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光年》 第1章 《流星光年》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一个脖颈启印星痕的女孩, 被俊逸潇洒的大学讲师领养后, 经常处于魔幻写实的梦境中。 后来,她终于发现星痕与梦境的秘密…… 楔子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纳西斯,请多多指教。” “天黑了,我不要回家。讨厌的阿珠老要说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有爸爸妈妈……” 哇!月亮好圆好大!星星都躲起来了! 白玉盘一般的满月吸引她注意的时候,她正瑟缩地躲在空心水泥管柱里,双手抱着小腿,小脑袋触抵着膝盖,满脸尽是被欺负后不服输的倔强,小脸脏脏的,刚哭过。 咦?那颗星怎么那么亮?她走出空心水泥管柱,完全被迷惑住了…… 哎呀! “是谁?” 哦!是个小孩。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害怕吗? 我是鬼呢,会吃人的! 我最喜欢吃小孩了。 不过,现在不吃你……呵呵……是个小女娃呢! 记住,什么都不可以说! 等你长大了,我再来接你。 你叫什么名字? 梦天? “呵呵……等着吧!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一头银亮泛着光泽,柔起波浪弧度的银发,一袭银色劲装里,显出如剑客般刚毅酷冷的俊俏;一双黑亮、闪着妖异光芒的眼睛,通身闪耀在银光的包容里,自称是鬼的银影,抓着秋梦天,将血红的嘴凑到她稚嫩的脖颈上吸吮着,烙下了个星形、印记般的吻痕。他的手来回地在吻痕上轻摸抚触,像是相呼应似地,那印记,在黑暗中发出鬼火般的银色磷光,然后消失降褪,有若细菌入侵病体,一个网粒、一个网粒地渗进秋梦天的细胞里。 秋梦天看着他这一切,完全吓呆了——我一定是睡着在作梦了!她想。可是星星怎么会掉下来?掉在她的脖子上,她低下头…… “我要飞了!我要飞了……飞起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逐渐缩小成黑点的那管空心水泥柱,耳边风声呼呼轧响——我一定是在作梦。 她这样告诉自己。 第一章 满天的流星雨! 这么壮观的天体景象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都市的光害太严重了,唯有在僻静的乡间qi书+奇书-齐书、山区,才得以经历流星漫天落洒而来的绮丽壮观!夏季大三角遥遥在望——飞呀!飞呀!身体仿佛要溶进这无尽的浩瀚里…… 咦?那颗星怎么那么亮?银色的光……好奇怪! 啊…… 又作这个梦了! 夜色里,秋梦天睁着晶莹分明的翦水双瞳,呆瞪着天花板。子夜时分,窗轩外月色还好;惑人的梦,却夜夜来困扰。不知为什么,已相隔了十年之久,原以为脑海不再残留这个记忆的渣滓了,然而最近她却常常遭遇这个梦。 梦景原是美丽的,在刚开始的时候。然后流星雨出现以后,一切美好就骤转为令她不愿记忆的恐颤…… “我常常梦见自己在天空飞翔,尤其是满月高挂的夜晚,在清冷有风的天空中恣意地飞着。 我也问自己,为什么要是满月?大概是当无尽的夜空高挂着一轮圆月时,蕴含了一股神秘与离奇吧? 然后,满天的流星雨就来了。我在群星中翱翔飞舞。突然,一颗异常光亮的星,泛着银色的光芒,朝着我的惊异坠来——” 日记在这里划了个长长的破折号,笔尾看得出握笔时抖颤的痕迹,歪曲扭斜。 “啪!”一声,秋梦天将日记丢下,锁进抽屉里。 “嘿!我们秋大小姐,又在发什么脾气?” 秋森川一袭棉布条纹睡衣,双手插在睡裤里,用脚踢开秋梦天的寝室门,邪气地倚着边墙站着。 “森川?”看清了来人是谁,秋梦天刹时冷起了脸。“你这个留级生,少这么鬼鬼祟祟的!请你有教养一点,三更半夜了,不要随便敲开别人的房门。” “鬼祟?随便?”秋森川漫不在乎地走入秋梦天的房里,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少装高贵了,大小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意?故意不锁门,引诱我上门来。好了!现在我来了……” “住口!” 房门锁一个星期前就坏了,秋梦天屡次向婶婶——秋森川的母亲梅莉姬——反应要求,希望找人来修理,却是每回遭到冷落。她只好将就,随时警醒着,偏偏今晚发生这倒楣的事。 秋森川跷起二郎腿,夸张地说:“住口?你叫我住口?”他眯起眼,倾身靠向她。“少装了,梦天大小姐,你不是在等我吗?现在我人都来了,你还装什么装……” 秋梦天扬手一挥,“啪!”一声,清脆的一耳光打在秋森川的脸上。 “妈的!你敢打我,你这婊子养的……” 他跳下桌子,露出凶狠邪恶的嘴脸,抓住秋梦天。 “你这婊子养的!”他破口大骂:“你以为有男人要你,你就神气了是吗?还早呢,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秋森川一副无赖的嘴脸。他将秋梦天压倒在地上,压制住她的双手,拿出一把小刀,轻轻在刀上吹口气,嘴里发出一阵野兽般得意的狞笑声。 “他妈的!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就神气了?我呸!你这个野鸡种,老子今天就在你脸上划个花脸,看你还神气到什么时候?叫啊!你叫啊!讨债鬼总算死了,再也没有人可帮你撑腰,你别以为你那男人会来帮你,哈哈!长得是圆是扁还不晓得呢!搞不好是个糟老头——叫啊!跪在地上求我,大声说‘少爷饶命’,老子听了如果爽就饶你一次!哈哈!” 秋梦天抿着嘴,一句也不肯喊叫。她知道,求饶没有用,秋森川只是想藉机羞辱她而已! 秋森川狰狞的脸,浮晃在小刀光影后,嘴巴一启一合,一次一次地叫嚣着骨子里那股嗜血的残忍。她趁着他得意忘形,手劲微松之际,偷得了空隙,伸手随便一抓,用力往他头上砸下去。 正中标的! 秋森川惨叫一声,捂住头,退倒在一旁。秋梦天迅速起身远离他,立在门口。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哥!妈!快来!”秋婉川惊声呼喝她的母亲,不知情的,还以为失了火。 “什么事!三更半夜这样大声嚷嚷……”秋梦天的婶婶,半合着眼,边披穿着薄外套,边打着哈欠走进秋梦天的房间。 “妈!你快来!哥受伤了!” 秋太太猫咪样的小眼睛,顿时睁得又圆又大,虎身触地,一下子蹲在她宝贝儿子的身前。 “怎么回事?哎呀!怎么流这么多血!” 秋梦天静立在门口,冷眼瞧他们母子三人挤成一团的这一幕天伦亲情图。秋森川被她顺手抓起的椅子砸中额头,破了一点皮,看情形缝两针就没事了。她觉得有点惊愕,她那时怎么会有那种力气抓起那把椅子砸向他?大概是潜能,或者是肾上腺素作用使然,她想。 “到底是谁把你打伤成这样的?说,是谁?可怜哪!妈平日碰都舍不得碰你一下,究竟是谁这么狠心,把你伤成这样……”秋太太直起身子,冲着秋梦天说:“是不是你,把我儿子打成这个样子,你是什么居心啊你?” “你该先问问你的儿子想干什么,才会遭到如此报应。” 秋太太猫样的小眼睛更阴森了。气氛先是僵硬了半晌,然后她突然抢到秋梦天身前,掴了她一巴掌,随即呼天抢地鬼哭神号起来。 “秋——元——介——死了!你儿子快死了……” 秋梦天一下子惊愕住了。梅莉姬这一巴掌及这一番呼天抢地,快得让她没有提防。森川、婉川两兄妹在一旁却偷偷窃笑起来。 走廊传来脚步声,秋元介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发……发生了什么事?” “秋元介,”秋梦天的婶婶把她儿子推到她丈夫面前。“你看,你自己看看,你儿子伤成这样,都是你那宝贝侄女干的好事!你看怎么办!”她不说自己掌掴秋梦天的事,也不查清楚自己儿子惹的祸,就恶人先告状。 秋元介仔细察看他儿子几眼,小心地对他太太陪笑着说:“没事嘛!只是破了点皮,缝两针就好了。” “你说什么?额头破成这样一个大洞,血流成这样,你还说没事?缝两针就好?那你叫她也撞个疤、破个洞,看看是不是没事?”秋太太狠狠地指着秋梦天的鼻子大骂。 “好了!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梦天啦,她用椅子砸森川,把哥伤成这样!” 秋婉川也护着哥哥。 其实是非曲直大家心里都明白。秋元介瞄了他儿子掉在地上的小刀一眼,弯身捡起来,板起脸说:“森川,这是你的,你没事带刀子到梦天房里做什么?” 秋森川被他父亲板脸一瞪,如吞黄莲,哑口无言。他母亲见状,立刻又尖声叫嚷起来。 “秋元介,你搞清楚,打伤人的是你的宝贝侄女,你凶你儿子做什么?” 秋元介的气焰立刻消弱下来,他陪笑说:“你不要这么大声嘛!我是在问他……” “有什么好问的!事实摆在眼前,你宝贝侄女拿椅子砸伤你儿子,你说该怎么办?” 秋元介知道事情一定是他儿子惹起的,可是他又不敢违逆他老婆的命令。 第2章 他皱紧眉头,为难极了。 “请你们都出去吧!”秋梦天倒什么也不多辩解,冷冷撂下了逐客令。梅莉姬那一巴掌令她怒火中烧,可是她已不再是小孩子了!既无法用打斗解决羞辱,她只有用冷漠武装自己。 “你……”梅莉姬气得说不出话来。 “梦天!”秋元介呼唤。 “叔叔,夜深了,请你们回房吧,我也要休息了。”秋梦天从懂事起就不再开口喊梅莉姬“婶婶”,用冷漠隔离着她和秋家的一切。 “听,你听听看!她说这什么话嘛!竟要赶我们走?也不想想自己白吃白住!” “莉姬……”秋元介大声喝阻住梅莉姬更刻薄的话出口。 “哼!” “梦天……” “叔叔,对不起,我累了。”秋梦天侧脸对墙,神情微露一丝疲惫。 “梦天!” “好了!”梅莉姬冷笑说:“人家都赶你出门了,你还穷操什么心!又不是自己生的,也不是你大哥下的蛋,你管得着人家吗?” “莉姬!”秋元介朝他太太哀求地喊一声。梅莉姬不理他,用鼻子“哼”一声,继续说:“我说梦天,女孩子家要自爱,检点一些,外头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么容忍——哈,我差点忘了,我们梦天小姐是什么身份,这些话她怎么会听得入耳?没关系,无所谓了,反正再过两三天,领养你的人就要来了,以后大家各过各的,互不相干——婉川,扶你哥哥回房!” 梅莉姬一马当先,率着儿女走出秋梦天的房间。三十多岁的女人,风情正好,妖娆冶艳;年轻时,想必风韵更胜此时。秋元介就因贪恋她的美貌,才甘心忍受她长期以来乖张的气焰。 “梦天……你婶婶就是这脾气,别放在心上。唉!都怪我,这么没用……” “叔叔,我困了,请你回房吧!”秋梦天接口,她实在不想听秋元介哀叹那软弱的自尊。 秋元介摇头叹气地走了。秋梦天站立在空荡的房里,心中无限的无助。可是,她没有掉泪。不哭,她想,她绝对不掉泪。不管遭遇到什么样的挫折打击,她秋梦天是绝对不会轻易掉眼泪的。 走道上,秋婉川偷偷问她哥哥说:“哥,你老实说,你到底想对她做什么?被她用椅子砸成这副德性?” “嘿嘿!”秋森川又露出那种狞笑。“没什么。我只是想给那个野杂种一个教训,给她添个疤,在她脸上划两刀而已。他妈的!”他伸手按了按额头。“那婊子养的,还真够狠……” “森川!”他母亲转身过来,厉声地说:“我警告你,以后少去惹那个扫把星,省得又惹祸上身!还有你也一样,婉川,这两天不准接近那个小野种,别没事自寻晦气,听到没有!” “妈!”秋森川想抗议。 “你还想顶嘴!”他母亲打了他一下。“没出息,连个女孩子都打不过,被她伤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跟我顶嘴!” “妈!” “别说了!反正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不准再接近那个扫把星!忍耐个两天,等收养她的人来就没事了。” 秋婉川搀扶着她哥哥,走到一半,突然问她母亲说:“对了,妈,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收养梦天?” “我也不清楚,都是你父亲在接头。好像跟你大伯有什么关系,听说是在大学里研究……”提到这件事,梅莉姬便不禁咬牙恨声说:“秋元介这死老头,不知道那根筋不对了,一直护着那个扫把星,竟还不肯让她被收养;还是叫我接着了电话才晓得,我可不会依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个惹祸精赶出去……哼,又不是他自己的种,跟秋家根本连一点关系也没有,真不知你爸安的是什么心!” 秋森川坏坏地笑说:“妈,你可得小心,那婆娘又年轻又漂亮,小心老爸被她勾去了魂……” “你给我住口!”梅莉姬又捶了她儿子一拳。“要死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凭他也敢?看我不修理他才怪!倒是你!给我安分一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三更半夜闯进她房间,安的是什么心?” “妈,”秋森川胀红了脸。 “好了!你们两个全都给我回房。记住!不准再去惹那个扫把星。” 足音在廊底绝了回响。梅莉姬回头注视秋梦天紧掩的门扉,那张因营养霜擦抹过度而油光闪亮的脸上,正不自觉地泛起一股冷蔑得意的笑。再过两天,只要再过两天,她就可以永远摆脱这个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又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了。 是的,女人。秋梦天不晓得从何时起,出落得如出水芙蓉,玲珑有致的身段,不折不扣是一个动人的小女人,看得她不由得咬牙切齿,暗恨在心头。尤其她丈夫有意无意间,露出一种以欣赏女人的眼光注视着地的侄女时,她的心头就更恨。她也恨秋梦天脸上那种永远透着一股冷,透着一股不屑,仿佛她自己多超然高洁似的神情,每让她见了,都有一种庸俗鄙陋的自惭。 她恨,她恨她!那个没父母生养的秋梦天,她只是一个捡来的小野种,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气样?可恶!不过,没关系,再让她嚣张个两天,再过两天,她就可以把她赶出门去,消她心头那个恨了。 “行李都打理好了。”秋梦天坐在床边环顾着屋里的一切,心中不禁一阵哀伤和茫然。 奶奶终于还是抛下她自个儿去了。 奶奶死了,她便和这里的一切再无关联了。她早就知道她不是她父母亲生的,自从他们死后,从来也只有奶奶对她好。其实,打从小时候,帮佣的阿珠背着奶奶,老爱说她是没人要的小孩,叔叔婶婶冷淡的对待,以及镜子里映照出的,和照片上父母完全不同的容颜时,她就知道自己模糊的身世,她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 早先,也只有阿珠坏心眼地说着,说她粗鲁没教养,有父母生没双亲养。那聪明的佣人总是懂得挑无势又不得宠的小孩,出出心中的闷气。后来,叔叔的小孩也指着她嘲笑起来:“野杂种”秋森川总是指着她这么讽刺着。她听了,禁不住一股气和怒,总扑上去和他扭打起来。野生动物的韧性总是比受豢养的家畜来得强,这自然法则也可用在人类身上。大概没人疼的小孩,战斗自御的本能也较坚韧吧?打架之于她,犹如攻击之于被挑衅的动物,成了一种防卫的本能,在受伤与挫折当中,自我舔舐淌血的伤口。 每次冲突过后,梅莉姬总寒着一张脸,刮风一样扫到她身旁,左右开弓给她两巴掌,掐得她一身瘀青,再用刀子一样利的声音说:“也不知道是从那里捡来的小野种,又坏又野蛮!没父母管教的小孩就是这样!哼,没教养!” 她从来不哭,哭了,只会称了他们的意。小小的秋梦天,很早就摒弃眼泪这种使人软弱的东西。有时,她会问奶奶,她是不是真的捡来的?奶奶也不回答她,只是疼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迳地叹息。 可怜的奶奶,为了她,不知道白了多少华发。 小时候便因为和人打架,常常带着一身伤回家,倔强的秋梦天对此却从不作任何辩答。然而秋奶奶除了要向登门告状的人低声赔不是外,还要应付秋梦天婶婶的冷言冷语。中学以后,又因为时常逃学旷课,秋奶奶常要面对学校老师的质疑,和街坊邻里的指指点点。这一切,她全看在眼底,记在心里,可是,奶奶并不打她或骂她,只是默默地为她惹的麻烦收拾善后。 如果世上真的有人疼她爱她,有时她会想,那个人大概就是奶奶了。 逃学时,她只爱到溪边去。从溪旁右侧延伸过去的那一大片曾经属于秋家的宽广,残存着她对父母模糊的印象:夏日午后有徐徐吹来的凉风,回荡在风里,爽朗愉悦的笑声;白花花的阳光下,晃动的人影;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感觉……这里,是只属于她的地方。 那一次,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也只因为对方闯进了她这片小小的宇宙——她唯一的地方。 国小五年级时,秋梦天同班班长叫张拓强,是同村张妈妈的独生子。张妈妈向来是个沉静的女人,从不在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说闲话。张拓强身高体壮,常常喜欢恶作剧,尤其最爱捉弄秋梦天,可是一旦真正有人欺负她时,他也总是挺身而出!所以每次打架受伤,总有他的一份。 可是秋梦天却绝不让人闯进她唯一的世界,那染上她许多悲伤哀愁的孤寂地带。 那一次她到溪边时,张拓强已经在那里了。看见她,他高兴地挥着手,手上拿着东西,不知是什么,正在燃烧着。秋梦天走近,一句话也不说,拿起木棒便往那东西打下去。那东西弹了起来,落在张拓强的颈背上,他也不叫痛,只是眼睛睁得大大地在问为什么。仿佛一下子的工夫,一股焦臭的味道便在空气中传荡开来,她探头一看,只见他颈背一团黏稠的白胶,死命地往赭红的肉里蚀钻,很快的,便糊成一片烂肉。 他用手抚着伤口,看也不看她一眼,大步从她身旁掠过。 秋梦天蹲回他刚刚站的地方,地上供着几片砖石搭成的克难的炉灶,灶下犹有几丝火苗星闪着,看情形,还未点着,一旁几尾兀自蹦跳不停的小鱼。她默默把鱼放回溪中,又将炉灶推倒,然后一直坐在溪边,直到夜来吞人。 张妈妈并没有上门问罪,倒是梅莉姬,兴风作浪了一番,直戳着她的头,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惹祸精!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成天不是打架就是闹事,跟个太妹没两样,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上门告状,害我们全家被你连累! 第3章 看看你自己!还像个女孩吗?现在这么小就这副德性,将来长大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哪一天连警察都找上门来!” “莉姬!”秋元介出声阻止他妻子。 “怎么?我说她几句你就心疼了?她是你生的?还是你大哥养的?”梅莉姬因为丈夫的阻止,越发生气,更加变本加厉说一句就拧秋梦天一记。 “莉姬!”秋元介又哀求他老婆住手。 梅莉姬五孔生烟,正准备再破口大骂时,秋奶奶牵着秋梦天的小手离开了那个是非圈。梅莉姬鼓起腮帮子,狠狠地瞪了她婆婆和秋梦天一眼,气呼呼地转身回房。 秋奶奶带着秋梦天亲自到张家道歉。张爸爸和颜悦色直说没关系,小孩子玩耍总会有意外。张妈妈一贯的沉静,沉默地招待她们。张拓强早睡了,没遇着。席间,秋奶奶连声说抱歉,那张歉咎的脸,令秋梦天久久难忘。 那个夏天过后,张家举家迁往北部。原就不爱说话的秋梦天,变得更加孤僻了。她仍然常到溪边去,落日余晖投映在溪里,反射出的霞光常刺得她眼睛受不住,暖暖的泪水顺着两颊缓缓流下,沿着下巴滴入她胸前荡漾着银色光芒的星坠上。 她实在不懂,她一直在寻找,寻找奶奶以外,一个可以撒娇依靠的胸膛,一双结实而能紧握着她的双手,一声轻柔关爱的呼唤。可是为什么当真正有人挺身保护关心她时,她却一棒将他打散,像打掉一个幻影那么冷酷简单。 她从此没有再见过张拓强,可是她却由此隐约感觉到,她命格里被朱砂批定好的孤单。 山中无日月。时间对小村子起不了什么作用,也没有为小村子带来多大的改变,时序沉静地轮转,到处仍是一片荒芜。 中学后,她染上夜游的习惯。在晴朗无云的夜里,但见她单薄的身影漫游在溪边那片杂草四处的宇宙里,却又常常定住脚步,仰望头顶晶亮的星辰,每逢月圆有风的夜晚,随着脚下小草窸窣的声响,会让她有种想飞的舒畅。然而颈中星坠紧贴肌肤的冰凉,让她有股不安,彷若暗夜中有人在旁窥探。 中学的生活虽不如她意,其实也没那么糟,她之所以经常逃课,只是为避免看到历史老师讨厌的嘴脸。只要有历史课的日子,她就游荡到溪边去。那女人是梅莉姬远房的表亲,同她婶婶一样,生就一副刻薄相。上天造人是公平的,什么样的心肠,就会有什么样的面相,所以秋梦天相信,人是可以貌相的。 虽然常旷课,她的成绩却很好,比起秋森川和秋婉川,她简直是天才。她也并不是善于念书的,只是潜在血液里的反动,鞭策她以此换取报复的。她就是要气死他们,拼死命的用功,为的也只是这样。 中学要毕业的那一年,不顾她婶婶的反对,秋奶奶坚持一定要她继续升高中。婶婶反对的理由是: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念那么多书做什么?她那两个白痴儿女——秋森川和秋婉川,却是城里补习班补习,又请家教的。任凭梅莉姬一张脸拉长得可媲美马脸,秋奶奶始终坚持她的决定。 “教育是一辈子的事,也可能是你人生最大的转捩点。”秋奶奶对梦天这么说。 一直到很久以后,那一刻秋奶奶坚决的神情,仍教秋梦天动容不已。一向温弱的奶奶,为了她所展现的坚毅,像一道暖流,熨烫了她的心。 她暗下决心,绝不辜负奶奶的疼爱! 不再逃学以后,周遭的人事变得显明清楚起来,她这才发现,她邻座那个男孩,竟然名叫杨幸福?好滑稽的名字,难道幸福是可以这样叫来的吗? 但她仍是不合群的。那颗封闭的心唯有在仰望天空的瞬间,才感觉出应有的温热。用情于天,除了寄托,总觉得和这方天空有着不可知的牵扯。 是否气质相近的会自然相投?受惑于她望天的举动,杨幸福邀她星空的传说。 “我?”秋梦天头搁在窗子上,讶异于这样唐突的邀请,然而心中却微隐着一股悸动。 “嗯,一起来吗?”杨幸福温笑着脸。 她跟着他,斜坐在他单车后座,乘风回了家。 杨幸福的家是独栋两层的楼房,他的房间则是屋顶再加盖的小房,小房的天花板是整片玻璃嵌成的天窗,房间里散置着各式的望远镜、天文杂志,墙上几幅深蓝色底、满是银色光点的海报。其中一幅,下款“七夕,银河外”。银河右方,孤悬着昂宿疏散的星团。 银河散发着柔热的白光,一道弯流流入七夕的心中,颗颗星辰皆像倾城的夜钻,美人名钻,自古相宜。秋梦天站在银河的光芒前,心中默默地叹息。在它继续闪入每个倾慕的眼瞳底时,她的尸骨,在这浩瀚时空中,可能早已荡然无存。 杨幸福一边架着望远镜,一边低声说:“常常看你仰望着天空,我想你一定也是喜欢星星的。” “你很喜欢星星?”秋梦天离开银河,回身问。 一般男孩子大都忌讳被说是恋慕星星,觉得那样似乎很女孩子气,其实只有真正恋上星空的人,才会知道其中的瑰丽与神奇。 他抬头看了秋梦天一眼,手仍不停地忙碌着,眼里有着早熟的疲惫与寂寞。 说来话长吗?秋梦天在心里默问。那么,不必说,古早的故事听来徒然令人哀伤。 “其实伤心也是无所谓了,总还有个怀念的对象。”杨幸福垂下眼。“几乎要忘记我母亲长得什么样子了,就只觉得,那星星看来真像是母亲的眼睛。” 原来,秋梦天蓦然一股莫名的失落。 那么,不是他了。 “你曾经梦见过自己在飞翔吗?满月,有风……”她突然脱口而出。 “什么?”杨幸福停住手中的动作,侧头望向她。 “没什么。我只是问,你为什么叫‘幸福’?这么奇怪的名字,好像这样叫着,幸福就会真的来似的!” “我母亲取的,希望我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一辈子幸福快乐。” 伟大的母爱,是吧?秋梦天不禁黯然。她只是她婶婶说的,秋家捡来的野种。 “怎么了?” “没什么。”秋梦天掩饰地笑了笑。“可以让我试试看吗?” “当然!”他把架构得差不多的望远镜交给梦天。 两人并肩靠着楼顶围墙,齐望着星空,望远镜架衬立在一旁。在凉夜如水的薄荷空气中,由背后看去,两个人的身影随着镜头定焦,凝入静夜的风景中。 第二章 那个晚上,在秋梦天心里氾滥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情感。 她开始由下课后游荡的溪边,移情到杨幸福家两层楼的小房天窗。 杨幸福是个细腻多感的人,不多话,钟情的也只是那一架架望远镜和夜夜相会的星空。每qi书+奇书-齐书次秋梦天来了,两人总只是并肩靠着楼顶围墙,不多交谈,静默地构成黑白绢印的拓本一幅。杨幸福的父亲则在楼下画房,专注于画笔下挥洒出的那片绮丽世界。父子俩一式的沉静与执着,然而秋梦天融在其中,并不觉得有任何唐突。 那一回要离开杨家时,被杨伯伯叫住,秋梦天才发现,原来她颈中的星坠是刻有花纹,藏有玄机的。杨伯伯是被她临出门时,胸前反射出门口烛亮的银光吸引住,忍不住借了她的星坠细细观玩时发现的。星星颈坠是她从小就佩戴在身上的,她奇怪从来没发现过它刻有花纹,它一向是平滑晶亮如镜。 然而花纹却越来越明显,彷若浮水印一般,慢慢、慢慢地浮现。 中学毕业的夏天,杨佰实——杨幸福的父亲——接受北部一所美术大学的聘约,卖掉那幢有着天窗的楼房,幸福也就那样跟着杨佰实离开了小小的村庄。 从此,她再也没遇见过杨幸福。人生的际遇充满无常,所以“永远”才会被渴望。在生命与生命的相逢里,大观观之,便如浮云的聚与散。对秋梦天来说,张拓强和杨幸福虽各自激起过她生命的涟漪,但在整个记忆、命运的溪流里,他们却像天际的浮云投影了以后,就永远过去。 秋梦天顺利考入镇上的高中,森川和婉川却留级的留级,重考的重考。 秋奶奶很高兴,烛光下,欣喜的笑脸,映出像少女一般的红颜。大家闺秀的灵秀,从她眉目间仍隐隐可见。 这样的魔力,感染了秋梦天。在那个种种欢愉都嫌奢侈的年代,她们足足快乐了一个夏天。她们的轻声笑语,喧哗过仲夏夜每个悄悄的梦里。 可是,夏天过后,秋奶奶娇嫩如花的笑脸,却渐渐枯萎如风干的树皮。每当秋梦天走过屋前的回廊,总看见秋奶奶独自坐在庭院的藤椅上,秋日午后的斜阳懒懒地洒在她的身上,有种寂寥和古老的哀伤,让人鼻酸。 第一次,秋梦天感受到,奶奶也是寂寞的吧。只是,她不知道,奶奶是否也在等待。 那个冬天,忧伤的秋奶奶终于病倒了,病弱的老人,看起来像一个娇弱无助的小女孩,秋梦天心中有着很深的悔恨。她从来不曾多关心奶奶一点,也不曾多体谅奶奶一些,她只是打架又惹事,一直让奶奶忧心。捡来的又如何呢?她还是有着奶奶,为什么一直不懂?悔恨自责的泪,扭曲了秋梦天痛心模糊的脸。 秋奶奶没有捱过第二年的夏天。 奶奶死了。奶奶死了,她就和这里的一切毫无瓜葛了。 梅莉姬很高兴秋奶奶终于死了,顶着一张画得花白、糊得像面团的脸,翘着兰花指,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然后,隔着空气,刻薄难听的字眼,便像毒箭般,一字一句地朝秋梦天射来。 第4章 她就只心疼她的钱!秋奶奶花了她多少医药费、葬仪费;还有,某人不要脸地死赖在秋家吃闲饭。秋元介是个没用的男人,也少了一副情义的心肠,偶尔他会同情秋梦天,为她说话,是受了潜在的良心谴责。多半时候,他总是不作声,任凭他妻子的毒箭如雹雨般地朝秋梦天落去。 没有人知道秋梦天心里怎么想。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承受她婶婶加诸她身上的一切刻薄与难堪。 其实,从秋奶奶走后,她就不打算再留在这个地方了。只是,即使再如何任性倔强,面对未知的将来,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种茫然恐慌。 小村子就那么丁点大,秋元介夫妇的薄情寡义邻里皆知。可是,鲜少有人同情秋梦天,只因为过去那些日子,她对人一向冷漠与孤傲,再加上她又老是打架生事。 她也不需要那些廉价的同情,即便再走投无路,骄傲的秋梦天也绝不会露出一丝乞怜的脸色。不会,绝对不会!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并不想证明什么,可是她却要那些人知道,她秋梦天一个人,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是寒星哪!天边最耀眼的那一颗孤星。绝不像那呼朋引伴尽散发出些庸俗粉热的小星星。 是的!秋梦天从来不是合群的动物,她像……唔……怎么说呢……北美草原上骄傲独行的灰狼…… 然而,这样的骄傲抵不住心里的痛。中秋月,看尽了她的落拓和哀恸。从今以后,真的是孤单一个人了,谁会再念她,终日凝眸? 第二天清晨,轻雾犹未散尽,她从溪边回来,漫踱着步履,打门口走进。薄雾中,伫立着一个人影,刹时间,她看花了眼,但觉人影周身一圈银光在闪耀着,晨曦的缘故吧?秋梦天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人,他使她无法移动眼波。他走近身,一张陌生的容颜。教她吃惊的,是那双黑黑亮亮的眼睛,似曾相识的眉眼,猛然间,让她闪失了神。 他停住脚步,注视着秋梦天胸前泛着银光的星坠,再定定看入了她的眼。 “我来接你了。” 有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回荡在秋梦天的脑际。她一惊,是谁?声音并不像发自眼前这张脸。 他依旧看着她,那么专心。眼眸里的晶莹,闪出那光亮,相看无限。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纳西斯,请多多指教。 “累了吗?这是你的房间,先休息一下吧!其他的,等你醒了再说!” 银线号特快车将秋梦天载来纳西斯的宇宙。这个人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使她对他说不出是害怕或疑惑。他不大笑,意态闲散从容,神情却很冷淡。那对黑亮的眼睛尤其教她害怕,总觉得自己要被凝进那两个深不可测的潭子里。 就连他住的地方,也让她迷惑不已。整个房子都被融化在很柔的蓝调里,四处飘着朵的白云,主卧室中天上的浮云且掩着新月一轮。屋子不大,两间房相邻着,客厅缘着落地窗,再出去,就是阳台了。 纳西斯倚着白云,两手闲适地插在裤袋,把秋梦天的迷惑不安,全收进眼底。她突然有种恐惧,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吸进墙上的黑洞里。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这样跟着他来了,就这样离开小村子,离开她唯一熟悉的世界!大概是因为寒心吧!回想奶奶去世后,她叔叔的懦弱寡义,梅莉姬咄咄逼人的姿态,就不由得一股寒意泛遍在她全身。 他自称是她父亲的故旧,北部一所大学讲师,却年轻得没有一点说服力。秋元介夫妇完全没有怀疑过他的身分,怀疑他如此年轻如何称得上和秋梦天父亲是“故旧”,怀疑他如何知道秋奶奶死的消息。 早些时日,他便打来电话!表明想收养秋梦天的意愿。秋元介或许是良心谴责使然,或许是道德仁义感作祟,觉得不该将秋梦天推托给全然陌生的人,而婉拒了他。他将箭头转向梅莉姬后,事情便急转直下。他向梅莉姬表示,暗示她可能的好处,如果他们不反对的话,他想收养秋梦天,负担她往后的生活。 事情由梅莉姬一手导演,秋元介只能无奈地垂丧着头,而秋森川和秋婉川坐在两旁相对互使眼色。纳西斯要秋元介签署一下文件,事情便就这样决定了。秋元介放弃监护权利,纳西斯则成为秋梦天新的监护人。 没有问过秋梦天,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她靠着门口而坐,心死一样,仿佛这一切正在上演的闹剧和地完全无关,木讷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生气。 