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恋爱了》 第1章 《终于恋爱了》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照片会泛黄褪色,记忆也会褪色模糊吗? 如果再跟她相遇,她会认得出他吗? 而他又能够认得出她吗…… 他们的缘份不浅,从小学、国中到高中不时的偶遇, 但又错过,原以为不太可能再碰面了,没想到…… 没有任何偶然与宿命的浪漫重逢,他,总算又见到她了; 而她也随即喊出了他的名字。 冥冥之中有情牵吧?那条看不见、摸不著的线…… 虽不知一生一世是多长久,但他那飘浮已久的心, 终于有了著落,在与她重逢之后。 十二岁时的感情,二十二岁时依旧;二十三岁的感情, 他相信十年后也不会不同。 他们的故事,现在才真正要开始…… 第1章 有一种心情,没有人知道…… 上课钟响了一会儿了,但六年二班还是有些嘈杂。四十多个十一、二岁的小男生女生个个手里抓着课本,嘴里吱吱喳喳,念念有词,像庙里在拜拜念经似,紧张兮兮背着一句一句的课文,一边看着挤在前面的同学,像待宰的羔羊一只一只被喊上台,站在班级任老师面前当场抽背课文。 背不出来的,站在那里,像傻瓜一样,吃一个大大的鸭蛋。老师事先已经说了,这次抽背课文很重要,要占所有小考成绩的一大半。别班就算也要默背课文,也只算一次小小考,有的还不必背课文。但老师说他们太懒散了,脑袋差不多快生锈,背课文能集中注意力,又能刺激他们的脑袋瓜,搞得全班都在哀号。 也不是每个人都在哎哎叫,总是有例外的。总有那两个,不管考什么,都一副轻松没事的样子。国语、数学、自然、社会,甚至音乐、美术、体育,样样都好;成绩棒,人缘好,脑袋灵光,又长得好看漂亮,家里环境又好,老师特别喜欢,对他们印象特别好,心也比较偏的模范生。 “唉!这下子我完了!”像被杀的猪仔那样叫一声,陈丽美放弃地趴在桌子上。“怎么都背不起来!背了这段,忘了那段,这下惨了。” 教室嗡嗡嗡,没有人会注意后头放垃圾桶的角落,不良牛放牛吃草的边疆。 “嘘,小声一点。”旁边的陈秋夏提醒她。 陈丽美吐吐舌头,脸颊贴着桌子,歪向窗户那边。 “欸,阿夏,你呢?”阳光太扎眼,刺得她半眯着眼。 “我也完了。”坐在窗户边的陈秋夏也吁口气趴在桌子上,下巴顶着桌子,看看讲台旁正在背课文的同学。 “你也没背吗?”陈丽美爬起来,身子还是歪着。“昨天晚上我弟吵死了!一下子吵着要吃汉堡,一下子又要买新玩具,我妈不理他,他就一直哭,吵死人了。” “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间?”那个明亮、充满阳光、温暖的房间。不像她的,又暗又阴冷。 “我把门关起来了,还是没用,我弟一直哭,真的吵死人了,害我什么都做不下,无法集中精神。”所以喽,一切都是她那个宝贝弟弟的错。“这下准完蛋了!” 说着,陈丽美又软骨似趴在桌上,大眼睛眨啊眨地随便一扫,下巴朝隔几排的一个男生背影抬了抬,说: “那个徐明辉一定没问题。他功课那么好,每次都考第一名,体育也行,又高又长得帅──啊!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就没有在大学教书的爸妈?!” 是啊,太不公平了!陈秋夏也朝那个集众多女生目光的背影望去,然后,重重的脑袋一垂,感觉更不灵光。 不晓得是不是陈丽美的声音不小心大了点,还是有隔空传音的神力,前头的徐明辉回头望了一眼。 “还有那个许如娟,”两个小女生都没注意,陈丽美吱喳地还在说:“她也一定没问题。她成绩那么好,又漂亮又聪明,家里又有钱,跟那个徐明辉刚好是一对,老师最喜欢他们两个了──唉!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世上就是有那样的人,什么都占了,我要是她就好了!”又嫉妒又羡慕。 教室另一边靠近老师的地方,梳着公主头的许如娟脸上带着笑坐在座位上,显得特别抢眼。陈秋夏默默看一眼,默默坐起来。 “我看你还是赶快背书吧,等一下就轮到我们了。” “啊?!”陈丽美慌张起来。“这下死定了!现在到几号了?怎么办……” 陈丽美手忙脚乱成一团。提醒她赶快背书的陈秋夏,却看着窗外发呆起来。 一堆人挤在讲台前面,照号码混乱的排成弯弯曲曲的一排,有的站、有的半蹲,嘴巴念念有词。已经背完课文的,有的回到座位发呆、有的还逗留在讲台那边跟排队的同学讲话,教室后头这里空空的。 徐明辉偶尔抬头,目光不经意就扫过靠操场的窗户那边。呵,有人在发呆。眼神顿了一下。 大家都忙着担心自己,所以也没人去注意陈丽美压低声音,在那里慌乱的哎叫: “现在轮到几号了?十四号?完了!我二十号!十九号是谁……啊!”杀猪似哀号。“完了!是那个徐明辉!这下我真的惨了,阿夏。居然排在徐明辉后面!他一定背得一字不漏!他背完后,轮到我……我死定了!” 望着窗外发呆的那个人,这下似乎才回过神。 徐明辉安静望着。那张被阳光照得有点惨白的面容,这时似乎变得更白,也慌乱起来。他很少跟她说话;他们今年才同班,不像跟其它人的熟。总有许多人来跟他说话,但她总是坐在那个有距离的角落,所以他只是偶尔抬起头,偶尔不经意看着。 “怎么办?阿夏。我死定了!怎么那么倒霉,居然排在徐明辉后面!唉!超不幸的……啊!对了,你排在我后面对不对?阿夏。还好有你,我们一起有伴……” 对了,她是二十一号……徐明辉想起来。 “啊?!惨了!”听到她小声慌叫起来。 他随意回头,随便地扫过一眼。那张惨白的脸胀红了,双手紧抓着课本,紧张兮兮,(奇*书*网^.^整*理*提*供)一下子昂头闭眼,嘴巴念念有词;一下子皱眉摇头,泄气地拍自己脑袋。 轮到十五号了。然后十六、十七、十八…… “下一个!”老师喊叫。 徐明辉站起来。 完蛋了!陈秋夏与陈丽美交换个杀头的表情。 “哦,是明辉啊。”老师表情变魔术般和蔼起来,对徐明辉微笑。“你一定没问题!” 徐明辉走到讲台前,从容地站定,从容地出声背起课文。 “这下真的完蛋了!我就知道!”陈丽美又在哀叫。 徐明辉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流利不打结。老师频频点头微笑,十分满意。 “啊──”忽然,徐明辉顿住。 “怎么了?”老师脸上笑容被人裹了水泥又硬扯似,顿时僵住。 “对不起,我忘了。”徐明辉很镇静,眉头都不皱一下。不像那些背不出课文的同学歪嘴耸鼻吊白眼。 老师有些意外,略略皱眉。全班嗡嗡嗡的,低声议论纷纷,十分惊讶。公主许如娟睁着大眼看着徐明辉,惊讶不相信。 对啊,怎么可能!陈秋夏简直也不敢相信,半张着嘴,都要呆住,与陈丽美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感觉像天刚刚下了红雨又打雷。 “怎么会!下句是……”老师皱眉,提醒徐明辉下一句课文。 徐明辉想了一下,又背了一句,还是停住,镇定说: “对不起,老师,我忘了。” 全班又嗡嗡嗡。 “安静!别吵!”老师脸色有点难看。“许如娟,你来背这段课文。” 许如娟站起来,看了徐明辉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对不起,老师,我也没有准备好。” 这还得了!全班最优秀、最没意外的两个模范生居然都背不出课文! 这下子六年二班全都沸腾了,吱吱喳喳的,又兴奋又幸灾乐祸又庆幸好狗屎运! “安静!”老师脸色很难看,很不高兴。“谁让你们吵吵闹闹的!都是高年级生了,还不懂得自爱,吵什么吵!再吵的,我就叫他出去罚站!”把气出在全班上。 “好了!大家都回座位去!明天再重新抽背课文,不会的人罚抄课文十遍,听到了没有?” 啊?!逃过一劫了!陈秋夏暗暗松口气,悄悄拍拍心口。 “lucky!”陈丽美咧开嘴,伸出食指跟中指,悄悄对陈秋夏比个“大幸运”的手势。 “徐明辉,许如娟,”老师口气缓下来,“你们两个明天可别再让老师失望,懂吗?别辜负老师对你们的期望!” “是的。对不起,老师。”许如娟回答。 老师心情这才好一点,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她点点头,语气跟态度更和缓,说: “好了,你们两个都坐下。” 大家看着他们两个,又低声嗡嗡起来。 老师心情虽然好了一点,但有气还没发全发够,听大家又嗡嗡的,又上了火,大声斥喝: “你们又在吵什么吵!王小妮,你给我站起来!”合该王小妮倒霉,气全出在她身上。“还讲话!女孩子那么长舌干什么!刚刚背课文时却吞吞吐吐,连一段都背不好!那么爱讲话,又不好好念书,能有什么出息!” 女生脸皮薄,当着全班被老师这样斥骂,王小妮小脸都胀红,忍不住抽泣起来。 第2章 “哭什么哭!老师说你一句就哭起来!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 老师又生气斥责,王小妮哭得更厉害。 下课钟当当响起来。老师踩着高跟鞋,生气地鞑鞑地踩了出去。王小妮趴在桌子上,放声哭出来。 “可怜的王小妮,成了‘替罪的羔羊’。”陈丽美啧啧摇头,掉弄一句书袋。 几个女生男生围着王小妮,拍拍她的手或背,安慰她,陪她一起难过。 “别哭了!王小妮。”不断地安慰,给她支持。 “王小妮,别哭了,不要难过。”又有几个男生围过去。 王小妮长得小小甜甜柔柔又可爱,喜欢看日剧、漫画,也像那些漫画女主角那样有一双水水的大眼睛,而且柔柔弱弱需要人保护,很受男生喜欢,甚至比公主许如娟还受欢迎。但她成绩不太好,体育也不行,不过,大概因为这样才有一些女生缘。 “今天太幸运了,本来还以为完了,多亏了徐明辉──不过,王小妮可就倒霉了。”陈丽美朝王小妮座位那边努嘴。 “是啊……”陈秋夏也是暗拍心口。要不是徐明辉突然出状况,搞不好倒霉挨骂现在惨兮兮的人就是她了。不过,嗯,她这么庆幸,对徐明辉跟王小妮有点过意不去…… 王小妮还在哭,哭得肩膀微微的颤动,小小年纪就显出那种柔弱可怜、惹人爱惜疼怜的气质潜力。围着她的男生不断安慰她,有的站在那,像在替她揪心。 真好…… 陈秋夏说不出的羡慕,默默地看着。 真好……只要那样哭一哭,那么柔弱无助的抽泣,就有人来安慰、来呵护……她也不强壮啊,但常常她怎么挤也挤不出泪。悲哀这种东西,好象更现实、更深沉一点,不是被老师骂一顿,或心爱的狗狗猫猫被送走那样,就可以哭得惊天动地。 全班的焦点几乎都在王小妮身上,连陈丽美都凑过去。陈秋夏呆呆看着,心思有点恍惚。徐明辉回头,看她表情好象很羡慕的样子,又转头望一下王小妮那边,然后低头看自己桌上有不要的纸张,拿起来揉成一团,走到垃圾桶那里。 突然在她面前停住,摸了摸她的头,微微揉乱她的头发,然后对她笑一下。 “加油,明天要把课文背好。” 陈秋夏惊呆望着他。徐明辉又对她笑笑。 “欸,明辉──”那边有男生叫他。“你在干什么?都是你的缘故,害王小妮被老师骂,你要负一半的责任,还不过来安慰王小妮。” 刚刚都没人看到吗? 陈秋夏突然紧张起来,有点庆幸,又有点不安不敢抬起头。等她悄悄抬起眼,徐明辉已(奇*书*网^.^整*理*提*供)经走开。她摸摸自己的头,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没有人注意不良牛放牛吃草的角落,偶尔顺便扫视到她的目光和那表情跟平常一样,刚刚发生的事好象没有发生过那样。 “怎么了?阿夏。”陈丽美兜回来,拍拍她。 “没……没什么。”她突然不敢确定起来。 “你去了吗?” “啊?” “安慰王小妮啊。”陈丽美朝还在哭的王小妮努努嘴。“平常我是挺不喜欢王小妮的,觉得她很做作,但今天她算是代我们受过,所以我就去安慰她一下了。可是,看着那些男生──”嫌恶地瞪一眼。掉回头又说:“不过,真该感谢徐明辉,还有许如娟──王子跟公主都没把课文背好,我们这些小喽啰命大逃过一劫。”小鬼灵精地一副大人口吻。 “就是啊,没想到许如娟也不会背。” “我也觉得很奇怪。我看她一定是看徐明辉不会,怕徐明辉被老师骂,所以她也装作不会背。”八卦起来。 “为什么?”陈秋夏楞头楞脑。 “笨!连这个你也不晓得?”陈丽美凑过去。“许如娟喜欢徐明辉啦。”朝教室门口那边抬抬下巴。“哪,看吧。” 徐明辉刚好走出教室,许如娟跟着出去。 “徐明辉。”许如娟叫住徐明辉,毫不担心身后的视线及议论。 徐明辉转身,脸色平淡,也没笑。 “你刚刚是故意的对不对?”许如娟略略皱眉。 “啊?”资优生都像这样,表情、语气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背书啊。你为什么要故意说你忘了?” “我是忘了,没背熟。”那口气平平淡淡,并不特别解释,别人相不相信,跟他无关。 “不说算了,可别想骗我。”许如娟也不是非追根究柢不可。她朝教室内抬抬下巴。“哪,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害人家被老师骂,你还不快去安慰人家。” 被几个男生围着的王小妮还在哭,徐明辉投去一眼,平淡说:“我刚刚跟她道歉过了。” 目光扫过另一个角落。就那样又看见她。 她好象老是一个人孤伶伶坐在教室后头。而他总这样,从另一个角落远远看着…… “你在看什么?”许如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没能抓到焦点。 朝几个可能的嫌疑点扫一眼,半猜半疑。“你在看谁?陈丽美?陈秋夏?还是李纯纯她们?” 徐明辉只是勾勾嘴角。“许如娟,你太闲了。” 有一种情怀,不曾有人知晓…… 当当当当…… 钟响了,三年十一班传出像解放又像哀号的低嗡声。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起身收考卷;卫生股长在那边叫;一些人自动自发地把椅子抬到桌子上,准备打扫,另一些在那边叽叽喳喳;然后卫生股长又在那边吆喝…… “诶,丽美,”陈秋夏三两下将书包收拾好,挂在身上。“我先回去了。待会老师如果问起,你帮我掩护一下,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你又要溜了?” “我有事。”她爸妈今天都去上工,她要早点回去煮饭。 “上个礼拜辅导课你溜了,我说你那个来了,这回不能说你那个又来了吧。” “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就好了,老师不会问那么多的。” “如果老师问了呢?” “不会的。”陈秋夏比个手势。“好了,拜托你了。我先走了。” 匆匆摆个手,从教室后头溜走。徐明辉站在门外,迎面碰个正着。 “要回去?”他望一眼她的书包。 “诶。”她心虚起来,讷讷地解释,“我……呃,有点不舒服……” 怕他再问,头一低,赶紧快步穿过去。徐明辉高出她半个头,十分有压迫感。 他望着她背影,直到她走远,才收回目光。 隔一会,穿条松垮的西装裤的导师走进教室,吆喝说: “哟,小羊们,上菜喽!”手上夹着一堆讲义跟考卷。 一一把上回考试的考卷发下去,叫一个骂一个,但也不是很认真的骂。还不到三十岁的老师,仍跟大男生似,还有很多热血,不过也滚得很油条就是了。 “陈秋夏——”叫到陈秋夏了。 “老师,”陈丽美举手。“陈秋夏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啧,又溜了!”白痴才鸟这种借口。“真不知死活,这个时候了,还给我开溜,她还想不想念高中啊?没一点觉悟性!” 她就知道会这样,陈丽美扁扁嘴。陈秋夏每次编的借口都太烂了,不是那个来就是身体不舒服,难怪连热血的楞头导师都蒙不过。 “陈丽美,你把讲义跟考卷带去给陈秋夏,跟她说这个很重要,明天上课要考。大家听好了,回去把讲义给我好好念十遍,明天上课我考人,不及格的,皮就给我绷紧一点等着。好了,哪,这拿去,陈丽美。” “为什么又是我?”陈丽美咕哝。 “谁让你跟她是好朋友,同方向,住得又不远。” “可是人家还要补习,回到家很晚了。而且,也不近,起码有十条街!” “罗哩罗嗦的,你太没义气了,陈丽美。表现一点同学爱!” “又来了!好嘛,好嘛,我拿去就是……” “我拿去给她好了。”徐明辉突然开口。 “哦,徐明辉,”导师眯眯眼。“你是班长,能者多劳,为同学服务,好榜样。好,老师帮你记嘉奖一次。” “啊,太不公平了!”陈丽美嘟嘴。“那我呢?” “你?你作梦去。” “你太偏心了,老师。” “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一点吧。人的心都是长偏的,你不知道吗?可见你一点都不用功。好了,都给我打开课本,上次交代的作业写好了没有?” 导师转过身面对黑板,底下立刻嘈嘈切切叽喳起来。 “好好哦,那个陈秋夏。下次我也要跷课,让徐明辉拿讲义给我。”几个女生小声叽喳。 陈丽美白她们一眼,隔空叫一声,“喂,徐明辉,你真的要拿讲义去给阿夏?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大概吧。”徐明辉不动如山,不受任何影响。 “你确定?她家不太好找——”讲到一半突然闭了嘴。想想,小六同班,又从国二同班到现在,谁家哪条巷里住,多少知道一点吧。 “不过,”徐明辉想想说:“你还是把她的地址、电话告诉我,以防万一。”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这家伙!她还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你跟阿夏说,我要补习,所以不能过去,晚一点我会打电话给她。”陈丽美边说边写下陈秋夏的电话、地址,丢给徐明辉。“她家不太好找,你走到巷子底的时候,好像没路了,你往右拐,有一条小弄,是接着巷子的,往里走,再朝左拐,一直走进去就到了。” 第3章 “陈丽美,你又叽叽喳喳地在说什么?”导师转过来,半截粉笔丢向陈丽美。 陈丽美敏捷一闪,粉笔丢中她身后的男生,正中额头。 “嘿,林老大,你要丢也丢准一点,很痛的耶!”那男生伸手盖住额头,没大没小的抱怨。 “叫叫叫!是个男人就给我闭嘴。”热血的青年老师双手擦腰,一副很凶悍。“好了,黑板上的习题给我一题一题做出来,做不到一半的,老话一句,皮给我绷紧一点。” 那男生朝徐明辉偷偷扮个鬼脸,低声说:“林老大又在发疯了。” 徐明辉微微一笑。看看黑板上的数字题,想了想,顺便多抄了一份,做了两份的解答。 奇怪,门没锁…… “爸?妈?回来了吗?”陈秋夏丢下书包,边喊边往里头走去。 房间里没有人。 “奇怪……”她转向厨房。 厨房传出的声响,她加快脚步,几乎要跑起来。 “爸?妈——啊!”身体硬生生扯住,叫了出来。 冰箱旁站了个男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中等,不算结实强壮,但长相帅气俊俏,一件白衬衫和破牛仔裤挂在他身上,看起来都破旧得很有格。他正喝着水,直接就着矿泉水瓶口咕噜喝着,听见叫声,转过头来,下巴一抬,摆个帅气的姿势,还伸手朝陈秋夏比了比,咧开嘴笑起来,露出阴森的白牙。 “哟,阿夏。”还眨了眨眼,抛个飞吻给她。 陈秋夏张开嘴,又蠢又呆楞的模样起码维持了五秒,才终于叫起来说:“小叔!”奔了过去。 男人帅气地双手一摊,伸手弹一下额前的头发,才说:“可不是你小叔我陈志成先生。” 还跟真的似!每次都这般做戏一样,一副明星架势。陈秋夏大声笑起来,开心叫说: “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我哥跟嫂子啊,顺便检查一下你这个小矮子长高了没有。”还抬高下巴,作势睥睨陈秋夏。 陈秋夏又笑。“你不会又没交房租,被房东赶出来吧?” “嘿!”像猫被踩中尾巴跳起来,陈志成夸张地挤眉歪嘴,忙不迭说:“呸呸呸呸!什么被赶出来了!小鬼头,你太不给你小叔我陈大爷面子了,一回来就寻我晦气!” “要不,你怎么回来了?”这个小叔“不良纪录”太多了,每回都要她爸妈帮他收拾烂摊子。 “嘿嘿!小鬼头,我难得回来一趟,你就这样欢迎我?” 好好好,就不漏他的气,不揭他的底细了。 “好嘛,别气了,小叔。你这次要待多久?”笑咪咪地挽住她小叔的手臂。家里只有两间房,她小叔每次回来都得在客厅打地铺。 “小鬼头!”陈志成睨睨陈秋夏,弹一下她额头。“专会给你小叔我漏气。这回我就待久一点,好好治治管教你。” 啊,真的是给房东赶出来了。 陈秋夏还是笑咪咪。“好啊,爸跟妈一定很高兴。” 这个小叔虽然不务正业,但她一直喜欢她小叔。小叔是她爸唯一的弟弟,也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他跟她爸差了十多岁,她爸妈一直很“包容”这个小弟,她也一直很“包容”这个专留烂摊子的小叔。 “好什么好?”小叔却斜眉扁嘴。“嫂子也就算了,顶多说一两句;可我哥——也就是你那个爸,一定又罗嗦个没完没了。” “谁叫你每次都惹出一些烂摊子。”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却比她还像国中生。“爸前几天还说,要不要租间大点的房子,小叔你也回来一起住,省得被赶来赶去。” “嘿——”陈志成瞪眼张大嘴正要抗议,客厅门碰一声,被人拍开。 “阿夏?!阿夏——”是隔壁的黄大叔跟黄婶。还有两三个其他邻居伯伯叔叔的,脸色焦急凝重,甚至匆忙慌乱。“啊?志成,你也在——”急急催促说:“正好!你们赶快去医院,阿夏她爸妈发生事情了!” “我爸妈怎么了?”陈秋夏心一紧,大声叫出来奔过去。 “说是被车撞了,被送到医院了。志成,你快带阿夏去医院!快点!来,跟我来!” “小叔——”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没事的!”陈志成抓紧陈秋夏。“有小叔在。” 黄大叔催促说:“志成,阿夏,快点!我有车,我载你们过去!” 脚步声杂杂踏踏,担忧焦急难过,一片骚乱。陈秋夏抓紧她小叔,忍不住哭了又哭,骚乱中,忽地竟看到徐明辉站在她家门口。 “陈……”徐明辉张了张嘴,看一堆人乱成一团,住声看着。 “阿夏,志成,快点!”黄大叔频频催促,推了站在门口的徐明辉一把。“小孩子别挡路。” 徐明辉踉跄一下,看陈秋夏被一个男人抓着,拉向一辆灰色车子,不禁大声叫说:“陈秋夏,你又要去哪里?” 引得许多人转头看他。黄婶说:“阿夏她爸妈被车子撞了,他们现在要赶去医院。” 怎么会——徐明辉表情牵动一下,看陈秋夏哭泣颤动的扭曲的脸,甚至鼻水都流出来,心里一阵抽动,竟跑上前去。 “我也去。” 黄大叔回头奇怪地看看他,表情在说这小孩在干什么,凑什么热闹。 徐明辉说:“我是陈秋夏的同学,我也一起去。” 黄大叔皱眉,看看陈志成。这种时候没人有心情多说什么,陈志成也没表示什么,徐明辉已经自动钻进车子里,就坐在陈秋夏旁边。 担心、害怕又恐惧的情绪一直袭击着陈秋夏。她没办法忍住不哭,紧紧抓着她小叔,不知道该怎么办。 除了陈秋夏压抑的哭声,没有人说话。徐明辉默默坐在陈秋夏身旁,默默听着她强抑而抑不住的哭声。 黄大叔把车开得飞快,还抢了几个黄灯。赶到医院,她爸妈还在抢救。但没一会,手术房门就开了。医生、护士的表情,灭绝了陈秋夏那一点小小的希望。 “爸!妈!”她失控哭喊出来。 “别哭!阿夏,还有小叔!还有小叔!”陈志成紧抱着陈秋夏,边叫自己也边哭出来。 “陈先生……”身后医生遗憾地走近。 陈志成抬起手臂随便抹一下脸,擦掉泪,跟着医生走到一旁。 “爸!妈!”止不住那锥心的痛,陈秋夏叫了又叫,哭了又哭,眼泪鼻水糊了一脸,甚至站不住,跪了下去。 颤动的身躯承负太多悲伤痛苦,不住地哭泣抖颤。徐明辉心不断抽紧,蹲跪下去搂住那颤动哭泣的身子,给她一点力量。 “哭吧,还有我。我会一直在这里。” 谁是谁,谁又在那里?陈秋夏只是难过地不断痛哭,泪眼模糊,看不清谁是谁,除了放声痛哭,还是痛哭。 有一种意绪,始终缱绻缠绕…… 火腿、蛋、青豆、玉米、红萝卜、洋葱…… 陈秋夏一边扳着指头,一边低声喃喃,一双大眼一边骨碌地往堆满生鲜蔬果的冷藏柜扫视打转。都是很普通平常的东西,很容易就找到。她拿了两根红萝卜,丢进篮子里,勾勾嘴角说: “看你还躲到哪里去!”没注意到一个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的女孩,奇怪地看着她。 看看篮子里的东西,差不多都齐了,她用手指一一指了指,像数萝卜头那样通指边又喃喃自语。“鸡蛋、火腿、洋葱、青豆……啊!”她叫一声。 虾仁!忘了买虾仁了。 炒什锦饭不放虾仁的话,小叔一定会哇哇叫。小叔吃炒饭喜欢火腿和虾仁海陆混在一起炒的——啊,差点又忘了,还有青葱。洋葱和青葱。东西海陆一起大杂烩。 她小叔就是那样,挑嘴又爱叨念。果然是她爸的弟弟——小叔以前老抱怨她爸爸爱对他叨念。 匆匆拿了虾仁和青葱结了帐,走出超市,远远瞧见一个身影似乎有点眼熟,正走到街口那边,正要过马路。陈秋夏犹豫一下,抿了抿嘴,提着装满菜的袋子追上去。 可那一犹豫,那个身影已走到对街,她只赶得及捕捉到远去的背影。那个身影并不是单独的,还有高矮或灰青或鲜艳的身影伴行着。 她在路口站了一会,才转身朝原来的方向歪回去。感觉袋子一下子重起来。心沉沉的,还有一丝说不出什么的感觉,怅怅的。 回到家,刚想找钥匙,不经意碰着门,大门竟然开了。 “咦?”她觉得奇怪。“回来了啊……”她侧身用身体将大门顶得再开些,一边叫说:“小叔?你回来了啊?”挤了进去。 还没站直,刚抬起身,就被人一脚踹在屁股上。 “啊!”她往前额了两步,叫了声痛。 回头一看,浓眉刚拧起来,小叔大人手擦着腰,鼻子朝天,先声夺人说:“你翘个大屁股堵在门口做什么?” “嘿!你自己没关门,我还以为你回来了。” “哪有——” 话才出口,厨房忽传出“锵”地锅子落地的声音。 陈秋夏反射转头,瞪大眼转向她小叔。陈志成立刻将她拉到身后,一连痞痞地问:“你藏了什么野男人是不是?” 还这么嘻皮笑脸!陈秋夏瞪小叔一眼。 好,好。小叔摆摆双手,嘴巴做出个无声的了解的口形,收起玩笑的表情,凝住气往厨房走去。 陈秋夏抓住他的衣摆,跟在他屁股后。两三步就到厨房,她探出头,她小叔冷不防大喝叫说:“你是谁?在干嘛?” 铿锵一声。流理台前站着的那人吓一跳,震动一下,手上的锅子掉到地上。 第4章 像只受惊的小兔,连忙转过身,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又赶紧蹲下去捡起锅子,然后拿在手上,不知如何是好,语无伦次喃喃说: “我……呃,那个……嗯,我……” “是你!”看清流理台前站的女孩,陈志成脱口叫出来,睁大眼,惊讶又不相信。 “啊,嗯,是我……那个……我……”那女孩胀红脸,结巴又吞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突然低下头,从口袋掏出一百块钱,双手捏着伸直双臂递到陈志成面前说:“这个,我……我是来还这个……呃,钱的。” “还什么钱?我不是说不必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怎么进来的?”并不去接那个钱。 女孩有些尴尬,伸直双臂站在那里,缩也不是,再递往前也不是,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讷讷地,又结巴说:“我……我……我……” “怎么回事?”陈秋夏用手肘撞撞她小叔。“你朋友吗?小叔。” “我怎么知道。”