好日子……”强颜一笑,君心怡幽幽的道:“但望如我们的愿……”项真促迫的道:“一定的,一定的,姐,你看开一点,往好处想,天下的事,并非全部都灰黯无光的……”旁边,包要花插口道:“君妹子,你放一千二百个心,公子爷怎么去怎么回,我包管还你一个毫发不损的弟弟!” 垂下头,君心怡怅然若失的道:“谢谢你,包大哥……”于是,项真凑了点,温柔的道:“姐,我陪你进去吧,外面冷……”君心怡没有说什么,就在项真搀扶下缓缓行向离门之内,每行一步,地下俱是一个深切而细小的脚印,而这一双双的脚印,在这时看上去,却竟这般的沉重,像是一脚脚全踩到人们的心坎上了……”有些怔愕的摇摇头,西门朝午低声道:“包兄,君姑娘对项兄如此依依不舍,那等怜生生的模样,真叫我的心都软了,几乎也要奉劝项兄打消此行……”调侃的打了个哈哈,包要花道:“自西以来,便是英雄难抵美人泪,当家的,这句话,你应上了”沉沉吁了口气,西门朝午没有再说什么,是的,在此时此景,你又叫他说什么好呢?” 冀境。这是一片地形起伏的半丘陵地,只有一条躺在积雪上,似有似无的樵径隐隐约约的往前伸延着,弯曲的伸延着,一下转进洼倾的斜面,一下又突起在高亢的丘野,改眼看去,就像是一条懒懒伸展着的长蛇。 青松山庄,隔着这里只有七八里远了。 西门朝午仍然骑着他招牌一样的“白云儿”,项真还是跨着他新买的那匹花斑骏马,而包要花,包要花则骑着另一乘毛色纯黑的马匹,这匹马,是他在监行之前,由西门朝午伴着匆忙至大元府买的。 这时,三匹马的鼻孔中全喷着白蒙蒙的雾气,在这崎岖而险恶的地形上奔驰,他们不得不将马儿的速度缓慢下来,而马蹄踩着积雪,仍然时而滑蹄颠跪,行走中,需要更加三分仔细才能驾驭……呵了口热气,西门朝午道:“项兄,快到了吧?” 点点头,项真道:“不出十里了。” 包要花看看天色,道:“够时间让我们一个一个找他们算帐!” 西门朝午哈哈一笑,道:“包兄,你那两块板子带来了?” 狙犷而清瘦的面容上浮起一抹黯然,包要花伸手拍了拍怀中,却摇摇头,沉沉的道:“提起这事却令我好不伤心,操的,我原先那两块板子已用了近二十年啦,是硬枣木雕的,又厚又沉又顺手,两块板子上全沾着我的手汗,我的体热,板子经过长年累月的浸渍,早就变成了紫黑溜光,滑润非常,可就在青松山庄给他们搜了去,唉,那好比割我的肉碍…新制的这一对板子,是我前两个月自己找着木料裁修成的,也还不错,但比起我以前两块板子来,可总觉得不大利落,好像有点儿挫手带皮的……”颇有同感的点着头,西门朝午道:“说得是,包兄,人多半用着旧有的东西比较得心应手,尤其咱们习武的人,用惯了的家伙便是交久了的老友,穿习惯的破鞋一样,使唤着那股子舒贴劲可就甭提啦,家伙是咱们的第二生命,万一丢失了,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就算换了把新的,也老觉得涩辣辣的带不上劲……”前行的项真,闻言之下回头笑道:“所以说,我一直就只用双手应敌,虽然铸造了兵器也一直未曾用过,这样便永远丢不掉,设若丢失了,亦用不着懊悔,因为这一辈子,戏就甭唱了,狗熊也别耍了……”嗤了一声,包要花道:“妈的,你小子掌上功夫行,我们哪比得上?却在这里幸灾乐祸,说风凉话,该打!” 微微一笑,项真道:“老包,我只不过告诉你一种永不失去兵刃的法子而已,你老小子疑心暗鬼,又猜到哪里去了?” 包要花正要说话,西门朝午却抢着道:“对了,项兄,你曾在路上告诉我,说洪洞岭的羽复敬可能也住在青松山庄?” 项真严肃的道:“不错。” 略一沉吟,西门朝午道:“这小子相当辣手,他的名气也大得厉害,几乎并不比你来得小,普天之下,只要听见‘隐冥郎君’之威而不皱眉头的就找不出几个来……”项真平静的道:“我明白。” 包要花冷笑一声,道:“老子就不管他那个羊上树,怎么来咱们怎么出,豁上这条老命,他啃了老子鸟毛?” 淡漠而冷酷的一笑,项真道:“老实说,我对羽复敬也十分顾忌,我并不想结下他这个强敌,但是,假如他坚持要击着青松山庄夏老儿他们和我作对,那我也就只好倾力一搏了,我想,我固然不敢说稳操胜算,他也未必能吃定了我!” 一怔之下,西门朝午豪烈的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如包兄所言,至多赔上这条老命,而假使我们赔上了命,青松山庄的上下人等,除了被杀死就也只有自杀的份了!” 项真寒森的道:“若是羽复敬在,正好,也可以看看他能在武林中为雄,还是我能在江湖上称霸!” 大声喝彩,西门朝午赞道:“好气魄!” 微一扬手,项真道:“见笑了……” 三匹马儿,头尾相接着,除缓的在这条高低不平又崎岖多弯的樵道上往前行进,四周,包括远极,全是一片银白色积雪,没有一丁点表示着先生韵息的动静,除了寂寥,还是寂寥,听不见鸟鸣,听不见兽嘘,连昆虫的细吟也没有,大地像是冬眠了,像是沉睡了,盖着皎洁的雪衣冬眠,覆着莹白的雪衣沉睡,除了项真他们三个,就找不着别的人影马踪——而真的找不着别的人影马踪么? 第151章 忽然—— 项真勒住的坐骑,冷冷的道:“有人!” 稍停,西门朝午也颔首道:“不错,也是三人三骑,正沿着下面好个斜坡往这边走,隔着我们约有二三里远近!” 缓缓的,包要花道:“前面除了青松山庄没有别的住人地方,这几位仁兄,很可能就是从青松山庄出来的朋友!” 咧开嘴巴,展出一副狞厉的笑容,包要花又道:“如果是,算他的生辰八字不凑合,我们就要先拿他们开开彩,见见红,讨个吉利了!” 眯着眼一龇牙,西门朝午道:“当然,我完全同意!” 目注着下面的斜坡,项真低沉的道:“我们要确定对方确是青松山庄的角色之后才能行动,不要弄错了对象?” 一耸鼻头,包要花喃喃嘀咕道:“青松山庄的乌龟孙们一朝面就认得出,他们都像在脑门上刻着一个字……邪!” 哧哧笑了,西门朝午道:“设若正是那里的朋友,呵!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个邪法!” 冷冷的,项真道:“来了。” 西门朝午与包要花跟着向下面的斜坡看去,嗯,可不是,也正好是三匹马,马上的三个人全穿着青色的不长袍,头上戴着白羊皮筒帽子,帽沿俱长到了眉心上,他们约模也觉得滑雪深,难以行走,三个人那么小心翼翼的驾驶着坐骑,精神也集中在路前面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在他们的上头正有三头虎——或是三位索命神在阴狠的等待着他们……眯着眼,项真聚集目力朝那马上的三位仁兄打量着,于是,他不禁凛烈的微笑了,那三个人,为首的一个竟然就是青松山庄后院院主“双撞掌”尤化!昔日在青松山庄之内纵横冲杀的时候,项真也曾与这位大院主游戏过几招,此番却真个叫冤家路窄了。 尤化后面跟着的两个人,项真却俱不相识,但是,所谓“物以类聚”,纵使并不相识,他们亦乃青松山庄所属爪牙却毫无疑问了,相情形,也是有点地位的武师身份呢……阴沉沉的一笑,西门朝午道:“项兄,里头有熟人么?” 点点头,项真道:“有,青松山庄后院院主。” 包要花懒洋洋的道:“很公平,三对三。” 缓缓的,缓缓的,在他们六只眼睛冷厉的凝视里,尤化等三个人已逐渐移近,由项真他们立马之处到下面,是一个斜倾度不大的坡脊,但在,一上一下,双方隔着的距离,约有十来丈远近。 侧着一笑,项真低声道:“行了——” “了”字还在舌尖上打着转子,瘦削的身躯之已飞冲天,就有如一片孤鸿般暴射而下,几乎不分先后,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也紧随掠去,三条人影在空中倏闪,已快得不可言喻的成为三角点站在尤化他们面前的三个位置! 尤化等三个人虽然在突吃一惊的怔愕情形之下,反应之快却也是出人意料的,在尤化一声暴叱里,三个人立即翻身下马,各人面对一个敌手,除了尤化乃是一双肉掌之外,那两位仁兄的家伙已迅速拔出,嗯,一个是长丧门剑,另一个,是三环大砍刀! 巧得很,使丧门剑的面朝包要花,握大砍刀的向着西门朝午,而尤化自己,却正好对着项真! 多日不见,尤化猛一下子没有认出项真来,但是,在他目光触及项真那一袭闪发光的鹅黄色长袍时,脸上的神色不由突然大变! 丝毫没有笑意的一笑,项真冷漠的道:“别来无恙?大院主。” 面孔上横肉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尤化那硕大的肚皮也跟着胸膛起伏不停,他呆了一会,始呐呐的道:“黄龙……”冷硬的,项真道:“不错。” 想努力将形态装得自然一点,却依旧不能使脸孔上的表情轻松,尤化惊惶的道:“项朋友……呃,可真是久违了……”项真徐徐的道:“思念得紧,所以,特地来探望各位。” 吞了口唾液,尤化强笑道:“项朋友,可是……呃,可是有什么见教?” 冷冷一哼,项真道:“有!” 接着,他朝眼前的三个敌人扫了一眼,沉沉的道:“事情也很简单,说穿了不值一文,我想借取三位脖子上的吃饭家伙一用。” 猛的退了一步,尤化震骇的叫:“项朋友,我尤化自问与你无冤无仇,得对你的另外有人,我们只不过吃粮听差,受人使唤罢了,放着正主儿不找,却把帐算到我头们上来,项朋友,这未免不大合乎江湖道义吧?” 凄生生的一笑,项真道:“你们青松山庄上上下下的一窝畜生还懂得什么叫‘江湖道义’吗?呸,别在这里丢人了!” 黝黑而粗横的胖脸大大的紧缩了一下,一片赤赧随即浮漾上来,尤化噎着嗓子叫:“项朋友……你,你最好在说话……话的时候……客气点!” 右面—— 包要花皮笑肉不笑的接道:“我操你的二妹子,客气?和你们这批猪狗不如东西讲客气?你他妈还是等下辈着子超生以后再做这个梦吧!” 尤化闻言之下,不禁面色涨成朱紫,额头上,一根根的青筋像大蚯蚓一样浮现出来,他在这大冷天竟淌下了汗,粗浊的喘着气道:“你,你又是准?” 双眼一翻,包要花冷峭的道:“我是你亲爹,操的!” 尖吼一声,那和握长丧门剑的黄脸汉子忍不住狂叫道:“院主,这算干什么?我们长这么大是叫人骑到头上撤尿来的么?这几个狗娘养的混帐简直跋扈得要上天了——”用那脏兮兮的手指点着吆喝的黄脸汉子,包要花冷森森的道:“不用发熊,小子,第一个要摆平的就是你!” 长丧门剑“唰”的一竖,寒芒泛闪中,黄脸汉子愤怒的道:“可以,大爷也正要试试,你这花子头般的窝囊货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 急促而惶恐的,尤化大声喝止了他这名手下,朝着项真,这位青松山庄的重要人物竟软搭搭的道:“项朋友,俗语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谁得罪你你就该找谁,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是皂白不分,连我们这些听差的朋友也不放过,却也得约个地点时间,大家好好拼上一拼,是福是祸也叫人甘心,就如此这般猛古丁截住堵上,不论轮输赢,说起来总透着不明不白碍…”凉冰冰的,项真的语声和地下积存的雪一样塞冷,他道:“约个时间地点?尤化,好叫你们再去广邀帮手,再以众凌寡,再用车轮之战?错了,尤化,你是完全错了,天下的事,因果相循是再公平不过的,昔日你们加诸于我身上的暴刑酷罚,今天我也将原封奉还,而你们不可能把以前的阴诡手段反覆旋用,因为你们已永远接不着第二次机会了!” 包要花呸的“吐”了口口水,咬牙切齿的道:“婊子养的野种,似你这般笨头笨脑的废物竟还当了院主?你以为你用这些连三岁孩童也骗不了的谎话就可以稳住我们?就可以脱此一劫?去你妈那个卵蛋吧,你是白饶!” 那使大砍刀的干瘦中年人此刻也忍耐不住了,他双目似欲喷火般怒瞪着包要花,厉辣的道:“老小子,你这副沿门乞讨的尊模样也称不上什么好命,满口污言秽语足证你自出娘胎就未曾受过教养,完全是花子骂街下三流的一套!” 伸手自怀中拿出他那两块沉厚的新制硬枣木板,包要花冷森森的看着这人,嗤着鼻子道:“我下三流是不错,但我至少还懂得什么叫‘羞耻’,不似你们三个这等卑颜奴膝,贪生怕死的窝囊像!” 喝一声彩,西门朝午大笑道:“骂得好,使破刀的杂碎,动起口舌来,你他妈算是孙子辈子,活神活现的灰孙子辈!” 一伸头,项真冷酷的道:“动手的时候,二位,这两个狗头绝不能让他们生还,怙恶不梭的一双杀才!” 项真所吐出的每一个字俱是这般狠毒,这般冷硬,又这般决断,就宛似一把把的铜刀削过空气,尖利得吓人,以至那两位青松山庄的朋友自心底感到了颤栗,他们直觉的发生了恐惧,无形中,他们已深深震慑于项真的凛冽之下,好像项真所说的话,即是他们最后命运的宣判一样……一看看对方那种立时萎缩下去的神态,包要花不禁轻蔑的一撇唇角,暴烈的道:“你放心,公子爷,一个也不会留!” 尤化更是焦急了,畏惧了,他慌忙叫道:“项朋友,你逼人不能逼得太绝,我们已经把话摆明了,武林中的规矩你总得顾着!” 毫无表情的一笑,项真断然道:“对青松山庄的人,我没有什么武林规矩好讲——”顿了顿,他接下去道:“就好像青松山庄的人对我也从来没有讲究过武林规矩一样!” 不耐烦的低吼着,西门朝午大声道:“项兄,我们还等什么?” 微微撩起长袍不摆,目注着对方三人的面色,项真缓缓的道:“等他们怕足了……”露出洁白闪亮如刀刃的牙齿一笑,他又残酷的道:“现在,他们已经怕足了……”大煞手--第七十四章以眼还眼血偿血第七十四章以眼还眼血偿血冷汗如雨,尤化仓皇叫道:“且慢——”“呼”的风声暴起,算是对他“且慢”这两个字的答复,西门朝午的“铁魔臂”已在乌光猝闪中,以雷霆万之势斜砍向他的对手——那位使着三环大刀的干瘦汉子! 同一时间,包要花的两块枣木板子也“吧哒”急响,施身之下,一连串的木板影子已怪蛇般敲打上去,他的出手是如此歹毒突兀,以至那个挥动着长丧门剑的黄脸仁兄在眨眼间已被手忙脚乱的逼迫出四五步远! 项真对着尤化微微一笑,道:“该我们了——”猛然侧滑半步,尤化狂吼着双掌齐出,招走一半又倏分左右,快不可言的并击项真太阳穴! 第152章 比尤化的出手更快,就在他的两掌隔着项真额际尚有半寸之谱,项真已在稳立不动中当胸一掌电飞而去,他这一掌暴劈的势子完全是短路直路,一点弯子也不绕,而速度之快,却更是匪夷所思,不可比拟,就冤如九天之上的烈阳光辉,你看着它照射来了,它便来了,根本就没有任何法子能以阻挡! 尤化上身急仰,猛然倒窜出去,心口也跟着紧抽了一下,他以足尖拄地,“唰”的划了一个半圆,双掌上下翻飞,一口气攻出了三十一掌! 如刃的劲风贴地刮起,积雪蓬溅回舞,而片片掌影便在白皑皑的雪花中闪动交织,项真默不做声的倏然晃闪游掠,他穿过漫天的掌势,有如一抹轻渺的烟雾般飘忽在那几乎像罗网似的罡猛力道间隙里,就那么神出鬼没的恶狠狠的再度逼近! 大吼着,尤化使出浑身解数,双掌走着古怪的回旋路线撞击砸劈,有如呼啸的龙卷风,来去无影而威力绝大,有如海上的漩涡,圈圈激荡又深沉雄浑,更似一枝硕大无庞的螺陀,刹时四面回转,难以捉摸,就在他的倾力抵挡中,空气的流啸与积雪的溅飞已然混成一团了! 项真知道对方出尽了全力,把老命也割上了,因此,项真并不过于急切贪功,他还不想在头一战中便使自己的实力和体劲消耗过巨,他只是有如狂风掠野般快速而犀厉的闪跃回旋着,一面仔细观察敌人的攻势弱点——他希望一举成功,不用缠战太久! 旁边—— 西门朝午可说已吃定了他的对手了,“铁魔臂”宛似恶魔的诅咒般呼轰围绕着那个神色惨黯绝望的显得那般的拙笨与孱弱,不仅攻拒之间迟滞无力,甚至连勉强自保也办不到了,“铁魔臂”飞闪如电,排山倒海似的狂舞狂劈,而大砍刀,却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慌乱了! 使着长丧门剑的仁兄情况也不见得稍好,包要花的两块板子像叫魂一样“吧哒”“哒”连串暴响着,一下在左,一下在右,一下到了上面,一下米至侧边,尽管那柄丧门剑挥舞得霍霍生风,银光泛溢,就是连包要花的一根汗毛都沾不到,使剑的这位朋友像发了疯一样,大汗淋漓的拼命攻砍着包要花,但他宛如在扑击着一条虚无的影子,用了全力,那影子却依旧是影子,夷然无损! 蓦然—— 项真一跃升空,长射而下,他的双臂往外猝挥急合,在这一挥一合中,血刃似的掌影已暴飞单落,有如漫天的棱锋交织,千百的刀口纵横,空气里,刹时响起一片鬼哭似的尖啸! 嗯,这是项真震慑江湖多年的绝活儿——“八圈斩!” 惊吼着,尤化竭力斜窜,双掌同时反击拼拒,他的应对称称得上快捷了,群星并颓似的掌影便在一阵呼啸声里成串成片的擦括着他的衣衫飞过,一蓬破碎的青色布片立即花蝴蝶似的飘舞四周,眨眼间,尤化的外罩青袍已是千疮百孔,零灿不堪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布条可笑的披挂在他身上,看去就仿佛一个狼狈萎缩的叫花子! 项真并没有稍微迟疑,紧接着,他的双臂翻合崩挥,闪击如电,丝毫不容对方有回转余地,那般狼毒的逼迫上去! “八圈斩”的招式的简明,干脆,诡异而又残酷的,它最大的特性是一个快字,快得完全成了连串,完全分不出先后,快得许多个动作等于弯为一个动作,换言之,每一动作后所发生的劲力,也就组合成一个整体的雄浑力量力。 有面对一座倾压而来的大山,有如拒敌着一片浩滔汹涌的海水,更有如迎接来自千切之上的飞瀑,那种强烈得无可双氦的威势已经迫使尤化不敢,也不能再以已身那点力量去抗巨,这是不可能抵挡得住的,现在,项真的攻击手法正是如此,在他汪洋大海般急厉劈搏中,尤化已苍惶得几乎失了魂了! 流着汗,喘着气,尤化声嘶力竭咆哮着,狼狈躲让里又猛然回掌砍砸,他似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在项真的可怕压制下,竟悍不畏死的反冲过来! 尖啸如位,项真猝退三丈,而在退出的同一时间又暴起长射一式“化龙飞月”的身法展出便好似一溜电芒的曳尾横过苍穹,快得不能以任何言词来形容,就那么恰好的在尤化反扑之势用竭的关头来到了他的面前——旋出的招式不及收回,尤化几乎刚看见项真退出却又已吓然发觉他再掠至身边,在这一刹间,这位青松山庄的高手好像顿时掉进了万丈深渊,他知道完了,一切俱将变为虚幻,而他仍然扭曲着面孔,厉喝着欲待抽回他的双掌,腾出空隙给他的两双脚,他们想再图挣扎——就在尤化挥展出去的双臂缩回一半,他前立的身体也斜侧开去——准代办备飞腿——的瞬息,项真己不再给他机会了,只见项真的两掌在一个小小的孤度划闪中,如此狠实的重重劈震到尤化粗大的身体上,而项真的掌势又是翻飞得这般快速,没有看清他到底挥出了多少掌,尤化枯牛似的躯体却已抛上半空五六尺高,一路打着跟斗重重摔出去一丈多远! 自项真与尤化交上手,到如今,前后后只有二十一招!而这短短的二十一招前后,生与死已然分明了! 怪叫如雷,西门朝午一见项真得了手,他也不愿再拖延下去,在那种慑人心魄的吼叫声里,他的“铁魔臂”已狂风暴雨般猛压过去,左手运足“大力金刚掌”劲抖挥七十二掌,于是,“铁魔臂”的乌黑光芒与沉浑的无形掌力交相映辉,组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死亡之网,在这片死亡之网中,那使着大确刀的枯瘦汉子已经势竭力穷,再无搞拒的余地了;他的大砍刀“当……”的呻吟着首先脱手震飞,整个身子也被“铁魔臂”打出三步,就在他还没有倒地之前的一刹,“大力金刚掌”劲又把他活生生的抛震出去十余步之外! 就在这人已经断了气的尸体尚未沾地之际,包要花的大手板子亦“呛”然磕开了他对手的丧门剑,右手板子在手掌心转了个圈,猛地砸在敌人脑门正中,在“噗的”一声闷响里,鲜血与脑浆顿时四溅,把那黄脸漠于的一张面孔染成花花绿绿的了……包要花冷注视着那人摇摇摆摆的斜出几步,喉中惨嗥如嚎,而当那惨嗥声还没有来得及拔起一个尖言,这位仁兄亦已突然一头裁进了积雪里,两腿一阵蹭蹬就再也不动了……在手上呵了口气西门朝午将自己的“铁魔臂”收进了白袍之内,冲着项真一笑,他道:“三对三,我们赢了!” 包要花走到尤化僵冷的身子旁远检视了一阵,又将他那双染着血污的枣木硬板在尤化衣衫上拭净了,龇龇牙,他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道:“三位好走,黄泉路上,再去称雄呈狠吧,操的,你们的伙计就会有更多跟着来了!” 项真轻轻吁了口气,向西门朝午:“当家的,和你对手的那个角色功夫虽然不弱,但以你的修养来讲,应该早就可以收拾下他来的,怎的也拖了一会?” 哈哈一笑,西门朝午道:“我如果太早把那小子摆平,不就显得你阁下的本事不如我了?我也为着你设想哪!” 淡淡的,项真带着诙谐口吻道:“你太客气,我们两人的对手不同,这姓尤一身武功非常老辣,在青松山庄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收拾他下来并不是像对付你那两个敌人这样容易,这一点我十分了解,所以,你尽管把你的麻烦早些除掉,而且尽管放心,我不会吃味的!” 扮了个鬼脸,西门朝午笑道:“行,可别说我拔了你的头筹,占了你的光彩哪!” 微喟着,项真道:“如果能如此,我自是欣慰于老友声威有成……”笑骂一声,西门朝午道:“好利口!” 那边包要花走了过来,一摊手道:“全挺尸了,一个不剩。” 西门朝午道:“这还用过去查看?妈的,如果在我们放手狠击之下还能有存着一口气活下来的,那么,这人身子不肉做的是铁铸的了! 包要花眨眨眼,道:“当家的,满饭好吃,满话可难说哪……”叫了两人一声,项真道:“我们走吧?” 西门朝午道:“青松山庄。” 点点头,项真道:“当然。” 于是,三个人又齐齐腾身而起,掠回他们的坐骑所在之处,在飞跃中,包要花笑道:“假如在半路上能再碰上几个青松山的杂碎就好了,我们还是歼灭,各个击破也可以省下少力气!” 项真笑道:“哪有这么多如意的事!” 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已掠到坡上,各人跨上坐骑,又开始朝青松山庄的方向缓缓行去。 马儿走着,项真侧首道:“二位,记得要速战速决,交互闪击,不要像猴一样耍着对方缠斗,如此对我们并没有好处。” 包要花笑哧哧的道:“老哥哥,我也是个闯江湖的高手了,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用不着你像训儿子一样来教我,操的!” 吁了口气,西门朝午接着道:“说真的,项兄也有道理,方才我原可以早些施展辣手干掉那使刀子的,只是我恨他说话太刻薄,所以才故意叫他先受点惊恐,折磨够了才给他一个了结,但在人家好手多的时候可万万不能如此了,否则,真如项兄所言,确是对我们并无如意!” 包要花懒懒的道:“我可没有这等,闲情逸致逗着子们要猢孙,你们放心,我只要一上手,能早解决就早解决的!” 紧了紧马缰,项真徐缓的道:“别忘了我们是原订计划,闪击!而且出手要狠,不能粘粘缠缠拖拖拉拉!” 包要花拉长了嗓子道:“知道啦,我的公子爷!” 第153章 大家开始沉默下来,六只眼睛闪烁的往前路凝视看,马儿有些艰辛的在雪地上走,偶然颠颐一下,马的鼻孔里喷出来的热气与人口中呼出的白色雾混在一起,变得那么蒙朦胧胧的分不开了……三个人都在想着心事,或是与此行有关的,或是与此行无关的,一些湮远的过往,以及一些未临的将来,那些凄凄怨怨的怅惘铁铮铮的狠毒,绮丽的缠绵,以及似隐还现的异日,都在这时轻轻的聚合在他们心头,却又悠悠的飘忽过去,真的在思维着些什么呢?要说也说不上,不在想着什么吧,心腔子里又老是鼓鼓荡荡的,在这时,总也该有点事情来填填脑子碍…良久……马匹的蹄声在雪地上几乎微小得听不出来的丝丝轻响,有节奏的轻响着,那声音是沉实的,也是单调的,它总是那种不变的音律:“扑嗤”“扑嗤”“扑嗤”……又过去一段时间……包要花有些憋不住了,他龇了龇牙,道:“公子爷,你,在想什么?” 淡然笑笑,项真道:“什么都想,什么也不想。” 搔搔那满头乱发,包要花奇道:“怪了,怎的就和我这时的心里全一样?” 西门朝午接上来:“谁不是如此,不说话闷得慌,想说吧,在这等要搏命溅血的节骨眼上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连连点头,包要花道:“嗯,有理,是有理,我操他二妹……”项真停住了马,朝前面右下方一指,道:“到了,二位。” 包要花和西门朝午急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唔,可不是吗,那边,正有一片建筑清雅,楼阁连绵的广大庄院矗立着,庄院内外红墙绿瓦,飞檐重角,与四野的皎洁积雪相映,再加上那里面一片栽植的常青松林,这么一衬托,就将那些地方配得更美了,更艳了……”西门朝午是第一次来青松山庄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赞道:“不错,好一个世外桃源,不带一点人间烟火之气嗤了一声,包要花道:“使我难过的是,这么优雅的世外桃源里头却住着些阴山魑魅,牛鬼蛇神,真是糟蹋了这块地方啦。” 项真慢慢的道:“那么,我们不妨就把这地方改变一下,使他成为适宜住着这些的所在,老包,他们应该住在什么地方比较合适?” 用舌尖舐舐上唇,包要花古怪的道:“十八层阿鼻地狱……”项真颔首,道:“好的,我们就这么办。” 简痢单单的八个字自项真口中,却带着那么冷酷而凛烈的浩大力量,好他不是仅仅表示着自己的心意,而是代表呆报神在说话,好像他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大地万物的主宰了,语声由他嘴唇里连串成一个意义出来,而其中却已含了慑人的力量,宛似只要他一说了口,即已等于铁的事实,即已象征着将成定局了……这种心灵上的直接感受,西门朝午比包要花更要觉得深刻,他略带迷惘的看了项真一眼,喃喃的道:“奇怪……项兄,你这么一说,我就好像觉得眼前的青松山庄真有些愁云惨雾的味道了,方才那种平静安祥的气氛这一下子全不知跑到哪里去啦,唔……奇怪……”包要花嘿嘿笑道:“当家的,一个人本事强,讲出话来自然也就不同凡响,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与公子爷相交多年,这等场面经得不少了……”低沉沉的,项真道:“下马。” 三个人同时翻身落地,西门朝午又将自己的爱骑与另两匹马往后赶了几步,他走过来道:“现在去?” 点点头,项真道:“当然!” 于是,三个人拔身掠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半孤落在七丈之外,就这么周而复始,循环奔掠,眨眼间,他们已有如三头大乌般那么犀利凌猛的飞射入青松山庄之内! 刚刚越过了庄墙,两名身着青色长衫的彪形大汉瞥见了他们,这两位朋友在一怔之下方待出声,西门朝午已暴笑着旋扑上去,又猛翻转掠回,那两名大汉连人家是个什么样子也未曾看清,就在西门朝午这一来一往中已全被震摔出两丈多远!” 豁然大笑,包要花道:“好利落!” 西门朝午也笑道:“还过得去吧?” 他们几句话尚未说完,又有七八个青衫大汉奔了过去,为首的一个先大喝一声,厉颜道:“什么人胆敢私闯本庄?站住!” 他后面忽然有人惊叫一声——大约他是看见地下四仰八叉的那两具尸体了——尖呼道:“陈师父,这几个人是奸细,我们有两个弟兄遇害了!” 那位陈师父立即侧首望去,这一看,也不禁失声喊道:“有奸细——”包要花长掠向前,怒骂道:“操你二妹,奸细这不又来了!” 那陈师父慌忙闪退,在闪退中伸手就拔取腰上插着的鬼头刀,后面,七个腰粗腔阔的大汉早已一拥而上! 狂笑一声,包要花的两块板子倏忽出手,照面之间已响起三声长嚎,三名青衫大汉全丢了刀,抱着血溅浆洒的稀烂脑袋横向地下! “唰”的让过了另两柄单刀,包要花的枣木硬板猝翻狂飞,鬼叫一声,又是两个敌人满脸鲜血的仰倒而去! 绝不稍迟,他突斜电闪,两块板子左右微沉用力上插,仅存的两位仁兄甚至连头还没有转过来,两个人的下颔全在眨眼间被撞得粉碎,两张原像人脸的面容也顿时歪扭得不像了! 那位陈师父就这退步拔刀的一刹,哪等他再待扑上来,老天爷,地下除了摆着一些横七竖八的尸首,再到哪里找活人去? 大大的一哆嗦之下,陈师父狂叫如泣,掉头就跑,但是,他的步子方才拉开,迎面飞来的一只铁爪已“噗”的一声将他整个头颅砸成稀碎! 西门朝午在十步之外抖腕扬手,“呼”的急响,他飞出去的“铁魔臂”上利爪又电收而回,那么好端端的“咔嚓”接回杆子上,冲着包要花一笑,他道:“项兄说过,要速战速决!” 一拱手,包要花道:“谢了!” 目光四处一转,包要花找不着项真踪迹,他奇道:“公子爷呢?” 嘴旁边丈远丈的一株大松树嘟了嘟,西门朝午:“登高啦。” 包要花在目光一瞄,可不是,项真正摇摇的坐在那株大松树的枝丫子上,还朝点头微笑呢,嘴里,尚咬着一撮青翠的松针。 哈哈大笑,包要花低叫:“他倒挺舒服——”四周一阵突起的急剧的锣鸣声像潮水般涌起,跟着连串的花旗火箭闪耀着五光十色的缤纷火焰飞上了半天,而嘈杂的脚步声,人们的吼叫声,叱喝声,哗乱声,也那么纷嚷的自四面八方挤迫而来。 两块枣木板子“吧哒”一敲,包要花咧着嘴道:“乖乖,可热闹了。” 西门朝午冷冷的道:“来吧,老子先发‘红眼箭,招呼招呼。” 大煞手--第七十五章干戈将起金鼓动 第七十五章干戈将起金鼓动 就在他们两人的几句对话里,从周遭的屋后,楼边,林侧,墙角,一批批的青色人影蜂拥而来,白晃晃的刀锋映着积雪闪闪发光,每张口中都在呐喊叱叫,那等声势,会令人兴起面对着一群野兽的感觉! 西门朝午嘿嘿笑道:“妈的,和大河镇如意府的场面差不了多少。” 包要花也吊儿郎当的道:“以众凌寡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只是,此番只怕如不了这些王八羔子的心愿啦!” 一拍大腿,西门朝午道:“听我招呼,包兄,你们分开冲进去宰!” 包要花点头道:“便是如此。” 于是—— 西门朝午长啸入云,他的左手伸入怀中,又猛的抽出往天上抖抛,一只长有五寸,两侧开有四个小孔通体莹蓝泛亮,却缀着一颗八角形朱红宝石的令箭般物体已呼啸着激射半空,在空中闪过一条眩烁夺目的流光,又“唰”的插落雪地,那么结结实实的深入积雪之内! 这只令箭形的物体埋入积雪中一半左右,却恰好刚把那缀嵌在上面的赤红八角形宝石露了出来,这颗红芒闪耀的八角形宝石正面对那边一部份冲来的人群,它在寒冷的空气中眨着晶莹的异彩,猩红的异彩,而看上去,就宛如一只透着血光的鬼眼,那般阴森,那般酷厉! 一声旱雷也似的大吼出自人群之中,随着这声大吼,四边冲来的青松山庄人马们立即停下脚步,迅速摆开了一个圆圆的包围阵势,这圆阵一层又一层,足有四重之厚! 包要花吞了口唾液,压着嗓门道:“操的,怕没有五六百人!” 哼了一声,西门朝午道:“不用放心上,全是些乌合之众,我领教过!” 这时,在青松山庄那边—— 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物傲然挺身走出,他面容白冷峻,神态深沉,唇上还长着一颗豆大黑痣;这人走到那令箭形的玩意五步之前站定,他凝目注视着插在雪中的令箭片刻,又仔细打量了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一阵,看着看着,这中年文士的面色忽然变了一变,目光开始定定的投注在包要花的脸上不动了,好半晌,他才又转向西站朝午,语声镇静而冷漠的道:“‘千骑盟’的‘红眼箭’插在本院主脚前,阁下约模就是‘千骑盟’瓢把子‘十臂君子’西门朝午了?” 豁然一笑,西门朝午道:“不错,老子正是!” 那中年文上脸上的肌肉一跳,他怒形于色的厉声道:“西门当家,不论阁下今天来意如何,言谈之间,还是请放尊重些好,不要太失了阁下瓢把子的身份!” 重重一哼,西门朝午道:“少啰嗦,老子的脾气多少年来即是如此,没有人看扁过老子,老于还是当老子的家,谁也无法啃根毛去!” 中年文士双目中煞气暴射,他冷森的盯视着西门朝午,缓缓的道:“西门当家,在晋境,你是当地霸主,又是道上大豪‘千骑盟’声威远播,境内纵横,可谓一方之王,但是,阁下却不要弄错了,这里是青松山庄,是我们的地头,却由不得阁下这般目中无人,张狂跋扈!” 第154章 哧哧一笑,西门朝午道:“朋友,你在青松山庄里是个什么样的玩意?把名姓报出来,老子也好见识见识!” 中年文士冷凛的道:“青松山庄中院院主‘冷面金芒’讳清便是不才,西门当家,只怕阁下听着不入耳了!” 浓眉倏竖,西门朝午厉笑道:“入不入耳等一会才知道,这里,是由你当家么?姓讳的!” 讳清生硬的道:“西门当家,阁下不经通报,持强闯入本庄,又杀害本庄所属,染血双手,更现出贵盟之‘红眼箭’,不知阁下孰意为何?” 点点头,西门朝午道:“问得好,老子闯迸你青松山庄,为的是伴随我这位兄弟来索笔旧帐,我这位兄弟性子急,一进来还没碰上正主儿就开了杀戒,不过么,你们这些手下也还真叫讨厌,我二人一进来,他们三不管便围冲而上,不但口里不干不净大呼大叫,还举着家伙想摆平我们,呃,空虚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我二人再不济也得设法保命哪,因此么,一动手之下,就成为你现在看见的这个样子了。” 气得面色越发青中泛红,“冷面金芒”讳清自鼻孔中冷冷一哼,恶毒的道:“西门当家,姑莫论阁下这种强词夺理,颠倒是非之言是否可信,如今阁下意欲何为?” 咧嘴一笑,西门朝午道:“很简单,你们昔日准开罪了我这位兄弟,便由他单个挑出来一决生死,没有挑上的人和我一样,全不得动手,都乖乖待在一边准备收尸,如若你们答应,就算买了我这几分薄面,‘红眼箭,我自己拔出收回,否则,姓讳的,你拔出来掷还给我,这就表示你青松山庄不答应老子的要求,换言之,就是拨老子面皮,接下来,呃,老子也只好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与各位一拼了!” 额际的青筋暴浮,唇角也在一下一下的抽动着,“冷面金芒”讳清几乎把肺都要气炸了,他挫着牙道:“西门朝午,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在对着谁说话?你完全是白日做梦,满口胡言!” 嘿嘿笑了,西门朝午道:“果是如此么?” 断吼一声,讳清道:“西门朝午,你与那本庄的漏网之鱼,阶下之囚包要花全是自投罗网,你们如今是来得去不得了,也好叫你们看看!青松山庄是否这般的好欺,这般任人逍遥!” 阴森森的,包要花踏前一步,用手上的枣木板子点指着讳清,怨毒而暴烈的道:“讳清,原来你就是讳清,好的,我是你的漏网鱼,阶下囚,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太舅,大叔公,我操你二妹子,你长得俊,生得俏?说起话来不打底,你们用下三流的迷药暗算了老子我,还在那里自鸣得意哪?呸,你们青松山庄,全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奴才的奴才,个个全顶了只狼心狗肺,挖出来俱是黑忽忽的一团,连他妈一点心窍也找不着:狗娘养的讳清,老子今天就叫你看看什么才叫漏网鱼,什么才是阶下囚,姓讳的,老实告诉你,青松山庄的好日子已经完啦!” 喝一声彩,西门朝午大叫道:“好,骂得好,淋漓尽致,痛快之极!” 因为过份的暴怒而歪曲了面容的韩清猛的抢上几步,用力拔起插在雪中的“红眼箭”,抖手抛向了西门朝午! 不移不动,西门朝午左手倏伸,在半空一转一弯已稳稳当当的抓住了对方抛过来的“红眼箭”,他慢条斯理的置入怀中,冲着讳清露齿一笑,徐徐的道:“韩清,老子早就知道你会来这一手,所以,你们青松山庄也不能怪老子使那一手了!” “冷面金芒”韩清歹毒的咆哮道:“西门朝午,今天我若能叫你们生出青松山庄,我就从今不在世上为人!” 包要花嗤笑道:“你他妈本来就是畜生一头,操头!” 双目半眯,西门朝午大刺刺的道:“试试看吧,朋友,看你们能吃得了我二人,还是我两个把你们一一摆平——”斜刺里,一个苍劲的,冷厉而有威严的语声,那么凛烈的接上了西门朝午的话尾!” “不错,西门朝午,我们正要一试!” 侧首瞄过去,西门朝午尚未及开声,他旁边的包要花已经扯了他的衣角一下,边低促的道:“正主儿大老板来了,青松山庄庄主‘云雕,夏一尊!” 嗯,来人不是别个,果然在是青松山庄庄主——“云雕”夏一尊! 夏一尊穿着一袭深灰色上缕福寿团字图纹的长袍,神色严酷而冷漠的卓立在右边十步之外,他的身后有着十五六个高矮不一,俊丑回异的人物并排站着,一看即知为青松山庄比较有头脸的武师无疑! 在夏一尊左手边,站着的那位朋友,足可使包要花跳将起来,这位人物竟然是那“眼子竿”公孙樵峰——曾用迷药暗害他们,并令他们遭到莫大苦难与羞唇的罪鬼祸首! 夏一尊的右手边,唔,便是青松山庄的首院院主,项真最为切齿痛恨的仇人“白面果”奚槐了,奚槐身旁,站着另一个身材瘦长,面目黝黑的中年人,这中年人生着一双如鹰的眼睛,眼中的光芒残忍而寡情,一看上去即知乃一个歹毒而阴沉的角色! 这时—— 西门朝午目注着夏一尊,半晌,他又徐缓而傲慢的扫视过每一张他认为值得一瞥的面孔! 夏一尊冷沉的道:“西门朝午,虽然你在如意府前一战中曾与本庄主所派遣之手下为敌,但本庄主念在各为其友。并非你我双方直接发生冲突份上不予追究,而如若你误认为本庄主的宽大乃是怯弱,则你就大错特错了,今日你竟大胆狂妄到如许地步,偕从本庄昔日囚徒包要花来此撒野伤人,胡作非为,本庄主说不得也只好将你一并搁于本庄了!” 大吼一声,包要花气冲牛斗,他跳着脚手指夏一尊破口大骂:“老乌龟,老王八羔子,你是吃错了药啦?放出这等狗臭尸你他妈的卵蛋,谁是你的囚徒?我活剥了你这老混帐,你这不要脸的下三滥,操的,你才是老子的干儿干孙……”“白面袅”奚槐断叱如雷,他厉声道:“手下败将,刃底游魂,你忘记你在本庄所受的苦头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除了这等污言秽语,花子骂街的本事之外,你还会什么?呸,江湖上竟有你这种窝囊角色,也真令人可笑可耻!” 几乎一口气没转过来,包要花咬得满口牙格崩作响,他双目突出眼眶,口沫横飞的狂叫:“狗操的奚槐,众人养的奚槐,你算是他妈的什么角角?还在老子面前自命不凡,自鸣清高?去你妈那条大腿,我啃你的二妹子,你只不过是条猪,比猪都还比高你了,你的奶奶个狗熊!” 一把阻止了包要花的乱骂乱叫,西门朝午冷冷笑道:“姓奚的,你也用不着顶着张破嘴胡说八道,在江湖上闯,谁也不敢担保万无一失,栽个跟斗并不算什么严重的事,况且还要看这个跟斗是怎么栽的,对方是用的什么下三流的手法……”“白面条”奚槐面色一变,正待反唇相讥,西门朝午已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迳自对着夏一尊道:“夏一尊,你也借大一把年纪了,武林中提起“云雕”来亦称得上有名有姓,我西门朝午却料不到你竟是恁般幼稚可笑,大言不惭;追究我?你凭什么追分我?以你青松山庄这群乌合之众?还是你手上那把‘双环龙纹’破刀?如意府及大河镇之战,我若是把你姓夏的看在眼中,早就缩头跑了,就是因为你在我心里不算个玩意,我才根本不理你这一套,我还专找你青松山庄的人下手!姓夏的,我用不着你宽大,你也不用宽大,你不要忘记,你是一庄之主,我也乃一盟之霸,论我们所属的力量,谁也不含糊谁,若是光凭你我单个挑,嘿嘿,我相信你也肚子里有数,咱们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搞起来全没有什么好看!” 面色铁青着,夏一尊重重的道:“西门朝午,你狂得过份了!” 双目暴睁,西门朝午狠辣的道:“你也差不多!” 长长吸了口气,仰止心头的激怒夏一尊道:“很好,西门朝午,今天不见真章是无法了结了,新仇旧怨,正可一次算清!” 毫不示弱的狂笑着,西门朝午道:“当然,我来的目地即是如此!” 旁边包要花跟着吼道:“夏老鬼,你他妈的不是还有靠山么?‘隐冥郎君’羽复敬呢?叫他一起出来好了,妈的,大家拼一拼,看看谁的骨头硬!” 阴毒的一笑,夏一尊道:“包要花,你不要色厉内在,以虚为实,本庄主老实告诉你,羽复敬正借本庄主的爱儿与公孙樵峰兄的侄女汪菱前往七里之外的‘赵堡’探访一位明友,本庄主早已遣出快马前往相请,他们将兼程赶回,那时,会如你所愿的,你将知道你与羽复敬羽兄谁的骨头硬;当然,本庄主也会把你方才的话一字不漏,依样转达!” 包要花仰天狂笑,他宏烈的道:“夏老鬼,你以为你抬出羽复敬就能唬得住老子:你等着瞧吧,到了节骨眼上谁会哀嚎!” 夏一尊冷硬而愤怒的道:“不错,我们即将看到那一步到来,而且会很快到来,你们也可以知道凭你一对宵小之徒能否撼动我青松山庄分毫!” 润润唇,西门朝午大声道:“不要多说了,姓夏的,我们用不着徒呈口舌之利,手底下见真章才是正经,你们是怎么个上法,一起来仰或单个挑?等羽复敬回来干还是现在就干?” 白面果奚槐挫着牙接上道:“西门朝午,便叫你明白青松山庄的颜色,要要你晓得我们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并非全是靠著有人撑腰!” 西门朝午双目暴睁,道:“很好,但不要光凭口说,拿出你们的厉害来让我姓西门的见识见识,现在,时间已浪费得很多了!” 第155章 奚槐侧脸看着夏一尊,低沉的道:“庄主,且请下令围杀这两个闯庄狂徒!” 夏一尊的神态是肃穆而持重的,他目注着被围在中间的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两人,很显然的,这位青松山庄庄主对他们两人那种安定自若,毫不惶急的形状感到了疑心;固然,这两位全都是武林中盛名远播的怪杰强人,不过,青松山庄在眼前的这批人,也并不是些窝囊废,提起来,其中响当当的角色也照样是一大把,而且,在人数的比较上,实力的计算下,青松山庄乃是稳占优势的,这一点,相信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也同样明白,但,他们为什么却那般夷然自若,气定神闲呢?莫不成他们是打定主意前来送死的么?不,绝不会如此荒谬可笑……奚槐发觉夏一尊没有表示,却一直在阴沉的打量对方,于是,奚槐不禁有此迷惘及焦的了,他低促的道:“庄主,时不我予,尚请立即发令攻杀!” 冷冷的,夏一尊道:“奚院主,我方高手云集,庄众数百,将他们两人团团围困,在眼前的情势上来说,他们两人是必定没有便宜可占的,但是,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却丝毫不显紧张惶恐之态?” 大大的一怔,奚槐有如冷水淋头般机伶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着,如梦初觉似的,他骇然道:“莫不是……他们也有帮手?或者,另有阴谋隐藏?” 神色冷凛,夏一尊道:“我推断,他们两人后面一定还有更厉害的角色掩隐未出,而这人,哼!极可能就是本庄一直担心着的那个大祸害——”奚槐恐惧的脱口道:“黄龙项真?” 点点头,夏一尊阴恻恻的道:“想便是他!” 咬咬嘴唇,奚槐压着嗓子道:“但是……我们并没有发现项真的踪影,孩儿们鸣锣示警的时候,只看见了眼前这两个人……”面孔一沉,夏一尊道:“鸣锣示敬之际,早不知人家闯进来多久了,这段时间已够项真隐蔽起来,或者,最先发觉他们的那十个弟子会晓得有没有项真在内,可是,这十个人早就尸横于地,永远也不会再告诉我们什么了……”有些紧张过度的抽了口冷气,奚槐惶惶不安的朝四周匆匆搜视着,额上的筋脉在不住的“突”“突”跳动……哼了一声,夏一尊冷然道:“用不着找,到了时候他自会出来,如若能吃我们看到,他也犯不着隐藏了!” 而这时,西门朝午已不耐的叫道:“喂喂,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拖时间么?老子们来此不是与列位大爷耗着玩的!” 夏一尊双眉怒轩,但是,不待他答话,一条人影已大鸟般翻墙掠入,人还在半空,已拉开嗓子振吭的高叫“庄主……羽复敬老前辈回来了,大公子也回来了……”大煞手--第七十六章龙肠魔臂生死搏第七十六章龙肠魔臂生死搏怒剔的双眉在闻及那一连串的呼叫声之后己随却舒展,舒展成一抹得意又欣慰的笑韵,夏一尊并不往后看,他矜持而庄重的道:“李师父,请羽前辈至此来,就说我面对狡敌,不克亲近了。” 奔来的那人脚步未停,又立刻转掠回去,瞬息又失去踪影。 西门朝午冷兮兮的一笑,道:“这小子两条腿倒勤快得紧。” 一龇满口的黄板大牙,包要花怪叫道:“夏老鬼,姓羽的已经赶回来替你撑腰壮胆啦,你要怎么怂恿教唆他悉随尊便,我包要花等着见识了!” 森酷的,夏一尊道:“你不要刁狂,包要花,等一会本庄主会割掉你那只舌头,将它剁烂喂狗!” 嗤了一声,包要花道:“若是你割不去,老子就会拎下你那颗猪头当球踢!” 白面袅奚槐重重一哼,阴沉的道:“釜底游魂,手下败将,已然死在临头,竟尚胆敢如此大言不惭,满口胡说,真是不知人间羞耻为何物!” “呸”的朝着奚槐吐了口唾液,包要花不屑的道:“滚你妈的蛋,你这头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畜生,十足的应声虫,下三滥,老子就算不知人间羞耻,也比你丧尽天良来得要强!” 包要花正骂到这里,他旁边的西门朝午已暗中扯了他一把,西门朝午的目光凝神向夏一尊他们后面瞧去,边低沉的道:“包兄,羽复敬来了……”双目倏睁,包要花跟着望去,可不是,从庄门那边,正有四个人大步往这边行来,为首一个,年约六旬,体魄修长,一张面孔清灌瘦削,面孔上的五官出奇的尖刻冷锐,于是,形成了一种极为鲜明的条线,棱角突出而傲鳞,把一张脸上的光暗面更衬托得强烈无比;这人没有说话,没有表情,但却有一股特异的深沉冷凛之气,他的神态中,隐隐透露着不可言传的狠厉,双目的光芒中,难以形容的含蕴着威猛,这样的形像,在芸芸众生中并不多见,可是,只要看到了,就会使每一个目睹者兴起忐忑颤栗的感觉,这是属于镇定,果敢,残酷,而又倔强的那一类型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纯黑的长袍,那袭长袍黑得闪亮如波,头发也是漆黑的,简单挽起以发冠相束,他右手空空,左手却拿着一卷黄油布裹着的细长物体,目光冷漠的逐渐接近——嗯,看他这种打扮形态,味道,虽然西门朝午与包要花未曾和羽复敬见过面,也一眼就认出这位朋友正是羽复敬无疑! 在羽复敬的身旁,是一个身长玉立,面容英挺而肤色微黑的俊逸青年,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眉宇之间,充满了刚毅勇悍之色,还有,和羽复敬相似的那股子倔傲劲儿,这年轻人稍后,赫然便是那位与公孙樵峰共同暗害过项真与包要花的小娘子——汪菱! 第四个人,便即是那位“李师父”了,这位“李师父”生得瘦小枯乾,顶着个尖脑袋,面貌十分猥琐,不过,这时他却并不畏缩,正指指点点,趾高气扬的领着羽复敬等三个人往这边赶来! 青松山庄上上下下的朋友们一看到羽复敬来了,顿时个个精神抖擞,勇气倍增,一种相同的振奋之色与一种相同的喜悦低呼自每一个人的神态与实际上表露了出来,他们全若有所恃的,气焰高涨的鼓腾着,示威着,更握紧了兵刃面对核心中的两个敌人! 低低嘀咕了一声,包要花骂道:“操的,活像是他们的老祖宗来了,你看,这等得意又宠幸法……西门朝午哼了声,道:“王八蛋以为吃定我俩啦,他们却不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妈的,大家都有架子!” 说到这里,西门朝午又加上一句:“包兄,别急了,一动手我们就分开冲杀,像项兄说的,闪击!” 点点头,包要花夷然无畏的道:“我省得!” 这时—— 夏一尊已转过身去,朝那面目冷削的黑袍人恭谨的拱手道:“羽兄来得正好,兄弟因正与这两个毛贼对峙,是而未曾亲往迎迓,情形如何,想李师父已然面禀了。” 不错,西门朝午与包要花猜对了,这个黑袍人果然正是名闻天下的“隐冥郎君”羽复敬! 羽复敬也不还礼,微微点头,眼皮子也不向西门朝午这边撩一下,语声冷做的道:“就是被夏兄围困在圈了中间的那两个?” 夏一尊连忙堆着笑颜道:“羽兄说对了,正是这两个杀才!” 斜斜睨了一下,羽复敬道:“动过手了?” 尴尬的一笑,夏一尊压着嗓门道:“尚未正式动手,只是,呃,庄里已经有上十个小弟兄被他们暗算了,全死得惨……”鼻孔里“嗯”了一声,羽复敬走到夏一尊身旁,现在他才算面对着西门朝午与包要花;冷冷的向他们两个人打量了一阵,羽复敬用他那只白皙而修长的右手手指点了点他们两人,生硬的道:“西门朝午,包要花?” 大马金刀的站着,西门朝午仰首看天,慢条期理的道:“正是老子!” 包要花也懒洋洋的道:“连‘孤家山’的两块板子,包要花也认不出来,羽大老爷,你还在江湖上混个鸟毛!” 两人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这一还治其人之身不打紧,却将整个青松山庄的上下人等全惹翻了,“白面果”奚槐神色突变,他踏前一步,厉声喝道:“你们这两个不入正流的东西,竟然胆敢对着羽前辈如此讲话?” 夏一尊也勃然大怒道:“好一双杀才,今天你们这等蔑视名震四海的羽兄,我青松山庄全拼绝了也饶不得你们狗命!” 大吼着,那边的“冷面金芒”韩清也叫道:“庄主,我们还不立即诛除这一对狂徒,尚要等到何时?” 羽复敬全然不理会青松山庄人的叫骂喧闹,也向着西门朝午和包要花冷酷的盯了几眼,徐缓的,毫无丁点情感的道:“西门朝午,你的‘千骑盟’,在寻常人眼里或是不凡,但在我羽香敬看来却不值一笑,方才你那般跋扈,足证你平时又是何等暴戾横蛮,似你这等武林凶徒,杀不为过!” 不待西门朝午回答,羽复敬又对包要花道:“多少年前,我即已风闻‘飞澜江’‘孤家山’上有着你这一号人物,但从你被夏一尊兄囚俘的时候开如,我却看扁了你,今天正式相见,包要花,你这种卑贱下流的形态,说明了你实不配厕身于武士之林,只配做,鸡鸣狗盗的行当!” 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两个人全不禁气得逆血反涌,五内生烟,包要花怪吼着大叫:“羽复敬,你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算不上什么玩意,老子们根本就不把你当个东西看,操的,你要教训老子们,下辈子吧……”寒着脸,西门朝午也萧瑟的道:“好得很,羽复敬,你的口气像是九五之尊的万岁爷爷,又宛如主宰世上万千生命的阎王老子,似是法力无边,权倾寰宇,像是你叫谁死谁就得死,你要谁活准便可活? 第156章 我们也全似随着你当奴才跟班一样,处处要看你脸色,仰你鼻息?呸,你他妈是在做梦,春秋大梦!不服气咱们就试试,看看姓西门的信不信你这个邪!” 不待羽复敬回答,他身后那个面容微黑却十分英挺轩昂的年轻人已一闪而出,这年轻人的五官因为过度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微扭曲了,瞪着眼,切着齿,他激动的大叫:“师父,弟子再也忍受不住这两个狂夫对你老人家的侮辱骂,请师父赐准弟子出战,与这一双擅魅拼个死活!” 如刀似的浓眉猛竖,羽复敬面色变得森酷无比的暴叱:“退下去!” 一侧的夏一尊亦忙道:“麟儿,且到一旁,万事有你师父作主。” 这年轻人正是夏一尊的独生儿子——夏麟,他满含仇怨与悲愤的瞪着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但却垂着手默默退到一边。 羽复敬开始了缓慢的移动,他一步一步的,有如山移岳震,那么坚定,沉浑,威猛而雄悍的逼向了敌人,一面走,他的左手已在徐徐摆脱那柄细长物体上包裹着的黄色油布! 于是—— 原本就寒冷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更寒冷了,寒冷得似是冻结了一样,有着无比的生硬感,慑窒感,仿佛一丝的紧张已成了形钻进每个人的心底啦……低促的,西门朝午道:“包兄,一动手咱们就分开冲入人群干!” 没有作声,包要花微微点了点头,现在,他早已全神戒备,以应付羽复敬那必然是异常凌厉狂悍的一击……缓缓的,缓缓的! 羽复敬走近了,他一探臂,大手上那卷黄色油布已“唰”的飞落,赫然现出一柄宽只如指,又细又长且尖端微微下垂的怪异剑状兵刃来,这兵刃映着雪光,通体莹蓝透亮,锋利无匹,一股寒气隐隐成形,老天,这正是羽复敬那把曾令天下多少高手异人胆丧的“龙肠软剑”! 那种快法是不可思议的,当羽复敬的“龙肠软剑”甫始映出蓝汪汪的莹芒,明明还隔着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他们尚有两丈多远的距离,但只见剑身一颤,一片蓝光已暴闪至他们二位的咽喉! 大吼一声,包要花蓦然缩蹲,两块枣木板子飞旋手中,刹时连探十六次,而西门朝午却不移不动,“铁魔臂”“呼”的斜砸出去,“当”声震响中火花四溅,羽复敬又已在两丈之外! 随着那声龙吟似的颤长撞击声,西门朝午倏移三步,在他移动中,“铁魔臂”杆身上已有不少钢屑洒落! 怪叫着,包要花吼道:“狠着哪——” “狠着哪”三个字在空气中传播,包要花已长射后扑,同一时间,西门朝午也急向一角暴掠而去! 羽复敬一眼即明白对方的企图何在,他身形微闪,飞弹向前,在来到西门朝午与包要花分开的中心点时,“龙肠软剑”已天河圈月般划出一道晶莹浑厚的光带,发出凄厉如啸的破空之声,像云影罩合星辰般那么急速又狂猛的猝掠骤追! 包要花人在半空,立刻缩拳四肢,展开一连串的悬空溜滚,每在他一沉溜滚中,如电也似的锋利剑梢全在眨眼间紧跟着他的躯体擦过,险得不容一发,包要花尚未落地,长袍不摆已被削成了碎片! 同一时间—— 西门朝午却倏上倏下倏左倏右的翻飞腾跃着,他的“铁魔臂”挥起如乌龙出海,又似黑云层重,一片雄浑而暴烈的“呼”“呼”劲气中回绕纵横,好几次羽复敬的软剑与他的“铁魔臂”撞击而过,直到这一阵石火般的交触消失了,才有一阵隐隐的金铁震响自音波中外扬!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现在,经过这一刻间短促又惊险的较斗,已证实“隐冥郎君’羽香敬的武学修为之高,确已到达超凡入圣,匪夷所思的地步了,而西门朝午虽然比羽香敬略逊一筹,却也堪可硬拼,不至相差多少,包要花却是输了两着,他的功夫比羽复敬低了一段,若是单打独斗,只怕不会是人家的对手……此刻,彼此心里全有了数,包要花身形沾地,绝不稍迟,他略一闪晃,猝然向左扑去,后面的羽复敬长啸入云,倏然扑到,快得像一溜烟,一阵风,而人还隔着老远,“龙肠软剑”又已在一片蓝光中暴斩而至! 一声狂笑,西门朝午斜斜冲来,他的“铁魔臂”倏抖之下,顶端的钢爪已飞快的电射羽复敬,势子之速之急,也足令任何一个武林高手怵然心惊! 重重一哼,羽复敬无法再续攻包要花,他足尖一旋,“龙肠软剑”轻吟而起,长江大河般倒泻向西门朝午! 猛挫腕,飞出的钢爪倏收而回,“咔嚓”一声嵌回了杆顶,几乎不分先后,西门朝午已闪身急进,“铁魔臂”有如六丁之杵齐挥,万神之杖同摆,带着强劲的千钧之力,与羽复敬的漫天剑影硬拼起来! 那边—— 包要花蓦地脱出了敌人犀利的追袭,身子一抢已到了包圈着他的那些青松山庄众庄丁之前,这一下,他还能轻饶了对方?就在这些目眩神迷,张口结舌的汉子们还正没有摸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包要花的两块枣木板子已左右齐出,再翻再劈——在一阵急剧的骨骼碎断声里,鲜血混着脑浆迸溅,惨嚎渗着鬼嗥朝外传,七个人彪形大汉早已滚成了一团! “冷面金芒”大吃一惊之下倾力扑去,他一面狂吼道:“截住他,你们全是些死人哪!” 一窝风的十几个青松山庄中院武师追了上去,而包要花早已倏然旋射,一顿板子又砸死了五六个人! 十几个武师举着各般兵刃围奔的包要花,他冷冷一笑,再度滑不溜手的移出丈许,枣木板子翻敲砸撞,打得那些空长着一身肌肉的青松山庄众庄们个个难以招架,不是哭喊震天便是抱头鼠窜! 猛然吸胸凹腹,一柄三尖刀“嗤”的贴着包要花身前擦过,他龇牙一笑,飞起一板,把那名出手的武师张脸全捣了个血肉模糊,狼嚎着倒仰了个四脚朝天! 旋身,侧进,暴起,伏扑,四个动作在一口气间完成,包要花形同疯虎,在他这四个动作里,又有四名青松山庄的中院武师被他砸摔在地,惨叫不已! “冷面金芒”韩清连一双眼全气红了,他连连追击着包要花,而包要花却就是不与他碰上,东游西窜,南掠北遁,净找其他的人下手,韩清空俱一身高强本事,却在一时间和包要花沾不上边! 观战的其他青松山庄之人,此刻全都哗叫了起来,他们愤怒的鼓噪吼骂着,涌动着,甚至有一些庄众不待下令便冲了过去,帮着他们的同伴围截包要花! 寒着脸,夏一尊重重的道:“韩院主怎的疏忽至此?这场面一乱起来还有我们的便宜占么?真是糟透!” 旁边,夏一尊的儿子夏麟急切的道:“爹,还是让孩子儿前去对付这厮——”夏一尊为难的道:“为父认为首先摆平那西门朝午才是当前之急,麟儿,他虽然终究不会是你师父对手,但他至少可以暂时缠住你师你,这对我们相当不利,为父想,应该请你李叔父入场助你师父一臂之力——”夏麟看了看那位一直冷眼旁观,毫无表情的瘦削中年人一眼,摇摇头,低沉的道:“爹,难道你老人家还不明白师父的脾气?他与敌较手,最恨有外人插手,他认为这乃是一种蔑视的表现,除非师父招呼,是绝对不能随意加入的……”那位冷竣的中年人深沉的道:“令郎说得对,夏庄主,而愚弟在贵庄盘桓如此长久的时间,目的也只是等待姓项的一个人!” 这严肃而凛烈的人物,不是别个,正是山西“铁笔这家”第七代掌门人——“赤臂笔”李悟! 李悟到达青松山庄的日子已经很长了,自他胞弟“青臂笔”李惕被项真杀死之后他即已兼程赶至,收了李惕的尸,李悟却没有离开,他知道项真与青松山庄结怨的经过始未,因此,他深信项真还会再回来报仇雪恨的,是而他便执着的等待下来——等待项真来到之时,借重青松山庄的力量,一举解决项真为他胞弟偿恨! 现在,夏麟又焦的的道:“爹爹,姓包的狂徒在那边有如虎进羊群,我们的人马已经损折不少,你老看,韩院主却老截不住他,像是在捉迷藏……”一咬牙,夏一尊道:“也罢,你便带五名老师过去吧,千万小心——”夏麟早就跃跃欲试了,闻言之下大喜过望,他一挥手,带了前头的五名武师即时飞奔向韩清那边。 跺着脚,夏一尊目光中有些焦切意味的注视着羽复敬和西门朝午之战,只见“龙肠软剑”挥闪似狂浪排空,群山并压,在一层层,一重重,一片片,一条条的灿亮蓝芒中,剑气咝咝如泣,锐风有如千百厉鬼齐啸,而剑身的劈刺飞旋已形成了一面密密的光幕,如此浑厚,如此深沉,又如此犀利,这面光幕便好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透明碗圈罩着西门朝午,但是,西门朝午的“铁魔臂”却仍然纵横如风,旋舞有雷霆之威,乌黑的光辉在一片蓝海中冲刺翻飞,回绕四周,有如一条强有力的黑龙在穿掠,在腾撞,它是那么个猛悍法,令人一见,就会兴起一种似欲脱困而出的感觉……此刻——夏鹿已带着五名武师加入了韩清的阵容,在这一段时间里,包要花横冲直闯,已吃他连敲加砸摆平了四五十名青松山庄的属下,如今夏麟一到,包要花却立时加重了压力。 韩清从左面扑来手上的一把“龟壳剑”泛着眩目的银光,他咬牙切齿的奋力兜截,夏鹿竟然也是与他师父羽复敬一式一样的“龙肠软剑”,唯一不同之处,只是剑身略宽,但是,其锋利与尖锐的程度,却毫无二致! 第157章 略叫一声苦也,包要花马上加快了他的闪击速度,他奔掠弧旋,声东打西,两块枣木板子一下“吧哒”连响,一下敲上敌人们的脑壳,包要花的身形滴溜溜飞转着,像他在追逐一溜溜溅射的鲜血,却也好像那一溜溜溅射的鲜血在追逐着他! 夏麟的“龙肠软剑”,韩清的“龟壳剑”加上尚有十余余名武师的各式兵器,就那么间不容发的追袭着包要花后面,他屡屡避过,却也有屡屡惊险,尤其是,夏麟的截杀更属狠辣,是一个最大威胁! 时间已在徐徐的过去,西门朝午与羽复敬的生死之战也有了五十余招以上的功夫,而包要花却借着青松山庄本身所属人马的掩蔽躲避着青松山庄一干好手们的追击,在一追一避之下,他更狠起心肠又劈又砍,青松山庄那些武功平平的寻常庄众们可就吃大亏了,躲又不能躲,打又打不过,又怕碰上,又怕拦不住,眨眼之间,再加上二十来条尸体横倒雪地! 夏一尊内心的惶急焦的是可以想见的,他皱结着眉毛,板着脸,脸上的纹褶深深陷进,甚至连他呼吸的声音也是那般沉重而充满火辣了! 略一犹豫,自面果奚愧低声道:“庄主,本院也下去吧?” 夏一尊怒道:“你再下去,等会如再有情况叫谁去应付调遣?” 怔了怔,奚槐汕讪的道:“也是……奇怪,后院院主尤化怎的一出去到如今尚未返回?” 夏一尊哼了一声道:“尤院主告诉我,他只是带着手下两名师父往十五里外的‘小安埠,去买几缸酒回来,却搞到现在没见人影!” 惊觉的、奚槐忽道:“估量尤院主出门的时辰,似乎与这两个狂夫闯庄的前后差不了多远,莫不成……莫不成尤院主他们遭了意外?” 心头也是“砰”的一跳,但夏一尊随即摇头道:“天下那有这般凑巧之事?就这么灵恰好碰上了?说不定尤院主他们在‘小安埠’痛饮一醉去了也未可定!” 沉沉的吁了口气,奚槐怔忡不安的道:“也但愿如此了。” 目光又转回两边的激斗场面上去,夏一尊恨恨的道:“若不是我担心项真也潜了进来,我早就下令全庄好手围杀这一对狗才了,可恨他们却乘隙游斗——”夏一尊的话还未讲完,奚槐已猛然失声惊叫:“不好,有人放火!” 惊得脸上的筋络一抽,夏一尊迅速抬头看去,老天爷,可不是吗?在庄子的中院与后院,好几处浓烟夹着烈火骨突突的冒升窜起,就这一瞬,火势已熊熊往四周蔓延了! 大吼一声,夏一尊半疯狂似的嘶叫着:“快去救火,快去救火,奚院主,你还呆在这里作甚?” 赶忙答应,奚槐回头高声吆喝,在一阵忙乱中,他已带着七名武师又撤下来两百多名手下拼命飞奔向火场去了。 挫着牙,夏一尊心痛已极的看着火舌伸缩,烈焰奔腾,在一片浓烟硝雾里,还传来隐隐的搂阁塌颓声,梁拄折断声,大火燃烧时的劈啪声,通红的火光,已像血似的染红了半边天……就在夏一尊正在伤痛于他辛苦建立的基业受到损害时,正在围截包要花那边的属下们突然又扬起一阵恐惧的惊骇的,惨厉的,长嚎与悲呼声,这片声音来得是如此奇特,如此突兀,又如此令人心颤胆裂,就好像,好像在大白天里猛古丁的看见了鬼! 夏一尊方才转头望去,不由险些把眼珠子突出了眼眶,天哪,一条条人高马大的躯体竟像抛绣球一样被人接二连三的掷上半空,摔上半空,或震向半空!但是,不论是如何上了半空,再跌下来时,却显然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尚能拾回老命了! 于是,几乎是哭嚎着,人丛中传出了哀叫:“妈呀,黄龙,是黄龙碍…”“唉喹…张师父完了……”“姓项的好狠哪……快躲!” “往左边跑啊,这里又躺下好几十啦!” “快,截住他,哦……哇……” 像是一串早雷响在夏一尊的头顶,震得他双眼发黑,全身摇晃,他闭闭眼定了定神,强压住内心的激荡,急忙看了身边的“赤臂笔”李悟一眼,李悟察觉了,硬麻麻的道:“夏庄主,时辰已到——”一咬牙,夏一尊暴喝道:“我们去!” 于是,夏一尊,李悟,以及他们身后尚余下的两名武师,带着近百名庄众呐喊着冲了过去。 那边,嗯,不错,是项真,黄龙! 项真的身形就有如一抹长掠于千百年前后的流光,那么惊人至极的一闪而来,一晃而去,就在他那一来一去之间,血肉横飞,人体四抛,惨叫哀嗥已串混成了一片! 两块枣木板子变得突然有精神多了,在游掠绕旋中,包要花一面狠打急砸,边叫道:“乖乖,我的公子爷,你到哪里去了哇?我老包在这里可险些叫人家活剥生吞啦……”项真瘦削的身躯一弹倏斜,飞起十二腿踢得三名武师溜地滚,每一滚就都是一口血朝外喷,而这三名武师还没有把血喷尽,又是一十六名青衫大汉尖叫着被摔劈出寻丈之外! 一蹲身,让过了韩清的“龟壳剑”寒刃,项真暴射而出,抖掌再活砍六名敌人,在空中猝然倾翻,闪过了飞速而来的十一次“龙肠软剑”的削斩,同一时间,他已抖手三十掌逼得夏麟苍惶退后! 包要花的枣木板子“咔嚓”一声敲倒了一名青衫大汉,猛移步躲过一把鬼头刀,鬼头刀砍进雪地,他的另一块板子已击碎了执刀人的肩肿! 一斜眼,包要花直窜出去,“当”“当”震开了两把镔铁铜,他腾空跃起又大叫道:“公子爷你小心,夏老鬼带着他的那干灰孙子们赶来啦!” “唰”的横空急落,掌腿齐挥,八名青衫角色在一阵沉闷的“砰”“砰”震响中倒飞出去,项真冷厉的道:“来得正好!” 体随声转,几乎在他吐出这四个字的当儿,人已流星越空也似,快得不可言喻的迎上了往这边奔来的夏一尊及李悟等人! 夏一尊神色愤激,双目如火,他暴叱道:“好项真,你今番再往哪里走?” 急速掠来的黄包身影“呼”而一转落地,项真形态冷森中带有无比的狠毒,他生硬的道:“不要多说了,夏一尊,你们一起上吧!” 旁侧,骤然响起狂叫,“赤臂笔”李悟已猛扑上来,隔着五尺,一片猩红夺目的光芒已飞快射刺项真前胸,双肩,及小腹,在这凌厉而诡毒的攻击中,李悟瞑目大吼:“项真,还我胞弟命来!” 闪电般微斜略退,项真倏弹猝翻,十九掌九肘十腿同时还攻,在李悟的躲让里,他冷冷的道:“‘铁笔李家’并不能唬人!” “呼”的再次避过李悟的连串十一笔,项真一口气劈出三十三掌,他接着道:“今天是生死斗,朋友,谁输谁认命!” 