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血传说》 第1章 《圣血传说》 作者:沈文昌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潞港 九月。 云潞学府一片热闹情景。 今日是开学后一个平凡的日子——很平凡。夏末,天气还很热,树上的鸣蝉还在努力唱着最后的夏曲。但是只要细细地闻一闻,便能发现,秋天的清气味道已经来到了。 李飞炫走在道旁树荫下,身边人来人往,他却只注意到了草丛中一片掉落的黄叶子。 现在的时节,自己的家乡,韩国光州,应还是湿润凉爽的吧?他想起了家乡的海风,好多的岛屿,还有日日抬头便能仰望的,雄奇的无等山。 可是现在他在中国,中国潞港市。 潞港是一个年轻的城市,人口并不多,路上也不像北京一样拥挤。平日里只要天气好,站在高楼上就能看到海。这个城市带着典型的南方湿润气候,若是说有点像光州也不为过。只是,这个纬度,着实不是光州那凉爽的海洋性气候所在。毕竟是中国南方,夏天的酷热是免不了的。 周围炎热潮湿,吹过来的风有点闷人。他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一定要他来中国不可,为什么一来就是三年,又为什么不留在北京,而浪费了苦学三年得来的高分,考了潞港的一个私立大学。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尚年幼之时,家中来过一个陌生的大叔,在父母面前不知说了什么。那大叔走后,父母仿佛突然变了人,看他的眼光莫名地异样。等到十五岁,父母便日日念叨要送他去中国,就好像急切地要把他赶出家门一样。 离家那天,他仿佛哭干了一辈子的眼泪。而现在,当时的痛苦与委屈,似乎已经远远地飞走,记不起来了。幼时与家人日日的幸福,过春节、过中秋的欢笑,也记不清了。 唯一还记忆深刻的,便是几月前,在他临考大学时,父母擅自替他做主,报了这国内名不见经传的云潞学府。那时候,他只是笑笑。 因为,从第一次离家开始,他便奇异地不再流泪了。不如说,没有什么事还能足够悲伤到让他流泪了。 家,是他心中的一个死结,多年不解。 经过三年的磨砺,且不说与家里吵闹、争执,他已连抱怨的心气也磨没了。 如今走在这陌生校园里,李飞炫的心境,只是“空”这一个字。 “飞——炫——” 啊……果然跟来了…… 李飞炫回过头,看到了一脸兴奋加傻笑的罗嘉林。这家伙正毫不遮掩地,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演电影一般地奔跑过来。 李飞炫紧紧皱眉,心里却笑得很。 说实话,这里也不是不好,因为大学里,有这个倒霉家伙在。本来寥落的心境加上伤情的景色,一片诗意,可这家伙一出现,不免那四个字—— 大煞风景! “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安静吗!”飞炫假意怒道。 嘉林倒是极其不见外。 “新闻!大新闻!超级大新闻!”他一脸的激动。飞炫不知道,是不是常人看到了ufo就会有这样的举动。“你知道吗!咱学校来了个天——才!” “哦,天才关我何事?”飞炫淡淡答道,一摆手。在中国呆了三年,他已经记不清,当初硬生生练出一口流利中文之前,是如何的尴尬沮丧。 嘉林眼见他不以为意,忙转个身,拦住他的去路。 “不骗你的!哲学系新来了个女插班生!入学考试满分!没参加高考就被校长破格录取了!”他一口气说下来,夹带着刚才奔跑的喘息。 飞炫看了看天,张望道:“看,牛在飞。” 他们二人同是新闻系的学生,自己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专业,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但这个罗嘉林对记者这行却是极度地痴迷,从在宿舍见面的第一天,这个人就充分表现着他的强烈愿望。 嗯,那天……他把同宿舍所有人调查了个遍……把人家的身份背景查了个底儿掉……在舍友集体的严厉声明下,他才放弃了把这个出成报纸的欲望。不过出乎意料,他和飞炫见第一眼时,就有一种令飞炫惊讶的感觉。 第一眼,一见如故。第二眼,相见恨晚。自然而然地,这二人便轻易地走到一起,开学才两周,已如老友般推心置腹了。 嘉林不语,只怒目而视。飞炫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放到他的头上,“我满足你的愿望,虔诚的孩子,说吧……” “去你的!”嘉林一把拽下他的手,“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来分析一下,这种人是什么?”他急于掩住那种兴奋,却更是把自己的欣喜露在了外面。 飞炫随意问道:“是什么?” “新闻哪!新闻的味道啊!”嘉林自顾自地兴奋着,摩拳擦掌。 飞炫无言以对,只得摇摇头继续走,却被嘉林一把抓住,一双大眼“渴求”地望着他:“你不去采访吗?采访啊!采访那个天才!” 飞炫故意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对着那兴奋的目光说:“不去。” “你不去我去。”嘉林很是扫兴,不过一会儿就提起了精神,“好啦,不跟你这新闻处女费劲了,我说到做到!采访去了!”他一溜烟跑掉,留给飞炫一个“不去后悔死你”的表情。 飞炫轻笑了下,不理会他,想继续自己的伤情漫步。走了走,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被嘉林这一搅和,无论什么风雅萧瑟愁更愁的,都见鬼去了。 前面不远是学校的一个喷水池,一般都是人影寥落,因为越是靠近水的地方,蚊虫就越多。可是今日,那边莫名其妙地搭起一个台子,台子周围人头攒动,甚是热闹。 开学初,迎大一新生,自然是各种各样的活动齐齐招呼。 人都有一个特性,就是爱往热闹的地方张罗一眼。围观这回事,就是因为看不见里面,才有更多的人来参加围观。 飞炫也不例外。他走到人群外围,踮着脚尖一瞅,发现是一个类似t台走秀的表演。上面有几个穿得耀眼的女孩子在走秀,下面的人议论纷纷,不知是欣赏那衣装还是欣赏女孩子身材。他没料到,这人群外围的一踮脚,竟和台上正在摆pose的那个女孩撞了视线。只见那女孩注意到了这边,先是一定,随即冲他粲然一笑。 说心里不美一下那是假的,但飞炫并不认为这样一笑有什么后果。可令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孩子从t台下来之后,竟迅速出现在自己面前。 飞炫心境一向清淡,并不喜欢所谓的“艳遇”,尤其是这种化了明显的妆,穿得恨不得千万人都要回头来看她的女孩。是的,他并不喜欢。他甚至会喜欢那种长得不是很出众,但是默默的、干净文雅的女孩。他认为那种张扬之人一向只会带来麻烦,于是心里不禁又叹道:完了。 出于礼貌,飞炫仍然很恭敬地微笑着。 那女孩烫了短卷发,穿了一件白底、红玫瑰花纹、褶花裙裾的连衣裙,套了一双正红的漆皮高跟鞋,耳上挂了一对银铃,叮当作响。她看着他,眨了眨眼,刷黑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忽然说道:“韩国人。” 飞炫礼貌地一笑:“你真聪明,怎么看出来的?” “挂着相呢。”那女孩面上几分得意,“我叫林雨姿,艺术学院美术三班。你叫什么?哪个系的?” 飞炫迟疑了一下,心中大苦。这下麻烦事真是越来越多了。他本想借口推辞,但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勉强笑道:“李飞炫,新闻系二班。” 这话出了口,他便知道这下脱不开身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和嘉林去做无聊的采访。他只能心里暗暗祈祷,祈祷嘉林忽然有事回来找他。 什么嘉林不嘉林的,管他是谁,认错了来找我也好! “飞炫啊。” 飞炫心中大喜,忙看过去,见是高中同学宋颂。宋颂这女孩,虽说容貌清丽,却有点男子气,平日里大大咧咧,也不讲究打扮,终日里穿衣像个小子。甚至还曾经有人错把她当作男生,引得一帮小姑娘追捧,害得她叫苦连天。 宋颂注意到林雨姿,也并不在意,只对飞炫道:“你这家伙还在这泡mm?还不去救救你那拜把子兄弟?那家伙怕是魂儿都要飞了。” 飞炫兴奋得连声称是,向宋颂问了位置,便飞也似地逃离了。 远远看去,宋颂和林雨姿像是很投机地谈笑着什么。 飞炫此时却心想,要是宋颂真是个男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急急赶到哲学系教学楼,飞炫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在小树林里。张望一眼只觉得嘉林有些异常,身体僵硬,似是极其惊异而说不出话来。 走近了,目光便只能聚焦在那女孩一人身上。 他忽然明白了,“绝代佳人”四个字,就是这样写的! 这女子身着黑色衣裙,少有纹饰,素雅而极尽古典;长发及腰,垂顺如水,丝毫不乱,温软得如丝如缎;那张脸极其白皙,清眉冷目,面如玉雕;那神态平静冷定,淡然高雅,却无一丝一毫的傲气。 这女孩子,可以“仙子”称之! 如果说真要挑剔出瑕疵来,便只有两点。其一,她不笑;其二,她涂了唇彩。飞炫不明白为何如此完美的脸还需要唇彩的装饰,即使她唇色苍白,也该是有种超凡脱俗之美吧! 渐渐地,飞炫明白了宋颂所说的“那家伙怕是魂儿都要飞了”。因为此时此刻,他已不知道三魂七魄还剩下多少。 第2章 “你不是要采访我?”似是并不惊讶于二人的失态,她反是先开了口。那声音冷冷,沉稳,透着寒意,与她的容貌有了些许偏差。 二人立刻清醒过来。嘉林摇摇脑袋,傻笑了两下道:“不……不了……不用了。” 飞炫诧然。 这种话,居然从这个极端梦想做记者的人口中说出!他看了看嘉林,心中陡然生出一点醋意。 “那,没事我就先走了。”那女孩竟浅浅地欠身,施了一礼,更显古雅,而后,衣裙一抖,静静地走远了。 二人对视一眼。 “真是——绝了!”嘉林不能自已地赞叹道。 飞炫望了望远处的背影,喃喃:“我见过她。” “嗯,我也见过她。” 飞炫刚要诋损嘉林人云亦云,见了美女就变俗人,却发现嘉林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郑重严肃的。这严肃……飞炫想:真可笑。 -- 雾气迷蒙。 他只身站在雾气围绕中,心中一片空白。身边的时空在混乱着,雾气在肆意流动。他静立着,张望,却不知自己在寻找什么。 淡淡地,身边有飘渺的笛声,清澈,萧索。一个清冷的声音,不知何时,幽幽地响起。 “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恍惚地站着,沉默,不回答。 “觉得我会杀了你吧?” 他忽地莫名开口:“公主殿下,不是那种人!” 身边,响起一声浸透寒意的,深重的叹息。 飞炫蓦然睁开双眼。视野里,是半新的上铺的床板,上面胡乱涂鸦了许多——是前辈们留下来的。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微微转头,看到熟睡的嘉林呼噜震天,被单踹到地上。 疲惫地抬眼一望,窗外还是夜色,连清晨都未到。 奇怪的梦…… 他皱了皱眉,重新闭上双眼,侧过身去,努力清除杂念……可还是没法睡着。隐隐地,总觉得后脊梁一阵阴气吹过来。 蓦然转头,可是身后什么也没有。窗户开着,但是溜进来的风,是热的。他索性又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却总觉得面前站了一个人。一种感觉,感觉有一个寒气浓重的东西,正俯下身来望着他。 心里有点毛了。他不敢睁开眼睛,直觉告诉他,只要一睁开,就会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头发遮住脸,只露出长舌头的东西对他咧嘴笑。浑身的关节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他清晰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渐渐的,那东西仿佛越来越近了。 