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纯情》 第1章 《十七岁的纯情》 作者:林如是 文案: 那颗枝叶茂盛, 几乎“吻”到二楼窗口的桂花树, 是赵家独生女赵意中秘密的“私房”; 只要她脚大开一跨, 就可安全地躲进她自己的小天地。 那是她个人的世界, 没有人能够“侵犯”,除了项平。 是的,除了项平…… 楔子 逃了!她终于逃了! 有生以来,她终于如此不顾一切,把赵家的面子、名声丢在脑后,违背嫲嫲和爸妈的期待,丢下一切逃走了! 现在,满堂的贺客一定都齐聚在大厅等着她的出现——当嫲嫲和爸妈发现她不在房里,不告而逃时,会感到多大的难堪和尴尬?而爷爷,又会怎么说呢? 她可以想像得到嫲嫲发现她逃走后,那人气又急的表情;她爸妈一定很担心,大概也会非常恼怒她这种行径。赵家的名声、面子完全被她丢光了!明天——不!从今晚开始,他们赵家将成为全村的笑柄;一向受村人敬仰的父亲和爷爷,也将因为她的缘故,受村人奚落取笑!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不能成为他那世界的中心,她宁可不要。她不要只有等待的爱,不要捡拾爱情的残渣,更不要可怜兮兮地、无所遁形地被众人比较和取笑! 她一直顺着嫲嫲和爸妈的意思过日子;但现在,她终于逃了,终于抛下所有,不顾一切逃了! 自由恋爱是她最后的坚持,她再也不愿意受任何束缚;而且,项平会陪在她身边…… 啊! 是的,项平。 第一章 天气很热,蝉声“吱吱”地叫,午后打瞌睡的好时光。“赵内小儿科”一如往日,挤满了大大小小、携老扶幼等着看病的人群。 来看病的大都是住在附近村里的人家,约莫都相识。等候看病的空档里,彼此间磕牙交换些煮饭买菜哄小孩的心得,夹谈些东家长西家短,南家宽北家窄,以打发等待的无聊;加上不时哼哄怀里或膝上坐着的因病痛哭闹不休的小孩,或是斥喝两句一旁不安分的小顽皮,使得三层楼高、半大不小的“赵内小儿科”热闹得就像菜市场。 这时候,只有两名医生、四名护士的“赵内小儿科”往往忙得不可开交,连医生太太也要帮忙挂号、给药等一些琐事。尤其夏天又到了,小孩腹胀、吃坏肚子的情形特别多,“赵内小儿科”整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诊所对面一栋木造的两层日式建筑便是赵家的住宅,屋前有着宽大的庭院,长满了绿草和树木,枝梗茂盛,堪称盛夏里唯一的天堂。 尤其是那棵枝叶茂盛、几乎要“吻”到二楼窗口的桂花树,更是赵家独生女赵意中秘密的“私房”;打小开始,只要她有什么委屈或不如意,她便会爬上树,躲在“私房”里,全然不管底下的人找她找得人仰马翻或是鸡飞狗跳。 大树连着她房间的窗子,她只要脚大开一跨,就可安全地躲进她自己的小天地里。那是她个人的世界,没有人能够“侵犯”——除了项平。 是的,除了项平。 “意中!” 嫲嫲在喊了!赵意中连忙扳开枝叶,心想:一定要比嫲嫲早一步进入屋子里,于是她手忙脚乱地爬行,像猴子一般半挂在树间。 “意中?你在家里吗?明威来……”来不及了!嫲嫲的身影已随着叫声出现在门口。 “啊?”嫲嫲惨叫一声。“你……你又在做什么?告诉你多少次了,女孩子家要有女孩子家的模样!你是赵家的小姐,怎么可以像外头那些野丫头学猴子爬?这像话吗?又让明威看见你这模样……唉!简直——简直——” 说到最后,嫲嫲简直就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被当场逮到似的,羞愧得无地自容。 赵意中这时才注意到嫲嫲身后跟着狄明威,他正睁着他那双仿佛可透视人内心的冰冷眼神看着她;而她的模样,就像她嫲嫲惨叫般的狼狈!她一只脚跨在窗口,半个身子却还挂在树上;两只手臂奋力地攀住窗棂,嘴里还含着残花树叶。齐耳的短发,像稻草一样乱七八糟地贴在脑门。因为流汗的关系,纤细的脸蛋又脏又黑。 “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嫲嫲皱着眉斥叫。 赵意中努力挣扎地爬进窗子,粗野的动作将所有千金小姐、大家闺秀的美好端庄形象全毁于一旦!看得嫲嫲频频摇头,叹息不断。 “唔——嗯——”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整个身子已经吊在窗口了,还差一点就可爬进屋子里了。 “唉!真是的……”嫲嫲满脸气恼,丢脸丢到家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狄明威突然走向前,伸手拉住赵意中,一使力,便将她拖进屋子里来。 “呼!谢谢!”总算爬进来了,赵意中松了一大口气。 这次“失手”纯属意外,如果不是嫲嫲突然闯进来…… “意中!”嫲嫲走过来,声色俱厉。“告诉你多少次了?女孩子家要贤淑端庄,别老是学猴子爬树,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以后不准你再爬树了!若再不听,我就叫人把那棵树砍掉!听懂了没有?” “嫲嫲,我只是……” “不准你有意见!”嫲嫲不准她有任何异议。“今天幸好是明威撞见了,自己人不打紧,若是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赵家多没家教,连个女儿都教不好!” 又来了!接下去又是“赵家的面子”、“赵家的名声”、“赵家的荣誉”、“赵家的……”,没完没了。 赵意中吐掉嘴里含着的树叶,然后噘着嘴。她今天真是倒运,好不容易考完试,偷得浮生半日闲才爬上久违的小天地,待没多久就被嫲嫲逮到,偏偏也给狄明威撞见这一幕——如果不是他在场的话,她嫲嫲或许就不会那么生气。 她知道嫲嫲一向很在乎明威的,因为将来明威要继承这个家,也就是说要继承“赵内小儿科”—— “你年纪也不小了,凡事多检点些,别让别人说闲话,知道吗?”嫲嫲长篇大论,总算训完话了;但是,她仍不忘要求赵意中许下承诺,以后不再做那些让赵家丢人现眼的事来。 “知道了。”赵意中回答得无精打采,但,总算也安了嫲嫲的心。 “这才是嫲嫲的乖孙女!”嫲嫲得到承诺,眉开眼笑,高兴地搂搂她。 赵意中只要肯听话,就是嫲嫲的心肝宝贝。 “啊!”嫲嫲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放开赵意中。“天气这么热,我到厨房煮绿豆汤给大家吃。意中,你陪明威聊聊。” 嫲嫲边说边走出去,到门口时又回头说:“对了,意中,冰箱里有西瓜,记得切给明威吃。” “哦!”赵意中随便应了一声,算是表示她知道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吱吱”的蝉叫声。狄明威倚在窗边不说话,赵意中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只好走到窗前,探出窗外,伸手摘了一片树叶含在嘴里。 含了一会儿,她把树叶吐掉,又探手出去,贪心地想摘远处的一片霸王叶。但任她怎么构都构不到,有狄明威在,她又不好爬到树上摘,只好拚命地将身子探出去…… “唔——哼——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努力着,因为她抿着嘴,所以发出的声音就像便秘。除了一双脚尖还安分地钉在地上外,屁股以上的部位全吊在窗口外了。 但,她还是勾不到! “我就不相信!”她偏是不信邪,更加奋力地往外探去。 “小心!”狄明威眼明手快,及时将失去平衡、差点就要摔个屁股朝天的赵意中拦救下来。 啊——又在明威面前出洋相了!赵意中显得有些讪恼。算了!反正她还有项平。 就算她再怎么粗野,被说成是如何的不像女孩子,项平也不会笑她;项平总是默默地在一旁陪着她。 “意中!意中!”嫲嫲又在叫了。“明威!你们两个快下来吃西瓜。” 狄明威看了赵意中一眼,温和地笑了笑,先行走出去。赵意中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默默跟在他身后。 “明威,来,快来吃西瓜!”嫲嫲热心地招呼狄明威,殷勤地拿了一片特厚的西瓜给他。 赵意中迳自从盘中挑了一片,走到门口顺势坐在门槛上,双腿叉得老开,大口、大口地就啃起西瓜来,而且她还边吃边将西瓜子随口吐到院子里。 “意中,你又——”嫲嫲看她这个野样子又生气了。“你这像什么样子?难道你就不能像个淑女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旁边吃吗?” 莫名其妙又挨嫲嫲一顿骂的赵意中,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到客厅坐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含”着西瓜。 “这才像话。”嫲嫲满意地点头;然后摇着一叶芭蕉扇,笑看狄明威和她并排坐着吃西瓜。 赵意中侧头看了狄明威一眼——他在笑,和嫲嫲之间仿佛交流着一股相通的气流。 在嫲嫲面前——不!在她家里,他的脸上总是挂着这副温和谦恭的微笑,仿佛永远也不会生气似的,就像和煦的阳光。 但只有赵意中知道,在他和煦的笑容里,并嵌藏着一双仿佛可以透视人心的冰彻眼神。 爷爷、嫲嫲、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只有她知道。 “明威,你们今天考完试了吧?”嫲嫲问。 “嗯,明天结业礼过后就开始放暑假了。” “这么快?那你有什么打算?准备回去吗?” “不,我打算这个暑假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第2章 听狄明威这么说,嫲嫲高兴得合不拢嘴,但她仍不忘叮咛说:“你跟你爸妈说了吗?” “还没有,我准备晚上再打电话告诉他们。” “要记得打电话哦!你留下来,嫲嫲最高兴不过了。不过,还是一定要好好告诉你爸爸妈妈。” “我知道。” “这样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嫲嫲满面笑容。“有你在,我就可以不必担心意中了,我看她今年大概又得准备补考了。” “嫲嫲,你别担心,意中很聪明,会好好念书的。”狄明威体贴地安慰嫲嫲。 嫲嫲瞪着眼看赵意中一眼,直摇头叹息。 院子里的小黑轻快地叫了两声,似乎在为嫲嫲的叹息和音。 赵意中立即丢了吃剩的西瓜,冲到院子里,轻快地说:“爷爷回来了!” 每天下午四点左右,赵意中的爷爷就把诊所交给儿子赵东升,然后自己就先回到家里来。 “爷爷。”狄明威起身,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 “明威,你来了!”爷爷和蔼地招手要他坐下。 爷爷刚坐定,赵意中就适时地端了一杯茶在他面前,顺势坐在爷爷旁边的椅子上。 从小她最喜欢的人就是爷爷。在她的心里,天大地大都没有爷爷伟大,一旦她有什么烦恼或委屈也都只肯跟爷爷说。这个家里,只有爷爷最“了解”她,也最包容她粗野的个性。 而狄明威好像也非常喜欢爷爷,虽然他和每个人一样地谈笑,但赵意中感觉得出来,在爷爷面前他总是特别不一样,好像是去除了那层隔阂和保护膜,跃现着些许他真正的“自我”。 嫲嫲端了绿豆汤出来,里头加了冰块;她又另外煮了一锅芋圆,掺在绿豆汤里,又香又甜。 “明威,来!天气这么热,喝碗绿豆汤降火气。”嫲嫲盛了一碗绿豆汤先给狄明威。 嫲嫲总是这样,有什么事,她总是先招呼狄明威。但赵意中明白,嫲嫲并不是对明威特别另眼相待,她只是将他当成赵家的一份子,自然而然地关心他;还有一个另外的原因是——因为他是男孩。 男孩,这对嫲嫲来说很重要。 赵意中的父亲是独生子;而她母亲生下她后,却因子宫外孕无法再生育,因此她就成了赵家的独生女了。 爷爷和她父亲思想开明,男女同观,如常地教育她;而嫲嫲嘴里虽不说什么,心里却难免遗憾。可能是弥补作用吧!嫲嫲事事对她采高标准要求,偏偏她一身乡野的气息,不但做不了淑女,更无法负起继承赵家的重担;当然她挨骂的时候居多。 现在有了明威,嫲嫲将注意力转移后,她却被骂得更惨,原因是相形之下,她更显拙劣。 总之,嫲嫲对于永远无法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的赵意中,总有她嘀咕不完的不满。 “啊——有芋圆!”赵意中手持着汤勺,高兴地回头,有点忘形地说:“太好了!嫲嫲你也煮了芋圆!项平最喜欢吃芋——圆了……” 气氛突然沉了下来;赵意中警觉到自己说错话,慢慢地放下汤勺。 大家突然都不说话,气氛变得很怪异。狄明威放下碗,脸上挂着他惯有的温和笑容,轻声说:“我到外面走走。爷爷、嫲嫲、意中,你们慢慢吃!” 望着狄明威缓步出门,嫲嫲也搁下碗,忍不住埋怨起赵意中。 “都是你!好端端的提项平做什么?你非要明威难过才高兴是不是?”嫲嫲的口气很不好,充满责怪意味。 “算了!意中也不是有意的。”爷爷护着赵意中。 “你怎么这么说?”嫲嫲不以为然。“意中老是惦记着项平,而且还故意在明威面前提起项平,那明威会做何感想?我们总该为他想想吧?” “这个我知道,意中也明白。”爷爷仍为赵意中辩解,低头看着她问:“对吧?意中?” 这声低问,含意深长。 赵意中没有回答,低着头站起来说:“我带小黑出去散步了,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等等……”嫲嫲急忙追出去,赵意中早已走远;她忍不住又抱怨说:“你看看!这孩子,真是的!都是被你宠坏的!” 意中的爷爷若有所思。 这两人之间,尽管曲曲折折,关系就像细丝般混乱的纠结成一团,但在这团混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乱中,他仍可看出,连系他们两人之间的那条坚韧的红线,是那样清晰的存在。 而且,始终都存在着。 第二章 “意中,快下来,明威来接你了!”嫲嫲在楼下一高声大喊。 赵意中纵身一跃便跳下床,冲到楼梯口朝楼下大声喊回去:“嫲嫲,你叫他先走,不必等我了!” 然后又快速地冲回房间,手忙脚乱地换下睡衣,穿好校服匆匆刷牙抹脸,就告盥洗完毕。 昨晚她在“树屋”里和项平聊天聊太久了,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去,所以早上就起晚了。 嫲嫲如果知道她又到“树屋”里和项平聊天,一定又会骂人;偏偏今天早上明威又来接她,待会儿,她又得听嫲嫲嘀咕了。 “意中!”嫲嫲又在喊人了。 “我马上下去了。”赵意中丢下毛巾冲向房门,突然又煞住脚步,冲回书桌前,抓起搁在椅背上的领带,然后提起一口气,全速冲下楼去。 爷爷和他父亲正在吃早餐,而她母亲正从厨房里端出一杯刚冲好的牛奶,嫲嫲则在楼梯口等着赵意中。 狄明威还没走,他在院子里和小黑玩耍。 “动作快点,明威等你等了老半天了!”嫲嫲催促地说。 “时间还早,不用那么急。”爷爷说。 嫲嫲皱了皱眉,颇为不满地顶了回去。 “什么还早?都已经八点了,是意中睡懒了,难道还好意思连累明威也跟着迟到?” “我已经叫他先走,别等我的呀!”赵意中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也只敢小声地抗议。 她的小小抗议又惹嫲嫲不高兴。意中的母亲对意中使了个眼色,端给她一杯牛奶,故意忿开话题说:“好了,别再说了,赶快把早餐吃一吃,好上学。” “不吃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赵意中摇摇头,只随便在桌上抓了片土司,就冲了出去。 狄明威在院子里听到赵意中的声音,他拍拍小黑的头表示游戏结束,起身等着她。 她走到院子,小黑则摇着尾巴迎上前去。 “小黑,早!”赵意中笑着躲开小黑黏人的“亲吻”,却撞到狄明威,笑容乍收,她有些难为情的说:“早,明威……”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嗫嚅了一会儿,才又按着说:“其实你不必等我的,害你也跟着迟到。” “没关系,时间还早。”狄明威仍是浮现一抹温和的笑。 这是赵意中觉得安心,却又最痛恨的表情。这表情让她觉得她和他的距离很遥远,似乎有一层无形的隔膜;但这表情又让她觉得,至少他对她是温柔的…… 不!她知道自己心中的矛盾,她宁愿不要那种温柔,不要那种不但看不透他内心,而且还隔了一层保护膜的温柔! “可以走了吗?”又是相当温柔与尊重的语气。 庭院内停着一辆高把、藏青色的单车。狄明威走过去,停在单车旁,握着把手,回头望着赵意中。 赵意中奔过去,拉开大门,顺手摘了一片树叶含在嘴里。 “我们走了!”她朝屋内喊了一声。 等狄明威将单车牵到屋外,她“碰”地一声关上大门,跳上单车后座。 今天是结业礼,其实迟到也无所谓,不过狄明威特地来接她,她可不想连累他。要挨骂,她一个人就够了;狄明威品学兼优,若被她拖下水,那就太冤枉了。 其实她很疑惑,狄明威为什么要特地过来接她?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她左想右想还是不明白,就像她一直不明白,他何苦千里迢迢跑来这种鸟不生蛋的乡下念书。 “明威……”她喊了一声,想想又住口。 她坐在后座,且又是顺风,原以为狄明威不会听到她的叫喊,没想到他却听到了。 “有事吗?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根本不必特地来接我……” 狄明威住的地方,离她家不近也不远,骑单车大概要十数分钟的时间。平常他骑单车上学,赵意中则搭公车,偶尔他会先绕到她家接她一起出门。从赵家到他们就读的学校,车程约莫要骑上十五分钟。 “我很重吧?”赵意中啃着叶片问。 狄明威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吗?狄伯伯跟狄妈妈怎么说?”赵意中又问。出门前摘的那片树叶被她啃得体无完肤。 “他们都尊重我的决定,过些天他们会来拜访爷爷嫲嫲和叔叔婶婶。” “真的?狄伯伯和狄妈妈真的要来?”赵意中的声音中泄露出不寻常的欣喜。 “嗯!”狄明威略显沉默的点头。此刻,他看不见赵意中脸上的表情,但他可以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一种真正的欣喜,就好像沉睡在她生命中的“某个部份”,突然注入生命力,鲜活起来一样。 赵意中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狄伯伯和狄妈妈要来了——是啊!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项平全家来访的日子。他总是在蝉声高鸣的季节,随着一声“知了”、“知了”的叫声来到…… “意中?”狄明威突然开口。 赵意中根本没注意到,因为她的思绪早就飘得远远地,神态也恍恍惚惚起来。 第3章 车子进入镇上了,一路上有许多带着小孩出来买菜的妇女。那些人,大多是“赵内小儿科”的常客。 “啊!是‘赵诊所’的小姐——”当他们的车子匆匆“刷”过那群人的身旁时,赵意中听到有人这样脱口而出。 “赵诊所”——这是这一带居民对赵意中的家的称呼。 意中的爷爷在乡下开业行医多年,唯一的儿子赵东升也不负众望,以优秀的成绩自医学院毕业,又赴国外留学,捧了个硕士学位回来。归国后,许多大医院、著名大专院校竞相招揽,而他却舍弃学术界和大医院的邀请,淡泊名利地回到乡下继承意中爷爷的小诊所。 经过多年的努力,“赵内小儿科”虽然仍只是间只有两名医生、半大不小的诊所,却早成了附近村镇的神经中枢。“赵诊所”也在地方上享有不错的声誉;这附近没有人不认识他们赵家,意中的爷爷和她的父亲更成了大家敬仰的人物。而赵家的一举一动,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大家注目的焦点。 尤其在这种民风淳朴的乡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会成为人人尽知的“天大消息”。 就像当初狄明威的到来,也引起了一场不算小的骚动—— “明威,快!快停车!”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路时,赵意中突然催促狄明威停车,也没等他停妥就忙不迭地跳下单车。 “怎么了?”狄明威紧急煞车,回过头看她,一脸的不解。 “载到这里就好,你先骑车进去,我自己慢慢走进去。” 前头是十字路口,有许多同校学生正由四面八方走来,她可不想被人撞见她坐狄明威的车子上学,而惹来一堆闲话。 她和狄明威的“关系”并没有公开,所以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其实你不必在意的。──狄明威似乎也看穿了她的顾忌。 她怎么能够不在意? 狄明威是全校、附近村镇、他们这个乡下一带公认的美男子;家世好,品学又兼优,不仅师长器重他,很多女生也都非常喜欢他、仰慕他。 而她走出了名的“赵诊所的野猴子”,行为举止粗鲁得根本不像是大家闺秀;所以,他们根本一点都不相称! 她实在不明白,他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为什么不待在城市?为什么要离开狄伯伯、狄妈妈一个人孤单单地跑到这里来? 为什么? 项平也许知道,但她什么都可以问项平,就是只有关于狄明威的事,不能对项平说。 是的,不能跟项平说。 狄明威一直看着她,冰彻的双眼仿佛要看透她的内心。这种眼神,他绝不会在嫲嫲他们面前表露出来的;只有在面对她时,他才会露出这种宛如看透一切、隐藏着一些看不出深浅的寂寞的眼神。 “算了!”他垂下眼,略现出一点黯然神态。“你既然这么坚持,那就算了!我先进去了,你也快进去,不然就要迟到了。” 他边说边跨上单车,穿过十字路口和校门的时候,沿路两旁的女生都纷纷抬头注视他,并相互窃窃私语。 赵意中呆了一会,眼看大门就要关上了,才蓦然惊醒,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奋力奔到终点。此时,校工已将铁门关到只剩一条缝,她情急地用身体去挡住,嘴里还大声嚷着:“等等!我要进去!” “又是你?”头发半白的校工看清是她,咕哝一声,不情不愿地将铁门稍微推开一些,赵意中才得以勉强地“挤”进学校。 “你想夹死我啊?”赵意中双手叉腰,瞪眼凶老校工。 老校工慢条斯理的推上铁门,慢吞吞地回答说:“什么我想夹死你?是你自己长肥了,让少吃一点了!” “什么?我真的胖了?”赵意中急忙低头检视自己到底是哪里多长了一块肉。 老校工笑嘻嘻的,一副陷害成功的模样。他当然认识赵意中!别说她是“赵诊所”的小姐了,从她第一天入学起,他就领教了她那毫不矫揉造作的青春活力。 他深深感觉到,她有一股一般女孩所没有的魄力,这股魄力甚至凌驾在男孩子之上。她就像他嘴里时常吟哦的“西楚霸王”,拥有常人所欠缺的逐鹿天下的勇气和胆识。 总之,他觉得她不是一般的女孩,不是那种待在深闺里刺刺花绣、整日采花扑蝶的淑媛千金。 “别再看了!你再怎么吃也不会肥的!”老校工又笑嘻嘻的对她说。 赵意中这才咧嘴一笑,摆摆手,朝综合大楼跑去。 而三楼上的狄明威倚在窗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晋江文学城收藏转载小说,转载自炽天使书城,愁雨扫校。 枯燥乏味的结业礼开始了。从校长、训导主任、教务主任……一路排下来的训词是又臭又长,没有几个字是有创意的。赵意中站得累了,眼珠子一转,便像铜像般“咚”一声——直挺挺、硬梆梆的倒下去。 “赵意中!”站在她身旁的女同学吓了一跳。 班导老师急忙跑过来,询问她的情况。 “我没事,只是头有一点晕。” “要不要到医护室休息一会?老师找个同学扶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赵意中连忙拒绝,然后虚弱的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医护室。 医护室里只有一个老校医在,他正背对着门。赵意中边揉着后脑勺,边悄悄地从半开的窗口跨进医护室。 “又偷懒了?”那名看似老僧入定的老校医,背上仿佛长了一双大眼睛,赵意中一脚还未着地,就被他逮个正着。 他转过身,满是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带着笑意的眯眯眼。看样子,他已经很老了,年纪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吧? 赵意中“嘿嘿”笑了两声,涎着脸跳下窗。 “小马医生,你真厉害!我都没出声,你怎么知道是我?”她揉着脑袋瓜,一副甘拜下风的模样。 “就你那点道行,想瞒过我,还早呢!”老校医呵呵一笑,睨了她一眼说:“这次又用什么招数偷懒的?” 赵意中又是“嘿嘿”一笑,把脑袋瓜凑过去,比手划脚细说分明。 老校医频频摇头,大有“孺子不可教”的泄气样。 “怎么?小马医生,这招不好吗?”赵意中不禁大感疑惑。这么天衣无缝的招术,小马医生不但不赞同,怎么还频频摇头? “岂止不好,简直是大大的不好!”老校医叹声连连。 “为什么?” “这还用问?”老校医又摇头了!她简直是“朽木不可雕”嘛!还亏他亲自调教,她的“道行”居然还这么低! 赵意中想了一会,还是不明白。老校医只好明说:“你不会软叭叭的晕,这还比较显得出身体真的很羸弱,而且也不会痛!你这样硬梆梆的像奠铜像栽下来——啧!啧!看看你自己的小脑袋瓜,撞得像颗篮球!” 说完,老校医顺手拍拍赵意中的脑袋,又叹了口气。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赵意中恍然大悟,对老校医不禁大感佩服。“小马医生,还是你行!” “所以我说,你那点道行,想瞒过我?还早得很呢!”老校医得意地呵呵笑。 老校医姓马,在“西野高中”当了快二十年的校医。赵意中考进“西高”后,不知为什么,和他特别投缘,有事没事就会跑到医护室找他聊天,这一老一小还真有几分莫逆之交的味道;赵意中还匿称他“小马医生”。所以,只要老校医到学校里来当班,她一定会想些花招躲进医护室,和“小马医生”泡茶聊天。 “你每次都这样,真不给校长、先生们面子!”老校医笑呵呵地说。 话虽这么说,但,每当赵意中来找他,他就特别的开心。这个就跟他孙女一般大的心麻烦,真有她吸引人的魅力。 一开始,他就这样认为了。赵意中并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美女,但却是非常具有个人魅力的女孩。这是一种个性上的魅力,让人一见就倾心,满心感到她在发亮。 他尤其欣赏她宽阔的气度,不像一般女孩窄小的心眼,而且全身充满清新的气象。 “管他去!”赵意中对老校医的提示一点也不在意;她摆摆手说:“谁叫他们的训话都是同一个版本,一点创意也没有,听得我都快睡着了!” “你说这是什么话?去!去!去!赶快回教室去,别在这里偷懒!”老校医佯装不悦,作势要赶赵意中离开。 赵意中当然不会被他的装腔作势给唬了,嘻嘻一笑,走到橱柜旁,拿出一罐珍藏的茶叶,随手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句点心,拽在桌上说:“既然都来了,等我喝一杯后再走也不迟。” “你……”老校医的“私藏”都被她一一挖出来,他是又气又喜,实在拿她一点辙也没有,只好笑骂了一声:“小鬼!” 医护室里没有齐全的茶具,两个大小家伙也不甚讲究,一切从简;洗了两只瓷杯,放入些许茶叶,再冲进开水,顿时,整间医护室就溢满茶香。 “嗯,好香啊!小马医生,这次真的是上等货,你从哪里找来的?”赵意中满口江湖俚语,脸上的表情十足,看得老校医打从心窝就欢喜起来。 他得意地干笑两声,睨了睨赵意中一眼,放下杯子说:“嘿嘿!想不到你这小鬼还真识货!这是我儿子特地从国外带回来孝敬我的,是上等的铁观音哦!” “原来是儿子孝敬的!小马医生,你可真是好福气!” 这番话,赵意中虽然是用老气横秋的口气说着,但语意中仍掩藏不了一股酸意。 第4章 老校医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安静的啜着茶,但神态却变得很慈祥。 赵家的事他当然时有所闻,虽然不常来往,但同住一个乡下,偶尔也会互通消息。赵家三代单传,传到她,偏偏又是个女的,他们自己不觉得怎么样,但深有传统观念的乡下人却好事地在背地里说是道非,甚至还“关心”地替赵家“无后”遗憾叹息。 “怎么了?这么无精打采,一点都不像你,倒是有点像个小老头!”老校医拍拍赵意中,为她加油打气。赵意中却只是斜着头瞅他一眼。 看她这等模样,他实在不忍心向她道别,但今天不说,只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开心点!”老校医又拍拍她的肩膀说:“以后我不在了,就不能再像这样和你一起喝茶了!” “不在?”赵意中像是被蛇咬到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马医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别急,坐下来,耐心听我说。” “小马医生!” “听我说,意中,小马医生老了,早就该退休了!我儿子要来接我回去孝敬我,所以你让替我高兴才对。” “可是……” “我知道,你舍不得小马医生走,我本来也打算等你毕业后再离开,但——”老校医目光和蔼的看着赵意中。“意中,这就是人生。人生聚散无常,而且无奈总是多过喜悦;所以,你要学习不断超越自己,让理智战胜自己的感情。” “小马医生……”赵意中的声音微微哽咽。 老校医眼睛也红了!他强打起精神,拍拍赵意中的肩膀,微笑说:“傻孩子!小马医生是要回去享清福,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别这么闷闷不乐的,我喜欢看到你的笑脸。” 赵意中抬头对老校医张颜一笑,她没哭;项平走的时候,她也没哭! “这样才对!”老校医点点头,眯起眼睛跟着笑了。 决定退休后,他心中只牵挂着赵意中。现在看她这么坚强,他就放心了。赵意中的眼里映有天下,他深信,她一定会遇到读得懂她魅力的人。 “对了,意中!”老校医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跟那个常骑单车上学、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之间,到底怎么了?” 