当一切都成定局以后,秋梦天面无表情地看着曾是她婶婶的梅莉姬,看得那么专注,看得梅莉姬心里不由得微微发毛。 梅莉姬的场面话说得很漂亮。说秋梦天那么会念书,留在小村子这小地方可真是糟蹋;说虽然他们一家人心里都十分舍不得梦天,但为了她的将来着想,还是忍痛决定让她跟着纳西斯到北部去;更何况,秋奶奶一直希望秋梦天能好好的念书,她为人子媳,可不能辜负秋奶奶这唯一的心愿。 说完,还真的掉了几摘眼泪。 那几滴泪,真个滴脏秋家的门楣。 秋梦天愣愣地看着,像在看戏一样。突然,她轻轻笑了起来。屋子里的人全都抬头,惊愕地看着她。听着她这样笑,梅莉姬心头不舒服极了。秋梦天那笑,像是在笑她是傻瓜一样,充满了鄙夷不屑的讥诮。 依秋梦天的个性,自是不会让他们如此称心如意的。她一直笑,拼命地笑,笑得让一屋子的人手足无措起来。然而,当她接触到纳西斯投射而来的眼光时,笑,突然变得艰难起来。就这样,她迷糊软弱于他的全然作主中。 在向秋奶奶最后一拜后,纳西斯牵起秋梦天的手。不再回首,秋梦天紧抓着那双手,这一番天地就此永远相隔…… “怎么还不睡?不累?那好,做饭去吧!” 纳西斯突然出现在门口,打散了秋梦天的沉思。他看见秋梦天仍然坐在床沿瞪着行李发愣,极为理所当然地差遣她做活。 秋梦天闻言一愣。她结结巴巴,辞意不清地回说:“做饭?我——这行李——菜……” “不会?算了!”纳西斯眉头先是一皱,接着便放弃走开。 “等……等一下!我来!” 天晓得她是怎么蹦出这句话的,满脸是誓死如归的毅然决然。她实在受不了纳西斯那张脸——那表情好像是在说,你要吃我的,住我的了,连这点小事都不会做! 轻视——对! 可是,这还真是她第一次知道厨房长得什么样。光洁的流理台,晶亮的厨具,干净整洁的橱柜,一式广告片里用来宣传某种洗碗精或者排油烟机的样版。 她就在那里摸摸弄弄,折腾了半天,上了一桌烂得萎黄的青菜,糊得满盘蛋黄的荷包蛋,焦得皮层发黑的赤鲳,忘了盐巴的蛤蜊汤。 “这是什么?难吃死了!”纳西斯才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一脸的难伺候。 他这举动,伤透了秋梦天的自尊和骄傲。她只觉得脑门一热,一股冲动想冲身回房,拿起行李掉头就走。 “算了!”纳西斯起身离开餐桌。“你不会做饭就算了!反正我到外面吃也一样。” 他丝毫不顾及秋梦天的感受,留下她独自在餐桌濒临哭泣的边缘。 他到底为什么要收养她?只是为了这样羞辱她?没有人会这么无聊的!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在刚刚那一转轮的时间,她的思绪千折百回。她想,偷偷地离开算了,回去小村子或者什么地方都好。她已经十七岁了,应该可以独立自主。当她这么想时,突然感到两道冷潭的波光,凌空穿越,如枷锁般地套来;不由自主地,夏热里一阵冷颤,凉透了她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秋梦天伸手按住胸口。才转念又想着离开,那股冷寒再次冰透了她的心房。她禁不住那股寒,趴在餐桌上,呜咽出声。 她感到那两道冷潭的波光仍然笼罩着。回过头——厅房一角的纳西斯,正晶目朝着她凝望。是他!这个可怕的人,正使着恶魔的力量,让她根本无力反抗。 这样想着时,冰封的痛楚便似被暖流拂过,全身轻松起来,血液又流回心房了。两人对峙凝望,末了,秋梦天起身仓促回房。 纳——西——斯——谜一样的人物啊!透露着不可思议的神秘。秋梦天仰头靠着床侧垫!半揉担忧,半合疑惑,命运三女神克萝丝欧,蕾克西丝,爱翠波丝啊——将要告诉她什么? “梦天,楼房卖掉了,今晚你来,我们最后一次看星星。” “嗯!你把那些海报留给我,至少,把‘银河’留给我。” 一辆捷安恃平驰滑过乡间的小径,两张年轻、明暗分明的投影,矮在小径两旁的小草上,波浪起伏地反射出夕阳的金光。 单车在一幢独立的两层楼屋前停下,秋梦天跨下后座,和杨幸福一前一后步上顶楼小房。 “今天还是看银河吗?”杨幸福问。 “不了!”秋梦天书包一丢,就往床边一靠,席地而坐。“今天找夏季大三角,顺便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流星。” “流星?想许愿?” “也许,真会实现的话。” 杨幸福也跟着矮身坐在地上说:“光害大严重了,又是夏天,如果是冬天的话就好了。” “不错了,这种夜色你还嫌不满意,以后上北部,看你到那里找这么好的观测点。” 两人的身影,又在楼墙边凝成绢印的拓本。月亮上升了,秋梦天指着上弦月说:“应该向它祈愿的,只可惜月缺——你梦见过自己在飞翔吗? 第5章 满月……有风……” 她的眼光逐渐迷蒙,双手梦游般地伸向清空…… “我常常梦见自己在天空中飞翔,满月有风的时候在天空中恣意地飞翔……” 两人并坐在床上,光在周围流窜着。她轻轻地说,深怕惊动了什么。 纳西斯沉默着。 纳西斯? 秋梦天揉了揉眼睛。奇怪,他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杨幸福呢?管他的,她对纳西斯恍恍地笑了笑。 “可是,那一晚……”她收住了微笑,皱着眉,停顿下来,起身靠向窗边。窗开处,宝蓝的天空便围兜过来。凉夜有风,缀着天星几点,明月当空正照。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月圆,这样的清风,这样的夜空——那时候我还很小!其实,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清楚那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她将身子探向清空,语无伦次地说着。 “你一定不相信!星星竟然掉了下来,掉到我脖子上,变成了这星星坠链。然后……”她回头看了纳西斯一眼,他低着头,像是睡着了。她再回转身,对着夜空呢喃自语。 “那个人,他说他是鬼,会吃人,全身里在银亮的光辉中,又美又令人恐颤。他叫我什么都不可以说,等我长大了,他便会来接我。这根本是骗小孩的把戏嘛!可是那时我怕死了!那几个晚上一直做恶梦,梦见他来接我,将我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哈,你一定觉得很好笑。慢慢长大后,我便知道,那一定只是个梦!倒是这条项链,我一直想不明白。现在想来,大概是奶奶偷偷替我戴上的。我常吵着要去摘星星。不过,说真的,有时我真的盼望那个梦能够成真。他来接我了,那个鬼,还有奶奶,离开那个家——我一直在寻找。寻找……然而,奶奶死了,你却出现了。第一次见到你,就是那个迷漫轻雾的早晨,我还看花了眼,以为是他,那个银色头发的鬼真的来接我了——啊!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些的,其实我自己也很怀疑……” 秋梦天自嘲地无声笑着。 “不!我相信。”纳西斯的声音,回荡在流晃的空气中,划破长夜的寂静。 “我就是那个鬼。” 什么? 秋梦天猛一回头,床边站着一个人影,银色泽亮,起伏着波度的头发,闪着一身银光,透生着骑士的冷峭,还有那双闪烁妖异光芒的黑眸——赫然是多年前梦里的那个鬼! 他一步一步地踏近,脸上露出残酷的微笑,欣赏着惊愕、恐慌、不相信眼前一切的秋梦天。他冰冷的手,来回地在她的脸颊摩掌着,然后缓缓移落至她的颈间,紧紧扣住喘动的脉搏。 不!他不是纳西斯…… “啊……” 秋梦天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冷汗流了一身。她伸手捂住颈子。 真夜迷浓,重重炭墨色,浓烈得化不开。深夜中醒来,时移事往,是那么容易简单——她坐在床前,突然愣愣地放开手,在黑暗里怔仲地忆起往事尘埃。 生命中美好的日子,慢慢地,可能就这样消逝了。幸福啊,为什么依然如只折翼的青鸟,迟迟不来?好像孤单久了,便没有资格说哀愁;因为悲伤与闲愁,对她来说,都是不适合的。奶奶死了,她更要坚强!但是,那个梦…… 啊? 想到刚才梦中,纳西斯双手掐住她脖子时,那种真实得骇人的冰凉,她就忍不住抖泛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太可怕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跳下床,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屋里黝暗一片,她摸索着。意外的,发现纳西斯的房门半掩着。 她悄悄地走入。 窗台外,一轮明月窥人,却不知何时初照;窗台内,空荡的床上,垫着些许疏冷的清光。墙上的白云,在这暗夜,魅影似地游移着;中天的新月,依然如常地弯着。新月旁缀着天星一颗。 什么时候多了这颗星的?纳西斯呢?一种异样的感觉,一波波地朝秋梦天的背脊袭来。这黑夜中,谁在检视? 暗影处,月色三分,薄弱地勾勒出纳西斯冷峻的神态。 空气成冰凝结,两人各以最初的姿态相互凝视,企图穿透黑暗的网,渗入暗夜的心。月色却偷偷地沁入,汇集成河,蜿蜒过他们之间。 “这么晚了,你来我房间做什么?”纳西斯走到光影之中,一副逐客的口吻。 秋梦天下意识地抬手护住颈子,疑惑地看着他说:“你怎么在家?” “我不在家,要去哪里?”纳西斯往床上一躺,不再理她。 “可是……满月……”秋梦天退到了门口,依然不解地自语摇头。同住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每到月圆的日子,纳西斯通常是彻夜不归。 “什么?” 纳西斯听到了她的呢喃,立刻反射动作似地,从床上弹跳起来。 “啊!没什么!” 秋梦天迅速没入厅外的黑暗中,逃回自己的房间。 她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和这个人相处,他是那样难以取悦呀!她并不是善于察言观色,并善解人意的女孩。她压根儿也不想取悦他。可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之间那种紧张压迫的气氛,简直会把人给逼疯。 他好像没什么亲戚朋友,来往的都是大学里研究学问的伙伴。偶尔一、两个会登门拜访,此时,他总要秋梦天避在房里,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身分?大学讲师——这一点,她知道。她怀疑的是,工作以外呢?他的亲人,他的家属,他的旧友,甚至他的过去——关于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莫测高深,鬼才相信他真的是她父亲的故交! 秋梦天盖紧了被子,却了无睡意。上次洗衣服的时候,在他衣服口袋发现他的身分证明,他忘了拿走,竟是父母不详。她正在出神发呆,他却突然出现,不出一声,便粗鲁地将证件自她手中抽走,让她愕然了好久…… “吃饭了!” 朦胧间,传来纳西斯的呼唤。好梦正甜,她却到底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了。 秋梦天揉揉惺忪的双眼,起床洗脸漱口。纳西斯已在厅里等着。 “哪!”他将一张千元大钞放在秋梦天面前桌上。“今天晚上我有个小组会议要讨论,晚一点才会回来,你自己先在外面吃了再回来。” 上次失败的事件,证明秋梦天不是一个精于料理的巧妇,纳西斯管派她洗衣、整理家务,却每天亲自为她准备早餐和午间的餐盒,甚至连秋梦天放学以后,也要她回家一同用餐。不过,事情常常有像现在这样的例外,纳西斯有时晚上有研究或讨论会,或遇同事相邀,那通常是秋梦天暗自窃喜的好日子。 “好。”她面无表情地收下千元大钞,心里却高兴地狂叫。 “我会打电话回来,”他又说:“你不要在外面游晃太久。” “知道了。” 纳西斯所到之处,总引着人们惊赞的眼光。他才停妥车,秋梦天就迫不及待打开车门离开。她讨厌别人看他们时,那种夹着暧昧、妒羡,同时还混杂着鄙夷、轻蔑的眼光。那些眼光仿佛一道道都在提醒她,她是根本配不上纳西斯的! 就是这样才气人!如果她真的黏上纳西斯,别人这样想,她还不会觉得怎么样;问题是,她根本没做过这种白日梦。他们只是监护与受监护的关系而已——她讨厌那种眼光。 “等等!”纳西斯下车追上她,拎着餐盒吊在她面前晃着:“你忘了这个。” 这已成了一种例行公事。每天,他开车送她上学,她目送他的车子扬尘而去;偶尔一段插曲,他下车追她,丢给她那忘在车上的东西。 好累!她宁愿一个人在街上流浪,还来得较自由自在;被人收养,除了欠着一份恩情不说,做什么都不自由。 “秋梦天!”有人叫住她,她回头。罗彬单手转着一只篮球走过来,书包背带吊得短短的,斜搭在肩上。身后一群禁卫军拱卫着。 罗彬是秋梦天高一的学长,纨绔子弟一个,成天一群人簇拥着。又因为是体育明星,田径、篮球、水上运动样样行,受惯了大家的奉承和喝采,理所当然地以为每个人都该对他注目与倾心。 原先,秋梦天并没有注意到他,后来无意中,在一次黄昏的光颜里,看见蓝空下,他撑竿跃起时,从空中落下的那一刹那像在飞一样,深深地蛊惑了她的心。 她等放学后,利用社团活动的时间,到高年级教室找到了他,将星坠解下递给他!等待着。这家伙以为她是一般的崇拜者、罗彬迷,轻佻地笑着,说:“送我的?那可不行!我可不能戴着这玩意儿,没事让人给拴着。” 唉,秋梦天丧气地将项链取回。不是他。 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究竟真正在找寻,或期待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种模糊、恍惚的预感,预感前方有团混沌在等着她;而那一切,和这星坠有着神秘的关联。 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喜欢看当罗彬越过横杆,从天空落下的那一幕,像在飞一样。 第三章 一天,两天;一星期,两星期;一个月,两个月;她就这样看着,看花了自己的眼,也看乱了别人的心。一日,初冬暖暖的午后,当她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罗彬撑竿飞越而出神时,他突然丢下撑竿,越过众人,爬上了高阶,站到她面前柔声地问:“真的这么喜欢我?” 秋梦天头支在膝盖上,罗彬背对阳光的身影,落在她身上,笼罩成阴影。她摇qi书+奇书-齐书摇头,又点点头,然后又摇头;眼角渗有泪,神情怅怅的。 第6章 天空很高,难得冬日有那样的阳光。她抬头对罗彬露出恍惚的微笑,有些想睡,觉得自己仿佛也在飞翔。 后来,就变成这样了。罗彬每次看到她,都会主动出声招呼唤她,像是熟得不得了的老朋友似的,连带一些不认识的人,也对秋梦天另眼相看。 这时他叫住她,秋梦天吹了一声口哨,俏皮地说:“一大早就打球了?瞧你一身落魄狼狈样!” “嘿!今天刮的什么风啊?眉开眼笑的!” “吹和风。本姑娘今天心情特别好。”秋梦天又夸张地吹了一声口哨。每回知道纳西斯会晚回家,她的心情就特别好。不过,这种轻松也只有对罗彬才表现得出来,只有罗彬是那种让她感受不到世界末日压力的人。 “真的?”罗彬咧嘴笑了。“那今天放学后来看我练习,顺便帮我计时。” “跑步?没空!”秋梦天甩头来回摇两下。“我不喜欢跑步那玩意儿。” “嘿!嘿!”罗彬抗议说:“请你尊重我的骄傲好吗?什么叫‘那玩意儿’?乱不够义气的,每次邀你来看我练习,没有一次肯来。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全校跑得最快的人!” “那有什么了不起!我只要骑单车就比你快,还不必像你,跑得一身臭污,浑身脏兮兮的!” “嘿!你……” “练习跳高吧!跑步没意思。如果你今天撑竿跳,我一定去捧场。”秋梦天谄媚笑道。 “真的?” “发誓!” 罗彬歪着头,看了秋梦天一会儿,还是摇头说:“不行!全国大会快到了,我不好好练习的话,会被教练刮死。梦天!别这样,给个面子嘛,偶尔来看我练习一次,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停,”秋梦天伸手挡住罗彬,掌心恰好泊在他嘴前五公分的地带。“你少胡乱开些空头支票。我最讨厌跑步了!走开!别在这里破坏我的好心情!” “梦天!”罗彬挡住她。 “罗——彬——”秋梦天怒目瞪他一眼,甩开他,自顾自地走向教室。 “梦天!”罗彬又喊她。秋梦天停下来,肩膀一个耸动,极其无奈地叹口气说:“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太好了!就这么说定!”罗彬上前勾住秋梦天的脖子,高兴地说:“五点在操场,等你来。练习完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别忘了还有我们!”罗彬身后那一票禁卫军凑上来,嘻皮笑脸地说。 “嘿!想得美哟!你们!”罗彬回头,隔着空气,捶了禁卫军一拳。 上课钟响了,秋梦天丢下他们,迳自上楼进教室。 “喂!梦天!记得哟,五点!” 秋梦天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们一伙,举手摆了摆。 罗彬是个容易相处的人,虽然仍嫌轻浮、不稳重,遇上孤僻的秋梦天,彼此性格上的缺点,恰好成了互补,各自引导容忍。所以和罗彬在一起,总是快乐的时候居多。秋梦天这辈子笑得最多的时候,当属和罗彬在一起的日子。她和罗彬以及禁卫军在一起时的那种轻松自在,截然不同于与纳西斯共处时的压抑,简直就像是个双面女郎。 放学后,秋梦天准五点正出现在田径场。场边已有许多罗彬迷驻足加油。当然,那一群禁卫军也在。 罗彬一看见她,就挥手大叫:“梦天!这里!” 刹时,几十道不怀好意的眼光,如乱箭般,纷纷朝秋梦天射来。 “各位!”罗彬拍手大声说道:“谢谢各位今天前来捧场,本人深感十二万分的荣幸!为了不负各位对我的厚爱,本次全国大赛,本人将尽一切努力,夺取最高的荣誉,来答谢各位对我的期待!” 众迷鼓掌大声叫好,罗彬摆了一个很明星的架势,送给每人一个飞吻,好个意兴风发!直到教练扯着大嗓门吼他归队,他才绅土地一鞠躬,离开场边。 爱现!秋梦天在心里笑骂。可是,她也知道,罗彬就是这样的魅力让人喜爱。罗彬是属于大家的,每个人都喜欢他。刚认识时,她还觉得他像纨绔子弟,又爱乱自我陶醉;后来才发觉那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亲和力,也正是他魅力的所在。反正,他就是这么爱现、乐观的一个人。 尤其当他越过横杆,从蓝空落下的那一刹,最是耀眼。秋梦天每每怂恿他练习跳高,可是罗彬似乎更钟情于跑步。 他说,这样像是和风在赛跑。 他喜欢那种和速度感,仿佛身上的每粒细胞都涨满了强劲的爆发力和冲击力。那是一种精神的洗礼,也是感官的刺激——速度!懂吗?和风在赛跑。他这样告诉秋梦天。 “帅吧!罗彬只有在跑时,才真正像个人!”小野——罗彬的难友,禁卫军的头头——靠近秋梦天,目光仍注视着罗彬。 的确!跑道上的罗彬,那种神情和专注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家伙老是不正经,当然没个人样。”秋梦天为掩饰心情,故意玩笑地回话。 “只有你这样说他!”他又说:“看那些人,他们全为他疯狂!但是没有人知道罗彬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那又如何呢?也许他并不想被人了解。秋梦天心里想,没有回答。 友情到一定的程度,自然就会想探索彼此的内心熔炉,美其名是关心了解,其实这世上,又有谁真正了解过谁? “嗨!让你们久等了。” 练习结束,罗彬一身汗,衣服也不换,挥手谢过场边的“迷”,就直接跑到禁卫军和秋梦天站立的地方。场外人已散得差不多,剩下他们这一群,等着聚在一块儿大快朵颐一顿。罗彬站在那儿,把制服当毛巾用,擦了擦颈背额颊的汗,喘着气问:“怎么样?你们商量好了没有?到哪里吃饭?” “还没呢?就等你决定。” “我?”他转向秋梦天。“梦天呢?你说到哪里好?” 秋梦天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随便啦,车站附近那家阿公店也不错……” “阿公店?”痞子一副快昏倒的表情:“饶了我吧!梦天!上次吃到一只苍蝇已经够衰了,你还想去吞蟑螂啊!” “那么,‘小乐美’怎么样?料多又大碗,而且你不是说,那个‘水饺西施’很迷人?” “小乐美?我反对!”这次换“军师”水鸟发话了。“那婆娘凶得要命,长得‘水’有个屁用!花钱还要受一肚子鸟气,我不干!” “要不然,‘雅客’好了。贵了一点,不过,气氛好又干净。” 秋梦天说着,看看众人,确定没有人反对,便又说:“无异议?全数通过?那好!决定了,去‘雅客’。” 一行人浩浩荡荡,拔师朝前行。下了公车,再穿过马路,“雅客”就对面在望了。 进了“雅客”,找了个临街的窗口,两张桌台拼成一桌,五、六个大男生来带秋梦天和田径社经理小恬,形成一帧欢乐的画面。一群人高谈阔论,恣意播洒青春,笑容在日光下显耀,纵声宣言闪亮的年轻时代。 秋梦天支着头,微笑地看着小野和水鸟台杠。痞子正奋力地啃着一块鸡骨头,小恬和中刚伙同亚历山大,直窥伺罗彬盘里的大餐。亚历山大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变种,个子矮小不说,又偏生喜欢说些豪情壮志的话。禁卫军全是一群高头人马的魁梧军团;唯独他,突兀得特别厉害。有一次,秋梦天玩笑着说他该改名叫“拿破仑”!谁知他竟睨着她,不屑地说:“拿破仑算什么?亚历山大大帝才是旷古的大英雄!记住,不准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法国佬!” 秋梦天只好闭上了嘴巴。亚历山大人小心大,豪情万丈。这不更像拿破仑吗?其实她觉得拿破仑才真正是个英雄啊,虽然滑铁卢一役葬送了他的一生,但并无损于他那不可一世的英雄气魄。 这会儿,她支着头看着小野和水鸟抬杠,不经意移动下巴的孤度,转向街景。玻璃窗外,一对男女正缓步经过。 “怎么了,梦天?春心大动?”痞子抓住她的眼光,调侃说。 罗彬揍了他一拳说:“痞子,你少给我胡诌!闭上你的鸟嘴!” “嘿!轻一点,会痛的呐!” “好了,你们!”小恬叫停。“我得回家了,谁送我?” “还早呢,你那么早回去做什么?” “八点了还叫早?!”小恬甩甩表。“你们也早点回去,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混,还有罗彬,明天记得要早点来练习。” “也好!早点做鸟兽散。敢情你们都忘了自己是应考生。”秋梦天笑说,把早晨纳西斯给她的钱丢在桌上。“我身上只有这么多——少装了!身上有钱的全都给我掏出来充公认捐!” 小野掏了五百块,小恬和亚历山大也各认捐了一百元,水鸟、痞子、中刚则摸摸鼻子窘笑。大伙儿一起将目光调向罗彬。 罗彬慢条斯理地起身,慢吞吞地将手裤袋,结果他竟掏出两只空口袋! 他耸耸肩,尴尬而抱歉地笑说:“对不起!各位!我口袋里好像一毛也没有!” “什么?你们……”秋梦天伸手按住额头,昏倒在座位上,突然又惊醒过来,坏坏地说:“猜拳吧!你们这些家伙,看谁留下来洗碗!” “等等!不用了!”小恬突然说。 小恬拿起帐单和桌上的钱,到柜台买单,然后回身挥手招呼他们。 “小恬,”水鸟问:“钱不是不够吗?” “是不够!”小恬笑得好神秘。 “那……” “呆子,那么大的布条挂在那里,你们当真都没有注意到?” 第7章 小恬伸手指着店门口一系红布条说。布条上几个大白字迎风招展:庆祝周年,即日起至本月底,特价八折。 “哇!”一群人围住她,七手八脚,每个人都开心地给了她一拳。笑声是昂扬的,串串音符抖落,喧腾至天际。 秋梦天笑得很开心。跟他们在一起,她完全只是一个平凡的高中少女,游街、吃喝、轻松的打屁,就跟每个高中少女一样,没有任何烦心的忧虑。 对街人行道上,纳西斯正和男女同事推门一家西餐厅,隔街看到了秋梦天夹在那一群少年中,和一个带有几分神气的高个儿勾肩搭背,神情愉快而且亲匿,没来由地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一位女同事见着了问。 “没什么。”纳西斯摇头说,又回头望了对街一眼。 如果梦会醒,那么表示,人也跟着是清醒的了。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却一直不懂,困惑于儿时的迷梦之中。梦醒了,为什么一颗颗星星却落在她的颈子上?平日里,她将它贴身戴着,让衣服遮住,不愿让人瞧见。不知为什么,守着它。她总觉得像在守着什么约定似的。更不懂的是,当年她以为的花纹,竟渐渐浮变成文字一样的记号,而且越来越深,像是什么承诺曾被镂刻进它的生命中。 这文字一样的记号究竟代表什么?原来项链的主人?还是,只是个无意义的符号!不论怎么想,都让她辗转难安。 还有那个梦!更是夜夜教她心悸着在夜半中醒来,瞪着墨色发呆。那个银色的鬼,总是在他俯身抚摸她颈项的那一刹那,转换成了纳西斯的面容。即便是在梦中,那种恐惧悲伤的感觉,仍然真实的教她想大哭尖叫。 尽管她心中有着种种的疑窦,纳西斯仍以一种冷漠闲适的态度贯穿他的生活,晚餐桌上的气氛也仍是沉闷的…… “秋梦天外找!” 高中第二年,转来这所公立高中。她总是独来独往,孤独一匹狼。遇上了罗彬和禁卫军,谈不上是什么转捩点,脸上的线条却柔和了许多。她由衷地喜欢这群朋友,喜欢亲近他们。 “小野!”秋梦天走到了走廊,倚着窗户说:“找我什么事?今天怎么落单了?罗彬和亚历山大他们呢?” “罗彬在校舍后操场,水鸟、痞子、中刚和亚历山大他们也都在那儿。”小野回答。将秋梦天拉到走廊的尽头,神色重整,严肃的脸抹了一层凌厉的秋色。“我问你,你在外头是否和人结过什么梁子?还有,是否交了什么男朋友?” “你问这些做什么?” 小野双手抱胸,山一样地轰立在秋梦天前头,仍然严整的表情,一丝不苟。他说:“昨天晚上,罗彬和水鸟刚出校门不久,在小巷子让人给堵了。对方警告他们,不准和你太接近。还有,前天和大前天晚上,中刚、痞子和亚历山大也同样被人警告,不准跟你在一起——梦天,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在外头有什么牵扯不清的男女关系……” “住口!”秋梦天沉下了脸,愤怒地瞪着小野。“我不准你这样侮辱我。我没有得罪任何人,也没有和别人有任何牵扯不清的瓜葛。” “那么……”小野沉思说:“那个人怎么会特别威胁大伙儿不准再和你来往?” “那个人?威胁你们的只有一个人?” “嗯。” “可是,你们那么多人,怎么会……” “说不上来怎么回事,那家伙好像有一种古怪的魔力,眼光寒得像冰潭。还发出一种妖异的光芒。被他双眼一瞪,心脏瞬时冷得像是要麻掉,使不出一点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小野说这话时,头微低着,若有所思。秋梦天心头却猛然一震,身形晃晃浮动。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她急急地问。 “没有。”小野回答。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不!”秋梦天连忙否认。 小野思索地看着她,仍然有些猜疑,不过却说:“好了,没事了!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小心一点,天黑了,尽量不要一个人独自回家——这样好了,以后就由我们几个轮流护送你回去。” “小野……” “就这么说定,今天先由我和罗彬送你回去……” “不要!”秋梦天急着说,截断小野的好意。“不需要!我自己会小心!” “梦天……”小野充满惊异不信讶然的表情,在脸上形成一个大大的问号。秋梦天的反应太激烈反常了。 秋梦天闭上眼,伸手抚了抚额头,对小野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谢谢你,小野,不过,我真的不需要你们送,我自己……会小心的,我保证!”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 “不行!” 小野见秋梦天执意婉拒,正打算不再坚持。罗彬伙同禁卫军走来,听见他们的对话,当下就出声反对。 “梦天!”他走到秋梦天身旁。“我不允许你冒这种危险。那家伙简直不像人——说实在的,即使我们跟着你,我也不敢保证是否就能保护得了你。可是,跟着你我才放心!” “罗彬。”秋梦天摇头又摇头。“谢谢你,真的不需要。” “梦天!”罗彬脸色变了,秋梦天却仍是摇头。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时,亚历山大出面打圆场说:“这样吧!梦天,先让我们送你一两个礼拜,确定不会有事后,我们就不再跟了。” “亚历山大……” “就这么办了!朋友有难,我们怎能坐视不管。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议那家伙动你一根寒毛。” 越说越离谱了。秋梦天望着罗彬一群人,不想辜负他们的好意,却又不得不泼他们一盆冷水。 “你们好像忘了!”她说:“他警告的是你们,威胁你们不准再和我来往,看样子虽是针对我而来,想孤立我;但你们如果这样每天护送我,我怕他会找你们麻烦。” “所以我们要弄清楚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居心!”水鸟对空挥拳。一副准备随时候教备战的模样。 “你还不懂我的意思!他……” “好了!梦天,”罗彬上前,伸手握住她双肩。“你怎么说也没用了,我们已决定要保护你到底。就这么决定,今天放学后,我和小野立刻过来接你。” “罗彬!”秋梦天又喊了一声。 她真不懂。他们这究竟算是讲义气,还是逞英雄?明明知道他们跟在她身旁也是无济于事,他们还是要这么做——尽人事,听天命吧!她知道那种冷透心脏的痛苦感,那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力量,而是恶魔。如果她猜得没错,那个人……但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他怎么会有那种力量?难道他真的是她梦中的那个——不!秋梦天猛烈摇头,不! “梦天!”罗彬双手使力,想稳住她剧烈摇撼的身子。 “不!不!”秋梦天拼命摇头,发疯一般地呓叹语。 “梦天!” 罗彬大吼一声,才唤醒了她,却也引来了廊上和室内所有好奇的眼光。 “我没事,对不起,我没事……”她挣脱罗彬的手,扶着墙,蹒isuu書网跚地走回教室。 罗彬和小野对望一眼,看着秋梦天柔弱的背影褪逝出眼帘。刹时,罗彬有股冲动想冲上前去,紧紧呵护住那动人的柔弱。 放学钟响后,罗彬和小野准时出现在秋梦天面前。秋梦天先是一呆,继而气急败坏地说:“唉!你们!我说过,我不会有事的!罗彬,你的练习呢?下星期就是全国大赛了,你还……” “别管那么多,你的事才重要!” 罗彬和小野一人一边,护卫在秋梦天两旁。 秋梦天将他们两人推开,往前跑开几步说:“不行!不能耽误你的练习。” “可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秋梦天笑说:“我没事——好吧!我去看你练习,练习结束后,你们再送我回家吧!” “真的?”罗彬兴奋忘形地抱住她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 闭上眼,秋梦天开心的笑靥明亮如花朵。命运的克萝丝欧啊!终究没有忘记她。 练习结束后。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映拉得细细长长。秋梦天一时调皮兴起,各挽住罗彬和小野的臂膀,笑得发丝乱颤,极是明朗开怀。 不远处,正对校门口外,纳西斯坐在驾驶座上,透过灰蓝的车窗,冷眼瞧着三人亲密的样子。 三人出了校门,秋梦天朗声娇笑说:“这一次,不准你再像上次那样搞飞机,差一点害我们全得留在那里洗碗……” 笑声停住了,笑容也隐褪成惨白的意外惊惧。