五、四、三、二…… 一! 决心之际刹那睁眼。 夜幕中的寝室凌乱如前,一片宁静。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还阴凉阴凉的,但飞炫感到一阵烦躁。夜不能寐,不是什么高兴事,况且还是被这荒诞的梦吓住。隐隐地,心中竟平生了一点怨气。如果这是在家,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一切怎么会……那里没有这种闷热,没有这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如果当初没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大叔。 算了,已然如此。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飞炫想着,念着,直到窗外朦朦亮起。 第二日,拖着无精打采的身子,飞炫勉强去上课。嘉林不厌其烦地在一旁嘘寒问暖,飞炫却只觉得耳边“嗡嗡”声不断。半天的课,他都在伏案会周公中度过。 嘉林不放弃,孜孜不倦地一路问到食堂,终于把飞炫惹毛了。 “你没见过失眠吗?”飞炫发火的时候,反而不会大吵大嚷,更多的是一种低沉的,让人一听便心里一凉的声音。 最主要的是,他不经常发火。 嘉林住了口,先是一愣,随即撇去了那种调笑意味。 “买点安眠药给你吧。”不再滔滔不绝,嘉林面目平静,清晰简单地应了一句。 “嗯。” 这一顿饭,吃得从未有过地安静。 当晚,嘉林真的给了飞炫一个白药片,还倒了温水给他喝。飞炫看了他一眼,见他稳重起来,神色颇是认真,不由得笑了。 “你现在像个小媳妇似的。” 嘉林面上一红,瞪大了眼睛,捶了他一拳吼道:“你才小媳妇!你行啊,才一天就挑衅我啦!你……先把药吃了。” 嗯,这才是嘉林。飞炫乖乖吃下药,轻声道:“今天……对不起了,我不太舒服。” 嘉林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夸张地摆了摆手,呼出一大口气,大声喊一句:“睡觉了!” -- 雾气流动,渐渐散开,凛冽的风吹翻衣袖。 面前是一片黑色的玫瑰,身后,是紫莹莹一座宫殿。飞炫静静地站着,望着一袭黑衣如墨的女子,提着一个精巧的小罐,向花朵上一滴一滴倒着什么。 抬手,轻落,身形逸然,如舞蹈一般。 他默默地看着,默默而茫然。 他叫不出她的名字。 那女子缓缓起身,转过头来,面容在一片昏暗之中朦胧不清。只有她水般的黑色长发,被寒风吹起,一丝一缕地飞扬。 “你,敢爱我吗?” 敢吗……敢吗……敢吗…… “你是谁?”飞炫忽然惊醒,一句话冲口而出。他心惊之余瞬地转头,只见暗暗的光线中,一个人形,静静地坐在他床边望着他,那坐姿,说不出地规谨优雅。 是罗嘉林。 飞炫“噌”地坐了起来,轻叱道:“你干什么!” “你做梦了,所以失眠。”嘉林答非所问,只是很沉静地说着。 “那又怎么样。”飞炫双手搓了搓脸,呼出一口气来。 “明天告诉我你梦见的。”夜色中,嘉林面容冷定,平静认真,全然不似平日。他说完这话只是起身,无声地走到自己床铺睡下,不再言语。 飞炫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竟不再失眠,安静地睡去了。 他终于觉出,这几日不仅是自己,嘉林……也有点奇怪。 第二章同命 明媚的阳光冲进窗口,在熟睡的人身上文火炙烤。窗外枝叶影影绰绰,隐隐有麻雀吵闹之声。 早上没课,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那种睁开眼便看见时针指向“9”的感觉,实在妙不可言。然而当飞炫睁开眼,却只见到罗嘉林坐在电脑前的、一动不动的背影。 键盘的敲打声连绵不绝。嘉林出奇地安静,唯一在吵闹的,是那屏幕上纷乱的文字,飞快地变幻、闪动。 “嘉林……少见你这么认真学习啊。”飞炫缓缓坐起身,直了直腰。 “没学习。”那声音稳重而安然,全然不似他平日的聒噪。 飞炫皱眉,看了他一眼,翻身下了床,随意地摸向牙刷。“嘉林你怎么了?” 电脑前的人沉默不语,只留给他不断的敲打声。半晌,那个稳重的声音又响起来。 “果然,还有人。” 飞炫索性探头过去,惊愕地看着屏幕上一个美女的相片——那耳上坠的铃铛,分明地昭示着,这就是自己在秀场认识的林雨姿。 “这不是……” “飞炫。”嘉林生硬地打断了他,慢慢回过头来看他的眼睛。那面上,平日里调侃的容色仍有痕迹,但双眼中,有着什么不可捉摸的东西。 “你……是自愿来这里的吗?”嘉林清晰地问道,目中含笑,“你怨恨过吗?” 刹那间,飞炫呆立当场,身体里一种冷意蔓延开来。父母异样的眼光,不容反抗的种种决定,一瞬间无可躲避地重现在自己眼前。他怔怔地站着,仿佛看见房间角落里,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蜷起身子,无声地、无助地抽泣。 仿佛已经预先知道了答案,嘉林笑了笑,回过头去盯着屏幕。 “从十一岁开始,父母就冷落我了。”他仍一动不动,语气悠然,仿佛讲述着一个毫无关系的久远的故事,“高考前,他们替我填了这所学校,然后我来了,他们就像扔了一个包袱一样,至今一个电话也没有。” 飞炫默然无声,只是怔怔地站在他身边。 难道……竟是一样的吗? 这样开朗到夸张的嘉林,平日里笑得比谁都真实的嘉林,是用了怎样残忍的方法,才将这一切藏入那阳光一样的笑脸之后! “其实,飞炫你……也不是隐藏得很好吗?我们是一样的。”电脑前的人继续讲着,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本来该怨恨的,直到火车开动之后,直到我瞥见窗口里视线最边缘的时候。我看见站台消失前那一刹那,妈哭了。” “他们在极力掩饰什么。”嘉林眼前斯文的近视镜,反射了电脑屏幕的光,掩住他的眼神。 飞炫试探着问道:“你十一岁那年,是不是见过一个大叔?” 嘉林微微抬起眉梢,点了点头。 一个出奇的一致性,让房间里的两人,瞬间有了模糊的答案。 “看。” 嘉林瘦长的手指点着屏幕上的女孩。照片上的林雨姿笑得很甜,首页上的一篇篇文章也都是些小女人的矫情。嘉林一点没有理会,直接打开历史记录,点开一个不起眼的名字:7月15日写。 简单的日期做了名字,便从无数人眼中遗漏了。 半空的页面,上面是短短的一篇博文,短得几乎不能称其为“文”。文章的年份很早,是五年前的,显然,这博客的主人很勤劳,持续数年不停地写着博客。但这短短几行字,却与所有博文格格不入。 “我恨他。 他的诅咒让我失去一切。 从今天开始,我死了。 但是我要复仇!百倍地复仇! 我诅咒他! 第3章 诅咒他万劫不复! 永远在地狱中重演凌迟!” 一字一字,都是浸透了蝮蛇涎,燃烧着不灭火焰的咒怨! 这是怎样一种剧毒的怨恨! 飞炫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那个艳丽开朗的女孩手笔! 嘉林望了望飞炫震惊的面容,不经意间只是浅浅一笑:“我找了很久,查了许多怨恨的话,但是只有这一个我很在意——她居然也是云潞学府的。” 语毕,嘉林疲惫地缓缓起身,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忽地又变回了往日的灿烂模样,眉开眼笑道:“我才不信只有这三个!” 看着他瞬间的变化,飞炫只是默默,心中酸涩难言。 “我差点忘了。”嘉林捏着下颚,阴阴地笑道:“你昨晚……梦见啥了?是不是美女?美女在……干啥?” “龌龊。”飞炫白了他一眼,却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吞吐道,“雾气,黑色的花……和黑色的女人。” “啊,不一样。”嘉林短短应着,面容灿烂,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我看是你梦见美女了。” “不。”嘉林满面春光地道,“我梦见,我死了。魂魄从活着的肉体里摄了出来,就这么多。” 那笑容里射出的目光,却是无情的嘲弄意味。 他忽然又重复了一遍:“我才不信只有这三个。” “你的意思?” “还会有的,我要找出来。”他关了电脑,悠悠然又躺在床上,“首先要去找那个叫林雨姿的,然后,搜查这学校里其他受害者。” 飞炫有点迷茫地看着一脸悠哉,美美地倒在床上的嘉林,问道:“决定要去找了,于是先睡饱了再走?” “快去洗漱。”床上懒懒的人舒服地闭着眼睛,答非所问地应着。 飞炫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来,转身出去了。 刺目的阳光照射中,床上的人蓦然眯起双眼,喃喃道:“哥哥……吗?” -- 艺术学院的画室,铅笔“嗤嗤”的摩擦声证明着,这死寂的空间里,尚还有三十几个人在。一扇厚厚的窗帘,将外面明媚的光芒遮掩得滴水不漏。画室里无规则地分散着四堆人,围着四个石膏模子。明黄的灯光打在四处,映着一张张或凝眉、或抿唇、或毫无表情的脸。 画室里寂静得要命,一支支铅笔摩擦得飞炫心中一阵发毛。 罗嘉林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只在门口对最近的一个女孩耳后低声道:“麻烦同学,林雨姿在不在这里?” 那女孩一语不发,只对画稿上那一片灰黑死心塌地。那支小铅笔“嘶嘶”地努力工作着,夺走了那女孩所有的视线。 嘉林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静静地看她画。 飞炫认为今后必定恨死了铅笔。 许久,似是终于满意了,那女孩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嘉林,眼中有笑意。 飞炫断定,幸亏嘉林生得标致,否则这一眼定是白眼。 “隔壁,色彩室。” 嘉林微微一笑,点头道谢,转身离开。飞炫只瞥见那女孩还犹自向这边张望了几眼。看着嘉林的新面目,飞炫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一个人变了性格,于是乎,身上一如往日的一切衣物,就统统变了味道。 推开隔壁的门,一片强光肆无忌惮地杀了出来,二人同时遮目,许久才缓过眼睛。 三面高大的落地窗,毫不遮掩地透出窗外绿树成荫。耀眼的阳光在树叶上遍洒黄金。空旷明亮的画室,正中央,耳上坠铃的女孩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她面前的画布宽大无比,缤纷的颜料在布上留下漫天飞花一般的绚烂。 那色彩,明艳之处如天上火,冷定之处如水中月。 大胆,张扬,奔放的热情如这夏日灼人的风扑面而来! 然而没有人看到,那张画前,背影另一面的面容,死寂,如铅笔摩擦出的灰黑。 林雨姿忽地转过头来,惊喜道:“哎?李飞炫?来找我吗?” 飞炫着了慌,连忙摆手。“不不……是他找。呃……也可以说是我找。不,我们找。” 一旁嘉林的眼光瞥了一眼过来,随即又转开。他看着林雨姿,轻声开口,那语气温文淡雅,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雨姿小姐,我叫罗嘉林,和飞炫同班,想问你一点事情,不知是不是耽误你了?” 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飞炫终于再也受不住,完全要崩溃了。 事情本应这样啊:“嗨!美女!我叫罗嘉林!叫我小罗就行。”“不,还是叫嘉林吧?嘿嘿,美女叫雨姿吧?真美的名字啊!”“我们今天认识了真是个好事!一起吃个饭怎样?”“要么,接受我诚心的采访吧!”…… 可是这一切变成了“雨姿小姐”?变成了“是不是耽误你了”! 苍天啊!这世界颠倒了! 飞炫机械地转了头,望着一脸淡然微笑,文雅清秀,风度翩翩的罗嘉林,像望着一头怪物一样。 只见林雨姿很客气地笑了笑,似乎也脱去了飞炫初见时那种妖艳气,变得大家闺秀一般。她身着绘画时专用的牛仔背带工装裤,里面是一件普通的长袖淡灰色t-shirt。