李悟又被迫退出,恨得他额上青筋暴起,双目怒瞪如铃,挥舞着他那只通体晶红血亮的铁笔,敲,打,点,戳,劈,挂,把全身的功夫全用上了,顿时只见红光闪灿交织飞舞,而星星赤焰旋回流罩,锐风撕裂空气,发出啸声如位,李悟咬着牙,切着齿,倾以浑身之能,像是要一下子将强敌戳为千疮百孔! 李悟乃山西“铁笔李家”第七代首席高手,更是掌门,他的技艺之高,自是比他昔日丧在项真手下的肥弟李惕高出甚多,不过,任他高出甚多,与项真相较,却仍嫌不足,在他凌猛攻扑里,项真同样以狂风暴雨般的强烈掌腿反击,于是,在不到二十招的时间,李悟已是连连见险,捉襟见肘;他们俱属拼命,招招狠毒,式式精奇,谁也不为谁稍留余地,谁也不让谁略有回环,在这种以命搏命的击斗里,丝毫也无巧可取,丁点亦无机可投,全是凭真功夫,硬本领,因此,双方一豁上去,李悟就逐渐现得相形见拙了! 项真早就立定了主意,“速战速决,狠心辣手”他不会再替对于顾虑到任何一点,他只求一个快,一切都要尽快解决,不管解决的结果是胜是负! 又是十招过去—— 李悟的“赤臂笔”扬出十三溜红芒飞泄而至,项真毫不犹豫,他蓦然横跃半空,就在那十三道连成一排的红芒急速掠来的一刹,他瘦削的身躯已横着翻滚迎上,巧得不能再巧,险得不能再险,如刃的笔擦掠着他身体的上下闪过,而只眼之间,他已来到了李悟的头顶! 掠阵的夏一尊睹状之下,不由骇然大呼:“快躲——”那个“躲”字还在旋空的气流里跳跃,项真的掌势已天崩地裂般盖了下来,“赤臂笔”李悟一击失手,早已明白不妙,他就顺着挥笔的余劲,拼命往前冲射,他的反应算是相当快了,却仍然未曾逃过项真的猝袭,就在李悟方才冲出几步的距离,他的肩肿,左肋,已连中五掌,在一阵密集的“砰”“砰”闷响中,这位“铁笔李家”的第七代掌门人已被项真震翻于七氏之外! 李悟的的身体在地下仰止不住的滚动,跟随他们前来的两名武师已立即上前阻截项真,当那两名武师的两柄雪亮朴刀堪堪斜劈过来的一刹,项真已一旋蓦闪,双手电挥,有如一蓬刃芒突然飞舞,那两名武师甚至连手上的朴刀尚未够上敌人位置,即已狂嗥连声,血肉横溅的打着转子摔出,那模样,活像是被千百柄无形钢刀凌迟碎剐了一般! 厉吼如雷,“云雕”夏一尊拔出他的“双环龙纹刀”,挥展如风起云涌也似,滚滚荡荡的迎面攻来! 夏一尊的一身本事称得上精湛浑厚,又稳又辣,尤其他在他这柄“双龙龙纹刀”的造诣,更是深博纯熟无比,这一舞将开来,但见刀如雪,刃影似林挟着排山倒海之威,缺河流瀑之势,气象雄悍至极,眨眼里,已与项真飞跃闪腾的身形搁在一处! 第158章 刀刃一片一片的流斩滚劈,劲风一溜一溜的纵横射掠,而在这刃影利劲之中,项真的身形有如一股轻烟,一抹幽灵,飘忽而又迅捷如电的翻飞穿走,每每在千钧一发里做着匪夷所思的挪移,在生死一线内做着宛如暴雷般的功击,于是;在寻常武林人物只能相较十招的空间里,项真与夏一尊已江河直泄般彼此攻拒了三十五招! 在他们这惊天动地的快砍猛杀中,那边,身受重创的“赤臂笔”李悟已面如死灰的清醒过来,现在,他也发觉了眼前的情势,在粗浊的喘息下,他双目突出眼眶,含着满口鲜血,于一阵阵的抖索里,痉孪里,他开始艰辛的往这边爬行,手中,他仍然紧握着他那管“赤臂笔”,笔尖正闪泛出冷酷的红光,现在,李悟已那么小心翼翼的又一脸怨毒的爬近了项真与夏一尊拼斗之处! 大煞手--第七十七章血掌争霸震幽穹 第七十七章血掌争霸震幽穹 在夏一尊呼轰扬起的连环九刀里,项真抖劈十七掌倏然闪退,刀光与掌影在劲风中相触,震出密密的“噗”“噗”声响,而项真在急退里,便正好倒掠至李悟爬近来的三步之前! 事情快得几乎已不能用人们的肉眼去追摄——府在雪地上的李悟突然倾尽全身之力电射而起,他双手握笔,有如一抹流光般冲向背朝着他的项真,而“赤臂笔”尖锐的笔端微微颤动着,在空气中发出轻啸,就那么歹毒又凌厉的猛然插往项真背脊! 项真全神都置于夏一尊的拼战中,哪里还会想到已经奄奄一息的李悟竟然尚有这么“困兽挣扎”的一手?他甫始察觉,那股尖利的锐风已然到了背后不及三寸之处,在这种猝然不测的情形下,他欲待闪躲已是不及,紧急里,项真飞快左旋,双掌暴起后挥,于是,血光倏现,李悟的“赤臂笔”擦过项真右肋掠过,划开了他的黄袍,带出一条血流肉绽的口子,不分先后,项真的双掌亦已结结实实震击在他胸前,将李悟整条身体硬生生砸得骨碎腑裂,纵飞着撞跌出寻丈之远,又一头扎在积雪里面! 事情的发生,像是在眨眼前开始,又在眨眼后结束,而项真震毙李悟的双掌尚未及收回,云雕夏一尊的‘双环龙纹刀’已在一片眩目的寒光中当头砍来! 厉啸骤起,项真疯虎般不退反进,他在这生死一发中,不可思议的展出了“龙翔大八式”里最为精绝的一式“化龙飞月”,那么快如闪电般倏然暴射,快得就宛如那已不是一条人的影子,像一抹光辉的耀亮,一股流星曳尾的映闪,在瞬息间,夏一尊手上的锋利刀刃已“嚓”的飞过项真背脊,一条半尺长的伤口立时翻卷,鲜血激喷,但是,夏一尊的手中刀尚未及收回,项真的掌力已一连十六次重重劈在他的胸膛! 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嚎出自夏一尊的嘴巴里,尚搀和着一口一口吐出的热血,这位青松山庄的庄主,名震一方的“云雕”,已像一团死猪般猛向一边翻出,手上的“双环龙纹刀”亦已松指飞抛,“扑嗤”穿进了一名青衫大汉的咽喉,这名青衫大汉尚未倒地,夏一尊已四仰八叉的重重跌落积雪之上! 一声鬼嚎出自第一个目睹此状的青松山庄庄友口中,他刹时如遭雷殛,僵木当地,只知道拉开嗓子,像靥似的干嚎:“蔼—蔼—蔼—”于是——第二个,第三个青松山庄的属下也被引过来看到了,他们的反应几乎是相似的,在一阵震骇的袭击后,他们同时心胆俱裂的怪叫:“不得了啦……庄主死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庄主不行了……”顿时,一片哗叫之声像潮水似的涌荡四周,像山崩似的传扬向天,叫喊声里,包含了多少不可言喻的惊恐,融合了多少绝望幻灭的惶乱,更搀揉了多少大势去矣的悲哀,宛如青松山庄的人们全在这一刹失了魂,员了魔,他们在一阵鬼哭狼嚎里,竟而轰然四散,大部份的入迷了心一样拼命夺路奔逃,你推我挤,助拐脚踩,人踩人,人拌人,武器兵刃丢弃满地,就那么像疯了似的跄踉逃走了! 包要花浑身血迹斑斑,衣破发散的歪斜着狂奔过来,他嘶哑着嗓子大叫:“公子爷,你好么?” 身子大大摇晃了一下,项真觉得背胁上的伤口有如火炎般的疼痛,口里也干涩得有如放了把沙,他咬着牙嗤息着道:“还好……”蓦然,项真嗔目大叫:“老包前扑——”包要花似是也受了伤,但他行动却极其快速,闻得项真呼叫,包要花已不及回顾,他猛然朝雪地扑下,就在他前胸甫始沾地的同时,一溜蓝汪汪的寒芒已贴着他的背上飞探而过,碎衣飘舞中,唔,包要花的背脊已现出一条浅浅的血槽来! 似乎像一阵旋风,项真暴射向前,人未到,七十六掌陡然闪飞,飞向那暗袭包要花的人——突目切齿,面容歪曲的夏麟! 夏麟竟然不躲不避,他直迎上来,手中“龙肠软剑”长挥短斩,电劈项真,蓝芒炫迷中,项真斜掠上弹,一团黄云般的身影已挟着万钩之力猛击夏麟! “龙肠软剑”划过空气,响着刺耳的尖啸,洒出刃影如带,狂卷密缠,又快又急的再度罩向项真,项真掌力未吐,倏然飘移,而甫始飘移,他那一式“化龙飞月”身法二次复出! 夏麟似是已失去了理智了,他双目血红,牙齿深深陷入下之内,项真快得不可比拟的飞进向前,夏麟却仍不躲让,他死死瞪着其实连他也看不清的敌人身影暴起十九剑猛然削斩! 于是—— 锋利至极的剑身在项真肩头连续绞过三次,三股鲜血混成一片溅射,在那“龙肠软剑”方始扬起的瞬息,一阵连串得分不出先后的刺耳声肉声已响彻四周。 夏麟手舞足蹈的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下,又突的一弹,再滚出三尺,终于在一阵抽摔下寂然不动了,他的那柄“龙肠软剑”,亦孤伶伶的被抛置在寻丈之外,朝着灰黯的天空眨闪着悲凉的冷眼……一拐一拐的,包要花大口喘着粗气跑了过来,他盯着神色晦涩疲乏的项真,惶急的道:“公子爷,公子爷,你还挺得住么?” 项真卓立着,憋着气,沙哑的道:“当然……”顿了顿,项真又道:“你也伤了?老包……”叹了口气,包要花道:“就在你宰杀夏者鬼的当儿,我却吃了那韩清一剑,这一剑正好砍在我大腿根上,至少入肉半寸,痛得我龇牙咧嘴,就险些连眼泪也掉出来了,操的……”项真双目中寒光倏射,他四处搜视,而四处除了西门朝午与羽复敬仍在倾力狠拼外,竟然已空荡荡的不见一人,除了遍地狼籍的尸体,就只有一些无力逃跑的伤者哀吟了。 虚乏的,项真道:“那韩清呢!” 包要花忙道:“别急,他给了我一剑,我也用板子砸断了他两排肋骨,挨了剑,我痛得一跄踉,这老小子转身就跑了……唉,我再去追也没有追上,想不到他断了两根时骨却仍能跑得我这般快法,你说,怎能叫人不佩服?” 低促的,项真道:“还有别的伤处么?” 点点头,包要花道:“有,不过只是些皮肉之伤,就像方才我背后吃夏一尊宝贝儿于给弄上的那一下差不多,全没什么大碍……”开始移步往西门朝午与羽复敬激斗那边,项真咬着牙,徐缓而平静的道:“老包,你掠阵,我去替换西门当家。” 吃了一惊,包要花歪歪扭扭的跟了上来,他急切的道:“你疯了?公子爷,你身上带了这么多伤,无法再和那羽复敬硬拼了,你这不是等于拎着自己小命要子么?” 浮起一抹苦笑在唇角,项真道:“不要替我担心,我知道该如何办,老包,西门当家的只怕已经支持不住了……”包要花忙道:“你歇着,公子爷,我和西门当家的挟攻羽复敬……”项真没有回答,径自向前急走,这时,他们已来在西门朝午与羽复敬厮杀处约丈许之侧,现在,西门朝午和羽复敬已激斗了二百招以上,西门朝午显然已是力竭技尽了,他全身汗出如浆,喘息声远至丈外也依旧可闻,身上的白袍破裂不堪,皮肉翻卷,血迹斑洒,而发也披散下来,面孔上的表情,更是狞厉悍野得吓人! 羽复敬亦受了伤,他的右胸袍襟撕裂,五条爪印血淋淋的划在那里,左臂衣袖也全被拉烂,整条手臂全是鲜血,在血糊糊的肌扶上,可以隐约看出绽开的皮肉伤痕……虽然,他们两人全带了伤,但显然的,西门朝午的伤痕比他的对手羽复敬来得严重,目前,他几乎是把出娘以来的劲道也都用上了,做着胜负即决之前的最后狠搏! 这时—— 羽复敬手上的“龙肠软剑”挥展如骤雨千条万点,如浮云鬼抹轻游,如怒浪排山倒海,如雷电猛击力劈;剑势之快,之玄,之诡,之狠,之奇,简直已达难以思议的地步了。 在咬着牙关中,西门朝午的“铁魔臂”翻飞纵横,起如乌龙腾云,落似黑流入水,闪掠仿佛鬼爪魔臂,轰砸直如六丁降杵,威力狂烈,气态猛悍,但是,任他倾力以赴,却是再竭而哀,无以周全,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了。 突然—— 项真身上的黄袍灿亮如电,他飞扑入场,人在半空,“八圈斩”中的绝活已暴展而出,在他双臂的合并猛翻里,千百掌影已有如恶魔的嘲笑般倏然蓬罩向羽复敬! 羽复敬不愧有“隐冥郎君”之称,项真的掌力甫透,他已在微晃之下倏掠七尺,身不转,目不移,反手十九剑倒斩项真而来,去势的快捷狠辣,堪称一绝! “呼”“呼”“呼”速滚三旋,项真蓦然拔高五尺,在方始跃升中,又猛而扑回,扬手十六掌挥劈,大斜身,双掌再出,又是二十一掌,这前后四十掌出招之快,就像四十个项真同时现身攻击一样,劲气激荡,力道万钧,有如无数枚铁锤在空中强烈的泻射飞穿,暴猛无匹! 第159章 一击落空,羽复敬立刻侧走,项真的掌力刮起了满天积雪,而积雪又在半空旋舞撞击,发出“嗤”“嗤”乱响,这时,项真也往左边掠出,他在飞掠中,振吭大呼:“当家的且退——”项真的突然介入,羽复敬的分手阻袭,这都是眨眼之间的事,西门朝午正待扑上前去挟攻,项真已发下话来,于是,西门朝午也深知自己是挺不住了,他在一个跄踉之下跃出了斗圈! 旁边,包要花马上过去扶住了险些坐倒地下的西门朝午,西门朝午立即以“铁魔臂”拄地,身子大大的摇晃着,只见出气不见进气,连脸色也成了白中泛青! 包要花搀住了西门朝午,一面扶着他,一边用左手不停的在他心上搓揉,好一阵子,西门朝午才长长吸了口气,眼睛也由紧闭着而缓缓张开。 苦笑一声,包要花关切的道:“当家的,死不了吧?” 望着自己与包要花身上染满的血迹,西门朝午疲累已极的道:“死不了……”停了一下,他又道:“但也够受了……”挫挫牙,包要花斜眼瞄了瞄那边正在舍命相拼的项真与羽复敬两人,他喟了一声道:“操的,这老小子可的确厉害……”西门朝午沉重的道:“老实说,假如项兄再不前来提我一把,恐怕我至多也支撑不过十来个回合……”眼珠子一翻,包要花道:“我们看得出来,你也是真挺不住啦……”双手移动了一下拄在雪中的“铁魔臂”,西站朝午黯涩的道:“自我行道江湖以来,除了项兄等有数的几个人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高手,唉,真叫高手,包兄,你看看羽复敬使起他那把软剑来,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与他对敌,使人有一种观对瀚海峻山的感觉,深浩,雄奇,诡秘,幽远,我不止一次的发现人家竟有些使我束手无策,无懈可击的招式,若非我还能急中应变,只怕早就栽了……”禁不住也有些提心吊胆的凝目瞧向正在进展有着一场龙争虎斗的那边,包要花吞着口水道:“这一下,连我也替公子爷捏着把冷汗了……”现在,项真与羽复敬之战已到达了白热化的阶段,他们全在过招以前都带了伤,一滴滴的猩红鲜血随着他们身形的掠闪溅抛四周,洁白的雪地上印着点点鲜艳的血迹,看上去,就有如在苍促之间用一种奇妙的方法绘成的若干图案,古怪的令人怵目心惊,奇异得有一股子不可言谕的邪厉冷酷意味! 羽复敬那张线条冷硬,轮廓鲜明的面容,僵木紧板得没有一丝表情,好像他根本不觉得身上那些创伤的痛苦,宛如他除了眼前的拼斗之外其他的一切全已忘怀,他紧握着他的“龙肠软剑”,施展着天龙云卷,风呼地颤的惊人攻击,漫漫的蓝色寒光,由四面八方飞旋纵横,再向四面八方消敛隐失,如此周而复始,波波不绝,宛如他手上的软剑已不像仅是一柄软剑,更似是天神手中的法杖,那么不可思议的呼风唤雨,摇撼生威,变出干奇百怪的景像,幻起超出物体本能之外的效力,层叠着,接连着,无声无息……项真更是聚集了所有的注意力,他以超然的定性忍耐着肉体上各处伤口所加诸于他的痛苦,将精神意志连着一口纯极的真气贯注于这场生死攸关的狠斗中,他双目不霎,嘴唇紧闭,眸瞳深处,闪射着一片紫中带红的煞光,以一双肉掌,两只铁似的飞腿,在强敌那电光石火般的犀利劈刺里有如一抹极西掠来的豪光,在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空隙中穿射,在险恶到不能再险恶的情态下翻飞,而他的掌势宛如雷神的霹雳,连串连串的前泻猛斩,力震山岳,又似漫空的血刃飞舞——附以恶意的诅咒,在他双腿的倏旋倏扬倏蹴高,项真仿佛已变成了一个八臂之煞,那等狂悍慑人,又那等残忍酷厉……就像这样,他们各自以本身的毕生功力相较,各自本身的往昔所学相拼,每一出手,俱皆狠毒无比,每一招式,更是残暴骇人,没有人会有退一步的想法,因为,他们原就是在进行着没有退一步可能的杀戮啊! 两百招过去…… 两百五十招,三百招四百招,五百招过去了……项真和羽复敬的厮斗仍然在继续着,他们彼此相搏之间,出手的方式与攻拒的招法,全都是瞬息万变,难以预测的,更是诡异而幻迷的,而且,其进行的快速直令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那种繁复而浩大的拼搏手段,竟全是电闪般一起又逝,甫逝再至,在一般武林人物较手时所需要的十倍以上时间里,他们已做完了这些连连夺命以及保身的过程! 在青松山庄这片邻近庄门的旷地上,除了这正在倾力玩命的两个人之外,就只有西门朝午与包要花还孤伶伶的站在一边,除了他们,四周全是一片空荡荡的,冷清清的,再也看不见青松山庄方面的任何一个人影——还能活动的人影,雪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检,全是在颤抖着呻吟的负伤者,青松山庄那么些庄稼,那么些武师,如今,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空气中飘浮着浓重的像铜锈似的血腥味道,而山庄的中段与后段,火势是微弱下去了,但仍有黑烟硝雾冒升,袅袅散散的腾游半空,于是,空气中又增加了些难闻的焦臭气息,以至把原本晦黯阴沉的天空也污染得更加阴沉了;青松山庄已失去了它贯常的幽雅与宁静,现在,它宛如一座修罗场,一幅地狱图,充满了恐怖又凄厉——正如项真曾预料到的。 斗场中…… 项真与羽复敬之战,又延续了二百余招,如今,两个人全疲惫了,全衰微了,但,越是如此,却越发接近了生死即决的关头! 项真的绝活“八圈斩”加上他的“斩掌”,双斩互济,齐出并施,羽复敬则使出他威震天下的“屠龙十三式”竭力以抵,空气全在他们的攻拒过程中呼啸激荡,而积雪被劲风拂起,飘舞翻飞在他们四周,缤缤纷纷,异常悦目,像是千万朵白花自九天降落,又似——又似锡泊冥纸的灰烬在迷蒙中沉沉掩映! 于是,决定的时间来了—— 羽复敬猝然矮身,“龙肠软剑”绕在头顶,闪出无数道眩目迷魂的晶莹蓝光,尖锐的划起了大小不同的千弧万圈,密密层层的罩杀过去,每一次出手之间,剑刃与剑刃连接之间可谓毫无空隙,而棱锋的威力所及,非仅全在它的实际接触之上,它所带出的削厉劲风,亦同样可以伤人死命,其狠其绝,已达超凡入圣之境! 不再考虑,不再犹豫,项真立即催动起他“龙翔大八式”中那最为精湛的一式——“化龙飞月”,就在敌人的剑雨刃风罩到之前闪电也似的展开了旋转,绕着对方出手下威力范围之外的一线旋转;项真知道,由人力推行的一切动态过程将不可能永无停顿,更不可能永无间隙,它总有破绽,总有疏忽,也总有喘息的时候! 他猜对了! 在羽复敬那种狂风暴雨也似的斩劈掠舞一口气施尽之后,羽复敬微一斜身,“龙肠软剑”其快无比的扬空而起,闪过一抹刺眼的蓝辉,然后,几乎就看不出有任何变换似的改成另一种上下飞旋的势子再度冲落——但是,就在羽复敬的软剑扬空,改势换招的一刹那,仅仅是中间这一个用肉眼极难察觉的一刹那——小小空隙——项真的身形已幻成一抹黄光猝进倏退,快得就仿佛只是人们的错觉就仿佛他原本便仍在他现在的位置未曾移动过一样,而羽复敬的“龙肠软剑”也宛如却追回千万条已逝的流光,长嘶着,“嗖嗖嗖”的自项真身体幻成的黄色影像上掠过! 心腔子猛的一震,西门朝午失声惊呼:“分出胜负了!” 神色灰白,包要花喃喃的道:“我的妈碍…”雪地上——两条人影,已然分明,黑袍的羽复敬站在左边,黄袍的项真挺立于右,两个人的两张面色,全是惨白得和地下的积雪一样,他们同样的发髻散乱,同样的浑身汗水血透,而他们就那么直僵僵的站着,麻木了似的互相凝注着对方——时间,缓缓的过去……空气似已冻凝,没有一丁点声音出自他们两人口中,惨白的脸,如浆的汗,透衣的血,以及跳动的唇角,浮突的筋脉,森冷又微现迷茫的眸子,良久,老天蔼—羽复敬慢慢的往下蹲去,他蹲下的势子十分缓慢,握在手上插拄于雪地里的“龙肠软剑”也就被他往下踣倒的体重所压负渐渐弯曲,弯曲,终于在一声龙吟也似的,“铮”然脆响中骤然折断,就当软剑折断的同时,羽复敬亦已倒卧地下! 像窒息的呆了一下,包要花蓦地跳了起来又叫又笑:“老天爷保佑啊,公子赢啦,公子赢啦……”没有吭气,西门朝午用他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项真,在离着项真五步之前他又立即停住,满脸的惊悸焦的之色,西门朝午两边太阳穴在突突的跳,他淌着冷汗道:“项兄,项兄,你碍事么?” 出乎西门朝午意料之外,项真竟仍有力气出声,他艰辛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暗哑的道:“我背上又中三剑,只怕见骨了……”顿时如释重负,西门朝午抚着心口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乖乖,我生怕你也吃了大亏……”这时,包要花也奔过来,他三不管的先上前检视项真的伤口,仔细看了好一阵,他脸上变色道:“公子爷,好险洼,姓羽的这三剑全贴着你的背脊骨削来,三大片肉全削掉了,每一处伤口俱可见骨,只要剑刃再深半分,你便不死这一辈子也要终身残废,如果背脊骨被斩断了三截,你就永不要再想挺起腰杆子走路了,好险,真是好险……”西门朝午也走上来看,他咋舌道:“可不是、白生生的脊椎骨上还粘着碎肉血丝,老天爷,也不知道三剑是怎么削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包要花道:“真是阴差阳差,不晓得是公子爷你脱身得快还是羽复敬出手歪了准头,便算失了分毫,黄龙即要变成瘫蛇了……”打了个激灵,西门朝午目光移向僵卧地下,双目仍然半瞌半睁的羽复敬,羽复敬的面上神色依旧是那般冷漠,那般深沉又那么森酷;他已经死了,虽然已经死了,却竟连一丁点痛苦怒恨不甘的表情也找不到;他静静的躺在那里,丝毫不带挣扎或扭曲的异态,安祥得就像在睡觉一样,就好像这种悲惨的后果与他没有关连一样,他是那般淡漠,又那般沉默,削薄的唇角,似乎还隐隐噙着一抹无奈而迷茫的苦笑……西门朝午摇摇头,低沉的道:“姓羽的老小子有种,你看他脸上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别的人断命时那等古怪狞恶,龇牙咧嘴的难看像……”呐呐的,包要花也道:“这老小子就像在睡觉,根本看不出他是经过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拼斗后被摆平的……好宁静……”猛然一惊,西门朝午已注意到羽复敬的嵌体左胸上有两只鲜明的手印,手印是紫色的,深深嵌进了羽复敬的肌膏,嵌进去的位置,正对心脏,内行人一眼看去,便可明白那乃是足堪致命的一击! 第160章 吸了口气,西门朝午转向项真,惊异的道:“项兄,你是用‘紫邪掌’取了羽复敬性命?” 微微点头,项真低哑的道:“不错,羽复敬练得一身好‘铁布衫’功,用寻常的掌力只怕还伤不了他……”说到这里,项真有些哀悼的注视着羽复敬那安祥的,僵木的,又棱角鲜明的面孔,过了一会,他的目光又再移到羽复敬那两只虚张着的茫然眸子上,那双眸子,如今看去,是如何的呆板,凄凉,又毫无生气啊,再也找不着他活着时的尖利与威狠了……”叹息一声,项真道:“羽复敬是一个奇人。” 包要花自身上掏出来他随身携带的刀创药及绵布,正半跪在项真背后为他敷药治伤,闻言之下,包要花转过头来道:“何有此言?” 项真伤感的道:“你们没注意他自从和我交手以来,自始至终,没有讲过一句话,一个字?” 西门朝午颔首道:“不错,这老小子干脆利落得紧!” 苦笑一下,项真道:“而且,由这里可以看出来他不喜虚套,为人坦磊!” 因为包要花敷药的手脚重了些,项真不由抽搐了一下,咬了咬下唇,西门朝午忙道:“包兄,轻点!” 闭闭眼,项真又缓缓的按着道:“他在中了我那‘紫邪掌’致命一击之后,在断气前的一刹,脸上的表情竟是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深沉而平静,没有一般人在这种关头时所不可避免的愤恨,恐惧,悲痛,不甘,以及诅咒,他原可以有力量最后再讲几句话的,但他却没有讲,他只是那么令人感受深刻又永不能忘的看着我,一直到他倒地,连哼也没哼过一声……”西门朝午喃喃的道:“是一个奇人……”项真微垂下头,悠悠的道:“当家的,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死前死后如此平静的道理么?” 怔了怔,西门朝午道:“我多少可以意会,但不能尽之言传……”咬咬嘴唇,项真沉沉的道:“很简单,这道理可以说人人都知道,但是,只怕很少有人能够做得到……”西门朝午轻轻的道:“项兄,你说说看——”抬起头来,项真徐缓的道:“羽复敬看得透人生的意义,他也更明白生与死之间的真谛,换句话说,他知道在我们生存圈了里的悲哀以及江湖血腥日子下积累起来的终极对果,他深切的知道……”停歇了一下,项真又伤感的道:“人,活在世上,不论三天五天,十年百年,总免不了一死,因此,死亡也就代表了一段段人类生活的结束,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活着的记忆,也脱不掉那早晚将来临的结束;而天下人无数,也就各有各种的结束方式,我们在武林里靠敌刀头过日子的人,也就需要采取此戈杀后损命的途径来做结束,古人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即是对这种结局的明确写照;江湖中人,应该死在刀刃之下,这正是得其所哉,没有什么遗憾和可恨的……羽复敬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也就会如此淡泊而安详了。” 沉默好一会,西门朝午才用力点头道:“是这样,项兄,你说得有理,假如羽复敬果真这样想,他也相同的有道理了……”苦涩的一笑,项真道:“人一定是这样想的,否则,他必不能如此安宁,甚至在他望着我的时候,竟然在目光里还有些悲悯的意味……”西门朝午低沉的道:“生平遭遇强敌无数,羽复敬此人,处处是最为特殊的一个了……”轻喟一声,项真道:“我与你正有同感……”大煞手--第七十八章烈火毁穴泄仇恨第七十八章烈火毁穴泄仇恨包要花一面加紧为项真敷药里伤,边急毛毛的道:“喂,喂,如今是在什么节骨眼上了,你两个还在谈论著这些文绉绉的人生大道?操的,先把伤处包扎好了,还有几个元凶恶首未曾除得呢,哪有功夫在这里闲磕牙?” 沉沉的,项真道:“他们跑不掉。” 包要花叫道:“你怎知道跑不掉?” 项真淡淡的道:“积雪遍野,无处可逃,这是其一;基业尽毁,伙友全亡,一口怨气该憋得他们豁命力拼,这是其二;金银细软,也得费时收拾,此乃其三,所以,我认为他们逃不掉!” 迅速将项真背脊上的伤口包扎好了,包要花又立即为项真右肋、肩头等各负伤之处上药包扎弄舒齐后,他又马上再替西门朝午甫抹着,一边嘀咕道:“你认为……你认为……操的,设若他们那几个王八蛋什么全不顾了,一概逃之夭夭,我看你到那里再去追寻……”搓搓双掌项真目光望着青松山庄里面的残楼余烬,低徐的道:“不要急,老包,裹好了伤,我们便进去找他们结帐了……”西门朝午关切的道:“还能挺么?” 项真一笑道:“勉勉强强。” 连连在口中“啧”了两声,西门朝午感叹的道:“一看包兄的伤,再瞧瞧项兄的伤,唉,我的心全他妈麻了,恨得咬牙切齿的,巴得马上那些伤你们的杂碎活剥?” 淡淡一笑,项真道:“我们该学学羽复敬的深沉镇定,他在与当家的你激战之际,必不会不知道他的好友夏一尊,爱徒夏麟,及李悟等人的死亡,但是,他却毫不回顾,出手自若,连丝毫影响也未受到一样仍然和你照常厮斗!” 咽了口唾沫,西门朝午道:“当然,这老小子厉害得紧,虽然在与我相搏,却依旧有空暇注意四面的情形演变,妈的,说句真心话,我的确不是他对手,打长了,准是吃瘪无疑,若是项兄你再来晚一步,我就有得乐子瞧啦!” 项真忙道:“这也未必,羽复敬对当家的可是丝毫未敢存有轻视之心,这一点,可以从他全神贯注在与你交手的形态下看出来,况且,当家的固然吃了亏,羽复敬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老实说……”低下声来,项真续道:“假如不是当家的先给他挂了伤带上彩,只怕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操了胜券……”摇摇头,西门朝午道:“你也用不着给我高帽子戴,拼了七八百招还能叫容易么?你们这场狠斗是相当公平的,羽复敬不错是带了伤,但是项兄你也不是个囫囵人哪……”包要花已替西门朝午弄妥了伤处,他把手上的净布与药瓶往西门朝……”包要花已替西门朝午弄妥了伤处,他把手上的净布与药瓶往西门朝午手上一放,道:“别光站着,我的伤口也得上上药,扎一扎,快点,痛得紧呢。” 西门朝午连忙动手为包要花治伤,包要花皱着眉道:“呃,轻点,红药未子那瓶外敷,绿药未子内服,别弄错了,包好伤处咱们一人还得吞一口那绿药未子……”点着头,西门朝午忙得汗涔涔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旁边,项真插嘴道:“弄妥之后,我们就往山庄那边搜……”咧嘴一笑,西门朝午道:“那把火可是你放的吧?好,及时火!” 项真沉缓道:“假如不是找到五大桶桐子油,只怕烧不了如此快……”包要花一边嚷着轻点,边道:“这一下子,青松山庄可倒了邪操啦,烧得简直像个破窑,不像个人住的所在了!” 入鬓的双眉微舒,项真道:“如果不是担心你们这这有失,嗯,青松山庄起火之处必不会只有这么一丁点地方! 入鬓的双眉微舒,项真道:“如果不是担心你们这边有失,嗯,青松山庄起火之处必不会只有这么哪!” 包要花龇牙道:“要不,公子爷在武林中怎有‘大煞手’之称?” 冷冷的,项真道:“我只不过是锄恶务尽,正邪分明罢了……”一扬眉梢子,包要花丛动着他的大鼻头笑道:“得了,公子爷,我老包还不知道你么?操的,还给我来这一套大道理作啥?留着点精神去朝别人解释去吧……”项真微微晒道:“莫不成是假的么?” 西门朝午已给包要花扎妥了伤处,包要花略微移动几步,满意的点点头,边对项真道:“谁还敢说是假的哪?你他妈狠得带了个把子!” 目光朝周遭扫视了一阵,项真低沉的道:“我们过去搜搜吧?” 西门朝午与包要花收拾了一下身上衣物,开始与项真往余烟飘袅,残烬未息的庄中后院的方向行去,他们三个人,可以说没有一个不带伤的,而且带的伤势都还不轻,这些伤,若是在别人身上,只怕便不痛得大声呻吟也早就躺将下去了,他们却全都咬牙忍住,表面上更是谈笑自若,丝毫颓唐之态也未流露出来,固然,这是由于他们惯于承受肉体上的折磨特性,但是,却更乃他们异于常人的意志力与精神克制力的表现!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好汉之所以为好汉,其原因不是简易的,往往,他们皆能人之所不能,即是如此了……现在——略为有些沉重及蹒跚的,他们已来到一栋烧得面目全非,坍倒成一堆焦木废砾的楼阁之前,这里,静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包要花怒骂一声,叫道:“奶奶个熊,莫不成他们果真全跑了?” 项真眼睛望着另一座烧得半毁的残楼,那座残楼仍在冒着缕缕轻烟,楼边,是一片疏落的松林,松林再过去,即是还在“噼啪”燃烧着的另一个火场了。 略微沉吟片刻,项真道:“松林里可能有点名堂!” 西门朝午猛一抖臂“呼”的暴扑而去,他的身形有如大鸟般穿跳而入,片刻后,他又倒掠回来,摇摇头,喘息着道:“没有人影,除了一些零乱的脚印子,任什么全看不到……林子里或者曾经埋伏过人,但料想早逃光了!” 项真闭了闭眼,道:“青松山庄狭长深沉,楼阁连绵,屋宇紧簇,不但幽回曲折,且机关密室亦甚多,这些漏网遣孽假如明白逃出庄外的生机不大,他们必会进入隐蔽巧妙的机关里躲藏不出,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我们只有三个人,插索起来,实嫌力量单薄,无法兼顾……”搓着手,包要花咬牙切齿的望着青松山庄四周的楼台亭阁,松林桥榭,双目中射着熊熊怒火他恨声道:“莫不成就如此罢休了么? 第161章 我们所受的羞辱又是如何深痛?连罪魁祸首都没沾上一点,就这么白白放过他们?” 淡淡而冷酷的一笑,具道:“我并没有说就至此罢休——”西门朝午忙道:“那么项兄可有妙策?” 点点头,项真道:“先前,我一共放火烧掉了青松山庄五幢楼房,当然,这个数字比起青松山庄所有的字来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损失,因此,仍然不算给了青松山庄以重创,换句话说,他们依旧还有地方可以隐藏!” 不由自主的心跳了一下,包要花疑惑的道:“公子爷,你的意思是——”断然的,项真道:“我们分头行事,把整个青松山庄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部焚毁,灭他们的丑恶于烈焰,雪我们的仇耻于一炬!” 西门朝午一咬牙,道:“好,就这么办!” 伸出舌头来舐了舐大板牙,包要花呐呐的道:“也罢,便只有如此了……”有如一尊魔神般凛然卓立,项真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行动!” 他向松林的那头一指,又道:“林边有一间地窖,外头看去像一石堡,有石阶通到下面,下面全是堆满了成桶的桐子油,醮着桐子油放火,自会收事半功倍之效!” 西门朝午含首道:“我们这就去搬,方才你可是就在那里取的油?” 厉烈的一笑,项真道:“不错,若是烈火腾升之际,有人逃出,则立杀无赧!” 包要花扬了扬眉梢子道:“这个,我们晓得!” 于是,三个人马上穿越松林而去,他们忍耍着肉体上创伤的痛苦,来到那座方形的伏地石堡之前,由包要花入内负责把一桶桶,条木椭圆小油桶往外搬运,项真与西门朝午则迅速的往返奔掠于青松山庄各处建筑物之间,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开滑渍渍的桐子油桶便往上泼倒,在一个多时辰之后,青松山庄前前后后数十幢楼阁屋宇已全泼上了褐黄色的桐子油,整个山庄内,全弥散着那种特异的刺鼻腻闷气味;项真与西门朝午倾倒桐子油在那些屋舍上时,动作是迅速的,利落的,而又冷酷果决的,他们没有迟疑,没有拖延,甚至当项真来到当日奚槐的妹子奚嫔所居的精舍及早时他受奚嫔饭之赐的空楼时,他也没有略显犹豫之色,仍然哗啦啦的将整桶油料泼扬上去,不过,他在事前也探查了一遍,的确房中已无人迹了,虽然,奚嫔所居住的闺房里一切陈设如旧,几乎,还像飘溢着奚嫔幽馨的体香呢……一切弄妥,项真与西门朝午俱皆十分疲累了,两个人身上全沾染着斑斑油渍,同样发散出那种沉闷又刺鼻的味道来。 喘了口气,西门朝午大声吆喝道:“行啦,包老兄,不用再搬了!” 石堡里,包要花急匆匆的拎着四桶桐子油走了出来,他问道:“够了么?” 豁然笑着,西门朝午道:“够了,够得正可烧掉两个青松山庄啦!” 于是,包要花放下了拎着的油桶,急道:“那么,烧吧?” 凛烈的一笑,项真道:“当然,就要开始了”大煞手--第七十九章焦上雪耻诛妖丑第七十九章焦上雪耻诛妖丑包要花首先自怀中掏着了火捂子迎风抖燃,奔向了离这里最近的一栋楼台,凑在易着的冰花格子纸窗上便放起火来。 西门朝午也不闲着,如此泡制,冲进了另一排精舍里,找着些干燥的窗帘罗帐之类的东西开始点燃,房舍大多是木造的,加上泼满了能以助燃的桐子油,用不了多久,两座屋宇已呼呼烧起,烈焰腾空了。 接下去,包要花与西门朝午二人就到处奔忙起来,他们已抛掉了原先引火的火招子,每人手中全举着一条火焰,熊熊的木梁,像疯子一样见物就烧,遇物便燃,于是,在他们的挥汗奔跑下,整座青松山庄,全已陷入一片呼呼轰轰有如烈马奔腾似的的蔽天大火中! 项真没有动手放火,他一个人独自持立在一株娉停如盖的巨松之下,目光冷漠而微带凄迷的注视着眼前的漫漫红光,浓烟飘浮着,刺鼻的焦臭气息,播散在原已充满了血腥味道的空气中,哔剥声加杂着火势的惊人舐卷声,青松山庄,已变成了一个火狱! 四周,尽是熊熊的火舌在伸卷,尽是红蓝的火焰在映辉,还有一股极其难闻的桐子油味,青松山庄里,那本是一栋栋恢宏的楼阁一座座邪致的精舍,一道小木桥,一片巧花谢,全已在这短促的时刻中被无边的烈焰包围,被可怖的黑烟迷漫,楼台的颓倒声惊天动地的震响着,梁柱的桐塌声刺耳的轰隆着,那一墙片在之前,犹是美丽悦目的建筑,就在这一会功夫,已完全消于血红的狂焰中了,现在,再也找不出青松山庄的宁静意味,再也寻不出青松山高远恬美情调了,除了“劈啪”的火舌冒腾,呼轰的烈焰卷扫,根本无法邓人任何旧有的的印象,积雪溶化,松枝在颤抖,连半空阴沉的云天,也已吃左近狂烈的火势映得抹上了一把血红! 抹着满脸的油汗,包要花气吁吁的奔了过来,他将一双沾染着焦黑灰烬的粗手拼命在身上搓擦,边喘着叫:“公子爷,你瞧瞧这天火烧,热闹了哇!” 狠狠吐了口唾沫,包要花道: “操的,老连连个耗子窝也不给他留着!” 空气里的寒琵已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烈火烤炎下那一股烧心的懊热,项真皱了皱眉,道:“奇怪……”一瞪眼,包要花道:“什么奇怪?” 项真道: “青松山庄里里外餐,能以住人藏人的地方,我们全都给它烧起了一把火,这火势相当凶猛,休说躲在里面的什么地方,就是我们站在隔着火场老远的空地上,也觉得有些承受不住热力的烤炎,为什么直到如今,却就没有烧出任何一个他们隐藏的人来?” 沉吟一下,包要花道: “说不定他们躲在什么复壁或地穴里头……”斜了包要花一眼,项真道:“老包,你的脑袋会怎的忽然不灵光到了这步田地?就凭眼前的火势,休说什么复壁地穴,便是藏在冰窖里也被烤熟了,何况再加上那浓烟一熏一呛?只怕任是哪一个也挺不篆…”连连点头,包要花目光回转,边道:“说得也是,妈的,果然有些邪门,怎的连一条鬼影也不见? 忧虑的,项真道: “会不会,全早都逃光了?” 包要花呐呐的道: “不致于吧?正如你说,冰天雪地何处可逃?覆严竣之恨,怎生下咽?还有金银细软也须收拾,他们是会完全不顾这些而逃之夭夭?” 沉沉的,项真道: “现在,我已对我自己所做的推断感到怀疑了。” 有趣的打了个哈哈,包要花叫道: “好家伙,我姓包的还是第一次听到我们的“在天之龙”,对他自己的推断竟然也怀疑起来,操的,你不是向来信心如铁么?” 项真双目尖锐的往四处搜视,低沉的道:“老包,如今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包要花揉揉鼻子,道: “公子爷,说正经的,是什么原因使你怀疑起你先时的推测不对?” 项真平静的道: “事实。” 愣了愣,包要花道: “事实?什么事实?” 嗤了一声,项真道: “眼前的事实呀!如我的判断是对的,那么,该有很多青松山庄的游魂余孽被这一片大火给逼出来,但现在却连一个鬼影也见不到,这不是证明我先前的推测发生了问题么?” 吸了口气,包要花道: “有理……” 项真若有所思的道: “或者,我漏了一点,漏了最重要的一点……”急切的,包要花问:“哪一点?” 项真道: “老包,不论在任何艰险的生存环境下,不论你含了多大怨恨,更不论有成堆的金银珠宝放在哪里待取,假如这些与你的生命来比较,你认为哪一样来得重要?” 毫不考虑,包要花断然道: “当然老命要紧!” 项真静静的道: “这就是了,我想,青松山庄那些釜底游魂必然什么全已不顾,大伙儿俱皆逃命去!” 吃了一惊,包要花急道: “那么,我们在这里瞎弄个什么劲,闹着玩么?” 镇定的,项真道: “西门当家呢?” 包要花用大拇指朝后一点,道:“方才我看他往那边去了,似乎是那叫什么‘假阴山’的方向……”蓦地一拍大腿,项真道:“对了,假阴山,那里全是石砌的,火烧不透!” 包要花迟疑的道:“而且,我们也没有在那里放火,我全把精神放在这些亭台楼阁上了,妈的,真叫糊涂!” 一咬牙,项真拖着包要花道:“我们快去!” 于是,两人步履跄踉,却又紧迫无比的急急向青松山庄后院处的“假阴山”赶去,他们忍着身上累累创伤所引起的痛苦,几乎是连奔带跑的驰向目地。 片刻后。 他们穿过了一处处熊熊的烈焰,避开了随时在倒塌的屋宇,在迷漫的黑烟浓雾中,汗水淫淫的赶达了青松山庄后院、假阴山,嗯,被周遭血红的火焰映罩着,就在前面,现在看上去,那片以深色石块砌成象征着另一个世界情景的假山,便显得更怪异,更玄迷,又更可怖了……喘着气,包要花焦切的道:“西门当家还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希望他不要碰上了什么意外,否则,怕他一个人撑不下来!” 项真拂动着黄眼呛鼻的浓烟,边道:“不会的,西门当家机灵得很。” 包要花紧跟着往前走,又道:“就担心他冒冒失手段撞进假阴山去,如若里头尽藏着那些乌龟孙,可真叫闯进贼窝了,操的!” 第162章 沉着气,项真加快脚步道:“放心,当家的焉能这般疏忽——”突然——项真站住了脚步,目光炯厉的盯视着右前方,那里,有一片尚在冒烟的残梁余烬,显然是一栋烧毁了的房舍,包要花立即随着项真的目光看去,哈哈,那可不是西门朝午么?他正一手把着一个汉子的后领,大刺刺的急步往这边走来。 不待项真出声,包要花已拉开嗓子大吼:“当家的哇!你他妈跑到哪里去啦?我急煞我哥俩了……”西门朝午循着声瞧向这里,匆匆行近,边宏声道:“我来到这后院放火的时候,便觉得那片假山里有邪,果然不出所料,的确有邪!” 项真与包要花迅速迎上,包要花又急毛窜火的叫:“快讲,里面藏了多少人?操的,我们正好瓮中捉鳖,我是全把心思放到那些楼阁上去了,没有想到那片假山地道里可能仍有把戏……”项真也极快的道:“现在进去搜捉,来得及不?” 摇摇头,西门朝午道:“早跑光了,我已经进去搜查过……”一下子泄了气,包要花失望的道:“跑光了?跑了多久啦?” 西门朝午道:“大约有个把时辰了。” 猛一跺脚,包要花怪叫道:“我操他的祖奶奶,百密一疏,百密一疏,恨死我了!” 此刻,项真却肌而平静下来,他道:“他们怎么逃的?” 咽了口唾沫,西门朝午道:“起先,在你宰掉夏一尊的时候,不是就哄散了一大批人么?” 项真道:“不错。” 西门朝午又道:“那批王八蛋当时就逃出了庄门,再了不曾回头,而由奚槐率预着去救火的一一些青松山庄手下,在闻得夏一尊的死亡之后,根本就都吓破了胆,哪个还会去忙着救火?更顾不得报仇雪耻啦,当时就开始四散逃命,‘眼子竿’公孙樵峰也就是那时带着他的侄女汪菱随同溜掉的,他们两个是在奚槐带人去救火的时候悄悄跟着走的,那些救火的庄众哄叫着溃逃,他们再傻也不会留下……”沉吟片刻,项真道:“青松山庄的一般庄众各自逃命去了,难道说,身为首院之主的奚槐也不回顾一下,也跟着逃?” 冷笑一声,西门朝午道:“他如何尚敢回顾?还是老命要紧哪,他带着他的妹子及一名使女,毫不比别人落后的自前面这片假山的一条密道里溜了,他自然晓得,若捉住他,只怕会有他消受的……”暴哼一声,包要花道:“何止有他消的?若捉住他,老子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挥挥手,项真沉思着道:“难怪我没见‘眼子竿’公孙樵峰与他的侄女汪菱动手肋战,我的注意力全放在羽复敬和夏一尊等人的身上了,却没有留心到这几个人,其实,真正需要受到惩罚的元凶罪首,还就是他们几个……”包要花也气愤的道:“妈的,我们主要报复的对象也就是他们嘛,全叫他们给逃掉了,我们受的昔,遭的等于只捞回了一半!” 说到这里,包要花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咦”了一声,他睁大着一双怪眼盯着西门朝午,迷惑的道:“当家的,他们如何逃走的这些事,你是怎生晓得这般清楚的?就好像亲眼目睹一样!” 微微一笑,西门朝午一提那双手拎着的两个青衫汉子,道:“全是自这两位仁兄口中问出,到那什么假阴山里去探查,却是我亲自前往,证实这两个小子所言不虚,里面确已空空如也,一个人也不见了,只留下些杂沓给乱的足迎…”包要花恶狠狠的盯了那两个垂头丧气,深埋着面孔的汉子一眼,眉毛斜竖,暴辣的道:“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像样角色,操的!” 他侧过脸来,要开口对项真讲什么,然而,他嘴巴刚刚张开,忽然又若有所思的缓缓转回面孔,目光冷厉的瞪着那两个青衫汉子,语声寒酷得像坚冰一样又硬又重:“你们两个乌龟孙,狗操的,给老子抬起头来!” 两个青衫人蓦地齐齐打了个哆嗦,却越发把两颗脑袋垂得更深了,包要花咆哮一声,抢上前去,双手托着两人的下巴,奋力往上一顶——这两位仁兄,都是瘦瘦长长的身材,一个生着个疤眼,另一个,面皮上长了几颗疏落的白麻点,看年纪,约莫全有三十来岁了。 他们被包要花托着下颔猛往上抬,全不由仰起脸来朝后一个跄踉,又却惊得失声骇叫,两张带着邪气的面孔顿时皆泛了紫! 怔怔的看着这两个阶下之囚,包要花忽然粗犷的怪笑起来,他笑得那么高兴,那么得意,又那么挪揄和捉狭,像阻不住心头某一种快乐的宣泄,他甚至连眼泪全笑了出来! 项真知道这里面有名堂,包要花仍然不由自制的呛咳着笑,他一面向有些愕然的西门朝午道:“当家的……你是在哪里抓住这两个王八羔子?” 西门朝午迷惘的道:“在这里转过去不远的那栋精舍之前,我正好过去点火烧屋,火头才起,他们两个便惊叫着冲了出来,每人手上还把着半包袱金银细软,看情形,显然是他们在逃走之后又再行潜回盗取财物的,因为我捉住他们两个的时候,两人全是一身汗,喘得像半瘫了一样……”再度仰天狂笑起来,笑得包要花全身痉挛,笑得伤口抽搐作痛,但他仍然神经质的呵呵大笑着,两手抱着肚子,几乎要坐了下去。 项真有些担心包要花这过度激动与狂放的表露,他轻扶着包要花,凑上前去,语声温和的道:“好了,老包,不要太失常,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竭力止住了笑,包要花大口大口的喘了一会,他手抚胸膛,颤巍巍的指着那两个青衫人,断续的道:“公子爷……还记得我说过的一桩事么?我们以前失陷在青松山庄的时候,我被他们强迫干下的一桩事?” 一道亮光闪过项真脑际,他凝视着那两个面无人色的青衫人,阴沉沉又缓缓的道:“你是说,老包,你被他们用春药所迷惑的那件事?” 包要花的脸色刹时铁青,浮漾起一片狠毒融合著愤怒,羞辱加杂着仇怨的可怕神色来,他满口牙齿挫咬得咯蹦作响,双目欲喷火般死盯着眼前那两位仁兄,模样之残暴酷厉,像是恨不得食他们的肉,剥他们的皮! 一个字一个字的,包要花重重的道:“不错,当时拖我出来,强剥我的衣裳,硬迫我吞服下那种可恶的春药,并叫我和那三个妖媚女子苟合的杂种,就是这两个人!他们眼看着我在演出那出淫邪的活剧,他们拍着手在大笑大闹,喝彩叫好,我一次一次的为他们演,一次一次的做为他们取乐的工具,他们使我觉得那一刹像禽兽,像畜生,他们使我遗忘了人性,抛弃了羞耻……他们伤害了我有生以来从未被伤豁得如此之巨的自尊,他们像对待一条狗、一头猪那样来对待我……”深沉的,项真道:“你不会认错人?” 惨厉的一笑,包要花道:“这两个杂种的长像,我从来就没有片刻忘怀过,我把他们的模样刻在脑子里,印在心版上,公子爷,任他们挫了骨、扬了灰,任他们老掉了牙,我也能一眼就认出来,用如此阴狠手段伤害过我的人,只怕我就是瞎了这双眼睛,也能够闻出他们身上的畜生味道!” 双目怒瞪,包要花狂笑道:“这就叫苍天有眼,苍天有眼碍…哈哈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是疏而不漏……”项真轻轻润了润嘴唇,他知道,这两个青松山庄的余孽,只怕要受大罪了,而这大罪,将是他们有生以来从未受过的……现在,西门朝午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他顿时兴起了一股同仇敌汽的义愤,紧抓着两人后领的双手五指,有如铁钳般突然加力猛缩,两个青衫人同时后仰,窒得面青唇白,手舞足蹈,连喘气都像是呻吟了! 包要花一咬牙,又狠又毒的道:“当家的,请留下这两条狗命,我要一个个的来侍候他们,一个个的,零零碎碎的,不能叫我们之间的会晤太平淡了……”西门朝午暴烈的叫道:“这两个乌龟孙,想不到他们的心地却还真叫毒哪,行,包兄,全留给你,他们不义,你也大可不仁!” 阴邪的一笑,包要花道:“放心,当家的,我会使你满意,我和他们二位之间的交道,自会好好打上一打……”项真冷冷的道:“当家的,你先松松手,我问他们两句话。” 点点头,西门朝午紧扣二人后领的手指微松,于是,两个青衫人如释重负般大大的吐了一口长气,然而,两人的面色却是灰白的,恐惧的,四只眼睛里,也流露出极度的畏瑟与乞怜神色,看他们的样子,活像一只待宰前哀哀悲吠的狗! 冷厉的,项真道:“姓名,你两个的。” 簌簌抖索着,那疤眼道:“协…小的……姓邵……单名……一个德……德字……”那位麻皮仁兄也恐惧得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叫吴……大军……”毫无表情的,项真道:“还认识我与包要花么?” 叫邵德与吴大军的两位朋友闻言之下,立即齐声哀嚎,那邵德带着哭调悲叫道:“项爷……还请你老高抬贵手,明察秋毫碍…小的们吃人家的饭……听人家的差……全是身不由己……要怎么样……也得全看人家眼……色……凭人家的摆布……小的们冤碍…”狂吼一声,包要花暴叱道:“冤?冤你妈的头!” 吴大军更是涕泪泗流,他求着饶道:“列位大爷……你们想想……我哥两个……也不过只是庄子里的……小角色……这等事体……又怎生能做得了主……全是奚大院……主的吩咐……就凭我们……天胆也不敢……冒犯二位大爷碍…”猛一跺脚,包要花咆哮道:“我一个一个操你们两个活王八羔子的老娘,不管谁作的主,都是一双披着人皮的畜生做出来的禽兽行为,奚槐是主,你们两个狗操的便是从,谁也脱不了关系,老子先宰了你们两个乌龟孙,再去剥奚槐的皮,刨他的祖坟!” 第163章 邵德与吴大军二人浑身哆嗦,腿一软,便待跪将下去,两张面孔沾着泥汗,全哭得像两张花脸:“包爷……你老饶命……我们冤枉……我们是被迫干的……包爷……你老大人大量……就饶过我们吧……”“呸”的吐向二人一嘴口水,包要花大叫道:“做得好梦呀,你两个杂种,饶了你们?你们是叫浆糊糊住心肝了,这等的痴心妄想,你们在整治老子的时候,怎的不想到饶了老子?操他六舅,你两个不去饶人,人也会饶你么?” 西门朝午一使劲,“呼”的把手上的两个人硬生生提得脚尖离地,他倔起膝盖,猛力往二人的椎骨上重重一顶,邵德和吴大军顿时痛得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寒着脸,西门朝午骂道:“叫?你们也晓得痛?在包兄剥你们的皮以前,我也要先给你们点小活尝尝?” 旁边,项真平静的道:“我已经问完他们的话了。” 气冲牛斗的包要花不觉愣了愣,他知道项真一行一动,必皆有因,刚才他忽然问了这两个人几句,一定也是有道理的,于是,包要花强压着怒气,毛燥燥的道:“公子爷,你方才问人们的话,可是有什么原因?” 项真颔首道:“当然。” 包要花忙道:“说来听听。” 笑了笑,项真道:“其实也非常简单明显,他们两个说得不错,在青松山庄里,他两个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因此对你做出的那件事,必定乃受人指使,我就是要问出那指使的人来,我想,要报仇雪耻,就应该报得尽致,雪得干净,不要拖泥带水留下条尾巴!老包,你要发泄那一股子冤气,不会只泄了一半便算完吧?——我是说,你不会只想解决从犯而任那为首作恶的奚大院主,逍遥自在吧?” 包要花蓦然怪叫道:“谁说我会放过那姓奚的?我要分他的尸,挫他的骨,我要把这老王八蛋活斩八块……”淡淡的,项真道:“我知道如我不问,你怎会晓得是奚槐在背后作的主?” 呆了一呆,包要花又窘又急的道:“行,公子爷,还是你机智绝伦,老谋深算,我姓包的比不上你,成了吧!” 一眨眼,项真道:“只要你服了便行,老包,却可得心服口服啊!” 西门朝午有些不奈的道:“二位,这里的事办完了,我们还得出去追擒那几个正主儿,你们尚不动手,莫不成有什么舍不得的?” 双目中煞气毕露,一挽大袖,包要花叫道:“大报仇——”一摊手,项真退后一步道:“请!” 这时—— 那邵德与吴大军二人,早已吓得两眼翻白,嘴唇泛紫,一个比一个哆嗦得厉害,甚至连干嚎都嚎不出了。 包要花恶狠狠的道:“当家的,先放掉一个!” 一点头,西门朝午道:“留心,这两个小子手脚还蛮利落,都有两下子!” 重重一哼,包要花道:“我省得,他们还识点穴法呢……”于是,西门朝午叫:“来了,这有麻皮的——”吴大军立即一个跄踉,被西门朝午一把推出了五六步远,他绝望的惊嚎着,险些一头栽个狗吃屎! 冷酷的,徐缓的,包要花垂着双手,一步一步逼了上去,他满头乱发被寒风吹得飞舞,脸上染满了油汗、泥污、血迹,衬着他含煞的双瞳,紧绷的两颊,青林森的胡碴子,那模样,天爷,就和个屠夫差不多远了。 好不容易,吴大军才勉强好,他恐怖又惊骇的瞪着逐渐逼上来的包要花,哆嗦着、颤抖着,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从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的畏缩与乞告,现在,他又好像连喘气也都喘不动了……包要花做出一抹毫不带笑意的笑容——皮笑肉不动的笑容,他嘿嘿的龇着一口黄板牙,故意温柔的道:“你叫什么——呢,吴大军?来,过来,吴大军,不要光是朝后退,也向前挺一步哪,我们很公平,机会均等,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你看,我的朋友不会来帮我,我们是以一对一,真的以一对一……”仍然倒退着,吴大军畏惧已极的哀叫:“包大爷……你老饶了我……包大爷……我给你老叩头……”像闪电般一掠而上,包要花怪吼道:“叩你妈的头——”在包要花的扑势中,吴大军慌忙倒跃,同时,他竟突然还手,双掌合十,暴往横劈! 包要花狂笑着,猝然矮身,右手倏沉斜扬——快得几乎看不表他动作的片断,“砰”声震响中,吴大军已猛地打了个旋转,尖嗥着摔了出去! 右手握着他的一块枣木板子,包要花嘿嘿笑道:“起来,小王八羔子,这一下还要不了你命,老子喜欢这样,这可以证明你多少也有点种!” 抽搐着,吴大军摇摇晃晃的自雪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左脸全是一片淋漓鲜血,一大块皮肉被硬硬搓擦掉了,红糊糊的嫩肉肌还在颤颤抖抖的……包要花向左一侧,又蓦然暴旋向右,吴大军飞起两脚俱皆落空之下,包要花的枣木板子已在微微偏斜中,“唰”的一下将他的左耳齐根刮落! 痛得吴大军尖叫如位,他一眼看见飞跌在雪地上那只还微微颤动着的左耳,不觉凶性突起、怪吼着,他疯了一样冲向包要花:“我和你这老叫化拼了!” 单足为柱,包要花“呼”的转出三尺,他大笑道:“对,这才他妈的像个人!” 而“人”还在包要花的舌尖上跳跃,他已大仰身,右手乍探倏翻,“嚓”“嚓”连响中,吴大军的右耳及鼻头也全被那闪电般飞旋的枣木板干活生生擦掉,一块一块的跌落在雪地上! 吴大军痛苦的哀嚎着,又悍不畏死的再度冲向了包要花,包要花有如一抹流烟般飘游晃移,坚硬如铁的枣木板子翻飞砸舞,出手又狠又毒又快又刁,在耍猴子一样戏弄着东扑西闯的吴大军,于是,片刻之后,吴大军非但两耳俱失,鼻头擦落,连满口牙齿也被一颗一颗的打掉,他浑身是血,嘴巴破烂,肋骨也有三根吃包要花砸折了! 喝一声彩,西门朝午叫道:“好!” 一龇牙,包要花又“啪”的一板打在吴大军的屁股上,打得他一头撞在地下,包要花侧首一笑:“当家的,好的还在后头!” 说话中,吴大军已经奋力拔起,他披头散发,全身染血,宛如厉鬼般又尖嚎着冲来,这一次,包要花不退反进,在他巧妙的让过了对方,漫无章法的抓扑之后,枣木板子已准确无比的于倏颤之下,挑出了吴大军的一颗眼球,一颗血淋淋、肉耸耸,连着条粗筋,核桃般大小的眼球! 狂嚎一声,吴大军双手捂嘴,痛得栽倒地下辗转翻腾,那种嚎叫法,简直就和屠场里宰猪一样! 微微皱眉,项真道:“行了,老包。” 包要花抢上一步,觑准了吴大军翻过身来的一刹,枣木板不捣,在吴大军又一次的尖嗥里,包要花已重重的捣碎了他的阴囊! 枣子板子在包要花手上一翻一转,猛探而下,“咔嚓”一声,又把尚未返过气来的吴大军一颗脑袋砸得稀烂,红红白白,喷溅出好几尺远! 吁了口气,包要花站直了身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把血迹斑斑的枣木板子在鞋擦了擦,在气无力的道:“当家的,剩下的一个……”西门朝午大笑道:“这一个差不多瘫了,吓瘫了。” 包要花嘿了两声,道:“不妨,当家的,不妨。” “来了——”西门朝午怪叫一声,猛又将手上提着的邵德推了出去,那邵德可不是真的有些瘫了?他像醉了酒一样,两眼翻白,面色如纸,出气多,入气少,一被西门朝午推出,连哼也来不及哼,软绵绵,泥糊糊的就萎缩着溜倒——猝然旋身,包要花的枣木板子一下敲在邵德的下颔上,这一下力道之重几乎敲掉了他半边下巴,此刻,包要花大手板子也拔了出来,在邵德身形被砸得一弹之际,包要花的两块板已左右齐挥,轮翻交击——左板子稳住邵德的身体,右板子狠打,右板子稳住邵德的身体,则左板子毒砸,循环不息,又重又急,宛如狂风暴雨,猛罩而下! 人的身躯到底是肉做的,哪经得起包要花这种又狠又重的敲打?况且,那两块枣木板子又和生铁差不多硬,和人肉比起来简直的是不能比了,只在短短的时间里,邵德已被打得骨碎肉糜,变成血糊糊不似人形的一团了! 起先,那邵德还能惨嗥尖嚎,瞬息之后,他那惨嗥尖嚎即已低沉下去,终至微不可闻,从西门朝午推他出来,直到他成为血糊糊的一团,总共算起来,也只不过是喝几口茶的时间,而就在这喝口茶的时间里,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就成了一堆狼籍不堪的死肉,要不是那一顿“劈哩啪啦”的枣子板子暴响,几乎会使人怀疑那是怎么变成的呢? 此时—— 西门朝午走上前来,扶着包要花到一旁坐下,用衣袖替他擦拭脸上的泥汗,一边笑哧哧的道:“包兄,气出了吧?” 喘着气,包要花点头道:“出了一半,还有一半要找着了那奚槐才出得净……”淡然扫视了雪地上两具尸体一眼,项真道:“鬼差神使的把他两人送到我们眼前——青松山庄那么多余孽偏偏就只有他两个人摸了回来,这不叫命么?所以,我想那姓奚的也不可能逃得掉,他不会有大好的运道……”西门朝午哈哈笑道:“我相信,妈的,那几个祸首断然难以逃脱,他们还留着包兄的一口气在肚子里哩……”一用劲,包要花站了起来,他带着乏倦的音调道:“我们走吧?” 项真微笑道:“你不再歇一会?” 哼了一声,包要花横鼻子竖眼的道:“歇? 第164章 再歇你不急疯了?奶奶的,人家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他妈越急的事表面上越松闲,再歇下去,若是跑掉了人,看你不在心里咒我祖宗八代才怪!” 不可置否的抿抿嘴唇,项真道:“好,现在出发!” 于是,西门朝午、包要花二人抢先开步朝后出去,项真知道他们与自己是同一想法,奚槐等人自假阴山的地下秘道里脱走,那么,他们逃生的路线大致来说,将也是假阴山后面那片群山层岭的荒凉范畴了……三个人的身形消失在青松山庄后院的假阴山之事,而青松山庄则是一片凄凉,残垣颓壁,焦栋塌梁,还有火舌子在伸卷,还有浓烟硝雾在袅绕,在那些瓦砾堆里,在那血红地下,又该写下多少悲哀,多少酸楚? 大煞手--第八十章寒地蹑敌旧时景 第八十章寒地蹑敌旧时景 又来到那陡斜而幽寂的乱石坡,在乱石坡的后面,依然是那座树林子,只是,昔日来时,那座树林子的枝叶尚是半秃的,如今,时值隆冬,林木的枝叶,早已凋零光了……景物依旧,人事全非,这两句话用在这里,可以说是最恰当不过,以前,项真、包要花,带着君心怡和晏立夫妇,从青松山庄狼狈不堪的逃到了这里,精疲力倦,加上满身的创痕,满肚子的仇恨,还有无可尽言的羞辱与懊恼,他们在这里躲避着青松山庄的追骑,躲避敌人的血手,又在这里碰上了无双派的人马,更演变成异日大河镇及如意府的一场震天之战……现在,一切俱已过去,皆幻烟云消散,而他们却在毁灭着青松山庄之后,反过来成为追杀青松山庄余孽的战胜者,世道真是无常啊,而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俗语说:“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用不了十年,甚至用不了一年,风水,却已完全变异了……他们三个人是在一番搜寻之后,随着群杂乱的脚印子追过来的,其实,他们多少也赌了点运气在内,因为他们出了青松山庄之后,发现雪地上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而且,这些脚印子更是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根本就摸不清脚印子的主要是谁,在他们费了一些折腾之后,也可以说是本能的一种记忆的引使,使项真与包要花在带着几分不自觉中追向了这里——以前,他们逃出青松山庄时所经的路线! 曾有一个怀疑存在项真的脑子里,他怀疑奚槐及他手下们所逃的秘道,可能便是昔日奚嫔指引他及包要花、君心怡、晏立夫妇等人脱走的同一条秘道,因此,项真在离开青松山庄以后,中间也曾领着包要花与西门朝午前往那个秘道的出口去堪察过——他依稀尚可记忆那条秘道的出口位置,他们终于找到了,秘道出口是暴露的,显示出自这里逃走的那些人们是如何惶乱,在那里,他们同样发现了许多奔向各个不同方向脚印,而且,早已找不出任何一个人影来了,于是,便如前所说,项真等三个人就开始恁了几分本能的记忆,与直党的反应下所选择的追踪路线——到了这里,那片乱石坡前。 一拐一拐的跟在后面,包要花火气冲天的嘴里咕噜:“我操他个二天大娘,跑得我上气接不及下气,可恨这条腿又不听使唤……若是捉到了那几个王八羔子,看我怎么整治他们……”抹了汗,西门朝午疲乏的道:“这一趟可也够累人的……我们三个加在一起又没有一个还称得上是囫囵人,大伙都挂了彩,妈的,正主儿却又连鬼影子也不见……好可恨!” 吐了口唾沫,包要花目光四扫,怪叫道:“公子爷,脚印子一出树林就稀疏了,你瞧瞧,石坡上更少,而且隔了老还才偶然看见一支,莫不成他们全飞了?” 西门朝午跟着观察,点头道:“不错,林子外的脚印比较疏,石坡上更少了……”站了下来,项真有些吃力的抬头望石坡上打量着,半晌,他道:“这没有什么奇怪。” 包要花急道:“你说说道理看,为什么不奇怪?” 平静的一笑,项真道:“树林这边的地面比较坚实,而且坡下有不少岩石堆集分布着,石坡上,更到处都是高低不平的嵯峨山石了……”包要花愕然道:“这算什么解释?” 旁边,西门朝午恍然道:“是了,林子这边的地面比较坚实,积雪薄,踏上去的脚印浅,容易掩盖,而且有岩石分布,可以借石尖垫脚,石坡上,突出的石头更多,垫起脚来更方便,是以留下的脚印少得多……”顿了顿,西门朝午道:“你看,石坡上的岩石积雪积得少,又零零碎碎的,根本难得留下脚印,除了石隙间或较平坦的地方偶而留下一两支……”笑笑,项真道:“懂了吧,老包?” 包要花老脸一红,讪讪的道:“其实,这根本算不上是道理,什么人想一想也可以明白……”一抿唇,项真道:“可惜的是,最明显简易的事,也有些人不肯用脑筋去想,还有些人,你不点破,他就永不会明白,给他点破了,他才会说:啊!好简单。” 眉毛倏竖,包要花怪叫道:“你在指着和尚骂秃驴,小子看我与你算帐!” 摇摇手,项真道:“我们歇会儿吧,留着力气好追人,老包,别在这里发干威。” 西门朝午先找着块平坦的大石块坐下,连上面一层薄薄的积也不扫除,龇牙咧嘴便躺了下去。 “说得是,项兄,我可真得歇一阵子,唉!又乏又累又饥又渴,还加上这一身伤,痛得我连心都麻了……”扶着自己的一条大腿,包要花也小心翼翼的坐下,他苦着脸道:“谁他妈还是整皮好肉来?我还不照样浑身伤?略略一动,便他二妹子痛到骨缝里去了。” 嘿嘿一笑,西门朝午道:“包兄,你能挨哪……”包要花“呸”了一声,道:“我能挨个鸟毛!哪个不是肉做的?他奶奶一刀砍下去,谁还能两样?都是皮破血流,就差掉下泪来……”吃吃笑了,项真道:“想不到我们的包‘叫’花也装熊扮歪了,老包,我倒要问你,怎么在宰杀那邵德和吴大军的时候,你一点痛苦的样子也没有?活蹦乱跳的,行动还俐落得很?” 呵了口气在手上,包要花开颜笑道:“那时候嘛?那时候全心全意都在报仇泄恨上了,根本就顾不得痛,也忘了痛啦!” 西门朝午同意的道:“不错,我也有过这种经验,还有,在危急的时候也往往可以忘掉身上的伤痛,譬如说,我现在躺在这里,浑身如裂,又酸又痛,起都要起不来了,但如突然有一把刀对着我的脑壳砍来,我就会不顾一切,拼命闪开,而且,动作之快,恐怕比我平常时还进一步!” 一龇黄板牙,包要花道:“所以说,当家的,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只有公子爷小白脸是他妈的狗熊!” 挺着背脊坐在一块岩石上,项真淡淡的笑着道:“你现在有精神了?老包,等下开始翻山越岭的时候,你可不能装歪,不能喊累,英雄就要摆出英雄的架势来!” 一听还要番山越岭,明知是预料中事,包要花也不由心口一紧,他干笑两声,嘴里硬道:“当然,我怕什么?只要你小子能挺,我,呢,也就更能挺!” 转动着颈子,项真笑道:“但顾如此了。” 豁然笑了起来,西门朝午道:“大家都不用嘴硬,依我看哪,我们三个人全弄得浑身带伤,精疲力竭,等会再追起人来,只怕一个不比一个强,大伙儿都有得受的……”项真笑笑,那抹笑容却是深沉又幽渺的,好像他没有把眼前的艰苦放在心上,好像他任什么全看得微不足道了,他是那么平静,那么闲散,周身浮漾着一种极致的淡漠韵息,苍白的面庞,也宛似笼在一层古怪而迷潦的氲氤中了……于是,西门朝午与我要花两个也沉默下来,他们没有再出声,全微瞌上眼,利用着这有限的歇息时间养神假寐。 