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的最初》 第1章 [杨舞2]《一千年的最初》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喝了孟婆汤的杨舞, 她忘了宗将藩…… 但,因为感情太深刻的缘故吧? 以性命相许的爱, 穿过时空的阻隔, 回荡在天地中不断对她呼唤…… 楔子 以为穿越时空邂逅了以后 命运就注定着相爱的两个结合一世的鸳盟 可是 从二十世纪到遥远的古代 错落着什么样的差错 时间的河流没有承诺 永久的相守 银光再闪照时是否 是否又要 开始重新那一段的邂逅…… 从零从无从混沌与迷蒙—— 命运的漩涡回漩出记忆的底色 银白的闪亮深邃出重逢的邂逅 于是 从二十世纪到遥远的古代 穿梭着爱与思的交错 时间的河流荡漾着 生世的约守 银光再闪照时所有的回旋为了 为了开始重新那一段的邂逅—— 一千年的最初 第1章 好冷……是谁? 是谁将我沈进这冷暗的冰流中? 许多的漩涡在回旋;而我,也跟着在回旋,不断地在回旋,回旋在那一圈滚着银光的深邃……所有的感觉、思绪,全都化为那无边的深蓝色深邃;银亮的光包围着我,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坠。眼目是黑暗、是深蓝、是幽冥、是银色的炫亮——我无法抓住任何黑暗或明亮,只是一直地往下沉坠。 许多的漩涡在回旋,而我也跟着回旋,回旋——再回旋……杨舞……是谁? 是谁在呼唤我? 那个声音,夹着风,夹着阴暗的嘶吼,那么哀凄,幽幽地煽入我的心头。滚着银光的深邃在回旋,许多印象也在回旋,零碎的、散乱的——那个颓跪在地上,悲伤哭号的年轻男子究竟是谁?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女孩又是谁? 太远、太模糊了——啊!回旋——咦?那不是我吗?为什么我那样哀哀地哭泣?在我怀中,用生命紧抱、依恋不舍的那名男子究竟又是谁? 那个男子,毫无生命似地躺在我怀中——啊!那究竟是谁?为什么我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哀怨,充满了不舍,眼泪那样不断地流? 为什么我现在心里仍然感到痛? 耳边充满了风,许多的漩涡不断地在回旋……是谁?!究竟是谁?!那究竟是谁?! 是谁在呼唤我?是谁在我耳边悲泣为我泪流? 是谁?我的心为他感到痛,充满强烈的依恋和不舍,深深地、源自心海底处无尽出爱和愁? 啊!那究竟是谁——“你醒了?”一个温和慈祥,但略带苍老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起。我茫然地睁着眼。 那是一个感觉老,但推敲不出年纪的老妇人。体态龙钟,但在迟缓的身形下隐透着敏捷的影子;头发白里带灰,梳了一个包子髻,俐落地挽在脑后,像寻常的老婆婆,古旧的气味很浓;穿着的式样也旧,那种旧式斜开边襟、上下二件式的单褂,活生生地从历史中走出来,倒退流行起码好几百年。 她看着我,脸上带着微笑。 “你是谁?”我的感觉、意识一片茫然,脑中萦绕回旋的只有这一句问号。 “是谁”——对的,在长长的梦里,我心里不断盘旋回绕的,就是这句问号。 老婆婆又是微微一笑,没有立刻回答我的疑惑。她端了一碗汤,坐在床边,和蔼地说:“饿了吧?先喝碗汤温温身子。” 我起身坐着,接过那碗汤双手捧在手上,热气氤氲,我轻轻吹烟,在汤面上荡起同心的涟漪。波纹朝边旁扩淡,恍恍错见了漩涡,不断在回旋。 我一怔,望着热汤怔忡起来。 “怎么了?”老婆婆殷勤地把汤送到我唇边。“看你脸色这么苍白,快趁热把汤喝了,好温温身子。” 我不觉看着她,她眼底充满鼓励和殷切。我不忍拂逆她的好意,没多加考虑就把汤喝了。但我只喝了几口,便把碗推开。 “你到底是谁,老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仍然充满疑惑地看着老婆婆。现在这个时代,已难得看到像她这种充满旧式风情的人了。 “你自己的家你都忘了呀!”她看着热汤,露出一种古怪的微笑,像是满意地把汤端开。 “家?”我又是一楞。突然有什么东西企图闯进我的记忆,但我抓不住印象,什么也想不起来,骤然头痛起来。 “是啊!”老婆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不一会就又出现了。“我煮了锅汤在灶里热着,头痛的话,就去舀碗汤喝了,不要想太多。” 她微笑看着我,洞悉了我的头疼。我不及思辨她话里的吊诡,看着她,内心充满了迷惑——那东西突然又闯上来,我不断看见漩涡,滚着银光的深邃,隐约有什么声音在呼唤我——杨舞……谁?是谁? 我用力按着头,痛苦地叩在床上。 杨舞……那呼唤像珠串一样不断地荡来,先断裂成一颗颗,然后碎消成粉未,随风荡开,散飘成浮游,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起来。 杨……舞……舞……银……舞……那呼唤声最后变调成椎心的倾吐,但我并不感到陌生;不知为什么,对于那个呼唤——银舞杨舞,我内心深处深深明了,那是在呼唤我——“谁?是谁?是谁在叫我?究竟是谁?”我拼命压着头,狂叫起来。为什么那声音那样呼唤,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把它忘了!不要再去想它,这样你的头就不会再疼了!”老婆婆大喝一声,震碎掉我脑海里拼命想闯上来的记忆。 “老婆婆……”我无力地抬起头,像历经一场前世般的疲惫,身心皆感到极度的疲乏。 “躺下来休息一会,你会感到舒服一些。你才刚坠入偿情海,时岁之差的缘故,免不了身心一番疲惫。不过,你放心,你已经喝了老婆婆的汤,把一切都忘记以后,就可以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婆婆的话匪夷所思。什么偿情海?什么时岁之差?到底又要我忘记什么?不过,我无法思考大多,也无法想太深入,现在我真的身心俱疲,累到抿灭一切的欲望。 “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后,你就什么都忘记了,这样对你来说比较好。”老婆婆哄着我入睡,为我盖好被子。 倦意像波潮涌来,如洪水来袭,很快将我淹没。老婆婆轻缓退向门口,先前一直盘旋在我脑中的问题突然又回旋起来,我奋力张开眼睛,努力地喊出来:“你究竟是谁?老婆婆?” 她龙钟的身态顿了顿,然后迟缓地转过来,眯着眼冲我极其和蔼的咧嘴笑开,满脸的皱纹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地荡开。 “我姓孟,你叫我孟婆就可以。”她微笑回答。涟漪一样的笑脸回成漩涡,倒转成螺旋状的晦暗,慢慢、慢慢地消失了底色,扭曲成一团蓝黑色的深邃。 我只觉双眼越来越沈,尽是模糊的尖影,吃力地想眨眼,入眼依然尽是朦胧。 然后洪水又来袭,波浪一道一道的想将我淹没,所有的潮湿,完全包润着我。 我放弃挣扎,疲倦地闭上眼睛。 ※※※ 第2章 醒来的时候,世界充满了光;五颜六彩,绮丽缤纷如梦幻。 窗户是开着的,刮进了满屋子清爽舒适的凉风。窗边站了一个陌生的男子,正一动也不动地像尊石像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严谨地伏在脑门,并不因骚动的清风而有任何紊乱。 他凝了一脸严肃的表情,蓄势待发显而易见的满腹疑惑。 我静静躺着,想动,但全身的精力好像都被吸走似的,连抬起手都觉得困难。 我慢慢转动视线,才发现,彩虹一样的梦境,是因为天花板上吊着的那盏七彩美术灯;而风凉了,也只因为夜晚。 窗边站着的那名男子叫我认生;他严肃、充满逼迫侵略性的目光也叫我心生异感。但这样的注视却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几世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相同的眼眸对我凝视过,剑眉里怒含肃杀的英气、泛闪着股股逼人寒意的星眸…… “你醒了?”那人开口,含冰的声音。 一股冷流,像尖柱一样刺进我的心头。 “你是谁?”盘旋在我脑海的,仍然是这句疑惑。 在梦中,一直有人在呼唤我,而我不断在问、在疑惑——谁?是谁?究竟是谁在呼唤我? 混沌迷离的梦,辨不清真实虚幻。一团团的漩涡,一圈圈的迷惑,以及无边无际的坠落。 我试着挪动着,没等他回答,费力地坐起来。 身体能动了,但还是觉得很累,全身的力气被地心引力吸走。 那名陌生的男子一直没开口,冷冷地盯着我,似乎是在打量我,但从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多余的泄露。 除了疑惑。就像盘旋在我脑海的那疑惑。 屋子太明亮了,而且闪烁着过多的色彩。我的身体仿佛仍沉浸在那遥远、深蓝的深邃……我舔舔嘴唇,觉得口很干,喉咙很酸很涩。 孟婆呢? 我突然想起那个梳了一头包子髻,溢满一身古式风情的老婆婆。 不过那印象很薄弱,只模糊的记得那倒退时代,像活在历史中的古旧轮廓;想及脸容,便扩散成一圈圈的涟漪,回旋成晦暗的漩涡。 第2章 她就那样平空出现,平空消失不见。我抬头瞧向门外,厨房连着客厅,不锈钢瓦斯炉上,滚着一锅汤,空气中弥漫着遗忘的味道。 “你是谁?”我转头又问。 那男人向我走来,站在我面前,毫不保留地看着我说:“我叫徐少康,是但澄的好朋友。你是杨舞吧?我找了你好几天——” 但澄的好朋友?我不禁多看他几眼。我从不知但澄有这样的朋友,来t市两个多月,她只留在家里和我共过一两个星期,就又为繁忙的工作飞到巴黎了。她有她的生活圈,我的生活和她的社交圈并没有交集。 这时我不免带点讶异多看了徐少康几眼;仔细看,才看出他眉梢里的憔悴,和眼底神色刻意抹去的哀恸,以及,胡渣处显露的奔波劳累的疲惫。 “你找我?……”我不免狐疑诧异。虽然他是但澄的朋友,但我跟他根本素不相识。 他点点头,拉过一张椅子在我身前坐着,头一垂,似乎有什么话在考虑该不该说——或者,思虑着该怎么开口。 他的出现其实非常突兀。但澄已经到巴黎了,他应该没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 “杨舞……”他脸上屡屡出现著“该怎么说”的为难。“呃,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我常听但澄提起你,说你是一个奇特的女孩……” “徐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我打断他,没耐性听这些客套话。我相信他一定有什么——也许是重要的事——想说。他和但澄交情一定不浅,我想;凭他能这样轻易且自由的出入这个房子,但澄一定十分信任他,不然但澄不会忘了,这个房子还有我在,而放心让一个陌生男人如此轻易的进出。 依照但澄的个性,也许她还托了这个陌生男人照顾我也说不定。她和爹爹娘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头脑简单、个性单纯得要叫人骂声白痴。这种事,只有他们这些不识人间面貌的人才做得出来,准错不了! 徐少康不发一语,认真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头又是一低,叹了口气,莫名地点点头,然后又抬头直盯着我,眉宇严肃的线条又聚拢,下定决心似的说:“好吧!我就直说。但澄出意外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我不禁皱眉。“不要跟我开玩笑,这怎么可能!但澄三天前才飞去巴黎,昨晚还跟我通过电话而已!” 徐少康的神情很古怪,似乎我说了什么难以思议的话。 “三天前?”他的表情、声音显露了彻底的怀疑。“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你没必要跟我解释交代你这些天的行踪,但你不觉得你用这样的借口太可笑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被他的话搞迷糊了。 “你老实说,这一星期你究竟去那里了?”徐少康的口气充满质疑,而且相当认真。 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但他的态度十分认真,不像在开玩笑。我如坠五里雾中,不禁皱眉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一星期?但澄去了巴黎以后这几天,除了到补习班上课,我都待在家里。昨晚我还和她通过电话,然后我开了电视观看影——” 说到这里,脑中突然一道银光极速闪过,我的头骤然剧痛起来。不过痛楚很快就过去,消失得一如它出现般的突然。 徐少康仍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极力想从我的表情、神色、身体各处蛛丝马迹中求证我的话是否属实。我迎着他的视线,没有犹疑畏惧,只除了缕缕迷惑。 “你听着,杨舞。”他抓住我的双肩,很用力,指头深深陷进皮肤里头。“但澄死了,就在和你通过电话的那天晚上。她驱车前往机场,在途中发生意外,当场死亡。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就忙着找她,你却失踪了。我找了你好几天,都没有你的下落,令天我到事务所处理一些事情,回到这里,你却突然这样出现。所以,听清楚了没有?但澄已经死了,而你失踪了一个星期!” 骗人!我茫然的看着他,无法相信这一切。 “我找你是有理由的。”他继续说,仍然十分用力的抓着我。“我跟但澄不仅是好朋友,同时也是她的律师,担任她的法律顾问。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出事后有许多事必须由你出面处理,你却失踪了!但我急着找你,也不只是这个理由,但澄临行前曾托我照顾你——如果她没有发生意外,也许我们就会成为一家人了……”说到此,他的声音哽咽了。 骗人……我呆呆地看着他,无法相信这些事实。 但澄怎么可能死了!昨晚她明明才和我通过电话,明明——这个人却说她死了!还说我失踪了! “你是骗我的吧?”我望着他,讶异自己的平静。 但他眼里的伤痛和认真,告诉我那都是真的。他低低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相对无言,他很自然地将我搂入怀里。 安慰和叹息——他的拥抱,也许是怕我哭泣。他和但澄的“亲”,胜过我们之间陌生的关系,这一刻,自然的连系着我们疏离的感情。 我没有流泪。 爹爹娘娘死的时候,我总共掉了不到十滴泪。那两人一向爱恶作剧,秉承他们遗风的但澄,也跟我开了这样一个荒谬的玩笑! 我从来不浪漫,无法配合他们精心营造的情境欢乐或哀叹。他们活在杨家几十代以前的贵族梦里,活在历史的光辉里,而我向来只识得人间现实的风貌。 “那么,她是真的死了,不在了……”我没有流泪。徐少康的拥抱让我觉得徒增凄凉,我轻轻挣脱他。 “你如果难过,就痛快哭一场,我不会怎么样的。”他谅解地说。 我摇摇头。痛哭流涕就能解决所有的一切吗?这一切突然得不像是真的——但澄的死和我“失踪”这当间的时间落差——像谜一样。那将近一星期的时间,我的记忆消失到那里去了?脑海里那一闪一闪,闪得我头痛不已的,究竟是什么?我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想不起来——“哭吧,你想哭就哭吧!”徐少康又将我揽入怀里,拼命催我哭,激动的鼓噪着悲伤的情绪。 他的感情未免太容易激动,但念及他和但澄的亲,我也不好说什么;我想,他心里也许比我还难过。真正想哭的人是他,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律师,职业训练使然,对感情应该早已练就一身控制自如的本领,这时的激动,许是真情难掩。 但这种激动的情绪令我感到窒息,我情愿他放声大哭出来,而不要将这种深刻哀伤的感情,经由拥抱时心跳的起伏传到我心田。 “你想哭就哭吧!”我的声音像叹息。他一怔,放开了我,恢复他情感的常轨——也许是惯常的冷静理智。 他心里也许在诧异我的冷静和铁石心肠。我从来不像爹爹娘娘,为了丁点的小事大呼小叫、惊天动地,或者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咳声叹息;当然,我更没有但澄单纯易感的柔弱个性。我认识的,一向是现实的人间。 “你说,你是但澄的律师……”我开口问,问得有点艰难。他似是会意,看我一眼说:“但澄的遗体已经火化,骨灰由专人送回,因为找不到你,所以暂时放在我那里。其它一些大小的琐碎,我差不多都处理妥了——”他又看我一眼,解释说:“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和但澄的关系……所以,在找不到你的情况下,有些事我自作主张处理妥了。” “没关系,我了解。” “你是但澄的继承人,所以她的一些财务状况必须让你了解。除了现金存折和这栋房子以外,她还委托我从事一些不动产和股票的投资。详细的情况,你找一天到我办公室来,我会仔细说明让你明白。” “不必了,”我摇头,我关心的不是这个。“那些事,还是交由你全权处理,需要我做什么时,再请你通知我。”我吞吞口水,喉咙又酸又涩又刺。“至于,但澄的骨灰……我想取回来,希望你别介意。” “我明白。” “谢谢你,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大恩不言谢。我和徐少康的恩义当然没有这么深,但人间的小情小义依然稀薄得可贵,我该不吝于这一句感谢。 “你不必谢我,那是我应该做的。”徐少康似乎已惯于这样的感恩,不过,声音里仍听得出他的真诚。“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失踪吗?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 我望着他,不觉露出一丝苦笑。这才是我想问的!我丝毫没有这段“失踪”的记忆;醒来以后,衔接的画面是“昨晚”但澄打越洋电话回来的那一幕;这中间落差的一段,就那样半空消失不见了。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每当我试着去想、去回忆,就头痛不已。我的生命,就那样平空消失了一星期。 这件事,充满深切的不可思议,徐少康即便见多识广,也只是望着我,久久不说任何言语。 我本来就不期望他会相信。对我来说,这和但澄的死一样的荒谬与突然。我,因在迷思里。 我期望有人能为我解答。 但是,相对仍然无语。 厨房飘来阵阵的香,滚着的那锅汤,烟雾经过风的窜送,四处弥漫着遗忘的味道。 ※※※ 第3章 世纪末最长的日全蚀来临之际,我将但澄的骨灰撒在太平洋中。 我宁愿相信,她和爹爹娘娘一样,醉倒在这一片太平洋蔚蓝广阔的怀抱中,永远做着绮丽的梦。 清灰飞扬,像煞天女散下的花,在这一刻,美得像雪絮,浪漫瑰丽得如她终生的追求与写照。 第3章 如果她知道,她在这样难遇的日子与天地日月随风同舞,她满眶满目的泪,一定又会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涕笑得乱糟糟。 全球的人都在为这场世纪末的盛景疯狂。从西太平洋到中美洲,越过零度的经纬,得以亲眼目睹的,莫不感动欢呼,或者热泪盈眶,所有的感情全皆为它沸腾,为它滚烫。 晚间电视播出日蚀的景象时,我抛开一切杂务,紧盯着画面,从初蚀到全蚀的连续画面,一秒也不错过,着了魔似地专注。 当太阳被全蚀的镜头赤裸地出现在电视里头的霎时,我脑海突然又快速地闪过一瞬银光,跟着剧烈的头痛伴随而来,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受——这样的景象,我记得,依稀记得,好似曾在几时见过……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对它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一个半月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平空消失的那段时间和记忆。但除了银光、漩涡、深蓝色无边的深邃,什么也建构不起来。我不断“听见”风声在响,夹在风里隐约有着声音在对我呼唤,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起来。 刚开始,每当我企图回想那段“空白”时,像是警告一般,都会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而后,疼痛的次数和强度逐摲减少变弱,只有在我猛然像是要想起什么似时,那种强烈椎心的头痛感才会再出现,它似乎是真的,真的像是一项警告,一种讯息,不希望我记起那段“空白”。 我觉得有两股力量在将我拉扯,一方拼命在呼唤我,一方强烈的阻止我,不愿我想起。 徐少康每次来,总会悲悯的看着我。他以科学的观点,怀疑我得了失忆症;再很据精神分析,可能——可能在那一段时间里,我有着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或遭遇,所以“选择性的遗忘”掉那段不明的、也许发生过什么的记忆。也就是说,我的本能为保护自己,而将会伤害到自己的记忆处理掉,让那一段我不愿它存在的过去,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掉。 对这个说法,我半信半疑。我没有告诉他,夹在风中不断对我呼唤的声音,它像游丝一样回荡在空气中,回音一样,不断呼唤着……舞……银舞……银舞——就是这个彷彿虚幻的呼唤,系着强烈的思念,团团将我围绕。慢慢地,漩涡和深邃出现,我时而不定的看到一些画面。那些画面很虚浮,像浮在水中一般,也像映在空间中,影像的投射,透明得可以穿透。 出现在画面中的,有时是一幢古式的楼阁,辉耀着潋滟的光釆;还有一处湖泊,平滑如镜,倒映着层层的山色。更常有一名头戴金冠的男子,丰釆俊逸,气宇非凡,顾盼之间散放着我惦念的颜色。 我无法了解那些画面的成因。是否和我封锁的记忆有关?还是——我觉得离谱、不愿相信的——某段前世的因缘? 日蚀的出现触发了我记忆的原点,是那时曾相见、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么强?而且,包含了强烈悲伤的情绪,使我不禁跟着受震撼! 有段记忆被我遗忘掉,但它一定是我感情深刻的存在;所以,以这样的方式呼唤。然而,如果铭心刻骨过,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遗忘? “又头痛?”徐少康不知什么时刻到的。他走到我背后,挨着我坐下,让我靠着他,双手按住我的太阳穴,轻轻揉搓着,减缓我的头痛。 这一个半月来,他早看惯我因“记忆”伤神的模样。每次我一头痛,他就如此减缓我的痛楚。我们之间,因为但澄的关系,一开始就越过陌生人的隔阂,有着亲人的相亲。不过,那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念念不忘但澄的“托付”;对于他,我没有那么迅远、相对的热情。 或者说,这是我对人一贯的态度。我拒绝一切的神话与传说;情义无价,只能骗骗爹爹娘娘和但澄那种单纯的人,他们以感情真诚待人,而我用理智去度测人。 但这时我并没有拒绝徐少康的好意,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我闭着眼,安心地靠着他问道:“你认为人有前生、今生、来世这种轮回吗?” “你认为呢?”他反问。我看不见他,但听得出他的声音在笑。 “以科学的观点来看,轮回的现象应该是不成立的。”我谨慎地选择适当的回答。停了一会,才接着说!“但不可否认,有许多事,光凭科学是无法解释的。比如我平空消失的那一段日子,提不出合理的解释。” “你不认为你是得了失忆症?你出现的症状。非常吻合失忆的现象。” “我想过,但情况完全不对——我总觉得有某种力量在阻止我……” “阻止你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它拼命催我遗忘,不让我想起那段记忆,将那些日子从我生命中抹除,不留一丝痕迹。它要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我的生活中,那段‘空白’根本就不存在——好像,那段记忆是种禁忌,不允许存在我的生命中。” “听你这么说,倒真像是喝了孟婆汤!” “孟婆汤?”我突地一呆。 “是啊!”徐少康的声音笑意更浓,不是认真在看待。“不是有个传说吗?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前生的事,无思无念也无知,以一片空白重新开始今世的一生。人转世以后,前生的记忆会成为今生的妨碍,为了不扰乱天地之间的秩序,所以每个人在转世之前都会喝了孟婆汤,忘掉前生的事。” “不!还是不对,我遗忘的并不是‘前世’,而是我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日子。它没有道理平空消失掉——” “也许你那当时的遭遇,是违逆了天地的禁忌,妨碍了这时空的秩序也说不定,所以孟婆特定来让你喝了孟婆汤,把一切遗忘掉。”他开玩笑道。而后将我扳身过去,让我面对他,不笑了,认真地说:“听着,杨舞,别再胡思乱想了。相信我,你被抹除的那段时间,是因为不愿面对但澄死亡的事实和冲击所造成的记忆误差,学名叫‘失忆症’。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你不必耿耿于怀。放松心情,很快就会恢复。” 不!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但我找不出更好的解释。 “好了,别再胡思乱想,免得又头痛。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最重要。”他催我休息,关掉电视。 我乖乖躺下,他满意地点头微笑。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转开,我慢慢地闭上眼睛。 “咦?这是什么?”我被他的声音骇了一跳。睁开眼,见他正从书柜抽出一本书,那本破破旧旧、线装的杨氏族谱。 他似乎很感兴趣,边翻边坐到床边来。我拿起床头摆着的一本《时间简史》——这是我这两天正在看的书。 他看得好奇,一页一页地翻,流露的脸色显得很专注。看到一半时,他突然抬起头对我笑说:“你们杨家的历史还真辉煌!袓上不仅曾封侯为王,历代以来,家世也都十分显赫,全然是天生的贵族!” “贵族?”我不以为然。“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就算是吧,没落贵族有什么好神气的?更何况,早不知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神智不清的人才会惦记着那些无聊的辉煌过去。” 是的,杨立斯二世绝不会耽顾过去,自伤身世,活在往日的光荣中,我只往前看,因为时间是不会倒流的。 “你跟但澄实在很不一样!”徐少康合上书,支头看着我,目光像是在研究。 “的确是不一样,”我微微一笑。“但澄是个浪漫的女人,凭感觉在生活,感情丰沛得将人淹没,对人容易交心交情。我习惯度测人,用实际的角度丈量人生。” “是吗?”他笑得高深莫测。“如果我没看错,你的感情比谁都深刻。但澄追求轰轰烈烈,而你本身就在应验着轰轰烈烈——” 我听得一怔,他的看法何以会差距得那么大?但我不想深思或深究,低下头看书,岔开话题。 他许是明白我不愿再多谈,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后退到外厅。 