校门口外那辆蓝灰色天王星,横立在那儿,让秋梦天刹时举步困难,神情全走了样。 “怎么回事?梦天?”罗彬和小野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频频追问着。 车门开了,纳西斯跨下车子,倚着车门,面无表情地看着秋梦天。 “是他!那家伙!”罗彬激动地喊出口,和小野身形一晃,立即将秋梦天拉到身后。 “妈的!这家伙竟然嚣张到这种地步!”罗彬低声跟小野说,捏紧了拳头。 纳西斯静静地倚着车门,眼光透过两人身间的空隙,始终追锁着秋梦天。 “罗彬,让我过去。”秋梦天说。 罗彬和小野回身围住她。 “你疯了!梦天!那家伙,就是他……” “不会有事的!”秋梦天低着头。 第8章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罗彬坚决地反对。 秋梦天抬头,越过罗彬,接收到了纳西斯的眼神,那视线不断在命令她过去,不知怎地,一阵心悸,使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 “梦天!”罗彬抓住她。“你怎么了?” 秋梦天神情一黯,困难地回答罗彬:“他是我的监护人。” “什……什……”小野和罗彬全都愣在那儿,因为实在太令人意外了!秋梦天缓缓地走向纳西斯。 纳西斯打开车门让秋梦天车子,再绕过车头,坐回驾驶座。他启动引擎,驶出了一段路,突然冷冷地说:“少理那些温弱的家伙!记住!你是我的……” 什么意思!秋梦天错愕不已。 “是你警告他们,不准他们和我来往的?”她颤声问。 “没错!”纳西斯不在意地说出这回答。 “为什么?”秋梦天大叫:“你凭什么这么做?” 纳西斯偏过脸看她,冰冷的目光算是回答。 第二天起,他故意接送秋梦天上下学;故意当着大众的面,在她额际脸颊印着亲密小别的吻;故意让一切闯进罗彬和禁卫军的视线内。学校内四处飘散着不堪的流言;不负责任的揣测,直和她划上等号。甚至惊动校方传她去问话。 罗彬抓着她的肩膀,反覆质问她,流言最终的真相究竟为何,她只是流着泪,哀哀地哭着。 “说啊!你为什么不解释?”罗彬痛苦地嘶喊。 秋梦天擦干泪,垂着头回答:“我说过了,他是我的监护人。” “监护人?孤男寡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罗彬!”秋梦天受伤的表情震住了罗彬。他用力甩头,咬住唇,丢下秋梦天跑开。 在全国大会上,罗彬表现失常,最有希望的黑马,最被看好的金牌得主,在预赛时就被刷下,淘汰出局。 禁卫军一个一个以冷漠,不谅解的眼光看着她,一个个疏淡远离她。小恬甚至指着她,忿忿不平地说:“你既然已经和别人在外面同居了,一开始又何必诱惑招惹罗彬,害得他变成这个样子?可恶!你,你存的什么心?这样糟踏人家!” 罗彬,对不起,对不起!秋梦天在心中痛苦地呐喊。 黄昏暮落,她踽踽独行。罗彬远远地跟在她身后,抑住想上前去紧握住她的冲动。禁卫军则远远地跟在罗彬后头。 纳西斯已等在外头。秋梦天没说什么,默默地蓝灰色的天王星中。 纳西斯靠过来,想亲吻她的额头,她冷漠地别过头说:“够了!他们已经不再理我了,你的计谋已经得逞,不用再装模作样!” “是吗?”纳西斯瞥了车窗外一眼,看见罗彬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他诡谲一笑,倾身过去压住秋梦天说:“那么,就让他误会个彻底吧!” 他俯下脸,唇对唇,强封住秋梦天红艳的口,并刻意抬眼,挑衅地望着车窗外脸色惨白的罗彬。罗彬身后,禁卫军一字排开,咬牙切齿地揍拳泄愤。 秋梦天困难地躲开纳西斯的强迫,突见罗彬苍白的脸。张口想叫,纳西斯却再次倾身,完全将她压在身体下。 罗彬疾步离开车边,撞上了禁卫军,跌倒在马路旁。他立即起身,发狂一般跌跌撞撞地奔向人行道的另一方。 那以后。直到三年级卒业式完毕,秋梦天都没有再见到罗彬。 她又回复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孤单,比从前更加不爱说话。她和纳西斯之间,继续维持一种冷淡疏离却又夹杂着一种微妙、不可言喻的关系。她恨他,又怕他,还有一种教她心悸不已的莫名情愫。 高中第三年,升学的压力沉重逼人,纳西斯却不管这些,疯子一样,突然在假期里带着她四处出门游玩观赏。两人常去看晚场电影,有一回看“外星恋”,影片一开始,在男女主角同唱的那首“只有寻梦去”的歌声自萤幕飘荡散开来时,她感觉到纳西斯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黑暗中望去,纳西斯专注的脸,竟让她没来由的心动。 不明白哪!秋梦天呆视着萤幕,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她应该是怕他恨他的,为什么此刻她的心,如此地平和?甚至为他心动? 夜风很大,散场回家后,纳西斯亲密地理了理秋梦天的鬓发,深潭清澈的眼眸让人迷乱。她仍是不懂他的。他怎么可以对她这样温柔,又时时冷漠无动于衷,甚至不惜一切卑鄙的手段,孤立她,让她孤单无依? 他的一切仍然是谜。他的过去,每个月圆失踪的夜晚,在在都教她费解。他为什么要收留她?他真的是她父亲生前的故旧吗?他又为什么从来不提及自己的事? 夜,深浓了。汉案户,几颗疏高的星,照无眠。 第四章 “来!梦天,我来接你了。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那个鬼,吃人的银鬼啊!呵呵,我说过,我一定会来接你的,我来了,来!把手给我……对!这样才乖!” 浓夜泼了一空墨。秋梦天安静地起身,梦游地将手伸给银发的夜魔。疏透入窗的月亮照在她身上那袭银白的睡袍上,反射了一袭的清亮。银鬼的手在秋梦天颈上来回摩挲着,慢慢地,秋梦天的颈项散发出一圈如鬼火般,银色亮光的星形印记。 “……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我要你当我的新娘。” 银鬼不断地摩挲着秋梦天颈间的星形印记,那动作像是爱抚,然后他将脸埋在秋梦天的颈项,吸血鬼吸血一般,吮吻住了秋梦天颈项上的星形印记。 “你究竟是谁?” “我?呵呵……”银鬼抬起头。“你真的想知道?” 秋梦天轻轻点头。 “我……” 突然,秋梦天发现自己躺在纳西斯的床上,旁边坐着银色的夜魔,依稀是纳西斯的面容。 夜,仍长着。 是在作梦吗?纳西斯果然就是那个银鬼。秋梦天合上眼,眼角渗出泪,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情怀。知道纳西斯就是那银鬼,她心中有种复杂的交战,她最不愿意是这种答案。 “很受打击吗?我竟然不是人。”夜魔的语声透着伤感,秋梦天诧异地坐起身来。身旁的银鬼——哦!纳西斯,透过月色,身形印着几分落寞。 “你怕我吧!我知道你很怕我,而且……恨我!” 秋梦天低着头。沉默是黑暗最好的朋友。终于她说:“你真的打算吃掉我?” 他,纳西斯——银色的夜魔,闻言一呆,然后微倾着头,轻轻笑起来。 “你当真以为我会吃掉你?”他说。 秋梦天抬起头,清亮无邪的眼波中有几分颤动。她注视着纳西斯说:“你是鬼,不是吗?” 纳西斯静静凝视她半晌,突然问道:“我可以拥抱你吗?” 他轻触秋梦天的背脊,双臂一紧,将她完全拥入怀中。然后,娓娓地诉说:“我来到你们这里已经很久了,来的时候不小心被你撞见,原来我打算要毁灭你,然而那一刻,从你心里传出来的心声,让我惊讶不已,才改变了主意。放心!我和你们一样,无法读穿别人的心思。那一次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听见你的心意?那时你站在那里,旁边的野草都要来得比你高,小小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也不知道害怕,一迳在心中叫着:‘这个人也是从天空掉下来的呀!’真是好笑! 我吓你,说我是会吃人的鬼,好教你不乱说话,你们好像很怕鬼这种东西。果然,你小小的脸便显得很害怕。你们很奇怪,真实的怪物站在你们面前时,你们却不害怕,反而怕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的,怪物。对你们来说,和你们外表长得不一样,超越出你们想像的生命体便是怪物。我应该毁灭你的,却没有那么做。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因为那样对我的存在,构成非常大的危险和威胁。可是小小的你,不知为什么,竟激发出我内心的柔情,我决定要你当我的新娘。 我将信物挂在你的脖颈上,然后带你飞上夜空。接受了我的信物,就是属于我的,我当然要回来接你,不准别人将你夺走。 离开你之后,我继续四处流浪查探,慢慢也就了解你们的一切。我用了‘纳西斯’这个档案混入你们的电脑体系中,你们所有的组织机构便登载了我所假造那关于‘纳西斯’一切资料的记录。然而,我和你们是和不成泥的,我忍受了好久的寂寞、孤独与寥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回去?” “回去?怎么回去?从我被放逐到这里的那刻起,就注定回不去了。” “放逐?” “唔……这是我的用词,我的座船损坏了,这里的科学文明落后得帮不上我一点忙。” 子夜凄迷,夜半的喁喁私语,如果带有感伤,便容易使人黯然。 秋梦天内心突然倒落了一些脆弱给纳西斯。 纳西斯拥着秋梦天继续说:“这里的年月和我的故乡一样的漫长,待久了,我竟也慢慢染上你们的习性。不过,在这里我是不会老的,我的身体容颜永远都保持着当初流放到这里来那日的模样。平日,我和你们是一样的形体神态;月圆的夜晚,受到满月光华的影响,便会回复最初的模样。你们有个传说,天地有正气,如果万物长久吸收日月的,日久便能成精——是的,我就是如此,我是仰赖生气的生物,依赖、吸收满月的光华精气,维持生存所必须的能源生气。 是的!我是比你们活得久,可是我的能力也仅止于飞翔、控制你们的心术,以及优于你们更多的知识罢了。 第9章 因为这些能力,才得以使我一直安然无恙、平安无事地待在这里。我四处迁移流浪,等着你长大。 给你的信物里藏有我的印记,你一天一天长大的同时,它使一天一天地浮显,随时告诉我你的消息。你的成长变化虽然有脉络痕迹可寻,却仍是常让人惊讶诧异的。不过,即使不靠印记,凭我的本能,还是可以认出我的新娘——你,梦天。在这里待这么久,我发觉,和这里其他生命比起来,在许多天生的本能上,就属你们最差劲!” “你要我当你的新娘?”秋梦天突然颤声问。 “没错!”纳西斯拥靠着她。“你是我可爱的新娘,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可是!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吗?难道你一点都不思念你的故乡?” “那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了——不过,只要有你,有你在我身旁,我可以忍受,这一切的痛苦。” 秋梦天沉默了。月光在身边悄悄,心情却紊乱得不知如何收拾。末了,她随口问了纳西斯一句不关紧要的问题。 “文凭?”纳西斯又轻轻笑了起来。“那倒真是念来的。我了解你们的社会体系,一张薄纸的证明,往往比真才实学来得有力,而且地位越高,名气越大,越不容易怀疑。在等你长大的这些年,我便去念了一个。真不知那些初级物理学有什么好念的,实在是太无聊了!念了一年,实在是没兴趣,便不再去了。可笑的是那些人,直叹我是世纪的天才。 我继续四处飘荡。终于你长大了,我便回到这里,安置了这个地方。本来,我还是打算消灭你的,可是那个清晨,你迷惑的眼神,闪着我印记银光的身影,混乱了我的心,我下定决心,要你当我的新娘,永远属于我的。看!中天的星星便是你来了之后,新添上的。你看!一颗天星伴着一钩新月,多圆满!你却偏偏老做些惹我生气的事,居然喜欢上那个温弱的家伙!教我怎么受得了?我从来没有对你用过控心术,虽然我不择手段要你完全是属于我的。况且,感情是无法以控心术操纵的,那是一种特殊的意念波动,精神力无法撼动。 虽然我可以强迫你,非常轻易的——可是我渴望你的灵魂,所以我必须等,等到你那颗心的方向完全向着我。 这些年,我已经渐渐能控制满月的影响。原本我打算对你隐瞒这一切,结果还是失败了。这样也好,让你明白我的心——我已经等了好久,太久了,梦天,我的新娘,不要让我再等下去,答应我……” 长夜漫漫,终于还是过尽。一夜无眠,连带的,思绪也跟着混沌不清。她需要好好的睡一觉,好好的想一想。纳西斯在她额上轻柔一吻,然后起身将门带上离去。恍惚中,她看见自己奔向纳西斯,他笑着伸开双臂迎接。就在双手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一条光带从中间将他们切开,纳西斯的身形越去越远,笑脸也越来越模糊,她听见自己凄声的叫喊。然后,她又看见纳西斯在向她招手。——啊!不要走啊!秋梦天拼命呐喊着,不要走啊!我在这里!你不要走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梦…… 又是梦! 秋梦天被自己的叫声喊醒,半起身,一阵阵的心悸令她的心脏如帮浦一般,拼命地蹦跳不停,不顾一切要跳出心房。她捂住胸口心脏地带,缓缓地靠着床头小柜。 怎么会做这种离奇的梦?实在令她百思不解。 纳西斯……她低低咀嚼这个名字,依然是谜一样的人物。他们之间,也仍本着最初的冷淡。可是两人之间微妙玩味的关系,使他成了她生活的轨迹中心,而她,跳脱不出他的引力之外。 秋天来了,她考入纳西斯任教的大学。也就在同时,她知道了“纳西苏斯”的故事。“纳西斯”,“纳西苏斯”——刚读到这个巧合时,她心悸了一阵,明白了整个结局更是呆愣了好久,久久不能自己。神话中的“纳西苏斯”,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可是他谁不理,伤了许多少女的心!可怜众多仙子,暗暗地恋着、追寻着,终是镜花水月,注定成空,注定是永远也不可得的恋情。 两情相悦是这么件难事,神仙们尚且如此,愚蠢的人们又当如何自处? 第一次正视感情这个字眼,没想到竟是这般令人伤感。 某夜。秋梦天走到阳台,解下颈际的星坠,轻轻抚着上头的印记,让它迎着满月的光,紧张地期待着,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 “你在做什么!” 纳西斯的喝叫声,吓了她一跳。她双手一震,星坠掉落在地上。纳西斯走过来,蹲下去捡起星坠,重新为她戴上。她看着他,他回视她,眼神若有所思,复杂难解。他将双手垂放在秋梦天的颈间上,脸靠得那么近,直要看进她的灵魂里去。 “你是如此的美,我唯一的玫瑰!” 秋梦天迷惘了。纳西斯怎么可以对她说出这种话!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进屋子里去!”他命令秋梦天。 看着他秋梦天总不禁联想到那个梦。那个银色的鬼,会是纳西斯?如果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要她当他的新娘?可是他的态度……如果不是,那么为什么梦会如此告诉她?啊!究竟是为什么? 梦里的纳西斯,像温暖的天体,那样柔和地浮现在她飞翔的梦里;可是梦醒后的世界,他是那么地难以接近,她只想远远地躲开他,远离他的视线。 可是另一方面,梦境为媒介,催情的酵素不妥协地促使她意识着纳西斯。有时她会看着他发愣,错当他是梦里的银鬼,为他梦里所说的甜言蜜语脸红。 然而梦毕竟只是梦,梦境之外,她依然还是那个不懂自己内心微妙悸动变化、孤单的秋梦天。 “秋梦天!你是秋梦天吧?” 说话的这个女孩,有着一头乌亮的秀发,洁净的白肤,双颊红嫩得像初生婴儿,高挑的骨架,一副模特儿媚世的绝代风华。 秋梦天停下脚步,平视这一身光芒的女孩。 “你好!”女孩伸出手。“我叫纪莎莉,很冒昧叫住你。一直想找机会认识你,可是你好像都不太跟人来往——哦!我跟你一起上课选课,不过,你大概没怎么注意过我,我注意你好久了。你要上哪?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这个女孩真健谈,又开朗,秋梦天想拒绝,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很特别,和别人不太一样。不过,我喜欢你的型,很有味道,又很别致。”纪莎莉搅拌了一盘的沙拉,大口大口地吞着。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她继续说,又狼吞了一颗鸡蛋。“真佩服你!我可不行,要我一分钟不开口,那简直要叫我窒息!” 秋梦天微笑听着,眼光却被门口进来的两个身影吸引。纪莎莉回过头,手拿着一只鸡腿,边咬边吃边挥动说:“纳西斯,物理系的讲师,满有名气的;旁边那个法文系助教,浪漫得不得了。这两人凑在一块儿,倒也真稀奇。” 秋梦天低下头,专心地吃饭。她不想看到纳西斯,不想听到有关他的一切。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已经够了,她不想再在屋檐下以外的地方见到这个人。 自从秋梦天大学以后,纳西斯开始反常地和各色才女美人扯出暧昧的流言,先是化学系那个“奇葩居礼”,然后是“中文西施”,接着搭上了音乐系那个“王蔷再世”,再来就是这个“波姬小丝”了,一副情圣的风流倜傥。 没有人知道她和纳西斯的关系,她也绝口不提自己的事。她是她,纳西斯是纳西斯,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和这个人有任何的关联。 奇怪的是,狭道相逢,纳西斯见着了她,也是一派陌生人的冷漠姿态;总算秋梦天避得快,每回在他露出嘲弄的眼波时,就先行掉头离开。纳西斯在外对她这样冷淡,让她自尊受了伤,她说不出那种感觉是嫉妒还是悲伤,只是她知道,她的“自如”装得很勉强。 此时,秋梦天专心地吃着饭,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摒弃一切拉杂的思想,收拢眼角叛逆的余光。 “可以跟你们一道坐吗?” 纳西斯和波姬小丝并肩站在她们桌前,温和地问。秋梦天装作没听见,专心注视盘里的食物,纪莎莉却朗笑欢迎了起来。她清脆地笑说:“当然可以!请坐!” 纳西斯微微一笑,拉开椅子,先殷勤地服侍波姬小丝入座,再拉开另一张椅子,正对秋梦天坐下。 “还没请教两位贵姓大名?”他问。 莎莉神采更明亮了,甩动乌亮的黑发,盈盈笑答:“我叫纪莎莉,这位是秋梦天,我们都是对面那所大学的学生。” “真巧!我们也都在那所大学。”波姬小丝微笑说。 我们?秋梦天觉得胃壁一阵痉挛,难受得吃不下饭。她丢下匙筷,快速收拾好东西,转头四十五度,半对墙壁半对纪莎莉客气、困难地微笑说:“我吃饱了。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先走,你们请慢用!” 说完,狼狈地,几乎是落荒而逃,丝毫没有听见纪莎莉在身后叫唤她的声音。 什么嘛!她绝不想再在屋檐下以外的地方见到这个人,她咬咬唇,不愿承认其实自己是多渴望纳西斯对她那样温柔地微笑。 纳西斯闲闲地喝了一口水,闲闲地微笑,丝毫不在意秋梦天仓促、失礼地离开。他问纪莎莉:“你这个朋友很特别,不过,好像挺冷淡的!” “她是很特别。”纪莉耸耸肩。“其实我跟她也算是今天才认识的,还是我主动打招呼的呢! 第10章 她不太理人,也不太爱说话,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大家都对她很好奇。” “哦?”玻璃杯如浮镜,糊映出纳西斯浅笑的嘴角。“你们慢用!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他转身对波姬小丝说:“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好好享用!” “纳!”波姬小丝不依,轻声抗议。 “听话!宝贝!等我电话!” 纳西斯挥挥手。买了单,从容离开餐厅。 路口华灯初上,霓虹七彩,缤纷明亮如梦。秋梦天游荡在繁华街头,丝毫不察随后已赶上的纳西斯。 “为什么还不回家?”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一改先前餐厅里作戏的温柔,纳西斯含冰微腻的语声,从她鬓旁刺进耳膜。 秋梦天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恶魔,她不懂纳西斯究竟要对她如何作弄,忽而冷淡如冰丘,忽而暧昧若情种。有时她会觉得他似乎意图挑逗她,可是他在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她真是不懂他,他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是如何看待她的呢?她往前移开几步,挣脱纳西斯的手。 “正要回去!”她垂着眼说,不想正视纳西斯。“你还有事忙吧?我先走了。” “等等!”纳西斯挡住她的去路。“抬起头看我,你讨厌我?” “没……没……”秋梦天呐呐地回答,她其实也分辨不出自己内心那种暖昧的感觉。 她对他的感觉是复杂的,她恨他,又怕他,却又常会在昏暗微明的夜里,为他莫名的心动。纳西斯是属于夜的动物,等到夜幕低垂他便周身的光华,像满月高悬在中天,凝聚了所有仰慕的视线。如今晚,像现在,在此刻,他便毫无道理地,莫名地让她心脏怦怦然地跳动。她并不想要有这种心情,也讨厌发现自己这种脆弱,可是纳西斯却像磁铁一样,吸去她每一次的心跳。 “没有?那好,来!陪我去吃饭,我还没吃晚饭,饿透了!” 他牵住秋梦天,往另一个方向投入霓虹七彩中,经过一家家门庭若市的餐馆,只随便瞄一眼,随即拉着秋梦天跨步走开,嘴里诅咒着:“该死!到处都是人,看了就心烦!” 秋梦天甩开他的手,半疑半惑说:“你刚刚怎么不在那里吃饱饭再走?何苦出来找罪受。” “那些东西不合我的胃口。”纳西斯索性靠着骑楼的墙站着,双手裤袋,留下秋梦天在他面前的空旷中孤单。 秋梦天下意识地提了提背包,有一种孤立不安感。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她问纳西斯。 “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再说,让我想想……”纳西斯皱着眉回答,抬头看了秋梦天一眼,伸出手拍拍他身边的墙壁说:“来!过来这里。” 秋梦天安静地走过去,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这样大概静默了五分钟,纳西斯突然问秋梦天说:“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这样站着,你有什么感觉?” “很奇怪。” “奇怪?为什么?” “人来人往,好像都很匆忙的样子,却不知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想忙些什么,正要去忙些什么,好像大家过日子,都必须这么拼命、义无反顾似的。” “唔……” 沉默在他们之间撒了种,秋梦天觉得有一点尴尬,她今天是怎么了?竟会对纳西斯说出这些话。 “你肚子饿吗?”话题又变了。纳西斯仍将手环在秋梦天腰际上。 “有一点。” “我饿坏了。” “……” “想吃东西吗?” “什么?” “我问你想吃东西吗?” “或许吧。” 这样的对话真令人莫名其妙,连夜树也忍不住在偷笑。 “想吃什么?”纳西斯认真地问。 “都好!热的。你呢?” “我想吃你。” “什么?”车水马龙,风声、人声、树声、引擎声,一波波伏袭盖住他们的对话声。 纳西斯突然紧握住她,强迫她跟着他,疾行的脚步,宛如负气一般。 他带她一家标榜所谓气氛浪漫、格调高雅、纯欧式风情,菜香看来精致诱人,很可口、很昂贵的法国餐厅——“枫丹白露宫”。秋梦天感到微微一股不自在。 她最怕这种地方了。整个气氛、装演,暧昧又慵懒,杯觥交错、烛影昏缈,这是恋人们才有特权来的地方。她,实在不自在。 气氛实在美极了!别人看他们,也许是一对郎才女貌,然而真相只有两人彼此心知肚明。这对秋梦天来说,不啻是一种苦刑,不自在到了极点,甚至连那醉人的香槟入口,都反效成股刺鼻的呛喉。 别人究竟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她不敢四处张望,只好看着纳西斯。可是纳西斯深潭无底的黑眸,却让她禁不住颤寒,她只好专注于烛光双双。然而,烛泪热辣烫人,注视久了,烙入眼瞳里的一圈圈光亮,已慢慢涣散成一颗颗金星乱冒,她只好转而善待盘里的食物。 垂着头,灯光掩映下,泄露出秋梦天弧度姣好柔美的脖颈。 纳西斯啜着香槟,眼神一直盯着秋梦天,没有人猜得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啊,这个光影昏缈黝暗的夜! “你爱我吗?” “什么?咳!咳!”正喝着香槟的秋梦天,听见这话,一口酒呛在喉里,当下就不住咳嗽起来。 纳西斯盯着她,不再说话。他很确定她听到了那句问话。 秋梦天不知如何是好!吞吐了很久,才避开他的问题,喃喃地说:“你已经有很多女朋友了。” 纳西斯清颜冷峻:“那不是重点,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秋梦天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不必了!我不想再在家里以外的地方看到你。” “你讨厌我?”声音没有怒气,却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没……没……”她又吞吐了。 “为什么不想跟我在一起?” 讨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一直逼问她这个问题!秋梦天握紧拳头,直想往桌台一拳揍下去。末了,她突然回答一句非常滑稽的话!她说:“我自认没有她们那种魅力。” “如果我想呢?”纳西斯撩起桌台晶瓶中的玫瑰,移到鼻间漫不经心地闻了闻,然后插在秋梦天的白衣上。 秋梦天低头看了眼玫瑰,又将它抽出来放回桌台上。 “这个玩笑不好笑。”她说,手离开了玫瑰。 纳西斯双手互握,搁在脸前,遮去了大半边的脸,只剩下一双闪着妖光的黑眸,在烛灯里慑人魂魄。 “不是玩笑。”冷眸始终罩着秋梦天,没有一丝尴尬或腼腆。 “不要拿我寻开心!”秋梦天声音沙哑了,喉咙干涩得有股刺痛。 纳西斯手仍交握,仍遮去了大半边的脸,说:“谁说我寻你开心?” 沉默是黑暗、惊恐、不知所措的老朋友,这时它又忙不迭地寻访秋梦天,枫丹白露宫里一屋室的浪漫美丽,被她扭着洁白餐巾的无措绞成一昏室的离奇异诡。 “我想回家了,”她说:“你不必送我,我自己搭车回去。” “我也要回去,走吧。 她想,她永远不会懂纳西斯的。谜一样的离奇,这个人。 纳西斯坐上驾驶座,没有先为秋梦天开门,等到她坐进车里的时候,他已调拨了一车子清扬微怨的“只有寻梦去”。 “每当我想要你,想拥抱你入怀时,只有寻梦去……”纳西斯低喃着,不知道是因为哼着歌词,还是想表露一种赤裸裸的爱意。 “你快乐吗?” “啊?” 纳西斯丢下方向盘,转身逼向秋梦天。 “今晚你相当心不在焉。听说你不太理人,总是独来独往。真的吗?” “我如果和人交往了,你会放过我吗?”秋梦天瞪着地。这个夜晚,澎湃她心海波涛的这个夜晚,她第一次这样正视纳西斯。 纳西斯伸手撩了撩她的唇,略过她的愤怒。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不要再跟我提这种无聊事!”秋梦天忿然拨开他的手。“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天天两眼相看,你还不厌吗?去找你那些王蔷西施小猫吧!不要再这样招惹我,我最讨厌的,就是见到你!” 愤怒让人言不由衷,车窗外沙沙的树叶声,似在讥讽她的谎言。 “我可以轻易地使你成为我的人,轻尝你醉人的香唇;无论什么时刻,白天或者夜晚。糟糕的是,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美梦……” 讨厌,这首歌!秋梦天旋身想开门下车,纳西斯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扳回身面对他。 “你说得没错,”他说:“我们的确已经在一起了。你说你讨厌我,我知道,可是,我想吻你,现在。” “不要!”秋梦天伸手挡住他贴近而来的唇。“请不要把我们的关系弄得太复杂!等我能够独立后,就不会再麻烦你了!” “原来你打的是这种主意,”纳西斯抓开她的手。“好聪明,梦天,非常的聪明!” 纳西斯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令秋梦天不寒而栗。因为他从不曾这样叫唤她的名字,总是用代名词称呼她——“你”,就这么简单,不掺杂任何心绪或感情的成分,就像她对婶婶这个名词有着很深的厌恶般,是以坚持不提什么叔伯大哥之类的客套。因此也是称呼纳西斯为“你”,如此轻描淡写,不含任何情感或意念的纠葛交缠。而现在,他,纳西斯,竟这样叫唤她,秋梦天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非常聪明,梦天,”他又反覆着那种口吻。 第11章 “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太聪明了,真多谢你提醒我,我还真没想到呢,好聪明啊!梦天!” 纳西斯说一句,身子就跟着倾近一点。秋梦天浑身起疙瘩直打颤,发抖个不停。 纳西斯终于探触到了秋梦天,他贴着她,双手在她颈间游移说:“别怕!梦天,我不会吃了你。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不是吗?看看我,我真的那么可怕吗?你到底在怕什么?看你抖得这么厉害,你冷吗?来!我给你一点温暖!” “我……我……”秋梦天舌头打了结,面红耳赤地,连说句话都觉得困难。她清楚知道那种感觉不是怕,但说不上来是什么。 “你怎么了?”纳西斯的手,冷度在临界点以下,一直在秋梦天的颈项周环探索抚摸,好像爱不释手,久久不舍。“我说过了,别怕,我不会吃了你。你好美,如此的美!梦天,我想吻你。” 纳西斯终于俯下脸,可是他的吻触既不是落在秋梦天的颊,也并未落在她的唇上。他唇合的双瓣,始终贪婪着秋梦天柔美皎洁的脖颈。他的吻很细腻,一寸一寸,一个肤触一个肤触,所有的吸吮全溶入秋梦天颈间这一白玉无瑕的美丽里。 这吻吮好熟悉,像在那里体验、似曾相识过! 啊——梦! 银色的那夜魔,他说他是鬼,他会来接她,他要她当他的新娘…… “你好美,梦天。”他将她的衣衫褪低了一些,让她露出迷人的肩胛。“你梦过我吗?” “什么?”她一惊,猛一震。 纳西斯笑了笑,有银魔的味道。 “你梦过我吗?我在你梦中是什么样子?” “没有!没有!我没有梦见过你,没有!我没有!”秋梦天摇头乱喊,语无伦次地。 “是吗?看着我……”纳西斯止住她摇头的纷乱,正对了她的眼。“我在你梦中是什么样子?” 啊!梦!银色的那夜魔! “银色,夜魔,鬼,”秋梦天梦话一般,断语残句出了口,如受蛊惑般。“信物,承诺,等我长大来接我……我,要我,他的新娘,星形印记,飞翔……满月……” “是这样?我明白了。”纳西斯笑了,神秘得让人起了揣测。他说:“在梦中,他也是这样吻你吗?”他又俯下脸,圈圈吻痕唇吮在那片无暇之中。 一定是月色不对!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几乎像是在作梦!秋梦天闭上眼,想证实自己的确是在梦中。 啊!银色这夜魔! 红砖道上,纪莎莉无聊地哼着歌,甩动背袋。想到波姬小丝那张气成猪肝色的花脸,她就觉得好笑!纳西斯,好性格的一个男人!她纪莎莉决定要了。