片刻之后—— 还是包要花按耐不住了,他不甘寂寞,小心翼翼的伸了个懒腰,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吆喝道:“喂,公子爷……”项真侧过脸来,低沉的道:“嗯?” 贼嘻嘻的窃笑了一下,包要花做着鬼脸道:“你,在想什么?” 项真道:“想得很多。” 包要花盯着项真的面色,道:“可否说出来听听?” 轻喟一声,项真道:“我在想,人,实在是一种最奇怪,最微妙,最难以捉摸的动物,尤其是人的心思、情感,更不可以常理来判断……”有些迷惘,包要花道:“此话怎说?” 项真笑了笑道:“举个例吧,你看青松山庄的夏一尊,待那‘眼子竿’公孙樵峰与公孙樵峰的侄女汪菱该有多好?从开始协助他们找我们报仇,一直到弄得庄毁人亡,一败涂地,可以说完全是为了公孙樵峰与汪菱两人,照常理来说,在青松山庄的危难,也是为了他们而起——”顿了顿,项真徐缓又感叹的接着说:“但是,青松山庄为了他们的事而惹火上身之际,公孙樵峰与汪菱两人却忍得下心,厚起脸来一溜了之,这种后果,非但不是我们原先可以预料,只怕连夏一尊做梦也想不到吧!” 包要花大骂道:“这一男一女,老的是盗,女的是娼,男盗女娟,全不是他妈的什么人种,夏一尊已经归了位,我却要代替夏一尊骂这两个王八羔于,骂他们不是脸下三滥,贪生怕死,猪狗不如……”摇摇头,项真道:“在江湖上闯的人,免不了需要结交朋友,但结交朋友实在不能不慎重,夏一尊白手创立青松山庄,流血流汗,折磨了好多年才挣得如今的基业名声,却就为了交友不慎而搞了个冰消瓦解,身败名裂,在他广交天下朋友的宗旨来说,也是够伤心顿足的了,为了朋友,竟落了个这般凄惨的下抄…”西门朝午点头道:“姓夏的老鬼大约任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老弟兄、老朋友,竟是这么个无情无义法,他和公孙樵峰听说还是换过贴的金兰之好,可惜的是,他认识姓公孙的认识了大半辈子,就认不出他只是个好险刁钻的窝囊废来……”沉沉一笑,项真道:“所以说,人是一种难捉摸的动物,天下有很多重义尚仁的血性汉子,却也有些龌龊卑鄙的刁滑懦夫,若要分辩出来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就非得以事实来考验不可了,光凭嘴说,光凭猜测还是不够的人,今天,老实说,要找真正的刎颈之交,生死挚友,确是不容易了……”感慨的,西门朝午道:“说得对,因此古人也早就留传给我们两句话:“疾风知草劲,患难见亲疏’……”项真低沉的道:“谈生死容易,论大义简单,难的就在于真正需要豁着命,洒着血去证实的那一刹,能挺出去了,能抛开了,才叫尽仁义……”颇有同感的,西门朝午道:“不错,就在那一刹……”包要花忽然叫道:“喂! 第165章 姓项的,我他妈可称得上是见义勇为,英雄好汉吧?你说!陪着你流血玩命,我包大爷还皱过眉头么?” 项真诚挚而尊重的道:“老包,所以你我之交,砍同生死!” 得意洋洋的大笑,包要花异常受用的道:“嗳,这还像句人话,奶奶的,我姓包的么,不敢说忠义千秋,也足可扣上豪气干云的帽子了,我这人哪,就是豁达开朗,豪迈磊落,为了朋友,为了义气,任什么刀山油锅也能咬着牙上,人嘛,就需要这点肝胆!” 呵呵一笑,西门朝午骂道:“包兄啊!给你几分颜色,你他妈就要开染坊啦……”包要花一本正经的道:“这全是实话,我这人最讲究的就是这一套,若像公孙樵峰这老王八与他侄女汪菱那样,还不如干脆一头碰死去球,那还有脸再混下去哪?就算捡了一条命活着,日子可又过得多窝囊!” 一边,项真轻轻站了起来,他笑着道:“得了,老包,我的大义士,不要再为自己吹擂啦,这一阵歇息,你大约已恢复过元气来了吧?” 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也随着站起,包要花翻着眼道:“此话怎讲?” 项真淡淡的道:“因为你废话多了,如若你没有力气,从来是不愿开口的,显然,此时你一定精力充沛,心情舒畅?” 嘘跚的走了两步,包要花身上的伤口,仍旧痛得他龇牙咧嘴,于是,他哼了哼,骂道:“扯蛋!” 转过身去,项真笑道:“好了,我们继续追下去吧……”三个人开始朝乱石坡上攀升,这片乱石坡的倾斜角度相当大,而怪石嵯峨,高低不平,岩石的形状又千奇百怪,难以驻足,灰褐色的山石更是滑腻而潮激的,踏上去,就越发吃力了……尽量找着较为平整的岩石垫脚,两手也跟着用力,三个人费劲的向上爬着,遇到石隙较宽的地方还容易点,最怕地磁锐的石块叠集在一起,那就更麻烦,更令人叹气了。 三个人身上所带的伤,全是十分严重的,这些伤势若换在任何一个平常人身上,便算他是体健如牛,也只怕早就动弹不得,躺下来哼卿了,虽然他们三人也是异常痛苦,但他们却俱能以超凡的忍耐力与意志力去克制,做一个武士是不容易的,因为武士通常都是英勇的象征,而英勇,当然就更包含了这区区痛楚忍耐潜力了……他们所负的伤势之重,使他们不敢运用轻功提纵术,那是一种需要消耗大量体力与需要激烈波震肌肉的动作,他们身上的创伤,已使他们不能轻易做这种冒险行动,固然,他们仍可勉强去做,但他们却还得留点体力去应付,可能追擒到的敌人,那些在风声鹤唳下的惊惶敌人不错全都是畏惧的、狼狈的,但是,他们绝对不可能乖乖的束手就缚! 大腿根部的创伤猛起了一阵澈骨的抽搐痛苦,包要花一条腿失去了重心,身子一歪,整个人便往旁边的粗厉上岩撞去,他飞快用手一撑,上身晃了晃,一屁股就坐倒脚下的突凸石岩上,尖锐的锯齿形上面,扎得这位“孤家山”的怪杰瞪眼歪嘴,几乎连泪都淌出了! 西门朝午刚好跳上了另一块岩石上,他闻声之下,急忙回头探视,边关切的道:“包兄,摔痛了没有——包要花那一笑比哭还难看,他嘘着气道:“天哪……何止摔痛了?简直就把我这一身老骨头全摔散了……我的乖乖……”在五尺外的距离,项真也停了下来,他笑着道:“来,老包,我们再往上赶一赶,用不了多久就到了,这片石坡并不算高,一鼓气就能爬完!” 一龇牙,包要花叫道:“你他妈少说风凉话,一鼓气就能爬完?我鼓了几十次气了,连一半还没有爬到,我吃不消啦!操的,这不叫追人,这是在玩命……不行,咱们得歇一会,仇是要报的,命却也不能不要!” 项真弄的道:“你不是说要和我比比谁爬得快,挺得久么?怎的还没有开始正经比,你就先装歪使赖啦?” 干脆半躺了下来,包要花手抚伤处,大骂处,“我这里人都要痛晕了,还和你比这些捞什么鸟事?我要先歇一阵,你有兴趣,公子爷,你老就先请吧……”西门朝午忙道:“项兄,就让包兄歇一会也好,你没看见他脸都痛白了,大约方才撞的那一下子的确不轻?” 喘着气,包要花灵灵呼痛,边道:“当然不轻,简直连心都痛麻了……我的老天,我们到底是追人还是被人追?这等的受罪法……”项真无可奈何的道:“也罢,老包,你只要一使刁耍钻,就是天皇老子也拿你没有办法,歇一会就歇一会吧……”这时,西门朝午也在原位坐下,他满身虚汗,面青唇白,伤口处扎着的洁白棉布,已叫鲜血浸得半透了。 包要花目光投向乱石坡下,看了一阵,他忽然叫道:“公子爷——”项真没好气的道:“你老人家又有什么高见?” 兴奋的,包要花一指乱石坡下的那条蜿蜒土路,道:“公子爷,你看见石坡下面那条转向山脚那边的小路了?那些狗娘养的会不会沿着那条小路逃命?” 毫不起劲的耸耸肩,项真道:“不会。” 包要花一愣之下随即大怒,他叫道:“为什么不会?” 懒洋洋的,项真道:“那条坡下的小路比较好走,但是也容易被人追袭,这个道理他们晓得,同样的,他们也明白我们亦将晓得。” 不服气的,包要花幸然道:“这么说来,如果逃上这片乱石坡就安全罗?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不容易被人追袭罗?” 点点头,项真断然道:“照事实上说,不错!” 眉梢子一扬,他反问道:“如果你是那些逃生者,老包,我请问,你会选择哪一条路走?乱石坡,抑是哪条小路?” 窒了一窒,包要花无言以对,他嘀咕着道:“我是那些王八羔子会选择哪一条路线?操的,我一条也不选,我早就窝囊得一头撞死他个六舅了!” 片刻之后—— 项真冷冷的道:“老包,行了么?” 苦着脸,包要花道:“行行好,公子爷再歇一会……”项真摇头道:“不可以,我们已浪费了大多时间。” 旁边,西门朝午也劝着道:“包兄,我们三个谁不带着伤?那一个也不是完完整整的呀!我们能挺,你就不能咬咬牙么?” 重重一哼,包要花猛然跃起,他大叫道:“好,大家全豁他妈出去了!” 不再多说,项真领先朝石坡上攀升,这一次,他攀升的速度快了许多,因此,连带的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也只好咬着牙,闷着气紧紧跟随,于是,没有多久之后,他们已来到了这片乱石坡的坡顶。 坡顶呈龟脊形,上面仍是乱石嶙峋,嵯峨不平,连两尺但地全接不着,除了灰黑色的石块密密堆布之外,简直就找不出别的东西了,石坡后面,连接了一座莽莽峻山的山脚,那座深郁阴沉的大山之后,则又连绵不绝的层岭群峰了。 坡顶上,没有人踪,没有兽迹,甚至连棵枯树都难寻,除了岩石,还是岩石,除了空荡,便只有空荡啦! 像一只泄了气的球,包要花一下子瘫坐下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破口大骂:“我操你们青松山庄那些漏网之鱼的二妹子,你们要是人生父母养的,就一个一个给老子滚出来见个真章,像他妈些缩头乌龟一样,躲藏着算是什么鸟毛的英雄好汉?你们就甘心认栽了?老子烧你们的窝,宰你们的头儿,你们就全不想报仇了?你们还要不要脸?还有没有点骨气,他妈全是些窝囊废碍…”项真的双目冷厉如刃般的仔细向四周搜视了几遍,终于,他明白坡顶上是不会有敌人匿藏着了,沉思片刻之后,他回过头来道:“老包,省点力气吧!他们若是不在这里,你再骂断了气也是白饶!” 一瞪眼,包要花幸幸的道:“妈的,省点力气吧!他们若是不在这里,你再骂断了气也是白饶!” 一瞪眼,包要花幸幸的道:“妈的,全是你老人家的神机妙算——”项真淡淡道:“害得你跑扭了筋,爬酸了腿,受够了罪?” 哼了哼,包要花道:“一点不错,费了吃奶的力气,差点挣掉老命,追到这里,除了追着片山石之外,连个鬼影也没摸上一条……”微微一点,项真道:“是这样么?” 包要花火大的道:“不是这样还有什么?” 负着手,项真平静的道:“老包,比计谋、智慧、心思,我要不客气的说,你老兄怕比不上区区在下了……”抹了把汗,包要花怒道:“这个我承认,但你小子也不能否认这一次你可是走了眼,砸了锅啦?” 莫测高深的笑了笑,项真慢条斯理的道:“未必见得。” 包要花火辣辣的道:“你他妈就是嘴巴硬,事实摆在面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敢和你赌,这一次你是失算了……”神色一整,项真道:“真的?” 大煞手--第八十一章前车有辙岂堪蹈 第八十一章前车有辙岂堪蹈 哇呀呀怪叫着,我要花吆喝道:“当然真的,这是什么节骨眼了?我包大爷还他妈与你说笑话,请教事做耍子哪?” 一拂衣袖,项真道:“赌什么?” 包要花略一犹豫,断然道:“赌一百两金子子,纯足的!” 哧哧一笑,项真道:“一言为定?” 用力点头,包要花迫不及等:“一言为定。” 侧过身,项真道:“西门当家为见证?” 眯着眼笑,西门朝午道:“我十分乐意做这人见主,不过,无论你们哪一位赢了,我也得分两成的红!” 第166章 包要花忙道:“行,就是这话!” 项真亦安祥的道:“我了同意!” 这时,包要花开始得意洋洋的神气起来,他吃力的撑着站志,挤眉弄眼,嘻笑颜开的道:“妈的,我就非要争这口气不可,公子爷生了一张他奶奶的硬嘴,明是输了还不服输,我本来想损他两句算了,他却自己要赔财,好公子爷你就证明给我们看看!证明你的神机妙算不差?” 闭闭眼,项真似是调息了一下,他颔首道:“现在,如果马上展开搏杀,你们二位能不能挺?” 西门朝午活动了一下,道:“勉强可以。” 带着三分掷揄味道阴笑一声,包要花道:“公子爷,不要来这一套障眼法了,活神活现,还真像有这么回事一样,可以展开搏杀?操的,连一人鬼影子了没追着,和哪人去搏杀?我看哪,你就认了吧!” 项真淡淡的道:“到了该认的时候谁也赖不掉,老包,只是还不晓得我们两个到底是谁认呢!” 包要花志得意满的道:“不要废话,现在你就把青松山庄那些余孽游魂给我找出来,找呀!公子爷,是在石头底下还是在积雪里面?” 笑了笑,项真道:“在石头中间。” 大大的吃了一惊,包要花以为项真在开玩笑,但是,项夫的形态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于是,包要花不禁心头一跳,问道:“在石头中间,哪块石头中间?” 转过身面向石坡下,项真手指着离他们这里不远处一块巨大而倾斜的灰褐色岩石——那块岩石天斜斜的伸展出去,而这块巨石的四周,更堆砌着数十块大不不等,形状迥异的石头,这些石头与那块巨岩叠连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圈不规则的墙壁,巨岩与它的四周的大不石块衔接着,天好遮住了人们的目光——也正好作为一种掩蔽! 双目倏亮,西门朝午颖悟的道:“那里面?” 项真淡然道:“我想是如此,否则,我的一百两黄金便输完了。” 包要花细细叫瞧,忽道:“是了,公子爷,你手指的那道天然石拗子,不就是我们以前躲避青松山庄的追骑时藏匿过的地方么?” 点点头,项真道:“很聪明,老包,在那个地方,我们也恰好邂逅了无双派的骑队,结识了鹿望朴他们!” 有着些疑惑,包要花道:“但是……过去的事,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身上重演么?” 项真深沉的道:“会的,因为人们在某些地方的特质都没有太大分别,譬如说,当一个渴极的人忽然发现一瓶净水,那人一定会立即上前取饮,同样的,假设另有一个也是极渴了的人发现那瓶净水,他的第一个念头也毫无分别会的想到立即上前取饮,因为他们都有此需要!” 顿了顿,项真目光瞥了那边的巨岩一眼,又道:“爬上这乱石坡,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而爬上来之后,这里又并无可资躲藏之处,如果继续往后逃,这里隔着那座大山山脚又并不近,照我估计,便是用轻身术路也需要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才能到达山脚,这还是指轻身功夫不错的人而言,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武功有强有弱,而且,恐怕还有九个带伤的人,行动起来也不会大方便,因此,在他们急惶惊恐之下,必不敢冒险往那山脚下逃——依时间上算,他们亦来不及在我们到达此地时赶至那山脚之下,而有些人确实是爬上这乱石坡的,那些人未曾逃离乱石坡到那山脚下,又不在坡顶上,试问,除了仍躲藏在乱石坡里面之外又会到哪里去?他们绝不可能随风而逝,是么?” 怔怔的,包要花道:“当然,当然不可能随风而逝……”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项真道:“那么,我们只要在乱石坡周围找到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而加以搜扑便得,方才,经我一再观察,我发觉,除了那边那块巨石形成的屏障可以藏人之外,这石坡上还找不出第二个有这种可能的存在!” 包要花顿时一头汗,他呆呆的道:“果然有理……但,但我那一百两金子……”笑笑,项真道:“很可能都要变成我的了!” 一侧,西门朝午忙道:“慢点,还有我的两成!” 项真一笑道:“放心,一两也少不了。” 双眼一翻,包要花悻悻的道:“先别得意,公子爷,那块巨石下面要找得出人来才能算你赢,如今尚未见真章,你也只不过是推断而已,急什么?鹿死谁手,还未可定言哩,嘿嘿……”项真道:“天下的事都有道理,顺着经路去推敲,总差不了太远的,老包,不讲理的人才会失算!” 包要花仍然嘴硬道:“老子就不信那个邪,你所推断的,全是他妈的歪理,灵不灵光,根本还在未知之数!” 项真笑吟吟的道:“那么,我们就证实一下吧。” 现在,项真目光冷炯的注视着那边的岩石,低沉的道:“准备好了?要一扑而至,不能再给他们脱走的机会!” 西门朝午与包要花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西门朝午移向左边,包要花走到右面,西门朝午镇定的道:“行了,项兄,你先发难吧!” 猛一挫牙,强忍着身上伤口所带来的剧烈痛楚,项真“呼噜”的拔空六丈,在空中双臂微抖,人已有如一条翔云之龙般倏然射出! 西门朝午大赞道:“好‘龙翔大八式’!” 说话声里;这位“十臂君子”也奋力扑掠,身影宛如一抹流光,猝然飞进,眨眼间已在五十步之外了。 叫得一声苦也,包要花龇牙咧嘴的振臂奋起,他铁青着一张老脸,冷汗涔涔下,亦只得拼命自右方迂回抄上。 此时—— 项真已捷若电闪般来到了那片天然的石墙之前,在黄袍暴涨中,他大斜身,再度冲天而起——就在项真的瘦削身形甫始拔高,那堆杂乱堆砌的石墙之后,已突然有数道点寒星疾奔项填射去,这数十点寒星的去势又急又快,而且分布面十分广阔,几乎甫始出现,已到了项真身前! 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项真“龙翔大八式”中的那记绝活“化龙飞月”倏展而出,人们连意念尚未及回转,他已幻为黄光一道,激财暴闪,而人们的瞳仁还都在迷惑于那抹流光之时,项真已神鬼不觉的独自挺立于这块倾斜巨岩的顶端。 凛冽的寒风吹刮着项真破碎而血迹斑驳的黄袍,也吹刮着他垂落额前的一络黑发,项真的脸色是苍白的,一种病态的苍白,苍白中,更隐泛着一抹深青,但是,他的神态欲是那般冷酷、那么威猛,那么剽悍又那么雄浑,他挺立在巨岩之顶,看上去,像极了一位自天而降的煞神!一位不可力敌,难以摇撼的煞神! 在那片由大小不均的石块天然围砌而成的石墙里,高高在上的项真看得十分清晰,下面正有十几个人在仰着头向他惊悚的注视,他们的模样是惶恐的、震骇的,还加杂着一些儿不敢相信的迷惘与怔愕,现在,他们正慌乱失措的互相挤迫着拥在那片天然石墙的狭小空间里,看上去,嗯,已是可怜,又是可笑,几乎和一堆瓮中之鳖没有两样了……一股残酷的满足感与自慰的激奋情绪笼罩着项真,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现在,证明他的直觉是对了,他的判断也毫无差错,青松山庄的一部份漏网之鱼,果然便隐匿在这里,而且,那十几个人当中,竟包括了他们极欲获得的全部猎物:“白面枭”奚槐、“冷面金芒”韩清、“眼子竿”公孙樵峰,以及,嗯,那久违了的奚嫔,俏佳女婉月、那挑起漫天血腥与杀戈的小娇娘汪菱,此外,还有那位樟头鼠目的李师父,再加上其他七八名武师及青松山庄的庄友……这时,几声风响,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亦已分别跃上了左右的岩石顶上,同样的,他们也大感意外的发觉了眼前的猎物——丰盛的猎物! 项真俯视着那些可悲的敌人,缓缓的,他道:“太遗憾了,是么?在如此广阔的地域上,在如此众多的逃亡群里,偏偏就叫我们追上了各位,这很凑巧,太凑巧了,但是,各位能说,这水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么?” 抹了一虚汗,西门朝午接着暴辣辣的道:“鬼差神使,朋友们,这四个字来形容眼前的情情况可说再贴切也没有了,很好,你们正巧完全投进这个由你们自设的圈套中……”十几个人的表情全都是那么恐怖,那么绝望,在悲愤中含着颤瑟,在震骇里渗着畏缩,他们的脸俱是惨白如纸,双目的光芒又皆是那般凄黯,在这一刹里,他们像已嗅着了死亡,触到了墓碑,更宛若看见了招魂使者飘拂的黑纱!” 咬牙切齿的狂吼一声,包要花气喘吁吁的叫:“别他奶奶再装蒜了,龟孙子们,里头地方小,你们还想埋在一道么?来来来,通通滚出来,让老子一个人给你们一块宽敞地方!” 面孔扭曲着,“白面枭”奚槐蓦地大叫道:“姓项的,逼人不能逼得太绝,今天我们已经到了这等走头无路的地步,你们仍尚这般赶尽杀绝,还有没一点江湖道义?还讲不讲一点豪士风范?” “冷面金芒”韩清也怪叫道:“你们狠得太离谱了,我们如今可说只是一群残兵败将,便算叫你们一个一个给摆平了,传扬出去,你三位面上也没有什么光彩!” 有如狼枭般尖声大叫起来,包要花“呸”了一声,阴毒的道:“和你们谈江湖道义、豪士风范,老子还不如找条狗去谈!你们现在也懂得要讲究这些了?在你们以前陷害我哥俩的时候怎的就没想到?你们趁早闭住那两张臭嘴,老子宰绝了你们以后,再替你们找块好风水地吧!” 第167章 大煞手--第八十二章逼魂索命乱石坡 第八十二章逼魂索命乱石坡 在那片空间并不很宽裕的天然石墙之内,青松山庄的这一群人便那般无告而寒悚的拥挤着,有一股浓重的悲楚在他们心中浮漾,有一股至极的哀凉迷蒙着那一双双惶恐的眸子,他们在这短促的时刻里,已过份繁复的在脑海中勾划出那副血淋淋的景像来,而他们明白,脑海中所勾划出来的这副惨烈景像,并不会只是幻想,它终将会成为事实——说不定说在瞬息之后! 在包要花的狠毒嘲骂下,他们没有人再出声,也没有人再抗辩,这并非他们心服口服了qi书+奇书-齐书,而是,他们知道恐怕就算说破了嘴也没有用处! 于是—— 巨岩之顶的顶真微微朝西门朝午点了点头,同时,他双臂微提,目光凝聚,那形状,一看即知是在准备着随时扑击! 西门朝午扬起嗓门道:“各位,怎么进来的,还是请怎么出去,有话细说,有帐慢算,你们全瘟在这石围子里头,嗯,也不是那么回事吧?” 沉着脸,包要花叫道:“怎么着?好朋友们,你们一个个全想耍赖使刁呀?你们以为挤在一起就没事了?就要我们束手无策了?呸,那是做梦,现在,你们出不出来?不出来也行,老子们通通把你们格杀在里面!” 这时,“眼子竿”公孙樵峰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赤红着面孔,暴瞪着两眼,振吭大呼道:“包要花,你犯不着在这里狐假虎威,神气十足,你以为我们含糊你吗?放单单挑,姓包的,你也不见得就是个人物!” 旁边,那位猴头猴脑的李师父也尖着声音在推波助澜:“说得是,姓包的,你要像条汉子,就用不着倚恃别人的力量,有种的就和公孙大爷单个较量较量!” 刹时,把一张黄脸全气成紫的了,包要花几乎连双眼也冒了金星,他怪吼着暴跳如雷的道:“好,好得很,公孙老鬼,你给老子滚出来,看看我姓包的能不能活剥了你,你他妈死在临头,还敢放这等狂屁?来,你出来,咱们单个挑,别学你那些好朋友一样,净挤在一起作缩头王八!” 狂笑一声,公孙樵峰拔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呼”的一个转折,已经轻飘飘的落到了两丈之外! 公孙樵峰的这一行动,并不是表示他的英勇超越常人。更非象征着他具有大无畏的视死如归精神,他之所以会如此做,可以说全是叫包要花的尖刻音词给逼出来的,及无论是什么人,都有他的尊荣与荣辱心,只是因人的差异而有程度上的深浅罢了,便是这人再怎么处于一种恐惧颤惊的情形之下,你若过份损伤了他的尊严与荣辱心,他便再是窝囊,也会忍受不住而豁命一拼的,何况,“眼子竿”公孙樵峰到底也还算个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因为公孙樵峰的突然转变,无形中给其他的人们制造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同仇敌忾心理,也等于无形中振奋了他们,给他们打了气——在此等情景之下,人的胆量及意识往往都会有出人意料的发展,现在,公孙樵峰甫始挺身而出,“冷面金芒”韩清与汪菱也立即随身而上! “白面枭”奚槐暗中一挫牙,一横心,沉痛的叫道:“弟兄们,对方赶尽杀绝,狠毒至此,我们动手也是死,不动手也是死,如其窝囊送死,还不如倾力一拼,他们也并不是铁打的,我们大伙儿全豁出去干,好歹也还有条生路!” 那边,早已站好位置的韩清也突目裂嘴的大叫:“大家全听见奚院主的话了?他们这三个人是有名的心黑手辣,在庄子里,他们的残酷手段大家也有目共睹,他们今天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弟兄们,就是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我们不能任他们宰割,我们要拼——”奚槐与韩清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不啻是一种最最沸腾人心的鼓动,于是,那七八名武师齐齐吼叫一声,技出兵刃,纷纷跃出了石墙之外,每个人的神色悲愤,表情昂烈,大有义无返顾,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味道。 “白面枭奚”槐右肋挟着他的妹子奚嫔,左肋挟着那俏丫头婉月,奋力掠出石墙外面,他把两个人轻轻放下之后,又悲烈的大叫:“好,大家全是青松山庄的血性兄弟,夏老庄主,羽老前辈与其他战死庄内的哥子们英魂不远,我们就来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青松山庄这些方才还自一片凄惶绝望的失群孤雁,就这片刻工夫,这全都像换了一批人似的,陡然变得勇气百倍,胆识骤增,一个个全是那么雄壮,全是那么昂扬了……包要花依旧还站在岩石顶上,他几乎些迷糊的愣愣看着对方情况的演变,这时,他才突然惊悟,不禁仰天狂笑道:“他奶奶个熊,你们是在演戏呀?演给谁看?还他妈真像有这么回事一样,有板有眼,中规中矩的,操你们二妹子,不用急燥,这片乱石坡,今天就是你们的埋骨场了!” 双眉横竖,公孙樵峰冷厉的叫:“包要花,你与老夫的好时辰已经到了,你还站在那里练什么嘴皮子?你怕了吗?寒了吗?” 哇哇怪叫,包要花大吼道:“咦,咦?这竟他妈的反客为主起来了,你这老王八羔子如此吆吆喝喝的,要是人家不知内情,还以为你们是在追杀老子呢……”重重一哼,公樵峰道:“姓包的,你方才的气焰到哪里去了?来呀,不要光说不练,老夫正等着你了断恩仇!” 旁边不远,那位李师父也叫道:“妈的,我早就知道这像个叫花子似的包要花,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吆喝着唬人,其实连个狗屁法门也没有……”这一下,足足把包要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双目怒瞪,两额的太阳穴也在“突”“突”跳动,咬着牙,切着齿,他一个字一个字迸自唇缝:“好畜生,好两张利嘴,今天老子若是放了你们这些乌龟孙中任何一个生出乱石坡,老子就一头撞死给你们看!” 公孙樵峰不屑的道:“包要花,光说大话没有用,你就使出你的手段来挡挡我们试试,怕的是,嘿嘿,你空顶着一副架势,却自身难保啊!” 公孙樵峰此言一出,不由把青松山庄其他的人全都引得哄堂大笑起来,当然,他们这种放肆而嘲讽的大笑,是有几分做作意味在内的,但是,他们这样一夸大,不是就越发可以表露出他们夷然不惧,豪壮但磊的气字来了?这样也更会显出他们勇悍的心理与不畏不屈的意志来,表示他们是无所介怀的,无所顾虑的,不过——他们却未料到,这一阵过份渲染了的哄堂讽笑,已经更加深了敌人的杀意,更为他们带来了悲惨的命运! 再也按不住了,包要花不待向项真暗示,一坐身就要往前猛扑,这时,另一边的西门朝午蓦然叱道:“包兄且慢——”怪叫一声,包要花吼道:“住什么?还住个鸟毛!当家的,你没看见这些孤鬼竟然喧宾夺主,朝我们头上撒尿拨屎来了?我操他的二妹子,这不是他奶奶天大的笑话吗?是人家追我们还是我们在追人家?弄到现在受气挨损的却换了我们——”平静的,西门朝午道:“包兄,你稍安毋燥,你不觉得,他们是如何可怜亦复可笑么?” 跺着那条未伤的脚,包要花怒吼道:“可怜?可笑?他妈的我们才可怜又加上可笑呢,反叫这些王八羔子像耍儿子一样耍,指着脑袋骂山门……”西门朝午忙道:“他们只是在自我激奋,自我安慰罢了,这仅是一幕丑剧,拆穿了,一个铜板不值,包兄,你急什么?你以为他们真个像外表装出来的这般英雄与豪壮?狗屁,只要一见血,你看他们跑吧,一个个都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那边—— “白面枭”奚槐阴森森的道:“你既是如此判断,西门朝午,你何不一试?我姓奚的便挑你,也容你看看我们谁的骨头硬,谁在说大话!” 西门朝午怒气倏升,他狠狠的道:“姓奚的,在我眼中,你只不过是个贪生畏死,罔顾忠义的下三滥,你自以为你还算个人物吗?表面上看起来似模似样,骨子里全是好刁,你要与本当家的试活试活?行,我还可以让你再缀上两个!” 粉白的大脸突然一热,奚槐脑羞成怒的道:“西门朝午,你也犯不着自己往脸上贴金,固然我姓奚的不成材,你却也称不上什么三头六臂,说破了,还不是莽汉一条?” 那位李师父扬起一阵尖笑,道:“骂得好,真叫痛快淋漓,院主,别看他们神气活现,也只不过是顶着姓项的名头招摇罢了——”就在李师父这个“了”字还留着一条细长的语尾,颤动在寒瑟的空气中时,一条快不可言的淡黄光闪猝然自天而降,当人们尚未及看清这是怎么一回之前,嗯,那位李师父已鬼嚎着旋子凌空飞撞出七尺,刚好一头撞在了一块突凹不平的山岩上面! “噗”——猩红的血掺杂着白粘粘的脑浆迸溅,几乎连呻吟一声都来不及,这位喜欢煽动人心,帮腔作态的李师父,已经斜扒在石隙中间断了气,一颗尖削的脑袋,现在,已和一颗稀烂的大柿子没有两样了。 那条黄色流光在丈外落定,当然,他是项真! 眼稍子淡漠的扫过那具尸身,与尸身四周斑斑点点的红白之物,项真毫无表情的道:“我想,你们一定都弄错了。” 方才,项真那狠酷又匪夷所思的一击,已把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住了,那位姓李的武师,论把式,在青松山庄的一般武师群中来说,已算得上是第一流的人物,但是,与项真相较,却竟那般的不堪一击,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又在恁般徒险的高度上,这姓李的武师只是一照面便丧了老命不说,其他的青松山庄人物竟也没一个来得及应变的,甚至没有一个看清楚项真的来势,至于项真是如何出手的,如何穿越的,就更没人看见了,这等袭杀的方式,老天,竟是个“人”的能力所做到的? 第168章 只这一下子,项真已将敌人甫始张扬的气焰给压制住了,而他,也只不过仅是做了一次他做过许多年,且早已厌倦了的例行把式而已,轻松熟练加上平淡寻常。 闲散散的,他又道:“各位,你们以为眼前是在做什么?眼前是个什么场面?还容得像三岁稚童做游戏,那般单打独挑消磨光阴么?你们是太天真了,也太可笑了,竟然在此等此境兴起这般雅兴!” 微微仰头,他接着道:“不论你们是怕也好,不怕也好,还手也罢,不还手也罢,今天,你们在场之人将无一还生,至于我宰杀你们的方式,我将使用早已决定了的,你们各位欲待如何抵挡,这就是你们的事了。” 目光的煞厉简直就像两把利刃,项真又冷凛而寡绝的道:“时间已浪费得太多,我遗憾竟能追上了你们,我想,各位一定也遗憾被我们追上吧——”谁也看不出项真竟会在说着说着话的当儿便突然动手,当他口中那个“吧”字还跳跃在舌尖之上,隔着他有十几步远的两名武师已蓦然尖嚎,甚至连手中的家伙还来不及举起,已被闪电般扑去的项真暴探十九掌震得一路摔滚向石坡下面! “白面枭”奚槐骇然惊道:“项真你——”一蓬旋闪的掌影,有如九天之上的群星崩落,挟着无可言喻的尖锐劲力猛罩而来,奚槐来不及还手,怆惶中拼命侧跃! 这时,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二人的攻势也齐齐发动,包要花疯虎一样飞扑“眼子竿”公孙樵峰,西门朝午则照顾了“冷面金芒”韩清与剩下的五名武师。 “眼子竿”公孙樵峰猝地大旋身,掠出五步,暴转下,隐藏于长衫之内的那根三节暗套钢竿,已在一声尖厉锐响中反弹向后,钢竿是银白色的,顶端尖厉如针,竿身的韧性极大,出手之下,只见银芒一溜,突然自虚无中点到,又狠又准,歹毒无比! 猛一提气,包要花的身子立刻技升六尺,尖竿尖贴着他的鞋底“嗤”的掠过包要花极快前俯,两块枣木板之狠狠砸向公孙樵峰后脑! “唰”“唰”“唰”一连抢越出七块山石,公孙樵峰行动如风,他足尖微点石面,手中钢竿又已狂风暴雨般招呼向了包要花! 在闪闪的鞭芒锐劲中,包要花咬牙切齿的腾挪穿掠着,一面两块枣本板子劈打挑点,挥运急厉,与对方做着极其艰辛的搏杀。 若在平常状态下来说,包要花的功夫和公孙樵峰也不过就在伯仲之间,包要花至多仅比公孙樵峰高上一线而已,差微是极其有限的,但是,如今包要花身上带了累累创伤,而公孙樵峰却是健壮如常,一比较起来,吃亏的当然就是包要花了,何况,包要花连日拼战,耗力甚巨,而公孙樵峰根本就未曾疲劳过,精力充沛,加上背水之斗,自是越发威猛得不可轻视了。 而这时—— 手舞青锋剑的汪菱也打铁趁热的加入战圈,与她叔叔合攻包要花! 有些俗话儿在寻常时期是不易深刻领悟的,但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的包要花如今可是深切领悟到一句了,屋漏,偏逢连夜雨! 另一边—— 西门朝午的“铁魔臂”早已出手,他仿佛凶神附体般猛不可挡,“钦魔臂”挥舞如山,呼呼轰轰,劲力激荡雄浑,有如江河缺堤,巨杵翻天,与他对手的“冷面金芒”韩清几乎就只有招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另外那五名武师,也照样是被逼得东窜西跳,狼狈不堪!! 最苦的,莫过于正和项真过招的“白面枭”奚槐,他也是擅长掌上功夫的人物,但是,他那掌上功夫,比起项真的掌上功夫来,可就差上老远一大节了,比狠,他比不上,比精,他比不上,比奇,他比不上,比力,他比不上,更比不上的,还有那个“快”字。 现在,奚槐被项真逼得团团打转,左支右细,非但毫无力量采取攻势,甚至连守势也已经到达溃裂边缘,如今他和项真才对了二十余招,而看情形,他恐怕再也无法连续个二十余招了。 “咔嚓”一声闷响! 一名青松山庄的武师手舞足蹈的斜斜翻跌出去,他的脑袋,天爷,竟然去掉了一半! 结果的发生竟是一连串的,紧跟着,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声扬起,又一名武师头下脚上的被硬生生砸飞了八尺多远,看他身体在半空中滚动时的怪曲扭曲形状,便可以断知他的脊椎骨已经折断了! 西门朝午一口气干掉了两名武师,行动之间,更加凌猛犀利,锐不可挡,“冷面金芒”韩清本来便不是对手,加上他的旧伤——两根折断的肋骨,一股展起来就更加不够灵光了,眼看着两名手下的惨死,韩清更不由心胆俱裂,斗志全丧,生前的那一股子豪气,就这眨眼间已不知道全跑到哪里去了! 汗淋淋,气喘喘的招架了七剑,韩清忍着断骨处的疼痛,方才躲开西门朝午的一掌,还不待他看清什么,一片沉浑得有如铁锤似的掌风,已刮着他的耳边撞了过去——“哇……”凄厉的嚎叫,就像在杀头猪一样,又一个青松山庄的武师,弓腰曲背被震出十步之外,连手上的鬼头刀也抛出了老远,在他满口的鲜血狂喷中,“铁魔臂”顶端嵌接的飞爪已“叭”的一声暴响,活生生把另一个武师的天灵盖抓得成了血肉一团! 硕果仅存的一名武师简直连尿都吓出来了,他浑身哆嗦着,一抖手上的九节亮银鞭,虚晃一招,转身使跑! 冷冷一笑,西门朝午的“铁魔臂”猛罩韩清,在韩清再度慌张躲避中,西门朝午已飞腾而起,隔着那名逃走的武师身后还有七八步远,他的左掌已狠狠的凌空暴劈! “呼”的一团罡烈之力直捣而出,当那团强猛的劲力甫始把那名逃走的武师砸倒嶙峋的石隙之中时,西门朝午早就又把韩清逼退了五尺! 面色泛紫的韩清是越越不济事了,他平素称得上高明的剑法如今也一下子变得出奇的沉重迟滞起来,而断骨之处更是痛彻心脾,全身发麻,若不是强烈的求生欲在支撑着他,只怕这位青松山庄的中院院主,随时都可能倒了下来! 蓦然—— 西门朝午的“铁魔臂”在掠舞起千百条乌光的一刹,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当头劈落,在激荡的空气回旋中,韩清连挥十剑,仓惶后退一…大笑一声,“铁魔臂”隔着头顶还有三尺,那顶端嵌接着的网爪,却突然暴射而下! 精疲力竭的韩清是再也抵挡不住了,他心神恍榴震骇之下,后退的脚步没有踏实,猛一下子又落了空——眼看着西门朝午带着狞笑的面孔与锐利无比的飞爪同时压来,韩清尖叫一声,“龟壳剑”脱手猛掷,在他身子后仰的瞬息,他左手已倏然由下往上猝挥! 闪电般侧移三尺,西门朝午以“铁魔臂”的纯钢把柄横击射来的“龟壳剑”,在一声清脆的“当”然震响扬起,映着雪光,一蓬密集的金闪闪的物体已迎面罩来! 时间的迫急已无法再做任何犹豫,西门朝午大吼一声,蓦地将全身大旋了一个半圆,在旋转的同时,仍在虚空中悠荡的飞爪已微弹之下猝然回射——又快又狠又准的猝然回射! 于是—— “咔嚓”一声闷响传来,尖利的掌爪已那么准确的深深嵌进了韩清的门面,但是,韩清在着急时发出的那片细子金针,也有十几根透进了西门朝午的左肩! 猛一挫腕,西门朝午收回了毙敌的网爪,他怒骂一声,反手将“铁魔臂”掖在腰上,顺手自靴筒里拔出一柄的匕首,连想也不想,快不可言的翻腕削向了自己左肩,血影四闪,一片巴掌大小的薄薄皮肉已连着一片同样面积的衣衫跌落在岩石上,十几根细若牛毛般的金针正颤巍巍的插在那片皮肉之上,而那块皮肉,正在遂渐的由白变黑! 瞪了一眼横架在两块尖斜山石上的韩清尸体,西门朝午狠狠的吐了口白唾沫,当金针沾肌,他已知道上面有毒——因为并不痛,却有微微凉麻的感觉,在西门朝午的经验里,他知道治疗毒伤的最好方法,那即是把受了毒伤的肌肉立即削掉——一劳永逸,永保无忧! 这时—— 项真与奚槐之战,已经接近尾声,项真似乎并不想立刻对他的敌人下毒手,他只是像猫耍耗子似的戏弄着奚槐,现在,在他的闪电般“八圈斩”招式中,奚槐正大汗淋漓的狼狈躲让。 冷冷一笑,项真身形暴折向左,他双臂轻舒猝合,两掌并竖如削,以难以想像的快速飞臂向另一边的敌人——那正攻得包要花气喘如牛的公孙樵峰与汪菱! 项真的攻势是突兀又凌厉的,几乎无法可挡,方始挥竿抽向包要花的公孙樵峰不禁在大吃一惊里拼命收竿斜掠,而汪菱,更早就脸蛋儿煞白的扑出去了好几步。 半空中大翻身,项真又三十掌狂挥公孙樵峰,他寒着脸,阴沉又冷硬的道:“那妮子交给你,老包!” 说话中,项真的三十掌已血刃漫天般又将公孙樵峰逼出了八尺! 这前后交替的情势又是瞬息,而就这瞬息间的功夫,包要花已好像一个沙漠中千里跋涉的垂死者忽然获得了甘冽的泉水,又像失足的深渊的一刹前攀到了附体之物——他不但有放下千斤重担那样轻松,更有着一股无可双拟的铭怀感于是,他陡然振作精神,两块枣木板子拍击得“叭哒”“叭哒”震天价响,挥舞如风似的暴攻花容惨澹的汪菱而去。 一面敲打劈翻,包要花,边流着汗,喘着气,嘶哑的叫着:“公子爷……留着那姓公孙的老王八一条活命……我要亲自来整治他……操的,这老小子乘人之危,我已经重伤在身,他却挑便宜的拣,又在我肩窝子戳了一竿,我要把这一竿子找回来……”此刻,项真以一个人的力量正在对付着公孙樵峰与奚槐两个,他惊人的潜力,现在已丝丝不绝的,可怕的发挥了出来,别看他身上的创伤累累,他却丝毫不受这些伤势的牵制,动作之间,非但狂悍犀厉,暴凌勇猛,出手之快捷狠辣,更似较他平时犹进一步,“黄龙”之名所以能威慑天下,震撼五岳,固然是由于他技艺之强,心计之诡,手段之残,但是,却更由于他那一股坚忍卓绝的颜力和不屈不挠的信心使然! 第169章 直到如今,公孙樵峰与奚槐才真正体会到“黄龙”的厉害之处,而他们也恍然明自了为什么他们的,伙伴,亲人会一个一个栽倒于项真手下的原因,“黄龙”项真的力量并不单纯只是实质的表露了,他更渗融有至极的精神意志在内,觉得是怪异,其实却乃超想像的威凌现实,看去似玄迷,内涵却全属“人”在艰辛磨砺后所应有的成就反应,别人无法像项真那样有着超凡的骇俗艺业,不及项真那种浩然的赫赫盛名,说穿了并不足奇,只是别人不能似项真有铁一般以的精神耐力及钢一样的心志罢了……这是有形的力量与无形的力量结合,是质与气的共同反应,更是神及形的贯彻成果! 有了公孙樵峰的加入,奚槐始勉强可以继续再苟延残喘一阵,但也只是短短的一阵罢了,他们心里全有数,这种场面也难维持不下多久了,虽然他们乃是而二敌一,但胜负之分,却不会和人数的比例成相对了……一侧——西门朝午早将斗场中的情势看得一清二楚,最后的分晓尚未到来,他却知道最后的分晓将会如何——一如他已超越时光,预先觑及了。 长长吁了口气,西门朝午移动目光打量,荒凉而偏僻的乱石坡上,已经沾满了点点进溅的鲜血,鲜血是猩红的,染在灰褐或黯黑的粗糙石面上,便泛着些乌紫了,有些酒在石隙间的积雪上,而且雪相映,白得纯,红得艳,看在人眼里,印在人心上,则又是另一股子味道了,上十具尸体,成为各种古怪姿态的卧在山岩或石隙问,有的仰着脸,有的俯着身,有的,则根本连头脸是个什么样子都分辨不出来了,看上去,情景是凄厉的,惨怖的,衬着这一片灰苍苍的悲凉氤氲,实在令人们感到空茫,一丝苦涩的空茫就在十来步外,一片杂乱叠集的石层边,奚嫔,与她的侍女婉月两人,正畏缩的紧紧拥在一起,从那两张惨白而凄惶的面庞上,可以预见她们心中的绝望、颤惊、无言、以及悲枪,她们显然未曾亲眼目睹过这种血淋淋的残酷杀戮场面——虽然她们是生长在那种血淋淋的杀戮环境里,而如今,要遭受杀戮的人又竟是她们的亲人,她们熟稔的朋友,她们是虑的、惶恐的、但她们又毫无办法为这场血腥的拼搏尽一丁点力。因为她们本身已经卷进这场拼搏中而又不克自保了,虽是江湖中人家的渊源,但她们却连江湖中的些微伎俩也未曾沾涉过碍…奚嫔与婉月不但悲恐与焦惶到了极点,简直因为这些过度的刺激与惊骇而弄得有些麻木了,她们无法移动,无法呐喊,甚至无法表露出自己的心意来,如今,她们唯一能做的,仅仅是由形色间流露出来的感受而已,而她们流露出来的感受有些什么成分,其中深浅如何?却得由注意的人自己去体会了……当然,“千骑盟”大当家,“十臂君子”西门朝午是可以深切体会出来的,在他又注视了斗场中的进展一眼之后,他已大步行向了那两个有若惊弓之鸟般颤瑟着的女人之前! 看着西门朝午的行进,奚嫔与婉月俱不由惊恐得瞪大了眼睛,两人的身躯也无可仰止的在簌簌而抖,每在西门朝午靠近了一点,她们的面容便越加惨白了一分,两人的唇角,也就更加抽搐得快速了。 西门朝午的形态是狞猛的,悍野的,又是残酷的,他髻发披散,浑身是血,脸上的表情生硬而暴戾,就那么样,他已目露寒光,一步一步的走了近来,“铁魔臂”亦早就握还手中,“铁魔臂”顶端的掌爪上,尚沾粘着未于的血迹碎肉! 忽然—— 那婉月一咬牙,挣脱了兴奚嫔紧紧的身体,她抢前一步,不管地下的尖锐石苟杂耸,双膝一软,“扑通”就跪拦在西门朝午身前! 惊骇欲绝的奚嫔不由花容惨变,她杜鹃蹄血般哀叫一声:“婉月……”这一着,也大大的出了西门朝午意料之外,他不由怔了怔,往旁边一闪,冷冷的道:“这是做什么?” 婉月泪流满面,全身抖索,她语不成声的位求道:“壮士……请你高抬贵手……就饶了我家小姐一命吧……我情愿身代小姐……身代小姐一死……你要杀,就把我杀了后面,奚嫔悲恐的道:“不,婉月……你不能……”西门朝午不禁大笑如雷,他道:“嗯,原来却竟是这么回事……”说话中,他的面色倏忽一沉,叱道:“站起来!” 顿时如坠下万丈绝望,婉月全身一震,泪下如雨,哆嗦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她无言的直挺挺跪在那里,面容的表情僵木得宛如蜡朔! 西门朝午一看见她这形状,不禁也怔了怔,心头一转,他恍然大悟,这两个女人一定是误解他的意思了,于是,他忙道:“丫头,你不用害怕,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们的命了?” 婉月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骇过度的心里一下子还恢复不过来,这突至的喜讯将她弄得迷糊了,对方这凶神似的人物竟说要饶过自己与小姐两人,老天这会是真的?他会有如此慈悲?他不是在骗人吧? 吁了口气,西门朝午放低了声音道:“起来,丫头,别老跪着惹我心烦!” 现在,婉月已经略略镇定下来了,她却仍不能停止身子的颤抖,抹着泪,迟疑的站起,嚎喘的道:“壮士……你……你真不杀我们?” 哧哧一笑,西门朝午颔首道:“我想是的。” 心头跳了一跳,“我想是的”,这句话并不肯定,莫非对面的这人还不能为她们的命运作主么?那句话中,可又包含了什么其他的意义在内呢? 大步来到奚嫔身前,西门朝午向这位美丽的少女端详了片刻,连连点头,嘴里赞道:“好,好,唔,不错……”心惊胆颤又加上万般焦惶的奚嫔,不由被西门朝午这毫无忌惮的逼视着得面红耳赤,如玉似的脸颊上涌起淡淡的朱酌,而朱酪中,又沾着泪珠滴滴,那模样,可真叫怜煞人了。 这时,丧失意志的婉月也挨到奚嫔身边,她悄颤的道:“小姐……这位壮士说……”奚嫔心慌意乱的道:“我……我听见了……”嘿嘿笑了起来,在奚嫔再次的惊愕中,西门朝午道:“丫头,你叫奚嫔?” 强自镇定着,奚嫔畏怯的道:“是的……”西门朝午点点头,道:“项兄曾告诉我,昔日他被困于青松山庄之际,多蒙你大力相助,才得以全身而退,是么?” 奚嫔一双秋水也似的眸子里顿时又浮闪起盈盈泪光,她颤颤的道:“这又有什么分别呢?项真他……他并不领情……他仍以血手来对待我们……他……他甚至要一一诛绝我们……”抹了一把带血的汗弹在地下,西门朝午摇头道:“不,你错了,这其中却是大大的不同,项弟一直记得你给他的帮助,他从未忘怀,而且每思图报,我方才曾对你身边的这个丫头讲过,项兄将不会对你们有丝毫侵犯,虽然我没有问过他的意思,但是,我想他的心意必是如此的!” 哽咽了一声,奚嫔目光恐惧的投向了另一边——项真与奚槐,公孙樵峰的拼杀之处,现在,项真已经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极快的,甚至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明确看出来,极快的,项真便将溅他敌人的鲜血了!” 心脏的刺痛延展到面庞上,奚嫔悲切的道:“或者那一次我给过项真点方便……我冒着毁坏自身的清誉给他方便……但我并不求什么,更不敢奢望能得到他的报答,我唯一的希望,只是要他能因为我这一点意思而知道青松山庄的人,并非每一个都是那么恶劣,由他的谅解而稍稍消弥一些对青松山庄的仇恨心理……但……但我这完全想错了,完全白盼了,项真,他只知道杀,只知道血,他什么也不会考虑,什么也牵制不了他……”西门朝午默默的听着,双目的光芒时明时暗,唇角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连右颊上那道赫色的疤痕亦微微牵动了……拭去满面的泪,而泪又自流淌,奚嫔接着鸣咽的道:“从庄中传警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心惊胆颤的等候着消息,我知道极可能是项真来了,他正可借着大河镇的胜利者余威来的,果然不错,是他,从他进庄开始,一直就是杀,杀、杀,烧、烧、烧,青松山庄上血流成渠,更化为一片焦土了,项真却不停止,他更赶尽杀绝的追蹑着那些仓惶寒惊的可怜余生者,他永不明白什么叫慈悲,什么叫仁厚,他的整个身体里全充满了暴戾、残酷、疯狂,以及仇恨,害过他的人永不可得到宽恕,项真唯一的方法只是予那些人以死亡,毫无道理的死亡碍…”奚嫔激动而悲愤的哭泣起来,一旁的婉月也在陪着落泪,西门朝午连忙干咳了两声,低促脾道:“奚嫔,呃,事情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恩怨分明,嫉恶如仇,正是江湖弟兄的本色,恩与仇,必需要分得清清楚楚,丝毫不能苟且含混,否则,人家便会以懦夫相讥,以无胆而讽,以怯弱来嘲,招至的后果乃是以言尽的,除此之外,怀着仇恨的人本身也会因精神上的负担而痛苦莫名,必须一泄而后安,奚嫔,你生长在江湖环境中,却没有江湖经历的体验,所以,这种事情给予当事人的负荷与压力,只怕是你难以想像的……”摇着头,奚嫔抽噎的道:“但这是冷血,残酷……我不信天下的仇恨,都必须要用鲜血来解除……我不信!” 怔了怔,西门朝午这一下子窒住了,不错,奚嫔的话也未尝无理,天下的仇恨,难道全都是以鲜血来解脱的么? 蓦然—— 婉月尖叫:“小姐,大院主和公孙老爷要完了——”悲嚎一声,奚嫔疯了一下样扑向前去,边沥血般惨呼:“哥,碍…”来不及多想,一种本能的直觉迫使西门朝午倏然转身,拉开嗓子嘶哑成吼:“掌下留人——”片片的掌影正如漫天的血刃飞旋,又凌厉又紧密,又狠毒又暴辣,猛古丁的在一阵削锐的劲风呼啸里,飞斩向了早就精疲力竭的奚槐及招架不及的公孙樵峰,眼看着,他们便得被这纵横交舞的掌势劈倒——西门朝午的叱吼及时钻进项真耳中,他惊异之下更添了几分不悦,但是,他却不能不做紧急施舍,整个身躯猝然闪电般下沉猛翻,两脚飞射,只听得“砰”“砰”连串的闷响声里,奚槐与公孙樵峰二人已被他一个跟斗踢出五步多远。 第170章 这时—— 密集如群星似的掌影正好缓缓交织泻下,宛如利刃也似在鬼泣般的尖啸声中劈斩到石面上,顿时碎屑四溅,积雪飞洒,仿佛快刀斩麻,“呱”“呱”“呱”暴响不绝,又急又紧,方才,奚槐与公孙樵峰二人所站的位置四周,已在这刹那间布满了累累掌痕,痕印泛紫,俱是深深嵌在那些嶙峋参差的山岩上,击凹整齐,有如斧刃刮削! 紫邪掌力! 换句话说,若是刚才项真没有将奚槐与公孙樵峰二人踢滚出此地,现在,只怕那些刻印在岩石上面的累累掌印,早就摆到他们两个身上去了,显然的,如果把这些泛紫的掌印摆到他们身上,嗯,他们除了挺尸之外,实在就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人,到底还是肉做的哪……大煞手--第八十三章恩怨分明真英雄第八十三章恩怨分明真英雄一片短暂的沉寂笼罩在周遭,蓦然,奚嫔悲喜交集的位喊:“哥哥……”奚槐被项真一脚踢中左胯骨,这一脚何止百斤?踢得他半边身干部麻透了,在翻跌出去的同时,又撞上一块突凹的山石,此刻,他一张脸全成了青中带紫,额头上,鲜血淋漓一片! 三尺外,公孙樵峰却根本已撞晕了过去,正四仰八叉的朝天躺着,他的手中,却仍紧握着那根铜竿,头顶上,则亦是血流如注了……闭着眼睛继续调息几次,项真双目倏睁,在闪闪的精光冷凛映射下,他踏前一步,毫无表情的道:“为什么?当家的。” 急急迎了上去,西门朝午尴尬的咽了口唾沫,道:“项兄,你可是本意恕过那奚嫔主婢?” 项真点点头,道:“当然,她们曾有恩于我,种瓜者,自当得瓜。” 擦了把汗,却扯动了伤处,西门朝午一龇牙之下,又回头看了看满含哀恳期惧的奚嫔与婉月主婢一眼,红红着脸道:“项兄,这是对的……”项真冷漠的道:“不过,我却并没有意思饶过奚槐及公孙樵峰这一双狗头!” 心头一跳,西门朝午窘迫的道:“项兄,我觉得,呃……是不是这两个人,唔,这两个人也可以稍微从轻发落?稍微?” 呆板的一笑,项真道:“当家的,我们冒着风雪之苦,千里跋涉,为的是什么?横尸十里,血染双手,烈火烧了青松山庄,再缀上我们自己的累累创伤,为的又是什么?只是为了那满腹仇怨,一腔羞辱罢了,在我们历尽艰苦,终于达成目的之前,当家的竟忽然有此高见,却令我好生不解,当家的原因何在?” 这一番话,直把西门朝午反诘得满头大汗,张口结舌,他翻动了好一会白眼,才呐呐的道:“我……呃,我只是觉得她们两个孤身弱女也太可怜,也太使人同情了,而且,呃,我以为,我们的报复已够,似乎,似乎就不用宰杀这两个人也可凑合著了断这桩公案……”深沉的,项真道:“当家的,你可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是他们两个?换句话说,我们之所以大兴干戈,洒汗流血,为的也只是他们两个?” 窒了窒,西门朝午挣扎着道:“但是,项兄,我们已整得他们够惨啦……”冷冷一笑,项真道:“对付这种阴狠狡诈,寡廉鲜耻的不仁不义之徒,没有余地可留,当家的,除了死亡,将不会有更恰当的惩罚方法,除了死亡,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够!” 鼓足了勇气,西门朝午又硬着头皮道:“项兄,我们似乎还可再斟酌斟酌……”目光垂下,项真悠悠的道:“你我相交,当家的,交之以诚,假以时日,我们定可义结生死,对你,我除了一颗赤心但剖于前之外没有别的,我尊重你,当家的,也更钦服你,若有所示,我定当从命,但这一件,我只怕就辜负当家的一番美意了……”西门朝午闹了个脸红脖于粗,他期期艾艾了好一阵子,终于没有再说什么,猛一跺脚,返身退下。 奚嫔凄惶的迎上几步,盼切的问:“壮士,项真的意思?” 寒着脸,西门朝午道:“奚姑娘,你与你那使女可以免除一死,我早就说过,项兄是一丝不苟,恩怨分明的!” 并不因为自己的得回生天而有大多的喜悦,奚嫔双目含泪焦急的间:“但……但还有我的兄长与公孙大爷……”摇摇头,西门朝午道:“恐怕他们二位没有机会了。” 猛然一震,奚嫔面色灰败的颤声道:“你……你是说?” 西门朝午硬着心肠道:“我是说,他们两个不可能再有活命的希望,项真不允饶过!” 扑籁簌的连连抖索,奚嫔咽声低泣:“求求你,壮士,求求你去劝说项真……壮士,你做做好事,行行善……我们会一辈于记得你,一辈子感谢你……我们将供奉你的长生牌位,祈坏求上天赐你多福多寿……忍不住叹了口气,西门朝午伤感的道:“我早已代你求过情了,他不答应,碰了我一鼻子灰……奚姑娘,你不了解项兄,他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奚嫔仍然哀切的恳求道:“请你再试一试……壮士,请你再尽尽心……请你……”旁边,婉月也凄然道:“壮士,请你答应我家小姐的乞求吧……”呆呆的站着,西门朝午实在受不住了,他一咬牙,霍的转身——“砰”“砰”“砰”一连串的木板击肉闷响蓦地扬起,紧接着又是“当”的金属颤震声传来,西门朝午急忙移目瞧去,天爷,包要花已像打一条狗似的,把汪菱砸翻于地,两块枣木板子正没头没脑的抽了下去,汪菱的青锋剑,早就被震飞在一丈之外了! 老实说,包要花若想速战速决,汪菱便根本不可能支持到现在,此刻只怕已经躺将下去了,但是,包要花却存心要给她些零碎罪受,所以才一直没有痛下辣手,全是不急不缓的用两块枣木板子折磨着她,轻轻重重的在汪菱身上敲打着,直到方才,他始认为时机已到,不再留手,猛然间狠招齐出,将汪菱砸翻于地,连他的手中剑也一遭给扫飞了老远! 包要花把汪菱摆平后的一刹,沉重坚硬的枣木板子已在她身上猛打了六七下,打得汪菱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又滚又爬,连尖叫声都是那么嘶哑无力了! 冷沉而有力的,项真道:“住手!” 包要花立即收回板子,喘着气,愣愣的问:“住手?” 项真不带感情的道:“你不觉得,老包,就像你这样打死了她是太过便宜了?” 领悟的直点头,包要花喘着道:“对,对,是太便宜这贼婆娘了!” 一边抹着汗,包要花边朝早已躺了下去的奚槐,与公孙樵峰瞧了一眼,呵呵笑道:“公子爷,还是你他奶奶的有一手,我费了好大劲还收舍不下的狗才,竟叫你一下子便摆平了……”淡淡的,项真道:“这并不算什么!” 包要花笑哧哧的道:“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对我,可就不是那么回子事了,操的,我差一点就吃了那老王八蛋的暗亏!” 说到这里,包要花一眼看见了奚嫔主婢,他拐着朝前走了两步,两块枣木板子一碰,“叭哒”上声脆响上,这位孤家山的怪杰竟然向她们深深一揖,龇着满口黄板大牙道:“久违了,二位姑娘,实在对不住,因为方才忙着和地下躺着的一干好朋友们亲热,所以待慢了二位姑娘,罪过罪过……”拭着泪,奚嫔在这种肝肠寸断,心忧如焚的关头,却仍然不忘礼数,她微微检衽还礼,边哽咽着道:“包壮士好……”包要花又拐向前去,亲切的道:“好,好,太好了,昔日多承姑娘赐助,我姓包的才没有回姥姥家,方待留下这副臭皮囊转来结清欠债,呵呵,奚姑娘,你说说,这不全是你,以及你旁边这位小娘子的大力么?——”在奚嫔与婉月的凄绝神色里,悲楚泪水里,包要花猛然觉得不对,他一愣之下,才想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天爷。照他方才那么一讲,今日青松山庄落得这般支离破碎的下场,不就等于全是奚嫔主婢为了暗里释放他们,逃脱才种下的祸因么?而在他们惨烈报复下即将遭受厄运的人里,还有着奚嫔的亲生手足,亲胞兄在内碍…现在——奚嫔与婉月两人更哭得悲切无比,天愁地惨,哀泣声就宛如杜鹃啼血,连天都似乎被感染得更加沉郁灰苍了尴尬的呆立着,包要花抓着他的两块板子直发愣,头上的汗,也顺着脸往下淌个不停……咬咬牙,西门朝午往项真那边凑近了,他提心吊胆的道:“项兄,有恩不报非君子,当日奚嫔主婢助你与包兄逃脱,今天,你岂能还她一个家破人亡?” 双目一寒,项真道:“一报还以一报,我恕她们主婢生命,这已足够抵偿她们昔日所施之惠了!” 西门朝午摇头道“不够,太也不够了……”沉沉的,项真道:“何以不够?” 陪着笑脸,西门朝午道:“你想想,项兄,她主婢二人与你可曾结仇?换句话说,可曾有对你不起的地方?” 项真坦然道:“没有!” 西门朝午忙道:“既是没有,你今日本来便不应该杀她主婢了,是么?” 项真意识到这乃是一个圈套了,但他却不愿抹煞事实,只好点头道:“不错……”西门朝午毫不放松的道:“本来便不该杀她主蝉,她主婢如今亦安在一旁,项兄,借问你曾拿什么报答人家的恩赐了?” 吸了口气,项真道:“当家的,你认为我又该如何报恩呢?” 心中一笑,西门朝午道:“我不是你,我怎知道?” 项真略一沉吟道:“今日事毕,我赠她主婢二人黄金千两,明珠一斗,以表耐心如何?” 哧哧冷笑,西门朝午道:“项兄素称高人雅十,对奚嫔主婢此等舍身相护,毁誉暗释的云天大德,便只以区区金银信物相酬? 第171章 这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吧?” 神色一沉,项真道:“那么,当家的尊意是?” 西门朝午平静的道:“我已说过,这要看项兄你自己怎么个报答法了,我知道,你素来是不愿拖欠人家恩德债的!” 当然,项真不是傻子,他明白西门朝午是在兜着圈圈引他直接询问奚嫔有何所求?而根本用不着问,他也晓得奚嫔主婢会有什么要求的……那个要求,若从奚嫔口中提出来,自己可就进退维谷了,是的,人家曾经有恩于己,而这恩惠又是恁般深重,她们主婢当日可以说是豁着命硬撑的,今日青松山庄的凄惨场面,亦种因于那一次奚嫔主婢的大力开脱,自己领受了人家的如许恩惠,非但未曾报还丝毫,更且害得人家主婢背上了个叛亲背庄,吃里扒外的天大罪名,细论起来,自己将来如何向人启齿?自己又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但是,如果答允于她之所求,则一口冤气何从发泄?昔日羞辱怎堪尽涤?连日来的辛苦,淋漓的血汗,不是都白流了么?想起来又怎能甘心? 本身仇怨的宣泄与昔日恩惠的急待报偿,两股暗流在项真脑海中撞击交战,在内心里纠缠激荡,令他一时委决不下……忽然,他又想到了西门朝午,是了,在答允奚嫔的所求条件里,更功进了西门朝午的份量在内啊,这位“十臂君于”对自己的忠肝义胆,一颗赤心,自己又怎能弃之不顾呢?若不答允,一定也会伤害了西门朝午的自尊,而有所妨害任何与西门朝午友情的事,又都是项真所极不愿为的……终于——暗中一咬牙,项真大步来到奚嫔面前,看着这仇人之妹——又是自己恩人的美丽少女面孔,那张面孔在此时却有着大多的悲楚……项真微笑着,低沉而温柔的道:“奚姑娘,你好。” 侧过脸,项真又道:“还有,婉月姑娘?” 奚嫔主婢连忙还礼,凄切而乞恳的望着项真,奚嫔道:“在你离开青松山庄那条秘道之前,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你说:项真自孩提的时候起,就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而且,你还说,你不会忘记我曾经给予你的一些帮助,是吗?” 用力点头,项真坚定的道:“不错。” 抽噎了一声,奚嫔艰辛的道:“我不是一个施恩望报的人,何况,我对你的那点小帮助也算不上是什么恩惠,我从来就没有奢望你会报答我……”项真忙道:“奚姑娘……”淌着泪,奚嫔又幽幽的道:“但是,项真,我不想你会报答我,你也不应该来折磨我,陷我于不义,叫我做青松山庄和奚家的罪人……我已够孤单,够落寞的了,你就忍心看着我流离失所,举目无亲的飘零天涯?更蒙受别人的羞辱与唾骂?你知道,我除了哥哥,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亲人了……”哭泣着,奚嫔更近了一点,哀哀的道:“项真……我不敢盼望你还记得我对你曾有多好,至少,我总没有对不起你过吧?你不对我好我不怨你,但……你也不能害我碍…”吁了口气,项真低沉的道:“把你心里所想的告诉我,奚姑娘……”惊喜过望的,奚嫔道:“真的?你不会不答允?” 项真道:“你说吧。” 深呼吸了一次,奚嫔激动的道:“我只求你……项真,释放我哥哥与公孙大爷,汪姐姐……”皱皱眉,项真道:“你不嫌你的要求有些过份么?” 摇摇头,奚嫔道:“不,我有原因……”退后一步,项真斩钉截铁的道:“奚姑娘,你的大兄奚槐,我答允你无条件释放,公孙樵峰与汪菱也看在你面上饶其死罪,但是活罪难逃!” 无限的欣喜溢满了奚嫔心扉,不过,她却仍不放弃为她的友人做着最后努力:“项真,听我说,公孙大爷——”冷冷的,项真道:“奚姑娘,见好便收,你该明白,黄龙项真对你,已是仁尽义至了!” 突然打了个寒栗,奚嫔被项真那凛冽的神色所慑,不敢再开口相求了,后面,婉月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一侧—— 西门朝午抱拳道:“赏脸了,项兄!” 苦笑一声,项真道:“当家的,我除了说你的心肠仍不够硬之外,还能再说什么呢?” 豁然大笑,西门朝午开朗的道:“骂得对,项兄,但我哥俩异日长相厮守,时光悠久,还是有一个人心肠软些的好!” 转过头,项真道:“老包有无异议?” 龇开大板牙,包要花笑吟吟的道:“公子爷的裁决,我姓包的哪还敢有异议?除了一心敬服之外,连屁也少放为妙!” 西门朝午又帮着腔道:“项兄,我与包兄全以你马首是瞻了……”笑了笑,项真走到了公孙樵峰那边,而这时,公孙樵峰也正好悠悠清醒,当他迷糊的目光中,甫始映入了项真的身影时,这位“眼子竿”已狂吼一声,挣扎着尽其全力挥竿飞戮出手! 不远处的奚嫔,睹状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她尖叫:“不要动手!” 但是,公孙樵峰的动作何等快捷?奚嫔方才出声警告,尖锐的竿尖已在灿亮的光芒中一闪而至,项真不移不动,就在敌人的竿尖那么犀利的点向咽喉之前寸许,他才突然摆头——只是摆开了一点点,时间部位却拿捏得准确无比,颤啸着的尖锐竿端,便仅差一线的自他的颈旁险擦过! 几乎与那闪眩的钢竿连接在一起了,项真的身影宛如被竿身擦掠时所带起的劲风所扯引,猝然朝竿身肇随过去,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在连串的清脆暴响中,公孙樵峰那条猛戳出来的纯钢竿子已然断为五节,一段段的竿身四散飞射,带起了一溜溜银灿灿的光尾! 当人们的视线还迷惑于那飞散中的截截残竿时,项真鬼魅般侧身斜进,右掌微圈猝落,“咔嚓”声响里血影突现,公孙樵峰甚至连念头还未及转回,一条左臂已凌空而起,遥遥坠跌于十尺之外! 刹那间,公孙樵峰的一张老脸已极度痛苦的扭曲成一团,他惨嚎一声往后便倒,身子尚未沾及地面,项真的左手已并指如戟,又准又狠的,倏然点中他的右眼眼皮——这一点之力可谓异常巧妙,分毫不差,刚好把公孙樵峰的眼球压破,但却不至于碎流出眶! 连看也不多看一眼,项真倏然倒射回来,他倒射回来的位置,正是汪菱瑟缩着椅躺的那块岩石之前! 汪菱早已力竭气弱,遍体鳞伤,脸孔上也沾染着斑斑血污,方才的情景,她并不是没有看见,而是看得太清楚了,但她根本就无力可尽,无法可施,现在,她甚至站都站不起来……像流光一样掠到汪菱身前,汪菱惊恐的往后退避——其实她已没有地方可退了,她身后,正有一块岩石拦阻着,项真的手法是快速得令人难以思议的,当汪菱青紫斑布的双手尚未及举起,他已如法泡制,戳瞎了汪菱的左眼! 猛然将身子抽搐成一团,汪菱双手捂面,却没有嚎叫,她的牙齿顿时深深陷入下唇之内,喉头发出一阵恐怖的呻吟声,痛苦的痉挛,已将她那窈窕的身段儿扭得变形了……冷冷的站在七步之外,项真淡漠的注视着一件与他毫无关连的事情一样,而更好像他在看的并非是两个人正在承受着巨创之后的血淋淋痛楚,仅是在看着两头畜生的戏耍一般……这时——奚嫔与婉月已经左右搀扶着奚槐走到一边,奚槐的步履沉重而蹒跚,他肉体上所受的折磨,已使他元气大丧,身虚力乏,但是,更甚者,却是他心灵中所遭受的震骇与惊悸! 