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巴比伦》 第1章 《浪荡巴比伦》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从不相信爱情神话的日向光, 从只因那一眼情锺,恋上迷恋的夜、孤独於热闹演唱会角落的杨冷青; 无奈,他却是她最要好朋友的男朋友…… 受神诅咒的爱情原是充满着不可饶恕的罪赎, 她不知所有缘於情爱的心绪沸腾, 末了却成为灼伤自己的热度…… 第一章 西元前十八世纪,伟大的汉摩拉比王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建都以来,巴比伦——受神诅咒的这城市,就成了历史神秘瑰丽的不可思议。 伟大的王主宰这繁华的世间,想和天比高,建造了一座通天的塔——巴比伦通天塔;愤怒的神于是降罚于这些愚蠢的人类。 巴比伦,于是沉沦了;因神的愤怒而沉沦的城市…… 是的,巴比伦,这个城市的名字。 黄昏的时候,当我从我住的半山腰上,骑着我黑色的风速九十,朝地底一路滑下时,这整座城市就在狂飙的速度中飘浮成一座巨大的幽浮;城中心那座朝天消削成尖塔的五十层高楼、新开幕的百货大厦,就像巴比伦那座通天的塔。 我的名字叫宋七月,又叫日向光,因为我出生在光的季节;而目前,我是一位不穿制服的补校生。 日向光,那是我给自己取的日文名字。 我喜欢猫,感觉也像猫。我养了两只蓝色眼睛的波斯猫;一只白色毛,一只灰色毛。不是盖的,它们很会吃的,一个月要吃掉我薪水的一半。 我工作的地方叫“大东”。有没有,就是那家专门出版少女和少男漫画的;我在那里当润稿编辑。 我总是穿白衬衫、“李维”牛仔裤,系一条咖啡色的皮带,骑着一辆黑色的风速九十,那就是我的style。我不盲目追随流行的,一来没钱,再则我是个要命的自恋狂,我只执着于自己创造的风格。 我也没有崇拜的偶像,我只迷恋我自己。我有一头羡慕死人的头发,长度及腰,虽然不是顶乌黑透亮,但风吹来,绝对是飘飘逸散,浪漫得像天人。 不像那里头的人,一贯的日本风,挺没个人风格的。忘了说清楚,在我工作的地方,简直像个小型租界地,日本租界,我们是依赖这个世界生存的。 在那里,我算是老了,二十一岁半。大多数的帮众都在二十岁上下左右。 不过,还有比我更老的,就像坐在我旁座的那个编辑。 那个编辑,前后回锅了两次,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毕业”了。听说是有病,气质病——你知道的,就是红楼梦里林黛玉生的那种病。肺痨嘛!那种病最需要寻山话水,找些什么山光水色、空气好的地方养病,陶冶心情兼性灵。 不是开玩笑的,那女的挺不开朗的,八字眉忧郁脸,虽然常常笑,但我看得出来,都不是挺由衷的,只是不忍辜负别人的笑脸。 我看她有时笑得乱神经的,不过,冷淡的时候居多。大概是因为她自己阴沉,她特别不欣赏那种喳呼喳呼的女人,皱着眉看那些单细胞动物。 除了小叶。我想,那是她唯一对这里头有好感——应该说有特别感觉的人。她说小叶的名字像秋天,属于诗人的季节。 小叶是里头的元老,老板的股肱。其实我们都只是隔着距离看,再凭感觉去喜欢或讨厌。 不过,我倒没有特别讨厌的人。我是很随和的——别误会,我绝对不是没个性,我只是,只是……随和罢了! 在公司里头,我只和思诗特别要好。思诗长得高高瘦瘦的,额前刘海,披着直直亮亮的娃娃头;她双腿长,穿起牛仔裤来尤其好看。我常羡慕她的长腿,一身模特儿的架势。 思诗和我一样是不穿制服的补校生,同校同级同班;也是润稿编辑,不过不同组,我在“梦花”,她在“英集”。 我们常骑着我的风速九十,驰旋于这个迷离的城市;不过,我们和一般流连于城市速食店、地下舞厅、ktv、电影院的混哥混妹是不一样的——我们有格调。 是的,格调。 我是不管别人怎么想的,我只是忠于自己怎么想。思诗常常说我霸,其实不是这样,我只是——只是执着于自己。 就像坐在我旁座的那个编辑。 听说她也在写东西,软趴趴的文章之类什么的。我发现她常注意美工组那些小男生,眼光之怪异,我总以为她有恋童癖。后来她在描绘那些小男生时,我偷瞄了一眼——天啊!不是开玩笑的,我真怕哪天也被她写进那些软趴趴的故事里。不自在,就是那样。 阿诺说——他是我们那所变态学校里的变态老师,学体育教数学,数学公式背得比我还烂,一身肌肉是生锈的铜色,就像电影里酷毙的阿诺。不过我们的阿诺是逊毙了,一件特大号外加零码的衣服长裤,穿在他身上都像缩了水似地,土哩叭气。 总之,阿诺说,一个人想要在现代社会立足,一定要有一项专门的才能;因为人类是不平等的,这世界是靠残酷的阶级斗争发达的,只有爬上金字塔上层,才能免于被剥削践踏的命运。 怎么爬?我怀疑。 学历!学历还是很重要的!阿诺说。 大概吧!我战战兢兢的工作,但我很怀疑,他们会让一个混迹补校的人当主管吗?我没信心,思诗说她也没信心。不过,还是有可能的,亿万分之一的可能,那是忠诚度和忍耐毅力的问题。 有信仰总是好的,像我这样就乱糟糕。 照阿诺的说法,那个编辑算是有某种“专门才能”的人,得了气质病,照样可以躲到深山僻壤拼命赚钱。但是我怀疑,她那种软趴趴的文格,成得了什么大器? 我们隔壁坐,所以我老是记得她蹙着眉的侧影,忧郁得完全没有成富成贵的福气相。总之,一个字——憋。 尤其“大东”地陲边疆,交通不便,鸟蛋不生,下车走路还有一大段距离;惨了那编辑,破布似的身体,顶着大太阳走那一大段路,常常呜呼哀哉,去了半条命。 她“毕业”的时候,我不晓得她得了气质病,但那之前我总在猜,她大概是“快了”。不过我只奇怪,她为什么要说出来,瞒着不是更好! 不是开玩笑的,就那个女的,我实在不予置评。 至于我是怎么来这里工作的?是这样的,之前我在一家公司当老板的秘书的秘书的助理的助理的助理。有一回中午,那个大秘书受了老板的细姨的干弟弟的马子的闲气,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合该我衰,闯进她用屏风隔着的禁地,她斗鸡眼一瞪,对我大吼一声——“滚出去”!所以我就“滚”出来了。 反正世界就是这么样,我看得很开。 在这里,日本的味道浓,上至社长下至小喽罗,不是盖的,看起来就是很日本,活脱是扶桑渡海过来的。尤其我们那个社长,金边眼镜蓄小胡,由鬓角朝上直剃留一半的东洋流行偶像头,制式的表情,典型的东洋男子。 不过不是压迫人的那种菁英主义型,他的眼神不够锐利。但尽管如此,他只要随便那么一扫,还是够震慑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大东”是典型的家族企业,从出版、印刷到发行,都由家族的大老层层把关。不是盖的,第一次听见社长的母亲大人透过扩音器奔放出来的声音时——天啊,简直是震撼!破锣嗓加铁窝盖——我看见许多嘴角隐扬的笑意。不过我想,有钱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思诗也是这么想。 我跟她都在努力存钱,不过存钱的目的模模糊糊的。当然我们都有梦想,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里当个润稿编辑。不过梦想一开始都是不成形的,而有些梦想是不成熟的,只是隐隐约约杵在那里。 但是我已经二十一岁半了,算是老了,我没有多少青春可以挥霍。有时我会想找个人嫁掉算了,但是没有那么容易。 而且,我不相信爱情这回事。 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不觉得很烦吗?纯情人是适合在这个城市生存的法则,专情是惊世骇俗的笑话——所以,我选择不爱人。 想想,有多少那些自己曾经认定永远不变的警告,随着时间的过去,都逐渐变得扭曲黯淡,自己都忘了曾经说过什么、发了什么愿。我不知道这些话是基于什么样的悲观,但我就是不相信爱情。 我觉得我像无主的游魂,浪荡在这座迷离的城市——巴比伦。 ※※※ 第二章 “日向!”才停好我心爱的风速九十,思诗就匆匆忙忙从本公司的一楼大门跑向围墙这边的收发室。 收发室杵在临马路的大门口,是员工进出的枢纽,各路好汉打卡的集散地,和出版编辑等部门的本楼有一小段距离。 位于巷子口一号的“大东”,印刷部门独立和各行政部门分栋隔开,各有五层楼。 我没时间和思诗闲扯蛋,急忙跳进收发室,抢到卡插入打卡钟——八点三十六分。 “妈的!”我低咒了一声。这个月的全勤奖金又泡汤了。 “日向!”思诗又叫了一声。日向,只有她会这么叫我,就像只有我会叫她思诗一样。 “什么事?”我放回出勤卡,和她并肩走出收发室。 “你怎么现在才来?”思诗说:“当心点,雷婆一早来就发飙,好多人都被削了!” 第2章 “管他去!她恨我又搭不上!” “怎么会搭不上?你们这期的进度不是落后了?” “这关他们楼下什么事?” “他们广告都已经打出去了,你们进度赶不上,她当然有话说。” “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可是现在这一套‘追梦’系列是你负责润稿的没错吧?我听她跟你们小主管要求,要你这星期每天少说也要赶出一百五十页。” “一百五十页?”我瞪着思诗看,停在一楼楼梯前。咒骂说:“妈的!那个喳呼的女人,她当我是神出世啊!什么都会!什么都万能!” “所以我要你小心点啊!”思诗摊摊手。 我操!那个雷婆就是跟我有仇。她在二楼,我在三楼,管我不到,就来阴的,真是没品! 我一直是很随和的,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人,但我发现最近我越来越乖戾,有点暴力倾向——理论上的,也就是言行越来越粗鲁。大鸟他们说这是有个性,可是女孩子嘛,我希望留一点让别人来探听。 “对了,还有件事——”上了三楼我正要推开门,思诗拉住我说:“上礼拜你请假那下午,头儿们开完会宣布说,以后不准再带宠物来公司——” “知道了!”我懒懒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力气生气。 鬼才稀罕带宠物到公司!上次我是不得已,才会带太保到公司。哪知太保会跟菜头的博美狗犯冲,两个“人”斗起来。太保讨厌那只博美狗,小博美也看太保不顺眼。连动物都会有狭隘的种族观加歧视,怪不得雷婆那女人老是看我不爽! 她常挂在嘴边说她是x大毕业的,是社长特地从x社挖角过来的。看人是用斜视的,鼻子和下巴成了一道垂死的抛物线。 本来我对她是没有偏见,就像阿诺说的,这世界是不公平的。尽管她的“才华”、“学识”是父母用钱堆砌起来的,但人家是大学毕业生毕竟是事实;大多数人是看结果,而不是看过程的,这一点,我一直很明白。 但她就是跟我有仇。自从雷婆这女人出现以后,我就失去了我的“平常心”,老是被她搅得心情一团糟,乌烟瘴气。 “七月……”才刚坐定,小主管就悄悄趋过来,一脸为难。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尽量赶就是了,但你别抱太大的指望。”我拿出纸笔和翻译稿,心平气和地看看小主管。 “你都知道……”小主管笑得好抱歉,温温的。“对不起,我也没办法,我们的进度实在是落后太多了。” 我转头看看身旁空了的座位。自从那编辑“毕业”以后,这个位子就一直空着。 “这个位子到底要空到什么时候?”我问小主管。现在是四月头,隔壁的是三月中“毕业”掉的。 “我也不清楚。”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简直在考验我的听力,我只听到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上面说已经在找人了,但结果怎么样我也不晓得。” 算了!本来我就不指望,还是认命罢了,赶进度要紧—— “宋七月,宋七月,内线……”又尖又高又利的女人嗓音,透过扩音器,像刺一样,猛戳着我的耳膜。 听见那声音,不禁就让我皱眉,那是雷婆独门的“魔音障”。只要她找我,准没好事。 “找我干嘛?”我抓起电话,皱着眉,极不耐烦。 “宋七月,”雷婆的“魔音障”透过电话,听起来更加让人不愉快。她阴森森的说:“你负责的那套‘追梦’系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完成?我在杂志上打了好几期的广告,读者频频询问,你叫我们杂志组的怎么办?”雷婆是楼下杂志出版部门“星星公主”少女快报的主编,才华有多少我是不知道,就是看起来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挺让人深信不疑她的办事能力。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什么人不好聊,偏偏跟我有仇。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最后我想那是一种人性莫名的反动,我把它解释做“歧视”,就像太保和小博美的情形一样。 我想,雷婆心里挺瞧不起我的,就像我也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一样。她瞧不起我学历低,总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在我面前出现,翘翘的鼻子永远朝天呈着抛物线形态。老实说,雷婆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就是气质差。 她本能的瞧不起我,加上我并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就变本加厉的讨厌我。其实这只是我一贯的态度;做人是相对的,我还没下贱到去讨好一个瞧不起我的人。 当然,对她我更不会像她掌握下那些可怜的夜校小绵羊一般,面对她们的主管流露着一种自惭而怯生生的谦卑。但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在许多现实条件上,我怎么比也比不上雷婆。现实社会讲现实问题,雷婆的学历高是不变的事实。 其实学历的本身并没有错,学历也并不就代表一切——没错!但付出代价的人却是我。 不!我一点也不悲观!行行出状元,追求自我的实现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只是,我常常迷惘,我追求的“自我”到底是什么?梦想吗? “喂!宋七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雷婆几呼是用咆哮的。 “听到了!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塞住耳朵,把话筒拿远些。 “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我挂上电话,懒得和雷婆多说。 “雷婆又找你砸了?”思诗笑着问。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我旁边的。 “没办法,我跟她就是不对盘!那女人,真没水准的!” “你这么不买她的帐,当心她玩阴的损你!” “她能对我怎么样?”我一点也不担心那个气质差没水准的女人。“她如果那么小心眼,早晚有天会得狭心症,那世界就太平了。” “难说!搞不好先挂了的人是你。”思诗的表情很严肃,没有一点笑容。 “放心好了,我不会那么衰的。” “日向,我们认识快三年了吧?说真的,有时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常常让我觉得像谜一样。”思诗支着头看着我,柔柔的女人味从她的发梢和眉眼间渗出来。思诗那神态,别说是男人,连我都有些心动。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学着她支着头。 “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她耸耸肩。 “好了,该工作了,要不然我真的会被雷婆削死!”我微微一笑,扭亮桌上的台灯。 第三章 “喂!‘酒来’!”大鸟在我背后,拉拉我头发,用他那口台式英语将我的名字由国语翻成英语,小声地叫我。讲台上,老夫子颤着手,头都快垂到讲桌上了,干着嗓子在讲他的三民主义。 我转过头,唬着脸凶大鸟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拉我的头发!有什么屁快放!” “你就是这么凶,才没有男人要,连我都被你打败了!”大鸟还在嘻皮笑脸,我狠狠瞪着他,他才稍为收敛地说:“这个星期六晚上,在台大体育馆有一场校园演唱会,听说很正点,田鸡他们都要带他们丽仕去,你要不要去?” “你们带女朋友去,拉我去做什么?” “人多才热闹嘛!怎么样?去不去?” “不去。”我干脆的回绝。 “别这样,你不去,那多没意思!”大鸟没趣地说。 “算了吧!”我敲敲他的桌子。“你们哪是真的要去听演唱会,还不是想藉机找丽仕、泡马子!” “嘿!七月,你千万不可诬赖我!我对你的心皎如明月,如有异心,叫我——” “省省吧!鬼扯什么!”我伸手一捏,缝住他的嘴巴。 “七月,别这么残忍!”田鸡半蹲着溜过来说:“大鸟那颗心是玻璃做的,易碎得很!” “你们还在闹!老夫子在划月考重点了!”前面的胖妹回头警告兼提醒我们。 我推开田鸡,从袋子翻出红笔和蓝原子笔,听见老夫子用他那干干哑哑又带痰的声音咿咿呀呀地说: “这一行划起来,会考——翻到下一页——”他提高老花眼镜,眯着眼看了好久,才说:“这一行也用红笔划起来,会考——” “老师,到底是哪一行?” “就是这一行。”老夫子问冯京回马凉,继续说他的:“第六行,下面,划起来,这一题也会考——” “天啊!我真的被他打败了!”大鸟拍拍额头说。 我丢下笔,放弃做“垂死的挣扎”。 其实,老夫子算是好的了。这所变态学校充斥着变态老师,老夫子好歹还是公立学校退休的合格老师,其他的——学体育教数学!白天是证券行职员,晚上摇身一变,成为神圣的老师——这种例子不胜枚举。我们也看开了,懒得挑剔,反正大家不过是花时间花钱买换一张文凭。 文凭,这才是最真实的事——更或者说,我们只是想为年轻的生命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念这所变态学校之前,我在一所普通高中待了快两年。因为种种缘故,反正就是那么回事,我把所有的课本烧掉,不念了。然后我就离开家独立,浪荡了快两年,认识思诗,然后和她一起进入这所变态学校。 在此之前,我想过将来当老师,一辈子可以和“青春”这回事搅和在一起,虽然偶尔可能也会有自伤年华的事发生。后来我放弃了,我怕会误人子弟。 提起我们这所变态学校和那些变态老师,简直是中国教育史上的一大传奇。那些老头、秃头,硬是了得!我们本来会的东西,硬是有本事让他们越教越糊涂;课本一翻开,三颗星、四颗星,到处是重点,每题都会考,整本课本满满是星星;历史课本一打开,三页就概括了五千年,一部中国血泪史,十分钟不到就gameover掉。 第3章 也有上进型的,譬如阿诺。明知我们连联考的边都沾不上,他还是挺有劲的鼓励我们。他就是那股傻劲——把联考当摸拟考,亏他想得出来! 阿诺有很多名言,挺哲学的。好比说,“我会再回来的!”——这是魔鬼阿诺的名言,变态阿诺剽窃人家的。又好比说,阿诺偷偷暗恋过一个学哲学的丽仕,所以他也生吞活剥,硬着牙啃了好些黑格尔辩证和尼采存在主义之流的东西。他常说—— “在人生里头,因为人类的‘有限性’,所以才会对未可知的无限有所惧畏。你怎么去超越人生种种的荒谬?有限性又如何去超越无限性?——当然,你可以自杀,但那不是突破,也不是超越;想超越,你必须先去拥抱它!” 又好比说,阿诺暗恋丽仕失败,对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疑惑地问他: “这不是很荒谬吗?你根本不了解一个人,怎么可能产生爱!” 谁知他回答说:“爱情就是要突破荒谬!就像存在的前提就是为了毁灭,爱情是为失恋的心再做缝合,最美丽的心灵素。” 阿诺得了爱情的羊癫疯!我知道我没说错。 什么爱情!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一点也不羡慕。成为眷属以后,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纯情的小公主变成油腻的黄脸婆,就再也浪漫不起来了。那么,我的长发飘飘,所为为何? “喂!七月!”大鸟又在拉我的头发了。 “大鸟,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拉——我——的——头——发!”我拉下脸,阴阴的表情显得很不可爱。“我警告你,再拉我的头发我就翻脸!” “好!好!不拉!我不拉!”大鸟缩回手,双手平举在胸前,五指张开,掌心向我,一副警匪片里弃枪投降的二毛鸟样。 我不理他,脸朝窗外。窗外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鸟都看不见,紧临我们教室建筑的那栋危楼公寓的三楼人家,厨房里传来阵阵的爆油香。 “啪”一声,我把窗户关上。那种煮饭的味道,闻久了会得肺癌,我还不想那么早死。 一回头,碰上思诗的视线,两个人互相笑了一笑。思诗坐在外岛三角洲,和我的座标距离刚好由第一象限穿过原点斜划至第四象限。 “你又在跟那个施美花抛媚眼了!”大鸟回头斜横了思诗一眼。思诗在学校有她交往的圈圈,和我不在同一个国度。 思诗文静,但不是绝对的静;温柔,但也不是绝对的柔。说实在,她在学校交往的那些人,那个圈圈,我根本打不进去,说不上是哪里不搭调,反正就是不投契;而我和思诗之间,也许是一个奇迹。 “对了!干脆找施美花一起去好了!”大鸟踢我的椅子说。 “你少没神经了,思诗才不会跟你们这群呆子厮混!” “喂,七月,讲话要留点口德。”田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过来。“要去不去干脆一点!你以为我们那么爱听你损啊,要不是大鸟——” “要不是大鸟怎么样?”我插嘴说:“田鸡,你少在那里放炮!每次有什么事,你都慎重得像天快塌下来似的,结果最后大家都到齐了,就你一个爽约!” “没错!”大鸟重重拍打一下田鸡的头。“死田鸡,这次不准你再放大家的鸟鸽!” “你打轻一点!”田鸡好端端的没事找打,懊恼得很,皱皱鼻子说:“那,七月,你到底去不去?” “再说吧!”我不置可否。 下课后我和思诗并肩走出学校。思诗住士林,有公车可以到达;我住远了,南机场过去,有个山坡半山腰土二层楼半的屋顶违建。 “大鸟他们找你做什么?”思诗问。 “找我去台大听演唱会,这个周末。你去不去?”我们走向公车站,我把摩托车停在附近骑楼。 思诗轻轻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真羡慕你,跟什么人都可以处得很好,我就不行。” “谁说的!”我牵出车子,绑好头发。“你们那个美人才女圈我就打不进去;还有雷婆也跟我犯冲不对盘。我看雷婆就不会找你麻烦!” “那是因为我不会跟她唱反调。你啊,就是太有个性!” “算了!不提这事。”我发动引擎。“我先走了,明天见!” 驶开风速九十,我尚回头望了一眼。公车来得凑巧,思诗早已不在那里。 这就像我跟她的关系一样。每一回,不管怎样狂欢浪荡,曲终了,我们还是各回各的地方。思诗也许不知道,每次和她道别后,我的寂寞更深。 不过,我只是迷惘;尤其每回深夜经过城中心那座向天削瘦成塔的百货大厦时,我就觉得自己像无主的游魂,在茫茫的人海,浪浪荡荡。 也许就像阿诺说的,我们这迷惘的一代,在后后现代的迷离世界中,如夸父追日,追索着生存的价值与意义。 阿诺的话,总是很哲学的让我听不懂。 风速九十俐落地跃上山坡,整座城市被我抛丢在身后。巴比伦,夜眠了。 我停妥车子,轻悄地跑上楼顶。 房东一家住三楼,二楼半他们摆放祖宗牌位和各路神明,隔着水塔的另外一半则被我占了。如此和神鬼比邻而居,每晚我经过天堂和地狱共存的世界时,心里就生出一种荒谬感。 “回来喽!”我打开门,太保朝我扑过来,喵了一声。 太保是一只杂种的波斯猫,深灰色的皮毛,两只湛蓝的眼睛骨溜溜,暗着灯时看来奇书网阴森森的,又皮又坏,相当惹人嫌。 白毛的波斯就文静多了,高雅的风度,十足的贵族猫。波斯是纯种的血统,皮毛透白,美丽澄蓝的眼睛,身价不凡。好多人抢着买走它,我还在三心二意当中。 “肚子饿了?”我给太保和波斯一人挖一大汤匙的猫食。 太保三两口就把粮食吃光,贪心地过来抢波斯的东西。我打开罐头,另外挖一汤匙给它。 太保是猫如其名,一贯的太保作风。太保本来不是这么坏的,在宠物店看到它时,它尚挨着脸被欺负。我想它是学乖了——人跟动物一样,太温驯了只会让人瞧不起,甚至被欺负。 波斯总是好风度地让着太保,太保偏偏又霸又坏,常惹得我打,它才喵一声跳开,远远地窝在墙角,两只湛蓝的眼睛不安分地瞅着我,像在抱怨我的偏心不公平。 其实我心里比较偏爱太保。人对所有的生命是无法有相同的尊重和感情,总是有所偏执;而将心比心毕竟又是件困难的事,更何况抉择本身就万分令人为难不已。 波斯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用澄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我对它抱歉地笑了笑,它轻轻喵了一声,谅解似地趴下身子。 太保仍窝在墙角,张大眼睛瞅着我。我瞪了它一眼,指指它的“地盘”说:“睡觉了!” 它不理我,蜷着尾巴继续窝在墙角。波斯爬起来,喵一声,慢慢走到太保身旁,靠着它的肚子躺下;太保则伸出一只脚搁在波斯的背上。 我轻轻一笑,关掉厅中的电灯。 第四章 当我摸黑走进台大体育馆时,演唱会已经快开始。整个体育馆到处是人,黑压压的一片,而且吵得不得了,各种声音杂烩在一块,震耳欲聋。 灯光太暗了,我找不到大鸟他们。 昨天晚上大鸟还打电话给我“再确认”,我的回答仍然充满令他咬牙切齿的意兴阑珊。事实上,我是半个小时前听着楼下房东家第四台的餐厅秀那些无聊的说笑声,一直如同魔音传脑般地干扰我的耳朵,而且似乎是死不罢休时,我实在是受不了,才临时下定决心出走。 本来我是想到学校上课,可是骑车时不知怎么拐的,拐上了新生南路。于是我当下就决定从海洋馆那侧门进去,穿过操场到体育馆。 灯光一闪一闪的,什么颜色都有,气氛闹烘烘乱糟糟。人实在太多了,看样子都是台大学生。大学生实在真幸福,吃饱没事干就等着听演唱会。 我还是找不到大鸟他们。 演唱会已经开始,我匆匆在边角找个位置站好。 舞台布置得算华丽,灯影七彩,流丽地旋来转去。歌手们一个个上台表演,穿着朴实,就像台下的学生一样。 现在流行返璞归真,尤其这种民歌型的歌星,在唱片公司刻意塑造下,更是强调自然率真。校园演唱会,说穿了,只是唱片公司促销旗下歌星的伎俩手段。 当第二个歌手上台演唱时,我已经开始打哈欠;等到第三个穿圆裙、梳公主头的女歌手一开口唱歌时,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我转身想离开,然而那一道道结实疯狂的人墙,却着实考验我的体力和冲锋陷阵的能耐。我掂掂自己几两重后,放弃了“突围”的打算,打着大哈欠,继续忍耐那些对我而言毫无旋律的噪音。 但周围那些狂热的面孔和没理性的热赞声实在令我疑惑、纳闷不已。我常常不懂那些人崇拜偶像的心理。在我感觉,所谓明星、偶像,都不过是他们在舞台上的形象,台面下的真实,其实如你我一样平常。 但虽然如此,我仍得承认,站在台上那一刻的他们,还是很耀眼的。 其实,不独是这些偶像和明星如此,我想每个人都一样。人,要在特定的场合,属于他自己的舞台时,才显得出不凡的价值,才会发光。 台上表演不知什么时候已换了一位男歌手,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男歌手憨憨的笑容很让人有种亲切感,木讷的神态更是打破明星的神话。 第4章 这是直接的印象问题,与欣赏、好坏、感觉无关。 我开始觉得,跑来听演唱会是个绝大的错误。我回头朝人墙看了一眼,决定等台上歌手这首歌表演完后,突破重围离开。 可是当歌手呐喊着“你要我等你多久?十个春天够不够?”时,极突然地,我竟打从心底泛起一股抖颤,两行热泪曲折的流下。 起先,我并不知道我流泪了,只是觉得有种热热烫烫像水一样的液体滑过脸庞。后来我知道,那是从我眼眶泛滥出来的泪,我伸手拭掉它。 就在我拭泪的同时,我突然发现,就在我身后,更边角、更避光的角落,有个人靠着墙,静静地看着我。 看到那个人时,我心头像受电殛似地猛烈一震,只觉得四周突然寂暗下来,只剩他站的角落在发光。 我看着那个人,怔忡了一会儿,然后看见他选择在角落的理由。他穿了一身和演唱会完全不搭调的品味风格;虽然年轻,但看来不应该是会来听这种校园演唱会的模样。 我看着他,淡咖啡和暗青色相间的格子衬衫,淡棕色的长背心,灰黑色的休闲外套及风衣,配上亮灰的打褶裤、棕咖啡色皮带,和黑色鹿皮休闲鞋。 然后我看看自己,立领白衬衫,李维牛仔裤,磨皮的腰带,一双二百五十元开边拉链的系带白布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举动,下意识在比较什么似的。那是一个气质非常独特的男人,不笑的脸隐着冷漠忧郁的孤独,可是却让人猜不透心思。 音乐突然轰然一响,猛地震醒了我,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转头。然而一旦注意到那个人的存在,就无法再漠视,心里、眼角余光都不自觉地梗着这个异影。 我转身想突破人墙离开,人群却一直朝前挤来。几乎所有的人,都陶醉浸淫在音乐的狂热之中,我拼命想挤出去,却像海水退潮一样,节节败退下来。 好几次我差点被挤倒,整个人被包围在疯狂的涛啸声中。最后我绝望地想退回角落,有堆人挤来撞去,台风角扫到我,狠狠撞了我一下,我一个重心不稳,朝墙上直摔过去。 完了!我绝望的闭上眼。 我想着自己就要像一只烂老鼠一样撞上墙时,一只强劲的手抓住了我。那感觉像电殛一样震撼着我,我张开眼,接触到一双清澈冷漠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默默放开我。灯光暗下来,歌手婉转唱着抒情的歌。我很庆幸灯光恰好暗了,没人会看得清我脸上此时的表情——不!我不是害怕,我只是不相信—— 这座城市充斥着太多的神话,离奇、甜蜜,或者不可思议。爱情神话是最美的,可是我不相信。 只是那么一眼……我不相信!不可能的! 我凑身挤进人墙,寻着空隙慢慢地穿出一道一道的封锁。穿出最后一道墙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后面是层层的人潮,像浪一样。 天啊!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奋力挤出最后一道墙,轨黑暗的运动场快步跑起来。才四月初,春寒料峭,风吹得很冷,我却觉得全身仿佛着了火。发丝飞扬,像火焰,然而我却抓不住飘荡的那些光—— 不!我绝对不相信!这座城市充斥着太多的神话,泛滥着过度的繁华,我绝对不相信爱情神话,成人的世界里怎么可能还会有童话—— 但是…… 我停下来,缓缓回头看着体育馆迷惑的灯光。黑暗的运动场像荒漠,四望无际,全是黑暗。 风冷冷地吹,我的长发打斜地拂过我的脸颊。 这是际遇吗?我却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不相信爱情神话,成人的世界里不可能会有童话的!我绝对不相信! 但是…… 但是,我遇见了他。 ※※※ 第五章 春假即将结束的周末,我还在赶着那一套“追梦系列”的译稿润饰工作。雷婆给我下了一道最后通牒,这星期以前稿子再赶不出来的话,她就要呈报社长“看着办”。 看着办就看着办吧!她真当我是神出世,什么都会,什么都万能。那个八爪女,吃饱撑着,什么都要管,什么都想揽。 “日向,”思诗悄悄坐到我身边。“今天下班后你有没有空?” “有啊!干嘛?”我没有抬头。今天是截稿的死期,我还有一大本的译稿还没润饰好。 “是这样的,你……我……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个饭,我想介绍你认识一个人。”思诗吞吐了半天,好不容易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我抬起头看她,她微微一笑,笑得又腼腆又羞赧,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更像洋娃娃。 看她脸红的那模样,我再呆也猜得出来。我放下笔,敲敲桌子想了想,问道:“思诗,你该不会是要介绍我认识你的‘男朋友’吧?” “叫我美花吧!”