就是这样的男人,性格、蛮横、顽强、有才华,又有绅士派头,而且可能温柔——就是这样的男人!她纪莎莉要的,就是这样的男人! 她决定,她要他,不择手段。 蓦然,她停下脚步,被路旁一辆蓝灰色的天王星攫去了注意力。 这可真是惊奇啊!没关系!这才带劲,她就是要他了,有竞争才有意思!没有她纪莎莉得不到的东西! 绝对没有! 第五章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人长大奔游在外,如果怀乡情浓,随便一草一景,便常让人勾起无限的思量,尤其多愁善感、充满诗人气质的文人,更是容易感伤惘怅嘘叹。纳兰性德运用简单的音节重复,‘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正强调且深刻地勾出了那种羁旅思乡的情怀。整阙词力道很够,而且气势苍茫,把词人那种孤凉思乡的心情,发挥得淋漓尽致。 词牌‘长相思’。贵族出身,官至御前侍卫的纳兰性德,难得沾染了一身文人气,可惜却英年早逝。”三十一岁——合该是多英烈的年华,念词的秋梦天,心中隐隐有股不忍、酸涩。堂上授课的先生呢?他心里又是怎么想?如何看待? 台上先生一袭白衬衫,鼠灰长裤,领口松敞着,领带垂结,极是艺术家的不修边幅,他靠着讲桌,单腿跨坐。坐在后排的秋梦天远远望着,书本摊开,上头满坑满谷原子笔线条交错的“纳兰性德”,但凝神细看以后,“纳兰性德”写到最后,字字却已变迹成惊心动魄的“纳西斯”。 “我看见了。”纪莎莉挨着她坐,眼光盯着前方,不动声色地露出这句话。 秋梦天也盯着台上先生看,对纪莎莉的话充耳不闻。 “前天晚上,我看见了。”纪莎莉不死心又说。 秋梦天仍是动也不动,眼光追随着台上的先生。 “你不用紧张,”纪莎莉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因为那只会对我不利。我告诉你,我喜欢他,他是我想要的那一型男人,我不会让给你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秋梦天撂下这句话,无动于衷。 “你懂,”纪莎莉微笑说,笑痕有刺。“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他,那就够了。”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胡说?我?秋梦天,你太会装糊涂了吧?看,你脖子上那是什么?你也未免太大意了吧!” 秋梦天一惊,直觉反应地伸手捣住颈子。 纪莎莉咯咯笑了起来,前排同学纷纷回头探看究竟。 静了五分钟,纪莎莉又接续刚刚的话题说:“那上面什么也没有,我只不过略施小计,你自己就跳了进来,那表示你心虚。你喜欢他吗?秋梦天,你也认为他很迷人吗?” “住口!纪莎莉,请你不要再在那里胡说八道,无端生话,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谁。”秋梦天偏过脸,严厉斥责她。纪莎莉也将脸偏过正对秋梦天。 “纳西斯。”她说:“前天晚上,蓝灰色的天王星里。怎么样?和他拥吻的滋味如何?是否如腾云驾雾,飞在仙乡?” “你……” “我说过,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过,我也要你知道,我喜欢他,我绝对会跟你竞争到底。” “哦?”秋梦天突然轻笑出来。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掩去了她的笑声。大伙儿鱼贯出了教室。秋梦天收拾好书本笔记正想离去,台上先生叫住了她。 “等一等,秋梦天!” 秋梦天讶异地回头看他。 “有什么事吗?”她问,有一点窃喜,正巧可避开纪莎莉。 “是这样的,”先生边收拾东西边说:“最近我在赶誊一篇论文,可是手边杂务太多了,理不完。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空,可不可以帮我誊稿?当然,我会付你酬劳的。” 这倒是个好机会避开纳西斯,她越来越怕和他独处在同一屋檐下——其实,是怕自己迷惑了心。她想了想,然后问:“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可以吗?” “嗯,可以。” “那好,你明天什么时候上完课?” “五点。” “好,”两人并肩走到了他的研究室门。“明天下午五点我来接你,我请你吃饭,先讨论好该怎么做,你着手会比较容易。” “好,就这样说定。我在文学院第十三教室。” “第十三教室?我知道了。谢谢,明天见!” “再见。”秋梦天微微一颔首,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刚走出文学院大楼,纪莎莉就迎了上来,来势汹汹,咄咄逼人,她阴声问:“你刚刚那笑是什么意思?” 秋梦天看她一眼,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回她说:“纪莎莉,你未免对自己太有自信了吧?你凭哪点肯定你看到的人是我?那天我比你们早退席,你忘了?我走的时候,他不是还跟着你们同桌用餐有说有笑的?再说,对象是纳西斯,如果你说你看到的人是中文西施,再世王蔷,或者那朵奇葩,那还有点说服力。没事别扯上我,我不想蹚这场浑水。” “这………”听秋梦天这么说,纪莎莉的信心动摇了。那日月色偷懒,路灯罢工,霓虹七彩又闪烁得刺人眼波,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看清了车里那女孩的脸容,只觉得气韵真像秋梦天,如此而已。 她咬了咬唇,嘟声说:“这么说,不是你?” “你看错了。” 秋梦天轻描淡写地回答。 纪莎莉仍怀疑地看着秋梦天,敌意却已不再那么浓,眼看着一场风波就要消弭于无形,纳西斯偏偏出现在小径的对头。 “真巧,你们两人兴致真好,在聊些什么?” “你。”纪莎莉抢着说。 “我?”纳西斯笑了。“那可真荣幸,聊我什么?” “聊你和秋梦天。”纪莎莉狡黠地笑说:“纳西斯老师,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你和秋梦天,蓝灰色天王星……可是她不承认……” “纪莎莉,你够了没有,你看错人了!请不要生些不必要的是非!”秋梦天恼怒极了。 纪莎莉不理她,依然狡绘地笑,问纳西斯说:“是这样吗?纳西斯老师,真的是我看错了吗?” 纳西斯笑笑地,玩味地看着她。他说:“不,你没有看错,那的确是我们。” “你……”秋梦天大惊。他是什么意思,唯恐天下不乱? 纳西斯也不理她,富有魅力的微笑,朵朵开向纪莎莉。 “怎么样?你叫什么名字?纪莎莉?哦!怎么样?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今晚我也可以送你回家——当然,也请你吃饭!” 纪莎莉眼睛亮了起来。 第12章 “真的?”她惊喜的问。 “绝不食言!” “太好了!我一直等你邀请我,你总算注意到我了。”纪莎莉伸手揽住纳西斯,说出更骇人的话。“我喜欢你,纳西斯,你是我想要的那种典型。” “是吗?”纳西斯微笑的眼睛却飘向秋梦天。这世上,他想吃的只有一个。 秋梦天在一旁听得很不是滋味,抛下他们,便想先行离开。 “等等!”纳西斯喊住她。“你一起去吗?” 可恶!秋梦天抬头怒瞪他一眼。纪莎莉已赶紧上前,娇笑数声说:“她很忙的呢!是不是,秋梦天?” 秋梦天微笑回头,接受纪莎莉那一副胜利者示威的姿态,含笑回答:“是的,我很忙,你们好好享受,我不打扰了,” 纳西斯眯起了眼。秋梦天无动于衷的态度很传神,好像她真的完全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他像是思索到了什么,嘴角泛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秋梦天走出小径外,眼角的泪,蓄积得太满,一直想乘机夺眶而下。可恶!这恶魔。她不知道纳西斯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可是她知道,她感觉得出来,纳西斯是故意的。他故意在她面前和形形色色的美女一副亲密甜腻的模样,难道他想挑起她嫉妒、不满与醋意?不可能,纳西斯没有理由这样做,他并不在意她…… 她摸摸颈子,他的吻痕犹残存在她的脖颈。如果是恋人,这吻痕,当属信约;但纳西斯对她,只是作弄。她没有撒娇的特权,因为那是恋人才有的殊宠,而他们,什么也不是。她,秋梦天,只是寄居在纳西斯屋檐下,百般刁弄的一介寄生虫。现在,她想插翅飞走的意图,已被纳西斯窥破,只怕未来的日子,不会再那样平静无波了。 她刻意在外头游荡了好久,回家以后,果然纳西斯还不见踪影。天哪!她究竟在期待什么?讨厌!讨厌!讨厌!她讨厌这种心情。她恨他,害怕他,害怕和他独处在同一居室之中,然而此刻,她究竟又在期待什么? 自从秋梦天大学后,纳西斯的态度变了许多。以前不大笑,神情总是透着冷漠,不太搭理人。现在,却处处一副情圣的风流,总见他搂拥着不同美人的细腰美眉出现在公共场合。 她第一次在黄昏校园的小径撞见他和“中文西施”拥吻时,难过了一整个晚上。当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心绪特别烦乱。后来又在另一处林间小径撞见他和“王蔷再世”的缠绵时,她才明白了一些她内心那种宛如世界末日般的痛伤。 二次的“不巧”,她知道纳西斯也看到她了。她甚至疑怀过纳西斯是故意挑那些地方好让她撞见,因为那是她喜欢流连的地方。 可是她猜不透纳西斯的意图,因此不敢泄露自己的心事。她慢慢察觉到自己心中某些叛乱的情感倾向了纳西斯。她害怕这个发现,却又无可奈何,只有冷漠伪装自己,表面上一副毫不在乎的冷淡。 只是,狡猾的纳西斯觉察到一些什么了吗?否则,他为何如此撩弄她,让她痛苦、嫉妒,禁不住想撕下所有的面具!难道这是他的目的?他要她先裸露自己的心事,臣服于他? 不,她不想再如此臆测下去,再想下去,真的会使有所有的“坚强”都剥落在地! 她草草冲了澡,早早入了梦。更深露浓,半夜一股寒意,冷醒了她的意识。 “纳西斯!” 纳西斯躺在她身旁,睁着妖异的黑眼睛向她投射。他以手肘支撑,半起了身isuu書网,撩开秋梦天披散在枕头的黑丝。 “你爱我吗?” 这邪魔! 秋梦天困难地吞咽口水,口腔涩涩的。 “你的约会如何?玩得开心吧?”她不懂,纳西斯为什么总是要这样撩拨作弄她,击溃她的脆弱。 “很开心。你爱我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不久。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你该回房睡觉了。” “我还不困。我吻你好吗?” “够了你!”秋梦天终于忍不住大吼:“不要再跟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玩这种低级的游戏,作弄我很好玩是吗?可恶!你到底有没有一点道德感?你是我的监护人——是的,我吃你的,住你的,只不过是你的负担,不过,如果你肯高抬贵手,我真的很乐意立刻离开这里,解除你的负荷。所以,请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无聊、恶心的话……” “少用这种道德力量来压我。”纳西斯露出一丝残忍、撒旦的笑。“没有用的,梦天,用这种道德力量来骗人,是没有用的,监护人又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绝对不准你离开我——你没忘记你高中时那一回事吧?除了我,我不准你接近其他的人,否则……你知道的,我会不择手段,让所有的人造成一种印象。你骂我阴险也好,卑鄙也行,记住我的话!”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跟你有仇吗?你说你是我父亲的故旧——说谎,你到底是谁?秋元介当初怎么会答应让你监护我!” “呵呵,问得好,梦天,我是纳西斯,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你爱我吗?我会让你爱我的。” “你……恶魔!”秋梦打从齿缝蹦挤出这一句愤怒。此刻的纳西斯令人毛骨悚然,狰狞得就像夜魔。 纳西斯落身枕在她身旁,嘴巴凑近她的耳鬓,用喉音夹杂鼻息,在她耳旁吹着气说:“是的,我是恶魔;而你,梦天,你是恶魔的新娘。” “什……” “这是谁给你的信物?”纳西斯伸手将秋梦天挂在颈项的星坠撩出胸口。 秋梦天伸手握住星坠。“这是我奶奶给我的——你怎么知……” “你奶奶?哦。” 纳西斯的口气,像是对一切完全了然于胸口。秋梦天叹了口气,愣愣地望着黑暗里薄弱微窜的光。 “我……我……”她幽幽说着:“其实我也不确定这星坠究竟怎么会到我身上。我有记忆以来,它就跟我了,可是……”暗夜作怪,她突然热烈地看着纳西斯,好像他是唯一可信赖的人。“可是,你告诉我,这世间真的有鬼,或者有恶魔这种东西吗?我一直作梦,梦见一个恶魔,他说,等我长大了,他就会来接我,要我当他的新娘……”她将脸埋入纳西斯怀中,因为惊恐。“我怕,我真的怕!告诉我,纳西斯,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纳西斯脸上浮现一抹诡笑。秋梦天在迷乱中,呼唤了他的名字,将他当作倾吐的对象。这是她内心最大的秘密,她居然都告诉了他。 “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他体贴地安抚她。“不过,梦天,他喜欢你,要你当他的新娘,你为什么不答应?好了,你只要跟着我,就不会有事。来,别怕!我在这里,乖,别怕。” “真的?你不会让他将我带走?”秋梦天不知是吓迷糊了,还是长久以来的担忧过度,此时她的内心,竟深信夜魔鬼魅这东西的存在,深信梦中昭示的一切,甚至相信他会来带走她,当他的新娘。 梦里的银鬼!虽然依稀是纳西斯的面容,但是鬼魅这东西,依然让人不安——虽然秋梦天心中隐隐对那银鬼其实有着熟悉感。 “嗯,我保证。”纳西斯紧拥着她、哄着、骗着、承诺着。“我保证绝不会让他将你带走。不过,你要听话、乖乖地跟着我,绝不许离开我!” “嗯,我永远都跟着你,一步也不离开,我会乖乖的听话。不过,你也不许再和那些一女人来往,我讨厌看到你跟她们亲爱的模样!” 秋梦天紧偎在纳西斯胸怀,意识朦胧,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谈些令她清醒后,赧颜后悔的梦话。 诡笑再度上了纳西斯的脸。他望着怀中柔顺地像绵羊,睡容纯真无邪如婴儿的秋梦天,深邃的黑瞳逐渐散射一种奇异的光。他伸出手,来回地在秋梦天的颈领上摩挲着,慢慢地,秋梦天颈上,浮现出一道星形印记,发出鬼火般银色的磷光。 第二天清早,纳西斯喊醒秋梦天起来吃早餐。秋梦天蹒跚地走入厅房,艰难地坐在餐椅上,立即趴在桌上,痛苦万分,像是患低血压般。 她依稀记得昨天晚上,纳西斯好像到过她的房里,后来如何了?该死,头痛欲裂,她完全记不起来。只有一个意念特别清醒地深植在她脑海,不断地对她洗脑,要跟随纳西斯,不许离开他。 天啊!她了数声。 “怎么了?头痛?昨晚没睡好吗?来!吃颗阿斯匹林,比较不会那么难过!”纳西斯猫哭耗子,递给她一杯开水和头痛药。 “唔……”秋梦天别无选择,接过开水和药,头一仰,咕噜地将药吞入喉中。 纳西斯神情愉快地绽开笑容,端了一盘食物和一杯牛奶到秋梦天桌前。 “来!吃一点,特别为你做的!” 特别为她做的?秋梦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纳西斯今天太反常了,该不会又有什么事要发生?她静静地吃着,心头忐忑不安。 “今天早点回来,我弄晚餐给你吃。” “唔……”秋梦天不置可否,想不领受他的好意,却又不敢拒绝。末了,还是让她找到了理由来搪塞。“你今天不是有约会吗?那个纪莎莉?还是那个波姬小丝?或者,中文西施……” “不要管那些人,”纳西斯挥挥手。“今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人单独度过。” “你究竟又在玩些什么把戏?”秋梦天不禁纠结起眉头。 “我要让你爱我,让你想跟我在一起。” 第13章 纳西斯漫不经心,态度随便地说。 “什……什……”秋梦天口吃了。“老……老天!昨……昨天,晚……晚……上,我是……是不……不是跟……跟你说……什……什……”她颓然趴回桌上。“该死,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你说,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你好像……好像……到过我房里……后来呢?”她突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纳西斯。“后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我是不是说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或是……或是……”她掩住脸,羞于再说下去。 “没有,你什么也没说。”纳西斯微笑地看着她,笑得好温和。“别担心!你什么也没乱说,你只是抱着我又亲又吻,不肯让我走,说你作恶梦了。我只好陪你躺着,哄你入睡,你还说,不许我离开你。” “噢……我……老天!”秋梦天蒙住眼,又颓然垂下头。纳西斯仍然在微笑,看来咒术真发生效用,她什么也不记得。 现在,他知道他所作的一切都有效用,秋梦天嫉妒、吃醋,讨厌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亲热。她喜欢他,可是仍然犹豫不决,摇摆不定。她的心还不是完全向着他。此外,她内心有着午夜梦回夜魔出现的阴影,她怕夜魔会来带走她,怕当他的新娘。 现在,他只需再挑起她的妒意,一步一步使她的心向着他,一切就容易解决了。必须使她的心向着他,破除她的疑虑,让她亲口承认,然后……呵呵,她骂他是恶魔,纳西斯诡笑地看着秋梦天,那么,你,他在心里微笑说,就注定是恶魔的新娘。 “不早了!我送你到学校。”纳西斯丢下餐巾,起身离开餐桌说。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去就可以。”秋梦天仍坐在座位上。“你赶时间就先走吧,我吃完后会将桌子收拾干净。” “也好,我先走了。”他低下头,亲吻秋梦天,腻腻浓浓。“记住,晚上早点回来,我等你,嗯?” 等他开门离去,秋梦天再度颓倒在椅子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太反常了!纳西斯这么温柔,一定有他的阴谋……哦,老天!昨天晚上她究竟意乱情迷胡说了些什么?他又知道了些什么? 她其实并不讨厌他这种柔情,每当他这样对她,她的心总是微微颤抖。她讨厌自己有这种心情,但她更讨厌看见纳西斯和形形色色的女人亲热…… 嫉妒?有吗?秋梦天了一声。她怎么可以有这种荒谬的情结?可是她不得不承认——不!她讨厌他!要离开他——不!你必须跟随,你不许离开他! 谁?谁在说话?秋梦天惊慌地四处张望。四下悄然无声。 没有人! 她闭目凝神。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老天! 那竟然是她自己的大脑在对她自己洗脑!太荒谬了!秋梦天又低低了一声。 时间滴答九响以后,她才收拾出门。一整天,她都恍恍惚惚,心神不宁。最后一堂课结束,纳兰性德挡住她的路时,她还愕然了好一会儿。 “怎么?你忘记了?”看她迷惑的眼神,纳兰性德不由得摇头微笑说。 纳兰性德原名齐容若,名字和清初词人纳兰性德字同,又有一种古典淡雅的文人与艺术家气质,遂有不少学生戏称他作纳兰性德。 可是纳兰性德华年早夭,不能和心爱的人白首以终。而他现年三十一岁,不过,他想要一桩美满的姻缘。 “你真的忘记了?”他微笑注视秋梦天。 “啊!”秋梦天微张口。她真的把这件事完全给忘了。怎么办?她承诺过纳兰性德,可是纳西斯交代她早点回家……她真不敢想像纳西斯等不到她时那生气的模样。算了!也许他只是说说,他不是和纪莎莉约好了吗?瞧她刚才课堂上看她时的那种胜利得意的骄傲——她决定撇下纳西斯。 “没有,我没有忘记。”她撒了谎。“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准时。” “没有就好。”他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不想拆穿她。 “走,先吃饭去,再慢慢讨论。” 这是一张小小的横幅。天空的颜色很奇怪,非常黯淡,像是一张要哭的脸。底下一对恋人,暗影处理,命运的惊叹号交叉成一条分歧的路,树影幢幢,整个版面没有光,新月弯若死神的镰刀,钩在林梢。 银色的月亮。 “这是你画的?” 秋梦天立在横幅的下方,仰着头。纳兰性德坐在书桌的后头,埋首整理文稿。誊稿的工作已接近尾声,再作最后一次的校阅,一切就大功告成。 “不是。”纳兰性德抬头。找秋梦天帮忙原只是借口,没想到她认真起来,神情更加肃漠。将近一星期的相处并没有使他们更加熟络,秋梦天还是一如堂上的冷漠,除非必要,她总是不肯开口。 “买的?”秋梦天又问,仍站在横幅的下头。 纳兰性德走过来,自然地站在她身后。 “不完全是。”他说:“这是一位朋友珍藏的,临离开时,送给我,却要了我另一幅字帖交换。你喜欢吗?” 秋梦天仍然仰头,不动。这张小小的横幅,深深地吸引住她。 “这用色很奇怪。”她说。 “的确如此。”纳兰性德移到她身旁。“你看!天空好像是张哭泣的脸,那对暗影,虽然不见神情轮廓,却那么清楚地让人感受到那种别离的心碎哀恸。” “天天这样望着,你心情不会难过吗?” “那就得靠移情作用?”纳兰性德档住横幅,身形横亘在秋梦天前头。“你,这一星期以来,读出了我的心意了吗?” 秋梦天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么……”纳兰性德后退,靠向横幅。“我希望你懂。” “不,我不想懂。”秋梦天跟着后退,远离横幅。 “为什么?” 不,她不能告诉任何人,有关她和纳西斯的事。绝对不能! “我得走了,”秋梦天重拾情绪,冷静地说:“剩下校阅的工作,我想你自己就可以做。谢谢你的指导,再见。” “等等,”纳兰性德叫住她,手伸入裤袋,拿出皮夹。“我说过要付你酬劳的。手伸出来吧!” 秋梦天愣住了,竟然真的呆呆地伸出手,隐约中她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实在笨拙得可以,这种小孩伸手向长辈讨零用钱的动作,是这么陌生,这么温馨,又这么可笑。这当口,她实在是缩手也不是,任手掌摊在半空也不是。 纳兰性德轻轻一笑,解除了她的尴尬。他双掌合住她的手,捧到心口,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她的手指,腾出一只手,取出皮夹里的钞票。 一张、二张、三张、四张、五张。他抽出五张大钞放在她的手心上。 “这样够吗?”他含笑问。 秋梦天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手,呆呆地说:“这么多?” 纳兰性德又笑了。他果然没看错,秋梦天冷藏在面具下的,根本是不解柴米油盐的天真。他再笑说:“如果你觉得我给得太多,于心不安,可以请我吃顿饭,或者看场电影什么的。” “这么麻烦,那你少给一点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纳兰性德忍俊不禁,止不住地想笑。“这是你该得的,我们初说好的不是吗?不过,说真的,付了你这些酬劳后,到月底,我都得靠干饭泡盐水过活了。” “真的?那还你。”秋梦天手伸得笔直,将钱递还给纳兰性德。 “不,我不能收,这是你的。”纳兰性德将秋梦天的手往回推。“这样吧!如果你真的可怜我,到月底这些日子,都由你请我吃晚饭,如何?” 这是个陷阱,纳兰性德笑容可掬的脸这么说。秋梦天明白他的用意,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地心引力作用的关系,她竟然点了头。 “真的?说定了,不许黄牛!” 纳兰性德华年早夭,不能和心爱的人相守以终。他,齐容若,现年三十一岁,想要有一桩美满的姻缘。 “我真的得走了。” “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和纳西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至少送你上车。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好吧,”秋梦天不再坚持。 户外,水色的天空不再透明,蒙上了一层墨。纳兰性德将外套披在秋梦天身上遮寒;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温柔的秋梦天,不禁有些迷惘疑惑。她看着他,呐呐地说:“谢谢,你……不冷吗?” 纳兰性德抬头,感性地又旧话重提:“现在,你愿意懂吗?” “我……” “还是不愿?” “……” 车子来了,秋梦天飞快地逃上车。她不是不愿意懂,而是不能去懂。纳西斯鬼魅转形的身影,始终横亘在她心中。为了她自己好,也为了纳兰性德好,他们之间的友好关系,最好还是早点夭折。 屋里只有五烛光微亮。纳西斯还没有回来吗?秋梦天心不在焉地打开门,厅房沙发上两身交叠的人影,惊怵了她的神经。 “纪莎莉!”秋梦天倒抽了一口冷气。 “秋梦天,你怎么会来这里?”纪莎莉衣衫凌乱地坐了起身,指着秋梦天兴师问罪。 “我……”秋梦天一时语塞。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撞见这样尴尬的场面。 “我邀请她来的。”纳西斯远远坐过去沙发另一头,欣赏地看着困窘狼狈的秋梦天。 纪莎莉扑到他怀里,撒娇不依的说:“你邀请她来的? 第14章 为什么?讨厌!你这个人真坏,带我来,同时又邀请了别的女孩!” 纳西斯伸手环住纪莎莉,低头轻声呢喃解释。两人嬉笑调情,俨然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看不下去了,她再也看不下去了,秋梦天站在门口,觉得心疼如刀割,无助地想落泪。 “对不起,打扰了。”她低声说,赶在泪珠滴落以前,夺门而出。 “你可以回去了。” 秋梦天一跑出去,纳西斯立刻变了脸,他推开纪莎莉,又是一朵诡谲的笑容浮上了脸。他看到秋梦天凝在眸里滑转的泪,看到她自制不住的颤栗发抖,看到她垂眉低头的沮丧难过——太好了!他的目的就是这样。他要她伤心,要她难过,要她嫉妒,要她受折磨。 纪莎莉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觉得羞辱,却又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纳西斯冷漠地看她一眼,又重覆先前的话。“你可以回去了。”他说。纪莎莉突然了解自己被利用了,她问纳西斯,他和秋梦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想知道?”纳西斯浮起一抹冷笑。“我和梦天住在一起。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 “你可以走了。”纳西斯打断她。 纪莎莉狠狠地一跺脚,说:“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迅即整理衣衫,愤怒地离开。 第六章 秋梦天躲在廊下阴暗的角落,将脸埋在双臂中,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那种痛,如刀割。是怎么样一回事?她不想流泪,可是泪珠却拼命沾湿了她的衬衫衣袖;她不要心痛,但却止不住心头一阵阵抽搐难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前一刻还那样温柔体贴,让她错以为他的好,后一分钟他就拥着别人那样卿卿我我,现在,甚至带到家里来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那样对她!这是她唯一能躲避的避风港啊!现在,连这最后一块宁静的处女地也失守了,她觉得心好痛,“梦天。”纳西斯在唤她,声音近在咫尺。不管她躲得多好,他永远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她。那样悄无声息,有时真令她怀疑,他是否放了什么追踪器在她身上。 “梦天。”纳西斯像是疼怜地将她抱入怀中。 “走开,不要碰我!”秋梦天哭着说。 总是这样,纳西斯总是这样,人前故意当她的面和各色的女人亲热调情,冷落她;夜晚回到家,却对她百般呵护和温柔,讲些令她不知所措的话,让她迷惘乱,一颗心不能自主地,怦然地跳动。 她无法再忍受了,所有的假面伪装,这一哭泣,完全卸了妆。 纳西斯倚在她身旁,伸手从她脸颊接过一滴泪珠。 “你哭了。”他问,很残忍的笑反映在脸上。 秋梦天哽咽着,气喘一般抽噎个不停。 “很难过、心痛吗?” 纳西斯自她脸上,又接收了另一颗泪珠,移到唇间,伸舌尝了尝。 “好淡。”他说:“你的泪好淡,没什么味道,像水一样。” 到这个时候,他还能这样寻她开心。秋梦天更向阴暗里瑟缩,对纳西斯感到心寒起来。 “你真的那么在乎我吗?刚刚给你的打击真的那么大吗?”纳西斯将脸凑向她,吹着气。“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像刚刚那样子……” “啪!”纳西斯脸上吃了秋梦天一巴掌,愣住了。他盯着她,秋梦天眼里的愤怒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那是一种心碎兼心死的放弃。糟糕!他是不是那里估量错了,秋梦天的反应超出他的步骤。 “走!”他急了起来,强拉住秋梦天,一路拖向屋里。 他将哭累的秋梦天柔放在被褥上,随即躺下,急着想安抚她。秋梦天心死情疲,闭上眼,丝毫不理会他。 “张开眼,看我!”纳西斯命令说。 没有反应。 “该死!我说,把眼睛张开!” 秋梦天仍然固执地紧闭双眼,新泪却从眼角渗了出来。 纳西斯触到了泪,微急的脸庞复又转为成竹在胸的自信。这是伤心的泪呢!他低下头,温柔地舔吻着秋梦天的睫眸。 “不要,你走开!不要碰我!”秋梦天厌恶地推开他。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令她觉得可恨又可厌的事,莫过于纳西斯对她的碰触。 “你真的那么伤心?那么难过?”看到秋梦天哭成那样,纳西斯反而恢复到先前的那种笃定。 “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泪珠,再一次将秋梦天淹没。 纳西斯却不放过她,他将她并掌捉起,逼问着:“说!看到我和别人亲热,你真的那么心痛,那么难过吗?说!” 秋梦天只是哭,那疼痛,如刀割。 “说!”纳西斯仍不放弃。“说你伤心、难过、心痛!” “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逼问我!”秋梦天忍不住嘶吼出来。 “我要听你亲口说。你讨厌看到我和别人亲热吧?因为那样令你伤心和难过,对不对?” “我……我……”秋梦天吞吐,难以开口。 “快说,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我讨厌看到你和别的女人亲热,我恨你!我恨你!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 “看着我!”纳西斯捧起她的脸。 “你伤心吗?”他问。 秋梦天迟疑了一会儿,闭上眼,轻轻点头。 “说,你伤心吗?”纳西斯坚持要她开口。 “嗯,伤心。”