陈志成抓抓头发,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可乐,仰头咕噜喝了一大口,才揩揩嘴边的水渍,一屁股坐下来,没好气说:“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叫谢婷宜。”那女孩听他这么说,连忙开口。陈志成抬头望她一眼,她又呐呐地低下头。 陈志成没好气继续说:“昨天我卖了一张票给她,她钱不够,我想电影快开始了,不卖也是赔钱,就半卖半送给她。她硬要还我钱,我都说不用了,也不知她是怎么摸过来的。” “就这样?”陈秋夏吊吊眉。 “不然还能怎么样?”小叔白她一眼。 “那个……对不起,擅自闯了进来。”谢婷宜红着脸,深呼吸口气,鼓起勇气,一鼓作气说出来。“我到戏院那里去找你,没看到你,卖水果的阿婆告诉我你住在这里,所以我……啊,我有敲门的,但门没有关,所以我就——” “看吧!你又忘了关门!”陈秋夏不防叫起来,埋怨她小叔。 “罗嗦!”小叔抵赖不肯爽快承认粗心大意忘了关门。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谢婷宜大声道歉。两个人吓一跳,齐齐看她,她又红红脸,讷讷说:“我不应该随便就进来,应该在外头等的。对不起,都是我太随便了,还随便清洗那些碗盘锅子……呃,我只是想帮个忙——啊!对了!”连忙把放在流理台上的一袋东西放在桌上,说:“这是我跟阿婆买的水果,还有我自己做的寿司,请你们收下。” “啧,那个死老太婆,为了卖点水果,就把我给卖了。”陈志成啧一声,有点不满,可也不是很认真,更像嫌麻烦。 女孩从脸一直红到脖子上,尴尬不安,却又矛盾地一副“勇往直前”、“达到方休”的决然表情。 看样子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克服了极度的羞怯与不安,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些来的。陈秋夏看看她一脸无所谓的小叔,又看看胀红脸的女孩,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一个温室成长的乖乖好女孩,阴错阳差不该地撞识一个不负责任的浪子……也就是她小叔啦! 女孩看起来大概大她三、四岁,一看就是个文静内向、好人家出身的乖宝宝,但这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才更不顾一切、坚持决绝吧? 内向的人,一大胆起来,往往更令人咋舌。 “啊,我不管了。”这种人,陈志成不但没辙,而且应付不来。 “啊,这个——”谢婷宜连忙拎了那袋寿司追过去。“还有,请你把钱收下——” 陈志成逃瘟疫似,忙不迭溜了出去。谢婷宜被丢在门口处,尴尬地回头对陈秋夏怯怯地笑一下。 “我小叔都那么说了,你还是把钱收回去,至于水果和寿司,就谢谢了。”说着,陈秋夏提提手上的塑胶袋,表示“不客气,她收下了”。 星期五的晚上,电影院前大排长龙,隔些距离可以看见她小叔忙碌又有点鬼祟地在人龙中穿梭,时而靠近排队的人群,比画着什么。很多人不理他;有些和他简短交谈一两句,然后达成协议似交换什么;更多人闲闲看着。 “不可以。这个钱我应该付的。”谢婷宜摇头,很坚持。“他……呃,我是指陈先生很辛苦,我不能占这个便宜。” 她能占一个卖黄牛票的什么便宜?顶多做白工,或损失一张票的本钱。 “小叔已经说不用了。”那样的损失不算太大吧。这些年真要感谢好莱坞给他们赏饭吃。 “不行的。”谢婷宜还是很坚持。 陈秋夏想了想,耸个肩。“算了,你硬要给,我就不客气了。”将钱塞进口袋里。 “那……嗯,今天真不好意思。”谢婷宜朝陈志成方向望一眼,眼眸赶紧又垂下。“我可以再来吗?” “啊?” “我可以再来吗?”谢婷宜鼓起勇气重复一次。“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帮点忙。我对自己的手艺有点自信,我可以帮你打扫炊煮什么的。”一口气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殷切地看着陈秋夏。 这太夸张了吧?陈秋夏看着她,略略蹙眉。 小叔到底对人家施了什么魔法? “你到底看上我小叔哪点?”她突然开口。 “啊?不——呃,那个,不是的!”谢婷宜被问得猛然一qi書網-奇书楞,红着脸摇头又摇手。“不是的,我只是……那个……呃——” 看谢婷宜的穿着,白衬衫,米色打褶裙——打褶裙!这年头还有人穿打褶裙!加上浅米色的软皮鞋,浅色丝袜,都像出自保守中上的家庭。陈秋夏老气的吐口气说: “你还在念书对吧?” “嗯,xx大学,”顿一下。“四年级。我看起好像很小,但其实不小了,比你大很多——” “也不过就三、四岁。”果然!x大是有名望的学校。“我小叔只有高中毕业。你家里会让你跟一个高中毕业的男人来往吗?” “这是我的事,跟我家没有关系——”谢婷宜急切脱口。又讷讷起来,“呃,我是说,我的意思是,陈先生他人很好,我希望……嗯,我是想——呃,”停顿下来,又红脸。“我可以再来吗?起码,让我做个晚餐,表达我的心意……” “随便你吧。”她那么爱煮饭炒菜就随她吧,她乐得省事。 “真的?”谢婷宜抬起头。 陈秋夏耸个肩。“其实我挺讨厌煮饭的。” “谢谢!”高兴得又红起脸。“我会再来的!” 这年头居然还有这样纯情会脸红的人……古董哪! 她转开头。谢婷宜朝人龙的方向离开。目光顺着人龙的序列缓缓扫到尾,陈秋夏就看到她小叔,正耸着肩靠向一家人。一个男孩——先前街道上那似曾相识的身影。她看到他全家,她猜是他父母,衣着光鲜,站着那里便有一股沉稳的气息。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和另一对中年男女,约是她父母。女孩大约跟她同年纪,但人家皮肤白皙,娇丽鲜艳,像朵玫瑰。 她走到一旁,看小叔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其实讲来讲去也就那两句——向他们兜售电影票。女孩身旁那优雅的女仕,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但教养让她不表露出来。小叔不厌其烦地鼓吹,但他们不为所动。 内心被什么锥刺着,有种匍匐在地的卑微。 她遥遥望着那男孩背对的身影。是哪一年,她好像也曾这样无声望着?哦,是了,小学时,老师要大家背书,她的号码就排在他后面…… 突然,他转过头看来,看到她。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定在那里。 但她没有茫了知觉,还看到小叔往人龙的中间靠去,惹人嫌地被拒绝、被忽视…… 她也看到他朝身边的中年男女说了什么,然后笔直走过来。中年男女审视的目光朝她的方向望了一会,然后有教养地收了回去,并不虎视耽耽。 “嗨。”没想到会这样遇到。那之后他又去找过她几次,后来她搬家,扑了空,就失了音讯。 “嗨。”果然是他。虽然他长高了很多,她毕竟没认错。 “也来看电影?”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但不算太努力。不够。那时他还太年少,他的努力不够使他将断了的线牵系。 “找人。” 他顿一下,终是没过问。他记得当时那一直哄她别哭的男人,所以突然才回头。希望什么吧。 “我小叔。卖黄牛票那个。”不是没有难堪。但她看出他轻微那一顿。 他点个头。“你好不好?” 他们同年,但忽然间,他有了种可靠的成熟。 “还好。”这几年她小叔很努力,没有让她饿着。即使她小叔不够努力,肇事的人赔偿的一点钱也够他们生活,还有她父母那卑微的少得可怜的劳工保险。 “你现在——” “明辉!”没能够把话说出来,像朵玫瑰的女孩跑了过来。 想说的话便顿住了。 “你朋友?”女孩有张嫩红娇美的容颜。她想的果然没错,她看女孩熟而亲密地站在他身旁。 “她是陈秋夏。” “陈秋夏?我就觉得她看起来有点眼熟!”女孩娇媚的笑容下有种似稳似现、她似曾相识的柔弱甜美。 “她是王小妮。记得吗?她小学毕业后就移民到国外,暑假才回来。我后来才知道她阿姨跟我妈是好朋友。王小妮回来就住在她阿姨那里,有时我们跟她阿姨他们就一起晚餐,偶尔参加一些艺文活动。”徐明辉淡淡解释。 王小妮?哦,是了,只要那样轻轻一哭,就总是有很多人围着安慰。 第5章 她曾经很羡慕过的…… “陈秋夏。”王小妮十分友善,好像很开心看到老同学。“其实刚刚我就看到过你,在超市。”转向徐明辉,带着笑。“你不知道,明辉,陈秋夏很有趣。刚刚在超市,我看到她跟蔬菜在讲话!觉得她有点眼熟,又不好太突然就跟她说话。原来是陈秋夏呀!真高兴又见到你。除了明辉,我出国后就没有再跟其他同学联络了,很高兴又能遇到以前的好同学。” 同学是真,“好”倒未必吧。但看得出来,王小妮改变了一些,柔弱的潜质被娇艳给掩盖了,开朗了很多。她移民去的,或许是个有魔法的地方。 “我——” 才开口,不知谁的手机响起来。 “啊!对不起哦!”王小妮一脸抱歉拿起粉红外壳的手机。走到一旁,喂了一声,便愉快地流利地说起连串的英语。 陈秋夏莫名地心一纠。 “大概是她在这里念国际学校的朋友。”她的脸色不曾惊动过。徐明辉也无所谓似轻描淡写解释。 彷佛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你明天有时间吗?”他背向所有的纷扰,整个人彷佛将她笼罩。 “我——” “我在这里等你。我有事跟你说,你一定要来。”彷佛预料到她会有的迟疑,不等她犹豫,他便作主订下与她的约定。 一定。不能迟疑;不要她迟疑。要她一定要接下这约定。他在这里等待。 长龙那边中年夫妇轻轻在对徐明辉招手。徐明辉点个头,然后转回头说:“记得,明天,一定要来。就这时候。” “明辉,阿姨他们在叫我们了。”王小妮切断手机,朝她阿姨挥个手,走过来。“不好意思,我们得走了。很高兴又看到你,陈秋夏,我们再联络。”偕着徐明辉走回人龙中。 她好似总是这样望着别人的背影……他们似乎改变主意,不看电影了,离开排队的人龙。王小妮侧过身来,对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小叔看到她了,跑过来。 “哪。”陈秋夏收回目光,把塑胶袋递过去。“人家给你的。我也把钱收下了。” “我不是说不必了,你还收她钱!”小叔瞪眼,伸手敲一下她的头。 “她硬是要给,我也懒得再推。哪,吃这个吧。我也没时间煮晚饭,刚好。” 小叔又敲了一下她的头,抓了个寿司塞进嘴巴,狼吞虎咽,鼓着塞满食物的腮帮,含糊不清,说;“我肚子饿死了。” 没等寿司全嚼透咽下肚子里去,又抓了一个塞进嘴巴里。 “小叔,我们不要再卖黄牛票了吧。”走远的身影还是那么鲜明。 “咳!咳!”小叔不防给呛到。又敲她一个响头。“你头壳突然坏掉了是不?” “你别老敲我的头。”陈秋夏把寿司全塞给小叔。“前两年我还小还不清楚,但慢慢也知道,电影业这么不景气,全靠好莱坞的大片才能卖点票,可是那种大片又不常有,卖这个票根本赚不到什么。” “可情况好也是不错的,像今晚,你看。”指指排长队的人龙。“遇到这种大片,努力一下,够吃一阵子,这几年不就这样过来了。再说,不卖票的话,你要你小叔我做什么?难不成跟那个死,老太婆一样卖水果?”小叔不以为然。 “我可以打工,而且爸妈还有留下一点钱——” “那个钱不能动,是要给你念书用的。”小叔挥手打断她。“你别担心那么多了,你小叔我知道怎么办的。”挺挺胸膛,又敲了敲她额头。“去,别再给你小叔我漏气了!打什么工!小叔是干么用的?我还养得起你啦!没事少给我出那种馊主意。” “可是……” “还可是!好了,吃寿司了。”塞一个寿司进她嘴巴。 她慢条斯理把寿司拿出来,翻转看了看。 “小叔……”有点不知怎么开口。 小叔挑个眉,一副“又要说什么教”的表情。 “我想补英语……” “补英语?”小叔有点意外。想了想,抓抓头说:“对哦,你都要联考了。没问题,你尽管去,明天小叔就去银行领钱给你。” “没问题吗?”对自己的要求,陈秋夏感到不安。 “安啦!”嘻皮笑脸作势惯了,小叔作势拾手一挥,手背就要朝她胸部拍去,蓦然瞥到那隆起的胸部,赶紧硬生收了回去,反拍到自己的胸膛,不防又给呛到。 “小叔!” 小叔举个手,表示没事。把寿司全塞给她。“这什么鬼东西!今天生意好得很,我再冲一下,你回去炒个饭给我。”又摆摆手,生龙活虎地穿入人龙中。 陈秋夏看看手上的寿司,拿起一个塞进嘴巴里。 嘴巴里塞满东西,几乎要呛到。她努力嚼着,努力把寿司咽下去。 不后悔。不管做什么,她不愿意后悔。 第2章 星期五下午四点。 星期五过了中午,就差不多算是周末了,人心浮沉,做什么都按捺不住,更别说好好坐在阴暗的教室里听课。课排在这时候,真是失败;选这时候的课,更是失败。陈秋夏就是倒楣的处在这双重的“失败”里。 好不容易挨到四点,总算挨到下课,她立刻瘫在桌子上,松了一口气。 “陈秋夏,”班上热衷搞聚餐舞会的倪玉铭敲敲她桌子,一张票直递到她鼻子前。“明天晚上在‘蓝狐’有个舞会,特别请了一个小有名气的dj,很多人都买票了,你也去活动一下筋骨,捧个场吧。” “不成,我没空。”也没兴趣。直起身,把票及拿着票的手,推离她远一点。“再说,这时候,都快毕业,谁有空!” “又没空?!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才要好好狂欢一下!”倪玉铭怪叫着。“我跟你同学快四年,你没有一次有空。陈秋夏,你不郊游、不联谊、不烤肉,连个舞会也没参加过,你这样还算什么大学生!” 谁说她不郊游、不烤肉、不跳舞的?那她小叔时不时在阳台上烤的,搞得一屋子烟雾迷漫的那叫什么?时不时上山下海,后头顺便拖着一个跟班的,那又叫什么? “你甭替我担心。虽然不像,但好歹也算是一个,跟你一样注了册缴了学费。” “你这样不健康。”倪玉铭又在噜苏。 哈!她这样不健康,怎么样才健康?“这你更不用替我操心,我身心健康,头好身体壮壮。” 总之,就是没空,也没钱买他那张破舞会的门票,捧他的场。不过,她真怀疑,这年头还有大学生在跳舞吗?不都去参加什么影歌星的签名会、演唱会和首映会了? 实在说,不是她乖戾,这是个新台币贬值,大学生比菜头还不值钱的时代。甚至贬得比新台币还要快。 “捧个场嘛!”倪玉铭凑过去。 “我穷得很。”陈秋夏推开他凑近的脸。 这年头学外文的男生越来越多,不再非理工不可,所以他们英语系的男生也不再显得那么珍贵。一个班才几十个,占了都三分之一的男生,跟菜市场卖的白菜一样普通,还有什么好稀奇的。所以,她毫不留情地推开挡路碍事的倪玉铭,毫不同情,更没有同学爱,说: “去找别人吧。” 最近她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念研究所。但语言这种东西,实用最重要,有什么好研究的?她对语言学没兴趣,不耐烦比较分析一个一个语言的异同,也没意思研读文学,对那些风花云月、什么象征比喻和寓言的没有太高昂的热情。 她想早点工作,早点赚钱。念那么多的莎士比亚或乔埃思的,对实际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帮助,也没有使她精神更高尚,或更有气质内涵一些。 这几年小叔尝试过很多工作,开过计程车、卖过水果、当过建筑工人,也去学修车,甚至卖过小吃。现在在卖牛肉面,但生意不算很理想,勉强可度三餐、交房租及店租。房子跟店面是跟阿水婆的亲戚租的,给他们打了折,算是便宜租了。因为这样,小叔在阿水婆面前矮了一截,乖乖听她噜苏,不再动不动就骂她死老太婆。 阿水婆当小叔跟她儿子一样,小叔不卖黄牛票后,还让小叔跟她卖过水果。后来又帮忙找了住的地方跟店面。其实离以前往的地方也不太远,所以她有时也会跑去帮阿水婆看水果摊。 “都快五点了。”她看看时间喃喃自语。 等车、转车,耗去了不少时间。下了车,她顺便买了一些蔬菜、鸡蛋。今天她可不想再吃小叔的牛肉面。 店面在巷子口,但是朝巷子这边,并不面向街道,小小的,感觉像一个矮子夹在一群高头大马的长人中间。行人来往,不会特别去留意。周围有许多性质差异南辕北辙、奇形怪状的店——算命的、卖青少男女饰品的、精品女装的、卖中药的,甚至还有茶馆跟卖杂货的,还有酒家。总之,杂七杂八、乱七八糟,丝毫没有规画,就一个“混乱”可以形容。 “小叔。”他们就住在店面楼上的小公寓。 好像有客人——不是来吃面的那种,小叔正必恭必敬,甚至有点紧张地端了两杯应该是茶,在客人坐的桌上,然后才在桌子一边坐下来。 “哦,又来了。”陈秋夏走过去。觉得有点头疼。相信小叔也跟她一样觉得头疼。 “什么‘又来了’?这么没礼貌!还不快跟伯父伯母打招呼。”小叔轻声斥喝,连姿态都比平时斯文很多。 “你不必那么紧张啦,小叔。”反正谢婷宜的爸妈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烦都烦死人。 第6章 真的,不知道她小叔对人家施了什么魔法,来做过一次饭后,然后第二次、第三次,跟着不知道怎么,他们家那个厨房,就变成谢婷宜的天下。大学毕业后,谢婷宜当上了公务员,出入得更勤,赶都赶不走。内向的女孩一大胆起来——真的,比那“神风特攻队”还勇敢!然后,纸就包不住火,谢婷宜的父母发现女儿跟一个高中毕业、没一份像样工作的男人瞎混在一起,那个震惊,可想而知。 “你少噜苏,还不快坐下。”小叔一把将她拉过去坐下。 谢婷宜父母双双抿着嘴,表情有点凝重,甚至严肃阴沉,不露一丝温暖笑容。 “谢先生,谢太太,你们一直来烦我小叔也没用。我小叔一直要婷宜别再来,婷宜还是来了又来,我小叔因为这样其实还错过不少机会。你们总不能要我们又搬家吧?” 谢婷宜父母对小叔的嫌弃,陈秋夏可以理解,其实并没有对他们太反感。小叔也没有“高攀”的意思,所以一直是能避就避。但避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年纪大了,小叔不再出手就赏她一记“爆米花”或敲她额头,可那种“训小孩”的口气还是没变。 “陈先生,”谢先生绷着脸。“我们替婷宜找到了一个好对象,对方不论学识品性和工作,各方面条件都和婷宜很相配。我希望你别再跟婷宜有任何牵扯,耽误她的前程和幸福。” 小叔低着头,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陈先生,”谢太太的口气温和一点,虽然一样没笑容。“我们作父母的没教好,自己的女儿不听话,觉得很惭愧。但陈先生你口口声声说对婷宜没企图,却一次一次让她上你这儿来,这岂不是很矛盾?” “对不起。”小叔低头道歉。 “小叔——”陈秋夏开口,小叔瞪她一眼,阻止她说什么。 照谢太大的说法,如果她小叔真没那意思企图,坚决不让谢婷宜上门,那么,女孩子毕竟脸薄,不可能一次次上门来。却不知道自己女儿可以一蹲,在别人家门外角落蹲一下午,甚至一直到晚上,脚都麻了,一站起来就跌倒,害小叔紧张兮兮地送她上医院。而且,这样的情形不只发生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又一次,数都数不清,最后,小叔只好投降了。 文静内向的女孩死心眼起来、大胆起来,小叔那样怕缠的人也只好认栽了。 “请你们还是好好跟婷宜谈一谈吧。”小叔不让她开口,陈秋夏哪听他的,照说她的,但到底收敛住,没有太过分,说得太难听。 小叔并没有游手好闲或不务正业,这几年,他一直努力工作,虽然三天两头换工作。但他一直道守诺言,没有碰她爸妈留下来的钱,那些钱只用在她读书上。直到年初,阿水婆一直劝他把工作安定下来,又介绍这个店面,小叔才动用了那些钱租下店面卖起牛肉面安定下来。 “婷宜现在鬼迷心窍,不管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谢太太说:“陈先生,拜托你帮帮忙,劝劝婷宜,王先生是个好对象,跟婷宜很相配,错过这个好对象,不知婷宜上哪再去找像这样的好人家。” 这也太狠了一点吧?陈秋夏不禁暗暗叹口气。 “谢太太,”她不叫伯母的。“你让我小叔做这种事,岂不是要他当坏人?你明知道婷宜根本不会听的,故意要我小叔去劝她,让我小叔去伤害她。你以为这样,婷宜就会死心是不是?你也太小看你女儿了。” “陈秋夏,叫你闭嘴你还一直多嘴。”谢太太脸色又绷紧,小叔急急要她闭嘴。 “好,好,我闭嘴。”陈秋夏站起来。“我肚子饿死了,我要去吃饭了。”跑到前头下面条。 谢婷宜父母算是文明的人。这件事虽然让他们气急败坏,半年来时不时就上门来,但一直没有“恶形恶状”。一开始虽不能接受,但慢慢地他们也明白“问题”是在自己女儿那一边。他们强烈反对又反对,谢婷宜则干脆在三个月前搬出家里到外头住。 自己父母早逝,很羡慕人家家庭那种阖家团聚的温暖,所以陈秋夏对谢婷宜的做法很不以为然,很不客气地说谢婷宜不知好歹,刚好被到面店的谢婷宜父母听见。后来谢婷宜又搬了回去,谢家夫妇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很容忍陈秋夏的“不礼貌”。 捞起面条,正想加些葱,发现没葱了,她回头喊叫: “小叔,葱花呢?没葱花了。” “啊!”就在这时,她身后门口那里突然发出一声轻叫。回过头,只见谢婷宜拎了一袋在超市买的东西急急走向她爸妈,有些气急败坏,轻叫说:“爸,妈,你们又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说了,是我自己要来的,不要再来找陈大哥。人家陈大哥要做生意,你们这样会给人家带来很多麻烦的。不要这样!” 老实说,她知道她小叔很好——因为他是她小叔,所以她觉得好。但她不知道小叔是哪点好,惹得谢婷宜那么死心眼。虽然跟艳丽勾不上边,但谢婷宜至少算是清秀,学历又不错,又有稳定的好工作,不愁找不到条件理想的对象。偏偏谢婷宜就是对小叔那么死心眼,可小叔根本不当是艳福,只觉得麻烦,几年下来,只能认栽了。 “婷宜,”谢先生表情一沉,有些难看。“你下班不回家,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做好饭就回去。” “这像什么话!跑来给不相干的男人做饭,回去倒要妈煮饭给你吃伺候你!”谢太太生气说着。 “回去后我也做饭给爸妈吃。爸妈如果喜欢,以后我下班回去后都帮妈煮饭。”谢婷宜低下声说着。 “何必那么麻烦,”陈秋夏还站在锅前。“叫小叔煮面,大家一起吃牛肉面就是了。”高声喊她小叔。“小叔,你快来煮面啦,我肚子饿惨了。还有,记得切葱花,已经没葱花了。” “老板,”不巧,走进来两个青年人。“来两碗牛肉面,要大碗的。” “马上来。”陈秋夏清脆答应一声,朝她小叔招招手。 小叔犹豫地看看谢婷宜爸妈跟谢婷宜,还是欠了欠身,赶紧走到前头去。 谢婷宜默默坐下,陈秋夏倒了两杯开水,一杯给谢婷宜,一杯自己咕噜喝着。笑笑说:“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要哭要吵要闹才会比较有力气。” 谢婷宜父母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谢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茶早凉,他微微皱一下眉,陈秋夏站起来说: “我去帮你们换杯热茶。” “不用了。”谢父说。 “当然要。”陈秋夏又笑。“我这是在帮我小叔讨好你们,功劳就记在我小叔头上。” 谢父闷哼一声。陈秋夏仍然笑着,重新倒了两杯热茶,含笑说: “婷宜,你爸妈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条件很不错,你爸妈要小叔劝你跟那个好对象相亲、结婚。” “爸!”谢婷宜轻叫起来,转向她父亲。 “爸妈是为你好。”谢母说。 “妈,你们要我说多少次?我不会答应的。” 陈秋夏还是笑笑的。“婷宜,你还是听你爸妈的话吧。你跟我小叔不适合,你爸妈反对你跟小叔在一起,你要是违逆父母的意思,硬要嫁给我小叔,大家都不会快乐。” “阿夏,怎么——你怎么说这种话!”谢婷宜怨她一眼。 “不然我能怎么说?总不能要你违逆你自己的父母吧?我真的不喜欢那样。你就听你爸妈的话,嫁给那个好对象。但如果不幸你因为不是如心所愿,幽怨不乐,郁闷成疾,或抑郁地香消玉殒,那你爸妈也只好怪他们自己。” 谢婷宜先是睁大眼,然后噗哧笑出来。谢父则不满地瞪她一眼,有些不高兴。 “面好了。”小叔不凑巧地刚好这时端面上桌。 谢婷宜爸妈气呼呼地不肯举筷子。 “爸,妈。”谢婷宜喊她爸妈一声。 陈秋夏不客气,自己先吃起来。闲闲说:“你们肚子不饿吗?我可饿扁了。还是吃一点吧,要生气也要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好好生气。” “阿夏。”谢婷宜扯扯她。 谢母看看陈秋夏。这半年谢婷宜也说了很多陈家的事好寻求她父母的认同,所以谢婷宜父母对他们也知道不少,知道陈秋夏在某知名大学念书,快毕业了。谢婷宜知道她父母重视这个,所以特别强调,谢婷宜父母多少也因此对陈秋夏印象不会太差。小叔有她这个侄女,行情总算才没黑到底。 “你念那么多书,就光会说这种尖酸无聊的话吗?”谢母有点不高兴。 “当然不是。”陈秋夏温温一笑。“不过,我其实已经很客气了,谢伯母。”喊了一声伯母。 谢婷宜母亲一窒,默默与先生对视一眼。 他们都有教养,不愿给人太难堪。所以陈秋夏已经很婉转。 “小叔,”她转头喊说:“快来一起吃面了。” 中午吃完饭,走向视听教室的时候,不小心跟一个戴了满手佛珠、银环和用染黑胶线穿的玫瑰十字架项链,以及穿了起码四个耳洞戴了五、六个耳环,时髦又前卫的男生擦身而过,陈秋夏很不争气地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对于那种全身披披挂挂,戴满饰物比如耳环、鼻环、戒指等的男人,她一向敬而远之。这个更过分,还在脖子上套了一个皮质的养狗用似的项圈。看了她都替他觉得呼吸困难。 她知道这是流行、新潮,但视觉感受硬就是不肯跟认知配合。 像迎面走来这个女生,穿了无袖背心跟贴身的低腰牛仔裤,露出一截白皙的肚皮,连肚脐都露出来了;乌黑的半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泻下来,盖过半个裸露的肩膀,手上也是戴了水晶链,加上戒指、项链什么的,但看起来抢眼亮丽。 第7章 最重要的,顺眼很多。这就是节制的差别。 节制。那是很重要的。 一个是稀奇,一大群就不值钱。 数大不一定都是美。一古脑往身上挂一堆破烂并不就叫流行,她只觉得活脱像是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现代丐帮。 她友善地望了那女生一眼,算是给对方行个注目礼。美丽的事物总是教人赏目悦目,难怪这世上美丽漂亮的人多占尽便宜。 “啊?陈秋夏?!”不料,漂亮女生竟站住,睁大水亮的大眼,指着她,一脸惊讶。 “啊?”叫她的?陈秋夏比对方更惊讶。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认识这种漂亮抢眼又会打扮的女孩。 “是我啊!许如娟。你不记得了?” 许如娟…… “你的小学同学。”看到她脸上的困惑,许如娟又加了一句。 “啊?”某种光影一闪,陈秋夏脱口叫出来。“公主?!” 许如娟先是一楞,然后想起什么似笑起来,伸手掠了掠头发,一脸艳亮风情。 “你还记得这个啊!” “那时大家都这么叫你。”陈秋夏也笑。 “小孩子才会起劲给谁谁谁起什么绰号。”