思诗甜蜜羞涩地笑说:“他都这样叫我,说这个名字已经很好听,‘思诗’太做作了。” “是吗?”我淡淡一笑。 爱情的力量可真是伟大!嫌弃自己名字二十一年八个月,一直抱怨名字又土又俗气的施美花,仅仅因为喜欢的男人的一句话,就这么否定自己呕心沥血才创造出的别名,而肯定、喜欢起那一向被自己嫌弃是老土、没气质的名字! 但这都还是其次,我暗惊的是,我原以为美花和我一样,质疑爱情的神话,什么时候她却已那般无声无息地坠入情网? “思——美花,”我叫着这被我遗忘已久的名字。当初我并不觉得它“土”,但她坚持只许叫她别名,日子一久,这名字给我的感觉都生疏了,像在叫陌生人。 “美花,”我又叫了一声,以确定熟悉的感觉。“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认识的?” “快半个月了。我跟他是在唱片行认识的,他那时跟我买了同样一张cd——”美花的表情很陶醉,但当她接触到我的视线时,突然收起甜笑,歉疚地说:“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他是怎样一个人?”我笑笑地。 我笑得有些勉强。不仅是因为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还有,我必须承认,她甜蜜陶醉的笑留在在牵痛着我内心潜在的孤单感。 我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感觉。我总是一个人,浪浪荡荡,无法了解两颗心相系的喜悦。 我并不害怕孤单一个人,只是我突然了解,怀疑爱情神话的只是我;浪荡像无主游魂的,其实,也只是我。 “他那个人啊……”美花神色充满光采地说:“高高的,很有才气,他精通三国语言,从事口译的工作,同时也接一些文字翻译的case。不过,他总是冷冷的,不太爱笑,有些难接近的模样,但实在真的很酷!他那个人就是那样,你见到他以后一定会喜欢他的!” “哦?!”我笑得不甚由衷,低下头翻弄着桌上的稿子。 “日向,”美花拨掉我手中的稿子,撒娇地说:“下班后一起吃饭,就这么说定了,不许赖皮哦!” 我慢慢抬起头,想拒绝,看到她娇俏的表情,喉咙一涩,所有想拒绝的借口全梗在喉中,反意识作用地点了点头。 “哇!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美花笑得灿烂,洋娃娃般地天真烂漫无邪而没有心机。 她回去座位后,雷婆就上楼来。我看到她了,但当作没看见,埋头赶着润饰稿子。 “宋七月,”雷婆站在我桌子前说:“你还没弄完啊!你这种工作态度实在是不负责任,一点责任感都没有!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把这套‘追梦’完成?” 我不理她,继续做我的工作。 “宋七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雷婆往我桌子用力一拍,声音起码提高了八度,又尖又刺耳。许多人被她的叫声吓一跳,纷纷抬起头。 我按捺住怒气,冷冷瞅着她说:“雷莉凤,你是不是太闲了?还是吃饱没事做,觉得太无聊?” “你——”雷婆气得发抖,眼斜嘴巴歪,恨恨地说“我去找副社长来,看我是不是太闲了——” “你找玉皇太帝来也一样。” “怎么啦?”小叶离座位取开水,顺道经过问。 “你问她啊!”雷婆杏眼一吊,吊成三角眼。她撇撇嘴角说:“‘追梦系列’我广告老早都已经打出去了,读者也划拨预订了,结果呢?到现在连第一集的完稿都还没见着!他们楼上不急,我们楼下可急死了。读者天天打电话来催逼询问,叫我们怎么回答?” “完稿还没出来那关我什么事?我只负责润稿。要书、要完稿,你去跟美工组和印刷部的人要吧!” “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把人家拖得太久,这套书早就出版发行了!” 我冷冷看着雷婆,实在不想再就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和她浪费口舌。 小叶拍拍我,一边安抚雷婆说:“莉凤,你再缓一两天,我知道这套‘追梦’不太好做,字又小又多,不但量字麻烦,润稿也很累。再说,只有七月一个人负责,进度当然会慢一点。其实她的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这样好了,如果再有读者询问的电话,你将他转上来,我来跟读者解释好了!” “唔……”雷婆脸色极为难看,心里明明气极,又不敢得罪小叶,臭着脸离开。 我看看小叶,对她笑了一笑。 “你干嘛跟她闹得不愉快?”小叶说。 “没办法,她就是看我碍眼,跟我有仇——”我耸耸肩,不自觉地说着,随及住口,笑一笑说:“对了,谢谢你替我说话。 第5章 不过,我的进度实在落后太多了,本来一星期前就该结束这套‘追梦’的。” “怎么会!你的进度已经很快了。”她对我微微一笑。“好好努力,我先走了。”她端着茶杯回座位。 对小叶,我总是隔着距离看,其实谈不上什么特殊的感觉。她跟我是别属于不同世界的人,她在高,我在低,其间的层次落差,让我自然对她隔着点距离。 我不习惯“攀龙附凤”这种事,倒不是讲风骨,或者自重什么傲气,我只是一个人惯了,对这世界隔着距离。 倒是看着座旁空着的位置,有时会令我想起那个编辑,想起她说小叶的“秋天的感觉”、“属于诗人的季节”。 那个编辑,我想,也是和这个世界异质的人。她给我的感觉和我一样浪荡零落,但是,真的,对那个人,我实在不予置评。 下班时间到了,我尚有一大半本的译稿未润饰好。美花过来等我一起走,我坐在位子上没动,抬头看她,抱歉地说:“对不起,美花,我今天一定要将‘追梦’赶完,没办法去见你男朋友了。等下次吧!不过正好,难得的周末夜不用上课,你跟你男朋友好好玩吧!” “大东”为配合印刷部门,周末皆上整天班;下了班,正好是周末夜狂热最好的时刻。 “不行!你一定要去!” “不成的,你没看——” “不行!你跟我说好的!”美花将我桌上的稿子塞进抽屉,态度非常坚持。 “美花!”我把稿子抽出来,耐着性子解释说:“我今天一定得将工作赶完,只剩半本了——” “不行!”美花嘟着嘴,不满地摇头。 “这样好了——”我没办法,想了个折衷的法子。“你把餐厅的地点告诉我,我把工作赶完后,立刻赶过去。” “真的?你一定要来喔——”美花仍不放心。 “发誓!”我举起手,郑重保证说:“我工作一赶完,立刻赶过去。不过,你们不用傻傻地等我一起吃饭,自己先吃,我去了大概可以赶上喝杯咖啡。” “好吧!就相信你一次。”美花说:“在南京东路的‘犁坊’。你稿子润完,一定要立刻赶来。如果没来,我就跟你绝交。” “知道了。”我郑重点头。 看着美花的背影逐渐远去,我失神了一会儿。办公室里的灯光,一盏一盏地暗下来,只剩下我头顶这盏微弱的照明。我打开台灯,环顾人去楼空的办公室,心生茫然。这光景、次第,怎一个凄凉了得? “唉!”我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自己轻轻笑起来。 等我好不容易终于将工作赶完,已经快七点了。我匆匆收拾下桌上的东西,只要是纸的东西全扫进抽屉,然后抓起包包冲下楼。下楼后才想起灯没关,又匆匆冲上楼关灯,然后再度匆匆冲下楼。因为太匆忙了,灯暗视线不清,踩了空摔下来。 “好痛……”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极力忍耐住那种剧痛感,在黑暗中,极突然地茫然起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问自己。 这问题让我怔忡了好久。我慢慢站起身,甩甩头,急匆匆地跑出公司。 我将“风速”飙到极速,抢了两个黄灯,赶到“犁坊”时,正好是七点半。 服务生走过来要带位,我朝大厅望了望,对他比个手势,迳自朝里头走去。我看见美花了,他们坐在靠窗的角落。 “嗨,美花!”我站在他们桌前,松了一口气。 他们坐的是四人桌位,美花靠窗坐,她旁边的位子空着;另一边的位子坐了两个陌生的男人。靠窗的那人正看着窗外。 “日向,你总算来了!”美花高兴地拉着我坐下,笑说:“来,跟你介绍,这位是古志诚——”她笑看坐在我对面,看起来稳重可靠,安静寡言,读书人一样的男人,对我说:“志诚是冷青的好朋友,专攻天文科学,现在是天文台天文研究员。” 古志诚对我欠身微笑,我轻轻回笑。美花转向靠窗的那个人,嗔了声,叫他说:“冷青,你怎么搞的!日向来了!” 那男人从我来时就一直看着窗外,我知道他才是美花的男朋友,不禁有点好奇。 他慢慢转头,扫了我一眼,霎时,我的心像受了电殛般猛烈地震漾一下。我的脑海空白一片,只听见美花的声音说: “日向,他是杨冷青。我跟你说过他了。你别见怪,他就是这个怪脾气。冷青,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好朋友,日向光——宋七月,但我都叫她日向。”她停顿一下,看我在发愣,推推我说:“日向,怎么了?在想什么?你们认识?” “当然不认识。” 我不晓得美花为什么会突然那样问。我还没来得及回神,一个冷冷的、有点傲气的声音代我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杨冷青,他的整个人,全身的气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冷冽清清。 “宋——”古志诚微笑问:“我不知道是该叫你宋小姐,七月,还是日向?”他虽然在笑,但显得很沉静。 “叫我七月好了。”我没有犹豫。日向光是那个浪荡的无主游魂!而宋七月才是俗世的现实女子。 我原以为思诗和我浪荡着同样的心情,但不,她一直就是她,施美花。 “那我呢?以后我也叫你七月好了!”美花笑眯眯的,像洋娃娃。“孔子说,‘名不正、言不顺’,正了名才能谈大事。” “好啊,随你怎么叫。”我笑笑地,无所谓地说。 古志诚忽然招手唤来服务生,问我说:“喝什么?” “热咖啡。”我感激地看他一眼。杨冷青冷冷地扫我们一眼。 不一会儿,服务生端来热腾腾的咖啡和开水。我拿起开水,慢慢地,喝去了大半杯。 放下杯子,接触到古志诚的眼光,我对他微微一笑,听美花甜甜的嗓音在说着: “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什么都没玩到就结束了,实在真没意思!” “想玩,等你考完大学再说。”杨冷青极不温柔地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才四月——天天念书,烦死人了!” 我心里一惊。我从来不知道美花想参加联考,她从未对我说过这件事。虽然阿诺一直鼓励我们,把联考当作模拟考,考考看,也准备替我们报名,但也没什么人认真。我真的不知道美花心中何时开始有那种打算,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再烦也要用功念书。是你自己说的,想考大学,多念点书充实自己。”杨冷青口气仍然不温柔。 “是没错。可是,真的很烦呢!”美花鼓着腮帮子,转头问我:“你说是不是?七月?” 我勉强一笑,微微摇头说:“我不知道,大概吧!我从来不知道你想准备考大学……” “咦?我没告诉过你吗?”美花睁大眼睛,无辜极了。她嗔了杨冷青一眼,有点恼他般地娇嗔说:“都是他!跟我说什么多念书有益无害,所以我就想考大学啰!结果要他教教我,他却推说没时间!” 杨冷青无动于衷,像是没将那些话听进去,也不理美花。古志诚看看他们,搅搅杯中的咖啡,口气诚恳地问我: “七月,你呢?你有什么打算?也想考大学吗?” 我惊讶地看他。他像是感觉到自己这种交浅言深的语气与关怀的突兀,顿了一顿,歉然地解释说: “对不起,擅自这样叫你的名字,还有问这个问题,希望你别介意。”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我尚未来得及反应,美花就抢着笑嘻嘻说:“志诚,你别那么古板,跟你说,七月当然跟我一样,我们不管做什么事都在一起;再说,她的功课一向比我好,我都想去报考了,她当然也不会错过。对不对?七月?” 其实这件事,我压根儿没想过。我一直以为大学是和我无缘的名词,充其量只是像个“希望”模模糊糊地杵在那里,是幻象也是虚惘,能望能见却抓不着。这时美花这么问我,我只是不自在地微微笑,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自在。 我能明白美花为什么会有报考大学的念头打算。看到杨冷青时,就明白了。精通三国语言,学识气质品貌都过人好几等的杨冷青,怎么看,都是上品中的一品男人;有这样的男友,不管是谁,下意识里都会不安,都会极力希望自己在各方面都能和他相匹配。 而娇美动人,就像她的名字“美丽如花”,柔柔似水,女人中的女人的美花,最遗憾的,大概就是学历这一点了。 大概吧! 我突然想笑,但又笑不出来。看着美花和杨冷青低语谈笑,想起刚刚匆忙赶来,还没吃晚饭。我盯着咖啡看,空腹喝咖啡的关系吧,我突然觉得胃痉挛了起来。 “对不起,我上一下化妆室。”我忍着痛,慢慢离开座位。 痛!真的好痛! 我慢慢旋开水龙头,双手盛满着水,轻轻冲洗脸庞。 我到底怎么了?我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孤傲的脸布满着水珠,像泪一样。 胃痉挛痛的应该是胃,为什么我却是心痛?为什么我的心是那样地奇书网痛?究竟哪里不对了? “七月!”美花的笑脸突然悄悄在镜子里出现。 我吓了一跳,低下头,匆匆再冲洗下脸。 “你觉得他怎么样?”美花边说边取出化妆品补妆。 “谁怎么样?”我随便擦干脸,看她对着镜子,勾描出鲜丽的红唇。 “志诚啊!你觉得他怎么样?”她含含嘴唇,将唇膏抿均匀,觉得满意了,才将口红丢进皮包中,转过头来。 第6章 “很好啊,”我撕了一张纸巾擦着手,漫不在意地说:“成熟稳重,体贴可靠,又学有专长,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很不容易。” “那你很喜欢他啰?”美花眨眨眼,两眼水汪汪,加上睫毛很长,像极了洋娃娃。 我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用力搓着手,揉破了纸巾。 我将纸巾丢掉,又撕了一张。 “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到底喜不喜欢他?”美花又问。 “美花,你别闹了!”我从镜子看她说:“今天是来‘认识’你的男朋友,不是来替我找男朋友;更何况我对人根本没有这种感觉,不管喜不喜欢都不会有差别。” “你就是这样,我才替你着急啊!志诚人很好,你如果不讨厌他,就和他交往看看。再说,他的条件相当不错,你不是说他体贴可靠吗?七月——” “好了!别再说了!”我打断她的话,问说:“谈谈你吧!你跟你男朋友——他对你好不好?你很喜欢他吧?” “嗯!”美花笑甜甜地点头。“他对我很好,也很喜欢我。你不知道,当他第一次跟我要电话、约我时,我那时兴奋紧张得都睡不着觉。这就是爱情吧!又思念又期待。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幸福!” 幸福!我愣了一愣。 “你怎么了?”美花看看我,半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等着责备般,说:“是不是在气我现在才告诉你这件事?其实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那时我也还不能确定他的心意,所以……” “现在确定了?”我勉强微笑。 美花抬头,笑得又甜又灿烂,洋娃娃般的大眼睛,水汪汪得漾满光采,俏丽又可爱。 恋爱让女人变得更美、更有光采,尤其像美花这般水一样的女人,因为爱情的滋润,变得更加耀眼和亮丽。 “你真的很漂亮,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我衷心地称赞。 “你少棒我了!你才真是好看。我最羡慕你全身散发出的那种说不出的味道,很吸引人。” 味道?那种抽象、飘飘忽忽的东西?我看着美花,看着她乌黑亮丽直直披泻下来的娃娃头,看着她细致柔美的纤巧五官,看着她窈窕柔软的身躯——我如果是男人,绝对会爱上这种实象的美丽温柔。 而美花身材高我接近五公分,双腿直又长,但是看起来非但没有魁壮感,反而比我更有那种小女人的纤柔。她总是小鸟依人,却一点也不突兀。 “美花……”我约是看怔了过去,不禁叫了她的名字。 “嗯!”她从镜子抬头看我,大眼睛眨啊眨。 “没什么。” 我淡淡一笑,镜中的自己竟像影魂一样,飘飘忽忽没有实感。 ※※※ 第六章 春假过后,交出了“追梦系列”的润饰稿,紧接着小主管又交给我一套校园爱情的“心田深处”。由于日本授权公司方面强烈要求与坚持在五月底以前看见此套书的成品,所以出版事务迫在眉睫,最迟必须在四月底前完成所有编辑工作,送厂制版印刷。扣除掉打字与贴稿、校稿的时间,算一算,我只有十天不到的时间完成“心田深处”十四集的润稿工作。 这一来,我又开始陷入疯狂的忙碌中。 古志诚打了几次电话给我,他的话不多,我也总是静静地听。美花也提了几次,星期日四个人一起出去郊游。但每当她提起这件事,我总是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回答她。 前晚上课的时候,她又提起这件事,我搪塞说有事。周末,我跷班又跷课,和太保、波斯在山坡野地疯了一天。 今天一整天我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戴着随身听,反覆地听着惠妮休斯顿的savingallmyloveforyou。 太保在一旁一直用爪子拨着我的耳机,我推开它,它又惹人嫌地在我枕头附近绕过来绕过去,打耳机的主意。我索性闭上眼不理它,听着惠妮休斯顿嘹亮的嗓音,悲伤地反覆着“savingallmyloveforyou……” 然后,我感觉我的眼角湿湿的,然后有种粗糙沙沙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脸。我张开眼,发现波斯睁着澄蓝的眼睛看着我。 “怎么了……波斯?”我拔掉耳机,波斯低低喵了一声,夹在刺耳的、萦满整室的电话声中。 “喂?”我抓起电话。太保逮到机会扑住随身听拨拨咬咬,没两下,新鲜感没了,魔爪又伸向电话线来。 我一掌拍开它,它尾巴一扫,拂了我一脸的不满。 “七月?”大鸟打来的,嚼着口香糖的声音“恰——”“恰——”地说:“你在家!有没有兴趣出来压压马路?大伙儿都到齐了,就少了你。” “大伙儿?有谁?” “我啊!田鸡、胖妹,还有小李子——”大鸟说到一半,电话筒约是被抢走了,换成田鸡的声音说:“七月,我是田鸡啦!好好的星期天干嘛窝在家里拉屎?快出——”话到此夭折,我听到一旁大鸟拍他头的声音。按着又是大鸟嚼着口香糖的“恰恰”声。 “怎么样!七月,你来不来?”大鸟问。 “现在几点了?”我探在窗前,拉开窗帘朝窗看了看。 “快六点了。” “六点?”我发呆了一会儿。 天色还不算太暗,春分都已经过了,日照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过,大概是梅雨期的关系,天空多云,看起来世界总是阴阴的。 “你们现在人在哪里?”我想了想,问大鸟说。 “我们现在在‘统领’这边。你现在过来的话,刚好赶上七点钟那场电影。”大鸟嗓门奇大,那地方太吵了。“你赶快过来,我们在麦当劳等你。” “好吧!” 挂了电话,我又呆了一会儿。太保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墙角,湛蓝的眼睛泛着光,滑滑溜溜,像贼一样地看着我。 我倒了一些牛奶在它们食盘里,又各开了半瓶的猫食放在一旁,对波斯说: “波斯,你要看好太保,不要让他乱咬我的书;还有,叫他不可以睡我的床。上次他搞得我床上全是毛,害得我差点过敏。听懂了吗?拜托你了。” “喵!”波斯轻轻叫一声,回答我“懂了”。 我摸摸它的头表示感谢。太保阴沉地盯着我们,一副很不屑的样子。我踢了它一脚,它不甘示弱地咬了我一口。 “你这小子!”我凶它,它甩着尾巴,高抬着下巴不理我。 太保实在坏,我心里却对它偏爱! 我想,不只是人,动物对感情也是敏感的。怎么对它,它心里都有感觉,是不是真诚,它心里也都明白。我常常跟太保和波斯说话,它们就像朋友一样对我有所回应。 “好了,我要出去了!你们两个好好看家。”就连衣服也没换,只换了球鞋。 我骑上“风速”,才发现钥匙没带在身上。只有房门钥匙。摸摸口袋有一张蓝票子,正好有计程车载客上来,回转要下山腰,我招了它到忠孝东路。 在麦当劳找到大鸟他们时,电影还有半小时才开场。一伙人蹬蹬地下楼,公派小李子买票,在一旁闲闲等着。 “哈一管?”大鸟点了一根“七星”给我,我摇头。 “我要!”田鸡把“七星”接收过去。 胖妹递一包薯条过来,我捡了一条,嚼蜡似地无味。 胖妹手上满满是薯条、汉堡、炸鸡、可乐等粮食。我看她吃得辛苦,伸手替她分担了薯条和汉堡两袋食物。 “七月,怎么没看到你那辆很神的‘风速’?”田鸡推推眼镜问。 田鸡在seven-eleven干大夜班,是个标准的机车迷。 我们这一伙,除了田鸡、我;胖妹在肯塔基当parttime三日;小李子在沙龙干助理,专门伺候女人的头发;发廊晚上生意好,小李子三天两头摸鱼跷课。我们,各有各的历史,各有各的沧桑,或者风光。 只有大鸟,富家子、衰么男,上头五个姐姐个个出息、比他强。他被比来比去比烦了,气衰之下二流高中退学不念了,从北台湾转到南台湾。转过巴士海峡,最后转昏了头,转到我们这所变态学校。 他才刚过二十岁,明明比我小,身材健壮魁梧,站在他身旁很有安全感。他以前玩排球,杀气腾腾,现在不打了,穿起皮衣、牛仔裤、马靴,酷得迷死一干小女生团团转。 原本我都是和美花在一起的。我常和她骑着我的风速九十驰骋在这座城市。慢慢的,反正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她有她的才女美人帮,我被算入大鸟这一伙。 但我们两感情一直很好,就像“清秀佳人”里的安妮雪丽和戴安娜贝利。我们发誓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不论地老,不论天荒。 “嘿,七月,你的‘风速’呢?”田鸡睁着四眼,四处乱找。 “别找了,我撇轮子——”我抬抬头,以为是眼花,一幅极让我心灵震撼,如电殛般的背景一晃而过。再回头找时,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 周日夜晚,这条黄金街道上,充满着寻找刺激享乐的人群。我们,只是其中的一粒小尘埃。 田鸡四眼瞪着我,我摇摇头说:“我赶计程车过来的,钥匙忘在房间里。” 我们惯常说着一些俚语、混话,属于我们特有的文化。但在看到那背影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我收了口,一本正经的回答。 这时小李子从售票口那头挤过来。人多得不像话,快开场了,购票的队伍还长得像一条龙曳到骑褛去。 第7章 这部片子才在美国上映不久,票房横扫千军了,叫好又叫座,讲地球绝种生物,侏罗纪时代恐龙的故事。票价n贵,买学生票还要接近一客“芳邻”嫩鸡排的价钱。 其实史蒂芬史匹拍的东西,说穿了就是卖卖“梦想”和“希望”而已。从“外星人”、“虎克船长”,到这部片子,他给小孩子“梦想”,给大人“希望”,唯独我们——我们呢?我们这群夹在中间缝隙的边缘人呢? 我突然迷惑起来。 田鸡在一旁呱呱地叫:“小李子,你有病啊,坐这么前面,要看个鸟!” “买得到票就不错了,你少在那里哼哈!”小李子悻悻地说:“肚子快饿扁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我把炸鸡给他。他整袋拿去,咬了一口鸡腿,边嚼边说:“刚刚在窗口附近看见两个马子,挺正点的,大鸟,你想不想上?我罩!” “算了吧!小李子,一个慈禧太后你都罩不了,还想罩大鸟温马子!”田鸡不捧场地说。 小李子跟胖妹之间若有似无,反正一伙打打闹闹,也没挺认真过。聚散如浮萍,这种事,人伙都看得很开。 “田鸡,闭上你的青蛙嘴!”胖妹塞了一只汉堡在田鸡的嘴里。 “算了!上楼了!”大鸟俨然老大般发号施令。 那几个座位果然很糟糕,看跳大腿舞还差不多。田鸡嘴巴不停咕哝埋怨,小李子听得火大,弓起腿往他屁股狠狠踢一脚说:“快来啦!还在一直唠唠叨叨念什么!隔你屁!不爽的话不会不要看!” “我操!你轻一点行不行?”田鸡回头嚷嚷。 电影还没开场,里头闹烘烘的,全是人,多得不像话。小李子和胖妹挨着走道坐,田鸡居中,我坐在田鸡的右手旁,大鸟则坐在我另一旁的座位。 胖妹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弄来两桶爆米花,传了一桶过来。田鸡吃得嘴巴啧啧作响,全是他的口水,大鸟隔空拍他说:“田鸡,你卫生一点行不行?全是你的鸟口水,叫我们吃个屁?” “哪!”田鸡把爆米花递给我,拿走我手上的薯条。 我将爆米花给大鸟,他摇头,我又传回去给田鸡。 “不吃?”田鸡问。 我摇头。大鸟另外给了我一片青箭。 大鸟平常上课时,嘻笑不正经,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真正在街头“混”,却这样叫人意外的成熟稳重。大鸟酷得有格,可是那是年轻人的崇拜,我太老了。 我们这一伙,我最老,二十一岁半。 “七月,接着!”小李子丢给我一只鸡翅膀。我接着,撕了一半给大鸟。 其实我并不喜欢在看电影的时候吃东西,跟食欲或礼仪什么的无关,只是心情的问题。再者,我一向不喜欢那些高油脂的东西,油腻又不消化。 电影果然如我预料中的无趣。我并不是反大牌反权威——大家都说好,为何我却觉得如此无趣?我想是感动人的因素不同。同样是史匹柏的东西,“et”曾让我热泪沸腾,侏罗纪的时代,却端得遥远。 灯光慢慢变亮,电影将要散场。我伸个懒腰,手臂横到大鸟身前。他已经站起来,看着我笑了一下,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起来。 “不好意思,偏劳你了。”我笑笑的。 他瞪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反手扣住我的脖子。我不防他这突然的举动,跌在他身上。 “大鸟,你干什么?放开我!”我叫了一声,不过一点也不惊慌。 田鸡还坐在位置上啃着剩下的炸鸡块,只是抬头随便望了我们一眼。我双手去扳开大鸟扣在我脖子上的手臂,脸上带着笑,视线游移,扫过走道和后几排等着散场的人群。 就那样,我看到了就坐在我们身后隔了两排不远处的杨冷青。 他不动不笑不打招呼地看着我。我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杨冷青像是单独一个人,我找了找,看不到美花或是古志诚,或是任何像是和他有关的人。 “大鸟,别闹了,快放开我!”我挣脱大鸟的手,站好身子,有些踉跄。 大鸟扶了扶我,倚在我身后。 “田鸡,走了啦!”我催着田鸡起身说。 田鸡还在吃,我踢踢他,急着想离开。 “等等!让我把最后一块吃完!” “出去再吃吧!挤在这里,怪不好受的。” 我尽量避免再朝杨冷青的位置望去,却免不了还是会不小心接触到他的眼光。我朝他微微一笑,他牵动嘴角,勉强也算是回我一笑。 到了楼下,大鸟看看表,问我说: “时间还早,要不要再到哪里逛逛?反正你回去也只是跟猫玩,干脆好好玩个够再回去。” “不成,我明天还得工作。” “七月,别扫兴了。”田鸡说:“上次你不是说想打pachiko,又没时间吗?今天刚好!打完pachiko,我们还可以去唱ktv。” “不行,我累了。” “这样就累了?七月,你实在太逊了。” “猪头!”胖妹打了田鸡一下。“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超人?用点脑筋好不好?” “你们不要老是对我动粗!万一被你们打挂了怎么办?” “安啦!你皮厚肉粗,禁得起打,葛不了的。”小李子说。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沧桑了。 “我先走了,拜!”我摆摆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回到住的地方,太保和波斯互相打闹,玩得很起劲。看见我回来,两个人一奇书网左一右绕在我脚旁喵喵叫了几声。 “回来了!”我往床上重重一摊。 太保跟着跳上床,坐在我的肚子上,张着湛蓝的人眼睛,歪了歪头看着我。波斯也跳上床,缱绻在我的枕头旁。 “不行喔,波斯。”我侧头对波斯说。 波斯用澄蓝清澈的眼看看我,安静地跳下床。我半起身,看着太保湛蓝的大眼睛说:“太保,你也下去。” 太保不动。我伸手叉住它前脚,将它抱下床。 而后,我洗脸、冲澡出来,看见它们一直坐在那儿,怔怔地盯着我瞧。 “放心,我没事。”我微笑说。 动物的感情真的比人类敏感。它们感觉出了“什么”,感觉出了我心里那我自己也说不出的“什么”。 隔天早上我睡迟了,匆匆出门到半路,“风速”不合作地抛锚,等机车行把车子修好,赶到公司时,已经快十点了。 三楼闹烘烘的。雷婆放着工作不做,跑到三楼来,而且和美花交头接耳态度非常亲热。 “今天台什么风?”我问小主管。 小主管慢条斯理地整理桌上文稿,细声细气,考验我的听力说:“日本授权公司那边派了代表过来,社长亲自接待,还特别高价聘请了一位临时翻译人员。刚刚他们来这里巡视过了,现在大概正往印刷部门那边过去。那个翻译人员听说是雷——莉凤大学时社团的学长,而且巧的是,竟然是施美花的男朋友。对了,你跟施美花是好朋友,她没告诉你吗?” 我望了美花一眼,想对小主管微笑,却笑不出来。嘴角牵强地扯了一下,默默地走回到座位。 一整天,我埋头工作,不跟任何人交谈,也不无意地张望。我什么都不想,工作效率却出奇的好,到下班的时候,已超出了预定的进度。 我快速收拾东西,像急着逃难一样。小主管诧异地看看我,我对她笑了一笑。微笑是最好的自锁工具,有什么不愿意对别人说的事,只要笑,就什么都不必解释。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走时,美花叫住我。今天一整天她也都很忙,我们都没时间交谈。 “七月,等等!”她跑到我面前,亮着洋娃娃般的大眼睛说:“别急着走。冷青打电话来邀我们一起吃晚饭。” “是请你吧?”我强迫自己笑,微笑。 “讨厌!别这么说,就算是陪我吧!”美花娇嗔说道。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其实,他另外还邀请了雷——莉凤啦!莉凤是他大学学妹。所以,你一定也要去。你是我的好朋友,不可以不陪我。” “可是……不行的,美花,你忘了,要上课。”我显得为难。 “跷一天没关系吧!你上星期六还不是跷课了!” “那是因为——” “我不管!你一定要一起去啦!七月,你是我的好朋友!就算是我拜托你……”美花拉着我的手,撒娇地央求着。 “美花!”雷婆蹦蹦地走上楼来。“该走了,学长在楼下等我们!”说着,瞟了我一眼。 “七月也要一起去。”美花拉着我的手不放。 “她也要一起去?”雷婆又瞟了我一眼,怀疑又不悦。 “当然喽!七月是我的好朋友。”美花丢下雷婆,拉着我下楼。 到了楼下,我突然觉得心跳得好快,莫名地不安起来。我挣开美花的手,说:“美花,我看我还是不去的好。你们难得一起吃晚饭,有很多事要聊,我去了只是——” “你又来了!”美花打断我的话,拽着我的手,硬拖我出去说:“大家都是好朋友,不必要这么见外。快走啦!他在车子里等我们。” “车子?他开车?”我愣了一下。 “对啊!有什么不对?”美花莫名其妙地问。 “可是我——” “学长!”我来不及说明白,雷婆也下楼来了,十分喜悦地对杨冷青招手。杨冷青的车子停在大门口外。 杨冷青从车中下来。雷婆跑过去,美花拉着我也跟着快步走过去。 第8章 “冷青,”美花甜甜一笑说:“我也请了七月一块去。她跟我是好朋友,所以也是你的好朋友;你不能不请她一起吃饭。” “是吗?”杨冷青竟然笑了。他拉开车门说:“既然这样,那就请了。日向大驾光临,那是我的荣幸。” 日向?我呆了一呆。 美花好像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亲热地挽着我说:“还在发什么呆?快进去!” “我……”我看着她,微低了头说:“我骑机车。” 美花大概太过欢喜了,所以忘了我那辆心爱的风速九十。 “对喔!我竟然给忘了!”美花娇憨地吐吐舌头。 “所以,我想我还是不——” 我想说我不去了,杨冷青若无其事地阻断我的话:“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会把速度稍稍放慢,你就骑车在后头跟着就行了。”