声音细若蚊鸣。 “难过?”他又问。 “嗯,很难过。” “心会痛?”他再问。 “嗯,很痛。” 纳西斯满意地笑了。 “你嫉妒吗?” “嗯,嫉妒。” 咒术果然有效。纳西斯望着中天墙上,那弯如钩的新月。 “那么,”他说:“要求我,只要你开口,我再也不跟那些人来往。” 秋梦天又迟疑了,她缓缓摇了头。 “我要求也没有用。”她轻声说:“如果你的心不肯答应,就算作了承诺,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你的心肯给我,不用我开口,情意自然交流。” “我当然肯给你!”纳西斯皱了皱眉头,事情又棘手了。他问:“你爱我吗?” 秋梦天不语。 “告诉我,你想跟我在一起吗?”他大声的问。 秋梦天头靠软枕,静静注视着天星伴月钩。 “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她微微吐了口气。刚刚哭泣一场,用去了她一身的精力。“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这相同的问题?” 纳西斯眉头皱得更紧了。秋梦天的心还是没有全然向着他,她心里还是有着疑虑。他翻个身,双掌当垫,贴近秋梦天。 “那么,我可以吻你吗?” 秋梦天离身下床,打开房门,回头说:“很抱歉,我今晚的失态。我知道我的反应太可笑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房门掩上后,留下纳西斯一人孤枕独眠。四下无响,黑暗微弱的光,都被吸进墙上的黑洞里。静悄悄。然后…… 新月变了颜色,纳西斯周身散发出一圈银色的光晕。 倘若一见钟情是两性相互吸引对方的惊爆点,那么,日久生情这微妙情愫的孽滋,能否引发出什么铭心的惊天动地?许多人喜欢美丽的传奇,喜欢无端地牵缠出什么前世姻缘的凄丽,因为轮回让人迷惑,又神秘得不可思议。 一见钟情是美丽的,有缘的男女相遇后,只为续前世未竟的情缘。感情的事,通过轮回,经过时空的考验,总是这样,无端地就变得伟大、可歌可泣起来。而梦,总是代表了两世纠缠的关系。 不!无关于轮回与前世,梦只是一种存在於潜意识精神层面的表现罢了! 秋梦天伏在书桌上,对着一墙流云发呆。 出现在梦里的银鬼,已由依稀的面容,完全变成了纳西斯,每晚亲吻摩挲着她的脖颈,不断地要求她,成为他的新娘。她总是想叫,却出不了声,对梦里的情境完全无能为力。 她越来越怕黑夜,越来越怕入梦,只要闭上眼,夜魔压迫的脸,就笼罩在眼前——不,是纳西斯的脸。 然而,梦境中的纳西斯对她是那样温柔甜腻,极其热烈地想要她;梦境外的纳西斯却变得一如往昔的冷然。 他冷落了所有人,断绝一切浪漫,和秋梦天之间亦淡漠成陌路,回复到与秋梦天高中初相见时的那个纳西斯。 他不再说撩拨秋梦天那些无聊的话,诸如“你爱我吗?”,“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也不再亲近碰触秋梦天。天天相对,却不仅无言,更不相视,他们之间,就这样突然陌生了起来。 纳西斯这又突然的转变,令秋梦天无端地揣测起来,以前他突然变得有若情圣,她想他是为了让她嫉妒与痛苦;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心事,却突然变得这么冷淡。她真的是不明白他,他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他总是撩拨她作弄她,可是他却从未明确地让她知道他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总是那样似是而非……而现在关系既然淡薄,应该就不容易再勾起记忆。可是在秋梦天的潜意识里,纳西斯却浮现成银色的夜魔,夜夜出现在她的梦境中,而纳西斯以往在现实里对她的作弄,竟变成了在梦中无尽的缠绵。 对这梦,秋梦天感到羞惭。 如果梦真的是潜意识精神层面的表现,那么,是否表示,她内心其实渴望着纳西斯对她的体贴温柔,亲吻抚爱?不知羞耻!她这样责备自己。自从纳西斯不再撩拨她,冷淡如以往后,她就开始这个梦——不,梦一直是持续的,只是现在频率变繁;银鬼也成了纳西斯,梦里原先惊恐的气氛,变成了爱意的缱绻。 第15章 在梦中,也们宛如热恋中的男女,热情氾滥,恣意吐爱,拥吻亲抚,相互交流彼此的体温。纳西斯总是抚着她的脖颈,要求她当他的新娘;而她不但接受他所有的爱抚,回应他的亲吻,甚至主动地表示出她的热情…… 无耻!每天清晨,梦醒后,秋梦天就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惭,她怎么可以作这样的梦! 面对纳西斯,成了折磨她的一种苦刑。餐桌上,她忐忑不安地偷偷看他,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发现他神色冷漠如常后,她才能稍微安心地轻吐一口气。然而,她觉得自己变得不正常,难道,她开始有了? 思春! 老天! 她不敢告诉别人关于梦的事。怎么能说呢?这种事。纳兰性德却早看出不对,当秋梦天将筷子拿反时,他终于开口问道:“梦天,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没有。”秋梦天连忙否认,慌张地低头猛扒饭。 “唉,”纳兰性德叹口气,抓住她的手,将筷子反正。“筷子拿反了。” 秋梦天红了脸,闷声吃着。 纳兰性德看着她,专心一意地。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秋梦天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 “直到你肯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为止。” “没有。”秋梦天又否认。想了想,也许告诉他能有什么解答也说不定。“好吧!(奇*书*网^.^整*理*提*供)我问你,梦,代不代表一种精神状态的反应?” “梦?”纳兰性德挑了挑眉。“困扰你的就是这个?” 秋梦天蹙了眉。“你先别管,回答我。” 纳兰性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认真想了想,才小心地回答说:“人类自身,有很多难以理解的东西,梦就是一种。有些心理学家称梦为‘潜意识的语言’,反应出我们无法解决的心理冲突,甚至是预言的,透露给我们一些在清醒时,并不自觉的心灵状况。如果是梦困扰你,梦天,那表示你心里正隐瞒了某种烦恼忧虑,而你只是拼命在压抑。告诉我,让我帮助你。” 秋梦天忽略了他句尾诚恳的语句,思索着,又问道:“那么,可不可以将它说是一种情况?我的意思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能。”纳兰性德虎口略张,撑住下巴。“事实上,梦的发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研究的结果并没有断然的定论。它是一种离奇,一种谜。虽然有许多例子显示,梦的产生和白天的精神状态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却仍不是绝对的。不过,根据心理学家的说法,梦可能是人一种烦恼、焦虑、不安的隐现。像现在,它正这样困扰你,代表你内心藏有某种让你不安焦虑的情绪。” “不安?焦虑?” “是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秋梦天避开纳兰性德询问的眼光,又问:“你刚刚说——预言……梦也可能是一种预知的能力吗?让作梦的人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也是可能的。”纳兰性德换个姿势,喝了一口水。“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林肯梦见自己死亡的梦。不过,这种情况毕竟有限,而且类属特殊,不可以一概全。” “那么,会不会……我是说,会不会,梦,夜晚的梦,会不会是作梦的人的一种预期——哦,我的意思是,一种期待和渴望的心情反应?”秋梦天困难地说出这些话,唇干舌燥,脸颊烫起来。她想起了夜梦中,纳西斯亲吻她的镜头。 纳兰性德看她一眼,又喝了一口水。 “期待?渴望?”他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啊,”秋梦天嗫嚅起来。“我是说——我是指——你知道的,有没有可能,呃……这个,会不会,会不会是作梦的人,有没有可能,作梦者本身……呃……作梦者本身期待现实中某件事发生,心里有所渴盼,而反映到梦里,就产生了作梦者期待渴望的梦?” “唔……”纳兰性德思考了一会。“有些人认为,梦是由于外在的刺激所引起;有些人则认为,梦起自于作梦者自身内心的冲突、恐慌与期待。不管如何,梦是反应人心灵活动的一种现象。你所说的‘期待’,或者‘渴盼’,理论上来说,并无不可,反正梦本来就是一种谜。不过,我想,梦的发生,通常会有一些诱因,如果不是受到外界刺激的引导,就是你内在潜意识的活动。我们清醒时,所感受到、理解到的,都是意识层的规范,我们将不合社会法统和现实要求的,完全摒弃在意念之外,而这些,却隐入了我们潜意识层之中。所以,有些人这么认为,梦可以说是我们潜意识对种种规范的反动,是解除自我束缚、探索自己内心的一面铜镜。而梦里呈现的,也常是赤裸裸、真实的自己,我们可以说谎骗人,捏造各种假象来掩饰自己,逼真得连你自己都要以为事实就是如此。可是一旦入了梦,所有的假象都会剥离,你看见、面对的,是最真实的自己。” “不!”秋梦天摇头低喊。 “怎么了?” “没什么,”秋梦天反手抓住纳兰性德。“告诉我!告诉我!梦也可能完全是无意义的,和现实、心灵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就像一出电影而已,看过了就没事,全然没什么意义!” “那是当然,”纳兰性德说:“我们每天晚上的睡眠,正常八小时,平均都有五六个作梦期,哪有可能每个梦都有这样暧昧复杂的意义?很多梦在清醒时,根本就被我们遗忘掉了,我们能记住的,也只是其中比较鲜明的几个。你不要太担心,梦只是梦,对我们实际的生活,起不了什么作用,也构不成任何威胁的!” “你不明白。”秋梦天喃喃地说。 “梦天!” 纳兰性德着急了,他并不知道秋梦天心里究竟有什么隐忧,而她又不肯对他讲,看她这副失神的样子,他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梦天,”他伸手握住她。“告诉我,有什么烦恼我们一起解决。” 秋梦天茫然地看着地,心里起了一抹苦涩。她哑着嗓子说:“谢谢你。能对你说时,我一定会告诉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梦天!” “我很好,没事,”秋梦天缩回手。“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那你就不要再躲着我!”纳兰性德再度握住她的手。 秋梦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有些无可奈何不是倾诉就可以行得通。 关于她和纳西斯,关于这个梦,是绝不能说的。 “梦天!”纳兰性德又要求:“给我一个答覆,我……” 他的话被打断了,有个帅气的年轻人靠过来,夸张的叫道:“啊哈!这不是齐容若?” 纳兰性德抬起头,惊讶地注视来人,站起身,很开心地笑说:“齐桓!” 两个大男人,就当众来拥抱起来。 “来!跟你介绍,”纳兰性德兴奋之情犹未消。“这是秋梦天;梦天,这位是齐桓,我大学时的室友,也是最佳损友。” “岂止,我们是难兄难弟!”齐桓补充说。 秋梦天微笑表示回礼。齐桓炯视着她,才一眼,他就觉得这女孩不对劲,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慑人心魄。 “容若,”他转头对纳兰性德开玩笑说:“你这家伙不是一向人畜无害,老僧入定的吗?什么时候凡心大动,对这么嫩的小羊出手了?” 只有齐桓才会这么老不正经的说话,学生时代他就是这个调调,没想到多年不见,依然不改吊儿郎当的本性。 “好了,坐下,”纳兰性德拖他入座。“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秋梦天看着他们两人,一时间,竟错看成两个意气少年。 是不是男人的友情义气都是这样?历久弥新,日子越陈,友情的酒汁就越香醇?从他们短短几句话的交谈中,秋梦天可以看出,存在于这两人之间,那一段坚定稳固的情谊。 “你现在怎么混的?”她听到纳兰性德这么问齐桓,太出乎她意外了,那么斯文的纳兰性德…… 好奇怪,交往的对象不同,回应的态度神色,甚至对话内容,就完全变了样。她从不曾听过纳兰性德以这样轻松自得,甚至诙谐的口吻和人对话过。原来一身诗人气质的纳兰性德,竟也可以这样满口市井小民的粗鄙,秋梦天觉得很有趣,不禁多看了他们几眼。不知道他们之间,过去那一段青春年少的岁月,是怎么一同走过的? 是满口粗鄙的“他妈的”,“我操”?还是一嘴低俗的“衰透了”,“逊毙了”?是大摇大摆的“抄书族”?还是鬼鬼祟祟的“长颈鹿族”?是社团、球场、电影院的意飞少年?还是教室、实验室、图书馆的抱负青年?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飞扬神采,秋梦天不禁跟着满脸灿笑。 “你在笑什么?”齐桓突然盯着她问。 “我在笑,”秋梦天认真回答:“你们过去,是怎么混日子的。” “你觉得呢?” 秋梦天看看他,又看看纳兰性德,微笑说:“我在想,你一定是那种火烧到眉睫才叫痛的学生。故作潇洒,一身的吊儿郎当。被当了一屁股后,还故作姿态地摆摆手,拼场球赛,泡泡妞,生吞活剥一出‘男欢女爱’。” 齐桓和纳兰性德面面相觎,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齐桓大笑说:“你可说得真传神!那么,你说说看,齐容若这家伙,该是怎么一副鸟样?” 秋梦天微笑看着纳兰性德说:“他嘛……就比较复杂了。 第16章 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却又偶尔使坏。受了不良室友的影响,也许他也会偷偷地在宿舍里叼根菸、喝口酒,然后两个臭皮匠,仗着几分酒意,趁黑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比如制造些厕所文学,传阅些无伤大雅的《阁楼》、《花花公子》。当然,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大考到了,当他在书桌前用功时,他那个黑心室友会趋向前,装成一副可怜相,再撇撇嘴对他诉苦说:‘妈的!土豆那老头儿,上回给了我一只大虾米,这次如果再砸锅,准瘪的!’然后,他就会很义气的拍拍胸脯说:‘没问题,看我的,我罩!’是不是这样?” 齐桓和纳兰性德再一次面面相觑,后者尴尬地以笑掩饰满脸的困窘。 “哈哈!”齐桓朗声笑了起来。“秋梦天,你这个妞儿还真有趣!我还当你是什么不苟言笑的小修女,嘴里放不出个屁!没想到你的想像力这么丰富!” 秋梦天微笑,不在意他的粗话。 “齐桓,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行吗?”纳兰性德摇头笑说。 “好!好!”齐桓仍在笑。“不开玩笑了!梦天小姐,”他敛容说:“我齐桓郑重宣布,你刚刚描述的那张画,意境太超写实了!我和齐容若还没有那么前卫,只不过偶尔干点吃饭忘了付帐,上车忘了买票的小勾当而已,纯粹是一介善良小老百姓,真的,我发誓。” “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们不是很幽默吗?看你们感情那么好,有点感触而已。” 纳兰性德望着秋梦天,觉得她美极了。刚刚她一本正经地说那些话时,他简直惊讶透了,没想到柔冷艳人的秋梦天也会说出那种顽皮的话。他不知道,他自己在秋梦天心中,也造成了同样的惊讶。他对她有了更进步的认识,心里更加坚定对她的追求。 “齐桓,”纳兰性德重拾先前的话题。“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打算待多久?” 齐桓燃起一根菸,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才回答:“我现在自己组了一间摄影工作室,也帮一些广告商、杂志社拍摄照片。人像摄影,你知道的,总是得随时注意、挖掘一些新面孔、新意象。” “广告商都任由你自己发掘模特儿?” “名义上是如此,”齐桓弹了弹烟灰。“实际上也差不多。对于我相中的模特儿,广告商没有不满意的。” “所以你能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喽,你这老小子!” “嘿嘿!”齐桓贼笑两声,并不否认。“你呢?还在大学里误人子弟?你也未免活得太苟且了吧!” “总比你堕落强吧?” “对不起,我洗个手。”秋梦天打个岔,起身离开座位。 “堕落?!”齐桓拧熄了菸,看一眼秋梦天的背影,龇牙咧嘴。“拼一场?” “我疯了!跟你?什么名目?”纳兰性德靠着椅背,双手交叉在胸前。 “我想请梦天小姐拍照。你知道的,她有股特殊的味道,很特别!型很好。” “不行!不答应!”纳兰性德猛摇头。 齐桓咧嘴又是一笑。 “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看你将她当成宝——她是你的吗?” 齐桓突然不再嘻皮笑脸,担心地看着老朋友。面对老朋友的担忧,纳兰性德也不隐瞒,苦笑摇头。“我猜得果然没错,”齐桓说:“第一眼我就觉得不对,她的确是有股力量,慑心魂魄,我看你是完全无法自拔了。可是,老兄,我还是要提醒你,她看你的眼光并不是那么热情,你别陷得太深!” “我知道。”纳兰性德又苦笑。“不过,她能对我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原先我还以为我根本不会有机会。” “我们的齐才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 “别开玩笑了,她和你认识的那些女人不样——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你会说女人骨子里都是一样,都是水填、亚当的肋骨做的,那是你还没遇到才会那样说,等你遇到一个真正心爱的,你小子就不会这么嘴硬了。” “我看你是痴迷过度!好好一个大男人,被小女生迷得七荤八素。”齐桓不以为然地说。 “随你怎么说,”纳兰性德摆摆手。“不过,我警告你,不准你动她脑筋!” “放心!”齐桓跷起二郎腿,悠哉自如。“盗亦有道,我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动她的脑筋。不过,说真的,我想拍她。” 纳兰性德沉吟不语。 盥洗室里,秋梦天望着镜中的自己。刚冲了脸,内聚力强的水珠,犹依恋地附着在她脸上,晶莹饱满,乍见下,宛如泪珠。 和纳兰性德的一席话,仍然没有解除她心中的疑虑烦忧。那些梦,逼真贴切得教她惊心动魄,每每梦醒之际,她仍可清楚地感受到留在身畔、鬓边、颈间、唇上那种肤触的温热。那是纳西斯的体温,她知道。 虽然,梦,有种种假设的可能——也许是潜意识里一种不安的心态,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也许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残简片断——可是,她怕,怕那是即将发生的事实,怕那是她内心的渴望。她更怕,怕那些梦境是她梦游时的真实行为。 所有这些恶梦,扰攘着她的神经,而她却又无法启齿。这是怎样思春的梦啊,无耻! 面对纳西斯已成了一种苦刑,而现在,就连面对她自己,也快变成了一种负担。她不敢正视镜中的自己,怕发现种种令她难堪的事实。她觉得自己已到了忍耐的极限,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她叹了一声,擦掉脸上的水珠。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真不知道会演变到什么样的地步,她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可是她怕,无论是精神分析或是梦的解析,都不会令她好过些,她知道得非常清楚,疯子才会相信这样的事,她可以想像那些人背地嘲笑她的样子——不!绝不! 秋梦天洒泼了一淘水向镜面,匆匆离开洗手间。 “……我自己来问她的意思,你不准有意见!你知道,她是我见过型最好的一个,不拍她我会很难过。” 齐桓比手划脚地警告,央求纳兰性德,看见秋梦天从洗手间方向走过来,匆匆拧掉夹在食中两指间才新燃的香菸。 “对不起,”秋梦天走到座位,并不入座,反而拿起背包说:“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纳兰性德失望的神情还没有表现出来,齐桓就先叫起来:“介意!当然介意,我还有大计划没跟你商量!” “计划?商量?跟我?”秋梦天看着他,疑惑地。 “你知道,我是个摄影师。最近有家广告商,愿意出资资助我举行个展——当然,他们也想藉此挑些新面孔,哦!广告模特儿,你知道的,这次的个展,我将它取名为‘蛊诱’,需要一个气质清新,又带点神秘气息的人来表现主题揭示的神奇、不可思议的魅力。我试了许多模特儿,味道都不对,正好遇到你。你是我要的那种型!怎么样?梦天小姐,有没有兴趣试试看?” 秋梦天微微一笑。“谢谢你,齐桓先生,我没兴趣。” “等等!”齐桓双手交互摇摆,比了个“刚刚取消,从头来”的意思。“我认错了,梦天小姐,我的意思是,请求你,帮我这个忙。” “帮忙?”秋梦天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有点倦。“齐桓先生,我想你夸大其词了,我不认为我能帮得上忙。” “能!你绝对能!梦天小姐,看在容若和我是难友一场的分上,帮个忙!”齐桓看秋梦天不答应,索性将纳兰性德也扯进来。 “齐桓!你别扯进我,我是不答应的!”纳兰性德抗议说。 齐桓对他咧嘴一笑,继续怂恿秋梦天:“怎么样?梦天小姐?我保证,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你就当作是一种新奇的经验就好。咱们一见如故,情分好过老搭档,为朋友两肋插刀,你总不会连这点义气都没有吧?” 太离谱了!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什么一见如故,他的“亲密关系”未免进展得太快太神速了吧?秋梦天有听没有懂,似笑非笑,看看纳兰性德,仍然拿不定主意。突然想起纳西斯,她打了个冷颤,说:“好,我怎么跟你联络?” 大概秋梦天突然答应得太干脆了,齐桓刚又要游说半张开的口,凝结在半空中,噘成一个椭圆形的嘴唇,看起来滑稽透了,戏剧效果非常强,就连纳兰性德也大感意外。 “你是说,你答应了?”齐桓有点笨拙地问,随即骂了自己一声“笨”,跑遍大江南北,他齐桓什么时候这种蠢样过? “梦天!”纳兰性德提醒秋梦天:“你要想清楚,这……” “不用再想了!”齐桓连忙截断纳兰性德的话,附加瞪了他一眼,用身子挡在他和秋梦天之间,递给秋梦天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你收着。给我一个联络电话,我准备准备,我们下星期就开始,方便吗?” 秋梦天愣愣地盯着齐桓的名片,恍恍地点了头。 命运的三女神,忘了来告诉她,点头这以后,关于故事即将上演的喜与悲。 第七章 高耀在天际的是孤独,落坠到地上的是运命;举目望去的这繁星点点,越过光年,只剩下一颗冷却了的石头。 行路难,情字这条路。 她不是有意如此冷淡,可是人世间的冷暖,就像这点点涣散的星光,还来不及将热传达至冰寂的角落暖房,途中,那光,就已被吸入宇宙的黑暗中。而她,秋梦天,就这样,从不曾感受到那份来自星球的温暖。 只有奶奶对她好。 第17章 那是一种神性的光辉。上等人,其性接近神。对于毫无血缘关系的秋梦天,秋奶奶无怨无悔的付出,确实熨烫了秋梦天孤乖的心灵。小小的秋梦天,感激烙心的,也一直只有秋奶奶,可是她死后,崩溃了秋梦天对这温暖世界唯一的幻想。 要怎么样来看待,一个自七岁起,就不再展笑靥,不再谈童语,不再相信神话的女孩?如果她美丽,周遭的人会觉得有趣——是什么样的因由,让如此一个美丽的少女,这般地冷艳忧郁,而对她感到好奇。如果她平凡无奇,周遭的人就不会太在意——只是一只丑小鸭,妄想变成天鹅,哈哈冷笑两句就过去。她的存在,就只像一团泡沫,碰了空气就碎灭,同时,并未留下丝毫美丽的传奇。 可是秋梦天是美丽的。是的,美丽。不是可爱,不是俏丽,不是柔媚,也不是甜蜜。只是美丽。 梅莉姬讨厌她,因为她受维纳斯恩宠得让梅莉姬恐惧自己的魅力不再,害怕秋元介对她产生某种不正常的暧昧幻想——然后秋梦天才知道,并不是这世间构造得不好,幸与不幸交织成复杂的轨道,而是人性的深沉,独裁地主宰了好与不好。 罗彬误会她,固然因为纳西斯恶劣的手段,以及秋梦天吞吐的态度;然而,如果爱一个人,却不能相信他(她),这样的爱,禁不起一点考验,所以纳西斯达到他离间的目的。 如果说眼见为凭,视觉的盲点便往往如此造成一辈子的遗憾。很多时候,亲眼所见的事实并不是真正的事实,而是经过设计、安排后,所制造的事实——一种“伪事实”,而不是“真实”。发生了一件事,可以表示发生了某种事实,但并不表示,它代表了绝对的真实。事实就是事实,也许没有辩容的余地,但“真实”,往往需要考量它的各种因素,才能探测出深涵在其中的真象。 罗彬看见了“事实”,但那并不是“真实”,他却将“事实”误认为“真实”,误解了秋梦天,而轻易地说出负气的话,对他们彼此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像当年她对张拓强。而因为人性有猜疑、嫉妒、忿恨等情绪,单纯相信一颗心,如登天之难。然后秋梦天才知道,并不是这世间构造得不好,而是肉做的心,它,肯不肯成全那白头偕老。 复杂难明啊!这人与人之间交际的网路。她觉得她其实和纳西斯有些像,那冷淡。大概,她不喜欢多话,是因为觉得和人没什么好交谈的。而纳西斯不知道。他常常让她有太多的迷惑在心底…… “手抬高一点,撑开布幔,头再往左偏一些——不要露出那种思虑的表情,你在想什么?头再偏左一点,向上仰四十五度,对,就是这样,好!” 齐桓连连的喊声,惊灭了她的思维。 秋梦天一身黑衣,面向着窗子,仰头向天,两手朝上伸直撑开布巾,秀发微凌披散,迎风随意招展。 这感觉,这姿态,好像在期待、眺望什么啊!高塔里,被巫婆幽禁,等待王子前来解救的美丽公主啊! “我不懂,”秋梦天仰着头,凝姿眺天。“这就是你想传达的蛊诱?” “没错!”齐桓回答,仍忙着运镜。“很高兴你终于肯开口跟我说话了。你好像不太喜欢说话,和第一次见面时比起来,感觉好遥远。” “是吗?” “没错——头再向后仰,然后慢慢右转朝镜头看,好!太美了!蛊诱啊!在高塔里等待王子前来解救的魔魅公主,让看展的每双眼睛都受蛊惑,自觉是天将派来解救公主的王子……” “所以,你利用人类爱幻想,不切实际的弱点。” “咋嚓”声数响,齐桓连按了几次快门,回答说:“不!我是基于人类渴求美的心理,捕捉美的事物,提供人们一场视觉的餮宴。美的事物是永恒的喜悦!雪莱说的。诗人早就浪漫地替我们下了美的注脚,而我所企图的,就是将这种喜悦散播到每个角落,传达到每双眼中。” “可是,镜头会说谎。” “呵呵。”齐桓笑说:“在成人的世界里都是讲假话的——放松你的背脊,挥动布幔,让它自由飘落,动作不要停,随意摆动你的肢体,放轻松。其实,人跟人之间就是靠那种和谐维持。说谎,也算得上是一种修养。” “修养?”秋梦天将布幔抛上天,然后仰头看它缓缓落下。“我不懂,说谎也算是一种修养?” “难怪你不懂。”齐桓起身,朝秋梦天作个ok的手势,走近秋梦天,递给她一块毛巾。“休息一下,擦擦汗。”他坐下来,又说:“那是一种生活的哲学。有时候,你不得不面对现实,对生活妥协。这套哲学就让你能够悠游其中,少受一些惹人生病的乌烟瘴气。” “哦?”秋梦天只是张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齐桓耸耸肩,干笑说:“是复杂了一点,不过,有些时候,你不得不运用这种说话的艺术来减少人与人之间不必要的摩擦。毕竟人都爱听好听的,只要不太严重,何必逞口舌之快,挑起别人内心的不愉快?” 秋梦天保持沉默。纳兰性德由外摄影棚时,齐桓正巧摄影师权充化妆师,为秋梦天粉饰补妆,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纳兰性德放轻脚步,两人都知道他来了,但没人开口招呼。他站在一旁看着,欣赏地说:“当初如果你不放弃这条路,也许今天已成就非凡。” “还说呢!”齐桓笑了笑,拉远了身子瞧瞧秋梦天脸上的妆是否完美妥当。“当初连你都骂我没出息,说什么我专挑女人的钱赚?”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天赋这么高。”纳兰性德半开玩笑半戏谑。 “少在那里扰乱军心!”齐桓笑骂。“这是我的个展,最特别的一次个展,从摄影、造型到化妆,我想全部一个人来。蛊诱啊!这是我的‘蛊诱’——你到一旁好好站着,不准妨碍我们的工作进度。” 纳兰性德闻言竟然真的乖乖地退到墙边。他倚着墙,又朗声问:“进行得如何了?” 齐桓用粉扑沾了点蜜粉,微揉匀了匀,轻轻扑在秋梦天着粉的白净脸上,然后左右仔细看了看,觉得满意了,才收拾好化妆箱,回答纳兰性德:“棚内的工作等待会儿拍完最后一组小题就告结束,只剩下外景部分。景我已经勘察好了,顺利的话,再两个工作天,模特儿摄影部分就完全结束,再来就剩暗房的工作了。” “还要多久?”纳兰性德又问。 “不会太久,”齐桓埋头拨弄他的相机,然后朝秋梦天说:“梦天,这次随你自己意思行动,不必理会镜头。” 纳兰性德静静地注视着秋梦天,看她时而沉思,时而颦眉,时而微笑,时而肃颜。蛊诱啊!纳兰性德暗想,何止是齐桓的蛊诱,这也是对他的蛊诱,对他齐容若的蛊诱啊!他的心早已为秋梦天折服。这一刻,他知道,他深深感受到,他对她,已陷溺于无法自拔之中。 他看看表,《汉唐杂志》邀请的座谈会快来不及了。今天他其实没空的时间来这里,只是他想见秋梦天,强烈地想见她。他实在不想离开,可是,再不走真要迟到了…… “你如果有什么鸟事要办,就快走吧!别在那里制造焦虑的气氛,影响我的工作情绪。”齐桓说。 “啊!”纳兰性德懊恼地说:“有个座谈会,怎么推也推不掉,已经快迟到了。那我先走了,梦天……” 秋梦天抬头,微偏着,神情在说再见。 这个表情好!齐桓心头猛一震,抓住此档,猛按快门。这个表情有种神奇。看过“蒙娜丽莎的微笑”吗?让人猜测不出意义的那微笑,此刻秋梦天神情所展现的,就是那相同的神奇——摸不透她的心思,却教人着迷。 “可怜的齐容若。”纳兰性德离开后,齐桓举着相机,忙碌地取景,似是不经意的说。秋梦天手支下巴,一时意会不出他话中的含义。 “你爱他吗?”“卡嚓”一声,齐桓这语音含混的问句,隐约被快门声吃掉。 秋梦天仍然用手撑着下巴,没有变换姿势,也不看齐桓。 “这老小子疯疯颠颠的,都快九点了,还谈什么座谈会——你爱他吗?”齐桓又问。 “我有义务回答吗?”秋梦天看着地上问道。 “不!你可以不用回笞。”齐桓捕捉完秋梦天最后一个侧影,取下镜头,走到她跟前说:“好了,结束了。你可以不必回答,可是你的神情态度骗不了人。你不爱他。对吧?” “这跟你无关。”秋梦天抬头,迳自起身,走出摄影棚。 齐桓跟在她后头说:“怎么会跟我无关,你是我的模特儿,我想掌握你最好的表情,就必须先了解你的心绪。” 秋梦天猛然回头,盯住他,烦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皱眉说。 