我放下书,捡起他搁在床边的族谱随手一翻——三十三代杨崇斯,崇峻公之少子,少好学,博涉经史、善射骑、能书画、晓音律……多像爹爹啊,典型的败家——强烈的似曾相识感突又袭来,那迷心的呼唤自八荒九垓成涟漪荡来……我下意识抛掉族谱,一切又趋归平静。 我重新翻开《时间简史》。那平空消失的时间与记忆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不知道是那里出了差错,也寻求不出合理的解释,只是自然的阅读着一些理论。 时间可以倒流吗?人可以回到过去吗? 现实情况下,时间的波长是往前的,所以催人老;自然本身防止其本身时间倒流,我们无法在真实世界中回到过去。 然而大自然本身即是一则奥秘,存在着许多的变异,什么都可能存在,什么也都可能发生。 根据相对论原理衍生的概念,物体一直超越光速的极限,就有可能时间倒流回到过去。而如果时空中存在着一种“封闭时间特征弯曲”,也便有可能回到过去。 依照科学家的看法,理论上,利用一种宇宙弦的物质,便可以造出回到过去所需的“封闭时间特征弯曲”。此外,利用通向遥远时空的一个捷径“虫洞”,理论上,也可造成回到过去的时空弯曲条件。 简言之,如果时空中存有一种圈环,便可循圈环回到过去——我越想思绪越乱。那道能藉由回到过去的圈环,感觉上真像是那所谓的“时光隧道”——如果,真有那环隧道,时光是逆流的,那么——银舞……那迷心的呼唤又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浸透围来,一次比一次强烈,执着的想勾起我某种记忆,不仅是似曾相识。 第4章 我赤着脚奔下床,门窗紧闭的房间突然刮起一阵回旋的风。 那风由地底刮起来,瞬间就将我围绕,裹罩在气流中,回旋成漩涡。在漩涡的中心,我看见一圈(奇*书*网^.^整*理*提*供)滚着银光的深邃,深广无边的浩瀚里,浮现出那名头戴金冠,顾盼间全是我惦念颜色的男子。 他在对我呼唤,眼神充满思慕哀切。但我耳畔萦满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不顾一切大叫出来,但没等我说完,回旋的气流就将我淹没。 我觉得自己不断被吸进漩流中,往那圈滚着银光的深邃坠去,随着世界的旋转,跟着回旋,再回旋。 在光彩错乱成一片混沌之前,我仿佛看见徐少康伸手大叫向我奔来。我伸开手想抓住什么,抓住一掌的风,坠入更深的漩涡,不断回旋,再回旋…… ※※※ 第4章 四周闹烘烘的! 叽叽喳喳的声响此起彼落,一直围绕在周旁,嘈杂里夹带着臆测、疑惧、骇怕、好奇,以及不知名的恐慌,并且有很深的畏惧,甚至是愕然、不知所措的嚷嚷和哭号。 那些喧闹声吵醒我,我想睁开眼,眼皮和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觉得很累、很倦。 极度的疲惫吸走我全身的精力,主宰我唯一的意识。 我只好那样躺着。 背抵的触感尖硬而起伏不平,有无数尖硬的东西不断刺戳着我身体各处,疼痛且不舒服。 此外,我感觉脸上一片刺热,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是相等的刺热,隐隐在发痛。 偶尔有风,夹着沙石扫来,横刮着我每一处脆弱,彷如要将我凌迟。 这是什么地方?我心中不断在叫喊。 感觉像恶地,风吹日晒,无情地将人凌迟,刺激着感觉里最原始的痛,刮削着每一很脆弱的神经。 吵杂哄闹声仍然不断,围在我周遭嘈嘈切切地嗡隆个不停。 那是会让人神经耗弱甚而起躁的刺耳声响,我受不了那种哄闹,拼命想大叫——我用力睁开眼睛,周旁猛一团黑影跳开,围绕在我耳畔的吵杂声音,一霎时也全都静寂下来! 聚围在我周旁的人群,在那一霎全都因惊吓退开;个个睁着恐慌的大眼,吞着口水半张着嘴,一脸担心骇怕,全用莫名不知所以的神色瞪着我。 那些人、那种神色——畏惧的、恐慌的、崇敬的、愕然的、不知所措的、如临大难的、如降妖孽的,甚至,忧喜参半的——所有的表情,全是冲着我! 我看看左右,明白了身体为何感受到那种尖刺的疼痛。 我是躺在一片石砾地上的,漫望无际的荒凉,间或只有一些棘草或矮灌木丛生怒放。 我仍然躺在地上,毫无遮掩,太阳的赤焰,毫不留情地灼烧着我。 我抵受不住那如火的炙热,正想坐起来,才猛然发现天空中的异象。 居然有三个太阳! 我转头看看周围的人。 一接触到我的视线,那些人退得更开。有些妇女立刻惊慌地拉着小孩跑了;有的则跪下来,双手合十高举过顶,不停地磕天拜地,口中喃喃祈求除祸消灾;有的则匍匐在地上,不断地叩着头。 然而,我却比他们更震惊。那些人的装束和打扮,讲话的语调声腔,完全是另一个朝代的子民。我就像是错入时空误坠历史,活生生的跌进一个几百年前的古代世界。 我就像是那误入桃花源的渔夫,与他们相视互相惊愕,彼此都不知所以。可是,这块地方太荒凉,而且贫瘠;且不知为何,这感觉,我竟然那样熟悉,似曾遭遇过……“你们……”我一开口,四周的人就吓得更退一圈,惶恐地看着我,看着天上的三个太阳。 我不禁抬起头面对太阳。 “幻日”的出现,吓坏了他们,并没有因伴虹的出现而有美丽的联想。对他们来说,三颗太阳同时出现在天上,也许是大祸将来临的征兆,很糟糕。 我要怎么对他们说明,“幻日”只是一种光学现象,不过是因为光线穿过大气中的六角柱冰晶产生折射所造成? “你们不要骇怕,这个现象是因为——”我指着大阳想跟他们解释,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妇女打断我的话,歇斯底里的大叫说:“她是妖怪!这个女的是妖怪变的,大家不要被她骗了!” 妖怪?太离谱了!我转向那名妇人,啼笑皆非的说:“这位女士,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妖怪,我是——”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用错词了。这不是二十世纪工业革命后的后现代文明社会;这是某个我不知名的时代,以农立国的古代。 奇怪,有这样的推理,我却一点也不恐慌,也不畏惧。我冷静的分析自己此时的处境,思索着到底是什么错误的变异让我错入了时空回到过去——真的!我只是冷静到彷彿事不关己的淡然,理智的分析判断,而没有无谓的眼泪。 只是,说不出为什么我却有一种感觉,似曾相识的这情况我仿佛经历过……我慢慢转头,视线由众人身上缓缓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盛满了惊惧怀疑。 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开口。那个妇人又指着我大叫说:“大家千万别被这个妖女骗了!昨夜西天不是出现紫红色的妖星吗?一定就是指她!七年前妖星出现在商星附近徘徊时,传来了宗将王爷驾崩的消息,这一次一定又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了!” 宗将王爷?!这个名字让我的心陡突一跳。为什么?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我会有如此的悸动? 我试着探索,眼前出现了那名头戴金冠男子的幻影…:周围闹烘烘的,那些人七嘴八舌,带着崇敬恐惧谈论著“妖星”和“三日同天”的不祥兆象。 那“妖星”,我想八成指的是“火星”。火星星体呈紫红色,在古时候被视为不祥的预兆。 在这个科学文明不发达的时代里,天体出现任何的异象变异,都可能被认为是世界末日,或者改朝换代、发生大灾祸的恶兆。 “看看她那身奇怪的打扮,不是妖女是什么?”那个妇女以她的认知,不断在煽动周围的人。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单就这身装束,我再怎么费唇舌解释也没有用了。 我真的是回到过去,坠入历史的逆流中了! 突然一阵晕眩向我袭来,我站不稳,摇晃了晃;喉咙像是有十万条火舌在燃烧,热辣酸刺。 “你们谁可以给我一杯水?”我摇摇晃晃走向人群。 那些人看我走近,深怕妖孽近身,吓得一哄而散。我摇晃着萎倒在地上,无力追求。 这一刻,我真的深深感到绝望;连自己处在什么样的情况都辨弄不清,就有着濒死的颓丧。这一刻,我什么都无法想,生死简直都是一团糟。 “姊姊……”一双粗糙的小手悄悄拉着我的衣袖,带点胆怯地唤着我。 我缓缓抬头,接触到一张羞怯、黑黑的小脸。他冲着我笑,没有经过世俗污染的、纯真明亮的、清澈的大眼睛无邪地望着我。 “小弟弟……”我回他一笑,很无力。小男孩大约七八岁左右,粗糙的小手透露出他超越年纪的劳碌。 “跟我来!”他拉着我,顶着烈日走了一段路,进去一间茅草搭顶的木屋。 木屋中除了床以外,只有一张桌子,围着一条长板凳。他让我在床上坐着,殷勤地倒了一杯水给我。我来不及道谢,贪婪地喝光了水,又连喝了两杯,才感激地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你,小弟弟,我觉得舒服多了。” 小男孩靦腆地收好杯子,静静坐在一旁,又难掩好奇地偷偷看我几眼,又为自己这样不礼貌的举动感到赧然。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更达。”回答得很恭敬。 “更达,家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父母呢?” 他晃晃小脑袋,用不合年龄的成熟口吻说:“我爹娘都死了,只有奶奶和我。奶奶到山里找野菜,要过一会才会回来。姊姊,你肚子饿了吗?我留了一些菜等奶奶回来一起吃,如果你肚子饿了,我先去弄一些饭菜给你。” 说着跳下床奔到后头,不一会端出一碗白米饭和半碟腌过的酱菜。 “姊姊,你饿了吧?快吃!”他把饭菜摆在我面前,殷勤的催促我吃。明亮的眼眸充斥着真诚,却掩饰住对白米饭的殷渴。 我摇头,不忍心吃掉这顿可能是他省下自己那份的珍贵晚餐。那碗白米饭太过晶莹了,反射着更达的瞳光,让人感觉到它的万分宝贵。 “谢谢你,我不饿。”我笑着摇头,借故走到后头。 后头很窄小,看样子是厨房,用木板拼成的桌台上摆着半碟酱菜和不到半碗的糙米饭。我静静站了一会,若无其事的回到前头。 “姊姊……”更达看看那碗饭,又看看我,显得不安且不知所措;眼光里明显有着很深的卑微,为他倾其所有竟只得如此的寒酸感到卑怯。 他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怕伤害到他,蹲到他身前,微笑的解释说:“你别误会,我现在真的不饿,我们把饭留着,等你奶奶回来再一起吃!” “嗯!”他用力点头,释怀笑开。 我走到窗前眺望,那荒凉贫瘠的景色,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绵延千里皆是这等农事荒芜的景象。 “更达,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看着窗外问。 “我们这里叫绿石村——”更达搬了长板凳,挤到窗口来,小脸挨着窗说:“你别看它现在这样,听奶奶说,从前这里不是这样的,到处一片绿油油,有好多美丽的花草,但自从新王爷即位以后,就变了。” 第5章 “新王爷?” “对啊!新王爷即位以后,不断增收税赋,且连年派兵征伐,村中一些年轻力壮的人都被官府强押走了,我爹爹就是如此一去不回的——啊!”更达说着,突然警戒地看看窗外左右,察无异状后才拍拍胸口放心的说:“我差点忘了,奶奶交代过我,不能乱说的,如果被官府听见,会被抓去砍头的!” 我失笑,摸摸他的头。 “姊姊,你看!”更达指着东南方渺远的天空说:“往那里走去,就可以一直走到京城。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不知道村子外是怎样的地方;但我想,一定很美很美。奶奶跟我说过,京城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青山绿水环绕,食物也多得吃不完……”他眼光迷蒙,充满了向往。 我随着他的向往,也怔怔望着那仿佛遥不可及的天堂。 昨晚那股怪异的风,扭曲了时空;我的存在,也因此衔错了时空。滚着银光的那圈深邃,将我卷入时光的逆流,一场沉坠醒来,我掉入了不知名的古代。 世纪末,总有许多狂想会被预兆;日蚀、月蚀、洪水、海啸——天地间的变化悄悄出现了差错,什么都可能存在,什么也都可能发生。 我耿耿于怀的那平空消失的记忆和日子,在此际的境遇下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整个宇宙,整个人生,就是一场混沌与荒谬,却又在无知中,运转着种种的可能。 而我,是切切坠入这不知名的古代。 我想起徐少康。他一定很担心;我,又再度失踪了。 失踪?我跳起来!我也曾那样平空失踪过一次,而那段日子和记忆事后都平空消失掉……有个印象隐隐在蠢动,湖水、楼阁……“姊姊……”更达怯怯地喊我一声。他被我猛然的举动吓到。 我乍然一醒,怔怔地没说话。 天黑以后,更达的奶奶总算回来。看见我,她楞了很久,直睁着眼,满是忧惧惑恐。 “奶奶,你怎么……”更达在一旁不明所以地问。 “罢了!是劫就躲不过。”更达奶奶摸摸更达的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老奶奶,我知道我的出现很突然,但你为何会出此言?”我不明白她叹气的原因。 她看我一眼,又叹了一口气,沉重的风霜满布在脸上密麻的皱纹上。她叹气说:“昨晚西天出现了妖星,怕是又有什么祸事要发生。而姑娘又出现得如此突然,恐怕……”她含住话,忧心忡忡。“我听说邻村昨晚出现了妖人,出现的时候风云变色,闪着奇怪的磷光,好不吓人!村人将妖人绑送官府,现在消息传开,听说边城守将已派官爷前来——姑娘伴着妖星出现,我怕,怕……” 妖人?莫非……我心一动,抓住老奶奶急忙问道:“老奶奶,你可听说那妖人长什么模样?” “听说他一身奇怪的装束,敞襟散发,十分野蛮……”老奶奶说着,疑怯地朝我望一眼。 我明白她的顾虑,当下说:“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 那“妖人”,也许是徐少康……他也受到波及,被卷入了历史的漩涡中,遗落在这不知名的古代了吗? “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担心受连累,而是……”老奶奶欲言又止,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愿深究,岔开话题说:“老奶奶,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更达没有告诉你吗?我们这地方叫绿石村……” “我知道,不过我想知道更详细些。”我走到窗边。“这儿,看起来很荒凉……” “绿石村是上清西北边境上的一个小村庄,离边城定远城北郊约莫三十里。由此北去十数里,有边军把关。朝南一直走,入城以后,由东门出城,再转向南行,便可通向随青源。随青城是上清的国都,青翠美丽无比……” “奶奶,是不是就是你常说的有青山绿水环绕的京城?”更达插口问。 “没错。” 随青源……我咀嚼着,心中猛然一跳,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我听过这个地方吗? 我又问了一些问题;从老奶奶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形。 “上清”领辖王畿、随青源、南山源三地,上王为名义上的共主,实则邦分崩离析,他的两位王弟各自拥兵自重,划地为王。七年前兄弟阋墙,宗将王灭了贺将王,并吞了南山源,成为实际的领袖。但不久,宗将王突然暴毙驾崩。 宗将王弃世,权倾一时的卫士将严奇将军被部将拥戴为王,但卫士将严奇谨守君臣之义,仍奉尊将藩为“上王”,而由上王赐封为随青王,加封忠靖大将军,封邑随青源。 上王贪图逸乐,大权全握在大将军手中。严奇将军为宣扬国威,连年征战,东灭剽悍的巴勒郎,西并异俗的夷族,南吞诸蛮;左近右邻诸如上汉、上周、上陈等国都派遣特使进贡求和。 但如此好大喜功的结果,为应付庞大的粮草军需,除了赋税不断增加,各种名目苛刻的租捐巧立,变本加厉剥削民脂民膏。此外,频繁的役事扰民,更破碎了许多家庭。 而上清北境原本就较国内其它地方来得贫瘠;长年征伐的结果,边境多扰,一片美好的沃田成为焦土,农作连年欠收,沉重的税赋逼得良民为盗或者弃走他乡。 岁初,上王崩,忠靖大将军受部将拥戴继任为王;此时却有消息传出宗将王并未死,都将中有人起叛,但乱事很快就被弭定。新王从卫兵将贺堂将军之请,迁都随青城,并不再务边功,只求武备不乏;一意与民休息,以使百姓尽力农事。 然而尽管如此,“宗将王未死”之说传遍整个上清,各地谣传着各种不同的传说。 宗将……严奇……老奶奶提及这些名字时,我脑海中屡屡有一些破碎的印象闪过。像是要抓住些什么,却又零零碎碎,一直无法拼凑成具体的印象。 那个破碎的印象我感觉好熟悉,有种非常强烈的怀念……“老奶奶,这附近可有什么湖泊或楼阁?”我问。 “湖泊?”老奶奶想了想,摇头说:“没有。不过边城里亭台楼阁倒好几处。” “麻烦你再仔细想想,那湖泊很大,大得看不到边际!那座楼阁则非常华丽,上层镶镌着薄艳的琉璃……我记得,由楼台望出去,便是一湖碧绿的水波,山影青翠……” 啊——那影子是谁?金光灿耀? 我感觉到头像要炸开来,痛苦得无法再深思下去。 “姑娘……” “姊姊……” 更达奶奶和更达耽心地瞧着我。 “我没事。”我很快就恢复。这个剧烈的头痛我已经很习惯,它是项警告,阻止我想起“不该想”的事。然而此际,我都被卷入了时光的逆流,错入时空了,“它”怎么能再阻止我?“它”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了? 我置身于此遥远、不知名的古代的存在本身,早已是种破坏天地时空平衡的变差;此时我在意的,只是想赶紧“回去”,回去属于我应该存在的时代和世界,然后忘了这一切。 “姑娘,我想你指的,该不会是波碧湖吧?”老奶奶略带迟疑的说道。 “波碧湖?”我眼前霎时出现一片涟漪,浮光耀金,光灿得我睁不开眼。 “波碧湖位于随青源西,离此千里,姑娘,你如何会……”老奶奶又露出那种迟疑,欲言又止的神态。 “老奶奶,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这……”老奶奶显然有着顾虑。“对了,我还没请问姑娘贵姓大名?” “我叫杨舞。” “银舞?姑娘,你该不会是……”老奶奶突然慌张大骇,指着我说不出话,骇怕的跪下来,没命的叩头,跪天拜地喃喃说着(奇*书*网^.^整*理*提*供):“老天爷,求求您发发慈悲,保佑我们租孙俩……” 她的声音充满惶恐畏惧,似有什么祸事即将发生。 “老奶奶,你怎么了?”我无法理解她这突然的举动。“我叫杨舞,不是银舞,你听错了!”我扶着她起来。 “没错,没错……”她仍呢喃不休。扶她到床边坐好后,她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认命似地说:“也许是命中注定这场劫数吧!更达不知情将你带回来……也罢!唉!” “奶奶,我带杨舞姊姊回来有什么不对吗?”更达困惑地问道:“村子的人都在欺负她,说她是妖女,又不给杨舞姊姊水喝……” “傻孩子,奶奶不是在指责你,只是……唉!”老奶奶搂着更达,又咳声叹气起来。 我疑惑满胸,追问道:“老奶奶,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请你详细说明?” “唉!说来话长……”老奶奶满布风霜的脸挤满了烦忧。 “奶奶,你说嘛!”更达催促着老奶奶。 “上清素来有个传说,银舞公主——”她停顿一下,看我一眼,继续说:“银舞公主和银龙住在天界碧青潭,守护着我上清国。银舞公主是带来一切美好幸福的天女,上王一族如果有谁能和她结合为一体,必能世世代代得到银龙的守护及百姓的爱戴。七年前,西天出现异象,银舞公主骑着银龙下凡,循着银色光带,破天而降——就是出现在波碧湖!” “真有这样的事?”我实在不相信,这种神话,骗骗爹爹娘娘,诳诳但澄还可以;想蛊惑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可能! “这是千真万确的!”老奶奶语气小有怨怪我怀疑不敬的意味。 “后来呢?”更达仰着小脸,掩不住好奇。 “后来?——唉!” 第6章 老奶奶又叹道:“银舞公主太美太纯了!清艳逼人,宗将王爷深深为她着迷,甚至为了她,不惜杀了贺将王爷。可是……” “可是怎么了?”更达听得兴浓,不停催促,我则望着窗外无端发怔。 “大家都以为宗将王爷要册封银舞公主为妃的同时,突然传来王爷驾崩的消息,银舞公主也神秘失踪了。新王——当时他还是卫士将大人——向上王宣传王爷是因暴疾而崩,却没有人见过王爷的遗体。” “大家都传说,是银舞公主把王爷带走的。她回去了天上,也把深爱她的王爷带走了。不过,也有人说——”说到此,老奶奶紧张得左右张望,仿佛隔墙有耳。 “怎么了?奶奶?” “嘘,小声点!这话不能乱说的,被听到了,会被砍头的!” 是什么事这么严重?我不禁转向老奶奶。 “是这样的,也有人传说,是新王授意丽妃下毒害死宗将王爷的。丽妃本是贺将王爷的宠妃,宗将王爷杀了贺将王以后,她就被献给王爷,王爷本来打算将她赐给新王——也就是那时的卫士将大人。” “新王为什么要害死宗将王爷呢?”更达不解地问。 “还不是因为银舞公主!据说新王也十分喜爱银舞公主,曾经为了她不惜违抗君命,险些遭到杀身之祸。还听说,银舞公主最先出现在波碧湖时,就是当时的卫士将大人——新王发现的。” “那银舞公主为什么会失踪呢?” “没有人知道。”老奶奶摇头。“有人说银舞公主带走了宗将王爷;也有人传言宗将王爷被丽妃毒死后,银舞公主伤心过度跟着殉情,还有人说啊……”老奶奶故布疑窦,住口不语。 “说什么?”更达显然听入迷了。 “还有人传说,银舞公主也喜欢新王,但不为王后——也就是当时卫士将大人未婚妻,和王太后以及长公主所容。宗将王被害之时,她便和王爷双双沉入波碧湖中。有人亲眼看见,当晚阴风怒吼,波碧湖波涛泅涌,天狗吞食月以后,银舞公主和宗将王爷手携手沉入波碧湖中……” “那以后,卫士将大人受封为随青王,加封忠靖大将军。他虽然奉王太后之命,与王后完婚,却一直念念不忘银舞公主,不肯多纳嫔妃,也不顾人间美色,以致于至今仍无子嗣。而且性情大变,不断派兵征伐,连年征战,弄得民怨频生。” “太后及长公主把一切怪罪在银舞公主头上。岁初,新王即位,东方出现火流星,有方士奏称这是银舞公主即将再度下凡的征兆。新王信以为真,无心朝政,日夜守在波碧湖畔。王后与长公主见状,诉请王太后出现,不料新王不理王太后劝告,执意守株银舞公主的出面。结果太后下诏,降罪方士,说他妖言惑众,败坏朝纲,予与斩首示众;并且通令全国,如有敢再以此妖言惑众者,罪诛九族。但各方冒银舞公主之名出现的女子不绝于市,为此被诛者已有数千人之谱,凡是与银舞公主有关之人,亦难逃罪罚。” “太没天理了!难道那个什么新王不管吗?”我听得怒火冲天。 “新王不理朝政多时,卫兵将大人虽有心为那些人除罪,亦不敢违抗太后的旨意。也该怪那些人贪图富贵,以为冒银舞公主之名就可获得新王的青睐,从此荣华富贵。”老奶奶频频叹气道:“如今只要一提有关银舞公主的传说,便会惹祸上身。姑娘伴着妖星出现之事,想必已经传开,此是最犯王太后与长公主的忌讳,边城将领若贪功邀赏,只怕……” 只怕如何?老奶奶不说,我也明白了。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沉默,我起身到窗前,望着东南方向渺远的天空说:“老奶奶,你说,进了城再出东城以后往南一直走就可到达京城——那波碧湖?” “是的!姑娘,你打算如何?” 我没有注意老奶奶的问话,静静凝望着那因为太远太辽阔而仿佛低垂的天际。 到那里去,也许我可以找出什么答案——那名屡屡出现在我幻影中,对我呼唤、头戴金冠的男子……此去千里,吉凶未卜;但是,我别无选择了。 ※※※ 第5章 再往前百尺,就是城门了。 出了那道门,未知的际遇,就在前方渺远的天空下等着;是福是祸,所有的难以预料,将从出了那道门以后开始。 天色近晚,人来人往,赶着出城和进城的人莫不形色匆匆,深怕晚了一步,城门就要关闭,因此而耽误了时辰。 更达老奶奶停下脚步,瞧瞧天色,带着商量的口吻问我说:“姑娘,天都快黑了,时候也不早,出了城以后,沿途荒凉,不容易找到落脚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在夜里赶路,安全堪虑。再说,我看城门马上就要关闭,不如咱们先找间客栈歇一宿,明早再出城。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随便眺看城门几眼,点头说:“也好,全听老奶奶的。” 那日更达收留助我之事,很快就传遍绿石村,当晚就有官差前来搜捕,幸赖更达和老奶奶机智,我才逃过一劫。我怕会连累他们,打算连夜离开,老奶奶摇头拦下我——官兵四布,只怕我一出去便再也难以见天日。 在他们帮助下,我继续躲了好些天。老奶奶倾其所有,为我张罗妥一切,并且弄来一套村女的衣服让我换上,尽力将我妆扮成寻常的村女。甚且怕我迷途走失,决定一路护送我进城,直到我平安出车城。 老奶奶带着更达与我,趁着天未亮摸黑离开村子。更达孩童心性,又是初次离家,对沿途的景象充满好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宽阔、气势如此磅磄的天地,全心被吸引。如此走走停停,申牌时分才由北门入城。 入得城来,琳琅满目、热闹无比的街市,更让我和更达看得眼花燎乱;一路玩闹着到东城来,天都差不多暗了。 随便找了一间客栈投宿,随便梳洗后,更达奶奶敲门到我房里。 “姑娘,累了吧?”老奶奶关心地问候。 “还好。更达呢?”我延她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 “他呀!一着床就睡死了!小孩子就是这模样,贪玩好睡,不懂得分辨事情大小。” “你千万别这么说!更达虽小,却懂事伶俐,如果没有他,我恐怕……”由此想及前途迷茫,我不禁打个冷颤。 “别担心,走一步是一步,天无绝人之路。”老奶奶安慰我,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些细碎的银两,用手绢包着。“这个……你带着。” 她把手绢推给我。 “这怎么行!”我摇头不接受。“你把这些给我,你和更达怎么办?” “你别推辞。”老奶奶坚持把手绢包着的银两推给我。那是她所有的财产。 “明儿一早,我只能送你到城门外,余下的,就全靠你自己了。路途很远,你把这些银两带在身上留作盘缠,虽然数目不多,但总是用得着的。出城以后,你朝南边直走,脚程快的话,约莫个把月就可到京城。此后,凡事自己要多小心点!” “老奶奶……”我听得眼眶一红,不由得哽咽。 “别难过,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倘若你真是银舞公主,有此机缘与你共度一场,老婆子倾家荡产也无悔无憾。” “老奶奶……”我哽咽得说不出话。她没有道理对我那么好!毫无目的的牺牲,为什么呢? “你不必担心我们,银舞公主。你忘了?你是带来幸褔荣华的天女,遇见你,是我们的荣幸……” 那包细碎的银两,盛着老奶奶的真心,掂在手里,份量是那么重,我简直是收受不起。我想再推拒,突然想起颈上戴着的宝石项练。 那是但澄的遗物,纯金打造,镶着一百克拉红宝坠饰的黄金项炼。日蚀发生的前一晚,我在但澄房里梳妆台抽屉找到,随手戴上后,便一直忘记它的存在。 我把项炼解下,递给更达奶奶说:“老奶奶,我真的不是什么银舞公主,但如果你执意如此认为,那也罢。这个请你收下,把它变卖了,暂时可以度过一些时日。” “不成!我不能收你这东西!”老奶奶连连摇手。“这东西太贵重了,我接受不起。姑娘还是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留着这东西没用。”我把项炼强塞入老奶奶的手中。“再说,我真要将它变卖或典当了,只怕会引起别人的侧目,多给自己惹麻烦而已。” “可是,这……”老奶奶看着手里的黄金项炼,不知如何是好。我诚恳地说:“你就收下吧!当作是与我相逢一场的纪念。” 情义无价。