公孙樵峰断臂处所流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身边的岩石与积雪,他在突凹不平的嶙峋石面上翻滚嚎嗥着,不成人形的面孔上,已全被至极的痛苦及悲愤所布满,看上去,他根本已不像是公孙樵峰了……轻轻的,西门朝午走了上来,低沉的道:“休息一下吧?项兄……”转过身,项真徐步走回,他狠狠的盯视着惊惶畏缩无比的奚槐,语声有如玄冰一样。 “奚槐,你需要庆幸你有个好妹妹及好使女,否则,现在你不会还能站在这里听我说话……”由衷的恐惧震撼着奚槐,他全身不停的抖索着,汗与血交织在他蜡白的脸上,而这是有形的,无形的,还有他灵魂深处的渐疚以及不安,项真的话,他哪里还回答得出来? 冷冷的,项真又道:“告诉我,你妹妹暗地助我逃出青松山庄的事,你后来知道了不曾?” 瑟缩的点点头,奚槐畏怯的慑喘着:“后来……被我查出了……”项真毫无表情的道:“你又如何对付她?” 奚槐的面色越发惊得不忍卒睹,他结结巴巴的翁动着乌紫的嘴唇,却好久说不出一个字来……一边,奚嫔慌忙道:“项真,我哥哥并没有难为我——”项真双目中寒光暴射,他道:“我没有问你!” 又盯着奚槐,项真怒道:“姓奚的,我还没有得到回答!” 蓦然一哆嗦,奚槐呐呐的道:“我……我打了她一顿……又软禁了她一个月……”项真暴叱道:“你该死!” 急急掩到奚槐身前,奚嫔焦的的喊:“项真,我哥哥却并没有把这件事泄漏给外人知道,他帮我掩饰了过去,而且,以我背叛他的行为来说,那种惩罚对我并不为过!” 因为说得太激动,太急促,奚嫔的眼眶中又已泪光莹莹了,她接着凄然道:“假如你的妹妹背叛了你,项真,你一定不会像我哥哥,对我那样便宜了事的……”大煞手--第八十四章幽情暗寄太艰难第八十四章幽情暗寄太艰难木然一笑,项真道:“我不否认……”他又转对奚槐,道:“奚槐,你该为你未曾过份为难你的妹妹而高兴,你一定明白,本来,你是毫无机会的……”颤抖着,奚傀汗如雨下:“我知道……项真平板的道:“记得你曾在青松山庄那座水池下的石窖里,给了我许多罪受,奚槐,你很会用刑,更懂得折磨人,那些刑法,有很多人是承受不住的,你晓得不?” 第172章 惊恐的看着项真,奚槐胆寒的道:“我……我是一时冲动……”摇摇手,项真道:“不要来这一套,你犯不着怕,我既已说过放你一马,便决不食言,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也很会用刑,也很会折磨人,而且,我所用的手段,可以保证不比你差!” 连连点头,奚槐道:“我相信,我相信……”项真阴森森的笑着道:“老实说,我的确十分痛借我失去了这个机会,这个向你报复的机会!本来,我是预计要一点点,一点点的碎剐你的!” 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升全身,奚槐难以仰止的颤抖着,他的唇角抽搐,额上青筋暴起,期期艾艾的道:“谢谢你恕过我……项真……我永远不会忘记……永远感激你……”笑笑,项真道:“以后,我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谁的身子都是肉做的,你不愿承受酷刑与折磨,同样的,别人也不会愿意,生前我是想要叫你领略一下此中滋味的,但今,我只有遗憾的说,算了。” 奚槐顿时如释重负,他感激零涕的道:“今后有生之年,皆乃项兄所赐,我奚愧会永铭不忘,终生怀忆……”忽然怪笑一声,包要花插嘴道:“你看你他妈的那副德性,知道自己消灾免难了,说话也顺流起来,还他妈的脱了裤子坐板凳——有板有眼的呢……”西门朝午忙道:“包兄,有女于侧,文雅点,文雅点……”一龇牙,包要花道:“文雅个鸟!我就是这个调调儿,爱听不听,这是什么场合?还光他妈捡些天官赐福的吉祥话念么?” 红着脸蛋,奚嫔装没听到,她向项真哀求道:“项真,你说过免除公孙大爷和汪姐姐死罪的,你说过的……”淡淡的,项真道:“不错,而我也并没有杀死他们!” 吸了口气,奚嫔可怜生的道:“但是,你若任叫公孙大爷与汪姐姐那样痛苦不停下去,只怕创立仍旧免不了一死,尤其公孙大爷,血都快流光了……”点点头,项真道:“老包,麻烦你去为他们两个裹裹伤包要花不情愿的道:“为他们裹伤。饶了这两个混帐的狗命已是天大仁义了,还再去侍候他们?连我自己的伤都还没有上药呢……”皱皱眉,项真道:“麻烦你了,老包!” 叹了口气,包要花转身行去,一边走,一边嘀咕:“妈的,我这真叫犯贱啊,替伤了我的人去治伤……”奚嫔赶忙又道:“婉月,你去帮着包壮士。” 灵巧的婉月低声答应,匆匆跟在包要花身后去了,看着他们,西门朝午不禁笑道:“项兄,包兄可真是直性子人,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什么说什么,毫不做作虚作虚伪项真一笑道:“他就是这种狗熊皮气,看起来蛮可爱,其实却窝囊人,而我忍受他这德性,已经有一段长久的日子了……”西门朝午笑呵呵的道:“想当初,项兄你也一定是为了欣赏包兄这种狂放不拘的直筒筒个性才与他结交成生死之好的吧?” 微微颔首,项真道:“是的,但时间长了,却有些吃不消……”这时,奚嫔已扶着奚槐坐下,她又悄悄挨了上去,怯怯的道:“项真……”项真转着她,一笑道:“又有见教?” 粉脸一红,奚嫔呐呐的道:“你……你也伤了,伤得好重……”抿抿唇,项真道:“这全是夏一尊父子,羽复敬、李悟等人的共同杰作,好在我还可以勉强忍耐……”焦切而关注的,奚嫔道:“可是,你的背上,两肋,肩头所包扎的棉布,已经浸出了血,里面的伤口一定是裂开了……”项真淡然道:“我想是的!” 咬咬下唇,奚嫔又道:“你不痛?” 项真不由失笑了,他道:“我也是肉做的,怎会不痛!” 惊奇的睁大眼睛,奚嫔道:“但是,你的表情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想一定是很痛的,假如换了我有这多伤,我恐怕就不能动了……”轻轻的,项真道:“所以你不是‘黄龙’项真,我才是,奚姑娘,我唯一值得称赞的地方,也就是比别人稍稍能忍受痛苦!” 爱怜的摇摇头,奚嫔心疼的道:“两次看见你,项真,你没有一次是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两次全是浑身染满血污,衣裳破碎零乱,披头散发,遍体鳞伤,还有,加上都是在一场残杀之后!” 苦笑了,项真道:“真遗憾,是么?” 看着项真,奚嫔幽幽的道:“如果你梳洗干净,穿着整洁,项真,我想你一定是十分洒逸的……”项真轻描淡写的道:“不见得呀,我平常也差不多就是这副邋遢样子……”忽然眼圈一红,奚嫔低下头道:“我……我是和你说正经话,项真,请你不要调笑我……”此刻,西门朝午发觉眼前的情形有点微妙,他肚里一笑,识趣的走了开去,到奚槐面前对着坐了下来。 略一犹豫,项真低声道:“奚姑娘,我并没有调笑你,你不觉得,谈话的气氛轻松风趣一点比较好么?尤其在此时此地。” 轻轻用衣袖拭去眼角泪痕,仰起那张凄楚而明艳的脸儿来,怨慧而深幽深深凝注着项真,奚嫔道:“项真,你……你离开这里以后,要到哪里去?” 怔了怔,项真道:“先到‘大元府’接人,然后,再到晋境西门当家的‘千骑盟’大寨中去,在那里要盘桓一段日子……”说到这里,项真打趣的道:“怎么?奚姑娘,要打听我的行踪来找我寻仇?” 哀怨而凄切的看着项真,奚嫔泪盈盈的道:“请不要挖苦我,项真,请你……”项真连忙笑道:“不要难过,奚姑娘,我只是说着玩,真的,我欢迎以后你常到我那里来盘桓,但要在我找定了住处之后……”他双目中的光辉在此时看去柔和极了,也清澈极了,接着,他又道:“你晓得,我是个飘零惯了的人,天涯流泊,四海为家,连个像样的住处全没有……”痴痴的望着项真,奚嫔眸子深处的神色是怪异的,却也是迷惘的,是柔媚的,却也是炙热的,是期盼的,却也是哀怨的,就是那么多难以言喻的情感揉合在了一起,叫人一下子分辨不出来其中真正包含了些什么,但是,似乎无楞置疑,里面却表露了一种只有在爱恋中的少女,才能具有的那种痴迷与盼切情韵,那是刻骨镂心的,不能忘怀的,那是一种特异的言语,用眼睛来表达内涵,不须说,只要是承受它的人,自能心领神会……于是,项真不禁颤惊了,心跳了,在昔日,包要花即曾笑谑的戏言过,奚嫔可能对他发生了爱意,项真不是傻子,在奚嫔的一行一动,一罩一笑之间,那种强埋在心扉深处的情操已经隐隐流露,项真何尝觉不出来?只是,他的一颗心早已系在义姐君心怡的身上,一腔情也渭滴不剩的全倾注给了她,你又叫项真如何再去接受另一个少女的爱意?纵然那女子是如何美艳端秀,如何玉洁冰清,又如何会施大恩,项真也只能抱歉的辜负了啊,而如今,天,难道还非要亲口面对那可爱又可悯的少女说出这种残酷的心意不可么?项真知道,这极可能严重损伤对方的自尊,更甚者,这不啻破坏了对方的梦幻,而往往,一个悲剧的形成,便由于对这种事情的不慎处理而得来的! 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项真,顿时里奚嫔像下了极大决心,她抑止不住的簌簌颤抖着强压着那种情感的激动与波荡:“项真……你……你是真不知道?真要我……亲口告诉你?” 深深吸了口气,项真故作茫然道:“什么真不知道?奚姑娘,你……”一咬牙,奚嫔更挨近了项真,她抖索着道:“你……不……我……我在爱你?” 虽然早已心中有数,但是,由奚嫔亲口说出,项真却仍不禁头晕目眩,当堂愕然,他有些失措的道:“你……你……奚姑娘……你是说?” 双瞳的光芒是一种窒人的明亮,带水的明亮,有着炎热的明亮,奚嫔深刻的,一个字一个字渗溶在颤抖中迸出:“我是说……项真……我在心中爱你……早在你被困青松山庄的时候……我即已是如此了……”头脑仍旧有些晕眩,项真竭立思索着应以什么方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与心意,一种娓婉的,不损及对方自尊的方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与心意……老天,这一刹,他忽然发觉自己竟是恁般木纳及迟钝……大煞手--第八十五章巧计脱困温柔乡第八十五章巧计脱困温柔乡痴迷的仰首凝视着项真,奚嫔苍白的面靥上泪痕未干,一双美丽的眸子里闪射着异样的光芒——那种光芒,足令每一个懂得情爱的男子心中震撼;而她的嘴唇半张,露出扁贝也似的玉齿来,小巧的鼻翅儿也在微微翕动,她以那双沾着泪珠,有着长而卷曲睫毛的眸子睇视项真,期盼的等着项真回答……紧张而失措的站立着,项真汗水涔涔,过了过半晌,他才慌乱的道:“奚姑娘……我想,我们似乎应该换个地方,换个场合来谈论这些问题,在这里好像不太好……”宛如有些预感着自己的心意民会被辜负,奚嫔幽怨的道:“项真……你……是不愿意?” 项真抹去额上汗水,忙道:“来,奚姑娘,我陪着你到那边去歇儿……”不待奚嫔的反应,项真即已伸手搀扶着她,匆匆走到两丈多远以外;在这里,有几块巨大的岩石斜斜伸出,可以挡住其他人的视线,而且,也不虞别人听到;地方虽然不算幽雅,但却清静,至少,项真是需要这个地方来为他解决眼前难题的……站定了,项真强颜笑道:“奚姑娘,你先坐下。” 三分迷惑加上七分忐忑,奚嫔拣了块较为平整的石头坐下,她仰着脸儿,怔怔的看着项真。 轻轻搓搓手,项真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令他十分惭愧与歉疚的决定,虽然这个决定将会使他以后见到君心怡的时候尴尬无已,但是,他相信这样做是对的,也只能这样做,才可婉拒奚嫔的一番盛情容意,而又不至于侵害了这位纯洁少女的自尊;项真知道,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后的岁月悠悠,将能逐渐涤净奚嫔心头的惆怅与悲伤,她会再找到一个才貌俱佳的如意郎君的……嗯,世上的俊俏男子,洒逸儿郎,也的确不只项真一个呢。 第173章 幽幽的,奚嫔道:“项真,你还没有回答我……”又用手背拭拭额上的汗水,项真尽量把语调放得柔和低缓:“奚姑娘,方才,你是说,你……呃,你对我的印象不错,是么?” 坦率而赤裸的,奚嫔道:“不只不错,项真,我爱上了你。” 一片红晕浮上她的面颊,她又羞涩的道:“你该知道,这种话……从我一个女儿家……口中说出,该是多么羞人……但……但……是……我不能不说……我再也忍不住了,而且……而且错开今日此刻,我们极可能各分西东,天各一方……到了那时,就是我想说,又去对谁说呢?” 窘迫的站立着,项真只能一个劲的擦汗,看着他,奚嫔怯生生的道:“项真……你不会因为……我说这样的话而……而看不起我……认为我太失检点吧?你会吗?” 摇摇头,项真忙道:“不会,当然不会!” 吸了口气,奚嫔焦切的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答复我?” 苦笑着,项真道:“我想,你该可以看出我对你的心意来。” 神色一变,奚嫔怆然道:“我明白……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我……我完全是一情愿……自作多情……”心中叹息着,项真知道;现在是非用先前他决定了的那个方法不可了,只是,那方法却太也令人尴尬……连忙靠近了点,项真低沉的道:“奚姑娘,你不要傻……你,你猜错了,其实,我对你,也早就发生了好感,或者,对你早就有了爱意……”一种突来的喜悦在激荡奚嫔心中,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可是真的?项真也会和她自己一样早就有了这种感觉?项真会爱她?天哪,多大的意外——甜蜜而强烈欣慰的意外,刹时里,奚嫔觉得四周是一片明亮,一片温馨,一片柔丽,任什么事物看起来都是那般爽朗与和谐了,她有着一种甜腻腻,软绵绵的滋味,好像喝多了酒,整个身心都如此晕淘淘,轻飘飘的,但是,这种晕淘舒泰极了,这种轻飘也和畅极了……因为过度的欢欣与激动充斥在奚嫔的胸隔中,以至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她的表情是振奋的,满足的:“快乐的泪水,也顺着她的双颊汩汩流淌,古人所说的“喜极而位”,大约就正是此刻奚与内心感受的写照吧? 一看奚嫔的反应竟是如此激动与强烈,项真不由更觉得深刻的惭疚与不安,但是,如今箭在弦上,岂得不发?要收也收不回去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硬起头皮,继续说道:“对你,奚姑娘,我的感情也是起自青松山庄我被囚困的那段日子里……你是那么美丽,温柔,而又善良,尤其难得的,你竟敢做出一些就连很多须眉男儿也不敢做的事,你当然知道你在那里冒险行动之后所可能遭受的厄运,但你却毅然做了;你为我如此承当危险,我们之间却只是陌路相识,萍水之交,何况,你更明白我们又正是处在敌对之位,我又是你兄长的敌人……”深沉一笑,项真道:“奚姑娘,人非木石,孰能无情?你对我是如此的恩深意重,这般的担惊受累,我不是那种罔顾旧好,麻木不仁之徒,难道说,心里会没有索念,没有感怀么?而你秀外慧中,冰聪明;有外在的姣美,也有内在的仁慈与嫡淑,无论就哪一点来说,无论在哪一个男子的眼里,你也是一位值得钦慕的对象;我项真何人?又怎会假做道学目昧良缘?” 大睁着那双尚沾着泪波的美眸,奚嫔颤伶伶的问:“项真……你……你说的话可是真的?不是在骗我?” 用力点头,项真道:“字字是真,一句不假!” 如玉的面颊是浮漾丹珠也似的红霞,嫩嫩的白,蒙蒙的红,溶在那轻渺的梦幻也似的惮憬里;奚嫔低细的道:“你……项真,你也早就对我有意?” 项真舐舐嘴唇,道:“是的,我早已对你心存仰慕之心……”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奚嫔怨恚的道:“那么……在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出来?难道……难道你还非要我一个女孩子先向你开口?你……你是有心在折磨我……”向前一步,项真叹了口气,苦涩的道:“你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奚姑娘,我当时并非不愿向你表明衷心爱慕之忱,而是……而是我实有难言之隐!” 惊异又疑惑的一怔,奚嫔严肃的道:“难言之隐?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告诉我吗?” 垂下目光,项真黯然道:“这件事,奚姑娘,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如果说出来,只会更为增加我心中的愧疚与凄怅……痛苦的负累容我独自承担也罢,又何苦非要加上你来同受不可呢?” 项真越是隐讳着不肯说,奚嫔越是固执的要项真说出,她坚持的道:“告诉我是什么事?项真,我一定要知道,不管你说出来以后我受不受得了,我也必须要明白这是一件什么事,我要明白为什么使你不能向我表露心意的原因,我要晓得你与我之间的情感阻碍是什么?项真,告诉我,我此生从未爱过一个男人,纵然我第一次爱便遭受挫折,遭受打击,我也要知道是为了什么:项真、我一定要知道!” 心里祈祷着,一咬牙,项真道:“奚姑娘,你可知道我有个义姐?” 略一回忆,奚嫔道:“记得,她姓君,而且,你也曾经告诉过我,她对你非常好,你们——”说到这里,奚嫔忽然面色转为苍白,她怔怔的看着项真,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语调道:“你们非常相爱,非常相爱……当时,我曾问你是哪一种性质的爱?你并没有说明……”双目中闪着泪光,奚嫔咽声道:“现在,我明白了……项真,那不会是一般姐弟的爱,而是……而是一种情侣的爱?是吗?情侣的爱……”搓着手,项真道:“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凄然一笑,奚嫔道:“是她吧?项真,你们一定早已定情了?” 项真没有出声,他尽量把持住自己因为内疚而显得有些波伏荡漾的情感,缓缓低下头去……语声里含着无比的酸楚与绝望,奚嫔瞬息间的欢愉及明朗,全在这悲凉的音韵里消失了! “项真,告诉我,我要你亲口说出来,是不是你和她早就定情了,是不是因为她的关系才使你不能向我表露心迹?是不是?是不是?” 沉重的,项真道:“是的……” 泪珠儿扑簌簌流下,奚嫔哀痛的道:“果然是她,果然是她……我早就有些预感,却不幸而料中……我迟了,我是太迟了……”现在,受了奚嫔的感染,项真也竟然有些“假戏真作”难受起来,他不忍心的伸手出去扶着奚嫔瘦伶伶的香肩,低沉的道:“不,是我们迟了,奚姑娘,我们迟了听到项真的如此深刻而慰贴的话,奚嫔心里一阵激动,暖位得更加难过,同时,她也不克自制的一下子投迸了项真怀中! 项真冷汗遍体,但正在紧要关头上,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于是,三分怜,五分歉,更带着两分连项真也不愿承认的“爱”,他轻轻摩婆着奚嫔如云的秀发,而奚嫔发间的幽香,身上的处子芬芒,也就那么荡人心涟,断心肝肠的沁进了项真的鼻管……动情的紧紧搂着项真,奚嫔伤心欲绝的悲泣道:“我好苦碍…项真……我们互相爱着,又不能使爱延续……项真,我们为什么相识得这么晚?上天又为什么非要如此残酷的捉弄我们?你告诉我,项真,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项真如何能说?又怎么敢说,他能说这是他为了不损伤奚嫔的自尊心而施的苦肉计么?他敢说他只是编制了一个美丽而哀艳的动人谎言来安慰奚嫔破碎的心么?他又能稍稍表白自己对奚嫔的情爱是那般毫无反应么:不,他无法回答,根本不可! 哭泣了好久,奚嫔仰起那张泪痕斑斑的凄艳面庞来,惨然问:“项真,你……相爱了很久?” 点点头,项真道:“很久,从小的时候就是如此了……”叹息一声,他又道:“孩提之时,或者我们不懂什么叫‘爱’,但我们已彼此喜悦,相互难舍,长大了,我们更有这种刻骨的感受,因为,我们知道这叫什么了;‘爱’原来却是如此的……”又哭了,爱嫔咽泣着道:“谁叫我们不是自小生长在一道?谁叫我们不是青梅竹马的伴侣?项真,谁叫我们不是碍…”项真为她拭着泪,又低声道:“造化弄人,夫复何言?奚姑娘,我何其庆幸遇见了你,又何其不幸而爱上了你……红粉知己,旷世难寻……但是,奚姑娘,我实在不忍亏负君姐姐,我知道她若失去我会怎么样,那将是一个极其悲惨的结局……奚姑娘,而她又与我定情在前,纵使我们如今相爱,我们也不能把我们的快乐建在君姐姐血淋淋的痛苦上;奚姑娘,我不忍这么做,而你,又何尝忍得呢?” 泪如雨下,奚嫔却连连点着头,她哭着道:“是的……我不能……我不忍……我宁愿自己痛苦一辈子,也不能叫人家来替我们背负这欢乐后的凄楚……”项真动容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奚姑娘,我知道的……”哽咽着,奚嫔玉惨花愁的凝视项真,道:“她一定很美,很柔,很悯慧?” 项真多情的道:“在我心目中,奚姑娘,你们两人都是一样的好……我……我真愿能分出两个我来,同时能得到你们,同时享受神仙眷侣的逍遥生活……那该多高雅,多隽永……”摇着头,奚嫔悲声道:“但……那是永不可能的……那只是梦幻,只是童话中的美丽故事……故事与现实总是相差得太远的……而现实又多残酷碍…”温柔而伤感的,项真道:“奚姑娘……我感激你给予我一个如此温馨而甜美的回忆,我恨我自己福份太薄,奚姑娘,你会愿谅我么?” 第174章 抽噎着,奚嫔道:“我不怪你,不怨你……项真……那是命运的安排……命运……”低沉的,项真再度为奚嫔拭泪:“答应我,奚姑娘,忘掉这件事,日久天长;我们仍是好朋友,是么?” 凄迷的怔着,良久,奚嫔始酸楚的道:“我们……还会是好朋友吗?还会吗?” 轻轻摇晃着她,项真道:“只要你不嫌弃,奚姑娘,黄龙的家门永远为你敞开——只要我有了一个家……”悲凉的垂下头去,奚嫔肝肠雨断的道:“如果我能忘记此事……项真,我会来的……”项真安慰的道:“别难过,奚姑娘,你还有什么遗憾的?什么不能忘的?你爱那个人,那个人也爱你;这就是了……真正的情爱,并不一定非要成为形式上的结合;留一份甜美的回忆,藏一份苦涩的萦系,不是更来得含蓄而深邃?奚姑娘,记得你是一个曾被爱慕过的人……”幽幽地,奚嫔语声如丝:“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电给予我这么多,项真,我会藏在心里……表面遗忘,我……我会记得你的……”项真轻拍她的肩头,鼓励的道:“答应我,奚姑娘,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将来,你会遇见一位比我强千百的如意郎君……”一摔头,奚嫔痛苦的低叫:“项真,尚未分手,你已期盼我另事他人?” 扶住了他,项真正色的道:“不,奚姑娘,深挚的情爱,不是只有我才能给你,只要有人爱了,他也能同样的,甚至比我更深的奉献出来,奚姑娘,我愿见你快乐,见你幸福,就如同你也愿意见我如此一样,人,不能永远生活的悲戚与怅愁中,是么?这人间世上,仍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追求,仍有许多理想值得我们奋斗,奚姑娘,你至少明白我会一辈于祝福你的……”奚嫔伤感的沉默着,微微抽噎……良久……良久……现在,项真已为奚嫔擦干了颊上泪痕,奚嫔自己也能够逐渐平静下来,她努力吸了口气,望着项真,有些羞涩,义有些凄然的苦笑了一下,悄细的道:“项真……”项真含笑俯望着她,道:“嗯!” 奚嫔小巧的鼻翅儿煽动着,低声道:“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刚才说的那句话?” 摇摇头,项真真挚的道:“不会,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奚姑娘,因为我也和你有着相同的感受,那是很苦人的……”窘怯的垂下头去,奚嫔幽幽的道:“不要忘记我,项真。” 坚定的,项真道:“永不!”于是,他们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紧紧握到了一起,握得那么紧,而无限的谅解,深沉的心语,至极的了悟,便默默自他们滚烫的掌心中彼此传递了。 轻轻的,奚嫔道:“替我问候君姐姐,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项真低沉的道:“谢谢,愿你也如此。” 离开项真的怀抱,奚嫔苍白的脸蛋上有着一抹酡红,红白相衬,就越发显得妩媚而哀艳了;她强笑道:“走吧?” 项真点点头,道:“好的,他们一定也等烦了……”搀扶着奚嫔,项真和她徐步走了出来,那边,嗯,包耍花正在不奈烦的来回拐着腿蹀躞,西门朝午与奚槐婉月则不知在轻声谈论著什么……奚嫔又不自觉的脸儿一红,她赶忙微理云鬓,低下颈项,羞羞答答的以手捂唇,项真却坦然笑了。 一看见他们自岩后转出,包耍花已不禁牛眼直瞪,疑疑惑惑的打量着二人神态,边沙着嗓子吼:“我说公子爷,这一阵子你他妈又到哪里逍遥去啦?天寒地冻的,你就让我们哥几个在这里干熬着?” 项真一笑道:“有件事,才办妥……” 又疑猜的端详着他们两人,奚嫔轻声嘤咛,羞得粉脸如霞,她头儿垂得更低,一侧身,加快了步子奔向她哥哥那里去了……扬扬眉,项真道:“老包,我们身上有什么不对么?怎的你直着眼都看傻了?” “咕嘟”咽了口唾沫,包要花回头瞧了瞧已去到奚槐身边的奚嫔,他迎上两步,来在项真面前,先贼兮兮的一笑,又鬼头鬼脑的压低了嗓门:“哈,你他妈还真是有两下哪,在这等节骨眼里,你竟能勾搭上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小子,道行太高喽,生着张小白脸盘到底还是有用,比我们这副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尊容确实吃香!” 说到这里,包要花又面色倏沉,道:“不过,手段高是一回事,摸着良心做事一回事,妈的,我倒要问问你,公子爷,君大妹哪一点不好?哪一点得罪了你?又哪一点配不上你?你他妈狂蹀般采花,脚踩两头船?就是要左拥右抱,前后逢源,也得挑挑时间地点,光天化日之下,又当着我这不成材的老哥之面,你他妈便卿卿我我起来,不是也大显得急了点么?” 项真连忙“嘘”了一声,道:“小声点行不行?老包——”点头一掀,黄牙一龇,包要花低声咆哮:“你他妈是做了亏心事啦,小声点!既敢打野食,就不要缩头缩尾,操的。我在青松山庄被囚的时候,早就看出情形不对来了,你们两个他奶奶那种眉来眼去,暗中传情的样子难道说我姓包的还看不出来哪?好了,这一下子可如了你的愿啦,两地相思,久别重逢,怪不得见了面就这么迫不及待,忙着去找地方话旧去了,还他妈故意把我这碍眼的货支使开……”重重一哼,包要花又接着道:“行,我们回去之后就和君大妹子三头对面,大家把话说明,操的,天下就有你们这种痴心女子负心汉喹…”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急,项真忙道:“别吵,老包,求求你别吵行不?这里面另有原因,现在不便讲,等一会我当然向你好好解释……”一翻自眼,包要花气吁吁的道:“现成的事实摆在面前,解释?解释个鸟!” 叹了口气,项真道:“你先不要骤下断语,老包,说来话长,等你听完我的解释,如果还不满意的话,你再到君姐姐面前告状如何?” 斜斜眼,包要花冷嘿嘿的道:“也罢,我便听你解释,不过,你若想给我掉花枪却是做梦,我姓包的招子亮,心也明!” 焦的的点点头,项真道:“好了,现在就不要提这件事,行不?” 捻捻鼻孔,包要花“呸”了一声道:“你他妈是心虚!” 一把拉下包要花捻鼻孔的手,项真道:“公孙樵峰与汪菱的伤可包扎妥了?” 板着脸,包要花道:“早妥了,上药止血,连包带扎,做得仔仔细细,比他妈侍候我的老爹妈还要来得尽心!” 满意的点点头,项真又问:“他们两个的伤势还不至于致向吧?” 哼了哼,包要花道:“你老人家的手自来极有份寸,要人伤到什么地步谁还逃得了?不过,纵然他们一男一女这两个丧不了命,却也注定终生残废了!” 淡淡的,项真道:“这是不能避免的;江湖上闯,便与血腥结了不解缘,尤其曾给于别人痛苦的人,他自己也不能脱离痛苦;对公孙樵峰和汪菱的惩罚,我已经减少到最低限度了!” 吁了口气,包要花懒懒的道:“关于这一点,嗯,我却同意。” 项真一笑道:“好了,我们过去吧。” 于是,他们两个行向奚槐与西门朝午那边,侧立着的奚嫔一见他们走近了,又已不自觉的垂下头去……包要花看得分明,心中忖道:“这一对儿,可真的叫‘有情有意’了呢……”西门朝午站了起来,奚槐也由婉月扶起,在奚槐望向项真目光中,多出一抹淡淡的迷惘意味来,当然,他是正在奇怪,方才他的妹妹与项真两人单独躲到那边石后谈论什么事了?至今,奚嫔的面色仍然隐含悒郁,双目也还红肿未褪呢……当然,奚槐在目前是得不到答案的,或者,他终究会知道,不过,可能那已是一段十分温长的时光之后了……这时——西门朝午站前一步,笑吟吟的道:“没事了?” 嗯,“没事了”三个字里头,却是大含文章呢,项真不置可否的一笑,易而言他:“当家的,我们准备启程吧?” 西门朝午肚里一笑,颔首道:“我也正有此意,这片乱石坡,到底比不得一次热水澡,一张又软又宽的床,以及——”包要花接口道:“以及,一顿有酒有肉,热烘烘的大餐!” 哈哈大笑,西门朝午道:“不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包要花又朝寻丈外的地方一指,道:“公子爷,公孙樵峰和他的侄女儿汪菱全躺在那边!” 项真随着包要花手指的方向看去,嗯,可不是,在一道岩沟下,断臂瞎了一眼的公孙樵峰正和他那同病相怜的侄女汪菱躺在一起,两个人俱是双眼紧闭,面如金纸,连气息也是那般奄奄了;公孙樵峰在经过了这志场惨厉的折磨之后,憔怜苍老得简直已脱了人形,而汪菱,这原是长得十分姣美明媚的少女,如今也形锁骨瘦,有蜡黄得不忍卒睹下去……轻轻地又幽怨的,奚嫔开口道:“项真,你好狠心……”表情沉重的看着奚嫔,项真缓缓的道:“奚姑娘,武林生涯原来如此,大家全为了一口气,满腔血而争杀不休;五年多以前,我和‘九贤派’中的九贤在‘陕,境为了一件宿怨而展开决斗,九贤全在我掌下断命,其中,就有浅菱的兄长汪召在内,后来,汪菱的未婚夫张伟赶到,不由分说,照面之下便以下三流的暗器‘乌毒砂’与‘回魂香’对付我,一再忍让,好言相劝,他却执迷不悟,非欲置我死地而后己,我无法可施,才痛下杀手——”顿了顿,他又道:“起因是为了一件旧仇——‘九贤派’九贤的朋友先杀了我的朋友,我为我的朋友至恨而宰了‘九贤派’的那个朋友,于是,‘九贤派’九贤又寻我报仇——如此而已,跟着,‘九贤派’在我手下全军覆没,五年后,公孙樵峰又偕汪菱在青松山庄诸人协助下暗算了我和老包等人,使我们备尝酷刑,历尽羞辱,几番死去活来,他们最终目的,是要将我们凌迟处死,但我们幸运,险险逃出,不久之后,我们再回来报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因此,就便是现在诸位所看到的场面了……”疲乏的吁了口气,项真续道:“整个的事情连贯起来,只是一场一场的仇恨,一次一次的冤冤相报,双方所用的手段俱极残酷,谁是谁非呢? 第175章 我不敢说,相信你们也指不出来;而这就是江湖上的岁月了,太凄厉,太可怖,是么?但谁叫我们轧进这个混饨而血腥的圈了里来?既来了,便需适应这种艰辛的日子,随着它传统的轮回旋转,没有人可以例外,可以逃脱,你,我,以及任何一个江湖中人全是一样……”目光瞥了那边的公孙樵峰一眼,项真又道:“至于公孙樵峰和我之间的纠葛,也和我前面所说的差不多,为了他的师弟‘阴阳使者’周崇礼;周崇礼杀人劫宝,我恰巧遇上,前往劝阻,他也想连我一起摆平,我没有法子,只好先收拾他;公孙樵峰记着此仇,暗算了我,今天我也报复了他,亦是这一乏味的老套,但这就是江湖了……奚姑娘,你浑身我狠我不怪你,因为你说这话无偏私,乃是以感触的直觉而发;假如我被他们如此伤害,你也会同样指责他们狠心的;我早就听惯了一些人说我狠毒的话,但我从来不介怀,只因为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有,看见躺下的人不是我……”奚嫔动容的聆听着,一直到项真说完了,她才如梦初觉般惊悟过来,她以一双谅解与了然的眼睛望向项真,眸子深处,是一片广涵的悲悯与宽释……低沉的,西门朝午道:“项兄,你说得好,我也早有这种感触,却老是不能有条不紊的讲出来,是的,我们,和很多同道中人便正是如此……”龇龇牙,包要花道:“公子爷有的时候还蛮多愁善感的,看外面看不出来,他的确有着满肚子学问呢……”项真微微一笑,对奚槐道:“此别之后,希望阁下能找一处清幽之地隐居下去,你将会感到,优游无争的日子比诸江湖中的血雨腥风安适得多,也自在得多……”奚槐感受良深的道:“多谢指点,我也正如此想……武林生活,我是不能,也不敢再过下去了……”点点头,项真道:“这是上策。” 他又一指躺在那边的公孙樵峰和汪菱,道:“那两位,与阁下私交颇笃,况且同遭此难,于公于私,你也就便多加照拂了……”奚槐忙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一拱手,项真道:“别了……”他目注一侧泫然欲涕的奚嫔,与那神态郁戚的婉月,淡淡一笑道:“还有,你们两位。” 奚嫔与婉月盈盈还礼,而在还礼中,奚嫔自己泪珠惭滚! 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也齐齐抱拳,和项真一同转身而去,他们却不上坡,反而坡下离开。 奚槐怔怔的挺立着,神色凄暗如天空中灰沉的云霾,而婉月嗒然似有所失,奚嫔则泪眼目送项真等三人渐去渐远的背影,自泪的薄晶幕中,项真的身形已在迷蒙,他走了,也把奚嫔的心一起带去……大煞手--第八十六章细论前尘齐三心第八十六章细论前尘齐三心离开乱石坡之后,又转回满目疮痍,一片焦砾的青松山庄前面,在庄前的左侧丘陵上,项真等三人又找回了他们的坐骑,三人跨马落鞍连头也不回,泼刺刺的纵缰驰去。 在马儿于险峭的山地上迟缓前行了半个时辰之后——西门朝午转首看着项真,而项真正沉默着,脸色上透露了无可掩隐的虚脱与疲倦,那是一种灰白的神色,由于这种灰白的神色,连带也衬得项真的两眼亦是如此凄黯了……低沉的,西门朝午道:“项兄,觉得如何?” 项真苦涩的笑笑,沙哑的道:“只要我精神一松懈,我便马上会倒下来……”旁边,包要花几乎是把整个身子扒在马背上了,马儿的奔驰大约颠震了他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拉缰的双手骨节也全因用力过度而泛了白! 眉头蹙着,西门朝午担忧的道:“项兄,是不是马儿颠踬得太厉害了?假如受不了,我们还是先下来歇上一阵……”摇摇头,项真道:“不用,任怎么歇,也仍需继续上马走下去的,还不如忍耐一下,鼓口气撑到底……”西门朝午赞佩的道:“在连串的激烈拼杀里,从头至尾,你都能把浑身的伤痛抛到一旁,面不改色的掩外行这去,人家不知道的,断断不会晓得你的创伤已经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项兄,你这勇与和靡难抗争的精神,真是值得人喝彩!” 项真苦笑道:“过奖了,我也只是咬得住牙而已……”摇摇头,西门朝午道:“人一辈子会碰上很多逆境,形形色色的,各般各样的,不一定每个人都能顺利渡过,而渡不渡过关的唯一条件,也就看那个过关的人咬不咬得住牙?项,人穷其终身,讲求骨气与节操,这两样,不也就是咬得住牙么?换句话说,咬不住牙的窝囊废物,丧节失德之徒,却也大多大多了……”轻扶鞍前把手,项真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他暗哑的道:“当家的,你是把我捧得太高了……”正色的,西门朝午,道:“项兄,我这乃是由衷之言,而你咬得住牙根硬挺的还不是单单在对忍受痛苦的另一方面……”项真道:“你认为,当家的,还有哪些方面呢?” 手指头缠绕着丝缰,西门朝午深沉的一笑,道:“还有,对于残酷,你也同样咬得住牙的!” 淡淡一哂,项真问:“此话怎说?” 西门朝午缓缓的道:“很简单,有些十分令人不忍下手的血腥事情,项兄,你皆能在牙根一咬之下痛下煞手!” 微微笑了,项真悠悠的道:“这只是因为我太过于了悟生活在江湖中的根本性质罢了……”西门朝午忙道:“什么样的根本性质呢?” 吁了口气,项真道:“冤冤相报,仇恨缠连的,冷酷的现实的,血腥的,以暴力来做为解决所有问题唯一方法的根本性质!” 怔了怔,西门朝午细细回味了许久,他沉重的道:“但是,有些时候却不尽然……”项真一笑道:“不错,但我们不能否认江湖传统的规矩便是如此!” 于是,西门朝午嗒然无语了半晌,他苦笑道:“不论怎么说,项兄,你是我有生以来,唯一所遇的一位硬心肠人物,也是唯一一位真正拿得起,放得下,说到做到的大煞手!” 感喟一声,项真沙沙的道:“你错了,当家的,我的心肠并不硬,只是我拿定的决断快,当我明白了我该如何去做,我立即便付诸行动,毫不犹豫,不考虑,比较干脆利落,说穿了,也仅此而已!” 西门朝午轻轻的道:“但仅此一端,已够人学一辈子也学不来了……”此刻,包要花忽然怪叫道:“喂,喂,你们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了?在哪里活神活现的谈起人生大道来啦?如今是什么时候?我这厢痛得浑身打哆嗦,连气也提不住了,就他妈没有个人问一声么?” 哈哈一笑,西门朝午嘲弄的道:“包兄,你不用嚷,我们也晓得你受了伤啦,只是,嗯,这里连你一共三个人,又有哪一个是完整无缺的?” 服珠子一翻,包要花在马鞍上另摆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他一边随着坐骑的起伏颤动,一面叫道:“少他妈扯到别的人身上去,我不管他们二位是如何装英雄扮好汉,在那里窝着心硬撑,我可是支持不住了,痛得入骨三分还不说,加上又冷又饿、又倦又渴,这等滋味,岂也是入受的?眼前第一步要谈的并不是方才你们在谈论的那些狗屁道理,而是需要决定先找个什么地方打尖歇马!” 疲乏的,项真道:“大约还有十来里山路,往下放马,就有一处小镇可以打尖,我们就权且先往那里去吧,事实上大伙儿可真是有些难撑了!” 有气无力的笑了笑,包要花道:“嗯,说,了那么久,只有这几句还中听点,词儿里,也还略带着几分人味……”挪动了一下身子,项真没有好气的道:“老包,你就是这副德性,得了便宜还卖乖!” 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是了,一切沿途吃住花费,对不住,老包,就完全由你老人家一个人承担了……”眉头一吊,包要花吼道:“由我一个人承担?为什么?妈的,可是我头上比别人多顶着一个‘孙’字?” 项真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当然我是有因而提。” 包要花咆哮道:“什么因?鸟毛!” 小心驾驭着坐骑的进速,项真道:“你忘了!老包,在乱石坡上我们打赌,很不幸的,你输了,到现在,你老人家还欠我黄金一百两——”目注包要花猛然涨红的脸孔,项真淡淡的道:“而你老包欠我的那一百两黄金,对不住,我现在就要!” 包要花想耍赖,碍着西门朝午在旁,又不好意思使出来,想推倭,却因证据确凿——更有个活生生的人证在前,更推倭不下,而真拿出百两黄金的话,他又实在肉疼,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先拖上一拖:“呃,不错,我也承认,只是,呃,公子爷,我可并没有说过现在就给你哪……”早就晓得包要花的脾胃了,项真笑吟吟的道:“但是,老包,你也并没有说过现在不能给我呀,而你既输了,什么时候索取赌注,我想该由我决定,是么?” 包要花急忙道:“我身上现在没有——”项直接着道:“你有的,在你贴肉的一只口袋里,有两颗核眼大小的‘蓝玉珠’,只要其中一颗已足够了,据我所知,市面上的价钱每一颗“蓝玉珠”足可卖上黄金一百二三十两之多呢……”旁边,西门朝午了点头道:“我也知道行情,不错,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值,而且随时随地可以出手,不必非找到钱庄银楼或押店不可……”包要花又是心疼,又是情虚,又是不甘的叫道:“想挖我那两颗‘蓝玉珠’?这全是在做他妈的白日梦,那两颗珠子是我包某人的命根,说什么也不能给——”蓦然,他在一愣之后又急问项真:“奇怪,公子爷,你是他妈如何知道我身上有着这两颗珠子的? 第176章 你翻过我的衣袋么?” 项真嗤之以鼻,道:“翻你的衣裳?你老兄八辈子不洗次澡,异香可畏不说,尤其那件灰不哩叽的贴肉小衫又从来不脱,和你那身黑肉粘成一体,谁能翻得着?老包,你还以为我吃饱了找不着地方去呕么?” 想想也对,包要花迷惑的道:“说得是呀……但,但你却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项真失笑道:“还记得在‘大元府’的时候有天你起床了找不着鞋,俯腰下去到床底摸索?一不小心就把里衫小口袋里那两颗‘蓝玉珠’滚了出来?当时你还大嚷大吵,吆喝着我进去帮你找?” 恍然大悟,包要花却又赖皮道:“是了,是了……不过到后来却是我自己钻进床底找出来的,你并没有什么功劳!” 点点头,项真道:“我同意,但我却也因此知道了你小子‘私藏军火’,换句话说,我才肯和你打赌,否则,你穷得两肩荷一口的窝囊法,我又凭什么信得过你拿得出黄金百两?” 笑了笑,项真又道:“我也犯不著有功劳,我只需大大方方的接过一颗珠子作为赢家的赌注也就够了。” 包要花一下子窒住了,他呆了好一阵——几乎连身上的伤痛也忘啦——才呐呐的道:“公子爷……呃,我看……就算了吧……”项真摇头道:“不行!” 包要花一咬牙道:“这样吧,我身上还有十几两散碎银子,聊充黄金百两如何?” 一扬眉,项真道:“白银如果可充黄金,天下早就有一大把人发财了,老包,你不要赖,我们没商量!” 西门朝午也忙道:“对,其中还有我见证人二十两黄金的成头,若包兄你以区区十来两白银充数,我这彩金向谁要去?” 怪叫一声,包要花咬牙切齿的道:“你们两个是在吃我肉,喝我的血碍…”项真与西门朝午二人强忍住笑,项真又一本正经的道:“少啰嗦,自现在开始,一直到回‘大元府’,沿途花费全由你垫,回去后再算帐,我与当家的两份,由你所欠的百两黄金项下扣除……”包要花几乎气结了,他正要再嚷,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又突的贼嘻嘻笑了起来。 在些疑惑,项真道:“你笑什么?老包?” 一挺胸,包要花变得神气无比的道:“好,我把你们这两个妄想坑害于我的匹夫,你们要挖我的肉,我就叫你们闹个天翻地覆!” 怔怔的,项真道:“此话怎说?” 包要花得意洋洋的道:“此话怎说?妈的,当然有得说,好,我大不了给你一颗珠子,你再找回我三十两黄金,不过,我回‘太元府’之后,嘿嘿,却免不了要把你今日与奚嫔那妮子的好事向君大妹子一五一十说个明白!” 心头一跳,项真忙道:“老包,你不要牵强附会,自以为是,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绝对没有做出对不起君姐姐的事……”包要花大刺刺的道:“这只是你说的,我呢?我当然也有我的说法,那就要看看君大妹子是听信于谁了!” 项真焦的的道:“这不是玩笑之事,老包,千万瞎提不得,我自问问心无愧,没有做出任何有损人格的劣行……”嘿嘿一笑,包要花故意慢吞吞的道:“这就难说了,俗语道得好:“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还敢担保谁的心肝全他妈是红淋淋的哪?” 项真怒道:“老包,我和你打赌是一回事,我在乱石坡上的事又是一回事,你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一龇那参差不齐的黄板大牙,包要花笑眯眯的道:“在你看来是怎么回事我不管,但是,在我眼中么,嗯,嗯却是一回子事……”项真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老包,你是在要挟我,你不觉得这种手段太过卑鄙么?” 搔搔满头乱发,包要花蛮不在乎的道:“妈的,卑鄙又怎么样?清高又值几个乌毛子儿?我只知道你要挖我的肉,拿我的宝贝珠子,哼哼,我就得在后面给你扇扇妖火!” 西门朝午摇头道:“包兄,你真是……真是妖人!”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哗道:“你少插嘴,他妈的一丘之貉!” 项真知道那笔赌注包要花是存心要赖皮了,其实,他本来也就没打算要,他晓得,这位“孤家山”的怪杰自来便是张着口横吃十八方的,要他的钱,比在铁公鸡身上拔根毛更不容易;从头开始,他也只是在逗着包要花寻开心,不想包要花却急了,要乱咬他一口,而那等事却非玩笑,若弄假成真,则就大大的不妙了……略一沉吟,项真道:“老包,乱石坡上与奚嫔的事,我会向你解释……”一仰头,包要花道:“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回去告诉君妹子之后,你再向她好好解释吧,我可不能眼看着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而装聋作哑哪……”项真火道:“你不要满口仁义道德,其实一肚子妖魔鬼怪;老包,你这就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说得好,而公子爷,你却知也不知呢?” 没好气的,项真道:“当然!” 包要花贼嘻嘻的笑道:“那么,你何不光棍一点?” 无可奈何的,项真道:“也罢,你不要回去向君姐姐胡说八道,我赢了你的那一百两黄金也不要了!” 一拍马头,包要花道:“行,成交了!” 一侧,西门朝午叹口气道:“包兄,你真厉害……”得意的一笑,包要花道:“妈的,你也知道我的厉害了!对公子爷,我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样的人玩什么样的鸟,姓项的横闯天下千万里,不拿他一把,行吗?我包某人可也不是省油之灯,一百两黄澄澄的金子,就那么好说的双手奉送给人了?” 项真直摇头道:“老包,你不要得意,早晚我叫你把口袋里那一对珠子兑现了请客……”抚着大腿笑,包要花道:“只要你小子有这个道行……”说到这里,他忽然又道:“对了,公子爷说笑归说笑,正事归正事,我不向君妹子瞎扯蛋了,你赢了的赌注也不要了,两相抵消;可是,你却还得好生给我解释解释……”苦笑着,项真道:“你真是狠哪……”包要花道:“不要啰嗦,快点把内中详情一一道来!” 西门朝午也期盼的道:“是的,项兄,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三人三骑已行尽了这段山道,开始离开崎岖的樵径,徐缓的往平地行下,积雪仍深,马儿行进间有些不甚稳当,时时颠踬抛蹄;三乘马的鼻孔里全朝外嘘着白蒙蒙的雾气,因为下坡的关系,马上的人也有些往前倾斜了……在这段时间里,项真便开始叙述他和奚嫔在乱石坡上所发生的那件韵事;他说得很详细,几乎涓滴不漏,他说着如何为了不致伤害对方的自尊心而佯称自己所未曾产生的情愫,他又叙说着自己如何以与君心怡的早年定情为由而打消了奚嫔的单思念头,未了,他再说道桌使奚嫔留下一个甜蜜而完整的印象,不至为了此事而在日后的岁月里自怨自艾……项真坦率又诚恳的说着,他的态度,令人一看即知决不虚假,而他所讲的事情里,亦不会有捏造或改易的地方……讲完了,项真长长吁出一口气,疲困的道:“前前后后,全是我说的这些了,此心此意唯天可表,至于相信与否,也在于二位自己……”沉默了一会,西门朝午才感叹的道:“好一段情……项兄,我完全相信你方才所说,天地之间,也唯因有着像你这种至情至性的人,才会显得那么可爱与融洽……”包要花也言来由衷的道:“老实说,公子爷,你的心地却还真是善良呢,尤其是你能处处为别人着想,事事以真挚但见,嗯,不容易,确是不容易,这一回去,在君妹子面前,你该好好记上一功!” 淡淡一笑,项真道:“太客气了,二位。” 西门朝午深沉的道:“项兄,先前你讲得对,别人说你狠,其实你只是行事果断,毫不犹豫而已,就像这件事,你不是做得很对,也决定得很对么?” 嘿嘿一笑,包要花插口道:“若然公子爷一个搞得不好,这乱子可就大啦……”点着头,西门朝午颇有同感的道:“不错,天下之大,唯有男女之情是桩最最难以理哈的事,也是桩最最麻烦之事,相悦中的男女,尤其更不能在他们的情爱里物;在相悦中的双方,受起来可以豁出老命,但如恨起来,同样也能豁出老命的!” 包要花大笑道:“当家的,你成天到晚不是刀头舐血便是鞍上打滚,再不大碗酒肉,满袋分金;这些文绉绉的男女相悦道理,你又是在哪儿体悟出来的?” 眨眨眼,西门朝午笑道:“无他,见景生情而已。” 啐了一声,包要花道:“狗屁的见景生情,你一定是大大的尝试过了!” 笑哧哧的,西门朝午道“我尝试过?哈哈哈,包兄,我拥有妾侍八九名,一二十个俏丫环也随我选挑,另加姘头五六个,虽然他们都算不上大字闺秀,书香门第也并非正式拜堂,明媒正娶,但一个个却也颇解风流,深体情韵,生得么,也还似模似样,不说国色天香,也够称姿容嫣丽了,对她们,我是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哪个敢对我作做矫情?更有哪个敢向我耍哀使怨?妈的,我一瞪眼她们连屁也吓得放不出,还有胆给我施展男女之间吊胃口的那一套么?” 得意的一笑,他又道:“所以说,关于前面我方才讲的道理,全是我独自体会出来的,在我的现实生活里,嗯,没有那么些邪门,和我那干姬妾,我也根本就懒得啰嗦,愿意就徕,不愿意,就请,至于什么风花雪月,哀怨诽恻的调调,少来。” 第177章 包要花哼了一声道:“你呀,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大老粗!” 嘿嘿一笑,西门朝午道:“粗就粗吧,你叫我硬装成文绉绉的酸模样,还不如拿把刀来将我宰了……”在前面马上的项真,这时转过头来,低沉的道:“别扯了,二位,前面已可看见那座小镇甸……”如今,他们已下了坡陵地,来在一条积雪老厚的小路上,在项真回头招呼的时候,他们已转过了一道山坳子,嗯,路的远处,已可隐隐看见一些柿比相连的屋顶屋舍,那些密集的房舍,隔着他们这边,大约还有个三五里的路程。 小路的右面是那片高耸连绵的山野,左边,则是起伏不平的荒地衰烟,北风嚎着,有一股子冷澈心脾的寒瑟劲儿,加上周遭的茫茫雪景,更显得天地沉郁,灰苍惨然了……西门朝午与包要花两人立时精神一振,尤其是包要花像一下子把身上的伤疲减轻了一半,他口沫横飞的吆喝道:“乖乖,这一下子可看见个能歇歇腿伸伸腰的地方了,妈的,累惨了哪,得好生补上一补!” 项真微微一笑道:“当然,一切都得拣最好的享受享受,反正你腰里还有十多两银子,算算该可以够了……”怪吼一声,包要花叫:“你他妈就饶不过我,净把算盘朝我身上打……”项真放马急奔,他回头笑道:“百多两金子我都不要,老包,你还斤斤计较于这十几两碎银么?” 一夹腿跟了上去,西门朝午也哈哈大笑:“说得是哪,包兄,别大小家气……”急抖缰绳随后猛赶,包要花大吵大嚷:“你们两个小子成心坑我,这还说我包某人小气?可恨……”于是,在三匹健马的狂奔快驰中,八里路程转眼便达,此刻,他们二纵骑进入了这座小镇的唯一一条街道。 大雪天,气温寒冷得能使人的血液都冻凝了,加上一阵一阵的北风削肉似的刮着,那股子萧煞劲可就更甭提了;这条镇上唯一的街道烛一片冷清,街面及两下边的人家屋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而到处都是厚薄不均的皑皑积雪,窗前廊缘,更重挂着一根,参差不齐的冰溜子,晶莹透明得亮晃晃的,就好像在哪里倒挂着一把的利刃……呵了口热气包要花嘀咕道:“这座乌镇上怎的连个毛人也没有?冷清清的像他妈个鬼城,天气又是这般冷法子,到那里找住处哪?” 用力搓着握缰的手,西门朝午道:“这等天气,谁还发了疯往外面跑?坐在家里围炉取暖,再弄两壶老酒就着花生观赏雪景,不是比什么都来得安逸?” 项真一路领先行去,他低沉的道:“老包,你急什么?” 打了个哆嗦,包要花道:“不急?我他妈都要冻僵了,公子爷,我们到底往那里去求宿呀?” 嘴巴往街角处的一幢土瓦大砖房一努,项真道:“那边就是。” 包要花与西门朝午随着项真指示的方向瞧去,嗯,那是幢相当高大宽宏的土瓦砖屋,看情形里面还十分深沉,此刻那两扇灰剥的大门正紧紧关闭着,而且,没有招牌挂出来呀……疑惑的看了项真一眼,包要花道:“公子爷,那是家客栈?” 项真呵了口气,道:“要不,你以为那是个什么地方?” 舐舐嘴唇,包要花呐呐的道:“但是,怎的没有招牌?” 一扬眉梢子,项真简单的道:“约模是被风刮掉了!” 西门朝午也搭腔道:“项兄,这地方,呃,你来过?” 点点头,项真道:“昔日曾途经两次,只是未尝住宿而已,这地方好像叫什么‘小安埠’……”他瞄了已在面前的那幢大砖屋一眼,又道:“记得前两次路过这里,还看见这家客栈挂出招牌做生意,好像叫什么,嗯,‘大福客栈’……”大煞手--第八十七章狭路相逢故旧仇第八十七章狭路相逢故旧仇三人下了马,包要花已迫不及待的咬着牙咧着嘴,一拐一拐的走到门前,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擂起门来。 “砰”“砰”…… “砰”“砰”…… 手也敲痛了,眼也气红了,直等包要花满头大汗,嘴里开始破口骂山门的时候,才有人蹒跚来迟的慢吞吞自里面拔开了插闩。 但是,那人却并没有大大方方的将门启开,他只是微现出一条缝来——只够露出他半张焦黄面孔的一条门缝;这人的神色似乎有些慌张惊悸,他匆匆向包要花投注一眼,便急切而略带结巴的道:“小店这几天不做生意,对不住,还是请客官往前家投宿去吧……”包要花一听之下勃然大怒,他咆哮道:“不做生意?他奶奶的你就专拣这几天不做生意?大雪天里,你叫我们再往那一家去投宿?你们这座小镇子上什么地方还有客舍?” 那张焦黄面孔似是更加惊惶了,他忙乱的道:“小的不敢欺骗客官,开店作买卖,那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确确实实是小店有点事情发生,这几日无暇开业,下次你老来,小的一定加意侍候,还望你老这遭包涵了……”人家说话说得谦卑有礼,而且那模样也确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包要花不由就消了七分火气,他回头向西门朝午与项真苦笑着摇头,而项真和西门朝午也听见那人的活了,他们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在那里犹豫沉吟着。 忽然,西门朝午踏前一步,他向门里的那人道:“请问一声,这镇甸上还有那家客栈?” 门里的黄脸仁兄摇摇头,一时说溜了嘴:“没有了,‘小安埠’上只有我们‘大福客栈,一家……”这一下,包要花不禁怒火顿升,他大吼一声,骂道:“你王八蛋,你这不是成心坑我们么?冰天雪地里把我们往门外推,叫我们另投客舍,你明明知道这座破镇集里只你一家客栈,我们又去投哪一家?我操你的二妹子,你这不开的眼的乌龟孙!” 门后的黄脸仁兄吓得面色大变,他哆嗦着道:“各位老爷……请你们开恩……另外想想法子……小店……小店实在是无法招待,等过几天——”“呸”了一声,包要花猛然用力推门,他这一推之力相当强劲,门后的黄脸汉子连话还未及说完,猝不及防之下,已被那扇突然暴启的门板撞倒地下,跌了个四仰八叉! “等你妈那个头!”包要花大骂着,摇身而进,那倒地下的黄脸汉子顾不得喊痛,他挣扎着爬起拦住包要花,灰头土脸的苦苦哀求:“请帮帮忙忙行行好……大老爷……进去不得,进去不得,小店不作生意已经好几天,决不是存心欺骗你老……”包要花牛眼一翻,吼道:“什么不得了的事把你吓成这等熊像?不管你遭了什么事情,你自去搞你的,我们不干涉,我们只是住店付银,到时候拍拍屁股走路;你再要鬼鬼祟祟,推三阻四,老子就先劈了你再把这座鸟店折了!” 那黄脸汉子经过包要花这一顿火辣辣的恫吓,尽管已吓得浑身抖索,五官齐颤,却仍然拦着包要花不让进,边涕泗滂沦的喊:“大老爷……小店不能住客碍…你者万万进去不得……大老爷,你行行好,就委屈着另想法子吧……小店实是不做买卖了……”包要花正想再度发声叱骂,门外,西门朝午已走了进来,他先向房子四周打量了一遍,才冷冷的接口道:“这家客栈,哪一个是掌柜?” 那黄脸汉子哭哭啼啼的道:“小的……便是……”西门朝午双目冷电也似的投射向这位不像样子的蜡塌店主身上,那两道尖锐的眼神,不由这位黄脸仁兄骇得哆嗦! 踏前一步,西门朝午平板的道:“掌柜的,你这家客栈,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算大小,总共大约也有十来间客房吧?” 黄脸汉子抹着泪直点头,却又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位凶巴巴的客人忽然问起这些事情来? 西门朝午又道:“既有十来间客房,为什么没见你店中顾用伙计小二!难道说,上上下下的事务你一个人就全料理了?” 拧了把鼻涕,黄脸汉子可怜兮兮的道:“不瞒客官说……小店因为有点事情,这几天不做生意,所以……所以小的才把几个店伙遣回家去歇着了……”哼了哼,西门朝午目若利剪,像是能直透对方心脏,就在黄脸掌柜一激灵的当儿,他接着道:“这倒怪了,店中有事,正应该大伙儿一起下手料理才对,人多手多,办起事来才会方便,怎的你却偏偏相反,竟把店里的人手全支散了呢?这,不是透著有些离谱么?” 一番话,问得这位店主一下子窒住了,他咿咿唔唔的哼了老半天,就是没有能说出个道理来,直窘得脸红脖子粗又加上冷汗涔涔! 神色倏沉,西门朝午暴烈的道:“掌柜的,你一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秘密又是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如今你正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叫我们给撞破了,说,你是做了什么歪事啦!” 包要花也大吼一声,在一旁助威:“快快招来,要不,休怪老子们先废了你再捉你送官!” 黄脸掌柜全身一震,“扑通”一声跪倒地下,他涕泪纵横,呼天搭地的嚎着:“二位大老爷……老租宗……二位人王……你们就饶了我吧……我一个生意人……哪还敢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我全叫命苦碍…运乖碍…我身不由主……我拼了一死也不能让你们住店……”满脸的疑惑加上一肚皮的恼火,包要花恶狠狠的道:“你个狗操的混帐少给老子们来这一套,若不是你做了歪事会有这么个心虚胆怯法?操的,老子先给你拆穿了把戏再说!” 说着,包要花便待往屋里走,那黄脸掌柜却突然见了鬼似的尖嚎一声,不顾一切的扑向前去就待抱住包要花的双脚! 第178章 冷冷一哼,包要花微微一闪已让了过去,那掌柜的一扑落空,顿时跌了个黄狗吃屎,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喊痛,西门朝午己略略俯身,“呼”的一把将他扯了起来,面对着那张又黄又焦又惊又急的憔悴脸孔,西门朝午冷酷的道:“你这狗头听着,如果你再不乖乖的给我守在这里闭住你的臭嘴停止哀嚎,老子就先把你的舌头割掉,你不信,咱们就试试!” 黄脸掌柜一口气喘不过来,只是一个劲的哆嗦着,抽搐着,眼泪鼻涕加上口涎,全流得把张脸都弄湿了……眼珠子一翻,包要花道:“当家的,我这就到里头去探探,看看有什么鬼名堂,这小子的形迹确是透露着几分可疑——”西门朝午正要回话,目光却突然定住了,他两眼超过包要花身前,那么狠辣辣的瞪视向包要花身后! 吃了一惊,包要花立即转过身来,赫!他的后面,那通往里屋的黝黑甬道上,正有一个肥大雄壮得似头巨象般的大块头站在那里,那大块头非但腰粗膀阔,更挺出一个硕大无比的肚皮来,一张褚红色的丑脸上偏生着一双豆也似的龟眼,现在,他正瞪着那双闪闪发光的龟眼,看得出火高三丈的狠盯着包要花与西门朝午两人! 包要花也是吃惯了生米的角色,他一眼看见那胖大汉子的熊样,已自怒从心中起一恶向胆边出,但是,他正想开口骂山,却突然又把到了嘴边的邪词儿咽了回去,因为,对方的形态模样,忽然使包要花兴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迅速在脑海中思索着,一边仔细朝对方打量——嘿嘿一阵冷笑出自那胖大汉子嘴里,就像什么人在他嗓门间掖了一把纱,又粗又哑,他大刺刺的吆喝道:“什么人胆敢到大爷的驻脚处撒野卖泼?是他妈活得不耐烦了?你两个狗头也不把招子放亮一点,看看是什么场合也竟就这般乱闯撞进来?” 西门朝午不由勃然大怒,他刚要还是以颜色,前面的包要花已猛古丁想起了对方是何人来,于是,他连忙向西门朝午挥了挥手,自己踏前了两步,先贼嘻嘻的龇牙一笑,阴阳怪气的道:“呵呵,我道是谁,原来却是名扬五岳,威震四海,跺跺脚天下乱颤的‘驼山神’申四爷,久违了,真正是久违了……”包要花一下子把对方的“万儿”叫了出来,那胖大汉子——申老四也不禁大感意外的愣了愣,他疑惑的看着包要花,小心翼翼的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申老四的万儿?”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俗语说得好:“人的名,树的影’,你申四爷声威喧赫,独霸一方,江湖朋友提起来哪个不知?谁偿晓,更何况你老兄这副尊体又回异常人,只见一面便不能忘记,呵呵,这又有什么奇怪之处?” 包要花言词戏试,嬉笑怒骂兼而有之,表面上是捧,骨子里是贬,听起来像好话,实际上却乃讥诮,但是,申老四明明觉出不是味道,却又发作不得;他心存戒备,硬绷绷的道:“好说好说,朋友你高姓大名?” 包要花两眼微翻,皮笑肉不动的道:“四爷,你可真不认识我?” 申老四更是加意小心,他阴沉沉的道:“面生得紧!”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我么,就是你家祖师爷,‘飞澜江’心‘孤家山’上的‘两块板子’包要花太岁!” 猛然面色大变,申老四全身一震,他一双龟眼圆瞪欲突,两颊的肥肉也一起抽紧,颤生生的,他怪叫着:“什么?你是包要花?你就是包要花?” 微微躬身,包要花道:“不敢,四年以前我们曾在‘淮南大道,上打了个照面,阁下尊容深印我心,可惜的是我这副熊样子却不能引起阁下注意,只是,嗯,阁下的很多英雄事迹,我包某人倒知道得十分清楚呢,尤其是,‘小磨岭’与‘大玄派’的一桩,阁下与项公子爷的另一桩……”申老四抽了冷气,双目紧张而惶恐的,急朝四周搜视,他一边心惊胆颤的叫着道:“姓包的,我申老四知道你和项真那小子是臭味相投的狐朋友狗友,一对狼狈为奸的熊货,项真呢?” 包要花嘿嘿一笑,道:“不管你怎么说,可真中巧,冤家竟全是那等的路窄哪;至于项公子爷,呃,你四爷可是怀念他了,想见见他?” 大吼一声,申老四怪叫:“我想见他个鸟!我要吃他的肉,挫他的骨,这个狼心狗肺,手段歹毒的杀才!” “喂,喂,喂。”包要花吼叫了起来!澳闶撬璩源砹艘┗故蔷屏说ǎ吭谡饫锷髂谲蟮募γ敖校磕愕彼购忝矗啃丈甑模阌胂罟右涞囊槐世谜剩献雍湍憬崴懔艘舶眨悄悴豢嫌肜献右欢纺兀俸伲颐窍畲蠊右簿椭缓煤湍愕泵媾宄耍? 在剧烈的震骇下,申老四双目乱转,他仍想逞强却不由自主的结巴起来:“什么……什么?项真在这里?……他……他竟就在……这里?” 大煞手--第八十八章舍命沥血男儿魂 第八十八章舍命沥血男儿魂 斜着眼瞄申老四那种惊惶失措的模样,包要花又嘲弄的道:“咦?四爷,怎的才一转眼的功夫,你就发了熊?项公子爷的威风也还真能把你吓这等歪法?” 申老四面色红里透青,他在脸颊的肥肉急述颤动下,挺着那硕大的肚皮往前微微移动?两只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意图更仔细一点看看清楚客栈门外是否尚隐伏着别人——那严严使他胆战心惊的一个人! 一边,西门朝午好笑的挪揄道:“申朋友,不用看了,如果你有兴趣,我和包兄就和你把旧帐结了也是一样,虽然那是你和项兄之间的帐,而不管内容如何,我们两个也可以结合著顶一顶!” 