老校医说的是狄明威。 赵意中耸耸肩,轻轻摇头。 她什么都没说,老校医却什么都明白似地“哦”了一声中,微微点头说:“这样啊——你也别太倔强,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好青年;我相信他一定懂得你的魅力。” 老校医并不知道她和狄明威之间真正的关系;不过,自从狄明威来到这乡下以后,经常在她家出入,好事的村民不断地为此猜测与议论,老校医当然也听到了不少。至少,大家都知道,狄明威的父亲与赵意中的父亲是好朋友,两家的交情已有二、三十年。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项平…… 蝉声又在“吱吱”地叫。 每年到这个时候,在蝉声高鸣的季节里,就是项平全家来访的日子…… 啊!项平…… 第三章 才刚放暑假,天气就更热了。今年的“知了”似乎比往年更吵,它们均奋力地想将|奇-_-书^_^网|这一生的璀璨,尽速释放在这七月的艳阳下。 “明威,明天你爸和你妈就要来了,嫲嫲叫你今晚住在这里。”赵意中端了一杯柠檬汁,走进庭院。 树荫下的狄明威捧着厚厚的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埋首在书页当中,神情有些入迷。 赵意中走近他身旁坐着,她知道他听到她说的话了,并不急着催促。她侧头看他一眼,他的神情非常专注,不禁使她大感好奇。 究竟是什么书?居然能让他看得这么专心,整个人几乎都要栽在书里头了!她把柠檬汁放在地上,凑过脸探看。 “你在看什么书?这么专心!” 这一探头,却搅乱了狄明威的心思;他合上书,对她微微一笑。她看到书名是《西楚霸王》。 “你看这做什么?是指定读物吗?”赵意中奇怪地问。 “不是,只是随便看看。”狄明威把书搁在一旁,又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赵意中别过脸,她实在不喜欢他这个表情。 “喏!这是嫲嫲要我拿来给你的。”她将柠檬汁递给他。 “谢谢!” “嫲嫲还说,外面太阳大,要你别在院子里待太久,会中暑的!” “嗯!”狄明威应了一声,喝了几口柠檬汁,然后将杯子摇一摇,又递还给赵意中。 赵意中接过手,“咕噜、咕噜”喝去了一大半,再将杯子递给狄明威;狄明威又喝了几口。这一传一递间非常自然,看得出他们已习惯这样的不分你我。 “明威……”赵意中说:“你这样天天待在屋子里,不会觉得很无聊吗?我快闷死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往草地上一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嫲嫲不准我随便出门,不准我到河边去,也不准我爬树和打球,不准——哎!不管我要做什么,统统都不准!成天叫我待在屋子里,我都快闷死了!” “嫲嫲是为你好;你整天往外跑,她担心你身体吃不消。”狄明威被她挺无奈的语气惹出笑意。 “算了!如果这叫关心的话,我倒宁愿她少注意我一点。你最好了,一个人住,自由自在,嫲嫲也不会啰唆你。” “是吗?”意外地,狄明威的声音有些苍凉。 当初狄明威一个人下乡来就学时,狄伯伯和狄妈妈倒是很放心,但意中的嫲嫲却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头租房子住,本来坚持要他搬到赵家来,不过意中的爷爷和父亲却认为男孩子若能养成勇敢、坚强和独立那是最好的。但嫲嫲仍然不放心,最后折中,让狄明威每个周末都到赵家来,嫲嫲才不再坚持;但还是认为他一个人住,乏人照顾,常常埋怨意中的爷爷和父亲太冷漠,一点都不关心他。 尤其,当时他才十四岁。 赵意中一直想不通,狄明威为什么要放着都市的明星国中不读,转学到这乡下学校来?而且,以他的成绩要考上省中绝对没有问题,他竟然舍省中而选差强人意的“西野高中”。 不像她,完全是因为名校没指望了,才勉强挤进“西高”的。 “我真羡慕你!狄伯伯对你真放心,完全信任你,你可以随自己的意思去做你想做的事。”赵意中翻个身,改用手肘支地,侧卧着面向狄明威。 “不完全是这样的。爸爸虽然信任我,但还是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不能做的事情还是不能做。就像叔叔对意中一样,有所为,有所不能为。”狄明威婉言解释。 赵意中翻了个白眼,叹口气,重新躺下,拔了株草放进嘴里嚼动,又半弓着腿说:“说得也是,狄伯伯和我爸爸的人生观虽然不同,个性倒是很像,难怪他们的友谊会愈老愈坚固。” 狄家和赵家的“渊源”,少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狄明威的父亲和意中的父亲是多年的好朋友而已。 他们两人是高中同班同学,个性相近,意气相投;意中的爷爷也非常喜欢狄明威的父亲,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狄家二老早逝,意中的爷爷便资助狄明威父亲完成学业。两人双双考上医学院,北上就读。而后,狄明威父亲弃西医从科学,意中的爷爷也没反对,一直默默支持他。 意中的父亲学成返乡继承家业,而狄明威的父亲则留在都市里发展。但他总把赵家当成自己的故乡,每年蝉声高鸣的时候,总会带着妻小回乡探望意中的爷爷和父亲,十几年来也不曾改变,只除了那年夏天…… “意中!”狄明威叫了她一声,俯下身看她。“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他的脸靠她靠得很近,这个举动着实叫赵意中吓了一跳。她第一次觉得他们可以如此这般靠近,甚至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了。 “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狄明威仍保持相同的姿势。 真的!靠得好近! 这么近——她觉得她快昏厥了—— “没——没——”她知道她一定脸红了。 “那就好!”狄明威微微一笑,直起身子,退靠到树干边,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怎么想得那么出神?” “哦!没什么。”赵意中飞快地坐了起来。 项平一定看到了!看到她和明威…… 项平,拜托你……她觉得她的心脏跳得好快! 狄明威从来不曾跟她提起项平的事;但她知道——他知道项平,知道在她心里面的那个项平。他只是不说,但他什么都知道。 因为项平的缘故,他们的关系变得很近又很远;因为项平的关系,命运制造了他们的相逢。 项平走了之后,却留下了一个“造化弄人”。 “意中!”狄明威轻轻推她。 他们的“关系”是那么地亲近,但他们连手部没有碰过。虽然从狄明威下乡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注定”了,但项平却一直存在他们之间。他们从来没有像方才那样亲近过,所以她也就从来不知道,狄明威是从什么时候起,周身已充满了诱人的气息。 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对项平说,该怎么对项平解释她和狄明威的“关系”,这一切,项平一定都看见了! 这么多年了,她仍然不习惯告诉项平有关明威的事;项平微笑的脸,常常化成天的轮廓,老是在盛夏时节,不断告诉她“知了”、“知了”。 真的! 第5章 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对项平说。 “意中!”狄明威又轻轻唤她一声。“进屋子里去吧!这里越来越热了。” “哦!”她轻轻点头,默默站起身来。 因为阳光太强,她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脚步没站稳,踉跄几下,眼看着就快要倒下去了,狄明威却及时伸手抱住她。 “啊!谢谢!”她的双颊立刻飞过一抹夕红。 她又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了!这种感觉好陌生!似乎不再像是她当年在吹着阴风、染着黯淡的夕颜的旷地里,初见面的那个小男孩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那么大的腕力,大到足以支撑住她全身的重量?她完全不晓得! 那么靠近她的狄明威,在在散发的那种陌生的气息,这——就是她——她的…… 她口吃了! “意中!明威!”嫲嫲的叫声从屋子里传出来。“意中!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叫你叫明威进屋子里来,怎么叫这么久?你到底跟明威说了没……” 声音嘎然而止——嫲嫲站在屋檐下,半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表情十分呆滞。 “嫲嫲。”狄明威放开赵意中,神色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 最尴尬的人是嫲嫲,她一直觉得自己撞见了不该见的;所以她竭力保持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殷勤地招呼起狄明威。 “明威,快进屋子里来!外面这么热,小心中暑了!” “知道了,嫲嫲。”狄明威弯身拾起那本厚厚的《西楚霸王》,托在手中,顶着阳光走进屋里。 嫲嫲回头望望他的背影,再转头看看赵意中。 “刚才——嫲嫲……”赵意中呢喃着想解释些什么。“刚才我……那个……绊倒了,所以……所以……明威他……” “好了,不用再说了!快进来吧!”嫲嫲打断她的话,自顾地转身就进屋里去了。 随后的整个下午,赵意中总觉得嫲嫲的目光如影随形,有意无意地。她的两颗眼珠子总跟随着她和狄明威打转;而且,眼神中仿佛若有所思。 晚饭过后,意中的父亲跟往常一般,埋首在晚报里;爷爷则伙同狄明威煮茶品茗;赵意中则坐在门槛上,和小黑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耍。 蝉声还在树枝上高声说“知了”,喋喋不休。嫲嫲边摇着扇子边偕着意中的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先瞅了一眼狄明威,又瞥了赵意中一眼,才开口问意中的父亲说:“东升,你看我们是不是该给意中和明威办个公开的宴会了?我看差不多是时候了。” 意中的父亲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不明了她的话意。爷爷、意中的母亲也都疑惑地看向嫲嫲。赵意中更是困窘极了,尴尬地说:“嫲嫲,你怎么突然……” 她窘得说不下去;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很难堪。 “是啊!妈,怎么突然……”意中的父亲和爷爷对看一眼。 “不是突然,只是时候到了。”嫲嫲慢条斯理的说道。 意中的父亲摇摇头,报纸仍抓在手上,口气平淡地说:“还早嘛!孩子们都还小,再说他们的关系不都已经确定了吗?哪里还需要办什么宴会!”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这婚事两家都认定、也约束好了,但是,该有的形式,还是不能免除。” “但是,”意中的母亲也说话了。“妈,意中跟明威现在都还在念书,而且他们还只是个高中生……” “这有什么关系?时代不一样了,大家的观念也新颖许多,公开了反而不会被说闲话。” 嫲嫲言之成理,转向爷爷寻求支持说:“你说是不是?爷爷?” 爷爷沉吟了一会,转头问狄明威说:“明威,你说呢?关于嫲嫲的提议,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狄明威;赵意中更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心脏一直“扑嗵、扑嗵”的跳。 狄明威的表情仍然很平静,温柔的笑脸也一如往常。他盘膝坐在地板上,双手搁在膝盖上,顺服地说:“我没意见,嫲嫲和爷爷做主就好。” 他怎么可以没意见?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呢!怎么能够不表示任何意见?赵意中急得想大叫,却更加觉得尴尬和难堪。 嫲嫲摇着扇子捕风,听狄明威这么说,开心地说道:“明威也答应,那就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等建平夫妇俩来了以后,再商量挑个日子。” “嫲嫲!”赵意中忍不住了。她跟狄明威一点都不相配,而且,她还有项平! 嫲嫲根本不理她,眯看眼看狄明威,无限欣慰地说:“真是太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明威以后就是赵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实在太好了!” 赵意中满脸涨得通红。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和狄明威的“关系”早就“约定”好了,他们也以这样的“关系”相处了好几年,嫲嫲此时提及,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么不安? 嫲嫲不知道她还有项平…… 嫲嫲不许她提起项平的事,尤其是在明威面前。 所以,她和明威的事,她也就不敢告诉项平。 项平啊!项平,他总在她身边陪着她;不论她遇到任何烦恼或受到任何挫折与委屈,只要有项平在,她就觉得安心。有什么事,她都会跟项平说;但有一件事,她却无法跟项平说…… “意中,别再跟小黑玩了!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明威,来,吃点心,别光是喝茶,茶会刮胃的……” 狄明威是她的未婚夫。 七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和建平伯伯做了这样的约定。那时候才七岁的她,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因为“未婚夫”这三个字,在她懵懂不解世事的天真里,就跟小黑说的话一样深奥,且不具任何意义。 爷爷对于父亲那么早就决定她的终身大事,感到诧异。他常说意中就像魏祖曹孟德,才识、雄略和魄力,都不是寻常男子所能懂得的。但尽管意中的父亲决定得太贸然,他也从未批评过他的决定,只是顺其自然。 嫲嫲对于赵家无子继承家业一事,总感到深深的遗憾,所以对于意中的父亲的决定,对于“赵内小儿科”将来有人继承一事,感到非常的欣慰。 每年,蝉声高鸣的时候,建平伯伯就会带着妻小到访,两个一样粗野的小孩被配成一对,捉蝉捕蝶,幸福得不识人间的愁滋味。 但命运似乎已经在冥冥中底定了——如果,没有那年夏天,没有发生那件事…… 那年夏天——就在她十岁的那年夏天,项平留下了一个“相逢”,留下了一个“造化弄人”…… 吱——吱吱吱……吱吱吱…… 蝉声又在高亢地唱着“知了”了。 两家都互相承认孩子的未婚身份——这早已是约定好的事了,所以对于这个“注定”的关系,他们两人都没有任何异议。 嫲嫲本来还担心狄明威会不答应,而且不愿承认这桩“婚约”;因为,狄家和赵家的“约定”,没有道理束缚他。 但是,他却接受了。 十岁的那年夏天,她站在暮降后的病房外吹着阴风,染着黯淡光彩的夕颜的旷地里,隔着窗初次遇见他。而躺在病床上的他,也隔着窗,不发一语地望着她…… 就像现在一样四目对峙着。 赵意中蓦然一惊,连忙低下头,去握小黑的脚。小黑大概累了,不想再跟她玩握手的游戏,无精打采地缩回前脚,软叭叭地躺在她的脚边。 项平啊项平!为什么你要留下这样一个“相逢”? “意中!”嫲嫲在喊。“别再跟小黑玩了!快去洗澡,记得帮明威铺床!” 赵意中“哦”了一声,拖着脚步上楼。 经过狄明威身旁时,他突然起身说:“我自己来铺就可以了。嫲嫲、爷爷、叔叔、婶婶,我跟意中先上楼去。”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了解狄明威。狄明威像是宽阔的大海,适合扬帆乘风破浪去,但却搁浅在她窄小的沙洲里。 难道,他真那么宿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接受安排? “明威!”上楼后,赵意中低下头,两手不断地绞弄着衣摆,期期艾艾地说:“嫲嫲刚刚说的——呃,如果你觉得……那个……嗯,没关系……我……我会跟嫲嫲说……说的……” 这时楼下响起了电话声,“铃铃”的电话声伴着屋外的蝉声,声声回漾在屋子里。狄明威站立在廊上,长廊的光线太黯淡,他脸上挂的是否还是那一抹温和的笑?赵意中此刻并无心看明白。 “意中,我……” “明威!明威!”嫲嫲扯开嗓子朝楼上大喊,声音是惊天动地。“明威,快下来!你爸爸出事了……” 吱——吱吱吱吱…… 蝉声还在鸣叫,似乎要划破盛夏的长宵。 第四章 医院的景象都差不多——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衣服和被单,就连里头穿梭的面容和表情也一样——单调的苍白。 只除了嫲嫲那一身的翠绿,丝毫不妥协地怒放着乡野坚韧的生命力。赵意中闻着病房里消毒药水的熟悉味道,心情无端地感到消沉起来。 刚听到建平伯伯车祸的消息时,狄明威蓦然一呆,脸上霎时苍白得没有血色可言;之后,他就跪在地上不断地干呕。赵意中虽然陪在他身边,却不能为他做什么,只好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般。 当晚,嫲嫲、意中的父亲,就带着赵意中和狄明威连夜北上,驱车直奔医院。 第6章 一路上,狄明威都紧抿着双唇,脸色白得吓人。 赶到医院的时候,狄明威的父亲仍然昏迷不醒;狄明威的母亲守在加护病房外,彻夜未眠,双眼布满担忧的血丝。 医生说,身体的皮肉之伤不是大碍,致命的关键是在脑部。虽手术很顺利,但医生仍不敢保证结果会如何。所以这几天是病人生与死的重要关键;如果病人能顺利渡过危险期,恢复意识的话,那就有希望了。 在加护病房观察的这几天,狄明威的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差,一直昏迷不醒。狄明威日夜守在医院,表情木然,形容枯槁。 “明威,这里有嫲嫲和叔叔,你先回去休息吧!”嫲嫲于心不忍,又担心狄明威会因此而累垮了。 “我没关系。”狄明威摇头,执意不肯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是白着脸看着昏迷中的父亲。赵意中联想起他初听建平伯伯的意外消息时,跪在地上干呕的痛苦情形。 嫲嫲和意中的父亲相视一眼,狄明威的模样让他们看了都觉得难过。他们都知道这桩意外事故一定触痛了他的记忆,让他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往事…… 不!他根本从未忘记过。嫲嫲和意中的父亲心里都非常明白,狄明威始终没有忘记过那件往事,他只是一直把它深埋在心底,不再提起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绝口不在他面前提起项平,就是为了怕他心里难过。 那件意外带给狄明威的伤害和冲击太大,虽然他什么都不提,总是带着温和的笑脸,但这次他父亲发生这桩意外,他的反应却泄露出了多年前那桩意外给他带来的“伤害”和“罪恶感”,依旧深深地埋在他的内心中。 “明威!”意中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还是听嫲嫲的话,回去休息。这里有叔叔和嫲嫲照顾,你不用担心。另外,你妈妈还需要你的照顾呢!回去吧!” 意外发生后,狄明威的母亲一直表现得很坚强,不但强忍着悲伤,镇静地处理所有的琐碎事务,而且还不让生活乱了轨道。 但大家都明白她是在强撑着。 “你叔叔说得没错,明威,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你还是听嫲嫲的话,回去休息,别再担心了!”嫲嫲还是担心狄明威过度操劳。 “嫲嫲,我真的没有关系。”狄明威勉强对嫲嫲挤出一丝微笑;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叫人看了万分不忍。 赵意中也觉得心在扭绞。狄明威那惨白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担心;却又让她想起他跪在她身旁干呕的痛苦情景…… 她闭上眼,心里默祷着! 项平,拜托,别让明威再度受任何伤害。 这是她第一次为了明威的事拜托项平。 项平不知道有狄明威这号人物,她也很少、几乎不曾对项平提起有关狄明威的任何事;不只是不习惯,还有,她怕项平会伤心。 她答应过项平,今生今世只做他的新娘;但如今,狄明威却成为她的未婚夫。 项平会觉得伤心吗?狄明威抢走了他在她名份上的“位置”,而这本来是项平和她的“约定”! 其实,她一直认为她和狄明威一点也不适合,更不相配——不管是容貌、气质,或是个性、才华;她是“赵诊所的野猴子”,是不起眼的丑小鸭;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害怕,也随时有和狄明威“分开”的准备。毕竟“婚约”这个重担,不是束缚他的理由,只要他开口…… “明威,你再不听嫲嫲的话,嫲嫲可要生气了!”嫲嫲坚持要狄明威回去休息,硬逼着他离开医院。 “嫲嫲!”他仍不肯离开,又不好违拗嫲嫲的意思,只好转向意中的父亲,希望他|奇-_-书^_^网|能帮忙说服嫲嫲。 “叔叔……”虽然他没有很明显的请求,但意在不言中。 意中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默然不语。他们之间所流露的感情很浓烈,是男人对待男人的那种无言的鼓励。 意中的父亲一直将狄明威当作自己的儿子般看待,对于狄明威所做的一切,以及所决定的事,都予以尊重与支持。至于狄明威的心里怎么想,他并不是全部都清楚,但是他一直非常欣赏他,甚至以拥有狄明威这样的“继承人”为荣。 这时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意思已经很明显,狄明威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沉默地看着前方。前方是一面惨白的墙,墙中有窗,窗外面,正洒满夕阳的余晖。 “意中,你陪明威一起回去。”嫲嫲作主决定。 狄明威站了起来,默默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父亲,然后说:“那……嫲嫲、叔叔,我先回去了。” 赵意中默默跟在他身后。从那晚狄明威颓倒在她身旁干呕开始,她就一直显得很沉默。 这一切,让她更强烈的想起项平。项平走的时候,就像这种世界全都沉沦的昏天,染满血色的遗憾。 十岁时的街头,踩着岁月的痕迹,转眼间已变成眼前的车水马龙。这中间,项平升上天了,狄明威成为她的未婚夫——他是代替项平成为她的未婚夫。 那年夏天,蝉声是那样地高鸣,和今年的夏天一样,仍然喋喋不休地高声叫着“知了”、“知了”…… “明威!何——明——威!” 突然一声叫唤,如雷乍起,凌空划破尘嚣。 赵意中愣然地停下脚步,狄明威也惊讶、疑惑地寻索叫声的来源。 左侧斑马线对面,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不断朝他们这边挥着手。待红灯转换成绿灯时,她立刻飞奔过来。 “明威!真的是你!”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喘着气,满脸全是惊喜。 她没注意到狄明威身后的赵意中;而赵意中下意识地往后退缩,默不作声。 麻花辫女孩张大着眼望着狄明威,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尖细的嗓音又急又快地说道:“明威,是我啊!冰婷,邓冰婷!你不记得了吗?” 她那双大眼睛殷切地盼着狄明威的回应。狄明威在她道出姓名之后,先前疑惑的表情,豁然刷开,浮起了重逢的喜悦,绽露出近日来难得一见的微笑。 “是你,冰婷!”他显然和麻花辫女孩相识,而且,他们之间必有一段不寻常的交谊与感情;从他这声惊喜和直呼对方的名字,赵意中就感觉得出来。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忘记了呢!”邓冰婷显然非常高兴,高兴到眼角都淌出泪水了。“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你就搬家转学,我也不晓得你搬到哪里去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惦着你!” 是谁?这女孩到底是谁?她和狄明威有什么关系? 赵意中的心中不断涌出疑惑。 从邓冰婷说话的口气来看,她必定和狄明威有着很深的关系;而且,这层关系,是赵意中所不知道、无法介入的。 刚刚那瞬间,她清楚听见邓冰婷喊叫着“何明威”——何、明、威。没错,的确是“何明威”。 狄明威本姓何,那年夏天的那一场意外后,他被建平伯伯收养,才改姓狄。 那女孩到底是谁?和狄明威到底有什么关系?赵意中无法不感到疑惑。 那女孩认识她所不认识的“何明威”;和狄明威之间存在着她所不知、所无法介入的过往。 突然间,赵意中觉得无比的孤单起来。 “明威,你现在过得好吗?何伯伯和何妈妈发生那种事,你一定很难过!我一直担心你不知会变成怎样,你不说一声就离开了,我——我——”邓冰婷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伏在狄明威的怀中。 “谢谢你,冰婷,我很好,没事了。”狄明威轻轻拍拍她,微笑着安慰她,浮着一丝感伤、欣慰,说不出滋味的释然表情。 狄明威这表情,赵意中并不熟悉,甚至感到陌生。那是撤除隔膜和距离的表情,是他不曾对她显露过的表情。 但是他却对这个叫邓冰婷的女孩表露了!赵意中分辨不出心中是悲伤还是嫉妒,她只知道,狄明威和邓冰婷的关系不单纯。 也许,比她和狄明威之间的关系还要亲。 “对了,明威,我跟我妈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邓冰婷说道。 狄明威神情微微黯然,随即微微一笑,婉转说:“改天吧!我今天还有事。” 邓冰婷期待的脸孔一下子又转为失望,但她很快的就想起什么似的,歉疚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再回到那地方,你心里一定会很难过,我却这么莽撞……” “别这么说!我今天是真的不方便过去。。”狄明威似乎怕她感到自责,强调着解释。 他似乎忘了赵意中,赵意中也一直沉默不语。 倒是邓冰婷先察觉到赵意中,说出了怀疑。 “明威,你们认识吗?”她将眼光瞟向赵意中。 转向赵意中,狄明威那一贯的笑容又浮上来了。他轻描淡写的说:“意中,这是冰婷,我小时候的邻居。到爸爸家以前,我受到他们很多照顾。” 然后他转头对邓冰婷说:“冰婷,这位是赵意中。她父亲是我爸爸的好朋友,我现在受他们照顾。” “你爸爸……”邓冰婷听了略略皱眉,感到困惑,随即恍然大悟,惊呼一声说:“啊!是那个——” 她急忙伸手捂住嘴巴,将话煞住。 赵意中试图微笑,才发现——笑,竟是这么辛苦。 邓冰婷和狄明威——原来是青梅竹马! 第7章 这一点,她就比不上她!因为她熟悉她所不认识的“何明威”——狄明威的过去。 而且,邓冰婷长得白净秀丽,就像她的名字——冰清娉婷,正是嫲嫲理想中的赵意中。 但是,她偏偏粗鲁又野蛮,还有吃花草树叶习惯的“野猴子”。 外表上、容貌上,甚至个性气质,邓冰婷跟狄明威才是合适的一对——而她只是个突兀的“外人”罢了。 “冰婷,过几天我再去拜访伯父伯母,今天就不去打扰了。”狄明威说着,再笑一笑,笑完,就要走了。 “明威!”邓冰婷大声挽留他,而且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这突来的转变太戏剧化,赵意中莫名其妙慌张起来。她刚才一直保持沉默,并不是因为她个性内向害羞,只是因为那是狄明威个人的事——只要是有关于狄明威的事,她都不让自己去干涉。 但情况演变成这样,她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 她偷偷瞥一眼狄明威。他似乎感到为难,又对邓冰婷放心不下般。 “啊,这……嗯……”她支支吾吾,吞了好大一口口水,说:“明威,邓——嗯,你们好不容易碰面,就慢慢聊吧!” 狄明威和邓冰婷双双望向她。她试图笑得灿烂一些,不致于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太蠢、太傻。 “呃——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她觉得舌头都不听使唤了,显得又笨又呆。“明威,你——呃——我先回去了……” 她几乎是用冲的离开现场。 “意中!”狄明威没料到她会这么做。 赵意中回头望他一眼,并挥挥手,表示没关系。 赵意中心想,还是走开的好! 她不想看到狄明威为难的样子,她知道他其实是很想跟着邓冰婷走。他和邓冰婷拥有共同的过去,一段美好的过去。 就像她和项平。 项平——已经升上天的她的项平…… 她对项平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只是,每当蝉声高鸣的夏天,她就无法不想起项平,而且还有强烈的憾恨与悲伤…… 项平是建平伯伯的独生子,每年到了蝉声高鸣的时候,他们全家就会来访。项平一来,赵意中体内的野性基因就会活了起来,你追我跑,两小无猜。 项平八岁,赵意中七岁的时候,连平伯伯和意中的父亲为他们两人决定了将来。还只七、八岁的两个人,当然没有任何异议;因为在他们单纯的脑袋瓜里,“未婚夫”或“未婚妻”三个字,只是代表了每年夏天都有人可以陪着追追跑跑。 “意中,长大后要做项平的新娘哦!”嫲嫲这么说。 对于意中母亲无法再生育,她心里一直感到遗憾,所以对“赵内小儿科”将来已确保有人继承一事,感到非常的欣慰。 但是—— 赵意中仰起头,红日炫耀,燃烧着残火的余温。 如果没有那年夏天…… 项平十一岁那年夏天,又到了他们全家拜访她家的季节。就在他们要出发的前一晚,她的父亲因事北上,带着她一起到项平家,准备第二天办完事后,再一起南下。 就在那一晚,她和项平在门口玩耍,而狄明威一家开车经过,为了闪避前方来车,方向盘旋转弧度过猛,煞车突然又失灵,他们就这样冲向正在玩耍的项平和意中。项平奋不顾身推开她,失去控制的车子就撞上了项平,而项平则像一颗篮球似的被抛了起来。 车子往前滑行,撞上墙后才戛然停止,项平当场死亡,狄明威父母送医不治也相继死掉;只有狄明威活了过来。 建平伯伯和她父亲怕她伤心难过,骗她说项平已经升上天,硬是不让她到医院去。但她却表现出不寻常的执拗,一路跟着到医院。 但她终究没能再看见项平,却在吹着阴风的医院旷地里,隔窗看见了狄明威。 后来她听说,建平伯伯收养了狄明威;然后,每年夏天,到了蝉声高鸣的季节,狄家全家依然到访,只不过,项平换成了狄明威…… 绣芙蓉2004年12月16日更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狄妈妈!我回来了!”赵意中开门喊了一声。客厅里没有人。 狄明威十四岁那一年夏天,蝉声比往年都叫嚣得厉害。嫲嫲突然说出“婚约”的事,意中的父亲和建平伯伯都不表赞同,认为狄明威该有他选择自己的人生的权利,不该让他代替项平;狄赵两家的“约定”也不该由他背负,没有理由如此束缚他。 然而,狄明威却接受了。意中的父亲劝他不必勉强,仔细考虑清楚;他回答说,能成为赵家的“继承人”,他觉得很高兴。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浮现他惯常的谦和微笑,蝉声在外头高亢地叫着“知了”。 “狄妈妈?”赵意中又叫了一声,直接往卧室走去。 然后,狄明威就突然转学过来了。他和项平同年,因为那件意外事故,休学了一年,与赵意中成为同年级学生。 嫲嫲坚持他住在赵家,他却选择在外独立生活。他功课好,品貌佳,是师长心目中的好学生,是同僚眼中的好同学,更是爷爷、嫲嫲、爸爸、妈妈、狄伯伯、狄妈妈的好孩子。 “狄妈妈!” 狄明威的母亲由卧室匆匆出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大门口走去。 赵意中忙喊住她说:“狄妈妈,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意中,你回来了!”狄明威的母亲看到她,立刻绽开笑容说:“你建平伯伯醒了!你爸爸刚刚打电话告诉我,我正要赶去医院!” “建平伯伯醒了?”赵意中又惊又喜。“我也一起去!” “不用了,你刚回来,一定很累——咦?明威呢?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 “明威有些事,我先回来。” “那就麻烦你留在家里等明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这样也好,赵意中点头。 意中的父亲、爷爷、嫲嫲,甚至建平伯伯,为了怕狄明威难过,都绝口不提那场意外,也不提项平的事。嫲嫲更不许她提起任何有关项平的种种,大家都很在意狄明威的感受。 她只好把项平忘了。可是,只要一到蝉声高鸣的夏天,她就无法不想起项平。 她并不是真的那么野,只是觉得,爬上树端,会接近项平一点——更接近升上天的她的项平……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了解狄明威为什么要接受这桩“婚约”。他的所有努力仿佛都是为了代替项平而做,并不是真为他自己——狄明威,或者何明威在追求着。他时常浮在脸上的那抹谦和微笑,就是最好的说明。他在压抑“自我”,而成全一切原该是“狄项平”所该完成的任务。 连婚姻也是。 当初她对项平的承诺,如今却成为对狄明威的束缚;其实他没有必要接受狄赵两家所约定的事,而来束缚他的一生;他有权利发展他自己的人生,没有道理委屈自己。 她是这么想的。但是,有嫲嫲在,她没有说出自己想法的余地,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勇气说出来。 对她来说,命运的安排已经底定了…… 晋江文学城转载小说,拒绝再从晋江转载,谢谢! 快十二点了,狄明威还没有回来。赵意中走到门口张望几眼,不停打着呵欠。 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却又希望能亲口告诉狄明威这个好消息;但是狄明威迟迟不回来。 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在狄明威房门上贴着字条留话。 回房不久,她听到客厅里传来开门的声音——狄明威回来了。她忍着没有出去,凝神倾听;门外的脚步声很轻,似乎在怕惊扰到什么。 安静了一会,然后,她听到他朝这里走来了!她连忙翻身背对着房门,闭上眼睛装睡。 房门轻轻地被打开。她紧闭着双眼,因为闭得太紧,只觉得眼皮不断在发抖。 他静静站在她床边,没有出声。有五分钟那么久吧?她才听到房门又被轻轻带上的细响。 她睁开眼,翻身瞪着天花板—— 项平在看着这一切! 项平——升上天的项平…… 第五章 狄明威的父亲苏醒后,病情便稳定下来。意中的父亲和嫲嫲多停留了两天,见他情况已无大碍,才带着赵意中先回去,狄明威则留下来陪伴父母。 因为突然发生这种事故,因此,公开狄明威和赵意中的“关系”的计划就暂时搁浅。赵意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丝微的惆怅——她无法不在意邓冰婷。 隔天就要开学了,狄明威却迟迟没有回来。半个月前,建平伯伯就打电话给嫲嫲,表示已经出院回家休养,而且也开始工作了。 照理说,狄明威应该回乡下来了。但是,他却没有。 她尽量不做任何揣测,却怎么也忘不了邓冰婷梳着麻花辫、白净秀丽的伏在狄明qi書網-奇书威怀中哭泣的模样;还有那一晚,狄明威迟至深夜方归的迷惑。 算了!别再胡思乱想了! 赵意中跳下大榕树,扑到草地上,打个滚翻身躺着,顺手拔了株野草含在嘴里。 太阳是白的,项平化成了天的轮廓,高高地在云端俯视着她。 “喂,你还活着吧?”一张脸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挡去阳光。她没动,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那人弯着腰,俯脸看着她。因为姿势和方向相反的关系,她抬眼平视,只看到他有一个弧度很美的下巴。 “嗯,还活着。”她眨眨眼。 第8章 这张脸很陌生,看样子是外地来的。 “那就好。”那人站直了,四处眺望几眼,回头又俯脸问她说:“你知道到‘赵内小儿科’该怎么走吗?” 赵意中大感好奇,骨碌碌地爬起来,打量着对方。 寻常的白衬衫、灰色裤;唇红齿白麦牙糖的肤色,看起来很健康,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喏,往这条路一直走,转个弯就看得到了。”她伸手指路,才发现路边停了一辆挺破的跑车。 “谢谢。”他往车子走去,走了数步,停下来回头说:“对了,你爬树的技术不错!不过我劝你,少晒一点太阳,你的样子太‘健康’了。” 什么嘛!这家伙,竟敢嫌她!早知道就不告诉他怎么走,随手乱指,给他指到北极去!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确,她是太“健康”了,她的肤色只比巧克力白了一点。 她不禁想起邓冰婷那得白可以化乳的肌肤。 项平,拜托,她心中默祷。蝉声高鸣着说“知了”。 整个下午,她都躲在树上吹凉风,直到天黑了才回家。她告诉自己,她不是在意那个家伙的话,只是——只是——只是觉得天气太热了而已。 晚饭后,嫲嫲端出一盘苹果,又大又香,咬起来清脆可口。赵意中随手一抓,啃了一大口,鼓起腮帮子,口齿不清地说:“真好吃!嫲嫲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是人家送的。” “人家送的?”赵意中凑近那堆苹果,仔细瞧了两眼说:“是谁这么慷慨?进口的哦,不便宜。” 嫲嫲最看不惯她这种没教养的举止,皱着眉说:“意中,注意你的举止。嘴巴里有东西的时候就别说话!还有,把皮削了再吃!真是的,说过你多少次了!” 无端又惹骂挨,赵意中快快把苹果吃完,双手往身上随便一擦,便想快快离开。嫲嫲却突然提起狄明威。 “意中!”嫲嫲说:“你去跑一趟,看看明威回来了没有?今天有人说在镇上的车站看见他。奇怪,回来了应该过来说一声才对啊!” “可是,嫲嫲,天都黑了!而且,明威住的地方离这里又不近……” “才八点,你快快走的话,十来分钟就到了。快去吧!别再找借口!” “爸……”赵意中以求救的眼光看她父亲。这时候,她实在懒得再摸黑出去。 意中的父亲抬头看看庭院,想了想,说:“明天就开学了,明威也该回来了!他没过来这里,也许是有什么事要忙;意中,还是麻烦你跑一趟,看看他需要什么帮忙。” 没办法喽!连父亲都这么说了!赵意中不情愿地起身,顺手又拿了一个苹果,“咔嚓”地狠狠咬了一口才出门。 这段路乌漆抹黑,沿途没什么照明,又尽是些造型奇特的草木,若是来玩捉迷藏一定是个好地方,但有事情在身,走来就不怎么愉快了。 好不容易,狄明威住的地方到了。她正想上楼,楼下的人家出来时,看见她跟她打招呼说:“那不是‘赵诊所’的小姐吗?来找狄先生的吧?” “是,他回来了吗?”赵意中点个头,随口问问。 “应该回来了吧?我傍晚回来时,看见灯亮着。”那人搔搔脑袋,满口不确定的犹豫口气。 “谢谢。”她略略抬头,窗户暗暗的,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 按铃后,她耐心地等。 果然不在。 她返到楼下,坐在树下等着。云淡风轻,黑黑的天幕挂着d形的半月,银白的月光漾漾的洒了大地一片,适合祈愿的神秘炫丽。 “哇——”她索性躺下,以手当枕。歪着头看月亮,看着看着,几乎睡着了。 三楼的灯光还是暗着,狄明威还没有回来。 算了,她放弃了。 她从地上跳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树叶杂草,又顺手拔根野草含在嘴里。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更暗;连风,都有些阴森森味道。 “我回来了。”她有气无力地跨进门,一瞥眼,就看见庭院中放着狄明威的单车。 “怎么现在才回来?明威早就来了。”嫲嫲说:“叫你去看一下,你却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偷懒了?” “我……” “真是的!明威事情忙,你也不会先回来说一声!还好明威自己过来了。” 听嫲嫲这么埋怨,赵意中不禁疑惑地看了狄明威一眼;他正在听爷爷说话。爷爷不知在说什么,他听得很专心,微微斜倾的脸庞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 “妈,明威什么时候来的?”她随口问她母亲。 “快九点的时候吧!你去了好半天,一直没消息,嫲嫲很担心,正要打电话过去,明威就来了。他说中午才到,整个下午都在忙着整理东西,结果太累了,就睡着了,一睡醒就往这里了,他说他没看到你——你是不是趁机跑去玩了?怪不得嫲嫲要嘀咕!” 赵意中一呆,不禁又朝狄明威望去。 “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洗澡了。”她收回视线,微笑跑开。 她在树下等他等了那么久,一直都没有看到他出现,他却说他一直在屋里…… 她甩甩头,不想揣测,不想猜疑,也不想追根究底——狄明威为什么要说谎? 然而,她无法不困惑。 狄明威要离开前,上楼来找过她,她装睡了;无论如何,这时候她不愿面对狄明威。 晋江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林如是所有! 满怀心事睡觉的代价是,第二天早上,她母亲上楼喊醒她的时候,她痛苦的睁不开眼睛。 “意中,该起床了!开学的第一天你就想迟到吗?”意中的母亲打开窗户,催促她起床。“快点起来!你再不起来,又要惹嫲嫲不高兴。” “知道了。”她坐起来,闭着眼,喃喃回答。 “知道就快去换衣服,别又赖床了!”意中的母亲摇着头,又气又好笑,催促赵意中一声,才下楼去。 没几秒钟,嫲嫲又在楼下接喊着赵意中:“意中,明威来接你了!” 他来做什么? 赵意中懒懒地靠着窗往下看了一眼,狄明威正和小黑在庭院里玩耍,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头来冲她一笑。 这笑容异于平常的谦和,而显得十分灿烂。赵意中将头搁在窗棂上,露出半个脸,睡眠不足的表情十分难看。 “不必等我了,你自己先走吧!” “没关系,还有时间。”狄明威仰着头温和地笑说。 又是那种笑容——赵意中突然感到深深的厌恶;狠狠地别过脸,睡意也全消了。 “我说不必等我了!”她任性地把窗子关上。 这样任性实在没有道理,她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对狄明威发脾气。 “唉!我实在是真差劲!”她懊恼地捶着床。 但沮丧不到三分钟,她立刻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盥洗完毕,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她蹑手蹑脚地由窗户爬树而下到庭院。 狄明威的单车不见了,大概已经先走了。 她悄悄地往星里探了一眼——果然没错,嫲嫲正在大发雷霆。她摸摸肚子,早餐没吃,肚子正饿得在打鼓;但嫲嫲正在气头上,进去了,铁定又找骂挨,两相权衡之下——算了,先溜了再说。 她悄悄地往大门口走去;她踮着脚尖,缩着脖子,偷偷摸摸地跟做贼一样。小黑眼尖,摇着尾巴又叫又吠地朝她奔来,惊动了屋里的爷爷、嫲嫲和父亲。 “啊!意中!什么时候……”嫲嫲吃了一惊。 “啊!嫲嫲,早!我上学去了。”赵意中“嘿嘿”笑了两声,赶在被骂之前抢出了门。 晚上回来铁定会被骂得很凄惨,不过那是回来的事,先平安度过白天才是要紧的事。 她吹着口哨,悠哉地走来晃去。沿路蝉声依然在“知知”地叫;但是,夏天快过去了。 一如往常,她又在栅门关起来以前,险险地以侧身之姿挤了进去。老校工也如往常咕哝她几声,再又叹又笑地目送她的背影扬长而去。 这次她破天荒地将无聊又冗长的“训话大会”从头听到尾,只是呵欠连连。实在太无聊了,加上肚子又饿。 呵,她张大嘴巴,又打个又大又懒的呵欠。 好不容易捱到开学典礼结束休息的时间,她立刻不见人影,而出现在医护室外。 里头穿着白外衣的人正背对着门窗,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似乎看得很专心。赵意中暗暗贼笑两声,舍正门不入,绕到了窗户边。 嘿嘿!她轻轻地跨上窗台,慢慢地、慢慢地翻了进去—— 着陆成功!小马医生显然没有察觉她的侵入——嘿嘿!过了一个暑假,她的功力加深了。 她蹑手蹑脚地朝他偷偷摸摸地靠过去。一切似乎部很顺利,对方仍然没有发现她的入侵。 她摆好架势,蹲稳马步,双臂拱起,歪嘴扭眉,提起一口大气,然后闭住气,使尽吃奶的力量要呼喊出来—— 白衣魔鬼突然转过身来。 “啊!怎么是你?小马医生呢?”原来以为是万无一失的胜利吼叫,顿时却泄气成了惊愕的惨呼。 “没错,是的。”那人的口气冷静得就像那时他问她是不是还活着般的无动于衷。 “你是谁?小马医生呢?”她皱眉又问。意外发现,他有一个很挺很直的鼻子,不输他那弧度很美的下巴。 第9章 “我叫段平,从今天开始担任‘西高’的校医,马医生已经退休了。” 啊?赵意中愣了一下。 对呀!小马医生已经告诉过她了,他儿子要接他回去享清福,她怎么给忘了? 顿时,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委靡下来,肚子强烈的感到饥饿。她四处看看,看到一旁的桌上搁着几只硕大的苹果,看起来好像很可口。 “哇!这么大的苹果!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她走过去,自说自话,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这种苹果我家也有,人家送的,是进口的哦!不便宜哦!那个人还真是慷慨——我他吃了几个,滋味真的不错,但被嫲嫲说了一顿。” 段平突然抬头看她一眼,扬扬眉,有些意外的模样。 “不过,你还真是会享受!以前我和小马医生有茶喝,就觉得很奢侈了,你竟然吃这种进口的东西——哎哎哎……”她言下之意,是极其不以为然,却又羡慕不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段平耐着性子问。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看她那种垂涎的模样就明白一切了。 “我可以吃一个吗?”赵意中直截了当地问,一点也不掩饰她的嘴馋。 她这么直接地问,倒教段平微觉惊讶。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还在猜她会嗫嚅腆颜多久,才会说出心中真正的意思。 不过,想想他们初相遇的情景,实在也不必对此感到多大的意外。 他正想点头,赵意中却已自动地拿起一个苹果,呵了两口气,往身上揩揩,就直接送进嘴里,咬了好大一口。 那真的是“好大”的一口,发出的声音清脆得几乎要响彻云霄!而且,边吃边拍拍肚皮说:“我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在打鼓。吃这东西其实只会胀气,不过,寥胜于无。” 照道理说,吃人的嘴软,而她竟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段平略带稀奇地扬扬眉;他才刚到这儿,对于赵家的种种传闻却已领教不少,看样子,眼前这个女孩大概就是赵家的千金。 他想,他应该没猜错。 来到这里以前,他就听学校里的师长提及,有个很优秀的学长放弃大医院的邀请而回乡开业。所以他一到这里,立刻特地去拜访;为表示慎重,还随行带了一盒进口的苹果礼盒聊表心意。她说她也吃到苹果了,那大概就是他送的了,这苹果,的确是进口的,而且,不便宜。 还有,她说的“嫲嫲”……大概就是接待他的那个老夫人,态度气质有着一切旧式家庭特有的教养规矩的赵家女主人吧! “你不请自来,水果也吃了,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他试探的问。 “啊?我还没跟你说吗?”赵意中满嘴都是果肉,口齿不清地咿哑几声。“我叫赵意中,我常来找小马医生泡茶聊天;你认识小马医生吗?” “不认识。”他摇头。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小马医生是个很风趣的人,如果你也认识,相信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他果然没有猜错,她就是那个赵意中。想想大家对她的评语……他暗暗摇头,还真是没冤枉她。 不过…… 他仔细看她几眼。浓眉、大眼、宽大的嘴巴、褐色的皮肤,以及显得修长单薄的身材。 乡下人传统的眼光总是要凤眼、巧嘴、柳眉、白净丰嫩的体态才算漂亮、福气相;而以赵意中的模样,旁的不说,单是身骨单薄这一项,就被排斥在美人的标准之外了。 但是,他知道他不会看错,她现在才只十六岁、七岁,还是含苞的年纪,假以时日,想必会是个颠倒众生的大美女。 他觉得她身上有种难喻的魅力,执着于传统柔弱的美女形象的人是无法读懂的。 “喂!我可以再吃一个吗?”赵意中朗声问。 但她有问跟没问一样,自动得很,未待他开口,她就拿来一个大苹果,并快速地啃去一大口。她的“问”,不是请求,而是打声招呼,告诉对方她做了什么而已。 她往窗口走去,刚靠上窗棂,立刻就像有条蛇盘旋在上头似地倏然转身退开,而且表情很古怪。他觉得讶异,迎向她,轻轻托着她的手肘,往窗口看看说:“你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她背对着窗,感觉有些不自在。 窗外的花圃旁有一对男女学生正在交谈,他敏感地看她一眼,她别过脸,看着地下。显然她在意的不是窗棂本身,而是那两个人。 那两人,段平当然不认识,他才来第一天;不过,倒是都见过。 “是他们——原来是这里的学生!”他喃喃自语。 “你认识他们?”赵意中意外地抬头问。 “谈不上认识。那女孩的奶奶在医院帮忙伙食工作,昨天她来医院时见过。” “医院?什么医院?”赵意中有些惊讶地问。 段平耐性地回答说:“省立医院。我在邻镇的省立医院担任外科驻院医生,兼任‘西高’的校医。还有什么问题吗?” 省立医院是附近几个乡镇村里方圆百里内的唯一一所中型医院,规模不大,但还算差强人意。 赵意中浓眉深锁,微张着嘴,眼底疑戒参半地看着段平,微微摇头。 这家伙似乎有很多的“可能”,不知道接着他又会有什么令人讶异的身份或事情出现,看来不能小觑他,对他掉以轻心。 段平笑了一笑,不跟她的心眼计较;他知道她大概在想什么,因为从她脸上的表情就猜得出来。他往窗外又看了一眼,闲聊似地说:“那女孩——我记得是叫邓冰婷吧?人如其名,不过……” “不过什么?”赵意中很快问道。 “不过麻烦了些……”他微笑地说。 他见过邓冰婷,从她看人时的眼光,他就约略看得出她的个性。老实说,他不怎么喜欢这类型的女孩,依赖心强,就像树藤一样,一旦攀附上,便纠缠不休,死不肯放手,麻烦透了! 他知道这类型的女孩,表面看起来很文静秀气,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温婉可人;骨子里却对人存着疏离感,退缩、内向,带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一旦找到她认为可依附终身的对象,便紧紧缠住,一圈一圈地紧绕着,直到对方透不过气为止。 而且,她们容易有被遗弃的紧张,对方一旦离开,就会有自残式的报复举动,想藉此挽回或者牵绊住对方。 所以,他才会觉得“麻烦了些”。 “你也觉得她很吸引人吧?”赵意中突然开口,回首看着窗外。“她就像嫲嫲一心想雕琢我成为的那种女孩,只是,我总是无法达到嫲嫲的理想。”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邓冰婷。她几时转学过来的?狄明威应该知道的,不,看样子,他早就知道。 花圃旁的狄明威和邓冰婷的身影,看得她觉得好陌生,该怎么形容她这时的感觉?有一点痛,又有一点像看了不该看的不自在。 “那个男的应该叫狄明威没错吧?”段平并肩过来。赵意中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侧头看他。他解释说:“我听医院里的人说的,他跟邓冰婷一起到医院。不简单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赵意中只觉得脑袋轰隆隆的,什么都听不见。她瞪着眼,看着段平的嘴巴一张一合,僵硬地转向狄明威和邓冰婷,眼神发直,像掉了魂似的。 “我要走了。”她一转身就急着逃离窗口。 “喂,你没事吧?”段平追上去,抓住她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介意她刚刚失神的模样。太奇怪了,他想弄清楚。 “放开我,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她不回头,一直想甩开他的手。 “别逞强,我觉得你不太对劲!”他还是不肯放手。 “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我说没事就没事!” 赵意中还是没有回头,拚命地扭着手。 但段平硬是不肯放松手,他怀疑她是否在哭;无视她的急欲挣脱,硬生生地想将她扳过身来瞧个究竟,嘴里边说:“别骗我,一定有事!” “干嘛!”赵意中敌不过他,突然转过头来,重重地皱着眉凶他。 她脸上干干的,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一双大眼睛盛着清亮,也没有多余的水痕。 “啊!我以为……”这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呐呐地有些吞吐。 “你以为什么?放手啦!”她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你想把我的手扭断吗?什么嘛,莫名其妙!”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她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皱着眉瞪了他一眼,甩头就出去。 其实,她知道段平并没什么恶意,他只是关心她,大概是因为她刚刚的脸色真的不太对劲。她只是,只是大惊讶。狄明威跟邓冰婷竟会出现在医院…… 那么,这段时间,他一直都跟邓冰婷在一起了? 对,还有,昨天他说谎,也跟邓冰婷有关吧?但,他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猜测,不禁令她觉得有些心浮气躁,胸口闷闷的。她并不是怀疑狄明威,而且他有结交朋友的自由;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看到他和邓冰婷在一起,会有想躲起来、逃开的想法? 项平,拜托!她不愿再想狄明威与邓冰婷的事了。 升上天的她的项平,她真的、真的不愿再想有关狄明威的事了。 第六章 午后雷阵雨刚歇,“赵内小儿科”难得有个清闲的下午;意中的父亲和爷爷各在诊疗室内休息或阅读,护士们则聚在外头闲聊打发时间。 第10章 她们压低嗓子交换一些流言和谣传,正谈得津津有味时,赵意中推门进来,qi書網-奇书她们不约而同都噤声下来,神态极不自然。 “意中,怎么过来了?”年纪最长的那名护士笑着打招呼。她在“赵内小儿科”服务十几年了,赵意中都喊她阿姨。 “嫲嫲要我送点心过来。”赵意中把一盒糕饼递给她。“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我爸和爷爷在休息了吗?” “忙了一个早上,现在才有空休息。院长和赵医生都在诊疗室里休息。” “哦!你们继续聊吧!我走了!” 赵意中摆摆手,正要离去时,那名年长的护士急忙拉住她,压低声音说:“等等,意中……”她看看诊疗室,担心引起里面注意,悄声地将赵意中拉到一旁,另两名年轻的护士也围过来。 “怎么了?这么神秘!”赵意中被她们神秘的样子搞得不禁也神经了起来。 “我跟你说,昨天下午我到隔壁镇去,看到了明威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他们两人骑着脚踏车,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原来是这件事! 赵意中的嘴唇微微一扬,挑挑眉,无声地一笑置之。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知道现在外头怎么说吗?明威都快被那女孩抢走了,你还这么不痛不痒!”护士们都替她着急,语气不禁提高了一些。 狄明威和她的“关系”一直没有公开,但因他常在赵家出入,所以很多人自然地就将他们视为一对,总以为这是早晚的事。 “我当然要笑,不然要哭吗?”赵意中反问为答,却是答非所问。“好了,我要走了!” 她不想再听护士们替她操心的言语,快步离开诊所。 她当然知道外面是怎么传说的。 邓冰婷的父母分居,她本来是跟母亲一起生活,后来又转跟父亲住。但她父亲工作忙碌,无法照顾她,便将她送到乡下交给奶奶照顾。 很巧的,她就刚好转到狄明威班上。 她和狄明威原来就是青梅竹马,她又遭父母分居之苦,狄明威将心比心,对她也就特别照顾,而她也紧跟在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狄明威骑单车上学,她也跟着骑单车上学;好几次赵意中从公车上看见他们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享受上学前的相聚时光。而且,时常有人会在镇上看见狄明威和邓冰婷并肩走在一起,看多了,慢慢就有些闲言闲语传开了。 不过,他们多半都是偷偷地讲,躲在当事人背后叽叽喳喳;而且,很不幸地,她似乎也被牵扯进去了。好几次她走在街上,那些正围着聊天的妇女看见她走来时,都互使眼色,慌张地煞住话题,并用同情的眼光望着她;等她走过,再暧昧地窃窃私语起来。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比较她跟邓冰婷的,也不想知道。 反正狄明威有结交朋友的自由,而她只要有项平就够了。 是吧?项平!升上天的她的项平…… 吱吱吱…… 高枝上还有未尽的蝉鸣,声声在对她说“知了”、“知了”。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林如是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但是,嫲嫲并不这么想,她不许她提起项平的事。 晚饭时,她坐在玄关逗弄小黑,嫲嫲从厨房里出来瞧见了,不悦地皱眉喊她说:“意中,你还在跟小黑玩!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她应了一声,拍拍小黑的头,小黑则乖乖地伏在玄关下。 听嫲嫲的声音,她似乎不怎么高兴,还是乖乖地听话,否则一不小心又要惹骂挨了。今晚,她最好还是安分一点,没事少吭声,学小黑乖乖地吃饭就好,免得“扫到台风尾”。 “爷爷,吃饭了!”她喊爷爷一声,规规矩矩地等全家都到齐后才开动。 