她不知道,她给我的,其实是更可贵、无法以任何东西偿付的感动。 隔天一早,用过早餐后,我们就出发到东门。我怀里抱着一只布包,里头包着我的衬衫和牛仔裤。 城门附近闹烘烘的,许多人挤成一团,守城的官兵比平素多了两倍,对进出城的人严加盘查。 怎么回事?我转头瞧更达奶奶。她一脸迷惑,也摸不着头绪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大爷……”她拦住一名路人。我往后略为退步,头低低的,听她问道:“这位大爷,请问是否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官爷守城,戒备如此森严,而且还如此严密盘查?” “这个啊……据说是为了缉拿妖人!” “妖人?不是已经被绑送官府了吗?” “是没错。不过,这你就有所不知……”那人说着,突然朝四周张望几眼,然后朝前一步压低嗓音说:“听说西天出现妖星,伴着妖星出现一名装束怪异的妖女。 第7章 消息传到京城里去,太后下旨派人前来捉拿妖女,却晚了一步。据称妖女已逃进城来。现下四周城门都派有重兵防守,以防妖女逃出城外。此外,还听说卫士将大人已兼程赶来边城,押解妖人赴京。” “原来如此……多谢大爷!” 那人走远后,我朝城门方向望一眼,低着头问道:“现下该如何是好,老奶奶?” 老奶奶沉吟不决。更达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也看出我们的困扰。对此事,他有满肚子的疑惑。 “杨舞姊姊,你又没做错事,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他问。 “我也不知道。” “这太奇怪了!他们连姊姊是谁都不知道,就乱诬谄姊姊是妖女,还要捉你……” “啊!是了——”老奶奶突然叫了一声,赞许地拍拍更达。 “你想到什么吗?老奶奶?” “没错。”老奶奶点头,表情宽松,不再愁眉不展。“方才更达一句话提醒了我。官府要捉拿妖女,但他们并不知道你是谁,也没见过你,你已经过改装,单凭画像他们也无法拿个准。待会出城时,你只管低着头别吭声,我想就不会有事。” “嗯,就这么办!”我点头。这法子应该行得通。 我包上头巾,垂低头看着地上,伸手搀着老奶奶。就在这时,后头突然传来粗暴的吆喝声,持着刀枪在前头开路的官兵粗野地在推开挡路的行人。 “让开!让开!别挡路……” 来往行人纷纷走避,老奶奶拉着我和更达躲进街旁店铺的屋檐下。 一列开路的武装士兵先行出现,两旁高高举着鲜黄的旗帜,滚着红边,上绣一个大手“严”。接着一个形容尚轻,约莫十八九岁,但两眼放出逼人神釆、浑身罩着一股不可抗拒气势的少年将领,骑着一匹高大慓骏的棕马缓骑而来;后方则跟着笼栏的囚车和一队武装的士兵。 我目光先被那少年将领吸引,但觉那形影有些微模糊的相识。只听着一旁避讳的城民不断私语纷纷,或惊讶或称赞。 “那就是卫士将大人……这么年轻!不愧是英雄出少年!” “卫士将大人是上王爱妃谢娘娘的亲弟弟,跟着上王南征北伐,功绩彪炳,上王特别恩赐皇姓,年纪轻轻就官居要爵,前途不可限量……” “瞧!卫士将大人人品出众,挺拔俊逸,且英勇有为,不知是京城里多少闺秀佳人爱慕的郎君……” 真有那么了得?我不由得又多看一眼。古来英雄出少年,这名少年将领,的确一身好气魄。 但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随后经过的囚车。城民指着囚车议论纷纷,妖人长妖人短,大有祸害已就缚的不胜欢欣。 那名被关在笼栏里的“妖人”,全身被五花大绑,且手铐脚镣,模样非常凄惨。他散发披头,两眼茫然,无神地看着前方;看起来很憔悴,似乎经过一番折磨。一身的装束则非常古怪;绣扣的白衬衫,灰褐的西服裤,穿着的灰棉袜则脱落了一只。 “徐……”我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心中狂跳着。但他确实出现在我眼前,他果真也被卷入这错误的时空了!我只觉脑门一股热血往上冲,不顾一切冲出去,狂叫着——“少康——” “妖人”一震,猛然抬头,挣扎着凑到笼栏边,紧抵着栏栅,睁目四望,不住地大喊:“是你吗?杨舞?你也来了吗?你在那里?” “是我!我在这里!少康——”我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更达奶奶却死命地将我拽回去。 “姑娘,你快回来,被发现就糟了!” “不要拉我!那是少康!少康他在那里,被关在笼栏里——”我拼命挣扎,又大叫着:“少康——” 徐少康总算看到我了,狂喜地呼号,几乎是用吼的:“是你!杨舞,真的是你!” 我们这番狂叫,引起了一场大骚动。更达奶奶趁着混乱拼命拉我离开,我不依,她急得满头大汗,慌忙说:“快走吧!姑娘。倘若被官兵捉去,就不好了。” 我不愿离开,却又怕连累他们,只好跟着她走。就在这时,前头少年将领纵马奔来,停在囚车旁,两只寒星朝人群瞪来,霎时所有的喧闹骚动全都安静下来。 “你狂叫什么?”他冷眸瞪着徐少康,态度十分沉稳。 “我看见杨舞了,她可以证明,我不是什么妖人!我们只是——只是误入了这个时代。我说的都是真的!”徐少康本能的寻求辩解,随及理解到此举的荒谬可笑,住口不言。 他现在心中一定充满很深的无力感。这桩违逆天地秩序的变异不可思议,不是他卓越的逻辑分析和论辩能力所能解释掌握的了。一切,实在太离奇。 “你刚刚说什么?杨舞?”少年将领的声音显得有些意外激动。 更达奶奶一听到少年将领提及我的名字,愁脸忧眉,拉着我,想悄悄的离开。 “那边三个人,站住!”少年将领控域八方,纵马奔来。 “姑娘,快!”更达奶奶牵着更达,不住催促我快逃。 人群间起了骚动。小孩的哭叫声,大人的哄劝声,夹杂着逃命奔跑的嘈闹声,一下子就混乱成一团。混乱掩护了我们,但也冲散了我们。 “姑娘——”更达奶奶急切呼叫我。 “杨舞姊姊——”更达哭着朝我这里挤来。 “我没事!老奶奶,更达——”混乱的人潮像浪一样,一波一波朝我眼前淹来,隔成了一条河,我拼命想朝前过去,却被挤得越向后退。眼看着就要和老奶奶更达断了连线。我急着喊说:“我会没事的!老奶奶,更达,你们要保重——” 又一波混乱的乱潮打来,更达和老奶奶就此淹没人海中,我怎么也望不着他们的身影;且身不由己的,被迫溺散在乱潮中,随波浪逐。 我回头想再望徐少康一眼,然而慌乱中什么也看不见,只除了昂首在马上沉稳如山的少年将领。他紧锁着眉注视混乱的人群,寒眸如星。我的视线与他蓦然相遇,但只匆匆一眼,随即被乱潮涌开。 但我清楚看见他的表情先是一怔,然后露出不敢相信的狂釆。在扰攘声中,清楚地听见他激动地狂喊着:“杨舞姊姊——真的是你?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 第6章 越过那个山头,就是随青源。 这一个月来,我不停赶路,希望能早日找出时光错差的盲点,回到属于我的时代。 一路烟尘,风沙中一直有个思绪困惑着我。 那个少年将领何以知道我的名字?又为何会那样说?他真的认得我? 这些困惑,自然不会有答案。 我只担心老奶奶和更达,不知他们可否平安? 还有徐少康。我该如何才能救出他?万一他有什么不测——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走向路旁一处茶棚,想稍事休息再继续赶路。棚内突然有人指着前方山头怪叫起来:“你们大伙瞧,山头出现妖怪了!” 我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顶雾上映着一帧巨大的人影,上方一圈彩虹光轮。 啊!是“峨嵋光”——我看得出神。大自然蕴含着无数的神奇奥秘,我也是因为这种奥秘,才被卷入这个时光来的! “姑娘,里面坐吧!”棚主过来招呼我。 我捡个角落坐下,随便要了一壶茶。 方才怪叫山里出现妖怪的人,此时正和同桌的伙伴热烈的竞说自身光怪陆离的遭遇,谈话中不时传出“妖人”、“妖女”等字眼。 听见这敏感的话题,我下意识把头低下,静静喝着茶。这时路头传来跶跶的马蹄声,尘土飞扬,两匹快骑疾驰而来。 为首的正是那名少年将领。他下马进棚,寒目朝棚内一扫,众人全都噤声,纷纷低下头去。我把头垂得更低,深怕被认出来。 他们挑了临路的桌位,面对着这个方向,我悄悄挪移身子,斜身朝向里头。 方才棚内众人高谈阔论、口沫纷飞的情况不再,全都低着头,默默地吃喝。那两个人是气氛沉重的肇因,大家似乎鄱在默默地等,等候他们休息够了离开。 我也在等。不敢大力呼吸,静静地啜茶吐气,粗糙的茶碗悄悄遮去了大半的脸。 “店家!”少年将领的随从在喊。 “大爷,有什么吩咐?”棚主恭敬地趋过去。那两人虽都作寻常的武士打扮,但英气暴露,一望即知来历不凡。这一棚子的人,即使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也可推想而知他们不凡的身分,是以全都屏气凝神,不敢稍有放肆。 “我们家公子想请问,这两三日内,可有一老妇带着一七八岁左右的小儿,以及一名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女,打这儿经过?” “这……没有。”棚主想想摇头说道。“在小的茶棚歇脚的,大都是来往这一带做生意买卖的爷们和上山砍柴的樵夫,大爷说的那几人,小的倒没见过。不过……” 听到那句转折的语气,我就有预感,事情要糟了。连忙丢下茶水钱,悄悄从边上绕个弯离开棚子。出了棚后,犹听见棚主在说:“……倒有位姑娘像大爷形容的那样,不过她是自个儿一个人……” “那位姑娘走了多久?”少年将领失去沉稳抢问。 “不!她才刚到不久,就坐在角落边上……” 余下的,我就听不见了。我拔足狂奔,还跑边回头察看,但见那少年将领正自位中缓缓起身望向此头,脸上又出现那种近似狂喜的神釆。 我无暇臆测太多。又回头时,那名少年将领已纵马追来。 第8章 被捉到就完了!我才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当成妖女五花大绑关在笼子里。不!我不要——“杨舞姊姊,等等——是我啊!龙太!你不记得了吗?”那名少年将领出声叫喊。 龙太?我蓦地一怔,一种莫名其妙、说不出名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这样一怔忡,那名自称龙太的少年将领已这上来。 “杨舞姊姊——”他跳下马,疾步到我身左,双手扳住我的肩膀,用力、全心——几乎是凝视痴望——看着我。 “果然是你!”他狂叫起来。“真的是你!杨舞姊姊!七年了!你果然又回来了!你的模样丝毫没有改变,仍和七年前我在波碧湖畔见到你时一样——太好了!杨舞姊姊,你果然没死,真的回来了!” 我听呆了。 他说他见过我,七年以前……那么,我曾经出现在这个时空过? 不!不可能的—— “杨舞姊姊,当年我听严奇哥说你为宗将王爷殉情自杀时难过了好久。但我深信你是天女下凡,是不死之身,一定会再重生出现在我们眼前。严奇哥也如此认为,所以将你和王爷沉入波碧湖中,等着你重生回来。等了七年,你果真回来了!不但如此,你的容颜依然纯清如七年前——杨舞姊姊,你果真是银舞公主下凡!” 银舞公主? 这是我第二次听人提及这个名字。更达奶奶提及时,毫无道理的崇拜和敬畏,充满对未知神秘的俯首认属。而这个少年将领在提及这个名字时,眼神更是爱敬分明。 “你是谁?”我对这个人完全陌生,记忆中没有如此的身影。 “我是龙太啊!你忘了吗?七年前我才十二岁,和嫣红姊在波碧湖畔发现了你——” 嫣红?我又是一怔,奇怪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少年将领神情变得很颓丧。 我露出爱莫能助的强笑。不管他把我错当谁,至少不是要拿我当“妖女”捉拿,当下宽心地说:“这位大爷——” “龙太!叫我龙太!你一向叫我龙太的,难道连这个你也忘了?” “好吧!龙大爷——” “我不是什么龙大爷!”他再次打断我的话,神色黯然。“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我本姓谢,特蒙严奇哥——上王赐姓严,所以从皇姓,名龙太;上王封我为卫士将,与卫兵将统领十六卫,兼领禁军。杨舞姊姊,我是龙太啊,我等你七年,为何你却什么都忘了?” “大人,我想您许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如果你不是杨舞姊姊,何以面貌会与她如此神似?连举止、神态、语气都与她仿佛?” “这世间无奇不有,姓名相同且相貌神似之人本来就不在少数。大人,这道理您应该明白。” “不!不!”少年将领执意不肯承认看错人。“你就是杨舞姊姊,决计不会错的!” “大人,倘若真如大人所言,过了七年的时间,我如何能仍若七年前的模样,而无丝毫改变?” “这……”少年将领迟疑。 虽然整件事离奇又神秘,虽然连时空变异的不可思议都已发生,我仍然认为我只是个误入者,不会是这名少年将领所说的“杨舞”。虽然我心里有种模糊的预感与似曾相识,虽然有某种记忆一直要闯上我心田,我仍然不愿去承认。现在我只想快快找到徐少康,回到属于我们的时代,然后忘掉这一切。 也就是,我不想,不想卷涉入这时代的经纬。 至于原先我一意想追寻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大人,若无他事,我可否离开?”我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辞。 “你打算上那?杨舞姊姊——”他还是不死心,固执的以为。 那感觉很奇特,一个和你年龄相仿,英气逼人、神釆炫目夺人的年轻少年,口口声声叫你“姊姊”——我不觉露出笑,摇头说道:“你别再叫我姊姊了!感觉好奇怪!”这一刹间,我忘记了我此刻的立场和处境。 “就是这个神态……”严龙太寒眸如星,闪着激动。“七年前在严府后花园里,我问你是不是真是骑着银龙下凡的银舞公主,你就是用这种神态笑着说我傻——杨舞姊姊,你果然是杨舞姊姊!” 我心中隐隐有些印象窜上来,一团糟的思绪里露出了点逻辑的回路——假设我真的在这个时空出现过,那个“杨舞”果真是我,那么,抵触天地秩序的那场时空变异是否就和我平空消失的时间与记忆的错差相吻合? 但是,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时间上有落差……不!“变异的发生”与“时间前后”没有绝对的必然性。理论上存在的“封闭时间特征弯曲”的时空弯曲使人可以回到过去,而且可以有不同的时空历程——如果我真的在这个时空出现过,如果那段平空消失的时间与记忆是卷入这个古代的陷落——重新又被卷入这遥远的洪荒的我,回现世的那一个半月,七星期的日子,在这个古代却错成了七年的落差。 想到此,我的心动摇了,脑中满是各种破碎的印象在奔窜——楼阁、潋滟的湖光、宫殿、月蚀、戴金冠的男子……啊——我拼命摇头,冷汗直流。 “杨舞姊姊……” “不!我不是!我是杨舞,不是你的杨舞姊姊!”我大叫。 “罢了,那你说你是那里人氏?”严龙太冷静下来问。 “我——”我迟疑一会,想起更达和老奶奶,遂答道:“我世居绿石村,那是北境一个小村庄,距定远城约莫三十里。” “绿石村?”严龙太和他的随从交换一个眼神。“是了,我曾在定远城里匆匆遇你一面。那个老婆婆和小男孩是你什么人?” “是——亲戚。” “亲戚?什么样的亲戚?” “……”我无法回答。 严龙太笑容微露,负手看着我,绕着我转了一圈,不甚经心的说:“据报,绿石村出现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妖女’,想必你也知晓了吧?”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迟疑地点头。 他点点头,接着说:“官府派人前往捉拿,徒劳无功。‘妖女’早已趁黑潜逃。据说……”他突然低下头凑向我。“是一个六旬老妇与她七八岁左右的孙子帮助‘妖女’潜逃的……”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我一时情急,抓住他问。 这一来,无异自暴了身分。 “果然是你,杨舞姊姊,你真的回来了!”严龙太喜不自胜,面露欢笑。“上主和我一直以为你会从波碧湖回来,不料你却自北境出现——”他表情一转,愤慨地说:“那些人竟敢当你是‘妖女’,非好好处治不可!” “你究竟把更达和老奶奶如何了?”管他妖女不妖女了,我只担心因我受累的更达和老奶奶。 “你别担心,他们很好。他们和‘妖人’一起由卫士护送进京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我的声音微微在发抖。 “你放心,杨舞姊姊。”他牵着我的手,诚恳地说:“他们帮助你免于受昏官所欺,我感激尚来不及,怎|奇-_-书^_^网|可能处置他们?我会奏请上王,好好犒赏他们。” “此话当真?”我直视他的眼睛。 “千真万确。”他一震,决然地点头。微笑着,带点低回说:“敢如此直视我的女子,当令世上,不出一个,你果然是杨舞姊姊!” 往往,一个人的行为举止,能透露出他的个性身分。严龙太丰釆不凡,身分特殊,是众多女子的理想对象。大家千金、官家闺秀他见过不知凡几,但再美丽的小姐见到他都是羞答答的低下头,不敢直视他。而我毫无忌讳地直视他的眼睛,使他更加认定我的“身分”。 “别再叫我姊姊了。你不感害臊,我倒替你别扭。”“身分”既然揭穿,先不管他怎么认定,我却没什么顾忌了,讲话便不禁逐露出自我,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那我称呼你——杨舞!……行吗?”他显得小心又迟疑。 “随便你!”我看看山头,回说:“只要你明白,我不是那个‘杨舞’就行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认定你是杨舞姊姊!” 我回头瞪着他,微微摇摇头。这个人固执得像头牛。 他回给我一个灿烂的笑,远眺山头,问道:“你打算越过那座山到随青源吗?” 我点头。 “幸好我及时找到你!现在越山,势必得在山里过夜,你独自一人,实在太危险了。” “你特地赶来找我?”此时我方想起他原是奉命押解“妖人”回京的。 “在定远城匆匆遇你一面后,我越来越放心不下,便将押解‘妖人’的任务交给副将,带了一名随从前来寻你。我料想你必会避开官道,越山入随青源,果然不出我所料!” “为什么?你这么做目的何在?” 怠忽王命,罪责不轻。纵使他是皇亲国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捉拿我吗? “因为你是杨舞姊姊!那日匆匆遇你一面后,脑海里萦绕满你的身影。这一个月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盼望能早一刻找到你。杨舞姊姊,请你别再离开我了!” 说到最后,声音里溢满了不可理喻的思慕之情。他对七年前的那个杨舞想念太深厚,而投射到七年后的我。七年前他还只是个十初岁的小孩,却不料已对那个由传说中下凡来的人印象那么深刻。 “我不是你的杨舞姊姊!”我再次大声喊说:“我是杨舞,但不是你的杨舞姊姊!” 第9章 我不知我究竟在恐慌什么!否认什么!惝若我真的在这个时空出现过,那——究竟发生过了什么? 不!我不想知道! “杨舞——”他暴喝一声,不叫我“姊姊”了。 我停止狂乱的情绪,冷静下来。一直垂立在一旁,冷冰得像块石头的那名随从突然开口说:“姑娘,不管你是否是那位杨舞姑娘,大人经日来为你奔波劳累,你如此态度,未免太不知好歹!” 那名随从看来约莫长我一、二岁,神态虽冷,却有种年少特有的立志天下的轻狂。 “住口,宗武!”严龙太冷峻斥责随从。 “是,属下失言。”宗武退到一旁。 严龙太牵过坐骑,默默看着我。他的眼神流露出殷切,我拿不定主意,回首且又望一眼山头。 “你想一个人越过那座山。是决计不可能。大人好意护你翻越山岭,你若……” “宗武!”宗武又出冷言,严龙太再次厉声斥责。转对我说:“杨舞姊——杨舞,来吧!你独自一人越山,凶险太大,我不放心,况且山路崎岖,步步艰难。我们目的既然相同,请让我与你同行吧!” 说着,慢慢伸出手,掌心朝上。 我稍稍犹豫,想了想,慢慢把手叠在他手上。他合掌一握,握得紧紧的,扶我上坐骑,然后翻身上马,两手由后握住缰绳,同时也环住了我的腰。 “大人,”宗武说:“您连日奔波,马不停蹄,一直未能好好休息;况且时候已不早,此时越山,势必得在山中停歇。前方不远山脚处有间民房,不如在此先借宿一宿,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再赶路!” “这……”严龙太抬头看看天色,倾过脸来问我:“杨舞,你意下如何?” “我?”我楞了一下,感觉到宗武投来不具善意的眼光,点头说:“我没意见,由你决定就行。” “那还是前往民家借宿一宿,我不希望你太劳累。” 是夜。我们就借宿民家。那民房甚为简陋,也不甚宽敞,只有一间房,薄板隔起来的几呎宽的小厅摆着一张桌子。房主是一对老夫妇,以砍柴为生,他们把房间让给我们,睡到柴房去。严龙太坚持我睡房间,自己则和宗武将就着厅中的桌子趴着休息。 “这怎么行,大人,您沿途劳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怎可如此委屈自己——”宗武忠心为主,很不满地拂我一眼。 “严——”我惯于对人呼叫名姓,遇到宗武瞪来的眼光,硬生生把话吞回去,改口说!“大人,你还是请到房里歇息,我留在厅里休息便成。” “不必将宗武的话放在心上。倘若你不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如何翻越山岭!” “可是——”我迟疑着。真的,如果憎厌可以凝为气化成剑,我早已被宗武眼里憎厌之气杀了好几刀。 “别再可是了,进去休息吧!”严龙太轻轻推我入房。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梦中许多零碎的画面拼命不断地挑拨我似曾相识的印象,景象变来幻去,时时在翻转,末了,我撞见宗武,他眼里憎恨的狂气化成剑将我斩成碎片——我倏然惊醒,出了一身汗,身体在发冷。 “怎么了?做恶梦了?”严龙太坐在床前,一脸关心。 天已大亮,晨光透着窗,侵袭到屋内。 “没事!”我匆匆起床,极快地梳洗。 天气很晴朗,但空气在发热,不过那热却热得干净俐落,不湿不闷不烦躁,就只一团火辣辣的太阳在照耀。 一路上间或会遇到一些砍柴的樵夫,相差不多的质朴,风吹日晒、日积月累的风霜在脸上,犹如风干橘皮,黑得不感光。相形之下,衬得严龙太和宗武两人更显意兴焕发好风采。 由于出发得晚,即使我们中途没有停歇,越过山头时也已过大半个午后。下得山腰,天色就开始昏暗了;等我们抵达随青源西郊,打算由西门入城,城门早已关闭。 “大人,请您在此稍候,属下过去命守城的卫兵打开城门。”宗武说道。 “不必了。”严龙太挥手阻止。“令晚就在城郊随便找个地方歇息即可。” “那……大人,”我想下马。“杨舞就在此与你告辞了,多谢你一路来的护送。” 他揽住我的腰,不让我下马,低声说:“天色已晚,你能前往何处?况且,上王恐怕早已得到消息——杨舞,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随我入宫。” “你说什么?随你入宫?不!我——” “由不得你了,杨舞,你应该明白……”明白什么,他没再往下讲,话锋一縳,说道:“难道你不想见那名老妇及小孩吗?他们现在应该都在王宫里了。还有那名‘妖人’!……” 这些话让我沉默下来。我不想牵扯入这时代的经纬;原只希望老奶奶和更达平安如故,找到徐少康后,回到属于我们的二十世纪,遗忘掉一切,一切当作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再追索深究。但现在,我不晓得我要面对的是何等的诡谲,命运又会与我开何等卑劣的玩笑! “我真的不是……”我喃喃自语着。 “不!是你,就是你……”他用更低更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倾诉,像是醉了一样。 ※※※ 第7章 夜已三更,但离黎明还很远;红的烛,橙的人,在这遥远的古代,燃烧着我一个难眠的夜色。 我轻轻推开窗,夜清天高,远处的黑暗,传来对我的呼唤——谁?是谁?是谁在叫我? 四下无语。 我爬上窗,宽大的衣裙绊手绊脚,我将外衣脱了绑在腰间,底下一袭和这古代突兀不协禂的牛仔裤和白衬衫。 应该有着一处湖泊和一幢楼阁……我在黑暗里奔跑,追逐着记忆底的幻像。 亘古不移的明星在暗空里闪烁,照耀着旷原中的我成为一则迷离的传奇。 超越时空,我错身在古代,徘徊在同一方灿烂的星辰下……不知徘徊了多久,星星一颗颗地隐淡,大地也褪了如墨的黑暗,朦胧的天光中,我终于看到了那处湖泊——以及临湖的那幢楼阁。 一刹间,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站在原处。而后我狂奔过去,激动地拍打湖水,水花四溅,映在阳光下,粒粒像染了金的珍珠。 这地方我来过!我心中狂喊着。 感觉很强烈,我确切曾在此流连过……是的!是的!在那年那日,在那个我还忘掉的时候,我曾在此流连过……我踏近湖边,踩在水中,双手张开,仰着头,迎向湖光和晨曦,激动的想大叫——一旋身,隔着楼阁的那湖畔,逆光站着一名男子在晨曦中。晨光在他身周溢满一圈的光,仿佛戴了金冠;身侧的湖水荡漾着潋滟的波光。 四目遥遥相接,我的心情莫名的狂烧起来。对这个人,我竟有种强烈的、无以名之的眷恋与怀念。 他缓缓向我走来,剑眉星眸,闪耀着狂喜的神釆与深情的执着。我痴痴走前两步,嘴里喃喃:“哦,是你……” 是他!在我幻影中的那个人! “银舞!”他发出一声狂喜,等了千年万年般激动地将我搂入怀里;犹疑自己在梦中地发抖的声音低哑着说道:“是你!真的是你!你终于回到这里,回到我怀里!我等了七年,你终于回来了——” 我没有挣扎,反而有种释然,仿佛自己也等着这一刻,等了那么久——“你究竟是谁?是你在呼唤我吗?为什么我对你的感觉这么熟悉?”我真的不明白,面对这个人,我的情感会这样强烈的澎湃! “银舞?”他诧异地放开我,无法思议地锁着眉,锁着眼眸底的一抹痛。“你怎么了?我是宗将啊,难道你忘了我……” “杨舞……”他的话尚未说完,远远就传来快马的奔腾杂沓,以及一声震荡心弦、椎心的呼唤。 我心头猛然一悸——这感觉那般似曾经历过……我脑中浮上许多破碎的印象,夜色、湖畔、黑云、残日、……“杨舞——”又一声呼唤,更近了。 “是他!”身前的那名男子,剑眉乍放,星眸散发出阵阵慑人的寒气。 “你——”我不及开口,他即牵住我,握得很紧说:“我们快走吧!银舞——” 他一直叫我“银舞”,用一种等待了千年万年的思慕将我围绕;而我对他的感觉那么强,触动着沉淀在我生命记忆里的底色,是前世吧?那样铭心深刻过……我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明白往昔过去他曾否在我生命中留驻过什么深刻;我也没有遗忘我想追寻的答案,我想摆脱这古代经纬的希望——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我情愿随他到天涯海角……“杨舞——”又一声呼唤。马蹄声很急,直追我们过来。 到了楼阁附近,绑在我腰间的衣衫突然松落,我错步踩着,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上。 “银舞——”他回头想牵扶,这骑上的人射箭而出,箭矢划破晨空,射中他的手臂。 “啊——”我不禁慌叫出来,抢到他的身前。 他拔出箭甩在地上,用力按住伤口阻止血流出来,却仍然勉强的想用伤臂牵引我走。然而血流不止,从他的指缝中沿着手臂淹到我掌中。 这时楼阁侧方矮丛里突然有两个平民装束的人窜出来,奔到我们身前,脸色担忧地望着那人说:“王爷!放开她,快随属下们走吧!” “不!我绝不让银舞离开我!” “王爷!” 追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来,我甩掉那人的手,急切说道:“你快随他们走吧,不要管我了!” 第10章 “不!银舞——”他伸手想抓着我。 我狠心推开他,那两人连忙扶着他,由草丛里退走。他不断回头看我,含愤带悲的双瞳燃烧着和我心底一样的痛,刺目的血红。 “杨舞——”身后的快骑终于逼来了。 我匆匆转身,这来的四个人勒马停住,马匹嘶叫人立起来。