他说:“时间差不多了。莉凤,上车吧!” 他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再说不去,只好骑着“风速”跟在他的车子后头。 他今天的态度,和昨天以及上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大概是因为美花那番话,他才对我如此客气。 到了餐厅,美花和雷婆自然靠着他两侧坐。桌子只有四边,我只好坐在面对杨冷青的那个座位。 我和杨冷青的关系疏远,也谈不上什么话,只有低头闷不吭声地吃着,总他们三人谈往事、谈工作、谈近况,谈得津津有味。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小时。快八点了,我默默地喝着咖啡,看着他们三个人谈笑成一团。偶尔,美花转过头来招呼我,我就适时陪些笑。 这顿饭,我吃得简直比死还难过。一杯咖啡破天荒被我喝得见了底——该糟!我暗暗诅咒,今天晚上又要失眠睡不着觉了。 平常我很少喝咖啡、茶等刺激性的饮料,所以咖啡因对我的作用力很大,不消半夜,就足够叫我整夜辗转难眠。现在我将浓浓的黑咖啡全喝光,今晚我是别想睡了。 “日向,你怎么都不说话?在想什么?”日向?我又呆了呆。 我抬起头,接触到杨冷青冷清的眼眸。美花和雷婆不知什么时候离座上化妆室。 “没什么。”我微微一笑,想让自己尽量放轻松。“对了,听美花说,你精通三国语言,是那三种?” “英语、法语、日语。”杨冷青嘴角噙着笑,态度很亲和:“我在大学念的是英文,也修过一些日文课程,后来到英国念书,辗转去了法国,在巴黎待了两年。” “你真的很了不起。”我衷心地佩服。 他扬扬眉。我心头一跳,不知为什么,突然为他那个举动感到些许不安。也许是我自己过于敏感,但是,他的态度和善得总让我觉得像是假的一般,很没有真实感。 “你又在想什么?”他问:“你对我好像很见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因为我抢走了美花。” “怎么会!”我急忙澄清说:“我跟美花是好朋友,美花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更何况你是她的男朋友,我怎么可能对你见外?” “那就好。”杨冷青满意地点头。 美花从化妆室回座位,见我们在聊天,感兴趣的问:“你们在聊什么?说给我听听。” “我刚刚问你的好朋友,是不是因为我抢走了你,所以对我见外,不喜欢我。”杨冷青笑着告诉美花。 “讨厌!你怎么这么说七月!”美花半嗔半撒娇地轻轻捶了杨冷青一下。 “七月跟我是好朋友,你是我的男朋友,她当然也会当你是好朋友。对不对,七月?” “欸……”我回答得有些尴尬,连笑,也是很勉强。 但美花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语气娇嗔地说:“七月,以后你要多帮着我。冷青如果欺负我,你要帮我说说他。”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怎么行!”杨冷青抗议说:“她今晚吃了我请的晚餐,应该是帮我才对。” “啊!你想!”美花扮个花稍鬼脸。“七月才不会这样就被你收买。对不对,七月?” “欸……”我微笑,只是一个劲儿地微笑。 雷婆怎么还不回座位?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雷婆出现。当她的身影终于出现时,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服务生过来为我又添了一杯咖啡,反正铁定要失眠了,我一口一口地喝着,不到一分钟就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全都喝光。 他们两人聊的话题,我完全插不进去。晚餐吃的东西,在肚子里发酵,翻腾得我一直觉得想吐。我从口袋里翻出表瞄一眼时间,九点了。 “对不起,我上化妆室。”我轻轻站起来说。 我在化妆室躲了将近十五分钟,实在没有办法了,硬着头皮回座位。他们还在聊他们的事,没有人在意我的存在。 服务生又过来替我的空杯注满咖啡。我等咖啡温了,一口气喝光,然后再瞄一眼时间,九点半。 “美花,时间不早了,我想先离开。”我开口说。 “再坐一会儿,现在才九点半。”美花看看表说。她的表跟她的人一样,镶花的手链,充满女人气;不像我,夜市摊上,九十九元一只的电子表。 “我觉得有点累,想先回去休息。”我站起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七月,再多聊一会儿嘛!”美花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走。 “美花,我真的累了。” “美花,让日向先回去吧!我看她真的累了。”杨冷青说。 “日向!谁啊?”雷婆好奇的问。 “对啊!莉凤不提,我还真没注意到。”美花笑说:“冷青,你也真糊涂,还叫七月‘日向’。” “真的!我自己也没注意到!”杨冷青先笑说:“常听你提起这个名字,听惯了,不知不觉就叫出口。”他看看我,笑笑说:“七月,你可别见怪。” “不会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微笑说:“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杨冷青含笑说。 美花俏皮地对我摇摇手,稀奇的,连雷婆也目送了我一眼。 回到住的地方,才开了门,太保像是伺机很久似地,立刻迎面扑来。我蹲下去将它抱开,抱歉地说:“对不起,太保,我很累了,没心情陪你玩。” 我帮他们倒了一些牛奶,疲惫地坐在摇椅上,整个人像是要往地心陷进去似地。太保悄悄走过来,跳在我腿上,对我低低地喵了一声。 “对不起,占了你的地方。”摇椅是太保最爱窝憩的地方,算是它的地盘。 我把地盘还给太保,往浴室走去。 洗完澡,我觉得更疲惫了,却了无睡意。 我静静躺着,睁眼盯着天花板。闭上眼,演唱会那一晚角落那个男人的脸浮上我脑海,清晰成杨冷青立体的五官。 这一夜,我就那样,睁眼到天明。 ※※※ 第七章 因为杨冷青的关系,雷婆对美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异常的亲热。但她跟我仍然有仇!看见我,鼻子和下巴也总是朝天翘成一道抛物线。 “宋七月,那套‘心田深处’你润完了没有?我准备在这一期的‘星星公主’上广告了。”我正要上化妆室,雷婆上楼来,在通道拦住我问。 “你去找我们组长吧!”我懒得回答她,怕她死缠着我,答非所问地走进化妆室。 她跟进来,和我并排站在镜子前。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低头洗手,不想理她。她沾点水拨拨刘海,看着镜子,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你别痴心妄想了!学长不会看上你的。他最不欣赏的——哦!应该说,讨厌的女孩子就是像你这种粗鲁、没气质,穿着一件牛仔裤到处跑,没有一点女人味的女孩。他喜欢娇柔、纯真、温柔的女孩,就像美花那样——” “你说够了没有,你是不是在嫉妒美花?”我拿美花当矛,反击雷婆恶意的挑衅。 “可怜喽!偷偷喜欢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自己偏偏又是对方最讨厌的那种女孩——可怜哦!”雷婆刷刷眉毛,舔舔嘴唇,对着镜子假意自言自语,丝毫不理我的反击。 我用力搓着双手,厌恶看到她那种嘴脸。关掉水笼头,朝身上抹了抹,我很快地离开化妆室。 才回到座位,小主管就递来三本原文漫画和译稿。昨天我才刚交出了“心田深处”的所有润饰稿。 “月底以前赶得出来吗?”小主管问。 “月底?”我皱了一下眉头。扣除掉假日只有两三天的时间而已。“我尽量赶,赶不来我也没办法。” “麻烦你了。”小主管说道。 我随手翻翻原文漫画,被封面上的标题吸引住。 热恋39c——火一样沸腾的红颜字。封面上水彩渲染画成的一个长发女孩,神情冷清,美丽而孤独。 第二集的封面仍是同一个女孩,眼神有点寂寞地凝视着背向她、神情孤绝的男孩。那男孩,有一双清澈冷漠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像杨冷青的眼睛。我呆呆地望了很久,直到小主管轻声叫唤我。 “七月,电话。”她拍拍我。 我回过神,又看了男孩一眼,才接起电话。 “七月?我是古志诚。” “古志诚?”我又呆了一下,眼光不自觉停在封面那男孩那双清澈冷漠的眼睛上。我拍了一张纸,盖住它。 “同事送了我两张音乐会的票,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音乐会?” “小提琴二重奏。今天晚上在国家音乐厅演出。” “今天晚上? 第9章 可是我要上——”我直觉地找理由拒绝,说到一半才想起学校校庆放假。 “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直说好了,我只是刚好手边有票,又听美花说你今晚不上课,所以……”古志诚朗声说。 但他的声音听得出来是刻意勉强的开朗,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反正票都有了,不去听也是白白浪费了。几点开始?我们约在哪里碰面好?” “七点!”古志诚的声音显得兴奋高亢。“你几点下班?我过去接你。” “不用麻烦了。你告诉我在哪里碰面,我直接过去。” “那么,六点半,我在国家音乐厅的正门口等你。” “好。那么,——再见。” 挂了电话,我又在发呆。最近老是无缘无故地发愣或出神发呆,陷入思绪的洪荒状态,总得别人叫唤了好几声后,才悠悠地还魂。 “热恋39c……”我移开纸,视线又落在那双清澈冷漠的眼睛上。 演唱会那晚站在角落的那男人,有着一双相同的清澈冷漠的眼睛。他不笑,就像封面上的男孩一样,而凝望的长发女孩,就像…… “七月!”美花小声推推我。 “啊?”我微微一惊,顺手将书翻过去,让封底朝上。 “哪!一线。”美花神秘地指指电话。 我的电话?美花神秘的态度让我觉得疑惑不已。 “喂,我是——” “日向!”我还没说完,杨冷青的声音便传进耳里。我看了美花一眼,她笑得很得意,早就知道电话线上的人是杨冷青。 “日向,”杨冷青说:“今晚我请美花看电影,你一定要一起来。每次我们找你一起来,你总是说有事、没时间,今天应该没借口了吧!” “我今晚有事!” “又来了!你如果再推说有事,就是不当我和美花是朋友!” “不是的,你别误会!”我急忙看看美花,急急解释说:“我今天晚上真的有事!我……我跟志诚约好去听音乐会。” 我实在是不想说,但不解释又不行。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然后杨冷青正要开口,美花把电话抢过去说:“这样刚好!冷青,你跟志诚说,听什么音乐会嘛,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好好玩一玩!” “美花!”我想抢回话筒,她实在是太自作主张了。但她用手臂挡着我,不肯将电话交还给我,一边又跟杨冷青说:“就这么说定!你现在赶快打电话告诉志诚。我们晚上见,拜!” “美花!”我想做最后的抢救,她已经将电话挂掉。 “来不及了!”她笑嘻嘻地:“七月,你真会保密!每次找你一|奇-_-书^_^网|起出去,你总是说有事,原来是跟志诚……”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瞎说!” “算了!我们是好朋友,你何必瞒我!”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百口莫辩,美花根本已认定我跟古志诚之间有了什么。 “好了,你不说就算了!不过我真的很替你感到高兴,你总算也有喜欢的人了!你老是说你不相信爱情——” “美花!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跟志诚之间真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皱皱眉,越解释却越描越黑。 “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美花根本不相信我的解释。 “美花!”我叫她。她回头朝我神经地笑啊笑,摆摆手走回座位。 “唉!”我烦躁地吐了一口气,心情莫名其妙乱了起来。 美花既然那样认定,不管再对她说什么,根本就解释不通。从此我定无宁日,她一定会一厢情愿地为我的幸福找归宿。 热恋39c……我没什么特别的意识地转着漫画书。 摄氏三十九度……那是体热发烧的温度,是感情沸腾的温度——就像美花和杨冷青两个之间的温度。 这一个多星期来,他们邀请我一起出去多次,我总是推说有事婉拒了。“有事”——那的确是借口,也算是理由,我要上课,要陪太保、波斯,要兜风夜游,很忙的。 但我瞒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我必须承认,我怕看到美花和杨冷青两人之间那种甜蜜亲热的样子。 那是会灼伤到我的心的热度。 雷婆说的也许没错—— 我到底在想什么?不!我不承认这种心情! 这多像我润笔下,那些寻常可见的校园爱情漫画故事!两女一男三人行,夹在中间当电灯泡的单恋角色…… 不!我绝不要当那个中间角色!我要走得远远,避得远远!我绝不承认自己这种心情! 浪荡在这座迷离的城市,不相信爱情神话的我,竟然,竟然困身于可笑的一眼情钟,恋上迷离的夜孤独于热闹的演唱会现场角落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却又是——又是我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 我绝不承认这种心情! 况且,他也许根本已经忘了演唱会相遇的那一晚。是的,他根本已经忘了。 “七月,下班了,东西收好了吗?”美花满面春风地走来。 “美花,电影还是你跟冷青去看就好了,我想——” “你什么都别想了,跟我走就是了。”美花半拖半拉强迫我跟着她。 到了楼下,杨冷青的车子已等到门口,却不见古志诚。 “咦,志诚呢?”美花问。 “天文台才下班,他总不能插翅飞过来吧!我跟他讲好了,他会直接在‘统领’等我们。” “‘统领’?这个时间开车到那里,要塞到什么时候?” “别担心,总是会到的。”杨冷青不惊也不慌,好像不管什么事,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上车吧!”他打开车门。 “我骑车……”我站在原地不动。 “车子就放在公司吧!明天早上上班委屈一下搭公车就是了!”美花替我拿主意说。 “可是……”我仍犹豫着,实在是不想去。 “别再可是了!”美花将我拉进后座,自己很快地坐进前座,嘱咐杨冷青开车。 塞车的情况没有想像中的严重。“大东”地陲域市的边疆,位于省市交接的边界上,杨冷青绕道河滨道路进入高速公路,切上建国高架桥进入市区,行车速度比预料中还快。 车中收音机一直是开着,调频在轻音乐的频道。我静静听着音乐,一直没有谈话,听着美花和杨冷青愉快的说笑,偶尔,美花回过头来,我才将注视窗外的视线收回来,用微笑来代替回答。 转进忠孝东路后,速度就慢下来了,走一步停两步,再好的耐性都快被磨光。杨冷青调转收音机的频道,收听警广的路况报导,主持人刚好说完最后一段话,播放歌曲。 歌曲听起来似曾相识,我转头朝前望了一眼,竟遇到杨冷青由后视镜传来的眼光。我垂下眼,又将视线调往窗外。 就在这时,收音机传出来歌手的呐喊—— “你要我等你多久?十个春天够不够?” 我心头猛然震了一下,呆呆地不能动弹,只觉得泪又要流下。 等待虽然无奈,总还有个期盼的对象。而我呢?不相信爱情神话的我,浪荡如无主的游魂的我,为什么想流泪?为什么会为歌手的呐喊,不自觉地震撼? 我只是像无主的游魂,浪浪荡荡。我是否在等待什么? 是吧?我在等待什么。 等待蹉跎。等待未知。 随着思绪,我不由自主地看着杨冷青,却发现他也正从后视镜中看着我。他的眼睛清澈得能窥透人的心思,我再度垂下眼。 到达“统领”时,古志诚早已买好票等着。 “对不起,说好要去听音乐会的!”我道歉说。 “没关系。”古志诚温和地微笑,对大家说:“快开演了,进场吧!” 四个人一起看电影,座位就像有了默契似地划分两地。美花和我坐中间,古志诚坐在我右手边,杨冷青则坐在美花左手边。 我无法专心,电影终了,我总算得救般松了一口气。原以为可以解脱了,美花却嚷着肚子饿,抱怨晚饭只草草吃些包子而已。 吃饭时古志诚跟我说了些他工作上的情况,以及他研究的领域事务。我听得入神,几乎忘记冷青和美花在场。 “那你是否相信外星人的存在?”我转头问古志诚。 我们吃的是乡村铁板烧,依循在电影院中的位置而坐,四个人一字排开,面对忙碌的大师傅。 我跟古志诚谈得忘我,忘了坐在我们左侧的美花和杨冷青。 “很难说相信或不相信。”古志诚微微一笑。“科学研究,讲求的是证据;但研究科学,先决条件又必须有强烈的质疑精神。科学虽是硬梆梆的学问,还是需要有想像力的。” “这么说,你是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 古志诚微笑不答,反问我说:“你呢?” “我?”我没料到他会反问,想了一下才说:“我当然是倾向浪漫主义。有美丽的神话,星空才显得绮丽。” “那么你是相信有外星人?”古志诚又笑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并不是所有的外星神话都会像史蒂芬史匹怕的‘et’那般温情和一厢情愿,想想‘异形’的情况。” “天啊!别破坏我的想像!”我有点想呕,拍拍胸口说。 看着我那样,古志诚笑得很开心,我受到他的传染,也笑得很开心,等我们笑声歇了,才发现美花和杨冷青一直没说话。 “对不起,只顾着谈话,忘了你们。”我看看美花。 第10章 “就是啊!”美花的口气酸酸的。“你们两个只顾着谈什么外星人,谈得浑然忘我,我跟冷青想插嘴都插不上。” “对不起。”古志诚不好意思地道歉。 “一句道歉就算了吗?”美花狡黠地转转大眼睛,说:“志诚,你是研究天文的,对观测星象应该也有一番心得。哪一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到郊外野营,就罚你带领我们观赏美丽的星空。”她推推杨冷青,半得意半撒娇说:“你说这主意好不好,冷青?” “不错。”杨冷青点头说:“就这个礼拜六好了。志诚,你该不会有异议吧!” 他越过我问古志诚的意见,分明有些故意。但我不敢随便猜测他的意图,沉默不作声。 古志诚并不直接表达意见,只是微笑说:“你们别擅自作主,美花和七月晚上要上课,该不会忘记了吧?” “这点你不必担心。”我想乘机推拒,被美花抢先说:“翘一两天课不会怎么样的。再说,我们都快毕业了,课程也大半都结束,去不去上课都无所谓了。” “美花!”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你别说话。这是对你刚刚忽略我们的惩罚。”美花说。 “可是我——” “七月,你这么讨厌跟我们在一起吗?”杨冷青突然开口,古志诚则静静地看我。 “怎么会!你们别误会!”我不懂杨冷青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迫不得已表明立场。 听我这么说,古志诚脸上浮起安然的笑,杨冷青笑痕淡淡,似乎没表情。 “既然不讨厌,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再抵赖。”美花俏皮地勾勾我的小指头。 我闷闷地吃着东西,为自己的懦弱、意志力不坚强而感到生气。不是不高兴,我只气自己为什么不坚定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想法,而那么被动,一点用都没有! 把盘里的东西吃完以后,我略略抹抹嘴,掏起表看了一眼,起来说:“很晚了,该回去了。” “才十点半而已!七月,你不要这么扫兴!”美花说。 因为是补校生,生活型态的关系,我常常在夜间浪荡。但我讨厌夜生活。我的夜是无光的气流,身体宛如敬在空气中般被穿透。 “还是早点回去好了!”杨冷青起身付帐。 离开餐厅,杨冷青的车子就停在路旁。我犹豫一会儿,还是下决心说:“我就住在这边附近过去一点而已,搭车很方便,我自己搭车回去。” “别这么客气了,进去吧!”古志诚在我身后,带着笑为我打开车门说:“反正冷青自己开车,很方便的。送大家回家,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是啊,七月,人家都是朋友,你不要再那么别扭了,快进来!”美花已坐进车子,转过头来趴着椅背说。 我坐上车子,美花对杨冷青说:“冷青,先送七月回家吧!” “等等!”古志诚跟着坐进我身边,关上车门说:“我看还是先送我和美花吧!我和美花同住在士林一带,冷青和七月则住在这附近一带,先送我和美花,同样的路就省得多绕一趟。”他转头对我。“你不介意吧?七月?” 我摇头。这时再多说什么话只会让人觉得多余。 到了士林,美花先下车;转过一个街口后,古志诚也下车。 “那么,七月……”古志诚下车后关上车门,站在车旁不知想说什么。我看着他,眼神不免有几分疑问。 他看看我,再看看杨冷青,末了,终于挥挥手微笑说:“那么,晚安了,七月。” “晚安。” 杨冷青发动引擎,我回头再望了一眼,占志诚犹站在那里目送我们,瘦高的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衬得无声的世界多了几份夜的味道。 车子转出马路之前,杨冷青突然地停下了车子。我觉得奇怪,听见他说:“不管你心里多么不情愿跟我在一起,你不觉得,基于礼貌,你多少该些到前座来?” “啊!对不起!”我完全没想到,连忙下车改坐到前面的座位,一边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没想到……请你别介意!” 我真的不是有意把杨冷青当成司机,只是下意识里一直避免和他面对面或靠得太近。 他没说什么。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变得很闷,气氛也显得沉沉。再不说话我真的会窒息。我放松神经,用轻松的语调说: “没想到美花会那么认真地考虑大学的事。最近她变得很用功,拼命念书,斗志很旺盛。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对她有莫大的影响。” “她老是做些有勇无谋的事,不过这样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做,也不努力就放弃还来得强。” “的确。她如果想做什么就会坚持到底,不像我——”我顿了顿,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她有我所没有的信心和决心。” “是吗?”杨冷青也看着前方,眼光并没有朝我望来。“我倒觉得你比她有自我多了。美花依赖心重,她所谓的‘坚持到底’其实也只是在有倚靠的前提下,一种个性上放任的骄纵。这大概和她的背景有关,她是么女,又没遇过什么挫折,事事顺心的结果,总认为没有自己想做而做不成的事。” “这就是她的优点啊!也是她比人强的地方。”我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倒不如说她投了好胎,生长在一个富足的家庭。” “这倒也无可厚非。其实每个人都明白,能达成多少的成就,就看父母用了多少的金钱堆砌。” “你过于悲观了。” “不!你别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而不是在谈理念的东西。”我转头看他,他也恰巧转头过来。 目光相接,我们反倒彼此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说:“你认为志诚这个人如何?” “志诚?”我愣了一下,一时之间表情显得很不自然。 但杨冷青没有注意到这些。车内光线暗,注意太多的琐碎费神又费思量。 “是啊!你对他有什么感觉没有?”杨冷青问得理所当然。 “感觉?”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知为何,感觉却像我每天夜里回去经过另半边那鬼神同处一堂的世界时,那同样的荒谬。 杨冷青一直等不到我的回答,又接着说:“难道你对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你们谈得很投机,看起来也很开心,对彼此都很有好感——”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很快打断他的话说:“大家都是朋友,碰巧有话题聊得来,就这样而已。” 我实在不愿意那样莫名其妙地和古志诚被凑成一对,有一个施美花在一旁鼓噪,自以为是就够我受了,我真的不希望再从杨冷青嘴里听到这些话。 但天不从我愿,他用怀疑、不相信我的眼神与语调,尖锐的说道:“朋友?只是这样吗?这么单纯?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和志诚之间只是‘普通朋友’?!” “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认为男女间有真正的友谊存在?” “当然。我们大家之间不就是如此!” 他冷笑两声,显得讽刺又不屑,冷冰的态度,完全迥异于他这些时日以来的亲切。 “朋友?哼!”他冷冷哼了一声说:“你在说醉话吗?我看你不像是那么天真的人。”他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几乎是憎厌的语气说:“告诉你,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情,不是一方有着爱恋的感觉,就是想和对方上床的欲望,都是有企图和目的的存在——” 我咬着唇,脸色越刷越白。杨冷青冷冷扫我一眼,继续说道:“很显然的,志诚是喜欢上你了。他从以前就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觉,当然也不擅于隐藏自己的感情。虽然他表现得笨拙,相信你也感觉出来了。你是当事人,不是吗?如果说你没感觉,那是骗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忍耐不住,脱口而出。 “我要说的是——”车子爬上坡了,他将车停在路旁,同过头来,冷冷瞪着我说:“志诚喜欢你,但你呢?你的一切举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如果你不喜欢他,那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玩弄他的感情。” 他到底在说什么?他竟然认为我在玩弄古志诚的感情? 从头到尾都是他跟施美花在一旁瞎搅和,我想躲却躲不过,像个傻瓜被要得团团转;而现在,他竟然一副为朋友伸张正义的模样! “你可以下车了。”杨冷青对着空气说,态度相当冷淡。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伸出手开门——他突然抓住我,眼神认真阴狠,用冻伤人的冰冷口气说:“记住我说的话——你如果喜欢志诚的话,那是最好不过;否则,不要再接近他了。” 有一瞬间,我以为我会流泪;但没有。我的眼神黯淡无光,缺乏泪水滋润般地干涩。 杨冷青直视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观察我。我甩开他的手,静静地下车。 深夜无声,凉凉的风吹得我的心在结冰。 ※※※ 第八章 三天时间就应该完成“热恋39c”的润稿工作,我迟迟没有完成。小主管居然也没催我,任着我过着没有人催稿施压的好日子。 我将书带回住的地方,请了一天假,一口气将所有的译稿润饰完成。工作完了,我倒在床上,弯着手臂挡住眼睛,任破碎的泪滴弄湿了衬衫的袖口。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为爱情而哭泣。 女孩美丽寂寞的眼神,究竟原因是因为伤感的爱情。 第11章 爱上了好朋友的男朋友,虽然得到对方的爱却得不到好友的谅解,所有的沸腾,末了却成为灼伤自己的热度。 摄氏三十九,原来其实是寂寞的温度。 女孩友情与爱情两难,选择友情就背叛爱情,选择爱情就背叛友情;最后她选择全部放弃—— 电话声刺耳的响起来。太保喵了一声跳上床来。 “七月,你不来上课,躲在家里作什么?” 大鸟打来的,难得正正经经的口吻。 “现在才几点,上什么课!” “不早了,都快六点半了。” “这么晚了?”我拉开窗帘看看窗外,天色果然片片暗暗,我居然都没发觉。 “你最近怎么了?难得看到你的人,找你出来也都没空。你不来,一伙儿都快散光了。” 我没说话。那次聚会以后,我们一伙儿就慢慢散了。当然,在学校还是常会见面,只是结党游戏的心情散了。接近骊歌的季节,大家都处在边缘的心情。 “算了!”大鸟说:“反正早散晚散都会散的,也不只是因为你的问题。”他停顿一下,改变话题说:“你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上课了,是不?” “唔……”我看看天色,在犹豫着。 “不来也没关系。”大鸟接着又说:“阿诺说了,反正快毕业了,想来上课的人就来,不想来的也没关系,只要记得来考试就好了。” “他真的这么说?” “骗你我就隔屁!”大鸟郑重地发誓:“他还要大家多努力一点,剩下两个月好好冲刺一番。现在大学录取率那么高,一个搞对盘,说不定‘模拟考’就真的变‘抽考’,宾果上了!” 我哈哈笑起来,笑出了泪,笑弯了腰。太保和波斯在一旁不知所以地看着我,两个人仰着小脑袋,同样蓝澄澄的眼睛看起来无辜有趣极了。 在那一刹那间,我下定了决心。虽然离联考只剩两个月,但—— “喵!”太保扑向我。我倒在床上,他跟过来,舔舔我的脸,毛茸茸的身体弄得我脖子好痒。 “太保,你别闹了!”我好不容易才摆脱太保。 我打开书桌的底层抽屉,把塞在里头的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那些书在抽屉里蹲了快三年,颜色仍然如新,干净得像刚从印刷厂出厂。 我将它们一本一本摆在书桌上,心中那念头更加明确清晰。为了不辜负阿诺的美意,为了让白花花的报名费被吃得有价值一点,我想我是该好好念点书。 离联考虽然只剩两个月,但两个月就够了,凭我的聪明才智,想考上随便一所大学绝对没问题。 “对啊!一定没问题!”我抱起波斯悬空转了一圈。 是的,一定没问题。我不是那种软弱的人,不找个人倚靠就活不下去;只要是我下定决心的事,只要我下决心去做,我知道,一定会成功。 这是我对我自己的自负,我对自己有这等的自信。 “喵!”太保又来闹我了。我避开他,冷不防看到摊在桌上那水彩渲染的美丽女孩寂寞伤感的眼神。 摄氏三十九……热恋的温度。 而我的心情霎时降到零下冰点。 很多事情是不能摊开来讲,爱人的心情就是一桩,因为不是每桩爱情的事都能那么地理直气壮。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我拍拍太保。“好好看家,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我骑着“风速”,迎着风飞也似地滑下坡,抢过第一个黄灯,一路滑泄到城市的底端。 我其实没什么目的,只是想驰骋在风中,像我从前常常那样。结果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中,远远就看到那座朝天削瘦成塔的通天大楼,像浮球一样浮在整座城市红橙黄绿蓝靛紫的灯影中。 我打算沿着象征这座迷离的城市——“巴比伦的通天塔”绕过一圈后,就回半山腰住的地方。但就在“风速”滑过城中那座热闹的百货大楼时,我不经意地朝来往的人群一瞥,看到了一帧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一晃即逝,我只觉心脏猛然遭了电殛一般。 我几乎是立即煞车追上去,但“风速”还是朝前滑了几尺。车子一停,我立刻跳下车回头追了过去。 四周全是人。即使我刚刚没看花眼,杨冷青大概也早已走远,不知去向。