嫲嫲似乎有什么心事,不像平常那样特别挑剔她。赵意中没事也不开口,尽量保持沉默,快快地扒着碗里的饭,想尽早逃开可能来袭的风暴。 意中的父亲埋头吃饭,也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太对,大家怎么都那么安静?吃完一碗饭后,他借故要赵意中帮忙添饭,一边说:“怎么都不说话?这么安静还真不习惯。” 赵意中放下碗筷正想帮父亲添饭,嫲嫲却先一步将碗接过去,添好饭说:“明威这孩子,最近不知是怎么回事,假日都不过来这里,打电话去也没人接!” 赵意中低头继续扒饭,静静地听着,没有答腔。 意中的父亲接过饭,看了赵意中一眼,回嫲嫲说:“明威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会照顾自己,你就不必太担心。再说,他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天地和时间,老是将他绑在这里,也太难为他了。” “话是没错!可是当初大家都说好的,每星期得回来家里一趟,这样我才放心让他一个住在外面。但现在,快半个月没见到他的人影了,万一有什么事,我怎么向建平夫妇交代?” “不会有事的,明威一向很懂分寸。” “还说呢!你知道现在外头都在传说些什么吗?”嫲嫲很不高兴地说:“明威最近常跟一个住在邻镇的女孩子在一起,也不避讳别人的眼光,两个人还经常骑着单车在镇上招摇。我本来不相信,还是林护士亲眼看见之后告诉我,我才知道。她还说,这件事意中也知道……”嫲嫲将矛头转向赵意中。“意中,你早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嫲嫲?” “我……”赵意中困难她吞吞口水,解释说:“事情不像外面说的那样,大家都是同学,所以……所以……” “是啊!明威这个年纪,结交几个朋友是很平常的事。妈,你就别去管外头那些人怎么说了!”意中的父亲替意中解围说道。 “我怎么能不管别人怎么说?”嫲嫲还是在意旁人的闲言闲语。“明威将来要继承我们赵家,现在他却跟个不三不四的女孩子来往,将来别人会怎么想?我还听说那女孩会抽菸、喝酒,父母也离婚了,根本就是个不良少女。” “嫲嫲,不是那样的!”赵意中急忙澄清说:“那女孩我见过,她叫邓冰婷。是明威到建平伯伯家以前的好邻居,他们从小就认识了。而且,她长得白净秀气,又很斯文,是个很端庄的女孩子,根本不是别人说的那个样子!” 嫲嫲听赵意中这么说,顿时沉默下来;她没想到对方会是狄明威的青梅竹马。 “妈!”意中的父亲说:“你就别再担心明威的事了,也别管村里和镇上的那些人怎么说!” “我还是不放心!明威这年纪正好是最容易受诱惑的年纪,他父母又不在身边,我们有责任……” 嫲嫲的话被小黑兴奋的汪汪声打断。庭院那头,狄明威正牵着他的单车进来。小黑摇着尾巴高兴地在他身旁转来转去。 “明威,你来了!吃过饭了吗?”意中的母亲赶忙到玄关旁招呼狄明威。 “吃过了。”狄明威停妥车,微笑地回答意中的母亲,并往屋里走来,手上提了两本厚厚的书。 小黑一直跟着他,他拍拍它,示意要它乖乖地在庭院待着,自己则脱鞋进屋子里去。 “明威,你来得正好,嫲嫲有话问你。”嫲嫲表情严肃,声音也严肃。 “嫲嫲!”赵意中觉得很难堪,她已经都解释清楚了,嫲嫲还要这么做。她用着央求的眼光看着父亲,希望父亲能阻止。 “你们谁也别多话。”嫲嫲打定主意,态度很坚决。 赵意中转向爷爷,爷爷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似乎叫她别着急。 狄明威轻轻将书搁在一旁,走到桌子旁坐好。 “明威!”嫲嫲说:“你心里大概也知道嫲嫲要跟你说什么了!嫲嫲问你,外头那些传言是真的吗?” “嫲嫲……”赵意中想阻止嫲嫲这种没有道理的盘问,但嫲嫲却瞪了她一眼,严声说:“我是在问明威,不是在问你,你别说话。明威,你说!”嫲嫲目光悯悯地看着狄明威。 狄明威先看了赵意中一眼,然后脸上毫无愧色地面对嫲嫲的逼视,他自如地说:“我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说,也不在乎他们说的那些闲言闲语。我跟邓冰婷从小就认识,我们在一起谈天是很自然的事;就像和其他朋友、同学一样,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议之处。”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嫲嫲见狄明威坦荡无愧,口气便软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这里总归是乡下,闲话传得很快,传来传去,传到最后,白的都会染成黑的。你父母将你交给我们照顾,如果你在这里传出不好的谣言,那叫嫲嫲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你放心,嫲嫲,我相信爸妈不会在乎那些闲言闲语。” “也许吧!但没有把柄给人说闲话不是更好?何况,将来你要继承我们赵家,传出这种闲话总是不太好。” 狄明威垂着头,沉默不语。 “而且,”嫲嫲又说:“听说那个女孩的家庭不太正常,又有一些不好的习惯……” 狄明威霍然抬头,略显激动的说:“冰婷的家确实不太美满,她的父母分居,她跟父亲住,因为父亲工作太忙,不得已才被送来这里请邓奶奶照顾。但冰婷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她很懂事,也很坚强独立。虽然她以前曾经因此而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惯,但她答应我,她一定会改掉。真的!她答应我了!” “是吗?”嫲嫲的反应有些冷淡。 “是真的!我知道嫲嫲也许很难接受她,但她家里的情况,那并不是她的错!冰婷原本是一个很乖巧、很懂事的女孩。” 第11章 狄明威一再为邓冰婷辩护,嫲嫲心里不以为然,嘴里却不再说什么。她看狄明威神情磊落,也不好说太重的话,只委婉地表达说:“明威,嫲嫲说这些,不是反对你跟她交朋友,只是不希望再有那种谣言传出来。嫲嫲一直很喜欢你,对你的期望也很高,希望你能明白嫲嫲的苦心。” 好半天,狄明威都没有说话,气氛非常沉闷。赵意中低着头,简直不敢去看狄明威的脸,也不敢想像他此刻的心情。 嫲嫲对狄明威的要求,只是让她觉得更难堪。为了狄赵两家的约定,狄明威连交朋友的自由都受到限制,连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意愿都被扭曲,实在是没道理的事。 她看得出来,狄明威很在乎邓冰婷。他在为她辩护的时候,脸都红了,而当他讲起她的种种优点时的表情,更是她所陌生的。这一切,在在都显示邓冰婷在他心里的份量是不一样的——不只是青梅竹马吧?——她想。嫲嫲这样,更是凸显出她的凄惨。 她无法再坐在这里忍受这种尴尬与难堪,于是她起身走到外面,背对着饭厅坐在玄关前。小黑兴奋地朝她摇着尾巴,像是非常欢迎她的光临。 嫲嫲的视线,随着赵意中起身,背坐玄关到和小黑玩耍,又转向狄明威。狄明威望着赵意中的背影,目光渐渐清朗,沉闷的气氛也渐渐转轻转柔。 “我知道了,以后除了在学校,我尽量不再和冰婷见面。”他移回目光,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太好了!你这样说,嫲嫲就放心了!”嫲嫲眉间深锁的阴沉一扫而开,满意地点头,笑道:“对了,我想你肚子大概也饿了吧?你一个人住在外头,没人照顾,也没能好好吃一顿。你在这里稍坐一下,我到厨房去弄些点心。” “不必麻烦了,嫲嫲。” “没关系,你等会儿!”嫲嫲利落地起身到厨房。 空气又恢复宁静,除了阵阵的菜香就是爷爷不知什么时候泡好的一壶茶所冒出的茶香,以及丝丝缕缕如雾的白烟。 “明威,陪爷爷喝杯茶吧!”爷爷的笑容被隐没在袅袅的白烟中。 狄明威靠坐过去,顺手将书也带过去放在一旁。 两个人自在地品茗,意中的父亲偶尔自报刊中抬头掠望一眼,无意打扰,只专心在阅读上。 屋外的虫声卿卿;残夏最后一场的交响乐曲,穿透窗纱萦绕整屋子,余音绕椋,久久不歇。偶尔还夹着小黑的轻吠声,似乎在为最后的叫嚣谱上华丽的咏叹。 “明威,”爷爷熟练地为两只空杯注满新茶,从容地说:“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就不必顾虑太多。” “爷爷……”伙明威垂着眼,显得沉默。 “赵家和狄家的约定,本来就是一个过去的承诺,若以此来束缚你,非但没有道理,而且也不公平。” 爷爷的眼里闪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一如平常的语气,又说:“你要记住,你是你,项平是项平,你们谁都无法替代彼此的人生。项平未完成的承诺,不应该由你延续,你应该要做的是充实你自己的人生。我相信建平夫妇所以会让你到这里来,就是不希望你活在项平的阴影下。” 爷爷一语道出狄明威一直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沉重。因为他亲生父母的疏忽,却剥夺了狄项平无辜的生命;而狄建平夫妇却又无怨无悔地收养了他,待他如亲生子女——为此,在他内心深处,一直对狄家怀有很深的罪恶感,他觉得他应该为他的父母和自己赎罪,代替狄项平完成一切他未完成的事。 所以,从他成为“狄明威”那一天开始,他就下定决心,今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一定都以狄家为前提。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我”,以完成狄项平的人生为职志。 “爷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爷爷什么都知道,而且了解得那么深。 爷爷眯着眼,了然一笑,轻拍他的肩说:“不必勉强自己,就按照你自己心里的意思去做吧!诊所的事有你叔叔在,你不必担心,也不必为了赵家和狄家的约定耿耿于怀。你还年轻,没有必要为了这些而搁浅一生,应该多为自己着想!” 自始至终,爷爷说话的语气都很平淡,但却语重心长。 狄明威知道爷爷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所以他感激在心田,笑得也释怀。他真心地说:“爷爷!你别这么说,我是建平爸爸的儿子,赵家和狄家所约定的事,本来就应该由我来达成,怎么能说是束缚?有幸能成为叔叔的女婿,继承爷爷一手创立的诊所,我觉得很荣幸,也很高兴。” “是吗?”爷爷微微一笑。“听你这么说,爷爷很高兴;但是,明威!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你真的不必勉强!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你叔叔和建平爸爸一定会谅解的。” “爷爷,我没有勉强。也许我心里真的有一些阴影存在,但是,这件事,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真的很高兴能和意中在一起,完成赵家和狄家的承诺。”狄明威字字句句都说得很真诚,态度比先前更认真。 爷爷稍稍一愣,随后又了解般默然点头。他已经无需再多说,因为从狄明威认真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此钢铁还要坚硬的决心。 “这是什么?”眼光一转,爷爷注意到狄明威带来的书。这两本书都相当厚,略微参差地叠在一起。 书面朝上的是《大唐风云录》,垫在底下的则是《李世民全传》。 狄明威腼腆地笑说:“才买来不久,翻过几页而已。” 爷爷捧起书,笑容可掏,像是看穿什么似地看了狄明威一眼,又望望坐在玄关上逗弄着小黑的赵意中,笑得意味深长。 “很好!”他晃晃脑,满脸笑容。“等你读完了唐太宗世民,爷爷再借你魏祖曹孟德的文集和传记。” “真的?谢谢爷爷!”狄明威显得很高兴。 爷爷熟读三国纪事,偏爱魏祖曹阿瞒。虽然他在历史上的功过是非仍多争议,未有定论,累世对他的评价也诸多非议,褒贬不一;但爷爷并不囿于所谓正统的观念,而偏爱魏祖卓越过人的才识、雄略与魄力。 尤其魏祖诗气雄浑,坚而悲凉,古直苍劲,足以笼罩一切;这等大气魄,建安诸子,无人出其右。 爷爷并常以他比量赵意中,认为她的个性气魄不是寻常男子所能懂得。而狄明威如此经心,先读唐太宗世民,再读魏祖孟德,想必是想读懂赵意中。 “明威,如果你能读懂,那也是意中的福气。”爷爷语带玄机,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狄明威思索着爷爷的笑容,转头追寻赵意中的人影。 他对爷爷说的话完全是出自肺腑,他是真心又心甘情愿地履行狄家与赵家的约定。从他成为“狄明威”那天开始,只有这件事,他是超越了“狄项平”的阴影,而发自内心地接受承诺。 从他十一岁那年,在吹着阴风,夕阳染着黯淡的光采的夏日黄昏里,透过玻璃窗初遇赵意中开始,他就被她身上所自然流露出的魅力所吸引。他解读不出那是什么情绪,但她就是如此深深地吸引住他的目光。 当然,他很容易就看出,赵意中并不是那种柔顺的美女;但在她身上,却可以看出更深更广、山高海阔的气魄,在在都深深地牵引着他。 老校工说她像楚霸王项羽,一言一笑自生气概,不比那些整日关在闺房里刺刺绣绣的女孩子家,终是一副见不得世面的小家子气。老校医更笑称她如秦王李世民,个性充满魅力,让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她在发亮。 而爷爷更比量她为魏祖,才略、气魄均非寻常男子所能读懂。 他完全赞成爷爷、老校医和校工的看法;赵意中迷人的魅力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能领受得到。所以他先读项羽,再读李世民,越读他们,就越深深能感受到赵意中的魅力。等读完魏祖,他将更加渴切能读赵意中。 但…… 他这么渴盼读她,她都还是忘不了项平;在她心里,他始终代替不了项平。 她不提,但他知道。 他们都怕他难过,所以绝口不提项平的事。 其实,悲痛已成往事,阴影虽然仍存在,但他却渴望能冲破内心的盲点;尤其是不希望赵意中因此耿耿于怀。 他害怕看到她那种不经意脱口提起项平时,随即露出的讪然、说错话似的表情。 所以,在街上巧遇邓冰婷时,他尽量用平淡、简单的口气,同她淡化自己到狄家之前的过去,目的就是不希望引起她任何联想,而刻意回避什么似地耿耿于怀。 他总觉得,如此的小心翼翼,正象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又很远…… 他和她之间,始终杵着一个项平。 “意中——”他走到玄关,在赵意中身旁坐下。小黑立刻摇着尾巴到他这边来;看得出来,它比较喜欢他。 赵意中微微低着头,偏暗的夜色,照给她一点忧郁的颜色。朦朦地,像是覆了一袭薄纱似的轻愁。 他的心茫然一动。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表情,虽是淡淡的悲,却是如此风情万种。 “意中——嗯,刚刚嫲嫲说的那件事……”他不善于解释,但他觉得有必要让她了解。 “嫲嫲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赵意中仍微微低着头,说完这句话,她才抬头看他,跟着一笑。 “是吗?”他以为她多少会有些在意,但她似乎不受任何影响。他接着又说:“意中,这件事不是像……” “你真的不必在意嫲嫲的话,明威。” 第12章 赵意中很快地打断他的话,旋即又低下头去。 他一定是要说关于邓冰婷的事,但她根本不想听。虽然她告诉自己,狄明威有交朋友的自由,选择他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权利,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实在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关于邓冰婷的事。 小黑在他们两人的脚下徘徊,似乎在奇怪着他们怎么沉默下来;绕了几圈之后,他们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它挨近了狄明威,乖乖地在他脚边躺下。 静了一会儿,狄明威仍坐在赵意中身旁,没有走开的意思;赵意中觉得有些意外,还有些安慰。 “明威,”她看着小黑说:“你知道村里的人是怎么说我的吗?” 狄明威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停了半晌才点头,然后转过头去看她,似乎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赵意中避开他的目光,语气有些消沉,说:“自己的未婚妻被人那样说,你不觉得尴尬吗?” “不会。”他回答得很肯定。 “为什么?”赵意中又问。 自己的未婚妻被人批评成像猴子,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不觉得尴尬没面子? 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她? 她觉得手心不停在冒汗,突然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因为你一点都不像啊!”他的声音有笑意。 是吗?这样的回答倒教她沉默下来。 她不禁想起他刚刚在嫲嫲面前,尽力为邓冰婷辩护时那脸红的样子。 她的潜意识在比较——他果然是喜欢邓冰婷! “你在想什么?”狄明威跳下玄关,逗弄着小黑。 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小黑立刻警觉,竖起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口。 “对不起——”半掩的大门被推开,映进一条高大的身影。 听见那声音,小黑警竖的耳朵松懈下来;它似乎认得那个人。它跑向大门,摇着尾巴对着那个人吠叫两声,表示欢迎。 “嗨!小黑,你好吗?”那个人弯下腰来拍拍小黑的头,然后往玄关走来。 “啊——”赵意中跳了起来,张着嘴巴,指着对方;因为过度惊讶,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晚安,意中小姐。赵医生在吗?我是专诚来拜访他的,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那人笔直地走到玄关前,笑吟吟地,对赵意中看到他时的惊讶模样,似乎感到很满意。 “你、你、你——”赵意中实在太惊讶了,无法那么快反应qi書網-奇书过来。“你怎么会来我家?找我父亲做什么?” 这家伙太诡异了!她实在无法不皱眉。她早就认为这家伙似乎有很多的“可能”,而他果然以这等震撼她神经的方式证实她的猜疑。 “发生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嫲嫲听到赵意中的“惨叫”声(奇*书*网^.^整*理*提*供),赶出来看一看。看见立在玄关前的那个人,立即堆满笑容,热切招呼说:“原来是段医生,快请上来!” 段平略略欠身,表示打扰后,才脱鞋上去。 赵意中满腹疑惑,连忙抓住嫲嫲问个究竟。 “嫲嫲!”她边说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段平的背影。“这家伙到底是谁?来找爸爸做什么?他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吗?” “意中!”嫲嫲斥责地看她一眼。她最讨厌意中这种没教养的讲话方式。“以后不许你再这么没礼貌、没教养!段平是你父亲大学毕业后的学弟,而且又师出同门,是个很优秀的青年。这次他志愿下乡服务,他原来服务的大医院院长,也是你父亲的恩师,跟他提起你父亲,所以,他一来到这里,就特地过来拜访。你父亲的恩师也特别来过电话,托我们好好照顾他,以后你对人家要非常尊敬,不许无礼,懂了没有?” “懂了。”赵意中不敢再多嘴,老实地点头。 但她实在搞不懂,父亲和段平之间的关系那么远,竟然可以因为他们的恩师的一、两句话,扯来扯去,套得出这么……在她看来,这根本是过于没道理的熟络。 “意中,你见过这位段先生?”狄明威追着嫲嫲和段平的身影,显得困惑。 他没事不会跑医务室,自然不会认识段平,也没机会见到他的面。 “嗯。”赵意中不怎么感到荣幸的点头,因为她认为见过段平才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她还在他面前出了洋相。“在医务室见过,他就是接替小马医生、我们学校的新校医。” 不——更早以前见过,他还嫌她长得黑,问她是不是还活着。 当然,这种“不光荣”的事,她想想还是别告诉狄明威的好。 狄明威没说话,对赵意中乍见段平时的表情反应感到耿耿于怀、嫉妒又不安。 刚刚的赵意中显得很生动;她自己不知道。其实她是非常富有魅力、非常迷人的。他尤其忘不了段平看着赵意中时的那种笑容——说不出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不舒服,讨厌看到他注视她的那种方式。 那笑容好像是在说——他能读懂,懂得她的美。 而赵意中的反应也显示出她很在意段平,虽然她自己没有察觉,但他感觉得出来。 因为对于相见不深,不!应该说,对于一般人她根本不会有这种过度的反应。而且,她跟段平说话的口气与方式,在他听来,像是认识很久了一般。 他不由得感到嫉妒。那才是真正的赵意中,没有了项平阻在当中的赵意中。 而同时,他也感到不安。他没有忽视段平注视赵意中时的眼神和笑容,虽然他和赵意中名份已定,但他仍为此感到强烈的不安和威胁。 “我该回去了。”他微微甩头,也许不该庸人自扰。 “我送你到门口。”赵意中轻轻一蹬,身如飞燕地跃下玄关。 她拍拍衣摆,朝屋里望了一眼,她看到她父亲和段平交谈甚欢,似乎很投机的样子。 什么“学弟”?这么远的关系——她暗暗摇头。她父亲都四十六岁了,而这个段平,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三十;落差十数届,他们居然也可以扯得这么亲热—— 算了!她不想再费神去理解了。 “嫲嫲,明威要回去了!”她拉开嗓门,朝屋里大声喊着。 第七章 星期六下午,省立医院终止挂号前的半个小时,赵意中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挂号处的柜台前。 她穿着浅色的长裤,走路一拐一拐;仔细看,她的衣服背后还黏有细碎的树叶。 大堂散坐着几个等候领药、或者陪同亲朋来看病的人们,她用眼角余光火速打量一圈,确定没有认识的人后,才悄悄放心;但仿似戒备的姿态,一拐一拐地走进电梯,到了三楼的外科门诊。 出了电梯,她往左边拐去,那边是一般外科、骨科的门诊处;另一边则是脑神经、胸腔及心脏血管外科等听起来令人心神凝重的部门。 候诊的人不多,她看看灯号,还差两个就轮到她。 约莫等了十分钟,灯号一直没变,门诊室的门却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人也进了又出、出了又进。 她耐不住性子,起身绕了一圈,当她绕回原点,灯号一连两跳,跳到她的号码。她赶紧一拐一拐地拐进去。 “这边坐,哪里有问题?”医生头也没抬,只一味地翻看着病历表,问些例行的问题。 这声音挺熟的!赵意中疑窦顿生,仔细瞧那医生,对方也正抬头……“哇!你!”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呼。 天啊!这真是噩梦!怎么什么鬼神不遇,偏偏曾遇上这姓段的家伙?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气急败坏,惊魂未定。 “你忘了?我是这里的医生。”段平笑意连连,对一旁被惨叫声吓到的护士比个手势,表示没关系。 他似乎对和赵意中这样的见面方式感到很欢喜又愉快,眼中的笑意始终没有消退。 赵意中频频暗叹倒楣,一副衰透了的表情。 “好了,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问题?受伤了吗?”段平忍住笑,正经地看着赵意中。 赵意中指指右脚,带些懊恼地说:“脚踝啦!我想大概是扭到了。” “把鞋子脱掉,我看看。” 赵意中依言脱掉鞋子,顺带卷起裤管。脚踝的地方红红的,但并没有发肿的现象。 段平弯身查看一会儿,然后戴上手套轻轻按住发红的部位。 “会痛吗?”他问。 赵意中摇头。 他换个方向,加重了力量按向同个部位,问道:“那这样呢?会痛吗?” “痛、痛、痛……”赵意中点头乱喊,一副痛彻心肺的模样。 “看情形是扭到了没错。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照个x光看看究竟;我很怕会有骨折的可能。” “还要照x光呀?” “最好是这样。你等等,我开张单子给你。”他脱掉手套,洗净手,在一张纸上鬼画符一阵后交给赵意中,交代她说:“拿这张单子到二楼的x光室,照完片子后再回来这里。” 赵意中只好再一拐一拐地拐到楼下,折腾了老半天,才又回到三楼。 已经没有其他等候看诊的病人了,她是最后一个。她耐心地坐在外头等,等了一会,x光片总算送上来。 “果然没错,有轻微骨折的现象。”段平指着墙上的x光片说:“不过,别担心,只要按时吃药,别到处乱跑,过几天就没事了。” 又要吃药,又不能随意走动跑跳的,这样叫“别担心”? 赵意中压根儿不苟同段平的论调,哼了一声后没答腔。 “对了!” 第13章 段平边开药方边抬头问:“你怎么会扭伤?而且还骨折了?” “不小心踢到石头就变成这样了。”赵意中没好气地回答。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她是从树上摔下来,才会弄成这副凄惨的模样。 “我看,不是这样吧?”他笑嘻嘻地从她衣服上拍掉一片碎树叶,做作的摇头说:“没摔死,算你命大。” “你……”她气得脸红,但有护士在,她不好发作。 “好了!这拿去。”他又画了一张符递给她,密密麻麻全是她看不懂的蝌蚪文。“带这个到楼下缴钱、领药。拿好药在门口等我,我这边工作也结束了。” 她翻翻白眼,她为什么要等他? 他似乎看出地的心思,笑着改口说:“对不起,我说错了!拿好药,请你到门口,我在门口等你。” 有护士在,赵意中忍气吞声,不敢多吭半句;不过,她也不甘示弱地给段平一个白眼,才心平气和地拐着走出诊疗室。 去他的!谁稀罕他等她! 领完药,她早把他说的话丢得一干二净。谁知——他真的在门口等她,而且还唯恐人家不知道似地,斜斜地靠着墙边站,杵在正门口等她。 “领了药没?我看看。”一见她出来,他很自然的就迎上前去,和她并肩走着,顺手取过她刚领的药,仔细地过目一遍。 赵意中觉得莫名其妙,他自己开的药还会有错吗?干嘛又看一次? “没错!”他把药递还给她。“记着,要按时吃药,少乱跑乱跳,我保证不出一个礼拜,你的脚就会没事了。” 废话!这道理谁不知道? 赵意中并不怎么感激他,将药塞进口袋里,悻悻然说:“不用你保证,我的脚自然就会好,别把自己说得多了不起似的。” “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段平仍然一双带笑的眼,带笑的声音。 “当然不好!如果你的脚也像我这样,你的心情会好得了吗?”赵意中抬抬脚,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是不会太好。”段平忍住笑,同意地点头,他知道,如果他再不知好歹的笑下去,搞不好真会惹恼她。他转个话题说:“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好奇:你爸爸是医生,这种小扭伤,他应该冶得好,为什么你要大费周章,舍近求远?” 休怪他这么问!赵意中看了他一眼,甩甩头,无奈地说:“你不知道,要是找我爸的话,那嫲嫲铁定会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 “给嫲嫲知道了,那还得了?她一定会追根究底,那我可就惨了!” “为什么?”段平觉得纳闷不已。 赵意中又看他一眼,老实招认说:“嫲嫲最讨厌我净做淑女不该做的事,比如爬树。她总是认为那是没教养的女孩子才会有的举动。如果她知道……反正你知道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段平恍然大悟,想了一想才说:“你好像很怕你嫲嫲?” 赵意中翻个白眼,拒绝回答。 其实也不是什么怕不怕,她只是没有理由不听嫲嫲的话。而且,嫲嫲对她的要求太高,所以她常常挨骂。 他们沿着人行道走,要转弯的时候,略略走在前面的段平似乎看到什么,突然转过身来,抓住她的手,硬拉着她往回走说:“过来,我们走那边!” “干嘛?”赵意中被他硬拉着走,因为脚伤的关系,使她走起来更费力;走没十公尺,她忍受不住了,不满地甩开他的手说:“为什么要走那边?又不顺路。” “听我的话,走吧!”他又上前托住她的脖子,硬是不让她往前走。 “为什么?你放手啦!”她觉得很莫名其妙,前面有什么不能让她看见的?他为什么硬要拖她离开? 她强甩开段平的手,一拐一拐地跑到转弯的角落。 什么也没有,除了商店前的几个年轻人,就是那家快餐店门口外的那尊戴着金边眼镜、穿着丑陋的绿色上衣的呆塑像。 她纳闷地转头看段平。皱眉说:“什么嘛!我还以为有什么事,什么也没——”她眼睛一亮。突然住口,整个人被斜靠在快餐店门外那辆熟悉的单车紧紧攫住。 那是狄明威的单车! 然后她就看见他和邓冰婷从快餐店里出来。 邓冰婷从袋子里拿出什么要给他,他摇头,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跟她说些什么,但确定的是,他一定说了些令她不高兴的话,否则她也不会把东西丢回袋子,然后赌气似地整包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他直直站着,好一阵子都不再说话;然后,邓冰婷就低下头开始啜泣起来。 