对这个绰号,许如娟也并不怎么反感,边说还边笑。“好久没看到你了。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居然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是啊,我也觉得很意外。校园又不大,要遇见还真不容易。” “你念什么的?” “英语。” “我商学。”许如娟又掠一下头发。“你等会有课吗?一起去喝杯咖啡吧。” “是没有。不过——” “那好,走吧。”听她说没课,许如娟拽着她手臂就往前走。 “大热天的,你不觉得这样太亲热了?”她原打算去视听教室听一段英语演讲的,但qi書網-奇书算了,下次再去听也没差。 “很久没见了嘛。”许如娟笑着放开手。 从不知道许如娟是这样的人。小学课堂上那个公主,遥遥的,跟她像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咖啡店里开了冷气,十分凉快。许如娟点了冰咖啡,陈秋夏想了想,要了热可可。 “大热天的,你喝这个?” “我怕喝太冰的东西,胃着凉。” “胃着凉?”许如娟楞一下,跟着清脆笑出声。“以前我就觉得你很怪,没想到你还是一样的怪。” “我也觉得你们好学生很不一样。” “说真的,那时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坐在教室后头角落,都在做些什么?”说起了从前。 “还不是跟你们一样。” “我总觉得不一样。对了,徐明辉——你应该记得吧?你有跟他联络吗?”忽然提起了那个人,陈秋夏不提防,心头震了一下。“我听说他跟你进了同一所国中,那时真羡慕。我妈硬要我去念私立女中。”顿一下,大方地笑一下。“我那时候挺喜欢徐明辉的。” 好像也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陈秋夏微微一笑,小小一惊许如娟如此坦然。但想想,已是多久陈年旧事?儿时情怀,有什么不好坦然的? 只是,对她,怎么觉得还不过是昨天的事而已…… 许如娟一手支着下巴,红艳的唇含着吸管,吸了一口冰咖啡,抬眸笑说: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老师要大家背书,很多人没准备好,连徐明辉都说他不会,老师很不高兴。” “嗯。我记得那次你也说你没准备好。嗯……你真的没有准备好吗?”多年疑问,忽然撩起。 “怎么可能。”许如娟嘴角一勾,掠开垂到颊边的发丝。“我看老师不高兴,不想徐明辉一个人被责骂,所以也说自己没准备好。要挨骂大家一起挨骂嘛。” 果然。陈秋夏下意识点点头。 “其实我才不相信徐明辉真的不会背。怎么可能!结果王小妮被老师骂哭了,我还说他怎么不去跟人家道歉,安慰人家——”说到这里,许如娟顿一下,笑笑说:“我以为徐明辉喜欢王小妮。” 这名字一再跟那个人连在一起。回想起多年前戏院前那一幕往事,陈秋夏心里忽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后来我听说王小妮跟徐明辉好像有什么亲戚关系。我原以为徐明辉喜欢王小妮,过后仔细想,又觉得徐明辉那样做好像是为了坦护谁,因为某个人吧。”停顿下来,大眼水亮,眨也不眨地对着陈秋夏,唇瓣抹着隐微的笑。“我记得那时排在徐明辉后面的人是你对吧?陈秋夏。” “不,”陈秋夏反射否认。“不是我。是陈丽美。”国中毕业后搬家,陈丽美也搬家,断了音讯,不知旧时人仍然好不好。 “但下一个就是你。徐明辉是十九号,我记得你是二十一号。”不得不令人赞叹许如娟记忆力之好。 但会是那样吗?真的是那样吗?会是为了她……不,她不敢那么想。 “你跟徐明辉有再碰过面或联络吗?” 陈秋夏摇头。“没有。不过高中时曾经碰过他一次。” “就那样?” “不然还能怎么样?”问得陈秋夏不由得好笑。 但她回答得好,也平常吧? 许如娟没再追问,用吸管搅搅咖啡,又吸了一口,笑说:“你小学时成绩不太好,没想到我们现在却在同一个学校。” “我高中时很是用功了一下。” “我想也是。你是那种晚慧型——” 许如娟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一眼,把铃声按断气掉。口气平常,说:“我男朋友。” 也是。才能如此间话家常似谈起以前喜欢过的男生。 “你呢?”许如娟忽然问。 “啊?”一时不明白她指什么。 “男朋友啊。” 陈秋夏摇头。 “怎么可能!”许如娟皱下鼻,不相信。陈秋夏的身材跟她差不多,卷乱的发,浓密的眉睫,明亮盈水的眼睛不说话先动人三分。虽然不怎么打扮,只是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还是能让人眼睛一亮。 “当然可能。”她突然觉得许如娟皱鼻的样子很可爱。 又有手机声响起来。这回是她的。她不认识的号码,八成是打错的,没去理它。 “对了,我听说你爸妈……”想起她曾听过的陈秋夏父母发生的意外,许如娟脱口出来,又觉得不妥,咬住唇。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现在跟我小叔住在一起。”成为孤儿的伤心悲痛那些伤口都结疤了。她成长得很健康,头好壮壮。“对了,我小叔开了家牛肉面店,有空你来捧场一下,我给你打折。” “不是免费请客啊,老同学耶!” “怎么可以。诶,小姐,我们也要吃饭交房租的。” 两人对视,噗哧笑起来。 陈秋夏手机又响起来。她看一下来电显示,接了电话。 “喂?”话筒传来哭声。她不禁皱起眉头。 第3章 “明辉,电话。” 时差的关系,徐明辉睡得昏昏沉沉的,听见叫唤,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坐起来,无意识地呆了一会,才起身走出去。 “明辉,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一声不响就跑回去了!”娇滴滴的女孩声音,即使带着小小抱怨不满,听起来仍然甜甜,反倒像在撒娇。 “是你啊,小妮。” “你怎么突然跑回去了?” “不是突然,我早就计画好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人家以为你在开玩笑嘛。”而且,他只提过一次。“再说我以为你会等到毕业典礼过后再回去。”一般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偏偏徐明辉不按一般的想法做事。“你不参加毕业典礼了?” “不了。”徐明辉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厨房窗外可看到远处的山影,天蓝蓝,阳光有点强。 他母亲走进厨房,见他在厨房,对儿子笑一下,退出去到客厅,把空间让给他。 “你真的不参加?那徐妈徐爸怎么说?”他的回答让王小妮失望了。怎么这样?居然不参加毕业典礼!她还想跟他一起拍穿学士服的合照,再一起回去的! “我爸妈没意见。”他爸妈很体谅,一切尊重他的意见。 这几年都是他爸妈过去看他。将近四年没回来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点等不及,完成一切的课程,所有的考试一结束,不等到毕业典礼举行、结束,就这样回来了。 “你太胡来了。”王小妮不禁又抱怨。因为她知道不只这样,徐明辉还决定暂时不继续念研究所,尽管几所大学研究所录取通知都寄到了。这一年的时间要去做些有的没的。她问他,他说他也还没有决定做什么。但不管做什么,搁着正经的事不做,却浪费一年的时间形同无所事事,实在教她搞不懂。 她请他爸妈劝他,别让他做傻事。而徐明辉的爸妈也不是不反对他的决定,可反对也没有用,只好尊重儿子的决定。 “好了,小妮,我时差还没有调过来,头有点昏,改天再聊吧。” 几丝白云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横散在远处的山影上方。阳光更亮更逼眼了,天空大半覆盖蒙蒙的金光。看来是个大好天气。 他拿着水杯走出去。他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优闲地看着报纸。抬头笑说: “小妮跟你抱怨了?” “嗯。” “你回来前应该先跟她说一声。” “我请王阿姨代为转达了。” “那不一样。女孩子比较敏感,你这么粗心会让小妮觉得你不重视她。”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该开始考虑其它事,徐母理所当然谈论起王小妮。 第8章 “小妮像个小妹一样,我对她没其它意思。”在大家看来,这好像是“顺其自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发展,毕竟这近四年来他跟王小妮在同个大学和城市,时时碰到面在一起。但他对王小妮没有过多的感觉,只能是这样。 “这样啊。”徐母明白儿子话中的含意,有点失望。 她觉得王小妮不错,跟自己儿子挺合适,又是自己好朋友的外甥女,相交来往多年,再理想不过。可偏偏当事人的儿子没那种意愿,真的有点可惜。 “你想好做什么没有?”徐母问。 “我还没有决定。”徐明辉摇头。“我想先休息几天再说吧。”感觉好像有点迷茫,也或许只是时差尚未调整过来的缘故。 “也好。你很久没回来了,就先休息一阵子,四处看看,过阵子再说也不迟。不过,明辉,爸妈相信你,给你一年的时间做你想做的,也不干涉你,你可别让爸妈失望。” 可怎么样才是不让他们失望? “我可能会到非洲大草原看狮子争地盘打架呢,也没关系吗?你们会觉得失望吗?”徐明辉不禁开玩笑。但他口吻虽然带着玩笑的意味,眼神却认真,眼睛里没有笑。 徐母侧头想一下,开明地笑说:“没关系。说好给你一年的时间。不过,你可要小心,不要让狮子给吃了,白费了爸妈的苦心。” 徐明辉笑起来。“谢谢妈。对了,爸呢?” “出去了。难得周末假日,你爸也闲不住。不过,天气真是不错。你要出去走走吗?” 从客厅落地窗望出去,蓝蓝的天泛着金灿的光。徐明辉不禁眯了眯眼。 “再说吧。我想先冲个澡。” 房间里有卫浴设备,但他没有马上冲澡,坐在床沿,发呆了一会。从他房间望出去,还是一样那么蓝的天空。天气,真的很好。 他眯起眼。弯下腰,从搁在床边地上还没整理的旅行背袋拿出了一个木质小相框。照片有点褪色了。那是一张看似班级合影的团体照,照片中每个人都只是像一个小点。他低下眼。照片右下角,站在第一一排边上的那个人…… 有些记忆,好似也快要跟这照片一样泛黄褪色了…… 可是每一次,他都不禁再想起。 “哪,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陈秋夏把衬衫摊在小叔面前。 白衬衫领子上,印着触目惊心的口红印,照那痕迹看来,印上这痕迹的人有一对多肉饱满的嘴唇。 就为了这个,谢婷宜找她哭了一个晚上。 “这……那个……”小叔瞪瞪眼,有点气急败坏。“这不关我的事,都是那个死老太婆!” 已经正名很久的阿水婆一下子又变成了“死老太婆”,大概也脱离不了关系。 “阿水婆怎么了?”陈秋夏简直像法官在问案。 小叔发急,有点焦头烂额。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死老太婆,说什么你很久没帮她看水果摊了,我倒楣刚好经过,被她抓住帮她看摊子。结果小莉——呃,你知道,那个‘白美人’的小莉刚好来买水果,死老太婆跟她说什么,呃,那个婷宜的事,也不知道小莉发什么疯,抱着我就亲。我赶紧推开她,把口红擦掉,哪知道领子都给沾上了。偏偏婷宜刚好在那时候过来——啊!谁晓得会那么凑巧!总之,就是那样。我怎么知道嘛!”说到最后,小叔烦躁得乱抓头发。 “你是说婷宜撞见了?”不只是衬衫口红印那么简单。 “诶。”小叔叹口气。“我哪知道会那么巧!她转身就跑,我追也追不上。” “你哦!”她有没有说过,小叔长得很“称头”——英俊好看,虽然不是很高大,但身材结实,一脸健康阳光,以前卖黄牛票时,就很受在附近酒家上班的小姐喜爱。 因为有她这个“拖油瓶”,小叔一直很规矩没有太乱来;后来加上个谢婷宜,小叔更是跟这些“小姐”“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偶尔她们来店里吃面,顶多打打不伤大雅的屁。 “小莉喜欢恶作剧,你好好跟婷宜解释不就没事了。”谢婷宜多少会有危机感。她父母嫌小叔,但小叔并不是没有女人要。 “她跑得那么快,我怎么追得上。” “她能跑得多快?”她忍不住横小叔一眼。 小叔低头嘟着嘴,像做错事的小孩,乖乖坐在那里挨骂,不时抬头偷觑一眼,又赶紧垂下眼。 “把头抬起来。”陈秋夏敲敲桌子。 小叔忐忑不安地抬起头。 “小叔,你到底喜不喜欢婷宜?”陈秋夏表情、语气和态度严肃起来。 小叔有点不自在。闪避说:“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小叔,你也该有点担当了。要不,就彻底跟婷宜断了来往;要不,就给人家一个肯定。你这样犹豫不决,不仅耽误婷宜,也耽误了自己。” 那时不时嘻笑惯的脸凝住,垂下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爸妈一直很反对。” “不要管她爸妈。你自己呢?小叔,你到底喜不喜欢婷宜?” 小叔头垂得更低,好似有点丧气。“呐,阿夏,你想你小叔配得上人家吗?” 问得多伤感泄气。 虽然她想说“当然配得起”,她也很想说她的小叔是最好最棒的,但现实是很残酷的。 这个社会惯以用来衡量一个人的那些比如学历、身家背景和事业等等,小叔没有一项合乎水准以上。 所以,“物以类聚”,小叔这样条件的人,至多就只能在小莉等那些女孩中受到欢迎。而与他们“不同类”的谢婷宜父母,看小叔的目光就充满质疑,自然的嫌弃。 但是——她还是要说但是,小叔幽默风趣,该努力的时候十分努力,又懂得调剂生活,亲切又善解人意——她的小叔真的很好。虽然她也喜欢谢婷宜,可真要她老实说,除了学历跟家世背景,谢婷宜哪里能配得上她小叔! “配得上,当然配得上。”现实是很残酷的,但陈秋夏还是很肯定地点头又点头。 小叔猛然抬头,目光激动,嘴唇动了一下,又闭上,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现在在楼上。”可爱又可怜的小叔。他们这样环境背景的人,面对美好的恋情、彷佛高不可攀的对象时,或许就难逃这样自卑无力的心结吧。“小叔,你快上去安慰人家吧。”刻意顿一下。“不然,就狠心不要理她,刚好藉这个机会,跟她划清界线。” 那张英俊阳光健康的脸上,不安、犹豫、迟疑、渴望、困惑与期待且忐忑不安的情绪交杂反覆混和着。几番张口,又退缩闭上。终于,小叔猛然站起身。 “我上去看看。” 那一天就是在这个地方吧? 这个地点,这个角度,这个时间,她站在这里,电影院前的人龙长到溢出街道。人声、车声、音乐声,电与光、光与热,相互交织出混杂的繁华热闹节庆似的气氛。 然后,她就是站在这里,这个位置。他走过来,走向她,走到她面前。他说…… “阿夏!”电影院前不远,阿水婆坐在水果摊子后,招手叫她。几个排队买票的人,闻声无聊地回头看了一下。 “阿水婆。”陈秋夏回神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跟我小叔说我好久没帮你看摊子了。” “那你今天是来帮我看摊子的?”阿水婆笑咪咪。 “才不是咧。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什么师罪的?你在说什么?”阿水婆没有太多的文化,听不懂这种咬文嚼字的东西。 “我是来找你麻烦的。”陈秋夏干脆叉腰鼓起腮。 看看那架势!阿水婆眯眼又笑起来,用牙签又了一块切好的水果递给她。 “来,这梨子我今天刚进的,又甜又水,吃一块试试,很好吃的。待会你带两粒回去,你小叔最喜欢吃这个了。” 陈秋夏不客气地一口吃了梨子。“你给我这点甜头是没用的,阿水婆,这次你真的惹了很大麻烦,婷宜哭得好惨。” 每次要是惹小叔跳脚,阿水婆就来这手贿赂,每次小叔都好说话,甜头吃在嘴里,吃着吃着就把生阿水婆的气忘了。 “真的哭了?”阿水婆总算有点过意不去。 “哭了一个晚上。”倒楣的是她,足足听谢婷宜伤心哭诉了一晚。“你明知道她会多心,干么要在小莉面前说那些?小莉就是坏心眼,喜欢搞破坏,听你说婷宜的事,她不破坏一下才奇怪。” 其实她跟那些在“白美人”上班的时髦小姐说不上熟,连说认识都算勉强,只除了两三个,包括小莉,有时会到店里吃面,一回两回的才熟一些。她们喜欢半刺半调侃地叫她“大学生”;看见谢婷宜时,则往往鼻子朝天哼一声,故意找事跟小叔搅和。 “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会那样嘛。” “小莉还故意把口红印到我小叔的衬衫。婷宜抓着那件衬衫哭了又哭,我耳朵都听她哭麻了。” “哎呀,怎么会这样!”阿水婆懊恼一声。 “阿水婆——哎哟,大学生,你也在啊。”不巧的,说鬼鬼到。踩着三寸高跟鞋的小莉,婀娜多姿地走到摊子前。“你们在聊什么?聊得那么起劲。” “说你啊。说你干了什么好事。”陈秋夏没好气。 “哎呀,我做了什么?”小莉装一脸无辜。 陈秋夏白她一眼。“真会装!小莉,你不该到舞厅上班,应该去演戏。” “你也觉得我有当明星的架势呀,大学生。” 第9章 小莉娇笑着。“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大学生,不会装模作样歧视人,自以为了不起,跟某个女人不太一样。”转向阿水婆。“阿水婆,那梨子看起来真漂亮,麻烦你帮我削两个包起来。”顿一下,口气一转。“那个女人自以为念了点书,厚脸皮地缠着小陈,还以为她看上小陈是给小陈施了什么恩,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看了就刺眼。” “婷宜只是比较内向一点,并没那个意思。” 小莉睨她一眼。“你还帮她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 “反正,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你这样简直害死人。” “我害着谁?”小莉嗤一声,很不以为然。 “我。” “你?”小莉不禁转向她,睁大描得蓝艳的眼睛。“我怎么害着你了?” “你那样胡搞,最后得出来收拾的还不是我吗?我得两边听两边说,口水都干了,很烦的。” 小莉瞪了她三秒,才转身过去,对阿水婆说:“多少钱?”把钱给了阿水婆,拿了水果。 然后才再转身过去,伸出食指点点陈秋夏的额头。 “你哦,那么鸡婆做什么。让他们分了不是很好吗?吃饱闲着那么多事!”转身扭着屁股走开。 “反正,拜托你不要再乱来了,小莉。”陈秋夏对她屁股喊了起来。 小莉没理她,自顾往“白美人”走去。 “好了,阿夏。”阿水婆说:“小莉只是胡闹一下,没那个意思的。你就跟婷宜解释一下,要她别多心,她会听你的。” “这种事一次两次的,很烦人。” “谁叫你有个没用的小叔。都多久了,还在那里拖。要不就娶回家,要不就断了好找个新的。他在那边瞎拖,还以为是在办家家酒啊。” 看,旁观者都看得这么清。 她小叔啊! “好了,我有点事,你帮我看一下摊子,我去去就来。”阿水婆说。 “喔。”她走到摊子后,顺手拿了一块切好的梨子,直接塞进嘴里。 毕业考就在眼前,她现在应该待在书桌前的,结果却坐在阿水婆的摊子前对着一摊红橙黄绿的水果。她要是考砸了,毕不了业,阿水婆准难辞其咎。 坐在这里,这个角度,许多街景都跳入眼帘。角度一转,目光一移,就可以看到当年她站立的那个地方。 其实也才四年不到吧?还没久到让人唏嘘的地步。但怎么记忆里的那一日时远时近,时模糊又时清晰?有时候她觉得彷佛已经过了好久,都快沧桑了;怎么有时又感觉彷如才昨日,他的一声一影,一情一景,伸了手好似就可以捕捉得到…… “老板。”摊子前停了人,递给她一袋挑好的梨子。 陈秋夏站起来,秤了梨子,然后收钱、找钱,把袋子递给客人。然后又坐下来,莫名吁口气。 忽然,一抹黑影从眼角闪过。她急忙抬头。她在意的那个角落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街道的转角。 那番相见过?那般似曾相识…… 她心猛地碰地一跳,然后急促鼓跳起来。 会是他吗? 她猛然站起来,没有多加思考,丢下摊子追了过去。 在哪里?在哪里? 她跑到转角的街口,横向纵向来往全是人影。她张大眼睛,寻了又寻,边跑边四处张望追寻。 跑过了下条街,又追到下下条街。人群在霓虹下鬼影似的晃动。没有。没有她似曾相识的那帧身影。 看错了吗? 她站在路口,垂着头,双肩松斜。 被眼角的错觉戏弄了一番吧?陈秋夏对自己暗暗摇头,然后抬头吸口气。 哪有可能戏剧性的相遇!旧时、旧地,一样的人—— 若果真再相见,她还能够认出他吗?而他,能够认出她吗?看了太多充满浪漫的偶然的浪漫爱情戏剧电影小说,人们遂以为生活中也充满那样浪漫的偶然。但是,会不会,很可能的,即使再有相遇的一天,他们——她与他,会认不出彼此,忘了彼此在对方记忆中的模样。 啊…… 她仰起头。在霓虹光影与各式光亮中,几乎看不见夜空的面貌,只是明亮的光片背后,横亘着黑洞似的幽暗。 应该是这里吧…… 徐明辉望着电影院前排队买票的人影:心里仍有点不确定。 海报上是好莱坞某部中级制作片子,演员的名气不小,抢在暑假之前上映,算是为即将到来的影业旺季打前锋,暖场一下。 那一年,也是一部好莱坞大片,他们一家跟王小妮阿姨他们就在队伍里排队,而她,就站在这里,他转头看见她,朝她走过去…… 是的,是这个地方没错。离电影院不远有个水果摊……他目光一移。没错,有个水果摊,有个阿婆看着摊子。 刚刚他走错了地方,在街头转角的地方走错了方向,往相反的街道走去,绕了一大圈才走回到这里。毕竟过去好多年了,他记忆中街道不是那清晰,脚步一踌躇就转错了方向。 那时她就是站在这里,这个方向,这个角度—— 他有话跟她说,约她隔天晚上同个时间、地点见面,但她—— 他甩一下头。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他始终没有等到她。终究没能再见到她。然后,他就走了。离开了这个城市,这个岛屿,在异国大陆,他乡陌生的城市读书生活。 就这样过了四年。 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又来这里?他在凭吊什么?想追寻什么? “徐明辉啊徐明辉……”他低头喃喃一声。暗暗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高大的身子一下子就没入黑暗,被霓虹与光亮切割出的闇暗吞噬。明亮处那边,与徐明辉背去的街道相反的街口这处,陈秋夏踩着自己不明显的影子,慢吞吞地往水果摊走去。 “阿夏,”阿水婆一看到她就抱怨。“我请你帮我看一下摊子,你怎么丢下摊子就跑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东西丢了怎么办?” “对不起,我突然有点急事。”陈秋夏老实道歉。“我把钱带在身上了。”把装钱的袋子递还给阿水婆。 “你哦。”还好,没昏了头,还记得把钱带着。阿水婆仍摇头。“我回来时没看到你人,摊子旁半个人影也没,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 陈秋夏只是摇头,没头没脑说:“我要回去了,过几天就要考试了。” “诶,等等,阿夏。”阿水婆叫住她,塞给她两个梨子。“哪,这个带回去吃。” “谢谢。”她也不客气。 方才的一切,果然只是她的错觉而已。真是!她在慌张什么?为什么要那么急切? 那时他说有话要跟她说,要她一定要来,同时同地,他等她,要她一定要出现—— 她失约了。 她觉得他们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那又何必。 后悔吗? 后来她听说他出国念书了,十八岁的她,曾经低声轻轻哭泣。 他们之间果然是不可能的,有太多差距,所以她觉得又何必再见那一面。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多年以后,她还记得自己那样低低的哭泣过。 怎么那么轻易就放弃…… 十八岁那一年那说不出是酸是伤是悲或是后悔的泪水,到如今,偶尔还会无声地从她心田淌过。 啊……她仰高起头。 多希望…… 第4章 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或许他会念这个学校,跟其他那些学生一样,走在这条两旁种满椰子树的大道上吧? 也许…… 如今都只能是也许了。 转个弯,转入与椰林大道并行的另一条较窄小的道路。这里人比较多,篮球场上几个人满场飞奔,边上驻足了不少人。徐明辉不怎么感兴趣地望一眼。这部分的校园充满活力与动力,刚刚他走过的椰林道感觉却要空荡很多。 回来这些天,他就像这样,没目的地这边走那边晃,不确定自己真正想做什么。他停下来,眼角忽然有个黑影一晃而过,他心一惊,急忙回头。 三三两两的人群,一张一张看来彷佛都相似且陌生的脸谱。他没有心惊的理由。 篮球场上叫喝声不断,变得相当热闹。徐明辉又投去一眼,有个高个子正在跳跃投篮。 “阿夏!” 忽然他听到似乎有人在叫一个牵动他神经的名字,急急又回头过去。只看到一个背影,在侧门口那边,与一个男人并肩走出去。 他呆站了片刻。 他怎么没想过,她有男朋友了吗? 应该有吧。他们都不是小孩了。 他不禁苦笑起来,垂下头,一只手捂着心口,彷佛落了败的战将,失落黯淡起来。 “徐明辉?!”身后猛不防响起又惊又不确定的叫声。 他怔了一下,慢慢回头过去。 “阿夏!” 没预料到会突然被人叫住,陈秋夏疑惑地回头,微微吃了一惊。 “小叔!”她跑过去。 没想到小叔会到学校来找她,还站岗似地在校门qi書網-奇书口等。可校门不只一个,就没想到她如果走别的门,他岂不是傻等。 “陈秋夏——哦!男朋友来等了!”路过的同学,恶作剧地怪叫一声。 陈秋夏回个白眼,不理他们。说:“小叔,你怎么来了?” 她念了四年大学,小叔到她的学校不超过三次。一次是入学时慎重其事地带她报到,还差点迷了路;一次是路过,在学校一百公尺外的捷运站打电话叫她过去,顺便一起吃饭打牙祭逛夜市,这算半次;再来就是现在了。 第10章 小叔对这种地方过敏,说是不自在,像穷人进银行,那别扭,打死他也不肯来,除非是不得已。 “哪,你有没有空?”小叔双手插在裤袋,低头踢着脚下石子。 “嗯,有什么事吗?小叔。等我回去再说还不是一样。” “嗯,呃,你吃饭了没有?” “现在都两点了,小叔。”当然吃过了。 “哦。”小叔又踢开一个碎石子。“你快毕业了吧?阿夏。” “嗯,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考试?” “再过几天吧,下个礼拜。”小叔不会那么闲,特地跑来问她什么时候毕业和考试。“小叔,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们进去好了,边走边讲。” 小叔伸长脖子看看门内的校园,像在看火坑似,忙不迭摇头。 “那算了。回去吧,在路上边走边聊。”与小叔并肩走上人行道。 