那四人当中,除了严龙太与宗武,另两人也作武士装扮,气宇轩昂。 为首的那个人翻身下马,疾步朝我奔来。 “杨舞——是你!真的是你!”他叫声里全是兴奋,抑不住狂喜的神态。 这人神态冷峻,较之严龙太英气更甚,而且有股王者的威仪;但比起先前那人,却少了股比诸天地的气魄。 “你是……”我不禁颦眉。这人锁在眉宇间的炽热,我恍曾烫受过;虽然不若对先前那人那样的强烈深刻,但我隐约有种感觉,应该曾和此人相遇过。 “你果真都忘了吗?杨舞?我是严奇啊……”他神情一恸,抽筋似地抽动,语声里有无限的感伤。 “我——” 说什么好呢?我果真出现在这个古代过?我转头看看其余三人,除了宗武,皆露出不胜唏嘘的表情。 严奇端凝着我,简直看痴了过去。我正觉自己这身突兀的装束又不知要引起什么骚动,却听得他痴痴道:“当年,你也是这一身世外的装束……”他扯掉我的发束,乱发瀑布一样披散下来。“还有,这如云鬓乱的发丝……” 他低头埋入我的发里,像闻像吻我乱发的凌散,深深的感情毫不避讳,露骨又赤裸。 一旁三人无事般观看着,而我先脸红。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避开他躲到一旁。 “不会错!”他又靠来。“这件事龙太向我禀告过了。我不明白你因何忘记一切,但的确是你没错!你的容貌丝毫没有改变,仍然纯清如七年前——这太不可思议了!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不是的!我的外貌没有改变,是因为这古代七年的递变,于我在二十世纪现世只过了七个星期,是以我才没有变。我其实会老,会浊,更会死,我并不是那长生不老的天仙! “银舞……你真的是银舞公主没错……”严奇语态恍惚,宛如中了蛊惑。 “不是!我不是……” “是也好,不是也好,你总算又回到我身边……”他越靠越近,手一伸就将我搂入怀里。 太阳已升得很高,波光邻邻,耀射我双眼,亮得睁不开。陆续有到湖畔汲水洗衣的村女,三三两两,看见我们,掩着嘴噗哧一笑,嘻闹着走过去,几步后回头偷看我们一眼,掩嘴又是一笑,带着娇羞害臊。 “你……放开我!”我下意识地挣扎。 他不放,双臂一紧,拥得更贴心,让我清楚听到他狂骚的心跳。 “上王,该回宫了。”那名随严奇来的将领提醒他道。 他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左右邻近来往的人群,挟着我飞跃上马,扯动缰绳往城里奔去。 我闭上眼,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在响,睁开眼时,已置身在一幢美轮美奂的宫殿前。 “这……”我微眯着眼。太耀眼了!黄金色的建筑,黄金般的绚璨,不仅富丽堂皇,而且光耀辉煌。 “这里是‘长安宫’,银舞,你已经身在王宫了。”严奇在我身后说道,有种志得意满。 长安宫?我听得好疑惑,有些不安地抬头四望。 宗武和那名将领——此时我知道了,他就是与严龙太并列统领大军的卫兵将,贺堂——向严奇告退。严龙太极快地看我一眼,说道:“上王,杨舞姊姊沿途劳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王太后与王后,以及长公主那边……” “我明白。”严奇挥挥手,严龙太话没说完。“龙太,辛苦你了!” 严龙太退下后,严奇默默不语,端凝我好久,而后柔声问:“累了吧?” 没等我回答,便牵着我的手出去,走到一处殿房,上头雕镂着三个如飞似舞的大字:云舞殿。 “你还记得这里吧?”严奇问得好轻好柔。“我即位后,定都本城,入掌王府,予以扩建为宫,所有的宫殿不是改建便是重设,独独将这‘云舞殿’保留原状,为的就是等你回来。这是我特别为你保留的!银舞!” 我漫跨几步,四望探看。 “云舞殿”装饰虽然也相当瑰丽灿耀,却别有种出尘的味道。它不像其它宫殿那般金碧辉煌,全是雕花奇宝,闪着黄金色的炫耀;而是全由布幔和天青云白揉色而成,只在殿顶镶嵌着无数夜明珠,比拟夜空繁星。有些阴凉,但像云府仙乡。 由于是白日,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并不明亮。我走到殿门旁摸触一会,一网网青纱柔柔地覆掩住夜明珠,整个“云舞殿”笼罩在清美里。 我仰头望着,突然一呆,楞楞地盯着殿门。 我怎么会知道殿门旁有那样的装置?我怎么能那样毫不思索地摸触装置? 然而严奇一点也不觉讶异,似觉理所当然,只是仍不自禁地带些激动地拥住我说:“银舞,果然是你!真的是你!” “我——我——”我根本已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他的衣胸。 “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他延我到挂纱的柔床上歇着。床棂以钻为饰,真丝为被,泛着淡淡的青光。他召来宫女,吩咐说:“小心侍候公主歇息。现在起,公主就是‘云舞殿’的主人,凡事都要听她的吩咐,不得有违!” “是!上王!”小宫女曲膝遵命。 严苛离开后,小宫女认真地执行“圣旨”,侍候我宽衣歇息,但面对我的衬衫和牛仔裤,她简直傻了眼。 “我还不累,你先下去好吗?”我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 她猛一颤,大眼里盛满恐惧和不安,嗫嚅说道:“可是上王交代,要小筑好好侍候公主……” 我的客气使她不安,不要她服侍要使她感到惶恐,她完全不知所措,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叫小筑?几岁了?”我不知该如何去除她的不安。她生而被教导的浓厚阶级观,使她对我的平视感到无所适从。她怯怯回道:“回公主,小筑今年十三岁了。” 十三岁?那么——“你进宫多久了?”我又问。 “回公主的话,还不到两个月。” “哦……”我沉吟一会,也没认真在想什么,回过神时,却发现她满脸恐慌不安。我楞了一下,对她微微一笑说:“你别怕,就当我是——”我顿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一向不愿与人有大深太多的牵扯,用理智去度测人,不屑感情用事,无法对人随便许些言不由衷的感情和承诺。 “听着,小筑。”我转个话题说:“我不累,也不想休息;不过,我想我需要好好清洗一番,请你帮我准备一些沐浴的用品。还有,我不是什么公主!” “是,公主!”她大声答应,快步走出去。 过一会,她又匆匆进来,后头跟着几个较为年长的宫女。 “公主,”她说:“都准备好了,请公主随小筑来!” “我说我不是——” 算了!有理也说不通,随她喊去。我看看那几个约莫十几来岁的宫女,略为迟疑的问道:“她们……” 小筑嫣然一笑,答道:“她们都是来侍候公主入浴的。” “侍候我入浴?”我以为我听错了。开什么玩笑!洗个澡也要人侍候,那不什么都被看光了? 光是想就让我觉得难堪不自在,我连忙摇手,抢到前头出去说:“不必了!我自己洗就可以,不需要别人侍候。你告诉我浴室——嗯,浴池在什么地方?” “公主,你别害臊,请随小筑来吧!”小筑掩嘴一笑,走到我前头带路。 浴池是椭圆形,清澈的池水平滑得像一面古镜。小茿在池旁围起帘幕,半透明的黄纱,若隐若现的;其余的宫女则往池中洒着花朵。 我赶不走她们,只得让她们在帘幕外待着,与她们断续地谈话,大概知道了宫中一些情况。 王宫原是宗将王府扩建而成,比原来的王府大了两倍有余。宗将王府本就气势恢宏,扩建为王宫后,更加壮阔。 在长公主授意下,原所有的殿名都改称为“宫”。上王居“长安宫”,王太后居“长生宫”,王后掌“长青宫”,贵妃谢娘娘管理“长春宫”,上王嫡姊长公主则与王太后同居“长生宫”,至于上王义妹银香公主则居“长乐宫”。 王宫内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加色润饰过,唯独这“云舞殿”,上王不许它有任何改变,也不准任何人宿居,即使是王后与长公主也不例外。 此外,除了王后与谢贵妃外,上王不纳嫔妃,亦不顾女色;虽然后宫多的是王太后与长公主作主召选进宫的佳丽,他却从不曾临幸,总是独守“云舞殿”,漫夜思念着银舞公主,以致至今仍无子嗣。 王太后和长公主——尤其是长公主——把一切怪罪在银舞公主身上,指斥她是妖女转世,即使回天了还遗下妖术蛊惑上王;对银舞公主深恶痛绝。 王后温婉贤淑,谢娘娘亦贤慧柔顺,王太后年事已高亦不怎么问事,是以实际上是由长公主在掌管后宫,握有绝大的权势。宫中所有的人,没有人敢得罪她。她与丽春公主,一表一里,统理了整个后宫。丽春公主原是上王的表亲,极获长公主的信赖,经其向太后游说,太后侍赐封她为丽春公主,亦居于“长生宫”内。 “不过,公主,”一位宫女好心安慰我。 第11章 “你不必担心,上王如此宠爱你,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是啊,公主!”另一名宫女说道:“上王不准任何人接近‘云舞殿’,连王后和长公主都不例外。长公主多次向太后央求要这座‘云舞殿’,都被上王一口回绝呢!” “还有,据说银香公主本是侍候银舞公主的一名小宫女,银舞公主回天失踪后,上王日夜思念,爱屋及乌,待其如亲,更封她为公主。想想看,本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只因为曾侍候银舞公主,就一跃上枝头,成为公主——可见上王有多爱银舞公主!”言下极其羡慕,但不知是羡慕成为公主的宫女,还是那个什么银舞公主。 “公主,您果真是银舞公主吧?适才奴婢们听侍候‘长春宫’的宫女们议论纷纷说上王带银舞公主回宫了。‘云舞殿’是上王特地为公主备留的宫殿,连王后和长公主都不许进呃!上王对你如此深情厚爱,您一定就是银舞公主!” 几名宫女七嘴八舌,说得我昏昏欲睡。我快快梳洗干净,穿好衣服离开。 沿途走过,感觉气氛大不相同,宫中上下似乎都处在兴奋欢乐中,四处弥漫着一股喜悦的气氛。 “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奇地问。 小筑过步去探问,小跑步回来,喘着气语带兴奋的说:“公主,适才‘太卜’来报,昨夜候星气观得天上发生‘五星联珠’的吉象,宫里上下现在全为这个消息感到兴奋!” “哦……”我点点头。 “五星联珠”意指金、木、水、火、土五行星排成一线,古来被视为明君在位的吉兆。她们为此感到兴奋,可想而知。 但我并没有她们那么兴奋。 永恒的星空照耀过古希腊、罗马,照耀过古埃及、巴比伦,照耀过春秋战国、秦汉隋唐——昭耀到二十世纪,一切的神话都破灭了,碎裂成龟甲上的一则卜辞,只是失传了的传奇。 严奇不久就赶来,脸带喜气,洋溢着一身愉悦与丰采;但他并不多话,来了只是静静伴我坐着,看着我,眉梢间掩不住阵阵喜悦的春风。 这样静静相对一会,殿外传来宏亮的宣告:“太后驾到……” 那声音拖得很长,尾声刚歇,就有一大簇人进来。 所有的人早先跪在两旁候着,严奇也拉着我站在殿宇中等侍。等那一大簇人进殿在上位或坐或立都定后,立即上前。向当中坐正大位、四平八稳、宝相威严、十足贵气的老夫人跪拜请安。 我正立殿心,定眼看着前坐那簇人。那神态威仪的老夫人,自必是太后了。太后下首一左一右生了两位气质温婉、韵致成熟的贵妇;更下首则是两名神态骄慢,气焰十足的贵妇;另外还有一名较为活泼年轻的秀丽女子。四下则围开一列的侍女、宦官。 我打量她们的同时,她们也以疑惑的眼光审视我。 “银舞,来——”严奇回头牵着我的手上前说:“母后,她就是银舞,您还记得吧?”而后转头对我说:“银舞,快向太后请安!” 我微微鞠躬表示问候,随即挺直站着。 “放肆!还不跪下!”太后次右下首那名神气骄慢的贵妇朝我喝斥。 我把眼光转向她,不动,也不说话。 天地之间,我只跪拜父母双亲;不跪天也不跪地,连鬼神也不拜。 “太放肆了!太后,长公主,王宫内院之中,岂容如此刁蛮之人撒野!”另外那名盛气凌人的贵妇加油喝斥。 “你们两人都住口!”太后挥手喝止她们,对我说:“银舞公主,你还记得本宫吧?” 我仔细打量她,微微蹙额,然后缓缓摇头,目光触及下首各女子,仍然想不起什么。当我视线接触到太后左下首那名气质温婉的贵妇时,脑中一抹模糊的印象快速闪过,不觉把视线停在她身上。 “你想起我了吗?杨——银舞公主?本宫——我是嫣红啊!你忘了吗?”那贵妇面露喜色,声音中带着期待。 “公主——”那名年轻秀丽的少女扑向我。“我是香儿啊!怎么你连我也忘了!” 嫣红?香儿?我交替看着她们,许多破碎的印象一古脑儿涌上来,搅乱成一团。 不!不!我什么也不知道——“哼!我看她根本是冒充的!”长公主悻悻道。 “王姊,不许你胡说!”严奇愁眉斜削如剑,声音中含有认真的严肃。“设若银舞是假,何以会在她出现之时,天上发生‘五星联珠’吉兆?” “本宫那里胡说了?倘若她真是那什么银舞公主,怎么可能容貌仍如七年前,丝毫都没有改变?而且对这里、对这所有的一切丝毫没有印象?” “银舞是天人下凡,自然不同于一般俗世脂粉。至于她失忆之事,本王相信,她慢慢就会想起一切,不劳王姊费心!” “上王,你——”长公主气得发抖,口不择言说:“什么‘五星联珠’!别以为本宫不知!她一个月前于绿石村伴紫红妖星出现,明明是个妖女!为何你如此维护她——” “王姊!”严奇大叫一声,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真的动怒了。“你若敢再恶意中伤银舞一句,休怪本主对你不客气!” “上——”长公主被喝声猛然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猛然清醒,哇一声向太后哭诉道:“太后,您要为玉堂作主!上王竟然为一名妖……斥骂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哽咽的关系,那句“妖女”被含在喉咙里,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晰。 太后脸色凝重,挥手摒退左右,殿中只剩下王室一家。 “皇儿,”她说道:“你王姊纵有不是,你也不该为了一名女子,在宫女和宦臣面前如此大声责骂她!” “儿臣知错。”严奇低头认错,但神情倔强,态度固执,丝毫没有可乘的软弱或通融。 “你这种态度,像是认错吗?”太后怒极,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儿臣不敢。儿臣但望王姊自重,莫再口出恶言,对银舞不敬。如此,儿臣愿意向王姊道歉——” “住口!”太后怒焰更甚,气得发抖说:“堂堂一国之君,竟为了区区一名女子说出如此轻率的话!玉堂!传哀家的旨意,将银舞这妖女驱逐出宫,不许她再谗惑上王!” “是!母后!”长公主得意地领旨。“来人啊——” “且慢!”严奇大声制止。 “你敢违抗本宫的旨意?”太后怒极,神色显得阴沉。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 “住口!” “太后,”下首坐着,一直保持沉默的贵妃鼓起勇气开口说:“依臣妾所知,银舞公主并不是——” “住口!谁敢为她说话,一样驱逐出宫!” 这声令下,没人敢再说话,全都噤若寒蝉。严奇走到我身前,护着我,沉声道:“谁敢动她一丝一毫,本王绝不轻饶!” “你——你好啊!上王——”太后气得站起来。“看你是要她还是依我——如果你硬要将这妖女留在宫内,只要她在的一天,你就别来见我!来啊!摆驾回宫!” 太后拂袖而去,一团怒焰烧向我。贵妃和银香公主临走而回头依依看我一眼,神情颇是担忧。 “银舞,你别担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将你赶出宫。有我在,没人敢对你轻举妄动!”严奇轻轻围住我,不断柔声安慰作承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待我到这种程度,不惜与他母后翻脸? “我发誓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是……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他要做到这种程度?我迷惘了…… ※※※ 第8章 风声呼啸过无际的黑暗;新月倒勾,斜挂在边陲的山空。 晴日如镜的这片湖,阴风吹吼下,波涛暗涌,自湖心深处一直不断卷涌推拱到湖畔,惊涛裂岸,拍岸碎浪。 我静立在楼阁前,离湖畔不远;深沉的黑,浓浓将我包围。 微湿,微冷,感觉陷在真空。 这处湖泊和这幢楼阁,曾屡屡出现在我的幻影中,而今驻立在这当中,独矗在这黑冥中,它会对我的遭遇,释解出什么镜头? 它是否曾于某段我已遗忘的生命中,扮演过我命运分际的转捩角色? 掉陷入这不可思议的遥远古代后,我总隐隐有种感觉——只要来到了这湖畔、这楼阁,一切的答案就会浮现,我就能明了所有的疑惑与不可思议——包括平空消失的那一段时间与记忆。 而今我来了,独自在这黑暗中,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等待所有的答案? 阴风飒飒。我回头朝黑暗望了一眼。 黑暗深处会有追兵围来吗? 我离开王宫时,惊碎了墙上的夜光,引起了墙头枝桠一阵骚动。不过,所有的人都已沉睡,天地间只有我映在墙头的一帧孤影。 王宫守卫森严,“云舞殿”四周自也布满守卫巡夜的卫兵,但宫殿实在太辽阔,我悄悄的攀墙而走,沉睡的世界没有人会察觉到那“悄悄”。 在王宫待了六七日,除了严奇和随侍的宫女,我深深感觉到四周潜伏的危险、诡谲的气氛。周旁涌满暗潮,悄悄、邪恶地向我游来。 这几日,严奇每日伴着我游赏王宫各处,期望我能因此触动内心深处的记忆,想起一切。他以同样的深情、同样的温柔,耐心地陪伴我;眉宇间却锁着烦心的愁,即使在笑,也只是强颜欢笑。 我明白他心头的沉重是为什么。 第12章 严奇事母至孝,鲜少违拗太后的意旨,凡是太后决定的事,他几乎不曾反对、或有任何意见过。 但是,为了所谓的“银舞公主”,他竟前逆太后要他纳妃传嗣的期望,后抗太后欲逐“银舞公主”出宫的命令。 尤其为了后者,他们母子间的关系,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冰点中。太后这些日子来拒不见他,也不接受他到“长生宫”的请安。 太后摞下话,只要我这个“妖女”还在宫中一天,她就不见他。 为此,他苦恼了许久,屡次移驾“长生宫”长时等候,却一直等不到太后的回心转意。 是以。当今日过午,太后召见严奇时,他神情豁然开朗,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领旨前去“长生宫”。 他并且一再高兴地向我保证,太后肯见他,就表示肯接纳我的意思了,要我别着急,静待好消息,他很快就会过来。 我没表示什么,有些残忍没心肝地觉得事不关己的漠然。 我什么也不是,既不是什么“银舞公主”,也不是什么嫔妃,王宫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能不能得到太后的认同留在宫里,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 这些时日我会待在宫里,只是想藉此思考往后我该怎么做,从那里开始着手,以解答所有的“错变”,而回到属于我的年代。 严奇前去谒见太后不久,“长生宫”就差人送来一碗燕窝。 小筑高兴地替我接过,端到我面前;我摇头,要她先搁着。 谁料,那宫女却非得见我喝完燕窝才肯离开,说是上头的吩咐交代。 她态度很恭敬,声音也很细柔。 我听得反感极了,难道连“不吃”的自由也没有吗?故意将燕窝打翻,不理小筑在一旁惊慌。 宫女退开后,我自回内殿,不再管善后的事。拢上了窗,犹听得窗外风声吹咻得像呼唤,不假思索就越墙离开,顺着暗色的气流,一路到了波碧湖畔。 我静立在楼阁前,并不确知该如何,只是在等待。 浓密的乌云吹来,遮去了残月的勾角,风吹得更响,卷起我早已散乱的发丝。 我抬头望着渐没的残月,波碧湖水波潮泅涌不断,浪花激石,屡屡侵向湖畔来,似乎想将我吞噬。 每一次浪花激起拍落在湖岸,在碎浪四溢成泡沫中,我总仿佛看到银光在闪亮,许|奇-_-书^_^网|多破碎的印象随着浪花在翻搅——乌云、风、缺月、模糊的人影、湖边祝酒……我的记忆,一点一点慢慢地被触动……我往前跨了几步——突然间,一股大浪猛向我卷来,夹着闪光拍打在我身上,几几乎将我吞没。 巨浪吞没我的刹那,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所有的遗忘也在这刹那间都回到我脑海!时光逆流……七月既望……湖畔祝酒……月蚀……宗将藩……啊!!那一切——那一切……喝了孟婆的汤,我——竟然遗忘了宗将藩! 但,因为感情太深刻的缘故吧?以性命相许的爱,穿过时空的阻隔,回荡在天地中不断对我呼唤……狂浪拍碎在我脸上,和着我的泪碎成珍珠。乌云已完全将月掩没;太初混沌的力量,自湖心卷涌出一轮深邃的漩涡,如涟漪一般朝我扩卷而来。 它在呼唤我!踏进了那个漩涡,落入了那个坠落,一切就可以回到最初的开始。 “是这样吗?”我茫茫地朝湖心走去。 “银舞——” 是谁在叫我?是风吗? 我茫然地回首,无所谓身后卷供的巨浪即刻将我吞没。黑暗里蓦然有个人情切地将我拦腰拥到岸上,急促地在我耳旁说道:“银舞,你别丢下我离开,别再让我痛苦的等待,看看我啊!我是宗将,你忍心再留下我一个人独自离去吗?” 宗将? 我心头一震,猛回身过去,狂热的抱住他。 “宗将!宗将!”我搂着他的脖子,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不断亲吻着他。 “银舞——”宗将藩喃喃唤着我,脸上浮现出带点感伤的幸福的笑容。“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你终于想起我!” “是啊……好久……”我只是痴痴望着他。 他轻轻拥住我,轻声说:“你还记得你对我的承诺吗?银舞——等酒过三巡,你就要成为我的王妃——” 说到此,他猛然顿住,无言的望着我。他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宗将王爷。 “宗将,你既然没死,为何——”我轻声问,却没将话问完。 “那夜喝了丽妃所斟的毒酒后,我自以为必死无疑,谁料我竟然又清醒过来。救我的是我旗下一名小将领。他于那隔日清晨,于另一处湖畔发现我。” “后来我才知晓,我足足昏睡了七七四十九天。原来丽妃叫我饮下的,并不是鹤顶红,而是一种毒性奇特的毒药,人体饮下后,情状与中毒无异,但它并不会夺人性命,而是使人呈假死状态,非得过七七四十九天方能醒来。我醒来后,早已人事全非。京城内外早已传遍我驾崩的消息。当我听说你为我殉情,自沉波碧湖时,简直痛不欲生。部将见我死而复生,以为是神助,不断促我复位,但你已不在,我万念俱灰,不再有心于帝业。而后我见严奇常于望夜独驻湖畔。听见他对天的呼唤,方知那夜我‘死后’,你是自刺身亡,他将你我双双沉入波碧湖,深信你必不死,将再回来。” “我放弃一切,静静地等。等了七年,你终于回来了!”宗将藩说到此,捧着我脸颊说:“银舞,我已不再是昔日雄霸天下的宗将藩了,而仅是一名凡夫,但我对你的爱,全然不变!” “宗将,”我扑进他怀里。“我爱你!不管你是谁——雄霸一方的帝王也好,平凡野夫也好,我爱你,我愿意跟随你一生一世,随你到天涯海角!” “真的?!”我感到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我慢慢离开他的怀抱,面对着他,静静与他相对。 在我眼前的,是一名丰采俊逸的俊男子,神态虽冷,却充斥着一股王者之风;且英气逼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比诸天地的气魄。 然而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深深地爱着我。 “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他轻轻又问,管不住话里的微微颤抖。 我认真、坚定地点头。点头以后,代表的不只是我愿随他到天涯海角,一生相守的决心;更表示了我将彻底抛弃我的世界,抛弃二十世纪;永远与他相守在这遥远的古代的承诺。 然而他并不明白,他只是拥紧了我,似哭似笑,狂喜又激动,勾勒着未来美景说:“银舞,让我们远离这一切,你我两人成双同心,游历天下,探访三川五岳,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他为了爱,抛弃江山;而我为了爱,抛弃了二十世纪。这份深刻,我们必定在佛前求了几千几百年,才得以如斯相守。 “我最大的幸褔就是依偎在你身边!宗将,不管你到那里,我都会跟随你……”我正待许下诚心的诺言,极突然地想起徐少康、老奶奶和更达。 他们因为我或许正在受苦,不知是吉是凶,而我居然忘了他们! “你怎么了?银舞?”宗将藩担心地问。“你脸色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苍白?是否——” “宗将——”我猛然抓住他,太急了。声音不禁地发抖打颤。“我现在还不能随你去!我必须回王宫去!我一定要回去,我不能——” “为什么?”他根本不解,急切地打断我。 “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自己一走了之!” “他们?谁?” 我匆匆说明,难过道:“我欠老奶奶和更达一份情,不能如此丢下他们不管。还有少康……宗将,我孑然一身,没有牵挂,你就是我的全都,我爱你,所以我决心抛弃我的世界,与你长相厮守,随你到海角天涯。但少康不同!他有他的人生、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必须回去属于他的世界!” “回去?你是说……” “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明才好!总之,少康不是属于这时代——我的意思是,他和我一样,因为天地变化出了差错,才会错入这个天空之下……” “你毋需再说了,我明白。”他神色释然,低说道:“但你独自一人回宫,我如何能安心?” “宗将,你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他沉默一会,方问道:“需要多久的时间?”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们在波碧湖畔见。” “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他郑重地答应,握紧了我的手,却再不舍得放。 我抽回手,掌尖在唇瓣轻触,印到他的心口——并——以此为誓言。 ※※※ 第9章 与宗将藩分开后,天亮时分我才赶进城。在往王宫的路上,恰遇太后的銮驾,大折的禁兵簇卫着上城外“万佛寺”进香。 太后进香自是大事一件,加上两宫三公主,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场面极是壮观。我夹在瞧热闹的人群里,想的却是老奶奶他们。 我是不想再回宫,却不知少康和老奶奶等被囚禁在何处。少康被当作“妖人”押解入京,而更达和奶奶,依龙太那时的语气想来,想必也被捉进京来了。 想及龙太,我不觉摇头苦笑。那时天真、护姊、带点倔强的小男孩,竟已长成一名英气焕发的少年将领。不仅是他,所有的人都一样,都随着时间变美变成熟,变老变世故。唯独我“没有改变”,“时间”没有在我身上发生作用,仍然青涩如昨。 第13章 他们当然不了解是因“时空的差异”;“不变”的我,成为带来凶星的妖女。 命运是荒谬的,这一切,我却只能解释做命运的安排。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救出少康与老奶奶、更达。 人群渐摲散了。我还走边思索,走上“虹桥”。 “虹桥”呈拱形架在地面上,是京城主要两条大街来往的要道。桥下人群熙来攘住,桥上景况更是热闹非常。有卖药的、玩杂耍的、小吃担、卖糖葫芦的、捏泥面人的……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各种货品汇流,各款人物聚集,各种新奇玩意、景致就像那卖糖蜜的,深深黏住人的脚步。 