她哭得很无助,任谁都会起侧隐之心。 狄明威动摇了,紧绷的脸软化下来。不知他又对她说了什么,只见邓冰婷扑到他怀里,哭个不停。 他一直在安慰她,似乎是叫她别哭了。果然;邓冰婷慢慢停止哭泣。 然后,狄明威牵了单车跨骑上去,邓冰婷也跟着跳上后座;单车就这么迎着夕阳而去…… 为什么? 赵意中往前追了几步—— 为什么?他不是已经答应过嫲嫲了吗?那他为什么还跟邓冰婷在一起? 为什么还让邓冰婷坐上后座?那应该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特别座啊! 为什么? “意中……”段平走到她背后,双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似乎是想安慰她。 她没有回头,一拐一拐地直往前走。 “意中!”他猛然揪住她,硬将她拉住。 “干嘛?”她被他这样猛力一拉,险些跌倒;所以,她很不高兴地回头瞪他,肩头、鼻子也几乎皱成一团。 段平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脸上一阵错愕,只好讪讪地放开手说:“对不起!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怎么样?冒冒失失的!你差点害我跌倒,你知下知道?”赵意中横眉竖眼,毫不客气地表示不满。 “对不起,我刚刚一时情急,所以……”段平低声下气,诚恳地道歉。 他静静看着赵意中,将没说完的话,一古脑儿都写在眼神中。 赵意中脸上蓦然一红,别过脸,倔强地说:“什么嘛!你不要自作聪明——”她咬咬唇,短发一甩,背着光,提手一挥说:“我要回去了,不要再跟着我!” 她知道段平是好意的,但她根本不需要别人安慰。她只要有项平就够了…… 是吧?项平…… 段平刚刚一定以为她哭了,所以才会情急地抓住她。她怎么可能会哭?项平走的时候她也没哭…… 但是,他怎么会刻意阻止她、不让她看见狄明威和邓冰婷在一起的情景?他知道了什么吗? 狄明威终于也有他喜欢的人了,他再也不会再受到婚约的束缚。 不!不可以!他已经答允嫲嫲,不会再和邓冰婷在一起的! 项平,拜托! 赵意中仰首问天,但残夏已尽,蝉声不再高鸣说“知了”。 第八章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四处都是灰朦朦的,尽是糟糕的颜色;阳光不来,屋里就更显得晦暗,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无望。 赵意中无精打采地坐在玄关上,靠着门,百无聊赖地望着庭院外。小黑躺在一旁,缩着眸子将头搁在前脚上,一样的无精打采,挺无奈地望着泥泞了好些天的院子。 雨哗啦哗啦地下着,滴滴嗒嗒,不断由屋檐滴落下来,偶尔还溅了几丝湿意进屋子里。 从起床后,赵意中就一直这样无精打采地坐在玄关上。才几天没睡好,她脸上就挂上二窝黑眼圈,而且眼神委靡,十足的颓态。 “意中!”嫲嫲已经忍耐很久了,实在看不过去,终于发飙了。“你这样像什么鬼样子?还不快进来!” “哦!”赵意中乖乖地将身体移到屋子里。 最近嫲嫲的脾气不太好,因为狄明威连续两个礼拜都没来,打电话去也没人接。镇上又盛传许多关于他和邓冰婷的流言,什么抽菸、游荡的,狄明威总是跟她在一起。 意中的父亲和爷爷坚决不被谣言所轰动,一直很相信狄明威。但嫲嫲可不这么想,她怕狄明威被邓冰婷给带坏了。 “明威这孩子也真是的!明明答应我不再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现在又有闲言闲语传了出来。”嫲嫲对大家抱怨说:“这事要是传到建平的耳朵里的话,看我们怎么对人家交代!” “妈!你就别管别人怎么说,相信明威就没事了。”意中的父亲忍不住说话了。 “我当然相信明威,但那个女孩子就靠不住!她是那种不正常家庭里的孩子,行为总是比较乖张,我怕明威跟她在一起,会被她带坏。”嫲嫲说得忧心忡忡。 赵意中倒安静地看着嫲嫲。 嫲嫲最在乎的就是赵家的面子跟名誉,听不得旁人的半句闲话。而狄明威既然和意中有婚约,她认为他就应该好好用功读书,将来考进医学院,取得医生资格,继承赵家;现在怎么能跟个不良少女晃荡,惹出这些闲言闲语? 但狄明威却反其道而行,嫲嫲当然不高兴。而且,嫲嫲担心的不仅是如此,她还怕狄明威如果真的喜欢上邓冰婷,那就不好处理了。 但嫲嫲却不知道,狄明威喜欢的正是邓冰婷。 嫲嫲没有见过邓冰婷,如果见过,她就会知道,她一切的埋怨都是多余的;再者,她也会明白伙明威喜欢邓冰婷的坚定事实,根本不是用婚约就可动摇的。 而且,狄明威必然是认真的,否则他不会在答应嫲嫲之后,还继续跟邓冰婷来往;也不会不在乎镇上的传言,而依旧留在邓冰婷身旁。 第14章 再说,镇上关于邓冰婷种种不好的传言又不一定是确实,就算是确实,又如何呢?狄明威在为她辩护的时候,早已全然的包容了。 嫲嫲其实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喜欢已经底定、又合她意思的事情被破坏;而且事关赵家的面子和将来,她更不乐意有任何不好的变化。 “我决定了,就下个月初,让明威和意中订婚。”嫲嫲心意已定,大声宣布早先曾讨论过的事。 “嫲嫲!”赵意中的抗议又无奈、又懦弱无力。 “妈!”意中的父亲说:“意中和明威都已经有婚约了!还要订什么婚?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东升说得没错,没有必要用这种形式来束缚孩子。”爷爷也不赞成嫲嫲的意见。 “怎么说是‘束缚’?”嫲嫲不以为然。“该定的名份,就应该早点确定;而且这种事不是我们口头说说就算数,还是要照规矩来,合乎礼数、传统,光明正大的才不会被人说闲话。明威和意中虽然早就有了婚约,但那是我们自己关起门来说的,别人又不知道!正式让他们订婚,名正言顺,不是很好?” “但他们已经订过婚了——虽然不是很正式——我想,还是没有必要再举行一次。”意中的父亲还是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 嫲嫲仍然不放弃,兀自坚持己见的说:“话是没错,但孩子大了,还是有必要依传统礼俗再举行一次正式的订婚仪式,这样才合乎社会认同。” 意中的父亲和母亲相视一眼,觉得嫲嫲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却认为不必操之过急。 “就算有必要再让他们订婚一次,也不必这么快。明威和意中都还在念书,等他们大学毕业了之后再订婚也不迟。” “是啊,妈,他们还只是高中生。” “别再说了!”嫲嫲很坚持。“这件事我们先前就讨论过,而且当初也说好是要办个宴会,公开明威和意中的婚约关系,后来因为建平发生意外才作罢。我想了想,与其办个宴会,不如就让他们正式订婚,其实都差不多,但正正式式举行订婚宴,我想还是比较好。等正式订婚了以后,就让明威搬过来住,这样也少些不必要的人的打扰,就不会再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出来了。” 嫲嫲在乎的,还是那些抽象的东西。 雨越下越缓,似乎有慢慢要停的迹象。小黑突然“汪汪”叫了两声,也不管满地泥泞就跑到门口;庭院那头,狄明威却挑个很不是时候的时刻出现。 “爷爷!”他心情似乎很好,不顾身上还沾着雨珠,一进来就直接向爷爷说:“爷爷,我是来向你借书的!” 爷爷坐在惯常的角落,临后院的窗旁;狄明威也坐在一旁,仰着期盼的眼色。 “先前那两本书读完了?”爷爷露出赞许的笑容。 “嗯!所以我过来跟爷爷借魏祖的文集、传记和三国志。”狄明威眉飞色舞,说得兴高采烈。 除了爷爷,大家都很疑惑,只是几本书而已,为何能让他讲得如此手舞足蹈,充满期待! “明威,你过来,嫲嫲有话问你。”嫲嫲的表情很严肃。 狄明威错愕一下,望了大家一眼,似乎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后,才沉默地走到嫲嫲惯常跪坐的矮桌前,盘腿坐好,并将双手手指交叠搁在桌上。 “明威,你知道嫲嫲要问你什么吧?”嫲嫲语气平缓,但没有笑容。 狄明威默默点头。 “你亲口答应过嫲嫲,不再跟那女孩在一起的,对不对?为什么说了不算话?” “嫲嫲,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冰婷不管,任她自暴自弃。她是个好女孩,一直都很懂得自爱,但因为她父母的离异给她的打击太大,所以她才任性了一些。大家可以不了解她,但我不能不管她。” “那么,你这两个星期都跟她在一起了?” “嗯!邓奶奶要工作,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家,所以我过去陪她。她因为她父母的事感到很不安,又没有人可以倾诉,心里就更加彷徨。我了解她的感受,而我又是她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人,说什么也不能不管她。我知道我这样做让嫲嫲感到很失望,所以,我真的很抱歉!” 狄明威神色坦然,对自己做的事自明分寸和认定。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坦然面对所有的注视。 “父母分居并不是堕落的理由。”嫲嫲不以为然。“那女孩不学好,不懂得自重,所以才会有人说闲话。你好心陪着她,怕她自暴自弃,但她如果一直不知长进,难道你就要看着她一辈子吗?” “不会的!”狄明威脸微红,为邓冰婷辩解说:“她答应我会把坏习惯改掉,她都做到了。” “是吗?那你就没必要再担心她了。” “我还是不放心。她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恢复以前的开朗与自信,但如果她父母那边又有什么变挂的话,她也许又会承受不住,又……” “这么说,你还是要继续跟她来往?”嫲嫲绷着脸,打断狄明威的话。 “嫲嫲,因为大家不了解这其中的因果,所以才会说一些误解的话;冰婷已经答应我要好好念书,我想过一阵子大家就不会再说什么了!”狄明威不放弃为邓冰婷说话的机会。 “问题不只是在她,最重要的是别人用什么眼光在看你跟她。”嫲嫲也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的核心。“她不学好,别人当然会说闲话;你跟她在一起,人家当然也跟着说长道短。你知道外头是怎么说你跟那个女孩的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狄明威猛然抬头,眼里隐隐有抗拒的怒火。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来,交叉的手指头因用力而发白。 意中的父亲不赞同嫲嫲这过度的反应,皱眉说:“妈,你根本就不必在意外头那些闲言闲语,你何必……” “人家爱说谁,我都不会管,也不想管,但要是说到我们头上,我就不能不管。”嫲嫲的态度很坚持。她转头又对狄明威说:“明威,嫲嫲并不是对那女孩有成见,嫲嫲也相信你,但‘人言可畏’,尤其在我们这乡下地方,更是要懂得这个道理。你自认没做错什么事,但别人可不这么想;人家看到你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很自然就会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然后穿凿附会,加油添醋一番。你当然可以不在乎,但嫲嫲不能不在乎。” 狄明威将嘴抿得更紧,垂眼看着桌子,双手也握得更紧,而使得指头愈发惨白。 “明威!”嫲嫲继续说道:“嫲嫲明白你只是不忍心看那女孩学坏,想扶她一把,毕竟你跟她从小就认识了。但,忌讳的,你还是不得不顾虑。” 她停顿一下,察看狄明威的脸色,然后才继续说:“再说,如果那女孩喜欢上你了,那该怎么办?何况,你为她那么尽心着想,很容易让她对你产生依赖感,时间一久,你想撒手就很困难了。这些,你考虑过没有?” 狄明威猛然一震,抬眼看嫲嫲。 不只是他,屋里所有的人都用同样的惊讶表情看着嫲嫲。 除了赵意中。 “也许你觉得嫲嫲想得太多了,”嫲嫲的口气缓了下来,表情也缓和许多,不再紧绷着脸。“但这件事并不是不可能,对不对?你跟意中已经有了婚约,如果发生这种事,就不太好了。” “妈,你说到哪里去了!”意中的父亲不禁失笑,似乎觉得嫲嫲的想法太荒谬。 狄明威却低下头,仿佛在思量什么。他松开紧握的双手,转头看看庭院,眼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赵意中。赵意中垂着眼跪坐着,木然的表情,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明白了,嫲嫲!你希望我怎么做?”他抬眼看看嫲嫲,放弃再做任何辩解。 “我要你答应嫲嫲,不要再跟那个女孩有任何来往。你做得到吗?” “嫲嫲!”赵意中脱口叫了一声,表情是慌张又难堪。 太过份了!嫲嫲怎么可以对狄明威做这样的要求?这样又算什么?狄明威连喜欢人的自由都没有吗? 嫲嫲不理她的抗议,继续对狄明威施加压力说:“明威,告诉嫲嫲,你做得到嫲嫲的要求吗?如果做不到,嫲嫲也不勉强,但嫲嫲会对你感到很失望。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得男女有别;既然你跟意中已有了婚约,如果再和别的女孩牵扯不清,不管你是什么存心,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嫲嫲,你别再说了,这根本是不相干的事!”赵意中无法再忍耐,红着脸说:“明威如果连喜——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那末免太可怜了!他有权做他喜欢做的事,认识各式各样的朋友,你那样说,实在太过份了!” “意中!”嫲嫲吃惊地看着赵意中,脸色很难看。“你没头没脑的胡说些什么?” “意中,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跟嫲嫲说话?”意中的父亲开口责备赵意中,他虽然也觉得嫲嫲对狄明威的要求太过份,却也不允许赵意中这种无礼的顶撞,他放下书,走到矮桌这边,盘腿坐在狄明威身旁,并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说:“明威,嫲嫲对你的期望很高,所以对你的要求也就严厉了些,刚刚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意中说得没错,你不必因为婚约而束缚住自己,大可多去认识一些朋友,但是,要懂得分寸,明白吗?” “我明白,叔叔。”狄明威很快地点头。 嫲嫲见她一番苦心完全不被赞同,拉长了脸,皱眉对意中的父亲说:“东升,意中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 “妈!” 第15章 意中的父亲陪着笑脸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明威和意中着想,明威也了解,他会有分寸,你就别再管别人说什么闲话了。” “明威,你说呢?”嫲嫲转向狄明威。 狄明威垂首看着桌上,默然一会,才抬起头。 “嫲嫲,我说过,我不能丢下冰婷不管,眼睁睁地看她自暴自弃。”他的声音比平常低沉一些,却格外显得坚定。 “不管嫲嫲怎么说,你都非跟她在一起不可?”嫲嫲很不高兴。 “嫲嫲,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冰婷真的只有我一个朋友,我觉得我有义务帮助她。我不认为朋友之间互相关怀有什么不对,别人要说闲话,就让他们去说好了。” 狄明威语气很婉转,声音仍然低沉。他并不是不了解嫲嫲的用意,也明白嫲嫲的心态;只是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不过,嫲嫲所担心的“后果”,他并非完全不放在心上。虽然他认为这种事绝不会发生,而他也一直将邓冰婷当作妹妹看待,但嫲嫲既然有此顾虑,他也不好再做任何抗辩。 然而,要他丢下邓冰婷不管,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他以自身的遭遇将心比心邓冰婷面临父母婚变的遭遇;虽然形势不同,但性质却相近,他了解邓冰婷内心的忿怒,以及无助又难过的感受。 所以他才会特别怜惜邓冰婷,不忍心丢下她不管。 “算了!既然你这么说,嫲嫲也不再勉强你。不过,你跟意中的事要怎么办?”嫲嫲看狄明威心意坚定,不再逼他,巧转话题。 “我跟意中的事?”狄明威微微蹙眉,一时不明白嫲嫲的意思。 赵意中突然觉得难堪至极,双手不觉一紧,抓皱了平贴的裤衫。 嫲嫲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你和意中都长大了,该定的名份也该定下来了。嫲嫲决定下个月初让你和意中正式订婚,订婚后你就搬来这里住。本来这件事早就决定好的,因为你父亲发生意外而耽搁下来。我看过日子了,下个月初正好是黄道吉日;叔叔和爷爷也都赞同了。怎么样?这件事你有什么意见吗?” 狄明威又陷入沉思,茫然地看着赵意中。 赵意中没有回应他的视线,羞红着脸,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狄明威的样子显得很无奈,不说话、不反抗的表情,也显得非常无可奈何。无奈复加无奈,他茫然、沉默的样子,完全说明了他的心事。 赵意中更加握紧双拳,将裤衫抓成一条一条不规则的皱痕。 “明威?”嫲嫲催促一声。 “明威!”意中的父亲干咳了两声,狄明威循声望向他。“如果你觉得太匆促了,或者你还没有心理准备,没关系,你老实说,别勉强。” “东升!”嫲嫲气恼意中的父亲一再“坏事”,口气很不满。 狄明威转头去看爷爷,爷爷如平常般对他微笑,气定神闲。他沉默了几许,才说:“嫲嫲,这件事就由你作主,我没有意见。” “明威,你好好想想,真的不必勉强……” 意中的父亲不希望狄明威太过勉强,所以才一再违逆嫲嫲的意思,而出言要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但狄明威却温和笑说:“谢谢你!叔叔,我并没有勉强。” 他说的是真心话。 他刚刚之所以沉默不语,并不是因为心里有任何不情愿。他才读完霸王项羽和唐太宗李世民,就深深(奇*书*网^.^整*理*提*供)感受到赵意中的迷人魅力;他希望读完爷爷推崇的魏祖曹孟德后,再潜心的读她赵意中。 到时候,他倘或读懂,就一定能越过她心里的项平,而全然代替项平。 “太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嫲嫲笑逐颜开,乐不可支。 赵意中却一点也不高兴,红着脸,满腔的难为情。 狄明威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她! 在他全心为邓冰婷辩护时,他的心早就选择了邓冰婷。嫲嫲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极力逼迫他,这样只是更凸显她处境的可笑。 看狄明威笑得那么为难,她就更觉得难过。她对项平的承诺,不应该成为狄明威的束缚;狄明威应该有选择他自己喜欢的人的自由。 解放吧! 让所有的一切、让狄明威都从这个婚约的束缚中解放吧! 尽管她喜欢着狄明威;尽管她在十岁那年夏天,在染着黯淡光彩的夕颜里初见狄明威的那一刻就喜欢上他,但,一切终该随风解散,完完全全的解放。 因为她让项平伤心,所以这就是她该有的报应。 “真是太好了!明威既然答应,那我就放心了!”嫲嫲拍着手,心满意足地望着狄明威跟着爷爷走进书房。“明威这孩子,不管对谁都很温柔,人又长得俊秀,很容易让女孩子喜欢,我还担心他会给那女孩子缠住,还好,他没有让我失望。等正式订婚后,就让他搬来这里住,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嫲嫲的表情有说不出的欣慰,但当她看到意中的父亲,就想起刚才地屡屡作梗,脸色略略沉了沉,埋怨地说:“真不知你是怎么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明威不再和那女孩有任何瓜葛,你却鼓励他去找她!你到底是何居心?还有意中也是……”嫲嫲说着、说着,便将矛头转向赵意中。“自己的未婚夫不好好把握住,看他受到坏女孩引诱也无所谓的样子,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是这样的! 赵意中握紧了双拳,心中大喊着。 嫲嫲什么都不知道!狄明威并不是对谁都很温柔,他对她和谦的笑容,只是一种压抑自我的无奈;他对邓冰婷的尽心,才是他心中真正的柔情。 他也不是被邓冰婷引诱,他喜欢的本来就是邓冰婷!而她,根本就没有吸引他的任何魅力! 他毫不在乎她,自己的未婚妻,被人取笑作猴子,他都不曾说什么,但他却那样尽心为邓冰婷的行为辩护;他也始终以为她不会流泪,却毫不保留地让邓冰婷伏在他怀中哭泣。 嫲嫲什么都不知道——她没看到狄明威答应订婚时的无奈表情和为难的笑。再这样下去,只会平添大家的不快乐而已! 啊!解放吧! 拜托,项平—— 让一切、让狄明威都从他们婚约的束缚中解放吧! 第九章 所以,她逃了! 逃到这里应该是“安全”了。没有人会想到她会逃到这里来;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发觉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镇上省立医院的大门外。 她并没有打算离家出走,只想先逃过这一晚,所以什么都没带,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就逃了出来。 初秋的日夜温差大,夜风迎面吹来,阵阵入骨冰寒。她站在没什么遮拦的旷地里,冻得直打哆嗦。 这时候,不晓得段平还在不在医院里?她在医院门口不断徘徊,几度犹豫,一直迟疑着不敢进去。 也许他也收到了嫲嫲的邀请,现在正在她的家中。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她不在房里了吧?她实在不敢想像,当嫲嫲发现她不在的当时,那震惊愤怒的样子。 爷爷呢?他会有什么反应?她觉得很难过,她竟伤害了她最喜欢的爷爷。 而她父亲、母亲,狄伯伯和狄妈妈,又有什么感受?她不告而逃,让他们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一定也不会原谅她吧? 至于狄明威呢? 他一定感到如释重负吧? 风似乎越来越强,而且有飘雨的趋势,她觉得身体更加冷,仿佛覆了一层霜,就要结成冰块一般。 天气会转坏吗? 她不安地抬头看天,天色已经黑得看不出是云层还是天空。 早先气象报导,说有台风要登陆,可是天气仍然那么晴朗,怎么看都不像有变天的迹象,因此,她也没有特别注意。 但现在,她有些担心了,希望不会那么倒楣。 她不安地走来走去。再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总不能在医院门口徘徊一夜吧? “意中?” 当她打算离开时,背后传来段平疑惑的叫声。 她很快地转身,段平已朝她这方走来。 “真的是你!”他又惊又喜。“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很抱歉,我应该过去跟你道喜,但临时接了个急诊,所以无法过去……” 赵意中没什么反应。 他顿了顿又说:“对了!这时候你怎么还会往这里?我应该没记错啊!今晚是你的订……”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心头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情急地抓住她说:“喂!难道你——” “没错!你不必这样抓着我。”赵意中坦承不讳,轻轻挣脱着。 “天啊!你真的——真的逃婚了?”段平不禁松开手,喃喃自语,无法置信地望着她。 实在太令人惊讶了!他真不敢相信,她会不顾一切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他不禁脱口而出。 赵意中抿着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让他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蠢。 风更强了,黑云出岫,反噬着地层的光。 赵意中薄衣不耐风寒,冷得直发抖,段平将外套脱下给她,站到她身前为她挡去寒风。 “你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没关系。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和那个男孩订婚,你嫲嫲邀请我出席时,我还真吓了一跳,心里挺不是滋味。但我更没想到你会逃婚出走,丢下一切不管。” “我并没有打算离家出走,我只是,只是想先逃过今天晚上再说。” 第16章 “有什么差别吗?最重要的时刻你逃走了!”他摇摇头,不知是爱怜还是叹她傻。“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你的下场会很惨?” “我知道。”赵意中颓丧地点头。 “既然知道,那你还……”他不禁又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赵意中觉得身体更冰冷了,苍白着脸,突然脱口说:“医生,你带我走好吗?”她不叫他名字,却显得格外的亲切。 “带你走?”他并没有被吓到,但是心脏还是微妙地一跳。“意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都要跟人订婚了,却要我带你私奔,别人会怎么想,你想过没有?” “你怕别人说闲话?” “如果只是闲话,那还算客气,说说就算了。我只怕你家里的人不会饶过我。” “说的也是!逃婚已经够惨了,若再跟你私奔,嫲嫲一定会气得发抖。这种不名誉的事,对她来说,就像毒瘤一样,听了都觉得碍耳;如果我真的那样做,光骂也会被她骂死!”赵意中心有戚戚地。“不过,骂就骂吧!胜过一辈子后悔!” “为什么?”段平不解地问。 “你明知道的。”赵意中瞅他一眼。“狄明威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若我们勉强在一起,只会带给彼此不快乐。我不要可怜兮兮地被人比较和取笑,还是趁早逃了好。我再也不要听奶奶的安排,不管什么赵家的面子和名誉了。” “你说狄明威喜欢的人并不是你,所以你才逃婚?那么,你喜欢他吧?”段平像是洞悉什么似地问道。 赵意中再瞅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 “解开了束缚,对我们两个来说都好。他终于可以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而我也不必再捡拾爱情的残渣。一切都解放了!我要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不再为了嫲嫲,或为了赵家而过日子。‘自由恋爱’是我最后的坚持。” “是吗?” “是啊!如果不能成为他心中的主角,我宁可不要!” “所以你就逃婚了!但你还是喜欢他吧?”段平顽固地又问。 “这并不重要,”赵意中仍不肯回答真心话。顿了顿说:“医生,你愿意带我走吗?” “这样做,我会很惨。”段平也学她不肯确切地回答。 “我知道,”赵意中被拒绝了,但并不失望,苦笑一下,兀自解嘲说:“我想这也是不可能的事,你不可能会为了像我这样的女孩,而赔上你宝贵的声誉。再说,现在的我,根本就是一个大麻烦。” 她又顿了顿——怎么老觉得喉咙越来越干,想吞个口水都很困难?而且不断地想喘气,整个胸腔几乎呼吸不过来? “你别说得这么悲观。私奔太过浪漫,我只怕,你会后悔。”段平带着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口气说:“我问你,你知道‘私奔’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赵意中面露迟疑,低头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提出这种要求。其实,我只是想先逃开今晚的一切,其他的,并没有想太多。” “别这么说,你来找我,我很高兴。虽然我不怎么乐意看到你跟那个男孩子订婚,但是,我还是要劝你回去,你父亲一定很担心你!” “我不能现在就回去,回去了,嫲嫲一定会硬逼着我和明威订婚。”赵意中缓缓摇头,脸色泛白,显得双唇异常的紫红。 因为夜色太暗,段平并没有注意到她这等不平常的冷白,只温言地劝她说:“不会的!好好跟你嫲嫲和父亲说清楚就没事了;我相信他们不会强迫你才对。” “不!你不懂!”赵意中频频摇头。“嫲嫲最看重的就是赵家的名声和面子,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她绝不会因为我的话而把婚事取消。如果我现在回去了,她会强迫我和明威订婚,掩盖住我逃婚的奇耻大辱,嫲嫲根本不会了解!比起我一辈子的快乐幸福,赵家的面子算什么!哎!在嫲嫲的心目中,赵家的荣辱才是一切!” “可是,你不能一整夜都待在外头啊!”段平急说:“稍早,我听说台风已经增强,并且直扑台湾。午夜过后,台湾各地区就会完全在暴风圈的笼罩下,风雨一定会很强。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还是快回去吧!” “不行!我不能现在回去!”赵意中叫了一声,转身跑开。 “意中!”段平不假思索追上去。 “医生!段医生!”医院门口有一位护士大声地叫着段平,跑步追了出来,不停喘着气急说:“太好了,你还没走!