她很轻地收拾着画笔,动作小心缓慢,仿佛在制作一件艺术品一样。极认真地收拾了大小不一的画笔,她又拿一块大得出奇的湿布,小心地敷在画布上,接着拿了一小块湿布,敷在调色板上。 接着,她开始收拾水罐、调色刀、海绵…… 飞炫一次又一次地望向嘉林,又望向雨姿。如今在他眼里,美术专业的学生印象,彻底被“慢条斯理,旁若无人”这八个字代替了。 嘉林只是静静站着——看。 飞炫于是也只得陪着,看。 直到飞炫双脚站得发麻,才见林雨姿轻轻舒了口气,擦了擦手,拉了两张干净椅子道:“对不起,久等了,请坐。” “没关系,雨姿小姐是个很细心的人,现在这样的人很少了。”嘉林淡淡笑着,温文有礼。 自己陪着郁闷了这么久,这两人居然还在这客套?岂有此理! 飞炫幽怨地看着嘉林,那眼神就像个受了气的小姑娘。 “雨姿小姐,我事情比较急,就直截了当问了。” 飞炫心想:还真看不出刚才你很急。 嘉林完全没注意到飞炫的变化,目光只投向林雨姿。他面色平静,带了微微暖意,轻语道:“雨姿小姐,你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一个大叔,然后,你父母就冷落你了?” 林雨姿微笑的面容赫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杀。 “这与你何干?”她嘴角微微一翘,冷言道。 嘉林面色不变,只轻叹一声说:“雨姿小姐,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调查。你,我——”他转头看了一眼飞炫,“还有他,都是一样的——全部,都是一样的。” 林雨姿眉间动了一动。 嘉林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继续道:“少年时父母见过那个男人,然后冷落我们,然后送到云潞学府,未免太过一致了。” 林雨姿望了一眼飞炫,眼中瞬息万变。 沉默许久,她重重叹了口气。 “我已经不恨了。” 深深埋下头,避开了二人的视线,短卷发的女孩缓缓道:“不恨了……已然如此,恨有何用?这几年我也想通了,与其恨,不如忘,我还能快乐些。” “不过——”她抬起头,疲惫地望着嘉林,“你为何要让我想起来?” 嘉林身上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可是……”他目光深深地看了那被盖住的油画,又凝视着林雨姿,一字一字道,“这画很美啊,你画它的时候,笑了吗?” 林雨姿愣了一下,突然大笑出声。 “哈哈!当然——” “没有!” 她眼中闪着令人心惊的异色,笑得如荒原上突兀盛开的野蔷薇! 然后,她弯下腰去,不住地咳着,咳着。嘉林眉间紧蹙起来,腰身仍挺得笔直,紧紧握拳的手上骨节发白。 “雨姿小姐……” “好了!” 嘉林即刻住了嘴。林雨姿喘息着,缓缓直起腰,面色苍白如死。她支着下颚,淡淡地望着两个人,幽幽地道:“我还知道一个人……不,或者是两个。天文系的苏斓或者苏璨,一个,或者两个。” “非常谢谢你。”嘉林自顾自地站起身来,“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们现在就去找她们。” “慢着。” 两个字止住了嘉林拉走飞炫的动作。二人回首,看着林雨姿,和她眼中犀利的光芒。 “我不仅是帮你们,也在帮我自己。”她转身走向角落的一面帘子,“我不会输,我要和你们拼这一回……等我换衣服。” -- 云潞学府东南角,一座蓝白相间的豪华小楼静静立着,门边挂的镏金铜牌上,“校医院”三个字证明着这不是一座豪宅。 顶层一间普通的单人病房里,一个扎着长马尾的女孩,静静守在卧床的女孩身边。女孩躺在床上微微闭目,长长的,柔软的头发散落在枕上。 “姐,我想看海。” “嗯,姐扶你。” 长马尾女孩轻轻地揽住她的肩,扶着她坐了起来。妹妹艰难地起身,探着头,透过极其干净的玻璃,视线避开重重楼宇,张望着那唯一漏过来的,几分几毫的蓝色波光。她的脸上,淡淡地浮现出暖融融的笑意。 一旁的姐姐,眼中尽是怜伤。 妹妹直直地看着远方,忽地轻声道:“姐,别难过。 第4章 我只是小小的失眠而已,累的。” 姐姐叹了口气,低垂了目光:“他们……他们居然都不来看你……” “爸妈一定还是爱我的。”她忽然回过头,对姐姐灿烂地一笑,“姐,我们都不要难过,我会好起来,爸妈也还爱我,没什么可难过。” “小璨……” 忽然一阵刺耳的音乐响起。姐姐皱了眉,回头看向小木柜上,那发出音乐、震动着的手机。 “姐,接电话,我躺下。” 姐姐叹气,扶着她缓缓躺下,回身去接电话。 “喂?雨姿,你什么事?……哦,对,我们在医院。什么?……哦,不,没关系,谢谢你能来,我们在顶层最东南角的病房。嗯,对……呵呵,千万别带东西,要不然不许你进来。谢谢你还想着她……哦,好,我等着。一会儿见。” 她回过头来,看着床上的妹妹,终于喜悦地笑起来:“小璨,有人来看你了,是雨姿姐姐。” “啊……太好了。”妹妹很开心地翘起嘴角,“姐你不该信她,她肯定骗了你。” “嗯?”姐姐一愣,目中闪过一丝复杂,但立刻复原,“她……骗我什么了?” 妹妹眼中有一丝狡黠,微笑道:“我才不告诉你,因为我很喜欢吃桃子罐头。” -- “苏斓!我来啦!” 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林雨姿满面精神,穿着那件鲜艳的红裙,踩着“哒哒”的鞋跟声,花枝招展地推开了门。后面的两个男孩尴尬地跟着进来。 “哎?”苏斓吃惊地望着林雨姿——手中的一大兜子零食。 薯片、虾条、乌梅、牛肉干……还有桃子罐头。 苏斓无奈地望了一眼床上的苏璨,苦笑了笑。苏璨却很开心,一声声“雨姿姐姐”叫得那叫一个甜,眼光却溜溜地看着透明塑料袋里的桃子罐头。 “嘿嘿,小璨喜欢桃子罐头吧!喏,给你打开。”林雨姿从口袋里提出那罐头,拿一支小刀翘了翘,使劲拧了拧,还是没拧开。 “我来吧。”嘉林接过手,默默吸了一口气,一掰。“啪”一声过后,罐头发出漏气的“呲”一声,开了。他拿过林雨姿手里的小刀,签了一块桃子喂到苏璨嘴边。 床上的女孩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笑了。 “哥哥你真温柔。”紧接着她一口咬下桃子,嚼了几下咽下去,“你会是二姐夫的。” “嗯?”嘉林愣了一下,皱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斓。 苏斓却毫无惊讶之色,微微一笑说:“她说的,从来没错过。不过我可不知道二姐是谁。” 没有理会他们莫名其妙的谈话,林雨姿单刀直入地说道:“苏斓,我想问你,你父母有没有对你冷落过?还是只对小璨这样?是不是一个奇怪大叔跟你父母说了什么,你父母就变了?” 苏斓眉间一紧,看着林雨姿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 “只是小璨而已,而且我和爸妈没见过什么大叔。”她坐在苏璨的病床上,神色冷冷,“雨姿,你明知道小璨不是因为什么大叔……你何必再提起来?” 病房里,所有人都沉默了,顿时变得安静之极。此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来。 “我见过。我见过沙大叔。” 床上的女孩面容恬静淡定,微微笑着,没有一点伤心。 第三章记忆裂缝 暖暖的阳光照在苏璨身上,衬得她淡淡的微笑染尽了暖意。 苏斓惊愕地看着病床上微笑的妹妹,迟疑道:“小璨,你……说什么?” “我说,我见过沙大叔。”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谁是沙大叔?” “沙大叔就是沙大叔啊。”苏璨眨了眨眼道,“沙大叔不是坏人,他说,爸妈不是那么讨厌我,我会幸福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你……你都在说什么啊?”苏斓一脸茫然,仿佛面前的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妹妹。 林雨姿拍拍苏斓的肩道:“苏斓,你知道我的事情吧,现在我告诉你,这两个男生,他们和我几乎一模一样。我觉得小璨的情况也和我们相似,所以我们想一起找找线索,看看这从头到尾到底是为什么。” 苏斓低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们问吧。” “谢谢你。”林雨姿转头看向飞炫,点点头。 飞炫于是向苏璨问道:“苏璨,你见过那个大叔是吧?他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苏璨摇摇头,“但是他不是坏人。” “他没和你父母谈过,那你怎么来云潞学府的?” “我自己来的。”苏璨不假思索,“大叔说,等云潞学府建好了,就考这里就对了。” “什么?云潞学府什么时候建好的?” “三年前。” “难道说……这学校是特意为我们建的?”飞炫诧异至极,心里凉了半截。 苏璨一脸无辜的样子,笑笑说:“也许是吧,特意吧?”停了停她突然眼睛一亮,“大姐夫。” 大姐夫?! 飞炫尴尬地笑了笑,本来刚才听到嘉林被称为“二姐夫”,心中觉得好笑,但一个“大姐夫”头衔落到自己头上,就没那么好笑了。 “本来是双胞……本来是双胞……可凭什么小璨……”一边的苏斓突然莫名地掩面而泣,众人顿时慌了手脚。而躺在床上的苏璨却面色平静,抬起手够向姐姐,淡淡道:“姐,别哭,姐没做错,姐一直对我很好。” “不……小璨……你原谅我……”苏斓止不住抽泣着,“其实……其实我明明也会……可是我怕爸妈……对不起……” 苏璨仍是平静的面容,微笑道:“姐没有对不起我,姐一直对我很好,而且姐只会一点点而已,可能,还是我比较可怕。” “小璨……” 林雨姿向嘉林和飞炫使了个眼色,示意留那两个姐妹自己说说话,然后便抱了一下掩面的苏斓,回身出门了。 -- 走出了沉闷的医院,三个人不由得齐齐松了口气。 飞炫疑惑道:“林雨姿?刚才她们说的都是什么意思?什么双胞?还有那个苏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未等雨姿答话,嘉林在二人中间摆了摆手道:“找个地方坐。” 三人到了一处小山上,挑了个小亭子坐下。这云潞学府不是什么知名的好大学,却因为有财大气粗的赞助商,建得处处高级。这庄园一般的学校,便是生生用钱砸出来的。 林雨姿坐在二人对面,开始谈起那对姐妹。 “你们肯定看不出来吧,其实她们是双胞胎,苏斓只比苏璨大了几分钟。” “双胞胎?”飞炫惊讶道,“可是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苏璨看起来小多了。” 雨姿笑了笑道:“是啊,所以从一生下来她们父母就很吃惊。再加上后来发现苏璨有超能力,就更另眼看待了。” “超能力吗?”嘉林若有所思地喃喃。 “就是那种能让勺子变弯这样的?”飞炫饶有兴趣。 “不,超能力有很多种。”雨姿继续讲着,“她的超能力是‘预言’。从小,只要她说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她说妈妈的自行车会被偷,就真的被偷了;她说家里电视修不好,就真的修不好;她说下雨就下雨,说刮风就刮风,说爸爸开车会出点事,车就真的坏在路上。” “不过恰巧她说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事情,一般人,比如说她父母,根本不会猜想她有‘预言’能力,只认定了她是灾星。所以,在我们几个中,她是最早的——从能利落地说话开始,就被父母排斥,冷落得彻彻底底。她预言至今,只有一件事出了问题。” “什么?” 林雨姿望了望远处的医院,笑笑道:“她说,她姐姐也会一点点预言的,可苏斓说不会。当然,苏璨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可是那一刻,她姐姐背叛了她。” 飞炫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苏斓会哭成那个样子。 “不过,也不能怪她姐姐,一个人被冷落,总比两个人好。