齐桓先是一愣,才粗声回答:“妈的!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被你迷住了,但是我对容若承诺过,绝不对你下手——该死,我想确定,你究竟爱不爱他——该死!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说到最后,齐桓简直被秋梦天无动于衷的表情惹火,忍不住大声吼了起来。 “我在听。”秋梦天平静地说。 齐桓瞪眼吐息,简直为她折服了。真有这样的生物存在!天都要塌下来了,还一副无动于衷的神倩。冷血! “算了!”他说:“说再多,对你来说,也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屁话而已。 第18章 你只要知道我对你有意就够了——妈的,齐容若如果知道我对你说这些话铁定会宰了我!君子不夺人所爱,走吧!我送你回去。”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秋梦天知道齐桓是一个率性的人,任性胡为,又口不择言。感情来得快,也去得快,游戏人间,一屁股交情的烂债。对于他的话,她并不挺认真,听过就算了。 “讲完了?”她说。 “讲完了——该死!你什么意思?” 夜色很清,可以由这街看到对街。秋梦天耸耸肩,看着街口,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绝对不是认真的,所以,何必制造悲剧英雄的气氛,离谱的可笑。” 齐桓眯起了双眼,伸手摸了模下巴。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刻意压低了嗓音。“秋梦天,你是个残忍冷酷无情的生物。” “哦?”秋梦天笑了起来。“既然这样,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省得你不知又要将我毁谤成什么样子。” “不行!这么晚了放你自己一个人回家,齐容若知道了,会毙了我。” “那世界就会变得更完美了。”秋梦天开一句玩笑:“别担心,我会小心的。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不用送我了。明天不是一早就得工作,抢拍晨曦的吗?走吧,别麻烦了!” 齐桓慎重考虑了五秒钟,才郑重地说:“那我就不送你了,明天一早,我在工作室等你!” “好,明天见。” “明天见!” 齐桓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秋梦天才转身穿过马路。让齐桓送她回家根本是自找麻烦,如果撞上了纳西斯,那该怎么办?她不想破坏目前平静的生活,不想惹出任何可能的风波,这么就好,她只想要目前这样的宁静平和。 她又在街上流连了一会,望着街灯发呆,想着银鬼和梦境的事。她发现自己正在手掌心无意识地划着“银鬼”、“夜魔”、“纳西斯”这些字眼。 幻由心生,梦终归是梦,她怎么完全混淆了? 开始的时候,她怀疑过纳西斯,不仅因为他的身世、诡异的行径,更因为他毫无道理的收养她,甚至禁锢她。那个鬼说过,他会来接她的。最后来接她的,是纳西斯。她甚至怀疑,七岁时发生的那件事,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但这实在太荒唐离奇,是以,这一切种种,到最后都被她自己否决掉,斥喝自己荒谬无稽。纳西斯除了整夜不归、不谈自己的事,一切言谈举止、神色表情,完全与常人无异。他也吃五谷杂粮,喝水流汗;也需要生火取暖,作梦睡觉,完全是生命的征照。所以,她最后的结论是:所谓银鬼,完全只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梦中的一种无聊幻象。 可是,梦里的缠绵啊!秋梦天闭上眼仰头面向夜空,在此刻四下无人的夜里,她愿意承认,她已对纳西斯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她其实渴望接近他…… 她轻轻走入大门,上了楼梯。夜很静,一点轻微的声响就可以扩夸成离谱的噪音。秋梦天听着自己“哒哒”的足音,然后转化为自已心脏“扑通”的跳动声。 她打开门,开了灯,随意一转头,却差点惊叫失声。客厅里的意象,让她惊恐慌乱。 地上四处是斑驳的血迹,凝块成片,令人惊心动魄,纳西斯则伏卧在正中那一大片血泊里。 血河在流,殷红的血,水注一般,汩汩地由纳西斯伏卧的胸腹空隙间染透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纳西斯!”秋梦天奔过去,连连的焦急担忧涌上心头。 纳西斯从朦胧的眼中看到模糊的秋梦天,困难地伸出手,秋梦天立刻紧紧将它握住。他失血太多,意识已逐渐消弱,勉强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秋梦天回来。 “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送你上医院……”秋梦天担心焦急地说。 “不!不要!”纳西斯嘴唇微动,秋梦天将耳贴近他,才听清楚他说的话。“不要到医院,扶我回房间。” “可是你流这么多血……” “扶我回房间!” 他这样坚持,秋梦天只好扶起他,拉起他的手环过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则艰撑着他的背脊。 “走得动吗?”她问。 “嗯。” 秋梦天艰难地将纳西斯架到床上。首先是止血的问题。她剪开他的上衣,用大量的面纸压住伤口,然而鲜血却仍固执地流,染红了面纸,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怎么办?血一直不止!”她急得喃喃自语。 “打开那里。”纳西斯指着他床柜的小抽屉。 “这个?”秋梦天打开小抽屉,取出一只星状的晶瓶。 “嗯。”纳西斯点头。“给我。” 她将晶瓶递给他,见他从晶瓶中挑出少许晶状的粉末洒在伤口上。立刻,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些粉末一沾到血,便像阿米巴变形虫,完全活了过来,不断地蠕动分裂,顷刻便布满整个伤口组织,凝结成一层层凸凹不平的疙瘩,封住了血红素的出路。 “行了!”纳西斯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看血不再流出来,力道便跟着一松,重重躺回高垫的枕褥。 秋梦天看呆了,简直不敢相信天下有这种神奇的事。不过,她也没有多问,收好晶瓶,她就温烫好一盆水,小心地洗净纳西斯的伤口。伤口很深,隐约见骨,看了令人怵目惊心。她为他上药包扎,然后清洗屋里遭血染过的角落和床单被褥。 等她再回到纳西斯房里,他已经沉沉昏去。看样子失血过多,虚弱得几乎没有一点鼻息。 “纳西斯!”秋梦天慌了。她探手到纳西斯鼻下,又侧耳触听他的心跳,微弱的脉膊,像是随时有断气的可能。 同时,血,又开始湿红染布。 怎么办?该怎么办?秋梦天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若再这样下去,她真怕纳西斯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纳西斯!”秋梦天轻声唤他。她得再为他重新止血,上药包扎。 “梦天。”纳西斯睁开眼,虚弱地回答她。 “别说话!”秋梦天拿出晶瓶,剪开纱布绷带。“你又在流血了,我得为你重新止血包扎。这东西可以用吗?” “不行!”纳西斯摇头。“‘米埃多利’不能常使用,用多了会反噬生命体本身。”他挣扎着想下床,却无力地瘫靠在秋梦天身上。“梦天,我需要生气。” “生气?什么意思?纳西斯!你说清楚,我不懂你的意思。” 可是纳西斯意识又趋渐模糊,反覆来反覆去就那一句“我需要生气”。 秋梦天守在床边,看着他纸白一样如死人的脸,不敢有半步稍离。 第二天,她替他挂电话到学校请假,并延后她和齐桓的约定。纳西斯仍陷在昏迷当中。随着血液一滴一滴地流失,他的生命力似乎也一分一分地消失。尽管情况很糟,然而她除了手足无措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三天,纳西斯终于醒来。他告诉秋梦天他没事了,要秋梦天离开。秋梦天因和齐桓最后的外景摄影工作还未完成,而纳西斯又这么说,只好离开。秋梦天一离开屋子,纳西斯就挣扎着上顶楼。待到日落以后,月亮高高挂上夜空,这个夜,原来是十五望夜,所有生灵精怪向满月祈愿窥望的日子啊! 纳西斯面向圆月,指天盘坐,神色、姿态,怪异极了。月的光华却像流泉,盘龙飞天罩了他一身,幻化成无数的芒丝渗入他的细胞里。然后,他的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根根都发出银色的泽亮。银光由发拢框住他全身,随即他的双眼也跟着发出妖异的光芒。 接着,纳西斯胸口上的伤,被一团柔和的光华笼罩住。约莫半个时辰以后,他周身的银光逐渐消失敛入体内,胸前的鹅黄柔亮也慢慢褪逝。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胸口已完全不见伤迹,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平滑的肌肉,弹性光滑犹如初生。 他再次深深吐了一口气,抬起头凝望着满月及星空。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气氛是那样哀伤,仿佛他内心隐藏了什么悲伤忧愁。 然后,他收拾好衣服起身下楼。秋梦天正在厅房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看见他出现,着急的脸庞立刻转化为欣喜。 “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太好了!”她无法掩饰她内心那种释然欢欣的心情,这些天她实在是担心死了。 “我没事。你担心我吗?”纳西斯突然问道。 纳西斯这样问,秋梦天终于无法再掩饰,撕落所有伪装的面具说:“是的,我好担心。你是怎么受伤的?伤势真的不要紧?” 纳西斯凝视了她许久,终于轻轻说:“过来。” 秋梦天柔顺地走过去,纳西斯轻轻地拥住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冷淡吗?”他问。 “不知道。” 纳西斯看着她,轻声地说:“我想证明你心中有没有我。” “为什么?你不是早已经知道我的心事了?” “那还不够!”纳西斯轻轻摇头。“我必须确定,你的心是否完全向着我……”他突然轻轻笑了起来。“这些日子,你有梦见过我吗?” 秋梦天想起那梦,羞渐得脸红。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脸红?” “没什么,”秋梦天紧张地接口,改变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受伤的?发生了什么事?你确定你的伤真的没事?” “我的伤已经没事了。”纳西斯突然皱紧眉头。“那些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他们是事先埋伏好在那里的! 第19章 还好我先遇见了,梦天,以后你要小心,我怀疑那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们?怎么会!谁会和我们……” “听我的话没有错,”纳西斯拥紧了她。“以后自己要多注意一些,懂吗?” “嗯!你的伤……” “没事!” 怎么会没事!那么严重的伤,血流了那么多,秋梦天不禁疑惑地看着纳西斯。可是纳西斯看起来就真的是“没事”一样,她不禁困惑了。还有他那只晶瓶,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想开口问,终于还是忍住了。 多问也无益。如果他愿意告诉她,不必等她开口,他自己就会告诉她。 她抬头又看纳西斯一眼,丝毫不知前方即将而来的凶险。而纳西斯的心中,却正在思虑着攻击他那些人的来路。 “失败了?你们这么多人对付一个人竟然失败了?笨蛋!全是一群笨蛋!我拿钱养你们做什么!” “可是小姐,那家伙真的很邪门,被他的眼光那么一瞪,心脏几乎要麻掉!我们能将他刺成重伤,已经很不容易了……” “住口!还狡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们还能成什么大事!全都给我下去!等等,派人给我好好盯着他们!” “是。” “哼!全是一群饭桶!” 正在大发雷霆!声音听起来不可一世的女郎转过身——赫然是那个纪莎莉。在她身后,高背真皮旋转椅的背面墙上,嵌着大大两个“世纪”字样的标志。 她,纪莎莉,正是这个纵横商界集团总裁的独生女儿。 世纪集团纵横商界已近半个世纪,营运的范围由民生用品延触到娱乐、媒体,甚至钢铁、交通等事业,扩展的层面庞大而惊人,是实力十分雄厚的托辣斯集团。纪莎莉贵为世纪集团总裁之女,那可真是黄袍在身的超级女皇,生来就该接受膜拜的。 其实,世纪集团第二代不只纪莎莉一个,可是那些人都不得纪莎莉母亲的承认,所以,在“世纪”掌有实权的,唯有纪莎莉。 纪莎莉的父亲,世纪集团的总裁,运用裙带关系,入主世纪掌权,这在商界,是公开的秘密;然而世纪集团大多数的产权都握在纪莎莉母亲手里——世纪集团最高的影子总裁,这也早就是商界公开的事实。表面上,纪父统理一切,掌握最高决策权,但骨子里,纪莎莉的母亲才是握有最后生杀大权的“老佛爷”。 夫妻俩并同指挥世纪帝国,是商界人人称羡的一对佳偶。然而,纪莎莉的母亲生下她后,在一次小产中,丧失了生育的能力,心灰意冷,从此退出了帝国的舞台,全心放在女儿身上。纪莎莉的父亲于是向外求嗣,藏娇无数,暗结珠胎更不知凡几。 纪莎莉的母亲无法阻止丈夫在外背叛的行为,只有抓紧实权,坚决不承认丈夫在外面生养的子女。没有妻子撑腰,世纪总裁的头衔充其量只是一个名称好听的空壳子——反正关了灯,管他环肥燕瘦,高矮美丑,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所以,聪明的男人,终究是选择对自己事业最有帮助、最有利的女人。贤、内、助啊,哈!多贴切的名词! 因为纪母冥顽的抵制,是以纪莎莉成了世纪帝国唯一骄宠隆身的女(奇*书*网^.^整*理*提*供)皇。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金钱买不到,就运用权势;权势收服不了,就使用狡计,当狡计也无法得逞时,她便毁了它!对,毁灭!只要是她莎莉女皇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要毁掉纳西斯和秋梦天! “小姐,”有人敲门进来。“这是大发手下的人刚刚送来的。” 纪莎莉接过那纸牛皮纸袋,拆开来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呵呵狞笑了起来。 “纳西斯,秋梦天,这下子你们完蛋了,哈哈!” 她按了按桌上的通话键:“给我备车!”抓起皮包,迅速走出办公室。 第八章 “你确定你真的不去?麻烦你把奶油传给我。” 阳光底下无鲜事,秋梦天的人生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因为爱情,使晦暗的人生有了不同的美丽。 两人依然如往常地生活着,充满了温暖和怜惜。 纳西斯手横过桌子,将奶油递给秋梦天。桌面上,一帖黑白印刷的邀请函躺在他面前,银框中的秋梦天,一双冷艳的眼,正对着他凝望;框外边的角落处,大大的“蛊诱”两个字,在对他招手。 “如果你能陪我,我就去。”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秋梦天挖了一匙奶油涂在土司上。“如果我们一起出现,就会引起许多麻烦,你知道的。” “哼!”纳西斯不满地哼道:“那你和齐容若那家伙一起出现,就不会引起麻烦?” “当然不会!把牛奶给我好吗?……谢谢。”秋梦天倒了一杯牛奶,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土司,才接着说:“因为我没有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借口!” 他今天到底怎么了?一早就找麻烦!秋梦天放下面包,叹气说,“你不要再闹别扭了好吗?你知不知道,别人如果晓得我们之间的事,会怎么说?” “管别人怎么说,只要我们觉得快乐就好。” “可是我讨厌听到别人说我们的闲言闲语。你不知道,舆论的力量很可怕的!” “所谓谣言,全是那些吃饱没事干的人,在那里煽风点火、逞口舌之快罢了,你又何必在乎那种搬弄是非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梦天!” “好吧!”秋梦天终于弃甲投降。“酒会十点开始,你晚一小时去,我十一点下课后,直接到会场找你。” “嗯。就这么说定,我等你。”纳西斯终于笑了。 “啊!我得走了!”秋梦天匆忙将剩下的土司塞入口中,大口大口地将牛奶咕噜吞下肚,随便抹抹嘴,呼一声,扬长而去。 廊下转角阴暗处,纪莎莉那张黑影正阴森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蛊诱”之展,原定三个月前举行,因为技术问题,延至现在才开展。原本齐桓希望秋梦天出席开幕酒会及记者会,但纳兰性德坚决反对,而秋梦天也不想在人前被指指点点,更河况纳西斯也不喜欢秋梦天抛头画面。他说:“拍照成辑展出已经够糟了,我不希望你太出名,让太多人认识你。” 纳西斯左右了秋梦天的决定,执意拒绝齐桓希望她出席酒会的要求。齐桓先是懊恼不已,直嚷着:“女主角不出席,那还有什么看头?”继之一想,照片上的秋梦天,是够让人惊艳不已了,保持神秘感,也许更能引起人们的好奇,造成更大的效果和轰动,所以也就不再坚持非她出席不可。不过,他还是希望在展出的第一天,秋梦天能到会场。他说:“你悄悄地来,没有人会注意的。” 对于秋梦天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纳兰性德心里微翻了一醰的醋意。由人眼中所散发出惊艳的视线中,他知道他们皆对相片中的女孩起了莫大的好奇和兴趣。 他抬头凝视一幅题为“phantom”的黑白照,框棂中的秋梦天在笑,却让人读不出那笑中有什么真正的含意。那正是那天他匆匆赶去摄影棚又匆匆离开时,秋梦天对他微笑的那一景。那时他不及分析秋梦天那样无言的笑的原因,现在,细看照片中的秋梦天,他竟感到无名的恐慌、不安,秋梦天和他,似乎居住在两颗不同的星球上。 秋梦天会离他越来越远——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但现在他说不准是什么。一开始他就反对秋梦天担任齐桓个展的主角,可是他却左右不了秋梦天的决定。在背后支持齐桓的财团,横跨影视歌三界,专门挖掘风格、气质特殊的新人,网罗至其旗下效力,而且个个成绩斐然。他怕秋梦天也会由此模式,慢慢由他眼前消失,发亮成一颗灿星,可望而不可及!让他抓不住——他怕,真的怕! 可是齐桓在业界关系良好,各家艺文记者,莫不捧场,以巨大的篇幅报导他此次个展的消息动向。尤其更对个展神秘的女主角,有着莫大的兴趣,使“蛊诱”未展先轰动,连日来不断有人在探问秋梦天的背景资料。 他就是怕这样,是以当齐桓进一步要求秋梦天出席酒会时,他才会死命反对。他深怕如此一来,他和秋梦天之间真的会扩张出一段令人无力的距离。他自私地不想让秋梦天接近人群,也不想让人群接触到秋梦天——爱是自私的,不是吗? 还好秋梦天也并不想出现在大众面前。她似乎刻意回避生人,不想与旁人有太多的接触。对,她就是这样!纳兰性德放心地偷偷对自己笑了笑。秋梦天一直就不是合群的女孩,他怎么给忘了? “嗨!容若,你在这里,我到处在找你。”齐桓端了杯酒走过来,一手插在西服裤袋里,一手拿着酒杯朝相片比了比,咧嘴笑说:“很传神吧!她的确是我所见过,气质最特殊的女孩。看看那些人,完全被她迷住了。” 纳兰性德却和齐桓呈现出相反的冷静说:“齐桓,一切到此为止!我不希望梦天再和你的事业有任何牵连。” 齐桓闷声将酒饮尽,摆了个了解的姿态。 “我明白,我明白,”他说:“可是你没有权这样做。看看这些人,你难道还不明白,她根本是属于大众的……” “不!她是属于我的!”纳兰性德一拳挥过去,齐桓敏捷地闪过。 “冷静一点,容若!”齐桓欲将纳兰性德推到墙边,纳兰性德推开他,朝门口走去。 第20章 齐桓叫住他:“等等!你要去那里?” “我想离开了,不行吗?” “当然行!可是梦天待会儿就会过来,你不跟她说句话再走吗?” 纳兰性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齐桓望着地盛怒犹存的背影耸耸肩,退回会场中央。 纳兰性德出了电梯,走出玻璃帷幕的大楼,有点懊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他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该死!一开始就不该让梦天担任齐桓那小子的模特儿。 “齐容若!” 有人叫他,转回头,是个熟面孔,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的女孩。 “你好!”对方伸出手,他也只好跟着伸手出去。“我叫纪莎莉,修你的‘词选课’。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坐聊聊吗?” 原来如此!这女孩未免太主动大方了。纳兰性德正想开口回绝,纪莎莉窥破他的意图,立刻笑说:“我想和你谈的事,你一定有兴趣,是关于秋梦天的。你该不会说你不认识她吧!” 这个女孩到底有什么意图?他喜欢秋梦天,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他可不喜欢有人拿这事开玩笑。 虽是这么想,他还是禁不住和她一家僻静的咖啡屋。 “齐……我该怎么称呼你?齐先生?还是齐老师?你知道我们背后怎么叫你吗?猜到了吧?对,就是‘纳兰性德’。我这样称呼你,不介意吧?你想要喝些什么?咖啡?红茶?还是果汁?”纪莎莉悠闲轻松地说。 “随便。”纳兰性德冷淡地回答。他怀疑,她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你找我,该不会只为了说这些吧?” “当然不是。”纪莎莉神色整个变了,极为阴沉地。她自皮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纸袋。 “你先看看这个。”她的双瞳收缩成毒蛇的倒三角。 纳兰性德狐疑地接过、打开纸袋。里面约莫十来张的10x12的放大照片。 最上头那帧是秋梦天独自伫立在天桥上仰望长空的镜头。照片上的秋梦天看来有种忧伤。再来一张是她和齐桓并肩的风景,两人的神情像是正在讨论什么事一样。还有就是他——齐容若,和秋梦天并为主角的写真了。 “你跟踪我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纳兰性德怒不可遏,粗声咆哮。女服务员好奇地频频探头张望。 “别急!继续看下去!”纪莎莉从容地说。 纳兰性德按下怒气,翻着手中的照片。 接下来几张全是些无意义的镜头;秋梦天吃饭、沉思、等车等等。跟踪拍照的那个人,约莫也是闲得无聊,胡乱拍些镜头交差。纳兰性德毫不起劲地翻看着照片,正想将它还给纪莎莉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景色让他愣住了。 那是一帧离奇的风景,气氛诡异,背景十分黯淡,看起来像是在顶楼、天井之类的地方,因为照片中人物背后的空旷,乍看像是天空。 应该是夜晚吧?照片中的一切景物实在是太暗了,照片中的男子裸着上身,盘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姿态怪异,从相片中看来,像是正在祈求祝祷什么似的,周身一圈蒙荡的白光。头部不晓得是不是摄影角度的关系,也和着蒙蒙一团的白光。 纳兰性德惊讶得说不出话,沉默地翻看下一张照片。而后映入眼帘的,都是同样的男子和秋梦天,张张宛如热恋中的男女。 最后一张照片,秋梦天挽着那个男子的手,站在一栋公寓的窗边。她正仰头看着他,款款情深。那是纳兰性德从未见过的表情而她凝望,的那个人,正是那个仰头对天的神秘男子。 “很美吧?看她的表情多好,情深款款,还有他……”纪莎莉冷讽的声音突然住了口。纳兰性德讶异地抬头。他?她在说谁?他怀疑地看着纪莎莉。 纪莎莉不理会他的疑惑,又换了一种表情,接近嘲讽。 “你不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纳兰性德才发觉,相片中的男子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也真是的!对自己的情敌居然没有丝毫概念!你真的想不起来?” 情敌?纳兰性德细细咀嚼这个名词所代表的意义,然后苦笑说:“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 “你当然觉得眼熟!”纪莎莉拿回照片冷笑说:“物理系所的美男子纳西斯,你没有听过才怪!” “啊!是他?”纳兰性德觉得心脏犹如被人抽了一鞭。 他听说过这个纳西斯,据说是个鬼才,同是物理所出身的理学院长对他赞不绝口,许多资深的老教授也一致推崇他,力荐他出任军方研究院某项实验研究的小组召集人,好像他真有什么过人的才干。某家颇具影响力的科学刊物,还曾专文介绍过他。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他婉拒了军方的邀请。现在,那项研究计划还搁浅在那里,等他点头。 不过,听说他的个性冷酷怪异,喜怒无常,不太爱搭理人,整天埋首于研究。一度,他倒曾像个采花峰,一丛飞过一丛,不过为时很短暂。许多人在猜,不知是什么缘故,使他突然改变又突然收敛。因为事不关己,纳兰性德并没有将此事太放在心上,然而,那张照片显示!这个纳西斯和秋梦天的关系,并不寻常。这不由得使他嫉妒得要发狂。秋梦天从来没有用过那种眼光,那种神情看过他。那是恋人的眼波,充满爱意思慕。 纪莎莉仔细地窥伺纳兰性德脸上表情的阴晴变化,然后露出一抹不易为人察觉的得意微笑。她软软地又刺了纳兰性德一句:“看到这些照片时,我也很惊讶,我以为你和秋梦天……” “你跟踪我们,拍下这些照片!”纳兰性德打断她的话,抓住她问。 “差不多。”她挣脱他。“我雇人跟踪秋梦天,记录下她的一举一动。” “跟踪梦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纪莎莉冷漠地说:“我找你,是为你打抱不平,你喜欢秋梦天,而他们两个却在一起。” “等等!”纳兰性德再次打断她。“他们两人在一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你还不清楚吗?”纪莎莉撇嫩嘴,又将照片丢给纳兰性德。“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请人日夜调查跟踪,拍下这些证据。他们两人住在同一栋公寓,同一层楼,同一间房子里。说明白一点,‘同居’这字眼,你懂不懂?” “同居?不可能!不……”纳兰性德凌乱地摊开桌上的照片,喃喃自语。 “怪不得你不相信,当我知道这件事时,我的反应就跟你现在一样。” 纳兰性德低下头,双手额发里,让脑袋清醒了一会儿,才问:“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企图?” 纪莎莉冷漠地看他一眼,淡然地回答:“我说了,我只是为你抱不平,这些东西公开后,足够让秋梦天吃不完兜着走!” “不!我不许你这样做!” “怎么了?”纪莎莉冷笑说:“我以为你跟我的立场是一样的,难道你愿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宝贝投入别的男人怀里?” “住口!” “住口!哼!齐容若,你没有资格对我这样吼。” 纳兰性德冷静下来,掌护臂,臂贴胸地交跨在胸前,盯着桌子。“我不相信你真的是为了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不相信就算了!”纪莎莉冷酷地说。 “你……” “我会从秋梦天下手。” “你想对她怎么样?”纳兰性德情急之下,又抓住纪莉莎。 “你别拉拉扯扯的!”纪莎莉再次甩开他的手。“我只要让她看看这些照片,她自己就会知道该怎么做。然后,我要你抓牢她,用尽你一切的方法——你不是很温柔、很爱她吗?想办法让她成为你的人,她就没有脸再回去找纳西斯,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 纳兰性德用力挥手说:“你怎么会有这种龌龊卑鄙的想法!” “龌龊?卑鄙?那她跟纳西斯同居的事怎么说?” “那只是你一面之词,我不信!” “得了吧,大情圣!”纪莎莉鄙夷说:“你我心知肚明,他们两人的关系不简单,就算没有同居这回事好了,我也要她知难而退;而你,纳兰性德,我要你趁这个机会牢牢抓住她,偷了她的心,她的人,让她对你百依百顺。” 纳兰性德不说话,瞪着纪莎莉。好可怕的女孩,“你在命令我?”他说。 “不,只是建议。” “如果我拒绝呢?”纳兰性德冷静地问。 “你不会。”纪莎莉胸有成竹地笑了。“这世界,还没有人能大方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投入别人的怀里。尤其是男人,善妒的男人。” “也许我是个例外。” 纪莉莎盯着纳兰性德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她讥笑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纳兰性德,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把自己想得太神圣!” “听着!”纳兰性德不理会她的讽刺。“我不会答应你这无理的要求,我也不准你动梦天一根手指头!” “怜香惜玉?嗯哼!”纪莎莉又灵出讥诮的脸。“拒绝了我,你就别后悔!这帐单就留给你,发挥你的绅士风度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纳兰性德拿起帐单,无意识地在手中把玩。他继续在那里坐了十分钟之久,才起身付帐离开。 出了咖啡屋,他稍微一迟疑,还是朝“蛊诱”的会场走去。才出了电梯,尚隔着透明玻璃门,他就看到了秋梦天——不! 第21章 还有他,那个纳西斯。他们俩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并没有对话,可是他们之间那种水乳交融的气氛,让人看了嫉妒。他们已经尽量掩盖锋芒,不惹人注意,但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当中,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梦天!”纳兰性德靠近秋梦天。 “嗨!你来了!”秋梦天似乎吓了一跳,瞥了眼她身后的纳西斯,然后稍稍尴尬地微笑说:“啊!这位是纳西斯。” 纳兰性德伸出手说:“久仰!我是齐容若。” 纳西斯也只好伸手寒喧说:“久仰!” 百闻不如一见,眼前这个人果然有股摄人的气质,纳兰性德心里想。他脸色微暗,一种属于男性自尊受挫的感觉,使他的神采灿烂不起来。 “梦天,”他说:“我们出去走走透透气好吗?