刚刚送来一位车祸伤者,需要马上开刀;医院人手不够,请你,请你……” 说到最后,护士的一口气几乎已经提不上来。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段平只好匆匆地望赵意中的背影一眼,随即转身回医院去。 风台得更急更强,而雨,就在一瞬间落了下来;仿佛蓄势已久,如倾盆大雨般狂泻,狂风夹带着劲雨,打在身上不只冰冷,还会发痛。 不到一会儿的工夫,赵意中全身就湿透。她停下狂奔的脚步,茫然站在路旁。在强风豪雨的环伺下,她该何去何从? 这风雨实在太大了,几次她都被强劲的风雨逼迫得倒退数步,前进不得。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冰块一样僵硬,呼出的气息也仿佛都在鼻头就结成冰柱。 风雨这么大,而且这只是开端,再晚一些,不知会变成怎样;也许她该听段平的话,早点回家。但回去了,嫲嫲一定会逼着她和狄明威订婚。 既然已经闯下滔天大祸,那就躲到底吧!只要逃得过今晚,一切就都可以得到解放了。 但,现在的她该往何处去? 本来她打算在树上过一夜,现在看这情形是绝对不可能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真的没办法时再想办法吧! 当然,家是一定要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起码要捱过上半夜。到那时,她再回去,早已过了时效,意义全非,婚事也走样,嫲嫲再要逼她也没用了。 她勉强顶着风雨往前继缤走着,一心只想找个地方躲避风雨。沿路几乎没什么人家,也无人出没;好不容易才看见一户人家,却不见灯火,门窗也全锁得紧紧的。这带的地势较低,约莫是提防海水倒灌,先行迁避到安全的地方。 也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赵意中的全身上下,由里到外,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全身由冷生寒,因寒成冻,几乎都冻掉了所有的神经感觉。 段平果然没骗她。风狂雨暴,而且越来越强烈放肆,再这样下去,她也许会被吞噬。 如果她就这么完蛋了,那真是天大的笑话,其实也不见得好笑,天灾人祸,她也无能为力。 这一刻,天地一片晦暗,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无助。又不是什么深山野林,想找个遮风蔽雨的地方竟然是那么困难。 风雨飒飒,她困难而勉强地顶着风雨小心翼翼地走着,头压得低低的,令她无法睁开眼。 “意中!”雨幕里突然冒出一条人影。 “明威——”听到狄明威的叫声,赵意中一阵恍惚,以为是冻久了,神经也发生错觉了。 “还好找到你了!”狄明威飞快上前,迅速脱掉外衣覆盖住她,边拥着她,边说:“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废弃的屋子,看起来还很坚固,我们就到那里躲避风雨吧!” “明威,你怎么……”赵意中喃喃开口,话却含在嘴里。 狄明威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西装,还打了领带,但也像浸在水里一样,早已湿透。看样子,他在雨中找寻她很久了。 废弃的屋子是砖造的,一些地方已经颓圯,但看起来还很坚固。但里头四处是灰尘,还结了一屋子的蜘蛛网,除了一条又脏又旧的破毛毯外,再找不到其他可以遮寒的东西。 赵意中瑟缩地坐在角落里。地很脏,但她又冷、又累、又饿,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了。 狄明威默默地将毛毯拍干净,递给赵意中说:“你衣服都湿了,把外衣脱掉,裹上这条毛毯,会觉得暖和些。” “那你呢?”赵意中虽然觉得全身冰冷,但狄明威的情形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我没关系!”狄明威的温和依旧,只是隐起了笑容。 赵意中脱下狄明威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再脱下早先段平借她的外衣,接过毛毯裹住身体,感觉是舒服了一点,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洒洒的,依然冻得直发抖。 狄明威接过她脱下的外衣,晾在颓弃的桌椅上;但,当他看见是段平的衣服后,先怔了一下,随即黯淡下来,沉默地坐在一旁。 “明威,对不起,我——”赵意中先开口,却嗫嚅地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说出口。 “你没事就好了!爷爷他们都很担心,怕你会出什么意外。”狄明威温和地一笑,一脸都是包容的表情。 这个表情却让赵意中将歉意缩回喉咙里,叹了一口气说:“嫲嫲一定很生气吧?爸妈是不是也很气恼?爷爷呢?我知道我太不应该了,他们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狄明威没有回答,半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地上。 当意中的母亲慌张地告诉他们意中逃家时,他就像被人狠狠痛击一拳,痛彻心肺。受人奚落还在其次,他并不在乎;他心痛的是,赵意中心里还是没有他,不但不肯接受他,而还不惜逃婚拒绝。 他心神全乱,没多加思考就跑出来找她,盲目地找到半夜才总算找到。他很想问她为什么,却犹豫着不敢开口,怕的是,听到令他更痛的回答。 风雨呼啸,这间废屋无法为他们遮去全数的风寒;赵意中手脚冰冷,嘴唇冻得发白,她最渴望的是一点点的温暖。 第17章 她呵口气,不断搓着双手。狄明威看在眼里,也伸出手将她的双手包在掌里,轻轻摩搓着。 他的手很温暖,才一会儿的工夫,赵意中就渐渐感到暖和。 “这样就可以了,谢谢。”她不想太麻烦他,垂着眼说。 狄明威收回手,又陷入沉默。 赵意中也难于开口,心思起伏不定。 其实他没有必要冒着风雨出来找她,他根本不必对他不喜欢的人那么温柔!他这么做,只是更让她产生不必要的期待! “其实,你没有必要勉强你自己,尽可以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她鼓起勇气,却喃喃成口中的呓语。 她对项平的承诺,没有道理成为他的束缚! 拜托,项平——让她说出口吧!让狄明威从他们的婚约中解脱吧! “明威,解除吧!我们解除婚约!”她大声脱口而出。 空气蓦然凝结,久久才传出狄明威略显低调的回音。 “为什么?”他平视着她,浮现微微情伤的眼眸。 “为……为了我们两个好——”赵意中低下头,错过他眼中的真情。 “是吗?”他又沉默了一会,望着晾挂在歪斜的桌椅上的那件深色外套。“是为了那件外套的主人吧?” 什么?赵意中猛然抬头,慌忙地解释说:“不!你误会了,我跟段平没什么!” 狄明威先是垂下头,然后转头看她,深深地看着她,脸上浮现忧伤的寂寞写满失落的黯然。 赵意中不懂他无言的注视,心中狂乱不已。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落寞的表情?他应该觉得自由了才是啊! “那么,是因为项平?你还是忘不项平!”狄明威还是黯淡的眼神,晦暗的表情,沙哑消沉的声音。 赵意中一阵错愕,一时尚未完全会意,狄明威接着又说:“是因为项平,你才不肯和我正式订婚,在你心里,我还是代替不了项平,是吧?” “我……”不是这样的!但她无法出声,项平在天上看着。 “我已经快读完魏祖孟德了,本来我想,读完了魏祖,就能读你,但,算了!你既然想解除婚约,那就解除吧!我还是代替不了项平!” 狄明威的声音在眼前炸开,赵意中手脚又不断冰冷起来,仿佛坠入寒冷的冰窖中。屋外风雨不断,她内心的狂吼也不停。 她根本不要他代替项平!他是他,她喜欢的是他——但一切都太迟了!谁叫她让项平伤心,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她沉默不语,狄明威以为那是她无言的回答,绝望地侧头去看她,才发现她正不停地颤抖,因过度寒冷而冻得脸色发白。 “意中,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很差……”他伸手过去,发现她的身体冷若寒冰。 “我没事,你不必管我。”赵意中拨开他的手,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其实你没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雨出来找我,也不必对你不喜欢的人那么温柔!” 她喘口气,感到呼吸有些紊乱。狄明威担心她身体的情况,移了座位靠近她的身旁。 他让她靠着他坐着,双手轻轻抱住她。 “我真的没事。”她挣脱他,执意靠着墙,不愿接受他的温柔。“你不必对我这么好,更不必对你不喜欢的人这么温柔。你就是因为这样温顺,嫲嫲才会强迫你跟我订婚——” “意中,你怎么会突然……” “你不必勉强,你喜欢的人是邓冰婷吧?”赵意中微微扯动嘴角,了解似地无声一笑。“我看得出来,她对你的意义是特殊的。你很在乎她,完全不管别人怎么非议她,尽心尽力地为她辩护。明威,你喜欢她吧?” 他和她之间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误会?狄明威惊讶万分,略为心急地解释说:“你误会了,意中,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不必解释了,明威。”赵意中摇头,不想听狄明威为了安慰她而解释。“你应该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才对。我和项平的婚约,没有道理成为你的束缚。你不必在意我,我没有关系的;真的!不必勉强自己让自己不快乐。” “意中,你真的误会了,我,我喜欢的并不是冰婷!”狄明威急急解释。“我并没有勉强自己,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而不是束缚……”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这么安慰她!赵意中不禁暗觉心酸。他这么对她温柔,只是让她更觉得自己的可怜。 “明威,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因为身体冰冷而不禁发抖。“我说过我真的没关系,你不必在意我的!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邓冰婷,所以,我们若解除了婚约,你就自由了!” “意中,你听我说……”狄明威提高声调。“我承认,我无法丢下冰婷不管,至于为她辩护,不希望她受到误解,这全是基于朋友的立场,我只是不忍心看她自暴自弃,我跟她之间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 赵意中仍然不相信。她亲眼目睹他和邓冰婷在一起的情景;以及当他提起邓冰婷时令她陌生的表情,她相信,那感情不会骗人,他真正喜欢的是邓冰婷。 但他却这样费力掩饰、费力解释,费力地为了代替“完成项平”而牺牲他自己的意愿——她闭上眼,心里呐喊着—— 够了!够了!项平,已经够了!拜托!让他从所有的束缚中解放吧! 外头的风雨还是不断,而且似乎更强烈的样子。她觉得又冷又累,冷到头皮都在发痛,手脚也更加冰冷,甚至手指已经冻得没有知觉。 “你为什么不说话?”狄明威见赵意中闭着眼不说话,沮丧地垂着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 赵意中勉强睁开眼;她颤抖得更厉害了,显然那条破毛毯完全起不了保暖的作用。 “算了吧!明威,你不要再解释了。”她低声说,“不管你喜不喜欢邓冰婷,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必再受婚约的束缚而左右你的人生。” 分开了也好,狄明威本来就不属于她的,她跟他一点也不适合,这样的结局反而令她如释重负。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为什么?”狄明威无助地靠向墙角,颓丧地垂着头——他还是代替不了项平。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赵意中不禁失声出口。“你看邓冰婷的眼神和表情,都是我所不熟悉的,那是没有距离和隔阂的交流,你懂吗?明威,你可以说谎骗人,但你的感情却骗不了!至少你从来没有对我流露过那种表情,你对我的笑总是隔着一层距离。你这样不喜欢我,何必勉强跟我在一起!” “我没有勉强!”狄明威重复着他真心的意愿。 但他无法回答赵意中最在意的问题。他真的不是有意如此的;其实对他隔着距离的是她自己,她和他之间始(奇*书*网^.^整*理*提*供)终隔着狄项平,隔着她一颗不肯开放的心。 “到现在你还——”赵意中不禁有一丝动摇,却没有半丝力量支持她去相信他。她告诉自己不该存着那种不实际的梦想,于是她提出大胆的要求说:“如果你真的没有勉强,那就吻我吧!给我一个吻,表示你在意我!” 狄明威猛然一震,缓缓转身;当四目相视,却双双僵住。 “你是认真的?”他怀疑自己亲耳所听到的。未干的雨珠在他发间凝结成如冰的寒珠,他静默不动,只剩眼波如痴。 “你听到我说了!”赵意中没有勇气再重复。 “如果是真的……” 他慢慢接近她,更靠近她冰冷的身体。她的脸很冰,手更冰……他将她拉进怀里,感觉到她不住的颤抖,然后缓缓俯下脸,贴近她在苍白的脸颊上浮泛出的一抹红晕…… “对不起!”他突然别开脸,将手落在她肩上,隔出距离说:“今晚我们都有点不太对劲,请你别介意。”说完,他硬生生地起身,拿起外衣说:“这里越来越冷了,而且再晚些气温恐怕会更低,再继绞待下去,也许会冻僵。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找人过来——” “不必了,我没事,我还可以忍耐。外面风雨那么大,出去了很危险……”说完,赵意中又无力地缩回墙角。 “总比待在这里冻死的好。你的身体很冰,再冻下去会更糟。别担心我了,我不会有事的。”他没看她,坚持冒险出去找人。 他如此坚持,除了担心赵意中的身体外,其实是因为他无法再待在这里面对她。刚刚他意乱情迷的那刹那,从她泛着红晕的眸光里,他茫然感到一阵心悸。她的眼眸深邃有情,但她看的却不是他,而是项平。 她还是忘不了项平;他和她之间,始终隔着狄项平。在这种情景下,他如何能亲吻她? “你不必为了我冒险!”赵意中又无力地重复一次。 她全身因寒冷而觉得非常不舒服;身上湿衣服的寒意浸透入她的肌肤里,更像针刺一样,每一丝寒意都入骨刺痛着她的神经。她渴望一点温暖,一点火光,但她不要狄明威为她冒险;他既然不喜欢她,就没必要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 她早知道他不喜欢她的!她会提出那种要求,也只是想断绝她对他的希望。而他连敷衍也不肯吻她,这一刻,她宁愿就这样冻死算了! “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带人回来。”狄明威背对着她,穿好外套往门口走去。 门一开,强劲的风雨像千军万马般杀气腾腾地灌进来,来势凶猛得连站稳都很困难。 他咬咬牙,拉高衣领,顶着风雨困难地往外一步一步地走去。 第18章 但他几乎无法前行,拚命压低身体才能勉强稳住脚步;风雨不断打在他身上,威胁着要将他吞没。 “明威,你回来——”赵意中追出来,一下子就被疯狂的风雨震退好几步。 她不要狄明威为她冒险,其实她更担心他的安危。别说此刻的风雨中潜藏着多少危险,光是风雨的本身,就足以将他们淹没。 “意中!”狄明威挣扎地跑回来,扶着赵意中回废屋里。 他紧紧将门关上,再搬了张颓坏的桌椅堵住门口,企图抵挡风雨的侵袭。 “意中,你还好吧?”屋里很暗,但他已习惯了黑暗。赵意中瑟缩在原先的角落,极力强忍着颤抖。 “我很好。”她勉强开口。 狄明威脱下外衣,急步到她身旁,探手触摸她的额头。她的身体已不只是冰冷,几乎与冰块同体。 “你最好把湿衣服脱掉,将身体擦干。”他说:“别担心,这么暗,我什么都看不到。” 他解开领带,脱下衬衫,将衬衫当作毛巾擦掉身上的水珠。赵意中也照他的话擦干身体,紧紧裹住破毛毯。 他将赵意中脱下的衣服拧干晾着,自己穿上未干的衬衫。其实不穿还好,一穿,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浸骨,又冷又糟糕。 他们两人静静地坐着,听着屋外放肆怒吼的风声雨声。 “如果我们就这样冻死在这里,那将是天大的笑话。”赵意中突然出声笑了出来,懒懒地说笑着。“既不是什么深山野林,又是处在亚热带的气候,竟然有人会冻死,不是很好笑吗?” “你别胡思乱想,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狄明威试着稳定她的情绪,心里却忧心不已。 他担心她无法熬太久。她全身冰冷,冻得宛如冰块,再如此下去,他怕会一语成谶。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赵意中低下头,身体有点歪斜。 “别说这种傻话,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你对我误会那么深,以为我对冰婷有意。其实,我在意的是你!但你始终忘不了项平,在你心里,我还是代替不了项平!可是,我喜欢你!意中,我喜欢的人是你——” 终于说出来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表白了!但他却听不到任何回响,空气中除了风声、雨声,就是窒人的沉默气息。他黯然地转头,发现意中裹着毛毯斜趴在地上。 “意中!你怎么了?”他着急地推推她,心中一直祈祷着。 赵意中动也不动,他慌忙地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她还在呼吸,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意中!你快起来!你不能就这样睡着!意中!” “让我睡一会儿。我觉得好累、又好冷——我很不舒服……”赵意中喃喃说着叹语,全身已被寒冷和疲惫侵袭得睁不开眼,意识似乎模糊了。 “快起来!意中!”狄明威拍拍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你不能就这样睡着!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快起来!” 赵意中一度睁开眼睛,但她已无法再支撑下去,更加卷曲着身体,侧卧在地上。 “你忍耐一下,我马上出去找人来!” 狄明威霍然起身,冲到门口,急乱地搬开桌椅,风雨顿时又灌了进来,他突然地停下来,立刻又冲回赵意中的身旁。 他不能丢下她就这样走开!如果在他走开的这段时间内,万一她有什么不测——不!他不能冒险! 她现在只是需要一点温暖——一点温暖就可以暖和她冰冷的身躯,复苏她逐渐冻结的意识。 只要一点温暖…… 他抿抿嘴,不再多加考虑。他脱掉衣服,除掉她身上的毛毯,张开双臂抱住她,让她冰冷的身体贴着地温暖的胸膛,再用毛毯一起裹住他们两人。 “你一定要撑下去。意中!”他紧紧贴着她的脸庞,温暖她冰冷的体温。 “明威……” 恍惚中,他听见她叫唤他的名字,然后又听见她叫着项平的名字,甚至还叫唤了段平,她似乎溺乱在纷扰迷离的虚幻中。 他更加拥紧她,不断搓揉她冰冷的手,希望能给她更多的温暖。 午夜漫漫,风雨狂烈的咆哮着高潮,不停不休,似乎永无止境。 他轻轻低唤她一声,俯身亲吻她冰冷的朱唇。这又长却又短的夜,带给了他片刻的幸福。 第十章 台风过去了,天气又恢复原来的秋高气爽;赵意中和狄明威也解除了婚约,日子又恢复了正常。 她在订婚当夜逃家的消息,当然很快的就被传开,只是,关于她的闲话从来就没有少过,她早当它是耳边风。可是嫲嫲就不同了,有好些天,家里的气压都非常低。 “意中,你在发什么呆?球飞到树上去了!”她连在打球也能发呆!跟她同组练习打羽毛球的同学,握着羽球拍,气急败坏的跑过来,指着她身后的一棵大榕树对她嚷嚷着。 她立在原地仰头向树上看了一会儿,把球拍交给立在一旁的同学说:“帮我拿着,我上去捡球。”羽毛球卡在树干跟枝干的凹缝间,她很快的就找到了。 “找到没有?”同学在树下仰着头喊她。 她把球丢下去,本来想立刻下去,却见这儿的视野辽阔,凉风徐徐,有点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 她抬起头,从枝叶间窥见天空的缝隙。就这样,她又感觉接近了项平一点。项平的印象,早化成了这不完整的天的轮廓,残存在她的回忆里。 她一直不敢告诉项平,她喜欢狄明威;但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们终地分手了。 “意中!”同学在树下喊。 赵意中朝她挥挥手,要她不要管她;接着,她伸出脚试试脚下枝干的承受度。头不经意地一撇,她却发现,临近榕树的楼上教室后窗口有个人正支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她,而且,不知已看了多久了。 她呆了一呆——那是狄明威,没有笑容的狄明威。 “意中!”树下的同学又喊了她一声。 她猛地失神,一失足,便滑了下去。 “意中!你不要紧吧?”女孩仓惶失措的大叫,引来同学的围观,老师也紧张地跑过来。 那声惊呼未免也叫得太夸张,好像她已经断了四肢似地!赵意中沉着地站起来,面对众双众百样的眼神,“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没事——哎哟!嘿嘿!没事……” 没事才怪!她的屁股疼得要命,差点就要开花了;而且肩膀、背后大概也都擦伤了——不过,这种没出息的话,她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前说出来的。 “哎呀!赵意中,你肩膀背后流了好多血!”又一声惊天动地、夸张的尖叫声。 “是吗?”赵意中反应钝钝的。 老师紧张兮兮地要背她到医护室敷药,她一推再推,而且一再保证自己可以一个人走到医护室敷药,老师才勉强答应。她心想,要真让他背着上医护室,那她这一生的英名就要扫地。 她勉强抬头挺胸地走到医护室。纵使屁股再怎么痛,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让自己像只螃蟹一样走路。 “医生,我来了!”她要死不活地哼了两声。 “怎么了?”她这模样,段平看了都忍不住笑。 她指指肩膀跟背后,无力地颓坐在椅子上。他探头过去察看,白色棉质的运动上衣血红一片。他皱着眉说:“怎么受伤的?是不是又从树上摔下来的?” 赵意中哼了一声,一副“知道了还要问”的表情。 “到这里来吧!”他放好屏风,熟练地准备伤药,指着他跟前的椅子说:“把上衣脱掉,到这里坐好。” “什么?脱掉衣服?”赵意中惊叫一声。 “不脱掉衣服,我怎么帮你上药?”他睨她一眼,讥她大惊小怪。“放心吧!什么样的裸体我没见过?像你这种发育还未完全的,我不会有兴趣的。 “什么嘛!”她似是不服气,但也不再忸怩,很合作地脱掉上衣。她的肩膀跟背后一片殷红,皮都破了一大块,这次,她伤得不轻! “真该将你的头扭过来让你自己瞧瞧!”他摇头叹道:“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学乖不给自己找麻烦?这次侥幸只是擦伤了肩膀,下次如果摔断腿就有得你瞧!” “你少乌鸦嘴——哎呀!轻一点行不行?你想谋杀我啊?” “这么点痛就叫!你有本事爬树胡闹,就该有本事受了伤也不吭声!如果做不到就别学泰山做森林之王!” 他们两人一来一往,赵意中几次都被段平带着幽默的讽刺惹得直皱眉。但她并没有中了他的激将法,痛的时候还是哇哇大叫。 “对了,医生,听说上次是你救我的,谢谢。”她稍稍回头说。 “不客气,我只是刚巧找到你而已,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真正救你的人是谁。”段平意有所指。 那一晚他为车祸伤患开完刀后,已过了午夜,那时风雨正猛,出门不得,只好留在医院。天亮后,他不放心地赶到赵家,他整晚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赵意中彻夜未归,狄明威出去找她也整夜不见踪影。 所有的人都在找他们,他也帮忙寻找,最后在废屋中找到了赵意中。那时候,她有些发烧,而且熟睡不醒。 当时她穿着衬衫,裹着毛毯。毛毯非常温热,但身上的衣服却湿冷不堪。他觉得很奇怪,但并没有对人提起。 那时,他觉得身后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转身想看个究竟时,却什么都没有。 是他抱她回赵家的,而狄明威也回家了。他听说他是自己走回去的,一回去就倒下,而且还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第19章 赵意中醒来后什么也不说,狄明威也是什么都不说,然后莫名其妙地就传出了他们解除婚约的消息。 他有些怀疑那晚所发生的种种,所以他想从迂回的疑问中获得解答,赵意中却仍默不作声。 “怎么不说话?”他问。 “痛得说不出话来。”赵意中一句玩笑带过。 那天晚上,在她冷得失去知觉的时侯,她却在梦中感到了无比的温暖。她似乎听到狄明威在呼唤她的声音,但梦里她实在感到太温暖了,所以她一直沉睡下去。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她母亲告诉她是段isuu書网平找到她的,是他发现她一个人睡在废屋里;却没有提到狄明威。 她一时无法意会——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狄明威明明也在废屋里的!后来她才听说狄明威发着高烧,自己走回去的。 她想,他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吧——两人这样相处一夜,尽管没发生什么事,总免不了又有一些无聊的闲言闲语。 但她不明白,他这样做是为她着想吗?他可以不在意旁人说他和邓冰婷的暧昧关系,却如此谨慎划清和她之间的关系,不愿她的清白受污染。 既然如此,他保持沉默,她也就保持沉默吧! “你这次给他们惹了这么一个大麻烦,他们一定很生气吧?”段平知道她无意吐露那晚的事,于是巧转了话题。 “那还用说?嫲嫲都气炸了,整整一个星期,我们家都是低气压!”赵意中将眉毛皱成八字眉。“我把赵家的面子都丢光了!让赵家成为大家的笑柄、茶余饭后谈天的对象;而嫲嫲最在乎的就是这些,她更受不了被人家看笑话,或被奚落、取笑,所以,她气得险些不认我这个孙女。还好爷爷和我爸都很明理,狄伯伯也谅解。反正大家笑一笑,很快就会淡忘,没必要把它放在心上嘛!” “唷!你可真想得开!”段平开玩笑地戏谑她一句。总算将伤口消毒完毕,准备为她上药了。 “不然能怎么办——哦!轻一点!” “还好我没带你私奔,否则,我现在一定死得很难看。” 虽说是说笑,赵意中却别有滋味在心头。她斜着脑袋,问段平说:“医生,你有女朋友吧?你怎么会忍心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跑到乡下来?你不怕她伤心难过,或者被别人拐跑吗?” 段平微微一笑,小心地为她上药,尽可能放缓力道,避免弄痛她的伤口。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他问。 “好奇!”她回答说:“不过,我想也许被甩掉的人是你,所以你才伤心地将自己放逐到这里。我说得对不对?” “你少瞎猜!像我这样一表人才的人怎么可能被甩掉?我是志愿到乡下服务的!” “为什么?留在大医院里不是有更好的发展?” “没错呀!” “那你为什么还要到乡下来?” 赵意中实在不明白,多少人挤破头想留下来的地方,他却如此轻易的放弃。 “我先问你,赵医生为什么要放弃各大学院和名医院的聘请,回到乡下来呢?”段平淡然一笑。“当然,继承家业是一回事;不过我想,人一生总有些他认为值得而且该去做的事,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的家人,你的女朋友怎么办?” “我父亲也很支持我的做法,至于她……”他顿了一下,才苦笑说:“在我决定要来这里的时候,她跟我吵翻了。” “那当然!”赵意中想当然尔地说:“要是我,也会跟对方闹翻。这用膝盖想也知道,哪个女人会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放弃大医院优渥、又有前途的工作而隐居到乡下来?何况还要两地相思呢!” “是吗?”段平带笑的反问。 “我觉得你实在很笨,医生!” “是吗?”又一声笑意盎然的回语。“这是男人的坚持,没有道理,但很真实。好了!可以穿上衣服了!” 他转身去洗手;赵意中边套上运动衣,边说:“如果每个男人都有些这种说不出具体意义的坚持,那女人不就很凄……”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他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狄明威站在屏风旁看着他们,赵意中呆愣着,身上的运动衣还只套了一半。 “有事吗?”他抽张纸巾擦手,迎上前说:“你来探望意中的吧?放心,她没事,只是一点小擦伤,我已经帮她上好药了。” “没事就好,那我走了,意中,你好好休息!”狄明威向他们点个头,转身就走开,好像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句话而已。 赵意中迅速将衣服穿好,没有特别留恋他的背影。段平看在眼里,另有他的想法跟看法,他开口问道:“不对他解释吗?这样下去可以吗?” “这样下去有什么不好?我跟明威本来就不适合!”赵意中微微扯动嘴角,表情一派木然。 “你就是这样的态度,才会引起误会。我看他真的很关心你,不然不会冒着大风雨找了你一夜。” 那又证明什么?反正他们已经解除婚约,不复要再费心去思量了。她拍拍衣服,站起来说:“我要走了,谢谢你!” “切记伤口别碰水。过两天要来换药。”他点个头,叮咛她。 “知道了!”她想摆手道别,却牵动伤口,她的五官立即皱成一团,只好咧开嘴,朝他扮个鬼脸,然后在他的笑声中扬长而去。 她穿着染有血迹的衣服走出医护室,一路上引来许多人好奇的眼光,她目不斜视,不理也不睬。但在经过狄明威教室的走廊时,邓冰婷站在窗口,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她略略甩头,也当没看见。 换好衣服后,她下楼准备回家;才刚走出校门,狄明威骑着车从她后头经过,并在她身旁煞住。 “意中!”他跳下车,牵着单车和她并肩走着,丝毫不忌讳别人的眼光。“肩膀没事吧?流了很多血!” “没事,只是一些小擦伤。”她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解除婚约以后,他们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并肩走着交谈;她原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就好!”他像是放心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问说:“嗯——意中,你跟段医生好像很熟?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段医生跟叔叔是学长、学弟关系,而且,他又救了你,刚才他还费心为你敷药,真是麻烦了他不少!” 他确实是这么想,但仍然忍不住要嫉妒。尤其刚刚在医护室被他撞见的那一幕,他明知道段平只是在为她敷药,但,他心里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让他想起废屋中的那一晚——他拥抱她,为她取暖的那一晚。那一夜过后,他对她升起了丝微的占有欲望,除了他之外,他不愿别人看到她的胴体;为此,他对段平感到强烈的妒忌,即使段平只是为她敷药而不得已也不例外。 “明威,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赵意中突然停下脚步。 狄明威也停了下来,看着她。 赵意中稍稍拨开贴在鬓边的发丝,深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她实在非弄清楚不可;于是她下定决心说:“妈告诉我,是医生——段平找到我、送我回去的。他在废屋里只找到我,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你。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时我冻昏过去了,只有你在我身旁,告诉我,后来到底怎么了?” 她一直跟自己说,狄明威先离开是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他不愿旁人谣传他和她有任何暧昧关系。但她却无法说服自己,他会那样狠心丢下她! 狄明威移开目光,看看四周,又看看天空的远方,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启口。 他该怎么对她说,那晚他为了帮她取暖,擅自解掉了她的衣服,和她裸身拥抱到天明?他又怎么能对她说,段平找到废屋时,他只来得及为她穿好衬衫、裹好毛毯,而他只好狼狈地离开,避免引起别人非议? 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但他不愿别人对她有丝毫的毁谤。他知道她也许不会在意闲言闲语,但他既然能避免,就要为她珍惜;他不要别人胡乱对她揣测非议。 他避开她的注视,眼光不知所措,只好锁住她身后的景物。 “当我醒来之后,一心只想要赶紧通知叔叔,因为我一个人力量有限,所以就先离开。谁知,我才到家,就听说段医生已经找到你,并且带你回来了。我想没有必要多作解释,所以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原来是这样……”赵意中低喃一声。但她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确定,不过,狄明威既然这么说了,她再追根究底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看他冷着一张脸,往日那谦和的笑容不见了,想起那晚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不觉歉然,呐呐地说:“对不起!那天晚上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不是有意的。其实,你的笑容让我觉得很安心。” “真的?你真的这么认为?”狄明威眼睛一亮,眸中闪着惊喜。 他知道大家为了怕他难过,都不在他面前提起项平的事,而赵意中每每不经意提起,她总是一副歉疚的表情。他讨厌这样,他不希望她因为如此而觉得不安,所以才对她流露着温和的笑。 那是他对她的柔情,只是,他跟她之间,始终隔着狄项平——而现在,也许又多了个段平。 “真的!”赵意中点点头,说:“你的笑容让我觉得心安,可是……”可是却隔了一层隔阂和距离;她咬咬唇,不愿再重提不愉快,改口说:“那晚害你发高烧,又没去探望你,真的很抱歉!” 第20章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狄明威边说边跨上单车。“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赵意中展颜一笑,轻轻跃上后座;邓冰婷却远远地跑来,还大声地叫着狄明威。赵意中和狄明威不约而同回头看去,然后相视一眼,赵意中先调开视线,避免尴尬。 “明威!”邓冰婷挡在单车前,抓着狄明威抹在车把上的手臂,喘息说:“太好了!我还是赶上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对不起!冰婷,我要送意中回去!”狄明威明白地拒绝。 “为什么?你们不是已经解除婚约了吗?为什么你还要送她回去?她都不顾你的自尊,让你受大家的耻笑,你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乱说话!”狄明威平心静气,声音略显低沉。 邓冰婷脸色微微一变,表现出些许的委屈和难堪——狄明威的心里还是只在乎赵意中;不管她怎么做,他喜欢的人还是赵意中。 她实在不甘心!赵意中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他喜欢?但他心里想的却都是赵意中!他从不肯多看她一眼,她始终无法抓住他的心。 如果没有赵意中,狄明威就是她的了。 但她知道,他是关心她的,他不会忍心丢下她不管,他总是尽心为她着想,只要她需要他,他就会在她身边。 是的!她知道!他比谁都关心她,绝不会弃她而不顾。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她绝不能失去他。 “明威,今天奶奶很晚才会回家,我一个人很寂寞,拜托你陪我回去,好不好?”邓冰婷昂着脸,祈求地看着狄明威。 “对不起!冰婷,我不能陪你!”狄明威摇摇头,迳自踩动单车。 “明威!”她猛按住车把,不肯让他走。 “明威,我想我还是……”赵意中想跳下车退开。 狄明威却伸手拦住她,语气非常坚定地对邓冰婷说:“冰婷,对不起!我还是不能陪你回去!而且,以后也不能了!你自己要多努力,别让邓奶奶担心。” 他踩动单车,迎着夕阳离去,留下一脸失望及嫉恨的邓冰婷。 “明威,这样好吗?留下她没有关系吗?”赵意中感到些微的不安,回头望了一眼邓冰婷。 “没关系,她自己会回去。” 狄明威慢慢了解嫲嫲说的话的含意了。同情不是爱,他不能一辈子看着邓冰婷,一生一世跟在她身旁;他只能适时地鼓励她,在他能力许可范围之内帮助她。他对她的关心,也只能仅于一定的限度,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他无法、也不能成为她的依赖。 重要的是,他对赵意中的感情,已经窜升到起了占有的欲望。在这样的心情下,他无法无视于她对他和邓冰婷之间的谣传所产生的任何误会。 他也慢慢了解嫲嫲那些话的道理。基于道义,他不能丢下邓冰婷不管,但他的关心必须要有限度,而且,他不是她一辈子的倚靠。 单车在平坦的道路上飞驰,感觉就像乘风奔驰。十数分钟后,车子停在赵家门前。 赵意中跳下车,推门进去,小黑听见声响,摇着尾巴“汪汪”地奔出来。 “进来坐一会儿,爷爷应该已经回来了。”她拍拍小黑,回头对狄明威说。 “下次吧!”狄明威摇摇头。“麻烦你跟爷爷说一声,我向他借的书还没读完,过一阵子才能还他。” 他已经快读完魏祖孟德,但始终差那几十页;自从他和赵意中解除婚约后,他就觉得“心灰意懒”,无心继续下去。 “好!”赵意中点头,看着他迎着夕阳而去;小黑也在一旁以同样的惆怅目送他的背影。 嫲嫲从里头出来,看见狄明威骑车离开,走到玄关问:“那不是明威吗?怎么不进来?” “他说下次再进来。”赵意中脱掉鞋子上玄关,对正在客厅里喝茶的爷爷说:“爷爷,明威说,跟你借的书,过一阵子再还你,他还没看完。”又对在旁阅读的父亲说了一声,然后说:“我先上楼了!” 嫲嫲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跑上楼,一味地摇头叹气,无奈地对爷爷和意中的父亲说:“唉!真不知他们两个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解除婚约?我真不明白!” 赵意中和狄明威解除婚约,对嫲嫲是个很大的打击。长久以来,她一直对“赵内小儿科”后继有人一事感到无比的欣慰;现在一切还得重头来,她觉得无比的失落。 “他们既然坚持,我们也没有办法。”意中父亲说:“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们也不能勉强。反正婚约都解除了,再担心也没有用,就顺其自然吧!” 意中的父亲想得很豁达,他认为姻缘天注定,操心太多只是自寻烦恼。 “唉!”嫲嫲又叹了口气。 爷爷没说半句话,只微笑地喝着茶。 等狄明威读完魏祖,他一定会想读意中,而倾心于她独特的魅力。他们之间的红线始终都存在的,尽管现在是“欲理还乱”,但是,那份牵系,始终坚韧的存在。 “别担心,他们两的缘份早就注定了!”他喝口茶,眯眼笑了起来。 第十一章 晴朗的星期天,小黑懒懒地躺在庭院里晒太阳,百般无聊地打着呵欠,似乎对在一旁叽哩咕噜、不知道在商量什么的赵意中和狄明威不感兴趣,低吼了一阵,见没人搭理它,便又趴下,享受温暖的阳光。 狄明威蹲在地上为他的爱车上润滑油,赵意中则弯着腰在一旁观看,嘴巴不停地说话。狄明威静静地听,偶尔搭上一、两句。 他们计划下午要骑车沿着田间的小径穿过防风林一直到海边去,在临行前,狄明威就先为车子上好润滑油做好准备。 自从他们解除婚约后,狄明威反而常到赵家来。大家的态度、感觉都没变,而且也没有人再去提婚约的事。 对于这一点,赵意中反倒释然,嫲嫲也想开了;虽然她不明白意中的爷爷那句话的含意,但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她也只好顺其自然。 “明威、意中,别在外头晒太阳了,快进来!”嫲嫲在屋里喊。 “那就这么说定!吃过午饭就出发——对了!我要带什么东西?” “不用了!不过你最好戴顶帽子——对了!还要带水壶,到时候找不到水喝就麻烦了。” 两人边说边进屋子,肩并着肩,感觉相当亲近。每每看到这种情形,嫲嫲不禁就要叹息;他们的感情明明这么好,偏偏坚持解除婚约!刚开始她看他们这样,还抱着一丝希望,试着旧事重提,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表示意见;渐渐的,她也只好学着看开,学着顺其自然。只是每每看到这种情形,她就越想越不明白,频频摇头叹息。 “对不起……”一声清澈的呼声伴着小黑的“汪汪”声在门口响了起来。段平提着一篮水果,站在玄关外。 赵意中和狄明威不约而同朝他望去,然后又相视一眼,一个莫名不知所以,一个满腔疑惑。 “啊?是段医生!快上来!”嫲嫲殷勤招呼。 “对不起!打扰了!赵医生在吗?”段平将水果递给嫲嫲,脱鞋上来,含笑有礼地致意。同时也对赵意中和狄明威微笑点头。 “在!你稍等一会儿!”嫲嫲满面笑容,丝毫不怠慢。转头吩咐赵意中说:“意中,快去请你爸爸出来,告诉他段医生来了!” 赵意中答应一声,随即走开。 最近段平常出现在她家,每次来都找她父亲,一聊就个把钟头。她看他跟她父亲好像很谈得来,她父亲似乎也很欣赏他,不过她想不通,他们到底有什么话题好说的,每次都可以聊那么久? 她总觉得段平有些莫测高深,蕴藏无限的“可能”,不知他什么时候又会冒出令人讶异、震撼神经的事出来。 意中的父亲听见段平来了,很快就到厅里。嫲嫲忙着在厨房准备点心招待,暂且把烦恼的事抛在脑后。 段平算是客人,他和意中的父亲谈话,赵意中和狄明威多半不去打扰。狄明威自到书房找爷爷;而赵意中,则从一开始就觊觎段平带来的那篮水果。 她溜到厨房,趁嫲嫲不注意时拿了两颗四季梨,快快躲到庭院和小黑分享。 嫲嫲不喜欢她晒太阳,或在阳光下乱跑,老说她太野,要她像大家闺秀一样乖乖地待在屋里。但她常常“绑不住”,嫲嫲的要求对她来说有如登天之难。 虽然如此,她还是刻意顺着嫲嫲的意思过日子,大小处都不敢违逆。只是这次,她不顾一切地把赵家的面子踩在地上,甚至坚持相狄明威解除婚约,在在都触犯嫲嫲的最大忌讳。 分开也好,像现在这样,她反而觉得释怀。狄明威终于也从束缚中解放,终于可以自由地追求他的最爱;她也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他,不再有任何为难。 她已经不需要再拜托项平了!不需要再依赖项平给她勇气和安慰。她明白项平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留恋心中的项平,一天到晚虚构想像。 她终于可以对自己坦白,对项平承认——她喜欢狄明威。虽然狄明威喜欢的人不是她,但至少她能够不再伪装、不再假藉她还有项平而自我安慰。 奇怪的是,分开了、婚约解除了,嫲嫲也不再去管外头什么闲言闲语,狄明威却反而疏远邓冰婷,且经常会来她家,多半假日时还会住下。 他还是关心邓冰婷的,她看得出来,只是他似乎不再像先前那样不在乎一切。而嫲嫲也不再干涉他和邓冰婷的交往,她原以为他终于可以自由追求他的喜欢,但他却不再和邓冰婷在一起。 第21章 她不明白,也决定不去弄明白。 小黑和她分享完两颗四季梨,又懒懒地躺着地上。天气这么好,它却如此懒散,不禁叫她看了摇头。 “嫲嫲,我带小黑去散步。”她决定让小黑跑一跑,免得睡懒了,骨头都生水了。 “别走太远!快吃饭了,早点回来!” “知道了!” 她带着小黑由院子出去,绕到后门,然后沿着屋后的小径在附近绕了一圈。 小黑不时要停下来,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然后洒泡尿标下地盘;有时还会绕着一棵树转圈圈。 偶尔路上遇见一两只互不对盘的同家,龇牙咧嘴一番,杀杀对方的威风;草丛里要是有什么声响,它非好奇地凑上前看看不可。拖拖拉拉的好不容易才甘愿回家。 一进门,赵意中见她父亲匆匆忙忙地往诊所过去,感到奇怪地问:“爸怎么了?那么匆忙?今天不是休息吗?” “临时有急诊的病患,家属拜托,赵医生只好牺牲休息的时间。”段平走到庭院,代替嫲嫲回答。 他因为最近常来,小黑也和他混熟了,猛摇尾巴,毫不吝啬地表示欢喜。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庭院里说起话来。 赵意中发现段平知道的事情相当多,天南地北什么都可以聊。而且他话里时常有些令她会心的幽默,即使是气人的话,也会让她心服口服。 她愈来愈觉得和他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和他相处也很愉快、有趣。他几乎要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连她父亲回来都没有注意到。 意中的父亲见他们聊得那么投契忘我,也不去打扰,迳自进屋里去。嫲嫲端杯茶给他,问说:“那病人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了!只是普通的肠炎。” 嫲嫲点个头,转头望向庭院那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意中和段平。他们两人谈天的气氛似乎很融洽,这幕看在嫲嫲眼里,又让她起了遐想。 “东升,”嫲嫲说:“你晓不晓得段医生有没有女朋友?” “不清楚,问这个做什么?” 嫲嫲神秘地一笑,下巴微微朝庭院抬了抬,示意说:“你看段医生和意中两人好像很合得来!从你出门后,他们就一直聊到现在,连你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是吗?年轻人嘛!总是比较有话聊。”意中的父亲不以为意。 但嫲嫲却不这么想,因为她心里还有更深层的想法。 “你觉得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是不是很合适?”嫲嫲话中别有含意,充满自以为是的期待。 意中的父亲压根儿就没想到这档事,只觉得嫲嫲的想法简直异想天开,摇头说:“妈,你该不会是想撮合段平和意中——哎!你别胡思乱想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可能?”嫲嫲不以为然。“他们既然合得来,还相处得那么融洽,那么在一起应该是最适当了。” 狄明威由书房出来,正好听见嫲嫲这些话,但不知道嫲嫲是在说谁,原想退开,却听嫲嫲接着又说:“这种事是很难说的。明威和意中两人,好好的硬要解除婚约,他们那么坚持,我也只好看开,就让他们顺其自然。但,这次我看段医生好像对意中有意,意中对他的印象也不错,又这么谈得来,说不定就真的会产生我们意想不到的发展!”她喝口茶又说:“而且,你别忘了,意中逃婚离家时,是段医生找到、抱她回来的。虽然他们相差了十来岁,但男人还是成熟一点显得比较稳重,意中应该也不会介意。再说……”嫲嫲愉悦的声音升起了无限的希望。“段医生各项条件都具备了,如果他娶了意中,那随时都可以继承我们的诊所,他又是外科医生,这样我们诊所不正可以扩充?内、外科都有,不是很好吗?” 嫲嫲的话里充满了一厢情愿的梦幻。狄明威默然退开,唯恐惊扰了她美好的梦想。 “妈,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意中的父亲毫不留情地破坏嫲嫲的美梦。“段平的父亲是某医学中心的心脏科权威,段平本身也相当优秀,可预期的是,他将来会有很好的发展,怎么可能继承我们这种小诊所!” “当然可能!他不是都到乡下来了吗?” “这是暂时的!他是拜托院长说服他父亲,让他下乡服务的;但这是有条件的,他不会永远待在这里,顶多一两年就会离开,也许更短。医学研究日新月异,每天都有新发现,不断有新知识、新技术问世,若想在这个领域有所发展,便不容他脱离中心体系太久,毕竟那里有着最先进、最齐全的设备与资讯。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妈?” 嫲嫲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又委靡下来。意中的父亲的这段话毫不留情地击碎她的美梦。确实没错,以段平那样的背景和优秀的条件,他不可能继承他们的小诊所。 “不过……”意中的父亲朗笑说:“如果他和意中真的情投意合,那也不错,意中若真的嫁给他,我也能够放心。” “不能继承我们家,那有什么好?”嫲嫲毫不起劲。 嫲嫲和意中的父亲的想法大异其趣。嫲嫲最大的心愿是赵家和诊所的传承有人;但意中的父亲只考虑女儿的幸福,继承一事倒摆在其次。 “妈,你何必老惦着诊所的继承?只要意中能幸福就好了!这种事,我们还是要尊重她的意愿。如果她真的喜欢段平,愿意跟着他,那就让她跟他走,我们不能束缚她的一生。” “这怎么行?那我们诊所怎么办?”嫲嫲大惊失色。 “你别担心,还有我!” “你以为你永远不会老吗?”嫲嫲嘀咕一句,转向庭院,忧心忡忡的;这时,她反倒担心赵意中喜欢上了段平。 庭院里的段平和意中似乎感到有人在注视,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大概没料到彼此会有如此巧合的举动,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这一笑,笑得那么传神,多少默契似乎都不言而喻。 嫲嫲留段平吃午饭,段平因有要事,婉谢告辞。小黑送他到门口,赵意中省却了殷勤,只在玄关附近遥遥对他挥个手算是道再见。 段平离开不久,狄明威也从里头出来,匆忙地赶着要离开。 “怎么不吃过饭再走?”嫲嫲觉得奇怪。 “对啊!”赵意中困惑地说:“你现在回去了,那下午的计划怎么办?要取消吗?” “对不起!我临时想起有事要处理,所以计划就延期吧!那我先回去了!”狄明威道个歉,匆匆跨上单车离开。 他快速踩着单车,在路口追上了段平。 “段医生!”他跳下单车,和段平并行。 段平有些意外,微微扬眉,没说什么。 “段医生,你对意中有什么看法?”狄明威直接开口,也不拐弯迂回。 “你特地追出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段平停下脚步,脸上有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其实你也可以不必回答这个问题。”狄明威像是明白什么似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意中!” “哦?”一声似笑非笑的反应,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意中的对象如果是你,那我也就放心了。我相信你可以给意中幸福,也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她;而且以你的条件和人品,都和意中很相配。”狄明威咬着牙,说出并非衷心的话。 他和赵意中之间,始终隔着狄项平。曾几何时,段平取代了狄项平,成了新的阻隔,而且使他更加难以跨越。 从赵意中和段平相处的情形,他看得出来,段平喜欢赵意中,也相信赵意中是喜欢段平的,嫲嫲的臆测并非平空揣测。 他下定决心,不管赵意中喜欢的人是谁,他都会坚持对她的爱,默默在一旁守护着她。 “段医生……”他继续又说:“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意中,不可以伤害她,否则我绝对不会饶你!” 他态度平静,十分认真地说出他的决心。段平却收住笑,正色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是在警告我?”他问得不是很在意,三分认真,七分玩笑。“算了吧!我看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事情,想好该怎么解决那些‘麻烦’,再来担心我的事吧!” 段平的话里有话,他对狄明威莞尔一笑,眨眨那双似乎可以看透什么似的眼睛,然后大步地走开,背对着伙明威举起右手摆了摆。 狄明威若有所失地站了一会儿,心情感到无比的消沉。 他喜欢赵意中,但赵意中却选择了段平。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一定会让她明白地知道他对她的心意,而不会再让她对他产生那么多的误会和阻隔! 他甩甩头,跨上单车迎风前进。 他没有直接回去,漫无目的地在镇上绕了一圈之后才转回住处。上楼的时候,他isuu書网却意外地看见邓冰婷等在门口。 “明威!”邓冰婷一看见他就扑进他怀里。 他轻轻推开她,开门让她进去,再给她一杯开水,待她的情绪缓和下来,才问说:“找我有什么事?” 邓冰婷捧着开水,哀怨地看着他。“明威,你变了!”她幽幽地说:“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再关心我了吗?” “我当然关心你!”狄明威说:“但是,冰婷,我不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也无法一辈子看着你,你必须自己学着坚强、不倚靠别人。” “不!你知道我需要你的!没有你在我的身旁,我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求求你,明威,不要丢下我,我需要你!” 第22章 “冰婷!”伙明威耐着性子开导说:“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我一定会帮你的。但是,你不能依赖我,你必须……”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邓冰婷不等他把话说完,高兴地笑说:“只要你关心我,在乎我,给我安慰和鼓励,我就会好高兴!” “冰婷——” “明威!”邓冰婷根本不理会狄明威,兀自沉溺在幻境里,一厢情愿地自说自话。“爸妈丢下我不管,他们都不要我了,但是,没关系,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我不在乎!” 邓冰婷一厢情愿的想法,让狄明威觉得很为难,更深刻了解到嫲嫲所说的话。他想,应该是明白告诉她他心里的想法的时候了。 “冰婷,听我说,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邓伯父和伯母分居既成事实,你就要勇敢面对它,不要自暴自弃逃避现实。我只能给你我能力许可的帮助,你的人生还是要靠你自己。” “为什么你不能永远陪在我身旁?我需要你啊!”邓冰婷睁大眼睛,要求说:“你一直是最关心我的,不是吗?答应我,明威,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你还不懂吗?”狄明威打断她的话,略略提高声音说:“我喜欢意中,我要照顾的人是她,我不可能一直在旁扶持你。” “你说什么?我不相信……”邓冰婷频频摇头。 “我是认真的!这辈子除了她,我不会再喜欢别人!”狄明威再次强调。 邓冰婷伸手捂住耳朵,猛烈地摇头,尖声说:“不!你是骗我的!我不相信……” 第十二章 “好了!伤口已经愈合了,复元的情况很理想,我想不会留下疤痕才对!”段平小心地去除纱布和胶带,仔细检查过后,朗声宣布。 上回从树上摔下来,赵意中的肩膀、后背严重擦伤;为了这个伤,折腾了她好一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头,又挨了嫲嫲一顿骂。 嫲嫲怕她的伤口会留下疤痕,严厉规定她要定期向段平报到,而且不准她吃辛辣等刺激性和油炸的东西,酱油也不可沾到半滴,当然伤口也不可以碰到水;所以,这段时间,她洗澡几乎部是用干洗。总之,为了这伤,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忍者龟,做什么都得缩头缩脑。 “那么,我不用再来了吧?”她整理好衣裳,问道。 “嗯!不用了!不过,小心别再受伤了,下次我可不敢保证你能像这次这么幸运,没留下任何疤痕。” “它要受伤,我也没办法啊!”赵意中无辜地表示。“所谓‘人有旦夕祸福’,飞来的横祸,要挡也挡不住!” “你不爬树不就没事了?”段平忍住笑,板着脸说。 赵意中就是会描一些不成理的歪理,而且还一副理直气壮、煞有其事的样子。 不过,她知道自己铁定说不过段平,索性聪明地避开这话题,换个笑脸说:“对了!医生,你下班后有事吗?嫲嫲说要请你吃晚饭,感谢你对我的大恩大德。” 后面一句是她自己加的,半带调侃。 “既然是要感谢我的恩德,想必菜色一定很丰富,那我当然要专诚叨扰喽!”段平当然听出她的调侃,故意一本正经。 “那我在门口等你!”赵意中嫣然一笑,接过诊疗单离开门诊室。 下楼的时候,她和一个紫色的身影擦身而过,空气中连带的散发着淡淡的紫罗兰香。她好奇的回过头去,但只见一个紫色曼妙的背影,气质端庄高贵,她想,她一定是国色天香。 赵意中的直觉认为,凡是符合嫲嫲的大家闺秀气质和千金小姐的端庄高贵的标准,一定都是雍容华贵的淑媛美女。 就像一开始,她也是这么看邓冰婷。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段平才提着手提包出现。这时的他,已经卸下医生穿的白袍,而换上休闲服,散发出不同的风采。 她定定地看着他,等他走近,笑容才渐开。 “段平!”从楼梯的转角处,有声音传来。 赵意中和段平双双回头——叫住段平的,是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美丽女孩,她果然是国色天香,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与气质。 “紫华!”段平的声音表情充满了惊讶。 单就这惊讶,赵意中大概明白这紫衣女孩是谁了。 冯紫华轻轻移动脚步,脸上挂着柔柔的微笑。她没有忽视赵意中,同她微笑的同时也看了段平,既表示了礼貌,也露出了询问。 “你听院长提过赵医生吧?这就是赵医生的女儿赵意中。”段平又转头向意中说:“意中,这是冯紫华小姐。紫华的父亲跟你父亲一样,也是个医生。” 赵意中将视线投向冯紫华,笑眯眯地点头。 段平的眼光果然不错!冯紫华无论在气质、容貌上都是一流的,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甚至连女人都会五体投地的爱上她!她想,嫲嫲对她的要求大概就是这样的超高水准吧! 太难了!她暗暗摇头。