这地方又杂又乱,市井小民在此穿梭讨生活。不时有妇孺的喝叫哭啼声,四处撞人追逐的孩童也比比皆是。偶尔有富贵人家的轿子经过,孩童们放下正在玩耍的竹蜻蜓跟在后头追跑;还有玩竹马的,绕着看两头追来逐去,玩得不亦乐乎。 我要了一碗豆花,站在路边就吃起来,还看着桥上的各式风光。走到桥中央时,有耍猴戏的,我好奇凑上去,却被那泼猴突然伸出来的毛手猛吓一跳。我退到桥边,那只泼猴得意地咧嘴嘻笑。 我还瞪它一眼,然后转身探望桥下。桥下两个人正仰头看着我。是严奇和龙太! “银舞!”那叫声犹如发现了新大陆。 两人很快就上桥来。严奇眉头深锁,焦虑的痕迹残留在上头。他没说话,双手紧抓着我的肩膀,很用力,几乎陷到骨里头,情绪有些激动,却像是放心了。 昨日傍晚,太后召见他,留他在“长生宫”。他派人通知我,小筑接报入内殿,才发现我不在殿里。她急忙想通知严奇,却被挡在太后寝宫外。今日一早,严奇请过安后,直奔“云舞殿”,才得知我“失踪”之事。太后临时决定上“万佛寺”朝祭,銮驾一出宫,他随即带着龙太,微服寻找我的行踪。 他料定我会在楼花阁,但没有。再赶回城,却不料在这虹桥上撞见我。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拥住我,语多放心。 我默默挣开,龙太在旁说道:“杨舞姊姊,你怎么擅自出宫跑到这地方来!这地方又杂又乱,万一有什么差错该如何是好?所幸你平安无事!” 严奇改口叫我“银舞”,他却老是改不了“姊姊”这个称呼。 “我正打算回宫,膲着这里热闹,上来看一看。”我说!“对了,龙太,你上回谈的那名‘妖人’和老奶奶及小男孩呢?此刻被囚禁在何处?” 说话的同时,我感觉严奇突然朝我投来一道奇怪的目光。不过,我没多加留意,急着想知道老奶奶们的下落。 “这……”龙太面有疑虑,看着严奇。 严奇上前一步,平声说:“那三人此刻皆被押在刑都。我本想亲自审理,不意你已先自回到我身旁,是以竟忘了此事。银舞,那三人与你有何关系?你何以如此关心?” “一时也说不清。他们现在可好?” “我本料那三人必定与你有密切的关系,果不其然!”严奇道:“你放心,他们被押在刑都,没有我的命令,没人敢擅自行动。” “那就好。”我稍为放心地点头。“严奇,我请求你放了他们。” 严奇眼中突又射出怪异的光芒。 他的眼神本就清亮,而且锐利,冷漠而英气逼人,在如此眼光逼视下,常令人无所遁形,心生胆寒。 我记起初遇他,他那毫无表情、冷酷镇静的模样。不觉莞尔道:“你还是没变,轻轻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受到那股慑人的气势,不愧是……” 我猛然住口,因为严奇激动的眼光。 “你想起一切了?银舞,你终于想起我了!”他紧看着我,狂喜的叫喊。 “我……”我原打算隐瞒这事的,却不料会露出马脚。 “这几日来,你总是与我隔着距离,但适才你喊龙太与我时的表情、语气,却与七年前无异。你一定是想起了一切,才会如此!银舞,你说!快说!说你想起一切!” “没错,我是想起了所有的事!”面对他的狂喜,我冷静地近乎残酷。“不但想起了你,想起龙太,也想起宗将的事!” 提起宗将藩,严奇的喜色凝住了,暴露在来往的热闹中,无比的不协调。 “当年宗将王爷为丽儿所害,我赶到时已晚了一步。孰料你却为王爷自刺身……身……”严奇追述往事,说及我刎刃而逝那一幕,尽管时光已杳,仍情不自禁地颤噎。“我心痛至极,原想随你而去。却见夜色大变,由湖心处卷来一股奇异的漩涡,闪着刺眼的银光……于是,我将你与王爷双双沉入湖中。顷刻之间,你与王爷两人就被银光卷没,而后,银光消失了,你二人也失去影踪。那一切发生得太奇妙了,是以我坚信你必当重新再回来,因为你是天界不死的银舞公主……” “我不是——” “我本亦不信,但如今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依然如七年前的模样,丝毫没有改变——银舞啊银舞,这叫本主如何不信?” “杨舞姊姊,你何苦再否认?”龙太说道!“严奇哥,咱们快回宫吧!告诉嫣红姊这件事,她一定会很高兴。” 周遭若无旁人时,龙太对严奇便仍如昔常,没有君臣间分类的礼仪。在我们面前,严奇也没有帝王的架子,眉宇神态,仍是我熟悉的那个严奇。 在我的坚持下,我们直赴刑部。然而却迟了一步,少康等早在多日前即被长公主派人拘提至王宫大牢。严奇大为震怒,欲诛侍郎,并罪及中丞与大理卿,以惩其藐视君令。 侍郎匍匐求饶,好半天才说清楚是长公主派人持太后懿旨前来提人,并威吓不准其通报上王;他冒死欲报上王,孰料上王为银舞公主之事不见任何朝官。 “可恶!王姊挟母后之宠,事事干预,此番本王绝不轻饶!”严奇听得侍郎陈辩,不由得勃然大怒。 侍郎伏跪在地,吓得直冒冷汗。我无心听他们再多赘言,拉开严奇说:“既然如此,你杀了他也没用。我们快走吧!趁太后此刻正上‘万佛寺’进香,赶紧回宫救人,再迟怕又节外生枝。快回宫吧!” 匆匆赶回宫后,我不假思索朝着内宫那处阴森的殿院奔去。那地方我非常清楚,冷酷的宗将藩曾将嫣红和龙太囚禁于此。 “这里……”龙太想必也不陌生,脱口倾出陈年的印象。 “没错!龙太,你跟我进去。”我回头说:“严奇,你现在贵为九五之尊,这种地方自不便出入,烦请你回驾稍待;此外,我想借你贴身信物一用,否则士卒不会轻易放人。” “不必这么麻烦,我也进去。” “可是……” “你忘了,银舞?”严奇微微一笑。“当年我还抗君命,宗将王爷欲斩我示众,这地方我并不陌生啊!” “啊?”我想起那件事,亦不觉莞尔。“那就走吧!有你随行,事情就好办多了。” 一入殿内,迎面就扑来一股寒气,弯过几个回廊,然后进入地底。因为有严奇随行,一路无人敢阻挠。 少康和老奶奶、更达果然被关在牢房里。 “老奶奶!更达!”我奔过去。 “姑……娘!”老奶奶不敢置信,抖着手怯疑地握着我抓着栅栏的手。 “姊姊!”更达看见我,放心地哭出来。 “你们还好吧?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事才连累了你们!” “千万别这么说,姑娘,你没事吧?”老奶奶说着,这才注意到我身后的严奇和龙太,惊慌地说:“姑娘,你也被他们抓来了吗?” “不是的,老奶奶,你别担心,我没事!”我回头说:“快放老奶奶和更达出来!” 严奇著令狱卒开门,老奶奶牵着更达出来。看看他们的模样,着实吃了一番苦头。 我转身找少康,他远远躺在墙角,面孔朝里。 “大哥哥,姊姊来救我们了!快走吧!”更达钻回牢房里,跑过去推他。 我弯身进去,走到他身边蹲了,轻轻叫了一声说:“少康,是我!” 他先是不动,然后慢慢转过身未,努力睁开浮肿的眼皮。 “杨舞……真的是你!”声音都哑了。 他的模样很惨,全身是鞭苔的伤痕,看样子受了不少折磨。 “他们居然这样折磨你,可恶!我绝不原谅他们!”我轻轻碰他的伤口,眼眶都红了。“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卷进这种‘荒谬’来!” “荒谬?那么是真的了?我不是在做梦?这些日子来,我一直以为我是在作梦……原先,我还以为我疯了,这些人,这个时空……原来是真的!”他露出几丝释然的苦笑。“杨舞,我——咳咳!” “你伤得不轻,先离开这里要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试着扶他。“走得动吗?来,我扶你起来——” 徐少康吃力地扶墙站起来,没能站稳,摔了下去。 “少康!”我担心他是否晕倒了。 严奇拉开我,命令两名卫士过来抬走徐少康。 “你要送他去那里?”我着急地问。 严奇平淡看我一眼,命令卫士说:“将他们三人送往‘云舞殿’,并且即刻去请太医来。” 卫士得令带着人出去,我没再多话,也没再理严奇,跟在卫士身后离开。 我不是怪他,但徐少康被折磨成这模样,他多少得负点责任。 回到“云舞殿”,小筑乍见我,似乎是惊喜过度,欲笑还泪,如释重负她哭笑道:“太好了,公主,你没事! 第14章 奴婢真是担心死了!” 她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怕我会突然又消失了似地。 “你别老是跟在我身后,快去叫人来帮忙——”卫士此时抬徐少康进殿,我没空和她多说,连忙要卫士将徐少康抬入内殿。 小筑不明就里,看见卫士抬人进殿,先自慌成一团,在我催促下,才手忙脚乱地去喊人。 老奶奶和更达入殿后便畏缩地站在角落,张着惶恐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不敢吭声。一路过来,王宫壮阔的景象和森严的气氛吓坏了他们,也约莫猜到这是什么地方,更加不敢随意地走动。 直到安顿好了徐少康,我才想起他们。看到老奶奶紧搂着更达畏缩地站在墙角——甚至不敢坐——不觉感到非常愧疚。 “老奶奶,更达……”我让他们坐下。老奶奶不安地拉紧更达,戒慎恐惧地问道:“姑娘,你真的是银舞公主……” “这事说来话长!”我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仅带着一丝苦笑。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安慰他们说:“老奶奶,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事。先在这里待上几日,我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和更达平安离开……” “姊姊,你真的会想办法让我跟奶奶离开这儿?”更达问。 “嗯!”我点头。“我就是为了此事,才会回来的……” 老奶奶却面有忧惧,心事重重。 “老奶奶,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早日让你们离开。”我重复我的保证。 “可是,太后与长公主会轻意饶过咱们祖孙俩吗?” “我想不会——”我据实以报。“太后与长公主责罪我是‘妖女’,恨不能将我就法,老奶奶你们却救助我这‘妖女’,罪不可赦,当然不可能轻饶。” “那该怎么办?” “听我说,老奶奶——”我压低声音,郑重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出宫,但你们可能无法回绿石村的故乡了——我怕有人会暗中对你们不利,这是你们帮助我的‘代价’。” “我懂!”老奶奶神情坚毅,没有后悔。 “所以,请你们耐心等几天,我想办法筹一些珠宝银两,那时你们就往南走,越远越好,找个地方住下来,隐名埋姓,平安过日子。” “公主,谢谢你为我们设想那么周到,老婆子给你跪下——”老奶奶感激涕零。我不让她跪下,硬托着她起身说:“你不必向我道谢,老奶奶,这是我欠你们的,应该道谢的是我——” 但我没有下跪谢拜。天地之间,我只跪拜父母双亲;欠的恩,我只是把情记在心上。 “累了吧?我请宫女带你们进去休息。”我招来一名宫女,带老奶奶与更达入内休息。 随后我又进内殿探视徐少康的情况;小筑进来,左右察看仔细,好半天,才到我跟前,小声说:“公主,奴婢有一件事想禀报公主……” “什么事?”我弯身看看徐少康,没太在意。 他睡得很沈,平素沉思时习惯颦蹙的双肩安心地舒展着,经月来的苦难到此总算告一段落。 “公主……”小筑又喊了我一声。 我转身过去,她冷不防由身后递给我一支乌黑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不禁皱眉。 “银簪子。” “银簪子?银簪子怎么会如此乌漆抹黑的?”我觉得奇怪,伸手想拿。 “别碰!”小筑猛然收手,将簪子丢在地上,我才注意到,她刚刚是用布包着头柄捏着的。 “怎么了?” “公主——”她跪下来,用布包好簪子,放到桌子上,再将我拉到桌旁坐好,神情严肃道!“公主,您还记不记得昨儿傍晚,‘长生宫’派人送来碗燕窝,你失手打翻的事?” “记得。那与这簪子有何关系?” 小筑神情变得更严肃,声音也跟着压得很低。她说:“奴婢在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将簪子掉进残肴中,结果,簪子就变成这模样了。” “这……”我看着小筑,再看看银簪,眼光在此之中交替递换。小筑没必要说谎,那么……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们竟真的如此对我! “小筑,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我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小筑也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猛摇头说:“没有。这事儿非同小事,小筑不敢随便乱说!” “那就好。记住,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当作不知道,懂吗?” “嗯,小筑明白。” “明白就好!我再提醒你一次,为了你自己好,你一定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公主,您放心,小筑一定会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小筑郑重保证,只差没有起誓赌咒。尽管她年纪还小,总分辨得出事情的轻重。 我盯着桌上那只噬毒而通体全黑的银簪,不由得遍体生寒。 ※※※ 第10章 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徐少康的伤势已好了大半。由于他正值盛年,加上小筑细心的照料,所以恢复得非常快速,早已能下床走动,行动与常人无异。 这日午后,凉风徐徐,我们避开旁人,两人独坐在园亭,漫无中心地闲聊。 “没想到真会发生这种事!我实在真不敢相信!”他仍然犹处在梦中。 “你怎么也会被卷进来?”我问。 他看我一眼,没什么道理,说道:“不是被卷入,是我自己跳进来的。那晚我听到你的叫声,冲入你房间时,只见一股奇怪的漩涡几乎将你卷绕,而且闪着刺眼的白光。我想抓住你,却有股奇怪的阻力阻挠我接近,我见你一直往下坠落,不假思索就硬跳进漩涡里头——”他说到此,停下来喘口气,继续说道:“我只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往下坠,然后醒来的时候,就已被五花大绑,一群穿着怪异,像是古装片里扮演的那些老古时代的人,指着我不断说我是‘妖人’。当时我全身的精力仿佛都被吸光似的,根本没有力量反抗。此后他们将我押来绑去,多灾多难,一直到你找到我为止。” 话落,他吐了一大口气。 “看来你吃了不少苦头!很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他没说什么,转头去看四周的风景。亭外花草间不时有蝶舞飞翔,清风撩人,远处偶传来宫女们的追逐嘻闹。也有宫女在池边喂鱼,手儿一洒一扬,衣袖跟着摆动,像要飞上天似的;长天蓝得很清爽,空气全是清香的味道。 我走到亭边,倚着阑干。 他跟过来,望着眼前金光盛景,喃喃念着:“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这么文绉绉,真不像你。”我笑道。 他也笑起来,双手撑开扶着阑干,无甚着意地漫眺阑外的风光。凉风徐徐缭面,带点殷勤地在催眠,频说午后的佣懒和闲适。 “你打算怎么办?”徐少康突然问,仍望着亭外,问完了才转过头来。 “我必须先安顿好老奶奶和更达的事,才能去想该怎么办。” “我应该保护你才对,这也是我一直自许的。但在这个变调的时代,我简直一无是处!” “无需想那么多,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英雄。你本就不是属于这时代的一都份,属于你的舞台自也不在于此。”我微微一笑说:“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到那时,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你呢?你不打算‘回去’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又微微一笑。 “你别管我怎么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徐少康逼过来,紧守着我的回答。 我蹲下身,捡起了一片随风飘来的叶子。 “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我抚赏着手中的叶子,说道:“其实,到那里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爹爹、娘娘和但澄都死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也别无牵挂;今、古又有什么差别呢?这个世界那个世界,这个时代那个时代,所代表的意义又有什么不同呢?生死都是一团糟,也不会有人为我难过或掉泪——” 我顿了顿,抛开叶片,看它随风又飘扬而去,重倚阑干,接着道:“但是你不一样!你有父母,有姊妹兄弟——有个家在等你回去!你发生了这种事,他们一定都很着急,天天倚门盼着你回去——你跟我是不一样的。此外,你有事业,有成就,有属于自己的舞台,原来的世界——二十世纪对你来说,意义非常,所以你必须回去!” “不!我跟你没有什么不同!你跟我一样,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在这个异质的世界,是无法生存的!”徐少康越说越激动,抓着我,在寻求保证。“杨舞,我们既然一起错入到这时代,就一定要一起回原来的时代!我绝不会让你一人留在这里的,听懂了没?” “少康……”对徐少康异于平常的激动,我正觉愕然,老奶奶带着更达过来了。 “老奶奶!”我微笑点头。 亭子中有石桌石椅,几个人各坐一头。更达还小,玩心重,根本不耐久坐,坐不了片刻,便拉着徐少康往园中跑去。 “真是不懂事,成天就只晓得玩!”老奶奶摇头叹气。 “他还小嘛,玩心自然比较重。”我笑笑,追着更达和徐少康的身影,阳光下每个人的身上仿佛都洒了一层薄金,随着欢乐跃动,赏心悦目。 老奶奶却没有相等的轻松,两眉间的皱纹像是永远也化不开,愁眉苦脸,忧心冲冲。 “老奶奶,你别担心,我说过,我一定——” “不,公主,您误会了,我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公主。” 第15章 “担心我?为什么?”我觉得诧异。 “实在说,公主,老婆子又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这半个月来,我眼皮子直跳,老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心头很不舒服。”老奶奶捂着心口,接着说:“或许您会笑我傻,但实在不对劲呢!太平静了,公主,您想想,太后与长公主这半个月来怎么都没消没息?甚至连公主您救我们出来,留我们在宫中这事,也没个动静?太不寻常了!公主,我担心——” “担心什么?”我问得很慢。老奶奶并不知道那碗燕窝的事。 老奶奶四下看看,往前倾了倾,捏着嗓子说:“我担心太后和长公主不会善罢干休,眼前这么平静,却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出事!公主,您千万要小心!” “我会小心的。老奶奶,这事你别向少康提起,省得他担心。”我怕徐少康若知此事,徒增不必要的烦忧。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送老奶奶和更达出宫。半个月了,却一直苦无时机;而我和宗将|奇-_-书^_^网|藩的“期月之约”,只怕…… “公主!”小筑的叫声朝这头传来。不一会,就看她急急忙忙,连走带跑往亭子赶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公主,上——上——”她约是赶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张嘴说了半天,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急,慢慢来,等气顺了再说也不达。”我轻轻摇头,有些拿她没办法。 小筑有很多地方很像以前的香儿,天真烂漫,却又带点老成早熟;懂事伶俐,偏又常有冒失莽撞。初识我时的怯懦生涩,经过多日的相处,早已消失殆尽,老爱啰唆我,俨然一方大“总管”——什么都要管! “再等就来不及了!”她咽了一大口气,猛呛两声,边喘着气,边上来拉我,急咻咻地说道:“快!快跟我回殿!我找了您半天了,您老是爱乱跑,真是急死人了!” “究竟什么事这么急?”我被她硬拉着走,连发生什么事都还不清楚。 “上王来了!”她头也不回,拼命拉着我朝正殿走去。 我停下脚步,任凭少筑再怎么拉也不动了。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小筑奇怪地问。 “瞧你急成这模样,我还当是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上王来了。”我白她一眼。 “这还不急?让上王等太久怎行!”她睁大眼睛,对我无关紧要的态度又震又惊。 我走到一旁,找个阴凉处歇下,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好急的?他天天都来,如果每次他一来,都要急成这样,那我们日子还要不要过?” “千万不可这么说。公主!”她急忙走到我身旁,苦口婆心劝说:“能侍候上王是无比光荣的事,不知有多少千金闺秀想求都求不到!上王一直不肯纳妃,太后却作主代为选秀,是以内宫嫔妃虽多,却没有人能得上王的青睐。上王独钟于您,日日流连于此,千方百计讨公主欢心,甚至因此冷落了王后与贵妃娘娘……公主,上王对您这么好,您还不感动,未免太没心肝!更何况,太后与长公主对您多有不满,幸得上王对您如此宠爱,您可别太不知好歹!” 竟然批评起我来! 我不禁皱眉,鼓着腮帮不说话。 小筑说的确是实情。自从我重新回宫,半个月来,严奇日日流连于此,一意与我厮守,对我多有呵护,嘘寒问暖,用情至深;甚且,不理旁人,也不管朝政,“失心”度晨昏。 那颗心,依太后怒斥,自然是被我这个“妖女”勾走了。 太后和长公主自然把这件事算在我头上,连一向温婉的王后也对我颇有微词。 倒楣的我,成为众矢之的。 而现在小筑又批评我不知好歹!照她看来,我的安危荣辱全系在严奇对我的钟爱上。严奇对我这么深情,我就算是不曲意奉承,也该有一些感动;更何况,这当中还存在现实的因由。 但是,感情不是这么解释的。 我不是不感动,只是,我爱的、许诺的,是宗将藩。 “公主,”小筑又来啰唆。“咱们快回殿吧,别让上王久等!快!别使性子了!” 她边说边拉我走,我拗不过她,只好起身投降。 转过一个弯道,却见严奇迎面走来。小筑急忙拉着我迎上前,曲膝行礼后离开。 “我猜你会在此,所以就自己找来了。”严奇微笑,细心拨理我被风扰散的发丝,说:“这儿风大,日晒又热,快到园亭里乘凉。”他牵着我走到园亭,高大的身影小心地护着我,不让我受风吹日晒。 “严奇,”我靠着亭柱,直接说:“你不必对我这么好。如今你已是一国之君,当务之急是做你该做之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没有任何事比你要重要!银舞,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 “严奇,”我避开他灼热的眼光。“你向来英明有为,理智冷静,负责而有担当。但现在,你却不视朝政,罔顾你身为君王的责任,辜负众人的期望!” “朝政的事,交给‘侍中’管理就够了,不需我费心。”他三言两语就把正事带过,固执追索感情的解答。“银舞,我在意的是你,看着我!不要逃避我——” 他强迫我面对他,急切地要求我的感情。我摇头说道:“没有用的,严奇,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爱的是宗将——”我直视他的眼眸,说得很轻,但很坚定。“你忘了吗?我是属于宗将的,那是我对他的承诺。” “但宗将王爷已经死了!”他不放弃,迥异以往的内敛和沉默,固执而坚决地说道:“上天并没有注定你与宗将王爷结为一体,王爷已死,你却重现在我眼前——银舞,你是属于我的!” “不!不管如何,我的心都不会改变。”我说:“何况,我总会离开这里。严奇,请你好好珍惜王后和嫣红,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如此一来,太后自会谅解,你们母子就能和乐如昔。” 那日太后召见严奇之后情况如何,严奇绝口不提;但从宫女口中,我知道不是很乐观。太后不准严奇提起我的事,我的名字成为禁忌。 这时他沉默下来,只是不同于过去那种默默放弃的黯然,而表现出坚定的神采,透露着如山不移的决心。他看着我,看入我的眼里头,无视一切阻碍说:“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离开!银舞,我爱你,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不管旁人怎么反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心。太后那里,我自会想办法说服。我已经错过一次,银舞,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 “严奇……”我呆了。并不是因为这些话的内容感到震惊,而是他说这番话时脸上坚定的神情让我动容。 他并不是大声地宣扬,相反的,音调很沈,但每一句却都坚定的让人清楚感受到他不移的决心,没有任何人事可以阻碍或动摇。 我略略感到不安,为他那无可动摇的决心。我的心与情,早已许给宗将藩,担负不起严奇如此强烈的感情,只怕无法偿还……一直到回到殿院了,这个担忧尚盘在我心头萦绕不开。我低着头,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 “公主!”小筑不知打那突然跑出来,骇了我一跳。 “小筑!”我脸都吓白了,忍不住埋怨她说:“拜托你别这样突然出声吓人,会吓死人的!” “对不起,公主,小筑不是有意的!”她曲膝赔罪,模样挺无辜。其实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心不在焉。 “你不必道歉,是我自己不经心!”我招认自己错。 “公主,”她走过来,小声说!“谢娘娘和银香公主来了!” 嫣红和香儿来了?会有什么事? “来多久了?”我问。 “来了好一会了,现在在内殿的花厅歇着。”小筑边答边叫我到内殿花厅。 我进去时,嫣红正端起茶小口啜着,香儿则坐在她侧旁,无聊地看着厅外。 “公主!”看见我,她雀跃地跑上来,完全忘记身分。侍立在两旁的宫女,见状不禁掩嘴偷笑。 嫣红轻轻皱眉,挥退了宫女,连小筑也退下去,厅中只剩我们三人。 从龙太那里,她们早已知我“记忆恢复”的事,是以这时嫣红也没再矜持身分,欣喜地向前拉住我的手说:“银舞,真的是你,太好了!”她随着严奇对我改口称呼银舞;而香儿则仍改不了口地唤我“公主”。 而今香儿已是一位二十岁的成熟少女,亭亭玉立;而嫣红更是更加的成熟高贵、端庄秀丽;唯独我,仍旧是青涩的十八岁。 “公主,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香儿又是惊羡又是赞叹。“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小、还年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微微一笑,不好说什么。 嫣红拉着我到桌旁坐下,仔细端详我,点头说:“果然是清丽如七年以前,不愧是上王眼中天下第一丽人,难怪上王会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盼得你重新出现以后,而对你深深着迷!” “嫣红……” “你莫误会,银舞,我不是在嫉妒……”嫣红微微一笑,说:“其实,我早明白,严奇心里一直深爱着你。