抹了一把冷汗,申老四恶狠狠的盯了西门朝午一眼,心虚的咆哮:“你,你他妈的又是谁?吃饱了饭也来淌这趟混水?妈的,你当我姓申的还含糊你这痦货么?真是笑话!” 懒洋洋的看着申老四,西门朝午道:“如此说来,难道我西门朝午也还含糊你这猪头三不成?” 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西门朝午的声威,果然早已传扬四海了,申老四闻言道下,不禁又是大大的一惊,他哧哧一笑,西门朝午道:“在这等节骨眼上,朋友,我还忍心要你的狗熊?” 吞了口唾液,申老四呐呐的道:“西门当家,呃,你我无怨无仇,又何苦非要结下这段梁子?今日于此,姓申的实有要事待理,请当家的抬抬手,错开此次,姓申的必然铭司在心,找个时候,姓申的会专程前往宝山答谢……”西门朝午心中暗笑,这胖子的转烃可真够快哪,方才还是那等气势凌人,强横嚣张,而就这一会,竟然就泄了气啦,软语相求,委屈讨好,前后判若两人,像这种见风转舵,前倨后恭的形态,可还的确不容易扮,那需要很厚的脸皮才行呢……笑笑,西门朝午单刀直入的道:“朋友,你可是因为我乃西门朝午的原故,才如此退让求全的么?” 申老四表面看去鲁憨,其实却精得带油,心窍之多,反应之快,却还真非寻常人物可以比拟的,他先堆起一脸馅笑,道:“请当家的恕过申某人方才出言无状之过,所谓不知者不罪,当家的不亮万儿,申某人实丰不晓得“千骑盟”的瓢把子就是阁下,否则,再怎么斗胆,申某人也不敢老虎嘴上捋须呀……呵呵。” 尖笑一声,包要花搭腔道:“申大壮,你他妈的是拣软的吃,遇硬的拍啊,你着人家西门当家名头响,声威张,马上就装了歪种,对我姓包的却一个劲的大呼小叫!恶言辱骂,怎么着,你当我包要花一个人就料理不了你?” 申老四望着西门朝午,扮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你看看,当家的,我这里一直让着,他那厢,一逼再逼,这不是要骑到人家头上撤尿来了?” 包要花怒骂道:“狗操的申胖子,你算瞎了眼,叫浆糊迷住心啦,他妈讨近乎讨到西门当家身上去了?你以为等会他就饶过你了?你以为大不了,只和我一个人挑挑罢了?呵呵,申四爷,你却做的好梦呀!” 一龇黄板大牙,包要花又喝喝道:“当家的,你一旁掠阵,别看我包要花受了伤,挂了彩,照旧可以将这老小子活拆八块!” 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申老四目光微转,朝他身边的一间房门口急快投去一瞥,层叠的下颔一紧,他忙道:“慢来,姓包的!” 踏前两步,包要花吼道:“申老四,你不要光打雷不下雨,摆出的架势似模似样,叱呼的声调高得震瓦,真到要较量较量的了,你竟装孙子?” 用肥厚的手背一抹汗水——这冷的天气里,他却恁多的汗呢——申老四先用一种软兮兮的目光瞧了瞧西门朝午,然后道:“所谓桥归桥,路归路,一马斗一马,谁的债,谁来讨,谁有仇,谁有仇,谁来结,姓包的,我与你一不相识,二未架梁,根本风马牛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呢,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也没犯着你,你何苦咄咄逼人,非要与我流血拼命不可?再说,你与‘十臂君子’成一对,我只是单单一个,双源难抵四手,好汉顶不得人多,就算你们二位摆平了我,又有什么意思?更有什么光彩?” 包要花大怒道:“你他妈少来这套花巧,这个道理你既然懂,我问你,昔日你们捣了项公子爷的家,又是去了多人啊!只有你一个么?狗操的你们去了好几十,那个节骨眼上,你怎么没有想到这并不是件光彩的事!” 脸红脖子粗的,申老四张口结舌的道:“那……那时……呃……”摇摇头,西门朝竿冷然道:“申朋友,方才承你看得起,一再给我好颜色看,一再给我讲好话听,我十分感激——”顿了顿,他又道:“这样吧,虽然你并非与我有仇,但是,你和项兄结凶就等于我结了怨是一样,刎颈之交,理当同甘共苦,生死之好,福祸自须偕承,这却不用分出彼此,申朋友,既然你怕我与包兄同时取你,这也简单,我们便来个君子协定,以一对一,单挑独打,我西门朝午接下你了!” 第179章 神色大变,申老四汗水雨下,他惊慌的叫道:“喂,当家的,你……你多少也得留点情面哪,我与阁下素无怨隙,怎的一开口就要动武?当家的,我对你可是尊仰得很碍…”呸了一声,包要花道:“你看看你那副没有出息的样子!尊仰得很,这句话就能解决问题?妈的,你认了吧,项公子爷的梁子,就由我们了断啦!” 西门朝午微侧身,恭敬的道:“申朋友,你准备了,我让你先出手!” 又是紧张,又是震骇,申老四的一颗心全慌得跳不动了,他知道,以西门朝午的赫赫声威与凌厉技艺来说,自己就是再加上一个也恐怕不是人家对手,何况,旁边还另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几乎同样难惹难缠的包要花呢?这场争斗如果一起,他这条老命也就注定完蛋大吉了,两颊的肥肉因为惊惊过度又在一个劲的抖动不停,他双手乱摇,大叫道:“姓西门的,你不要持技欺人,我与你无怨无仇,三竿子打仗不着边,你,你他妈强要他人出头也不是这么出法……”西门朝午还没有回话,甬道尽头——也就是申老四背后的一扇便门,忽然在“咔啦”轻响之下,已悄然启开,寒风夹着雪花呼啸着卷进屋里,空气中顿时涌起一片又冷又硬的回漩,申老四在机激激一抖之下,刚想转头探视,他的背后,一个冷漠得和冻冰一样的声音已淡淡传来:“西门当家与你无怨无仇,申老四,我们总有吧!” 目光还没有接触到那说话的人身上,申老四已宛如僵了一样蓦然呆住,是的,那种语气、口音、韵味,他可以说是太熟太熟了,熟穗每令他在恶梦中惊醒,在白日里恍惚,在酷暑下冒冷汗,在严冬里心如焚,那像一根锁链扣住他的魂魄,像一条影子,时时刻刻跟随左右……硬起头皮,壮着胆子,申老四咬着牙,颈怯怯的将目光投注过去,立刻,他又触了电般机激激一哆嗦,不错,正是他日惊夜梦的那个索魂者——项真! 项真已把门儿掩好,现在,他正闲闲的靠在门上,似笑非笑的端详着那见了他似见了毒蛇一般的申老四。平静的,项真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嗯?” 又打了个哆嗦,申老四的一张脸泛了白,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脏抽搐,在冷汗涔涔里,嘴巴发干发苦,连舌头也转不灵光了。 呵了口热气,项真又道:“老实说,我并没有存心找你,申老四,从那次你和“玉魔子”贾取欣领着一帮人暗算过我之后,因为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我整日便与杀戈脱不了线,东西奔命,天下飘零,自己也转得混饨饨的了,但是,却真凑巧,我不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这,该怎么解释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爷是‘善恶有报,只争迟早’?还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反正,随便拣那一条,都可以用在眼前这件事上,你说,这不正是天意么?” 古怪的一笑,他又接着道:“而既是天意,我们又怎可违背,顺天者昌啊!” 这时—— 包要花忽道:“公子爷,你从后面进来可发现什么岔眼的事?” 摇摇头,项真道:“一片平静。” 贼嘻嘻的一笑,包要花道:“你来得正好,申胖子刚才还以为你不在这里,一口咬定我们无权剥他,用语扣我们,说我们与他无怨无仇,纯是故意找他麻烦呢……”一拍手,他又道:“姓申的,这一下正主儿来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们二人对面,好生解决了吧!” 有些疲乏的揉揉的面颊,项真道:“我无需以他人之力来了断你我怨仇,申老四,我完全自己来料理,现在,你出个主意吧,怎么个解决法?” 脸上的肥肉在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抽搐着,两侧的太阳穴也在“突”“突”跳动,申老四的全身竟在仰止不住的抖索,黄豆大的汗珠子滚滚而落,他瞪着一双绿豆龟眼,而眼中的光芒却也那么凄黯晦涩了……无动于衷的看看他,项真又道:“不要拖延,申老四,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你有什么高见尽可提出,我决对按照你的法子来了结我们之间的那笔旧帐!” 蓦然打了个寒栗,申老四竟放声大哭起来,他一面涕泗滂沦,一边嚎着嗓子叫:“姓项的……你他妈好狠啊,你,你……你不是在找我报仇,你是在落石下井……打落水狗碍…你明明知道我们已经走投无路,求助无门,你还这般的赶尽杀绝,乘人之危……”申老四的这一着,却大大出了项真等人的意外,牛高马大,凶神恶煞似的一个江湖莽汉,竟突然号淘大哭,喊起冤苦来,这个场面却实在又是难看,又是尴尬,而且,申老四这一哭一叫,无形中已把刚才凝聚起来的血腥气息给冲淡了很多,再怎么说,大家也全是武林中有头有脸,铁铮铮的汉子,你叫他们在一个大男人痛哭流涕的时间,下辣手予以格杀,却是谁也做不出来的呢……愣了一愣,包要花怪叫道:“咦,咦,这算他妈的哪一门子道法,还没有沾着你那一身肥油,你竟就先喊起天来,我操的,你还算个男人么?就是你心里含糊,也不能歪到这步田地呀,天爷……”摇摇头,西门朝午也迷惑的道:“我看,这老小子已经不大正常了,恐怕有点疯癫……”那边——项真皱眉,冷硬的道:“不要哭,申老四。” 而申老四不知是真的伤了心还是破了胆,依旧一个劲的在那里鼻涕一把,泪一把,哀哀嚎叫,哭得像要断了气似的,那模样,好不叫人窝囊! 蓦然暴叱一声,项真怒道:“不要哭!” 这一声叱喝,有如旱天焦雷,震得屋瓦簌簌,梁柱颤颤,在屋顶积灰的纷纷飘洒中,非但申老四吓得噎声止泪,连那傻在一边,缩头缩脑的黄脸店掌柜,也几乎惊出尿来! 项真面如秋霜,毫无感情的道:“我问你,申老四,第一,方才你说‘我们’,这里除了你,可还有别人?” 泪汪汪的点头,申老四仍在唔咽。 项真冷冷的道:“谁?” 拧了把鼻涕,申老四带着笑腔道:“是……是贾取欣贾公子……”那边,包要花呵呵大笑道:“好哇,这一下可真叫一网打尽啦……”挥挥手,项真点点头,又道:“第二,我要问你,什么事令你如此伤感?我们报仇了帐,为何又扯到什么落石大并,赶尽杀绝这上面去!” 抹去一把眼泪,申老四抽噎着道:“好!我便说出来吧……”又酸酸鼻子,他可怜兮兮的顶着一副熊样子道:“约模半个月以前,我和贾公子两人为一个姓张的旧友管了一件闲事,那件事,是那位姓张的旧友发了一票暗镖托运到襄阳去,那票暗镖是由“上宛”城“一心镖局”承保的,结果,那票镖货还没走出,“上宛”二十里,就叫“双义帮”伏下的人马给洗动了……”冷冷一哼,项真道:“双义帮……”沮丧的,申老四接着道:“我们那位张姓旧友也是个老江湖,却已退隐洗手多年,现在正经营着粮行生意,他运气好,生意很发达,在他未曾退出江湖之前,我们原是至交好友,贾公子也是由我引见才认识的……”项真不奈的道:“申老四,你简单扼要的讲,不要多说废话!” 慌忙点头,申老四续道:“那标镖货,是老张的大半辈子积蓄,是值纹银三万两之谱,被‘双义帮,夺去了,他又如何肯自善甘罢休!但‘一心镖局’虽说也是家颇有名气而势力雄厚的镖局子,但和‘双义帮,讨过公道,接过家伙了,‘一心镖局’虽说也是家颇有名气而势力雄厚的镖局子,但和‘双义帮’干了两场却具落下风,整个局子里,自总镖头以下一十七名镖师,连死带伤的就有十四个!连他们总镖头,‘蛇梭双飞,侯淳也挂重彩,如此一来,‘一心镖局’根本就和瘫痪了没有两样,丝毫不能发挥作用,叫他们赔吧,只怕他镖局子上上下下的伙计连卖了老婆孩子都不够……”淡淡的,项真道:“因此,这位姓张的朋友就找上了你们!” 申老四伤心的道:“可不是……我自持与‘双义帮’的帮主‘二目艉士’单殉还多少有点见面交情,料想他也不会太使我难堪,便满口答应下来,和贾公子两个勿勿赶到‘双义帮’‘二郎山’的总坛,唉,哪里知道,这一去却出了大纰漏……”项真道:“说下去!” 申老四接着道:“我们刚刚到达他那‘聚义厅’的门口,单殉已在厅前相候,他像是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心意,一上来就先翻下了脸,斩钉截铁的几句话就把事情说绝说僵了,根本连给我们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更别说回转的余地了,我做梦也想不到这王八蛋竟然无情无义,可恶可恨重叠这等地步,人要脸,树要皮,当时我一口气咽不下,马上就和他翻脸,翻了脸,便打了起来,一场激战之下,‘双义帮’伤了三名高手,姓单的也挂了皮肉彩,我侥幸无损,贾公子,唉,却又伤了内腑,他本来不致于糟到此等地步的,全是因为你昔日给他那几下子的拜赐……”沉思着,项真缓缓的道:“‘玉魔子’贸取欣功力精湛卓绝,尤其那一手‘反七剑法’更是登堂入室,已成大端,如果他没有旧伤缠身‘三目娓士’单殉将不会是他敌手……”连连点头,申老四伤感的道:“可不是么,但,你给他的那几掌实在太重了,养了多日尚未痊愈,而就在尚未痊愈的当儿,却又陪着我直闯‘双义帮’总坛,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他哪里还会占了便宜?他的身子叫你震成内伤,才只恢复了六七成,却又在‘双义帮’里挨了两记重手,虽然那伤了他的老小子已经被他一剑通穿了,他也险险乎把一条命卖在当场,还是我背着他冲出重围,落荒而逃的……”平静的,项真又道:“说下去。” 第180章 申老四抽抽鼻子,再接着道:“后来,我们冲出重围之后,便一路往北跑,事实上,除了往北跑,也没有别的路走了,‘双义帮’的人马已倾巢出动,对卡了每一条可走到其他地方的道路,尤其是往‘滇南’与‘银带庄’的路线上,‘双义帮’更是侦骑遍布,监哨森严,我只有一个人,还背着个半死的,你说说,除了朝北边来,我还有什么法子?唉,真是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碍…”项真颔首道:“北边地大人衡,江湖环境单纯,正适于追杀逃敌,而‘双义帮’更怕你们逃向‘滇南’或‘银带庄’求助,那么,他们麻烦了……”申老四道:“对,一点不错,我背着贾公子,冒着风,顶着雪,夜行晓宿,躲躲藏藏,吃尽了昔头,才好不容易逃到这‘小安埠’,到了这里,我实在吃不消了,十几天来,不但受够了饥寒交迫之苦,更尝遍了人情冷暖之味,而贾公子这一路颠波折磨,病情更是越发严重,发高烧,抽筋,吐血,一张俏脸全像捏的了,好惨,‘双义帮’的追骑却毫不放松,日夜紧迫于后,更拉长了线,放宽了面来扑杀我们,好像非却置我们死地才甘心……”微微一笑,项真道:“当然,这不足为奇,你们直闯‘双义帮’总坛讨镖伤人,更给他们的帮主挂了红彩,这种怨气,他们一样咽不下,而贾取欣尤其颇有来头,后台硬挺,他们更不愿你们活着逃出去搬来帮手大兴干戈,这种种因果一凑合,‘双义帮’自是不欲你们生还了……”哭丧着脸,申老四又沙着嗓子道:“我们是前天晚上来到这里的,‘小安埠’上只这一家客栈,又不敢强租民房以免露出破绽,百般无奈之下,我才只好选择了这个法子……我胁迫店主将伙计们放假向去,把客栈里唯一的两个客人撵走,又将店招牌摘了下来,向外头伪称有事暂停生意,然后,我怕店主乘隙告官或是张扬出去,便只好又将他一个十多岁的独生女拘禁房中做为人质,我所以如此做法,完全是担心‘双义帮’的追骑抵达时,会找到我们,这样一来,虽然仍不一定可靠,却多少完全些了……”哧哧怪笑,包要花道:“奶奶的,难怪我们要住店的时候这掌柜的抵死都不肯答允,而且吓得不像个人样子……”西门朝午笑道:“假如你的独生女儿性命操在人家手里,而那人又真能做出辣手摧花的事,包兄,恐怕你也镇定不到那里去!” 这时—— 项真却已无心闲聊了,他在沉思着,考虑着,眼着这件事,该要怎么办呢?不错,申老四与那贾取欣全是自己的仇家,而那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周婶更把一条命卖在他们手中,自己那个家——虽然简陋,却异常温馨甜蜜的家——也被他们烧毁了,以外,君心怡和自己也曾受伤,把这些宿怨血恨一桩桩的加起来,已足够取他们的性命了,但是,他们如今的境遇却又这般凄惨,一个身负重伤,一个惶惶如丧家犬,敌踪密布,血刃紧随,确已到了山窜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在这种悲凉的情形下,自己若想报复他们,更是简单爽脆,有如刀斩俎肉!不过,假如这样做,未免就失去磊落气度与豪士风范了,一个真正的江湖强者是不应该这样做的,这,不错是有些乘人于危,落石下井的味道了,但是,如果就此将那些血债一笔勾销,则又大也显得轻淡委屈,大也不能心心头之恨,而杀又不行——有损武士道德,另外,何尝又没有三分怜悯在内?——要怎么办才公平,才适当呢?老实说,却确是教人难以定夺碍…好一阵子——项真终于下了决定,他冷森森的注视着面前那又是凄惶,又是瑟缩,又是惊惧,又是无告的申老四,语声坚硬的道:“申老四,你和贾取欣落得这般惨状,委实令人同情,现在,我若斩杀你们,未免有失忠怒之道——”申老四喜出望外,他抖着嗓子叫:“项真,你,你是说,你放过我们了?” 冷冷一洒,项真道:“听我把话讲完——但是,假如我就此收手,把那些血债轻轻抹煞,这不是太也亏待了我,便宜了你们么?” 一挥手阻住了申老四惊惶的意图声辩,项真又道:、而我,自来是恩怨分明,毫不苟且的,我不愿欺凌别人,同样更不愿亏待自己,我不能就此横下心来宰杀你们,也不能将前仇宿恨一笔勾销,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申老四哭着嗓子叫:“项真,你是江湖上的顶尖人物……你总得讲点道理……”点点头,项真道:“当然,我是一定会讲道理的……”把一双眼缓缓闭上,片刻后又霍然睁开,项真双目中光彩如电也似投注在申老四脸上,他断然道:“我有一个解决此事的方法,申老四,我不愿在此时此地此境宰杀你们,但我亦不全全恕过你们,现在,你和贾取欣两人,十分良削一只耳朵下来,算是还我的债。” 申老四闻言之下,不但没有悲债哀伤的表情,反而立时定下心来,神色上,竟然已有些欢欣释然了,因为申老四晓得,以自己和贸取欣两人与项真所结的仇恨衡量来说,按项真的作风及心性,早已够得上连死两次都有些便宜,如今项真却只要他们各人的一只耳朵,这种重惩让别人看来或者已经相当严重,但以项真的一贯对敌的作风比较,在相同事件的例子上,已算太轻太轻了……缓缓的,项真道:“这个方式,申者四,你甘心么?” 连连点头,申老四感激零涕的一叠声道:“甘心,甘心,实在甘心……”项真平淡的道:“我还算讲道理吧?” 申老四一边抹着泪痕,边忙道:“讲道理,讲道理,太讲道理了……”深沉一笑,项真道:“我想,你也该明白,这在我来说,是委屈又委屈了……”申老四感动的道:“是,是的,我知道,项真,多谢你如此宽宏大量,仁心仁德,对我们哥俩这般厚待……想不到在山穷水尽的绝地里,能善视我们的,这还是我们以前的敌人……项真,再谢谢你,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淡淡的,项真道:“罢了!” 那边,包要花与西门朝午也全愣了愣,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狠酷歹毒,冷面冰心有“大煞手”之称的项真,竟会如此平淡轻松的放过他的仇人,项真昔往至今的一贯作风,他们是太了解了,这能说不是一个意外么?虽然,这“意外”里仍包含着血腥……微俯下腰,申老四“霍”的一声自鞋筒里拔出一柄雪亮锋利的匕首来,他右手握柄,左手指尖轻捏刃尖,高抬过头,一张胖脸异常严肃的道:“项真,我申老四偿债了。” 项真徐缓的道:“得罪了。” 申老四猛一咬牙,左手倏然抓着右耳往外一扯,匕首的光芒猝闪,“嚓”的一声,他的右边耳朵已血淋淋的齐根削下,失耳的痛苦,使他浑身不可仰止的哆嗦,面上五官也刹时缩成一团,他双目圆睁,手一抛,“啪”声轻响,那只血肉模糊的耳朵,也颤生生的丢到项真脚前。 抖着嗓子,申老四道:“请明验……” 点点头,项真道:“很好。” 退了一步,申老四忽然慷慨悲壮的道:“项真,贾取欣贾公子重伤在身,孱弱虚颓,只怕受不了割耳之痛,他那一耳之罚,便也由我申老四顶了!” 一怔之下,项真忙道:“且慢——” 那个“慢”字尚在项真舌尖上跳跃,申老四已惨然一笑,匕首突翻,又是“嚓”的一声,他那仅存的一只左耳,亦已飞落地下! 这时,申老四已经痛得冷汗淋漓,突目切齿,连脸上的肥肉也在急速抽搐,猩红的鲜血瞬息间便已沿着两边淌,染赤了他的胖脸,更一滴滴的洒流到他皱乱污秽的衣衫上,连他握着匕首的手,也是那么抖索得几乎抓不牢了……卓立不动,项真冷然道:“姓申的,你这算怎么回事,我并没有答应你贾取欣的那一只耳朵可以由你顶替割下!” 强撑着站在那里,申老四抖生生的恳求着道:“项真……贾取欣已经伤病极重,只剩下一口气了,你又何必非要他那一只耳朵不可?我……我与贾取欣交情深笃,难道说,就不可代他交上一只耳朵偿债么?姑莫论贾取欣昔日与你所结之仇,也是因为他帮助我的原故才种下的祸源,就算我替他割下的耳朵也不是假的呀,项真,生死之好该有舍命之义,何况,我那只耳朵也是肉耸耸的一只真耳朵啊!” 注视着申老四,项真徐徐道:“申老四,你和姓贾的真有这种过命的交情?” 哭丧着脸,申老四惨切切的道:“一点也不假……如果不是我连累了他,今天贾取欣仍然是春风得意,做他的逍遥公子……全为了我,第一次被你伤了,而伤还未好,第二遭又在‘双义帮’里栽了跟斗,更被我拖累得亡命此地,惶惊终日,落到眼前这种形销骨瘁,缠绵病榻的穷途末路……这都是我害了他……项真,你想想,若是我们没有深厚的交情,他岂会如此割命帮我?人家已经仁尽义至……而我,我为他舍掉一只耳朵,又,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那边一直注意看情况演变的包要花与西门朝午也皆禁不住动容了,尤其是西门朝午,更扫除了心里对申老四的憎厌及卑视,转而有些赞起他来! 低沉的,西门朝午道:“包兄,看不出这姓申的老小子还真讲义气……”颇有同志的点点头,包要花道:“不错……而他那两只耳朵一掉,反而把原先的野气去了三分,你听听,说起话来竟也文雅得多啦……”西门朝午悄声道:“如今他哪里还有胆子发熊?……对了,包兄你琢磨看看,项兄会不会就此放那姓贾的一马?” 第181章 略一沉吟,包要花犹豫的道:“难说:公子爷最恨什么事人家越俎代庖,自作聪明,他横起心来的时候是谁也看不出的,表面上温吞平常,往往猛一下子就翻了脸……”西门朝午却胸有成竹的道:“不过,依我看,项兄是会饶了那贾取欣的……”眉毛一吊,包要花道:“何以见得?” 笑了笑,西门朝午道:“很简单,‘义’字一个,项兄生平最崇尚忠义之人,而那申老四,眼前就正像是这样的了……”包要花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甬道的那头——项真已在一番闭目思忖下缓缓睁眼,然而,双目中的神彩却是柔和的,善意的,澄澈的,更带着那么一丝儿笑意……就像一个囚犯在等待着审案者的宣判一样,申老四直挺挺一抖索的站在那里,满脸满腮是血,满襟满肩也是血,天气很冷,纵然在室内的也能冻得人打哆嗦,流在申老四身上的血迹,就这一会已然半凝了,半凝成一条条,一块块,一滩滩红紫色粘粘的血浆,看上去凄怖面而悲枪,两只耳朵,便那么干皱皱的,污黝黝的丢弃在地下,屋里的光线又黯,在这副哀的情景里,申老四那肥壮得可笑的躯体也失去了他原有的诙谐感,更变得那么孤单落寞与无助了……看着申老四,项真道:“好吧,申老四,便容你代那贾取欣受过……”喜出望外的踏前一步,申老四又是感激,又是悲楚的道:“多谢……项真,多谢了……”微微仰头,项真又淡淡的道:“而且,我还助你歼灭‘双义帮’来犯之敌——假如他们真敢来犯的话!记住,申老四,是歼灭,而非抵挡!” 浑身一震,申老四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了,他傻子一样呆在那里,好久,才迷惘的,疑惑的,结结巴巴的圆睁着那双龟眼道:“项真……呃……你,你说什么?你可是在告诉我……要帮助我们脱过此劫么?” 项真平静的道:“不是脱过此劫,而是破除此劫,申老四,你需明白,逃跑不是解决艰困的最佳方法,那除非在万不得已之下才用,解决艰困的最佳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攻击,攻击,再攻击!” 简直被感动得要跪下去亲吻项真的脚面了,申老四热泪盈眶,情绪激荡,语不成声的道:“项真……你真是个君子……真是个英雄……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位至情至善的好人……”忽然,他又泪汪汪的问:“但是,项真,你为什么会帮我?莫非是……是你可怜我们!” 摇摇头,项真深沉的道:“不是,江湖草莽,命虽然贱,却永远不要人家的怜悯,你,与我,全是一样!” 忘了失耳的伤痛,忘了身上的寒冷,更忘了自己的处境,申老四脸上的血与泪已溶成一团,但他却没有去擦,以有想到去擦,眼瞳中的神色是那么错杂,又那般迷蒙,他他呐呐的道:“那么……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呢?” 呵了口热气,在红冻的双手上,项真友善的看着他,以一种老朋友讲话的声调道:“很明显,申老四,只为了一个‘义字’;我生平最看得起的,就是重义尚信之辈,而我从来不曾发现,也未曾想到,你却正是这一种人,我看得起你,申老四,仅此一端而已!” 突然啊啊痛哭失声,申老四像个孩子般嚎着道:“我真混帐,真糊涂碍…把君子认做小人,将义士视同仇敌……项真,我对你了解得太晚了……太迟了……”大煞手--第八十九章狠挫旧仇强豪胆第八十九章狠挫旧仇强豪胆一拐一拐地,包要花走上前来,他拍了拍申老四的肩头,挫着那口黄板大牙道:“甭嚎啦,申胖子,收收泪吧,留点精神起来好准备对付‘双义帮’那些邪龟孙,再说,我们也够累够乏了,得歇上一歇!” 抹着泪,申老四呜咽着道:“包老哥,你不知道,我心里难过……我惭愧碍…我惭愧碍…我实在太对不住项……项兄了……直到现在,我才算真个明白了什么叫‘以德报怨’四个字……”笑了笑,项真道:“言重了,其实,申老四,我还没那么深的涵养,更谈不上对你们是‘以德报怨’,你看,我不是仍旧取了你的两只耳朵做抵偿么?” 拧了把鼻涕,申老四感激的道:“项兄万莫如此客谦……以你我所结的怨,岂是一双耳朵便能抵消的?只怕要用两条命去顶也顶不满碍…我哥俩又落得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换了个人,还不早就棒打落水狗了,但项兄你非但未曾乘我哥俩之危,更饶过我们两条性命,又竟慨然允诺帮助我们解此大难,项兄啊,甭说我们对你素来有亏无益,便是一些无怨无仇的老朋友,只怕他们也不肯冒险帮这个忙碍…‘疾风如草劲,患难现亲朋’,如今,可就是这两句话了……”走了近来,项真道:“罢了,申老四,不用再客气啦,你的左右耳伤需要立时上药包札,以免沾了秽物引起其他毛病,老包,麻烦你了……”包要花吁了口道:“我晓得,你又要朝我身上派主意了!” 想了想,项真又道:“还有,你跟着去探探贾取欣的伤情,看看该如何医治?需要些什么药?马上叫那店掌柜到药铺去抓,办完了这些事,我们三个身上的这些零碎也得拾缀一下,说真的,我早就痛得有些挺不住了。” 包要花哼哼着,嘀咕道:“现在你才挺不住?我在老久以前就要躺将下去了……”转向申老四,项真又道:“申老四,烦你带引包要花到你与贾取欣的房中,为你们二位上药治伤,还有,那店掌柜的独生女儿你马上给人家放出来,不要再折磨她父女俩了,这并不高明,知道吗?” 申老四唯唯诺诺,一个劲的点着头答应,项真催促他与包要花进房去了,他又叫过那瑟缩一偶,吓得面青唇白的店掌柜,和善的道:“掌柜的,现在全没事了,你的女儿那个大块头会马上为你放出去,如今我们全在你店里暂歇着,当然,一切费用照算之外我们还会加赏头,你用不着怕,我包管不会伤你毫发,你立时去给我们烧水弄饭,并另开一间较大上房出来——”说着,项真探手入怀,取出一锭重有五两的小金元宝来,一把塞进那如皇恩大赦般的黄脸掌柜手里,又道:“这是五两金子,先拿著作我们的膳宿之用,等一下,可能还得麻烦你出去买点药材——”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看多听多了江湖中事,这位黄脸掌柜从侧旁观察,已经大略看出一个梗概来,那两个挟持他女儿的凶神,与后来的这三个人似有旧仇,又恰巧在这陋店狭路相逢,那先来两个中的磊亿头不是后至三个人的对手,被逼着自行削去双耳,后来的三个人便饶了他,如今已尽释前怨,结成朋友,后来的三个人还为先来的这两个人看病治伤,而且,他们好像更联成一致,准备合起来再对付另外的什么的江湖帮会中的人……现在,他看得出项真颇似这些人中的为首者,而项真非但仗义释放了他被囚的女儿,又付给他超过现价多多的费用,更对他如此和颜悦色,此际项真吩咐他做事,店掌柜的休说满怀感激,一心情愿,就算叫他跳火坑,只怕他也会高高兴兴的往里跳呢……连声答应着,店掌柜诚惶诚恐的道:“是,是,小的全省得,你老放心便了……”点点头,项真笑道:“好了,你先去忙吧——”店掌柜刚刚走出去几步,项真又叫住了他,望着他那张迷惘的黄脸,项真低沉的道:“外面还有三匹马,掌柜的,请你多加照料,入厩喂食,另外,在我们离开之前,你最好不要挂起招牌做生意——我恐怕会有点小麻烦会发生,当然,在这段期间,你所有的损失,我们会加倍赔偿!” 呵着腰,店掌柜忙道:“便如你老交待,小的全照着办……”挥挥手,项真疲乏的打了个哈欠,这时,静立一侧良久的西门朝午才徐步踱了过来,他笑吟吟的道:“项兄,方才这件事,你处置得完善极了,真个仁义兼顾,面面俱到,又周全,又干脆,如果我这‘千骑盟’交给你来带,一定比我领着他们更有规律,更有成效多了!” 项真摇头道:“当家的休要高抬了我,这点小小手段又算得了什么?而断私怨与率众人又自截然不同,完全是两回事,如若我去带你的‘千骑盟’,当家的,不给你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才怪……”哈哈大笑,西门朝午道:“几曾何时,我们的‘大煞手’还是这等谦怀若谷的啊,哈哈哈……”拱拱手,项真道:“客气了。” 阒这家客栈的前厅与甬道之间,他们随意闪聊的片刻,店掌柜的已匆匆过来请他们到收拾好的房间休歇,跟在店掌柜后面的,还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布衣裙钗,这个少女生得瘦瘦伶伶的,却还白净,眉宇之间,依稀有店掌柜的神韵生像,嗯,这便是那位曾被申老四囚禁过的店主独女了,她如今显得有些憔悴与疲累,还有惊恐未消的余悸,店掌柜叫他女儿叩谢过项真与西门朝午之后,父女两人,又急着另行张罗菜饭去了。” 进入那间拾夺得十分整齐的宽敞上房中,合著衣,项真便小心翼翼不使身上伤口触动着躺到床上,他长长吁了口气,沙着嗓子道:“当家的,我先小睡片刻,等下你别忘了叫醒我……”坐在桌前,西门朝午笑道:“就凭你那种机灵法,还用得着人叫呀?只怕有个风吹草动也便吵醒你了……”懒洋洋的,项真道:“如今不敢说了,我实在够困够乏,而这一身大小创伤,也拖累得我像散了骨头样……”点点头,西门朝午道:“你睡吧,我在这里静坐一阵,有事我会叫醒你的。” 徐徐闭上眼,项真轻轻的道:“当家的,记得我们等会要一同换药扎伤,只怕今晚就会有事!” 第182章 西门朝午道:“好的,项兄,你可知道‘双义帮’有些什么好手能人?” 项真躺在床上,话声有些朦胧了:“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但我也并不轻视他们,阎王好对,小鬼难缠……”无声的一笑,西门朝午不再说话,他取下他隐于长袍内的“铁魔臂”来搁在桌上,找了一块旧布,开始静静的,仔细的擦拭起来……夜,深沉。 “小安埠”只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小镇集,没有多少人家,而偏僻地方的民风民情又是淳朴而敦厚的,他们习惯着亘古以来的传统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何况,现在又正是瑞雪纷飞,大地冰冻的严冬季节,没有活可干,大家也就休憩得更早了,这个时候,“小安埠”上是一片寂静黝黯,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街道上,连条野狗的影子全没有,寒风吹刮着,呼啸过那些人家残旧的屋顶,雪花缤纷,似鹅毛般绵绵息息的片片飘落,在那看上去又是美丽,又是凄凉的雪影中,只有“小安埠”前街后尾的两盏昏黄风灯,还在风雪里孤伶伶,悲切切的摇啊摇的……没有悬挂招牌的“大福客栈”里。 项真、包要花、西门朝午三个人全已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的闲坐在前厅里低声谈着话,在不妨碍伤处的情形下,他们都已仔细而谨慎的洗了个痛快热水澡——或者说擦了个热水澡更为恰当,三个人身上的创痕全已重新上药又紧密包扎妥当,然后,他们各自先后睡两个时辰,再进了一顿丰盛的晚膳,现在,他们虽说仍然不如平时的强悍矫健,称心自如,但至少已比白天受伤之后的那一段时间利落得多了,也舒适得多了。 此刻—— 西门朝午轻轻往椅背上一靠,端着手中那杯滚烫的热茶在面颊上熨贴着,低沉的道:“‘双义帮’的追骑到现在还没有到达,我想,今夜他们大约是不会来了。” 翻翻眼球子,包要花道:“我想也是如此,操的,谁还有这么个好兴致?冒着恁大的风雪赶路追人?姓单的又不是给他手下一人一座金山,哪个还肯这般卖命挨苦?” 摇摇头,项真道:“很难说,我们还是熬过今夜再下断语,好在大家下午睡过一阵子了,该也容易挺,申老四与取聂欣两人这些天来也受够了罪,担足了惊,让他们休歇半宿亦是对的……”说到这里,他又向包要花道:“老包,你去替贾取欣诊病探伤,情形如何?” 拿起前面的茶杯先辍了口热茶,包要花才道:“这小子能活到现在,真算他命大,不错,昔日你给他的那几下子,果然极重,他的内腑受损,心脉遭震,旧创并未完全复原,却又遭到了新的掌伤,依我诊视,是那属于一种阴柔性内家劲道的杰作,贾取欣的腑脏被震得出了血,而经脉也扭了道,血气逆涌,真力难畅,再加上受了风寒,担足惊恐,那病情,可就够瞧的了……”项真平静的道:“能治得好不?”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幸亏他遇上了我,这和遇上了救命活神仙岂有二致?但就算医术精湛高明如我,假如再晚来两天,只怕也只有喊天的份了,好在我们到得及时,还不算太晚,贾取欣那条老命侥幸尚可保留,不过,这非但要大费我的周章,时间上,也需要很长一段日子的疗养了,而且,就算他日后痊愈,他的一身功夫,至少也要打掉一半的道行,因为他已再也不能妄动真力,持久应招了……”摇摇头,项真道:“可惜……”包要花又吸了口茶,道:“我已替他彻底的将周身穴道经脉以一口内家真力疏导推拿了一遍,然后,又将我囊中所携的专治内伤灵药给他连服三付,此外,再叫店掌柜买回十味大补珍药来煎了,此时他大概已由那位掌柜的宝贝服侍着吃下啦……”西门朝午笑道:“这样就行了么?” 哼了一声,包要花道:“哪会如此简单?他那一身伤病,还要连续七日,每日给他以真力打通经脉两次,我配的几味草药,也得每天服下三付直到一月之后,此外,那十味补药更要一直吃下去,亦得吃到他能起床为止,假如这种麻烦病痛就那几下便算完事,任谁也都可以夸称医道高明了!” 低低的,项真道:“这样一来,我们至少还需要留此七天了……”怔了怔,包要花道:“我的公子爷,你可真要等到把姓贾的服侍舒贴了才走?” 微微一笑,项真道:“听过两句话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眼皮子一吊,包要花咕吹道:“妈的,杀人的是你,救人的也是你,一头摆人家登极乐,一头踢人家下地狱,全由你一个人在耍弄了……”吁了口气,项真道:“老包,什么时候你这急毛蹿火的脾气才能改——”话未说完,项真已蓦然停住,立即侧耳静听,神色亦在刹那间转为严酷冷凛,紧接着,西门朝午和包要花也察觉了情形有异,两个人顿时屏息如寂,细心静虑的倾聆注意起来。 冷语如丝,项真道:“马蹄声。” 西门朝午颔首道:“相当不少,约有三十余骑之众。” 包要花沙着嗓子道:“正是他妈的往这里奔来。 看着项真,西门朝午道:“等他们找上门来,还是由我们先杀过去?” 毫不考虑的,项真道:“我们杀将过去!” 搓搓手,包要花叹了口气:“又苦了……”“了”字在客厅的空气中轻轻飘散,屋外远处,一阵阵急剧地,沉急地,擂鼓也似的马蹄声已狂风般往“小安埠”迅速卷了进来,夜深人静,蹄声越发暴烈清亮,间或杂着马儿的喷声呵气声,低嘶声,人们的叱喝声,厉呼声,光景好不紧张恐怖! 甬道那边的一扇房门启开了,申老四庞大的身影映了出来,他惊惶焦的的奔到这头,晃着他那颗缠满了白色棉布的脑袋,急切又紧迫的道:“三位兄台……可是那话儿来了?” 镇定逾恒的,项真一笑道:“我想应该是他们,否则,谁会有这么大的兴致在这大雪夜里冒雪奔马?” 申老四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惶然道:“项兄……呃,要如何应变,我,我全听你的吩咐了……”站了起来,项真淡淡的道:“走吧,我们一道去找他们!” “什么?”申老四不由一哆嗦,惊叫道:“我……我们过去找他们?” 点点头,项真道:“不错,申老四,记得攻击攻击再攻击才是致胜之道,光躲躲藏藏,缩头缩尾是赢不了人家的……”大睁着那一双龟眼,申老四提心吊胆的道:“就……就只我们四个人,项兄,成吗?” 项真走到门前,一笑道:“便是栽,也有我三个陪着你,申老四,你怕什么?” 猛一咬牙,申老四一个字一个字迸自唇缝:“好,我,我跟着闯了。” 包要花与西门朝午也到了门边,西门朝午哈哈笑道:“别含糊,申胖子,天塌下来,有项公子爷替你使脖子挺着!” 缓缓的吸了口气,项真道:“准备了——”“了”字还在寒瑟的空气中跳跃着,项真已微一翻手用力抽出门闩,于是,“呼哧”一声,那两扇大门已被强烈的风雪顶开,在兜门卷进的雪花飘舞中,他已一步踏出,当阶卓立! 对街上。 数十支火把正吐闪着青红色的熊熊舌焰,三十几个彪形大汉便一人一支火把在街旁往来忙碌着,他们竟然挨家挨户开始擂门叫人,而那些被惊醒的住户,有的刚于睡眼惺讼中将门启开,擂门的汉子们便粗暴的把启门人推在一边,个个有如凶神恶煞般冲了进去搜查翻寻,这些人态度之张狂,行为之悍野,真已到达无法无天,如狼似虎的地步了,就算官兵捕捉逃犯,声势只怕也没有他们来得跋扈! 雪仍在飘着,雪花中,三十几匹健骑便排成一列于街心,参加挨户搜查的大汉们约有二十五六个左右,尚有十个人静静的默立一侧,注意着那些大汉们的挣查进展,这些人,无论是正在擂门人户的也好,站着静观动静的亦罢,全是一袭纯灰色的紧身衣裤外加灰衣大氅,在火把的青红光芒映照下,越发把那些汉子们形容幻闪得狰狞凶恶,酷厉如鬼! 那十余个挺立不动的人物里,嗯,项真到认识一多半,靠右街沿上站着,面色阴沉冷森的那一位,不正是“双义帮”帮主“三目秀士”单殉么?单殉旁边,站立着他的三堂首要,“明意堂”堂主“一臂相心”余廉,“清心堂”堂主“袖里针”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万百侯,而三位堂主之中,那“澄朗掌”堂主“紫髯”万百侯竟然还像是带着伤,左臂正用一条白布垂吊在胸前,此外,其他六人中,项真倒认得两个——“双义帮”六舵中的两舵舵主,剩下四位,他即全不相认了,莫不成,是“双义帮”在损失了四名舵主之后,又最近才加盟的新舵主么? 虽然,擂门的膨膨震响,人们的暴叱厉吼,马儿的低嘶刨蹄声搀杂成了一片,但是,雪后毕竟是沉静而萧索的,当项真突然开门现身,“双义帮”的那一批人已立即惊觉,尤其是单殉以下的身边各人更是反应得快,他们才觉有异,已各自招呼一声,炊然分掠四周——掠开的位置,刚好把那座客栈围成半圆! 客栈前厅的昏黄灯光映照了项真瘦削的身影,也映照着他苍白而冷酷的面庞,他卓立在石阶上,看去就有如一个索命的厉魄,一尊魔神的雕像,寒瑟极了,也阴沉极了在目光投注到项真脸上的同一刹那,单殉已陡然一震,心惊胆颤里,他大出意外的脱口低呼:“项真!” 两个简简单单的字音:“项真”,已顿时把“双义帮”每个人都慑窒住了——不论是认识项真的抑或不认识的,他们心中所承受的恐惧与压力毫无二致! 第183章 在一双双惊震怔愕的目光注视中,项真缓步走上台阶,他冷森森的看着单殉,话声阴沉而厉烈:“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又碰上了,嗯?” 心头猛的一跳,单殉竟掩饰不住他内在的畏怯与瑟缩,他硬着头皮,嗓门沙哑道:“姓项的……你,你忽然在此现身,可是,可是冲着我‘双义帮’来的?” 项真生硬的一笑,道:“此时此地此景,单大帮主,我又是这种态度,你说,我不是冲着你们又是冲着谁来的!” 神色大变之下,单殉又惊又怒的道:“为了什么?” 微微爷头,项真平静的道:“一点旧怨,再加上点看不顺眼。” 强压着心中的愤恨者惶恐,单殉艰涩的道:“姓项的,不错你与我‘双义帮,是有着梁子,但……但其咎并不在我,几次都是阁下你先行启衅有意找茬,而今夜我们来此,并不是为了你和我们以前的那笔旧隙,是别有原因……”冷冷的,项真道:“不要转着圈子说话,把你想讲的直接讲出来!” 舐了舐干裂的嘴唇,单殉忍气吞声的道:“项真,我们以前的帐,可以留待日后再算,今夜,尚请你抽身抬手,让过一边,我们还要办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毫无笑意的一笑,项真冷沉的道:“追杀申老四和贾取欣?” 大出预料的一惊,单殉有些张口结舌:“你,你怎么知道?” 微拂衣袖上沾着的雪花,项真淡漠的道:“方才,我曾说过我之所以在此时出现的原因,除了和你们有点旧隙之外,不是另还带著有些看不顺眼吗?这不顺眼,便是指的此事!” 仍然不太明白,单殉恨恨的道:“什么地方会令你不顺眼?又是谁叫你不顺眼?” 冷冷的,项真道:“是阁下及‘双义帮’!事情很简单,我在此地恰巧遇上申老四与贾取欣两人,他们业已十分狼狈潦倒,而且,贾取欣还身受重伤,原因呢?是你们正凭借着人多势大围杀他们,逼迫他们濒临绝地,我听了,觉得看不过去,便决心伸手管下这件闲事,等到方才一见你们这种跋扈张狂的气焰,我就更是看不过去了……”颈子正中的喉结不停的上下移动着,单殉突然道:“项真,我听说申老四与贾取欣与你并不友善,昔日你们之间还有梁子未清,你,你怎的却帮着仇人来了。” 摆摆手,项真道:“你用不着使这一套来稳住我,单殉,不错,申老四他们和我也并不愉快,但是,以前那段纠葛已经化解了,他们已用一双耳朵还给我所欠的债!” 顿了顿,他又道:“恩怨了了,剩下的,便和平常情景无异,而在寻常的情景下,我若看见有人受欺受逼如此,也自会挺身出来抱以不平,何况需要打击的对象还和我并不怎么亲热呢!” 单殉额际青筋暴起双目圆睁,他怒道:“项真,你不知道他们两个曾经硬闯‘二郎山’本帮总坛?又伤了我们‘澄朗’堂侯堂主,杀死我手下一名舵主及十数名儿郎,这还不说,我的好友‘九绵掌’苏照波也栽在贾取欣手中,这些血债,我岂能不报,岂能不索?我们费了天大功夫,才侦知他们这对狗头逃奔于此,顶着风雪连夜赶来,你,你想我们就会这么简单的抽身转回?” 项真面色冷酷,狠厉的道:“单殉,我并没有叫你们转回,愿不愿意收手息战,全在你们,我,在这里恭候着了!” 客栈的门后人影微闪,西门朝午与包要花已分开左右来到项真身侧,同一时间,头扎白布的申老四也颤巍巍,肥耸耸的鼓着肚子站到一边,单殉以下‘双义帮’的每一个人都将火一样愤怒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而他,也毫不含糊的狠狠还瞪着对方……一出来,包要花就怪叫开了:“不要啰嗦,是是非非,手底下见真章,早就想和你们干上一场,今夜的时间正好!月黑风高,果然适合拼命宰杀!” 猛然看见了包要花,单殉及单殉手下认识他的人又禁不住心头发毛,昔日他们曾和包要花在项真残舍之前有过一面之雅,而且那一面,包要花的蛮横泼辣,已给他们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了! 抹去额上的冷汗,单殉以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自己道:“项真……我答应你以前我们那笔旧帐从此勾销,你该知道,那一次,除了你毁掉我的大事,更杀害了我多名手下及三名舵主——其中一个是你在脱走时以大庞角所伤的……这些我全不计较了,只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帮助这两个曾经火焚了你贵舍的恶徒!” 申老四蓦然大吼道:“放屁,你才是劫人辛苦私蓄,又残杀‘一心镖局’十数名镖师,更为了不义之财而翻脸不认朋友的畜生!” 双目中怒火如焰,单殉暴烈的道:“申老四,我马上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猛一挥拳,申老四咆哮:“你在做梦,你他娘不信就试试,看谁能把谁摆平!” 低声一笑,包要花悄悄向西门朝午道:“当家的,这不是叫‘狗咬狗一嘴毛,么?操的……”无声芜尔了,西门朝午眨眨眼没有吭声,目注情况的演变。 现在,项真微微有些不耐了,他阴森的道:“你们和申贾两人并无不同,全都一样,那一天,若是你们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我,只怕我与我亲人的血仍需流溅,我的房舍仍然难逃火焚!” 一仰头,项真木然道:“而如今,申贾两人已还清了欠债,你们,却并未偿还,我们之间怨隙仍在,现在话已说尽,你们答应自此退走,并永不再寻他二人启衅,以往纠葛,我同意就此消弥,否则——”双瞳里闪射出一片煞光,项真歹毒的道:“我们就彼此以血溅血!” 单殉僵立不动,他实在是进退两难了,翻脸动手吧,项真的厉害他固然深为忌惮,而包要花与他所不认识的西门朝午,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这边可以说毫无制胜把握,但是,如若就此退去,非仅面上涂灰,失尽颜色,那一口怨气,又是怎生咽得! 对面,项真已冷冷的道:“我们时间并不多,单殉,而我的耐心也不够,可是我要奉劝你几句话,以你,和你目前的人手,只怕占不了我们的上风!” 就在单殉还犹豫着未曾下定决心作那痛苦的抉择前,他的侧边,一条人影已悄无声息的暴闪狂扑而上,在一溜烈焰也似的金光猝射里,那人的攻击已到了项真头顶! 反应的迅捷在每个人的意念转动之前,项真的身影刹时幻做黄蒙蒙的光影一抹,当人们的视线尚不及追摄,他的“八圈斩”绝招已同时狂展猛出,有如八个项真在齐齐应敌,而八个项真又俱皆看不真切,只有黄影一抹,于是,漫空的掌影如刃,臂干似桩,在幻化着交织的、飞泄的、层叠的、纵横的、回撞的条线与弧形,那么绵密,那么凌厉,又那么凶悍,没有人看得出其中的过程,其中的趋势,其中的形态,只是炫闪的一片,暴凌的一片,而在光影猝晃下,那偷袭者已惨怖的号嗥着像块殒石一样重重的摔出了两丈之外! 当那人仰卧在雪地上寂然不动的一刹,人们才看清楚他是谁——“双义帮”的首座堂主“明意堂”堂主“一臂掮山’,余廉!此刻,余廉的面孔已是血肉模糊,身上骨骼纷折,一根根突出了肌肤之外,连他的躯体,也扭曲得不像是一个人的躯体了,他的手上,却仍然紧握着他方才用以暗袭的兵刃——“双环金刀”! 每个人的视线,刚刚投注在余廉死尸的瞬息,单殉悲愤欲绝的狂吼一声,身形猝旋之下,他的家伙“蝎子钩”已到了手上,微晃斜掠,反手十九钩暴戮已经卓立石阶下的项真咽喉! 瘦削的身躯一闪,项真已神鬼莫测的在蓦然间移动了十九个不同的方位,单殉看着落空,狂怒里,连步紧随,有如一阵旋风般猛跟不放,“蝎子钩”带着锐响,又闪电也似飞刺了二十一钩! 在那溜溜,点点,条条,片片的晶莹蓝光里,“蝎子钩”的攻势已布成了一面严密而血腥的罗网,而这面罗网方待追罩过去,项真前掠的身影已猝地翻折,他翻折的速度之快,就和一道超越千万年的流光毫无二致,当人们看见这道流光,这道流光早已到了眼前,或者已成过去了! “吭”的一声,闷吭倏扬,任谁也没有看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三目秀士”单殉已打着转子连连旋出十多步去,又一屁股坐倒雪地上!他手中的“蝎子钩”也在他坐倒的同时脱手飞出老远。 此刻—— “双义帮”方面在一阵死样的沉寂之后,又突然哗叫鼓噪起来,在“清心堂”堂主“袖里针”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万百侯,及那六名新旧舵主的率领之下,数十名彪形大汉一拥围上,他们有的手中挥舞着兵刃,有的,则手持着那种银筒形的火药利器,就像一群疯虎冲杀上来! 同一时间,包要花、西门朝午也狂笑着暴扑迎上,一侧,“驼山神”申老四亦拔出他的“双刃铲”,怒吼如雷般扑将过去! 就在这大厮杀展开前的千钧一发之际,坐倒地下的单殉已突然声如位血般惨厉尖叫“住手——”机智绝伦的项真也立即出声招呼:“各位且慢!” 眼看着就要交刃的双方闻声之下,马上便各自停止了冲势,他们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一个个全站在那里发愣,有些迷惘,更有些怔仲……单殉的面色惨白如纸——或者,更像地下的白雪,他喘息着,抽搐着,连额心正中那一块铜钱大小的菱形疤痕,也在这时泛了乌青! 急匆匆的,“袖里针”崔喜和两名舵主过去将单殉搀扶起来,单殉浑身痉孪着,抖索着,目光怪异而苍凉的投向项真,项真正双臂抱胸,也毫无表情的在远视着他! 084 一句话听得方若丽心儿猛跳,没来由的脸色泛红,却是别有一股说不出的熨贴滋味;君不悔好像没有察觉方若丽这异乎寻常的反应,接着问:“小丽,令尊可曾要求盛家人相助一臂?” 方若丽道:“没有,爹还一再告诫,不准我提这件事,以免盛家伯伯得悉之后左右为难;江湖恩怨,多的是流血豁命结果,爹不愿连累人家……” 君不悔颇有同感:“不错,令尊这样做足见老于世故,通达人情,姓盛的一家过得挺美满,何必叫他们凭白牵心挂肠?盛南桥年纪也大了,只怕经不起多少波折!” 方若丽却忧形于色的道:“我想到另一个问题,君大哥……” 君不悔问:“又是哪里不对劲啦?” 双手托着下巴,两时搁在膝上,方若丽表情沉郁:“顾大叔……他也在我家里。” 怔了怔,君不悔随即开朗的道:“这不要紧,我和顾老乞是一码事,帮着你方家抗外侮又是一码事,等龚弃色的这段公案了结,如果我们尚留得命在,随便顾老乞怎么吩咐都行,只要他划下道,我包管奉陪到底!” 方若丽艰涩的道:“可是,可是我爹的立场……” 君不悔态度真挚的道:“我会考虑到令尊的立场,决不会使令尊坐蜡,顾老乞待怎么办,我总以不伤令尊的感情就是。” 一阵激动涌上心头,化做两眼的润湿,方若丽窒着声道:“委屈你了,君大哥!” 拍拍方若丽的香肩,君不悔故作洒脱状:“瞧你,小丽,我们自己人,还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也不嫌见外?” 方若丽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按住君不悔触肩的手背,她的动作虽然轻柔,但君不悔却有的电似的感觉;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细微的肌肤接触,君不悔从未有像此际的震荡,有情无情,是否就相差在这一线的感受? 君不悔不敢去想,更不愿去揣测,他忽然有一种负罪似的愧疚,于是,他慢慢抽回手来,脸上那抹佯装的笑容,也变得恁般不自然了。 怔怔的凝注君不悔,方若丽的双瞳中仿佛迷漾着一层水雾,一层意义错杂、情态悠忽的水雾,好半晌,她才神色落寞的道:“你——准备几时走?” 君不悔暗里一激灵。赶忙坐正了身子,道:“等一下便上路,事不宜迟,早早赶到你家,也好叫你多宽一份心。” 方若丽戚然道:“好想跟你一起回去,君大哥,盛家老小虽然都对我不错,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住久了不习惯,尤其心里担着事,更加日夜恍惚,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这样的辰光,实在太空虚、太可怕……” 君不悔呵慰着道:“这只是令尊的权宜之计,不会让你在外面耽太久的,小丽,你要多忍耐,非常之时,就要以非常的毅力去承受,你该想到今尊,他的处境,不是比你更要艰苦难挨?” 方若丽低声一叹:“从小,爹就教我练武,只恨我兴趣不大,没把心思全放在功夫上面,学到今天,仅只练成个半调子,上不上,下不下,进不能克敌,退无以保身,还替爹凭添了累赘,早知如此,以前干脆不去练那劳什子武功,也强似现在高低摸不着边际!” 君不悔笑了:“女儿家嘛,本来便不是习武的适当材料,娇柔端庄的大姑娘,却挥拳抬腿,舞刀抡棒的实在也不甚雅观,令尊教你功夫,可能只为使你强身自卫之用,没巴望你去冲锋陷阵,拔旗夺魁——” 形态中流露着那样的了解与关怀,君不悔又接着道:“小丽,别再自怨自艾了,那边的事,有令尊、有我在、不必你去操心,一待艰险过去,我马上就会有消息给你,好好待在盛家,就算你帮了忙啦!” 方若丽殷盼的道:“不止给我消息而已,君大哥,我要你亲自来盛家接我!” 君不悔尴尬的道:“但,但是盛向桥那一家子人对我可不大友善,再说,你曾在他们跟前帮我讲过话,表面上却装做互不相识,一旦这种关系揭开,会不会影响他们对你的观感?” 方若丽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们对我观感如何,我只要你来接我回家,要是你不愿进门,只在外面叫人传报一声,我就会连蹦带跳的跑出来了!” 君不悔笑道:“这样一来,你原来仗义执言的超然立场,就会一下子变得不超然啦!” 唇角微撇,方若丽道:“谁在乎这些?随他们怎么去嘀咕吧。” 搓着双手,君不悔沉缓的道。 “好,就这么说定,假如我能来接你,一定会亲自前来——”瞪着眼,方若丽怔怔的道:“这是怎么说?假如你能来接我?君大哥,为什么还有‘假如’?” 君不悔老老实实的道:“上阵搏杀,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小丽,龚弃色那一帮人,亦非省油之灯,这次存心反扑,必是有备而来,我不敢说稳操胜算,唯有尽力抗拮,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即使想来接你,也怕力不从了……” 心腔子猛然收缩,方若丽惊悸的道:“不,君大哥,你一定不会发生意外,你一定能占上风,答应我,君大哥,你要好生保重自己,珍惜自己,你要来接我回家……” 有一份契合在无形中嵌接于君不悔的灵魄深处,这份契合的另一边来自方若丽情感的投注,两个人都没有进一层叙说什么,但彼此却有不在言传的灵犀相通,意念交流,一时之间,他们觉得双方是如此接近,如此挚知,似水渗乳,融汇得那么自然均匀,紧密得浑为一体了。 于是,君不悔先行离去,当他壮实的背影消逝于废园之外,方若丽独自默坐不动,水蒙蒙的双瞳凝视着君不悔隐没的方向竟是有恁般依依的失落情怀。 方梦龙深深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君不悔,内心感触良多——君不悔的突兀回来,委实令他大为意外,比意外更深镌的却是那股安慰、那股喜悦;眼前的光景,正是风雨如晦,危机重重,正是强敌压境,草水皆兵的险要关头,他的多少戚友临难退缩,多少相交借故而遁,君不悔却在历经灾劫之后专程赶返,共赴艰险,这种道义,这等情操,又是何等豪放超凡?俗语说,疾风知劲草,患难现亲疏,君不悔的作为,岂止是一株劲草,又岂止是一颗赤心而已? 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方梦龙浅啜一口,和悦的笑着道:“你是说,前些日子不告而别,是被人诱到外面遭致围袭?那诱你入彀的是什么人?你认得不认得?” 君不悔欠身道:“不认得,他们一共有五六个人,全蒙着面,身手都极利落,我因为旧创未愈,吃亏不小,经过拼力冲突,好不容易才破围而出,当时心慌意乱加上痛苦难抑,夜暗中急不择路,也不知晕天黑地跑了多远,一脚踩在一条干沟里摔岔了气,后来幸被一位姓巴的老先生发现救起,并经他细心诊治,算是堪堪保住性命,等我几天后恢复神智,才知道那地方隔着这里已是四十多里以外,真是好一阵狂奔……” 085 方梦龙仔细倾听,双眉微蹙:“小友,你可曾想到会是哪方面的仇家,为了什么因由来暗算你?” 君不悔故做茫然之状:“这一向来,我在外头开罪了不少人,各方的牛鬼蛇神全牵连得上,盘算一下,哪一路仇家都有阴着下手的可能,要断定对方的确实身份,还真不容易……” 方梦龙怜惜的道:“往后的日子,你自己千万多加小心,江湖险、江湖行道艰,什么稀奇古怪、阴狠龌龊的事情都能发生,唯有处处谨慎,时时留神,方可自求多福。” 又欠了欠身,君不悔道:“是,伯父教诲,不敢稍忘。”朝椅背上一靠,方梦龙眉结稍舒:“那位姓巴的老先生,他也懂得吱黄之术?” 君不悔笑道:“不但懂,还相当精,却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我这身伤痛调治周齐,光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就有颇长一段日子……” 方梦龙道:“救人的恰会治病疗伤,却真是巧,小友,亦乃你的福大命大,但要切记,人的好运气可一不可求再,自己机伶点,总比靠运气来得扎实!” 君不悔唯唯诺诺,不敢再往深谈,他故意编出这个故事来,完全是为了替顾乞掩饰,方梦龙亦是精于世故的老江湖,如果他将遭受算计的实情和盘托出,方梦龙又要仔细查问,深入推敲,便不难找出破绽,从蛛丝马迹中探得真像,若然,他们老哥俩便必生争执,甚而有冲突的可能,当前正值大敌来犯的关口,用人殷急,可经不得一场窝里反,否则,不但有伤元气,方梦龙的老脸亦就着抹黑了。 又喝了口茶,方梦龙笑道:“小友,你到来也有一阵子了,为什么不问,小丽何在?” 差点脱口说穿——君不悔赶紧咳了几声,也拿起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呐呐的道:“小丽?呢,她不是在家里么?” 摇摇头,方梦龙道:“万一有了情况,家中不够安全,我已将她送到‘顺安府’一位姓盛的老友处,我那位老友武功高强,刀中称圣,不但本领好,威望也足,小丽在他那里,比较有照应,至于内人,亦送到‘北摩岭’她娘家一个近亲府中,住处地僻人稀,不虞有失;难得却是小友你不曾趋吉避凶,反倒主动回来相助一臂,此情可感,此义可佩,小友,便让我们一齐来跳这火坑吧!” 君不悔一挺腰身,用力的道:“不但陪着伯父跳,我还要先朝下跳,只不知这个火坑是烧化了我们,抑是烧融了‘栖凤山’那一帮!” 大笑一声,方梦龙开怀的道:“好,说得好,小友,我们爷俩二次并肩上阵,称得上生死相连,福祸与共,稍停整席开筵,我再敬你一大杯,祝你旗开得胜,庆我幸获肱股!” 门外人影一闪,顾乞大步进入,一边往里走,一面讶异的问:“真叫拨云见日啦,梦龙,难得你这么高兴,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予我听听——” 话没说完,他一眼瞧到屋里的君不悔,立时便把语尾咽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却挺够瞧的,仿佛打翻了一罐子五味醋在他的面盘上,什么反应都有,他愣呵呵的呆了片刻,蓦然一声低吼:“姓君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你是胆上生毛,活腻味了,好,这一趟你敢再往回闯,我就叫你横着朝外抬,你个——” 方梦龙打断了老友的咆哮,口气仍旧保持温和:“老顾,你先息雷霆之怒,让我们平心静气的把事情摊开来说明白,能不能解除这个结姑且不论,大家的风度最要紧。” 早已站起身来的君不悔冲着顾乞作了个长揖,十分谦恭的道:“今日得见顾老,恍同隔世,自上次受教之后,晚辈已是数转轮回,若非图得侥幸,怕已无福再领顾老训诲……” 这一番弦外有音的话,顾乞是当事人,心中有鬼,自然颇生忌讳,他亦猛的醒觉个人态度上的冲动火爆,极易引起方梦龙的反感,如果君不悔借机将他被袭击的经过详细说出,两方对照,逐一琢磨,漏底的成份可就大了,现在,他认为君不悔不一定确知上次的狙击事件乃由他幕后主使,最多也只是怀疑而已,况且看情形,方梦龙尚不曾与君不悔有所沟通,更不会把这档子事想到他身上,如此,则宜做收敛,徐图再举,假若自己将场面闹僵了,吃亏的恐怕就是自己,他极快的盘算停留,故意一扬脸孔,冷冷的道:“你少来这一套虚情假意,我顾某人不受这个;你不要忘记,我们的过节还摆在那里,并未消饵,一旦你踏出方家这一亩三分地,我们之间的旧帐必得清结!” 君不悔不愠不火的陪着笑:“只要眼前这一关过得去,一切但凭顾老吩咐,此际却是同心合力,抵御外侮最为要紧,顾老可以不替我设想,总不能不替方伯父打算吧?” 顾乞刚才的几句话,明摆明显着在推卸君不悔日前遭袭的责任,表示他未经参予的坦荡,君不悔暗里冷笑,方梦龙却毫不置疑,犹在殷殷劝解:“老顾,不悔小友这次在历经劫难之后,第一个记挂的就是我们同龚弃色间的纠葛,不借新创初愈,便兼程赶来相助,这份情义,实在令人感动,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敞开胸怀,把那笔前怨勾销?” 顾乞板着面孔道:“对这桩过节,我的原则业已说明,我也要做人,也要对我的承诺负责,梦龙,看在你的情份上,事情往后压一压可以,若说就此将那如天血债轻轻带过,却万万不能,我体谅你的立场,莫不成你就不体谅我的苦衷?” 叹了口气,方梦龙道:“以前没有这段关系,不曾结此善缘,自然你要报复,如今双方另有遇合,各见恩怨,说法亦便不同,老顾,不看僧面看佛面,而君不悔小友为人笃实谦厚,尚忠尚义,这么一个好青年,你就忍心血刃相向,非要争那一口不值之气?” 顾乞大声道:“该说的都说尽了,梦龙,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请你务必包涵!” 方梦龙微微色变:“老顾,你竟执拗至此——” 君不悔赶忙以他并不适当的身份出来打圆场:“伯父,伯父,请你暂且宽释,顾老之所以积怨难消,决不是有意低损伯父颜面,亦非顾老心胸不能容人,主要是铸仇之后负有承诺,必得有以交待,再就是顾老个人名节攸关,难当屈折之辱,求个公道亦非过份,总之,只要打发了‘栖凤山’那一伙人,便由顾老看着定规,千万不要伤了二位前辈的和气,才是最最重要之事。” 话说得十分婉转合理,算是面面兼顾,顾乞倒有些过意不去,也开始稍给了君不悔几分颜色:“你既明白这一层道理,知晓我的难处,就不要硬攀着小丽他爹做挡箭牌,护身符,若是为了你的罪孽,影响我们老哥俩的感情,这便是拖人下水,有欠厚道啦!” 君不悔连声道:“顾老放心,我们有言在先,一旦说妥,我是决不反悔,尤其不会使方伯父左右为难,只盼目前大家团结一致,共御外侮,待到关口过去,顾老怎么划道,我怎么奉陪,包叫顾老对朋友交待得漂亮就是!” “嗯”了一声,顾乞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姓君的,时辰一到,我自会通知于你!” 方梦龙形容晦涩,无声呢喃:“唉,冤孽……真是冤孽……” 也不知听清楚方梦龙的怨叹没有,顾乞重重抱拳:。 “半生相交,只有这次违命于你,梦龙,千祈见恕。” 方梦龙苦笑道:“你也不用如此,老顾,且等龚弃色的这段梁子结了再说吧……” 君不悔这时却在寻思,设若到了相互要见章的那一刻,顾乞会用什么手段来同他来决断?傲爷刀镐锋之利,顾老乞乃是早经领教过了,他还有这个胆量豪情单挑独斗么?否则,恐怕又要重演“骆马鸳鸯”那一套把戏,明里暗里人多人少全划在道内了…… 086 第二十九章细雨秋风泣战场 来人身材瘦削,面容清瘦,上下一袭纯黑衣裳,他垂着双手肃立于侧,两眼平视,没有丝毫表情。 