顺便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这……”秋梦天又看了纳西斯一眼,然后点头。 两人沉默地走出会场。他们的身影才消失,纪莎莉就不知打那个角落冒出来,现身在纳西斯面前。 “嗨,好久不见!”她对纳西斯展露一个最迷人的媚笑。 纳西斯没有回答她的招呼,她不死心又说:“没想到你对摄影展也有兴趣,唉,我说错了,是对照片中的女孩有兴趣,我倒忘了你们的关系!” 这句话果然引起纳西斯的反应,他皱着眉看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终于开口。 “没什么?”纪莎莉得意地扬扬手中的牛皮纸袋。“不过,既然你对摄影这么有兴趣,我想请你看看这些东西。” 她将牛皮纸袋直直地递给纳西斯。 “技术很不错吧?人物的表情栩栩如生,”纳西斯观阅的当口,纪莎莉像在解说什么杰作似的,配合他翻转的速度,一张一张解释说:“看这张,线条多细,几乎连细胞都看得见!还有这张,连背景天空的小鸟都那么清晰。哎呀!这张可惜暗了些,不过,角度取得真好!你看……” 纳西斯沉着脸,将照片丢入纸袋。“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说过了,没什么,我不知道你这么不欣赏这些作品!”纪莎莉笑笑地将纸袋由纳西斯手中抽回来。“不过,如果你不赶时间,又没有其他约会的话,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用午饭,边吃边谈。” “既然没什么,很抱歉,我和朋友约好了。如果你不介意,请原谅我失礼,失陪了!” 纳西斯的冷淡让纪莎莉胸腔一股熊熊怒火燃烧起来。只见她温婉的笑脸变铁青了,眼睛也在冒火。但是纳西斯没有看到这一切,他直线步向大门,挺直的背,仿佛在昭示,他拒绝所有的威胁。 阳光不烈,但依然照得人眼花撩乱,一片白花迷蒙。纳西斯走出大楼,瞥见前方不远处的路口围了一群人。场景在扩展,推远一些,拉近长镜头,秋梦天跪在马路上,哭得很哀伤;在她身边,纳兰性德闭着眼,一身的血污,静静地躺在耀映正午日光,感觉像是会烫人的柏油路上。 电梯门又开了。在大楼旋转玻璃门之前,在纳西斯身后不远之处,纪莎莉看着路口正在上演的悲剧,仰头对着正午阳光冷笑起来。那些笨蛋,又把事情办砸了!还有那个傻瓜齐容若,竟然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哼!拒绝她纪莎莉的人就是这种下场!她冷眼瞧着秋梦天和纳西斯,可恨!她绝不放过他们! “梦天,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从来不曾听你提过你的家人,你也从来不对我说(奇*书*网^.^整*理*提*供)自己的事——在你心中,真的对我这么见外吗?” 走入街头,展现在眼前的,似乎永远是一片白花花的世界。这世界充满了太多的光,随时随地在刺激着人类的瞳孔;感官的世界就是那样,看似繁华热闹,骨子里却让人颤栗着一股不安。说不出是什么,大概为了世界太美丽的缘故,因为生命,不过是天地之逆旅,百代之过客,瞬间与万物同化,而留不住永恒的姿态。 这种不安,转化到现实上,常常成为一种伤感。莫名啊!因为对生命的不确定。然而如果挣跳出形而上之玄,这种伤感,便常落实成对所爱所恋所慕所盼所渴所求,为命运所作弄的无奈。 唉!所有高深、玄秘,关于宇宙、关于生命、关于不解的伟大学问,到最后,都剩下了这声叹息。只有这一声喟叹,似乎才能解释得了人类所有的存疑。 秋梦天就是以这样的一声叹息,回答了纳兰性德。她知道,她陷入了一种胶着的关系。这世界给了我们太多的课题,通常是令我们无能为力的课题,我们没有办法一道一道解答。 纳兰性德简单的问话里,寓含了太多的深意。他在问她对他的心情,向她寻求一种确定,她无能为力,只有回答一声叹息。 “梦天?”纳兰性德抓住了这声叹息。这世界为什么要有光?照得他觉得昏眩。 “我没有亲人,”秋梦天突然很快回答,回得那么急,纳兰性德觉得心脏几乎快要承受不了这种负荷,只想喘气。“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四年多前,奶奶也过世后,纳西斯收养了我,他是我的监护人。” “他?监护人?就那样?” 照片是不会说谎骗人的。深印在他脑海中的那帧显影,秋梦天侧头看纳西斯的眼光神情,让他感到绝望和心痛——啊,那才是恋人的眼波! 秋梦天低下头。十字路口车声轰隆隆的。车流量并不大,但不知为什么,许是日照的关系,呼啸而过的引擎声,串串轧响的分贝,早已超出让人容忍的极限。她捣住耳朵,又放下,说:“对不起,我无意欺骗你。事情就那样发生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爱他吗?” 绿灯在对岸招手,两人随着人潮越走过马路,马路乍看似沸腾的宽广大河。 “我也不知道。”秋梦天轻轻摇头。“感觉好复杂,很想不想他,却常常不由自主想到他。我想,我真的——是的,我想我是爱他的。” 够了!够了!这世界为什么要有光?太阳为什么要这样照?地球为什么要这样自转?为什么要有星星和月亮?纳兰性德大步渡河,脑海中却不断地冒出这些无聊、毫不相干的问题。 他把秋梦天遗留在身后,大步地跨着。人潮、车潮、音潮——啊!渡河是这样令人血脉贲张的事! “齐容……” 红色的漩流倒海过来了。秋梦天来不及呼叫,四周水潮的分贝就活络起来。前方纳兰性德渡过了河,猛回头,乍见他钟爱的玫瑰,即将被水潮淹没。 “小心……”纳兰性德扑身挡住秋梦天,水潮吞噬了他,一股巨浪将他卷上天,他的身体朝天空弹跳而起,然后呈抛物线状作自由落体,像在飞一样,随即“砰”一声,蹦落在烫黑金的柏油路上。 “齐容若!”秋梦天奔向他,跪在他身旁。喇叭声此起彼落,“发生车祸了!”,他们这样说着。 “齐容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傻!”秋梦天哭道。 “因为我爱……爱……”纳兰性德试着想举起手。“梦天……小……小心纪……她……跟……拍……” 誓言因真情而不朽,遗情经殉命而隽永。断了气以后,海石从此为其枯烂。秋梦天晶莹剔透的泪,颗颗滴落在纳兰性德皎美如皓月的脸上。而他,却永远感受不到泪水的温度了。 “齐……” 哽咽在胸口,挥发成泪,句句残入不言中。 这世界为什么要有光?纳兰性德残存的意念最后这样想。他爱她啊!可是世界为什么要有光,照得他这样晕眩,眼前这样昏暗。啊!他睁开不了双眼,睁开不了双眼…… “齐容若……” 哽咽再次在胸口,沸腾成烟,缕缕飘入天听中。 这世界为什么要有光? “梦天!”一双手温握住秋梦天的双肩。纳西斯越过围兜成圈看热闹、好奇不幸的众生,缓缓将秋梦天牵引出悲怆之中。 “他死了!纳,是我!是我害死了他!”秋梦天哀号,哭声哽咽,尽是自责的悲痛。 “不!那是意外!” “意外?” “是的,意外。”纳西斯牵扶着秋梦天。“来!我们回家。” “回家……”秋梦天茫然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里头空空洞洞。 “对,回家。” 纳西斯招来一辆计程车,将几近失魂的秋梦天推塞进车里。他必须尽快将她带离此地。齐容若为了护住她,撞上车子,在她面前死亡,在她的心中当然引起不小的震撼,甚至可说是很大的打击。她现在已开始恍惚了,眼神也变得十分空洞,罪恶感正在迫使她一步步封闭自己的心灵。 “我害死了他。”一路上,秋梦天一直反覆着这句话。 生命终日会有终尽,天堂与地狱,虽是两种迥异的方式,但殊途同归。只是,不幸依然令人伤痛,所以哀悼早逝,因为惋惜突然断落的青春。而秋梦天哀悼的,只因罪恶,她扼杀了纳兰性德美丽的前景——永远的毁灭。 第九章 她持续最先的沉默恍惚,饭也不吃,课也不上,觉也不睡,每天只是坐在阳台上,倚着栏杆,看着楼台下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有时她会抬头看天空,青天上,纳兰性德在对她招手。 “听着,梦天,”纳西斯强迫她离开阳台,锁上落地窗。“那不是你的错,完全是一场意外!警方报告说得很清楚,违规驾车,畏罪逃逸,酿成那一场悲剧。你不要太自责了!这些日子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第22章 “都是我害了他。他如果不救我,就不会发生这种不幸了!” 纳西斯屏气凝神,试图寻找适当的语汇安慰秋梦天。这些日子以来,她不吃不喝不睡不言不语不笑不泪,几乎摒绝了七情六欲,完全失去了生气,成了行尸走肉一具。 “梦天,听我说!我知道你为齐容若的死感到自责难过,你以为是你害死他的——不错,事实是发生了,他的确以他的命换回你的生。可是,梦天,即使你再这样自责,这样自虐,也换不回他的重生。看你憔悴成这样,教他看了,情何以堪?你想,他希望你这样消沉悲伤,毫无生气吗?不,他一定希望你活得更快乐!” “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如此折磨自己?” “我总觉得自己亏负了他……”秋梦天低叹凄凄。“我知道生命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早与晚而已。我并不是在哀悼死亡,或哀悼齐容若夭折的闪亮。我难过伤心的,是在他死前,我还伤了他的心,让他以遗恨终结这一生。我觉得自已很残忍任性,每每伤害别人到无法挽救弥补的时候,才清楚自己的罪恶——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他明白!”纳西斯握住秋梦天的手。“否则最终那一刻,他不会不顾一切,反身护教了你。情爱的范围有时也能很广阔的,梦天,虽然你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深倩,但他的内心必定已存有一份释然。” “可是……他终究是为我才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相信,他一定不希望你以这种憔悴的模样去偿还。难过、悲伤、流泪,这些情绪对他来说,都已经了无意义!梦天,自责并不是赎罪最好的方式,如果你不能替他活出原来属于他的闪亮,那么,他的付出,他对你的那份心,就没有意义了。” 秋梦天凝眼对窗,白云在天际,她似懂非懂。 “很难。”她终于叹声说。 “是很难,但总比一味地自责、哀悼好。”纳西斯打气地拍拍秋梦天的肩膀,拉她起身。“好了!去洗个脸,我煮了些粥,趁热把它吃了。” “嗯。我想吃蒸蛋,你煮了吗?” “有!”纳西斯安心地笑了。看样子,秋梦天是恢复了正常。“快!快去洗把脸,看你一脸脏得跟小猪似的……”话声未落,电话响了,纳西斯催促秋梦天说:“去!快去把脸洗净,然后把粥吃了。我去接电话。” 秋梦天嫣然一笑,离开客厅。纳西斯微笑看她走开了,才接了电话。 “喂……我就是。嗯……我知道——很急吗?……好吧!我马上过去。” 他挂上电话,微微皱眉。这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可是也没办法,生活总是随时会有“要事”! “纳西斯,蒸蛋在哪里?我找不到……”厨房传来秋梦天的声音。纳西斯走进厨房,从保温锅里端出蒸蛋放在桌上,顺势敲了秋梦天一记。 “小懒虫,蒸蛋在这里!”他笑了笑,又接着说:“梦天,刚刚系主任打电话来,说有要事找我,我得去一趟,可能晚一点才会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乖,晚饭我如果来不及回来做,你就先到外面吃了,懂吗?别傻傻地等我回来。” “嗯,我知道。” “这样才乖!我走了。”纳西斯在秋梦天额上轻吻一记,微笑摆摆手,离开厨房。 蓝灰色天王星平滑驰停在理学院大楼前的广场上,车内悠扬的“只有寻梦去”尾音还在抖哨。纳西斯推开车门,往院长室走去。 院长室里,物理系所三巨头各据一方,气氛凝重地看着纳西斯缓步进来。 纳西斯为这等阵仗感到有些奇怪。三巨头这样坐着等他前来,倒真像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准备来个三堂会审。 他走向最近一个沙发,看着他们,等他们出声。 三巨头我看你,你看我,最后终于由系主任打破沉默。 “小纳,这是怎么回事?”系主任指着桌上的东西问。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齐致盯在纳西斯的脸上,等待答案。纳西斯离开沙发,拿起桌上的照片,秋梦天仰头看他的目光好温柔,正是那恋人的眼波。 “小纳,”留着一髯花白胡须的老院长,以对儿子的口吻说:“今天早上我们收到了这个,有人指控你和女学生在外面同居。我和所长、主任商量的结果,决定将事情先压下,找你来,听听你怎么说。我相信这一定是有人恶作剧,对吧?” 老院长目光炯炯,盯着看照片的纳西斯。他一直很欣赏这个才华洋溢的年轻人,把他当作自己儿子一般看待。他是个开通的老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结婚只是形式,这种事原本没有什么,可是纳西斯前景正好,他可不想让这种小事酿成丑闻,毁掉他最美丽的钻石。 可是话虽这么说,这也必须要看纳西斯本身是否有所觉悟警惕,能不能答应他们沙盘推演好的要求。 系主任和所长也以同样的心态看着纳西斯。在他们认为,研究学问和私生活是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可是这社会的道德标准要求得太奇怪,它苛求每个人按照它所刻好的尺寸行事生活,而丝毫不得蹁越,否则便是离经叛道。一旦被扣上违背礼教传统的这顶大帽子,八辈子也翻不了身。一般人是循着这标准活着的,他们才不管你在专业领域的成就如何,硬是把私生活和工作混为一谈,要求你严守清教徒的戒律,清修一如苦行僧。 可是这社会同时也存在另一种古怪、有趣,而且矛盾的现象;台面上的形象只要矫饰得好,清纯、无辜、端庄,满足符合道德把量的尺寸,没有人会管你台面下的事实,是怎么污秽肮脏和放浪形骸。也就是说,只要保密工夫做得到家,就可永保圣人的形象而受人景仰膜拜。小老弟此番不幸被人捉住了小辫子,说实在的,他们也很为他烦恼担忧。 可是,同样地,事情如果想消弭于无形,就端看纳西斯的态度了。他们其实已想好解决方法,就看纳西斯接不接受了。 “小纳。”老院长又叫一声。 “这照片取景还不错,对吧?不过,技术差了点。”纳西斯将照片丢回桌上,抬头正视办公室里的三巨头。“我以为,教学研究工作和我的私生活是分开的。” “没错,”主任接口:“不过,小老弟,别人可不这么想,他们总希望地球自转下发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都按照‘名分’的规则在转动。破坏了这项游戏规则,就很难有立足的余地。” “所以?” “所以,”所长接着说:“你必须解释、交代清楚,你和照片上这女孩的关系。我们不知道你是否和人结过什么怨,对方才会用这种手法来打击你,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事情闹开了,对你绝对没有好处!” “小纳,”换老院长开口了:“你的潜力材质无限,我不希望这点小事毁了你的前途。” “但是,院长,我并没有结婚啊!我的所作所为并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也并不构成任何道德法律上的罪恶。” 主任轻轻一笑,推了推金边眼镜。 “小老弟,”他说:“你想得太简单了。是的,你没有结婚,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而不需对某个特定的对象负责。我同意,我绝对同意!可是,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别人会问,会指责你,为什么不干脆结婚算了,懂了吧?这就是礼教,挑战传统对你没有好处的,小老弟!” “小纳,你还是先说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吧!” 纳西斯环顾室内众道目光,足足和他们对峙了数十秒钟之久,才极不情愿地说:“是的!我们住在一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是住在一起。她十六岁时,我收养了她,我们就一起生活,我是她的监护人。” “监护人?小老弟,要诚实哟,照片可不是这么说的!” 主任把照片重新排列开来。六道目光逐一审视,重新又凝聚在纳西斯身上。 是的!照片不是这么说的。照片中的情景,正明明白白诉说着他们是恋爱中的男女。 “没错!我们彼此相爱。”纳西斯承认说。 “这就麻烦了!你既是她的监护人,又和她谈恋爱……小老弟,你可真会找麻烦!那个人不好谈恋爱,偏偏喜欢上自己的……” “这有什么不可以?” “冷静!小纳。”老院长制止纳西斯。他了解他的脾气,纳西斯对什么都不以为然,执着于自己以为对的事物;有时任性胡为,全然不管旁观的人怎么想。像前些日子,他和那一大堆女人的徘闻,搞得天翻地覆,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一次不同,“同居”和“谈恋爱”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事件。 “还有一点,”所长提出了关键问题:“她是本校的学生吗?” “嗯!”纳西斯毫不迟疑地回答。 “完了!”主任夸张地手覆额头,倒在沙发上。 所长也瘫身紧靠在沙发椅,说:“好了!现在该怎么办?” 老院长瞪两人一眼,坐靠在旋转椅上,眉头深锁,像是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问题。顿时,办公室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鼻息声此起彼落,房间里的气流塞碍难行。 终于,老院长打破沉寂,开口说出他们早模拟过的要求:“小纳,虽然你是她的监护人,但她毕竟已经成年,孤男寡女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会落人把柄,你还是找个地方让她搬出去住吧!” “不!我不要她离开我!” “那么,”老院长又皱起眉头,纳西斯的回答在他意料中。 第23章 “你打算怎么办?事情如果闹开了,非但校方颜面无光,你也会受影响。我们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 “那是我个人的事,院长,”纳西斯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认为这会对校方有什么影响!” “小纳!”主任摇头说:“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名誉’这种东西是很脆弱的,更何况男女关系越渲染风波越大,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而且大都是很难听的。我们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校方有校方的立场,再说,媒体又是很难缠的,我们不得不多加三思。” “那你们的意思是……” “离开那个女孩,或者让她搬出去。” “不!我绝不答应!” “小纳!”老院长说:“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拒绝,后果有多严重?” “后果?” 三巨头相互看了一眼,主任又推了推金边眼镜,清清喉咙说:“小纳,我们实在不愿意这么做,可是,校方有校方的立场,这你是知道的。如果你执意不肯让那个女孩搬走,我们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危及到校方的声誉,迫于无奈,只好……只好……” “只好怎么样?”纳西斯冷冷地问。 “我们迫于无奈,只好要求你辞职!” 此话一出口,三巨头又相互看了一眼。说真的,老院长心中虽然拿纳西斯当儿子看待,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毁了他的前途,可是纳西斯如此倔强不妥协,这当中有许多责任,不是他一个院长所能担当的。至于所长和主任,更是存着相同的立场。 “咚咚”,有人敲门,进来的竟然是秋梦天。 “梦天,”纳西斯惊讶地叫了出来! 秋梦天走到纳西斯身旁,看着三巨头问说:“你们找我|奇-_-书^_^网|来,有什么事吗?” 系主任干笑了几声,双掌互搓道:“你就是秋梦天。” 秋梦天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看。系主任又干笑数声,然后说:“秋同学,是这样的,有人指控你和纳西斯老师同居,关于这点你有什么说明?” 纳西斯勃然大怒。“太过分了!你们,那是我的事,你们为什么要将她扯进来?” “冷静!小纳!”老院长大声制止他。“找她来才能解决问题!” 纳西斯仍然大吼:“我不准你们这样对她!梦天,走!”他抓住秋梦天,回身朝门口走。 “小纳!”老院长叫住他。“你别太冲动!难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吗?还有秋同学,你难道愿意纳西斯因为你而毁了自已大好的前程吗?” 秋梦天看看他们,又看看纳西斯,心中明白了几分。他们发现了她和纳西斯的事,怕事情会酿成丑闻,影响到大家,正在对纳西斯施加压力;而找她来,也是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她心中一下子没了主意。纳西斯却大声说:“不要再说……我辞职就是!” 他抓住秋梦天,快步离开院长室。 室中的三人,个个面色凝重,却又无可奈何。 走到了室外,秋梦天叹口气说:“你这又是何必?” 纳西斯搂住她,打开车门说:“我不准任何人拆散我们!” 秋梦天又叹了一声,纳西斯拍拍她说:“好……别再叹气了,走!我们出去走走逛逛,好久没这样一起闲晃了。” 蓝灰色天王星绝尘而去,角落里,纪莎莉的身影凸壁而出。她摘下墨镜,看着扬尘远去的天王星,目光里的怨恨,毒得可杀死人。 看样子这一招又失败了。他们两人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颓丧、受苦。可恨!她一定要毁了他们! 她重新戴上墨镜,正要离去,远远走来一个人,正是那个替秋梦天拍“蛊诱”摄影展的摄影师齐桓。她眼珠子一转,嘴角扯起了恶毒的冷笑。 “天上光灯数不清,地上星星照不明。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齐桓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经过纪莎莉,踉跄的脚步在跳舞,不成规则的,透露出他醉酒了的信息。他扯开喉咙,引吭高歌,含糊不清的文词,听起来活像是乩童受神明附身起舞昭示时的“圣者”。 纪莎莉远远跟着他,冷笑一直挂在嘴角。 齐桓一路踉跄地往街头深处走去,不是家的方向,而是“蛊诱”的会场,手上犹拿着一支酒瓶,手舞足蹈,摇摆曳动,深夜中所造成的映像,十足是个酒精中毒的流浪汉。 电梯将他载到秋梦天的“蛊诱”,他倒在空旷冷清的黑暗中,将酒瓶举得高高的,再仰起头,就着瓶口,咕噜咕噜地喝下肚。酒汁由唇瓣叉流而下,穿透他的衬衫,滴入他的胸膛、身体里。 “哈哈!干杯!敬你……” 他举头望向黑暗,然后俯首叩地。 他就这样,不知向黑夜膜拜了多,突然“哒哒”的高跟鞋足音,很突兀地划开夜色纯净的黑暗,带进来一线的光亮。 齐桓缓缓地抬起头,意兴阑珊地对着来人问说:“你是谁?”然后缓缓蜷曲着身子俯首叩地。 “我是纪莎莉,我知道你叫齐桓。你清醒一点,我有事跟你说……” 门铃响的时候,八点过三分,秋梦天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早些时候,纳西斯已先打过电话,交代说研究室里的东西要赶快清理掉,好交还给校方,要她别等他,自己先买些东西吃,并警告她不准吃速食面、汉堡或炸鸡之类等垃圾食品。 “有东西吃就不错了,我那还敢挑!”挂上电话后,秋梦天吐吐舌头对话筒说。 但是,话尽管这么说,她还是乖乖地打开冰箱,看看纳西斯原先为晚餐准备了什么。 冰箱塞得半满,除了一、两根红萝卜她认识外,其他的,全是她陌生的娇客。那些眼睛睁得晶亮的鱼儿,没有一尾她认识,更别提知道它们来自那些河海;而切成片块的鲜肉,除了几根鸡爪似曾相识外,她也搞不清牛羊猪鸡的种类;至于那些青菜果蔬,水梨、香橙是眼熟了点,但一旁那些青黄绿紫的怪玩意儿,则全是她叫不出名堂的东西。她边看边找看起来容易下手的,但是,似乎每道菜看越来都很困难去拨弄。 “唉!真麻烦,能吃就好了,那还需要这么复杂的分门别类,害我都搞不清楚谁是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秋梦天可十足是拙妇一个!初纳西斯的天地时,他就曾冷讽过她的不善炊事,这些年过去了,她依然不懂得厨房的奥秘和料理的艺术。 她想,她是无可救药的低能——对于烹饪料理。 总算纳西斯是个高明的厨师,他包办了所有柴米油盐的大业。刚开始,他要求秋梦天处理厨房以外的其他家务;随着相处日久,纲纪渐弛,总是他自己动手的时候多。他们的家,不管怎么乱怎么纷杂,从来不请人清洁整理,因为那是他们两人的小天地,纳西斯不准别人介入。然而,他又要整理家务,又要准备餐饭,又要忙于研究,忙得常常让秋梦天看得过意不去。 “你休息一下吧,让我来整理就好了!”秋梦天总会这样告诉他,跟着动手。 他会吻一下她的额头,将她强押在沙发上,擦掉额头的汗珠,笑意盎然。 “没关系,”他总是这样回答:“我的动作比较快,你把盘里的东西吃完比较重要。” 做饭给秋梦天吃、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听她对他的赞美,这些种种,都让纳西斯感到心花怒放。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劳。想取悦彼此的心态都是一样的,可是个中情深意浓,缠绵无限,只有他们自己能体味。 有时,纳西斯工作忙,不能回家为秋梦天做晚饭,他总尽可能带她上餐馆;若实在忙碌缠身得不允许他这么做时,他会特别叮咛秋梦天好好去吃一餐。他知道她的脾气,对于食物的品尝鉴赏,秋梦天啊——不但懒,而且嫌麻烦,总是随便吃些速食垃圾就解决一餐。所以,每次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叨念她,惹得她取笑他啰唆唠叨。 可是尽管秋梦天处处表现得不耐烦,她仍忠诚地接受纳西斯的关爱。她是个听话的小孩。 “听话的小孩,嗯……啊哈!”她幽默了自己一句。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她放下菜刀,将手洗净擦干后,走到客厅。 “不是说会晚一点回来的吗?才八点而已,怎么……”她打开门,没有看清楚门外的人,以为是纳西斯,说了一大串的话后,猛然刹住口。 “是你!” 门口站的人,让秋梦天不禁皱起眉头。纪莎莉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欢迎吗?” 纪莎莉不待秋梦天开口,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秋梦天正想下逐客令,跟在纪莎莉身后的那个人,猛然出声唤住秋梦天。 秋梦天凝睛一看,竟是齐桓。 “齐桓!”她不禁叫了出来。 “梦天!”齐桓很激动,这声叫唤出口,包含了太多的惊讶、不可置信与伤害。 当这个叫纪莎莉的女人找上门时,告诉他有关秋梦天和一位叫纳西斯的家伙的事时,他根本认为她只是一派胡言。即使当她拿给他看一堆莫名其妙的照片时,他仍然不相信,秋梦天会如她所言,和这个叫纳西斯的人有任何暧昧的关系。他知道秋梦天并不爱齐容若,可是,再怎么样,他也不相信秋梦天会和别人……“同居”? 事故发生时,他没有在场。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见到的已经是不会呼吸的齐容若,秋梦天不在。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目击者一堆,众说纷纭。结果报告只大略提到,肇事者闯祸后,驾车逃逸。 第24章 自始至终秋梦天都没有出现,甚至连齐容若出殡那天,也不见她的芳踪。他到处找她,四方打听,她却像泡沫一样,消失于空气中。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这个叫纪莎莉的女人却出现了,说她知道秋梦天在哪里,还说了一些让人不可思议的话,然后又给他看一些奇怪的照片。他不相信,为了求证,只好跟着她来到这儿;万万料不到,还真让他遇上了梦天。 “梦天!”他不禁又唤了一声。秋梦天那瘦削无神的形貌,让人心疼。 “齐桓?是你,你怎么来了?”秋梦天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 呵呵!好戏终于要上演了。纪莎莉睨了秋梦天一眼,心头冷笑着。纳西斯既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也绝不会让他太好过——得不到的东西,她就一定要毁了它,不择任何手段。她要毁了他——不,是他们。她要毁了他和秋梦天,绝不让他们过幸福快乐的日子!绝不!复仇是她唯一的目的,她一定要亲手毁掉他们。她挑拨说:“我没骗你吧?你朝思暮想的秋梦天就在这里。现在,眼见为凭,你可不会说我的话都是一派胡言吧?” 齐桓转头瞪了她一眼,回看秋梦天,沉声说:“梦天,我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容若死了,而你又突然失踪……” “够了,齐先生!”纳西斯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把一箱东西丢在地上,立即将秋梦天拉到自己身后。 “你是谁?”齐桓毫不客气地打量纳西斯。“凭什么这样主宰梦天!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梦天!”他对着秋梦天又提出一连串尖锐的问题。“梦天!你说,你和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会住在一起?纪小姐告诉我时,我根本不相信!还有,你和容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场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死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躲起来?连到他灵前上炷香都不肯?梦天,我一直在找你,我要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够了!齐先生,你再这样闹下去,请别怪我无礼。”纳西斯警告齐桓。他不能任凭齐桓这样威迫下去,秋梦天脸色已开始变得惨白,他怕,再这样下去,先前好不容易才令她平静的努力全白费了。 “没关系。”秋梦天咬着唇低声说。 纪莎莉的瞳孔却缩得更阴小了。他们两人之间那种默契令她妒火中烧。她要毁掉这一切,毁掉这一切…… 齐桓再次抓住了秋梦天,急声说:“梦天,你不知道我见不到你时,我简直急疯了!容若又发生那种事……” “谢谢你的关心,齐桓。”秋梦天轻轻挣脱齐桓的手。“那一天,齐容若本来已经走过了十字路口,我还殿后在马路当中。红灯刚亮,对街一辆车就急速斜撞冲来。我措手不及,齐容若回头一看,立刻扑到在我身上,车子撞上了他,他朝天空飞上去……”秋梦天顿住了口。