我从第一栋百货大楼底楼找到顶层,再搭电梯下来走出大楼,颓然地坐在广场上。 我对自己一连串失常的举动感到荒唐又荒谬。我到底在做什么?又究竟想做什么?!我不是施美花,杨冷青根本不在意我! 我却像傻瓜一样,盲目地在这里追寻。 我垂低着头,由下斜视着天空,那座通天的塔斜立在我身边,尖尖的塔顶高耸入夜天。 我慢慢起身,踱步到“风速”栖停的地方。车子来来往往,停|奇-_-书^_^网|停放放,而“风速”——不见了。 “风速呢?”我无法相信地瞪着原该停着“风速”的地方喃喃自问。 刚才我丢下“风速”,急急忙忙地冲入人群,连钥匙都没取下来……天啊!我往墙上一靠,几乎痛恨起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么?竟然迷失了自己,丢下最心爱的伙伴。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难过地流下泪来。 隔天周末,我继续请假,躲在被窝蒙头大睡。约到中午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我住的这顶层不必经过房东家,直接可由外面露天的水泥楼梯出入。反正住在这里的人,从山顶、山腰到半山坡全是违建,建筑形式、设计全是住的人自己随意、自由心证。铁皮、水泥、瓦片,或者钢筋,爱用什么就用什么。 门外的人不死心地一直咚咚地敲。那人绝不会是房东,如果是房东早就扯着嗓子大叫了。再说,我想了想,这个月的房租、水电费我都已经付了,不到收钱的时候,伟大的房东是不会轻易上来我的地盘的。 门外的人还在咚咚地敲门。我忍无可忍,诅咒了好几声。那些声音咚咚的,简直叫我神经衰弱。 “烦不烦啊!一直敲!告诉你,没人在!”我扯着喉咙大叫。有时候,太文明实在是很惹人厌。 但那个敲门声还是固执地咚咚地响。 我卷着被跳下床,用力打开门—— “对不起,打扰你了。但美花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所以要我过来看看。”我尚未及出声,映在门口杨冷青的脸先叫我出神愣了一下。 他站在门口,穿着和我一样的衬衫牛仔裤。太保偎在我脚边,湛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杨冷青,且从喉咙里发出充满敌意的低呜声。看样子他很不欢迎杨冷青。 “看来,你的猫很不欢迎我。”杨冷青冷淡的眼光看似不经意地往我屋中一扫,停在电话上,挑眉似地看着我。 我跟着转头,走过去将电话筒搁好。 那是我故意搁着的。我以为美花打电话找不到我的人就会放弃,没想到她居然叫杨冷青过来。 而杨冷青的心思也叫我费疑猜。他不是警告我别再接近古志诚了吗?我这么做不是正中他下怀,他大可不必老远跑来找我!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东西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吧!”杨冷青问。 “走?去那里?” “露营。那天不是说好了?不然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做什么?”杨冷青目光四处逡巡。“你的东西呢?” “没有。”我退回屋中,卷着被,坐在摇椅上。“你不用找了,我没准备。” “没准备?” “我并不想扫大家的兴,不过,我没打算一起去。”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杨冷青非常专断,眼底闪着冷酷的光。“你动作最好快一点,我还得赶去接美花。” “那你就赶快去,走的时候请替我把门带上。再见!”我扑上床,卷着被蒙住头。 电话不识趣地哇哇叫起来。我伸手想切掉,杨冷青先一步接起电话。我瞪着他,听见他说:“美花?没事,你不用担心。七月没有把电话筒搁好,所以电话才会一直打不进来。我们都准备好了,马上过去接你。——不用?为什么?……这样……好吧!那待会儿见!” 杨冷青挂掉电话,就着椅子坐下来。波斯跑过去他身边,他将它抱在膝盖上,僵硬的动作有点像勉强。 “喵!”波斯轻轻甩动一下尾巴。 “怎么了?你怎么还不走?”我坐起来,仍然卷着棉被。 “还不急。美花说不用去接她了,要我们在广场大厦前等她就可以。她和志诚联络过了,志诚也会直接到那里和我们会合。” “我说过我不去。” “你以为由得了你吗?”杨冷青用接近冷酷的表情和声音说。 我讶然地瞪着他。 杨冷青这种冷漠的态度对我来说并不陌生。那一晚,当他警告我不要再“玩弄”古志诚的感情时,就是用这种冷得近乎是厌恶的态度对待我。 “为什么?我不懂……”我不禁喃喃摇头。 但他没有回答,沉默地盯着我。波斯跳下他的膝盖,沉默地走到墙角;太保则低弓着身子瞪着杨冷青,不断发出充满敌意的低呜声。 “太保!”我低喝了一声。 动物都是很敏感的,总是能察觉出我所感受不到的事。大概是杨冷青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太保感受到了什么,也许是不好的,所以太保才会那么敌视他。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沾染了美花的气息的关系。太保从以前就不喜欢美花,总是甩着尾巴高傲地拂身背向她。 第12章 “太保!”我又喝了太保一声,卷着被子跳下床对杨冷青说:“你请吧!我不认为我不想做的事有人能勉强我。” “那好!你自己对美花说吧!”杨冷青拿起电话摆在我面前。“你以为你躲着就没事?你不是说大家都是朋友?” 我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可是你说——”我脱口说了两句,接触到杨冷青的眼光就像被掐住喉咙般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我说了什么?”杨冷青两只眼像是会发光的石头,清晰却遥远,灿烂但寒冷。 我默默注视着他的双眼,直到承受不住了,才低下头咬着唇说道:“我懂了,我去就是了。走吧!” 坐在他身旁时,我一直看着窗外没说话;他也沉默地开着车,无视我在他身旁的存在。我不禁想起雷婆说过的那些话——也许杨冷青真是讨厌我的。 然后我又想起水彩渲染的那女孩美丽寂寞的眼神,想起我为她伤感的爱情流过的眼泪。 泪,悄然无息地滑下我脸庞。我怕杨冷青发觉,不敢伸手擦掉眼泪,强迫自己看着窗外。 “你哭也没有用。”杨冷青突然开口,意外地,冰冷的语调里藏着疼怜的动摇。 他怎么知道我在哭?他当然知道我不会为了被强迫参加露营这种小事而哭,那么,他是否察觉了什么? “砂子吹进眼睛了,所以……”我急着想掩饰,撒了一个智能不足、没什么脑筋,用眼睛一瞄就能拆穿的别脚谎言。 “你能等多久?”杨冷青没有理会我的解释,定定地看着前方,双眼在发光。 “什么?”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力量。 “告诉我,你能等多久?”他一直没有看我,定定地看着前方,侧脸望过去的轮廊相当深,充满冷峻刚毅的东方调。 我把脸转向窗外,极力忍住强烈的盈泪感。 “不懂吗?那我再说清楚一点。你能等——” “够了!”我叫了一声。他的问题令我颤栗,我不愿去懂。 到了广场大厦不久,美花就来了。她背着大背袋像要去远足,开心又兴奋。 “志诚还没来吗?”她的声音像连串的珠子,清脆甜美。“真是的!交代他绝对不能迟到的,竟然比我还晚到!” 美花叉着腰,气鼓鼓的;但看起来却娇憨可爱,充满小女人的味道。她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一点,也没认真生气,只是甩甩那姿态。 美花一来,我就显得更沉默。我并不是个性阴沉的人,只是最近常常会不自觉或自发性地陷入沉默中。 “志诚到底怎么搞的?现在还不来!”美花大发娇嗔。 杨冷青也显得沉默。对照美花的兴奋和焦急,我们两个倒像不关己事的局外人,对此事完全没有一点兴趣热中。 古志诚足足迟到了半小时,来的时候,身旁还跟着一个女的。那女孩一身野狩的装扮,马裤、长靴、卡其布上装,相当“高段”,看起来是有钱人家小姐的气派。 “志诚,你怎么搞的!迟到这么久?”古志诚一到,美花就不断对他抱怨。 “对不起!对不起!”古志诚拼命道歉,样子真无奈。 他身旁那女孩瞪着大眼睛看着美花,向前一步极突然地问道:“你是宋七月?” 那态度口吻相当不友善,而且不客气。美花愣了一下,看看那女孩,再看看古志诚。 古志诚连忙上前拉开那女孩,对大家解释说:“对不起,没经过大家的同意就擅自携伴参加。她是我母亲朋友的女儿,我们从小就认识,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所以——” “你说那么多做什么!快告诉我,谁是宋七月?” “由贵!”古志诚再次拉开她,一一为大家介绍。 “原来你才是宋七月。”楚由贵走到我面前,带点鄙责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我转身走开,迳自坐上车;杨冷青随后也跃上驾驶座。 “上车吧!”他发动引擎说。 我们朝山上而去。山间光害少,星空比较瑰丽灿烂。 不过,我们要去的地方没有正规的露营地。车子,我想也开不进去。说穿了,我们事先并没有详尽的计划,反正露营,走到哪儿就睡到哪儿,只要有水就行了。再说北部的山大都只像小土堆,没什么深山丛林可以迷失人,更没有什么老虎狮子之类的猛兽,所以随处野营也很安全。 车子偏离省道,走的全是在地图上名不见经传、看不到人的羊肠小径。杨冷青把车子停在小路旁,我们缘着一条乍看会断气的小溪溯溪而行。走没多久,看到一处空旷的草地,视野他不错,就决定在那里扎营。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楚由贵嚷嚷着问。 大家都看着杨冷青,他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往东北角海岸中途某个不知名的小土山。这一带这种山很多,高不过百公尺,景色却荒凉得像藏了什么鬼怪。看看这些野芒草!我敢打赌,不出多远,一定有个小聚落什么的。” “别管那些了,赶快搭帐棚吧!”美花对身处何地并不感兴趣,招手说:“冷青,七月,快过来帮忙!” 古志诚早已默默在搬东西,我想过去帮忙,楚由贵敌视的看我一眼,使我定住了脚步。 杨冷青将我拉过去说:“过来,帮我把帐棚拉好,我要钉桩了。” 美花在杨冷青身边,不晓得忙什么忙得团团转,我看她两手空空,并没有认真在忙什么。她走到我身旁,蹲下来,重复着拉我正用力按紧的绳子。 “对了,你没生气吧?”她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我听得出来是对杨冷青说的。 杨冷青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你生气喽!对不起!我一时匆忙,才忘了告诉你——”她露出小女人的娇憨,半撒娇着,转头问我说:“七月,冷青是不是对你发脾气了?” “他为什么要生气?”我问,觉得奇怪。 “我忘了告诉他,你养了两只猫。他最讨厌猫了!”美花伸伸舌头,俏皮淘气。“他不喜欢小动物,对猫尤其有偏见,太保又那么凶……没发生什么事吧?” 杨冷青讨厌猫?! 我不禁抬头看他一眼,他也回我一眼没表情的脸。 难怪太保那么不欢迎他。动物真是敏感啊!谁喜欢它,谁不喜欢它,相逢的第一眼它就感受得出来。 “七月,你怎么了?我在问你话!”美花摇摇我。 “啊!对不起!”我险些松掉绳子,急忙拉稳,回答美花说:“有我看着,太保不敢乱来;杨——冷青也很有风度,对太保和波斯都很客气。” “这样就好,我还真担心哪!”美花释怀的绽放着俏丽的笑容。 我不再说话了。头一转,看见另一边古志诚和楚由贵说说笑笑的忙碌情况。我下意识地将头转开,感觉到有人在看我,那个目光冷冷的,是杨冷青。 搭好帐棚,一切忙碌就绪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杨冷青生了火,美花把带来的饮料和干粮分给太家。天色很快就暗下来,几个人围着火,瞪着火光吃着东西。 本来美花将我塞在古志诚身旁,但楚由贵防卫甚严,明显的敌意和醋意都冲着我来;我吃了几口干粮,借故离开火圈,避开他们四个。 早知道不该来了,但我还是来了,倒不是因为屈服于杨冷青的胁迫,我只是想,该解决的事情总该解决。而现在出现了楚由贵这个人,也许倒是个好现象。 我爬上一块石头,仰头坐着。星空没有想像中的灿烂,倒是草丛间传来的虫鸣热闹非凡。 不知昆虫动物间有否谈情说爱这回事?我看着草丛想了想,大概没有吧,只有人类才会自寻这种烦恼。恋爱是一种麻烦的事,不小心沾染上就会染上许多症候并发群,完全是一种病态和变态。聪明的生物不会自寻这种苦恼,人类,我想是太愚蠢了。 就像巴比伦那座通天的塔——人类建了那座塔,想与天比高,结果招惹神怒,巴比伦于是沉沦了…… 亲爱的神们自己是没什么心事的,却把深深的烦恼植进人们的心中。爱情是众神对人们所作最阴险卑鄙的惩罚;它们让人类为爱烦恼和痛苦,一代复一代,永远沉沦在情爱的苦恼深渊中。 所以我不相信爱情。 在成人的世界里,没有传奇和神话。 “七月!” 有个声音叫我,我回头,古志诚站在石块后的黑暗中。他走过来,爬上石头坐在我身旁。 “我找了你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他说。 “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聊聊,你一直避开我。” 我沉默下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古志诚接着说:“今天下午我正准备离开时,由贵刚好来找我。她知道我有露营活动,硬要跟着我来,我拗不过,只好让她跟着。其实我心里另有一种期望,我希望因为她的关系激起你对于我的注意和感觉。但我的希望落空了,你并不在乎她的出现,或者应该说,你对我并没有那种感情,我是白费心机了。” “是吗?你并不像是会用那种心机的人。”我的口气很淡,但仍讶异古志诚如此的坦白,微微有一点不安。他已经把原先彼此心照不宣的感觉说破了,感情一摊开,许多可能的冲击就躲不过。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古志诚对我微微一笑,仰头看着星空。 “不,我喜欢你,只是我不相信爱情。” “那是因为我并不足以激发出你内心狂野的热情。” 第13章 古志诚以洞悉什么似的眼神看着我说:“你并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你不爱我,你的感情不认同我——心不答应情不深,我的感情激发不出你内心狂炽的热情。” 我疑惑地看着他,对他这番话感到怀疑和迷惘。 “你的气质和冷青很像,你们有着同样飘荡无依的眼神。”古志诚对我的怀疑和迷惘报以轻轻一笑,说道:“他和你一样,不相信爱情,似乎没有人能激发出他深锁在内心深处那炽热的感情。说真的,他会和美花在一起,令我感到很意外。” “意外?为什么?”我感到不解,同时也觉得很讶异。 “他拒绝过很多女孩,不相信感情这回事,把爱情当游戏,质疑真情和不朽。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孩许过什么承诺,朝夕长久相处那更是少见,所以他会和美花在一起,我才感到意外。他似乎真的爱上美花了。” 最后那句话让我感到心脏狂跳一下,狠狠地抽痛起来。 “初次见到你,我就感觉你的气质很熟悉,遗憾的是,我融化不了你的心,激漾不出你的热情。” 今晚古志诚说的每句话,几乎部让我保持沉默,难以出声回答。本来我想藉着这次露营把事情解释清楚,没想到他先一步说破我们彼此间那心照不宣的感觉。他其实并没有杨冷青说的那样脆弱不堪;他对感情一事的承担,也许比我们都还坚强。 比起我选择逃避,懦弱得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他的坦白与勇于面对,表现出了他个性上的坚强。 “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热情才激发得出你内心深锁的感情?那个人显然不是我。本来我以为冷青……因为你们是同一类型的人。请别介意,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将内心的感觉说出来而已。” 我轻轻摇头,默默看着前方低垂的夜空。 “你不必在意我的事。”古志诚的声音低回下来。“其实我很想等,想一直等下去,等到你肯将感情摆渡到我的岸边,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感情的事如果能够勉强,沧海早就可以变桑田。” 我们两人都沉默下来。古志诚仰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他保持那样的姿势很久,久久才缓缓又开口说: “其实,我是在为自己的痴心不够找借口。我很明白我不是那种能抛下一切、执着于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人。我冷静的思考,理智告诉我如何选择情爱。你的感情本能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所以你的感情并不认同我。我用理智在恋爱,而你们却是凭感觉去爱人。你和冷青一样,你们情感激烈,追寻着相互燃烧的灵魂。” “不!我不相信爱情。”我终于打破沉默说:“成人的世界里没有神话。这世上哪还有什么不朽的传奇?就连轰轰烈烈的印象感觉,也只是小说家和电影用来骗人的不切实际。因为现实不是如此,所以人们才会特别向往强调忠贞、海枯石烂、此情不渝的爱情。事实往往相对于幻象;而我,只是平凡的现实女子。” 我说得语无伦次,坚持不承认自己的不相信爱情是因为感情的无依;更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对感情的追寻。 “为什么要坚持你不相信爱情?”古志诚又用一种洞悉什么似的眼神望着我。“你在怀疑什么?迷惘什么?” “没有!我没有!”我连连摇头。 “你别紧张,我并不想探查你什么。” “不,我想你误会了。其实,我有什么好隐瞒?”我仍然不承认,不愿心事被知道。“我只是不相信……”我的声音低弱下来。 “七月,我真的不行吗?”古志诚低低的嗓音在静夜听来恳切又诚挚。“我想过,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也许你是喜欢冷青的——” “你别乱想,冷青是美花的男朋友,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我急忙否认。因为太急躁了,反而显得我的心虚。古志诚静静地看着我,我别过头,解释说:“我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不该爱的人,说什么也不会!” “是吗?”古志诚冲我一笑,并不像在怀疑什么,笑容显得明晰地透彻一切。“如果感情的事能完全听你作主、控制,爱情就不会那么叫人迷惘了。我们都能将心事隐藏得很好,只有感情不受控制,也因为它的‘背叛’,才有许多情不自禁的故事发生。” “情不自禁?”我呆了一呆。 “是啊!情不自禁……”古志诚声音低低的。“如果,你爱上了冷青的话,你会怎么办?” “不可能的,我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他。”我不断摇头。 “我是说‘如果’。”古志诚低语暂歇,看着我又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爱情更是如此。” “不可能的!”我还是摇摇头。“美花是我的好朋友,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介入她和冷青之间的感情。明知道对方是不该爱的人,我不会让自己的感情陷入泥悼,做出不可原谅的错事。” “爱情并没什么对与错;爱上一个人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无须觉得对不起谁。爱情是人类最原始、最赤裸的感情,你只能忠于自己的心情,忠于自己的选择。” “不!我不能!”我一直摇头,不肯开放自己的心灵。 古志诚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他察觉出了什么? “你能的,七月,”古志诚温和地说:“否则你就应该可以接受我。但你的感情并不认同我,因为在你内心深处,你始终忠于自己坚持的感情。”他停了停,旧话重提:“感情的事,其实是身不由己。如果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即使明知对方是不该爱的人,你也会陷下去,这就是爱情——不管什么该或不该,只管你内心最深处的赤裸坦白。” “不,我不会让自己陷入泥掉,真到那时候,我会避得远远的。”我说出了内心话。 但古志诚却用一种预悉什么似的眼神看着我。我避开他那种眼神,怕被看穿内心流窜的情绪。 我没有自信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一切。今晚他说的这一切也许都是出自无心,却引出我心中的许多痛。尽管我不断地否认,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情,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我早已陷入泥悼,陷入感情的泥淖。 明知道不该爱上杨冷青,我的心还是那样不自禁地为他感到悸动。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思慕却不敢承认,非但背叛美花,也背叛自己的感情。 但对这一切,我实在无能为力,我没有勇气坦承自己对杨冷青的感情。我并没有忠于自己的感情,我只是逃避。 夜慢慢深沉,渐渐转凉。楚由贵四处找着古志诚,呼唤声越来越接近我们所在的这处石块。 古志诚回头漫望一眼,跳下石块说:“我得出去了,不然由贵找不到我又要闹得一团乱。你要一起走吗?” 我微笑摇头。古志诚往楚由贵叫的方向走去,我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和黑暗重叠成一色,再也辨不出身形。 过了一会儿,我想该回帐棚了,正想跳下石块时,忽然听见美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正抱怨说:“为什么每次出来玩都要四个人一起?那样多没意思!下次我们两人单独出来好不好?” “美花,七月是你的好朋友,我们怎好抛下她一个人自己玩乐!” 听到这声音,我的心脏紧缩起来,死命跳个不停。 “话是没错,但也不需要每次都非得四个人在一起不可!我知道你是怕冷落了七月,但你是我的男朋友,难道你不想只和我,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吗?”美花的声音又嗔又怨的。 “我是想为志诚找机会。”杨冷青的声音很干净,不拖泥带水,听起来相当有说服力。 但这句话却让我迷惑。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真是不懂?他上次那样责备我,警告我不准我再暧昧不清地接近古志诚,现在却又如此撮和——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呆呆地坐在石块上,被这些纷扰的思绪纠缠出了神。那些没有答案的疑惑怎么理也理不出头绪,剪不断,理还乱。我叹了一口气,放弃再去想它,抬头准备离开,石块边悄悄站立一个人,猛然间叫我惊吓住了。 我险些叫出声。那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石块边,就在我身侧,我竟然都没发觉!和我同样的白衬衫、牛仔裤,他却飘忽得像鬼魅。 “你一直在这里?”连声音他像鬼魅,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一丝人气也没有。 我僵硬的点头,开不了口。 “那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我又点头,困难地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警告过我,要我离古志诚远一点,为何又要如此做?说什么为古志诚找机会,你不是巴不得我离你们越远越好?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杨冷青静静扫我一眼,一句话也不说,掉头就要走开。我来不及追他,半趴在石块上,伸直身体叫住他说: “站住!你回答我啊!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也不必怕冷落我,以后你和美花有什么事,请你们自己进行就好,不要再找我一起!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施舍,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听到没有?” 可恶!我为什么要喜欢上他!为什么要让我听到那些话! “如果说,我是为了我自己呢?”杨冷青回头淡淡地说。 我怔住了。 山风吹醒我纷乱的心绪时,杨冷青已不知去向。我不敢做太多的揣测,跳下石块,穿过黑暗,慢慢走回帐棚。 他们都围在火堆旁,正不知在煮些什么。 第14章 越接近,空气中就越是溢满食物的香味。 “七月,你跑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你!”美花抬头看见我,堆了满脸笑容说:“很香吧?我煮了一堆什锦锅面。肚子饿不饿?来!快坐下!” 她拉我坐下,舀了一碗面递给我。 那味道真的很香,我越吃越饿,连吃了三碗,且欲罢不能。盛第四碗时,楚由贵用古怪的眼光看着我说:“看不出你这么会吃,要是有哪个男人不知情娶了你,一定会被你吃垮。” “怎么会!”古志诚笑说:“像七月这样开怀吃东西才好。我最反对女孩子为了身材减肥什么的,这个不吃,那个也不敢吃,伺候起来很累又麻烦。” “那你去娶一只猪好了,猪只要有吃的,什么都不挑剔。”楚由贵沉下俏脸,口气满是讽刺和不满。 气氛莫名其妙僵了起来。我沉默地吃着面,越吃越不知味道。只要不太笨,应该都会知道楚由贵那些怒气皆是冲着我来,古志诚为我说话,反而弄巧成拙。 “算了!大家赶快吃一吃吧!吃饱了要睡觉要夜游随便你们,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杨冷青毫无表情的说。 楚由贵丢下碗筷,生气的跑开。山色阴森黝暗,虽然是土堆似的山头,盲目的乱跑仍有迷失的危险。古志诚怕楚由贵发生什么意外,连忙追上去。 “对不起!我马上带她回来!”他匆匆道歉。 “志诚!”美花回头追喊。 “别管他们!”杨冷青神色冷静,丝毫不担心。 “可是……” “快吃吧!明天我就送你们回去。” 听见这句话,我一时忘了此时的处境,习惯性地脱口答说:“不用了,谢谢,我自己骑车。” “你的车不是早丢掉了?” 美花张着洋娃娃般大眼睛望着我们,神情有一点迷惑,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我的表情更为愕然,她怎么会知道我的“风速”丢了?莫非…… 他知道? 我猛然抬头。杨冷青神态如常,淡淡地看我一眼。 他早就知道了!昨晚,在通天塔附近……他知道我在追寻他—— 昨晚我的一切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我为了追他弄丢了“风速”——他一开始就知道了! “对不起!”我放下吃剩一半的面,匆匆跑进帐棚。 “七月,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开?”美花追进来问。 “对不起,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大概是吃太多了。”我背着美花,控制不住颤抖虚弱的声音。 “肚子痛吗!要不要吃一点正露丸,我有——” 我拼命摇头,希望美花赶快离开,藏住呜咽的声音说:“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你不用管我。”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了。” 听着美花走出帐棚的声音后,我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啜泣起来。 原来杨冷青什么都知道了!他一直在角落看着,看我像疯子一样失魂般地追寻着他。他知道昨晚的事,我只有显得更惨;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就像贼一样,无所遁形。我连“不在乎”的姿态都再也假装不起来。 我就那样迷迷糊糊哭着睡着。半夜里突地醒来,美花躺在我身旁,呼吸均匀,睡得很熟。我试着让自己再入睡,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失眠苦,辗转反侧也苦。我张太眼睛瞪着棚顶静静躺了一会儿,夜里无声。美花和楚由贵都睡得很沉,鼻息声清楚而有韵律地微鸣。我悄悄起声,轻轻出了帐棚。 同明星稀,半月的光照得夜冥的世界显得很亮,整个大地括出了一圈轮廓。我往前走几步,发现阴暗处坐着一个和我同样未眠的人。 我看清楚那个身影后,急忙想逃开,他淡淡说道: “我知道是你。过来吧!” 我僵在原地不动。那人的脸从暗影处显露在月光中,神色淡淡,说不出是冷漠或热情。 和他面对面的那刹那,我知道我显得很狼狙。这样的巧合未免太陈腔滥调,我却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陷入某种陈腐的故事中。 “现在几点了?”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问。 “三点了。你冷吗?”有点柔的声音问。 “不!我该回去睡觉了。”我想逃。 “过来吧!”杨冷青静静地说,口气放得很轻很淡。“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睡不着。失眠苦,辗转反侧也苦,我从入夜一直等到现在……” “等?……”他在等什么?我不敢问,聊了句不关痛痒:“你一直没睡?” “嗯。你睡了吗?” “刚醒。”我轻轻点头,朝他走过去。 他看着我,突然伸手拂过我的脸颊,我微微一吓,心噗噗地跳。他看着我说:“你哭过了?” 我摇头,不管脸上留有泪痕,不管他是否已知悉什么,明目张胆地撒谎。 “没有。”我说:“哭也没有用,我也没有哭泣的理由。” “是吗?志诚的事……他好像很为难。” “你放心,我跟他没有什么。我已经把话说清楚,绝不会伤害到你的宝贝朋友。”我抬抬头,有些倔强。“这不是你想见的结果?所以你才坚持我非来不可?现在,一切都如你愿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其实我和美花都希望——” “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我不想听他把话说完。警告我不准我接近古志诚的人是他,企图撮和的也是他,他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过日子不一定非得谈情说爱不可,我有朋友,一份不错的工作,过得很充实快乐。” “周末夜和一些狐群狗党在电影院、速食店厮混,那叫做充实?那真的令你感到快乐?”杨冷青毫不留情地打击我伪装的自信自得。 “那看你用什么标准来看待,我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别再自欺欺人了!如果真的如此,你也不会一个人在热闹的周末夹混在一堆无聊的大学生中观看无聊的演唱会!像无主游魂一样,在黑暗的运动场随风飘荡。” “你——”我退却了一步。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晚上的事。在“犁坊”见面时他表现得那么陌生,我以为他根本不记得演唱会那晚的事,然而他不但记得,而且还知道我漫无目的在运动场上奔跑的狼狈模样。 