而且苏斓对苏璨特别特别的好,比一般的姐妹都要亲,也可以说,这是苏斓的补偿吧。” “唉……真是各有各的不幸,相比来说咱们还好了。”飞炫叹了口气,感慨着。 嘉林捏着下颚,幽幽地道:“其实,我们三个的父母,可能都是被迫的。他们为了什么理由,而违心地故意冷落我们,以便我们心无牵挂地来云潞学府。但是只有苏璨,并不是被迫。她所说的‘沙大叔’看到她已经如此,就不需要找她的父母了。” 他忽然语气一转:“不过忘了问你,雨姿你最近做过什么奇怪的梦没有?” 林雨姿皱了眉,想了很久,迟疑道:“好像……好像是有个奇怪的梦,不过我差不多忘记梦见什么了。” “想,快想起来,哪怕想起梦见哪个人哪个景色也行。”嘉林急急问道。 “唔……嗯……对了!我梦见一个男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对着我一直哭、一直哭……”她忽然滞在那里,目光瞬间失去了光彩。 “雨姿?雨姿!”试探的问话得不到回答,嘉林即刻冲过来抓住她的肩膀,不住地摇晃着。飞炫惊诧地站起身来,顺着雨姿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到成片的小树。 “……血……你……居然杀了他!”雨姿眼中忽地燃起了火焰,一双黑瞳变得如橙红宝石一般夺目! “雨姿!”嘉林忽然松开了双手,静静地凝视她的瞳仁,他的眼中忽然流露出温柔怜惜的光,缓缓地——抱住了她。 第5章 “呃?!”一边的飞炫无比诧异,看着莫名其妙的两个人,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报警还是该叫急救。这一恍神间,便见林雨姿眼中的宝石色渐渐褪去。嘉林口中轻轻呢喃:“都过去了……我在,一直都在……” 这什么跟什么啊!演言情剧吗?还是武侠片? 看着眼前这一幕,飞炫紧锁眉头,惊也不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眼见林雨姿渐渐恢复了神志,嘉林不动声色地,悄悄地松开了手,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一切——就像从来没发生过。 “刚才……我好像又想起一个梦。”林雨姿显得比那两人还茫然,一脸的无辜。 “说吧。”嘉林语气平缓,仿佛从来没做过什么。 “我梦见过……绿色的血,那女人杀了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蓦然闪过一抹橙红色的光。 “那女人长什么样子?”飞炫追问道。 “她……她很美。”林雨姿低语,闭目回忆着,“她,有一头很黑、很长的头发……她的脸,纯白,像玉雕一样,连唇都是白的……她穿纯黑色的衣服,舞起剑来,像是跳舞……” 嘉林低下头,喃喃重复着:“很长很黑的头发,纯白的脸,纯白的嘴唇,黑色的衣服……舞剑?……” 飞炫突然灵光一现,惊呼道:“是她!敢把这种衣装穿到大街上的只有她!而且我还纳闷过为什么她要涂唇彩!” 嘉林锁紧了眉头,略略颔首道:“她叫凌寞萦。” “凌寞萦?谁?”林雨姿倍感诧异。 “是哲学系新插班的,入学考试满分,难得一见的……天才。”飞炫记起了几日前嘉林的话,那时候的他,还是那个大大咧咧、做事夸张出格的罗嘉林。不由得,飞炫略低了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她杀了人?”嘉林抬起眉梢。 “嗯,杀了人。” “她不是坏人。”飞炫突然抬头,沉声道,“她不是。” 林雨姿看他的眼光有点异样,忽然笑了一笑:“你好像很护她?好像谁都喜欢护她?” 罗嘉林皱了眉,莫名地看着两人,咳了两声,站起身走到他们两人中间,对着林雨姿说:“找她不难,一问便知。不过我觉得最好带上苏璨,问起话来就不会漏了什么。” “我知道你们一定想找我的。”一个淡淡的、轻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人转过头,吃惊地望着苏斓,和她背上的苏璨。 “她预言了。”苏斓很简单地说,眼里红丝仍在。 “那,我们就走吧。”嘉林看了看众人,带头走出了亭子。 当林雨姿走过苏璨身边的时候,苏璨忽然把瘦弱的手放到她肩上,甜甜地笑道:“你的命定,不是他。” 她纤弱的手指,指向前面的一个背影。 望了望微笑的苏璨,又望了望那个背影——林雨姿的目光,悄然变了变颜色。 -- 一路走着,一路沉默。飞炫不住地回头,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自己。 他有点不自在,于是问道:“苏璨,你最近做过什么梦没有?听说你失眠?” “嗯,失眠。”苏璨很干净地笑起来,“我做的梦太多了,太多了,想不起来呢。你要听什么样的?” 嘉林和雨姿立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苏璨见没人答话,于是说:“嗯……我说我印象最深的吧。” “我梦见好大的树,开了好多粉白的花,特别大的花——”她举起弱小的手掌,笑道,“有这么大。那些花会飘,像下雨一样。树下面,大姐在舞剑,好美呢。” 大姐?舞剑的? 一行人寻到哲学系教学楼,一个一个人地问,得到的回答出乎意料。 ——他们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奇怪……如此有名,怎么谁也不认识?飞炫看看嘉林道,“当初是你告诉我的,我们还都见到她了。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嘉林想了想道:“我在路上碰到一个女孩,说是你的同学,随意地就聊了聊,她告诉我有这么个人。” “我的同学?什么样的女孩?” “嗯……乍一看,像男生似的。” 像男生的女孩,不是宋颂是谁? 可是……宋颂,凌寞萦,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难道这相处了三年的高中同学,竟和凌寞萦有什么关系吗? 这事情越来越奇怪了,连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人都无法相信了! 嘉林看了看飞炫,似是知道了他心中所想,笑道:“那就先去找你那同学问问清楚。” “宋颂……竟然连你也在骗人……” 飞炫沉声,低了目光,突然转身便走。 “……”嘉林向他迈出一步,张了张嘴,终没有叫住他。 隐约地,那口型对出一个字。 -- 人影寥落的喷泉边,没有了t台,也没有了黑压压的人群。 潇洒干净的女孩,穿着黑色七分牛仔裤,蓝色格子衬衫,坐在围着喷泉的石台子上。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翘着腿,叉着手,歪头看着面前沉默的男子。 “飞炫,脸拉得好长啊,都不帅了。”她挑了挑眉毛,眼中深不见底。 飞炫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认识凌寞萦的?你知道她根本不是这个学校的。” “凌寞萦啊……我好久以前就认识了。”她很自然地笑了下,“不过,我只见过她的画像,还没见过她的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她放下了翘起的腿,摇晃着,“有了你,有了你们,我就能真的见她一面了。” “三年了……我认识你三年,可我好像根本没认识过你一样……”飞炫忽地正色,“你到底是谁?” “我?三年了啊?你连自己的老同学宋颂都不认识了啊!可悲啊!可悲!”她灿烂地笑着,眼中异芒闪动。 “你根本不是宋颂!”飞炫语气沉沉,目中如火,眉间绞锁出两道深痕。 宋颂深深地望着他,杏眼微微一弯:“真是……聪明。不愧是你,到底还是藏灵之人。” “事已至此,我不必再瞒下去。”未等飞炫开口质疑,她站起身来整整衣衫,“我和宋颂缔结了契约,我用灵力替她藏住雌雄同体的体质,她把身体让给我用上几年。所以这身体里,既是宋颂,又是我。唉……可惜了,说到底我都是寄生的,弃了那么漂亮的本体,真是没名分!” 雌雄同体?难道宋颂原来是……寄生……就是“怨灵附体”吗? 宋颂忽然张开双臂向天,闭了双眼,脸上带笑:“真是可怜啊!小宋颂!高中之前那么多年!连父母都没正眼看过你!这三年你终于快乐了吧!” 她的眼角,忽然流下两行晶莹的泪水,流过脸颊,滴落在地,不见了踪迹。 飞炫不知道,此时流泪的,是宋颂还是附身灵。 “飞炫!打球去!” “老兄,你这就不对了,人家姑娘真心实意的,你看你,连拒绝都不会委婉点。你应该……” “飞炫!快!拦住她们!都说了我不是男的!啊!你们饶了我……” “啥?云潞学府?你考那里?嘿,反正我学的差,也考那吧。” 眼前仰面向天的宋颂,泪流不止却微笑的宋颂,和记忆中的模糊影像,莫名地、微妙地重合着。 也许得到了正常的身体,她真的,过了三年快乐的生活吧…… “宋颂……” “啊,居然哭了?”眼前的女孩忽然恢复了神色,浅浅地、嘲笑一般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幽幽地看着双手,“其实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 她忽地住了口,面容冷冷地看着飞炫:“不过,我不会忘记我自己的任务,如今,你们只要好好地找到凌寞萦,让我跟着见到她就好了。其他的,你们都不要管。” 飞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转身离开。 身后的女孩,远远地望着他,两只眼睛,两种目光错杂迷蒙。 -- “你回来了?”嘉林等人还在哲学系附近的小花园里,静静等着不辞而别的飞炫。 “怎么样?问到了么?”林雨姿站起身,焦急地问着。一旁的苏璨只是默默坐着,安静地微笑。 飞炫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嗯,她说她……只是想见到凌寞萦,但好像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能单独见。她要我们带着她就好,其他莫问。” 嘉林目光闪过一丝异常,立刻又恢复过来,淡淡道:“如此地,我们就要自己找了吧?既然这学校为我们而建,那必然校方和这脱不了关系。这学校的校长是谁?” 林雨姿摇了摇头道:“我查过了,校长不姓沙,工作情况很正常,只是应聘上的而已。” 一边的苏璨轻轻地说:“你们不应该查校方,这学校是投资商出的资,要查应该查投资方。” “难道说是……”苏斓想了想,低语道,“确实听说过,这投资方是新潞港集团,他们主要营业项目是新潞港大酒店。” “没错,而且听说总裁姓沙。”苏璨浅浅地微笑,目中清澈却难以捉摸。 “嗯,那我们就先去找新潞港大酒店看看,今天大家都累了,明天再说吧。”嘉林站起身来,示意大家回去休息。 旁人一个一个散了,冷清的小花园里,忽然只剩了飞炫和嘉林两人。 “你刚才没全说出来。”嘉林很规谨地站着,温文平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还会知道更多的事的,别太累了——” “哥。” 第6章 出口的这一字,让他蓦然抬头,却只怔怔地看着嘉林淡淡一笑,回身远去的背影。 他的瞳仁,被阳光照射着,泛出一点淡淡的橙红色。 第四章幻世 也许,在自己走过安检口,消失在视线之外的时候,爸妈也哭了吧? 嘉林白天所说的话仍在耳畔,借着窗外一点光,飞炫看着时钟走过十二点。他忽然很想打一个跨国电话,可是现在是深夜,即使是韩国,也在入睡的钟点了。 轻轻叹了口气,他翻了一个身,却合不上双眼。 即使是因为超能力而被冷落的苏璨,都那么执着地坚信着,父母是爱自己的。 我又怎能不相信呢? 不由自主地摸出手机,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飞炫轻轻下了床,推开了寝室的门。 在门外徘徊着,一次一次拨好家里的电话号码,手指停留在拨出键上,却始终没有按下去。几次回转之后,他终于又按下了取消键。 真的没有什么……能让自己足够悲伤到流泪了吗? 其实,心里还是怕的,很怕。怕电话那边依旧传来冷冰冰的话语,怕传来深夜打电话的斥责,怕那挂断电话的心寒,怕在这空荡荡的楼道里一个人掉泪。 “吱呀”一声,飞炫慌忙看去,竟是自己宿舍的门开了。 嘉林静静地走了出来,没有戴眼镜。他规谨地站在飞炫面前,默默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一刹那,飞炫莫名地感到,眼前的人,好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那温文的眉眼,棱角柔和的轮廓,熟悉的淡然目光,蓦然从记忆深处破土,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相信生养自己的父母吧,也相信自己的坚持。”嘉林轻轻地说着,眼中泛着若有若无的蓝宝石光辉,“有些事情做了,也许会失望,但不做,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没人知道isuu書网,明天之后是不是世界末日,不是吗?” 飞炫凝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眼中忽然掠过一丝橙红色。他举起手机,笑了笑,按下那个绿色的按钮。 颤抖地将手机放到耳边,一次次“滴——滴——”的声音,让他的胸口不住地、剧烈地起伏。 “飞炫,我在你身边呢,无论怎样,我还在呢。” 这稳稳的声音平复下他纷乱的呼吸,虽然握住电话的手,还在从指间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啪嗒”。 飞炫难以遏制地浑身一抖。 “喂……这是李家。” 许久地,他没有说出一句话。 “喂?喂?请问是谁?请问您找谁?” “爸……” 电话的那一端,忽然沉默了。这几秒钟的沉默,像是经历了几个轮回。 “孩子他爸?是飞炫吗?是飞炫打来吗!是不是!仁辙!……” 方才的寂静,更清晰地衬托出女人在一旁的叫喊。 手机旁,深深埋下去的脸上,晶莹的液体,断线一般纷纷然落下。那只颤抖的左手,紧紧捂住嘴,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爸……家……家里还好……好吧……”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重重地呼吸了一下。 “飞炫,家里都好。你一个人,一个人在那边……要好好的。马上……就要,要到那时候了。” “……什么时候?” “飞炫……跨国电话很贵,要省着花钱,就不多打了。我们这里也要睡了。” “爸,等等,什么时候?” “飞炫!爸妈一直都爱你!一直都爱你!”母亲痛哭的声音那么的清晰,一寸寸铰得心都滴出血来。 “飞炫,挂了啊。”男人的声音落下,电话“啪”一声过后,寂静了。 靠着冰冷的墙壁,低头的男子缓缓地滑下,无声地瘫坐在地上。左手扼住颤抖的哭泣声,眼中的泪水不住地涌出,在脸上留下闪光的痕迹。 面前的嘉林默默地蹲下来,又跪坐下来,将悲泣之人的头缓缓靠在自己肩上。 “没关系的,还有我,我一直在。” 长长的、寂静的甬道里,两个孤单的身形,默默地相依。 -- 第二天清早,两人都起的很晚。把飞炫叫起来的,是忘记关机、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手机上来电的名字,赫然是“宋颂”二字。 “喂。” “哎呀,怎么还不起!你们可要快点了,我知道凌寞萦在哪里。快!快!半小时之后北门集合!”话声一落,电话便挂了。宋颂的声音如往日一样活力充沛,清脆响亮,然而在飞炫听来是那么怪异而不真实。 他看了看双眼迷离慢慢爬起来的嘉林,忽然笑了。 “嘉林,我们准备走了。” 不知为什么,这话说出口的时候,竟有种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飞炫,记得你昨夜说‘什么时候’,是怎么回事?”嘉林下了床,很认真地叠起了被子。他即使变了性格之后,也从来懒得叠被子。但是这一次,连床单都细细地展开压好,枕头也被理平了。 看着他做这些,飞炫也默默回身,开始收拾。 “昨天,爸说‘要到那时候了’。” “也许是吧,也许真的有什么‘那时候’。”嘉林并不回头,拿好东西等他一起洗漱。 当两人通知了林雨姿和苏璨之后赶到北门,宋颂已经叉着手在那里站着了。她微微笑着,站得一副酷酷的样子,就像平日的宋颂一样。 “好啦好啦!真是慢死了!废话少说,跟我走吧。” “去哪儿?”飞炫叫住她。 宋颂只潇洒地一甩头道:“新潞港大酒店。” -- 富丽堂皇的大门,走进一个身着黑色长裙的女子。 “您好小姐,您是住……”前台接待的女服务员愣在那里,怔然看着眼前玉雕一样的面容,纯白的皮肤和嘴唇,还有一双平静如水的冷目。 那女子冷冷地说:“713。” 女服务员听言缓过神来,疑惑道:“您是……是想要713房间吗?这间房……不干净,是不入住客人的,您看看十二层、十五层都有房间。” “只要713。”女子很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责怪,也没有应允。 旁边的同事忽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声音,目中一亮,连忙跑过来。 “她是新来的,您稍等。”跑过来的女服务员很稳重地对她点了点头,不理会一旁惊诧的同事,拾起一边的电话。 “喂?总经理,713。”她打过电话,便对黑裙的女子道,“您请上楼。” 女子微微一颔首,竟似行了一礼。 713的门被很轻地推开,门没有上锁。黑衣女子静静地走进去,轻掩上门,淡淡地看着保持着八十年代陈旧感的家具。屋内窗帘拉着,家具上落了厚厚一层灰,老旧的壁灯里已经失了灯泡。女子默默站着,看着屋内立在当中的中年男人,一片寒气淡淡地散发开来。 -- 众人跟着宋颂一路走着,转弯,直行,过街。她没有半分犹豫,就好像这路线她已经走过很多次。终于,她走到潞港大酒店豪华的玻璃大门前,停住了。 她略略低头,闭目了些许时间,忽然一笑道:“果然在,走吧。”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将信将疑地随她进去。 没有问前台,宋颂领头径直上了电梯。一行人上到七层,电梯停住。走出之后,宋颂毫不犹豫地行至一扇门前,门的中上位置,“713”三个数字赫然在目。 “好了,我不能带头进去了。”宋颂一步一步退到众人之中,嘴角微微翘着,“各位请。”和嘉林互望片刻,飞炫吸了一口气,向下掰门把手。无声地,门缓缓开了。 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飞炫皱了皱眉,走进了这个阴寒的房间。 眼前,一个黑裙的女子,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起。男人对他们笑了一下,女子却目光一寒,一挥手间,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 “沙……啊,不是沙大叔。”苏璨本是轻巧地踏出两步,却忽然停下,脸上没有了微笑。 中年男人看着她,很温和地道:“家父,已病故。” “其实也不算死了。”女子淡淡看了他一眼,“灵魂但在,肉体是什么都无所谓。地球上想找个耐久的身体几乎不可能。” 还在门边的飞炫忽然流下泪来。 “公主!公主殿下!我还在等!还在等啊!”他突然跪在女子面前,亲吻她的右手。 女子迟疑了一下,缓缓抽出手来,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助他起身,眼中隐隐有波光:“赫尔哲,我就知道,一定会是你先想起来……来,站起来。” “啊!是大姐!”苏璨忽地目光一亮,冲过去紧紧地抱住那黑色的衣裙,亲昵地笑着。女子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轻轻拉开她,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三人。 林雨姿和嘉林莫名地互望一眼,皱了皱眉,缓缓上前来。宋颂紧跟着,也来到众人之间。 凌寞萦看了看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回头,走向屋子的另一扇门。她轻轻地打开,门里隐隐流出阴冷的风,内里模糊不清,黑气沉沉,似还在不停流转。 “您请吧。”中年男人笑了笑,“外面我会看着。” 凌寞萦又是像致礼一般颔首,率先走进了一片黑色中。飞炫和苏璨紧跟其后,剩下三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长长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地面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脚踩上去竟寂静无声。许久,地面上才隐隐有了脚步声,越来越响,接着,便有了回声。 第7章 凌寞萦蓦然停下,举起手便是两声清脆的击掌。 又是寂静地,有蓝色的火把幽幽然亮起,有顺序地列成一圈。在火光映照下,一个厅堂的轮廓慢慢凸现出来,闪着紫盈盈的光辉。 “看啊,好美!”苏璨抬起头,望着穹顶上如群星一般的宝石光芒,兴奋地赞叹着,“啊,原来这里就是……就是……我忘记名字了。” 凌寞萦回头看看她,径自走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高台。 “沙罗特尔,我来了。”她冷言道。 一个水汽凝成的白色身影在她面前无声地出现,目光矍铄,白衣垂地,长须飘飘,虚幻的身体却显出不可思议的真实。 “你还是老样子,对长辈也不用您……罢了。”老者叹了口气,缓缓道,“你这些年,做些什么了?” 女子声音淡淡,却带了一丝讥讽:“照您的意思,改办的都办了。” “进修了吗?” “巫术。” 老人赫然惊诧地盯着她:“如此阴邪的东西!你……你!难道被黑帝国调教过了?” “住口。”凌寞萦目光冷然,“我祖先的东西,就如此被你们歪曲,还敢来教训我?白血族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可还研究着呢!” 老人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许久他才叹了口气道:“别让我们失望……萨伊兰,你最好不要和黑帝国扯上关系。” “萨伊兰?刚才那老人说萨伊兰?”嘉林转向林雨姿,他如今还无法和变得奇怪的飞炫、苏璨商量这等事情。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雨姿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飞炫和苏璨,最终把目光放在宋颂身上。 而宋颂只是冷笑。 “我的师承和黑帝国无关——圣书里会讲的很清楚。”凌寞萦冷冷道,“现在,不该这样拖延下去吧?”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缓缓召出一个光团,那柔和的白色光芒蔓延开来,将整个厅堂映得明如白昼。 “那是……” “什么”二字还未出口,嘉林便和所有人一起消失在光芒中。 光芒笼罩下,四个人影轻轻地漂浮着,心中一切杂念尽数散失。一个淡淡的声音,响彻在模糊的时空里,像神祗的圣谕,又似母亲的呢喃: “你们前世,都是我的至亲,在帕斯特圣书里,请回忆起那一世悲凉,我们终要唤醒曾经失落的世界……” 在这温和的声音里,几个人缓缓闭上双眼,沉入前世的梦境。 -- 光芒之外,凌寞萦披着白芒缓缓而出,静静望着高台之下叉手站着的宋颂。 “我要了帕斯特圣书,如何?”宋颂翘起嘴角。 凌寞萦看着,一语不发。 “萨伊兰,你很想杀了我吧?也是,黑帝国的人来抢圣书,确实应该被处理掉才对。”宋颂一步一步走上高台,邪邪地翘着嘴角面对着她,左手张开,缓缓地抬起,将白色光芒笼在手掌上。 忽然,她调皮地挑起了眉:“可是,你没法杀我!” “没错,你看得很清楚!我寄生在一个普通人类身上。杀了我等于杀了她,是不是这样?公主殿下?” 黑衣的女子,仍然默默地静立着。 “公主殿下不发病的时候可是仁慈的很呢!”宋颂的手指微微地向内拢了拢,那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我相信您一定下不了手杀她,所以,这次你输了!圣书,我就带走了哦!” 凌寞萦缓缓抬起右手,冰冷如玉的食指静静点在她的眉心。宋颂的双眼,忽然爆发出妖异的绿芒,挑衅的笑意四溢而出。 “哈哈!动手啊?快杀了我啊!” 黑衣的女子,忽然无比温柔地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巫术都像你们学的,只用来杀人吗?”那目光中闪动着淡淡的怜惜之色,就差一抹神一般的微笑。 刹那间,一道白光自玉指间喷薄而出! 光芒自眉心,直洞穿到脑后。 一声惨叫后,宋颂的眉心流出绿色的液体,缓缓顺着她的鼻骨,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力量,萎地不起。 “不可能,不可能……萨伊兰……你要记得,你杀了无辜之人!哈哈……” “你错了。”黑衣女子淡淡地摇了摇头,“巫术里,有专门的驱魂之术。这女孩还安好,待你的绿血流尽,一切都回归初始。” “回归……初始……”宋颂脸上蓦然浮起一抹凄凉的笑容,似是远望着什么逝去的,美好的东西。她眼中掠过淡淡的哀伤,像是极其不甘愿一般,缓缓地合上双眼。 女子轻叹了口气,回身走向光芒,又蓦然回首,望了望地上昏迷的女孩,终于决然地转身走进圣书。 “萨伊兰,你的意思是,让我跟随你阅读过去吗?”白袍的老者凝眉望着她。 萨伊兰点了点头:“是的,阅读我的记忆,我真实的情感,我的师承,我走过的一些路途。” “好吧。”老人握住她的手腕,随她一起闭目,沉入记忆。 帕斯特圣书光芒大盛,真正的历史光影缓缓地启动,每个人都经历着自己的记忆,而每个人的记忆,都只是这洪宇历史的一粒沙尘。在这无比庞大的历史中,无数人,无数记忆,交错在一起,书写出一段段或欢愉、或悲凉、或热烈、或平淡的篇章。 每个人,只能看到属于自己的那粒沙尘。 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一情一感,都被神祗无言地望着,被帕斯特圣书,无声地记录下来。 光芒背后,深紫色的地面,那光洁的额头一如从前,额头下的双眼蓦然睁开,目光空洞如死。 她缓缓移动右手,探着自己如三年前一样的,男子的胸膛。 ……无声地,蜷起了身体。 有晶莹的液体,顺着脸颊,寂静地流到冰冷的地面上。 茫茫洪宇,烟波浩渺,虚幻真实,混淆不清。此一世记忆,破碎如空中楼阁,彼一世记忆,苦痛无始无终。双魂同存一体,谁可辨出,何为虚假,何为真实?实斩不断两段人生,两个自己,不若任由左眼温存,右眼凌厉。 空间倒退,时光逆转,一切的悲欢,回到了破灭之前。 第五章纯白弃女 “启禀主王!前方紫晶洞有生命迹象!” “不可能。这是矿石星,不可能有生命。” “这是测控报告,请您过目。” 主王奎尔凝眉望了望,缓缓向那个小小的紫晶洞走去。身边的侍卫随从一并跟从,随身佩剑纷纷抽出,进入备战状态。 面对黑帝国最近的迅速发展和杀手的频繁派出,水晶星的戒备也随之提高。这一次主王突然提出,要视察新发现的矿石星,全体防卫部都紧张起来。 走到紫晶洞前,所有人都愣住了。 奎尔弯下腰,轻轻抱起这个生命—— 纯紫水晶打造的篮子里,一个女婴在熟睡。 “看来是个弃婴。”防卫部长如释重负地把剑收回。 “今天的视察差不多了,我们回水晶星。”奎尔下达了命令。 全体返航。 回到水晶星,女婴被送到后庭照顾。所有人都对这个熟睡的女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王后莎拉尤其喜爱这个孩子,因为她和奎尔还一直没有孩子。但是防卫部长还是不太放心,建议主王对这个弃婴进行检查。 女婴身上沾染着一种白色的液体干渍,照顾她的女侍在给她认真地擦洗。 “等等!先别动!”奎尔迅速走过来,擦取了一部分干渍。 他的惊讶顿时写在脸上。 莎拉走过来问:“怎么?这白色是?” “是血。纯净的白血!”奎尔的手开始颤抖,“纯白的皮肤,白色的嘴唇……这个女婴竟是白血人!刚生下没一天!” 莎拉手中的杯盏哐啷一下摔碎在地上。“白血人……白血人不是绝种了吗……” 奎尔眼中闪过一丝异光,但是一闪而过。他让女侍把女婴抱去清水堰继续擦洗,平静道:“可能是个例外。恐怕,她是洪宇里最后一个白血人了,刚生下就被放在那种地方,父母怕是凶多吉少。‘混血’组织似乎仍未解散,他们向来赶尽杀绝。” 清水堰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女侍长急匆匆地跑来。 “主王殿下,那个女婴把赛依咬伤了!” 奎尔立刻赶赴清水堰,但见女侍赛依的手汩汩地流着蓝色血液,瘫坐在地,艰难地后挪,惊恐的泪水从睁大的眼睛中不断涌出。 “别过来……别过来!” 奎尔叫道:“怎么回事!” 赛依已经完全因恐惧失去了心智,只是颤抖地指着那个女婴,仍然叫着:“别过来!” 女婴正向她爬过来,红色的瞳仁露出凶光,嘴角邪异地翘起,嘴边还带着蓝色的赛依的血。奎尔略做思考,立刻命令女侍长:“快把她的紫水晶篮子拿过来!快!” 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紫水晶一到,女婴忽然停了下来,乖巧地躺在地面上,任由女侍长把她放进篮子。红色的瞳仁变成了黑色,大眼睛平静地看了看周围的人,转而紧闭,睡去了。 莎拉赶过来时,赛依的血已经止住,精神也平定。 “刚才发生何事?她还未生出牙齿,怎会咬伤你?”莎拉和奎尔等待着赛依的回答。 “她不是咬伤了我,而是把我的手磕在石头上,然后就开始吮我的血……”赛依说到这里浑身又颤抖了一下,“我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小的她居然可以爬!那个样子根本不像人……就像……像一头小怪兽! 第8章 女侍长一时情急,看到我的手和她的嘴,就以为是咬伤了我。” “嗜血症……”莎拉叹了一口气,“白血人特有的遗传病。可怜的孩子,失了双亲,还居然有这种不治之症……”奎尔看着那女婴,神色怪异。 “还可以补救,只是她的身边必须有这种特殊的紫水晶来镇心。”奎尔叫来总理事,“吩咐矿石部长过来。” 奎尔命令矿石部长从这个篮子上取下一块,质量不得低于篮子的百分之一,制成项坠送过来。 第二日,项坠制作完毕,奎尔亲手给女婴戴上,又命令矿石部长妥善保存好紫水晶篮。女婴的大眼睛,静静看着他。 所有女侍都说这个孩子不一般地乖,不哭不闹,但是……也不笑。 -- 女孩一点点长大,永远如此,像人偶娃娃一般冷冰冰的表情。她看着女侍们嬉笑,打闹,争吵,就如站在世界之外,不付出分毫的反应。她不会笑,也没有哭过。女侍们慢慢觉得不舒服,开始怀疑这个女孩的智力。三年过去了,无论是谁对她说话,无论是对她说什么,女孩都没有一句回答,总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忙来忙去,静静地坐在门槛上,看门外的灵树花,如飞翔般飘落。 只是,主王告诉她胸前的镇心紫晶很重要,不能摘下的时候,她看着奎尔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听懂了。之后,她也真的没有去动。 奎尔来看她,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女孩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应该叫你什么?”她的声音清晰而镇定。 奎尔大吃一惊,惊喜道:“你可以叫我父亲。” “不,不行。”女孩的回答丝毫不迟疑,“对于这个词,我的感觉不对。我也叫你主王好了。” “不,叫我父亲。” “为什么?” “因为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比她们尊贵。” “哦。那,父亲是什么?” “父亲,就是最亲的人,和母亲一样,你要管她们叫‘王后’的那个人叫‘母亲’。等将来你有了弟弟妹妹,他们也都是你最亲的人,你要爱我们,爱最亲的人。” “爱……”女孩指了指女侍们,“那她们呢?” “我说了,你比她们尊贵。但是如果你喜欢,觉得值得,也可以爱她们。” “那么,我叫公主殿下吗?她们都这样叫。” “你叫萨伊兰。” “可是她们叫我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是对你的尊称,她们没有资格叫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叫萨伊兰。” “我明白了……父亲。” 奎尔微笑着点了点头。萨伊兰却慢慢把目光投向门外,一地残花。 她5岁开始学习,奎尔给她请了最好的老师。每次上完课,老师都赞不绝口。 “哎呀,这个孩子真的太聪明了!教什么会什么,您看她的文字,简直就像已学三年!我都有点不敢教她了!” “魔法呢?” “在这点上,她学的更好,比文字课还好。练习一两次,就可以流畅地使用全部的召唤魔法了!” “是么……纯正的白血,名不虚传。”奎尔微微低头思考了一下。 他走进萨伊兰的书房。 “以后你不用老师来教了。” “嗯。” “好,以后你自己来学,你看,这里的书你都可以看。” 萨伊兰环顾周围高高的书架,点了点头。 从此,她就很少在别的地方露面,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后庭日日安静如前,对于女侍们来说,萨伊兰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区别。 一年后的某一天,萨伊兰走了出来,把书房门锁上。奎尔轻轻地问:“不看了吗?” “倦了。” “你终于倦了。你母亲还担心你自闭。” 萨伊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走到一块岚石边,右手聚力,白光四射。光芒消失后,岚石变成了粉末。她对着奎尔惊异的眼神,不发一言。 “你的进步真是迅速。”奎尔的欣喜溢于言表,“现在已经达到初级法师的程度了。但是你也发现,你的进步就停止在这里了吧。” “是的。而且我找到了一本书,上面说年龄对魔法学习有很大限制。” “那么你现在还想做什么?” “学习物理攻击。剑法。我喜欢。” “你喜欢,好,我亲自教你。”奎尔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 萨伊兰却静静转过脸去,无言地看着残花。 --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一年。萨伊兰有了一个妹妹。 妹妹的出生令整个水晶星一片欢腾。毕竟,这是主王和王后的第一个——亲生的孩子。欣喜若狂的人群中,习惯一身黑衣的女孩默默站着,掩盖在人群里,仍没有任何表情。奇+shu$网收集整理她心里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将来还会有弟弟妹妹的出生。她很平静。 “萨琪!快来看看你妹妹!喜欢吗?”王后莎拉怀抱着小妹妹,微笑,唤着萨伊兰的小名。萨伊兰脚步平稳而轻盈。她静静走过来,轻抚过妹妹的脸颊,说:“喜欢。她长得真好看。” 突然,妹妹哇哇哭了起来。莎拉急忙哄孩子,笑着对萨伊兰说:“别怕别怕,你出身白血世族,身体冰冷是正常的。这孩子怕冷罢了。”萨伊兰小心地缩回手,平静地看着大哭的妹妹。莎拉对萨伊兰微笑:“其实——” “你也很漂亮啊。比水晶星的任何人都漂亮。真的。” 萨伊兰抬头看着莎拉,又看了看妹妹,点点头表示感谢。 她不微笑。她无法微笑。患有嗜血症的白血人,一生没有笑容。 “她叫什么名字?” “茉西。” “茉西……真好听……是‘焰火’的意思吧?” “真聪明,萨琪,连这些都懂。将来一定教教你妹妹。” “那我呢?” “你……什么?” “‘萨伊兰’,我的名字‘萨伊兰’,是什么意思呢?我怎么也查不到。” 莎拉思考了一下,面露难色。 “你的名字是你父亲起的,你问问他,他一定知道的。”莎拉轻拍着茉西,刚刚把她哄睡着。 “你名字的意义?”