方梦龙看完了这封素色套面,兰香为笺的信,对着那人点点头,也是毫无表情的道:“回去告诉龚弃色,说我知道了。” 那人微微欠身:“龚爷慈悲为怀,不欲波及无辜,使局外人遭受牵连,这才定下决战的原则,双方各出四人,任凭单撞独斗,生死各听天命,事完之后,所有旧怨亲仇一笔勾销,未知方爷同意与否?” 方梦龙平静的道:“我同意,但最好彼此信守约定,不要节外生枝,摆弄些阴损伎俩,那就有欠磊落了!” 清瘦的脸颊上不见一根筋肉扯动,来人深沉的道:“方爷宽念,我方绝对遵守信诺,方爷这边,亦请自制自重。” 方梦龙冷冷一笑,道:“当然。” 那人又跟上一句:“还请方爷等各位准时莅临赐教。” 方梦龙站起身来,虚虚伸手一摆:“这是生死会,岂可延误辰光?朋友且请回去复命,恕不远送。” 那人又是微微欠身,这才从容离开,步履踏落,却如狸猫一般,竟无半点声息。 这是方宅的前堂,偌大的堂屋里,只有方梦龙及君不悔两个人。 君不悔站在门边,默默望着方梦龙,在一片僵窒的寂静中,他在等候方梦龙说话。 背着手,方梦龙来回蹀踱几步,才站定下来,面色凝重的道:“小友,我们等待多时的这个日子终于来了,那封信,便是龚弃色下的战书。” 君不悔十分泰然的道:“他用的这个法子倒是挺大方,我原先以为他们会抽冷子打突袭呢!” 缓缓坐回椅上,方梦龙沉吟着道:“以约斗的方式,对我们而言,固可减少许多顾虑和损伤,但其中亦未必没有风险,比如说,他们预先在决战的地方按下埋伏,或是布置好什么诡密的机关陷饼等等;龚弃色这个人不是个堂堂正正的角儿,要他光明坦荡的各以真才实学拼输赢,只怕没有这么单纯!” 君不悔笑道:“我也这么想,伯父,但有个方法可以防备姓龚的搞鬼。” 方梦龙道:“且说出来大家商议。” 君不悔道:“其实这个方法非常简易——等到了那一天,我们赶到地头,对姓龚的先说明白,大家移位半里路再战,就算他再布置下什么机关陷饼,也不可能将威力发挥到半里路之外吧?” 方梦龙考量着道:“但如果龚弃色另有伏兵,则可跟着移转过来——” 君不悔咧着嘴道:“所以,我们也无妨多去几个帮手,伯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微微笑了,方梦龙展颜道:“你这个法子不错,和那龚弃色,绝对讲不得客气,留不得情面,上一次当,学一回乖,我们几几乎被他坑了一遭,断不能再栽斤斗!” 君不悔道:“姓龚的使出这一招,表面上看干脆利落,堂而皇之,据我推测,他骨子里决没安着好心,我们必须多方准备,周密安排,才不致着他的道……” 方梦龙忽道:“小友,假若他们不肯易地交手,又待如何?”这个问题,君不悔认为他这位伯父未免问得多余,他轻松愉快的道:“设若对方玩这一套把戏,伯父,大家就索兴干耗着,他们不出来,我们也不进去,看谁耗得长久?只不过如此一来,便足证姓龚的一伙人心怀叵测,另有阴谋,就算他们没有搞鬼,亦背定了搞鬼的黑锅;姓龚的不是个愣头货,这种自涉嫌疑的事,应该不会去做。” 点点头,方梦龙道:“好,我们就这么办!” 君不悔道:“正面交锋的人,除了伯父与我,伯父的意思另外两位请谁上阵?” 方梦龙似乎早已打算停当,他胸有成竹的道:“顾乞是一个,另一位,我想请花滴溜花瘦影上场。” 嘴里念了一遍,君不悔问道:“花滴溜?伯父,花滴溜是谁?”方梦龙笑道:“花滴溜是他的绰号,他本名叫花瘦影,和我也是几十年的过命交情,这一次的事,原本我并没有惊动他,却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兼程赶来,昨天深夜才巴巴进门,满面的风尘,更是一腔的热血啊……” 君不悔面露钦羡之色,道:“半生江湖,伯父真不算白混了,有这么些位肝胆相照,福祸与共的好朋友,每在急难,倍现交情,疾风果见劲草,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也没得一个知己,那才叫可悲……” 方梦龙叹唱的道:“话是不错,小友,但人情之债却是其重无比,能不背仍然少背为妙,尤其武林中发生急难之事,最乃凶险危殆,朋友万一赔上性命,固是求仁义得仁义,身受者却永世难安,终生负咎,一朝再面对孤儿寡妇,那种酸楚愧赧,更非言传可喻……” 回思着方梦龙的话,君不悔颇生感慨,人生一世,偏就留存着这么多有形与无形的牵连累赘,便豁上一条命,奉献及被奉献的人,也都有着如此这般的顾虑! 这时,方梦龙又从椅中站起,低声道:“小友,你再琢磨琢磨,我去找老顾和花滴溜商量一下。” 君不悔送出方梦龙,自己坐了下来,他奇怪这一阵的心情竟恁般平静,不激动,不兴奋,也没些微杀伐之气,他安闲的坐在那儿,就好像在等待一位老友前来叙旧也似。 这个地方,龚弃色挑选得很好。 三五户破落人家,却早已不见人迹,几座房屋全已倾塌半坍,檐下粱顶结满蛛网,尘灰覆盖,一片打麦场倒还地平质坚,阔幅亦够,龚弃色约斗的所在,就选定这个充满鬼气,一片荒烟晦迷的陋村子,就指定在打麦场上晤面。 现在,时辰正午,有一抹阳光懒洋洋的照晒着。 打麦场上,龚弃色负手而立,他身边果然只有三个人。 四匹马儿来到打麦场前丈许的距离停住、马上骑士正是方梦龙、顾乞、君不悔,以及另一位肥矮如缸,身材向横发展的怪老头儿。 多日未见的龚弃色,看上去形容颇为憔猝,双颊扁平,两眼内陷,脸色也益加青白,显然在这段辰光里是遭了不少活罪,他还戴了一顶白底黑边的头巾,结扣压得极低,堪堪将他那只断耳包裹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三位,君不悔只认得一个,便是姓龚的于老头子“就来报”尚刚,其他两人,一个是披头散发,钩鼻阔嘴,活脱老妖怪一般的丑恶女子,一个是魁梧宛似门神的胖大和尚,和尚左手执着一挂粒粒如核桃大小的纯钢念珠,右手握着一柄挣光雪亮的方便铲,眉目狞猛,形态染骛,一看就晓得不是块修心积德,吃斋念佛的货! 087 八个人的十六只眼睛先是定定的互瞅了好一会——当然各怀鬼胎,神色俱皆不喜;双方沉窒了半晌,龚弃色方始挤出一丝干笑,喉咙沙哑的道:“各位倒是守时,我看我们彼此间也不用多说废话,扯些闲淡了,大家把对象挑妥,立时上场见真章,各凭手段拼杀,不死不休——” 马上的方梦龙冷冷的道:“此阵之后,可是恩仇了断,不再纠缠?” 眼下的肌肉跳了跳,龚弃色大声道:“我们说话绝对算数,何况曾有信函为凭!?” 方梦龙镇静的道:“好,但决战之处不宜在此,我们还是另选个地方比较合适!” 怔了怔,龚弃色随即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姓方的,莫非你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动什么手脚,施什么诡诈?” 方梦龙缓缓的道:“我并没有这样说,不过小心总错不了;龚弃色,若是你们不曾另做安排,预为布署,换个地方又有什么损失?也正好可以表白你们胸怀坦荡,行为清正!” 重重一哼,龚弃色道:“方梦龙,你们要是有种,就下马进场,公平豁斗,不必骨头里挑眼,拣些歪理来找麻烦,你们若是不敢对仗,其实也跑不了,这段梁子不结,彼此的纠葛便永无休止,随时随地都兔不了流血拼命!” 方梦龙寒着脸道:“你唬不了我,姓龚的,要解决问题,必须换个场所,否则,便无妨混战打到底,你待怎么办我们都一齐奉陪!” 一边的尚刚忽然开口道:“另换的哪个地方,你们可已选择好了?” 方梦龙道:“不错,便在此处往南去半里路,一条河流的干滩上,那里偏僻幽静,方圆宽广,施展起来比这边更要方便!” 冷笑着,尚刚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你们怀疑此地预置埋伏,则安知你在那河滩上不曾动下手脚?方梦龙,这一套鬼板眼,我们不受!” 方梦龙夷然不惧的道:“如果各位不接受这项要求,那就干脆卯起来看,杀到哪里算哪里!” 尚刚变色道:“方梦龙,你当我们含糊?” 方梦龙肃索的道:“你们不含糊,因为你们下了战书,但我们也不含湖,否则便不会赴约;尚刚,公平要对双方而言,不能只偏颇你们一边。” 龚弃色又接上话:“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姓方的,我们保证没有埋伏、未设陷饼,只是你们起念龌龊,想豁了边,‘栖凤山’的人岂会耍这等鬼域伎俩?” 方梦龙冷淡的道:“一张嘴两片皮,翻云覆雨无凭证,尤其你我势处对立、形同水火,所谓保证,乃徒托空言,谁也信不过谁;决战之地关系生死,当然要审慎挑选,才不至吃亏上当!” 一咬牙,龚弃色朝右边指了指:“这样吧,正如你所说,我们谁也信不过谁,便来个折衷的法子,不在这里于,也不在你们挑的地方拼,就到那边的荒田里豁上,你怎么说?” 望了望龚弃色所指的那块荒田,方梦龙心里估算着:距离约在两百多步以外,照常情判断,若有机关陷饼,按说范围是延伸不到那边,而且看情形龚弃色也属临时择就,不像早有预谋的样子;他略一迟疑,侧身低向君不悔:“小友,你看那荒田行不行?” 君不悔亦正在端详,闻言之下,默默点了点头。 坐直身子,方梦龙提高了嗓调:“好,我们同意那个地方!” 龚弃色与尚刚互觑一眼,闷不吭声领头过去,完全一派吃定了的形态! 脚下踩着干裂的泥土,齐踝的萎草,龚弃色他们四个人一字排开,摆明了任君选择的架势,如果不是四个大男人,不是在这么荒凉的所在,换个灯红酒绿之处,倒有点窖姐儿亮相的味道了! 方梦龙与君不悔等人也下了马,缓缓跟来,尚未及站定,龚弃色已指着君不悔开了腔:“我先挑姓君的拼头一阵,此外三对三,各位尽可自拣自便,选妥当了,再轮番上场,斗个死活!” 君不悔微笑道:“姓龚的,你的勇气实在可嘉,只这短短时间,竟已忘记前些日子身受的血之教训,约莫是伤口业已愈合,不觉疼痛了吧?” 青中透白的脸孔猛然挣出一抹紫赤,龚弃色的两眼斜吊,喉结上一移动,他屏着气,抑压着烈火般的激怒,声音从齿缝间溢出:“你不用嚣张,更不用羞辱我,君不悔,你的好辰光就到今天为止了,自从那一日以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记着你,不在念着你,我祈告上苍保佑你一直活着,活到我们碰面的时候,我抚摸着身上的疤痕,一再向我自己保证血债血偿的决心;君不悔,我不在乎挨你的刀,却永不能忘怀,你给我的折辱,现在,已经到了你必须付出代价的关口,你不会再有侥幸,再有机运,甚至你连明朝的阳光也无缘再见——” 君不悔安详的道:“那不是用嘴说。就能办到的,那要凭功力,凭本事才行,姓龚的,据我所知,以你的几下子,恐怕很难对付得了我,我不信在这段时间里你会有什么特殊的遇合,或服用了某些助长修为的神丹妙药,那只是一种玄虚的传说而已,你不会笨到用来唬人壮胆吧?实际的情形是,这段时间你正躺在床上休歇养伤,功力方面不但无以增进,大概还有消退之势,在这等情况里,你打算血债血偿,扬眉吐气,就十分困难了……。” 龚弃色错着牙道。 “事实会证明给你看,君不侮,你将望尘莫及!” 君不悔道:“除非你另有阴谋,否则,单个较量,阁下仅有重蹈覆辙的份!” 尖吼一声,龚弃色激动的咆哮:“我要捻碎了你,君不悔,我发誓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没有什么兴趣的摇摇头,君不悔叹了口气:“老词老调了,姓龚的,你不觉得腻味吗?” 尚刚伸手搁在于儿子的肩头上,示意冷静,然后,他才阴沉的道:“君不悔,现在说风凉话未免为时过早,趁着还有工夫,你不妨多替自己的姓命合计合计,便明白告诉你吧,今日之会,我们主要就是冲着你来的!”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我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虽历尽艰险,也务求赶到方府,偕随赴约,我原可以退避不出的,但我来了,尚刚,相信你会知道我的意思。” 尚刚冷森的道:“你总算尚有这点机伶,因为你也晓得,逃得一日,难逃一世,今天你若不敢面对现实,有所担承,迟早亦将落在我们手里,叫你不能翻身!” 君不悔笑了笑,道:“各位并不足以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压力,所以我当然敢于面对现实,有以承担!” 尚刚别过脸去,趁这瞬息的缓冲以便将那凝形的恼恨抹消,他是前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不能稍因悻逆而失了风范气度;等他再正视君不悔的时候,又已恢复原状,展现的仍然是一副凛烈刚毅的神情:“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也没有唯我独尊的人,君不悔,这个浅显而不变的定律就将应验在你身上,任凭你心毒刀快,照样抗不过临头的恶报!” 君不悔道:“恶报是有的,却不知是报在谁人头上,尚刚,老天有眼,是非分明,它的心思未必和你一样。” 088 这时,那外貌丑陋恐怖的老女人忽然夜枭惊啼似的大笑起来,露出满口又尖又细宛同锯齿般的黄牙,话却是冲着龚弃色在说:“小龚呀,你原先在老娘面前陈诉这姓君的小鳖羔于如何狂妄,如何跋扈,又如何不可一世,老娘还不大相信,只以为你吃了他的亏才故意这么编排他,现下一见,可不正是如此,更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人要放肆成了这等模样,还能让他继续朝下活吗?他要一天活着,别人又怎么混,小龚,你就先委屈委屈,把这小鳖羔子交给老娘我来打发,早早送他轮回转世,也免得张牙舞爪的惹嫌!” 龚弃色有些为难的道:“二姑,这君不侮与我有仇不共戴天,你亦亲眼见过,我被他糟蹋成何等情状?此怨不出,实在神魂难安。” 尖笑一声,有若才下了蛋的老母鸡,这婆娘道:“所以老娘我要替你出这口鸟气呀,你们看看这个小鳖羔子,突肚挺胸扬眉瞪眼,活像皇上的二舅子,太宰的三叔公,那等脾睨群伦,高高在上法,老娘实在是看不过去,非揪他下来跌他娘个折腰断颈不可!” 左一声小鳖羔子,右一声小鳖羔子,直把君不悔叫得啼笑皆非,一肚子窝翼,他正想找几句尖酸点的言词挖苦回去,站在顾乞旁边的那个矮肥如缸的老头儿已经开了口:“孙秋月,甭在这里人五人六耍你‘小天香’的威风,你当充着是尚刚义妹的关系就能横吃八方了?连尚刚都曾在君小友刀下栽过斤斗,你孙秋月又有什么皮调?放明白点说不定还可保个全身,要不然,‘小天香’也给你踩成一团臭泥!” 这丑婆娘居然有个诗情书意的芳名呢—— 孙秋月一双三角眼凸瞪,拉高了嗓门:“你,你他娘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竟敢当着老娘面前数落老娘?” 胖老头呵呵一笑,双层下巴的肥肉都在抖动:“孙秋月,你不认得我,我可认识你,我姓花,叫花瘦影,这十年以来,我们曾经见过三次面;头一遭,江北骡马帮的瓢把子嫁女儿,在酒宴上咱们幸会;第二遭,嵩山少林十二代弟子艺成出关,在献技大典上我们都是座上客。第三遭,约莫也隔着好几年啦,泰南城大布商于贤做六十整寿,我们亦碰上一头;你不记得我,是因为你仍然自比‘小天香’,仍然眼高于顶,顾影自怜,我这个糟老儿怎会放在你心中?我却不同,眼看‘小天香’变成了‘老天香’。光阴催人不留情啊,不想你易化成这副德性,怎不由我不多加几分注意,凭添几许感叹?” 一番话是又嘲又谑,听在孙秋月耳中,要多不是滋味就多不是滋味,她定定的盯着肥矮如缸的花瘦影,额头暴起一根青筋:“花滴溜——原来是你,我当谁有这大的胆量吐这等的浑言,不料却是‘天目五鹫’的大阿哥‘旋翼鹫’花瘦影,姓花的,我们有过数面之缘,提起来多少也有些牵连,怎么着?你是六亲不认,找碴找到我头上来了?” 花瘦影笑得十分开朗:“按说呢,同船过渡都有五百年的缘份,何况我们之间还有这么点渊源?不过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就得分出亲疏远近,更须明辨一个道理;梦龙与我相交三十余载,谊比手足,比起你来自是交情要深,再说道理,你那侄儿龚弃色好色贪淫,意图以迷药砧污人家闺女清白,碰巧被君小友救下,事后你们做大人的不但不训斥晚辈,登门请罪,反倒记恨对方,明着鼓动小辈寻仇报复,如此不知自省,违悖常情之举,道理何在,就叫人搞不清了,形势发展到这步田地,孙秋月,是你助纣为虐呢?还是我不顾情份、故意找碴?” 孙秋月脸色铁青,厉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滴溜,你晓不晓得姓君的小鳖羔子有多狠多毒?他不但将小龚杀得遍体鳞伤,竟然还给小龚破了相,这种赶尽杀绝的恶劣作风,残暴手段,怎能令人默而以息?莫非小龚身上的肉不是人肉?” 花瘦影心安理得的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两边一朝卯上,谁也留不得情,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孙秋月,关键在于龚弃色为什么会招来这场灾祸?老古人早说过啦,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呀!” 窒愕一刹,孙秋月愤怒的大叫:“好个老王八蛋,给你鼻子上了脸啦?拿一篇歪理在老娘我面前浑扯,你以为我受你这一套?小龚吃了亏,就必定要找回来,管他对与不对,有理无理,你老小子打谱包揽,老娘我就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这脸一抹,就变成泼妇骂街的工架了,不要说不像“小天香”,连“老天香”的那份情调也半点不存。 花瘦影却不愠不火,极其世故的一笑:“孙秋月,你亦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摆出这副嘴脸,你不怕丢人,我都觉得惭愧,不可理喻,莫过于此,真正杂木树的果子,上不了台盘!” 斑白的长发无风拂舞,孙秋月伸出她那根细长如鸡爪似的食指遥点着花瘦影:“老王八蛋!老杀千刀!你上得了台盘,你够修养?老实说吧,‘天目五鹫’浪得虚名,平日拿出来唬唬一干二流子青皮货犹尚自可,想要在老娘我面前摆弄,且远着风凉去,姓花的,你要有种,就放马过来和老娘玩玩,看我能不能把你这只‘旋翼鹫’拗成一头死鹅!” 花瘦影对着方梦龙霎霎眼睛,慢条斯理的道:“看样子生意上门啦,老帮子,你的意思是挑上我来捉对儿?” 猛一错牙,嚓嚓有声,孙秋月恶狠狠的道:“我要不能做翻了你,就算你八字生得巧,‘旋翼鹫’?他娘一只呆鸟罢了!破招牌,烂字号,我非给你砸个稀哩哗啦决不甘休!” 味味一笑,花瘦影道:“小天香,你真狠着呢,不见天香,只见恶婆,这人变人,怎么一变就变出十万八千里地去了?将昔比今,啧啧,不堪回首啊!” 孙秋月的大嘴扯歪,鼻孔急速翁掀,模样就像要吃人:“花瘦影,你死定了!今天你是绝对死定了!咱们不再磨蹭,就是现在,就是现在我便将你生吞活剥,啃下你周身肥肉,看你将昔比今,又是怎么个神气活现法?!” 于是,君不悔淡淡的接上了口:“你不是待要摆平么?怎的又变了卦?抑或你手高量宏,准备同时收拾我们两人?” 089 第三十章好一番龙争虎斗 呆了一瞬之后,孙秋月恼羞成怒,直着脖颈尖叫:“老娘便让你一老一少,两个杂碎一遭儿上,看看老娘我能不能将你们掠倒一双?” 花瘦影笑眯眯的道:“你也用不着拿鸭子上架,打肿脸充胖子啦,我说小天香,过招搏命,可不是勉强之事,有多少力气才能挑多少重,你愣要硬起头皮摆场面,怕就要落个大难看,其实这又何苦?算了算了,还是我姓花的在此斗胆,向你领教几手高招,有本事,老命一条任由处置,反过来说,我亦不会轻饶了你,怎么着,上是不上?” 孙秋月咝咝有声的自齿缝中出气:“正好拿你祭旗——花瘦影,就这么说定!” 花瘦影欠了欠身:“请吧,此刻卯上,恰是时候。” 不等花瘦影出阵,方梦龙已靠近他的身边,低促的道:“瘦影,这婆娘颇为凶悍,闻说她最擅长的一种功夫名叫‘九魂大搬引’,施展起来虚幻莫测,千变万化,每每伤人于目眩神迷之中,你可千万要小心啊!”花瘦影安闲自若的道:“小天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大底有数,我袖笼中拢着何等乾坤她却不甚清楚,知己知彼,胜券在握,梦龙,你宽念,这老帮子就会七十二变,今天我也包把她压在五指山下,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 方梦龙牵动着唇角:“这就好,但仍不能失之大意。” 往前跨出几步,花瘦影对着孙秋月做了个揖:“我这厢候着啦,小天香。” 只见孙秋月双臂飞扬——倒有几分天女散花,乘风起舞的味道——人已飘向半空,黑白交杂的长发飞拂四散,宛若一把碎裂的云絮,当这一切影像还正凝聚在人们的眸瞳中,怪异的是她实质的形体已来到花瘦影背后,一指如戟,猝点花瘦影背心! 花瘦影寸步不移,挺立如山,就在敌人一指戮出的同时,他身若狂贱般暴旋六尺,旋动间风起尘涌,更带着一抹金光灿丽的芒彩往回飞扫,其快其疾,无可言喻! 孙秋月仅仅那么一闪,身形已飘离原位,明明看她是移向花瘦影的右侧,却难以思议的到了花瘦影的左边,双手翻处,一片黑亮的砂雨仿佛一群毒蜂般蹿投而出,无声无息,却笼罩住方圆寻丈的面积。 一声大笑,花瘦影腾空三尺,悬虚翻滚,手中的金蛇软剑顿然变成了活的,但见剑首昂颤,剑身扭转,金芒溢射中仿似千蛇婉蜒,无隙不在,无孔不入,点点黑砂骤而迸溅弹跳,竟没有一粒沾上花瘦影! 观战的方梦龙这时才吁了一口气,所谓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双方这一交手,虽然只有几个回合,大概的强弱已可略知分晓;孙秋月的长处在一个巧字,花瘦影的优势占一个“定”字,任你千般妙,我有不变之规,无论孙秋月的身法步眼如何玄异诡密,花瘦影却能准确判断敌人的确实着落,明辨对方的出击位置,据而制敌机先,这样一来,孙秋月就不免深受牵扯,处处捉襟见时了。 君不悔禁不住欢颜流露,轻语方梦龙:“伯父,我看这一遭孙秋月是撞正大板,用不了多久,就要在花前辈手下栽个灰头土脸啦!” 微微颔首,方梦龙低声道:“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如果没有样特殊意外的话,瘦影应该可以制服孙秋月;不过说真的,这婆娘的一手挪位移形之术,亦确然可观!” 君不悔道:“我也曾遇到过一个和她身法近似的高手——” 君不悔指的是在“顺安府”盛家对过仗的辛回天,话一出口,他才发觉此时此地,提这桩事极为不妥,于是赶紧闭嘴不言,好在方梦龙全神贯注在斗场之中,没有追向他碰着好手是谁,但旁边的顾乞却插上话来:“孙秋月的提纵身法相当特异,当今江湖之上,与她路数近似的人物尚属少有,君不悔,你遇着的那个角儿又是个什么出身来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乞早不说话,迟不出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排了这么一个问题发问,君不悔心里嘀咕,却不得不含混的道:“回顾老,那人不曾明报字号,也不肯显示身份,只惊鸿一瞥,便自渺如黄鹤,所以至今还不晓得何方神圣,可是他的动作身形,却与孙秋月十分接近……” 哼了哼,顾乞道:“你这样岂不等于白说?” 君不悔陪笑道:“原是即刻思起这样一个人,触景忆起如此一段往事而已,欲待深究,自难周全,随口一提,却未料到顾老兴趣恁厚——” 顾乞正要说什么,方梦龙已神色骤紧,低叱一声:“注意——” 场中的孙秋月身形倏然飘闪,刹时现出九条真幻不定的影像来,九条影子分成九个不同的角度,有若励恶鬼般扑聚向一个焦点——孙秋月的容貌本来就丑陋奇突,这一幻形分影,由于动作的快速,光线与空气的混和波荡,便显示出一股妖异的气氛,令人觉得这个婆娘果真是魔邪之属,有鬼魅之术,一种无形的怖栗感几乎是逼人而至! 花瘦影在一刹之前卓立不动,一刹之后对准左侧的一条影子暴冲猛袭,金蛇软剑洒出流光如电,寒芒似雨,如此密集又强烈的全力搏击,其他的八条影像,但凭回旋翩飞,他好像一概视同不见! 事情有始即有终,总有完结的时候,现在,就是这场拼杀完结的辰光了。 孙秋月分形攻击花瘦影,并不是仅以双掌为工具,黑亮的毒砂暴飞迸射,鳞片似的冷焰串接,有针芒穿舞,梭影交织,她的衣裳之内有如一座设备周齐的暗器库,她就形若九手女蜗,只是不曾拿彩石补天。乃是以暗器伤人了。 双方的交触极快,了决亦快;一声凄厉悠长的嚎叫出自孙秋月的口中,九条影像立敛为——这可是她的本体真身,此刻,她这条本体真身便仿佛一只断线风筝,摇曳摆舞的飞了出去,又血淋淋的坠跌下来,要不是尚刚及时掠前接住,只这一摔,就包能将她摔断了气! 孙秋月并没有死,受的伤却是不轻,花瘦影的金蛇软剑在她胸前背后,连划开七道纵横交错的血憎,肌翻肉绽,深可见骨,她本来就瘦鳞鳞的没有几两肉,剑刃切肤,则更入木三分,全身上下就越发血淋漓,不堪卒睹了;尚刚才将这位小天香义妹接在怀里,竟亦染成了半个血人! 花瘦影仍旧和动手之前一个摸样,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处,气定神闲的让顾乞拔出他右肩上一只燕尾短梭,剔出左背侧的两枚钢鳞片,形态之轻松自若,就好像是别人在剜肉取物一般,果然有一股威凛之势! 孙秋月犹在她义兄怀中挣扎,一边挣扎,一面声嘶力竭的嚎叫:“放我下来……大哥,你把我放下来,我就不信拼不过姓花的这个老王八蛋……我恁情赔上这条命,好歹也得拖着姓花的给我垫背……” 尚刚僵着脸,表情相当难看:“你给我安静点,六七十岁的人了,怎么也这样沉不住气,几十年江湖你是怎么混过来的?” 无声的叹喟着,他又将脸面偏低:“你伤得如此严重,还待逞什么能?休要吵闹,我总规会替你挣回这个面子就是!” 身上起了一阵痉挛,孙秋月痛得嗓音都走了调:“大哥……妹子无能,妹子无能啊……可是妹子却咽不下这口鸟气,姓花的什么东西?竟也能将我摆布成这副熊样,大哥,这不止是割我的肉,他亦在抹灰大伙的脸哪……” 尚刚把孙秋月轻轻放落,边冷峻的道:“秋月,你不要再多说话,这里的事,自有为兄的处置了断!” 孙秋月不停的抽搐着,不知是那身伤在痛而是一颗心在痛,总之小天香已经完全不像小天香了,倒似一只落水狗,垂头丧气之外,另带着无限狼狈,但她却好歹闭上了嘴,没有继续叫嚷下去,尚刚双目火毒的瞪视着花瘦影,脖颈间浮起一条青筋,字字酷厉:“姓花的,你未免太也心狠手辣,我义妹与你并无深仇大怨,居然将她伤到这步田地,如此卑劣作风,算得上哪门子叫字号的人物?” 花瘦影咧嘴一笑:“所谓当拳不让人,保况还是对立的敌人?动刀动枪的场合,一旦真个卯上,谁也发不得慈悲,行不了善心,没要她的命,业已是无上功德,姓孙的老虔婆话说得狠,不料几手把式却与她的言语配合不上,栽个斤斗,亦叫活该!” 方梦龙接口道:“龚弃色有言在先,大家各凭本事争存亡,死活无尤,尚刚,可别输了一场就节外生枝,寻些歪理找岔,我们还是照规矩来的好!” 一昂脸,尚刚不答方梦龙的碴,仍冲着花瘦影道:“我义妹落败受伤,只怪她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挨刮挨打,是叫活该,姓花的,你不妨成全了我,让我也尝尝活该的滋味!” 形色一冷,花瘦影老实不客气的道:“这是干什么?车轮战么?尚刚,就算我受激下场,豁力以赴,试问你人还要不要这张脸、能不能再面对天下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090 尚刚似乎忘记了双方的约定,也忘记了道上的传规,他怒声道:“要不要脸是我们的事,能否面对天下人也是我的事,无庸你来操心,我只向你,你敢不敢与我再斗一场?” 花瘦影不禁肝火上升,杀机顿炽,一张肥大的脸孔涨得褚赤,他暴烈的道:“大名鼎鼎如‘就来报’尚刚者,原来却是这么一个无可理喻的泼皮,倒委实出人意料,真个闻名不若见面,见面不过如此,姓尚的,我花某人既然来了,现在就不含糊你们,撂倒一个,便不惜撂倒一双,你当吃定了我?早着呢!” 往前跨出几步,尚刚表情轻蔑:“请吧,卖弄嘴把式,何如亮出手把式?” 一手按住花瘦影,方梦龙平静的道:“不要中了他的诡计,瘦影,占便宜有这等占法的么,你权当姓尚的是在放屁,摆道摆得如此龌龊,格调亦未免太低下了!” 尚刚怒视方梦龙,粗厉的咆哮:“你是在骂我?” 方梦龙生硬的道:“我在骂那个居心叵测,起意卑鄙,妄图以车轮方式取巧投机的无耻匹夫!” 突然一声狂笑,尚刚面颊痉颤,形状狰狞:“好,好,骂得好,方梦龙,就凭你这个胆量,我便不得不掂掂你的斤两,看你到底有几多本钱,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方梦龙毫不示弱:“早已等着你挑战了,尚刚!” 在尚刚背后的龚弃色,一面为他的干二姑敷药包扎,边尚不忘替干老子呐喊助威:“宰掉他,义父!” 阴沉的一笑,尚刚道:“这一遭,他绝对万劫不复,永难超生!” 方梦龙十分恬淡的道:“那要试过才知道,尚刚,你不要过份乐观才好。” 君不悔从一旁闪出,躬着身道:“怕父,这一阵,请准晚辈出战,领教尚前辈的绝学高招!” 方梦龙轻声道:“小友,你无须替我担心,姓尚的功力如何,我自有计较,倾力一拼,犹不知鹿死谁手,他不一定能占得了上风!” 又凑近了些,君不悔压着嗓门:“时值非常,请伯父恕我直言无状;伯父,尚刚修为深厚粗博,出招尤炔,伯父有一腿残疾,难免影响行动,而高手对决,毫厘之差即生死之分,怕父以命赌气,正好人其毅中,最是失策不过——” 眉心微皱,方梦龙迟疑的道:“这家伙盛气凌人,我岂能叫他看扁了?” 君不悔低声道:“他正是看中怕父的这项弱点,才舍下一个受了伤的花前辈,另挑一个身有残疾的伯父你,这种阴着拣便宜以图各个击破的下作伎俩,伯父旁观者清,怎么一待当局就迷了呢?” 连连点头,方梦龙释然道:“说得不错,怒念一起,能灵穿台,能混心智,我差一点就也沉入这魔道轮回了,尚刚意存恶毒,真正不是善类!” 那一头,龚充色在鬼叫:“姓君的,你休想转移目标,强自出头,正主儿是我,我早就指定要和你决一死战,你若耐不住了,现下就可比划,如今竟冲着我干老子上阵,莫不成你是孬了种,破了胆,不敢同我对卯?” 君不悔谦和的笑笑? “你别急,龚弃色,我给你打包票,等我侍候过尚前辈之后,保证你还有接手的机会!” 龚弃色的嗓调让高了:“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手刃于你,实难泄我心头之恨,你想在我义父掌下送终,尽早别做这等美梦,君不侮,你的命是我的!” 有些啼笑皆非的君不悔,无可奈何的摊摊手:“我的命不是任何人的,是我自己的,不论谁想要我的命,都得拿出点衬头来才行,不过你放心,尚前辈和你,恐怕还不一定要得了我这条命!” 尚刚挥手阻止龚弃色答话,他双眸中闪耀着赤漓漓的光彩,形态问有一种慑人的森酷:“你在‘栖凤山’曾经露过一次脸,君不悔,但那次你露脸亦非没有付出代价,我们彼此间全受到血的教训,我们都遭至相似的惨痛,因此你不必狂妄,眼前的情势,只会旧事重演,或者更将扩大那惨痛的后果,我们预期流血殒命,不得全归,而你,君不悔,你的死亡就是我们待要须索的赔补!” 君不悔安详的道:“好吧,尚前辈,且请决定一下,我的命先要赔补给贵方的哪一位?” 龚弃色尖叫一声,有若被人在心肝上拧了一把:“当然是我!” 尚刚回头瞪了干儿子一眼,威严的道:“弃色,不要冲动,该是你的,自然会留给你,目前悍敌逞威,却须审慎应付,过得了关口,你当可随心所欲,否则,连‘栖凤山’都回不去了,更逞论其他?” 龚弃色不甘的道:“不管怎么说,义父,姓君的性命必得由我亲手了断!” 尚刚心里一直打了个结,君不悔技艺之强,他早已领教过,虽说先时“栖凤山”那一场恶斗,君不悔也受创不轻,但他们乃是聚合多人之力,方始造成那样的结果,两相比较,他们付出的代价更为巨大,眼下要和君不悔单挑独斗,他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龚弃色的修为深浅他知道,因然另外安排得有制敌之计,但是干儿子已见气浮,此际抢着上场,笃定凶多吉少,他自己搪这一阵,亦是硬着头皮,不过拿的是个“稳”字诀,但求落个全身而退,再推进第二步行动,由此对龚弃色的叫嚣,已感不耐,脸色倏沉,他厉声道:“你给我一边歇着,不准再闹,一切事情,我自有定夺!” 半躺在地下的孙秋月当然明白义兄的心思,她呻吟一声,有气无力的招呼:“弃色,弃色呀,你别跟你干老子争,他有他的打算,包不会叫你受委屈!……唉晴,痛死了我,你倒是快点过来瞧瞧……” 龚弃色阴着面孔,不情不愿的走向孙秋月身边,嘴皮翁动着,却不知在诅咒哪一个。 尚刚踏前一步,朝着君不悔道:“辰光不早,姓君的,咱们开始吧。” 君不悔冷静的道:“尚前辈,上次过招,前辈是赤手空拳,这一遭,前辈仍打谱不用兵器么?” 重重一哼;尚刚道:“这是我的事,无庸你来操心!” 君不悔笑笑,道:“我明白,下一句是我只管操心自己的性命就成;但尚前辈,我却有言在先,一旦动手搏命,我必出刀相应!” 点点头,君不悔又道:“但白的说,我不会与前辈缠斗,我将以最擅长的刀式来速战速决,就如同‘栖凤山’那次的情形一样,因此,前辈如果不用兵器,只怕光凭气势讨不了锋刃的便宜!” 冷森的一笑,尚刚道:“你倒很能替人设想,不过我再说一次,以何种手段较斗,乃是我的问题,你不须费神顾虑,同样的,我也不会为你有所顾虑!” 轻轻拱手,君不悔道:“前辈,请!” 尚刚双手平伸,有如大鹏展翅,平伸的双手又忽然分成上下,右手指天,左手指地,两眼凝视于一点——君不侮的眉心中间! 于是,一抹青蓝色的冷芒闪缩在君不悔的手中,“傲爷刀”又以它一贯的森寒面目展现,刀身上的那只眼睛仿佛正在缓缓张开。 尚刚的脸部肌肉骤然抽紧,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像他这样老于搏杀、深具格斗经验的前辈人物,原不该发生这种迫促的反应,但是,当一个人对某一桩物体怀有惨痛回忆,而又在情况相似的场合重见那桩物体的时候,回忆勾起精神上的悸动,亦就不足为奇了。 091 当然尚刚不会忘记,“傲爷刀”曾经舐过他的血,裂过他的肉,造成他身上永不能消失的六道疤痕! 君不悔出手了,一刀平削而来,刀势缓慢,然而青蓝色的光华却似雾起烟笼,刹时迷漫扩散,那一刀有如带起云絮的衣角。 尚刚半步不移,他不在乎这一式,他在乎的是蕴藏在这一式刀法后面的杀着! 不错,“傲爷刀”平推至半途,刀尖猝然指天,锋刃蓦而向两侧回旋,一个美妙的光环便那么完整的连接而成——那是两度弧线的抛引,圆的精密吻合;而光环难灿亮丽,有若巨月倒悬,晶幕滚动,一溜冷电便在这时从晶幕中激射而出,去势之快,无与伦比! 尚刚暴喝如雷,身形宛如一只陀螺般倏旋猛转,同时双掌翻飞,劲气立涌,阵阵无形无影的火热狂飓,排山倒海也似卷袭向君不悔四周。 刀芒倏颤又闪,那一溜寒电瞬息间幻化为十六道流光,十六道流光自十六个不同的角度汇集到一个目标——尚刚的尊体。 这一次,尚刚没有一飞冲天,他吐气开声,像是龙吟虎啸,双手并合上抛,只听到“噗哧”一声裂响,斜角七尺的空中气流回荡,立时聚成一团淡淡的赤雾,几乎不分先后,尚刚手里已多出一杆银亮挣光的“神仙刺”,这杆“神仙刺”随着他腾挪如风的动作贴身打转,但见银辉炫灿,上下交识,而刀锋斩削,与银芒击撞,那一蓬一蓬的星焰便迸散得凄艳刺眼了。 各形各色的光影飞射流穿,结果即蕴含于每一线、每一点光影的巧妙布局中;尚刚摹地脚步踉跄,连连抢出五尺之处方才勉强站稳,他肩头血流如注,右胸也裂开一条半尺长的血槽,他却咬着牙不吭不哼,愣是用手里那杆残痕斑斑,布满缺口的“伸仙刺”支撑着身子不使自己摇晃——君不悔早已倒翻六步,刀收光敛,正微喘着气煞势稳身,他没有受伤,至少,现在还没有受伤。 就在双方这看似收场、拼杀业已告一段落的俄顷之间,空中斜角七尺高处的那团淡淡赤雾犹在浮沉回荡,却在君不悔刚刚站定、尚未缓过气来的这一刹,突然“啵”的一声裂响,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呼”声自斜空卷落,顿时狂飚横扫,火热的劲风旋涌,所笼罩的范围,几有寻丈之广! 变起不测,君不悔待要躲避已是不及,他原地横滚,“傲爷刀”溜体闪掣,光华四射中,他的身体完全卷裹于那道浑厚的晶幕里,看上去,就像一只发光的蚕茧! 飚散力消,君不悔一跃而起,竟是满面通红,他身子歪侧“哇”的喷出一口紫血,当这口紫血喷出,绊红的脸庞却又一下子变得惨白。 尚刚仰天狂笑,嗔目如铃:“君不悔,我早说过天下没有不付代价的胜利,你想在血腥中求荣耀,便必须以自己的鲜血来换取,你还待逞强露脸,就让我们一起来共享这惨痛的结果!” 透了口气,君不悔显得有些疲乏,他却仍能使自己面带微笑:“你说得很对,尚前辈,我也算付出代价了,而结果虽然惨痛,到如今尚未有结果,彼此扯得平扯不平,还要看跟来的演变,前辈有孤注一掷的决心,我们也刮玉石俱焚的打算,那惨痛,总是免不了了。” 尚刚刮了胸前一指头的鲜血洒向地下,花白的头发竟似根根竖立,他暴烈的道:“很好,既然大家都有拼死的意志,就不用只挂在嘴皮子上晃荡;我们业已把话撂在前面,这一会是生死会,到如今却未见生死,实在遗憾,但愿接下去双方能硬挺到底,做一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壮举来,则彼此一了百了,再无恩怨纠缠!” 君不悔大声道:“尚前辈何不干脆容我二人继续搏杀?再战一场,绝对可分生死,或是你除我的根,或是我刨你的底,保证做到永绝后患,一了百了!” 一愣之后,尚刚勃然大惊,他伸指如戴,连口沫都喷出老远:“姓君的小辈,你简直嚣张到了极处,你以为我刀伤在身,血流不止,就正可乘虚而入,借机相制?我叫你这好狡阴狠的东西做得好梦,这一战我若不能取你性命,哪怕力竭至死,也万万不会罢休!” 君不悔一点也不激动,不但不激动,声调更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这才是根本解决纠葛之道,尚前辈,一旦人死形灭,当然再无恩怨可言。” 那边——,半躺着的孙秋月霍然坐起,顾不得身上伤痛,急忙尖着喉咙叫嚷:“大哥,大哥啊,你带了恁重的刀伤,血染得半身透湿,如何还能紧接着和那小王八羔子再拼?就算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呀;伏虎师父,你他娘亦风凉了一阵了,眼前这一场,好歹你去顶着,务必叫我大哥先喘一口气……” 那法号伏虎的魁梧和尚微微颔首,山摇地动的走向前来,什么话都不说,跨一大步横拦在尚刚身侧,把一双的的生光的牛蛋眼注定君不悔,好一派泰山石敢当的架势! 092 第三十一章明火暗枪齐上阵 君不悔瞅着这位既不慈目,亦非善眉的出家人,慢吞吞的道:“大师父,你可是要替尚前辈顶下这一阵?” 哪伏虎和尚喉咙轰轰作响,说话声音宛如响起连串的闷雷:“正是,欲往极乐,何须在乎由谁超渡?” 君不悔微微一笑:“大师父说得有理,便请大师父赐招吧!” 花瘦影叫了起来:“又待重施故技、又想用车轮战?他娘便是君小友答应,我姓花的也不答应,转弯抹角就待讨便宜,天下哪有这等的美事?” 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瞟了旁边顾乞一眼,接着贬喝:“这劳逸么,总得平均一下才是,闲得慌与熬得苦都不是办法,顾老兄,你说对不对呀?” 顾乞哼了一声,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却不得不挺身而出:“用不着花兄费神,本来这一场我就打算上去松散松散,只是人家指名叫阵,我不便越俎代庖,强行出头罢了,既趟了这湾混水,岂有犹豫不前的道理?” 顾乞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主要在于对方指名挑战的角色君不悔,他乐得装聋作哑,窝在一边看戏,在下意识里,他认为“栖凤山”的人固乃仇敌,同样的,君不悔亦不算朋友,谁死谁活,皆不关痛痒,最好是两败俱伤,通通死光死绝,才叫称心如意,此来助阵,他是帮着方梦龙承当的,只要不牵连方梦龙,隔山观虎斗又有何不可?然而花瘦影偏偏看不过去,明着暗里将了他这一军,心中虽然恼恨姓花的坏了他的如意算盘,面子上却不能不撑,那股子拐扭劲就甭提啦!伏虎和尚瞪着顾乞,左手上的纯钢念珠数得“夸”“夸”声响,沉沉浑浑的道:“你来应卯?”顾乞闻言之下,越发有气,他眼珠子一翻,重重的道:“别在那里人五人六像他奶奶真的一样,我来应卯?说不准我来送你修成正果,得道飞升,娘的,摆什么臭架势!” 伏虎和尚却不愠不怒,只是冷淡的道:“出家人不作兴潜越之举,这位施主,贫憎端等你出手了!” 顾乞右手伸抬,袍袖滑落至臂弯,于是,他缚系于时侧的“缺月刀”便亮了出来,金光堆灿如故,仍是那么巧致,那么纤细,那么透着杀气! 突兀间,言明不作兴僭越的伏虎和尚跨进一步,左手上的纯钢念珠“哗啦啦”暴响,兜头斜砸顾乞,同一时间。方便铲由下往上挑戮,铲刃尽掀,宛如挑起一蓬晶雪! 顾乞大骂一声,身形侧滚,却在侧滚的一刹弹高七尺,“缺月刀”洒出一溜星芒,而星芒尚在凝形未散,他已倏然穿舞腾旋,三十九刀分做三十九个不同的角度暴刺敌人! 方便铲“呼轰”抡展,布成一团一团密密回转的光环,空气在光环的周遭涌荡流挤,泼出阵阵奇异的呼啸声,顾乞刀似雷闪,锐疾若失,却竟然穿不透伏虎和尚这浑厚的光环;刀随身转,他聚而掠出两丈之外,伏虎和尚并不迫赶,抖手一挥,一枚纯钢念珠已循迹射去—— 这只是一枚念珠,但是,念珠破空的速度却非常惊人,仅见念珠出自伏虎和尚之手,即已超越顾乞前面,比顾乞更早的到达他预定的落脚点,因此看上去不是念珠追袭顾乞,而是顾乞追撞念珠! 急掠的身形猝向下沉,顾乞拼力挫腰塌肩,“缺月刀”从左腋下飞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堪堪将临头的那枚念珠磕开,脚尖沾地,业已一身冷汗! 这伏虎和尚除了外貌狩猛魁伟,其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但露了这一手,却不由不使人刮目相看,凭顾乞的本事,竟亦被他弄得这般手忙脚乱,险险便遭了个大难堪,和尚的修为,恐怕就不只一眼眼了。 方梦龙望了望花瘦影,花瘦影两手一摊,压着嗓门拿言语:“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以斗量,梦龙,这秃驴居然怀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委实出乎意料,半路上杀出这么个程交金来,顾老乞可有得消受啦!”。 方梦龙面色凝重的低声道:“我们要多注意场中变化,随时打接应,万万不能让老顾栽斤斗!” 不带笑的一笑,花瘦影道:“我总尽力就是,顾老乞猴在一边,打谱拣个柿子捏,这一下好,撞正大板,偏叫他碰上个棘手的货,吃不完,兜着走哪!” 方梦龙没有作声,心里却有数得很,花瘦影与顾乞虽然都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几十年的老兄弟,但他们两人之间来往却淡,彼此格格不入,平时里就各自看不惯对方,这一下,花瘦影有幸灾乐祸的味道,也算是一种直觉上的报复吧。 场中,顾乞仍采取快攻快打的战术,刀挥刀舞,纵横如电光石火,身形飞腾游走,掠闪若飚;伏虎和尚却稳扎稳打,只做着幅度极小的移动,方便铲仿佛长枪大戟,指顾之间,云涌风生,方圆寻丈之内,几乎全是威力笼罩的范围! 双方这一场鏖战,极快便过了五十余招,一边是团团打转,一边是泰山不动,形势发展下去,对谁有利,对谁不利,乃是可以想见之事,顾乞如今不但是头冒冷汗,更是热汗透衣,他不禁越斗越火越气,心神浮动问,刀法招式就更显得散乱了,方梦龙不禁连连摇头。 十分忧虑的凑近花瘦影耳边:“老顾今天相当失常,这样弄下去,早晚要落败,瘦影,我们得把紧点,千万别叫老顾吃亏大大,那伏虎和尚逮着机会待下重手了!” 花瘦影目光凝聚,轻轻的道:“别的不怕,就怕这秃驴抽冷子卖弄他的念珠,他投掷那玩意的手法颇为怪道,不仅快,且难以预防,梦龙,但愿顾老乞反应早,我们来得及——” 对面,尚刚也在向龚弃色不停咕哝着什么,两个人全面有得色,眉舒目展间,似乎专等着伏虎和尚旗开得胜,替他们去除一口鸟气了! 就在此际,顾乞挥刀成束,斗然间二十一刀化成七束冷电迸溅的光华飞刺敌人,于对方方便铲挥截的瞬息,他连人带刀合为一体,在金灿灿炫目的芒焰中从斜角突入,快不可言的撞击伏虎和尚! 伏虎和尚笑了,沉沉浑浑,声若闷雷般笑了,他的方便铲骤幻流瀑,寒光晶芒汹涌澎湃,如波似浪,三枚纯钢念珠便碎现空中,正好迎向带刀撞入的顾乞! 三条人影暴飞而起,方梦龙与花瘦影只差一肩,而君不悔落后三尺,但是他的“天泣血”却一式抢先,刃飞锋掠有如来自极西的电火,青蓝色的异彩宛似割破了天幕,映花了人眼,两声金铁的碰击声合为一响,两粒纯钢念珠碎散纷坠,顾乞闷吭一声,重重跌落于地,伏虎和尚也曝吼着歪歪斜斜退出六步! 凌空的方梦龙与花瘦影急速折掠而回,双双奔前扶起顾乞,顾乞则早就痛得脸上变色,五官扭曲——那枚核桃大小的纯钢念珠,业已将他左腿胫骨击断,皮裂肉绽中,尚有碎裂的骨茬透肤而出! 包括顾乞自己,大家都是明白,顾乞这条命完全是君不悔救下来的,伏虎和尚那三枚念珠,本来是对准了顾乞的额头、前胸、左腿胫骨三个部位掷射,而照当时的情势来看,顾乞显然没有一处躲得过去,他被引入这样的劫难中并且无法对伏虎和尚做相对的报复,充其量也只能使伏虎和尚皮肉受创而已;君不悔的拼力施援,不但截阻了袭向他致命部位两枚念珠,更令伏虎和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顾乞胫骨虽折,心中有数,这份感触,却错杂得无以名之了。 方梦龙冲着来到一边的君不悔,激赏赞佩之情溢于言表:“好,小友,干得好!” 花瘦影也一伸大拇指:“有你的,后发先至,真个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弟,我服你了!” 君不悔倒不禁有些腼腆,他傻傻的咧嘴一笑,颇为歉疚的道:“那击向顾老胫骨的一颗念珠,可惜未能及时阻挡,要不,顾老也不必多遭罪了。” 方梦龙低声道:“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小友,要不是你,那和尚几乎已经得逞……” 几乎得逞却未能得逞的伏虎的和尚,连肩带背一共挨了五刀,刀刀肉绽血溅,他大狗熊一样挺在那儿,竟然半声不哼,龚弃色又客串临时郎中,替和尚匆忙上药敷扎,一双毒眼不时恶狠狠的瞪视君不悔,光景是在暗示——这笔血债决不会了,迟早有你瞧的! 约定的四战决输赢,如今三战已过,虽然互有损伤,算起来君不悔这边应该是两胜一负,“栖凤山”方面的人马,除了一个龚弃色,就没有谁是囫囵的,问题在于,龚弃色他们一伙人承不承认这个事实!现在,尚刚气呼呼的发了话:“方梦龙,我们早就有言在先,把规矩定在前面,四战四决,单挑独斗,孰料你们竟是这样厚颜无赖,用如此龌龊的手段聚众凌寡,集四人之力围袭伏虎师父,这等无德无义的卑劣行为,实在令人齿冷!” 093 方梦龙镇静的道:“我们并没有围袭伏虎和尚,我们的目的只是救人。” 尚刚形色凛厉的道:“只是救人?然则伏虎师父受伤见血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成他自己故意往刀口上撞?” 君不悔插上嘴道:“尚前辈,此乃救援行动下的延伸效果而已,如若不对伏虎大师有所牵扯,又怎生救人?先行攻击,后求自保,这是兵家常谈,前辈当较我等更为深悉——” “呸”了一声,尚刚脸红脖子粗的咆哮着:“一派胡言,满口谬论,你们使出这等阴狠伎俩,已将双方约定的规矩破坏无余,犹尚振振有词,强行狡辩,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真理存在,不复是非之分?我尚某人纵然才薄艺浅,这口气亦万万吞咽不下!” 君不悔一听对方是打谱借题发挥,找碴儿挑眼了,他赶忙道:“尚前辈,说好是四战四决,目下还剩一场,不如早早了断,落个生死安心;这一场,贵方是哪位出马?我看龚弃色最为合宜,他等着与我算帐,只怕已等得不耐烦啦?” 正在替伏虎和尚包扎的龚弃色,闻立之下怒火升头,尖声吼叫:“姓君的,你当我是含糊于你?不错,我等着和你算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一场便让我们二人豁拼到底,不分存亡不罢休!” 尚刚火爆的道:“没有这个活,规矩叫他们坏了,便宜吃他们占了,轮到我们,又想从头拣现成?弃色,讲信义、从约守,也得看是对什么人来,似这一窝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恶毒东西,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顺着搭!” 那孙秋月也如斯响应:“大哥说得是,咱们这边一板一眼,挨个儿单挑独斗,人家呢?人家他娘的却明着使坏,暗里耍诈,并肩子糟塌咱们,再要被这杆子杀千刀蒙混下去,咱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捧着一个义理,却受恁般算计,这种当,可不能再上了!” 龚弃色好像也压住了冲动,打蛇随棍上:“义父和二姑的看法也对,该怎么办,就请二位老人家定夺,敌酷如虎,其阴如蛇,我们不合一忍再忍,必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孙秋月泼辣的叫嚣:“大哥,是时候了,该宰的宰,该埋的埋,自今而后,方能永绝余患!” 尚刚表情阴鸷,沉缓的道:“恶例是对方先开,邪意是他们先起,也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不留退步——” 几个人一搭一档,互为唱合,目的在预做推诿解脱,先替他们安排的行动找个理由,然后序幕拉开,形势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坐在地下的顾乞,固然痛得龇牙咧嘴,满头冷汗,却还耳清目明,脑筋十分灵光;他“嗖”“嗖”的吸着气,语声低促的道:“梦龙,梦龙,你听这群活杂碎在扮唱哪一台戏?娘的个皮,他们果然早有埋伏,却偏来这一番做作,好把责任朝我们头上推,既掩遮了一条毒计,又有一篇道理可讲,真正用心可恶,卑鄙到顶!” 方梦龙点头道:“我明白他们的打算,老顾,这早在我们预料之中,不管他们能否找着借口,伏兵的发动亦必不可免,江湖事,原来就是这么一套,没什么可气恼的!” 猛一错牙,顾乞恨声道:“恁情摊开来大干,我也看不惯这种阴着使坏的作风!” 君不悔忽然笑道:“顾老快人快语,光明磊落,实在令人敬佩。” 听到君不悔这几句话,顾乞明白他是皮里阳秋,另有所指,再一想自己的作为,可不是言行非一、互为矛盾?任是顾乞老于世故,皮厚脸韧,也不由面孔发烫,一时讪讪的竟不知何以为答了。 花瘦影不知道他们当中还稳藏着这么一段恩怨,君不悔表面颂扬顾乞,这位花滴溜却当他果真是一心敬仰,不禁淡淡的加上一段:“顾老兄么,人是挺爽快的,只是性子比较暴躁,有时候,胸襟度量方面的修养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如果稍加自抑,就益发完美无暇啦;顾老兄,黍为故友,直言不忌,你可千万别见怪才好!” 顾乞有些哭笑不得,想顶驳几句又临时找不出适当的词汇来,况且大敌当前,伤腿更痛,也一时没有这个心情,他干涩的打了声哈哈,灰着一张脸不再吭气。 方梦龙赶紧插进来道:“我们且等着看对方玩什么把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伏兵先动,我们连借口都不必找,跟着就可引发奥援,对面顶上!” 君不悔凝目瞧着那边,低声道:“看样子他们就快有动静了,伯父……” 方梦龙颔首道:“我会准备好,等对方先露原形再说!” 但见尚刚背过身去,又突然一个回转,抖手之间,一只长只三寸的响铃箭破空而去,箭尾吊着的那枚银铃叮当有声,摇曳经天,在划过一度半弧之后也将它清脆的铃声传扬到弧线所涵括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那边打麦场的几座残破空屋里,便立时人影闪晃,如飞也似掠出了七条人影,七个人甫一出现,马上分散成一个半圆,然后就这个半圆的阵形迅速移近,遥遥将方梦龙与君不悔他们圈到当中!花瘦影打鼻孔里冷冷一哼,鄙夷的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什么阵仗也使得那招不要脸!” 君不悔细细端详那七个不速之客,啊哈,他居然认得其中的一多半——领头的就是断掉左臂的“大鹰爪”尉迟英德,后面跟着“一刀断流”花大川、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另一个干瘦宛如骼髅般的仁兄他也在“栖凤山”打过照面,再就是龚弃色的首席妾待曹兰,曹兰左右还贴着男女两员大将,一位是曾在“栖凤山”谷顶抗过霍长尸体的大姑娘,那男的,不正是早先前来下达战书的黑衣人?尚刚朝着他的伏兵挥了挥手,转过头来大叫:“方梦龙,你们既然不仁不义,罔顾规约,也就怪不得我方难遵信守,要将你们个个诛绝,半口不留!” 方梦龙从容不不迫的道:“事到如今,正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尚刚,你不必说些场面话来掩遮,我也犯不着再客气,横竖各凭手段,烂仗打到底也就是了!” 龚弃色声声冷笑着道:“姓方的,我倒要看看你们一共两个半人,待要如何来打这场烂仗?” 方梦龙深沉的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龚弃色,你们有你们的阴谋,我们也有我们的因应之道,你总不会以为我该信任你吧?” 脸色微变,龚弃色有些不自在的放狠了声音:“什么意思?” 方梦龙只是一声长啸,啸声仿佛猿啼鹰唳,遥遥传出,而应着他啸声袅绕的尾韵,左侧方的那道土岗之后。蹄声骤起,尘沙飞扬中十余乘铁骑业已翻岗奔来,声势还颇为壮盛!龚弃色脸容僵硬,唇角不停的抽搐,他强忍那一股焚心的怒火,咬着牙道:“你真不是个东西,方梦龙,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假正经,伪君子,你的所行所为,比我们犹要毒上十分!” 一按方梦龙肩头,花瘦影抢着说了话:“兀那贪淫好色的白眼狼,怎么着,只准州宫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你们这群下三滥可以预布伏兵,我们难道就不能先做防范?老实明说了吧,对什么角儿用什么手段,早看透你们不是些正里八经的货,哪能把三纲九常顶在头上向各位撇清?现在的情势恰好不过,铁扫把碰着石地堂,大家硬着冲吧!” 尚刚瞑目暴叱:“孩儿们,今日务必给我斩尽杀绝,一个也不能放过!” 嘿嘿一笑,花瘦影道:“好大的嗓门,可真吓着我了!” 方梦龙回头高声招呼:“‘银旗三义’、‘韩门四杰’、‘西鹤’窦兄,还有‘天目五鹫’的四位兄弟,多谢隆情高谊,适时来援,尚请暂且驻马,待机而动!” 十二乘铁骑纷纷在两丈之外停了下来,带头的是个年约五旬,一表斯文,瘦瘦小小的白面书生型人物,那人身在鞍上拱了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传至:“我等一切准备就绪,谨候方兄吩咐;‘栖凤山’的朋友们无论如何划道,我窦晚樵是第一个奉陪!”两眼发直的龚弃色一张面孔业已青得泛绿,他喃喃的道:“这个当可上得大了,姓方的哪来这等神通,把‘西鹤’窦晚樵都择缀了来……” 孙秋月也撑起上半身,龇牙咧嘴的骂:“我说呢,‘天目五鹫’怎么会只到了一个花瘦影,哪四只扁毛畜牲却是去了何处?真正远在天边,近就在眼前,一窝子全到齐啦,他娘这一道可被摆得不轻!” 尚刚亦心知情况不妙,但只得勉强沉住气:“不用紧张,如今正是势均力敌,谁也压不过谁去,我们要抱定必胜必成的决心,倾力死战,豁拼到底,则我方拔旗夺魁的机会更大!” 这是激励士气、振奋人心的话,实际上哪一边“拔旗夺魁”的比算大,连尚刚自己也毫无把握,然则对方来势甚壮,锐猛之概逼人而至,他又不得不拿言语先将场面稳住,要是他这为首的也露了怯意,现了颓像,大局就更不可为了! 干涩的咽着唾沫,龚弃色艰晦的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义父,不拼也不行了,索性早早卯上,分个生死存亡!” 猛一点头,尚刚蓦然嘶声狂吼:“孩儿们,给我狠杀!” 第一个扑上去的就是龚弃色,而第一个截向他的亦是君不悔;尚刚身形才起,方梦龙已正面堵上,花瘦影迎击伏虎和尚,孙秋月颤巍巍的挺身站好,瞅着断了腿的顾乞,心里方在打该不该拣姓顾的便宜,那边。十二乘铁骑已狂冲而到,十二条人影离鞍飞起,恰好接住分别切入的对方七人! 094 血战就这么开始了,刃光、寒芒、锐风,映衬着人影的奔掠冲杀,衬托着那透白心肺呼号叱叫,力与劲在汗水中挥展,锐利和坚硬相互击撞,赤眼相向,恶生胆边,然后,便注定了人命的殒落,鲜血的流淌…… 君不悔截住龚弃色,正所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一次,龚弃色除了竭力运用他那玄妙诡异的身法之外,手上也多了一件家伙——一只黝黑乌亮,又短又沉的“问心笔”;直到如今,君不悔才大概搞清楚姓龚的武学沿传的特性,他惯于空手应敌,显然是受了义父尚刚的熏陶,而他身法诡奇,变化莫测,却十分接近“小天香”孙秋月的路数,尚刚不到紧要关头决不施展兵器,龚弃色亦是如此,照目前的情形看,姓龚的露出“问心笔”,正如同他干老子现显“神仙刺”,光景全到拼命的时候啦! 方梦龙力敌尚刚,便宜占在尚刚先前受伤的份上,虽说这位“就来报”功高艺强,身上的刀创却相当影响了实力,何况方梦龙本亦不是盏省油的灯,这时双方全在倾尽所能,毫不相让,尚刚要想板倒方梦龙,可就大不容易了。 与伏虎和尚火并的花瘦影,说起来最不轻松,那和尚肉绽未合,血浸重衣,居然就同个没事人一样,珠环施舞,利铲翻飞,仍然力大招沉,风起云涌,逼得花瘦影的金蛇软剑难以递进,只在外圈打转,他不禁心里直犯嘀咕——可千万别弄成个顾乞第二才好! 另一对相互虎视眈眈却对峙不下的人物,一个是断了左腿胫骨的顾乞,一个是遍体鳞伤的孙秋月;孙秋月固然有心趁机摆平顾乞,却对自己是否具有此种能力颇生怀疑,而顾乞表面上沉着镇定,暗地里实在捏着一把冷汗,孙秋月的特异身法他已经亲眼目睹过,在此际一腿残缺的情况下,若是姓孙的婆浪果真朝上扑,能否自保,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两个人各怀鬼胎,又各存惮忌,便大眼瞪小眼的这么互瞅着,一半时里,谁也不敢先行冒险出手。 而双方伏兵皆起,所引发的一场混战,场面可就十分热闹了;“银旗三义”那三面以银丝掺合着钢线混编成的三角形尖杆大旗,飞扬于“大鹰爪”尉迟英德四周,尉迟英德在以前或者不把这三面银旗放在眼中,但自他折去一臂之后,功力大受影响,两边这一接触,形势就不很佳妙,独臂战三旗,竟然异常辛苦,进退之间,已透着力不从心的窘迫。 “韩门四杰”是四个精悍结棍,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四兄弟使的都是同样的兵器——栗木镶包铜头的双节棍,棍起棍落,旋舞如风,在连接双棍的铁环急剧震动下,被他们兄弟伙围在中央的那个形似骷髅般的仁兄与这位葱白水净的大姑娘,便陷入了苦战,骷髅仁兄的一对短柄钩连枪,大姑娘的鸳鸯双剑,全在狠命冲突抗拒,打得好艰难! 花瘦影那四位拜弟,便与花大川、樊冒隆、曹兰三个人厮打成了一个团;“天目五鹫”名望甚隆,修为自高,以四敌三,无论在人数上,实力上全占优势,这三个“栖凤山”来的角儿不禁颇感压窒,回转挪移的余地越来越小,四鹫交互穿飞,招式凌厉凶猛,他们三个人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啦。 “西鹤”窦晚樵的对手相当单纯,只有那个黑衣人,黑衣人在旱先前往方梦龙家中下战书的时候,即已显示出他行走无声的特长,此刻与窦晚椎较手,果然便展现了他在轻功上的不凡造诣,非但腾掠疾速,旋折灵巧,尤其身似鸿毛,飘闪自若,确是一把高来高去的好手,然而他今天碰着的对象却不比寻常,乃是修炼提纵之术修炼了大半辈子的“西鹤”;窦晚樵的艺业精萃,也全放在“轻、灵、巧、快”的四字真诀上,真个静如松吟,起似鹤逸,飞同翔云,落比舞翼,其动作之优美,挥酒之自然,简直令人目舷神迷,无懈可击、而窦晚樵的古铜长剑能以如影随形般紧逼黑衣人,黑衣人的一柄钢骨扇却圈罩不住窦晚樵,两相一比,黑衣人就算目前尚能撑持,只怕也撑持不多久了! 和顾乞相峙着的孙秋月,是旁观者清,她越是旁观下去,越觉得大势不妙,寒气透心,这个场面若是照现状继续变,他们这就不弄得土崩鱼烂,至少也有个支离破碎的残局,假如没有奇迹发生,结果业已铸定,然而奇迹又从哪里来?天上不会降,地下不会长,看情形,十有八成是磨磐在鸡窝里——砸了蛋啦,孙秋月的忧虑惶急,躲不过顾乞的观察,他不由幸灾乐祸,嘿嘿笑了:“小天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急也不管鸟用,眼下的光景,如同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明显着哪,啧啧,一网打尽的时刻就快到!” 忍住身上那一阵阵火辣的疼痛,孙秋月眼珠子瞪起,狠厉的道:“姓顾的,你休要在老娘我面前说风凉话,拼杀搏战的场合我经多见多了,那可是瞬息万变,吉凶难测,任是谁亦不敢说包赢包输,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们即使全都败仗,你们也完整不了,多半人也得陪着垫棺材底!” 顾乞似乎一时忘了断胜之痛,他坐在地下,指指点点的道:“嘴皮子逞强最是幼稚无聊,小天香,场面如何,你与我一样看得清楚;除了花滴溜和伏虎秃驴那一对,你们这边还有点戏瞧之外,其余的伙计们全已挺不多久啦,要说垫棺材底,也是你们的人由下往上叠,只怕轮不到敝方人马奉陪……” 孙秋月掀嘴如盆,怨毒的道:“你这断了条腿的老残废,说不定你就是头一个偕赴黄泉之鬼——” 好像在回应孙秋月的诅咒,倏然一声嚎叫传来,那形同骷髅般的汉子头壳碎裂,猩赤的鲜血掺合着稠白的脑浆在两付双节棍的挥击下迸浅,而他的一对短柄钧连枪却分别插进韩家兄弟的小腹及大腿,肠溢肉翻中,一下子就滚跌了三个人! 另一位葱白水净的大姑娘则早已藕臂斑斑瘀血,这半晌一直咬牙强撑着,她的伙计突兀殒命,难免心头悸动,精神恍馏,而棍飞棍舞,“呛啷”一声硬撞之下,她的一柄鸳鸯剑脱手松落,当她奋力以左手单剑格拒韩门这位兄弟时,斜刺里又棍闪如电,但闻骨折之声有若断木,这位大姑娘“哇”声吐出大口鲜血,整个人打着旋转翻出五步,才打横摔倒。 正与君不悔死拼中的龚弃色,见状之下不禁心似刀绞,目眦欲裂,他蓦然脱离战圈,发了狂般向那倒地的姑娘,口中一边凄厉的长号:“九妹,九妹啊……” “韩门四杰”兄弟四人已是一死一伤,同样杀红了眼,摆横了心,不独不存丝毫怜香惜玉的情怀,更且把那怜香惜玉的人也当成了狙杀的对象,这两个尚能蹦跳的兄弟齐声大喝,各人手中的双节棍暴响着分挥合击,又狠又猛的招呼上龚弃色! 倒地的女人,乃是龚弃色最为钟爱的小妾,他的所谓“九妹”,现在伤害了他“九妹”的仇敌又冲着他本人扑了上来,这口鸟气如何得消?也不知是尖啸还是尖叫,总之姓龚的嘴里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呐喊,眨眼间身形幻分为六,“问心笔”仿佛怒失纵横,乌芒交织,狂风骤雨般罩向韩门兄弟二人! 君不悔的“天泣血”适时出手——他不得不以这式凌厉的刀法来援救韩门两个兄弟,因为在龚弃色如此的步位变化与这等的酷毒招术下,韩门昆仲绝对难以招架,必无幸理。 焰彩的闪炫渗融着艳丽的鲜血迸现,是对生命灭绝的无声叹息,龚弃色的身子宛如断线的风筝般在晶电冷芒中飘出,又那么安静驯服的俯卧于尘土之上,而韩门兄弟二人犹在连连贴地翻滚,其中一位,肩头已是血流如注。 目睹此情的尚刚,立时肝肠寸断,血泪盈目,他嘶哑的吼哗着,才把身形朝外拉出,方梦龙已闷不吭声的人与刀合,匹练般飞撞而入! 于是,尚刚半旋的姿势改为内转,掌起刺穿,只见方梦龙的躯体在“砰”的一记闷响里震空三尺,一蓬血雨从他左胁部位洒出,但他的那柄朴刀,却完全送进了尚刚的胸腔之内! 