我不懂!他一直表现得那么冷淡,为何……老天!他到底还知道一些什么? “那又如何?虽然看来无聊,但很自在。”我漫不在乎地说,紧戴着防卫的面具,怕被掏得太透。“总之,谢谢你和美花的好意。不必再费心为我撮和,想交男朋友的话,我会自己去找。” 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明白。这样也好,话说绝了,我也可以对他死了那条心。 “你何必想那么多!”杨冷青用我从来没听过,充满感情的温柔说:“你一个人独自在外面生活,不管再怎么坚强,多少也会感到寂寞。再说你是美花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有什么事,当然事事找你。不管是快乐的事、麻烦的事,第一个想到的当然也是你。你是我们共同的好朋友,不找你找谁?” “朋友?”我轻轻笑起来。 是他自己说的,男女间没有真正的朋友、单纯的友谊;不是一方爱慕着另一方,就是一方对另一方有某种企图或目的,现在他突然这么说,岂不是太可笑了! “你究竟怎么了?七月?我说错什么吗?你为什么笑得那么讽刺?”杨冷青用迷惑的眼神询问我。 那个迷惑的眼神让我迷惑了,我分辨不清究竟是真或假。杨冷青的神态显得那么认真,不由得让我怀疑起自己。 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因为对他怀有潜藏的感情,所以对他所说的话都心虚得听似有言外之意。 看着他迷惑的眼神,我突然觉得宽心,却又复杂地自怜起来。杨冷青也许知道了一些“什么”,譬如我在通天塔追寻他的事;但那又如何?他只知道表面,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他那迷惑的眼神最好的解释。 可是……我不禁想起他对我的那些冰冷的语气和态度。如果他的迷惑是真的,那他屡次的陌生冷淡又该怎么解释? 不管如何,此时的他温和地“单纯”只是美花的男朋友;或者是如他自己说的,也算是我的朋友。我们彼此的立场都显得很单纯——对我来说,他只是美花的男朋友;对他来说,我也只是美花的好朋友。 这样最好,能保有自尊地对他死心。 痛苦是我一个人的事;至少,没人窥知我内心的感情,我还不至于显得那么狼狈凄惨。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想我是意识过度了。”我微微一笑,抛藏纠结的心缠。 明知道对方是不该爱的,那就别去爱吧!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平常心,平常的笑容面对他——面对他和美花的感情。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如果……如果真到那时候,我再也无法以平常的笑容面对他们时,那么,我会避得远远的。 “你能这样想,美花一定很高兴。”他走近我身旁,“很抱歉,对你说过不少过分的话。” 他跟我道歉,却不解释为了什么。不过我想那已经不重要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既然我们已“前嫌尽释”——虽然有点突然和莫名其妙——也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我会小心地警惕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远离泥淖。我没有自信我能做到怎么样的地步,在阳光季节出生的人不善于隐藏心事;但感觉像猫一样的我,矛盾的我——我想,我一定能够将自己的感情,锁放心房的最底层。 第15章 ※※※ 第九章 露营过后,杨冷青对我的态度变得非常友善,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非常融洽和睦。他对我的态度,就像他自己说的,只是关怀照顾女朋友的好朋友,让我不致于因为一个人而觉得太孤单。 所以他和美花只要有什么活动,就一定拉我凑一份,如看电影、吃饭、郊游等;他们约会也拉我去当电灯泡,什么事都自然地成了三人行。 三人行愉快有趣,我的确感到很快乐,但我发现自己慢慢在走向我们笔下那些陈腐的三角单恋故事的窠臼中。 我的心情一点也不算是传奇,早已有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的爱情故事发生:爱上好朋友的男朋友。我知道不该让它发生,将感情锁放在心房的最底层,一直告诫自己放任感情就是背叛友情。但肉做的心会痛,而且慢慢在腐烂中。 我开始以各种借口拒绝他们的好意,害怕自己会陷入那陈腐的窠臼中。看不见,心就不曾那么痛,避开他们、让时间淡化一切,也许才是我感情的唯一救赎。 “七月,明天下班一起去看电影好吗?”快下班的时候,美花跑来我座位问。 “对不起,我没空。你跟冷青两个人去吧!”我赶着将最后几页译稿润饰完成,忙不及抬头。 “七月,你最近怎么回事?找你出去你都没空,你是不是在躲着我们?” 我把正在忙的那一页译稿文词修饰完成,才抬头冲她微笑说: “你不烦啊?你和冷青约会我老是插中间。”我摇摇笔杆。“你不觉得烦,我还真是烦了。你们两个放心约会吧,别担心我!” “你果然在意我们!”美花研究我一会儿,下结论说。 “你别多心,我真的没空。”剩下两页的译稿,我埋头将它完成。美花仍坐在一旁,研究推敲着我。 “终于可以交差了!”所有的译稿在我埋头苦干十分钟后,最后剩下的部分也完成了。 我迅速把稿子收好,写妥工作传票,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下班的时刻。美花仍在一旁,我站起来说: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美花从十分钟前就一直以同一个姿态在观察我。 “我在研究你,看你是不是在说谎。”美花改变姿势说:“我还是觉得你是在避开我们。为什么?你真的那么不喜欢我们?其实你真的不必在意——” “美花,”我一直没有忘记露营那晚美花对杨冷青嗔怨的那番话。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这段“三人行”的日子,她心中想必有许多说不出的怨怼。心胸再宽大的人也受不了时时有另一个女人插在她和男朋友之间。这些感受她不说,但我感觉得出来。我说:“这些都没有关系,也不是为了搪塞你们的理由。我真的没空!快联考了,剩下几个礼拜的时间,我想好好念书。” 这算是不是理由中的理由,借口外的借口,但说起来相当冠冕堂皇,信服力也十足。美花用接受我说辞的表情笑说: “好吧,算你有理!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勉强你了。我会跟冷青解释,告诉他你——” “美花!”雷婆那张令我不愉快的脸挑个不是时候的时候出现。“下班了,怎么还没回去?” 看见我,雷婆翘翘的鼻子永远和高傲的下巴朝天仰成断气的抛物线。我索性走开去找小主管;她不在,我绕了一圈,回到她座位上等。美花和雷婆没有看见我走回来,以为我走开了。 “我想找七月下班一起去看电影。我和冷青找她出去几次,但她总是没时间,这次也是——”我听见美花说道。 “唉呀!”雷婆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美花,你可真大方、真放心!换作是我,担心都来不及!”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美花身旁。 “你指什么?”美花被雷婆的故弄玄虚搞得坠入五里雾中。 “当然是你和学长的事,”雷婆一副为美花受惊担心的表情。“你和学长约会,每次都拉着宋七月一起去,难道你不怕学长日久生情喜欢上她,或者她单恋爱上学长?” “莉凤,你胡说什么!我和七月是好朋友……”美花当雷婆是在开玩笑。 “就是因为是好朋友,才更要防。”雷婆继续挑拨离间,危言耸听,“你又不是不知道,很多三角关系都是因为好朋友介入的缘故才导致两人分手。你最好防着宋七月一点。” “不会的,七月她不可能——” “那可难讲!她偷偷喜欢学长也不会跟你说,搞不好她已经爱上学长了!”雷婆的声音相当有煽动力,一直在鼓动着火花。“我真佩服你,度量这么大,居然为自己的男朋友和好朋友牵线制造机会!你最好小心一点,否则——” “莉凤,你别再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美花有点不满地斥责雷婆,但从她不坚定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她的信心动摇了。 雷婆耸耸肩,极其无所谓的样子,却一句句煽着火: “随便你,你不相信就算了!我只是好心想提醒你。友情归友情,谁不想找个条件好的男朋友?你要当心,有些人表面跟你感情深厚,暗地里却抢走你的男朋友。你这样傻乎乎地每次约会都拉着宋七月一块去,当心那天学长被她抢走了。我知道你跟宋七月是好朋友,不过我还是劝你防着她一点,有时候好朋友反而是爱情的毒瘤。” “不会的,你想太多了。”美花在笑,笑得不自然又尴尬,笑纹像皱纹一样,比皱眉还难看。 “其实,这不关我的事,我太多嘴,只怕被当是搬弄是非罢。不过你总得站在学长的立场想想吧?每次你们约会,你都硬拉着宋七月,他不会抱怨吗?” 美花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阴沉和难堪,她强用笑容掩饰神情的不愉快说: “不会,其实有大半时候都是冷青提议找七月一块出去,他怕七月一个人会寂寞,大家又都是好朋友,所以不会介意那么多。” “学长也真是的,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理!”雷婆替美花愤慨,为她委屈地说:“好朋友固然是好朋友,但也不能完全只顾着体贴好朋友而忽略女朋友。不是我多嘴,男人对这方面都比较粗心大意,不拘小节,想要守住自己的幸福,只有靠自己多警醒些,提防着一点。” “你真的想太多了!”美花不自然的笑着,看看表说:“啊!对不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也要下班了,我们一起走,反正顺路。”雷婆追上去,有意无意地挽着美花的手。 我静帮地坐在小主管的位子。屏风挡着,这个位子又隔在角落的柱子旁,除非有心,否则没有人会发现我在这里。 我并无意偷听她们的谈话。好几次我想悄悄走开,上天却惩罚我要在这里静静地将话听完。这是上天对我爱上不该爱的人的谴责,藉由雷婆的口,声声句句刺痛我的心。 虽然雷婆讨厌我,但我想,在别人眼里看来,我真的就如同她谴述的角色立场——我是一颗毒瘤。 我为自己觉得悲哀。无奈的是爱情有先后,杨冷青爱的终究是美花,美花是我的好朋友,我即使想忠于自己的感情去争取,都觉得可笑可悲且绝望。 我的感情受神的诅咒!就像这座受神诅咒的迷离而沉沦的城市,巴比伦——我注定要沉沦,沉沦在感情的沙漠之海,浪荡在迷离沉沦的巴比伦。 ※※※ 第十章 六月是毕业的季节,夏阳开始骄纵,晒得人会流泪。 已经是上班的时间,我顶着东升已久、逐渐热辣的太阳,踽踽独行在车行过后便刮起烟沙满天的道路。往前望,在满天烟沙中,“大东”如海市蜃楼矗幌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拖曳的脚步,漫天飞扬的尘沙,让我总不由得想起那编辑挂在风沙烟尘中那破布似的身影。 自从“风速”丢了以后,我常常因为赶脱公车而迟到。对这条路,我总也感到遥远得无望,仿佛永远也走不到似地,迷失在风沙烟扬中。 对生活,对工作,我逐渐感到意兴阑珊;连连的迟到,也显得我对这一切的疲惫。这种无望的情绪扩及到我整个日常生活,包括心灵,概括感官;我未经仔细的思量就下定决心辞去编辑工作。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及辞职的事,连美花也不知道。我辞呈已经提出一个礼拜了,再过几天结束了手边的润稿工作就会离开。 “七月,你怎么现在才来?刚巧,有你的电话,四线。”我才刚踏进办公室,美工组的小弟叫住我,顺带将电话递给我。 我接过电话,借他的桌位站着。 “喂,七月?”那头传来杨冷青特有的声音,冷冽清清。 我应了一声,然后就沉默。 “好久不见,你最近好不好?”杨冷青问。的确很久没和他见面了,将近一个月的生疏空白。 “我很好,谢谢。”我尽可能简短的回答。 线路沉寂了一会儿。杨冷青的沉默令我徒增不安,我打破沉寂说:“你要找美花吧!我帮你把电话转给——” “你最近怎么了?”他很快打断我:“这几个礼拜找你出来,你总是很忙。像昨天也是!我要美花约你一起吃晚饭,你也不肯来!美花说你很忙,你到底在忙什么?我知道快联考了,你不想浪费时间,但只是大家一起吃个饭,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你不要老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念书重要,调剂生活也重要。这几天我帮美花复习功课,想找你一起过来,美花说你不肯,要自己一个人念书。 第16章 七月,我们都是好朋友,你实在不必这么见外。” 我听呆了,有点愕然。我什么都不知道,美花根本什么都没有说。我抬头看她,远远地,隔着许多屏障,她正半仰着头和邻座的同事说笑。从她仰天的弧度里,我清晰地看见处在她和我之间的空间镜面上,那薄如丝线但斑剥历历的裂痕。 这几日来,美花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从她水汪汪明亮如洋娃娃的大眼睛里,我看出了不同以往的冷淡生疏。 我不知道雷婆对她说的那番话在她心里是否发酵出什么怀疑和猜忌,但现在,在我们的友谊之间,最悲哀的情况发生了。 这是神的诅咒。它让人互相猜疑、互相提防;而我沉沦的感情就像巴比伦那座通天的塔,终将因神的诅咒而沦入不可复拔的灭绝和深渊。 “七月,你实在不需要避着我们。别想太多!” 电话那头的男人不知道我内心对他的感情,温柔地说着让我陷入不可复拔的沉沦的话语。 “我没有那样想。你和美花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没有必要避开你们。我真的忙,现在是孤注一掷的时候,我哪有闲情去‘调剂身心’!”我睁眼说着违背自己感情的谎话。 “罢了!我相信你。”杨冷青沉默片刻,话筒才重新传来他冷清的嗓音。 他那句“罢了”低荡着难喻的弦外之音,我无法臆测,心情觉得乱糟糟。 一整天的工作和往日没有两样,寻常的世界,寻常的无聊。又是到快下班的时候,美花过来我座位说:“七月,听他们说你要辞职了,是真的吗?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我正打算告诉你,就做到这个礼拜结束。”我打开抽屉,逐个整理收拾私人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辞职?” “也没为什么。”我把东西一一放入袋子。 “你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跟我讲,连辞职的事都不让我知道!”美花抱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怨又不满。“我们是好朋友,结果你什么都瞒着我!” “快联考了,我不想让你担心。”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我想专心念书,好好冲刺一番。”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好找个不是理由却像理由的来应付美花。 “顶多一个礼拜的时间,有用吗?”美花怀疑地问:“你现在贸然辞职,考完后该怎么办?” 我没想那么多,愣了一愣,轻轻摇头说:“那时再说吧!现在念书要紧,想那么多也没有用。” “你既然决定了,我多说也没用。”美花放弃再多费唇舌,话锋忽然大回转,问我一个突然的问题:“对了!你有没有再跟志诚联络?” 她问得太突然,我稍愣几秒才缓缓摇头。 “为什么?你不喜欢他?”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些?”我反问。 “我听冷青说志诚很喜欢你,你的态度却模棱两可,他要我问问你。” “是吗?”我随便反问,没怎么在意。 美花脸色微微一僵,笑容掩盖不住地谎言被拆穿似的难堪。我把眼光掉开,将整理好的东西扎成一袋。 “七月,我……”美花不知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什么?”我看看时间,已经下班了。 “没什么。你要走了吗?我今天要加班。” “那我不等你了。再见!” 我抱着那一大袋的东西,困难地离开公司,望及那一大段风沙尘土飞扬的路途,我实在没把握我能尸骨齐全地走到公车站。 我摸摸牛仔裤后袋,那两张薄钞票也不知道够不够我雇车回到住的地方。我想想“大东”和我住的山坡之间那隔了将近半个地球的距离,打消了雇车的念头。 我把原本准备招扬的手缩回来。前方一辆车在我面前突地来个大回转,杨冷青探出头说:“回去吗?我送你。” 这是偶然,是神对我的感情的诅咒,踏错一步我就永远沉沦。我不愿陷入神所诅咒的感情沉沦中,摇头拒绝他说: “不用了。你来接美花的吧?不过她说她今天要加班,可能临时有工作赶不完。” “加班?”杨冷青愣一下。 “不会太久的,你现在过去,她说不定已经把工作赶完了。”我腾出手微笑向他摆摆说:“哪,我先走了,再见。” “等等!”冷冽清清的嗓音叫住我。 杨冷青追下车,我迷惑地望着他,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说。谁知他一手抄去我的袋子,一手牵着我往车子走去,说: “我送你回去。你带着这些东西,搭车挤车都不方便。” 他打开车门,把东西放在后座,绕回驾驶座坐妥,为我打开车门。 “上车吧!”他微微招手。 “这……不必麻烦了!我搭公车很方便。美花在等你,你还是赶快去吧!”我摇头说,探手想拿回袋子。 “你在避讳什么?”他抓住我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担心美花误会,破坏你们之间如同姐妹的情谊!” 不!我的心地没有那么高贵!我其实卑鄙又自私,只想到自己。我怕的是陷入神所诅咒的感情沉沦中,怕的是陷入对他无法自拔的情不自禁中。 “上车吧!”杨冷青表情柔了下来。 “可是美花在等你……”我动摇又犹豫。 他的手用力一握,将我拉进车里。 那一握——我知道,我将永远陷入对他的感情沉沦中;就像巴比伦这座华丽迷离的城市,永远受神所诅咒。 “其实,你不必因为我是美花的好朋友就勉强自己对我好。”雷婆说过的话一直根植在我脑海中,我想,杨冷青心里也许是讨厌我的,我是他讨厌的那种类型的女孩。 “你不必太多心,大家都是朋友,除非你不当我是你的朋友。” “怎么会!”我脱口而出,他转过头来对我微笑。我微微脸红,眼观前方说:“你们怕我一个人无聊寂寞,关心我,我很感激。不过,将心比心,你如果太顾着体贴朋友,而忽略女朋友的感受,这样总是不太好。” “不!我只会对你这样——”杨冷青静默半晌,突然说:“你那种神情让我看了觉得心痛。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可是——” 街角停满了车,他太幅度地转弯,把未完的话哽在喉中。 神情?我露出过什么样的神情?泄露过什么样的心情?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还有你的眼神——”杨冷青突然又说:“流露着与你脸上表情相同的颜色,总是让我觉得迷惑。” “你太敏感了!我就是这样,大概是不常笑的关系,才会让你有那种感觉。” “不……”他声音低得像喃语又像叹息。“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那种感觉。你的眼神、你的神情流露出深切的无依,美丽而哀愁寂寞。” “那一天我工作很忙,又赶着到‘犁坊’,晚饭也没吃好,精神有些恍惚,才会引起你这样的错觉。” “不,我们相见还在更早,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车子开上山腰,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怕接触到他探索的眼神,垂着眼,无法泰然自若。 我回身想取那一大袋东西,他伸手按住我说:“东西很重,我来拿。” 我缩回,无法注视他的眼睛,匆匆逃下车。 他突然说那些话只是无心,我不该有过度的反应、过剩的心情。 上了楼,我打开门回头想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他却越过我迳自走进去。他一进去,太保就向他扑过去,他一惊,险些站不住。 “太保!”我喝住太保。 杨冷青把袋子放下,席地而坐;太保和波斯并坐在他面前,歪着小脑袋望着他。波斯澄蓝的眼睛,倾溢出美丽的光采,大大地盛着好奇但友善的味道,太保骨溜溜的湛蓝眼珠,则充满着猫的怀疑和深度的戒心与敌意,他不怀好意地监视着杨冷青。 “你这两只猫真有趣,好像你的护卫似的。”杨冷青半开了一句玩笑。 “你不喜欢猫,就不必勉强。”我给杨冷青一杯水,倒了一些牛奶给波斯和太保。 “我的确是不怎么喜欢毛茸茸的心动物,真麻烦。” “其实动物跟人一样,你付出多少感情,它回报你多少。”我在他身侧坐下,太保跳到我膝上,如伺大敌地瞪着杨冷青。“它们对感情很敏感,是否能情投意合,相遇的第一眼就能从你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而知。” “很显然的,那个太保是挺讨厌我的。”杨冷青毫不畏惧地回瞪着太保。 “动物往往能察觉出一些你感觉不到的事情,或者你尚未察觉的不自觉的事情。”我说:“它们的感情直接而真诚,毫不虚伪做作。太保对陌生人一向不友善,它之所以对你有不好的感受,大概是因为你本身散发出的气息关系。” “我散发出的气息?” “你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吗?太保知道,所以本能地排斥你。” “可是为什么波斯就不一样,它对我友善?”杨冷青看着波斯说。 波斯喵了一声,竟然走到杨冷青身旁,低着头厮磨着他的手表示好感。杨冷青伸手将波斯抱在怀里,一点也不勉强。 “我也不知道。”我呆呆看着,说:“波斯是个例外。它很善解人意,而且明理。太保比较霸气,像个小流氓。” “喵!”太保朝我张大嘴喵了一声,似乎是在抗议我的话。 “我知道为什么。”杨冷青说。 第17章 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说动物能察觉出我们不自觉的事情吗?”他说:“你这两个护卫像守着什么宝贝似地守着你,对你有着深厚的感情,遇有生人侵入,霸气的太保是一贯的排斥,对侵入者充满敌意;但波斯就不一样,它守护你,但一旦遇到真正关心你的人,它知道那是你的本命者出现,它和太保只是代替那个人守护你,它会善解人意地欢迎他。它和太保不同:太保对你的感情是强烈而有独占欲;而波斯则是温柔的守护。它们共同的职责是守护你,直到你生命中真正的本命者出现;但是那个人一旦出现,太保的反应是强烈的排斥充满敌意;波斯则友善而表态欢迎。” 杨冷青边说边逗着波斯玩,不怎么认真稚心的模样。他这些话听起来匪夷所思,我哈哈大笑说: “你的想像力未免太丰富!太保和波斯是等候我本命者出现的守护者?果真如此,那我岂不成了什么天人传奇了?” “对我来说——是的。”杨冷青突然抬头说:“我看看它们的反应和态度,你生命中那个本命者应该是出现了。” 说完,他低头继续逗着波斯玩。 杨冷青为什么要说那些话?那些话是否只是无心的玩笑?在那听似无心的话语中又藏有什么言外之意? 他的态度似真又非真,我不知道是否该是相信或存疑。那些迷惘只会让我陷入更深的沉沦,我应该一笑置之,为什么却如此颤栗,掉入诱惑里? 我看着他,久久无法将目光转移。 ※※※ 第十一章 在“大东”工作的最后一天,由于要把未完的工作赶着完成,又要忙着办离职交接手续,以及清理一些尚未带回的私人琐碎的物品,这一整天,我简直忙碌不堪;一直到下班过后半小时,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才总算把该做的事都整理清楚,松了一口气。 我伸了一个懒腰,捶捶手臂肩膀,不经意撇头,诧见美花像幽灵一样,白着一张脸,悄然无息地站在我座位旁。 “美花?怎么还没回去?在等我吗?对不起,我以为你走了。我马上好。”我连忙起身收拾。 谁知美花突然哇地一声,扑在座位上大哭起来。她哭得很伤心,肝肠寸断似地,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 她突然这样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我站着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下来开口问:“发生什么事?” 她没有回答,伏在桌上,伤心欲绝。 “是不是和冷青吵架了?”我慢慢地,一字一字轻轻地问。 她总算抬头,抹抹眼泪,抽噎地哭诉说:“他最近都对我爱理不理的,态度好冷淡。那一天明明跟我约好的,结果他居然爽约,让我等了好久。我问他为什么约好了又不来,他既不解释为什么,也不道歉。今天我打了一天电话找他,都是答录机在回话,我……呜……” “你先别激动,也许他有事情在忙,没时间打电话给你。” “再怎么忙也应该行个电话给我!”美花嘟着嘴,蛮横不讲理地埋怨。 “我想他心里也很急,你耐心再等等。他很在乎你的!” “他如果在乎我就不会用那么冷淡的态度对我了!”美花说着又嚎陶大哭起来,连带地鼻涕也流出来。她抹掉鼻水,哭说:“他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过,他一定是不再爱我了。他如果爱我,就不会这样对我……” “你别哭!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他才负气爽约?”美花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她和杨冷青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杨冷青不会无故爽约,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争吵。我想那大概是情侣间的吵嘴,别扭过了就会没事。 美花却只是一迳地哭,什么也不肯说。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晓得你们两人闹什么别扭?”我有点心浮气躁,又无可奈何。 美花只说杨冷青爽约,不回电话,为此疑心他不再爱她;至于两个人为什么闹别扭,她却是呜呜咽咽地什么也不肯说。 “别再哭了,又不是小孩!真的不放心的话,去找他好了,这样不就可以和好了?不然,我去找他跟你道歉?” “哼!我才不希罕他道歉!他心里就只有朋友,只顾着体贴朋友,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在他心里,我根本比他的朋友还不如!”美花俏丽的哭脸上露出愤忿的切齿的不满,满脸的怨怼。 这番话像利刃一样刺入我心坎,美花愤忿怨怼的表情,更是如夜叉狰狞,排山倒海向我压来,粒粒泛张的细胞都是最毒最深的谴责。 我无言以对,陷入沉默。 “七月,你说冷青他这样对我,是不是不爱我了?”美花还在哭,纯洁无辜的脸上珠泪纵横,方才种种怨怼愤忿、咬牙切齿的狰狞,不真实的彷如只是我的幻想。 我尽速把东西收拾好,强露出笑容说: “你想太多了,我想冷青不是这种人。情侣间偶尔吵吵嘴是常有的事,你别放在心上,等过两天情绪过了,我看你们比谁都要恩爱、如胶似漆。” “讨厌!你说什么嘛!”美花总算破涕为笑。 “好了!该走了。波斯和太保还在等我回去。” “你那两只宝贝猫又凶又会吃,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它们卖掉算了?又省麻烦又有钱赚!” “太保和波斯就像我的朋友一样,分开了会觉得舍不得。”我笑笑摇头。 “真受不了你,对动物这么滥情。你这种滥情主义的观念个性实在太不切实际了,人跟动物毕竟不一样,怎么可能成了朋友!” “相处久了自然就会有感情,你不养猫,所以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脑袋有问题!”美花半指责,半开玩笑。她说:“动物就是动物,永远也不可能和人产生贴心的感情。我看你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才会把感情寄托在猫身上。” “感情这种扑朔迷离的东西,谁也料不准。动物的感情其实比你想像得深厚,就看你怎么对待而已。” 我们边走边说,路途不觉缩短,就连往常苦等一百年才姗姗来迟的公车,也很合作地适时来到。 “你这个人简直人畜不分!”上车后,美花继续又说:“动物和人还是有分别的,不要宠猫宠过了头,拿它们当人宝贝着。” “你不了解,人跟动物其实都是性灵的生物,只要用心对待,彼此的感情是可以交流的。”我想起太保和波斯张着蓝蓝的大眼睛听我细诉心里事的模样,我相信它们真的了解、懂得我的心情的。 “我看你还是好好找个男朋友才是!你就是一个人太无聊了,才会把精神感情寄托在猫狗身上。”美花抵着嘴笑说:“你以前跟大鸟他们好像处得很不错,现在还有联络吗?” 我摇头,我们一伙早已散了好久。 “真可惜,我看大鸟那个人挺不错的,又对你有意思——” “美花,别提那些了好不好?”我插嘴打断她。 “你如果有男朋友,冷青他就不会……”这些话她说得很细,含糊不清,听起来就像是含在嘴里的咕侬。我听惯了小主管细声细气的嗓音,所以美花这些低喃我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我又陷入沉默,坠进无底的绝谷。 幸好车声吵杂,我的沉默显露不出任何特别的意义。美花也以为我没听到她那些话,看看窗外又说: “我真不明白,像志诚条件那样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他又那么喜欢你,你竟然不要!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你才看得上眼?” 美花的声音听起来,半夹讽刺。我看她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美花,感情的事可遇不可求,如果两情不能相悦,交再多男朋友也没用。” “但如果你有男朋友的话,冷青也许就不会跟我吵架,也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同时,美花转头看着我,眼神坦白,不满怨怼的情绪完全盛在不言中。 我们对望甚久,车子吵杂的隆隆声围绕在我们周旁的经纬,衬显出我们之间情绪的沉默。 “我懂了!”我复看她一眼,甩开长发,按铃下车。 下车后,我辗转又换了两趟车,才拖着疲惫至极的躯体摸黑回到半山腰的违章建筑。我的情绪坏透了,不只是身体觉得累,心情也沉到谷底。 我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太保波斯坐在一旁静静不出声,迥异于平时的喧闹。 我的心情影响了它们的心情,我爬起来,歉疚地说: “对不起,我的心情坏透了。她是我的好朋友,他又是她的男朋友,我喜欢上他也不敢说。但她怕我抢走她的男朋友,对我说那些话……我不怪她,但是——差劲,真的差劲透了!我是说我自己!我为什么要喜欢上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为什么?” 我说着说着,难过的哭出来。 同样是爱一个人,美花是那么幸福洋溢,滋味甜在心头!我的感情却不能摊开,背负着背叛朋友的罪恶感,所有的无奈苦涩只有我自己承受。 “喵……”波斯走过来轻轻摩挲我的膝间。 “我也不想这样啊!波斯。”我忍住泪,越忍越难过,索性放声大哭说:“可是我就是喜欢他,我也没办法啊,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爱着美花,我像个傻瓜一样……”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到最后只觉得声嘶力竭,喉咙都哑了。 