当年你为宗将王爷殉情,他简直痛不欲生,性情全变了。总算上天有眼,又让你回到他身边……” “就是嘛!”香儿接口说道:“偏偏那丽春公主和长公主硬要诬陷公主是什么‘妖女’,在太后面前嚼舌根,使得太后对公主很不谅解!” 第16章 嫣红神情也显得很无奈,为我担心地说:“银舞,奇哥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与太后有隙,甚且不视朝政,太后为此对你感到很不满。我想,为了你自己好,你也要多劝劝奇哥用心朝事,化解太后对你的误解。” “你放心,严奇向来英明有为,不会任国事荒废不振。”我安慰她道:“你应该了解他的为人,他一向负责,勇于担当的,不是吗?” “的确!”嫣红听了心安了不少,但眉宇仍有忧心。“不过,春香与长公主时常于太后面前诉说你的不是,现在连王后也对你颇有微词,我担心……” “公主——”嫣红话未及说完,小筑进来打断,身后跟着龙太。“启禀娘娘、公主,卫士将大人来了。”然后行礼退下。 龙太走近前,含笑解释道:“我进官来探视姊姊,宫女回道姊姊前来‘云舞殿’,所以我就过来了。” 龙太因身分、地位特殊,严奇特许他随时可进宫探视嫣红。 他一进来,香儿就垂低着头,害臊似地扭捏不安。我觉得奇怪,香儿一向大方,此时竟有些做态。 “坐下吧,龙太。”嫣红下巴微抬,示意龙太安坐。 龙太站得离香儿不远,跟前就有个空位,他却绕过空位,走到我身旁的位子。 “杨舞姊姊,”他说:“我们好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了。记得那时,你、姊姊、严奇哥,还有我,就像现在这样围着桌子吃饭,那时我还小,如令却与你一般大了!” “是啊!”嫣红应和着,似乎也有不少的感慨。而后,她突然提起袖子,掩口笑道:“龙太,你到现在还叫银舞姊姊啊?不害臊吗?” 嫣红如此掩嘴笑得我微觉些尴尬,龙太倒落落大方,微笑说:“没办法,已经习惯了,改不了口。” “但你不觉得害臊,别人听了却觉得别扭!是不是?娘娘?”香儿冷不防软软刺了一句。 “说得也是。”嫣红点头说:“龙太,你别再喊银舞姊姊了,咱们听了不在意,若叫宫女听见了就不太好了。” “那我也要称呼杨舞姊——公主吗?”龙太微微懊恼,很轻微几乎察觉不出来。 “公主本来就是叫公主,不叫公主要叫什么?”香儿似乎有意与龙太为难。 “杨舞姊姊……”龙太看向我。 我微笑摇头,轻笑说:“随你怎么喊,就是别喊我‘公主’。”我还是无法习惯这个称呼,总觉得别扭。 龙太眼睛一亮,亮得全是笑意。 “公主!”香儿失声抗议。 “你也一样!”我转头对她说:“别再喊我什么‘公主’,我不是什么公主!” 总有一天,我总是会离开,丢下传奇的身分,平凡地随我深爱的人浪游到天涯海角。 一开始,我就是我,只是为爱而遗落在这个遥远的古代;我想,也会,为爱而离开。 只是,这一次,我愿为爱没入这古代,离开这金碧辉煌,抛弃遥远的二十世纪年代。 ※※※ 第11章 平静无多时的上清,因北方“丹纪”的来犯,又陷入骚动之中。北疆边境乱事频生,骚扰不断,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戍守边城的将领连番急书求援,要求朝廷派兵驱敌。 严奇派贺堂出兵,先领雄军五万。原以为就此可退“丹纪”,不料“丹纪”联合散居在北方大草原的一些游牧部落,奇袭暗击,贺堂的五万大军并未奏捷,反而连连败退。 贺堂征讨失利,消息传回随青源,举国皆惊。贺堂是“不败将军”,随严奇多年,沙场征战,从未失败过;此番征讨“丹纪”失利,无怪乎群情哗然。 消息传来,严奇表现得冷静沉着,当下决定再集十万大军由龙太和宗武分别挂帅出征。兵分二路,分别由东西两方夹进,再结贺堂兵马,成叉字包抄。 不料,原定二路元帅宗武,却于此时暴病倒在床上。 朝中无大将,事态又紧急,“左威卫”将军自动请缨领兵出征,严奇只得从他之请。 出发前夕,龙太突然来到“云舞殿”。 “龙太!”我惊讶不已。这时候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你明天不就将领兵出征吗?这么晚了,你应该早些歇息的,怎么会来这里?” “杨舞姊姊,我——”他还是改不了口。不知有什么事,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 “杨舞姊姊,我……”他吞吞吐吐的说:“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 “没事就快回去吧!你的责任重大,非同小可。” 我送他到殿门口,临出殿时,他突然回过头来说:“杨舞姊姊,我此番出征,不知是否能得胜归来,如果能凯旋荣归,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我觉得奇怪,有什么事现在不好说,而得等胜利回来才能说?但我没多问,笑说:“你一定能得胜归来的!你年纪轻轻就能官拜大将军,足见你有过人的才干。别想太多,要有信心!” “嗯!你要等我得胜归来,杨舞姊姊。”他语带期待,再回望我一眼,昂首离开。 我没有细想那句话的含意,转身回殿,正想掩上殿门,惊见香儿的身影隐在黑暗中。 “香儿!”我叫了一声。 她走过来,脸色很坏。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我问。 “公主,”她开口,死气沉沉,仍然没有对我称呼改口。“方才卫士将大人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他只是顺道过来看看。” “真的?他不是特地来看你的?没对你说什么吗?” “香儿,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问题?”香儿那些话搞得我一头雾水。 她话中带有不满,口气也充满妒意,实在让人不懂。 “你真的不——”她脱口说到一半,看我一脸迷惑的样子,突然煞住,改口说:“没什么!这么晚了,我要回宫了,公主,你也早点休息。” “香——”我开口想追问,她已转身走开。 留下我满腹疑惑,对夜难捱。 隔日一早,严奇在宫前检阅过兵卫,大军随即出发。 连日来他为“丹纪”南犯,贺堂征讨失利一事困扰忧烦于胸,虽仍忙于朝政,但心系北疆战况,每夜独居上书房,对窗忧叹,已有多日不曾好好合过眼。 这夜夜深人静时,他突来云舞殿,发现我也对窗难眠,怔了一怔,默默在我身旁坐下,靠着我,无话到天明。 未几,边境传回消息,“左威卫”求功心切,竟未照原先计画好的包抄策略行动,而从部将之计,埋伏五万大军于边境西近山谷,遣人诈降以诱敌深入,再予以聚歼。 但“左威卫”此一行动未及知会贺堂与龙太,且为“丹纪”识破,敌军将计就计,假装中伏,反歼“上清”五万大军。 东、南两路得到消息,已不及救接,西路兵马死伤惨重。“丹纪”乘胜追击,勉强为贺童与龙太的联军所阻,但“上清”亦已失有利之势,战事陷入胶着的状态。 “怎么可能!怎么会……”严奇展开传回的军情,简直无法置信,从王位上惊站起来。“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可恶!” 他狠狠将军情表甩在地下,怒发冲冠;殿下文武百官皆低头默然,无敢出声,唯恐触犯正在怒头上的严奇,招来杀身之祸。 在春香和长公主严玉堂鼓噪下,太后把一切怪罪在我头上,春香与玉堂更直指是我带来这一切的灾厄,我伴妖星出现,带来了所有的祸灾。 不巧的是,于此之际,天官观得,于太岁星附近出现了火流星。 “太岁”自古即被视为凶星,代表灾厄祸害。“彗出于太岁”,更是大大的不祥,国必有灾难。 一时之间,京城四处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就在这时,有方士上言,“银舞公主”是妖星变化而成的妖女,一切的祸变都是随其而来,因“银舞公主”的出现,导致天怒,以致灾厄频频。只要“银舞公主”被除,便可平息天怒,弭除所有的灾厄。 朝官纷纷附和,请除“银舞公主”,否则唯恐天将要亡“上清”,“彗出于太岁”即是最好的证明。 严奇勃然大怒,欲杀方士,罪责附言的朝官,为太后所阻;他愤而罢朝,将方士驱逐出宫。 这一切都经由小筑传到我耳里。她边述边愤忿不平,激动不已。见我无动于衷的样子,频频摇头不解我的冷静。 我微微一笑,要她离开。 是夜,严奇独上“云舞殿”。所有的人都已沉睡一夜,静悄悄。 他绝口不提会让我担忧的事,所有的烦恼全由自己承担,所有的沉重全都纠结在眉心。 我看着不忍,打破沉默说道:“严奇,若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无妨。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其实他愁的只有一桩,还是北疆的边事。 他看我一眼,神情疲惫,眉宇布满重愁。 “银舞,”他说:“我想,你应该都已听说了吧?北征将领大意轻敌,北境战事现陷入胶着状态。” 我点头。他继续说道:“‘丹纪’原为世居北方草原的游牧部族,与我‘上清’维持着关市的交易,一直相安无事。岁初,我从贺堂之请,与民休养生息,停止对四方的征讨以免劳民伤财,不料它却趁此坐大,竟至南犯!” “既然如此,不能言和吗?”因为夜太静,我将声音放得很轻。 “并非不能——”严奇说道:“然而‘丹纪’觊觎‘上清’连绵的良田沃土,此番南犯,若无所得必不肯罢休。 第17章 倘若言和,我恐它食髓知味,从此纠缠不休。为今之计,除了将其彻底击垮外,并无其它办法可防其不再南犯;且若非如此,对方必时时入寇,边境百姓将永无宁日,不堪其扰。尔今,十数万大军困陷此境……唉!” 他长叹一声,黑夜传来回音。 “你打算怎么办?可有良策?” “我准备亲自领兵出征。” “亲征?”我略为沉吟,赞成说:“很好!你非但骁勇善战,而且智勇双全,胆识过人。若是你御驾亲征,兵士因此将士气大振,斗志高昂,加之你的英勇,必定很快就能弭平战争!” “只是……”严奇突然显出犹豫。 “只是什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担心……”他看着我,眼光温柔,所有未名的关爱,全表露在不言中。 一下子我全明白了! 他担心在他领兵出征这段期间,太后会对我有不利的举动。 太后对我深感不满,成见颇深,加之春香与严玉堂时常于她面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前搬弄我的不是,国境又发生战事,太后认定我是不祥的妖女,是带来所有灾厄的祸害。虽未明言,但已有除我之心。 他深怕他这一去,我恐有不测。 “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担心我?”明白他的深情,我不禁动容,但无法赞同。 “我当然担心你,银舞,你才是最重要的,我——” “严奇,”我打断他,摇头说:“你身为一国之君,必先为黎民百姓着想!别再犹豫了!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银舞!”他执起我的双手,紧紧握住。“我一定尽快回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即将远征的是他,他却担心我的安危。在他一片深情的凝视中,我默然无语,想起了宗将藩。 次日早朝,严奇当殿宣布他欲亲征的消息。群官哗然,争相劝谏他保重万金之体,万万不可领兵出征。 太后更是极力反对。沙场征战,危险至极,万一有任何闪失,该如何是好!但严奇心意已决,下令全国,征召三十万大军,择日出征。 对此,春香禀陈太后,说道严奇必是受了我的蛊惑,才会不顾危险御驾亲征。 我的罪状又多了一条。 未隔几日,突有朝官向严奇推荐一名武将随其领军出征,极力称赞此人骁勇矫健,用兵如神。 严奇传此人上殿,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朝中所有的人见到此人,也都大为惊异,睁大眼睛,频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人生得剑眉星目,神釆不凡;神态冷峻,英气逼人,浑身一股凌人的气势,眉宇 间且凝着一股比诸天地的气魄,赫然是宗将藩再世! 朝官大惊,却无人敢言。倘若他真是宗将藩,未免太传奇——宗将藩即便未死,但七年的时间,他如何能无丝毫的改变,没有任何的风霜,而青春如昔年? 严奇也是如此相同的疑惑,虽然有所怀疑,还是接受应允他随驾领兵出征。 但我知道那必是宗将藩无疑!他为何要冒那么大的危险?为什么? 他这样做,随时会有杀身的危险——一山不容二虎,倘若引起太后的猜忌,那——实在太冒险了! 我为此竟夜难安,辗转难眠。 我悄悄起身至殿外,对空嘘叹。 陷入这遥远的古代,我已不知独尝过多少回如此对月难眠的夜。心事虽自不同,愁情却一样浓。 “银舞……”突然,有极低极沈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 “是谁?”我猛回头,一团黑影拦在我身前。 宗将藩! “宗将!”我奔向他,掩不住欣喜道:“你怎么来了?太好了!我以为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我知道我不该失约,但……” “期月之约”,我困苦无机会送老奶奶和更达平安出宫,无法丢了他们自己一走了之,而对宗将藩失诺。 “我明白,你无需自责。”宗将藩柔声说:“银舞,我不放心你孤身在宫中,你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 “你才是!为何要冒那么大的危险?你何苦如此?”我急急说道,稍有埋怨。 “为了见你。”他说:“银舞,我一定要带你离开宫中!等我北征回来,我一定要带你离开!” “那也不必冒如此大的危险!我不是说过,等我把该做的事完成,就会随你而去。你却冒险露面,如此一来,不但陷自己于危险的处境,于我们之事,也恐怕多生波折。” “我了解,但我必须见你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 “宗将,”我叹口气。“我明白你爱我之心,但京城四处,有关你未死的传言甚嚣尘上,你如此贸然出现,我只怕引起别人的怀疑!” “别担心,不会有事。忠靖伯太夫人受严玉堂与包春香的挑拨,对你多有不满,我担心她会对你不利——”宗将藩虽弃天下,言行间仍溢满君王的气魄,理所当然地直呼当今王贵的名讳。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他轻笑道:“朝廷内外,包括宫中,都有为我效死之士。不过,真正知道我并未死的,只有救我的那名部将,以及少数的将领罢了,我并无意引起骚动。” 我沉默不语。以此情况看来,宗将藩若欲复辟,推下严奇,实是轻而易举之事。 “怎么了?”他见我突然沉默,不解问道。 我看着他,静静看了很久,才轻轻问道:“宗将,你不后悔吗?为了我放弃这一片大好江山……” “当然不后悔!”他直视我双眼,字字坚定不疑。 “那么,私闯宫禁,罪当万死,就算被人发现,你也不怕?”我轻轻说,望着他的眼里淡淡孕出笑意。 “不怕。”他含笑回道。 这已不是他的王宫,倘若被人发现,后果难料。 然而,这并不重要。我更担心的是,他冒险露面,此后会否发生什么争扰波折,恐将难料。 宗将藩盖世的气魄,凌人的气势,不是常人所能有,长此以往,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到那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实在无法去揣测! “别想太多了,银舞。”他看出我的忧虑,安慰我说:“等我北征回来,我即刻带你离开王宫,远离这一切,过属于我们的日子!” 但愿如此,我不希望有任何事发生。 “我等你,宗将。”我想起我对他的承诺,情深悠悠。“如果我能再回来,我就愿成为你的王妃——这是我当时对你的承诺。酒已过了三巡,我早已是你的人了!” “银舞!”他浮现出和当时一样幸褔满足的笑容,满心欢喜地将我拥入怀中。 突然一声极细微的声响由背后传来,我们同时回头,只见香儿呆呆站在矮丛旁望着我们,一脸震惊的表情,又讶异又不相信。 “香儿?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连连发问。 “我掌灯时分就来了,在殿房等着公主,不知不觉却给睡着,一觉醒来才发现都这个时候了……”她呆呆地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宗将藩。“方才……我没听错吧?王爷,真的是您!您果真还活着?” “没错,是我。”宗将藩直认不讳。“你就是香儿?你要好好侍候公主,照顾她饮食起居。” “宗将!”我轻喝一声。他竟还对香儿如此说道,难道他不明白他如此承认不讳的严重性? “银舞,我走了。等我!”宗将藩不将我的轻喝放在心上,深深一笑,转身没入侬褐的夜色,一眨眼就辨不出身影。 香儿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我轻轻唤她,她才如梦初醒,不敢置信地频频说道:“公主,香儿真的没有听错?那是王爷,真的是宗将王爷!我听说有一个长得和宗将王爷很像的人将随上王出征,没想到真的会是王爷!公主,我不是在作梦吧?那个人真的是宗将王爷!” 香儿欣喜若狂,语无伦次地嚷叫不停。 “小声点,香儿,别吵醒旁人!” 我十分明白她那种狂喜。宗将藩一直是“上清国”最伟大的存在,如神般地不敢轻触。当时他“驾崩”的消息传出,很多百姓都不肯相信,坚信他还活着。而今成为事实,怎叫香儿不欣喜若狂? “真的是王爷!我不是在作梦!”香儿还说边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 “听我说。香儿,”我表情凝重。“你千万不可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千万不能!” “为什么?”她笑容凝住了。 “就是不能说,你自己想想就明白了。答应我,绝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着我,先是迷惑不已,随即恍然大悟,猛点头说:“我懂了,公主。我绝对会保密,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你放心好了!” 我安心点头,相信了她的诺言。 当空不知打那吹来团团的乌云,绵延如山,遮去了银亮的月光。大地陷入全然的黑暗,风萧满楼,隐然即将有一场风暴。 ※※※ 第12章 严奇亲率王师,大军三十万,由京城誓师北伐。由于上王御驾亲征,自将大军北讨“丹纪”,随行的兵士莫不士气大振,斗志高昂。 更重要的是,宗将藩的出现,带给兵士莫大的鼓舞与希望。虽无人敢明言,但暗地里都认定是他,无不雀跃欢欣,拜服在他的领导下。 太后对严奇不顾她的劝阻,亲率大军征敌蛮,深感忧虑;更加怨恨我“蛊惑今上”,煽动他御驾亲征,其心可诛。 第18章 送别王师后,她立即遣人到云舞殿传我至长生宫。 “公主,您千万不能去!太后遣人传您至长生宫,只怕对公主不利!” 小筑着急万分,担心我此去遭遇什么凶险。 “小筑姑娘说得没错。”老奶奶说:“公主,您最好别去!恕老婆子直言,上王出征,宫里无人能护卫公主,万一有什么不测,那……” 她含蓄地把话点住,默默瞧着我,意思再明白不过。 徐少康倒没说什么,只是抱着胸看着,双眉紧锁。 他也不赞成我冒险! 我看看他们。没有人有笑容,全是焦虑的表情。 “我不去怎行?”我说:“就算要逃,在这王宫里,四处是禁卫,能逃到何处去?别担心那么多,该来的还是会来!‘既来之,则安之’,想太多也没有用。” 我走到前殿,随来人赴长生宫。 长生宫是新建的宫殿,为旧王府时期所没有,主格局依照原靖伯府所建构,富丽的程度则较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女领我进正殿,太后端坐在正中央上方宝座,王后、嫣红、严玉堂、春香及香儿则依序坐在两旁下首。四旁侍立着许些宫女。 好大的阵仗!我不由得想起在严府初见严太夫人时的情况。 然而,今非昔比,而今,在我眼前的这名老太夫人,握有宰制我的生杀大权,只凭她一怒一笑,我的生命便可能就因此来回一遭不!我才是我自己生命全然的主人!我绝不让任何人宰制我的人生! “放肆!见到太后还不快下跪行礼!”春香首先发难。 我将眼光扫向她,冷眸泛着逼人的寒意。她脸色大变,指着我叫骂道:“银舞,你未免太放肆!自恃上王宠你,便如此目中无人,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够了!”太后脸色铁青,喝断春香尖锐的声音。她看着我,神色严厉说道:“银舞,你可知罪?” 我直视她,未置任何言词。 “你仗着一身妖冶的容貌,蛊惑今上,使他迷恋于你,不事朝政;而今又煽动他御驾亲征,不顾太后劝阻,冒险犯难,你还不知错!”严玉堂愤慨地抢言指责我。 “玉堂!”太后怒喝一声,表情更趋严峻。严玉堂和春香虽然句句挑中她的痛处,对我痛恨有如,但她不得不自重身分,喝止她们两人宛如泼妇骂街的尖酸。 由此看来,她老成守旧,恪守一切礼法传统,讲究地位身分等秩序原则,却不失为明理之人。 她的地位使得她必须自持身分,却不滥权;当然,她的威仪也不容任何人挑衅。然而,我并不是今日才初识于她,她内心应该还记得当时“出卖我”的耻辱。 “银舞,”太后又说:“你媚惑上王,使他因迷恋于你,而冷落王后和贵妃,更且荒废朝政,按照官规,本不可轻饶,但上王后有所悟,从旁所劝,近月来勤于政事,是以这件事,本宫可铙恕你,不再追究。” “太后!”严玉堂和春香齐声不满,被太后所阻。 “但是,你不该煽动上王,不顾危险,领兵出征!这件事,你做何解释?”太后越说越严厉,神态也更严峻。 “我并未煽动严奇,这件事是他自己决定的。”我昂首直立,并没有被她的气势吓倒。 “你还敢狡辩!如果不是你这妖女出言蛊惑,上王何以会不听太后劝阻,执意领兵亲征!”春香又发难指责,转向太后说:“太后,您千万不可被这妖女所骗! 上王一向事母至孝,对太母言听计从,如果不是有人从旁煽动,如何会违抗太后的旨意!分明是受这妖女所感,为她所煽动!太后,您若不严惩这妖女,恐坏了宫里的规矩,让她更加目中无人!” 春香张牙舞爪,又能言善道,一字一句,无不深深挑动太后的心思。嫣红见状,着急地为我辩护说:“太后,臣妾了解银舞的为人,她绝不会蛊惑上王或出言煽动。更何况,上王英明有为,凡事自有主张也自有定见,不会轻易受人影响。” “娘娘,依您这么说,上王不顾太后的劝阻,执意冒险亲征,又不以国家为念,保重万金之体,都是他自己的不是了?”春香冷冷逼问。 嫣红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说,上王如此一意孤行,确是有人从旁教唆煽动的了?” “不!不是……”嫣红本就不善言词,被春香逼得无词以对。 香儿一旁看不过去,回道:“丽春公主,您分明晓得娘娘的意思,何苦如此逼她!” “我那敢!本宫不过是就事论事!”春香狠狠瞪了香儿一眼,又对太后说:“太后,您千万别忘了,银舞伴妖星出现,带来这一切的灾厄。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这些祸灾发生!您没听方士所言,凶星若不灭,灾厄便不除!妖女除,凶星即灭。现在京城里四处传说,‘彗出于太岁,天将要亡我上清’,人心惶惶,扰攘不安。太后,您可要有主张!” 太后脸色骤变,显然极为相信春香所提的“方士之言”。 宫廷迷信方士,自古即然。太后迷信方士所言,春香此举,深深打动她对我的疑虑。 春香暗自得意,严玉堂落阱下石,趁机又鼓动太后说:“母后,您千万要三思!银舞不仅煽惑上王,更且引灾成害,若继续留她下来,只怕会祸国殃民,引起更大的灾祸。” “这……”太后看看我,沉吟不决。 嫣红和香儿焦急不堪,为我担心不已,不断对我投来忧虑的眼神。 “太后!”王后这时突然开口,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朝向她。我也不禁好奇看着她,但见她气质若幽兰,口吐芬芳。 “太后,”她说!“长公主与丽春公主所言自有其道理,但方士之言未可尽信。民心惶惶,应当想办法加以安抚,而不当附会方士所言,冤及无辜。况且,上王天纵英明,向来明辨是非,行事有他一定的道理。尔今他既然不顾一切劝阻,坚持领兵出征,自必有他考量的因素,否则以上王的胆识与明智,不会做出如此贸然的决定!” “嗯……”太后听了不断点头,深深赞同王后的见解。 春香和玉堂怒在心田,却不敢再多言,嫣红和香儿则如同自己获赦般,感激地看着王后。 “银舞,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太后问,严峻的神态缓和下来,语气也不再那么严厉。 我略一沉吟,直视前方说:“太后,而今严奇身分尊贵,也许您认为他不该如此冒险,处身危境。但他既为一国之君,自当以天下百姓为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之而乐;如此,方不愧为四方俯首的明君。我相信,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一出,太后蓦然一怔,沉默了半晌。春香连忙又急道:“太后,您千万别被她的话所惑!以天下为念,并不表示就得身处险境,方能忧天下之忧!上王便是如此受她蛊惑,才会不顾自身安危!太后,您别被她妖言所惑!” “是啊!母后,千万不可容这妖女于世,否则她不知又会带来什么祸害!”严玉堂对我深恶痛绝!出语毫不留情。 太后仍旧默然不语,好一会,她才挥挥手,语带疲惫说道:“我想静一静,你们都下去吧!” 我微微点头示意,转身出去,春香和严玉堂恶毒的眼神,如淬毒的箭朝我背心不断射来。我听得春香又对太后说:“太后,春香尚有一事相禀,非常重要,事关……”但那不关我的事了——不!一定是脱离不了有关我的是非,只是,我不想理它,也不在意! 我加快脚步,不想再听到春香那尖锐带刺、兴风作浪的声嚣。 回到云舞殿已是掌灯时分,小筑和老奶奶们都在担心我,在殿中不安地来回走动,不时探头张望,见到我回来,才总算松了一大口气。 用过晚膳后,我支开小筑,要老奶奶收拾好随身事物到我房里一趟。在等她收拾东西这段时间,徐少康先来到我房里。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他脸色凝重,阴暗灰沈。 “燕窝的事我都听小筑说了!”他说:“那些女人想害死你,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 “告诉我,我可以保护你啊!我应该保护你的!这是我的责任——” “不!这不是你的责任,这是我自己的责任。”我非常冷静,近乎冷酷。“我知道你关心我,少康,但我们身处在这个陌生的古代,是不能感情用事的!” “我不是感情用事!杨舞,自从但澄死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有这种心情,但我真的想保护你!”他说话时,眼神坦白而真诚。 提起但澄,乍然勾起我心头一些淡淡的忧伤。我呆了半晌,才猛然甩头说:“听着,少康,今晚我要趁机送老奶奶和更达离开这里。事已至此,我就不再瞒你,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怕再拖下去,会连累到老奶奶他们。所以,我今晚一定得平安送他们离开!” “你打算怎么做?” “由这里爬墙出宫,等到天一亮,即由东门出城。老奶奶和更达如果能平安逃出去,我也就无牵挂了。至于你,少康,我要你往西城城郊。出了西门直走,就是波碧湖,湖畔有一幢楼花阁……” 我把底眉密室的事详细告诉他。 “楼阁和湖是回到二十世纪的关键。我想过了,如果不同时空的二度空间同时重叠存在,缺口破裂的地方一定就在湖畔处。你到了那里以后,就躲在密室里,一定有机会回去的,回去属于你的时代!” 第19章 “那你呢?