便在此时,“大鹰爪”尉迟英德悍不畏死的切人“银旗三义”所布下的滚荡旗阵当中,不理旗帜的挥舞卷扬,独臂随着身形的旋飞倏伸倏缩,猛一把硬生生扣住了三义中的一个,他不管另面面银线混合钢丝的大旗割破他的肌肤,他只是单手用刀、用力下死命的将他一只手陷入这三义之一的肋胁深处。 当一对银旗的尖杆透插进尉迟英德的背脊,又从他前胸穿出的时候,他依旧瞑目咧嘴,状极惨怖的狞笑着。和他一样突瞪着双眸张口对瞧的,亦是“银旗三义”这位陷入魔爪下的兄弟! 一把散碎的钢骨扇蓦而蓬飞,乌蓝的扇页反映着暗淡的光华,也反映着那一大片赤漓漓的人血,“西鹤”窦晚樵的古铜长剑正将和他拼搏的黑衣人高高挑起,顺着剑势的去向,黑衣人已躺在寻丈之遥了! 多么凄厉绝望的一声悲号迸挤自曹兰的喉管,她丢下手中兵刃,一屁股坐在地下,双手捂面,放声大哭,与她搭档的花大川、樊冒隆两人也不由自主的“呛嘟”摔掉家伙,木立当场,就差没有高举双臂喊投降了。 “天目五鹫”的这四位毫不客气,马上就移转对象,四个人立刻掠至伏虎和尚那边,完全采取合围包抄的阵势,逼得伏虎和尚大吼一声,方便铲猛插入士,也学曹兰的样,一屁股坐了下来,只是不曾放声号陶而已。 君不悔业已替方梦龙敷药止血,现在正扶着他,方梦龙气色极差,显然除了外伤以外还有内伤;这时,满头大汗的花瘦影奔了过来,低促的征询好友意见:“这残局,梦龙,待要怎么个收拾法,你倒交待一声,我们也好照着办!” 方梦龙闭闭眼,微微仰首向君不悔:“小友,你有什么意见?” 君不悔率直的道:“做人不合赶尽杀绝,伯父,如此结果,已经过于凄惨,晚辈的意思,就放过他们吧!” 点点头,方梦龙屠弱无力的对花瘦影道:“就这么办吧,瘦影,我们且将伤亡安置妥当,尽早撤离。” 花瘦影转身自去,相当利落的便将己方善后一一处理竣事。指挥调度之间,连眼梢子部不朝“栖凤山”那帮子残余多撩一下,直等他们大批人马缓缓行去,那一片悲恸的哭号才再也抑压不住的嘶吼开来。 曹兰在哭,孙秋月也在哭,花大川与樊冒隆更呼天抢地,捶胸顿足,谁说男人不流泪呢?连伏虎和尚亦不免双颊泪水涟涟,僧衣透湿一片。 人活着,本就是一场苦,而江湖人活得更苦,恩怨牵缠,名利纠葛,日子便尽在刀口血肉间打发了,后人常笑前人想不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青山是不变的,夕阳也永远在轮回展现,若要将是非成败挥于一笑之外,怕就难了。 095 第三十二章前途吉凶仍茫茫 长廊下,顾乞的那条左腿由一副夹板紧紧的固定好,夹板外更缠绕着密实的布带,他便把整条腿搁置在一张矮几上,人陷在铺有锦垫的大圈椅里,气色透着三分虚白,模样也显得憔悴,闷恹恹的不大有精神。 君不悔由方若丽陪着从长廊那头转了过来,一见君不悔,顾乞就不由打心底叹气,他的那段梁子,在君不悔救过他这条老命之后,却待怎生了结? 微眯双眼,顾乞先在脸孔上堆起笑容,装得一派和悦怡然的迎接来近的两个人;自他受伤以后,这些养伤的日子里,人家双双对对可已经来探视过他好几次啦。 君不悔与方若丽并肩站在顾乞的圈椅之前,方若丽端详着顾乞的脸色,笑得挺开朗:“大叔,君大哥把我从‘顺安府’盛家接回来也有八九天了,这八九天里,每一遭前来看你,都觉得你一次比比一次气润色明,伤势也日有进展,今天觉得怎么样?骨头接合的地方不太痛了吧?胃口好不好?” 干笑一声,顾乞道:“丫头片子的嘴是越来越甜啦,就算觉得不见强,经你这一说,也好像利落了不少;人老身子虚了,伤筋动骨的创痛实在是挨不起,眼前躺下来,没有个三月半载,只怕还挺不直腰杆走路……” 方若丽忙道:“大叔,你只管安心静养,反正没有急着要办的事,正好借着机会歇息歇息,这些年来,也够大叔你劳累的,一把年纪了,该享享老福啦!” 君不悔欠了欠身:“这趟来,是向顾老辞行来的,一半天便要上路,如果事情办得顺利,约莫个把月便可回转,还请顾老珍慑保重——” 顾乞的反应相当复杂,他怔了片刻,才慢吞吞的道:“你又待出门?目的地是哪里呀?”君不悔陪笑道:“往北去,也是吉大叔交待的差事,赶办完这趟差事,就算了却吉大叔的两桩心愿了;至于顾老与我之间的误会,还得看顾老的意思处置,我总要叫顾老交待得过去才是……” 顾乞望着自己那条断腿,沙着嗓门道:“老实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罔顾恩义的人,谁不好救我的命,偏偏就被你把我这条老命救了,我再对你不谅,亦难以血刃相向,这不成了恩将仇报啦?你要我交待得过去,不止是向沙家人交待,亦须向你有所交待;沙家昆仲为了助我的拳而命丧你手,你为了帮助我的好友而保全我的性命;三方面恩怨这一牵扯,我夹在当中最是不上不下,左右为难……” 君不悔了解的道:“是,顾老的立场十分困难,我可以体会。” 方若丽却平静的道:“大叔,以前和“飞云镖局”的纠葛,孰是孰非,自有公论,往后的一段,君大哥可是处处让着大叔,时时维护大叔,他一直替大叔着想、在为整个局面着想,甚至吃恁大的亏,险死还生之下,都以大叔的清誉,大叔与爹的情谊为重,三缄其口,一个人独咽苦果——” 吃一惊之下,顾乞心虚的道:“你这是怎么说?小丽,讲话要爽快,不必吞吞吐吐!” 方若丽凑近了些,语调极轻极轻的道:“譬如说,‘骆马鸳鸯’的那挡子事。” 脸上有些变色的顾乞,在僵窒了一阵之后,形态十分不自然的道:“呃,那档子事,如何扯得上我?” 方若丽笑了笑,带几分椰揄的意味:“我的顾大叔,你老是明白人,应该一点就透,还非得三头六面对证不可?你找那对恶夫妇半夜里去下君大哥的手,他们认为吃定了君大哥,当场便露了底,撂明了来龙去脉,他们与大叔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不扯别人,却端说是你主使?就算他们不提,按着线索去追去查,亦不愁不水落石出,举几个例吧,出事的晚上,是谁把爹约去灌醉的?是哪一个教爹下人告假回避的?只要细加盘询,没有找为着正主儿的道理?” 顾乞不由皱眉咧嘴,异常窘迫的道:“小丽,够了够了,不必再往下说啦,怪都怪我一时冲动,不曾仔细琢磨,怪也怪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帐东西口没遮拦,偏又眼高手低,让我陪着自取其辱!” 方若丽道:“幸亏那两口子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幸亏是他们眼高手低,大叔,要不然君大哥如何还有命在?他若当时遭了暗算,日后又有谁来搭救你呀?” 顾乞仍然紧张的道:“这档事,你爹知不知道?” 摇摇头,方着丽低声道:“我们没有告诉爹,不但爹不知道,参予此事以外的任何人也不知道。” 顾乞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口气,竟冲着君不悔拱了拱手:“好小子,总算你识大体,明利害,没叫我在人前难看,也没让我和小丽的老子为了这桩事起争议,就凭你这个修养,这等气量,我不得不夸你一声——够意思!” 君不悔笑道:“不敢当,是顾老谬譬了。” 一顾乞低着面孔沉思了好一阵,才毅然决然的道:“也罢,我与你之间的这笔帐,就此一笔勾销,再也不去提它!” 方若丽甫闻此言,欣喜振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比君不悔更要高兴。 “大叔,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用力颔首,顾乞正色道:“自然当真,此是何等大事,岂容玩笑?再说,对于一个救过你命的人,你还能把他怎么样?如果人家不是心存仁厚,那时节只要稍稍打个马虎眼,这条老命必得报废,犹何来恩怨可叙,强弱可言?” 方若丽拍手笑道:“说得好,大叔,你老总算是想通了!” 君不悔却谨慎的道:“多谢顾老宽看之德,但是,对那沙家人,顾老又将如何解说?” 悠悠叹了口气,顾乞沉缓的道:“我自有我的说法,当然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愤怒与不满,不过,我有信心能够劝服他们……事情既做了决定,便不免有所承担,这些枝节你无庸挂怀,好歹我设法把这般梁子化解也就是了。” 君不悔躬身为礼:“再次谢过顾老成全。” 摆了摆手,顾乞苦笑道:“大家都有难处,不说也罢,只是我要提醒你,我们的帐虽已了结,那‘骆马鸳鸯’却对你衔恨至深,恐怕不甘就此偃旗息鼓,小友,朝后下去,你还得留意他们,万万不可疏忽!” 一声“小友”,叫得君不悔颇生感动,他神色非常恳切的道:“但得顾老谅恕,已是心定神安,‘骆马鸳鸯’那边,我自有应付之道,尚请顾老释那。” 顾乞注视着君不悔,流露着少见的和悦之情:“这趟去替你吉大叔办事,务须加意谨慎小心,莫出差错,记得早去早回,要知道有多少人牵心挂肠的惦记着你——” 096 说着,他含有深意的望了望方若丽,而方若丽粉脸骤热,羞得将颈儿低垂,两只纤巧的小手互拧着,竟一时没有个置放处,于是,顾乞呵呵笑了,笑得连君不悔都窘态毕露,尴尬到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天空阴郁,云层灰暗,凄冷的北风阵阵拂卷着,使人的心头上也似压着一块铅,沉甸甸的,说有多窒闷,就有多窒闷。 荒寒的驿道上景致更是一片索落,但见枯树残枝,漠野涧溪,远山近岭便笼罩在飘忽迷漫的烟瞩蒙蒙中了,偶而一只孤伶伶的鸟儿飞过。声声哀鸣益觉情怀凄清。 方若丽陪同君不悔慢慢的朝前走,君不侮手里牵着缰绳,跟在他身后的,是另一匹黄膘骏马——方梦龙送的,侧脸瞧着君不悔,方若丽的容颜幽怨:“君大哥,你真不要我跟你一齐去?” 君不悔艰涩的笑着:“我已向你解释过多次了,小丽,这次去办的事,比已住任何上次都要来得凶险,我怎能引你身涉危境?” 方若丽有些赌气的道:“你就是这么小看我,以为我是个女人,本领不足,胆量又小,跟着你会给你凭添累赘,能把我搁着就搁着,君大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君不悔忙道:“我哪敢这么想?小丽,江湖恩怨,一向波谲诡变,难以把握,况且刀枪无限,碰上哪里掉哪里,岂是玩笑得的?你安安静静的在家中等我回来才是上策,跟在一起,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但我终生负咎,对伯父又如何交待?好小丽,你从来都是体谅人的,这一遭,务必也体谅体谅我,别再叫我增加精神上的负累……” 哼了哼,方若丽道:“动粗的我或许不行,可是你忘了我还有个好头脑,能帮着你出点子、设计巧,咱们俩一文生武,既可斗智,又可比力,搭配起来便天衣无缝,所向披靡,有这么一个好帮手,你却放着不用,偏偏自己独个儿去闷着头瞎撞,这不叫愣叫什么?” 换了一只手去攒缰绳,君不悔深深呼吸几次,才垂着目光道:“主要的是,这趟要办的事用不着斗智,也没有什么需要出点子,设计巧的地方,堵上了,把话撂清,跟着动手结帐就行,三下五除二,简单利落,你的大才巧智,只怕派不上用场……” 方若丽悻悻的道:“说来说去,你总不让我跟着就是了,如果换成管瑶仙,看你还有辙没辙?” 提起管瑶仙,尤其是从方若丽口中提起管瑶仙,君不悔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受,什么样的滋味全混杂其中,但无可免的是那一份尴尬,那一份歉疚,那一份做不下的抉择——对管瑶仙或是对方若丽,他实在不知道将来如何收场是好。 察觉君不悔的沉默有着窘迫的意味,方若丽不由又放缓了语气:“君大哥,你不高兴啦?是不是因为我提起那个人而冒犯了你?” 君不悔苦笑道:“不,我只是在想——” 方若丽迅速的道:“想管瑶仙?” 君不悔面孔发烫,呐呐的道:“我……我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做才适当,我,我好比舟临浅滩,进退维谷……” 哼了哼,方若丽神情古怪的道:“你在指什么事?” 这一问,不由问得君不悔张口结舌,难以为答——若是方若丽对他并无情愫,自己是“舟临浅滩、进退维谷”的譬喻,岂非自做多情,一厢情愿、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这个笑话未免就闹大了,然则细细体味对方的态度言谈,却决非无情之状,既非无情,又何来此问?恁般促狭,莫不成故意要出他洋相?思来想去,他不禁有气,措词也就生硬了:“我是说我与管二小姐的事,办完了这趟差,我是照她嘱咐回去呢,还是另外接吉大叔找个地方住下?二小姐对我好,但要谈到进一步的问题,还得征询一下吉大叔的意思,并须考虑他老人家和二小姐彼此间能否融洽相处、能否互为接纳;所以说,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怎么启口才适当,直是有点叫人为难……” 忽然间,双方的感受全调了个,君不悔心里那股子窝囊与羞恼,顿时移转到方若丽的身上,她一听君不悔的话,居然完全没把她当一回事,根本不重视她所投注的感情,言词之中,只惦记着管瑶仙、只顾虑着吉百瑞,在这场人际关系的发展里,自己竟是无足轻重,没有占着多少份量!委屈搀合着羞辱,伤心夹杂着愤恚,泪水便控制不住的涌满双眶;方若丽倏地站住脚步,她很想平平静静的说话,却偏生腔调哽塞:“君大哥,一路保重,我……我不送了!”君不悔怔怔的望着方若丽,心里七上八下,犹在摸不着边:“你,小丽,你怎么啦?莫非又有什么事叫你不高兴了?”小巧的鼻翅儿急速翁动,弯翘如扇般的长睫连连霎颤,方若丽努力强忍着情绪上的翻腾,仍强按捺那凝形的悲楚幽怨:“我没有不高兴,我也不配不高兴,在你眼里,我方若丽算是什么?你又把我看成什么?你所思所忆,所怀所念,全都远在一方,你心中眸中,何尝有我、何尝有一丝丝的我!” 君不悔开始有了认定,有了确识,他拨开马头,赶紧解释着道:“小丽,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忽视过你,你自己说,什么事我不顾你,不护着你?在我心目中,你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我——” 用力一甩那披肩的秀发,方若丽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泣叫着道:“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从来也没想过做你的妹妹,你懂不懂?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呆了半晌,君不悔期期艾艾的道:“小丽,你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跺了跺脚,方若丽噎泣的道:“什么意思?我问你,管瑶仙对你是什么意思?你看到的只是管瑶仙,就没有我方若丽?你为什么不把管瑶仙当做妹妹,偏要我来顶这个缺?这么些日子来,我不相信你体验不出我对你是哪一种心意,揣测不到我对你的是哪一种期盼,君大哥,你有时像块木头,但毕竟你还不是块木头啊!” 君不悔觉得胸腔鼓涨得发慌,喉咙干燥,似乎要窒息般的挣扎着道:“小丽,小丽……你,你真的是这种心意?但我,我以前,以前和二小姐——” 方丽拭着泪道:“你们订有婚约?” 摇摇头,君不悔吃力的道:“没有婚约,可是,可是……” 方若丽紧接着问:“换过信物?” 咽了口唾味,君不悔面红耳赤的道:“也没有……” 勇敢的注视着君不悔,方若丽坚定的道:“既无婚约,亦无信物,便表示你仍为自由之身,我也不算破坏人家的姻缘;君大哥,我不勉强你,我和管瑶仙,任凭你挑选哪一个,只要你一旦做了决定,是好是歹,我俱无怨尤,至于管瑶仙有没有这样的度量,那是她的事了!” 不停的搓手,君不悔是又兴奋、又惶恐、又觉幸运,又觉烦恼,可是那股被爱的情怀却是踏实而甜美的;他咧着嘴的笑貌带几分滑稽:“这件事……老实说,小丽,我先前指的就是这件事,被你拿话激,我也才故意绕了个弯来激你,我怕你无此心意,又怕我反应过敏,自做多情……”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现在你把话讲明了,我好高兴,但是我也不瞒你,你和二小姐对我都好,一时之间,我亦拿不准谁对我更好,我不能对不起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位……” 方若丽泪痕未干,却斩钉截铁的道:“任你怎么办都行,我可不答应做妾做小!” 君不悔放低了声音:“我也不敢有这种奢求,而且——” 097 本来他想说,而且管瑶仙怕亦不肯屈就二房,话到唇边,却觉有些自抬身份,不对光景,临时又改了词:“呃,而且这样亦过于委屈了你,小丽,这君不悔何许人物?岂能妄抬身价,将方氏名门的千金小姐如此安排?就算你愿意,我还不够格呢!” 方若丽表情严肃的道:“君大哥,我并不以自己的出身家世来博取你的尊重与心向,我只求以我对你的情感深度及意念的挚诚来使你做为衡量的依准,你不须考虑其他,只要想到我是否真心待你,以及你是否也将真心对我,这已足够!” 君不悔极受感动,沙沙的道:“我会仔细想想,小丽,我一定会……” 方若丽轻吁一声,道:“要是有缘,无论多少坎坷,多少阻难,你都会来找我,如是无缘,任凭我再三强求,亦属枉然,君大哥,世问事端只这情感所发,不能勉强,若非两心相悦,硬待凑拢,便乃悲惨下场,因此你应该多思多想,想开了、想好了再做抉择。” 君不悔缓慢的道:“忽然间,小丽,我发觉你长大了,成熟了,比我一向所知道的小丽更机敏、更聪慧、更世故,也更——” 冷清的一笑,方若丽道:“也更多愁善感了,嗯?” 君不悔道:“可不是,小丽,我还不晓得你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方若丽摇摇头,道:“我早已是这个样子,早已这么大小,只是你不曾注意,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罢了。” 君不悔歉然道:“你不要生气,小丽,在以前,我是不敢朝这上面去想,我一直觉得你不过是个大女孩,虽然你生得端庄秀丽,知书达理,却总认为不知是哪家好男儿的福份,未曾料到这个福份竟会落到我的头上……” 方若丽哼了哼:“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君大哥,等着挑拣的人是我,不是你!” 君不悔沉默了一阵子,努力将语调放得轻松平静:“辰光不早,小丽,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离别的滋味又上心头,方若丽不由酸楚的道:“每次和你分手,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触便越来越重,不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也越来越觉得孤伶寂寥了;早些时,只要在爹娘身边,就仿佛心中满足,毫无空虚惆怅的忧怀,如今爹娘好像不能填补这一份无奈,君大哥,真是好苦……” 不错,未尝相思味,怎知相思苦?方若丽这才明白她已经在爱了,发觉她爱的深了,只是,时间上是否爱得晚了点呢? 君不悔骤然里鼻端泛酸、禁不住眼眶湿润起来,他突兀间感应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震荡——这样的震荡不曾有过,甚至连管瑶仙也未尝使他如此动情;他咽下一口炽热的泪液,声音暗哑:“我能够体会,小丽,我能够体会……” 君不悔不是随口而言,他的确能够体会方若丽的心境,因为他也受过,他也经验过,那等独对孤灯,拍遍栏于的凄幽苦痛,不止是锥骨,更且煎心,而他比方若丽要幸运,此时的他,是个笃定的被爱者,彼时的他,尚不知小师妹的情愫何抛,两相比较,他是何其有福?短短的这段辰光,他不仅在道上混出了名望,完成吉百瑞一半的凤愿,犹有佳丽成双,争着以终身付托,就拿一年之前来说吧,可是连梦都不敢梦的事啊! 方若丽抿了抿嘴,又小声道:“君大哥,将心比心,你明白就好;这趟去,大概多久才能回来?” 君不悔略一沉吟,道:“恐怕个把月的耽搁少不了,小丽,你宽念,我会尽快赶回来,就如同我曾答应亲自去‘顺安府’盛家接你,我不是准时去了吗?” 方若丽颔首道:“你没有骗过我,君大哥,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嗯?” 君不悔道:“不错,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抽噎一声,方若丽又咽窒的道。 “这一次,也不能骗我,君大哥,你答应我回来,答应我活着回来啊……” 吸了口气,君不悔挤出一抹笑容:“我答应你,小丽,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蓦地,方若丽飞快凑近吻了吻君不悔的面颊,就在君不悔愕然一愣的时候,她已转身狂奔而去,只见她双手捂脸,似在哭泣! 张口想唤,君不悔又嗒然闭嘴他痴茫的注视着方若丽渐去渐远的身影,这才发觉面颊上一片冷湿——方若丽那一吻,竟也吻得泪痕斑斑。 天色更阴霾了,北风亦宛若刮进了人心…… 黄膘马跑得快,不到两个时辰已出去五十里地;君不悔策骑疾驰,也算是一种心头郁闷的发泄,他有意借这一阵狠跑,暂且将那股子抛不开的儿女情怀置于脑后,离愁如丝,最是剪不断、理还乱,要是这个样子一路混饨下去,吉大叔的仇还报得了么? 大路上仍是一片冷清空荡,老远朝前望,除了他这一人一骑,连条鬼影都不见,几十步外右侧道边横起一座土岗,君不悔放缓了马儿奔势,心里盘算,不如就在土岗后歇息片刻,既可避风,也好趁这点空档进点干粮。 调转马头奔向岗下,才一离开路边走向那片斜坡,君不悔目光瞥处,不由吃了一惊,随即知道这顿干粮大概一时半刻进不得肠胃了! 土岗之下,四人四骑早已静静候在那儿,四个人里,君不悔倒有三位是素识——久违了的“骆马鸳鸯”,“三手邪”莫同生,另外,还有个枯瘦得仿若风干鸭子般的老头儿。 这种情形他已经历过好多次,心绪上的反应便容易控制,因应之填亦不致陌生,但多少总有些不得劲却免不了,看来对方四位是端候着他大驾光临的,然则路段场地的选择这般精确,把他心里的盘算揣测得如此活透,倒还真不简单! “骆马鸳鸯”两口子中的那个雄货骆干,模样可不见强,原本宽厚的肩胸似乎往里陷塌了一层,有几分拘偻的味道,满脸的横肉也朝下松垮着,就好像老母猪的肚皮那等发泡,左颊上碗口大小的一块血疤,肉凸筋浮,似是贴着一团质地极劣的膏药;眼下可不是穿着黑皮马甲灯笼裤了,换上一袭灰色的劲装,掩住了他原本浓重的胸毛,如此气势,已大不若前,只是鹰目依旧,透着恁般怨毒的光芒,似乎巴不能生啃了君不悔! 马秀芬这个雌货,外表倒没有什么改变,仍然是水汪汪的一双迷魂眼溜到哪儿便能勾人的魂,柳月眉还像远山含黛,小嘴微噘,宜嗔宜喜,这些日子不见,那脸几手儿,竟似越发细白柔嫩了,她斜乜着君不悔,风情竟有几分吊膀子的轻佻。 “三手邪”莫同生却似乎不大敢与君不悔正眼相视,脑总是贼兮兮的闪着视线,脸色不是透红,乃是泛青,一种病态的灰青;身上还是穿着那套襟洒银白蝙蝠图案的青丝袍——不禁令人怀疑,这多日子,莫非他是不换衣裳的? 风干鸭子般的枯瘪老头,人坐马鞍上活脱随时都可飘空而起的架势,一套黑布棉裤袄上满沾油垢,偶而尚反射出一抹暗亮,他正眯着一双老眼打量着君不悔,咧开嘴,竟然缺了好几颗门牙。 098 轻咳一声,君不悔冲着面前的四人拱了拱手,干笑着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是,又有一阵子没见着各位啦,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想不到竟然幸会各位于此,这些时来各位可好?” 骆干的右颊蓦然痉挛,喉咙咯咯作响,他死盯着君不悔,声音迸自齿缝:“姓君的,任你再是油腔滑调,也逃不过今日的死期!”君不悔沉着的道:“你们夫妻趁我养伤之时,前夹欲下毒手,我挣扎保命总没有错吧?你们是以二对一,无论体能上人数上全占优势,我侥幸突围而去,是我的运气,二位不自加反省,更且将此不齿恶行当成奇耻大辱,深仇血恨,于情于理,哪一样说的过去?” 骆干暴喝如雷:“老子没有那多的情理同你扯淡,你死不了就非死不可,你伤了我更不能活,就是这么回事,其他一概不论!”马秀芬这一次可不曾未语先笑,她寒着一张脸蛋,阴森森的道:“上一遭算你命大,君不悔,我倒要看你这条命能大到哪里!” 君不悔平静的道:“你们为什么不朝远处想?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我们彼此间既无深仇,更无大恨,何须如此纠缠不休?难道说非要流血残命,才算脸上抹金,头顶结彩?” 骆干缓缓的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姓君的,若不杀你,我怨气难消,愤恨不平,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平平顺顺的活下去,否则。如芒在背,刺痛攻心!” 轻抚鬓角一络秀发,马秀芬慢条斯理的道:“君不悔,你该弄通了吧?吃我们这行饭的,没有将对象剪除,便是一桩极大的羞辱,外加自己栽了斤斗,就越发不能混了,丧失的颜面务必要找回来,否则,干脆窝回姥姥家去看孩子,尽早别丢人现眼啦!” 君不悔目注莫同生,道:“老莫,你也参加他们一伙?” 莫同生干咽着唾沫,形态颇为窘迫不安:“我是无可奈何……姓君的,我还不打算回姥姥家去看孩子,我仍待朝下混世面,你这么糟塌过我,若不挣口气回来,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微微一叹,君不悔道:“你起的誓、赌的咒,真个全似吃大白菜?” 灰青的胖脸上浮起一抹赤红,莫同生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挣抗:“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光景变易,形势自乃不同,我那时在你淫威之下,备受胁迫,不得不虚于委蛇,暂且敷衍,你要是以为我心口如一,未免就太过天真了。” 笑了笑,君不悔道:“我曾说过,起誓赌咒,有时是相当灵验的,老莫,你要执意违背信诺,报应可就快了,不定准就是现在,便于眼前!” 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一下,莫同生期期艾艾的道:“姓君的……你,你不要危言耸听,故加恫吓……我,我莫同生不吃这一套!” 君不悔笑道:“不叫你吃这一套,只叫你挨这一刀,老莫,想想田桓临死时的模样吧,可不是凄惨得很么?” 又是一哆嗦,莫同生舌头都打了转:“我不……含糊……姓莫的可是一条……一条汉子!” 骆干看在眼里,霹雷般大吼:“莫同生,瞧瞧你这副熊样,娘的个皮,你还算是有名有姓的角儿哩,居然在姓君的跟前缩成如此一根软鸟,你不要脸,可别替我们泄气!” 莫同生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正待张口申辩,那枯瘦老头已挥了挥手,冲着君不悔咧开了缺牙的那副瘪嘴,有点先咬上一口,试试软硬的德性。 099 第三十三章红蝎子演释杀机 君不悔早已试过“骆马鸳鸯”两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的道行,是深是浅姑且不论,心里至少有底,对于这个糟老头子,他却是头一次见面,摸不清对方来路如何、份量轻重,但照常情判断,连“骆马鸳鸯”这等桀骛不驯、骄狂跋扈的人物,都请了他来助拳帮场,则此人必然不同凡响,一定有其特殊的能耐或本事。 那糟老头子开口说话了,音调是又粗又哑,活脱锈刀刮磨锅底,不甚悦耳:“兀那君不悔,你伤了人家身子,损了人家颜面,不仅不知罪过,反倒振振有词,编些歪理瞎搪,这已是大大不可原谅,更且出言恐吓莫老弟,揭他的疤,露他的丑,尤其居心卑劣,有欠厚道,我看你一则心狠手辣,二则禀性好狡,三则为人阴险,实乃毫无可取之处,像你这种货色,留在世间也是害人,还能叫你再往下活么?” 一听这番论调,君不悔就知道又算碰上一个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的角儿了,他摇摇头,满脸无奈之色:“老前辈,我方才已然说过,不是我执意要伤害他们,而是他们存心要来取我性命,我无罪无非,自不甘引颈就戮,自卫求活,总不该有错吧?” 嘿嘿一笑,老头儿又在展露他那一张缺牙的瘪嘴:“没有错?大错特错了,君不悔,你留得命在就是个错误;骆老弟两口子要你死你却不死,此乃一错,莫同生与田桓堵上你要你死你亦不死,此乃二错,两错相加,你还到哪里去找一个‘对’字?” 君不悔怒道:“这算什么话?这不是欺人太甚,岂有此理么?” 一拍双手,老头儿道:“终究想通了,君不悔,一朝吃我们截下你,如何尚有你讲道理、述根由的余地?不但岂有此理,根本就无理可言!” 君不悔忽然也笑了,他道:“前辈说的确实是实话,既然如此,我们亦就不必再论是非、分黑白,大伙豁起来干便是!” 老头儿道:“很好,你开窍得挺快,居然一下子就能触类旁通啦;君不悔,你可得有个防备,我们不作兴单挑独斗,没有功夫与你以一对一,只要动上手,便是并肩子侍候,非将你摆横,决不罢休!” 君不悔原也不会奢望对方会按规矩来,是而形态从容,不急不恼的道:“前辈侠人快语,我亦早在意中,各位,且等着赐教了!” 那马秀芬斜着眼,冷着声道:“姓君的,看你模样挺自在,你当这一遭又容得你里外通吃?若是你知道和你说话的这位老人家是谁,只怕就会吓得你心惊胆颤,屁滚尿流,一个跟斗栽下马!” “哦”了一声,君不悔望着老头儿道:“你倒告诉我,这位前辈会是谁?” 老头儿略现矜持的扬起面孔,故做淡然之状:“小名小号,江湖上的老混子罢了,算不得什么,嘿嘿,算不得什么……” 马秀芬一本正经,满脸严肃,仿佛在宣达圣旨,念一道生死谕:“姓君的,你可好生坐稳了,这一位老人家,不是别人,便是我们这一行中硕果仅存的三老之一——‘红蝎子’章昆章前辈!” 老章昆又是一阵干笑回响在喉咙底,半眯着眼却叹唱的道:“老罗、老罗,一代新人换旧人啦,秀芬弟妹,承你抬举,只怕君不悔尚搞不清我是打哪座庙里蹦出来的神圣哩……” 马秀芬眉尖轻挑,道:“姓君的若是连前辈的底蕴都不明白,足证他的孤陋寡闻,见识浅薄,杀之更不足借;江湖道上规矩越来越坏了,像这么一个二愣子后生,竟也容得他翻云覆雨,不可一世?再照这种情形演变下去,还有我们啃食的余地吗?” “嗯”了一声,章昆连连点头:“说得不错,规矩差了,便要有人来立威,秀芬弟妹,老朽不才,就毛逐自荐,做个立威儆尤之人吧!” 马秀芬神色恭谨的道:“一切多有仰仗了。” 冷眼瞅着这两人一搭一档,一唱一和,君不悔心里有数,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理二扁担丫无理扁担三,好歹他得卯上,是非早叫一锅炒了,只有拼杀到底才是独一无二的应付法则!于是,他翻身下马,冲着“红蝎子”章昆勾动左手小指,似笑非笑的道:“章老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三老也好;四少亦罢,你想在我身上立你的威,就得补衬点玩意才行,光凭嘴巴吆喝,济不得事,来来来,你算头一个,我倒要看看你果真是哪座庙里蹦出来的瘟神!” 这种轻蔑的态度、讥讽的言词,使得“骆马鸳鸯”两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都忍不住勃然色变,怒不可遏,但章昆却毫无温恼之状,他打了声哈哈,七情不动、连腔调也是恁般平顺:“君不悔,你若是想激怒我,未免就太天真了,杀人之前,首须平心静气,六欲不生,下起手来才能准稳兼顾,一击而中;要知道杀人只是一个目的、一桩行为,除此之外不应搀杂其他任何意念,在这一方面,我的修为已是炉火纯青,你丝毫扰乱不了我的专注与心志功。” 君不悔笑了笑:“但你已经有了怒意,可不是?” 章昆形色安适的道:“我没有发怒,君不悔,我为什么要发怒呢,想想看,我与你一无仇、二无怨,错开今日,甚至素不相识,你之所以要激怒我,是打算在我出手对你不利之前分散我的心神,造成我情绪上的浮动,其实你错了,我不会生你的气,兴你的怨,原周很简单,我只是要杀你,这和杀一只鸡、宰一条狗有什么分别,我又何尝恨一只鸡、恨一条狗呢?我杀掉他,仅为了有杀它们的目的罢了,杀掉以后便达到目的,妄起无名,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难过么?” 这一番议论,君不悔犹是第一次听到,然则听在耳中,不但不觉新鲜刺激,反倒有一股惊栗寒凛的感受——一个人居然冷血至此,将杀生看做一种单纯的工作效果,不问理由,不涉是非,不论善恶,更不管道德情感上的反应,只为要这么做便这么做,将人命视同鸡狗,如此走火入魔的残酷法,难怪他会是职业杀手群中的前辈大佬,真正令人发指啊! 章昆咧着嘴又道:“看样子,你大大赞同我的说法?” 君不悔大声道:“你是个狂悖,是个疯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嘿嘿笑了,章昆一边慢吞吞的下马,一边道:“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才能在我们这一行中出类拔革、屹立不倒;君不悔,你要注意,我没有发怒,你却先有些浮躁啦,搏命之前,心浮气躁最是容易失手致命,切记、切记……” 君不悔恶狠狠的道:“不用来这套片儿汤,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老滑货一个——” “骆马鸳鸯”中的“骆煞”骆干便在此时骤而腾空而起,一朵灰云般罩向君不悔,人在半空,那只乌溜溜的尺长钢棒已挟着锐风敲到,临头的棒影尚在闪映,钢棒的实体又已斜戳到君不悔的右胁! “傲爷刀”出鞘如电,上下交织,猝而凝形成一个滚荡光耀的十字,两响金铁撞击之声融为一声,骆干侧旋三尺,他的浑家马秀芬已长射猛扑上前,双手挥舞间,左手一把银针,右手满攒多角石,又是一场花雨弥天,搂头盖脸的洒袭下来。 对于这位有“马绝”之称的雌货,君不悔业已有了极大警惕,马秀芬朝上一凑,他人已暴旋丈许之外,青蓝色的刀华如水如烟,瞬间波涌潮漫,硬是将马秀芬逼得尖叫着跃退! “三手邪”莫同生便趁隙抽冷子逼近,人是贴地卷入,双掌抡起宛如沉锤巨杵,劲力交合,由下往上冲激反扬,沙飞石走中,君不悔人刀一体,长虹般侧掠七步,又刚好迎上骆干的横截猛击! 乌黑的钢棒挟着浑厚的力道,就那么凌厉的连续劈击下来,棒影衡接得又紧又密,仿佛映现着一排排错杂的栅栏,滚动着旋飞的擂木,声势极为惊人! 眼前的接触,使君不悔深切感受到骆干功力的精猛老辣,竟是比初次拼战时更要沉稳凶很、更要疯狂暴唳! 君不悔琢磨着,莫不成这姓骆的真个要豁上性命啦? 于是“傲爷刀”便贴着他的身躯倏然流闪翻掣,形成一团迸射着冷电晶芒的光球,而光球滚动飞舞,与棒身碰击撞荡,那溜溜的火花星点便回绕溅散,宛若君不悔在驳着七彩风云、掠游于此方圆地! 马秀芬身形暴起,打着盘旋朝上扑,边憋着嗓音叫嚷着:“下狠杀,这一遭断断不能再吃姓君的逃脱——” 骆干淬然后退,额头上已经见汗,他极快的瞥了一眼自己手中家伙,不禁又惊又怒——就这刹那间的交触,这只钢棒竟然缺痕斑斑,满布残剥,若是刀锋人肉,那还得了? 100 君不悔又躲开马秀芬的一蓬淬毒铁砂,转腾里再让过三柄柳叶飞刀,他未免有些迷惑,这个娘们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暗器,竟然如此没完没了,活像携带着一座兵械库似的! “红蝎子”章昆一直静坐鞍上,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行动,一双眼睛却炯然有神,异常专注的盯视着君不悔的每一个招式、每一项反应;他的用心不问可知,这位杀手群中的老前辈,显然是要先行摸清君不悔的武功路数,以求一击致命! 君不悔当然也明白章昆的打算,是而表面上像是挺热闹的应付着骆干夫妇及莫同生,骨子里却把精神摆在姓章的那边厢,他亦是转着同样的念头——一待章昆突发而起,便得抢先痛下杀手! 骆干和马秀芬两口子,固似吃了齐心丸,此接彼应的轮番攻扑君不悔,但“三手邪”莫同生可没有他贤伉俪这般带劲,莫同生虽说看起来十分卖力,光景也现得生龙活虎似的猛悍,内心里他却早寒了胆、丧了志,他永不会忘记“傲爷刀”的犀利诡异,永不会忘记者伴当田桓的凄惨下场,人活着,总比死了强,而像那样痛苦怖栗的死亡,想一想便觉得头皮发炸,周身透凉,血肉牵连着性命,都是自己的啊! 意念上老是围绕着君不悔那几招夺命的刀法打转,莫同生的出手就显得虚张声势了,他生怕突兀间刀式走上“大屠魂”,猛古丁里变成“天泣血”,果真如此,岂非换成了田桓第二?什么事都行,若要换成第二个田桓,他可是万万不能应承的呐! 钢棒子在急挥快打,骆干已多少察觉出莫同生的怯意,忍不住凶暴的哮叫着:“少他娘孬歪扮熊,莫同生,你含糊人家,人家也饶不了你,再不加劲使力,既便姓君的超你的生,老子一样打你进十八层地狱!” 手上多出两柄暗蓝匕首的马秀芬亦冷冷的啐道:“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老莫前些日还算一条汉子,此番居然成了只缩头王八,净朝君不悔刀口子外晃荡,把正面全让给我夫妻俩接承啦,好朋友有这么个坑人法的?” 连连双掌运劲,加强力道,莫同生边一派委屈的回应着:“你们别冤枉我,我这不是在同你们一样卖命豁拼么?” 不等骆干夫妇答活,君不悔拖刀抖起一束冷电,随着一声断叱:“大屠魂!” “傲爷刀”锋面上周雕搂的眼睛似是骤而睁开,精光闪炫中刀身怪异的弹跳抖动,而层层刃芒迸射流灿,削薄的锋口划裂空气,那种咽位搀合着呼号般的破空之声,便仿佛是垂死者的呐喊,奈何桥前的噎窒了! 这一次,真的是“大屠魂”。 骆干夫妻也都在这一招刀法上吃过大亏,暮见旧景重现,且凌厉依然,怎不怵目心惊,胆寒魄散?两口子贴地侧掠,疾似燕飞,莫同生更是杀猪狂嗥半声,活脱业已挨上刀似的翻滚而出! 章昆便在这一刹间离鞍腾起,有如一抹淡淡的鬼影,无声无息却快不可言的到了君不悔左斜后方的角度——正是一个视线所不及的死角! 君不悔也料到章昆会在此时出手,亦料到对方会选择这样一个角度。 实战的经验,只有在这种关头上才知道它可贵与可爱。 于是,君不悔没有考虑,“刃无回”猝然展现,展现向左斜后方的角度! 是一道耀眼的光华映闪,一道突兀凝聚的巨大的柱贯彻天地,恍同来自九穹,来自不可名状的极空,它带着雷电的咆哮与催灿,只见一刀刺出,便使云涌风啸,鬼哭神号——君不悔却峙立如山。 章昆没有嚎叫、没有呻吟、甚至不曾发出了点声息,就那么弹抛而起,从土岗脚下抛到了土岗半腰,蜷曲在那里像极了一个撕碎了的布娃娃,更像是一个红鲜鲜的撕碎了的布娃娃。 活人是不会像那个样子的。 君不悔不移不动,似一种冷漠的眼神注视着面前惊悸已极的三个朋友,这三个朋友尚半卧半跪的缩在地下,没有一位来得及人模人样的挺起身站好。 君不悔十分小心,他不让对方看到他左胁下那一截断剑,这截断剑只有寸许,却有一多半没入肉中;这截断剑原本不止这么短小,它原本是一柄尺半长的完整的窄敛,在经过“傲爷刀”融汇于“刃无回”的镝锋威力里,窄剑段段折裂,然而仍有这么一截能够穿透“刃无口”的绝高阵形与严密锋劲,从实际上无懈可击的刀式嵌合角度里硬透而入,这份功力,连君不悔也大出意外。 章昆不愧是杀手群的前辈,不愧是三老之一,他修为之深,觅机之准,确已到了巅峰之境;君不悔曾经听过吉百瑞自诩,一旦“刃无回”先发,天下俊彦奇士,难有一人逃得大限,可是照章昆的情形看,这话只对了一半,他大限固然难逃,却也多少在“刃无回”的浩荡威力里,找回了一点补缀! 杀人仅是一项目的,章昆说过,杀人不该搀入任何七情六欲,不该牵扯任何道德情感上的因由,但求达到目的,其他都不在考虑之例,现在,他以自己的生命做了注脚,他个人的死亡,是否也似死了一头畜牲般丝毫没有意义呢?君不悔舐着嘴唇,声音干涩而生硬:“三位,你们哪一个再接着上?” 骆干喉头响着咕嗜声,他扯扁着面孔,双眼透着青白色的暗淡光芒,光芒却是散碎的、颤悸的,嘴巴几次张合,竟未曾发出一句全音。 在他们的心目中,“红蝎子”章昆地位至尊,身份崇高,是他们的先辈,守护者,是他们的靠山,如今先辈先去,靠山已倒,这口气还待怎么争、这个仇又该如何报?连章昆都挺了尸,就算三个人再在上凑,亦不过多添一对半的死人而已,与事无补,况且,活着总比死了好,再接着上,又到哪里找活路去? 马秀芬深深吸口气,一边面颊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份花容只貌,竟像吊死鬼般的凄厉,两只迷魂眼不再有迷魂的消蚀意味,也和她老公一样目光散碎,透着虚青了。 君不悔望了望莫同生,差一点便失声笑了出来,那莫同生业已全身缩做一团,噘起屁股,把一张脸盘埋在土里,双肩耸动着发出低沉又断续的“呜”“呜”嗥号之声,活脱一头挨宰前的癫狗! 得饶人处且饶人,君不悔记得点宽恕之道,虽说对方从未想到要轻饶过他,事至如今,无论在实质上或精神上,已经把对方折磨得够凄惨、够狼狈的了,他不打算再进一步逼迫对方,但是他也明白这三个人尚未逃走的原因,必然是怕他猝下毒手,乘隙歼杀,因此,他还要替这三位留个台阶亡命,故意僵着表情,君不悔放狠了声音:“你们不想玩了么?也好,在散局之前,我们不妨先做个游戏,在游戏里输了的人,便必须留下来和我做个最后了断——” 骆干两口子全直着眼僵视君不悔,形态里充满了悸惧惊疑,他们不相信君不悔会怀有任何善意,他们认为君不悔也和他们曾经对别人玩过的把戏一样,只不过在猫逗耗子罢了,早晚不免一口吞下! 杀惯人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贵,也知道自我的怜悯,并不是个个豁得出去,因为杀人的人,杀的是别人,相似的光景临到自己头上,感受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正在“呜”“呜”出声的莫同生,蓦然从泥地上抬起头来,竟是眼眶红肿,满面灰污,他歪斜着嘴巴,拉着那等如丧考妣的长腔,带着哭调道。 101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君不悔,我们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你想怎么着,无妨抖明了,可不作兴阴着糟塌人……” 君不悔淡漠的道:“你们三个,听我的号令,我喊一、二、三,三位拔脚就跑,那落在最后的一个,即是与我做了断的人,这样办,够得上宽宏大量了吧?三位在作践别人的时候,只怕万万没有如此慈悲过……” 上下牙齿磕击了几下,莫同生擤了把鼻涕,呐呐的道:“你,你说的游戏,就是……就是这个游戏?” 君不悔高声道:“还是想换一种玩法?” 偷觑了旁边的“骆马鸳鸯”一眼,莫同生立时有了计较——当一个人处在斗志俱失,心怀怯惧的情况里,是极难在神色问掩遮得住的,现在,骆干两口子便正是这副德性,任凭他夫妻平素如何个狂妄歹毒法,眼下也早破了胆、灰了念,往常他们吃定的莫同生,此一刻却都是一样的狗熊,谁也高不过谁一头去,因此莫同生认为可以代表他们发言:“不,不,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吧……但,君不悔,你可得说话算话,不能在背后抽冷子下毒手,玩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脸色一沉,君不悔重重的道:“放屁,我哪似你们这般下作!” 挨了骂,莫同生却暗里舒了口气,不由急切的道:“是,是,君不悔,就请你发号施令吧。” 骆于是满头冷汗,呼吸急促,他的浑家马秀芬也额浮青筋,双目圆睁,唇角肌肉连续不断的痉挛着,而莫同生,早已前弓后箭,摆出一副起跑的架势,场面在紧张中带着几分令人发噱的意味。 于是,君不悔闲闲的开了口: 骆干全身的关节轻轻“咯崩”作响,上身微仰,马秀芬则身形半转,双臂拉开,夫妻二人彼此间连望都没对望一眼,莫同生则干脆在悄悄移动脚步了。 君不悔心里在笑,表面上却一派漠然,他缓缓的吐出下一个数字: 先是马秀芬对准了她想要逃窜的方向,原式半蹲——模样实在不甚雅观;骆干的两腿已经在微微撑弹,并屏息吸气,莫同生这时却已慢慢溜出了好几步远。突然间,君不悔石破天惊的断喝:“三!” 只见骆干猛的弹跃而起,凌空七个斤斗已翻出五丈之外,马秀芬双臂暴挥,斜掠而出,莫同生连奔带冲,简直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三个人就以各种不同的姿态,极尽翻滚腾蹿之能事,丑态百出,逃命而去! 望着那三条狼奔豕突、渐去渐远的身影,君不悔不禁颇生感触,难道说,这就是真情?江湖岁月,与一般社稷的村民们所过的日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有着喜怒哀乐,有着恩怨情仇,也一样的表现慨慷赴难、显示着畏死贪生…… 当然,他不会去追杀逃走的那三个人,这乃是他放生的手段而已,殊不论人家对他是否如此厚道,只要自己良心得安,亦就不必过于计较了。 现在,他盘算着,应该可以用点干粮了吧? 102 第三十四章想当年心黑手辣 好大的一问绸缎庄,八开间的店面,几乎把这条横街占了一小半,店里成排齐顶的货架陈列着一匹匹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缕罗绸缎,气派不小,加上伙计们的吆喝声,量尺裁布的翻展声,顾客进出选料看货,讨价还价的喧嚷声,就越发显得热闹了,热闹之中,还有着财源滚滚的意味。 这间绸缎庄外挂着惹眼的巨幅招牌,黑漆油金的几个大字:“鸿利绸缎庄”,在店名的正下方,还刻着一个环形的金圈标记,金圈圈里也有一个字:“魏”;此时,君不悔便在凝视着这个标记,自从到了脚下站着的这个城镇,一路寻来,他已经发现有三家银楼、一处酒坊、两家客栈、外带四间极为华丽的饭馆子,招牌上都搂得有这么一个符号,魏,不错,他要我的那个人正是姓魏,却费了番功夫,才经人指点着寻到眼前的绸缎庄,大生意人么,买卖多,事情忙,要在哪一号店里找着这位东家,还真叫不容易。 算一算,这已是君不悔看到的第十一家连店号铺,可见姓魏的是什么个身价,而这犹是他看进眼里的,未曾发觉的买卖,尚不知有多少家,这些年来,姓魏的可大发了,发得将姓氏都框人金圈圈里啦! 站在店门外端详了好一阵子,君不悔才挪步跨过横槛,先朝着一个光头净面的伙计吡牙笑了笑,那伙计一壁收卷着摊展在木桌上的布料,边以一种职业性的惯常语气问道:“客官,你要哪一种料子?” 君不悔搓搓手,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那伙计微微皱眉,搭下眼皮,连称谓也免了:“找谁?” 君不悔低声道:“你们这里,是叫‘鸿利绸缎庄’没错吧?” 对方也笑了笑,目光瞄了瞄门外金光闪闪的大招牌:“那儿不是明写着?不识字么?敢情。” 君不悔忍住气,仍然放低嗓门:“这就对了,我要跟老兄打听的这个人,姓魏,单名一个祥字,叫做魏祥,不知他如今是不是正在贵宝号当班。” 那伙计突的瞪大了眼睛,定定望着君不悔,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你说你要找谁?叫魏什么来着?” 君不悔清清楚楚的道:“魏祥,吉祥的祥,有人告诉我,在这里大概可以找到他。” 仔细打量着君不悔,伙计的表情有点古怪,有点疑惑与鄙夷搀合起来的那种古怪,他将上半身前凑,似笑非笑的道:“你要找魏祥?乖乖,你知道魏祥是什么人?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找他又有什么要事?” 一连串几个问句,不由把君不悔问得带几分恼火,他重重的道:“老兄,你倒告诉我,魏祥是什么人?今上的小舅子、殿下的三叔公,还是正宫皇后的大外甥?我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有笔欠帐要结算结算,这样说够不够?你是待替我找这个人,还是要我自己进去拎他出来?” 那伙计神色一沉,提高了腔调:“好叫你得知,你口里提起的这个人,便是我们的大东家,宝泉城内一十九号魏家买卖的独一老板,凭你也配跟我们大老板见面?凭我们大老板岂会与你有帐未清?好朋友,你把招子放亮点,心头明白些,打谱使刁耍赖,论诈勒索,算你找错了地方,撞正了大板,你当我们做生意的全是肉头、能以任人欺侮?你不妨出去打听打听,魏字的连号买卖受不受这个门?吃不吃这一套?好朋友,我劝你还是趁早走人吧,迟了怕就走不掉罗!” 君不悔缓慢的道:“你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也是个完全不知轻重、不明利害的下作奴才。” 那伙计顿时怒火冲头,破口大骂:“什么?你竟敢数落我?你个青皮无赖、三流混子,你起意到我们店里讹诈钱财,我是一番好心,才点明了叫你快快走人,免得无端惹祸,不想你却更待卖狠使横,还竟出口伤人,怎么着?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能造反不成?” 这一叫一闹,声浪压过了店里的一片喧嚣,吸引过来不少好奇与惊诧的视线,也有其他几个伙计和客人凑拢近来观望,于是,这位仁兄更见气焰高张,他双手插腰,口沫横飞的吆喝着:“真正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我们魏家连号买卖,在宝泉城是个什么行情、何等身价?我们大东家又是什么来路、哪一层底子?今天居然有那不开眼的三流混混,叫猪油蒙了心,上门敲起竹杆来了,还说是我们东家欠他的帐哩,大伙评评理,这不是企图勒索讹财是什么?” 不等有人“评理”,君不悔已是一个大耳巴子挥了过去,但听得一声清脆的皮肉拍击声,那位原本光头净面的伙计立刻齿血横飞,整个人倒撞向背后的货架,又一头回弹回来! 店里马上起了一阵骚乱,另有两个店伙计一边吆喝着一面冲到近前,左右包抄,光景是想把君不悔夹持起来,君不悔却连身子都懒得动,右腿倏抬倏收,“吭”“吭”两响,已将那二位仁兄踢翻过柜台的那一边! 挨了耳光的那个伙计,手捧着肿胀的腮帮子,杀猪似的干嚎着:“反了反了……杀人了哇,你们快来捉土匪、抓强盗呀,朗朗乾坤,就有这等歹徒执刀抢劫、恣意凶杀,大家还不赶紧将他拿下……” 君不悔顺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对方一个旋转,“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这会儿却不叫了,只一个劲的曝嚎着,活脱被剥了层皮般的惊天动地法。 店里的客人往外涌,店里的伙计朝内缩,正在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中等身材、黝黑脸膛的五旬人物走了出来,这人沉沉静静的在那儿一站,目光的的有威的瞧着君不悔:“打够了吧。朋友?” 君不悔淡淡一笑:“要是你们管事的再不出来,还有得打,说不定连这间鸟店也一遭砸了!” 黑脸人神色不动的道:“我们做生意的不愿惹事,虽然我们并不怕事;朋友,你说个数目吧,只要不过份,我们总叫你满意就是。” 君不悔又搓双手:“和气生财,嗯?” 那人冷冷的道:“多少?” 君不悔摇摇头,走前一步:“我不要钱,至少不要这一点钱,我要见魏祥,我知道你不是魏祥。” 那人眼下的肌肉跳了跳,同样上上下下打量着君不海:“你为什么要见我们老板?他很忙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我大多可以替他作主,但我必须警告你,胃口不要太大,我说过,我们并不怕事。” 君不悔平静的道:“我和魏祥之间的问题,只有我们两人可以解决,谁也不能代表他,谁也作不了主,魏祥在你们眼中是大老板,在我眼里,他屁都不如!” 黑脸上浮起一层椿赤,但显然这人是在强自按捺着,他憋着声道:“是涉及钱财的纠葛?” 君不悔笑了笑:“一部份是,另一部份还涉及个人的恩怨,那属于骨节,道义,和血肉的问题,就不是钱财可以摆平的了。” 一听这话,显见其中内情相当复杂,这人略一沉吟,让开身子,伸了伸手:“既然如此,请进去说话,我替你代禀老板,传不传见,全在他了。” 君不侮挪步往里便走,边闲闲的道:“多谢传话,至于见得到见不到,那就全在我了!” 那人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没有答话,只将君不悔引过一条长长的雨道,推开一扇门,来到曲廊之上,廊后是一片极为清幽的花园,花园中间,建有一幢小巧雅致的精舍,他让客进入精舍的前堂落坐,管自匆匆去了。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豪奢的堂屋,四壁嵌合着刷金抹红的拼图板,顶上的承尘也是搭配相同的图案,地下铺设着厚软的红毡,一式的酸枝桌椅衬托着那张锦绣满陈的红木炕床,床柜间隔当中摆置着多样玲珑古玩,两座人高的冰花碎纹古瓶分插着颜彩斑烂的孔雀翎,四只黄铜火盆正燃着熊熊炭火,室中温暖如春,而那入眼的富丽堂皇,则更令人心满意足、陶醉熏然了。 103 浏览着四周的陈设,君不悔颇生感慨,人生在世,有钱固然是好,有钱才有像样的生活,才有超人一等的享受,然而钱的来路却须要心安理得,像姓魏的这样罔顾道义,黑着心肝独吃独吞,银子虽说有了,后患亦自无穷,种下什么,便会得着什么,因果报应,总是不爽,现在,他不就找上门来了么? 黄铜火盆在红红的燃烧着,空气里,飘漾着一股淡淡的芳香,于是,有脚步声音来近了,听那杂沓的步履起落声,好像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君不悔背负两手,静静的等待着正主儿进门,他倒要看看,这个无情无义、谋财害命的混帐东西,会是如何一副长像! 门开了,那黑脸仁兄先一步踏了进来,然后往旁边一站,肃容垂手,是恭迎齐天大圣的架势、而一声干咳起处,一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却偏生着一双精利大眼的高挑老儿缓步入室;这老头子虽是身着锦袍,发饰珠玉,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却宛似坊间推车卖浆的贩夫走卒,除了那双招子的亮,没有半点富贵相格,要不是君不悔早听过吉面瑞对此人的形像描述,他包管不信这老家伙就是魏祥,说不定还会怀疑这是打何处拉来一个叫卖“萝卜赛梨”的老贩子充数呢。 魏祥背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只有条右臂,左边的衣袖虚飘飘的扎在腰问,浓眉虎目,满脸横肉,颇有杀气腾腾的味道,第二个生得短小精悍,有一双老鼠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不停,尖削的腮唇上还蓄着两撇鼠须,模样便越发透着鬼祟狠琐,叫人看了,恨不能捉只猫来叨他出去! 黑脸仁兄等人都进了屋,转身将门掩上,魏祥管自朝正中间的太师椅落坐,一边端详着君不悔,嘴里却大刺刺的向着黑脸人物问话:“田英,要见我的,就是这个人?” 叫田英的黑脸仁兄赶紧趋前两步,微微躬身道:“回老板的话,正是他。” 魏祥注视着君不悔,嗓门在低沉中带一丝暗哑:“你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什么事?听他们说,你的来意不善,非但扬言我对你有所亏欠,还出手打伤了我店里的伙计,你无妨把话摆明了,是好是歹,我总有承担。” 君不悔沉着的道:“我叫君不悔,看来你就是魏祥了?” 魏祥点了点头:“不错,我是魏祥。” 君不悔紧接着道:“‘病判官’魏祥?” 脸上神色微动,魏祥缓缓的道:“这个称号,我已有十余年未闻未提,你是如何知晓的?” 君不悔淡淡的道:“从你以前一位故友之处得悉,明白的说,我也是受他所托,来与你结清一笔旧帐。” 除了魏祥之外,房中其他三个人顿时怒目竖眉。狠瞪着君不悔,大有蠢蠢欲动,先发制人的意味;魏祥却沉得住气,头只轻轻一摆,十分从容的道:“哦,有这么一回事?你倒是说说看,我那位故友是何许人,我和他之间又有什么旧帐未清?” 君不悔道:“吉百瑞,‘大天刃’吉百瑞,魏祥,这个名字对你可有意义?” 魏祥的表情突然一僵,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他目光锐利的看着君不悔,好半晌,才阴冷的道:“恐怕你是拿着吉百瑞的旗号做幌子吧?姓吉的就算不死,也会衰老得挪不动腿了,而且,为什么他自己不敢露面?”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不必拿着吉大叔的名字来做幌子,魏祥、你与我吉大叔问的这本帐,只有你们两人清楚,如果他不说,我怎会知晓?吉大叔没有死,他活得很好,至少比你想像中要健朗,你当年破了他的气穴,造成他不可克服的隐疾,但他仍旧活下来了,更活到足以差人向你讨债的辰光,这是你预料所不及的吧?” 魏祥慢吞吞的道:“约莫你就是吉百瑞差来讨债的人了?” 用力点头,君不悔大声道:“正是;吉大叔本人因为真力已散,难以聚气运功,才把他的一身活儿传给了我,由我全权代表他来与你结清旧帐!” 魏祥不带丁点笑意的笑了笑:“你有足以代表吉百瑞的凭证么?” 君不悔道:“当然有——” “傲爷刀”便在这三个字的过程中亮出手,君不悔没有拔刀,只是连鞘平托于掌,魏祥蓦见此刀,形态悸动惊窒,几几不能把持,他的三名手下则紧张的拢近,生恐君不悔抽冷子猝袭。 倒吸了一口凉气,魏祥目光定定的凝注着黄铜雕搂暗纹的宽短刀鞘,望着那两侧上翘、有如牛角般的刀柄护手,眸瞳里浮映着一种奇异又复杂的神采,往事如烟似梦,大概在这刹那间一一串连,复再索忆于脑海中了…… 君不悔低缓的道:“故人故物,你总该记忆犹深吧?” 闭目静默片刻,魏祥才睁开双眼,沉重的道:“傲爷刀风采依旧,杀气不减,真是久违了……” 收回手中刀,君不悔容颜寒凛:“魏祥,当年你暗起贪念,不顾情谊信诺,算计了我吉大叔,吞没了他份内应得的钱财,更使他险死还生,受尽了贫困潦倒之苦,遭尽了精神肉体上的折磨,这一笔笔的久帐,咱们得连本带利,好好算上一算!” 一侧,那浓眉虎自的独臂大汉突的一声暴喝,形似噬人:“大胆后生,无名小辈,竟敢对我东家如此张狂,你是活腻味了!” 君不悔正眼也不望过去,仅是闲散的道:“我要找的正主儿不是你,假如你有兴趣插上一脚,我也不会拒绝,老兄,稍停你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我接着了!” 独臂汉子青筋浮额,切齿如挫:“就凭你这份狂妄,便轻饶不得,且看我一只手,能否将你碎骨糜肌!” 魏祥低喟一声,摆了摆手:“鲁辉,稍安毋躁,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一旁侍候着便是!” 这位鲁辉恶狠狠的瞪了君不悔一眼,才十分不情愿的退后几步,魏祥轻轻摸着自己尖削的下巴,强颜一笑:“君不悔,你说说看,我与吉百瑞的这笔旧帐,你打谱怎么个结算法?” 君不悔单刀直人的道:“很简单,其一,退还吉大叔份内的钱财,当然要连息计算,其二,你自己废去本身的武功或由我代你废除;只要做到这两项,容你保命安度余年,我一拍屁服走路!” 魏祥脸色一变,怒气徒生,忍不住猛拍椅臂:“放肆!君不悔,你把我当成了什么角色?岂容得你这般予取予求。任意宰割?真正目中无人,不知自己为何物!” 君不悔冷冷的道:“是你要问我怎么办,你既问了,我自然照实回答,魏祥,答不答应是你的事,该怎么做是我的事,我原也不曾期望你会俯首听命!” 哼了哼,魏祥铁青着面孔道:“后生小辈,不要不知轻重,你单枪匹马,人孤势薄,一旦闯入我这龙潭虎穴,正是自投死路,怎么着?你还以为你能力敌万夫?” 君不悔镇定自若的道:“我怎么来,怎么去,是我个人的问题,不用你操这份闲心,有句话无妨先摆在前面,魏祥,设若我自忖没有应付你的能耐,我就不会来了!” 104 微微一窒,魏祥火爆的道:“慢说是你,就算吉百瑞当年也不敢小觑了我,姓吉的调教出来的徒弟,莫非还上得了天去?吹擂夸大,可恨可笑!” 君不悔静静的道:“等一会,恐怕你就不会觉得可笑了,当一个人遭至极深重的身心痛苦时,当他加诸于人的残酷回报于自身时,他是绝对笑不出来的,魏祥,种瓜得爪,种豆得豆,老天有眼,他是永不放过的啊!” 禁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魏祥感到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迅即扩散全身,使四肢百骸都透了僵麻,那种情虚神悸的怔忡笼罩着他,恍懈中,仿佛看到血烟迷漫,听到惨号盈耳,一张张痉挛扭曲的面孔也在瞳仁深处映现浮沉;没有错,老天有眼,总是疏而不漏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啊…… 有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徊,他定了定神;才发觉是田英凑上嘴来出主意:“干掉他,老板,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抹去脑门上冷汗,魏祥一把将田英推开,他直瞪着君不悔,声音嘶哑:“这样吧,容我们打个商量,当初我与吉百瑞合共得十八万两银子,每个人该分九万两、如今我给他利上加利,拿二十万银子给他,这笔烂帐,该可以一笔勾销了!” 君不悔摇头道:“魏祥,这个算法不对,你侵吞了我吉大叔九万量银子,以这笔昧心钱做生意,十余年来,称得上是大发利市;财源滚滚,高楼平地起,华厦连云盖,九万银子滋息绵延;何止二十万之数?再说,我吉大叔这些年来受的苦、遭的罪,他一身的武功损失又该怎么补偿?” 魏祥厉烈的道:“今天的这片基业,乃是靠我辛苦挣来,光凭吉首瑞的那点银子,如何能有眼前的局面?君不悔;你休要得寸进尺,贪心不足,须知我的忍让是有限度的!” 君不悔凛然道:“这是你的说法,魏祥,我有我的原则,我决不取非份之财,然而该得的亦当仁不让,但求公道就是!” 田英踏上一步,怒形于色:“老板、你不觉得这小子欺人太甚?” 没有理会田英,魏祥吃力的道:“君不悔,再加你十万两如何?”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不够。” “咯登”一咬牙,魏祥的模样狞恶如鬼:“你,你到底要多少才算数?” 伸出右手五只指头,君不悔斩钉截铁的道:“连本带利,五十万两!” 发出一声呻吟,魏祥痛苦的吸着气:“简直是在吃人、是在抢劫!五十万两银子,就算当初吉百瑞得的是座聚宝盆,也衍生不出这许多银子来啊……君不悔,你别看我外表光鲜,其实只是空场面而已,架子拉开便不得不硬撑下去,现银根本没有多少……” 君不悔猪八戒吃秤铭,早他娘铁了心啦,闻言之下,依旧泰山不动的道:“这是你的事,魏祥,我只要五十万两银子,外带你一身功夫,办得到,彼此皆大欢喜,你仍有好一段消遥日子过,办不到,则血刃相向,拼倒算完!” 魏祥睁大眼睛,气极反笑:“什么?你,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给了你五十万两银子,你还是要废掉我的武功?” 君不悔冷峻的道:“这没有什么不对,魏祥,正如同十余年前,你拿了我吉大叔的银子,也仍然废去他的武功一样,你能这么干,我为什么不能?再说,其中吉大叔所受的折磨坎坷我尚未曾计算在内,对你而言,已是够宽厚的了!” “唿”的站起,魏祥扭曲着一张瘦脸,喉管里响着呼噜:“既便是我的亲老子,也不能如此骑到我头顶撤尿!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姓君的,你当是吃定了?行,你就试试看吃不吃得定!”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 “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不费点手脚,耗点力气,能报得了仇么?魏祥,我早就等着过你这一关了!” 这时,那鲁辉一把将门拉开,粗着声道:“少说废话,外面风凉去!” 君不悔昂首行出,大马金刀的往花园中一站,面对魏祥他们四个,了无怯惧之色,气势上还真有几分吃定的味道哩。 