一路上遇上两三个认识的同学,对她暧昧若有什么意味地笑笑,误会她跟小叔的关系,陈秋夏也懒得解释,随他们去胡思乱想。 小叔才三十初岁,这个年龄的男人不像二十多岁的男生还带有青涩,也不似四十多岁的男人开始显老,正是最能展现男人的成熟与魅力的时候,加上小叔喜欢动,身体锻炼得很好,显得十分有型有格,又长了一张英俊好看的脸,引起不少女孩子注意。 “阿夏,”小叔吞吞吐吐。“那个,嗯,我有点事想问你——呃,听听你的意见。” “说吧。”八成是跟谢婷宜有关的事。但前几天才雨过天晴,不会那么快又出问题了吧! 小叔吐口长气。不语先叹息。双手仍插在裤袋,像是在考虑什么。 “是婷宜的事吧?”陈秋夏也叹口长气。她若不干脆先挑开,小叔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小叔点点头,终于开金口。“呃,我是想问问你,你真的觉得我跟婷宜合适吗?”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是你自己怎么觉得。你喜欢婷宜吗?小叔。” 小叔抿着嘴,一会,才点头。 “那不就结了。” “可是……”小叔犹豫不决又迟疑。“哪,阿夏,你想我该不该跟婷宜,呃,那个,跟婷宜求婚?” 求婚?陈秋夏不禁抬下眼。 小叔总算考虑到这个了。都四年了,谢婷宜几乎天天到她家报到,再拖下去,都要把人家拖老了。 “是差不多时候了,小叔。要不然,再拖下去,婷宜都要变成一个老太婆了。” 多少听出她在开玩笑,小叔瞪瞪眼,敲一下她的头。 “认真点!你知不知道你小叔我为了这个有多烦吗?” “这有什么好烦的?你就往婷宜身前一跪,求她嫁给你不就行了?”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爸妈一直很反对……”小叔摇摇头。“我没信心——” “陈秋夏。”迎面走来的女孩打断他们的谈话。 是一个不同系但算认识的同学。虽然是在叫她,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却直勾勾地大胆地盯着她小叔。 “你男朋友?”女孩问。 小叔皱下眉。没的把他折低了一个辈份。 “我小叔。” “你小叔?!”女孩惊呼,半是诧讶,半似做作。“真的?你小叔好年轻!”转向小叔。“你好,我叫戴文晴,是陈秋夏的朋友。” “你好。”小叔不自在地回个招呼。 这些年小叔收敛了很多。陈秋夏不禁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小叔时不时摆出的那种做作帅气的姿势。 “不好意思,文晴,我跟我小叔还有事,不多聊了。”她对戴文晴比个手势,不理戴文晴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表情,拉了小叔快步走开。 “阿夏,这样不好吧?人家好像还有话要说,我们这样有点不礼貌。” “没关系。她要说的我猜也猜得到,没什么营养的扯一些,然后问你有没有女朋友,结婚了没有,顺便问你的电话号码。” “不会吧。”小叔睁大眼,不以为然。 “你该对自己有点信心,小叔。就算对这些二十多岁青春活泼的女大学生,你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所以,不用担心了,尽管跟婷宜求婚去。” 她并不是一直是像这样积极、进取、有自信、有行动力的人。小学时,她老是像不良牛被丢在教室后头垃圾桶旁的角落放牛吃草,感觉总是挺黯淡。可是,经过这些年,她到底改变了一些,对自己更有把握。 “真的?”受她鼓励,小叔有了一点信心。 “千真万确。”她拍拍小叔胸膛,替他肯定。 “嘿,小力一点,会痛的。”小叔怪叫,瞪瞪她。“我是你小叔耶,你好歹也尊敬我一点。” “是是。那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哦,”小叔想到什么,有点犹豫。“诶,阿夏,你说要不要买个戒指什么的?” “对喔,倒给忘了。现在去吗?你有带钱吗?” “我有带卡。你想需不需要买个钻戒什么的?”说到最后,小叔有点难为情似抓抓头发。“我看电视上演的好像都是这样。” “那是商人勾结在骗别人的钱。”陈秋夏说得理所当然。“钻戒很吃钱的,小叔。买小了,跟没有一样;买大了,多浪费那个冤枉钱。买个金戒指就可以了。” “可是,女人不是都喜欢什么宝石钻戒的?” “那是商人花钱广告一遍又一遍的在对人洗脑。”而且,还洗脑洗得很成功。“我是女人,我就不觉得一颗小小钻石可以值那么多钱!” 听她自说是女人,小叔居然睨睨她。“我怎么看像是个小鬼头在说大人的话!” “你不是要问我意见吗?听我的准没错。” 小叔想想,又抓抓头发。“我看你还是帮我问问她吧,看她喜欢什么。我怕她要是想要个钻戒,我们却买个金戒指而已,那就不太好。” 也是,她毕竟不是谢婷宜,不能替谢婷宜决定。 “可是,钱够吗?” “呃,这个我手上有点钱,只是……”小叔低下头,表情有点为难羞愧。“如果不够的话,我是想,可不可以动用一点你的钱……”头更低了。“对不起,阿夏,一直用你的钱。” 这些年小叔一直供她吃穿住行和一切琐碎,所以她爸妈留下的钱除了用在她念书及租用面店店面,还剩下几十万。非不得已,小叔绝不打那些钱的念头。 “别这么说,小叔。你尽管用。”老实说,花十多万买一颗钻戒,虚荣又浮华,她绝不赞成。但如果谢婷宜真喜欢那种没用的东西,小叔想满足谢婷宜的心情,她可以理解。“我会帮你问问婷宜,看她喜欢什么。” “谢谢你,阿夏。真的很对不起!”小叔又高兴又惭愧。 没有小叔,这些年她不可能过得这么平顺,甚至还能有幸福的感觉。钱是很重要,但小叔更重要。 “好了,现在可以回家了吧?” 因为有小叔,这些年她一直有个“家”。陈秋夏侧头看看小叔,小叔也正转头瞧她,朝她做了一个鬼脸,顺手敲了一下她的头。 陈秋夏皱鼻,白白小叔。捷运站到了,她比个手势划清界线说:“自己买票。” “我没有零钱。”小叔怪叫一声,凑过去,抢走她的钱包。 照片会泛黄,记忆也会泛黄吗?照片会褪色,发生过的事也会这般褪色模糊吗? 陈秋夏摸摸有些泛黄的照片,因为那泛黄所产生的旧情感,一张一张显得旧情绵绵。在数码相机逐渐普遍的今天,老照片这种泛黄的旧情绵绵感有一天恐怕就会消逝吧。 生活中的一切一直在改变,她的感情意绪却始终像这泛黄的老照片,停留在某个凝结的时间。 旧情啊绵绵…… 手指下抚触的,是小学毕业的班级合照。她跟陈丽美两只不良牛如常的被发配到边疆。一旁是国中时的团体照,在她爸妈发生意外后没多久,她表情充满忧郁,眉头深结,没有一丝笑容。他——徐明辉就站在她上一排的边上,就在陈丽美上方。陈丽美笑着对着镜头,嘴巴都开了。徐明辉垂着眼……咦?! 她目光连忙又移到小学那张毕业照。他也是刚巧站在她附近不远,斜上方,目光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看着镜头。大家或笑、或装酷皱眉、或不好意思地对着镜头,他神情淡淡,眼眸低垂,目光无言地望着他身前斜下方…… 啊?! 陈秋夏心微纠了一下。 原来是那样……他眼中看的……原来…… 眼睛微酸起来,一下子模糊,起了雾。 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发现? “阿夏。”谢婷宜敲门。 她连忙擦拭迷雾的眼,收起照片。 “门没关。”收拾起微微感伤的心情。 “你在看书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谢婷宜开门进去。 “没关系。来,坐。”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椅子,空间太小放不下,谢婷宜只能坐在床沿。书桌就在床旁边,陈秋夏略为侧身,刚好对着坐在床沿的谢婷宜。 “快考试了吧?”谢婷宜看书桌上摊开的书本,随口问了一句。 “再过几天。” 又沉默下来。过几秒,谢婷宜才又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阿夏。” “什么事?” 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谢婷宜顿一下,才问:“你讨厌我吗?” “这个问题你应该四年前就问了吧,婷宜。现在才问这个,不太迟了?”陈秋夏不禁微微一笑。 第11章 “我哪敢。我怕你讨厌我。” “怕小姑难缠是不?”这句话有语病,陈秋夏只是开玩笑,并没注意,谢婷宜也没有特别注意,反正她明白陈秋夏玩笑的意思,有些难为情,脸庞略为红起来。 但没多久,表情一黯,眼神里的光采也变得暗淡,垂着眉,显得不安没自信。 “你想,你小叔他喜不喜欢我?” 没等陈秋夏回答,抬起头苦涩地笑一下。“我从小就比较内向,不知道怎么跟人来往,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朋友。而且,只是比较会念书考试,没其它长处,长得又普通,没有人会注意我,我也不敢奢想太多。多半时候,我总是一个人,一直遇到你小叔——”她停下来,脸庞又晕红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会那么大胆不知羞耻——真的!我自己也不明白。那时,我只是一心想,想再见到这个人,无论怎样也要再见一面,简直不顾一切。” 那是怎样强烈的情绪?陈秋夏心中不禁问。 “你很喜欢我小叔是不是?婷宜。” 谢婷宜点点头。“但你小叔……”表情又黯淡下来。没信心他会喜欢她。“我知道你小叔很受欢迎,他会喜欢像我这种无趣的人吗?我长得既不漂亮也不性感什么的。” “下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陈秋夏站起身。 “问他?”随着陈秋夏起身,谢婷宜顺势仰头,睁大眼望着她,忙不迭摇头。“不成的!我不行!” “怎么不行?你也想知道不是吗?”陈秋夏将她拉起来。“走吧,我们一起下去。小叔应该准备好开店了,需要人帮忙。今天中午他偷懒了,这会只好加倍努力。” “他今天中午休息了?发生什么事吗?”谢婷宜连忙问。 “没事。你不必紧张。” 走到楼下,谢婷宜突然退缩,抽回被陈秋夏拉住的手,摇头说:“我还是不去了,还是回去好了。谢谢你,阿夏,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往后连退两步,笑一下,很快转身过去。 “婷宜。”陈秋夏叫住她。 谢婷宜回头。 “今天小叔到学校找我,他要我问你,你是喜欢钻戒还是金戒指。” “啊?!”谢婷宜双手捂住口,不敢相信,眼里溢出泪。 陈秋夏站在那里,只是微微地笑。 “我——”谢婷宜蹲下去,哭起来。 “还是买钻戒吧,小叔。” 小叔把大碗牛肉面端到她桌上时,陈秋夏拿了一双筷子和汤匙,在喝第一口汤之前这么说。 “她喜欢钻戒?”小叔站在桌子前,有一点紧张。 “她只是一直哭。” “啊?”小叔楞一下。“为什么她一直哭?” 真是!楞头楞脑,不懂女人心。 “喜极而泣呢!这个你也不懂!”唏哩呼噜吸了一口面,太烫了,舌头差点给烫熟。“好烫!水!” “小心点。”小叔摇头,倒了一杯水给她。 她咕噜喝了几口,哈口气。 “所以,还是买钻戒吧。” “你不是说她只是哭……你有问她喜欢哪个吗?” “她会喜欢的。” 谢婷宜说了那么多,她多少明白,谢婷宜虽是个内向女子,也会有一般女孩子都会有的盼望。白纱、钻戒、如梦似幻的结婚典礼…… “那样啊……”小叔坐了下来。“那你说,要买多大的才合适?”自己没什么主意。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五、六万的应该可以了。” “五、六万啊,”小叔放心了一下下。“那还行。我本来以为最少要花上十几二十多万。” 十几万二十万买一个戒指?拜托,钱又不是不能用!陈秋夏几乎不以为然的脱口而出,到底忍住。 “五、六万我想大概只能买一颗小小的钻戒,不过,我想婷宜不会介意的。” “没办法,我的能力也只能买得起那样的戒指了。”小叔伸手抹抹脸。“我一无是处,又没有能力,真不知道她是看上我哪点。” “看上你的身体啊。”陈秋夏开了个玩笑。 “小鬼!”小叔瞪她一眼。“别乱开你小叔我的玩笑。” “我是给你一点信心。”小叔大她不过十岁。还小时,她跟小叔说话就不恭不敬;长大了,这点年龄差距实在不算什么,她时时更像这般不恭不敬。 “你哦!”小叔作势敲她头,又缩回去。有点烦恼似,说:“戒指的事是没问题了,可是,你想婷宜她爸妈会答应吗?” “他们不答应的话,你就跟婷宜私奔。” “认真点!” “我是说正经的。”陈秋夏没笑,她当真这个意思。 “可是……”小叔被她的“大胆”吓一小跳。“那样不太好吧?她爸妈会很难过,他们到底只有婷宜一个女儿。” “你要是顾虑那么多,要不,你就跟婷宜断了,她爸妈一定会很高兴。” “唉!”小叔叹口气。“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要不,从现在起,你就多到她家走动,跟她爸妈联络一下感情吧。” “非得那样不可吗?”小叔又叹气。他最怕那种事。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也很同情小叔,但没办法替他分担苦恼,毕竟要娶谢婷宜的人不是她。 “老板,来碗牛肉面。”有客人进来。 小叔起身到前头下面。跟着,又进来一男一女。女孩略为张望了一下。 “欢迎光临。两位吃面吗?”小叔出声招呼。 女孩似乎看到目标,忽略老板小叔,唇角一扬,直接走进去,一直走到埋头吃面的陈秋夏桌子前。 “陈秋夏。”清脆叫了一声。 “啊?你真的来了。”有点教她意外的许如娟,单手叉腰,站姿如同面对无数相机的超级模特儿。 “你不是要我来捧场,哪,我这不就来了。还有呢,”顿一下,语音未完,侧了一下身子。 站在许如娟身后的男生像蚀缺的月逐渐恢复光华,露出全貌,然后完全暴露出来。 啊—— 陈秋夏一下子怔住,神经一阵猛然的撞击。 “徐——”可能吗? “吓一大跳吧?”许如娟得意地笑。“今天我在校园碰到他时,也吓了一大跳。我们前些时候才聊到他而已,他突然就像幽灵一样冒出来。” 谁是“我们”?拜托,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先提起的好不好?却把她也扯下水。但陈秋夏顾不得“纠正”许如娟的话。其实,那也可以算是事实。她是谈起他了。 那个他,这个他,眼前的他—— 心乱了,一下子就那样乱了。 “嗨。”徐明辉终于能开口。声音有点低。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毫无戏剧性与震撼性的再相见。但——真好,又见到她了…… 他没想到,她也没想到。这样没有任何偶然与宿命式浪漫成份的重相逢——但,总算,总算又再见到他了。 “徐明辉。”终于,她叫出他的名字。 还好,他们还记得彼此,相对仍然相识如昨日。 徐明辉微微一笑,受他笑的牵引,陈秋夏也淡淡笑起来。眸与眸相对,闪着近似的光。 还好,他不禁庆幸,终又有相遇的时候。 幸好,她默默感谢,能够与他再有这般相对的机会。 还没有太迟吧? “拜托,你们两个别这样笑好不好?嗳昧得要命。”许如娟故意挥手,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你的同学们?阿夏。”小叔把面端给之前的客人,走过来。 啊?!徐明辉微微错愕,他记得他今天在大学的校园时,看到这男人在侧门口那里……不禁看向陈秋夏。 “这是我小叔。”陈秋夏伸手比了比。“小叔,这是我同学许如娟跟徐明辉。” 原来是她小叔……放下心了。 徐明辉客气说:“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应该记得的,很多年前他曾见过一次,居然淡了印象。 “你好啊,小叔。”许如娟跟着喊起小叔。 小叔有点不好意思。笑说:“你们都是阿夏的大学同学啊,欢迎。” “不,是小学同学。不过,我们是‘好学生’,跟阿夏不一样。”许如娟开玩笑。也跟着叫“阿夏”。 陈秋夏拽拽她。许如娟吐吐舌头,又笑说:“阿夏说小叔开面店,要我们来捧场。小叔,我们是阿夏的老同学,应该免费招待吧。” “没问题。”小叔一口答应。 “嘿!别想趁机敲竹杠,顶多打个折,给你八折优待。”陈秋夏不同意。 “别这么小气。徐明辉难得也来了,难不成你也要跟他收钱?” 陈秋夏看看徐明辉,不提防他也正看着她,眸光相撞,激起一点火花。 “我只要有八折就好了。”徐明辉自在的拉开椅子坐下,就坐在陈秋夏桌位左侧。 许如娟也自动坐下,在徐明辉另一侧,刚好与陈秋夏相对。 “好了,今天小叔请客,给你们每人一碗大碗牛肉面。”小叔大方宣布免费招待客人。 “太好了!谢谢小叔。”许如娟眉开眼笑。 也不是当真就想占那个便宜,而陈秋夏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照收她面钱,只是一种久违了的情绪在流动,即使是无聊的抬杠,也彷佛充满满满的喜悦感。 目光不禁又相遇。她与他的。 许如娟说起从前琐事。突然,陈秋夏忍不住笑起来。 呵,他们也是有“从前”的。 像意会到她的心思,徐明辉侧脸望望她,又笑了。 第12章 第5章 凉风轻轻地吹拂。 他们坐在高高的台阶上,身后是仿古建筑高耸入天的某纪念堂,罩着一空的蓝天;脚下是开阔的广场,无尽山河好似都在脚下绵延。头一仰,长空无尽处;眼一低,无限好人间。豪兴壮志油然而生,甚至涌起作诗的心情。 “许如娟说你们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不好意思,这时候我还打扰你,找你出来。”凉风吹拂,轻轻吹送徐明辉裹在低沉嗓音里的歉意。 原想耐心地等候,终究忍不住。四年前他没继续追寻,如此错过了多年,还好又见面了,却忽然感觉等待的苦。只想再见到她,需要确定什么似;并肩坐在这高高的台阶上后,感到她的存在,伸手就可以触及,才感到放心。 “没关系,其实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陈秋夏侧头对他笑一下。 他们的缘分不浅。从小学、国中到高中的偶遇。原以为不大可能再碰见了,没想到又这么再重聚。冥冥中有情牵吧?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 “天气真好。” 昨天聊了一点过去,谈了目前的情况。当许如娟听徐明辉说他不参加毕业典礼,在决定将来做什么之前,打算以一年的时间“闲晃”,做自己想做的,虽然还没决定是什么,直嚷嚷他浪费青春。 “是啊。这种天气待在屋里太可惜了。” “的确很难让人定下心。”这么蓝的天,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 徐明辉突楞一下,暗自生笑。怎么好像回到了少年? “回来这些天,我一直无所事事,简直整天晃来晃去。” “你爸妈不说什么吗?”陈秋夏笑问。 “他们大概觉得头疼吧。就算不头疼,光看着我晃来晃去,也会头晕。” 她知道他在开玩笑。他一直是那种品学兼优,有自己主张,知道怎么把握自己步调,不会让父母多操心的好学生。 见她笑,徐明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忽然才发现记忆中的他不常看到她笑。 “你爸妈真的很开明,给你那么多空间。” “的确。不过,他们大概是放弃吧。”说了他也不会听,干脆不罗嗦吧。 是信任吧。但陈秋夏只是淡淡的笑,没说出口。 “这些天我这里逛那里晃的,到处闲逛,没目的地走走看看。到处都改变了许多。不过,也有些地方还是老样子,变化不大。我还到过你以前住的地方,还有,那时候巧合遇到你的地方——”声音忽然低落,停顿下来,像似不提防提起,不知怎生接续下去。 一时陷入沉默。 陈秋夏双手抱着膝,下巴抵着膝盖,眼神遥遥,落在广场远处。一些看似游客正互相照着相。 “对不起。”声音干涩。“那时候没有道守约定。” 又沉默下来。过片刻,徐明辉才轻轻说:“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忽然觉得艰难起来,或许某些心情会泄露。陈秋夏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眼眸低垂,感觉到并肩的徐明辉看望的目光。 “那时我——”曾经那般后悔过,那么轻易就放弃。而今,再有那个可能吗?“那时我想我跟你相差太多了,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又如必。” 啊?!他微震一下。 年轻的心不明白有那等曲折,失望之后放弃再追寻,然后他就离开,就错过了那么多年。 “我等了一晚上。我不知道你会那么想……” “那时……你想告诉我什么?” “很多。”他们仍然并肩坐着,没了距离,他的肩膀微微触到她的肩膀。“我想告诉你……”该从哪里开始?“国中毕业后我去找过你,但你搬家了。总算又遇到你,那时我早申请好学校,打算出去念书了。我想告诉你,心中那些又复杂又简单的东西,我想告诉你,要你等我——” 这些言语有什么重量似,压得她心一震,不禁抬起眸,迎上他坚定清晰的眸眼。 “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渺渺。” “想过。”十七、八岁时哪懂得什么叫“等待”,或会不会是一种煎熬,只是很单纯的一个愿望,想望的同时也愿意承担,许诺并遵守承诺。 “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道歉?” 她摇摇头,说不出为什么。 这世上痴情的男人很多,但在充满诱惑的现实,不断有新的美丽可恋的女人,有多少男人能够此情不渝、专深不变呢? 又有多少女人,能够一直不变地等待守候,等待季节更迭,等待一个虚缈的承诺? “你想过这一年要做什么了吗?”抬起脸,能够面对他笑了。 “嗯。”其实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只是,再遇见她之前,他彷佛在做一种凭吊,没有急着计画决定什么。 “你呢?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他反问。 “找个工作吧。”语气好似有点不确定,但大概就是那样了。 “马上就工作吗?”徐明辉伸长腿,望着广场远处。长空下,江山无边。“这些天,我想过这一年要做什么,但一直没有真正决定。可坐在这里,高高的阶上,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像帝王俯视他的江山?”转脸面向她。 “是啊,真有点那种感觉。” “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阿夏。”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当然,是用最经济、最省钱的方式,也许会有点辛苦。”那种背着背袋,行游天下,洗炼青春的祭礼。 他眼中有话,目光轻轻;她回望着,没说话。 “跟我一起去吧,阿夏。”终于,他说出口。目光没移开,紧紧看着她眼眸。 “这几年我一边念书、一边打工,存了一点钱,我想够我们一路的花费。”他没有要她立刻回答,但轻声低语中,已把他与她概括一起成为“我们”。“我想跟你一起。等你考完试,我们一起环岛走一趟。” “我……” 他笑笑的,无言望着她,伸出手抚摸她脸颊。 心中一股激荡,她说不明白是什么。 “明辉……”脸在发烫,因为心中那股激荡。 “我们一起……我想跟你一起……”干言万语,全在凝看她的,无言的眸中。 “我……”一开口,便被心海澎湃的浪潮噎住。陈秋夏反握住徐明辉抚着她脸颊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徐明辉无言一下,低俯下头,额头抵着她额头。 一直以来,总是分离的他与她,终于能够这样并肩,这样额与额相触,成为“我们”。 我们一起,看那山川与人间。 决定好买钻戒,但选购成了问题。小叔一辈子没买过这种东西送女人,事情临到,简直一筹莫展。 “阿夏,你还是跟小叔一起去,帮我拿个主意。”小叔寻常穿着衬衫、牛仔裤,比起二十初岁的毛头不知帅气多少,但那英俊的脸上泛着一点无所适从,好像压了千斤般重,开朗不起来。 “高兴点,你是去买戒指,又不是赴刑场。” 但对小叔来说,跟赴刑场差不多。那一绑就是终生,就算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与觉悟,也免不了一丝踌躇。 “去!我高兴得很。你快准备一下,跟小叔一起去。” 也没什么好准备。陈秋夏随便换上衬衫、牛仔裤,结果跟小叔站在一块,倒像穿情人装。 “你怎么穿得这么随便?”小叔皱眉。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陈秋夏不以为然。 “罗嗦,你是女孩子——” “啊?!”徐明辉走近。明知道会打扰到陈秋夏念书时间,他还是忍不住过来,虽然他会强抑住心中强烈的感受,每天待一会就离开。“要出去吗?” “你来的刚好,明辉,也顺便一起帮我出个主意。”小叔已经自来熟喊起他名字。 徐明辉望向陈秋夏。陈秋夏会意,说:“要去买戒指给婷宜,小叔一个人不好意思去。”压低了一些声音,有些戏弄。“是要跟婷宜求婚的。” “你少说两句没人会当你是哑巴。”小叔瞪她。 “原来是那样。”徐明辉笑说:“好啊,我也一起去。我曾经陪我爸一起,买过戒指、珠宝什么的给我妈。” “太好了。”小叔像遇到了救星一样。 徐明辉恰好也穿了衬衫、牛仔裤。为这巧合,他笑一下,很自然走在陈秋夏身旁。 陈秋夏走在当中,两男一女,倒像护花似。她自己并未去意识到那些,偶尔徐明辉侧脸看她,她感受到他的注视侧脸回望,无声笑一下,某种无言的交流在两人之间。 进了珠宝店,服务员微笑迎上前。小叔有些不知所措,陈秋夏替小叔说:“我们想看看戒指。” “这边请。”服务员微笑比一下手势。陈秋夏与徐明辉自然地跟上去。小叔慢吞吞地,落在后头。 “是小姐要选购的吗?”服务员打开玻璃柜的锁,微笑望着她跟徐明辉,当他们是一对了。 “啊?不是——”陈秋夏这才发现小叔还慢吞吞地在后头磨蹭,回头说:“小叔,快点过来。” 小叔才硬着头皮上前。隔着玻璃望了一眼,摇头说:“看得我眼花撩乱的,还是你决定好了。” “怎么可以,又不是我要的,是给婷宜的。” 小叔只好认真又看了一下。却又皱眉。“看来看去好像都差不多。阿夏、明辉,你们帮我选一下吧。”抬头求救。 “嗯……”陈秋夏仔细看了一下,对服务员说:“请你拿那个让我们看一下。”指着左边柜中一颗白金镶的钻戒。 第13章 “这个是吗?好的。”服务员打开玻璃柜,小心地取出钻戒。 钻石在灯光照射下,映出美丽的光芒。但看那标价小叔有点泄气。 又另外选了一只钻戒,让陈秋夏试戴上。 “你觉得怎么样?”小叔问徐明辉的意思。 “看起来都挺好看的。”徐明辉笑。虽然陪他爸买过珠宝什么的,但他对钻石没研究,觉得都差不多。当然,成色不同,价钱不一,但他只是觉得陈秋夏戴起来都好看。 “唔……会不会有点太小了?”指戒指上镶的钻石。小叔怕谢婷宜会失望。 “那么,这个怎么样?”服务员取出了一只也是白金镶的钻戒。“钻石大小适中,设计的样式独特又不失高雅,很适合优雅品味的女仕。” 当然,只要卖得出去,谁都适合,都优雅有品味。 看看那价钱,将近十万,小叔有些犹豫。 “你觉得怎么样?阿夏。”习惯地问陈秋夏的意见。 “就这个吧,婷宜一定会喜欢。” “可是……”小叔顾虑那价格。 “就决定这个吧,小叔。”陈秋夏明白他的顾虑,重重点头,表示没问题。 “好吧。”小叔总算下定决心。 服务员眉开眼笑。小叔刷卡付帐时,徐明辉将陈秋夏拉到柜前,问说:“你喜欢哪个?” “我?算了吧,这种东西能看又不能吃。”为顾及礼貌,陈秋夏小声说着,以免其他服务员听到。 “本来就不能吃。来,你喜欢哪个?”徐明辉固执问。 陈秋夏忍不住抬眼瞅他,目光被他接住。他嘴角含着笑,眼眸光采盈盈。 “两位是一对吧?”另一位服务员笑吟吟迎上前,热情推销,取出一副对戒说:“看看这个怎么样?特别为情侣设计的对戒,设计简单大方,又不失流行感。” 价钱在万元以内,坑钱又不算太坑钱。 徐明辉认真看了一下,问:“可以帮忙刻上名字吗?” “当然可以。只要把你们名字英文缩写告诉我们就可以。” “好。那我就要这副对戒。” “明辉!”陈秋夏想阻止。徐明辉对她灿灿一笑。 “你怎么——”想抱怨,却说不出口。 她知道,几天后,刻上名字的戒指就会戴在她手指上跟他手指上。那是一副对戒,用来圈系住两个人。是一种相互的宣示,一种彼此的承诺。 “你喜欢吧?”徐明辉轻声问。 她顿一下,终于还是点头。 “喜欢。”一直以来,那种没有人知道的情怀。 几天后,她,陈秋夏,他,徐明辉,就会戴上一式的戒指,一直以来那从未有人知晓的感情,彼此终于都明了。一同戴上那一式的戒指,他的、与她的,感情的宣示。 不到几十公克重的戒指盒,拿在手上却沉甸甸,像有千斤重。小叔垂着眉,表情像是又欢喜又悲伤。 “小叔,你别摆出那样一张苦瓜脸好吗?大功告成,高兴一点。”徐明辉回去了,陈秋夏跟小叔走在一起,一样的衬衫、牛仔裤,又像情侣装了。 “这么小小一个戒指就那么贵……”还好,小叔庆幸没动用到陈秋夏的钱。但他自己现在是一屁股光溜溜了。 “婷宜会……啊?!” 面店门口站了两个不速之客。看到他们,不只小叔,连陈秋夏心中也一沉。 “今天怎么没开店?”谢婷宜母亲问。 “有点事。不过,马上就去准备了。”小叔有点慌张,下意识紧捏住戒指盒。 谢婷宜父亲微皱一下眉。小叔想起什么似,“啊”一声,把戒指盒往裤袋随便一塞,赶紧跑上前,拉开铁门,忙不迭说: “请进来。不好意思,有点乱。阿夏,快去倒茶。”额上差不多都慌出汗了。 “伯父,伯母有什么事?”一慌,脱口叫出“伯父”、“伯母”,也忘了称呼“谢先生”、“谢太大”的,谢婷宜父母却也没表示什么。 陈秋夏倒了热茶,然后默默坐在小叔身旁。即使天热,但谢婷宜父母不爱喝凉的东西,陈秋夏总记得倒热茶给他们。谢父望她一眼,没说什么。 “我们今天是——”谢母刚开口,冷不防却爆出谢婷宜气急败坏的叫声。 “爸,妈,你们怎么又来烦陈大哥了?!我不是说了,请你们别再这样!”她今天眼皮跳个不停,有不安的预感,特别跷班跑了过来。果然,一来就看到她爸妈。 “婷宜,别这样跟伯父、伯母说话。”小叔先开口。 “对不起。可是……”望望沉着脸的父母,谢婷宜有些歉疚。犹豫一下,终于在她母亲侧旁坐下,说;“对不起,爸,妈,我太急了。” 谢父哼一声。“我明白说,你跟他的事,我是绝对不赞成。” “爸——”谢婷宜急起来。 “婷宜,你少说两句。”谢母制止她。 不赞成归不赞成,但也不能反对一辈子。谢母说: “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陈先生到底有什么打算?” “啊?”小叔有点茫然。 “你对将来的计画啊。总不能卖一辈子的牛肉面吧。而且,我看这里的生意也不是很好的样子,是不是?”谢母不算是那种太精明的女人,但默默观察,心里自然有数。当了多年公务员,持家、工作的能力都算不错。 “呃,嗯,可是,我只会这个……”小叔吞吞吐吐。 “其实卖牛肉面也是种生意,经营得当,也可以扩展成连锁店什么。你想过换个地点好的地方,买个店面,装潢一下,好好经营这生意吗?” “呃,嗯……”小叔不安地搓着手。“那个……我……” “恕我冒昧,你年纪也不小,应该有些存款吧?买个店面,工作安定下来,心里也比较踏实。这个,你应该有考虑过吧?当然,买个店面要花不少钱,但我想,你应该有些存款,不够的,我跟婷宜她爸爸可以先帮你垫上——” “妈!”谢婷宜诧讶抬头,没想到。 谢父又哼一声,坐在那里像尊雕像似。 “啊?!”小叔也很意外。“现在这里……那个……也不错……”好一点的地点,一个店面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他哪有那个钱。就算用上他哥哥嫂嫂留下的钱,也才几十万,根本凑不上。更何况,那是阿夏的钱,他不能去用它。 “这地点虽在巷子口,但店面朝里头,往这里来的人多不会注意到这里,不算理想。我有个朋友在闹区有家店要顶让,装潢是现成的,虽然不大,但地点十分理想。因为是熟识,才要五百万,请对方再便宜一点,四百五六十万应该就没问题。” 五百万?!小叔差点跳起来。 “啊,呃……谢谢。不过,可是,我想……” “地点很好,银行贷款没问题;你还可以申请青年创业贷款,所以,你大概只需要准备一百万就可以了。” “只有八十多万可以吗?”陈秋夏插嘴。 “阿夏!”小叔跳起来。 “我也有一点存款——”谢婷宜急忙说。谢母瞪瞪她,瞪得她噤口。 “可以吗?谢伯母。”陈秋夏又重复说着。 “八十多万,我想是可以了,剩下的,我们可以——” “不可以!”没等谢母说完,小叔就瞪眼大声说:“绝对不可以!” 谢婷宜父母不禁皱眉,谢婷宜也不禁愕然看着他,似乎不明白。她爸妈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好不容易——但他却……为什么?!脸上不禁白起来。 “小叔——” “不可以!那是你的钱!我不能动用你的钱!”小叔握握拳。“伯父,伯母,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没那个能力,这件事就算了。” 谢婷宜脸色死白,猛咬住唇,几乎要哭出来。 谢父沉着脸说:“那么,你跟婷宜的事也这样算了?” “我——”小叔看看谢婷宜,撞见她欲哭的表情,不敢多看,低下头去。 “你对婷宜就这点程度?”谢父又沉着脸追问,几乎动气。 怎么说,他都不赞成女儿跟一个条件相差悬殊的男人在一起。但女儿固执,加上半年多来的观察,即便不愿意,他们夫妇也打算妥协。而且,为了女儿幸福,他们还花费精力时间动用关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错的店面,这个男人却居然没有一点担当! “我——”小叔垂着头。 “当然不是!”陈秋夏大声说:“小叔很喜欢婷宜,怕配不上她,你们又一直反对。可你们知道小叔今天做了什么?小叔花了他所有的钱,买了一颗钻戒,打算向婷宜求婚!” “啊!”谢婷宜轻呼一声,不相信似,用手捂住口,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充满红晕,眼眶溢出泪。 “小叔!” 被陈秋夏声声催促,小叔窘迫地掏出戒指盒,低着头,不敢看所有的人。 “依我的意思,我是希望小叔买个金戒指就好。可是,小叔觉得应该满足婷宜的梦想,女孩子都喜欢钻戒,他不想让婷宜失望。他还怕买了太小,所以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只为了买这颗钻戒给婷宜。” 谢婷宜哭出声,说不出话。 “伯父,伯母,我小叔是挺穷的没错,但他很重视婷宜的。” 谢父谢母互相看了一眼,抿抿嘴,没说什么。 “那些钱是我爸妈留下的,所以小叔不肯用那些钱。不过,这件事我做主就是。” “阿夏!”小叔急忙抬头。 “谢伯父,伯母,请你们让婷宜嫁给我小叔吧。” 第14章 陈秋夏站起来,很郑重地低头行礼。 小叔赶紧站起来。“我……我……”半天说不出话,只能低着头。 谢父与谢母又互相看一眼。谢母说:“总不能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吧?空间这么小。” “算了。”谢父说:“把出租的那间公寓收回来,就当是嫁妆好了。” “爸!妈!”谢婷宜高兴得又哭了。 宝蓝的戒指盒打开,灯光下,静躺在盒里的钻戒闪耀着瑰丽的光芒。 第6章 都市里不好找到地方运动,空间有限,徐明辉干脆到大学操场跑了几圈,再到泳池游了一千公尺,回家时又顺着马路一路慢跑,到家时又出了一身汗。 “回来了。”他母亲已经从学校回到家,看样子也是刚到家不久。 “爸呢?”一身汗臭又口渴。他直接到厨房喝了一大杯开水,听他母亲在客厅里说: “别喝冰水。” 他走出去,手里拿着另一杯开水。徐母抬眼看看。 “看你出了一身汗,可别喝太冰凉的水,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爸呢?”又问。 “大概还在办公室吧。” “喔。”徐明辉想想,走过去。“妈,我有件事……” 不是太难启齿的事,他简单说:“过两天我准备出发去环岛旅行。” “环岛旅行?怎么这么突然,你打算去多久?都准备好了?” “一两个月吧。我们打算用最省钱、经济的方式去环岛。”坐火车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客运、公车,住民宿,带干粮、水壶。 “我们?你有同伴?” “嗯。跟一个朋友一起。”陈秋夏已经考完试,实质意义上已经毕业。她也没打算参加毕业典礼,毕业证书等环岛回来后再领也不迟。他们打算再过两天就出发。这两天,她就陪着谢婷宜跟她小叔猛照相,好像要毕业的人是谢婷宜。 徐母没再多追问。儿子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多少父母感到骄傲、盼望的那一刻就是参加子女的毕业典礼。虽然他们夫妇大学教学研究工作忙,那段期间前后又刚好有个学术论文发表会,很难抽开身,但儿子自作主张不参加毕业典礼跑了回来,他们尊重儿子的决定,多少还是感到失望。 “什么时候出发?” “大后天。” “需要钱吗?” “我身上有。”他把水杯放在客厅桌上。“我去冲个澡。” 刚走进房里,房间里电话响起来,本来想不理,他想想还是接了电话。 “明辉?”王小妮甜甜但带点孩子气的抱怨声音响起。“我这几天打电话给你,你都不在。” “我出去了。” 废话!不在家,那当然是出门了。他就听不出她言外的意思和怨怼吗? “你去哪里了?” “到处走走。”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漂亮的女孩,跟她约会去了?”王小妮半玩笑半刺探。 “是啊,没错。”没想到徐明辉竟然承认。 王小妮沉默一下,干笑说:“你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明辉。讨厌!我跟你说,我这个礼拜天就回去,到那边礼拜一晚上了,你要到机场来接我。” “不好意思,小妮,我没办法去接你。我准备去环岛旅行,过两天就出发。我请我妈到机场接你好了。”他母亲礼拜三才会离开去参加学术会议,时间上应该没问题。 “你要去环岛旅行?啊!等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王小妮像小孩子般要求,发出浓浓的鼻音。 “我过两天就要出发了,票都买好了。” “讨厌!改一下日期不就可以了?” “改了日期,后面一些行程也都要更改,很麻烦。”徐明辉始终没有妥协的意思。 “你一个人吗?”王小妮试探问。 “不,”徐明辉也无意隐瞒。“我有个同伴一起。” “谁?该不会就是你刚刚说的跟她约会的那个漂亮女生吧?”甜甜的嗓音仍带着玩笑意味。 “嗯。”他一口承认。 电话那头一下子死寂下来。 “是谁?”王小妮的声音变得干涩,有些粗嘎。 “你也认识的,陈秋夏。”说到陈秋夏名字,他语气柔起来,下意识摸触手上戴的戒指。 “陈秋夏?!你要跟她一起去旅行?”王小妮吸吸鼻,好似什么哽塞住。“你怎么可以这样!明辉,你明知道我——我——我喜——”声音哽住,像在哭。但一会就无声。 “小妮?” “我去改机票。我马上就回去,你要等我,明辉。”王小妮声音又响起,有点急,带着央求。 “小妮,你不要为这件事改期或特别跑回来。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跟事情要做,我也有我的,无法迁就你的时间,你也不必配合我的时间。” “我不管!你一定要等我,就这么说定!”说完要说的,王小妮便挂断电话,不让徐明辉有拒绝的余地。 “小妮!喂!”让人有些无可奈何。 他看看话筒。算了!起身去冲澡。 喜欢与被喜欢都是很令人无力的,无法去控制掌握,都是身不由己,不由自主。 王小妮其实有她自己的朋友圈,有自己的生活,不必迁就他的。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与想做的事,也不会去配合她的。这几年,他一直是这样的态度,而王小妮自有她的朋友跟交际圈,他没想过有什么复杂的。 但现在,怎么好似一下子复杂起来? 冲完澡,他抓条毛巾,边擦头发边走到客厅。他母亲还在客厅,招手说:“明辉,来,这里坐。”显然有事。 先前的水杯还在,他仰头咕噜把水喝光。 “小妮阿姨刚刚打过电话来。” “喔。”他不怎么在意。“是说小妮要回来的事吗?她下星期一会到。妈,可不可以麻烦你到机场接她?” “妈去接她是没问题啦。不过,明辉,反正也差不了几天,你就不能等一等她?小妮说也想跟你一起去环岛旅行。” “我已经跟小妮说过了。我跟朋友一起去,没办法等她。” “你那个朋友是个女孩?”王小妮跟她阿姨哭诉,她阿姨打电话过来问究竟,徐母也知道个大概。“小妮说那女孩是你们小学同学。你这次回来遇到的?妈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也没想到会再遇到她。”原以为该放弃,把心放下。但是,他们又相遇了。 看看儿子的表情,徐母多少有些了然。但是—— “这样子好吗?”长长旅程,单独两个人,对方又是女孩。“对方毕竟是女孩,你跟她单独两个人旅行,会不会——”语气一顿,注意到徐明辉手上戴的戒指,惊讶说:“明辉,这个?!” 徐明辉笑一下,没解释。 “改天我带她回来,跟爸妈见个面。” 徐母微微蹙眉,不是高兴或不高兴,只是觉得太突然。 “你不觉得太快了?”徐母指指他手上的戒指。“人生是很长的,明辉,别那么容易、也别太快许承诺。” “我知道。” “知道还——”徐母不禁又蹙眉,摇摇头。 “你不必替我担心啦,妈。”徐明辉又笑了笑。 因为爱情有它的界限,而且容易变,这个年岁,已经没有太多的人相信那种一生一世的东西,也不再强求或太执着。一段恋情的消逝,自有另一段恋情的开始。 他也不知道一生一世是多长久。只是,一直以来,那不为人知的情感,终于彼此懂得。那么多年了,感觉好像飘浮的心,终于有了着落。他只知道,这种感觉,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 他还清楚记得、感觉到,在那个凉风徐徐的午后,与她并肩坐在那高高的阶梯上时,心中那宁静安定的感受,多年来的不定终于放了心。 那时眸底无言的凝视,多年后,彼此终于相对,终于懂得。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小叔。”陈秋夏不放心地问了又问。 “安啦,我没问题啦。”怎么像在担心小孩的口气,小叔很是不以为然。 “是啊,阿夏,你不必担心,还有我在。”谢婷宜对她眨眨眼。她会帮忙看管人的。 “倒是你,突然就说要去什么环岛,存心吓人。”小叔不满地咕哝。 “哪里突然了?我考试前就告诉你了。” “你真的不参加毕业典礼吗?阿夏。”谢婷宜觉得可惜。“你不觉得可惜吗?这可是你的大日子。”念了四年大学不就为了这一天。 “反正照片都照了,没什么好可惜。”天气热得要命,还要跟一堆人在礼堂里,听这个长、那个长致词的,简直自找罪受。“再说,小叔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才不参加吧?”小叔歉疚说:“没办法,我实在不习惯那种场合,怪别扭的。”连到校园照相,都是被谢婷宜跟陈秋夏硬拉着去。 “我本来就不打算参加的,没事。倒是你们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谢婷宜说:“房子下个月到期,就可以收回来,重新装潢。店面的事,已经跟对方谈好,下个礼拜签约,都很顺利。”觑小叔一眼,脸微红起来。 小叔低头,愧疚说:“对不起,阿夏,把你的钱花光了。” “你别老是提这个,小叔。那就当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怎么可以!小叔一定会努力工作,把钱还给你。” 陈秋夏不跟小叔争了,随小叔自己去决定,只要小叔觉得心里舒坦好过,她都没意见。 第15章 “东西都准备好了吧?”谢婷宜问。 “嗯。也没太多需要准备的东西,一些个人生活用品及最基本的东西,再加上几件换洗衣服就行了。”一个背袋就足够装得下了。 “牙刷、牙膏、毛巾那些东西都带了?”小叔没事穷紧张,好像她要出门远征似。“肠胃药、晕车药带了没有?还有驱蚊液、防昆虫叮咬的喷液也别忘了。” “啊!”她又不是去荒郊野岭,哪会想到那些东西。 “忘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小叔一副“未卜先知”的表情。“那很重要的,要是吃坏了肚子什么的,没有带药怎么行,我马上去买。” “我自己去就好了。”真是乌鸦嘴。 “阿夏。”走出门,谢婷宜叫住她,将她拉到一边。 “怎么了?”神秘兮兮的。 “哪,这个,你拿着。”递给她一个信封,里头有一万块现金。 “啊?!这怎么可以——”陈秋夏推拒。 “别客气。出去旅行,很多小地方都要用到钱,你带着,算是我的赞助。” 她身上实在没多少钱,一路都用徐明辉的钱的话,有点过意不去。所以她笑笑,微红脸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婷宜。”接过信封,感谢又不好意思。 “还有,这个。”谢婷宜微笑拿出另一只信封。“这是你小叔给你的。他要我偷偷塞在你的背袋里,别让你知道,可是,你跟你小叔差不多粗心,我怕你不小心当垃圾扔了。”虽然那不是完全事实,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叔侄俩的个性有时相似的粗心。 “好歹我比小叔谨慎、细心、周全、有计画好不好!”居然把她跟小叔列比…… 信封里有三万块。陈秋夏看了摇头说:“这个,太多了。”要递还给谢婷宜。 “收下吧,那是你小叔给你的。” “你已经给我一万块了,我想用不了那么多,而且,身上带那么多现金也不方便。”把信封塞到谢婷宜手里。“何况,你们现在正需要钱不是吗?那店面扣掉贷款,不是还差了十多万现金?”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存了一点钱,没问题的。” “你还是收着吧,你给我的这些钱就够了。再说,我也带了提款卡跟信用卡,我想花费是没问题的。”整个岛不会都那么偏僻,连个提款机都没有,连信用卡也刷不了吧。“不过,到时如果不小心超出了预算,帐单就要麻烦你跟小叔了。”说到最后不好意思又笑了笑。 “没问题,包在你小叔跟我身上。” “那我就先谢谢了。” 上天到底还是眷顾着他们的。虽然流过了那么多泪,经历过不少挫折,甚至挣扎,但现在,他们毕竟都能欢心的笑。 所以,是吧?上天终究是会眷顾的。 胃散、消化散、驱虫蚊液、创伤贴布,甚至止泻药等等,陈秋夏都买齐了,怕要是少这缺那的,小叔会噜苏的,到时又要多跑一趟。 “啊,对不起……”一个高大的男生挡在小路口,东张西望,像在找什么。她过不去,对方发觉自己挡到路,连忙道歉让开。 她礼貌地微笑一下,走过去。 “啊,对不起!小姐——”男生追叫住她。 她这才抬头,正眼看了对方。 “啊,对不起,请问——”对方手上拿着地图,说着有点腔调的国语。“我想到xx戏院,但我转来转去老是在这附近打转。” 找电影院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电影院在另外一头,他老在这里转,当然转不出去。 “找xx戏院是吗?”陈秋夏转个方向,男生也赶紧随着她掉转过身子。“你回头往前走,穿过路口向左走,到红绿灯时再向右走,然后过马路就是了。” “呃……往前走,右转——不,左转,过马路,红绿灯右转是不是?”那男生重复一次,却是一脸迷惑。 陈秋夏耐着性子又重说一次,但她看男生还是一脸茫然。叹口气,说: “你有没有纸跟笔?” “有。”男生赶紧掏出纸笔。 她画了个简图,写上街名。对方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看不太懂中文。” 难怪他看了地图半天看不出所以然。不过,这附近巷弄纵交横又的,外人很容易搞迷糊,一不小心像走入迷宫。 “跟我来吧。”她暗叹口气,把纸跟笔塞还给他。算了,好人就做到底吧。 “啊,谢谢。”男生迈开长腿,大步跟上去。 到了大马路口,红绿灯前,陈秋夏指着马路对面,说:“哪,xx电影院就在那里。”其实也不太远,只是老社区巷弄曲折,让不熟悉地形的人像在走迷宫。 “谢谢。呃——”男生顿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找戏院旁某巷子内专门卖国外二手古董服饰的店。请问你知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大致位置?”大概是走“迷宫”走怕了,怕又走入另一处迷宫。 “那家店啊,就在戏院旁的巷子,很好找的。你到了戏院门口,往右边走去,旁边那条巷子。” “啊,谢谢。”大概是国语不流利,男生说话时,不时来个“语首助词”。 他大步走下马路。突然又回过头来,对陈秋夏热情地挥挥手,才转身走过马路。 到了马路对面,他还回头又看一眼。陈秋夏已经转身往原来的路走回去。 “阿夏!陈秋夏!”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许如娟!”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大马路上就遇见了。“怎么这么巧!” “才不巧。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有事?” “叙叙旧啊。”许如娟带点夸张。“你怎么不参加毕业典礼?我还想找你拍照呢,这下可找不到人。”探头望一下。“这什么?” 陈秋夏把袋子打开让她看一眼。“大热天的,参加那个太辛苦,而且我有点事。” “念了四年书,就为了这一天,你也太潇洒了吧。”指指袋子说:“你买这些做什么?” “用啊。我打算——” “啊,等一下,热死人了。找个地方坐坐,喝杯饮料,慢慢说。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电影院旁有不少吃喝的小店,他们过街,找了家连锁咖啡店,选了窗边桌位坐定。 一坐定,许如娟便说:“我过两个月就要走了,所以今天特地跑来找你聊聊。毕业了,怕以后没机会。” “你要去哪里?” “出去念商业管理。本来想留下来念研究所,结果还是决定出去。” “你男朋友呢?” “诶,你还没忘记我有个男朋友啊!”许如娟笑着掠一下长发。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种女孩的娇气。“他要留下来念书,也不知念几年,还有兵役问题,长得很。” “这样好吗?”两地分离太长久,很多故事就那样模糊淡了。 “谁晓得。”许如娟耸下肩。“各有各的前途,谁也无法迁就谁,只能这样,未来就看造化了。哎,不说这个,我今天不是来聊我的感情事。你呢,有什么打算?工作吗?还是念研究所?” “我打算找个工作。” “不继续念研究所了?” “大概吧。” “也是。赚钱比较实在。开始找工作了吗?” “还没。”陈秋夏摇头。“我打算先去旅行。还好你今天来找我,我明天就出发了,你要明天来就找不到人。” “明天就走了?你要去哪旅行?” “环岛旅行。” “环岛?好羡慕!我也想去!”许如娟稍微提高声呱叫起来。“环岛一周,多浪漫!我打高中就一直想来一次环岛行。哎!真羡慕你!你一个人去吗?” “不,我跟徐明辉一起。”陈秋夏很坦然。 “跟徐明辉?!”许如娟瞪大眼。“就你们两个?” 陈秋夏点头。 许如娟水水的大眼睛仍然睁得大大,把陈秋夏从头看到脚,上下扫了几遍。突然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 “这什么?” “啊。”陈秋夏反射地缩一下手。 “该不会是徐明辉送你的吧?”那水水的大眼睛盛着大大的问号盯着她。 “嗯。”只能硬着头皮承认,红红脸。 许如娟“嘿”一声,兜起促狭的笑。“你什么时候跟他进展到这样的程度?” “啊?嗯……呃……”她也回答不出来,好像自然就变成那样。 “不过,我就知道会这样。”也不必太惊讶。想起什么似,许如娟脸上泛起蒙蒙的雾似的表情。“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上次忘了问他……算了,一定是那样……” “什么事?” “不告诉你。”许如娟笑,瞄瞄她。 什么事那么神秘?许如娟不说,陈秋夏只能算了。 “对了,”许如娟表情严肃起来。“徐明辉有没有告诉你王小妮的事?” “王小妮?” “对啊。我也是听说的。之前我不是说过,王小妮跟徐明辉好像有亲戚关系吗?王小妮的阿姨是徐明辉妈妈的好朋友,徐明辉大学就跟王小妮同个学校,整整四年。他没有告诉你吗?” 陈秋夏摇头。 “长辈是好朋友,又同校了四年,时不时在一起,我想他们交情一定很不错。虽然说,交情不错,经常会碰面在一起,并不就表示一定有什么亲近关系或交往,但我想,阿夏,你还是问一问徐明辉吧。” 陈秋夏笑了笑,没立刻表示什么,只是对许如娟笑了又笑。 许如娟又说:“我觉得徐明辉是长情的人。 第16章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忘记你。我想,那时候,他一定是为了你……” “啊?什么事?”好像在说什么偈语,老教她听不懂。 许如娟抿嘴笑一下,没解释。转脸看看窗外。轻洒的阳光水一样泄进来,会流动似。 “天气真好。”她眯了眯眼。 在路口分手时,陈秋夏摆了摆手。许如娟架上墨镜,一头黑发披泻,高挑时髦抢眼,宛如明星的架势。 她过街,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男生。她摘下墨镜。 “徐明辉。”天下就真有这么巧的事,处处是巧合。 “啊?是你。”徐明辉原没留意。 “来找陈秋夏?” “嗯。” “我刚刚跟她分手。我们在咖啡店聊了一会。” “这么巧。”徐明辉微微一笑。 “我听阿夏说了,你们明天要出发去环岛旅行。” “这个你也知道了。”徐明辉又笑。 “羡慕死我了。我打高中就一直想去环岛一周。”眸眼一低,瞥到他手上与陈秋夏一式的戒指。“这什么?我看阿夏手上也戴了一个。对戒吗?”抬起头,促狭地笑。 徐明辉又笑,没说什么。 “诶,徐明辉,”徐明辉高,许如娟微仰起头。想起陈年旧事。“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一年,老师要大家背书,全班第一名的你却跟老师说你忘了,不会背。