主王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有点措手不及。 “我要知道。” “你名字的含义是‘崖玫瑰’,一种黑色稀有玫瑰。” 萨伊兰站在高高的落地镜前,看着习惯穿着一袭黑衣的自己。“崖玫瑰?”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白色的嘴唇,白色的皮肤,她伸出手指,触着镜子,仿佛触着镜中那个影子。两张同样的,无表情的脸,互相对着彼此。纯黑的长袍和纯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诉说着一个天然的矛盾。 “等再过些年,我就给你造一座你自己的宫殿。”主王对她微笑。 “最近时局很不稳定,还是不要破费了。”萨伊兰知道水晶星现在的处境,“等一切稍微稳定下来再说吧。” “你知道现在的时局?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萨伊兰又将目光小心地移开,回道:“只知道一点点而已。” “你将来会是个极为出色的巫师的!”主王拍拍她小小的肩膀,目光流露出肯定。 她不做声。 一直以来,在奎尔的教导下,萨伊兰都很用心地练习剑术,她给自己的剑取名“默玄”。每当她在后庭的花园练剑的时候,满地的残花都被剑气吹起,围绕在她周围,就如那漫天新落的花瓣一样,光彩熠熠。萨伊兰长发飞扬,黑色长袍卷起粉白色花瓣乱舞,明媚的剑光闪亮……这一切绘成一幅绝美的画面,宛如梦幻。每当这时,侍女们总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凝望。这时的萨伊兰,就像某个神界的传说,跳着失传的神之舞。 柔和的天光,平静的目光,让所有人都觉得,眼前这个长公主,就是神灵下凡。然而,没有人注意过,她的平静目光中,那一丝无奈与凄凉。 【不能不承认,我是个异类。 即使所有人都尊敬我,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我仍然是个异类。 我到底从哪里来?到底是谁?到底该不该存在于此?】 一年一年过去,萨伊兰渐渐长大。当她成年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二公主茉西,小公主克罗伦丝,唯一的王子赛索雷斯。在弟弟妹妹之中,克罗伦斯年龄最小,茉西年龄最大,赛索雷斯居中。他们三个彼此嬉笑玩闹感情甚好。然而,萨伊兰出现的时候,他们就不由自主地拘谨,仿佛她身上的寒气,凝固了他们的欢乐。萨伊兰也会和他们说一两句话,然而大多时候,她沉默。 成年庆典上,永远一袭黑袍的萨伊兰第一次身着礼服(即使这礼服她也挑选了黑色),她胸前从未露出的镇心紫晶,在灯火下放出神秘而绝美的光芒。平日深居简出的她第一次出现在大厅的最高台。 在许多年前的这一天,她被发现在矿石星的紫水晶篮子里。但现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当她出现在所有星系主、内臣、侍女、侍卫面前时,已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齐腰长发,高挑的身材,高贵的气质,平静、冰冷而深邃的目光,让所有人震惊:当初那个捡回的弃婴,竟长成如此超凡脱俗的仙子! 在那一刻,弟弟妹妹也惊呆了,一直沉默冰冷的姐姐,居然也可以如此光彩照人!他们兴奋地笑着,祝贺姐姐成年。萨伊兰看着他们,仅以目光答谢。 看到高贵的姐姐,弟弟妹妹也都想快快成年了。他们都希望也能像姐姐一样,耀眼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第9章 从此,姐姐成了他们的偶像。 每当萨伊兰像舞蹈般挥剑的时候,弟弟妹妹总在旁边痴痴地看着。因为除了那次庆典,只有这时候的姐姐是美丽、圣洁如神降的。萨伊兰总是很安静地舞剑,很安静地休息,很少和他们说话。 “你要爱我们,爱最亲的人。” 萨伊兰一直记得奎尔这句话。她是爱他们的,爱自己的“父母”,也爱自己的“弟弟妹妹”。即使一切都很冷淡,也要爱他们。 现在就是最好了。她无法和弟弟妹妹融成一体,因为,她是无法改变的异类。所以,这样的安静,这样的和平,就是最好了。如果一切都能永远这样……就是最好了。 【我想让时光就停止在这一刻,我的剑扬起落花,柔和的天光,弟弟妹妹温暖的目光。】 这一切好像一场梦…… 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然而,幸福是如此地短暂……如此地短暂…… 第六章纯白诅咒 茉西要成年了。 整个水晶星都在筹备茉西的成年礼——同时也是订婚礼。奎尔和莎拉为她挑选了一位如意郎君,是银河系的系主。 洪宇分为8个星部,每个星部分为8个星区,每个星区分为众多星系。星系主是第三阶级的领导者。在订婚礼之前,不少水晶星的参议都认为这是不合身份的订婚。一个普通的星系主迎娶最高阶级的公主,多少年也没有这个先例。 “茉西,你也觉得那个人配不上你么?”当着所有参议的面,奎尔如此地问。 “我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他是很好的人啊,温和有礼,文武出众……” “公主殿下,我们并未否认他的人格,只是,他确确实实是个普通的星系主啊!而您却是……” “真是势利眼!都是都是!”茉西嗔怒,转头就走。 奎尔嘴边有一丝狡黠的笑。“听到了么?不论地位高低,公主喜欢便是了。” 回到后庭,莎拉看着这个面露怒容的可爱公主,笑着说:“没人能阻挡你们在一起的。” “大祭司说了,他是你的命定。” -- 茉西兴奋而幸福的笑容,成了整个典礼上最耀眼的光芒。她一双橙色的眼睛,与颈上的红宝石项坠交相辉映,放射出火一般的热情。 萨伊兰望着光芒四射的妹妹,眼神安静、温和。 成年礼加上订婚礼,茉西的典礼自然更加热闹和隆重。相对于自己这个外来者,也是必然的吧。萨伊兰没有提前准备礼服,刚刚从后庭的练剑处过来,看了看腰间的佩剑默玄,去拿侍者端过来的酒杯。 “姐姐!” 萨伊兰转过头,看到光艳动人的妹妹向她走来,身边是她的未婚夫,还有克罗伦丝和赛索雷斯。她微微颔首,表示祝贺。 茉西拉过萨伊兰,仍带着兴奋的语调:“真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当初没有订婚呢?要是订婚的话,我现在都有姐夫啦!”萨伊兰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摇了摇头。 “姐姐,你的紫水晶坠子真好看!给我戴戴吧!” “不行。父亲说不许。“ “哎呀,父亲太过担心了,他一定是怕把这个摔碎了。姐姐都成年了啊,还不许摘下来吗?求你啦……姐姐……“ “还是……不太好。还是不要摘了。“萨伊兰面露难色。 “姐姐……好姐姐……求求你啦……“ 萨伊兰拗她不过,看了看远处,奎尔和莎拉正在应酬各星部主。 “那……好吧。不过,只戴一会儿。“ 萨伊兰缓缓摘下紫水晶,一种微微的不适瞬间在身体里势不可挡地扩散开来。 茉西兴奋地戴上这个有着神秘光芒的紫晶坠子,站在几步开外,回过头,欢笑着说:“姐姐!你看!好看吗?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萨伊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瞳仁是妖异的赤色,微微发出结晶般的光芒。 “姐姐……你的眼睛?“ “不对!小心!”身边的未婚夫大喝一声,挡在茉西身前。刹那间,萨伊兰的手挟着白芒,洞穿了他的胸膛。 周围人全部怔住了。 萨伊兰的眼睛,赤红,但是空洞。 茉西惊恐地看着从未婚夫后背穿过来的姐姐的手,绿色血液从她指尖汩汩流下。 “啊!“她一下子昏了过去。 有护卫的武士赶来,迅速抬走茉西。奎尔听到尖叫,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因,大声高呼:“大家快跑!离开大公主!尽量到大殿外面去!快!“ 然而众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修罗之道完美地铺开,默玄不再沉默,杀戒解封。 一个接一个,血液喷涌、飞溅,细腻地勾勒出残忍却唯美的画面。没有什么颜色比血液更纯净,没有什么比血液的舞蹈更绚烂。 嗜血症,嗜的,就是血的祭舞。 嗜血因子的激活,大大增强速度和力量,让人成为一顶一的物理攻击高手。眨眼间,大殿已血流成河。无论什么颜色的血液,无论主人灵力如何高深,都在反应瞬间被格杀。遍身染血的萨伊兰仍一刻不停,默玄,如疯狂的恶鬼,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她的镇心紫晶哪里去了!“奎尔狂吼着。 “陛下,紫晶被茉西公主要去了!“ 奎尔一怔。不行!来不及了,完全来不及了! “快!把紫水晶篮子拿来!晚一秒就是十几条人命!“ 紫水晶篮子拿到的时候,大殿的地毯被血液染透,柔软湿滑。萨伊兰眼睛恢复了纯黑,顿时昏倒。默玄叮当落地,溅起一片血花。 默玄剑下,300多个亡灵在怒吼。 -- 后庭,萨伊兰房内。 奎尔静静坐在昏迷的萨伊兰身边,缓缓给她戴上镇心紫晶坠子。 安静的女子慢慢睁开眼睛。 “父亲……这是哪里?我怎么了?“萨伊兰缓缓地发问。 奎尔摇摇头,神色平静。 “没什么的……什么事也没有。你只是累了。“ 确实,300多个人,杀得萨伊兰已经体力不支。 “我到底怎么了?不对,我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太累了,休息吧。“ 萨伊兰隐隐听到,门外有啜泣声。 “不对!“萨伊兰噌地坐起,想要奔出门外,身体却瘫软无力。她蓦地摔倒在地,怔了一下,仍拼命地爬到门口。奎尔静默不动,只是看着她,眼神里透出悲悯。 门外,王后莎拉,泪水如波涛一般。 “母亲……为何哭泣?到底发生什么事?我到底怎么了?“萨伊兰无力地抬起头,目光澄澈。 莎拉看着她,眼神交织着愤恨和怜悯。她只是哭泣,只是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萨伊兰从未见过莎拉这样的眼神,心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她伸出双手,看到的,是指尖未擦净的绿色鲜血。 “我……我杀人了……杀人了是吗?“ “孩子,怪我没有早些向你说清,当初是怕你心理上有阴影。”奎尔缓缓走向萨伊兰,屈身将她扶起,引到床前坐下,“佩戴镇心紫晶,是压制你嗜血之症的唯一办法。我之所以不让你摘下,就因为这个原因。一分钟一秒钟一忽儿都是危险的。这一回,茉西太任性了。” “怎能怪茉西!”莎拉怒火陡然升高,愤怒夹杂着悲哀,“刚刚死了未婚夫,又目睹了这么惨绝人寰的屠杀,现在还要被你怪罪,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们的孩子就要这么委屈,一个不知哪捡来的祸害就那么受优待吗!” “住口!莎拉!”奎尔“噌”地站起来,“她也是我们的孩子!你要记住!我曾告诉她要爱我们!我们同样也要爱她!” “她爱我们?哈哈……”莎拉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爱我们,会杀了茉西的未婚夫?会杀了那么多侍从、大臣?甚至她还想杀茉西呢!我真恨不得当初就把她掐死在摇篮里!” “莎拉!不要对一个身不由己的病人说这样的话!她也无可奈何,她是无辜的!” “茉西也是无辜的!谁来为她负责!啊?你告诉我啊!” “莎拉,你需要冷静……” 主王和王后的争吵已不再入耳。萨伊兰木然地走出门,淋在飘扬的花雨里。默玄已不在身侧,腰间空空荡荡。灵树仍不断飘洒着纯白的花瓣,天光仍淡淡地洒下,但指尖那绿色的鲜血却无论怎样都擦不净。 都怪这血……都怪身体里这该死的白色的血! 狠狠地用拳头砸向灵树,手上,白血像白色花瓣一样,不绝地舞蹈。 凭什么……凭什么我是这样的!为什么要我杀人!