难道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回去?”他逼问。“这不是属于你我的时空,你为什么要牵涉进去?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送老奶奶和更达逃离这里后,再想办法到那湖畔,回去我们的世界!” “我回不回去都一样!”我摇头说:“那个世界没有我挂念的人,也没有人等着我。但你不同,少康,你有家人在等着你。答应我,少康,你一定要回去,平安回去!” “不!你不回去,我也不回——”门咯吱一声,老奶奶带着更达进来。 “公主,我都收拾好了。”老奶奶欠身说着,手腕上负着一个扁扁的包袱。 “老奶奶,来,这些银票你带着,还有……这个!”我递给她一叠银票,又从床榻里侧取出一袋装得鼓鼓一封口束紧的小衲袋给她。 袋子里装的是严奇赐给我的一些珍奇珠宝,银票则是我要小筑帮忙换来的。 “公主,这……”老奶奶感激得说不出话。那条黄金项练在我们被人群冲散同时,也早已流离失散。 “老奶奶,今晚我就送你们出宫,等天一亮城门打开,即刻出城。出城后,希望你记住我的话,别回绿石村去,往南走,找个地方隐名埋姓过一生。” “我没忘,公主,我会听您的话!” “那就走吧!” 外头一片漆黑,无星无月,云眉很厚,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四下寂静无声,静得有些不寻常。 几个人摸索着到围墙。围墙相当高,我回头想找一些垫脚的东西,冷不防一柄冷锋逼住我的咽喉,跟着,一种冷得不像人的声调,喷着比冰还要酷寒的气息,在死静的夜里响起来。 “想逃走吗?银舞?” 声音透过锋冷的剑尖传递过来。说话的人,一身夜行者的装束,冷冷地用剑比着我的咽喉。 “宗武?”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卧病在床? “很意外吧?是我。”他笑也不失,阴森单调得没有一丝人气的样子,隐隐让我似觉在那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你想做什么?” 徐少康欺身想冲过来,被他还剑抵住。 “你敢再往前一步,我就在你身上刺个窟窿。”他一字一字地说,生冷得像从冰缝硬挤出来,且说到做到,不像是威胁的做态。 “别过来,少康!”我脱口阻止。“老奶奶,更达,你们也快退到一旁!” 我心脏狂跳个不停,不受控制地拚命想发抖;呼吸也急促起来,气息全乱了。 事实突发的这片刻,我完全只听得到自己狂撞的心跳声,好似有一百年那么久,才慢慢冷静下来。 “宗武,你不惜冒欺君之罪,伪称病弱,目的就是为此?”我问,说得很慢,以防语声不受控制地颤抖。被人用剑抵住咽喉的滋味,毕竟不是那么好受。 “不错。”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为什么?” 我想不通,他与我并无怨仇,为何如此大贵周章想杀我性命?难道……“宗武,难道是太后派你来的?”我问得有些绝望。 他冷笑一声。 “没人指使我。”他手腕一转,剑尖轻刺人我咽喉,入肉不深,痛楚却像炸暺炸开。“不过,我得感谢长公主与丽春公主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让我得以亲手为大哥报仇。” “你大哥?” 果然是春香和严玉堂的诡谋,但我不明白宗武这番话的道理,他似乎有什么血海深仇—— “你尽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我是绝不会饶过你的!我下定决心要为我大哥报仇,不管有任何阻隢,也绝对不会改变我的决心。”他表情越来越冷,几乎与石块无异。“上王与将军都非常倾心于你,不许任何人伤害你如果当时我知道你就是要害死我大哥的仇人,我一剑就将你杀了!不过,现在也还不迟……银舞,你认命——” 剑光一闪,朝我当空罩来。 “住手!”徐少康狂叫一声。 两个人影同时冲过来。徐少康因身体猛撞宗武,老奶奶则抢身挡在我身前。更达吓得哭叫着老奶奶,我下意识伸手推开了老奶奶。 但就这么错差间,宗武那一剑划偏了,斜横过我手臂。 我先是觉得手臂处一阵冰凉,然后像有烈火烧开,按着,殷红的血,如水流溢,迅速浸漫,顷刻就染湿了整截袖衫。 “杨舞!” “公主!” 徐少康与老奶奶同时惊叫一声。 “杨舞!”徐少康抢身将我抱在怀里,撕破衣衫为我止血。 整个云舞殿静如死城,无人出来探察这场骚动。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害杨舞?她与你何冤何仇?”徐少康为不能保护我深感悲愤自责。 “你问她吧!她害死我大哥,应当不致那么健忘才是!”宗武冰酷如石的无情僵硬,再次隐隐触动我心底。 伤口刺辣的感觉,如火在烧,痛得我额际频冒冷汗。我挣扎着脱开徐少康的支撑,想站起来,挣扎数次,终是无力地颓倒于地。 经过这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血又氾滥起来;大火燎原,整只手臂像有千针万刺,疼痛难耐。 我坚咬住唇不肯呻吟出声。伤口深且长,入肉三分,险险见了骨。 “还想不起来吗?”宗武又持剑威胁过来。剑身略带青冷,泛着阴森的寒气,饮过鲜血后,别染了一抹妖气。 宗武冷漠地盯着我,仿佛一座巨大的石像生根在我身前。那僵硬无生气的表情,那丝毫不带感情的语调我猛然抬头,心头猛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揪住——宗奇!是宗奇! 他的死,带给我很大的悲痛;我把记忆锁得太紧,仍锁不住那椎心的悲与痛。 此时想起,不禁珠泪盈眶。喝了孟婆汤,我把什么都遗忘,此刻忆及他为我死,哀痛难禁。 “哼!你不必假惺惺了!我大哥就是为你所言,才会惨死,今日我一定要为他报仇!”宗武挺剑又道来。 “报仇?”我怔怔看着他,凄然笑起来。“是的,我是欠宗奇一条命……” “杨舞,你胡说什么!”徐少康急得大叫。 夜静得太诡异,将他的叫声褢包起来而传荡不开。 这里离宫殿太远,以夜笼罩的距离来算,如此在暗处里发生的骚动也传递不到。 “少康,别再说了。”我的生气随着血流慢慢在流失。“答应我,你一定要回去,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还有,老奶奶和更达……他们……就拜托你了……” “公主!”老奶奶哽咽不断。 “姊姊,你不要怕,我保护你!”更达小脸胀得通紫,还残存适才哭叫过后的泪痕。他握紧双拳,不提防地冲到宗武身前,大声说:“你是坏人!你为什么要杀姊姊!” “更达!”老奶奶不顾一切冲过去,将更达护在怀里。 这一切并未让宗武动容,他冷冷地看着一切,手里的剑,闪耀着相同冰冷阴森的光辉。 “我不知道你就是宗奇的弟弟,如果我早知道……”我说着,一口气提不上来,喘了几口才接着说:“我对不起宗奇,他为了救我,才会被贺将藩所杀害……” “你撒谎!”宗武双瞳收缩,冷硬如石。“你为了自己活命,而将我大哥交给贺将王爷害死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会为你所骗!” “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真相被曲解,我的心情反倒平静无波,并不急着解释。 “公道自在人心。你想一手遮天,自有人会为正义出头。”宗武冷神如电,字字不带怜悯与感情。 随着他话声的逼近,他的剑锋也一寸寸的逼落。 会是谁如此用心机想加害于我?不用想我也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缓绫闭上眼。血好像流光似地,身体一种被掏空的感觉,虚浮而不实。 “你明白了?”宗武像是一怔。 过了不知多久,如同转了一世,我缓缓睁开眼睛。却见他持着剑,如座石像般钉在我身前,毫无表情的脸微微在抽动,内心似乎在挣扎什么。握着剑柄的手强持着内心的挣扎,用力过激,骨头几乎都要绷出来似。 而后,他突然回剑入鞘,削瘦的脸半沈在黑暗中,双唇抿紧成一条线。依然用不带感情的语调说:“今晚我姑且饶你一命。但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随时会为我大哥报仇,取你的性命祭我大哥在天之灵!” 浓冽的黑暗,没日没夜地罩下来。云眉压得更低更厚了,前方又将是一场风暴。 ※※※ 第13章 严奇率领王师亲征,从宗将藩之议,扬弃“左威卫”诱敌深入、守株以待的战略,而主动出击。三十万大军连同原十数万的兵马,共分四路:左翼、右翼,前锋、后距,四军各由贺堂、龙太、宗将藩及另一善战的将领领军挂帅,严奇则自为大军的最高统帅,深入敌后,扑灭“丹纪”的主力。 这一战略果然奏效,“上清”大军士气如虹,各路战情频频传回捷报,不出多久,即下“丹纪”。“丹纪”呈表求降,严奇率着大军凯旋回朝。 回朝后,杀猪宰羊,犒赏兵士,并下令流席三日,让所有的兵士喝得痛快。且论功行赏,有功的将领或兵士,各依功绩升官或是加爵,赏赐田亩银两。 一连多日,王宫内外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这时候,内宫若是发生什么事,也会被那些竟夜欢腾的狂嚣所掩没。 小筑忙进忙出,满脸喜色地告诉我种种欢腾的景象。那一夜我被宗武所伤,她次日发觉,对自己竟死睡竟夜而浑然不觉,惶恐无比的求饶。 第20章 我心里明白,况且事情与她无关,只不许她张扬。 经过多日的休养,我的臂伤已好了大半。心中惦念着宗将藩,烦恼着该如何才能让老奶奶们平安离开。 我不想有人陪伴,让宫女自去热闹寻兴,殿内空荡无人,只剩殿顶夜明光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杨舞姊姊!”龙太出乎意料地出现。 “龙太?”我惊讶不已。 严奇在金銮殿赐宴有功的将领,他是主将之一,怎么能中途自庆功宴上离开? “我不善饮酒,几杯入喉便觉晕沈欲呕,上王特许我离开。我心里念着你,不知不 觉就走到这里来……”他往前靠近几步。“杨舞姊姊,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我很好,谢谢你的挂念。坐吧!” 他坐下来,我自到另一旁坐着,倒了两杯茶。 “喝杯茶,可以醒酒。”我说,将茶端给他,自己也端茶就口。 他沉默地喝了几口,突然放下杯子,下定什么决心似地,不顾一切的神态说:“杨 舞姊姊,你还记得我说过如果能得胜归来,有话要告诉你?” “是说过,是什么事?”我放下茶,等着他开口。 “是——我——”他才开口,殿外传来小筑的惊呼,嫣红和香儿来了。 “杨舞姊姊,我借内殿一避。”他起身避开,不愿与她们碰面。 嫣红和香儿随即入殿,脸上都喜气洋洋。 “什么事这么高兴?”我问。 嫣红转头看香儿,提起袖子半遮脸,抿嘴一笑。香儿俏脸尽红,羞低了头。 “究竟是什么事?”我不禁感到好奇。 “是喜事!”嫣红笑答。 “喜事?” “嗯!”嫣红说道:“龙太也到该娶亲的年纪了,我原打算他这一次北征归来即为他完成终身大事。香儿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身分地位又适当,我已禀明太后。择日请上王赐婚!” “香儿与龙太?……”我听得好惊讶。我一直不知香儿喜欢龙太! “银舞,你觉得呢?他俩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一双璧人?”嫣红吟笑满面。 “的确很相配!”我点头说:“香儿,恭喜你了!真是天赐良——” “我不答应!”我的话尚未说完,龙太由内殿出来,大惊地反对。 “龙太!你怎么会在这里?”嫣红和香儿脸色大变。尤其是香儿,神色一阵青紫,像坏疽的模样。 我想解释,龙太即莽撞的冲口而出说道:“我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因为我喜欢的是杨舞姊姊!” “你在胡说什么?”嫣红惊讶焦疑地看着我们。 我的惊讶不在她之下,更觉得意外。 “我没有胡说!我知道杨舞姊姊是上王心爱的人,我不敢有非份之想,但……”龙太偷瞄我一眼,随即又大声宣告:“我绝不会娶任何女人为妻!我去禀明太后!” 他莽撞地冲出去。 “龙太!”嫣红着急不已,怕他真做出什么傻事。“我得跟去阻止他!银舞,香儿就交给你了!” 她急忙追出去。香儿脸色死白,俏丽尽失,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站着不动。一向灵活的大眼睛,失神地睁着,全无生气。 “香儿……”我过去扶她。 “不要碰我!”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公主,你好——” 她狠狠推开我,眼神充满恶毒怨恨,随即掩着面跑出殿。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小筑闻声跑进来。 “没事,你下去吧!”我挥挥手,又叫住她:“等等!小筑,你到长春宫去等着,见着娘娘后,就说我请她去一趟长乐宫探视银香公主,有什么消息的话立刻回来通知我。” 这种麻烦,还是请嫣红解决好了。 我坐立不安,来回不停地走动,一直等到起更时分,小筑才匆匆回殿来。 “见到娘娘了吗?有没有请她去一趟长乐宫?”我急忙问。 “嗯!”小筑直点头。“娘娘要我转告公主,说是没事了。” “没事了!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你也累了吧?麻烦你这么晚,快去歇息吧!” 我全无睡意,脑中一直反覆香儿那怨毒的眼神表情。 事出意外,烦恼也无济于事,但这个夜,恐又将难以成眠。 独自怔忡不知过了多久,正想出去透透气,方才打开门,老奶奶扶着一人跌跌撞撞地过来。 那人正是宗武。他身上多处刀伤,满身是血,脸色呈现不正常的青紫,看样子是中毒后遭人追杀,对方存心致他于死。 “公主,他浑身是血地闯到我房间,以为是你——”老奶奶说:“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想通知你,我就扶他过来了。” “快扶他进来!”我退开身子,让老奶奶和宗武进来,关上门说:“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宗武——” “不必了,我中毒已深,又失血过多……”他摇头。“我只问你一件事,请你据实回答我……” 他停了片刻,喘气道:“我大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宗奇是因为我而死,为了救我,他才会被贺将藩所杀……的确是我害的!” 我看着和宗奇同般毫无表情,但此时因伤而趋变扭曲的脸,平静地回答。 他挣扎地靠近我,突然抓住我的手说:“我相——信你——小心——上——长公——丽——” 门突然被大力踹开,两个黑衣蒙面人持刀闯进来。一进门,一句话也不说,刀锋直劈我们而来。 “银——”宗武用力将我拉开,自己却无力再闪避,两刀齐砍入他的身体。 “宗武……”我大叫一声。他回头看我最后一眼,蒙面人拔出刀子,鲜血从伤口狂喷出来,他像纸扎一般软倒了下去。 那两人踢开宗武的尸体,提刀向我逼来。 “你们究竟是谁?”很明显,他们是冲着我来,杀宗武灭口。 那两人对望一眼,继续向我逼来。 这时老奶奶突然抓起椅子丢向他们,将我推向门口说:“快逃!公主,我会挡住他们!快出去!” “要走一块走!”我拉了老奶奶盲目地往门外冲。 但那两人身手飞快,一下子就窝到我们身后,挥刀砍向我——老奶奶惊呼一声,扑向我,锋利的刀身斜划过她后背。 “老奶奶!”我痛彻狂叫,分不清是哭泣是喊叫。 “公主,快逃,别管我——”老奶奶拼命叫我逃命。“更达就拜托您……” “臭婆子!”那两人痛愤老奶奶“坏事”,挥刀朝她乱砍发泄一道。 老奶奶顿时毙命。两眼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浑身被砍得血肉模糊。 “住手!”我抬起宗武的长剑,不顾一切地朝他们乱挥。 啊!死了也罢!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两人狰狞地等我自投罗网,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银舞!”是宗将藩! 那两人相互又对望一眼,拔身破窗而出。 我丢下剑。跪倒在老奶奶身旁,哀声痛哭,磕头拜恩说:“老奶奶,杨舞欠您一命,只能跪拜以谢。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更达,欠您的,我会全数还给他!” “银舞!”宗将藩奔进来。看见我平安无事,感谢天地的将我搂入怀里。 徐少康也赶过来,满地血渍,叫他看了惊心不已。他还不及追问发生什么事,箭头呼喝声此起彼落,统统往这里赶过来。刚刚那一场骚动,惊醒了不少人,吆喝着抓“刺客”! “银舞,快跟我走!我是来接你的!”宗将藩镇静如常,轻轻说着。 “我等你很久了。我去找更达!”我抹掉泪。 我奔出去,更达却不在房间里。 “更达!”我着急地喊他。没有——他不在房里! 前头的呼喝声越来越近,几十个人持着火炬朝这里赶来。来不及了——我奔回殿房,狂喊说:“宗将,你快带着少康先离开!快!迟了就来不及了!殿外都是兵士——快!快走!” “不!我要带你一起走——” “我找不到更达——快!你快带少康走!记住我们的约定——”我抛下他,往殿内狂奔而去。 “银舞——”椎心的呐喊,从身后的呼唤烧到我心头。 命连最初,就注定着我们的邂逅;千年的誓约已定,从最初,到老,到白头。 我一间间房地寻找更达,到处没有他的踪迹。老奶奶惨死的情景在我眼前不断浮现,挥却不去。我狂奔到廊上,却意外发现他蜷曲着睡在角落。 “更达!”我哭笑交织,欢喜出泪。 “姊姊……”他稍稍睁开眼,呓语一声,又合眼入睡。 廊下有人为围簇过来。我慢慢抬头,居中那人……赫然是严奇! ※※※ 第14章 一夕之间,所有的世界完全变样。 我万万没想到,香儿会因爱生妒,因妒生恨,而与春香和严玉堂同声出气,互为一丘之貉。 她撕毁对我所作的承诺,出卖了宗将藩,证实严奇的怀疑;并指宗将藩阴谋不轨,意图复辟。又斩钉截铁指我与宗将藩有染,宗将藩多次潜进宫里与我私会;我留在宫内就是伺机想杀害严奇。 连宗武的死,也被她们解释做我蛊惑宗武反叛不成,而唆使潜入宫来的宗将藩将之灭口。甚至意图诱骗龙太反叛。 这番话引起了王宫内一阵骚动。 不管宗将藩有无夺位复辟之心,他的存在对严奇而言就是极大的威胁,太后自然不容,多所猜忌,她怕宗将藩既然未死,必会与严奇争夺江山。 第21章 严奇只是沉着脸,忧伤地看着我问道:“此话当真?银舞?” “这还用问吗?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上王,您千万别再被这妖女所蒙骗!”春香尖着嗓子抢着叫嚣。 严奇严厉扫她一眼,叫她住口。 我瞪着严奇,所有的悲愤全哽在胸口。 那两个蒙面人身手矫健,绝对不是一般平常的刺客;且又对王宫地形如此熟悉,其中必有蹊跷。宗武临死前嘱咐我要小心“上……”,“上”什么?指的是谁?昭然若揭。 这一切都是严奇在幕后主导! 他早怀疑宗将藩,对他早有猜忌。他料定宗将藩必会潜入宫来找我,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藉机铲除,所以将知道真相的宗武杀害灭口,老奶奶也因此而冤死——这一切,都因为他怕宗将藩夺回王位江山! “放肆!上王问你话,你竟敢不回答!”春香狐假虎威,寒霜罩面,极是不可一世。 “住口!”严奇再次严厉喝斥她,喝得她恼羞成怒,悻悻地以恶毒的眼光凌迟我。 “银舞,你真的与王爷……”他欲言又止,千千万万个期盼我出声否认。 “上王,香儿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怀疑?”香儿面无表情地扫我一眼说:“不仅如此,银舞甚至媚惑卫士将大人,挑拨离间,唆使一向对上王忠心不二的卫士将大人背叛上王,幸好被娘娘与本宫及时发觉,才阻止卫士将大人铸成大错。” 我眼光扫向嫣红,她避开我。 “上王,”她说:“卫士将年轻不懂事,险些铸成大错,请上王看在臣妾的份上,饶恕他无心之过。” 嫣红代龙太向严奇求饶,求助的眼光却瞟向春香和严玉堂。春香用眼向玉堂示意,严玉堂会意,却转对太后,动之以情说:“母后,卫士将年少有为,随上王出生人死,征战沙场多年,为国家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此番险些做出胡涂事,非出诸本意,而是受了银舞这妖女的挑拨媚惑,请母后看在谢贵妃份上,代为向上王求情。” 太后略为沉吟,点头说:“卫士将原系受贼人所迷惑,情有可原——”她主意已定,对严奇说:“王儿,你且赦免卫士将的过锗,不必加以责罚。” “儿臣遵命,儿臣本无意追究此事,全由母后作主。”严奇显得对那些事漠不关心,没放在心上。只是沉痛忧伤地看着我,缓慢地说:“不过,儿臣不相信银舞会做出这种事,我想听听她的说法……” “上王,您怎么还不死心!”严玉堂发难尖声道:“她与贼人私通有染,依照官规,该将她绞缢处死,弃尸宫外,不得安葬!” “长公主所言极是,应该早日将这妖女正法,以免留下她又招致灾厄,祸国殃民!” 王后和嫣红都低着头,不敢为我说话。春香等则轮流尖声数落我的罪状,毫不在乎,完全不当一回事地发落着我的生死。 “你们统统住口!”严奇蓦然暴喝。带着受伤的眼神,几乎是用哀求的说:“告诉我,银舞,告诉我,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个伪君子!杀人凶手!我恨你,严奇,我恨你!” “大胆!”太后怒喝。“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掌嘴!” “住手!”严奇斥退来人,步下銮座。 他蹒跚地向我走来,抓住我双肩,用力紧抓,十指成爪,深深陷入我肩头,把他的痛心悉数由此传到我心田。 “为什么?为什么……”他呢喃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的所作所为!”我硬着心肠,不被他痛苦扭曲的表情所动。“严奇,我不会再被你欺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恨你——” “为什么——”他大叫一声,几乎将我肩膀捏碎,英俊的脸,痛苦得扭曲变形,狰狞地追逼我为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明白!”我绝不会被他这虚伪的面孔所欺骗! 他放开手,蹒跚退了两步,喃喃摇头说:“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你为什要这么对我?……我……我对你一片真心……” “住口!”我吼叫一声,充满怨恨的眼光逼向他。“你没有资格对我这么说!我爱的人是宗将,不是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如此心狠手辣,终有一天会得到报应!” 他被我的恨逼得连连后退,不住地呢喃摇头说:“为什么?……我不相信……我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上王!”嫣红和王后连忙下来扶住他。 “银舞,”王后幽幽地对我说:“上王对你一片深情,你为何要如此对待他?” “可恨!来人啊——”太后重拍銮椅的扶手,怒气冲天,正待下令将我拖出去或斩或毒打,严奇再次阻止,气如游丝,遍体鳞伤般悲痛消沉。 “银舞,我只要你回答我,你真的为了王爷……为了他而想杀害我?” 他说他爱我,却轻易听信香儿的话怀疑我。但这都无所谓了!他为了巩固他的江山,不但想杀宗将藩,更为此杀害宗武和老奶奶!我绝不原谅他! “我的确是恨不得想杀了你!”我失去理性大叫。 “原来都是真的!”他又后退了两步,仰天无声地呐喊,痛苦无比地掩着脸说:“为什么?枉费我对你一片真心……” “上王……”王后上前想安慰,被严奇用力拂开。 “出去!全都给我出去!”他狂声咆哮,像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地吼叫。 “王儿!”太后简直不相信她所看见的。 “出去!我说全都给我出去!”更加失去理智的狂啸。 太后愤而起身,丹凤眼斜吊,怒气冲冲的说:“你这成何体统?我真不敢相信,你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为了一名妖女如此自暴自弃!你——你——你给我好好想想!真是气死我了!” 她拂袖出殿,所有的人跟着退开。 “来人啊!”严奇背着我,声音冷酷道:“将银舞公主打入长门宫!没有我的旨意,不准任何人接近和探视,更不准她出宫一步!” 长门宫地处王宫西南最偏僻的角落,残破荒凉,平时鲜少有人会去那里,仅偶有些失宠的嫔妃在里头哀怨到死。亦即是所谓的“冷宫”。 严奇将我囚禁在长门宫,不许任何人探视接近,用心可知。 整座长门宫荒如废墟,四处是灰尘,荒草长至墙垣,显然久无人居住。我环顾四周,目光所见还是荒凉。 “这种地方怎么住人?喂——来人啊!有没有人在外头——”小筑皱着眉,不停抱怨。 “别叫了,小筑,不会有人来的!”荒草漫天,凝结了无尽荒凉哀怨的寒气。 即使严奇没有下令不准任何人接近和探视,被囚在这种地方,也不会有任何人理睬,而任我们自生自灭。 “对不起,连累了你。”我没料到他们会将小筑也囚禁在长门宫。更达自也难逃厄运。 “快别这么说,公主,我本来就是服侍您的……” “没什么服不服侍的了!”我说:“在这里,我们的身分地位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平等,你不必委屈自己。” “不!公主——” “叫我杨舞。” “公主——”她显然不习惯。 算了!我不再坚持。更达拉拉我的衣袖,倾头问道:“姊姊,以后我们都要住在这里了,是不是?” “暂时。”我蹲下去。“你不必担心,更达,我答应了老奶奶,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耐心等着,我们一定能够离开这里!” 老奶奶的死,我并没有隐瞒更达,他哭了几天,但勇敢地接受事实。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让自己有多余的时间哀愁。我和小筑及更达三人合力把宫中的杂草拔除,又将里外大致清扫一遍,足足忙了半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圈,却是精神奕奕。 每天早晨起床以后,我就跑步运动,反正荒宫宽阔,要跑要跳也没人理会。然后就开始一天的忙碌,整地种菜,挑水清扫洗衣,午后闲聊小憩,暮看夕阳,夜骑危墙观星象。日子忙碌有趣,没有太多的时间哀怨。 严奇不许我出长门宫一步,王宫内有什么动静,全由小筑前去领粮时听宫女谈论时探知。 这一天地出去回来后,脸色很怪异,我觉得很奇怪,追问她是否发生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在我一再追问下,才说出来。 严奇自从将我囚进长门宫后,完全不视政事,日日饮酒作乐,夜宴无度,过着穷极奢靡的生活;且荒诞放纵,与姬呷饮取乐,浸润在销魂蚀骨的声色里。 他把朝臣上奏的文牍和奏章丢在一旁,十天半个月也不去理会,而且性情变得暴躁易怒,若有谁敢劝,动辄得咎,轻则丢官,重责系狱。 他这种行为,太后自然看不惯,却又无法劝阻得了。怨气冲天,责来怪去,又算到银舞妖女的头上。 “妖女不除,便不得安宁”,有朝臣如此进言太后。小筑也是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忧心忡忡。 “公主,此后您要多当心!上王将您囚在这长门宫,不闻不问,太后若趁机加害,可就没人能保护您了!”她担心不已。 小筑没有危言耸听,这当口我的确生死难料。我沉吟一会,握住她的手说:“小筑,我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我有什么万一的话,更达就拜托你了!好好照顾他,平安将他交给宗将王爷!” “公主,您别这么说,上王一定会回心转意接您回宫的!”