虽然她觉得冯紫华是个美丽的女人,但,说真的,她还是宁愿像现在的自己这样无拘无束。 “紫华,你怎么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可以到车站接你。”段平说道。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笑,表情冷静如常,看不出他有特别的欣喜和喜悦。 和心上人小别重逢,段平的反应如此平常,赵意中觉得有些奇怪。她知道他,不是害羞或感情内敛的人,他应该是心动就会马上行动的人;她实在搞不清楚,他怎么会用这种不光明的方式迂回诉情衷? 她想,也许是她在场碍事,于是她识大体地说:“医生,你有朋友来访,我想你大概不会有空,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请你和冯小姐一起光临寒舍。” 话说得这么文诌诌,她还是头一遭。段平眼里不断涌出笑意,看了赵意中一眼,点头表示同意;但,很快地,他的眼神又闪过一抹极淡、极轻的无奈神色。 赵意中撇撇嘴,瞅了他一眼,嘲弄似地笑了笑,便快快离开,速度快得没有注意到段平对她投来的留恋目光,和带着怅然又无奈的眼神。 回到家后,小黑照例到门口欢迎她的归来,她也照例弯身去拍拍它的头,眼角余光却瞟见了庭院里的单车,心中一喜,便往屋里快步跑去,一边喊叫着:“明威来了吗?” 围在矮桌前吃点心的嫲嫲和意中的父亲、母亲均抬头看她;坐在窗子边阅读的狄明威也含笑对她点头。 “明威,什么时候来的?”她越过大家,直接走到狄明威跟前,语气中流露着浓浓的欢喜意味。 “刚刚!”狄明威合上书,一颗心还处在惊喜的余温中。 赵意中一进门就出声找他,叫声中还透露出无限的欢喜,让他觉得又惊又喜。 解除婚约后,他和赵意中的关系反而日渐亲近、自然地交融。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意中会像现在这样挨着他说话,或者与他促膝谈笑。 他仿佛感觉到项平的痛阻已不存在,但段平呢? 不过,不管如何,他决定要坚持他对她的爱,永远在一旁守护着她。这是他在他十一岁那年的那个光彩黯淡的夏日黄昏里,初见她时就已经下的决定。 “又跟爷爷借书了?上次的书看完了?”赵意中又问,弯膝坐下来。 “不!我才刚看完魏祖传记,现在看的是魏祖的文集。”坚定对赵意中的爱之后,狄明威不再计较感情的得失;所以,他能继续读完魏祖孟德,又期待再读魏祖文集。 读完魏祖,他才深深了解为何爷爷在三国诸多非凡的人物中,独偏争议不断的魏祖孟德。也只不过是因为他“豪迈纵横,笼罩一世”罢了。三国之中,唯魏祖魄力能盖天下;尤其是魏祖的文集,他那慷慨悲凉、深具气魄的诗篇,字字句句盖过江东、巴蜀多少豪杰壮士!真让人撼动不已! 他又想到老校工和老校医将赵意中比量成霸王项羽和唐太宗李世民,再对照爷爷说意中魏祖,他总算明白——赵意中果真不同于一般女子。 读懂了赵意中,他才更明白何以会被她所吸引,为她的魅力所撼动。 “意中,”嫲嫲问:“你背上的伤,段医生怎么说?会不会留下疤痕?”嫲嫲担心的还是这个。 “医生说没事了!以后不用再去,也不会留下疤痕。” “那就好。对了!段医生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我不是要你话他来吃饭的吗?” “哦!”赵意中保持原来的姿态坐着,只将上半身旋转了九十度,说:“医生的女朋友从城里来看他,所以没空过来。我已经请他改天再来!” “段医生有女朋友了?”嫲嫲愣了一下,看着意中的父亲,表情是意外,兼有说不出的惋惜与失落。 虽然意中的父亲说段平不可能会继承“赵内小儿科”,但嫲嫲失望之余,内心还是将段平视为匹配意中的绝佳对象。现在乍闻他有女朋友,自然是错愕有余。 意中的父亲也有丝微的讶异和惋惜。他很欣赏段平,但他不像嫲嫲那么单纯,他早知以段平的条件,不可能没有亲密交往的对象,所以现在虽也有惋惜感,却不像嫲嫲那么严重。 “是啊!”赵意中翻身爬到矮桌边,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是个大美人哦!皮肤又白又嫩,身材又棒,而且浑身都是香味,很有气质,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说完,她口中的点心也吃完了,于是又顺手塞了另一块饼干进嘴里。 第23章 狄明威看在眼里,有些迷惑,赵意中不是喜欢段平吗?为什么她能这么不在乎地说着这件事?他怀疑是她隐藏了真正的心事! 此外,听到段平有了女朋友,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放心或高兴。自古以来,真正能让男人倾心的绝倒、甚至着迷的,并不是在于女人的容貌艳丽,而是源自于个性的魅力。以段平那样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赵意中是“耐读”的,而且越挖掘她,越会发现她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他相信段平一定也发现这点了,不然他不会常常往赵家跑,他来,是为了赵意中! “本来我想请医生的女朋友一起过来,但想想,他们好久没见面了,一定有很多话要讲,所以就算了!”赵意中像是在说某某明星的绯闻,态度很轻松。 “快吃饭了,别吃太多点心!”嫲嫲把点心整盘端走,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赵意中早已习惯了嫲嫲这种阴晴不定的情绪,对嫲嫲的背影扮个鬼险,然后抬抬跪坐得发麻的双脚,不停动来动去。 嫲嫲从厨房出来,见她这个样子,看得就心烦,不高兴的说:“要坐就坐好,不坐就干脆站着,你这样动来动去,像什么样子!” 无端又找骂挨,也不知道嫲嫲在恼什么!赵意中觉得倒楣,又不敢表现出委屈的模样。她改走到玄关,正想坐下,却及时又想起嫲嫲最讨厌她坐在玄关,赶紧站直;小黑奇怪地抬头望她一眼,她心念一动,回头说:“嫲嫲,我带小黑去散步!” 也不管嫲嫲答不答应,牵了小黑就飞快往门口奔去。 门口附近站了个人,竟是段平!赵意中还来不及讶异,小黑就兴奋地拖着她跑向段平。 “医生,你怎么来了?冯小姐呢?”她自然地绽开笑颜。对于他的出现,她虽然觉得意外;但能够看到段平,她还是觉得很高兴。“我跟嫲嫲他们说了冯小姐的事,大家都觉得很惊讶呢!” 段平弯身弄小黑,没有答话。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开饭而已,请进来吧!”赵意中又说。 “不了!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你能不能陪我到附近走走?”段平站直,双手往裤袋一插,面对着赵意中。 “啊?”赵意中一时愣住,然后意会地点头说:“当然可以!我也正要带小黑去散步。” 她解下小黑的项圈,顿获自由的小黑一溜烟就往屋后跑去,那是他们惯常的散步路径:它沿着屋后的小径一直往前走,穿过一条只有一部车子可以行驶的巷道,再绕过一棵不知名的树,然后在某处空地逗留一会儿,再沿着马路回来。 “医生,你好像有心事?”他们循着小黑的足迹慢慢走着。 “是啊!你要不要猜一猜?”段平用着平常少见的深沉语气说。 赵意中耸耸肩,摇头说:“我没那么聪明!” “但也不笨,你应该很容易就猜到!” 小径不是很宽,两个人并肩而行,偶尔身体会不经意地碰触。初时,赵意中并没有特别注意,待碰到段平的手,肌肤猛然接触的那一刹那,她才蓦然感到一阵心悸。 “是关于冯小姐的事吧?”她下意识将手伸到背后。 段平侧过脸来,没有直接回答,却露出了在医院乍见冯紫华那种无奈的表情。 “我不明白!”赵意中困惑地说:“她千里迢迢地跑来找你,你应该很高兴才对,你怎么一副很苦恼、无奈的样子?医生,你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跟她重修旧好才对!事实上,我想冯小姐也是为此而来的。” “没错!”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冯小姐可是个大美人!你可别不知好歹!” “我要是为了这个,当初就不会不顾她的反对下乡来了。”段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那……”赵意中又困惑了。“你还是说清楚吧!我实在猜不透你的心思。” “我就是不清楚,所以才来找你!”段平停下脚步,赵意中也只好跟着停下来。 小径窄窄的,两人并立着,几乎不剩空地。 段平说:“到这里以后,除了刚开始的一两天,我几乎很少想到她;她赌气不跟我连络,我也不在意。甚至她今天突然来到,我也不觉得特别欢喜。我心里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但还是不清楚!” 后面两句话让赵意中听得糊里糊涂。既然他“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为何又说“还是不清楚”? 小黑在前头“汪汪”叫,似乎在埋怨他们的步伐太慢。赵意中快步赶上小黑,穿过巷子,出了马路,随小黑滚到草地上。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段平的地方。 “喂!你还活着吧?”似曾相识的调调以及弧度完美的下巴。 “嘿!医生,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有个漂亮的下巴?”她坐了起来。 段平也跟着坐在她身旁,大言不惭地回答说:“岂止是下巴?我是公认的美男子!” 她笑出声来——这就是她认识的段平! “你既然说得出这种自信的话,那就更应该能把握住自己。我不懂,你到底在迷惑什么?你刚刚那两句话,听得我一头雾水,既然你心里清楚为什么了,怎么又说不清楚呢?”她的困惑明显地写在脸上。 “因为你!”段平毫不迟疑地盯着她。“我心里很清楚是因为你的缘故;但我不清楚,对你不知道是喜欢还是爱。” 这个告白,让赵意中的心犹然一阵乱跳。比较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吃惊。这个心情很矛qi书+奇书-齐书盾,一方面觉得不安,一方更又很坦然。 “爱是更深层的!”段平毫不含混地剖白他的心情。“喜欢的感觉,只是在一起时觉得很愉快,个性相投、谈得来,或者因相互欣赏而产生好感。但爱情却是一种思慕、期盼和渴望;是一种天天想念,是一种深深的相思,是一种想握在手里、抱在怀里的温存。我分不清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只知道,你让我心动!” 心动?大概是吧!赵意中突然觉得她的心情很矛盾,也许,嗯!也许,也是因为潜在内心深处对段平的心动吧…… 这个想法,让她微微觉得不安。她是喜欢狄明威的,为什么却又对段平感到心动? “意中,你认为‘喜欢’和‘爱’有什么差别?”段平再次用深沉的语气,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意中。 “我无法分辩出它们的差别。”赵意中轻轻抬头。“对我来说,‘喜欢’就等于‘爱’,能让我不禁地心跳……” 段平微扬起嘴角。赵意中还年轻,对于爱的解释是纯情的;她尚不懂感情的最深处,还有一种渴望肌肤接触的爱欲。 他实在很想贴近她,听听她的心跳,于是他靠近她说:“那么,我让你心跳了吗?” 听起来,他的话像极了挑逗,直接而大胆;但他的声音和举止并不下流。 赵意中诚实地点头。 段平一呆,再追问:“那么说,你喜欢我?” “是的,我喜欢你!我为你心动!”赵意中毫不保留,同时也羞赧地表示了自己的困惑。“但是,我一直喜欢明威,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可以喜欢明威又喜欢你?” 当然可以!段平在心里回答。原来她也有同样的迷惑。 “意中?”他说:“真正喜欢一个人不仅是心动,而且还会想陪在对方身旁,依偎着他。这种心情,你总该有吧?” 赵意中困窘地点头。 “那么,如果我拥抱你,甚至亲吻你……”他停顿下来,等着她的反应。 她蓦然脸红,不安地退缩。 他了解她的不安,所以没有坚持。 “其实,我不知道对你是喜欢还是爱的原因就在于此。”他说:“我对你同时存有了这两种感觉,既觉得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又对你有种渴望、甚至想碰触你的心念。你知道吗?当你爱一个人而想碰触对方,这是很正常的;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对你的渴望,是一种‘可耻的爱欲’。所以这使我觉得更加迷惑!如果我是爱你的,我怎么会产生这种可耻感?另一方面,又因为你,所以找才淡了对紫华的想念。我真的不明白……” “那……你会对冯小姐有那……那种渴望吗?”赵意中放轻了声音问。 “不是很强烈!”他坦诚说:“我跟紫华的交往,原是基于双方家庭的利益考虑。不过,我得承认,紫华是个美丽的女孩,我也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我跟她,我们任何的接触,拥抱或者亲吻,都在顺其自然的情况下发生,也没有什么压抑感,完全不像我对你产生的那种欲望,我必须压抑对你的渴望。” 赵意中脸红了,段平表白得够露骨了! “意中,在我跟狄明威之间,你会选择谁?” “我没想过!”她说:“明威心里喜欢的是邓冰婷,而你也有了对象。再说,我只是‘喜欢’,根本不妄想什么!” “你假设去想,别管枝节问题。” “没有办法!这样想,只是自己伤害自己而已。” 段平沉默了下来,低头冥想一会儿,才抬头说:“意中,我想你心里还是比较在意狄明威吧!你认为他喜欢邓冰婷,为了他,不顾一切逃婚。虽然你也承认对我心动,但大概只是‘喜欢’,你并不爱我!” “为什么这么说?”赵意中无法否认,又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很简单!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会听见我的心跳,真心感受到我的拥抱和亲吻。” 他边说边靠近赵意中,然后真的拥抱住她,并将脸庞慢慢、慢慢地俯靠下来。 第24章 赵意中紧闭着双眼,不断颤抖。就在双唇快要接触的刹那,他突然苦笑说:“果然还是不行!” “对不起!”那声苦笑令赵意中觉得歉然,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道歉。 “算了!我懂。我是你‘第二喜欢’……” “不!那是……” “因为你先遇到他?”他有感而问。 这问题实在难以回答,赵意中点头又摇头。 爱情其实是不论先后的。并不是因为她先遇到狄明威,而是——嗯!也许,因为她先将感情给了他。 “对不起!”她再对段平道歉。清澈的双眼如明珠,静静地注视着他。 她第一次明白了感情的无奈…… 恨不相逢未定,只有还君明珠。 第十三章 夜深露重,狄明威双手枕在脑后,了无睡意地望着夜空,心中、脑中,全是有关赵意中。 今晚,她带着小黑散步回来后,连饭也没吃,就将自己锁进房里。这种反常的举止,大家都觉得奇怪,但他心里却清楚,她一定是为了段平! 他想,她果然喜欢段平: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大响,在这静得只剩心事翻腾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惊心刺耳。他翻身下床,匆匆走出去,嫲嫲已早他一步接了电话;意中的父亲也睁着惺忪的睡眼,慌张的从房里出来。 而赵意中,几乎是同时和他一起出现在客厅。她脸上毫无睡意,眉间锁着浓重的心事,显然受着失眠的折磨。 “喂,是的——警察局?”嫲嫲提高了音调,略略皱眉,看向狄明威说:“明威,找你的!警局打来的……” 狄明威怔了一下,黯然地接过电话。 他默默听着,默默挂了电话,脸色很沉重。大约冥思了二分钟,他才向大家解释说:“是关于冰婷的事。她一个人在外头游荡,又喝了酒,情绪很不稳定。警察巡逻经过,就将她带回警局,问出这里的电话——对不起!吵醒大家!我必须马上到警局一趟。” 说完,他便回房里加了一件外套,立刻又出来。 “等等!明威,这么晚了,叔叔陪你一起去!”意中的父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去。 “不必了,叔叔。”他摇头,平稳的语气透露着格外的坚定。“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会先送冰婷回家,可能天亮才会回来;请你帮我通知邓奶奶一声,免得她担心。” 他默默地看了赵意中一眼,走下玄关,打开门出去。 他决定一个人去解决,一个人去面对这件事。这是他自己惹来的,他必须自己去承担。 到达警局时,邓冰婷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一看见他,立刻扑进他怀里,喜极而泣地说:“明威!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还是关心我的!” 他轻轻推开她,默默办完该办的手续;出了警局,黑夜的寒意迎面扑来,他立即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她。 “走吧!我送你回去,邓奶奶一定很担心。”他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邓冰婷先是低着头,碎步跟在他身后;后来,她便干脆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他抽开她的手,她又靠上来;他再避开。 “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我?”邓冰婷不甘心的大叫。“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就干脆别理我算了!” “冰婷,你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你不管。”狄明威说:“我也没有讨厌你,你不要想太多。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邓奶奶多伤心?” “我……我知道我不对,你别生气。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不管了,所以……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真的!我好高兴你来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你不必对我保证,你该做的是要对自己负责。”狄明威停下脚步,明明白白地对她说:“冰婷,我说过了,我不可能一辈子看着你,你也不能一直依赖我。邓奶奶年纪大了,你要为她着想,别再自暴自弃,惹她伤心。” “你要丢下我?离开我身旁了?”邓冰婷脸色大变。“明威,你知道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的,对吧?我喜欢你,你别离开我……”她惶恐地抓住他,说:“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努力,不再惹奶奶伤心!我也会改掉一切坏习惯,不再自暴自弃!所以,明威,我求你,求你别离开我!” 狄明威缓缓摇头。他的心意很坚定,也清楚自己的感情。同情不是爱,他能给邓冰婷的,只是适度的关怀和帮助。 “冰婷,”他说:“我了解没有父母的呵护的悲伤和孤独,所以我很同倩你,不忍心看你为此自暴自弃;总希望我能尽点心帮助你,让你恢复昔日的开朗笑脸。但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护着你,我喜欢意中,我想一辈子守护她、照顾她。我的心、我的情都不可能为谁而改变……” “不!你骗我!你是属于我的!明威,我知道你是因为那次车祸,心里抱歉,所以才勉强自己喜欢她的对不对?你心里真正关心、在意的,其实是我。我知道是这样的,不!一定是这样没错!你关心的人是我。今晚你一听见我出事了,不就匆匆地赶来了吗?” “你错了!冰婷,我喜欢意中,我对她是真心的!”狄明威轻描淡写地诉出自己的心中事,他无意再深谈下去;因为他心意已决,根本没必要再多说半句。 但邓冰婷还是不愿相信。她一心认为,狄明威还是关心她的,今晚他来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走到邓家,狄明威在门口停下,对邓冰婷说:“快进去吧!希望你以后好好努力,别再沉溺于自己的不幸与自暴自弃中。” 他转身就想走开。邓冰婷却追了上去。 “明威,你别走!请你留下来陪我!”她拉住他,用着期待他应允的眼神看着他。 “对不起!冰婷,我很累了!”他婉言拒绝,坚决地抽开身子。 “留下来!明威,求求你!” 邓冰婷可怜地哀求,夜色下的她更显得脆弱,更让人不忍拒绝。 狄明威无法不心软,但是他告诉自己,绝不能答应邓冰婷的要求。他虽然同情她,却没有道理留下来陪她。他能为她做的,就那么多,毕竟,同情不是爱! 他默默地往前走,走没几步。邓冰婷突然凄声大喊:“站住——如果你敢离开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拚命地想挽留他,甚至不惜以死要胁他。 狄明威心头猛然一震,立刻停下脚步。然而,他没有回头,背对着邓冰婷,用着坚定而冷qi书+奇书-齐书绝的声音说:“没有用的!冰婷,我的心里只有意中!” “明威……”凄厉的叫声绵延成哀泣的绝望,她哭得心碎。 她的哭声低漾在静夜冷凝的空气里,无形中,似乎漩出成一种诡异的漩涡。 “明威……”赵意中悄悄出现。 “意中?你怎么会在这里?”狄明威十分惊讶。 “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从狄明威出门后,她就坐立不安,几番强忍,仍抑不住心绪的翻涌,所以,她再次为他,不顾一切的跑出来。 段平的表白,使她渐渐清晰自己的爱。回家后,她将自己锁进房里,静心地清理这一团纷乱的思绪;越理却越乱。愈乱就愈迷惘。 尤其是狄明威临出门前看她的那一眼,那似有若无、淡得看不着痕迹的情愫,使她无端感到坐立难安。 结果,她听到她不能相信的真心。 “回去吧!没事了。”狄明威试着微笑。他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意中不放心地朝邓冰婷的方向看去,她看到邓冰婷伏倒在地上,仍然不断地抽泣着。 “你先到前面的路口等我,我马上就跟上去!”她稍稍催促狄明威,看他走远了,才靠向邓冰婷。 “邓……冰婷……”她有些迟疑,这是她第一次与邓冰婷正式交谈。 邓冰婷闻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错布,处处沾着未干的泪珠。她的神情阴冷,声音像刀子一样利。 “你叫我做什么?想要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胜利吗?”她冷冷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一定很得意。明威选择了你!哼!你别高兴得太早,明威根本不喜欢你,他是不得已才勉强自己跟你在一起的!” 邓冰婷的表情和眼神均布满可以让赵意中毛骨悚然的阴寒。她看看邓冰婷,确定不会有事,才转身走开。 “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邓冰婷冷凄的声音再次徊漾在空中。“等着吧!他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一定会的!” 第十四章 沉寂一段时日后,嫲嫲又把继承“赵内小儿科”的希望寄托在狄明威身上。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锁定了狄明威。只是后来的发展出乎她意料之外,她不得已才把希望转向段平,结果,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这天晚上吃饭时,她又旧事重提。 “明威!”嫲嫲抱着期待说:“嫲嫲知道这种事不能勉强,但是,你和意中的事,你真的不再考虑吗?嫲嫲很希望你能成为赵家的女婿,来继承我们赵家。” 狄明威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妈,你怎么又提这件事!”意中的父亲不愿见狄明威为难,出声阻止母亲。 “我真是不懂!”嫲嫲放下筷子叹口气,也无心吃饭了。“他们的感情明明那么好,偏偏——到底是谁在忸嘛!” 赵意中知道嫲嫲又要说一堆不中听的话了,赶忙出声说:“嫲嫲,你别为难明威。当初是我坚持要解除婚约的,这和明威没有关系,你不要再惹自己不愉快了。” 第25章 “我就是不懂!你到底是嫌明威哪点不好?好好的硬要解除婚约!今天我一定要问清楚。” “嫲嫲!”赵意中被嫲嫲逼得困窘不堪,只好转向父亲求救。 “看你爸爸也没用,你今天非把话给我说清楚不可!你说,明威哪点不好?” 电话声突然响起,暂时解除了赵意中的困窘。离电话最近的狄明威,起身过去接电话。 “明威?你知道我是谁吧?”电话中传来邓冰婷有气无力、还夹着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音。 狄明威微微皱眉,没有接腔。 “我说过,如果你离开我,我就会死给你看……”电话中的声音断了一下,却传来喘息声。 “冰婷,你怎么了?”狄明威着急地喊了起来。大家也都惊讶地抬头看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快要死了,明威……”邓冰婷奄奄一息的声音好不容易又传来。“你会来吗?明威?你还关心我吗?……”声音越来越弱。“你会来吧?明威,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冰婷!冰婷!” “怎么了?” “冰婷自杀了!”狄明威匆匆挂上电话。“叔叔,麻烦你跟我去看看,嫲嫲,麻烦你通知救护车!” “我也去……”赵意中急忙跟了出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救护车已先到了一步,随车的医护人员正抬着昏迷的邓冰婷要出来。屋里一片狼藉,地上血迹斑斑,还躺着一瓶打开的空药瓶;沾血的水果刀丢在一旁,没挂好的电话则翻转躺在血泊里,一直发出垂死的“嘟嘟”声。 他们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个个心急如焚。 在医院工作的邓奶奶,乍闻邓冰婷自杀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随后悲痛凄惶大哭。 意中的父亲不断安慰邓奶奶,劝她放宽心。 狄明威一直紧抿着嘴,脸色非常苍白,表情则流露出强烈的自责。赵意中一直紧跟在旁,也一直保持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是紧紧握住他不安、频频颤抖的手。 他反手握住她,握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房门上方的红灯才熄灭。意中的父亲和狄明威立刻迎上去。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段平一脸疲惫的走出手术房,脱下口罩说:“总算没事了!我们已经紧急为她输血、灌肠、洗胃,手腕的伤口也缝合,现在已没什么大碍,不会有生命危险,休养一阵子就会康复。” “谢谢你,医生!”邓奶奶破涕为笑。 意中的父亲对段平慰劳地点个头,便陪着邓奶奶去补办一些手续。 “明威,你还记得那日我对你说的话吗?”段平嘴角稍噙着讽刺的笑。“我警告过你的,‘先处理好你自己的麻烦,再管别人的事!’结果,还是惹出麻烦。” 初见邓冰婷,他就觉得这个女孩“麻烦”了些,哪个男人一旦被缠上,恐怕就很难摆脱得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她用了这种自残式的手段报复,或者企图挽回不属于她的爱情。 在这节骨眼上,他当然不是有意讽刺狄明威。只不过是提醒他别再重蹈覆辙。 “不必担心了,她不会有事的!”段平转向赵意中。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如珠。 他也释然一笑,摆摆手,随即离开。 “意中……”看着段平的背影,狄明威下定决心问:“你喜欢段医生吧?我看得出来,段医生也喜欢你,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你不必顾虑我。” “那你呢?你喜欢邓冰婷吗?”赵意中反问,迎着狄明威的眸光。 真心摊开了也好,他们都不愿再互相猜忌。 “从一开始,我的心里就只有你!”狄明威对她凝目深情,赵意中几乎离不开他的眼光。“十一岁初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但是,我们之间一直隔着项平。而现在,却隔着段平。但是,意中,不管你喜欢的人是谁,我都已下定决心,一辈子要坚持我对你的爱,永远在一旁守护着你。” 狄明威目光中的深情,湿润了赵意中欢喜的眼眸;她任喜悦的泪奔流,她第一次因为感动而哭泣。 “我喜欢你,明威,我一直都喜欢你。那年夏天初见你开始,我心里就有了你。”她绽开笑脸,泪滴如明珠。 那一季的“知了”,已将它们一生的璀璨尽数释放进七月的叫嚣。爱情的乐声早已为他们两高亢鸣叫,而他们如今才知道。 狄明威伸出手,赵意中也交出她的手,他们相视一笑,多少柔情,都在不言中。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