魏祥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向鲁辉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这位断了一臂的凶神蓦抬右腿,“唰”的一声从靴筒子里拔出一柄精光雪亮的燕尾短刀,大步逼向君不悔。 君不悔露齿一笑:“老兄,你虽是急着巴结表功,自己安全可也得多少注意着,我这把刀,出手快得很哪!” 鲁辉身形暴起,当头挥刃,口中一边大喝:“去你娘的!” 像一座三角形的宝塔倒竖着,青蓝色的寒光由下往上向四面八方流射而出,刀芒冷电是在瞬息间凝聚,须臾里成形,空气便撕裂般尖啸着,锐风便哭泣般旋飞着,光影充斥在人们的眸瞳里,浸澈在人们的胆魄神魂中,不见“傲爷刀”。只见刀光的诅咒与咆哮! 不错,“大屠魂”。 鲁辉的号叫实在听得人心里发麻,就真算一头虎被生剥了吧,腔调也不会那等凄厉亢烈法——粗壮的身子在地下翻滚扑跌,一翻一滩血、一滚一个印,胸前背后,各见纵横整齐的六条伤口,条条半尺有余,皮开肉绽,血糊淋漓,伤口的数目加起来,还恰合那六六大顺哩。 獐头鼠目的那位仁兄,竟然悍不畏死,便在此际悄不吭声的斜窜而上,手中分执一对蓝汪汪的透骨锥,抽冷子狠扎君不悔的背心! 大凡人的外貌所示,多少也现显着几分其人的心性,这一位带着鼠气的仁兄,君不悔早就防着他打偷袭了,对方甫始行动,君不悔已有了反应——如法炮制,又是一记“大屠魂”! 金铁的交击声密如正月燃放的花炮,但见芒彩闪掣,冷焰飞舞中,那一对透骨锥顿时寸寸断裂,四射纷抛,使锥的仁兄连下手的位置尚未够上,一只左臂已溜滴滴的上了半空,人也几个踉跄,一屁股坐倒地下: 那田英这时不拿鸭子上架也不行了,他双手往腰间一抄一抖,活蛇似的一条软鞭已打起了唿哨,而魏祥却蓦然横身向前,沉喝一声:“田英退下,救人要紧!” 君不悔原准备一视同仁,给田英也来一招“大屠魂”消受,经魏祥这一阻拦、田英正是顺水推舟,唯唯而退,无形中算是逃过一劫,不错,看样子魏祥怕就劫数难逃了。 苍黄的瘦脸上越见皱纹深刻,魏祥这一下子仿若老了好些年;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君不悔,颈间的喉结上下移动,眼皮子也在不住痉跳;慢慢的,他的右手从袍袖中伸出,手上握着一卷银光灿亮、大小如碟的奇异物体。 君不悔知道魏祥手掌间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种兵器,十分古怪却匠心独运的兵器,属于软剑一类,只是他这玩艺却更见巧思、这种软剑宽窄只有三分,韧性极强,锋利无比,平时紧紧层叠卷起,用时抖手弹挥,又快又狠,它有个名称,叫做“飞花”,光景大概是指剑出之下,宛似无处不飞花吧? 魏祥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他一面暗里调息运气,边故示雍容不迫的道:“相信吉百端已经告诉过你,我手上的东西是什么了?” 君不悔形态安详:“是的,它叫‘飞花’。” 魏祥沙沙的道。 “你刀法之精泼狠毒,显然已得吉百瑞真传,但我不是鲁辉、不是胡泰,我是‘病判官’魏祥,你赢得了他们,未必胜得过我,休要说你,即使吉百瑞亲临,我亦照样打发不误;君不悔,给你台阶你不下,眼前就是你失悔的时候了!” 叹了口气,君不悔同情的道:“这一番言语,是你替你自己打气呢、还是想要恫吓我?魏祥,这不是自我安慰的适当辰光,也不是用嘴皮子唬人的场合,孰胜孰败,刀口子下见真章,你已经给了我台阶下,最好也为你个人找个台阶吧。” 魏祥愤怒的道:“狂悻嚣张的东西,我要不重重教训于你,你尚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把前辈先贤都看扁了!” 不屑的“嗤”了一声,君不悔道:“前辈先贤也要有个比较,魏祥,像你谋财害命,黑心黑肝,如此无德鲜耻之徒,亦配称做是‘前辈先贤’?” 105 第三十五章到如今报应临头 魏祥激愤的咆哮:“连吉百瑞也不敢这样对我说话,你竟一再如此无状,果真当我不能将你生杀活剥?” 君不悔闲闲的道:“就是因为我吉大叔对你太客气了,你才动上他的脑筋,下那等暗无天日的毒手,魏祥,我不吃你这一套,这次来,原就是专程找你算帐的,还有什么仁心仁术可表?你要是知机的,眼下后悔尚来得及,至少拣个残生余年好过,要是不然,你这辈子笃定是到此为止了!” 紧紧握着手掌中的“飞花”,魏祥内心惊恐,表面上不得不硬充英雄好汉,一则他舍不下那大笔的钱财,二则肉痛自己的身子,三则不能叫手下人看成个窝囊废;样样有窒碍,般般难决断,就只有赌个运道了,他努力朝前想着,一竟追溯往昔的种种——吉百瑞与他向来交情极深,相待随和而亲密,虽说吉百瑞技艺精湛,却从没在武功上炫耀什么或压他一头,就凭这么一位老友所调教出来的传人,说他狠,又能狠到什么地步去? 想着想着,他不禁浑然忘却自己对老友的心黑手辣,漠视了两名手下在须臾前的悲惨下场,他只顾念着一桩——这般厚的情份之下,就算豁拼到底,莫不成还真能将他怎的? 君不悔有些不耐烦了:“姓魏的,话已说到这里,你尚有什么好磨蹭的?我是给你留点脸面,才等着你先出手,若是再要往下拖延,我可不客气啦!” 大喝一声,魏祥吼道:“小辈张狂,且看我替吉百瑞教训你!” 这个今吉百瑞咬牙切齿的仇人,居然要替吉百瑞教训吉百瑞亲自差遣来此索债的子弟,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君不悔自然不知道对方在这片刻间的心路历程与今昔形势相混的幻象,他不很明白,魏祥那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是过于厚此,太甚薄彼了! 狭窄的软剑弹射,带起的不是一道道的光束,而是一蓬蓬焰花,剑尖翻闪瞬息,那银雪似的朵朵寒烙便四转流掣,交互辉映,发出“嗤”“嗤”相连的破空之声,果然招术奇特,显现了无处不飞花的形貌! 君不悔退后三步,“傲爷刀”猝然抖起一抡大圆。在晶莹浑厚的光孤中,刀芒仿佛万箭齐出,飞蝗般封杀对方的剑招。 魏祥斜身抛肩,软剑倒射,“铮”的一声脆响,一朵剑花暴袭君不侮面门,却在剑花飞起的同时腾空五尺,锋刃挥展,冷电如雨般兜头罩落! 看样子,这位“病判官”还真有意思要替他的“老友”教训来人哩! 于是,君不悔不再缠斗,一式“天泣血”出手。十七道强烈的刀芒宛如十七条喷溢向四面八方的瀑布,青蓝色的光华涵天盖地,刀刃连着刀刃,寒辉叠着寒辉,上片犀利的狂飚搀合着翻涌的锐气,便如此声势凌人的倾泼向每一寸空间! 故人之情、老友之谊,就在这里哪里归向破灭——其实早就被魏祥在多年前亲手破灭了,此际的回报,是他一个空心斤斗跃出寻丈之外,却站立不稳,猛古丁跌坐地下,他噎窒一声,满脸惊恐的审视着自己身上创伤情况。 神色由惊恐转为诧异,魏祥茫然不敢相信的发觉,他身上竟连一点伤都没有、不但未曾切骨裂肌、未曾皮开肉绽,就算他那一袭锦袍,亦分毫无损,完整依旧,然则,方才那一瞬间的冷电触体,那俄顷里的寒气透心,那炫目的青蓝焰彩,悸震的锐风绕旋,却又是怎么一码事? 极快的一下怔忡之后,魏祥不由胆量陡壮,豪气顿升,他以为他想通了——任是这君不悔如何得到吉百瑞的真传,火候亦乃过尔尔,天下闻名的这一式绝刀“天泣血”,到底收拾得了别人,却奈何不了他“病判官”! 君不悔没进一步追杀,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哪儿,静静的注视着坐在泥地上的魏祥;“傲爷刀”垂直下指,闪亮生寒的刀尖顶瑞,正缓缓滴落一颗颗鲜红的血珠子…… 破锣般一声狂笑,魏祥嘶哑却得意的开了口:“君不悔,我以为你的道行有多高,本领有多强,这一试之下,才晓得你仍差得远,慢说你比不上我,较之吉百瑞亦输了不止一肩,老吉的活儿你十亭中没学会三亭,就敢这等大包大揽,为他出头找场?小王八蛋,这一遭你撞正大板,算是死定了!” 君不悔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面带悲悯之色的摇着头:“魏祥,你死在眼前,犹在大言不惭,自夸自卖,我不知道你是一时晕了脑袋,抑或惊慌过度失去理智,怎么连这么一个明摆明显的胜负场面都分断不清了?” 魏祥“呸”声吐了口唾沫,狞笑着道:“姓君的,你才是晕了脑袋、才是惊慌过度!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自我掩遮,夸口逞强?哦呸,方才你那一招,明明是吉百瑞的三大杀着之一‘天泣血’,老吉以这招刀法,不知毁掉多少高手奇士,摆平多少天龙地虎,但是由你施展出来,却奈我何?任你出手凌厉奥妙,我魏祥仍旧是我魏祥,你睁大眼睛看看,又何尝伤得我魏某毫发?” 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君不悔表情古怪的望着魏祥,强行控制着自己的丹田:“既如是说,何妨起身再战?毕竟你是坐着,我是站着,继续拼杀,坐着总不如站着方便……” 重重一哼,魏祥腰腿使劲,往上一挺,这一挺,人是站起来了,却因双脚使不上力,一个踉跄险险跌了个大马爬! 这时,魏祥才摹然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由两脚脚跟的部位传来,那种痛,痛得像火炙,痛得似抽筋,这突兀的一阵剧痛,使他立刻满头冒汗,呼吸急促,脸孔五官都挤叠成一团! 君不悔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道:“这是要一点一点的折磨你,这才不曾将你杀得血肉模糊、不曾把你大卸八块,你却以为得了便宜,竟马不知脸长的卖起乖来?姓魏的,你这几手三脚猫的本事,别说与我吉大叔较长论短不够看,同我打比,也只配朝我裤裆下缩着的份,早年我吉大叔吃你亏、完全是猝不及防,才被你抽冷子偷袭得逞,若是一对一正面上,三个魏样亦顶不住我吉大叔一刀杀,娘的,你却自认上了夭,这要不是笑话,世问恐怕再也找不着笑话了!” 魏祥扭曲着一张瘦脸,震骇又慌乱的大叫:“你把我怎么作践了?你是如何算计了我?君不悔,你这心狠手辣的匹夫,我怎么站不起来?我的两只脚为何不听使唤了啊?” 君不悔气定神闲的道:“人的两脚,在脚踝的后跟部位,原各连得有一条主筋。挑断了,两脚怎么会听命使唤?当然你也就站不起来啦!” 长嚎一声,魏祥扑地翻滚,一边以手捶地,边涕泪滂沱:“黑心黑肝的小王八蛋,伤天害理的言牲……你竟这般糟塌我,谋害我,你这不是叫我成了残废,叫我形同一个活死人了么,天啊……” 冷笑一声,君不悔的形态倏转狠厉:“想得倒好,叫你形同一个活死人?魏祥,你算盘敲得未免大如意了,老实告诉你,这才只是开始,我要一丁一点的割切你,一丝一缕的削剥你,等你辗转哀号,受尽折腾之后断了那口气,我再接收你所有的财产,你却休盼能获得一口薄皮棺材!” 骤然停止了滚动号叫,魏祥摸一把面孔上的涕泪,却抹了个满脸灰黑;他颤抖着声音道:“也罢……君不悔,我依了你,我就全依了你!” 君不悔故作不解,寒着容颜道:“依了我?什么事依了我?” 呻吟一声,魏祥半趴在地下、努力扬起上半身:“那五十万两……我给你就是,君不悔,如今我两脚残废,已和失去武功没有分别,你钱也有了,人也伤了,总该必满意足,回去复命了吧!” 哼了哼,君不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魏祥,动手之前是一个价码,动手之后又是一个价码,现在行情已经不一样啦——” 咬咬牙;魏祥吸着气道:“你……你说,这行情又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君不悔道:“首先我要问你,姓魏的,你想死想活?” 魏祥挣扎着道:“当然……当然想活!” 106 君不悔笑道:“早这么打算,不是省却多少手脚?魏祥,亏你也是‘前辈先贤’,老江湖喽,却像根蜡烛,这等的不点不亮法;好吧,我便软软心肠、放你一条生路,你想活,价钱不妨往上抬一抬。” 面颊抽搐着,魏祥呐呐的道:“抬……多少?” 君不悔凝住微笑,一派严肃的道:“你说吧,我可不是乘火打劫的人,这种事,总得你心甘情愿才行!” 还说不是乘火打劫、更又要人如何心甘情愿?魏祥暗里咒骂不停,表面上却万般委屈的神情;他沉沉郁郁的道:“除了五十万两现银,我,我再过二家买卖给你……” 君不悔注意的道:“哪一家?” 僵默片刻,魏祥索兴豁出去了:“任你挑拣,看好哪一家,就过你哪一家,只要你选定了,我立对便将房地契约、内外帐册、盘存单据及银钱来往底帐交付给你,但是,咱们可得言定一桩——” 君不悔干脆的道:“说!” 魏祥强持镇定、内心却惴惴不安的道:“线给了你,生意过了你,将来我们双方便算恩断仇了,再无纠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不得纠缠不清,需索无厌……” 君不悔重重的道:“就这么一言为定,然而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样,姓魏的,否则我会找上你继续玩下去,我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到时候有你的乐子!” 魏祥的反应像是硬吞下一口黄连,苦得很,不过却老老实实的说了真话:“君不悔,我看你犹如一尊凶神,一个要命的讨债鬼,避之唯恐不及,但愿永不照面……我已是有家有业的人,同你搅合毫无益处,只要一朝打发了你,还清这笔孽债,八辈子也不愿再招惹你,求的是你别再节外生枝,往后找我麻烦,或就算是烧高香……” 君不悔一笑道:“你放心,凭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可不愿攀交,咱们还是远着点好!” 魏祥喃喃咕哝着:“真叫背运啊,今天是撞了邪啦……” 那边,田英已经把两个受伤的同伴暂且料理妥当,却愣呵呵的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魏祥眼角瞟及,不禁有气,吃力的抖着嗓门叱喝。 “你倒是来扶我一把呀,死人,我这样躺着好看不成?” 于是,田英急忙过来将魏祥搀扶起立,一瘸一拐的行向精舍,君不悔自然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恩怨算是有了交待,那金银财宝却已少不得补缀,渡日活口,这玩意最是现实,何况取的是该取的,只不过,呃,加了点利息而已。 仍是那一片萧索的响铃树,仍是那座破落的山神庙,现在,正当黄昏。 老远,君不悔就望见坐在庙门槛上发呆的吉百瑞,而急剧的蹄声,也引起吉百瑞的注意,正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朝这边张望着呢。 跨在马上的君不悔,顿时涌起一阵又是辛酸、又是兴奋的感觉,那份自然而生的孺慕之情,便充斥在整个心怀,仿若游子返家、倦鸟归巢,依阎期盼的白发尊亲,不正展开双臂,含泪迎来了么? 抛橙落地,君不悔快步奔上,喉间像是嘎塞着什么,颤生生的只呼出两个字 “大叔……” 形容憔悴,越见苍老的吉百瑞,在蓦然一哆嗦之后,猛一把将君不悔紧紧拥住,泪水淋淋,嗓调噎窒:“孩子……我的孩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君不悔闻到吉百瑞身上那股老年人特有的气息,也闻到吉百瑞发间衣角散漾出来的酸臭味,他不但不觉憎嫌,反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贴感,这样的气味,是来自亲人身上的,是发自至爱的人的肤发之间,虽然此中并无血缘,却与骨肉嫡亲又有什么分别? 吉百瑞吸着气、哑着声絮絮不休的念道着:“算算日子,该是你回来的辰光了,我是早也盼、晚也盼,人就像只傻乌一样,从白到黑,愣呵呵的坐在庙门槛上向来路张望着……先前那一阵蹄声,我还当是听岔了,赶到尘头扬起,我才信是有一骑过来,孩子,别看我老眼晕花,只经一瞥,我就断定马上的人是你,是我的孩儿回来了……” 君不悔轻拍着吉百瑞的肩膀,泪水已浸透了他这位大叔肩胛头一大片,他咽位着如同一个偎在老爹怀里倾诉委屈的孩子:“我也急着要赶回来,大叔,你不知道我多么思念你,一天没见到你,一颗心便似倒悬着不落实……人在外面,受惊受气受磨难,到处是陷饼,到处是险恶,笑里藏刀,钩心斗角,谁也不相信谁,谁也防着谁,连说句话全绕着弯,哪似我们爷俩,想什么讲什么,要什么做什么,一根肠子到底,放个屁都不忌讳,大叔,红尘十丈,却比不上这个山墩子,这间山神庙啊……” 抹了把老泪,吉百瑞松开君不悔,故做豪迈之状:“来,孩子,不悔,让我看看你,仔细看看你,这些日来,可是连做梦都不离你的人影……晤,你胖了些,也结实多了,气色挺不错,穿着打扮也很光鲜,怎么着,孩子,这一阵在外面混得还有点名堂吧?” 君不悔含泪笑了:“全是大叔的恩赐,俱承大叔的夹磨,好歹不负你老的期望,没给你老丢人;另外,大叔交待的两件事,亦全替大叔办妥了!” 吉百瑞脸上深刻的皱榴舒展开来,每一条纹理之间都似浮漾着笑意。他连连点头,宽慰又振奋的道:“好,好孩子,干得好,我就知道我没有看走眼,没有认错人,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之前,得你传我衣钵、续我亲情,此生此世,夫复何求?” 君不悔深挚的道:“不是大叔沾我的光,乃是大叔成全了我,若非大叔,我又到哪里挣一席之地、扬一方之名?大叔才是我再生的父母,是我不二的恩人……” 吉百瑞呵呵笑了,笑得好痛快,好舒心,他直搓着手道:“乖乖儿,好孩子,算你有孝心,重情义,这么个好儿郎,打着灯笼也难寻。活该老子我有运气,端端挑上了你,几年老福,有得享了!” 君不悔笑道:“何止几年老福?俭省着花,三辈子都用不完!” 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吉百瑞口沫横飞的道, “咱们爷俩好不容易盼着这重逢之日,少不得庆贺庆贺;不悔,神案底下还藏着三个干馍,一块腌疙瘩头,半锡壶老酒,东西是欠缺了点,但情深意厚胜似山珍海味,先凑合一顿,你再把外面的经历仔细说与我听……” 君不悔一指鞍后的两大包行囊,压着嗓门道:“好叫大叔高兴,我早就瞅准了今天到家,要和大叔聚上一聚,在经过镇上的时候,业已将酒食办齐了,都是大叔爱吃的东西,有风鸡、卤羊肉、腊牛肉、鸭脑肝、芝麻烧饼,外带一只现炖的水晶肘子,一把大葱白,还有两斤二锅头,今晚上要好生与大叔醉上一醉……” “咕”咽了口唾沫,吉百瑞谗像毕露:“这可真是打牙祭了,不悔,实不相瞒,自你走了以后,我这日子便过得越发辛苦啦,往往三顿省做一顿吃,偶而打只野狗野兔什么的就能熬上好几天,但逢上天寒地冻的辰光,这些无主的畜牲也都缩头躲了起来,想弄上一只,谈何容易?那就只有挖点山荀薯根凑合着,吃得嘴巴能淡出鸟来;有时候,也到镇上逛逛,使点小巧妙,玩点小把戏,多少骗几斤大米,抓两把粗盐回来填饥调味,提起荤腥,业已久不知味罗!” 君不悔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他忙强笑道:“大叔,我向你老保证,自今以后,你永不必再受这样的折磨与煎熬,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的年岁,大叔是穿不完的绫罗,吃不尽的海味,住广厦、唤仆从,好一派老太爷的风光!” 吉百瑞叹了口气,苦涩的道:“你不是在逗我高兴吧?不悔,听起来好像是痴人说梦,不甚真切……” 君不悔诚恳的道:“我说的全是事实,大叔,就如同我在你面前一样的毫无虚假,我怎敢骗你、怎能骗你?大叔,你走了老来运啦!” 凝注着四起的暮霭,那浮沉飘移的烟氲,在夕阳的映照下灰蓝里透着一抹紫红,有些捉摸不定的虚幻意味,情调带着点凄冷落寞,吉百瑞生恐期望中的未来也感染上这亲的幽忽无常,一颗心不觉又往下拉坠,形色问复涌起一片无可掩隐的苍凉…… 老年人的情怀易于感伤,多趋悲戚,想法也免不了较顷向萧索黯淡,这是因为老年人业已失去了大半的人生岁月,自认辰光蹉跎,又为来日忧悒,观念上便难以开朗,尤其是一个饱受坎坷、历尽沧桑的老年人,长久以来的生活磨难与生命的艰辛,就益发加深了他对世事的疑虑和猜忌,连一桩单纯的现实,亦不敢轻易认同,总以为还有某些冥冥中的因由在操纵,有某些不存在的窒碍在阻挡——吉百瑞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绪,君不悔能以体会,也不禁深深叹息,如此一条顶天立地、威慑两道的英雄汉子,等到老来,却也叫时光消磨得这般犹豫,被生活压迫得这般迷惘了。 107 扶着吉百瑞的肩膀,君不悔向山神庙里移步,边低缓的道:“别胡思乱想了,大叔,这些年来的苦日子真也难为了你,竟把一个当年睥睨天下的刀中之雄作践得壮志斑驳,豪气颓沉,连明摆在眼前的美好未来也认为是一片虚幻了…………大叔,你就是我的爹,是我人间世上至尊的亲人……” 说有多少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的人生美景,都不比君不悔这段话来得中听受用,来得使吉百瑞内心塌实;脸上的阴郁立时一扫而空,他满足又欣慰的道:“好孩子,我就等你这句话,就在等你这句话啊,老来有依,天下还有比这更顺心的事么?他娘闯荡江湖大半生,我姓吉的总也算找着条根,盼了个指望啦!” 进得庙来,天色已经晕暗,君不悔动作熟捻的找出两截残烛,两张棉垫,先请吉百瑞坐下,点亮烛火,这才出去将行囊拎入,摊开囊袋,就像变戏法一样,将一包又一包的吃食加连壶老酒摆置满地,有些东西还透着温热,那股子浓郁油香,便益发引人食欲大动了。 三杯落肚之后,吉百瑞一边啃着鸡腿,拈着腊牛肉片,一面细细聆听君不悔叙述这段时间在外的种种;他偶而颔首,偶而感叹,却是眉开眼笑的光景多,识人得人,老怀堪慰,君不悔的喜怒哀乐,得意失意,不也就和他老人家息息相关,如同身受了? 于是,君不悔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双手捧呈在吉百瑞眼前:“这是魏祥交付的银票五十万两,京里‘泰和宝’的老字号、光是分店就遍布南北七十二家,信用牢靠得很,大叔请先收着——” 吉百瑞怔怔的望着手中这叠厚厚的银票,烛光晃映下,银票上殷红的铃印与墨字交织着鲜亮的炫花;五十万两银子,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这是代表了一种何等自豪的身份层次?以前,只要有了这笔钱财的一成、不,哪怕一百分之一吧,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艰难、那么贫苦,如今这么丰厚的一笔钱财就摆在眼下,吉百瑞却竟有一股反常的淡漠感,好像他欠缺的不是天下通宝,好像这人人趋之若骛的黄白之物对他已经没有切身的影响了;叹喟一声,他不由感触万千的道:“奇怪,有了钱,这钱却一下子变得不重要啦,不悔,你猜我现在怎么想?我半点也不激动,丝毫也不觉欣悦,这么大的数目,似乎与我没什么关连,宛若是另一码不相干的鸟事……银票,你收着吧。” 君不悔正色道:“大叔,这是你老应得的钱,其中有你的血汗,有你的屈辱,有你不能平的十余年怨愤,大叔,你该留着,你取之无愧!” 喝了口酒,吉百瑞塞了一片腊牛肉在嘴里咀嚼着,模样像是五十万两银子,比不上他喝酒吃肉来得有兴味:“不悔,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放在你那里比放在我身上更要可靠,我老了,莫不成还能带着大票银子进棺材?固然这财本是我的根源,收回却全赖你的力量,钱是我们爷俩的,你如何支配就代表我如何支配,全给你去运用了;朝后,不要忘记摆几文在我口袋里零花就行——你小子吃肉,还怕我只啃骨头?”、 君不悔为难的道:“但,但大叔,钱是你的,我也不会管钱,别花冒了……” 哈哈一笑,吉百瑞道:“去你娘那条腿,什么你的我的,我们爷俩还分什么彼此,你要怕花冒了,花冒了亦无妨,你从前不是说过,光凭你去打零工,也能养活我老人家么?何况还有这么一间四面通风的破庙住着,万一真到了那光景,正好落得自在清闲!” 君不悔还在犹豫:“话是这么说,可是——” 挥手丢掉一块鸡骨,吉百瑞也等于拦阻了君不悔待要往下说的话:“别再罗嗦了,咱们就这么决定;还有,你提到挑拣的那家买卖,指明是‘鸿利绸缎庄’,这间店,将来也归你去管,我年纪大了,操不得这许多闲心!” 君不悔呐呐的道:“大叔,经营绸缎布匹,我纯属外行……” “咔嚓”咬下截水漓漓的大葱白,吉百瑞津津有味的咂着舌头:“做生意没有什么大不了,一学就会,以前你练刀,没人指点入门的诀窍,看着是个笨手,只要一旦上了路,不也千变万化,横吃八方?生意事到底难不过刀上下的苦功,再说,找人掌柜也行,按时去看看帐目,查查存货亦就够了!” 手上还拿着另一包文件契据,君不悔道:“这是绸缎庄的转让书约和帐册,大叔要不要过目?” 又喝了口酒,吉百瑞一抹嘴角,吁了口气:“一概由你作主处理,我懒得去伤脑筋。” 君不悔只有把东西放好,陪着喝了小半杯酒,边也拈了根葱白嚼着:“提起那魏祥,约莫是舒但日子过久了,不但功力未见特别精进,志气胆识也颇生消磨,起先,我还以为他这一关最是险恶,不想却较盛南桥那场拼斗顺利得多,没费什么大手脚,我完了事……” 吉百瑞脸孔微赤,打了个酒呃:“人就是这样,有了钱便不免顾惜生命,而财富的增聚与豪奢的生活,往往亦便侵蚀了志节骨格……不悔,日子过得太好或太坏,都容易改变人的本性,早些年,魏祥不是这等窝囊和好妥协的货,表面上不是,所以我才认为他有几分操守,才吃了他的大亏!” 君不悔谨慎的道:“我不曾取他性命,只挑断他的两足主筋,叫他也尝尝废人武功的滋味,这样做,不知大叔是否赞同?” 吉百瑞的面容在烛光摇曳不定的光影里,呈现着一抹深沉的幽苍,他感慨的道:“到底也算几十年的交情,能退一步,便退一步想,你给他的惩罚,亦足够了,大家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得宽恕则宽恕,怨怨相报到几时?” 君不悔道:“大叔说得是,不过姓盛的那一家子,除了盛家主母与他那长少君还算明道理,看得开之外,包括盛南桥本人,名利之心仍还相当重,不似大叔悟得透呢……” 塞进一大块肥油肘子入口,吉百瑞含混不清的道:“屁的悟得透,我要早能悟透,就不会命你去续哪早年之约了……人嘛,都犯这个毛病,事情过了,才深一层想,净放些马后炮……” 想笑又不敢笑,君不悔赶紧以唇啜酒,却又差点呛了嗓。 咽下口中肥肉,吉百瑞才接着道:“不谈这些三山五岳了,倒是你,不悔,那两个丫头,你敢情中意哪一个?如果两个都喜欢,索兴一遭娶回来,老子也好早点抱孙儿!” 君不悔居然有些扭怩的道:“这……大叔看她们哪二个好了。” 哧哧笑了,吉百瑞道:“又不是我要媳妇,怎能越俎代疱,替你决定?老婆汉子是终身大事,要你自己挑选才行,否则便两乘花轿一齐发,来个双喜报——” 连连摇头,君不悔腼腆的道:“她们都不可能做小……” 一拍手,吉百瑞笑道:“那简单,两头大不就成了?都是明媒正娶,当家大妇,谁也不压谁,一样的霞被风冠、一样的大礼拜堂,岂不是两全其美?” 君不悔苦笑道:“不大可能,我也不敢这么痴心妄想,大叔,管瑶仙和方若丽对我情深意重,都对我关怀至殷,她们各有个的长处,各有各的优点,我……我不忍辜负她们,更不忍伤害她们……” 略一沉吟,吉百瑞道:“这就难了……不悔,这两个女娃之间,你总该有个上下之分吧?你比较倾心于哪一个?” 想了很久,君不悔吃力的道:“这不能说,大叔,这会伤了另一个人的心,除非尘埃落定,苦将她们预分轩轻,都是不厚道的……” 一仰脖颈干尽余酒,吉百瑞颔首道:“说得也是;这样吧,咱们爷俩两家都去走上一遭,由我来细细观察,提供意见,你再做个最后决定,如何?” 君不悔不安的道:“我怕决定很难做,大叔,她们都待我这么好,叫我怎忍陷其中之一于悲痛境地?这种滋味我尝过,真个不堪回味……” 凝视着君不悔好一阵,吉百瑞才无限爱惜的道:“不悔,你确是个忠厚的孩子,但事情好歹都要解决不是?今天晚上暂且不提,你先把吃食收了,明早再缀补一顿;这桩麻烦,容我们细细推敲考量,别自寻苦恼,船到了桥头,总归他娘要直淌下去的!” 慢吞吞的收拾着地下的剩菜残余,耳听着吉百瑞躺在神案上的阵阵鼾声,君不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只记得吉百瑞后面那两句话——船到了桥头,会不会真个自然直呢?又会不会直得无愧于心呢? 108 第三十六章等闲变故故人心 黄膘大马上坐着两个人;君不悔与吉百瑞,两人乘一鞍,挤是稍挤了点,好在吉百瑞人瘦身窄,勉强还能凑合。 现在,“飞云镖局”已经在望。 镖局子不知在办什么喜事,张灯结彩,人出人进,光景十分的喧嚣热闹,隔着大老远,便能感受到那一股喜洋洋的气氛。 从君不悔背后伸出头来,吉百瑞眯着一双老眼朝前探视,边有些诧异的道:“那不就是‘飞云镖局’啦?挂红扎彩好像是有什么吉庆事儿在办;不悔,莫非他们能未卜先知,算准了你今天抵门,这么铺排是为了欢迎你?场面倒有点捧着新姑爷上炕的味道……” 君不悔也带着几分迷惘的道:“办喜事大概错不了,只怕不是在欢迎我,据我所知,镖局子没有人会卜卦,就算有,亦玄不到这等地步,时辰拿捏得入丝人扣,岂不成了鬼谷子啦?” 轻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道:“说不定哪,不悔,心有灵犀可是一点通呢!” 君不悔尴尬的道:“管二小姐也不敢这么明着张扬,到底名份未定,她一个姑娘家怎会安排如此场面?大叔,镖局里约莫是有别的喜庆事……” 说着话,马儿已经不徐不缓的到了“飞云镖局”门前,首先看见君不悔的,正是君不悔进镖局应征杂工时的“考验官”大胡子吕刚;两人这一朝面,君不悔觉得好亲切热络,在马上一拱手,提高了嗓门:“吕镖师,真个久违了——” 吕刚的反应却大大使君不悔感到意外,这位大镖师先是一愣,两只铜铃眼突兀凸出,险险乎便掉出目眶之外,他呆若木鸡瞪着君不悔片刻,才蓦地一激灵,像见了鬼一样奔进门里,一面跑,一边狂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君不悔回来了哇……” 这一跑一叫,门口的人群有的纷纷走避,有的赶紧站远处观望,一片喜气刹时僵凝,竟透着不可理解的萧索与暖昧意味—— 故人回门,对“飞云镖局”上下而言,甚至说恩人回门亦不为过,原该深表热忱,大现殷勤才对,怎么竟像看到瘟神恶煞一般的惊悸法,居然大喊“不好了”?这,是他娘怎么一码事? 君不悔怔了一下,回头望望吉百瑞,吉百瑞似乎有所感应,叹了口气,脸色沉重的翻身下马,君不悔跟着落地,心口上却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 目光四转,君不悔又发现了一位旧识——早先和他一起打杂干活的沈二贵;沈二贵缩着脖子弓着腰,正半掩在门柱后面,神情好像不敢与君不悔照面,现着那等的惴惴不安;君不悔踏上几步,尽量把声音放得和悦开朗:“那不是二贵哥么?二贵哥,我们可是久不相见啦,老伙计只分别了这么一段辰光,怎的就显了生疏?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给打?” 这呼名点姓之下,沈二贵可是窝不住了,他趑趑趄趄的走了出来,眼睛望着地面,又是窘迫、又是畏瑟,冲着君不悔请了个安,嗓音透着暗哑:“君爷……你,呃,你算是回来了……” 君不悔平静的道:“难道说,我不该回来看看?” 沈二贵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复杂——但却有着无可掩隐的悲悯意味;君不悔迎着对方这份言谕之外的情态,暮然全身一冷,心绪翻腾,这样的形色,这样无助的关怀,他不是曾以体验过么?“出相庄”,在他败给师兄手下之际,当人去场空,当他正满腔凄楚落寞的时候,师门老管家任喜不也是这种神态、这种同情却难以为力的惋叹?时日不长,他却二度品尝了如此苦涩。 不错,又是心中的一捧雪。 吉百瑞来在君不悔身边,低沉的道:“不管发生了什么状况,不悔,你都要看得开,阳光之下,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人活一生,亦难免经历坎坷横逆,悟得透,也就淡然了。” 君不悔强笑着:“大叔说得是,我自信还能把持,我不是挺镇定的么?” 吉百瑞凝视着他这人间世上唯一的亲人,缓缓的道:“不悔,你记着,无论何地、无论遭遇到任何挫折,大叔必与你同在!” 君不悔轻轻的道:“谢谢大叔……” 于是,门内一阵喧哗,十来个人匆忙奔出,领头的正是“飞云镖局”的总镖头管亮德,簇拥在他身边的仍是他那几个虾兵蟹将,当然也包括了吕刚、胡英、彭委康这几位大镖师。 甫始与君不悔朝面,管亮德的神情可真叫够瞧,一张脸孔不但猛然涨赤变褚,有如倒吊一副猪肝,甚至连呼吸都紧迫起来;他抢步上前,对君不悔重重抱拳躬身,模样竟像下属参见上官、后生拜谒前辈,就有那等的卑恭屈膝法:“君兄弟,一听说你回来,我就赶忙往外迎,却仍是叫你候了这一阵,罪过罪过,失礼失札!好在都是自家人,你该不会见责吧?” 君不悔一边回礼,边笑得十分温煦自然:“总镖头客气了,我怎敢担当总镖头如此抬举?出门有一段日子了,对旧主故友颇为思念,借迎我大叔之便,顺道前来探望各位,带请总镖头莫嫌唐突才是!” 管亮德容颜窘愧,答活却相当圆滑流畅,不曾显在出疙瘩:“这是说到哪里去啦?君兄弟,你是我们‘飞云镖局’的救星,是我管某兄妹的恩人,巴盼你回来都望穿了眼,又怎会扯到唐突二字?你这一抵家门,可不知道我们有多么个兴奋法,大伙全乐晕啦!” 君不悔淡淡的道:“我无才无能,只因适逢其会,略尽了一点棉薄而已,总镖头言重,倒令我好生汗颜;这一向来,大家都还顺当吧?” 管亮德故意大声笑着,听在耳里,近乎有几分气喘的嗖嗖之音:“托福托福,自从你挫败了那‘聚魂刀’顾乞与‘无影四狐’一干鬼崇之后,镖局子可就一帆风顺,再没出过岔错啦,这都是借你的鸿运,靠你的虎威,才有这等的好运道,君兄弟,我们‘飞云镖局’就该立你的长生牌位,早晚香烟供奉着方称允当!” 拱拱手,君不悔道:“总镖头万勿如此铺排,否则就是折煞我了!” 这时,站在管亮德身侧的吕刚,暗中扯扯了他们总镖头的衣角,向吉百瑞的方位努努嘴,管亮德这才想起君不侮还带得有另一个人,他先是又一声笑,瞧着吉百瑞打了个哈哈,嘴里是在询问君不悔:“君兄弟,这一位老人家,不知是君兄弟的什么人?还请代为引见——” 不等君不悔开口回答,吉百瑞已抢着说了话,只不过两眼看天,撩也不撩管总镖头。 “不劳总镖头动问,我姓吉的,叫百瑞;君不悔有个大叔你可曾听说过?他那不成材的大叔,就是我老头子!” 管亮德哈了哈腰,本能的虚应事故,假意奉承:“哦,哦,原来是吉老先生,久仰,久仰——” 突然间,他像是吞下了一颗火栗子,脸上五官立时怪异可笑的歪曲着,眼角斜吊,嘴巴大张,中了邪一般,定定瞪视吉百瑞,而吉百瑞仍然仰头上望,模样仿佛不知道面前还站着个大活人似的。 猛的一哆嚏,管亮德哈下去的腰杆急切里竟一时挺不起来,他舌头发直,声带呜咽:“吉百瑞……莫非是……‘大天刃’吉百瑞?” 哼了哼,吉百瑞道:“好见识;我倒不晓得,天下除了我‘大天刃’吉百瑞以外,尚有哪一个吉百瑞!” 管亮德形色大变,汗出如浆,他只觉得混身透凉,双膝发软,胸膛内剧烈跳动,人有朝下跪的趋势:“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吉老前辈大驾到此,居然不识真颜,吉老前辈头顶一方天,脚顿小河动,神威盖世,名倾五岳,小的疏失之罪,万乞恕过,吉老前辈,小的给你老人家请安赔礼啦……。” 109 吉百瑞嘲弄一笑,虚虚伸手轻扶:“罢了罢了,我老头子当不起总镖头的大礼,咱们还是实际点好;我以为,你会请我爷俩进屋去坐坐,或者你有什么要向君不悔交侍!” 管亮德喘着气道:“是,是,呕,不不,君兄弟乃小的兄妹救命恩人,功同再造,怎敢妄言交待?只是有事陈述,请求宽谅……吉老前辈,且请移驾奉茶……” 吉百瑞不再多说,昂首直入,君不悔则默然跟随于后,管亮德蹶着屁股侧旁带引,一副可怜兮兮,负罪在身的德性。 一样的环境,一样的事物,君不悔重临斯地,心情却完全不同了——征兆已经越见明显,从张灯结彩的一片喜气,到吕刚初睹故人时的惊慌,加上管亮德那勉强的客套到惶恐的奉承,现在全反映出某一桩不该形成的结果已形成,而“飞云镖局”并不亏欠君不侮什么,也不必隐瞒或忌惮他什么,除了人情,“飞云镖局”对君不悔无须愧疚,那人情,主要就关系在管瑶仙身上了。 管瑶仙至今没有露面。 这位素有“冷罗刹”之称的二小姐,从来禀性刚强,具须眉之气,有决断,有胆识,决非一般弱质闺阁可比,更何况她对君不悔早有情愫?如若没有其他变异,她不会隐匿不出,不会故作扭怩矫揉之态躲着君不悔,这样的重逢,原该也是她所期盼的啊。 但是,她事实上仍未现身,现身的只有这一群表情尴尬,举止失措的达官老爷们。 将吉百瑞、君不悔二人让进大厅落座,在下人奉过系水之后,整座厅屋里就单剩下管亮德一个人陪着,其余大小镖师,全已悄然退出。 气氛很寂静,寂静的气氛里透着僵窒——那种难堪又隔阂的僵窒。 吉百瑞端起茶杯,细细观赏着白釉底上描着笔青篁的杯面,嘴里“啧”“啧”有声:“这饮茶的杯子真不错,质地细,花色清雅,挺精致的……” 说着,鼻子凑近杯沿深深一嗅,又连连点头:“茶味香醇芬郁,汁色明淡,显见也是好茶,承总镖头盛待,真是谢谢了。” 管亮德挨着椅边坐着,双手不停在裤管上来回揩擦,形容惶惊不宁,吉面瑞这一说话,他赶紧将上身前躬,陪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粗茶陋器,实嫌简慢,多有委屈前辈……” 吉百瑞笑了笑:“委屈我不大要紧,倒是别委屈了我的宝贝侄儿,凡事不离谱就好,总镖头,你说是不是呀?” 管亮德抹着汗,哑声道:“是,是,前辈说得是。” 翘起二郎腿,吉百瑞又皮笑肉不动的道:“茶不错,总镖头,但除了喝茶之外,也该找点话题聊聊才不显得冷生;由你开个头吧,你说我们聊什么才叫有趣?” 吸了口气,管亮德黄着一张脸道:“回禀前辈,小的原是有下情上报,事非得已,若有欠周之处,乞请前辈恕有才是——” 吉百瑞瞧了君不悔一眼,神态安洋的道:“总镖头言重了,我与你们‘飞云镖局’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一鞭子打不着,三竿子捞不着,毫无瓜葛可言,你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至于说到恕宥,人做了亏心事才须对方宽谅,我看你相貌堂皇,一团正气,似乎不像那些咱负义失德的卑劣小人,照理说,该不会行止豁了边吧?” 管亮德结结巴巴的道:“前辈……天下事,呃,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始未根由,往往不能尽如所愿……小的难处,尚请前辈千万乞有,这实在是桩意外,大大的意外……” 吉百瑞淡淡的道:“扯了这许多,却还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档子事,与我爷俩又有什么关连?” 管亮德深深呼吸几次,才十分艰涩的道:“小的是说……是说舍妹的事……” 啜了口茶,吉百瑞道:“听不悔讲,令妹与他相处不错,且有喻示在先,你令妹如今却怎么啦?” 咽着唾液,管亮德沙沙的道:“回前辈的话,舍妹瑶仙,确实对君兄弟情有独钟,至为心仪,在小的面前,亦曾流露过她的意欲,这本来是一段美满姻缘——” 吉百瑞冷笑一声,尖锐的道:“却是有人半路杀出,待要棒打鸳鸯?” 不禁又是一头冷汗,管亮德双手连摇:“不,不,何人有此胆量,敢对君兄弟冒犯?只是碰巧了一桩机缘,舍妹受恩于对方,深感有所亏欠,在那人整日累月的殷殷关怀下,实难加以峻拒,初是勉强接纳,继而日久生情,事态演变下来,就落得今日的结果;舍妹向来心软性慈,不忍过于伤害对方,犹豫再三,才首肯了哪人的要求……” 吉百瑞面不改色,微笑依旧:“什么要求?” 管亮德只觉后颈窝发麻,眼皮子在不听使唤的跳动:“他……他待迎娶……迎娶舍妹……” 吉百瑞懒洋洋的道:“令妹与我家不悔订情于先,施恩在前,令妹只因一桩机缘遇合,便不忍伤对方之心而委身下嫁,然则我家不悔又待如何?莫不成令妹但怕伤他人之心,就无视伤不悔之心?” 管亮德一时大感狼狈,手足无措之下,只有连声请罪:“前辈包涵,前辈恕看,这都是小的兄妹不对,小的兄妹失周,事前未能防范,事后未加克制,方有今日的困窘之局,怨只怨我管家运蹙,舍妹福薄,攀不上君兄弟,结不成这桩连理,但求前辈及君兄弟高抬贵手,免予追究,管氏一脉感恩载德,叩乞老天保佑君兄弟功侯万代,子息绵绵……” 吉百瑞暗里骂着——真他娘颠三倒四,不知所云,明明是负情变心的勾当,偏偏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说词,简直就是岂有此理;表面上,他却仍然沉得住气,不显温恼:“总镖头,你的意思是说,令妹和我家不悔的这段情,算是吹了?” 管亮德脸孔褚赤,音调窒迫的道:“小的兄妹甚感惶疚,愧对前辈及君兄弟之处至多,便今生不能补报,来世为大为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吉百瑞不带丁点笑意的一笑:“这都是些空话,总镖头,情份的契合,若是只用几句不切实际的言词便能否定,这情份也未免太虚幻、太软弱了!” 管亮德急道:“不,前辈,小的兄妹不光是表达这无尽的歉意,小的兄妹在形式上尚另有补报,区区之数,借以减轻我们的惭愧于万一,并盼对君兄弟的损失略做弥补——” 又看了看君不悔,吉百瑞道:“你要给钱?” 管亮德窘迫的道:“小的不敢这样讲,小的兄妹仅是拿这个法子来回补君兄弟的恩情,剖明我们的无奈,我们亦知道这样做十分庸俗,但,但除此之外,实在不知如何交待是好……” 吉百瑞道:“那么,你打谱给多少银子来赔补不悔情感上的损伤?” 舐了舐嘴唇,管亮德嗫嚅着道:“小的兄妹想奉上三万两纹眼……君兄弟一向囊中欠丰,他拿着这笔银子,足可置产创业,成个家约莫也够了……” 哧哧一笑,吉百瑞侧首问君不悔:“孩子,这笔钱你收是不收?” 君不悔极其平静的道:“我不会要这个钱,大叔,施恩于人岂有收回报的道理?如果说这算赔补我情感上的损伤,情感有价,便就贱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发乎内心,见于真性,好来好去,好合好散,怎么能用阿堵物来衡量其价值?” “嗯”了一声,吉百瑞欣慰的道:“好,很好,吾儿果有肴节,果具见识——” 说着,他面对管亮德扬了扬眉梢:“我家不悔说啦,这几文臭钱他不要;总镖头,你早该弄明白,天下之大,财富并非万能,多有金子银子买不到、摆不平的事体!” 110 管亮德脸孔冷绿、惶怵不安的直搓手:“哪……哪君兄弟的意思,是要我们兄妹怎生补报?” 君不悔牵着嘴角,低缓的道:“情感是不能出卖的;总镖头,什么都不必补报,我原也不曾期望任何补报,你们没有欠我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有,欠的也仅仅是一次戏辱而已,我还有这个涵养,经得起、容得起、容得下这一次戏辱。” 管亮德满头油汗,又羞又愧:“君兄弟言重了,我们兄妹怎么敢、怎么敢?” 吉百瑞忽道:“总镖头,那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算是哪一号牛鬼蛇神?” 管亮德形色赧然:“他,呃,他叫葛世伟,是‘子午岭’葛家堡的少堡主,他父亲葛奇,在道上也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前辈或许有个耳闻——” 吉百瑞颔首道:“葛家堡的当家葛奇,不错,我知道他这个角儿,他儿子却是如何与令妹结下这段机缘、又受了姓葛的什么好处?” 提到这问题,君不悔亦颇为专注的等着聆听管亮德的回答,因为他知道管瑶仙向来对这位葛少堡主欠缺好感,尤其为了“无影四狐”掳劫管瑶仙的那桩过节,葛家堡父子当时拒不赴援,袖手旁观,越令管瑶仙切齿痛恨,然而彼一时也,此一时,眼下却又凑到一头,更准备结亲家了,这,又是在一种什么境况下才扭转的乾坤? 先是干咳一声,管亮德非常谨慎的道:“大概在三个月前,舍妹领着局子里两位镖师,三名淌子手押镖到‘远定府’,就那么不巧,偏偏又碰上了‘无影四狐’中‘魔狐’狄青那个淫棍老弟狄元,两下一朝面,旧仇加新恨,三句话没说上便动了手,一场拼斗上来,舍妹这边落了败势,正在发发可危的当口,葛家少堡主恰巧带着他家一干手下路过,见此光景,立时拔刀相助,杀退了狄元,将舍妹等人从虎嘴边救了出来……” 吉百瑞道:“倒是挺巧,接着姓葛的小鳖羔子就开始大献殷勤,百般表功,横刀夺人家的老婆了?” 君不悔面皮一热,赶紧唤了一声:“大叔——” 管亮德也颇觉尴尬的道:“葛少堡主一心输诚,对舍妹体贴十分、呵护备至,日也来,夜也来,人总是有感情的,辰光久了,实在不忍再加拒绝,自头一遭接纳过葛少堡主以后,就,就……” 吉百瑞道:“有了开头,就一直继续下去了,可不是!” 管亮德的双手在裤腿上揩擦起来,他呐呐的道:“前辈包涵……” 拂袖而起,吉百瑞冷冷的道:“人心叵测,人性易变,从你们兄妹这里,算是找到了活生生的印证,管亮德,立身处世,不合像你们这样轻诺寡信、见异思迁,男女相悦,虽属两厢情愿,但志节守不过百日,亦就无可惋惜留恋了!” 他一昂头,对君不悔道:“我们走。” 君不悔站起身来,等吉百瑞行出几步,方才轻轻的向管亮德道:“总镖头,请转达我的祝福给二小姐,希望她姻缘美满,白首偕老,告诉她,我对她没有怨恨,没有温恼,有的只是关怀,真心真意的关怀……” 不等管德亮回答,他已洒开大步,跨门而出,留下管亮德一个人站在厅中,孤伶又怔忡的空望门楣发呆——他也不禁迷茫,自己妹妹的选择,到底是对了,抑或错了呢? 111 第三十七章如今河东转河西 仍是爷儿俩合骑着这乘黄膘大马,目的是前往“大龙坡”的方家,丢了一个瑶仙,幸好还有个方若丽,这位方大小姐可得落实把握着,如果也因旷日时久,发生变异,君不悔的霉头就算触大啦。 对君不悔而言,管瑶仙与方若丽在他心目中都占着极重的份量,然而若要仔细分判,方若丽的比重似乎要大一点,在个姓及习惯上两人亦较契合;本来,他尚下不定决心如何取舍,为的是不忍负情,现在却已雨过天晴.尘埃落定,管瑶仙业已主动的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此时正好心怀坦荡,合会佳人。 鞍上,吉百瑞倒有些惴惴不宁:“依你所说,不悔,那方梦龙算是尽释前嫌,不再记恨于我了?” 君不悔轻松的道:“不错,经过我及小丽的再三劝导,方老伯终于等应勾钩这笔怨隙,化戾气为祥和,他那条腿,算是白送给大叔。” “呸”了一声,吉百瑞啼笑皆非的道:“什么光景了,居然还开这等玩笑,要如此调皮?方梦龙眼看着就是你的老丈人啦,双方一朝结成亲家,休再提这种煞风景的恼人言语,万一刺伤了他令他迫忆前尘往事,对你我却是大有不便!” 君不悔笑道:“这话只是对大叔说着玩,怎能在方伯父向前提?大叔放心,言词轻重我还拿捏得准,否则岂非自找麻烦?” 吉百瑞感慨的道:“我和方梦龙之间的这段梁子,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性子烈,火气大,尤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认为刀就是一切,艺业强弱便代表理直理曲,天打雷电,我就敢以白刃相抗,山若咆哮,亦誓以头颅上顶,任是谁招惹了我,不流血残命便决不付休……那真是一段迷失自我的疯狂岁月啊,如今想想,又是何苦?” 君不悔低声安慰着他的老叔:“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大叔,举凡人,大部有一段或多或少的癫狂日子,待到往回看,省悟得出早年的是非功过,也就算明白人,辰光长远了,总能冲淡若干快与不快的回忆,大叔不须为此自责太甚……” 吉百瑞叹了口气:“那时节,慢说斩人一条腿、便夺下几条命,也不觉有什么愧疚难安,就如同吃大白菜般的稀松寻常,但一朝活到我这把年纪,再看到自己作下的孽,心中滋味便又难言;人死了不能复生,肢体断,就永成残缺,那些刀下亡魂或是血肉迸溅的受害者,其痛啮悲愤之情当可想见,真正是不能自抑啊……” 手上的缓绳轻带,君不悔微微侧过脸来道:“想开点,大叔,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当年你老叱咤江湖,在那种环境里,要的也是这股气势,也由不得你退缩避让,伤在你刀下的人,未见得个个都是冤枉,大叔出刀,亦不一定都是缺理……” 吉百瑞摇摇头:“等到了‘大龙坡’,我他娘再好生向方梦龙请罪,你们小两口将来要过快活日子,老一辈的人便不该存有丝毫芥蒂,断了人家一条腿,补不回那条腿虽是另一码事,但讲几句中听的话却省不得。” 君不悔道:“这都是大叔顾全我们,可也不能大委曲大叔自己。” 拍了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了:“为了你与你媳妇,我老头子受怎么样的屈都不关紧,倒是你们小两口要和乐恩爱,才不枉费我这一片心。”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大叔,你可别把话说得大早,小丽对我有心是不错,但是不是一定能娶到人家还未敢断言,她老子娘只怕尚不知道这回事,揭开了底,如果又像管瑶仙那样来一记当头棒,就真笑不动了。” 吉百瑞哼了一声:“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就有那等霉法的?同样的漏子会连着逢上两遭?姓管的娘们见异思迁,志节不坚,我不信方家丫头跟她是一路的货!” 君不悔道:“咱们还是多少保留点好,大叔。” 吉百瑞在鞍上移动了一下坐姿,手捏着大腿肌肉,又在腰眼间轻捶了捶:“不要胡思乱想,这桩事,我有预感,十成十没有问题……不悔呀,到前面那间麦垛子场边停一停,我得下来歇会儿;他娘人一到老便真个不济啦,马上这一折腾,腰也酸来背也痛,连屁股都硬麻了……” 君不悔刚要回话,却骤见前头那片麦垛子麦杆横飞,人影闪掠,麦垛子连倒数堆,有血光映现,也有人滚跌于地,局面似乎正是一场拼杀! 那边的光景,吉百瑞亦看到了,他眯着眼观望,口里嘀咕着:“人就是这么犯贱不是?大米白馍吃撑了,一天到晚便不停的你拼我斗,真也不嫌憎烦?好不容易找着个歇脚处;你看吧,又叫搅了!” 君不悔注视着那滚跌在地下的人迅速翻跃,注视着那人的对手正连连追杀,而麦垛子掩隐下,好像还有另外两位仁兄在缠斗,场面挺热闹的;他目光不移,一边问着吉百瑞:“大叔,要不要在这里想歇?” 吉百瑞似是老兴徒发,蛮有劲头的道:“娘的,且凑过去看看再说,保不定是台好戏——” 黄膘大马稍稍加快步速,一眨眼便到了近前,到了近前,君不悔却突的全身僵直,背脊梁挺硬,握缰的双手竟然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吉百端立刻就发觉了君不悔的异常反应,他探出上半身,关注又迷惑的问着:“你是怎么啦?不悔,有什么不对劲么?” 君不悔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以一种极低极怪的声音道:“那是我师父和师兄……” 怔了怔,吉百瑞将视线投注过去,也不由压下嗓门:“你是说任浩同他那横刀夺了你小师妹的宝贝师兄?” 君不悔点点头,语声艰涩:“正是他们……” 吉百瑞忙道:“再说清楚点,场子有拨人在火并,你那鸟操的师父与师兄是占了上风的一拨,还是落了下风的一拨?”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是落了下风的一拨。” 哧哧笑了,吉百瑞开心的道:“我就说嘛,凭任浩那几手三脚猫的把式,如何占得了上风?不打他个满地找牙怎么对得起天理?不悔,方才学懒驴滚翻的那一个,可就是任浩?” 君不悔的表情矛盾又痛苦:“是我师父……” 吉百瑞幸灾乐祸的一拍手:“来来,下马,下马,这等热闹,怎得不瞧?老子高兴了,说不准指点他两招,克敌不必,保命有余。也好叫他看看什么样的刀法才配称是刀法!” 君个悔默不作声,陪着吉百瑞下马靠前,这时,落下风的两位越发左支右细,败像毕露,而他们的对手却益见凶狠猛辣,攻势凌厉,胜负之分,眼看已在不远了。 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师父与师兄,君不悔不禁有一股辛酸的感觉——只这段辰光不见,任浩竟是老了,不但人显得苍老,更且憔悴柘槁,气色极差,此刻他正在豁尽全力的与他的对手拼搏着,他眉心淌血,左肩也一片殷红,仿似受创不轻,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袍,粗浊的喘息声,就连寻丈之外的君不悔,亦听得清清楚楚。 112 另一头的庞其壮,情况也不见得比他师父好到哪里,不知是眼下的败势影响了他,抑或有什么其他的不如意,原本又白又俊的庞其壮,竟然黑里泛黄,瘦了好大一圈,形态容貌间,更显出一股霉气,活脱一副背运命蹙的功架。 吉百瑞双手背在身后,闲闲的道:“不悔,你在想什么?” 君不悔呐呐的道:“我……大叔,我不忍……” “嗯”了一声。吉百瑞缓缓的道:“我就知道你正在这么想,不悔,到底你是个忠厚仁义的孩子,好吧,我同意你的意思。” 君不悔惊喜的道:“大叔,大叔是说——?” 吉百瑞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打谱帮你师门一把么?为什么还不去?” 君不悔形色激奋的道:“多谢大叔周全,大叔不会怪我妇人之仁、恩怨难明吧?” 嘿嘿一笑,吉百瑞道:“要是你无动于衷,才叫恩怨难明呢;小子,快点上,再迟,你那师父加师兄就得叠做一堆去啦!” 君不悔不再犹豫,只一个箭步,已抢到任浩身边,刚好碰上任浩那个满脸横肉又虬髯如戟的凶泼对手挥刀斜斩而至,这人使的是一柄七环刀,刀刃透着红黄色的寒光,舞动之间环震如号,既沉又猛,任浩反应仓皇,正待抛肩回架,君不悔的“傲爷刀”已猝飞倏现,宛若一道晶莹厚实的匹练,急卷暴翻,照面里已将那人逼出六步,差一点没跌个四仰八叉! 任浩惊异的望向君不悔,却在一刹的迷惘之后脱口呼叫:“你,你不是不悔么?” 君不悔鼻端泛酸,“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哽咽:“徒儿君不悔叩见师父……” 白发苍苍,容颜灰槁的任浩不觉感触万千,悲从中来,他一把将君不悔挽起,嗓调在难以抑止的颤抖着。 “不侮,不悔,这一阵子你是去了哪里?又怎生碰巧来到此处?要不你适时现身来援,为师就叫熊铎这个匹夫糟塌了……” 君不悔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那个凶神般的熊铎已声如破锣也似叫嚷起来:“你们不用忙着叙旧,师父是个二流子,做徒弟的还能强到哪一步?老子不怕你们师徒并肩子上,正好一遭宰了,叫你们往阴曹地府练把式去!” 任浩气得白发飘动,青筋浮额,瞑目如铃中声似裂帛:“熊铎,你休要欺人太甚,赶尽杀绝,今天我任氏一脉,便个个横尸溅血,也不会向你低头认输,却看你能狂到几时!” 手中刀“哗啷啷”的一摆,熊铎形态狞厉的暴笑着:“死到临头,尚敢吹这等的大气,真是可笑亦复可悲,你任氏一脉算个什么乌?老子通通砍下你们的狗脑袋来当球踢,好叫你们再也不敢赖帐,再也不能依持那几手破烂刀法来挡债!” 任浩全身痉颤,面孔扭曲,却是扁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君不悔目注对方,慢慢上前两步,非常平静也非常安详的道:“我师父即便欠了你几文钱,你也不合要他老人家用性命来抵,放这种霸王债,莫非你自认是武功强、刀口快、保准吃定了?” 熊铎铎模样狰恶,大言不惭:“当然是吃定了,至少吃你们几个窝囊师徒吃定了,娘的个皮,欠债不还,催他几次,居然给老子拉下脸来,行,你翻脸,老子就宰人,凭情银两不要,却得搁下命来!” 君不悔淡淡的道:“我来了,你谁的命也要不着,姓熊的,却得小心你自家性命才是!” 狂笑一声,熊锋的七环刀竖起,吆喝着道:“你们师徒一个鸟样,口把式强过手把式,奈何老子却不甩这一套,见了真章才能分晓谁是大霸天,谁是那缩头的王八!” 一直站在麦垛场没有吭声的吉百瑞,这时哼了哼,开口发话道:“不悔我儿,这具人熊似的杀胚,我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有气,你要狠一狠,就送他上西天,若是狠不下,便给他带点记号,早早打发了也罢!” 君不悔回应道:“是,我这就送他走路——” 倏然吼喝若啸,那熊铎倒挺识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七环刀抖起寒芒如电,九刀合做一刀,威力万钧的抢前攻向君不悔。 于是,“大屠魂”现焉,“傲爷刀”的刀锋幻化成迸飞的青虹,倏变为翩掠的魔翼,晶亮的光华四溢,破空的锐势激荡,但闻“呛啷”一声脆响,熊锋的七环刀已滴溜溜的抛上了半天,人也宛似陀螺般打着旋转往外摔出,一旋一溜血,一转一声号! 与庞其壮较手的那个,是个身材瘦削,面色干黄的中年人物,骤见他的伴当吃亏挨刮,如何能以甘休?这人不声不响,猛然一记侧旋,掩到君不悔身侧,一对“锁骨钩”狠插回绞,冷焰炫闪中,巴不得一家伙将君不悔的脊梁骨抛断。 君不悔是如法炮制,又一记“大屠魂”奉送给了这位仁兄。 青蓝色的芒彩仿佛一片剔透灿亮的光幕,而光慕中锋刃纵横,交织如雨,这位面色干黄的朋友便摹然身子绷挺,一头跌出丈许之远,那对“锁骨钩”则只剩下两只把柄握在他手里,秃秃的看上去好不扎眼! 熊铎与他的伙计,君不悔是一视同仁,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每一位都是前胸加后背,各片下斤把人肉下来,肉虽不多,伤口却不小,血糊淋漓的那一团,相当的令人触目心惊。 咬着牙,熊铎摇摇晃晃的从地下站起来,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右手指点着君不悔:“好……好杂种……你狠,算你狠……老子走了眼不关紧……早晚仍是我回头来结帐……说……你有种搁下万儿来,便上天下海……老子也拎你得出!” 君不悔古并不波,毫无火气的道:“我叫君不悔。” 麦垛子场边,吉百瑞大声道:“也别忘了我,我叫吉百瑞。” 熊择听在耳中,方待再摆几句硬话,充充场面,却突的一哆嗦,面上五官都像刹时挪了位置,他忍不住一声呻吟,急步过去扯起他那伙计,惶惶然似丧家之犬般落荒而去! 在片刻的僵默之后,任浩面对君不悔,形色阴晦凄黯,语调更显苍凉伤感:“你离开家里不久,便遭了一场火,把什么都烧光了,一家大小张着口,日子总得往下过,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向庄头李大户借了三千银子做生意,不想一船货朝南运,却在江心遇风翻倾,落得血本无归,这李大户屡屡催讨,我拿不出钱来还债,他竟找到他舅子熊铎来逼迫我,我自忖力弱理亏,争不过人家,只好和你师兄摸出来待到前面‘苏家甸’去,向一位远房表亲多少贷几文还帐,未料熊铎却误以为我们是想赖债隐走,竟在半路上伏好了截杀我们……不悔,若非你及时来援,我与你大师兄,只怕已经遭了对方的毒手!” 黑着一张面孔的庞其壮,努力牵动着唇角,挤出一抹何其干涩的苦笑:“师弟,好久不见了,近况可好?我们都时常惦记着你,生恐你混得不如意,青莲前些时还在念叨,说不知你如今的情形怎么样了……” 君不海低沉的道:“多谢师门关怀,这段辰光里,我还能将就着厮混,没什么好,却也坏不到哪里,正如师父所言,不管怎么着,日子总得朝下过……” 不曾点明,但听话的人心中有数,君不悔是弦外有音。 庞其壮欲言又止,却令人体会得出他那份难以言宣的愧疚情怀,同样的,任浩也有点儿讪讪的味道,师门两代。这时居然透着恁般的生疏窘促,也客套得近乎虚饰了。 113 吉百瑞仍旧背负双手站在那一头,看样子并没有过来与任浩师徒招呼的意思,他闲散的向四周观望流览,就是不肯多看任浩师徒一眼。 轻轻咳了一声,任浩有些不安道:“不悔,那位老先生,莫非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天刃”吉百瑞?” 君不悔颔首道:“正是他,师父。” 不禁兴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触,任浩竞带着几分腼腆的道:“你的刀法大有进展,已非吴下阿蒙,这教你练刀的,可是吉先生?” 君不悔道:“是吉大叔,他整整教我练了三年刀,若不是他老人家,我如今尚不知流落何方,过的是哪种生活……三四年的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要熬出个顺遂来不容易,但至少徒弟没给师父丢人,这是唯一可自慰的……” 任浩惨然笑着:“为了青莲的事,恐怕你对为师的仍不能释怀吧?” 君不悔垂下目光,沙沙的道:“弟子不敢,原是弟子技不如人,没这个福份,而且事情早成过去,师父也不用挂在心上了,只要师兄嫂琴瑟和调,相处融洽,便是一桩美满姻缘……” 庞其壮哑着声道:“我和青莲感情很好,遗憾的是这几年我家亦是家道中落,入不敷出,让青莲吃了不少苦,岳父又逢上接二连三的不如意事,把人都磨变了形——” 忽然,吉百瑞在那边开了腔:“我说不悔,天色不早了,咱们爷俩也该上道了吧?” 君不悔提高声音道:“这就来,大叔。” 任浩局促的道:“你去吧,不悔,若是有缘,我们徒师尚有见面之日,若是无缘,也就罢了,总之是为师的无能,耽误了你,也害苦了你……” 君不悔眼眶潮湿,喉头哽咽,他匆匆跪下向任浩叩了个响头,站起来一把拉住庞其壮走开几步,将一张对折的银票硬塞在他这位师兄手掌心中,然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任浩的萧萧白发在风中飘拂,他抬头望向云空,泪光盈盈,脸上的皱褶深叠,唇角不停的抽搐——无语问苍天,大约就是他如今的写照了吧? 庞其壮亦僵立无语,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 在抵达“大龙坡”之前,吉百瑞一路上念叨了千百遍,翻来覆去,主要只是两句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对于任浩师徒,他可是半点好感也没有,总认为他们亏侍了君不悔,排挤过君不悔,而君不悔的以德报怨,他却老怀弥慰,深庆得人,嘴里不提,心中十分得意。 这,也算是人性里的一点私情吧? 到得方家门前,君不悔亲往叩门,不知怎的,心头却兴起一阵惴惴,油然思起“飞云镖局”那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此地虽则无灯无彩,且颇为安静,一股子悬惶疑虑竟是挥之不去,他忐忑的自问着,莫非管瑶仙扮演的这一台负情记,果真将他的信心伤了? 门启开,来应门的不是方家的管事方安,也不是其他下人,淡淡的香衬着那张端秀又略显清减的面容,居然是方若丽本人。 四目相触的一刹,双方的反应却竟一片痴迷,他们彼此深深的凝视着,定定的对望着,好像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世界一片虚无,穹宇一片浑沌,再没有其他事物存在了! 这短短的别离,留下的却是如此悸震又深镌的相思,聚首之前不曾感受到这样的激荡,重见之后才知道已然恁般相融相合,密不可分了;君不海情不自禁的伸展双臂,方若丽那么自然的依进他的怀抱,当事人不觉生逆,旁观者不感忸怩,仿佛原本就该是这等的情景才对。 君不悔轻揽着方若丽的腰肢,方若丽轻偎在君不悔的肩头,他们絮絮低语着,恍同不见余子,梦游似的步履宛如踏在云彩里,慢慢向里行去——约莫就将开始了吧,哪幸福,那挚情、那美满? 后面,吉百瑞着急的跟了上来,边嚷嚷着:“不悔,不悔,你们这是怎么啦?急也不急在这一时,莫忘了还有我老头子呀!” 门侧边,一只手伸了过来,亲切的挽住吉百瑞,吉百瑞赶忙回望,那挽住他的人——赫然竟是方梦龙——那化怨为德、睽违多年的方梦龙! 吉百瑞一时百感交集,尴尬着不知如何启齿是好,方梦龙却携着他的手行往另一个方向,语声和悦真挚,却也是低细的:“不要打扰他们小儿辈,百瑞老哥,有我陪着你;睽别多时,咱们可要好好叙上一叙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