小筑想安慰我,说着却啜泣起来。 第22章 “你别担心,我只是说‘如果’。” 我想太后还忌讳着宗将藩,留着我在,起码宗将藩尚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一切很难说,毕竟江山早已易主,天下是严奇的了,拥有优势的地位。 “别想这么多了,担心还未发生的事,也没任何意义。”我微笑说,转个话题:“这些东西我来处理,快去叫更达过来吃饭。” 晚餐是我们一天最闲适的时光。三个人边吃边聊,东南西北,无所不谈,常有欢笑。 吃过饭后,收拾好一切,更达拿了一粒球出来玩。球是某个宫女偶然经过见他可爱又可怜,丢墙过来给他的。 我没兴趣,小筑和更达却玩得很愉快,一直上前拉我加入。我摇头,小筑顽皮将球丢向我,球却飞过墙滚到另一头去。 “我去捡球!”我招呼一声,跑到墙后。 四下很暗。我低头找了一会,心想球也许滚到更外头去了,穿过没有门扉和门槛的空门跑到前头。 球果然落在空荡的草地上,我跑过去捡起来,高兴地自言自语说:“果然在这里——” 不经意抬头,一旁站着一个人,像雕像一样冷淡沉默。 “严奇!” 我不禁皱眉,他来干什么? “在这种地方,你竟然还能过得这么好、这么尽兴,丝毫没有痛苦和哀怨!我将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就是要你恨我!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恨我也无所谓,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可是你竟然过得这么快乐——你果然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完全不在乎我是吧!” “放开我!” “不!你说过,你恨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他无视我的抵抗,自缚在自己的情结。“银舞,为什么?你为什要这么对我?” “放开我!我不想看到你!” “你真的那么爱宗将王爷?” “这是我的事!放开我!”我的声音很冷,冷到可以结成冰柱刺穿人的心。 他显然受伤了,滴着血,棒着心口匆匆离开。 我丝毫不怜悯,不再被他所欺骗。 “公主!” “姊姊!” 小筑和更达一前一后跑过来。 “公主,您怎么捡个球捡这么久!”小筑埋怨道。 我把球递给她,没说什么。 四下更暗。我拍拍更达说:“时候不早了,该进去安歇。小筑,带更达进去。” “那您呢?公主!” “我想再待一会儿,随后就会去歇息。” 暗处易生风刮凉,我待了一会,正想离开,背后突然传来窸窣的声响。 “谁?”我霍然转头。 “是我,贺堂,银舞公主。”墙后走出来一个挺直的人影。 他慢慢走近,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缺乏表情的面容,依然如冰般的冷漠,只是多了一丝风霜。 “贺堂!”我惊讶道:“你怎么会来此处?你忘了严奇的禁令?” “贺堂不敢!只是有事想请求公主。” “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实在怀疑,以我现在的处境,如何侈言帮忙位居高堂、官拜卫兵将的贺堂! “公主,”他说:“贺堂请求您,只有您才能救上王——” “我何德何能?贺大人抬爱了!”明白是这件事,我的语气不禁就冰冷起来。 “公主,您应该听说上王的事了吧!”他毫不气馁,说道:“上王因为公主,自暴自弃,非但不事朝政,甚且荒诞无行。若再如此放纵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冷着脸不答话,往里头走去。 “公主——”贺堂急切叫住我,又道:“请您务必救救上王!上王如此自暴自弃,对‘上清’非福,您忍心见‘上清’百姓受害?” 这句话触动了我。但我也想起老奶奶和宗武惨死的惨状,回头悲愤说:“我绝不会再被他所骗!他为了巩固自己的王位,不但想杀宗将王爷,更因此害死了宗武和更达老奶奶,我绝不会原谅他!” “不!公主,您误会了,上王绝不是这种人!”贺堂辩驳道:“一定有什么地方误会了,上王并不重名位,没有理由杀害宗武和更达老奶奶。” “宗武临死前,嘱咐我小心‘上……’,不是指‘上王’是什么!” “宗武临死前究竟是怎么说的?” “他要我小心‘上’、‘长公’和‘丽’——”我说:“他是被两个蒙面人所杀害,老奶奶也是——” 贺堂思量许久,而后分析说:“宗武临死前说的这番话,语意并不完整。他警告公主小心防范,有可能下面的话指的是求援与提防的对象,也有可能意义各不相同,他没有时间和力气说明白,而择紧要的字眼说出来。” 他稍顿一下,继续说:“关于宗武和老奶奶的死,银香公主显然没有据实以告,并且歪曲事实。公主您却一句话也不肯多作解释,造成上主和您之间的误会——据属下猜想,所有的谬误皆因误会而起。公主,您实在有必要与上王好好细谈一番。” “这……”我半信半疑。真的是误会吗? “公主,上王对您一片痴心,您——” “别再说了!”我不相信是误会! 表面上是太后、春香以及严玉堂在操纵一切,实则严奇在主导一切,为了巩固他的王位而不择手段! 我绝对不原谅他! ※※※ 第15章 王宫内突然四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长公主下令,通令全国各地方知事选送秀丽未婚的女子进宫,要为上王征选嫔妃。因为上王心还被银舞妖女所迷惑,至今仍无子嗣,希望如此一来能让上王忘记银舞妖女。 选秀是一件大事,马虎不得。待选的少女,除了端庄秀丽,身家清白也是重要的考虑。 如此忙了近月有余,终于选出了一堆品貌端秀的佳丽充斥在后宫。然而主角的上王却日日将自己关在上书房,批阅奏章,大牍。初听得严奇选妃的消息,小筑小心翼翼地瞒着我,不敢让我知道,怕我心疧暗伤。而后得知严奇对选妃一事根本意兴阑珊,欢喜地告诉我说:“公主,我猜上王心里还是念着您,所以才会对选妃的事不感兴趣!” “你别胡说!别管外头那么多事,帮我将庭里的杂草拔除干净。”我走出去,不想听她闲言闲语。 “公主,您一点也不在意吗?”她追上来说:“上王若一直不回心转意,咱们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吗?” “你别那么多话,快干活!” 已经快两个月了,一直没有宗将藩的消息,我被形同囚禁在长门宫里,不知殿外的讯息,不知他可好?还有少康,希望他们全都平安。 “我差点忘了!”小筑叫了一声,靠上来说:“公主,我今天听到了一个消息,听宫女们说,几天前王宫内出现了刺客想刺杀上王,被卫士所伤……” “你说什么?”我慌忙抓住她的手,不断追问:“小筑,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刺客?他伤得严不严重?” “公主,您先别慌张,听我说!”小筑安抚我说:“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好像只是被刀锋划过而已,伤得不重,刺客顺利脱逃。”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那名刺客一定是宗将藩,他潜入宫来接我了! “公主,您说那名刺客会不会是宗将王爷?”小筑问。 “也许。”我回答得有所保留。 接下来几天,我天天催促小筑出去打听消息,有没有关于刺客的进一步消息,却带回了后宫的消息。 严奇在太后的压力下,勉强选了一名秀女,将于一个月后正式册立为妃。王宫里所有的人,正都为册妃的事忙碌着。 “公主,怎么办?”小筑为我的前途担忧不已。 “王后和娘娘都不担心了,你担心什么?”我半开玩笑,模糊她忧虑的焦点。 这些事都与我无关,我全心惦念的只有宗将藩。 一个月匆匆而过,到了正式册妃的日子。 王宫内的气氛似乎变得不一样,不过,长门宫位处偏远,外面的热闹欢乐皆与此无关,感染不到这里来。 我们寻常备饭、吃饭,寻常在吃饭时候天南地北的闲聊。偶尔,我想及二十世纪的世界,脱口说了一些“离奇”的事,听得他们目瞪口呆。 正当我们聊得正兴的时候,突然四、五个宫女闯进来,中间的那人端了一碗汤。 “你们是谁?怎么如此随随便便闯进来!”小筑不客气地喝道。 当前那名宫女推开她,招手将端汤的宫女召到前面来,斜着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银舞,你命真好,都被打入冷宫了,太后还恩赐你一碗‘人参养荣汤’,快喝了吧!” “公主!”小筑惊惶张着眼,示意我别喝。 我心里自然也有数。什么“人参养荣汤”,不知又放了什么毒在里头。不置我于死地,她们是善不罢休! “搁着吧!我刚用过饭,肚子还胀着,等会再喝。”我指着桌子,要她们把汤端到桌上。 “太后恩赐的东西,你还不快喝了,找那么多理由!”带头那名宫女,气焰很盛,却让汤端到桌上。 “我不喝,你又待如何?” “不喝也得喝!”那宫女眼神阴下来,下巴微微一抬,两个宫女,一个抓住小筑,一个抓住更达。 另两个上前想抓住我手臂,被我踢开。又扑过来想扯住我的头发,这一次我不客气了,狠狠地踹了她们肚子一脚。 “银舞,你敢再反抗,我就先掐死这个小男孩!” 第23章 带头的宫女阴着脸威胁我。 “更达!”我没动。两名宫女迅速过来拗住我的手臂。 那带头宫女动作更迅速,抄起桌上那碗汤,掐开我的嘴硬灌下去,没有任何一句废话或预警的征兆。 “姊姊!” “公主!” 更达和小筑凄声同叫。 我不住咳嗽想吐,呛得脖子下巴全是汤外,那名带头的宫女丝毫不停手,几乎要将整个碗塞入我喉咙。 “住手!”贺堂抢进来,踢掉宫女手上的碗,同时推开抓住我的宫女。 小筑挣脱掌握,立刻跑过来。 “公主,您没事吧?”她急着想为我擦拭。 “快让公主把喝下去的汤吐出来!”贺堂大喝,惊醒小筑,催我呕吐。 “卫兵将大人,您竟敢违抗太后的旨意,后果——” “后果我自行负责!”贺堂大有担当,冷气逼人说:“你们还不快滚!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宫女冷哼一声拂袖退走。 贺堂立即冲过来,粗鲁地推开小筑说:“我来!快去请太医来!” 他掐住我咽喉,不断用力催迫,我不住呕吐,吐了一堆黄胆。 太迟了!那些毒汤早已下肚…… “公主!公主!”是贺堂的声音。 我张开眼,好几个影子在我眼前摆晃,身体觉得又冷又有人在烧,腹内不知是什么一直在绞绕。 我快死了吗? “银舞——” 远远传来一声呼唤。 然后我就失去知觉。 ※※※ 第16章 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水深火热,刀插锅煎。 醒来后,乍入我眼帘的竟是严奇憔悴的脸庞! “银舞,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他欢喜又放心,说不出的感激高兴,甚至带着哽咽说:“你已昏迷了三日,我真担心,万一有什么不测……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茫然看着他,看着四周的一切。 “这是什么地方?”我的气息尚很微弱,他俯身过来,听后回答说:“云舞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你不知当我接到消息趠去时,迟了一步见你中毒在地,心中有多悔多恨!幸好贺堂及时先赶去——” 那夜我失去知觉后,严奇随即赶来。我被硬灌下去的毒汤虽吐出了大半,毒质入骨不深,但体内仍余有残毒,经过太医紧急诊治,才勉强保住一条命,昏迷了多日才醒来。 太医留话,只要醒过来,性命就无大碍,此后只要静养一段时日,待体内余毒净出,便可痊愈。 严奇日夜守着病榻,衣不解带,只守着我醒来。 那日他抛下册妃大典,自闭在上书房内,使得太后震怒不已,在严玉堂和春香怂恿下,迁怒于我,而下旨将我赐死。 贺堂得知,冒死通知严奇,并及时拦阻,总算得我大难不死。 在我昏迷这几日,龙太得知事情原委,嫣红为了他的性命前途,昧着良心与香儿及春香玉堂狼狈为奸,圆证她们撒下的滔天大谎,惊怒至极,不顾一切闯进宫对严奇说出一切。严奇明白真相,更加懊悔不已。 他下令不准任何人接近云舞殿,甚至连太后亲至也被他严拒回宫,显示他守护我的决心。他如此“大逆不道”的决心,震惊了太后和内宫,无不议论纷纷。 “银舞,原谅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囚入长门宫……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这么做!求你看着我!原谅我……”他感情真诚,不像是在伪装。 严奇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敢作敢当,我非常明白,但宗武和老奶奶的惨死……。 “我问你一件事,宗武是否是你派人杀害灭口?你为了你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的帝位而不惜铲除异己?” “我——我严奇顶天立地,岂会做出这种天地不容的事情!”严奇回答得斩钉截铁。 “真的不是你?…….” 真的不是他在背地里主导一切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误会,但请你相信我,我铯没有派人杀害宗武,更没有为了王位意图铲除异己,宗将王爷既然未死,我随时可将江山交还予他——银舞,我只要你,只要你在我身边……” 那是不可能的!我早已许诺宗将藩——我想说却没有力气说出来。 “别太勉强了,好好休息,太医嘱咐要你多休息!”他细心为我拉整被盖。 “更达呢?”我勉强拉住他的手问。这是我唯一的不放心。 “他很好,不必担心。等过两日,你元气恢复,我会让他来见你。快休息吧!别再说话!” 我默默看他一眼,相信他的话,安心地入睡。 每日,严奇都守在我病榻前,亲侍汤药。在他细心照顾下,我身体很快就痊愈,恢复以往的力气。 这段期间,他比以前更加勤政阅事,颇得朝廷上下一致的赞赏,气象清明。 太后自是感到欢欣。严奇的倔强,破天荒地使她不得不低头。她屡次派人传严奇至长生宫,有意修好,严奇却每借故推托。 “严奇,太后毕竟是你母亲。她既然有意修好,你何苦如此!”事不关我,我大可不管,何况她欠我半条命! 但这不是我报复的方式。不过,我也无意劝解,我只说一次,严奇听不听,就不关我的事。 他沉吟不说话,沉默得令人窒息。 隔两日,太后又遣人催请严奇赴长生宫,这一次,连我也被催列在内。 “太后传银舞公主有什么要事?”严奇眉头紧锁。 “启禀上王,奴婢不知。太后仅吩咐要奴婢请上王和公主同赴长生宫,其余的就没有交代。” “你回禀太后,就说本主有要事在身,无法前去请安。” “启禀上王,太后吩咐奴婢一定要请上王和公主赴长生宫——” “住口!就照本王刚刚所说的回禀太后!还不快退下!”严奇沉下脸,相当慑人。 宫女不敢再多言,又不敢回去覆命,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不多久就磕出一头颅的血。 事情与我无关,我干脆退开,眼不见为净。但我知道严奇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太后久候不到严奇,又派人来请。如此来了三四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请驾,严奇终于叹了一声说:“你们退下吧!本王随后就到。” 严奇虽然应允,但并不强求我随行,我也无意前往。我不相信太后,也不敢将更达独留在殿中。 不料,就在严奇准备前往长生宫时,太后突然驾到,一干人全来到了云舞殿。 “儿臣叩见母后。”严奇不得已,上前请安。 我站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 我不是她的子民,对我而言,她既不是天也不是地,更不是什么如神的存在,我不会惶恐迂腐的感拜叩谢她的“不杀之恩”。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严玉堂老沉不住气地发怒。她与我生有天仇,视我如眼中钉,没有道理地憎恶我。 “罢了,玉堂。”太后说:“就免银舞行礼了!” “母后——” 太后挥挥手,转向严奇说:“奇儿,本宫三番两次派人请你到长生宫,你不肯去,我只好自己来了。” “儿臣不敢!儿臣是因为有要事在身——” “要事?”太后叹了一声说:“我命人鸩杀银舞,你对我心有不满,是以避不肯见我,对吧?” “儿臣不敢。”严奇答得必恭必敬。 太后又叹了一声,摇头道:“罢了!你那个脾气,本宫也说不动你了。”她转向我说:“银舞公主,你就过来见过王后和贵妃娘娘吧!” 我不明白她此举的用意,正疑惑着,却听严奇狂喜欢欣兴奋地颤声说:“真的?母后?您肯接纳银舞了?多谢母后!” 他先是弯腰揖谢到底,又跪拜磕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严玉堂和春香却像是被蛇咬到似地,又惊又气又怒,连连反对说:“母后,这怎么行!您要三思,怎么可以让这个妖女入宫!她惹的灾祸还不够多吗?我不同意!” 我不作声,冷眼旁观,感到些微疑惑。太后此举有什么深沉的含意吗?严奇何以狂喜至此?而严玉堂和春香却如此气急败坏? “王姊,请你自重!银舞是由银龙守护的公主,不是什么妖女,你若再出口不逊,休怪我不客气!”严奇毫不客气地斥责严玉堂。 但他并无心与她计较太甚,眉开眼笑地,不断催促我快谢太后,再去见过王后和嫣红。 “不行!我不同意!”严玉堂歇斯底里地大叫。“母后,您千万别被这妖——给骗了!”她慌忙拉着春香帮腔说:“春香,你快帮忙劝劝太后啊!” “太后,您要三思。方士所言——”春香开口说不到两句,即被太后阻止。 “都别再说了!” “母后——” “玉堂,”太后说:“这就是你的不是!这件事王后和贵妃都没有意见,你就给我少说两句!” “可是——” “好了,别再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太后摇头不再听她辩解,若有所思道:“银舞是伴妖星出现,但她入宫之际,天上却出现‘五星联珠’吉兆。奇儿又对她着迷至此,非她不要,甚至不惜为了她与我反目——算了!也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好的!银舞既能让奇儿为她不顾一切,为了大局着想,还是成全他们吧!” “银舞,快向太后叩谢。太后答应让你正式入宫,承认你的地位了!快!快向太后叩谢!” 第24章 严奇频频催促我,掩不住满心的狂喜。 我终于明白太后的意思了。所谓“承认”,就是视我为王族一员,答应让严奇纳我为妃。 严奇因为我,不得已与太后反目;太后让步成全他对我的感情,是以他才如此欣喜若狂。 我看着他们,摇头后退。 严奇对我好,深情痴心,我完全感受得到,也时有感动。但感情的事,无法如此一厢情愿,我的心已给了宗将藩,我爱的也是宗将藩,怎么能成为他的妃嫔! “严奇,我不能……”我摇头。他应该明白。 他脸色猛一阵苍白,身形稍稍摇坠,黯然道:“我就不能吗?我对你的心,苍天可鉴!银舞,我爱你啊——” “可是我——” “银舞,”太后突然出声说:“奇儿对你一片真心,为了你不计一切,你都已亲眼所见,请别再折磨他,仔细考虑吧,我们走吧!” 以国母之尊,太后这番话显得极为低声下气。一行人鱼贯而出。我别过脸,不忍再看严奇哀恸思慕的眼神。 这场情究竟该怎么算?我爱的是宗将藩,许的是宗将藩,必辜负严奇的真情痴心——只能辜负他了!我的心是属于宗将藩的——我不敢想太多,怕会陷入感情的困扰,强迫自己入睡,不让失眠的夜怂恿我动摇而陷入两难的情地。 迷迷糊糊睡到中夜,突然听见小筑的惊呼声而惊醒过来。我直觉有事故发生了,跳起来冲到她房里。 “发生什么事——”门开着,小筑趴在更达身上悲伤痛哭。 “更达怎么了?”我冲到床边。 更达平躺在床上,四肢摊开着,脸色晦暗,残留着痛苦的表情,床上一片凌乱,四处是挣扎过的痕迹。 在他的咽喉处,有着明显的勒痕,显然是被人强勒致死。 “更达!”我疯狂地扑向他。“是谁?到底是谁这么做?是谁?” 我痛哭流涕,心中的悲痛不是眼泪即可洗刷。 “公主……”小筑泣不成声。 “小筑,你可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心狠手辣?我绝对不饶过他!”椎心的悲痛,在我心中凝成一把恨的刀。 “是……”小筑吞吐半天,突然跪下去不断磕头,语无伦次地哭说:“公主,请你原谅小筑!都是小筑的错!我不该……公主!我给您磕头,请您原谅我——” “你起来说清楚,是谁杀了更达?” “是……”她又显得迟疑,低着头不肯面对我说:“是……上王……” “严奇?”我只觉得满脑子轰轰地响,分不清惊怒,辨不明虚实,近乎歇斯底里地狂叫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了更达?” 剧烈的恨使我无法理智的思考,胸中那把怨恨的刀不断想突胸而出。 “究竟是为什么?”我仰天呐喊。 “那人说……是上王的旨意……因为公主……公主不肯答应上王的要……求……”小筑仍吞吞吐吐的,头越埋越忯。从我进来到现在,她一直这样低着头,未曾抬头正视我。 我满心被狂烧的恨占据着,恨不得立刻杀了严奇。 “公主,您千万别冲动!”小筑急忙喊了一声,抬起头接触到我的目光,反射地又低头下去。 不!我不会冲动——我要杀了严奇! “小筑,”下了这个决心,我的心比蛇蝎还冷。“明天一早,你就去禀告上王,说我愿意接受他的册封。” “公主!”小筑惊讶地抬起头,第一次正视我。我不理她,丢下她茫然地走回内殿。 隔天严奇得到消息,立刻欢喜的赶来。我不见他。等到那一天,再见他的那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随即,整个宫内都为册立贵妃的事忙碌不堪,从上到下,都浸淫在一片喜海当中。 嫣红来了几次,我也不见,太后、王后、龙太、贺堂……不管是谁,我全都不见。 终于到了那一天。 我在文武百官之前,被正式册封为贵妃,接受万人的祝福恭贺。严奇喜色溢于眉梢,我终于是属于他的了。 当晚,王宫设筵请文武百官。我一身艳丽华贵,静坐在云舞殿等待。 小筑在身旁侍候,看我一身华贵,又羡又慕,赞赏道:“公主,您真的好美!穿上这些华丽的衣裳,显得更美,真的就像是天女下凡!” “是吗?”我无动于衷,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翻看。 “公主!您拿这把匕首要做什么?”小筑的声音又惊又骇。 我没抬头,专注地看着匕首。 “做什么?”我反问一遍,自答道:“刀子是用来杀人的。我要杀了严奇!” “千万不可!”小筑惊呼一声,冲过来想抢走匕首。 门外传来声响,严奇来了。我推开小筑,迅速把匕首藏在枕头下。 “你们都下去吧!”严奇进门后,摒退所有的人。小筑频频不安地回首,眼神在哀求我别做傻事。 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走过来,轻轻落在我身侧,围满密密的情意。 “银舞,”他用发自内心的深情、感动人的声音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你终于属于我的了!” 我没有说话,悄悄伸手到枕头下。 “银舞……”他拥住我,搜寻我的唇。 我摸索着,摸到匕首的首柄,用力一握,极快抽出来,朝严奇的后心剌下去—— “公主,快住手!”小筑突然闯进来,撞开我。力道一偏,仅划破了严奇的衣裳,没伤及到他。 严奇惊魂未定,惊问为什么。 “为什么?银舞?你答应册封,就是为了杀我吗?”声音到最后,颤抖得变调。 “没错!我之所以答应与你为妃,就是为了杀你!” “为什么?”如果心会滴血,我知道,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为了替更达报仇!”我的心比他更痛。“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更达那么小,你何其忍心杀了他!” 最后一句我是咬着牙齿逼叫出来的。 “我杀了更达?”他蓦然一呆。 我绝不再被他所骗,持着匕首又朝他刺去。 “住手!公主!”小筑拖住我,慢慢跪下来,哭喊着说:“更达不是上王杀的!跟上王没有关系!公主,您快住手啊!” “你说什么?”我愕然看着她。 她仍死命地拖住我,哭道:“更达的死,跟上王丝毫没有关系,上王根本是无辜的!是长公主带人来,勒死更达的!” 她抽噎着,继续说道:“长公主反对上王立公主为妃,为了加深公主和上王之间的裂痕,使得公主恨上王,叫人勒死了更达,故意嫁祸给上王。她威胁我捏造谎言,让公主信以为真,否则就要杀我灭口。我——我——公主!请您原谅我!” “你说什……”我看着她,又看看严奇,咚的一声,手里的匕首掉到地下。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上王深爱公主,小筑不能让公主误会上王而杀……”她抽噎不停。 “银舞……”严奇举步过来。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夹带着一声声的“银舞”呼叫。 “宗将!”我不如思考,盲目地奔出去。 严奇册封我为贵妃,是朝中大事,京城四处,想必早已传遍这个消息。宗将藩忧急如焚地赶来,而不顾身陷险境。 “银舞——”我听到严奇在我身后追吼的声音。 “宗将!”我一意奔向宗将藩。 早已有许多卫士闻声围过来,严奇急喝卫士拦住我们,却无人应声敢动。在那些卫士心中,宗将藩有着无比的威势意义,是如神的存在,即使江山早已易主,仍是一样。 宗将藩带着我,一路如出无人之境,直奔波碧湖。 夜正深浓。波碧湖狂潮如海,巨浪不断当空拍落下来,惊涛裂岸。阴风飒飒,绵绵密密的乌云吹满整个天空,笼罩着湖岸、楼阁、整个的大地。 近到湖畔,我方见徐少康怔立在湖岸,呆望着波碧湖泅涌的波涛。 “少康!”我奔过去。 他如梦方醒,抓着我的手,兴奋地指着由湖心不断卷拱而起的漩涡说:“杨舞,你看,我们可以回去了!” 狂浪拍碎在我脸上。自湖心卷涌出一轮漩涡,如涟漪一般扩卷而来,回旋着诡异的深邃,激裂着银白的闪亮……它在呼唤。踏进了那个漩涡,落入了那个坠落,一切就可以回到遥远的零初。就像当初那个漩涡…… “杨舞!”徐少康神情兴奋地望着我。 “银舞——”宗将藩不安地唤我一声。 “银舞——”第三声呼唤在风中传荡,严奇单骑道来了。 马骑昂首嘶叫人立,不断喷着气。严奇下马快步奔来,四个人成四方对望站立。 “杨舞!”徐少康看着漩涡,再叫了我一声。 我缓缓摇头。 “为什么?这不是属于你的世界和时代,你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因为……”我转头望一眼宗将藩。对徐少康说:“少康,我未曾告诉你,我曾失落在这个古代过……但澄死时,我那段平空消失的记忆与时间,就是失落在这里。” “真的?”徐少康现出复杂、不可思议的表情。 “少康,你快走吧,把我忘了——”我说:“别忘了你的家人在等你!你应该回去……” 徐少康静望着漩涡,沉默许久。最后,他转头问我:“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仰首看天,回他一个微笑。 “保重了,杨舞——”他紧紧搂抱住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跃入不断回旋的深邃。 第25章 “再见了……”我望着激爆成光点的银亮,将他卷旋而去。鬓旁,犹着附着他残存在我脸上的泪滴。 “银舞……”宗将藩伸出手。 我走前两步,回头说:“严奇,原谅我辜负你对我的一片真心。我爱宗将,为了他而选择留在古代。而他,为了我放弃江山——” “我也愿为了你放弃江山啊——”严奇发出椎心的吼叫,想挽留—— “我明白。只是我的心,早在我为宗将自刺时就许诺与他了。”我走到宗将藩身前,将手放在他的手。 他牵引我上马,对严奇说道:“严奇,我将‘上清’交给你了!” 严奇怔怔地望着我们,凝泪欲滴,泪光在眼里打转,如是波碧湖泛闪的银亮。 漩涡仍然不断在回旋,回旋着诡异的深邃,激裂着银白的闪亮——从最初到结束,一直。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