那一刹,纳兰性德的身子朝天抛物而上又落体而下,像在飞一样的情景,她永远不会忘。那是他爱的证明,她永远不会忘。她深深呼吸,再缓缓吐说:“他朝天空飞上去,然后坠地。纳西斯带我离开现场。他是我的监护人,从我十六岁开始,我们就住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你的父母呢?”纪莎莉尖声问。这个打击不小,他们居然已经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 秋梦天冷淡回视她说:“你怎么会连这个也不知道?你不是派人跟踪调查我们很久了?”纪莎莉哼了一声不再作声。 齐桓则更茫然了,睁着眼,不相信地瞪着他们看。 “骗人……你们……”他喃喃地说。 秋梦天累极而笑:“这就是事实,我想,我没有再解释的必要。如果你们没别的事,请你们离开吧!” 纪莎莉冲到秋梦天面前,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秋梦天!还有你纳西斯!我恨你!当初你为什么要勾引我?还装得那么好!我恨你!我恨你们!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还有你,齐桓,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不是一向合作无间的吗?”纪莎莉突然笑吟吟地打开皮包,取出一叠照片,散洒在地上。“你看!我差点都忘了!你帮我拍的这些照片,照得这么传神,我都还没谢谢你呢!” “胡……你胡说!我哪里……!”齐桓震惊纪莎莉这番话,面红耳赤地反驳。 纪莎莉却笑得更得意,捡了一些照片在秋梦天面前摇晃。 “你不想看看吗?秋梦天。这是齐大师特别为你制作的特辑,不亚于那个‘蛊诱’。” 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是她纪莎莉一贯的伎俩。但是如果“连横”不成,“合纵”也不灵光,那么,利用人性的弱点,激发出他们的仇恨厌弃意识,准错不了! 秋梦天接过那些照片,才翻了几张,便失手将所有的照片掉翻落地。 “齐桓,你……” “不!我没有!她胡说的!梦天,你要相信我!” 齐桓冲过去捡起那些照片,丢向纪莎莉脑门,咆哮说:“你这个骗子!巫婆!为什么要将我扯进去!”他急急抓住秋梦天。“梦天,不是我!那不是我拍的!我没有!你要相信我?她故意挑拨我们,陷害我!梦天,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 但愤怒使秋梦天盲目,丧失了逻辑推断的能力,她轻哼一声,怒视着齐桓。 “梦天!”秋梦天敌视的眼神,让齐桓痛苦地喊出声。 他试着想碰秋梦天。 “不要碰我!”秋梦天大吼一声,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她拼命吸进更多的气,却困难地得不到供应,不断地抽搐,像是患了气喘。 “梦天,冷静一点!”纳西斯扶住她。 “秋梦天,”纪莎莉说:“如果我将这些照片公开,你想,会不会很轰动?齐桓!你是专家,你说呢?!” “住嘴!你这个巫婆!”齐桓双眼有血丝在引火。 “我?巫婆?哈哈哈!”纪莎莉放声笑了出来。“那么,她呢?她又是什么?烟视媚行的妖女?纳西斯呢?道貌岸然的小人?哼!一对男盗女娼,奸夫淫妇!” “住口!滚!你们全都给我滚!”秋梦天终于尖声狂叫起来。 “梦天!”齐桓上前试着想稳定她,她捂着耳朵,拼命地闪躲挣扎,不让他碰她。 秋梦天拼命喘着气,愤怒的激动,不仅使她呼吸不顺畅,甚至随时有休克的可能。 “冷静,梦天!”纳西斯掌触秋梦天的脖颈,发出银色的光,没多久,秋梦天便完全冷静下来。她闭着眼不动,像是失了知觉。 屋里的人全部都看呆了。刚刚那是什么光? “你这个怪物!”齐桓突然失控扑上去。 “滚!”纳西斯大喝一声,怒瞪齐桓,双眼射出妖异的光,黑发成银,混身耀出银色的炫亮。齐桓尚未碰触到光圈,于光距之外,便被股反作力造弹撞倒地,撞翻了桌椅。 那力道显然不轻,齐桓的嘴角渗流出一条血污。他随便抹抹嘴,一双血红、充满愤怒的眼,又立刻狠狠地勾住纳西斯。 “你到底想将梦天怎么样?放开她!不准你碰她!你这个怪物!”齐桓嘶声地叫。 纪莎莉呆住了。纳西斯那一身银光,银色泽亮的头发,吸人精髓的妖异眼光,甚至那种中古世纪骑士的冷峭……到底是怎么回事?纳西斯怎么完全改变了风采? 他真的是齐桓说的妖怪吗?如果是,那他是多炫人的妖魅啊! 齐桓再度扑上去。“你这个怪……” 他的话尚未自喉咙完全吐出,纳西斯周身再度耀出那股炫亮银光,泽亮的银发柔伏着波度,银光包里下的身躯,隐换出了一身银色如骑士的劲装,通身是那样地辉煌。 纳西斯双眼闪着鬼魅妖异阴森的光芒,扫视着纪莎莉和齐桓,立刻地,他们两人手捧心脏,痛苦起来。 “啊!我的心脏……” 秋梦天听见呼声,睁开眼睛,看见纳西斯的模样,不禁尖叫出声。 “啊!是你!你……”事实离奇,真象迷离。秋梦天僵在那里。“你是那个银鬼……梦中那一个……” 纳西斯转头看着秋梦天说:“不!那是真的,不是梦!” “不是梦?可是我每天晚上……” “那是我以精神波和你的交流……” 秋梦天软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对墙,视线接触到正在痛苦的纪莎莉和齐桓。 “让他们走吧。”她叹了一口气说。 “应该多给他们一点教训!” “够了,纳西斯,让他们走吧。” 银光消失了,纳西斯沉默地看着秋梦天,心与交流,意在不言中。他扶拥起秋梦天,站退到一旁,冷冷地看着齐桓和纪莎莉。 齐桓垂着头,经过秋梦天时,突然抬头抓紧秋梦天的手,急切地说:“相信我,梦天,我没有!没有……” “再见了,齐桓。”秋梦天轻轻抽回手。 齐桓沮丧地垂下手。 “你还是不相信我,你真的决意要跟着他?你知道他……” “我知道。”秋梦天不让齐桓继续说下去。“走吧!齐桓,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梦天!” “再见,齐桓。” 齐桓再看秋梦天一眼,毅然昂首离开。他终于了解,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齐容若的死,他所遇见的秋梦天,都只是一场缪思的幻剧。现在,剧终幕落了,该是他挥别这些角色的时候。 “再见了,梦天。”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第十章 纪莎莉缓缓起身,冷笑依然挂在嘴角,丝毫没有挫败的颓沉。 第25章 照刚刚的情形看来,纳西斯绝对不是普通的地球人类。她要大胆做假设,也许她会押对了!她绝对要毁掉他们,让他们体无完肤! 她拍拍衣服,调整好呼吸,然后以最高贵优雅的姿态走到他们面前。 “别以为你们胜利了,事情还没结束呢!”她抬高下巴,脸露酷容。“纳西斯在这里可以生存多久?你们妄想一辈子长相厮守吗?哈哈!秋梦天,你想过异星体之间,生命彼此的差异没有?还有,我相信科学家一定对外星体的存在感到非常有兴趣。大概你也知道,某些狂热的科学份子,是怎么看待这些外星有机体的。你知道,凭世纪集团的财力,结合那些科学家的脑力,想要使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是多么简单容易的一件事,再见了!两位,愿上帝保佑你们长期厮守?哈哈哈哈哈……” 纪莎莉这番没头绪的话,让秋梦天的心猛然一跳。是这样吗?纳西斯会是……她不禁看了纳西斯一眼。 “哈哈哈!”纪莎莉又嚣笑个不停。“秋梦天,你在怀疑什么?难道纳西斯没有告诉你他的真实身分吗?刚刚你也看到了,他是多么的‘不寻常’啊,恭喜你了,秋梦天,有着这么一个外星情郎。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们的爱情结晶会长得什么样?你是会先生下一颗蛋,再孵化它呢?还是产下一条蛆虫,看它蠕动,吐丝结蛹?哈哈!很有趣是不是?还有呢!你们能长相厮守多久?一辈子吗?一辈子又是多久?二十年?!五十年?不!不会那么久,到时候你会变老变丑……嘿!纳西斯也会变得跟你一样老丑吗?如果纳西斯想家了,想念他的故乡怎么办?哦!我忘了!你可以移民星球,当个外星人……” “你……”银光又起,纳西斯显然动了怒。 “不可以!纳西斯!” “可恶!” 笑声扬长而去,秋梦天握住门把,“碰”一声,关上了门,两人静静凝视着。 她浮起了笑容,拉住纳西斯走向厨房,撒娇说:“你吃过饭了吗?我刚好在准备晚餐,你就回来了!” 她浓缩了时空,抹掉刚刚发生的那一场不愉快。 纳西斯也浮上笑容,回应她的笑。他看了看流理台,卷起袖子说:“我也来帮忙这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别问我!你知道的,对这些东西我根本生疏得很。” “哈!那当然啦,你就只会吃!” “你怎么可以这样毁谤我?看招!”秋梦天顺手搭起一掌叶片,贴在纳西斯的后颈上。 “嘿,你!” “君子动口不动手!”为防纳西斯报复,秋梦天赶紧跳开,找些冠冕堂皇的话,堵塞纳西斯的动作。 可惜纳西斯不吃这一套,他逮住她,也贴了一叶菜片在她的后颈。 笑声氾滥纠葛。甜蜜而温馨的最后晚餐。 席罢,他们手牵手,齐上顶楼天台。夕阳正要下山,火红一轮,燃烧也似地染遍了西天山头。 “好美的世界!”秋梦天忍不住感叹起来。 “不!世界并不美,只是你的心觉得它美。” “这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那是因为你的心在变化,而不是世界在变化;是你的心情在发酵,而不是这天地起波样。” “‘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强词夺理!这世界本身即是变化美丽的奇景,而我们的心也因而感动,因而变化。” “哦?是这样吗?”纳西斯突然低低吟语:“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梦天,你就是我唯一钟爱的烟景,我全部的世界。” 听着纳西斯这样表露,秋梦天觉得幸福至极却反而低吐出一声轻叹。 “我们,离幸福很近吧?”她叹息说。 “嗯,很近。”纳西斯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 “那就好,这世界是那么的美丽……” 红红的太阳终于下山了。余晖却仍眷恋大地不舍,百般风情卖弄。两人倚着墙头,光自中间穿过,将他们棱角分明的轮廓偏射成一张感人心弦的印象派画作,却又泼墨出清寂、地老天荒的孤单,有种寂莫的冲动。 “你爱我吗?”纳西斯突然这样问。 “你早知道答案的。” “不!我不知道,我要听你亲口说。” 黄昏的明星,乍然颗颗冒上清空。云淡风清,美丽的夜晚,已然垂吻着大地的每一寸肌肤。而风中凝语的,是泄了心事的慌张。 “我问过你这个问题吗?”秋梦天问。 短暂的沉默后,纳西斯闷闷地回说:“没有。” “那就是了。我们一直都在等待,等待对方主动作出那承诺。” “梦天!” “你爱我吗?纳西斯。” “爱。我一直在等你这么问我,回答我,你爱我吗?梦天?” “是的,我爱你。”秋梦天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一句承诺。 誓言上入了天听,头顶的星光羞涩地眨动。举目望去的这繁星点点,越过光年,传达而来|奇-_-书^_^网|星球温亮的白热。 他们静静地凝视着,千言万语闪灿在彼此的眼波中。然后,秋梦天轻轻低吟了一声说:“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纳西斯神色微微一动,也低声问道:“你呢?梦天,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秋梦天垂下脸,良久才缓缓吐气说:“你说那个梦是真的,是你的意识在跟我交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我必须让你知道我真正的身分。”纳西斯走到她身旁。“那时你的意识明显地排斥我,潜意识却深刻记忆着我的存在。我必须唤醒你的记忆,只好利用你意识沉睡的时刻,用精神波和你交流。你以为是在作梦,事实上却是我透过你的脑神经组织,将一切输入你的记忆体。” “那,梦中的一切……”秋梦天脸红了,那个梦,那些逼真的有如真实的肤触…… “都是真的!”纳西斯低下头看着秋梦天。“在梦中,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的,还有那些热情,也都是真的。” “你怎么可以对我那样做!”秋梦天不禁掩脸叫了起来,羞死人了!! “因为我爱你。”纳西斯温柔低沉地回答:“你对我热情的反应,证明了你心中对我的感觉,可是那还不够,你一直在犹豫着,我必须听你亲口说出来,确定你的心完全向着我。” “为什么?” “别急,我会慢慢告诉你。” “那你……你真的不是……不是……”秋梦天又困难地吞吐着,纳西斯替她接续上:“不是人。” “啊!” “可是我跟你一样,”他又说:“是有生气的生物。吸收日精月华,以求登仙之殿——这是你们的传说。事实上,我的确仰赖吸收星球的能量光芒,加速再生的能力,并且因此产生生命的动力。” “那么,你也跟我们一样,有生老病死吗?” “是的,我会死亡,也会受伤染病,也有繁殖后代的能力。不过,由于宇宙动力磁场,能源差异的缘故,在这里,我的躯体并不会钙化,生存期也比你们的平均存活率高了五百倍。” “你来这里多久了?” “二轮宇宙年。”纳西斯转换了方向,靠在秋梦天身旁。“以r-r星系时间计算!大概相当于六十个地球年。” “六十年?可是我遇到你至今,也不过才十三年!” “没错!我迫降到β-3行星才五分之一轮的宇宙年。不过,在我的座船爆炸之前!我一直在r-r星系间,从事探测侦察的工作。” “等等!”秋梦天连连摇头。“请你用一些我听得懂的名词。什么是r-r星系?β-3星球又是什么?” “r-r是我们各星舰,对于在银河边境这颗小恒星的称呼,就是你们称的‘太阳’。r-r星系指的就是你们的银河系。β-3星球,则是指水蓝的地球。” “我懂了。”秋梦天连连点头。“你们的科技发展已进步到足以让你们做这样的星际飞行?” “也不尽然。”纳西斯神色黯淡了下来。“我们座船的飞行,是利用宇宙震荡突破五度空间的磁带,可是宇宙磁场的改变,重力也就跟着变化,座船经常会被震到宇宙黑海。一旦被震入宇宙黑海,那就永远回不去了,除非运气好,遇上流星群撞击,或者新星爆炸改变磁场重力。基本上,星际飞行仍埋伏着危机重重。” “你说你的座船爆炸了?” “我开启自毁装置让它爆炸的。那时我在w-4星球附近,正想利用宇宙震荡来结束飞程,却遇上了小流星群,我怕被震入宇宙黑海,只好毁掉座船,利用爆炸推力,乘坐宇宙小艇来到β-3星球。” “你就是那时被我撞见的?” “不!我坠落在一处海域。宇宙艇坠成残骸,沉入深洋中。由于磁场重力的改变,我的身体可以浮在气流中,然后我发现陆地,发现支配这星球的生物。利用精神波的探测,我约略知道这个星球的大概,又过了大概两次满月的时间,才遇见了你。” 秋梦天抬头瞪着夜空思索。事情实在是离奇又不可思议。 “你有同伴吗?”她问。 “有。”纳西斯回答,跟着抬头对空,有份寂寞感伤。“不过他们可能都已被震入宇宙黑海了。” 命运吗?秋梦天转头看着纳西斯。否则宇宙浩瀚,相逢的机率这么渺茫,她却和这异星人在这宇宙的边界相遇了。相对于宇宙的无限,生命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与神圣? 第26章 有机体与无机物之间的消长,摆在大宇宙中比照,永恒最后会选择那一方? 出谜的司芬克斯,他会有什么答案? 秋梦天轻轻甩头,问纳西斯:“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纳西斯转头面对她,黑眼眸对黑眼眸:“纳西斯·裴度拉米流·克罗艾伊星斯帝洛。” 秋梦天望着地,久久不能言语。 “我找的,原来是你!”她低下头微笑,笑得有点迷离。“这东西是你的吧?” 她取出颈中星坠,刹时银光四射。 果然就是他!和她命运交系的,她一直不解的那个谜,那谜底,果然就是他! 纳西斯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凝视啊!是恋人最好的眼波。 秋梦天低声问:“为什么会是我?你为什么选中了我?” “因为你收了我的信物。” “信物?星坠?”秋梦天由疑惑而恍悟。 “信物上有我的印记,经过这些年,它已深入你的组织中,如果我不能得到你的心,那我……” “怎么样?”秋梦天不解地问。 “在我们的星球上,印记是生物体的组织记忆来源,可以说是生存之精。所以,如果给了某个人印记,就代表两人之间最洁净亲爱的关注,那是生命之信。事实上,印记是不能随便离体的。一旦将印记给了对方,如果不能使对方的心向着自身,使彼此的精神波交流成一体,那么,失去印记的生命体,就面临被消灭的危境,他会因为丧失吸取星球能源的力量而枯化。所以,我将印记给了你,代表我的决心;但如果不能使你的心向着我,让彼此精神交流成一体,在你成人后的第一个满月,我就会因气虚而枯化。我不断想唤起你的记忆,你却将它封入潜意识层中,我只好趁你意识沉睡时,闯入你的意识层和你交流,而你却一直以为是梦。” “什么?如果我的心不向着你,你就……可是这种事不能勉强的,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不爱你的话,那你岂不……唉!你太冒险了!” 纳西斯沉默地摇头。“我爱你,我不后悔!” 秋梦天看着他坚毅的神情,心中深深受着感动。 “所以你一直不让别人接近我,对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纳西斯深情地看着她说:“我用尽了一切的手段不让别人接近你!包括孤立你,冷淡你,威胁企图接近你的人。甚至和别的女人交往,放浪形骸,想挑起你的妒意;又撩拨作弄你,为的都只是想系住你的心。可是你真是个没心肝的人,我方法都用尽了,你还是无动于衷。幸好‘夜梦’泄露了你的心事。” 想起那个梦,又不禁让秋梦天脸红。她避开纳西斯的嘲弄,尴尬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 纳西斯却摇头说:“怎么说?告诉你我就是你记忆中那个会吃人的鬼?是你梦中那个夜魔?还是,我是个异星人,但我想要你当我的新娘?不行!”他又摇头。 “在当时那个情况下,我不能冒险。” 真相已然大白了。纳西斯就是她梦中的那个银鬼,异星球来的银色夜魔。秋梦天的心中又喜又忧。命运的三女神,果然在跟她开玩笑。他们是相爱了,然而,真相大白以后,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你怎么不回去?你们星球的人,难道没有人出来找寻你们?”她顿了半晌,才开口说。 “回去?”纳西斯竟然笑了,比哭还难看。“我们是tp100志愿先驱号的拓展前锋。我们这一群全是你们所谓的科学家,专事星系的探测研究。搜索舰也许会在星系间漫行寻找我们,但是宇宙浩瀚,他们并不知我们散落在那个星系中。” “联络不上他们吗?” 纳西斯缓缓摇了头。 “很难。”他说:“我的座船已经炸毁,所有通讯设备都没有侥剩。宇宙磁场又不断在改变,加上地球重力的影响,精神波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这么说,你永远回不去了?”秋梦天的声音颤抖了,为纳西斯的遭遇感到遗憾难过。 “也不一定,”纳西斯即安慰她,温和地笑说:“也许还有机会也说不定。座船爆炸前,我发出了求救信号,念波会在宇宙频中摆荡,也许搜索舰会截收到,那样,我就有回去的可能了。” 知道纳西斯是为安慰她才说这番话,秋梦天因而越是为他感伤。真要等到那时候,多少年过去了?他一个人孤寂地流浪在这处宇宙的尽头,毫不清楚同伴的下落,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故乡?每当夜幕垂临,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眺望这片片星空? 秋梦天觉得有种复杂的心情在翻搅拨弄。是脆弱?她的心,为纳西斯升起一股暖流。 “纳西斯·裴度拉米流·克罗艾伊星斯帝洛。”她不自觉地,喃喃地念着。 纳西斯激动地看着她,心口也缓缓升起了一股暖潮。 镜头渐渐拉高拉远,异星相逢的两个人,倚着墙,望着星空;夜墨颗粒粗大,渲染晕黑,加框成山水;两帕身影,糊拓成泛着浓浓旧日情怀的风景。 “你的星球在哪里?从这里看得到吗?” “很遗憾,以肉眼是看不到的。我们的星系远在银河系外,距离地球三百万光年。事实上,我们最先的计划是探测l-a星系,离r-r星系最近的一个星系,也就是你们说的大麦哲伦星云,结果撞上流星群,我们只好改变航道,银河系。看到没?那颗星,在西天那边对!就是那颗!那颗星很像我们的母星体,我称它作‘克罗艾伊星斯帝洛梦’,距离地球七十六万光年。” “纳……” “你已经知道我真正的身分了。你,还会爱我吗?” 秋梦天欺身攀墙,半个身子挂在墙头外。 “你还打算吃我吗?”她没头没脑的问,眼睛晶亮,看不出是在开玩笑。 纳西斯微微一笑,却问道:“你答应当恶魔的新娘吗?” 秋梦天身子一震,慢慢挺直了起来。她轻声说:“你给了我印记,不是吗?” 纳西斯贴身近秋梦天,伸手触在她的脖颈上。秋梦天颈上的印记闪闪浮现发出了银光。那光,由脖颈扩展成圈,廓圈住秋梦天的全身,呼应着纳西斯周身的银光,两股光交融,融合成一颗星球。 四下悄然,他们之间,爱意静静地传着,情话悄悄地谈着,满天瑰丽的星光作见证,一地灿烂的灯火为盟人。 然而,这个夜,却是他们幸福最终的温床。 尾声 “莎莉小姐,一位叫马唐的先生要见您。” “叫他进来。” 在世纪集团总部的一处特别会议里,纪莉莎一脸寒霜坐在高背旋转椅上,背对着门口,临窗注视昏空的云朵。 五年了,他们失踪整整五年了。这五年来,入骨的恨,不断地啃食着她的细胞。她运用世纪的财力,组成了一个秘密的搜捕小组,誓必毁掉他们方肯罢休,可是经过五年的搜索,仍然是一场空,他们就像是隐形的生物,凭空消失在这世界中。 “莎莉小姐。”叫马唐的人走进来。 纪莎莉旋转着高背椅,回身面对着马唐。她冷冷地说:“马唐,有消息了吗?” “是的,莎莉小姐,找到他们的下落了。”马唐恭敬的回笞。 纪莎莉霍然起身,脸孔因兴奋而潮红。 “找到他们了?在那里?太好了!快!快说!” “在一处荒僻的小村庄。是我一个手下踩到这条线的。”马唐说。 “很好!”纪莎莉回复了冷静,重新坐回高背椅。“召集你的手下,我们今晚就出发。记得把武器准备好,尤其是麻醉枪,我要抓活的。” “可是,莎莉小姐,才对付那么一个小角色而已,何必动用那么多的……” “住口!”纪莎莉喝了他一声。“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快去准备!” “是!”马唐不敢再顶抗,恭敬地退下。 纪莎莉阴沉地盯着重新被带上的门,阴毒的微笑,慢慢由嘴角扩散到整个脸庞。 “太好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纳西斯,秋梦天,我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 爱情若是得不到成全,最是容易让人因此生恨。而恨,便宛如蛇般地盘旋蛰居在人心头最软弱、最易受煽动的那处角落,时时磨亮着它的撩牙,狠狠张口地咬下,给原本无菌的心肠,注入一剂最剧烈的毒液。 纪莎莉的心,此刻已完全被“仇恨”的那毒蛇给盘据支配了。五年来她日夜所想的,就是怎么才能抓到纳西斯和秋梦天,报复他们两人所带她的羞辱和痛苦。她发誓要毁了他们,现在,这一刻终于即将来临…… 她要将纳西斯一寸一寸的刨开,就像是实验的动物那样,活活的解剖他,研究他他是个“异形”,不是吗?她绝不会对他同情的。 至于秋梦天!她要一刀一刀地划花她的脸,让她生不如死,备受折磨之后,再|奇-_-书^_^网|丢到海里喂鱼。她要让他们两个死了也不能同在一个椁。 哈哈!她又阴毒地笑了起来…… 夜色渐渐地沉默,公平地笼罩每个角落。在纳西斯和秋梦天初相遇,小村荒芜的溪边,秋梦天正依偎在纳西斯的怀里。 野草仍长着,一样是月明,一样有清风,唯有满天的寂寞不相同。 秋梦天倚着纳西斯,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声。如果能让她选择,她宁愿选择两个人温馨的天地;生活在桃花源里,顶外洞天,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欢喜无忧地过完千年万年。 第27章 可是,命运总是爱跟他们开玩笑,为了躲开纪莎莉疯狂的威胁,她内心的忧虑与日俱增。 她会老。纪莎莉那席话并不是单纯的危言耸听。她的确会老。然而,流年自疏指间漏成记忆,青春在尘埃中老去,纳西斯总也不老,依旧闪着两人初相见时,耀眼的光采。而她,在纳西斯细心呵护下,美丽娇艳的如同一朵玫瑰,明显地展露出成熟美丰的风采。 只是,当她的美艳亮丽盛开过了以后呢?她势必要渐渐花残老去。 这是两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假装遗忘了,并不代表真正就消失。有一天,她总是会老的…… “看!流星!” 啊!满天的流星雨! “还记得吗?我们最初相见的那个夜!”秋梦天低低地问。 “嗯。” “那时我才七岁,那么小!而现在我已经长这么大了。但是你依然如同当初那身的耀人……” “别再说了!梦天。”纳西斯知道秋梦天想说什么,阻止了她。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唉!”秋梦天叹了一声。“我们抵抗不了事实的,不是吗?肉体会老,当我与草木同朽时,你仍然一如往常,在我坟上献上一束玫……” “梦天!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秋梦天再深深叹息一声。纳西斯并不真切了解她内心的恐惧。红颜怕老,不许人间见白头,她只怕到最后,两厢厮守的甜蜜,变成了残酷的讽刺。 有时她会怀疑,当她的躯体幻化成骨灰以后,消失在时间空间的涛流以后,上天诸神啊,怎么来替他们解释那曾互许过的两颗真心? 生固然可喜,死也未足可悲。堪不破的是,那丝丝情意,那缕缕痴迷,他朝遗忘落化成墙头上青石的苔痕,孤寂地对着攀岩而上的爬藤唏嘘地呢喃。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还算好,最不堪的是,情人的眼,睁睁地看着花残老去,凋零谢亡。 这对秋梦天来说,是非常残酷的。 “唉!”她轻轻又叹了一声,更加紧偎在纳西斯怀里。 纳西斯身形却突然一动。 “纳!”秋梦天不解地抬头。 “嘘!”纳西斯示意她别出声。静夜中,隐约传来人声的吆喝。 “是她吗?”秋梦天的声音微夹着一丝无奈。 纳西斯神色凝重,牵起秋梦天低声道:“别出声!走,跟我来!” 蓦地一声枪响,从他们身旁啸贴飞过。 “啊!”秋梦天不禁低呼一声。 她的呼声,引来了许多条暗影的围包。 “在那里,别让他们逃了!” “砰!”“砰!”“砰!”枪声又连响了数声,惊动了许多正在沉睡的鸟,纷纷展翅朝林梢圆月的方向飞去。 “快!别让他们逃了!”纪莎莉激动地抓住马唐,恨恨地说着。 前方突然起了骚动,有人回头大叫:“老大!快来!” 纪莎莉奔过去,兴奋的大叫:“抓到了吗?” 她用脚踢了踢在地下捧着心脏痛苦翻滚的两人,却发现是自己的手下。 “怎么是他们?猎物呢?” “莎莉小姐,那家伙真的很邪门,跟个怪物一样,通身发散出银光,头发还是银色的……” “老大!”底下一人叫唤着马唐。马唐趋前上去,地下两个人已经没气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那小子用什么伤了他们的?”马唐咆哮道。 先前那人搔头,表情有种惊恐。 马唐沉吟了一会,看看四下弟兄,沉声说:“既然如此!家伙带了没有?” “带了!” “好!干掉他!为小黑和阿麻报仇!” 众人纷纷拿出实弹手枪,抛下了麻醉枪。纪莎莉见状大声喝斥:“你们在干什么!我要抓活的!” “莎莉小姐!”马唐摇头。“那家伙太邪门了,麻醉枪对付不了,我必须为我的弟兄着想。你看,小黑和阿麻被他做掉了,我不能冒险。” “……好吧!抓到他们,死活不计,一律犒赏一千万。”纪莎莉阴狠的说。 “听到没?弟兄们!大家注意了!干掉那对狗男女!” 草野里,纳西斯拉着秋梦天,快速地朝溪边另一头的野林奔去,银发在月光下闪耀,天人一般地传奇。 秋梦天咬着牙,尽力配合纳西斯的速度。她知道她成了纳西斯的的负担,可是她也知道纳西斯绝不会抛下她,便不肯说什么“你赶快逃,别管我”之类的瞎话。她只是尽全力地奔跑,尽量减少纳西斯的负担。 可是,枪声却始终在他们身后不远的距离咆哮。那些人拿他们当猎物在追杀,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啊!”秋梦天突然觉得脚踝一凉,尖刺痛触的辣烧,钻磨着她的脚。 “怎么了?”纳西斯停下脚步问。 “没什么!”秋梦天摇头。“我们快走吧!” 纳西斯知道她在隐瞒,俯身察看,发现她的脚被树枝刺伤了。 “很痛吧?来!我背你。”纳西斯担心地说。 “快!在那里!”后面追赶的脚步又接近了。秋梦天不再思索,攀着纳西斯的颈背,让他背住奔跑。 纳西斯如御风而奔,可是背负秋梦天在身上,毕竟是一种负担。追赶的人和他们渐渐拉近了距离。 “在那里!”马唐大叫:“快!李柱,你带着拐王从旁边包抄过去,阿坤和黑狗从右边围堵他们其他的跟我来!” 枪声又砰砰地响,子弹从秋梦天的身旁、头上贴发而过。这些人完全像是疯狂的野兽,嗜血的屠夫! 突然,秋梦天觉得背身一凉,有颗细小的东西穿入她的体内。很痛,那感觉又像是有无数的炸弹在她的体内爆炸成碎片,片片嵌入她的血肉里。 她觉得身上的血似乎都要从背身的那阵冰凉处流泄而光,吸走她全部的力气。 她突然觉得好累,紧掌着纳西斯脖颈的双手,慢慢地失去了附着的力量,软软一松,身子从纳西斯的背上倒了下来。 “梦天!”纳西斯大吃一惊,搂抱起秋梦天,却发现她满身的血。 “梦天!”他又叫一声。 “纳……我好冷……”秋梦天试着露出一朵微笑,却只开了半朵,便僵在她失血的脸庞上。 “梦天……” “在那里!”马唐大喝,紧接着,砰然的枪声不绝于耳。纳西斯不假思索,将秋梦天抱入怀里,跃身飞向天空。 “老天!那是什么怪物!”那些人全部看呆了,“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开枪!”马唐大吼。 几十把枪朝向纳西斯开火不停。子弹像带翼的毒铅,颗颗嵌入纳西斯银光耀天的身躯,殷红的血,滴滴延落成一条血色的河,连搭着夜空中天那一道迷蒙有如薄雾的光带。 “妈的!让他们给逃了!”马唐抬头看着渐远的身影,遗恨未消地狠声说:“不过,老大,还是让他们挂彩了。看!”黑狗狞笑地说。 “走吧,向莎莉小姐禀报去!” 满月依然安静地挂林梢,并未为刚才人间的这一场厮杀有着什么变动,只是静静地,将她的光华传洒到每个角落——溪边,草原,野林中。 “梦天!你振作点!” 纳西斯全身血迹斑斑,他自己的血,由秋梦天身上染传过来的血混溶交黏成一处处血污。 秋梦天睁开眼,看见纳西斯周身银光逐渐在消弱,又看见他满身的血,忍不住流下泪说:“你受伤了?” 纳西斯费力地将她搂进怀中,靠着树干,深情地看着她。这一刻,终于完全是属于他们的了,在这深山野林中,绝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们了。 “梦天,我爱你!” 秋梦天的眼中,又滴落无数的泪珠。 “我也爱你,纳!”她深情地回答。 血花像落红,从他们身上伤处不停地汨流出来,滴滴成河。意识逐断在远离他们而去,可是这一刻,他们心里却觉得无比的幸福与祥谧。 “看!流星呢!” 来不及许愿了。可是满天的流星雨作见证,为他们灿烂美丽的生命,深情动人的爱情,留住了永恒的清丽。 来吧!再看一眼最后的流星雨。 满天的流星雨。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