我懒懒地趴在床上,盖着枕头蒙住灯光刺眼的照射。过了很久很久,彷若日月交替那么久,属于夜特有的那种寂静笼罩整个房中。 第18章 我慢慢起身,听到门外传来粗重断续、夹着呢喃不清的叫喊的拍门声。 隔着门,那声音含糊得只剩一串串咕咕响的喉音。我跳下床匆匆打开门,杨冷青踉跄地摔进来,带着一身刺鼻的酒骚味。 “你喝酒了?”我关上门,制止太保的蠢蠢欲动。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醉意太浓,只得靠着墙,半卧在地上。我跨过他,想扶他起来,他挥开我的手,咕哝着说:“我没醉!你不要管我!” “话都说不清楚了,怎么还没醉!”我搀着他,想扶他起来。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你走开!”他挥开我,逞强地想自己站起来,步履不稳,跌趴在我身上,连带的也害我摔在地上。 他的身材高太,体重又重,我被他压在地上好半天使不上力。我稍微喘了口气,避开他垂靠在我脸颊旁的醉脸以及吐息间的酒臭味,然后使尽力气将他推开。 “你干嘛推我?”他跌在墙边,依着墙挣扎了半天才坐起来。 “问你啊!你为什么醉成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白痴,居然这样一本正经和酒醉的杨冷青对话。 “谁说我醉了?”杨冷青硬不承认自己醉了,睡着墙叫着:“我心里不痛快,喝酒解闷也不行吗?” 看样子,他并没有我想像中醉得那么厉害,但他大概喝了不少酒,眼神显得有些呆滞。 “你安静一点,没有人说你不能喝酒!”我抓住他的手想制止他,他不晓得从哪来的蛮力,挣扎个不停。 “放开我!”他大叫:“酒!拿酒来!我要喝!” “不要叫了,你清醒一点!”夜已经很深,他这样大吵大闹只会给我惹麻烦。 我匆匆倒了一杯水给他,他喝了两口,将它摔在地上,嚷叫着说:“拿酒来!别以为我醉了,你就想骗我。告诉你,我没醉,我的头脑清醒得很。拿酒来!我要喝酒!” 他挣扎地站起来,步履不稳地站在屋子中间,仰天大叫说:“我没醉!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 他脚步踉跄,颠颠倒倒的,像是随时会摔下来,我在一旁紧张地守着,又气恼又担心。 “拜托你不要再闹了!”我想扶他到床上躺着,他胡乱挥手,不肯让我接近,捶着自己的胸口,语无伦次地说: “不要管我!我心里痛苦、心里难过,你知不知道?不!你什么都不知道!给我酒,我要一醉解千愁。酒呢?——你不要管我!我不要你同情!我没醉——” “冷青,你安静下来——”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我听得又急又气,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上来,又怒又怨,强抑住声音中的抖颤说: “你说得对,你根本没必要听我的话。你和美花之间有什么问题也自己解决去,不要喝醉酒跑来我这里喧闹,我不是美花,没有听你发牢骚的义务!” 杨冷青根本没在听我说话,摇摇晃晃向我走了几步,我怕他又摔倒,伸出手想扶他。他突然张臂抱住我,我支撑不住他摇坠的力量,再次连带地被他害得摔倒在地上。 “是我不对,是我见异思迁,可是我心里只有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他这些话异常的清晰,但是没头没脑的。 也许,他是把我错当成美花了……我别过头,仰着脸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突然伸手过来,将我的脸扳过去,醉眼朦胧地看着我说: “你说话啊!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一直爱着你?你不让我喝酒,可是我心里难过、苦闷,你知不知道?” “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 “你不要听也得听!”他抓住我,强迫我看着他,又强抓着我的手放在他心口。“你感觉出来没有?我心痛啊!你的心肠为什么这么冷酷……” 他突然压过来强索我的吻,窒人的酒气由唇齿间强灌进我唇瓣里。我用力想推开他,他双臂箍得紧,挣扎厮磨之间,我身上沾染了他浑身的酒气。 他果然把我错当是美花了。我拼命想推开他,却又无力推开他,他吻着我的耳鬓和唇颈,一边呢喃说:“我爱你……我爱你……” 这就是神的诅咒吗?被他如此搂抱在怀里,我却没有幸福颤抖的权利。 杨冷青的亲吻越来越放肆,对感情的索求也越来越贪婪。我被他压在身子底下挣扎不脱,长发凌乱,衣衫也逐渐不整。 当他扯掉我的衬衫,吮吻着我前胸,我全身泛起一阵颤栗,无力而麻醉。恍惚过后,我已呈半裸,他半或迷醉半因酒醉,印在我身上的每个吻都灼热发烫。 又一次恍惚后。杨冷青上身的衣物不知何时已褪落在地上,我身上的牛仔裤也半褪到股间。太概是因为感染杨冷青身上酒气的关系,我觉得身体越来越热,而杨冷青全身也因为酒精发酵的缘故,热烫得像在燃烧。 他真的醉了,因为酒醉,才会将我错当成美花而放任自己的激情。我闭上眼睛,觉得又幸福又悲哀。 这真的就是神的诅咒吗?还是命运的谴责? 杨冷青的身体越来越烫,如火在燃烧,每个唇吮也印贴着更深的饥渴。我倾全力将他推开,狼狈地半起了身,他由后揽住我的腰,双手一使劲,又将我压在地上。 “放开我!我不是美花,我是七月!”我伸手推他。 他的神智被酒精迷惑,听不见我的叫喊。 和他肌肤的裸触,令我颤栗不已;那种激情和狂野,更令我情迷意乱,不由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自主地抖颤。他不断地吻着我的前胸,那种麻醉酥软令我不由自主地仰起着头,禁不住想呻吟出口。 我死命咬着唇,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他的手摩挲着伸进我牛仔裤里—— “太保!”我叫了一声。 一条灰影扑过来,随着叫声在杨冷青的背上狠狠抓出了几道白痕。 杨冷青因痛停止了激情狂热,我乘机推开他,他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我,没有再扑压过来。 那个眼神是空洞,浑然不知一切的懵懂。他半趴在地上,酒精的效力越来越强了。 “谢谢你,太保。” 我感激地看了太保一眼,迅速穿妥衣服,然后为杨冷青背上的爪伤涂药,再搀起他到床上躺着。 他任由我将他搀到床上,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沉沉睡去,刚才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幻梦,让人怀疑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安顿好杨冷青,我已累得说不出话,匆匆洗完澡,趴在桌上将就着睡着。 第二天,杨冷青睡到中午宿醉才醒,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眉头一皱,覆着额说:“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昨晚我喝了一些酒……” 他突地抬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似是卡在记忆的残简片断,拼凑不出什么般,脸上露出某种奇怪复杂的神情,混淆着回味、甜美、喜悦、担忧又懊悔的情绪。但那只是一瞬间的表情,他紧按着太阳穴,一脸宿醉后的茫然懵懂不知。 我屏住呼吸地看着他,心脏跳得飞快,担心他想起昨晚任何的一些蛛丝马迹。 他紧皱着双眉,支着额头闭上眼努力回想。最后,他终于放弃,颓丧懊恼地说:“不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逐条放松下来。 那样最好,他最好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甩甩头,伸手想取衣服,带痛背部的肌肉,眉头微微一皱,反手察看背部的伤口说:“怎么回事?我背上怎么会有这些伤痕?” 我走近察看,昨晚只帮他擦药膏没有为他消毒,现在那些伤口约是感染到细菌,发炎红肿。 “你最好是去看医生,伤口已经发炎,又红又肿!”我说。 他没有答话,静静穿上衣服,思索着看着太保。 太保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湛蓝的眼珠充满了敌意;连波斯也略带谴责的眼神静静望着他。 杨冷青和它们对望了一会儿,突然失笑起来,转头对我说:“对不起,打扰了你一晚,希望没给你带来困扰,或者惹出什么麻烦。” “算了!”我的心仍然在颤栗。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忘记——不!根本无法忘记。我微微甩头,掠开垂到胸前的头发,问说:“你为什么醉成那个样子!” 他抿着嘴,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肯说为什么。 “跟美花吵架了?”我又问。 “我的事你别管!”他用和昨晚醉酒时同样的倔强语气回答我。 “既然不要我管,那你就不要喝醉酒跑来我这里闹!”我负气地说,心情糟透了。 电话声蓦的响起来。我坐着不动,直到电话声响了好久,又丝毫没有肯放弃的迹象,才接起电话。 “七月,是我。”美花的声音软软地传过来。 我看了杨冷青一眼,他从我的眼光看出,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昨晚去找冷青了。本来我想跟他和好的,但他却忙着工作,我去了好半天也不理我。我气不过,对他说了一些负气的话。” “结果又吵架了?”我又看了杨冷青一眼。这就是他昨晚喝醉酒的原因?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愿意跟他道歉!”美花幽幽地说:“可是我找了他一上午,都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七月,你帮我找找他,跟他说——”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断然拒绝。 “求求你,七月,你的话他一定会听。 第19章 他应该会回去工作,你到他住的地方去找他,帮我向他解释,约他出来,我想跟他道歉。” “美花,”我忍着心痛,这世界简直无比的荒谬。“冷青是你的男朋友,我只是个外人,你们吵架,你怎么可以期望我为你解决?” “拜托你,七月,”美花不断软语相求:“冷青很看重你,对你比对我还好,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我们是好朋友,你不忍心看我跟他分手吧?拜托你,帮我这个忙,跟他说我爱他,我跟他道歉!” 我一声不响地把电话递给杨冷青,他听了一会儿,静静把电话还给我。电话那头,美花的软软甜语,不知何时已变为哀哀的啜泣声。 “你放心吧,美花,他一定会去找你,跟你赔不是的!”我背着杨冷青,无声的泪悄悄往肚里流。 这就是神的诅咒,咒我感情的失落与荒谬。 “你都听到了吧?她那么爱你,不要让她受委屈。”我挂上电话,强迫自己面对着杨冷青。 “我说过了,不要管我的事!”杨冷青瞪着我,黑眼珠复杂地掺乱着苦闷、多情和无奈痛苦的颜色。 “我也不想管啊!”我吼叫起来,莫名其妙地哭出来。“你们的事关我什么事,我何必自找麻烦!吵架失和也是你们的事,我何必替你们操心!你走啊!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还要看我像个小丑,扮演着滑稽的角色?走啊!你走得越远越好,我才不管你们分不分手!” 我背过身子奔到桌子旁。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强自压抑的哭泣声。我等着杨冷青离去的关门声,他却走到我身后揽住我的腰,在我身畔低低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别再哭了,你哭得让我心乱。” 我无法细思他话里的含意,转身过去,犹带着眼泪说:“你一定要好好跟她道歉,跟她和好,好好对她。” “嗯,什么都听你的。” 这就是神的诅咒,感情的荒谬。我百般劝着自己爱的那个人,回到他爱的那个人的身旁。 我冀求和他两情相悦,何等的难! ※※※ 第十二章 考完联考,我没有急着找工作,和波斯、太保过了一个狂野的夏天。每天,满山满地的跑,太保的野性仿佛受了鼓舞而苏醒,临到黄昏夜幕总跑得不知去向,非到深更过后,初阳露脸了,才突见它满身脏兮兮地蜷着尾巴依在躺椅里。 “太保,你这样不行,都快玩野了!”我拍醒太保,训诫它说:“看看现在几点了,还在睡!每天晚上跟个野人似地野得不知去向,大白天才躲在屋里睡大觉。太保,你再这样荒唐下去的话,我就关你禁闭。” 太保充耳未闻,懒懒地看我一眼,蜷着尾巴继续睡它的大头觉。 “你再睡!”我打了它一下。 它被我搞烦了,睡眠不足火气大,伸出爪子朝我随便一抓,警告我不准再打扰它。 “还睡!”我又打了它一下。 它瞪着我,湛蓝的眼珠里净是被惹毛的不耐烦。 “你——”我又伸手过去。 太保魔爪突地扫过来,爪子又尖又利,在我手背抓出了几道血痕。 波斯跳到太保面前,严厉地对它叫了几声,像是在斥责它。太保睡意全消,仰着小脑袋看着我,低喃了两声,声声忏悔,湛蓝的眼珠里盛满愧疚。 “波斯,算了!太保不是故意的。”我抱开波斯,但波斯仍然一反平时的温驯,对太保龈牙咧嘴。 门口有人咚咚地敲,那敲法我一听即知是杨冷青。 那晚他酒醉过后,以后又来过几次。我不知道他跟美花之间到底如何了,他一直没提,我也一直没问。只是,在那之后,美花多次邀我一起出去,语带甜蜜欢欣,我总是找借口婉拒了。 每次杨冷青来,总在夜幕降后;来了也只是和我默默相对,凝视无语。每次他来,太保总是虎视沉沉地盯着他,他稍一有动作,就龇牙咧嘴地对着他吼,狰狞的面目仿佛忠耿的守护神灵。 由于太保随侍在我身侧,对他又充满敌意,杨冷青总是无奈地笑了笑,无语地凝视着我。 两人虽然不多话,但眼睛会说话。经过眼神的交流,我和杨冷青的感情越来越熟稔。有时他突起顽心,趁着太保不注意,悄悄揽着我,等太保发现了,才得意地迳自听音乐或埋首在书中。 他的一举一动,皱眉微笑,都显得无心无意,却在我心湖泛起圈圈的涟漪。我知道我是陷进感情的泥淖里了,但我很小心地将它锁在心房的最底层。 这是属于美花的幸福,我有的只是受神所诅咒、遭命运谴责的感情。 “你的手怎么了?”杨冷青一进门即注意到我手背的爪痕,轻轻握住我的手问。 “没什么,跟太保玩,不小心被他抓伤了。”我缩回手,翻箱倒柜找药膏。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又抓住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吮着我的伤口。 他这举动太突然了!我霎时脸红,心不停地狂跳,说不出的不自在。 “你别……你不嫌脏啊!”我想缩回手。 他握得紧,不肯稍稍放松。又轻轻吮着我的伤口一会儿,才为我在伤口涂上一层薄薄的药膏,抬头说: “嫌脏就不敢舔了,这是最原始的消毒方法。我背上的伤就是没有消毒,才冤枉得多折腾两三天。”他指指自己背上被太保抓伤的地方,笑了笑,然后有些担心地说:“其实我倒担心你嫌我用口水消毒太脏了,觉得恶心,心里偷偷在骂我。” “怎么会!你是好意的,我怎么会嫌它脏。”我轻轻将手抽回来。 杨冷青蹲在摇椅旁,握住太保的前爪,带点责备的语气对太保说:“太保,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把日向抓伤了?我看你是玩野了,浑身的蛮族气息。” 太保抽回前爪,撇过头不甩杨冷青。 经过多日的相处,太保对杨冷青的排斥和敌意虽然仍甚,但已不再像初时那么深;虽然它仍瞧他不顺眼,不怀好意,但两个人相处得还算太平。 “是男人,度量就别那么狭小!”杨冷青又惹太保说:“我知道你喜欢日向,但她对我好,被我抢走了,所以你怀恨在心,特别讨厌我。男人要有服输的度量,这是风度,也是身为男子汉该有的气概。瞧你一身小家子气,枉费你身为堂堂男子汉!” “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他胡言乱语,忍不住好笑。 “我不是在胡说,我是在告诉它身为男人该有的气度。”杨冷青一本正经,煞有其事。 “算了!你别再惹它,它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你就是太宠它了,它才会这么无法无天。” “我宠它你嫉妒吗?”我觉得好笑,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话说出了才觉得失言,不禁讪讪地,赶紧又说:“你有美花宠着还不够吗?当心我跟美花打小报告。” “你去说吧,我不在乎。我就是嫉妒太保,吃它飞醋。”杨冷青笑得极不在意,像认真又像开玩笑。 常常,杨冷青这种不在意的玩笑会让我紧锁在心房底层的感情起了骚动,想不顾一切地飞窜而出。那是危险的悸动,常常我总要压制得很辛苦,又必须装作不在意。 我心思起伏难定,杨冷青突然搭住我的肩膀,亲热的将脸靠向我。我震惊的看着他,他冲我一笑,恶声恶气地逗着太保说: “太保,看到没?我跟日向亲亲热热,嫉妒死你!” 太保湛蓝的大眼睛居然好似充满了妒恨和不满般地瞪着杨冷青。 “你别再逗它了,当心它真的发火,攻击你。”我看着太保,说笑都不自在。 “你实在真是偏心,就只宠着太保,护着它。”杨冷青睨我一眼,又撩拨太保说:“你这家伙真是好命,有日向宠着护着,才敢这么无法无天!” 说得跟真的一样! 杨冷青每次来总喜欢足弄太保,太保除了用敌视的眼光瞪着他外,总是很不屑地拂着尾巴,远远地躺在角落里。 “你又叫我日向了,听起来怪别扭的。”杨冷青时而会脱口喊我日向,总听得我怔愣愣的。 “我喜欢这个名字。感觉上,叫日向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我心一动,脑中闪过骑着“风速”驰骋在这座迷离城市的画面。日向光,那个浪荡如无主的游魂。 “你又露出那种神情了。”杨冷青走近我说。 “什么神情?”我一愣,接触到他如这座城市迷离的眼神,慌忙走开说:“请你以后别再叫我‘日向’了,听起来像在喊别人似的。” “遵命,七月公主。”他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我身前,执着我的手低头亲吻,像个英勇专情的骑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装得煞似一回事,我忍不住笑起来说:“请起来吧,冷青爵士。你的英伟勇敢,太保爵士早已传达给我。” “哦,七月公主,我对你的感情好比明月,皎洁真诚;我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的热情让我深深感动,冷青爵士。可是现在没有明月,我无法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有如何的皎洁真诚。” “那么,让我来为你消灭一直危害你的恶棍太保,你就会知道我对你的爱有多深。就算是牺牲生命,我也在所不惜,我要证明我对你的爱!”他起身走向太保,执起扫把当剑指着太保说:“拔剑吧!太保爵士,让我们公平地决斗,看谁可以得到七月公主的爱。” “你够了吧!”我拉开他,忍不住笑说:“别再开玩笑了! 第20章 可还没告诉我你来有什么事?” 他丢开扫把,跟着笑起来说:“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请你吃大餐。” “请我吃大餐?为什么?” “你别问,先说有没有空?” “我是没什么事啦!不过……” “那好,就这么说定。六点我来接你!” “可是……”我仍然糊里糊涂的。杨冷青已走到门口回头说:“记得哦!六点。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晚上见!” “喂——”我追出去,只追上他潇洒的摆摆手。 到底有什么事,他要请我吃饭?我百思不解。 太保和波斯并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我,我轻轻按按两人的鼻子,心头一股形容不出的快乐笑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兴奋地抱起太保转圈子,兜着波斯跳舞,直到世界在迥旋。 晚上六点,杨冷青准时地出现。我依然是一身的白衬衫、李维牛仔裤,长发披下来。 “送给你!”杨冷青冷不防递给我一大束艳丽的红玫瑰。 “送给我?”我怀疑不相信地问。 “没错。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接过玫瑰,掩藏不住内心的快乐,心情又兴奋又高兴地摇头。低下脸,几乎将脸埋在花束里。 “今天是七夕。” 七夕?我倏然抬头。 杨冷青表情柔和地对我微微一笑。我将花递还给他说: “这束花你应该送给美花才对。她在餐厅等我们吧?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我不该打扰你们,刚好我临时有事不能去,麻烦你跟美花说一声。” “真蹩脚的谎言!”他把玫瑰花重新塞在我手里,抓住我边走边说:“你认了吧!谁叫你是我的好朋友。这种日子,你有陪我的义务,不能让我一个人寂寞受冷落。” “一个人?怎么回事?美花——”我来不及把话问完,他将我拉进车子,飞快把车开走。 “你开慢一点,这是下坡路!”车子像是要往下坠落似地!离心颠动,感觉相当恐怖。 车子一路坠下坡,我都紧闭着眼,直到感觉重新驶在地球表面时才睁开眼睛。 “你怎么回事?开这么快,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我忍不住埋怨杨冷青。 “有什么好怕的!有你陪着一块殉情——” “这个时候你还在开玩笑!”我心烦意躁,表面上是为杨冷青不要命的举动感到生气,私心里却是为即将面对的情况感到心烦意乱。 这种日子我不想看到美花,不想看到她和杨冷青卿卿我我的。我怕我会受不了。杨冷青什么不知道,硬拉着我在这种属于情人的日子看着他和美花愉快说笑,还一脸喜悦的表情冲着我笑——我真想大叫,对他说出内心所有的感情,拜托他不要再如此折磨我。 他在“豪景”顶楼餐厅订了位子。服务生带我们到依窗的座位。 “美花呢?”我稍微张望。不见美花,我竟觉得有些宽心。 “她不会来的。”杨冷青倒了一杯香槟给我,自己也倒了一杯。 “她不会来?为什么?你们又吵架了?”我连连地问。 “她去香港了。”他看我一眼,眼里竟带有怨尤。 “香港?到底怎么回事?”我实在不相信。美花最在意这种什么圣诞节、情人节的,怎么可能在这种日子丢下杨冷青去香港? “你们那家漫画公司办的员工旅游,香港之旅,三天两夜,由公司支付一半的费用。香港号称购物天堂呢,美花当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杨冷青像在说不相干的事,态度很无所谓。“我花也订了,餐厅也预约了,她飞去香港不能陪我,只好由你来陪我。” “怎么会这样?”我不知该喜或该自嘲担忧。 杨冷青只是找我代替美花陪他;那些玫瑰、好景致的餐厅都是他为美花而准备的,我只是临机的替代者而已。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偷偷地窃喜着。我的心在狂跳,形容不出的欢喜高兴。这是我和杨冷青两人第一次如此单独共度这般美丽的夜晚,我觉得自己幸福得像在天堂。 “原来这就是你先前说的,要请我吃的大餐!”我掩不住笑意。 远远望去,淡水河蜿蜒,两岸人间辉煌。那是七夕的银河,闪耀着瑰丽的光芒。 “陪我吃饭很无聊吗?”杨冷青举着香槟问。 香槟闻起来好香,入口很凉。我举杯对饮,说出了心底话:“不,我觉得很高兴,很快乐。谢谢你!” “你觉得快乐就好。”杨冷青微笑说:“硬要你陪我,说实在的还真有点过意不去,也许你已有什么计划了也说不定。不过,能这样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欢喜。” “不必跟我客气。你不是很不客气的说了吗?——谁叫我们是朋友!这种时候落单了,我有陪你的义务!” “啊?我真的说了这么霸道的话吗?” “早上才说的,这么快就忘记!”我轻笑起来。“不过没关系,你请我吃了这顿大餐就互相抵消了。” “那我如果希望你陪着我,就得常常请你吃饭喽!” “你有美花陪着还不够吗?我才不想夹在中间当你们的电灯泡。”我说:“照顾你陪伴你是美花的义务,可不是我的责任。电灯泡如果当太久,我怕将来我会找不到男朋友。说真的,你们这么恩爱,我还挺羡慕的,真想找个人谈谈恋爱,而且要轰轰烈烈的——” 我说得起劲,被杨冷青似笑非笑的表情打住。 “你干嘛笑得这么古怪?”我嗔他一眼。 这个不自觉的举动让我自己大大骇了一跳,但杨冷青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你要跟谁谈啊?” “路上找就有了啊!”我心安不少,半开句玩笑。 “真的?”他看了我很久,认真地问。 “嗯!”我半认真地点头。 他靠着椅背,皱着眉盯着我,然后左右看看,轻轻敲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拒绝志诚?”他紧盯问,态度非常严肃认真。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古志诚,口拙地解释说: “那不一样。志诚是很认真的,我不能……我刚刚只是开玩笑,抱着游戏似的心情!想找个人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什么的,都是随口胡绉的,你不要当真!” 我说得又急又乱无伦次,杨冷青仍是皱着眉严肃地盯着我,然后表情渐渐溶化,最后噗吓一声笑出来说:“看你急得那个样子!我是跟你闹着玩的!” “好啊!你竟敢跟我开这玩笑,害我担心死了!”我作势捶他,又放心又气恼。 他抓住我的手,比个手势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缀穿着紫绒布的小首饰盒说:“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他将首饰盒平放在我手心上,我打开来看,和盒身外衣同材质色系的紫绒布里静静托着一条紫水晶项链。 紫水晶在灯光下闪烁着神秘澰滟的光辉,我受那个美丽的光彩所吸引,忍不住将它托在手中,喃喃赞美说: “好漂亮……”我衷心地喜爱,随及想到它是杨冷青为美花准备的情人信物,脸色一白,默默放回盒中。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杨冷青诧异不解,问道:“别骗我,从你的眼神我可以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条紫水晶项链,为什么不接受?” “我不是不接受。”我强颜欢笑回答说:“不过这条项链你原本是准备送给美花的吧?我捡着了便宜吃了一顿大餐,又收了一大束美丽的玫瑰,不能厚着脸皮再要原本是属于美花的礼物。你放着,等她从香港回来再送给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原来如此!你这个人还真麻烦,考虑那么多!”杨冷青绷紧不解的脸柔和下来,瞳孔闪烁着和紫水晶相同的神秘澰滟的光彩。“你安心收着,美花根本不适合紫水晶的神秘光彩,我是特地挑选送你的。紫水晶很适合你的气质,我猜你大概会喜欢。我应该没猜错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老实的点头。 “嗯,我很喜欢。”紫水晶美丽神秘的光彩一直吸引着我,我完全被它着迷住,深深陷入那彩虹般的紫幻光影里。 杨冷青噙着笑,透过紫水晶般神秘的瞳孔看着我,完全看透我深深为那紫幻的光彩所迷惑。 “戴戴看吧!那是为你所选的。”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魔力,直比紫水晶幻化不定的梦幻色彩。 “真的要送我?”我望着他,他含笑点头。 我如受催眠般撩起紫水晶项链。那光彩真的很迷人,轻轻一颤,流丽的虹光便如水波四溅。 “我帮你戴上。”杨冷青走过来说。 他的手轻轻在我项后摩挲,感觉有点冷,凉凉的。 “果然如我想像中的美丽。”他带着欣赏的眼光和陶醉的神情看着我,不知是在赞美宝石还是人。 “我真的可以戴着它?”我还是不敢确定。 “当然,这是特别为你挑选的礼物。”他弯身轻轻亲吻我的脸颊说:“除非你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谢谢!”我的心跳不停,因为他的吻。 “今晚你觉得快乐吗?”他坐回座位,支着额头问。 “很快乐。”我无法说谎,不自禁地坦诚自己的心情。窗外蜿蜒在灯彩中的淡水河闪耀如星空的银河。“真的很快乐,我觉得自己宛如在天堂。” 这个和杨冷青共度的美丽夜晚,情人的七夕,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第21章 还有他淡印在我脸颊的唇痕,也将永远地深深印入我心田。 “你觉得快乐就好。我喜欢看到你的笑容,你哀愁寂寞美丽的神情总让我看了觉得又疼又怜又心痛。”他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由掌心传递出柔情和疼惜爱怜。 我受迷惑了,沉醉在他的柔情里。 此情此刻,此时此景,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就算是受神所诅咒,我也不在乎了。我并不贪求,只要能像这样待在他的身边我就满足了。 “七月,我爱你,深深爱着你……”那我听了一万遍也不曾厌倦的冷冽清清的声音,低低在空气中回漾,依回在我心头荡漾。 我是在作梦吗?不然上天为什么传来如此美妙的天籁?回应我心底深处对感情的渴求? 不!那不是梦……巴比伦朝天削瘦成塔的蜃影明晰地在我眼前颤晃。受神诅咒的这城市,受神诅咒的这感情…… “你又在开玩笑了!乱讲话,当心我把这些话告诉美花。”我无法真心地开怀,做作的笑容裂出一张扭曲的脸。 “我不是开玩笑,你也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的,对不对?”杨冷青露出初相逢那种冷漠而忧郁的眼神。“你也爱我,深深爱着我的,对不对?第一眼相见我们就彼此吸引——” “够了!今天不是愚人节,请你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杨冷青紫水晶般闪烁着神秘光彩的瞳孔,清晰地映出我的面容,在他那双洞悉一切的清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澈里,我化成了透明。 “虽然你总是表现得不在乎,但你的眼神骗不了人。我们互相吸引、互相爱慕,却都深藏在心里不敢向对方倾诉。我们的感情受神所诅咒,注定要背负命运的谴责——” “别再说了!”敞开的心事太赤裸,我无法承受。 “今儿的这一切我都是为了你,你才是我最钟心的所爱。”冷冽清清的嗓音依然低低地在空气中回漾,在我心头荡漾。“记得我对太保说过的那些话吗?太保、波斯早就明白了,你也早就明白了吧?我是你等待的那个人,你生命中的本命。” “不……” “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为什么不对自己坦诚?尽管我们相爱会受神诅咒,受命运谴责,至少我们拥有彼此啊!为什么不提起勇气,跟我说你爱我?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资格……”我终于哽咽,静静淌着泪。 “傻瓜!爱情是不论资格的,只求两心相依。” “不,你不明白,我不能伤害美花。” “那你就不在乎自己受折磨?你知不知道这样对我来说有多残忍?”杨冷青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说不尽的懊悔。