你是不是因为陈秋夏,才故意假装不会的?” 多少年以前的往事啊……鲜明如在昨天。 徐明辉顶着阳光,微眯了眼。他只是又笑了笑,仍然没表示什么。 还是那样的金灿阳光。多年以前的阳光,一直那样照耀,一直,到他们此刻站立的多年以后。 第7章 天才刚亮,陈秋夏已经准备就绪,蹑手蹑脚地走出自己房间,放轻脚步,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干么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的?”赫然传出小叔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我怕吵醒你嘛。”小叔坐在客厅角落靠门的地方,双手交又在胸前,像尊门神一样。“昨天就跟你说了,我很早就会出去。” “至少也还要再说一声,让我知道你出门了。” “我只是不想吵醒你,反正我会打电话回来。” “真是,女大不中留!”小叔站起身,悻悻地。“那小子会来接你吗?” “我们约在火车站碰面。”比较省事。 “一大早的,他让你一个女孩子去火车站?!”小叔不满。 “小叔,我又不是十岁八岁的小女孩。”陈秋夏不禁想笑。小叔管起来,还真宽。走近了,看见小叔两个大黑眼圈,皱眉说:“你昨天没怎么睡是不是?还是赶快进去补个觉。” “我精神好得很!”小叔瞪瞪眼。“哪,这拿去。”给她一只信封,鼓鼓的。 一看就知道装了什么。“我不是说不用了,你还——” “罗嗦!”小叔硬要把钱塞给她。谢婷宜做事真不牢靠。他明明要她悄悄塞在她背包里的,结果却发现钱还在他抽屉里。 “小叔,带那么多现金在身上不方便。我有带卡,你把钱存了,我需要时到时再领就是。” “要是临时找不到银行什么的,怎么办?”这也不是不可能。 “你放心,婷宜给了我一万块。” “她给你钱了?” “嗯。你替我好好谢谢她吧。”将鼓鼓的信封硬推回去。“好了,我得出门了。” “阿夏,”小叔说:“记得要打电话回来。” “我知道。”怎么好像在叮咛三岁小孩子。 “你可别私奔了。”小叔又瞪眼。“不然,我可要找那小子算帐!” “你说到哪里去了!” “要不,这什么?!”小叔指指她手上的戒指。“那小子也戴了一个,我都看到了。你可别被他拐了。” 真不知是谁该担心谁。“你别老担心我,小叔。你呢?一个人真的没问题?我会请婷宜每天都过来看看。”其实不必她说,谢婷宜每天一下班也会马上过来。 “我又不是小孩!”小叔悻悻地咕哝一声。 “好了,我走了。” 跟小叔在一起这么多年,第一次要离家这么久,陈秋夏担心的不是自己,反倒是大意粗心的小叔。不过,这样的日子大概也不长久了。小叔很快就会跟谢婷宜结婚,他们大概会搬离这里。她不想打扰他们的生活,况且,她大学也毕业了,该开始考虑一个人的生活。 路上人车马稀,整个城市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她提早到了火车站,不想让徐明辉等她。 “嗨!”搁下背包,才站定,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是个陌生又好似有点眼熟的高大男生。 “还记得我吗?昨天真谢谢你,带我走到那个——电影院那里。谢谢!”比手画脚的,有点腔调的国语。 “哦,是你。”想起来了。“找到那家店了吗?” “找到了。其实我是去找我朋友,那店是他开的。啊,对了,我叫王凯文,叫我凯文就可以。昨天真是谢谢你。”又多礼地谢了一遍。 “不客气。” “我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啊,你也是要去旅行吗?”扫到陈秋夏搁在脚旁的背包。 “嗯,我在等一个朋友。我叫陈秋夏。”这么容易就认识人了,她想都没想过。 “真巧,我也是。我也跟朋友约好,一起结伴旅行。” “是啊,真巧。”总不会行程跟路线也一样吧。 “阿夏。”王凯文还要说什么,徐明辉已经到了,走向她。 她简单介绍。王凯文跟徐明辉握手笑了笑。 “凯文!”王凯文的朋友也到了,挥手叫他。 “啊,我朋友来了。”王凯文也挥个手。“那我不打扰了,祝你们旅途愉快!”顿一下,笑说:“搞不好我们在半路又遇上了也说不定。” 咧嘴又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对他们又挥挥手才走开。 陈秋夏跟徐明辉简要解释与王凯文“认识”的经过,笑说:“真巧,对不对?他也是跟朋友一起旅行,搞不好我们真的会在半途遇到他们。” “说不定真的会那么巧!”徐明辉不以为意,也笑了。“昨天我去找你时,在路上遇到许如娟呢。” “真的?她昨天来找我。” “我遇到她时,她跟你刚从咖啡店分开没多久吧。” 想起许如娟说的那些话,陈秋夏不禁抬眼望了望徐明辉明朗干净的脸庞。 要问吗? 她其实没那么在意。发黄相片里的那个眼神、那凝眸,迭上而今望着她的清澈眼神,对眼前这个人,她何需再多问什么. 还是别问了。不必再多问。 “差点忘了,我得打个电话给我小叔。”她轻轻拍额头。 “你小叔好像把我当敌人了,怕我拐了你。”徐明辉笑说:“昨天他老是喊我‘你这小子’,我好像罪大恶极。” 陈秋夏唇角一扬,兜起笑。“我小叔就是怕你诱拐了我没错。” “那我若不真拐了你,岂不是太冤了!”徐明辉嘴角一扬,干脆开起玩笑。 还不知道谁拐谁呢! 陈秋夏抿抿嘴,笑着没说话。 他们的环岛旅行才刚要开始,还会有许多故事。 他们从西海岸开始,一路走下去,没有在较大的都市城镇多做停留,有的地方多流连一下,有的走马看花。天气热,空气不佳,又没有特别吸引人之处,拥挤的都市让人待不住,耐不长久。 “也许应该从东海岸先走起。”到了一个以木雕出名的小镇,徐明辉想想说。 说是“小镇”,其实并不真是那么小。整个海岛人口拥挤,土地高度开发,几乎已很难找到真正意义上的“乡下”或“乡间小镇”那种与自然环境高度依存的地方,一个又一个的城镇市乡几乎都是都市的延伸。 “西海岸也有很多可看的,历史人文的景点不少,跟东海岸各有不同的风貌。”过了中部,往南下去有著名的古镇,上百年历史的庙宇、文化古城;再往南有现代化的港都,整治成功的港口夜景,及相对传统的渔港;最南端的海景亦不逊于东海岸的沧茫。 “到了台中,我们转到埔里,在小镇停留一晚,然后就转到农场好吗?”看看手上的路线资料,徐明辉征询陈秋夏的意见,没打算在那中部都市多待。 “都听你的。”颈上戴的戒指项链,微露出在阳光下闪了一闪。 “那吃饭之前,我先打电话订好民宿。”顿一下。“你说待几天好?”为了方便,两个人都把戒指串上线当项链带。 “你说呢?”她在都市长大,没到过真正的山间。徐明辉这些年在北美多绿树的环境生活,对山间自然环境多有喜爱吧。 “先订两天好吗?喜欢的话,我们再多待几天。” “好。”她完全没有异议。 徐明辉打电话订民宿时,她就沿着市集似的街道,慢慢欣赏那艺术的雕刻。边看,心里边赞叹,怎样的手艺才能雕刻出那样仿佛有生命流动的艺品? 一些店家在店外摆些小玩意,制作精巧,让人爱不释手。她驻足在那里,见了堆宝藏似,被吸引住了。 “看什么?”徐明辉走过去。 她指指那些雕刻精巧的小玩意。 “喜欢吗?可以买下带回去。” “不了。”她摇头。美丽的东西看看就好。 大致逛了一圈后,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吃饭。一路下来吃食方便,即便准备了干粮也不太有用武之地。 第17章 “我曾经跟朋友从西岸开车到东岸,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沿路看不到一处人家,好不容易才能找到一间卖些甜饼咖啡的小店。”徐明辉说着他在国外念书时旅行的经验,似乎对小岛上随处可见的小吃食店又惊叹又不可思议。 说也是,海岛的夜市简直闻名天下。夜市里能有什么?吃的、喝的,然后还是吃的跟喝的。 “我本来以为我们得多买些面包什么的带着。”徐明辉大口吃着面,对自己原先的想法好像觉得有点蠢似。 “你想的也没错,吃面包的话,节省许多。” 只是,也不必那么克难,他们不是吃什么山珍海味,而且,便宜的小吃店四处都是。 问题是调料方面。旅途上,一路外食,油、盐、味精、酱油、胡椒等调味不由自己控制,很容易就吃进过多的调味品。 “啊。”吃完饭,在路边,陈秋夏觉得口渴,发现小壶里的水所剩无几。她一口喝光,还是觉得渴。 “等会得找个地方买水。”徐明辉刚喝了一口,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她。 自来水不能生喝,他们尽量在住宿的旅店取装滚过的开水,但还是必须常在路上买瓶装的水。 就着壶口喝了几口水,揩揩唇边的水渍,陈秋夏才把水壶递还给徐明辉。徐明辉丝毫没迟疑,接了水壶,也是就着壶口,仰头喝了好几口。 “走吧。”他把水壶塞回背包侧边。 “嗯——啊!”没注意脚下,陈秋夏不小心踢到石头,痛得她叫一声,单脚跳起来。 “很痛吗?”徐明辉看看四周,赶紧将她拉到一边,让她坐在石头上。“我看看。”把背包搁在一旁。 他蹲跪下去,脱掉她的鞋袜,轻轻揉着她的脚趾骨。 “明辉……”她不禁红红脸.并不全是因为旁人好奇投来的目光。下意识缩缩脚。 “别动。”徐明辉一手握着她的脚,一手轻轻揉着她的脚趾跟脚背。“不把瘀血揉散的话,就麻烦了。” 他们还要走很长的路,不好好处理脚伤,的确是很麻烦。 “可是……对不起……”她低低道歉。 他抬起头,冲她一笑。“傻瓜,道什么歉!”轻敲了她额头一下。 其实不是很严重,初时那阵疼痛过后,就没有那么难受了。但徐明辉不放心,揉了她的脚好一会,确定她的脚真的没事,才帮她穿上鞋袜。 “我自己来。”她赶紧弯下身自己穿鞋袜。 一低脸,便碰上他的脸,那么近,几乎碰上鼻子。 “好险!”徐明辉突然蹦出这一句。的确,要是不小心撞上的话,那真会很凄惨。 但却把所有罗曼蒂克和暧昧的气氛全杀光。 陈秋夏愣一下,不禁噗哧一声,然后忍不住,大声笑出来。 笑无法停,鞋子穿了半天始终没能穿好。 “你哦!”徐明辉很自然地又俯低身帮她穿好鞋子。 “好了,起来走走看,看脚还痛不痛。”拉了她起来。 陈秋夏试走几步,没觉得什么不适的地方。 “没事了。”声音仍带着笑意。 徐明辉忍不住,又轻敲一下她额头。他也许不是那种浪漫的男子,只能以他自己的方式表达。 “你怎么跟我小叔学了这个坏习惯!”陈秋夏抚抚额头,不禁嗔他一眼。 “那换这样吧。”他轻弹一下她的脸庞,笑了。 “嘿!”她不禁又嗔他一眼。 却没想他的轻敲她额脸,她的嗔,旁人看来是说不出的亲密。这不知不觉的小举动,变成了那么自然的举止。 “好了,走了。”他背上背包,牵住她的手。 看着他牵住她的手,她忍不住。“怎么好像小学要去远足似。”手拉手,一同去郊游。 “我们就是要去远足。”徐明辉握紧了一下。 她感觉到,耳根忽然没来由地发热。 走了,走了。 徐明辉迈开长腿,牵着陈秋夏的手。两个人并肩,相视一笑,金灿的阳光在眸间流动。 “对了,别忘了买水哦。” “知道了。” 女人是水做的,需要被呵护。 “脚真的不痛了?” “没问题了。” 那么,上路吧! 清境,顾名思义,清明的境地。 不过,随人怎么演绎,怎么阐释都可以。用句陈腔滥调来形容,这是个世外桃源。四周被高山环绕,位于小岛的内陆,唯一不临海的县份。 他们住的民宿在较高的坡上,站在阳台俯望而去,群山绵延,白云缭绕,一个又一个山中传奇。 由民宿往上走,一直走就到农场。海拔一千多公尺,空气清新香甜。蓝天、白云,加上一大片的青草地,草地上散着三五成群的绵羊。羊儿不怕人,在草地上任意的漫走,走到哪停在哪,埋头的啃着草。感觉就像画片上看到的阿尔卑斯山区的小镇,很“阿尔卑斯”的感觉。 “看看这些羊,真逍遥。”陈秋夏坐在坡上,旁边不远处,一头绵羊埋头啃着草。 “羡慕的话,你也可以跟它一样去啃草。”徐明辉指着埋头啃草的绵羊,促狭地开她玩笑。 他伸长了腿,与陈秋夏背对背靠着而坐。坐在坡上没有可靠着的地方,两个人很自然地就这么背靠背坐着,比较舒服。 “我也想啊。可是啃草的话,会拉肚子。”陈秋夏一本正经回答。 “人家羊儿吃草就不会拉肚子。” “因为我不是羊。”陈秋夏还是一本正经。 徐明辉已经忍不住,脸上泛起笑来。 “徐先生,陈小姐!”坡下不远处有人对他们挥手。 是他们投宿的民宿老板。看样子似带住客上农场来看到他们,与他们打声招呼。两人挥手回个招呼。 “你们也来了。”民宿老板走近,身后跟了三个中年男女。 “啊,这个风景好,帮你们照张相。”还没走到,“啊”一声,嘴里说着,倒像自言自语,拿起手上的数码相机。 徐明辉跟陈秋夏还没反应过来,忽听他叫一声“看这里”,自然地转过头去。 两个人背对背靠着而坐,一个脸庞朝左,一个脸儿向右,面对着镜头,背后是青山、蓝天、白云:脸上表情带着询问,回眸呼应叫唤似,清澈的眼眸里,流光灿灿,眸子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有什么含意似,耐人寻味。 等两个人回过神,民宿老板已经按下快门,对他们比个手势,拇指与食指并个圈,表示ok了。 “晚点你们把电子邮件地址告诉我,我会把相片传给你们。”老板咧开嘴热诚地笑。 他帮那三个中年男女拍了些照片,然后又跟徐明辉他们寒暄一会,便带着三个人往休息处走去。 “羊奶冰棒很好吃,你们要记得去尝尝。”还不忘叮咛他们一声,尝尝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好吃的东西。 “要不要去吃羊奶冰棒?”徐明辉问。 “等会吧。这样坐着,还有点凉风,很舒服,我不想动。”时间好像静止了。“这样的日子真好。啊!我都不想离开了。” 难怪人家说“山中无日月”。二十一世纪了,她以为那种古老年代的宁静恬淡已消殆不见,可原来地球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这样的生活,会让我相信起很多东西。”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青青的草地,简直就像生活在画里。 “比如?” “比如……嗯,永远。”背靠着背,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可以听出声音中的慵懒意绪。 “还有呢?” “还有……嗯……一些不能让人轻易相信的……” “比如?”徐明辉又一个比如。 两个女孩走上来。天气热,都穿着短裤、复古式布鞋,露出修长漂亮的长腿。 “很漂亮吧?”陈秋夏笑,没回答那个“比如”。 “那两双腿的确很漂亮。”徐明辉笑着说着,看着女孩走过去。忽然又笑说:“男人真是没节操对不对?都受美色的诱惑。” “是啊,真让人讨厌。”可声音里充满笑意。 “那么,以防我这个坏男人被诱惑,你先用美色诱惑我吧。”一本正经地转过身去,将她扳向他。 哪知她眉一皱,垂成八字。“我也想啊,可是我又没有美色。”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 没想他会开这种少年玩笑,没想她会配合得这么好。这算打情骂俏吗?两个人面对面看着,看着看着,再忍俊不住,同时大笑起来。 “我的腿,可也不短的。”她想卖弄,可惜穿了件长裤。“你呢?秀秀你的男色。” “你真要我秀?”徐明辉抿着笑。 “让我养养眼嘛。” 她原不是大胆外向的女孩,他也不是擅于风花雪月的人,但此时此刻此境,心情与气氛配合得那么好,两个人开怀的笑闹起来。 “只此一次哦。”他笑着,解开几粒衬衫的扣子,然后做个夸张的手势敞开衬衫,露出结实的胸膛。 “哇!”陈秋夏捧场地笑着尖叫着。“起来走一圈,也秀秀你的长腿。” “你哦!”徐明辉笑着敲敲她额头,没有“承旨照办”,扣上了衬衫钮扣。 陈秋夏笑得岔气,干脆往地上一躺,双手往后伸开,仰头对着蓝天。云好白,衬得天更蓝。 徐明辉俯身在她上方,遮去她的视线,她眼里满满都只看得见他的目光。 “你说相信永远,还有呢?”他轻声问。目光变了,发热发紧,热得会疼似。 第18章 “还有……你……” 原本吵闹的笑声忽然消停了,努力啃草的绵羊觉得奇怪似抬头看了一眼。 徐明辉俯低脸,盖住她的脸。 无限大好的春光呀! 羊儿不感兴去地低头继续吃它的草。 吃完早饭,徐明辉打电话回家。他们打算再待一天,明天一早就离开山区往南下去。昨天去了山上,长长的路,都累了。 “明辉?你现在在哪里?”他母亲早已经参加完学术会议回家,差不多快放暑假了。 算算他两三个星期没跟家里联络,他父母也很放心。 “在清境。”还把他们投宿的民宿告诉他母亲,说:“这里空气真好,环境也很漂亮,你跟爸有时间可以来看看。” “我跟你爸要是能有那个空闲就好了。”学生放假了,他们的研究还是要继续,还要准备下学期上课的材料及讲义,没能轻松多少。当然,有的资深教授用的十数年如一日的讲义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她有雄心,副教授升往教授资格的路上她还差一截。 “安排几天时间吧。这里真的不错。” “我尽量了。”徐母笑。停一下说:“对了,明辉,小妮回来了。我跟她说你已经出发了,她很失望。她好像真的很想去的样子,你要是多等几天就好了。” “她还有其他朋友,不会太无聊的。再说,小妮喜欢逛街,又逛购物中心,又有朋友陪她,待在都市里也许比较好。” “但我看她好像真的很失望的样子。” 那他也没办法。其实,他觉得王小妮是都会型的女孩,在都市里会更如鱼得水。但为什么,他就觉得陈秋夏会适合与他来这趟克难的背背包的环岛旅行? 啊,其实——其实都只是因为他希望跟她一起吧。 愿望的事,不过就是这样。 对王小妮不公平吗?可这种事,除了对自己的感觉诚不诚实,哪有什么公不公平的。美丽温馨的同时又忍心残酷无比。 他望望阳台的方向。陈秋夏坐在阳台处,双腿伸直搁在雕花的围栏上,手上拿了一瓶装着开水的矿泉水瓶,正微仰着头喝着开水。 “在看什么?”他走出去。 “没什么。”除了山,还是山吧。 陈秋夏微偏头,对他笑一下。他很自然地坐在她身边,长腿同样伸直搁在雕花的栏杆上。 “今天你想去哪里?”顺手拿了她的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再把旷泉水还她。 陈秋夏偏头想想,笑说:“再去跟绵羊一起散步吧。” “绵羊会嫌烦,烦死我们。”徐明辉很认真地说着。 “不然,再上山去。”山名“合欢”,是“合家欢”还是“合着一起欢”,她无聊地想了一下,仍是没搞懂。 “你还行吗?”语气有点挑衅。 “嗯,脚有点酸。”她老实认下风。 听她那么说,他收回长腿,正坐起来,将她的腿搁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按摩她的小腿。 “啊!”她轻叫一声。那种又痛又舒服的滋味真难以形容,骨头要跟着散了似。 “我看还是别再上山了,还是跟绵羊一起散步好了。”轻轻说着笑,一边仍轻轻揉按着她的腿。 “你不是说那些羊会烦死了,嫌我们又去烦人。” “那也没办法,谁叫他们是羊,只有请它们忍耐着点。” 陈秋夏忍不住哈哈笑,笑得散发乱颤,完全没有淑女形象,手上拿着的矿泉水瓶里的水也不断波动着。 “还笑!”徐明辉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按摩她肩膀。 “哇——啊啊!”她哇叫起来。那个痛跟酸跟舒服混淆的感觉一下子强烈的攻击上来,感受神经一下子接受不来,耐不住,她不禁哇哇叫出来。 身体果然是疲劳了。 徐明辉放轻一些力道。“这样好一点吧?” 那痛与酸跟舒服混杂的感觉依旧。“我怎么突然觉得好像全身又酸又痛?” 他不按摩还好,一按摩,把她全身肌肉的疲劳感都唤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今天晚上等你洗完澡,我再帮你全身按摩。”效果会比较好,解除肌肉的疲劳。 “嗯。”他说得很自然,她也很理所当然。 “那就起来吧,跟绵羊一起散步去。”嘴巴这么说,他却弯下身,将陈秋夏的脸往后仰地轻轻扳起,脸低俯,吻住她的唇。 让人晕眩。她觉得微微地晕眩。 他将她拉起身,环住她的腰,深深又是一吻。 电话忽然响起来,扰人的,惊天又动地。 “明辉。”是徐明辉母亲。 “妈?”徐明辉有些意外,才通过电话不久。 陈秋夏礼貌地想避开,徐明辉揽住她,让她坐在他身边,对她笑一下。 “明辉,是小妮的事。”徐母说:“我刚刚跟她聊天,说起你打过电话回来。她问我你现在人到了哪里,我就告诉她。她一听,就说要去找你。我阻止她,说你马上要离开那里,她也不听,拦了车就走了。她爸妈都不在这里,她阿姨过阵子才会回来,她一个人住在她阿姨家那大楼公寓里,我要她到我们家住,她也不肯……”对王小妮多有担心放不下。“明辉,小妮大概下午就会到那里,你等一等她,别让她扑空了。她要是到了,就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 “我知道了。”他母亲喜欢王小妮,担心她安全问题,徐明辉没多问其它枝节,只是简单答应一声。 挂了电话,徐明辉沉默一会。陈秋夏也不急着追问,安静坐在那里。 徐明辉伸手过去握她的手。一会,才说:“王小妮要来。我妈告诉她我们人在哪里,她已经搭车下来了。我妈担心她扑空,又一个人,要我们等她。” “喔。”也不知该怎么反应。搁在心中那个问题,她一直不想去问。 “我以前跟你提过,王小妮阿姨跟我妈是好朋友。高中毕业后我出国念书,就跟王小妮同个学校。虽然我住在宿舍,但王小妮会请我到他们家,我也常会碰到王小妮。因为同个学校,一个礼拜总会碰到两三次。” 她不想问的。但他在跟她解释什么吗? “本来,我觉得没什么好解释,但我想,如果我不说,你也许不会知道,也许就会疑惑。所以,阿夏,我希望你明白,我跟王小妮就是那样而已。” 她点个头,也没说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问?” 当然也是会在意的,想问他“为什么”。只是,又能问什么“为什么”?这些年、这些事,谁能知道结果会如何,又怎能知道他们会再相遇相逢?! “这些年我跟朋友一起,一堆人一起玩乐过,当然也约会过,也被约会过。有时也跟小妮一起出去,在校园碰见了也会一起吃饭。”就是那样一般的大学生活。 只是,心里一直有个影子…… 但人生就是那样,有太多人,心里总会有那样的遗憾,可生活还是要继续往前,偶尔回首,那么淡淡惘怅心里微酸。 原以为,他心里也要搁着那遗憾。他没有刻意坚持,只是不经意真心中那影子就会浮起,然后也就过了那几年。 没想到,还好,又相遇了…… “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热。 “我以前,常常在教室后头看着你的背影……”她想起泛黄照片里他凝视的目光。 是吗?不只是他会那样默默看着……徐明辉胸中不禁又涌起一股热流。 “王小妮大概什么时候会到?”陈秋夏问。 “下午吧。” “那我们还有时间跟绵羊一起散步喽。” “对,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烦死它们。” 下了楼,到大厅,忽而有个黑影从椅上跳起来,指着他们,叫一声说: “哈!真巧!真的又碰到了!” 定神一看,居然是那个王凯文! “啊?!是你!”陈秋夏不禁大为惊讶。 王凯文跟他同伴也投宿在这个民宿。他们才刚到,但下午才能入住,民宿老板通融让他们将背包等笨重的东西先寄放在柜台。才在处理这些事,徐明辉跟陈秋夏刚好下来了,就这么又“巧合”遇上了。 “我们还真有缘。”王凯文咧嘴开心对着陈秋夏笑。 “简直是阴魂不散。”徐明辉却没他那么开心,暗暗咕哝着。 这个王凯文对陈秋夏太热情了,让他不禁皱眉。 听王凯文说话的口音,多半在国外长大。相较起岛上一般的男子,这些家伙一般都过度的大方,很有“侵略性”,也就更有“威胁”感了。 看看他对陈秋夏笑的那模样!好像认识了几年似,多老的朋友般。徐明辉觉得有些不满,把陈秋夏拉到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 “走吧。”催促她离开。 “啊,你们要出去是不是?刚好,我们也要出去。大家一起走吧,怎么样?”王凯文的朋友寄放好背包走过来。王凯文搭着朋友的肩膀,厚脸皮地笑咪咪地提议。 “好啊。”陈秋夏大方答应。望一眼徐明辉,似乎在说“可以吧”。她也觉得真巧合,有些高兴这样的凑巧。 徐明辉只能保持风度,惯常的一脸镇定。虽然他不是容易情绪太大起伏的人,但他也是有情绪的人。不得不佩服,就有像王凯文神经这么迟钝,打扰人家两人天地还不自知的人。 “走吧。”他没去看王凯文,只是朝空气点个头。 王凯文却不知趣地走到陈秋夏身旁,兴高采烈跟她攀谈起来。 第8章 王小妮在傍晚前到了民宿,徐明辉与陈秋夏都在大厅等她。 第19章 她匆匆只带了一件随身行李,里头装了几套换洗衣服,其它什么也没带。更可怕的是,她居然穿了一双将近两三吋高的高跟凉鞋。 看到那双高跟凉鞋,陈秋夏暗吸口冷气。 “对不起,没说一声就跑来。”王小妮并没有那种任性的大小姐脾气。她也知道自己莽撞跑来,给人带了麻烦,他们也必须因为如此改变计画,低声道着歉。 四年不见,王小妮果然长成那种甜美、楚楚可怜型的女孩;不过,还要健康、亮丽一些,有一种青春热力。陈秋夏不禁有点羡慕。她有时觉得自己不够开朗,怕一不小心变得阴沉。 “算了。”她人都来了,徐明辉也莫可奈何。 “抱歉哦,陈秋夏,打扰到你了。”王小妮也跟陈秋夏道歉。 “没关系。”陈秋夏笑一下。 王小妮突然跑来,徐明辉原先跟陈秋夏住的双人房只好让给王小妮,自己搬去另一间单人房,让王小妮跟陈秋夏住同一间房。 “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你突然跑来,真有点不凑巧。”徐明辉说。 “啊?你们明天就要走了?人家才刚到,什么都还没看到!”王小妮失望喊起来。“明辉,拜托啦,再多待两天。” “对啊,再多待两天吧。”偏偏王凯文也跑来凑兴。才一上午,他已经跟陈秋夏他们“自来熟”了。“我们明天要到合欢山去,大家一起去嘛,比较好玩。” “我们已经去过了。”徐明辉对他的提议反应冷淡。 “再去一次嘛。美丽的山百看不厌的。” “拜托啦,明辉。”王小妮央求。 “你这样也上不了山。”穿着三吋高跟鞋怎么上山? “人家急着赶来,心里想到了再买就好,哪知道这里连个商店也没有。”王小妮又一脸失望。她真的不是存心,只是太急了。她只是想赶快到这里而已,怕晚了,徐明辉又走了。 徐明辉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结果,还是陈秋夏把自己的运动鞋借给王小妮。王小妮比她矮了一点,但穿的鞋子尺码差不多。王小妮带的衣服不适合上山或健行穿戴,陈秋夏也把自己的运动衣借给她。 当天晚上冲完澡,临上床睡觉时,陈秋夏拿出睡衣要借给王小妮,却发现她已换上了件苹果绿、有些性感撩人的睡衣。 “啊,你有带睡衣,那这个就不用了。”居然没忘了带这个,而且还是这一季流行的绿色。果然是女孩子!陈秋夏不禁莞尔。 “谢谢你啊,陈秋夏。”王小妮仍然礼貌的道谢。 她也许有点任性,这是每个女孩多少都会犯上的毛病。但她不是那种不懂人情事理的骄蛮大小姐,她明白好坏,该有的教养她都有。 “不客气。”陈秋夏微微一笑。 “嗯,”王小妮轻嗯一声,好像有点迟疑,又像在考虑该怎么说,微垂着眸,睫毛浓密又长,像洋娃娃一样。“真不好意思,陈秋夏,我自作主张就跔来,打乱了你跟明辉的行程计画。” 她人都来了,她还能怎么样?陈秋夏只是微微一笑,不好多说什么。 “你生气了吗?”王小妮探问。微倾了身,脸庞微抬,脸儿有种娇丽的表情,那让她看起来甜美动人。 幸福无忧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女孩,才会有这种甜美娇丽的模样与表情吧?真让人羡慕。 “没有。你别想那么多。”跟小叔的生活也并非不快乐,但她怎么也没有王小妮那种甜美娇人、近乎纯真可爱的气质神态与表情。 一比较起来,陈秋夏觉得王小妮真是惹怜可爱的女孩,让人舍不得对她生气、硬起心肠。 但不应该比较的。她们原就在不同的环境、家庭背景下长大的,自然有不同的性格与气质。 “你跟明辉怎么遇到的?”王小妮忍不住。“明辉怎么会跟你一起旅行?”掩不住语气里的妒羡了。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到山上。” “我也要跟你们一起环岛旅行,你真的不介意吗?”王小妮又追问。 “睡吧。” 怎么会不介意呢! 她当然不希望两个人的旅途多了一个人,被打扰,但王小妮的心——喜欢一个人时的那种心情,她可以体会。想想,喜欢一个人时,那种慌乱心急、迫不及待,甚且顾不得其它的心情! 她也知道王小妮对徐明辉有意。那么又为何要让王小妮插入中间,让他们在一起?啊,这并不是什么大不大方、容不容忍的问题。过去那么多年,徐明辉若也真有意,他们之间若真要能成,他跟王小妮早就在一起了,不会等到此时与她再相遇。王小妮还没梦醒,她也不忍破坏。那种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美好的记忆与感受,是很珍贵的,她不想残忍地破坏。 最重要的,她想相信。相信徐明辉,相信爱情这回事,相信承诺的重量。 她想相信。就是那样而已。 虽然如此,心里多少还是难免觉得在意。不可能不在意的。 “睡吧。”她又说了一声,关掉床头的灯。 “我很嫉妒。”王小妮在黑暗中突然开口。“我喜欢明辉。”在暗里听来有些幽怨。 陈秋夏没说话,闭着眼,静静躺着。 喜欢一个人,但却无法得到回应,两情无法相悦的那种无奈心情,她也曾有过……那时,总是远远地凝视,远远地望着……她也没想过会成真,那样的梦会实现……上苍会再让他们这样的相遇…… 但她如果同情王小妮,那就未免太矫情。她只能沉默,心中抱歉地感到甜蜜,感到庆幸…… 没有谁的爱情是大方无私的,都希望喜欢的人能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如此而已。只是,爱情总是难以两全,角落里总有那黯然神伤的。 幸福的,只能自私地幸福,那爱无法分享。 虽然心里想相信,但难免还是会在意,就好像徐明辉也是很在意那个王凯文。 早上起床,天低多云,怕天气变化,他们决定在农场上走一走,再去跟绵羊散散步。结果,王凯文一径跟陈秋夏说话,甚至走到前头去;他的同伴跟王小妮说了一会儿话,也追上去,三个人聊起来,把徐明辉跟王小妮丢在后头。徐明辉只好陪着王小妮慢慢地走。 他脸上没表情,心里可有些不痛快。明知道那种情绪实在没必要,就是忍不住,无法不在意。 “明辉,你看!那绵羊好可爱!”王小妮抓住徐明辉的手臂,指着一旁的绵羊,开心地笑着。 “你可以过去,让羊舔舔你的手。”她不是会令人讨厌的女孩,个性里也有她的天真,徐明辉好脾性地对她一笑。 “可以吗?” “嗯。” 王小妮小心地走过去。羊儿努力地啃着草,也不怕生,甚至不怎么甩他们这些人类。 王小妮摸摸羊,羊儿抬起头。她把手伸到羊儿下颚,羊儿真的舔起她的手,也不知是不是把她的手当草啃了。 “啊,好痒!”她开心笑起来。 笑声引得前头的陈秋夏几个人回头。 徐明辉微笑站在一旁,看着羊儿舔王小妮的手。抬头瞧见陈秋夏等人回头站在那里,对她招了招手。 好奇的王凯文先跑了过去,挤在王小妮身旁。陈秋夏跟王凯文的朋友随后才走近。徐明辉笑说: “要不要去试试?” “不了。”陈秋夏摇头。 王凯文的朋友大概觉得自己多余,寒喧一句就挤到王凯文那里,你一句我一句起来。徐明辉也不看一旁那些人,没头没脑说: “那个家伙有点烦。”显得有点不满。 情绪这么明显,陈秋夏小小诧讶,抬了抬眼,抿抿嘴,压低声笑。 “等会你跟我一起走。”几乎是命令。 “那王小妮呢?” “就让那家伙陪小妮,反正他们也很合得来。” “她肯吗?” 问得他叹气。“我想跟你在一起。” “算了。你也不想夹在中间吧?” 他并不想冷落王小妮,希望她玩得开心,若没有王凯文在,他难免夹在中间。 “我还是觉得那家伙很烦人。”但他还是在意王凯文跟陈秋夏太接近。 想想,以后的行程若都这样,夹着王小妮,陈秋夏能不在意吗?徐明辉不禁皱皱眉。 吃过午饭,天气意外晴朗起来。他们在附近转了转,走了好些路,终究没有上合欢山。但即便如此,一下午走下来,个个也晒得红扑扑,出了一身汗。 “哎呀!我的脚酸死了!”回到民宿,王小妮不停地嚷嚷。 陈秋夏不禁望了望徐明辉。徐明辉没有动静。 倒是王凯文,热心建议说:“你可以用热水泡一泡脚,加点盐巴,会舒服很多。晚上睡觉时,自己按摩一下脚,让血液流通,就不会那么酸痛。我帮你去跟老板要点盐巴。” 过一会,拿了一小袋用塑胶袋装着的盐给王小妮,说:“老板说这是海盐,比一般盐巴还有效。” “谢谢。” “不客气。多走几次,你的脚就不会那么容易酸痛了。” 徐明辉说:“去休息一下吧,小妮。” 王小妮有点懊恼自己“没出息”似,嘟嘟嘴,又不得不乖乖去休息,真是累了。她平常逛一下午的街都不觉得累,可是山上健行这种活动,真的有点吃力。 “来吧,我们陪你上去,我也要去冲个澡。”王凯文跟他朋友陪着王小妮上楼去。 “累吗?”陈秋夏站在门口附近,徐明辉走过去。 她摇头。 第20章 “那么,再出去走走。”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不去看看她?”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看看她。片刻,才说:“你在意吗?” 她也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几秒,才轻轻点头。“有一点。” 他将她拉到身前,揽住她。“我也在意。” 那就好。原来他不是无动于衷;原来她不是假装大方。彼此心里都在意着。 “真的不累?”他在她耳边低问。 “有一点。”她老实承认。 “我帮你揉揉肩。” “好啊。你还欠我一次全身马杀鸡呢!”说起那怪异的字眼,她忍不住咬住唇,怕笑出声。 “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杀一杀?”徐明辉一本正经。 她终于忍不住,拼命咬唇,还是泄出低低笑声。 又过片刻,他才又说:“小妮不是坏心眼的女孩……” “我知道。” “我会跟她说,请她回去。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不希望我们中间夹着另外一个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也想跟你一起旅行,只想跟你一个人……” 只能在心里跟王小妮低低说声抱歉。她的爱情除了喜欢,还有占有。不能分享,也不想分享。 隔天一早,陈秋夏如同平时时刻醒来,王小妮也已经起床。当她梳洗完回到房间,只见王小妮在镜子前照来看去,身上已经换了吊带贴身洋装,脚下踩着那双快三吋的高跟凉鞋。 洋装贴身地包裹,把她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勾勒得一览无遗。陈秋夏也忍不住多看一眼。十一、二岁的时候,她大概也穿过那种衣服,但那是衣裙缩水变得贴身,那时也没有胸部。她只记得感觉像被鱼网罩套着,相当不舒服。 “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王小妮旋转过身,像模特儿一样摆着姿势。 “很好看。”陈秋夏点头,忍不住提醒。“你穿着那么高的鞋子,小心一点。” “没事的。”王小妮灿笑着,心情很好,很开心的样子,又转身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起来. 看王小妮穿着三吋高跟鞋像踩着平底鞋,一副自如的样子,陈秋夏也不再多操心,收好毛巾、牙刷等用品。 “啊——”刚抬起头,就听王小妮叫了一声,似乎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王小妮!你没事吧?!”她赶紧跑过去。 “我的脚——好痛!”王小妮按着脚,蹙眉皱额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去叫明辉。”她不敢随便碰王小妮,怕她骨折什么的。 徐明辉匆匆跑过来。不只徐明辉,听说王小妮摔倒了,民宿老板、王凯文他们也急忙跑过来。 “明辉,我的脚好痛!”王小妮痛得哭出来。 “赶快送她上医院吧!”看到她脚上那双三吋高跟凉鞋,就没人多问什么。“我送你们下去。”民宿老板脸色沉重,有点紧张。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徐明辉也凝着脸,多少担心。 “人家不小心摔倒,脚痛得要命,你还骂人家!”被徐明辉一说,王小妮不禁觉得委屈,哭得更厉害。 “别哭了。”徐明辉抽了张面纸给她,小心帮她脱掉高跟鞋。 “要不要我帮忙?”王凯文说。 “不用了,我会送小妮上医院。”让王小妮攀着他脖子,抱起王小妮。“很抱歉,我们恐怕不能跟你们同行了,祝你们旅途愉快。” 虽然原就没有计画跟王凯文他们同行,但王小妮出了这意外,他们的计画也势必更改。 “阿夏,”他转向陈秋夏。“小妮的东西,就麻烦你帮忙收拾一下。还有我的,也麻烦你了。我跟老板送小妮到医院后,马上打电话给你。” “嗯,好。” 徐明辉对她点个头,便抱着王小妮出去。 “唉,怎么会这样?小妮运气真不好。”王凯文说:“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陈秋夏摇头。“谢谢。只是收拾一些东西而已。” 有一种预感,旅程似乎结束了。 她跟徐明辉两个人的旅程,也似乎要到终点了。 收拾好不久,徐明辉打电话给她,气氛有点沉寂。 “小妮没事了,有轻微的骨折,医生现在在帮她治疗。对不起,阿夏,我没法上去接你,你能一个人过来吗?” “没关系,我没问题的。” 办理了退房,带着三个人的行李背袋,陈秋夏心沉甸甸的。王凯文要帮她,她婉拒了,不想耽误他们的时间。 “那再见了,祝你们旅途愉快。”简单挥手告别。 美好的旅程,就要结束了。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我碍事!”王小妮哭哭啼啼,哭出所有的委屈。 “没有人怪你,小妮。”徐明辉耐心安慰。 医生已做了紧急处理。但疼痛与不适,让王小妮心情大为低落,更觉委屈。 “你不必骗我!我知道,你根本不愿意让我来,你只觉得我麻烦!” 陈秋夏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不语。她可以感觉到徐明辉的为难与王小妮的难过委屈。 王小妮哭得像泪人儿一样,心里的委屈不满因疼痛而加剧,变得任性无理,却又可怜无奈。 “我要回去!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声音哽咽,眼泪鼻水一齐流出来.“我不要再留在这里惹人讨厌!” “小妮,你冷静一点。我已经通知我妈了——” “你干么通知阿姨!我自己会回去!我不要麻烦阿姨,也不要你送我回去。我自己会回去!” “小妮,你脚都受伤了,自己怎么回去?别担心,我会送你回去。” “我不要!你心里一定在怪我。明辉,我什么都知道。你心里不喜欢我——我一直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赤裸裸的告白,伤心又可怜。 徐明辉抿嘴沉默,神情冷静沉定,并没有气急败坏或焦虑急躁。只是无言,沉默着。 “你心里怪我,害你们中断行程对不对?你不必管我了,明辉,我不想打扰你们了!你跟陈秋夏快乐去旅行,不必理我!”心里的委屈一古脑儿地渲泄,也分不清脸上横布的是泪水还是鼻水。 一旁的陈秋夏更沉默。看着伤心哭泣的王小妮,替她微微心酸难过,又不知能说什么,该如何安慰.从她带了三个人的行李背袋到医院以来,王小妮就这样哭着、哀怨着,少女的情怀满是委屈难过。 徐明辉没有明说,但她明白,他们的环岛旅途必须到此而断;他们的旅程结束了。没有人喜欢这样的意外,一切都无可奈何。 虽然王小妮没有大碍,但有什么坏了,原本运行得好好的一切,都乱了调。 “小妮。”徐明辉抽张面纸帮王小妮擦掉泪水。 “你不必对我那么好!”王小妮反而哭得更厉害。“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不必对我那么好!” 一个人哭起来,原来可以有那么多的泪水。陈秋夏想起她父母过世时,她哭泣的模样……啊,记忆模糊了,她想不起来…… 她静静走出去。一会,徐明辉跟着出来,坐在她身旁。 “对不起。”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默默摇头。 “她好一点了吗?”意外受伤加失恋的打击,哭得泪人儿似的王小妮那伤心难过的模样,让她觉得说不出的罪恶感,好像自己掠夺了什么似。 “冷静多了。” 然后又沉默下来。 “对不起。”徐明辉又道歉。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得送小妮回去。” “嗯。”旅程终于结束了。 该回去了。回到现实里。 跟绵羊优闲散步的日子,那宛如生活在画片里的日子,那两个人甜蜜一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对不起。”徐明辉又道声抱歉。 他不知道她的预感。他以为他们有许多的明天。 “等送小妮回去以后,她脚好了,我们再来吧。” “好。”她说好。轻微地对他笑着。 哭得泪人儿似的王小妮让她充满歉疚。王小妮并不是无理任性的女孩,她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那个人不幸地对她没有同样对等的感情,喜欢的是别人。她只是喜欢一个人罢了。喜欢上一个人时的那种心情…… 爱情的面貌,充满了自私的占有。对王小妮的泪水,陈秋夏无能为力……但对她自己的爱情,她亦无能为力…… “明辉。”她靠着徐明辉,低声叫唤他。 他似乎察觉她的心思,静静揽住她。 相看无言。 多少年前,他一直默默望着一个身影?多少年前,她一直遥遥注视一个背影? 她心里一直有个人。 他心里也一直有一个人…… 她靠紧一点,依偎着他。他也揽紧了一些,圈围住她。没有再多言语。 第9章 照片中的陈秋夏,眉眼深锁,锁着深深的忧愁。那时她并不知道,他总在背后默默看着…… “儿子,”他父亲敲敲半开的门,探头进来。“我可以进来吗?” “爸。”徐明辉收回神,将照片放进抽屉。 “藏什么?女朋友的照片?”徐父微微一笑。 徐明辉笑一下。问:“小妮好点了吗?” “没事了,已经睡了。” 送王小妮回来后,徐母不放心,又带王小妮到大医院检查,重新照了x光,确定只是轻微骨折,而且原先诊疗的医师处理得很好,王小妮的脚没什么大碍,只要多休息,很快就会痊愈,徐母才放心。 第21章 但王小妮一个人住在那大公寓里,没人照顾,徐母不放心,要王小妮搬到徐家住。王小妮不肯,坚持要回她阿姨家去,徐母好说歹说,最后才到徐家来。 “小妮情绪很不稳定、很沮丧,一直吵着要回去,还要她阿姨赶回来带她回美国去。”徐父又说:“你妈很担心,怪你没有好好照顾小妮。” “我的确是忽略她了。” “那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厉害。”徐父嗅出什么似。“小妮一直吵着要回去,说什么不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想给你惹麻烦,不想妨碍你,而且不停地哭,又不像是因为脚痛的缘故。”顿一下,望着徐明辉。“到底怎么回事?儿子。不会跟你收起来不让爸看见的照片有关吧?”又顿一下。“我听你妈说了,她说你是跟一个女孩一起去环岛旅行的。”瞥瞥他手上的戒指。 旅行时为了方便,他们将戒指当项链戴着,回来后他又戴在手上。王小妮发觉了,哭得更不停,更沮丧不稳。 “嗯。”徐明辉点个头。他无意隐瞒。 王小妮哭个不停,当然不只是因为骨折脚痛的关系,但这又难以解说清楚。 “是这样啊……”徐父明了,点个头。“小妮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你妈也一直很喜欢小妮,我们本来想,你跟小妮要是能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但……嗯,这也是没办法,总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小妮很可爱,我也很喜欢她,但也就是那样。” “爸明白。但……”又顿一下。“那个女孩……都没有听你提过。”是怎样的人家?品性个人情况如何?等等疑问,含蓄地顿住。 “改天我请她到家里来。” “也好。不过,还是再等一阵子,小妮在,让她情绪稳定一下再说。”考虑着王小妮的感觉心情。 也只能这样。感情的事,处处让人为难。 “还有,儿子,”徐父慢慢又说:“那件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没明说,但徐明辉立刻明白。 父子默契这么好,徐父点个头,继续说:“爸跟妈一直很尊重你的决定。你决定不参加毕业典礼,爸妈心里虽然非常失望,还是尊重你的决定。你说,你想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把申请好的学校录取通知书搁在一边,爸妈也只能支持你,不想给你任何压力。可是,明辉,爸妈心里其实非常渴望你继续研读念书,不要浪费这一年。爸会这么说,是因为你的目标其实相当明确,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走哪个方向。你之所以想要这一年时间,并不是因为你迷惘,而是你想走到轨道外看一看。你也不是想试探什么可能性,你只是想走出轨道看一看而已。” “爸——”或许吧,他不否认。 “你想看看这世界,这当然很好,爸妈也很支持。但是,明辉,这并不需要你特地走出轨道。你随时都可以做,这本来就在你人生的轨道中。你明白爸的意思吧?” “这个,”徐父拿出一只印着某校校址的白信封。“四月的时候,你妈去看你,她看到了,作主替你回复,还帮你申请了宿舍。这是学校的回复,已经替你保留了宿舍房间。别怪你妈,她有跟我商量过。对不起,明辉,我们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自替你做了决定。”郑重向儿子道歉。 “爸!”怎么会这样?!父亲的道歉,突如的重新决定、改变计画的可能,让徐明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再考虑一下好吗?明辉。”充满为人父亲的渴望。 他们毕竟还是传统中式“望子成龙”的父母,希望儿子一生平平顺颐,不要有太多的曲折或挫折。 父母的期望徐明辉不是不明白,但一旦走回校园,埋头研读下去以后,短期休假旅游什么的当然是没问题,但要如他想的,花个一两年时间,“完全地”“浪迹”各地,那是不大可能了。 可是,他爸妈从来没对他这么要求过,此时却如此,他明白他们不希望他错过这机会——机会一旦过去了,谁也不确定是否能再有相同的机运。 但是……那就要再次与她分离…… 一向冷静的心,第一次纷乱起来。 “房子什么时候可以装修好?”谢婷宜把炒好的花枝端到桌上,陈秋夏闲闲地坐着等着吃饭。 葱爆的味道很香,她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哎呀!”谢婷宜瞧见,拍了她的手一下。“你都还没洗手!” 陈秋夏只好乖乖去洗手,一边笑说:“婷宜,你越来越有当我婶婶的架势了。” “讨厌!”谢婷宜红红脸,又拍她一下。“房子再一两个礼拜就可以装修好,到时你也一起搬过去,我就可以好好管理你!”笑著作势地摆起“婶婶”的模样。 陈秋夏又笑。“我才不要。” “为什么?”谢婷宜诧讶,收住笑。“你小叔不会同意的。房间都帮你准备好了,床也换新的了。” “我跟着搬过去当电灯泡做什么?” “阿夏,你别担心会打扰到我们,我——” “我才不担心。”陈秋夏很快插嘴。“这是个好机会,我总算可以摆脱小叔,自由自在了。” 想也知道不是真心话。谢婷宜明白她是不想打扰他们的生活。一旦结婚,小叔就有他自己的家了,她不愿干扰小叔的家庭生活。 “阿夏,你真的不要在意,再说,你小叔绝对不会同意。” “小叔呆,你别跟着他一起犯傻好不好?婷宜。” “可是……”谢婷宜微微摇头,心里忽然念头一闪。“阿夏,你该不会是想跟那个男孩——他叫什么名字?哦,对了,徐明辉!你该不会是打算跟他住在一起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愧是跟小叔同一国的,连思考想法都那么相似。 “人家都给了你戒指了。”指指她的戒指。旅行回来后,跟徐明辉一样,她又将戒指戴在手上。 她笑一下,没解释,嚷嚷说:“哎,我肚子饿扁了。” 回来后,她跟徐明辉还没有碰过面,倒是那个王凯文,寄了好几封电子邮件给她。 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放在房间里,她原先没注意,似乎听到声响,等她跑回房间,铃响早已停了。错过了。 她查看一下。还好。徐明辉传了简讯给她。 想见你。 很简短的三个字。 她眼睛酸了一下,雾起来。伸手揩拭掉眼角雾珠般的水渍,她一副没事人模样,笑着回到餐桌吃饭。 “下次做寿司吧。小叔也喜欢吃的。”她对谢婷宜笑。 最初的那个寿司,小叔嫌难吃,后来还是吃个精光。 多久以前了?多少年…… 那一年与徐明辉的偶遇……那时的自惭形秽……那曾经的失约与哭泣后悔…… “好啊。可是,他老嫌我做的寿司不好吃。”谢婷宜兴致勃勃,又有点懊恼。 “可他每次还不是都吃光。”陈秋夏笑着出卖小叔。 “真的?”谢婷宜眼睛亮起来。 “真的。再帮我添半碗饭吧。”将饭碗递给谢婷宜。 “要吃饭自己添。你们这对叔侄哦,都同一个德性。”谢婷宜摆出“婶婶”的架势嘀咕两句,摇摇头,手上却没停,还是帮陈秋夏添了饭。 “谢谢。”陈秋夏止不住笑。“婷宜,你真的越来越有当我婶婶的架势了——我这可是赞美哦!” 惹得谢婷宜给她一个白眼,自己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待会跟我一起去店里吗?”谢婷宜问。 “不了。” “你要出去?” “嗯。” 她想见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陈腔滥调的词句,却总能贴切的形容那种渴盼的心情。 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 她心里已如隔了好几个秋。 犹豫了半日,陈秋夏还是打了电话给王小妮。 “你想干么?”王小妮十分冷淡。 “不好意思,一直没去探望你。你的脚好一点了吧?” “很好。”冷淡两个字,敷衍似不多废话。 “我本来想去探望你,但怕打扰你休息——” “无所谓。”王小妮冷淡打断她,不愿听她多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明辉告诉你的?” 陈秋夏沉默一下,默认了。“很抱歉,我应该去探望你的——” “你不要来!”王小妮提高声调,声音变得有点尖,有些激动。“明辉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我也不能死皮赖脸,一直缠着他,只能放弃。但我还没有大方到可以笑着恭喜你、祝福你的程度。算我拜托你,你不要来,就算你来了,我也不想见你。等我脚好了,我就要回美国去,拜托你不要来!”说到最后,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陈秋夏哑口无言。 王小妮的情绪很直接,不隐藏;心里的酸心里的痛心里的难过无奈都在一字一句中发泄出来。她并没有与陈秋夏当朋友的意思,一点都不想,甚至不愿意见到陈秋夏。 “对不起……”陈秋夏低低道歉。 “你跟我道歉做什么?”却让王小妮更恨了。“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也不想再跟你说话!”“啪”地挂断电话。 如果那样狠狠地挂断电话能发泄心中所有的怨怼就好了。王小妮心里好不甘又难过,却又无可奈何。她甚至认为陈秋夏打电话给她,是向她示威。 “小妮?”徐母走过来。“谁打来的电话?你阿姨吗?” “不,打错电话的。” 第22章 王小妮很快回头,甜甜一笑。 “你这几天都待在家里,闷坏了吧?晚点让明辉陪你出去逛逛,晚上大家一起到餐厅吃饭。” “今天晚上要出去吃饭啊!”可以出去透透气,王小妮心情稍微高昂起来。 “嗯。你想吃什么?” “都好,阿姨决定就好。” “那就吃‘都好’了。” 王小妮又甜甜笑起来。 她不是不知分寸的女孩,人家对她好,她都明白,不会无端闹性子、给脸色。她也知道,徐明辉既不喜欢她,感情的事无法强求,无法把自己感情的不顺遂怪罪在陈秋夏身上。 可是,她也只是一个平常的女孩,理智上能明白,心情却不受控制。她无法笑着恭喜陈秋夏;她甚至不愿意见到她,不想跟她说话或听到她的声立曰。 这是难以避免的吧?这样的情绪。 她并不想做个“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人,明明自己心里已经很难过了,还要假装大方,笑着祝福对方。不……她做不到!她的心是肉做的,会痛会难过。 这些年,她那么努力,想让徐明辉喜欢她,可是徐明辉却不喜欢她。而陈秋夏什么都没做,没有一丝的努力,就得到徐明辉的感情,这太不公平了! 她知道,她明白,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公平或道理可言,但她还是无法不难过、不愤愤不平。但这终究无可奈何。所以,她已经决定要放弃了。 但她还是无法笑着恭喜陈秋夏。受伤的心,做不到那勉强的大方,这不算过分吧? “看你笑起来多可爱。”徐母心疼地抱抱王小妮。“这几天你心情不好,哭个不停,阿姨都快担心死了。” “对不起。” “傻孩子。阿姨只是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谢谢阿姨。” “我让明辉陪你出去逛逛吧,别一直待在家里,会闷坏。” “不用了。” “出去走走吧,呼吸点新鲜空气。”徐母拍拍她。“我去叫明辉过来。要不,让他陪你聊聊也好。” “阿姨,真的不用了。” “怎么了?你是不是跟明辉吵架了?” “没有……” “那就让明辉陪你出去走走,活动一下,晚上胃口才好。”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不能不碰面。王小妮点个头,又甜笑起来。 “王小妮没事吧?” 还是某纪念堂前高高的台阶,还是午后徐徐吹着的凉风,还是宽阔辽远的广场,还是并肩坐着的两个人。 