“从一开始我就是因为不忍心伤害美花,才演变到今日这种结果。我抱着可有可无不在意的心态和她交往,本来很快就该结束,没想到我却遇见了你。我万万没想到你们会是好朋友。为了能常常见到你,我利用了她。你可以说我负心,但我一开始就不爱她——” “不要再说了!”我转头面向窗外,泪眼模糊中,淡水河蜿蜒流丽闪烁的光波动地像阻隔牛郎织女有情的天河。 “本来我以为我可以抽离对你的爱。”杨冷青不理我的眼泪,继续说道:“志诚又非常喜欢你,所以我用尽最冷淡的态度对你。感情的事却不是我们自己所能控制的,当我发觉时,我已深深陷入对你的情不自禁。” 我无法说话。杨冷青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是我日日夜夜渴盼听到的回答,然而一旦真的成为事实,我却害怕、也不敢面对它。 我们的感情当真是受神诅咒,想爱但不敢、也不能爱,受痛苦折磨;一旦坦诚面对彼此的爱,却又注定要背负道德的谴责。 “你也挣扎得很痛苦吧?”杨冷青握住我的手,轻轻吻了又吻。“像我一样,每日每夜,心里都在痛苦的挣扎,无法对自己的感情坦诚,又挣脱不了神的诅咒,深陷在对方的情网中,随时忍受感情的煎熬。” “我……”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却又迟疑着,落下几滴泪在上头。 “那一晚我虽然喝醉了,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杨冷青突然压低声音,低沉得像蛊惑。“我知道我亲吻的人是谁,搂抱的对象是谁,我更知道引发我热情的人是谁。我在她耳畔的低语,声声都发自内心。我对她的情意,句句都出自肺腑。” “你……”他的话句句叫我羞赧,原来那晚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而且清楚地知道他激情的对象是谁,并不是酒醉错认。 “七月,如果能爱你,我们能在一起,就算是受神的诅咒,遭所有人的谴责,我也不在乎了。”杨冷青缓缓将脸颊贴着我的手,传递出来的感情好深好浓。 不在乎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城中心那座朝天消削成塔的百货大楼,在灯火迷雾中蛊惑着迷离的眼瞳:巴比伦通天塔,在神的诅咒中蜃影出跨世纪的迷惑。 而我和杨冷青如是受神讵咒的感情,注定逃脱不了所有有形或无形的谴责。 就像巴比伦那座通天的塔是不被神允许所容的存在;我和杨冷青的感情,也将因神的诅咒,而陷入幸福和痛苦的交缠中。 但如果能爱他,如果我们能在一起,就算是背叛世间所有的一切,受神诅咒、遭受所有人的谴责,我也不在乎了—— ※※※ 第十三章 整个秋天,我吹着一股曼妙的金风,照着床床绮丽的秋色。我活在幸福的包围里,浸在爱情的甜蜜中。 我仍然住在半山腰的二楼顶违章建筑里与神鬼隔邻同居,杨冷青工作结束后,会来到半楼,有时则是我去他住的地方,我们各有彼此的钥匙。两人洗手作羹汤,充满家居的趣味,甜蜜快乐无穷。 他和太保仍然不合。太保每次见到他总是拂着尾巴,不屑的撇开头去。为此,他特别爱招惹太保,惹得太保喵喵叫,他的手脚臂膀也满是被太保抓伤的爪痕。 “你不要再惹它了,它已经很恼你了,你还作弄它!”我帮杨冷青擦药时,忍不住说了他两句。 “你别管!这是我们之间——属于男人的恩怨。”杨冷青一本正经的说:“你这只宝贝猫忘了自己的身份、责任,对你有非份的感情,它恼我抢走了你,对我恨之入骨。我要跟它光明正大的决斗,要它输得心服口服。” “你说什么哦!”我被杨冷青一本正经的表情和语气逗得忍不住好笑。 “我是认真的,你别不当是一回事!”他抗议我的态度。 我勉强收起笑,盘着腿,面对着太保,轻轻抚摸它的背脊,柔声问:“太保,你爱我吗?” 太保低喵了一声回答我,尾巴轻轻甩了甩,张着湛蓝的大眼珠望着我,温驯又善体人意,任由我抚摸它的背脊。 但当杨冷青靠过来接近它时,它立刻用警戒的眼神瞪着他,瓦解杨冷青可能有的任何企图。 “看吧!”杨冷青戏谑地笑看着我。 “太保,别这样。”我轻轻说:“我爱冷青,很爱很爱他,你如果不喜欢他,我会很难过。” 太保低叫了一声,像在叹息。杨冷青温柔地拥住我,清冷的嗓音多情地低语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甘愿。七月,我对你的爱永远不渝。”他拥紧了我,侧头对太保说:“太保,看在七月的份上,我们的恩怨一笔勾消。我承认你的地位和封号,允许你守护七月。我把七月交给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守护着七月。还有你,波斯。”他转向一旁静静坐着的波斯。“我郑重地把七月交托给你们两个,你们要尽一切的力量,代替我好好守护着她。” 他郑重其事对太保和波斯宣告,我不再玩笑,紧依在他胸怀,突然不舍的心情让我想紧缠着他不放。 明天是周末,情人相依相偎的好时光,我们却不能相聚在一块。明天美花会从台中回来,美花一回来,我只能躲在角落不见光的黑暗里。 美花考上静宜大学,远赴台中。她怕和杨冷青隔得太远,日久情疏;又怕她不在杨冷青身旁,他会被台北这座迷离的城市五光十色的摩登女郎抢走。所以她每个周末都会从台中赶回来,满心欢喜地和杨冷青度过美丽甜蜜的假期。 “别难过!”杨冷青看出我的不舍和难过,捧着我的脸颊说:“明天美花回来,我就把一切都说出来,把我们的事全都告诉她。我会告诉她我爱的人是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不行!你不能说!”我拼命地摇头。 杨冷青好几次打算向美花说出事情的真相,把所有的事摊开,都被我阻止。我没有勇气面对那一切,更没有勇气去面对美花。 “不行!这一次我一定要说!既然我们相爱,就没有必要躲躲藏藏的!”他轻轻的抚顺我摇散的鬓发。“最重要的,我不愿看你受委屈。” “这是我们应该忍受的,是神对我们相爱的诅咒和谴责。”我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 “胡说!我们相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和自由。七月,你不能一直畏缩,我们总要让美花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不能瞒她一辈子!明天我就告诉她一切,我相信她一定会谅解的……” “不——”我尖叫起来,声音相当刺耳。“你绝对不能告诉她!绝对不能!” “七月!”他用力摇晃着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提起勇气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你不明白!我根本没有办法面对美花。 第22章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偷似地……我真的不能……” “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是我不好,是我见异思迁,是我一开始就拿可有可无的心态作茧自缚,是我利用她——” “别再说了!”我捂住他的口,“不是你的错,是我……” “我们谁都没有错。”他握住我的手说:“我们彼此真心相爱,何罪之有!你不要再责备自己,我看了会心痛。” 我流着泪摇头,太多的苦哽咽在心中无法诉说。 “明天我就把我们的事告诉美花。反正她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件事,让我们一起面对它吧!你放心,她一定会谅解我们的。” “不能,你千万不能告诉她!答应我,不要告诉她!” “为什么?” “美花她很爱你,她……” “可是我爱的是你,你也爱我!”他大声打断我:“我们相爱的事实不早日让她知道,对我们来说不仅是种折磨,对她而言更是残忍!” “可是她爱你啊!她也一直以为你爱她——” “所以我们更要让她明白我真正爱的人是谁。七月,别再犹豫了,我们——” “不!”我不断退缩,我无法想像美花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会是怎样的情形。“美花的感情很脆弱,我们不能伤害她,她会受不了的!” “那我们呢?这种折磨你就受得了?” “我……”才开口,眼泪就滑下来,淹没得我泣不成声。 “所以,还是让我说出一切吧!” 我仍然固执的摇头。抢走杨冷青,我已经很不应该,很对不起美花,我不能再进一步的伤害她。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别再迷信神的诅咒了!我们的幸福操纵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能……”我抱头痛哭。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将我搂进怀里。 满屋子回漾的只有我的啜泣声。他又疼又怜又斥责我傻地吻着我的额颊,直到我不再哽咽抽搐了,才低叹一声说:“那现在该怎么办?事情总要解决,总不能像这样一直拖下去!” “总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答应我,先不要跟美花提我们的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如何。我只是驼鸟心态,下意识不愿去面对现实的问题。 杨冷青无奈地又叹一口气,提着袖子擦拭我脸上犹沾的泪痕,充满感情的眼神,坦白着疼惜的心痛。他说: “好吧!我什么都听你的。”我试着想笑,但觉得有说不出的心酸。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杨冷青突然要求。 “什么事?” “不要再勉强自己。我看你在忍受着痛苦,我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这是我罪有应得……” “我不许你说这种话!我们相爱是天地间最美丽的邂逅,绝对不是因为神的诅咒!” “真的?”杨冷青的话给了我无比的信心和希望。我一直认为,我和他的感情是受神所诅咒,受命运所谴责。 “相信我——我爱你,七月。相信我们的爱。”他无比坚定,又无比疼怜。“我只难过,你因为我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痛苦。答应我,不要再勉强自己——” “这不算勉强,比起我们可能带给美花的伤害,上天其实已经对我很宽厚了。” 我相信我和杨冷青之间的爱,爱上他是天地间最美丽的邂逅,尽管我会受多少的唾弃和责难,我永远也不会后悔爱上他。 但是,关于美花……我真的没有勇气面对她,面对事情的真相揭开后那可能发生一切…… 我真的不能……起码不是现在! 这一晚我失眠了,竟夜辗转反侧,呆呆瞪着窗带外的天色由黑暗转为鸽灰,再忽然趁着人失神的片刻,突然洒进一地金光。 这一整天我老是呆呆地出神,烧开水烫到手,倒牛奶溢了满地,好好搁在桌上的茶杯也不知为什么被捕落到地上,碎破成一片片;清理碎瓷时,也被碎片割伤手指。 就这样,做什么事都一团糟,心神难宁地推过这一天。 暮色深后,夜眠的床榻依样是辗转反侧。又是一个失眠的夜。夜显得那样漫长,我第一次了解到那许多苦闷不归的人想醉酒的心情。 捱到天明,我总算合上了眼,但是睡得不深,纷纷扰扰的梦片片断断的如扭曲的镜头乱视而过,我闭眼不及,被裹入所有的扭曲里。 我极突然地醒来,耳边犹如千军万马在嘶吼奔,腾定不神后,才听出是阵阵拍得急躁的叫门声。 我甩着昏沉的头,踉跄着打开了门。 surprise!门外先是探进美花的脸,杨冷青跟在她身后,连古志诚也来了。 我霎时愣住了,疑惑自己仍在昏沉中。 美花走进来四处一转,看见我皱乱的床褥,摇头说: “都几点了,你才起床?”看我一脸昏愣,铃铛似地笑说:“你还没睡醒啊?” “怎么突然来了?”我背着门,避开杨冷青的眼光。 “每次找你,你总有一大堆的借口推说没空,所以我干脆来个突袭拜访——”美花抿抿嘴,乐不可支。“这下你总没借口了吧?有时间睡懒觉,就应该有时间陪我们。我连志诚都找来了!大家好久没聚在一块了,今天好好玩玩!” 她没注意到我困顿的神情、憔悴的脸色,以及失眠的眼神,语声兴奋高亢如银铃清脆。 但那清脆声却像针一样刺着我失眠的神经衰弱。我觉得头快爆炸,又无奈,摆摆手说: “好吧!等我一下。” 我慢慢走向浴室,跨过门槛的时候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我连忙扶住门扉,头一瞥,竟见杨冷青在身侧后,一脸担心的表情。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掩不住担忧焦虑。 我摇头,沉默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美花和古志诚正看着我们探究竟似地疑问写满脸庞。 杨冷青似乎也感受到那眼光,说给他们听似地解释说: “我想借浴室洗个手。” 我侧身让他经过。他打开水龙头,沾湿手,静静在镜子上写着“爱你”两个字,字迹很快就化为水渍。他回转过身,朝我走来,我们错身而过,反向跨越那道感情的门槛,一个在槛内,一个在槛外。 面对镜子,我满头纠散的发紊乱如我纷扰的心头。我闭上眼,匆匆梳洗罢,匆匆逃离杨冷青指留在镜上、早已化成水渍的爱意。 四个人再聚在一块,其实也只是看看电影,聊聊琐碎。美花亲热地挽着杨冷青,纯真俏丽尽情地说着、笑着,我一再将眼光避开,手上昨天被碎瓷片割伤的伤口隐隐在发痛。 “身体不舒服吗?七月?你的脸色不太好。”古志诚好心地关怀问。 夏天露营过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只偶尔通个电话。我跟杨冷青的感情,也一直瞒着他。 “我没事。”我将脸色的憔悴一语带过,问说:“倒是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很没精神。” “还不是因为由贵——”他摇转头,一脸苦恼。 “楚小姐怎么了?”我想起那个身穿狩猎装,骄气纵横的女孩。 楚由贵喜欢古志诚,但古志诚却意向不定,这许久没见,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改变。但看古志诚如此苦恼的神情,爱情也许已然降临。 “她……唉!”古志诚苦着眉,一声叹息说尽心中所有的心事。 “你们两个人闹别扭了?”我微笑问。 “根本没什么别扭,是她无理取闹……” 我并不想细问原由也不想知道太多,所以只是又微微一笑,淡淡说: “不管她如何不讲理,再怎么无理取闹,那都只表示一件事,那就是她心里其实非常在意你。因为在乎你,所以才会对你产生那么多的情绪。” “咦?”古志诚略略感到诧异,随后低了低头,似乎在咀嚼,思量我对他说的话。 我们两人走在后头,谈话间不知觉与美花和杨冷青拉开一段距离。街道上人群耸动,尤其在电影院售票口附近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七月,志诚,这里!”美花回头招手我们。 古志诚和我努力想穿过人潮,但进一步退三步,星期天的忠孝东路上人多得叫人做噩梦。 古志诚牵着我,以免我被人挤倒,我感激地对他微笑,瞥触到杨冷青投射过来的视线。那眼神,充满妒忌和不满,露骨地表露出情感。 我把手缩回来,听见杨冷青酸溜溜地说:“志诚,你还真会怜香惜玉。” 他居然吃这种无聊的飞醋!我微微皱眉,放淡了语气转移话题问美花说:“你决定看哪一部片子了吗?” 戏院有两厅,一厅上演警匪追逐片,一厅上演女人百看不厌的文艺爱情喜剧。 “看这部好。”美好指着橱窗内一男一女隔空对着月亮的宣传海报说。 我转头看了一眼,“西雅图夜未眠”,爱情神话的歌颂片。 “那我去买票。”丢下话,我立刻转身投入人群。 四处是人挤来拥去,不过排队买票的人并没有我原先以为的多,看这部片子的多是一对对我我卿卿的情侣。 队伍移动得还算快,快轮到我时,我伸手掏钱,才猛然想起我根本没有带钱出来。 排在我前头的人很快就移开,我瞪着售票口,心想放弃算了,夹着一张千元大钞的男性的手,横过我面前伸向售票口,我熟悉的冷冽清清的嗓音响起说:“四张全票,谢谢。” “你怎么也过来了?” 第23章 我本能反射地回头。人潮遮住美花和古志诚投望的视线,使我顿觉心安不少。 “我知道你忘了带钱。”杨冷青嘴角含笑,眼底含情。 他悄悄牵住我的手,我轻轻将它甩开,他又来握,我又缩开手,他眉头重重一皱,霸道地拦腰将我抱住。 “你干什么?”我吓了一跳,他太大胆了。 美花和古志诚被人群阻隔,并没有看到这一幕。杨冷青放开我,强烈的思慕渴盼说:“我无法再忍耐下去了,我一定要对美花说清楚——” “不行!你绝对不能说!你答应我的!” “你究竟要我忍耐到什么时候?” “反正你就是不能说,暂时保持现状。” “保持现状?”杨冷青张大眼睛,不相信又不谅解。“为什么?再这样拖下去,三个人都痛苦!” “求求你,冷青,不要在今天——” “你这样何苦,我们——”杨冷青眼神在燃烧,抓住我不放,美花和古志诚挤过重重的人群,同我们挤来说:“冷青、七月,票买好了吗?” 说话的同时,美花很自然地走到杨冷青的身侧,伸手挽着他。 我看着杨冷青,颦眉的眼神中蕴满哀求,希望他不要对美花说出一切。 “买好了,走吧!”他挥挥手中的票,大步转身走开。 我和古志诚对望一眼,跟在他们身后。 依偎在杨冷青身旁,美花总是不自禁流露出最动人的娇柔。她和杨冷青不时私语切切,说着属于他们的甜蜜,就像满电影院中的其他情侣。 我根本无心观赏电影。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不啻是最残苛的镜头,但我的心只敢偷偷地痛,偷偷地难过。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我没自信我能再承受更多,借口疲倦想离开。 “唉呀!七月,你真扫兴!难得大家出来一趟,你总是有理由先溜。”美花嘟着嘴,似真似假地埋怨。 “对不起,不过我真的累了。” “好吧!这次就饶了你,不过下次可没有这么便宜!” 我如释重负,勉强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说:“那你们好好玩吧,我先走了。再见!” “等等,——我送你!”杨冷青突然开口。 美花的脸色微微一变,很轻微,但我恰巧捕捉了。 “还是我送七月吧,你陪美花。”古志诚说。 “谢谢,麻烦你了。”我走到志诚身旁。 我想这样也好,否则,只怕到时我会更难过。 离开时,我看了杨冷青一眼,嘱咐他千万别把所有的事告诉美花,他轻轻点头,显得非常无奈。 古志诚在一旁显得若有所思,沉默少语。过马路时,他突然开口说:“七月,你和冷青之间是不是……” “你说什么?”没等他说完,我全身仿佛受了高压电极,心里骇极了,呆怔住,忘记自己正在马路中间。 “你们果然在一起了。”我的反应是那么震惊。古志诚即使是用猜的也猜得出来。 他轻轻推了一把,促我快速穿过马路。我僵硬得每粒细胞都像是机器铸的,整个人浸处在极度的震漾中,耳边铿锵锵轰轰隆隆。 “你怎么了?”穿过了马路,古志诚探头过来问。 我动了动零件故障僵硬的身体,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这句话无啻是承认。他的眼神变得有点深遂,看着前方说: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只是一直没说。冷青一向是个自负、充满傲气的人,我从没有听过他用那种充满醋意、酸溜溜的口吻说过话,更别说他用那样露骨而且充满嫉妒不满的眼神瞪着我。” “而且,”他接着又说:“你们两人的态度都很不自然,尤其是冷青,简直是失常。你去买票的时候,他居然丢下美花,不顾一切追上你。你们的眼神泄露了太多的心事,冷青对美花的依偎显得那样无可奈何,满是吁叹,眸光一直在追着你的身影,而你更是始终在避开他们,神情颇多难过。” 我轻轻叹了一声,慢慢由震惊的情绪转为黯然。 “你们有这样的结果,我想是必然的。”古志诚说:“当初我就认为你和冷青的气质很接近,你们是同一型的人。我了解冷青,我想他之所以和美花维持这么久的交往,也是因为你。” 不!请不要把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我会有很深的罪恶感!我心里在呐喊,但什么也说不出来,沉默的表情,沉默的心情。 我们沉默地往前走,两人都没再说话。走到公车站牌时,我仰了仰头,露出些微的笑说:“送到这里就好,谢谢。” 他不动,沉思的目光里有同情谅解我的眼神。 “你们现在打算么办?”他问。 我摇头。能怎么办?我是伤害美花,带罪的一方。 “不打算跟美花说清楚吗?难道冷青打算就这样一直拖下去?” “不!不能告诉美花,她知道了会受不了!” “但你们这样下去,到最后三个人都受痛苦折磨,再说,你们这样瞒着美花,对美花来说是很不公平又极残忍的事。长痛不知短痛,面对它才能解决问题。”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我不是在指责你,你别误会。”古志诚慨叹一声说:“感情的事相当没有道理,许多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陷进去。我同情美花,也很同情你……” “我背叛了美花,背叛我们的友情。” “背叛?”古志诚一怔,说:“其实我自己也很迷惘,什么样的行为叫做背叛?在感情的世界中,不管谁先邂逅,不被深爱、被排除在外的那人,残酷地说,其实就是真心相爱那两人的阻挠者。谁负心,谁背叛,怎么去分说?但这样说却又好似太过自私了。人类生来多不是痴情种,会因外物而变心,所以才要用道德法律约束自己的情感,也才有所谓的‘恨不相逢未嫁时’、‘还君明珠双泪垂’。人类自知自己的情残和易变,所以用道德观和约束力平衡感情的世界,也所以才有所谓的‘背叛’。老实说,你跟美花实在不能说谁对谁错——” “不!是我错了,我爱上不应该爱的人。我应该避得远远的,但我却没那么做,而破坏了美花的幸福。” “你可以不必这么想的……”古志诚低低地说。 “我知道你心里同情我,对我多有偏心,但我终是伤害了美花对不对?” “七月……” “我是彻底对不起美花了,但我却没有勇气面对一切。” “你终究必须面对。” “我知道。”我笑了笑,笑得凄凉。“好几次我想过要离开冷青,但我却办不到。所以我只有静静地等,等到命运给我谴责的那一刻。” “那冷青的态度呢?他怎么能闷不吭声,什么苦都让你受?”古志诚语声稍微高扬。 “他——”我不说,其实古志诚也明白,杨冷青投注感情的对象是谁。 “你什么都不说,什么苦都自己受,对美花来说未必是好事,毕意冷青爱的不是她。” “我知道,但——”我自私又懦弱,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美花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恨我。 车子来了,我默默上车,究意应该怎么做,我心里一团纷乱,如麻翻搅。 太保和波斯在家里乖乖等着我。这两天,我心情陷入极度的混乱中,它们两人总以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趴在床上,眼泪如水地流浸湿透了一床的枕褥。 我从来没有想过,浪荡如无主游魂的我,不相信爱情的我,会为爱情如此而流泪。 我就那样哭着,将心中所有的苦闷渲泄出来,哭到声竭而力穷,哭到疲累而沉沉睡着。 醒来睁开眼时,杨冷青就坐在我身旁。我揉揉眼睛,知道不是在作梦,想对他笑,眼角偏偏又湿了。 “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他轻轻亲吻我哭肿的双眼,柔情好深,如是怜惜、心疼不舍。 我抱住他,投入他怀里。 天啊!我是那么爱他,对他的感情那么不舍!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宁愿受神诅咒,遭命运谴责! “志诚来找过我了。”杨冷青说:“我送美花回家,他先在那里等等。” “他知道我们的事……” “他早就看出来了。他骂我卑鄙,把所有的痛苦都让你一个人承担。他骂得没错,我真的太混帐了!” “不!我是罪大恶极——” “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自责!相信我,七月,我们相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再迷惑了!” “但我们伤害美花,总归是事实。” “是的,我承认。但是你想想,我并不爱她,勉强跟她在一起,不是会带给她更大的伤害?” “你说,她会原谅我吗?”我颤声问。 “我们好好跟她说,求她谅解,我相信她一定会成全我们的。”杨冷青安慰我说:“你跟美花是好朋友,情同姐妹,我相信她也希望看到你幸福,所以别担心!” 不!杨冷青并不懂,就是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才更加不可原谅。美花如果知道所有的一切,一定会恨我一辈子! “冷吗?怎么在发抖?”杨冷青问,拥紧了我。 我摇头,却更加紧偎在他怀里。 眼前迷蒙,晦暗的光影中一场风暴正在涌现。我疲倦地闭上眼眸,所有的愁绪烦恼慢慢在沉淀。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我实在是倦了。 ※※※ 第十四章 那以后,秋天就凋零地过了。 第24章 冬天以凌人的威势逼迫人间,冷空气笼罩着整座迷离的城市,摄氏十度以下的低温使得一贯繁华的景色变得萧条荒凉。 日子在宁静中度过,幸福而安谧。 一个周末的午后,杨冷青和太保懒懒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商量晚上想吃什么。 “吃火锅好吗?这种天气适合吃火锅。”他拍拍太保的肚皮,太保还他一腿九阴白骨爪。 “好是好,不过这时候人一定很多,恐怕想吃还得排队。”我背着床坐在地上,波斯在我脚边蠕来动去。我正翻着一本杂志,半仰地回头,意愿不是很高。 “我们可以买火锅料回来自己煮。” “买火锅料回来自己煮?”我合上杂志,不是挺认真地回问。这种天气上街买东西——光是想就让我头皮和脚底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顺便出去走走。老窝在屋子里也没什么意思!”杨冷青翻身换个姿势,后趴着,半身探出床外,头吊在我的颈子旁,像小孩子一样撒娇恳求说:“好不好?七月?我们一起出去走走逛逛,顺便到超级市场买火锅料理。还有,你也该买太保和波斯的粮食了吧!” “那倒不必了。现在我吃什么,太保、波斯就吃什么。” “可是我想吃火锅。”他仰起脸,无辜又委屈的撒娇兼撒赖的神态,像极了小孩。 我忍不住笑出来。他就势翻到地上,俐落地起身,伸手拉我起来,拍拍我臀股,催促说:“走啦!走啦!就算是陪我,这样总行了吧!” 我拗不过他,穿上他的外套,被他拐带出门。 忠孝东路上一遇夜晚、周末假日,不管晴雨冷暖,永远都挤满人潮。杨冷青紧牵着我挤在人群里,全身上下染满兴奋、刺激、欢乐、杂乱的味道。 繁华无度,是这座城市特有的写照,以一种燃烧的姿态,逐渐在崩化成自我毁灭的灰烬。 但也因为这样,楼塌楼起,景色变幻,这座迷离的城市充斥着眩惑人的华丽灿烂。 我从来没有挤在人群中夜游的经验,紧握着杨冷青的手,深怕走去了。他朝我笑了笑,将我再拉近些。 周末的夜街是我陌生的景象,五光十色,与我惯常骑着“风速”迎着风的黑暗点透几盏灯光的孤寒冷清极度不一样。我喜欢冷清的街道,那让我觉得世界是属于我,我也属于这世界。距离太近太热闹,反而生疏了。 “我看我们将就吃小火锅算了!”经过百货公司门口,杨冷青拉我进去,走向地下小吃城。 “不买火锅料理了?” “不买了,肚子饿得难受。” “好吧!随你,反正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先杨冷青几步走到场店,正想开口,杨冷青突然拍拍我,将我叫到一旁说:“等等,七月,”他拉我到跟前问:“你有没有带钱?” “没有,我以为你带了。” “我记得我是带了皮夹……看看有没有在你身上穿的外套里?” 我将外套里外的口袋都翻过一遍,一个铜板也没有。 我对他摇摇头,他大手往脸一蒙,懊恼地说:“一定是在跟太保斗闹时,掉在屋子里了!” “那就回去吧!回去吃泡面大餐,我记得还有两包辣味牛肉面。” “没别的吗?那东西吃多了会成木乃伊。” “变成木乃伊也是将来的事,你就忍耐一次吧!”我笑得头发乱颤,不可自抑,挽着杨冷青走出百货公司。 回程的路上,他一路嘀咕埋怨,尤其诅咒太保。我笑他没风度,诿过于太保,显得小家子气。 “好好开车,别再嘀嘀咕咕了。你的大男人气概呢?跑到哪里去了?”我恼他两句。 他白我一眼,但总算闭上嘴,不再嘀咕。 皮夹果然是掉在屋子里。我们开门进去的时候,太保正使劲地咬着它,努力想将它扯得稀烂;波斯在一旁喵喵叫,跃跃欲试,不时探爪抓上一抓。 “天啊,住手!”杨冷青大叫一声,从太保爪下抢救回皮夹。皮夹被太保又咬又抓得严重变形,上头爪痕斑斑。 “你这两只猫简直胆大包天,尤其是太保,当真名如其实,不折不扣是只流氓猫。”他翻弄着皮夹,哀悼它面目全非。 太保窜到我身后,眼睛骨溜溜,对杨冷青的漫骂一副不在乎的神气。老实的波斯却像做错事的小孩,知道自己闯祸了,垂着头乖乖地挨骂,骂完了乖乖地躲到角落去。 我掩着笑,置身事外,不理杨冷青在一旁穷跺脚,脱下外套,找出那两包辣味牛肉面烧了开水煮泡。 “吃面了!”我将面端到桌上,递给杨冷青一双免洗筷子。 “我都被太保气饱了!”他对着太保咬牙又切齿。 但说是这么说,他接过筷子,大口大口两三下就将一碗面吃光,连汤都不剩。不过我也差不多,杨冷青吃完没多久,一碗面找他吃得隐约可见碗底。 看看彼此的胃口都这么惊世骇俗,两人不禁对视而笑。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拍门声,我眼皮陡跳了一下。我转头看看门,又看看杨冷青,他态度轻松地说:“大概是志诚。他早上打过电话找我,我跟他说我会在你这里。麻烦你开门,我去洗个手。” 他起来走向浴室。我对自己失笑两声,放松下心情。 “surprise!”门扉后跳出美花的脸,笑靥如春花。 我真的大大吃了一惊,以致于愣在当场。我万万没有想到美花会突然这样出现,她不是说她临时有事不回台北了吗? “吓一跳吧?”她娇俏地微笑,露出一点顽皮。“本来不打算回台北的,临时改变主意就回来。我去找冷青,想给他一个惊喜,但他不在,只好折到你这里来。” “哦……”我笑得僵硬又不自然。美花突然这样出现,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你怎么了?表情那么古怪?”她歪歪头,瞥到桌上那两个保丽龙空面碗及搁在摇椅上的外套,抬头疑惑地看我。 “七月,是不是志诚?告诉他我马上——”杨冷青的声音从浴室传来,由渺而清,越渐接近,突地戛然中止。 “美花?”他愣住了,站在厅口,忘了脚步。 美花的脸变得像死鱼肚皮一样的白,她用强装出来的笑脸死命瞧着杨冷青,用怀疑、受伤害的表情交替看看我,然后用发抖的声音问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你和七月,你们到底……” “美花,我——”杨冷青的表情由呆愣渐转为下定决心的坚毅,我怕他此刻把什么事都说出来,抢先打断他的话说: “美花,你别误会,因为冷青以为你不回台北,觉得无聊,就约了志诚和我出去,他送我回来,上来借用浴室,所以……” “你说谎!”美花的眼神比毒蛇还阴还冷酷绝情。“我才和志诚通过电话,他重感冒一整天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出门。” 我顿时傻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哑了半天,我才困难地从喉咙里逼出这句话。 “如果不是作贼心虚,你又何必说谎骗我!” “我——” “美花,这件事你别怪七月,是我——”杨冷青走向前,脸上带着决意说出一切的神情,却被美花的歇斯底里打断:“到现在你还要为她说话!你把我当成什么?还将不将我放在心上?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骗我,一直将我蒙在鼓里,在暗地里偷偷来往,你们到底羞不羞耻?” “美花,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们是不是还想再骗我?” “你冷静一点,美花!”