但他们坐得有点久了,连带过度的沉默。 “嗯,没什么大碍。” 天空蓝,但没有清境山上天的蓝,云也白得有点灰,沾了尘埃。 “阿夏……”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欲言又止的。 他冷静,不多话,至多沉默,但不是吞吐的人。她知道有什么了,只能沉默等着。 “我……”他吸口气。不能逃避。“对不起,我不能遵守承诺了信一他想看看这世界,希望她跟他一起去,而今,他却不能遵守这诺言。 他声音干涩,涩到发苦。 “旅程”终于真正结束了。在山上的时候就是终点了,她就有预感这一切要结束了。 “没关系。”她试着微笑,果然浮出淡淡的笑痕。 “我爸妈希望我别中止这一年。我爸从来没有要求我做什么,但他为了这件事,希望我多考虑。我——我不忍心违背他们的期望。”父母的恩、父母的情与他的人生纠葛牵缠,他无法无视他们的期望。 “你爸妈为你着想,全是好意。”虽然他们明白年轻时的游看天下与成熟而立后的游览,意义是不一样的。但她没说出来。不必她多说,徐明辉心里一清二楚。他已做了决定,她不想给他负担。 “我……对不起.”他看着她,眼里露着痛。 她不要他跟她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的。”她低了眼。怕眼眸泄露了心底的不舍与一点哀疡。 他这一离开,还有再见面的时候吗? 他打算走研究的路。到他学业完成,还有多年的时间,然后毕业后的研究还需要持续不断的努力。这是一段漫长的学习研读生涯,一旦栽进去,就是漫漫的长时光。 “阿夏……”他欲言又止,又迟疑了。他能要求她等他吗?又要她等待多久?他甚至不敢确定,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突然地没把握起来。 可是,好不容易才又相遇,他真不愿!不愿与她再分离。他怕。怕就这么断了。 他不禁紧抓住她肩头,抓得好紧,她肩头隐隐作痛,好似要碎了般。 等我。 他嘴唇动了动,就是开不了口。 即使时代已经不一样,隔山隔水不再显得那么遥迢,更有便利的通讯工具,但两分离毕竟还是两分离,那摸不着、触不了对方的寂寞,还是深深刺割着相思的心。 “阿夏……”他声音干得发苦。 这一去,读完研究所,走上研究的路线,最少也要七年吧。七年!要他怎么对她开口,要她等他? “这一次会很久吧?”她低声问。 徐明辉颤动一下,双手不禁抓得更紧。 “你跟我一起去吧,阿夏。”终于无法再强忍住,撕裂喉咙而冲破出来。 那怎么可能!她去了能做什么?而且,她负担不起。 她轻轻摇头。 “阿夏——”那声音受挤压,又干涩,竟破了似,仿佛在呜咽。 求求你,别拒绝我,不要拒绝我! 他在心里大声呐喊嘶吼着。 “我去求我爸妈,请他们帮忙我们……阿夏,跟我一起走……”那么用力,抓住她肩头的手骨节凸出,指节都发白了。 “别这样,明辉。”不希望他求他爸妈。“我去了什么也不能做,只会成为你的负担。” “我们一起念书——”对!他早该想到的!升起了一丝希望,仿佛重见光明,眼神亮起来。“我会拜托我爸妈。你不必担心其它的事,跟我一起去吧,阿夏,我们一起——” “明辉,”陈秋夏轻轻摇头。“你知不知道这会给你爸妈带来多大的麻烦及负担?别为了我这样做,别令他们为难。” “阿夏……”徐明辉眼里的光采黯淡下去,缓缓松开手。 她低下头,将脸埋在阴暗里。心在滴血,但她不能哭,不敢掉泪。 “回去吧。”重新再抬起头,表情已经如常。 他默默站起来。她也默默。 就这样,一直默默无言。到了路口,陈秋夏说:“你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分离总是令人太难过。 她没问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怕依依不舍的情绪收拾不了,不愿意去碰触那缺口。 “我再陪你走一段。” 再陪她一段。 一条街,两条街……又一条街。终于,她还是停下来。 “你还是回去吧。” 她转身要走,他没回头,背对着她,手臂往后一伸,用力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阿夏,我求你……跟我一起走……”声音那么痛。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痛传染给了她。 多年记忆里冷静镇定的那男孩,乱了方寸地痛苦地祈求不愿再分离,怕那牵系会断了,如烟云两散。 “明辉……”爱情有那样的强度,可以不顾一切||她或许太冷静,考虑得太多。 她感觉到他抓住她的手一紧,侧头回望,他双肩微微颤动着,强忍住难忍的痛苦。 “就这两年——”她再忍不住,猛然回身奔到他面前,反握着他双手,急切地说:“明辉,等两年。等我存够钱了,我一定会去找你。”一定会再相聚的,他们一直很有缘的。 “两年……”徐明辉缓缓抬起头。 “两年。你等我,明辉,等我两年,我一定会去找你。”她求他等她。 两年,多漫长…… 奇怪,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守着心中那缥缈的身影也那样过来了,怎么现在,面对着长年在心头的人儿,真实的抚触着,却突然再耐不住,再也忍受不了再次分隔的蚀心的寂寞难受? 多漫长啊,两年……他几乎想不顾一切,不理他父母的期望,就此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内心那声音强烈的嘶吼着。 不是他不信任她的感情或他们的坚持。只是,说不出为什么,他忽然觉|qi|shu|wang|得再也忍受不住,不想也不能放开她。那感觉那么强烈,心脏凶猛的鼓动,他觉得自己像快要坏了,无法再忍受那遥迢漫漫的分隔与距离。 “两年,太久了!不——”他猛然紧抓住她,好紧好紧。觉得自己整个都乱了、都坏了,强烈凶猛的感情不断袭击,收拾不住。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他们之间,从不曾山盟海誓过,只是啊只是,心中的身影一直不曾消褪过。 “阿夏……”冷静的感情一旦爆发,再不可收拾。 从十一岁那一年,旧缘一直难了。现在,他不愿意再放手。 想留住这片刻,把这片刻变永久。 第10章 一个多月后,王小妮的脚终于痊愈,没有任何问题。她阿姨有事绊着,父母生意也忙,都没能回来,她不想再待在海岛,执意要离开。 “让明辉陪你一起回去吧。”徐母提议。 “不用了,阿姨。”王小妮相当倔强。 “你一个人,阿姨不放心。” “阿姨,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二十二了,老了。” “你这孩子! 第23章 才二十二说什么老!那阿姨怎么办?你是说阿姨是个老太婆了是不是?”徐母好笑起来。 “人家不是那个意思。”王小妮嘟嘟嘴,娇声解释。 徐父笑说:“小妮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她会照顾好自己。” “还是伯父比较信任我。” “你是说阿姨不相信你喽?”徐母又笑。 “阿姨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那是因为阿姨关心你。” “我知道。谢谢阿姨。”王小妮甜甜一笑,惹人疼地搂了搂徐明辉母亲。 “那就听阿姨的话,让明辉陪你回去,两人一起,比较有伴。再说,过不久大学就开学,反正明辉也要过去的。明辉,”徐母转向徐明辉。“你怎么都不说话,那么安静。” 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他母亲埋怨似地说一说,徐明辉也只是笑一下。 “阿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你不必担心,在外头我凶得很,没人敢惹我。”王小妮半玩笑地夸张笑说着。 知悉徐明辉决定回去念研究所,放弃原先的计画,王小妮也没太惊讶。传统父母的期望都是那样的;她其实也不觉得徐明辉中断一年的时间,做什么想做的事有什么意义。 “等会一起出去吃饭。小妮最大,小妮决定吃什么好了。”徐父笑呵呵。 “我都可以啦。明辉,你想吃什么?”把问题丢给徐明辉。 就算徐明辉再回去念书,她也不可能近水楼台。她不想问他跟陈秋夏怎么了;他们的事,她不想知道。 “我?都好。” “你们两个怎么了?”徐母说:“算了,我决定,就吃川菜好了,辣才开胃。” “不好吧,天气这么热。”徐父有意见。“吃清淡一点。” “那就吃日本料理好了。” “啊,又是寿司跟沙西米的。”徐父又有意见。 最后决定吃越南料理。王小妮跟徐明辉也都没意见。 徐母不放心,又提起先前的事。“小妮,你一个人回去真的没问题?” “阿姨,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 “你这孩子真是的。干么那么早回去,也不多留一阵子,陪陪阿姨。” “对不起哦,阿姨,我机票都订好了。”再过一个礼拜,她就要上飞机走了。 这一个多月来,徐明辉不时陪着她出外走走逛逛,有时她拉上徐明辉母亲,三人一起逛街,过得还算愉快。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至少,这一个多月,徐明辉很少去找陈秋夏,都是跟她还有他母亲在一起。 这使她心里稍微好受一点,也有报复的快感。等她离开后,看不着、见不着这一切,什么都不管了。 “爸、妈,我有点事……”离晚饭还有点时间,徐明辉看看窗外,忽然有种悸动。 “你要出去吗?明辉。”王小妮问。 “嗯。” 徐母说:“都这时间了,等会大家就要出去吃饭,还出去。有什么事,不能改天再办吗?” “我会在大家出门前赶回来。不然,我直接到餐厅跟大家碰面。” “明辉,大家要一起吃饭,就一起出门比较有意思嘛。这算是给我饯行,你要给我一点面子嘛!”他一定是要去见陈秋夏。王小妮娇声抗议,像个小女儿似。又拉上徐明辉爸妈说:“阿姨,叔叔,你们也说说明辉,我们一起抗议他忽视我们‘全家行’的重要性。” 徐母先被惹得笑出来,帮腔说:“小妮说得对,明辉,你就别出去了。准备一下,等会大家就一起出门吃饭。” 没办法了。徐明辉点个头,不坚持。 “太好了。”王小妮开心地挽了挽他的手。 这算是她小小的报复,小小的心眼,阻挡徐明辉去见陈秋夏。她放弃了,退开了,很快就要走了,今晚是她的日子,算是给她饯行,她这样做,不算很过分吧? 徐明辉对她微微一笑。 对王小妮,他仍然觉得有些愧疚。但喜欢一个人或不喜欢一个人,不是说心里想去喜欢或不去喜欢,而自然就会去喜欢上一个人或不喜欢一个人。 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他强按耐住,忍耐了又忍耐,跟陈秋夏都没有碰面,心里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思量了又思量,反复了又反复。 他觉得他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忍受下去—— 怎么充满感情的心,一下子变得这么脆弱…… 啊—— 他心里呐喊起来。 想见你。 同样简短的三个字,强烈有力的印在她心扉。 陈秋夏合上手机,垂着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怎么了?”谢婷宜忙里忙外,忙着打包东西。 新居早已经装修好,但拖拖拉拉,一直到这两天,小叔才决定搬过去。之所以“拖拉”的缘故,还是因为陈秋夏的缘故。她不肯一起搬过去,小叔当然不同意。陈秋夏坚持不肯,所以小叔心情很不好。 “没什么。小叔呢?”她将手机放进口袋。 “在店里,你小叔在生你的气。阿夏,你就听你小叔的话,跟我们一起住吧。” “我去找小叔。”陈秋夏不置可否。 这店也要收起来了。贷款与新店面的事进行得很顺利。下个月,闹区那个面店就要开张,小叔他们也搬过去新居,是要离开这里了。 “小叔。”小叔在收拾整理店里的东西。 抬头见陈秋夏,哼了一声,赌气不理她。 “小叔。”陈秋夏又喊一声,走过去,坐在小叔身旁。 小叔还是爱理不理地哼一声。 “你还在生气啊?” “我哪敢。”怎么能不生气!听听那口气,不知有多不痛快,悻悻地。 “别气了,小叔。” 小叔忍不住,转身过去,瞪大眼说:“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跟小叔一起搬过去?你一个人住在外头多危险!” “小叔,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不是小孩子都一样。” “小叔,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你要替婷宜想一想。” “想什么?她也希望你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小叔神经迟钝,理所当然地说着。 “婷宜当然不会说不好,但你要替人家想啊。小叔,你跟婷宜就要结婚了,结婚后两个人住在一起,新婚生活好好的,干么要我插在中间。” “你又不是外人。” “小叔,你要替婷宜想。好不容易结婚了,女孩子谁不希望拥有两个人的小天地。要是我,我才不希望有人打扰。” 小叔沉默片刻,才无精打采说:“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但婷宜都说没关系了——” “即使婷宜说没关系,我也不想搬过去。”陈秋夏打断小叔的话。“我也该一个人独立生活了,小叔。何况……” “怎么?”小叔察觉有什么事似。 陈秋夏沉默一会,才抬头说:“小叔,我出国去好吗?” “啊?”小叔呆了一下。 确定他没听错,呆呆说:“你要出国去……” “可以吗?”低低问着。 小叔只是呆呆看着她,没反应过来。一会,才像醒了过来,跳起来说:“你要出国去?!是不是明辉那个小子?一定是他!他要把你拐出去是不是?” “小叔——” “不行,我不答应!那小子休想把你拐走!”小叔瞪眼哇哇叫,相当激动。 “小叔,你冷静一下。” 他说两年太漫长,他再也忍受不了那么久,抓得她好紧好用力,好像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似…… “你叫小叔怎么冷静?!先是不肯跟小叔一起搬过去,现在又说你要跟那个家伙一起出国去!阿夏,你叫小叔怎么冷静?突然就说你要离开。出国——那多远啊!小叔再也见不到你了!” 多年来,两个人一直相依的生活,陈秋夏突然说要离开远到他乡异国,小叔一下子接受不来。 “小叔……” “那个混帐小子,我早该知道他没安好心眼!” 陈秋夏默默不语。小叔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也舍不得。庆幸的是,小叔有了谢婷宜,有人相扶持,她才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担忧。 她一直担心,小叔为了她错过太多。幸好有谢婷宜,跟小叔两人互相照顾,她觉得可以放心了。 “对不起,小叔。”她低声道歉。 “你干么跟我道歉?!没事跟他跑去什么环岛,我就怕你被他给骗走了,果然!如果留在这里也就罢了,偏偏那么远,还隔一个太平洋……”小叔摇头又摇头。 “小叔——” “阿夏,那多遥迢,你要是跟他走了,你再也见不到小叔了,你知不知道?” “不会的,小叔。” “怎么不会!那么远!小叔也看不到你了。”小叔垂着头,十分沮丧。 “不会的,小叔。”陈秋夏抱着小叔肩膀,给小叔保证。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阿夏。”小叔问。 “如果小叔你不同意,我就不去……” “傻瓜!”小叔敲敲她的头。“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小叔不会不同意的,小叔只是舍不得。” 她抱紧小叔肩头,不知该说什么。 “女大就是不中留。小叔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带大,一下子就被人拐走了。”小叔半认真半夸张地欷欧。 “小叔!”小叔就是不正经。她好像看到当年那个站在冰箱前要帅装酷的小叔。 她抱着小叔,抱得很紧,只觉得眼里酸酸的,蒙起了一层雾。 小叔干咳一声,笑笑说:“你别抱得这么紧,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在演歌仔戏。” 第24章 “没关系。”这个小叔总是惹了一堆烂摊子要她爸妈收拾;这个小叔总是嘻笑不正经耍帅;这个小叔为了她吃了许多苦,一直照顾着她;这个小叔总是惹她笑惹她摇头。 “你想毁你小叔我的名节啊!”小叔还在开玩笑。 是的了,这个小叔没事说话还喜欢夸张地来一句“你小叔我”,好像不那样,就不足以证明什么似。 “你还有名节啊?”她终于笑起来。 “傻瓜!”小叔敲敲她的头,伸手拭掉她眼角闪闪的泪。 她抱着小叔没放,眼儿又发酸。 “傻瓜。”小叔又说声“傻瓜”,轻轻环抱住她。 送走了王小妮,徐明辉更显得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民宿的老板传寄了照片,他印出来,对着照片又失眠了一个晚上。 “爸,妈,我想求你们一件事情。”他跪在他爸妈身前,身体伏着地。 “明辉?!”他爸妈失声叫出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快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徐明辉抬起头,仍然跪着。 “爸,妈,我想求你们一件事。”重复着。 “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徐父说。伸手去拉儿子。 “到底什么事?”徐母一脸担忧。“你怎么突然——出了什么事吗?”从小到大,儿子不是会轻率行事、有轻浮行动的人,忽然这样下跪要求,一定是重大的事。 “我擅自作主决定了一件事,希望你们能答应我。”虽然他是成年的人了,自己可以作主,但父母仍是父母,他这么做也许伤了他们的心,希望他们谅解。 “究竟是什么事?”徐父沉住气。 “你不想回去念书?”徐母探问。 徐明辉摇头。 “不,我决定继续念研究所。” 徐母松口气。“那么,到底是什么事?” 徐明辉望望他父母,吸口气,坚定说:“有一个女孩,我很喜欢她,我希望她跟我一起去——我已经要求她跟我一起去。我想跟她在一起。爸,妈,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们。” 徐父跟徐母互看一眼。徐父沉着气,冷静问:“就是那个跟你一起环岛的女孩吗?她叫什么名字?” “陈秋夏。” “对,你跟妈提过。你手上戴的戒指,就是跟她的?”徐母不知该气还是怒。她连陈秋夏都不曾见过。 虽然她没有奢想过儿子会接受父母替他选择的对象,决定终身大事,但西方那一套子女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临了再寄一张喜帖通知父母出席,她实在无法接受。 徐父比较沉住气。说:“上回说要请她到家里来,一直没有时间,哪天请她到家里来坐坐吧。” “连对方是什么模样、品性都不知道——明辉,你不要草草决定这么重大的事。”徐母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那么认真。 徐明辉默默取出民宿老板寄来的照片,递给他爸妈。 照片上两人背抵着背,表情一点询问诧讶地对着镜头。脸庞微倾,似笑又敛着|qi|shu|wang|笑,眼眸里光采闪闪,有着说不出的动感,七分妩媚,半分娇美。 徐母没说话。徐父说:“看起来似乎是很不错的女孩。” “爸,妈,请你们答应我的请求。”徐明辉正式、郑重地请求。他心里已经决定了,但希望得到父母的同意。 “明辉,你还年轻,况且你还要念书,不需要这么早做决定。”徐父委婉地说。 他是还年轻没错,但年轻的感情同样的深与重。徐明辉只是低着头,一再地请求。 十二岁时的感情,二十二岁依旧;二十二岁的感情,十年后也不会不同。虽说感情的变数太多,但最浮动的青春期,心头的身影都没有淡却过,在性格感情已经定型、成熟的现在,又怎么会轻易就改变。 徐母叹口气,不知是否该懊悔从小给儿子太多自由了。但儿子从小就是个性格冷静、有自己主张的孩子,就算打小限制他,到头来结果也是一样吧。 “这样好吗?明辉。你才二十二岁,何必这么急——” “我希望跟她在一起。” 换作别的家庭的父母,早就勃然大怒,怒斥儿子一番了吧?唉,他们作父母的,也是难。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爸妈反对也没用。”谁又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但你申请住的是单人宿舍,怎么办?”幸好,至少陈秋夏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女孩。 “只好退掉了,租个房子吧。”徐父说。 也只能这样。徐母说:“爸、妈要是不答应,你大概也不会听爸、妈的话。明辉,既然你自己选择也做了决定,爸妈只能支持你。但爸、妈相信你,希望你也别让爸、妈失望了。”至少有一点可安慰的,儿子郑重认真地请求他们作父母的答应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 很晚了。下弦月刚刚升起,近处远处都陷在黑暗里。四下静悄悄,连风都静寂。 陈秋夏与徐明辉并肩坐在堤防上,深夜的海潮声沙呀沙地,一波又一波地在低语。 “对不起,这么晚还把你找出来。”而且,远远到海边来,今晚是回不去了。 她摇头笑一下。 “但我很高兴……对不起,阿夏……” 最近他总是在道歉。因为他要求太多,他渴望太多。 今天他陪着她递了表格,申请签证。他很紧张,一直握着她的手,手心不断冒着汗。 “谢谢你……”又抱歉又感谢,都说不清那是怎么样混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欢喜,终于放了心。 “这样好吗?”潮声中夹杂她低微听不出的叹息。“我怕,我可能会成为你的负担。” “不会的,你别担心。”他有奖学金,加上存款,两个人的生活没问题。 几近是不顾一切了。 他很庆幸他父母答应他的请求。如果他们不答应,他恐怕会变成一个“不孝子”。他不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但这件事,他几乎是不顾一切了。 “我不是担心,我只是……”她停住。 “不安吗?”他握住她的手。 “也不是不安。”说不出贴切的感受。“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妨碍到你。” “不会的。”她不知道他心中那强烈的感受。害怕的是他,忍耐不住的是他。 原来在感情面前,他也会恐惧,而且脆弱。 他感谢上苍,又让他们这样的重逢,让他可以这样地握住她的手,说着心中点滴的感受。 “对不起,我要求的那么多——” 陈秋夏伸手捣住他的口。一会,放开手,轻轻倾向前,靠向他,吻住他的唇。 潮浪拍打着堤岸,月光变得有点亮。 她看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一下,站起身,走下堤岸。 徐明辉追上去,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 “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在她耳畔轻轻舔咬。 “好像。” “可不可以倒带?” “不行。”她低笑起来。 “那么,可不可以重复再来?” “不可以。” “那继续下去呢?”将脸埋在她颈问。 突然浓情蜜意起来。 “咳咳!”忽然冒出个咳嗽声。 一个睡不着,出来散步的老伯瞧见,摇头说:“真是的!年轻人,要亲热回去关起门来再亲热,在这里亲热都被看光了。” 陈秋夏蓦然烫红脸,连耳根都发热。还好,黑暗中看不出她脸红的窘样。 她拉着徐明辉快步走开。徐明辉忍俊不住,先是低低压抑着笑声,而后干脆放声笑出来。 “你还笑!”陈秋夏觉得更窘。 但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好不容易,徐明辉终于收住笑,怕旁人听见似,刻意压低声音,声音里仍带着浓浓笑意,说: “我记得我好像还欠你一个‘马杀鸡’。” “你还记得!”啊啊!那“销魂蚀骨”的滋味! “怎么会忘得了。”他再次环住她。 想起在清境山上那甜蜜旖旎的时光。 啊!再一次,回味那销魂蚀骨的滋味! “回去后,到我家一趟好吗?我爸妈想见见你。”又握住她的手。 “嗯。”终究要面对的。 她的手交迭在他的手上头。他们手握着手。 “要亲热回去关起门来再亲热。”老伯不知从哪突然又冒出来。 两人失笑出来。 手握着手,笑着跳开。 他们的故事,从这里,或许才真正要开始。 【全书完】 尾声 前一阵子的某天,忽然作梦梦见以前的事。“夜深忽梦少年事”——结果就写了这个故事。 神吧?不过,写小说的人就是这样,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夸张成”一场“风花雪月”。当然,也不想我们这些写小说的是靠什么吃的,没这个本事,还混得下去吗? 不过,梦真是奇怪的东西啊。多少年不会想起的人事东西,忽然就那样梦见了。然后,当然要感慨一下;然后,发呆个半天,再惆怅个半天;然后,就开始写小说了。 想来,“作梦”也是写小说的人一项可贵的资本。可惜,我总是作些“青青菜菜”的梦,要不然,我的创造力也不只这些,还要更丰富一点吧? 但梦就是那样,求不来。我总想梦见某人、某事,或解决心中某桩难解的公案,但它就是不卖这个帐,梦就是不进我的脑袋瓜来——呃,我们是用脑袋在作梦,对吧? 偶尔也希望有什么绮梦的——没办法,不来就是不来。 第25章 就是这样了。 下次,如果再作了什么梦,因为那样又写了一个故事的话,再慢慢来报告。 另外,关于有人提及的错字的问题,在这里顺便说明一下。 那个“药仙”的故事“因为他”里,有许些错字和疏漏的地方。这个,嗯——丢我石头吧! 出版社有请我校稿,可是电脑小白的我,那时连怎么用红字更改都不知道(实在有够白吧!唉唉!)又没有好好标明清楚,结果造成了编辑大人作业困扰,产生了一些误差。在这里,跟编辑大人及各位大人们,说声对不起。 另外,我发现,我原稿上有些许错字甚至疏漏的地方,编辑大人甚至帮我把用错成语的地方改过来。这些,有时候是笔误,有时候是不假思索的错误,编辑大人是相当辛苦的,因为那些疏误给作业上带来不少麻烦。(谢谢编辑大人,还有,跟大家再说声抱歉。) 就是这样。大家丢我石头吧!不过,请丢小力一点,因为你们知道——我怕痛嘛! 以后我会更仔细小心一点。我知道那种看到错别字或疏漏的地方像鲠根刺的感觉,不是太舒服。为我的粗心大意跟大家鞠躬道歉,我会再注意一点。 就是这样。 大家丢我石头吧。不过,我还是照例要“赖皮”一下——请丢小力一点呀!我怕痛啊!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