杨冷青用力抓住美花,强迫她冷静下来。 “叫我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我最好的朋友背着我跟我的男朋友偷偷摸摸不知做了什么苟且的事,你居然还叫我冷静!” “我们不是故意要欺骗你,其实我们也很痛苦。美花,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爱的是七月,却一直没有对你说明,以致于变成今天这种局面。你一直很温柔,善解人意,希望你能谅解我们……”杨冷青终于不顾一切说出来。 “你说什么?”美花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脸色由死鱼的白肚皮转成更难看的惨白的死人脸。 杨冷青脸上拂过一丝歉疚不忍的神情,而且自责;但他没有犹豫,心意已决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真的爱七月,我——” “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美花大叫:“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美花——”美花难过扭曲嘶吼的表情,让我的心绞成一团,觉得自己做了罪大恶极的事。 “不要叫我!你没有资格叫我!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你却这样对我!”她扭脸痛哭,哭声里带着怨毒的敌意。 “美花,我——” “住口!我不要听你解释!我恨你!” 美花用尽力气尖叫着喊出来,充满悲伤、痛苦、难过和怨恨;用最恶毒不谅解的眼神紧记她对我的恨,然后转身冲出去。 “美花——”我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急,横冲直撞,盲目无标的。 “美花,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但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好朋友?这个话你也说得出口,想想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这样对我!为什么?” “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第25章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是个不折不扣不要脸的贼!从一开始你就在觊觎属于我的幸福——” “我没有!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你为什么什么人不去爱,偏偏要爱上冷青?你明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却还横刀夺爱抢走了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我哑口无言,感情的事,我如果知道为什么就不会陷下这么深了。 美花伤心痛哭地跑远,我站在原处,无声地流着泪。 “七月……”杨冷青也追出来了,轻轻喊我一声,将外套披在我肩上。 我拂掉外套,无视他在我身旁,慢慢走上水泥梯。 “七月!”他叫着追上来。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爱上杨冷青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也不会伤害到美花。 美花骂得不错,我是个不折不扣不要脸的贼,我抢了她的男朋友,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 “七月!”杨冷青又喊了我一声,紧拥住我说:“你不要太自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请求美花原谅,请她谅解我们。” “我伤害了美花。如果我不爱上你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她也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我摧毁了她的幸福,我背叛她的感情……”我喃喃自语着。 “别再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 杨冷青一直惜护着我。他对我这么好,让我觉得更对不起美花,心里更难过。伤害了美花已是不争的事实,他再怎么安慰我,也只是为我们的罪过找理由。 “你回去吧!”我挣开他的拥抱,回到屋子,轻轻关上门,将他隔在门外。 ※※※ 第十五章 这个冬天,比任何气象报告专家预期的都要来得寒冷。合欢山早早飘下了雪,就连台北盆地周围几个小山丘,也降下了洁白的雪。 雪像花一样,漫山飘絮。风吹来,寒意入骨,像针一样地在刺,由冷而冰,痛到失去感觉的麻木。 我天天守在美花家的大门外,伫立在寒风中渴侍她能偶尔探出脸,接受我的道歉原谅我。然而大门总是紧掩,坚厚冷冰冰的默示拒绝的绝断。 美花丝毫不肯原谅我。我写给她的信总是原封地退回,打给她的电话也总是在我开口的第一声就被挂断。她不肯听我任何解释、接受我任何道歉。 “七月,求求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在寒流来袭,刺骨冰冷几近零度的深夜中,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回到住的地方。杨冷青顶着暴风,伫立在门前,守候着我回来。 “不,我一定要求美花原谅我……”我摇头,身体突然一软,往下倒去。他急忙扶住我,又痛又急又不舍地咆哮: “这样还不够吗?你到底还要做到怎么样的程度!你这样求她,她还不肯原谅,你又何必再折磨自己!” “不,我必须求她原谅我……”我勉强稳住自己,推开杨冷青说:“你回去,不要再来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一切吗?我爱的人是你,即使你离开我,我爱的人仍然是你,绝不会再回到美花身旁。我是不可能再爱上美花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不!你走!你是属于美花的……”我开门进去,才走了两步,身体一沉,往前摔倒下去。 “七月!”杨冷青叫了一声,太保和波斯在我身畔低低鸣叫不已。 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远,逐渐消溺,像悲哀的断魂。 以后的时刻我只觉得我仿佛处在水火的交融中,时冷时热。好多颜色惨白的梦,黑夜的迷离中,许些幽灵似的没有面容的轮廓,不断张合着无声的哭叫呐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模糊中,我似乎听见志诚的焦虑。 好像有人一直在我身旁守护,握着我的手,炽热的深情一直在慰烫着我逐渐失去温度的心。从遥远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声音,回音似地的缥缈,有人在对我呼唤。 我记得那声音,冷冽清清,一直牵系着我的心。那是杨冷青—— “七月,你醒了!太好了!”睁开第一眼,我看见的是杨冷青焦急、安慰又释怀的脸。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满鬓的胡渣,显得很憔悴。 “我怎么了?这里是哪里?”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稍稍挣扎想起身。 “好好躺着休息别动!”杨冷青忙扶着我躺着,不让我起来。“这里是医院,你发高烧昏迷了两天。现在没事了,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康复。” 昏迷了两天?那些时冷时热,处在冰冷火热交熬中的感觉原来都是病魔的缘故。 杨冷青怔怔地看着我,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地吻了又吻。他的吻触好热,传达着他深厚真挚的感情。 “太好了,你没事!医生说倘若迟了一步,就有转成肺炎的危险。这两天你高烧昏迷不醒,我真的好担心,怕你会离开我……” 看着他憔悴的脸、担心的表情,我觉得又感动又不舍。他对我的情是如此深厚,但偏偏造化如此弄人,我们相爱,却成了罪过。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我伸手想触摸他的脸,却觉得非常吃力,他握住我的手移到他脸庞。“谢谢你,一直在身旁照顾我。” 我微微喘气。高烧刚退,我觉得身体非常虚弱。 “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我对他微微一笑,觉得很疲倦,轻轻闭上眼休息,就那样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再次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仍是杨冷青深情的脸,我的手还握着他的手,他一直没有睡,在我身旁守护着。 “你回去休息吧,我没有关系了。”睡了一觉,我觉得精神好多了。 “我不累。” “我真的没有关系了,这里有护士照顾,你不必担心我,回去好好休息。” “我真的不累。” “别骗我,你的脸色很憔悴,一定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看你这样,我心里很难过,觉得很对不起你……” “傻瓜!照顾你是我的责任,你何必这么自责!”杨冷青轻轻拂开我散曳的发丝,动作很轻,很温柔。 “回去好好休息,好吗?”我央求着。 他凝息看着我,低头轻轻亲吻我的唇说:“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目送他离开后,疲倦又袭上心头,我闭上眼,很快又沉沉睡着。 我在医院又断续待了两天才离开。古志诚来看我很多次,在我高烧昏迷的时候,他跟杨冷青一直在一旁照顾我。他们两人一直没在我面前提美花的事,我也没提,不想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 可是深深的愧疚和罪恶感一直埋在我心中。美花一天不原谅我,我一天也无法从这种罪恶感和自责中解脱。 古志诚也许是看出我的心思,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七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冷青真的很爱你,你昏迷那两天,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顾你,直到你醒来了,他还是不放心。其实,他背负了很多的指责,默默承受许多的痛苦,但他不说,一心只想保护你。你发生这种事,他比谁都难过。听我说,感情的事没有必然的定夺,谁负心、谁背叛,即使连当事者往往也没有资格去说。冷青保持沉默,那是他一贯的温柔,我想,关于他感情的投向,其实美花也许早就明白,只是不愿去认清事实,也不愿承认。” 我从未设身处地去想过杨冷青的立场,总以为我们犯下了错,伤害美花,受罪是应该。古志诚这时提起,我才深深感到自己太残暴,为了自己的心情,而深深伤害了杨冷青的温柔。 “我明白了,谢谢你,志诚。”我说。 门这时打开了,杨冷青提了两篮竹编的宠物笼进来。他将笼篮打开,太保和波斯立刻跳出来。 “累惨了,这两个家伙又皮又不合作,一路叫个不停,还企图脱逃,就怕我偷偷卖了它们!” 因为刚出院,我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还很虚弱,杨冷青担心我一个人住在半山腰违章建筑乏人照顾,所以我暂时搬来借住他的地方,连同太保、波斯也一起搬过来。 “太保,波斯!”太保和波斯跳出牢笼,立刻围着我,亲热地摇甩尾巴撒娇。我亲亲它们,微笑说:“想我吗?我也好想你们。我不在的时候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听话?太保,你有没有闯祸?波斯,你有没有好好看着太保?我知道你们很担心我,我现在没事了!” “七月,你对它们说了一大堆,它们听得懂吗?”古志诚微笑说:“别太兴奋,你才刚出院,还必须好好休息。” “算了吧,志诚,她不会听的。七月对她这两只宝贝猫比对我还好,她可以不跟我讲话,却不能不和她的宝贝猫聊天。就因为她这么宠它们,那只流氓猫才会那么无法无天。” “流氓猫?” “就是太保啦!名副其实,总让我恨得牙痒痒的!” 古志诚笑起来,逗逗太保,然后说:“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猫,七月偏偏爱猫如命,想来你是在劫难逃。”他开了句玩笑,收住笑说:“我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们。七月,好好休息,别太勉强,有什么事让冷青去做就好。” “嗯,再见。”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和杨冷青。他凝视我片刻,轻轻拥住我说:“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也伸手拥住他,“对不起,我只考虑到自己的心情,忽略你的感受。 第26章 你心里一定比我还痛苦,我却那样伤害你——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有你这些话,我什么痛苦都能忍受!”杨冷青先是微微一震,然后带点哽咽,吐露内心的话。 我们在偏午阳光的礼赞中,拥抱着彼此,以吻为誓,互许爱的承诺。 之后一个星期,我的身体慢慢康复,只是脸色仍然苍白。杨冷青炖了好些参药补料给我喝,慢慢的,我的脸色增添了许些红润,气色如新。 残冬的气息仍旧寒冷。一个下午,我懒懒躺在沙发上,和杨冷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晚上要吃什么,眼睛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杨冷青正在翻译一篇英文稿,也不是很认真在对话上。 “吃火锅好了,这种天气适合吃火锅。”我说。 “嗯……好……我没意见。”杨冷青咿咿呀呀的,忙着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译稿,跟本没注意听我说话。 “算了,天气太冷了,还是留在屋子里随便弄点吃的就好了。” “嗯……好……随便……”杨冷青一迳地说好,连头都没抬。 等他终于将稿子译好,他伸个懒腰,回头问我:“晚上吃什么好?已经快五点了,我肚子有点饿。” “你刚刚不是说随便煮包速食面就好了?”我恶作剧诳他,脸上却不动声色。 “真的?”他信以为真。“我真的这么说了?我一定是赶着工作赶糊涂了。” 看他那模样,我不禁笑出来。 “骗你的啦!”我笑说:“你那么聪明,怎会这么好骗?” “因为你是最可爱的小骗子。” 他说得理所当然,笑眯眯的,我却不好意思地脸红,赶紧转个话题,说:“吃火锅好吗?我们买火锅料理回来自己煮。” “好。”他一口答应,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进口袋摸了摸,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在做什么?”我不禁好奇。 “确定我们能顺利买回一锅料理。”他掏出皮夹晃了晃。 这是我病后第一次上街,四处仍充满拥挤的人潮。忠孝东路黄金街,汲满了青春少年用力浪掷的花花年少。 我跟杨冷青走到百货公司的超级市场,他负责推车,我负责选料,但我每选一样食料,他总是有意见,罗哩罗嗦,烦人得不得了。 “你实在很烦耶,意见那么多!”我有点恼,埋怨他一句。 他不以为忤,轻轻一笑,把我手上已选好的高丽菜放回冷冻库中,换了一束小白菜,取笑我说: “你实在是个差劲的厨师。高丽菜性冷,对你身体不好,而且也不易熟烂,少有人拿它当火锅料;小白菜一汤就能食用,纤维素又丰富,又好吃,而且也比较营养。” 我没话说了,举白旗投降,演变到最后,他全权选料,我只偶尔提出一丁点意见。 “应该都买齐了,想想看,还有什么没买?”整个鲜肉、蔬果、冷冻食品区逛过一圈后,杨冷青看看推车里的一堆食物,问我还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遗漏了。 “我想没有了。”我一时想不起来,摇头说:“走吧!想到了再说。” 快到出口结帐柜台时,看看推车中的小白菜,我脑中突然如电光一闪,叫了一声说: “啊!冬粉,我忘记买冬粉了!你先去排队结帐,我回头去买!” 吃火锅,我喜欢在各式的料理中混洒一些冬粉丝,像鲨鱼翅一样。少了冬粉,感觉上味道就不是那么好。 我飞快跑回去,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找寻冬粉,嘴里还不断念念有词吟哦着: “冬粉,冬粉,到底躲在那里!”手指快速在货架上滑过,以免眼睛看了遗漏。 “找到了!” 在货架最下端,躲在鸡蛋面身后的小角落,我终于找到我要的冬粉。我拿了两小包,转身想离开时,走道另一头正往我站的地方走来的那两人,令我血液霎时冻结,生根钉在地上无法移动。 “美花……”我全身的血液,包括思考,完全凝住。 她看到我,正和她身旁雷婆谈笑的表情立刻凝住,变得又阴又沉;入骨的恨,深刻在眼里头。 “宋七月,你这个人好不要脸!”雷婆先发难,口气尖酸又刻薄:“明知道学长和美花的关系,还横刀夺爱,抢走了学长。亏你还口口声声自称是美花的好朋友,却还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朋友的痛苦之上!总算老天有眼,让你遭受天谴!” 我对雷婆的一番辱骂充耳未闻,完全只在意着美花,却觉得喉咙干涩刺痛,哑口难言。 “你少在那里假惺惺了!还装得那么诚恳,暗地里却净干些不要脸的勾当,抢别人的男朋友!”雷婆越说越不堪入耳,脸上却一片正义凛然。 “美花……”我终于开口,回应的却是美花充满恶毒怨恨的眼神。那眼神令我背脊不禁一寒,但听她说:“你以为你在我家门口站个几晚,那样装模作样我就会原谅你?你作梦!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美花,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该那样伤害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它就是那样发生了,我拼命锁住自己对冷青的感情,但它还是发生了……” “你不用找理由解释,你根本就是个贼!”美花恨恨地瞪着我,“你只会装模作样惹人同情,你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我万万没想到美花会对我说出这种话,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那样,分不清是在滴血还是心伤。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我垂下头。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毁了我的幸福,你以为你这样说几句话,上天就会把所有的幸福还我?宋七月,你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休想我会原谅你!”美花一个字一个字像刀一样深深刺入我心田。她所有的恨,都由这些话倾倒在我身上,而后,和雷婆拂袖而去。 “我会还你的。”我望着她充满怨恨的背影,低低地呢喃。 我慢慢走向出口,杨冷青已结好帐在外头等我。 “怎么那么久?”他随口问,将冬粉放进袋子里。 “费了一点时间找。”我轻轻一语带过。 他不疑有它,抬起袋子,一手牵着我离开。 看着他温柔的笑脸,我心里又痛又难过,还有深深的不舍。我原以为我能够摆脱美花的阴影,珍惜我和杨冷青之间的爱,现在我才明白,美花眼里头对我的入骨的恨,将永远横亘在我和杨冷青之间,永远提醒我,我对她所造成的伤害,提醒我,我没有资格得到如此甜蜜幸福的梦。 我明白,如果我无法超越自己的心情,无法以坦然的心面对美花而不再感到愧疚,那么,我将永远也无法释怀,罪恶感将一生牵绊着我,到最后,我连杨冷青都无法坦然面对。 我必须离开,否则对我、对杨冷青都是一种伤害。我们相爱,就像巴比伦那座通天塔,是不被神所允许,是被神所诅咒。 如今,我必须超越那诅咒,超越自己的心情,我们的爱,才能够天长地久。 所以,我必须离开,等到哪一天,我将真正超越了自己的心情,能够坦然的面对美花而不再觉得愧疚,我才能真正追寻、把握属于自己的爱。 到那时,我会再回来。 一个星期后,我留了一封信,留下太保和波斯,就此离开杨冷青。 ※※※ 第十六章 那以后,过了半年。 “宋七月,麻烦你将这篇译稿稍加修润。” “好。什么时候给你?” “最迟四点。我还要赶着让打字组打字,美工组的今晚会加班把完稿赶出来。” “我知道了。” 我在另一家也是专门出版少男少女漫画的出版社找到一份润稿编辑的工作。公司在中山北路僻静的巷子里,距离城市的中心很近,常常,我可以从我座位的窗口,看到城中心那座朝天消削成塔的百货大楼。 下班后我总是舍却公车,沿着中山北路慢慢地走向城中心,走向那座通天的塔。 由塔顶望台往下望去,这座迷离的城市总掩在一片白蒙蒙的薄雾当中。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远远如小山丘的山峦,淡水河静静蜿蜒过当中;夜晚黑幕降落,座城市陷在一片灯海里,缤纷闪亮似梦。 我很快译稿润饰好交给主编,她对我随便点个头,忙得没时间理我。 谁知我才刚回座位坐定,她却又像阵风刮过来,去了五十页原文漫画和译稿在我桌上,匆匆说道:“这个麻烦你,今天一定要赶出来。” 说完又像风一样刮开口。 我看着稿子,是公司“摘星别册”杂志正在连载的事,“绮情别梦”和“热恋39c”一样,描写的是少女爱上好朋友的男朋友的悲喜情愁。 看到是这样的故事,我愣了一愣。 少女漫画其实多得是这种情节和故事,可以说是它的一项卖点。本来爱情就是谁爱上谁,但谁却不变谁,谁偏偏又爱上谁的多角复杂关系;赚人热泪的;也是因为个中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让我震惊的是,那过程纠葛,几乎就像我和美花以及杨冷青之间的情形一样。 明知道对方是不该爱的人,却还是情不自禁爱上他的少女,一直陷困于带给好朋友严重伤害的自责与罪恶感里,最后当她终于决定放弃对方时,也是爱她的男主角发出锥心的呐喊问说:“既然彼此相爱,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少年痛苦不解的神情,变成杨冷青疑惑痛苦的脸。 “既然相爱,就该好好珍惜这份感情,不要再伤害对方,只要对彼此负责就好……要勇敢去爱!” 第27章 旁观的第三者语重心长地告诉少女。那个人、那模样、口气,都像是古志诚。 我不知发呆了多久,直到有人在我肩膀用力一拍—— “宋七月,你在发什么呆?下班了!”一个同事咧嘴正在对我笑。“要不要一起走,我刚好有事到车站。” “不成哪!”我摇头说:“主编交代,今天一定要将这五十页译稿润饰完——火烧眉睫了!” 她做个同情的表情,摆摆手,先走了。 我将视线调往窗外,远远朝天消削的那座塔,映着余晕浮在云端。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完工作,急匆匆地赶路,想赶在余晕褪暗前登上塔顶。我感觉自己像追日的夸父,但夕阳,它没有等待。 塔顶上游客寥寥无几,高空的夜,暗得有点凄凉。我往北方的方向望去,注意到我附近一个穿黑衣的女郎。 那个侧影好熟悉……是她!得了气质病的那编辑! 她并不是在观赏塔下这座迷离的城市,反而静静地望着天空,半仰的轮廓,筛示出忧郁和寂寞。 她似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缓缓转头看我,和过去一样苍白的脸、不笑的容颜。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就像我只是静静看着她。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她相遇。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黑衣背衬着黑夜的天空,破布似的身体好像随时会消溶在宇宙中。 对她,我一向真的真的,不予置评。 “你还好吗?”我听见自己对她说。胸前的紫水晶荡了荡。 看见她,不知道为何让我想起了十六岁就吐血而亡的林黛玉。在那一身黑、一空黑的衬托下,她显得那么苍白。 “很好。”她转头回去望着夜空。 病弱的关系,使她看起来更加清瘦,加上一头长发随风飘扬,轻飘的像精灵,仿佛吸食空气而活,整个人轻得没有重量。 我对她从来不予置评,真的!但她的神情是那么的熟,美丽而无依寂寞。因为那神情,我冲动地说: “为爱而苦只是自寻烦恼。这是最聪明的神惩罚人类的伎俩,看见我们为爱流泪、为爱情哀伤,神却偷偷躲在天上笑。” “是吗?”她仍然望着天空,“神原来也是有恐惧,有喜怒哀乐。但是,你陷入感情的泥淖也不完全是他的错。是你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答应了,不是吗?” 我讶异她这些话,不自觉又开口说:“你不明白那种痛苦。爱上好朋友的男朋友让人良心受谴责,没有资格拥有幸福和快乐的爱。如果不是神的诅咒和作弄,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他爱她吗?真心爱她吗?”她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她的问话太突然,我一时无法理解。 “如果他根本就不爱她,有没有你介入,我想结果都一样,差别只在于她也许被甩得更痛快而已。”她淡淡地说,像是看透一切似的。 “你为什么能这么无动于衷?难道你不了解感情的痛?” “什么样的程度才叫痛?”她的神情更淡然。 我实在不了解她那种淡漠,如果受过感情的伤,经过感情的痛,为什么她能这样淡然处之?她不憎恨神?不怨恨命运吗? “会让你日夜淌泪的思念。”我说。 “是吗?” “或许,嗯,总该,你总该了解一些感情的无奈——” “是啊……”她突然轻轻一笑,但又像叹息。“我喜欢的人爱上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他,我们曾经海誓山盟。” 我呆住了。久久,才开口问:“那你恨他们吗?” “为什么不恨?”她反问我,问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是否会原谅他们?”我声音低了下来,神色也黯淡起来。 “不会。”她笑笑的。 我迷惘了。既然不能够原谅对方,她如何能如此笑着说自己的恨?我轻声问:“觉得难过吗?” “刚开始的时候。”她说:“但我从不认为自己可怜,谁痴谁负,即使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理直气壮。每个人都劝我想开一些,谅解他们而释放自己——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恨就是恨,不能原谅就是不能原谅,没有必要强迫自己抱着那种虚假的救赎。” “那他们呢?难道你不认为他们会因此而心中感到罪恶,而一辈子良心难安?”我的声音在颤抖,这是我最想知道的答案。 她看我一眼,淡淡地说:“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她的态度淡得几乎是冷。“当初他们既然不顾一切,选择爱而伤害了我,他们心里应该也该有某种的觉悟和决心。既然有勇气背叛一切而相爱,如果还自陷在那种心结里,自己无法超脱,也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其实爱情既然有背叛,原不原谅就不重要了。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坦然面对自己而已。” “再说,即使我原谅他们,他们心里就能释然吗?事实还是存在,愧疚也永远存在。感情的事需要自己负责,原不原谅,已经不重要。” 我终于明白,何以她的态度会那么淡然。逝去的爱,追回了也只是感情的残渣,与其自怜怀恨,不如好好爱自己。 她说她恨,其实她只是坦然面对那个情绪,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唯有坦然去面对,感情的残渣才去除得尽。 所以,她的“恨”,其实已和伤害她的两个人没有关系;相对的,那两人的愧疚与否,也自需他们自己去超越那情绪。 她说得没错,既然有勇气背叛一切而相爱,如果还自陷在愧负的心绪中,自己无法超脱,自艾自伤,又怨得了谁! 我终于明白了我所要的答案,轻轻喟叹一声,如她的仰望,静视这一片夜空。 这样仰望,往事一一拂过。骑着风速驰骋的日子,补校的岁月,半山腰二楼半与鬼神同邻的风雨睛和;大鸟、田鸡、小李子、胖妹……那些画面,如烟淡淡扫过口 “从地面上看,你觉得这栋大楼看起来像什么?”她突然问,声音浮在空气中。 “像那座通天的塔……”我的口气中竟学了她那淡。 “通天塔……巴比伦通天塔,不被神允许的存在……” “是啊……不被神允许的存在。这世界本来无事,一片平和祥谧,大家用共同的语言,共享人间的繁华富丽。但是愚蠢的人类却想与天比高,与神争力,盖一座通天的塔,聪明的神于是让人类的语言不一,观念起了分歧,巴比伦通天塔,于是颓圯在历史的传奇里。巴比伦,最后也沉沦了。” “但是神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啊!” “它害怕人类,离间人类,却给予人类‘有爱’的诅咒——其实,这该是说神犯了致命的错误,还是对人类的慈悲?” “我不懂你的意思。” “因为有爱,人类才得以化解那么多的误会和不谅解。神给予人类的诅咒,到头来却变成人类相互谅解的伟大的情感,聪明的神怎么可能没想到过呢!” 爱?这句话重重敲开我紧锁已久的心扉。是啊,因为有爱……我怎么一直没思虑过! 瞭望的时间已过,我们相偕走出塔。她对我微微一笑,没有说再见。看着她渐去渐远的身影,我才猛然想起,她一直没有问或提起我的名字。但我知道她是记得我,就像我一直记得她那略略颦眉的侧影。 我抬起头,从地面看去,夜空变得很不一样了。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前大步踏去,紫水晶项链在我胸前晃荡,在街灯照射下几乎成了透明。 巴比伦依旧繁华,车水马龙。我匆匆跳上公车,随着车行越来越远,把整个夜迷离甩丢在后方中,那座朝天前消削的塔,也被我远远丢在脑后。 终于又回到那栋我熟悉的公寓,看着窗里亮着我熟悉的灯光时,我的心噗跳得很厉害。门里头住着我心爱的人以及最亲爱的两个朋友——我终于回来了。 我用微微发抖的手按了门铃,静静等着。 铃声在里头响成回音,然后,门突地开了——冷青出现在门口。他先是一愣,而后,所有的深情温柔都浮现在眼里头。 “我回来了。”我用最灿烂的笑容迎视他的爱。 他凝视我好久,突然紧紧将我拥在怀里说:“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好久……” 经过长久的分离和等待,我们终于又在一块。他低低诉情衷,我甜笑挂满腮。 太保和波斯看见我,围着我不停地喵喵叫。往时的日子又回来了。 “永远别再离开我!”杨冷青深深吻了又吻我。 “嗯,我不会再离开了。”我许下爱的承诺。 我不再浪荡如游魂了,因为我已找到我的爱。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