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你是,杀了我丈夫的,萨伊兰吗?” 萨伊兰缓缓转过身。 茉西仍穿着火红的礼服,但脸上的表情麻木冷漠。平时总是闪耀着欢乐、热情的单纯美好的眼睛,现在已经空得一眼望不到头。 萨伊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妹妹。 “这灵树,你还是杀不死的。”茉西慢慢走过来,突然手中挥出一道寒光,刺入萨伊兰腹中半寸。萨伊兰蓦然瘫在地上,却一声不发。 “你的剑。”默玄剑尖沾着白血,“咣啷”一声躺在萨伊兰眼前。“放心,这一下你死不了,我没你那么强悍。”茉西冷笑着回转身,“但这一下,我必须为他讨回来。” 她渐行渐远,消失在萨伊兰视线中。 纯白的血荡漾开来,浸湿了自己的衣服。 第10章 许久,萨伊兰都没有用回天咒治疗伤口,只是静看着白血在地上扩散,沿着缝隙流向灵树根。灵树枝叶颤抖了一下,刹那间又开出繁花万朵。 萨伊兰忽然感到一瞬间的温暖。 【原来,我的血,还可以浇灌灵树……不只是会……让我杀戮吧?】 “萨琪!你这是怎么了!”奎尔一把抱起她,跑回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默念大回天咒。一会儿,伤口便愈合了。“谁伤了你?是不是茉西?”奎尔语气沉重。莎拉的语声在耳边模糊:“抱歉……萨琪,身为人母,情绪有些失控。请你谅解……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 “没关系,无论是不是无辜,杀了人,总要遭报应的。父……父王,不要管谁伤了我,她并无杀我之意,这是天谴。我的报应,才刚开始呢。” 奎尔沉默了一会儿道:“别这样想,你好好休息,一会儿会有人送吃的来。莎拉,我们出去。”奎尔缓缓出门,将门关好,走下台阶,怔怔地看着突然灿烂起来的灵树花。“莎拉……从今开始,她……不会再叫我‘父亲’了。” 莎拉默然,停了一会儿,转而飞快地走向自己的宫寝。 -- 萨伊兰从此不再踏出房门半步,整日在自己房里静坐或站在窗前。默玄被放在房间角落的浮台上,悬空静躺。她坐着凝视默玄,站着凝视落花,终日安静如死水。 而此时,后庭之外的水晶城却沸腾了。朝堂上,大街小巷里,所有人都在议论那场屠戮之宴。不少大臣提出,该除之而后快,不能留下敌人可利用的祸根;百姓间更甚,提之而色变,认定了这是个嗜杀成性的恶魔。事情口口相传,就变得越发离奇,最后居然有人说,只要和那个恶魔对视,就会立即死去,只要和她相距三尺之内,就会被化为恶鬼跟随,永世不得超生。 堂上大臣的直谏,民间百姓的流言,已让不堪重负的主王越发疲惫。扛着舆论的沉重压力,奎尔仍坚持不处置萨伊兰。但,形势已是相当不容乐观,再加上茉西的冷言冷语,奎尔心中已开始纷乱。面对主王的坚持,殿上也有大臣提出折中的办法,让其远离主城,到水晶星的边缘去,没有要事不得踏进主城半步。 “软禁么……”奎尔迟疑了。说实话,自己心里确有这样的愿望。可是…… 一想到“那个”,奎尔就不得不思考更妥善的办法。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人意料。一日,朝堂上大臣们正在激烈辩论,黑衣的女子突然默不作声地走进来。堂上刹时一片死寂,人们不由自主向两边退去。在众人异样眼光的注视下,萨伊兰旁若无人地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所有大臣都无声地盯着她,等待她开口。 “父王,请赐小女一座宫寝。”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主王示意众人安静,望着萨伊兰,等她的下文。 “请于极西夜山,临亡魂涧,赐小女一座紫晶宫。” 仿佛提前知道了一样,萨伊兰的请求正中了“软禁”方案派的意,这些大臣纷纷出来迎合,请示主王应允。既然长公主自己提出要求,奎尔也不得不接受了软禁的方案。刚要应允,主张杀之治罪的一派站了出来。 “陛下,请三思,现在时局动荡,若被奸人利用,长公主恐怕会成为黑帝国的左右手,从内部攻破水晶城,到时可是悔之莫及啊!” “陛下,祸根不可留!为避免灾祸,还是要排除一切隐患!” “陛下……” 这些大臣不断的进言让奎尔不由得按了按太阳穴。现在该如何是好?他看了看宝座下的萨伊兰,只见她一动不动,无半点逃避之意。 正当情况僵持不下,大厅门口响起一点轻轻的说话声,紧接着侍卫突然跪下。众人回过头,见一须发皆白,身着墨绿色长袍的老者蹒跚而入。众人一时诧异。终于,一个年岁较大的大臣反应过来,单膝跪倒说:“大祭司殿下!” 众人迟疑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纷纷跪倒。 奎尔连忙走下宝座,搀扶着老人。 众人的眼光中只有仰慕。 沙罗特尔,水晶星极少出现在人前的大祭司,掌管洪宇中至圣之物“帕斯特圣书”。这是一本能助人知古通今,甚至预知未来的圣书。此书没有书的形态,只是一团圣光,念动相应咒语即可搜索时空。传说中,这还是一个通向神界的入口,从古至今,无数人抛弃了情义,抛弃了道义,抛弃了性命,只为此书。在白血人的时代终结后,圣书从白血一族手中流出,几经易主,最终由水晶星夺得。奎尔对外承诺,绝不以此书预知未来或通往神界。从此,他慢慢用能力证明了自己,得到洪宇各星系的臣服。受人敬重、魔法高深的大祭司沙罗特尔保管此书,并从所有人眼前隐退,没有大事绝不现身。 而今日,已被人神化如传说的沙罗特尔,竟现身于人前!这个老人面容慈祥,毫不威严,就和市井中普通的老人无异。 “您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还不是为了这可怜的孩子……”沙罗特尔微笑着,目光有些许悲悯。他缓缓扶起萨伊兰,看到了她毫无惊诧的,平静冰冷的目光。他略略颔首道:“如果你们杀了她,会断送了整个水晶星。信不信由你们,到时可不要后悔。这孩子会做出你们无法想到的事。” 老人轻轻推开主王,径自地,缓缓地,拄着法杖走远了。 众人沉默不语,但显然,大祭司的话分量之重,已让杀人派毫无反驳之力。奎尔借此下了诏令,于极西的夜山,临着亡魂涧,建出一座紫晶宫。 第七章绝地 夜山,凄冷、阴暗、寂寞之地。 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人祝贺,紫晶宫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落成了。极西的夜山,离主城很远,山顶正中是一个大裂谷,人称亡魂涧。从洪宇中观望水晶星,整个水晶星只是一个漂浮大陆,而亡魂涧就像夜山的一张大嘴,深不见底。一条小溪从山脚下倒流而上,却从山顶冲入亡魂涧。小溪的源头是山脚下一个神秘的虚空,没有人知道这个空间从何而来,只知道这里流出源源不断倒流的清水。 夜山,是几乎所有人都畏惧的地方。凡是掉入亡魂涧的人,无一生还,这也是其名称的来由。曾有探险者悬绳而下,慢慢下探,然而,当黑暗淹没了他,山顶的队友却如何唤也没有回应。绳子变得轻飘飘,拉上来,只见结环不见人。 亡魂涧深处究竟有什么玄机,无人知晓。传说,这是地狱的入口。 智慧的生命,最恐惧的,其实就是“未知”。 没有人在意到紫晶宫的落成,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恶魔公主将定居夜山。这个消息令所有大臣和百姓都松了一口气。水晶城这一日,街上人影寥落,家家关门闭户,却忍不住好奇地从窗户缝里窥视。护送萨伊兰的云车在主街浮行而过,迅速出了城,而后加速飞向夜山。萨伊兰隐隐听到,身后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在狂欢。 她深深叹了口气。 云车上的几个守卫和驾驶员却因此打了个冷战。 “怕什么呢……”萨伊兰直视前方,径自地说,“没有人知道那件事的真正原因么?” 云车内一片沉默,侍卫额上渗下汗来。萨伊兰用眼角瞥了一眼,心中自明,开口道:“把我放到夜山脚下就好,想必你们也累了,先回吧。” 停在山脚,萨伊兰走下来,云车便飞也似地逃回主城。 萨伊兰望着消失在远方的云车,摇了摇头。环顾四周,身边是夜山永久的夜色。夜色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越缠越紧。而远方,淡蓝色的水晶城光芒熠熠,欢乐满满,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斗,都将光芒凝聚在这里。萨伊兰痴痴地看着水晶城,黑色的长袍和夜色紧紧地纠缠,远方的光和夜山的暗,那么清晰地划开了距离。 她忽然决然地转过了头。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夜色。 虚空中流出的清泉,发出所有水流都会发出的潺潺之声。 萨伊兰望着它,眼角流下一滴水。她默默地伸出手,去触那清澈的溪水。 “不要碰!那是生命之水!” 萨伊兰回过身,看到一个白须老者站在一座小木屋门前。 “沙罗特尔殿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对长辈也不用‘您’么?”沙罗特尔仍然微笑着,“我就住在那木屋里。”他用手指了指身后。“今后住在夜山,难免寂寞,但也不可因此随意而行。这溪名为‘生命之水’,却不是诞生生命的水,而是吞噬生者灵魂带入亡魂涧的水。你应该听说过,亡魂涧,是传说中地狱的入口,这水,便也是死亡之水。” “那,也许再好不过。”萨伊兰继续将手伸向生命之水,毫无迟疑,“我活在这里有什么用?终日寂寞,也没有任何‘未来’可以去期待,不如去别的世界看看。” “不要任性!住手!” 沙罗特尔的警告无丝毫效果,那一刹那,萨伊兰的手,已经浸没在溪水里。沙罗特尔一瞬间怔住——萨伊兰,安然无恙。 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灵魂被吸蚀的迹象。生命之水,对萨伊兰,无害。吸蚀了不知多少生魂的生命之水,偏偏对萨伊兰情有独钟。 “这样也死不了么?看来只好从亡魂涧跳下去了。”萨伊兰甩甩手上的水,惊得沙罗特尔慌忙躲开。她视大祭司如无物一般,转身走向山顶。 “等一等!”沙罗特尔声音温和却不容忽视,“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其实是软弱的表现。” 第11章 萨伊兰停住脚步,仿佛在等他继续。 “妄图逃避,对吗?逃避眼前的冷漠现实,逃避你内心的悲伤。但是,逃避,终究不是一个强者的表现。为什么不好好思考你人生的梦想?你应该有深藏于内心的真实愿望吧?试着去追逐,为了自己的目标,抛开一切杂念,勇敢地面对和抗争,这,才是白血一族的骄傲。” 萨伊兰默然,轻轻将一头长发甩向一侧,回过头。 “我的梦想,是追索我血统的因缘。” “然而,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世上,白血一族,只剩我孤独一人。” 沙罗特尔凝视她的眼睛,笑容慈祥:“我不会这样告诉你。别人说的,终归是别人的念,但是,只要你自己坚持、相信,那就成为一种可能——毕竟,洪宇,这么大。” “如果连自己都不信,就算一万个人相信,也不会有奇迹发生。” 萨伊兰看着他,眼神瞬息万变。她深深鞠了一躬,走向高耸在遥远山顶的紫晶宫。 从山脚向外一千尺,都是一片荒凉,只有刺生植物常年生长,从山脚向上到山顶,却丛生了大片古怪的植物。有的枝叶鲜艳、树汁剧毒,有的颜色灰黑,是上等药材,也有的纯白如雪,无毒无害,飘着同灵树相似的白色花瓣。这些植物,越是接近生命之水便越是茂密。它们吸取了生命之水带来的生魂的精气和营养,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萨伊兰一路走去,看到这种情形,不得不对生命之水的邪气所震慑,即使它对自己无害,也不能避免对它的忌惮。默玄忽地发出一阵颤抖,仿佛也对这死亡之水充满畏惧。 走到山顶,紫晶宫光彩夺目,但,空无一人。 没有人愿意到这里做侍从,没有一个人。即使不惧怕萨伊兰,也深深惧怕夜山这个危险的地方。萨伊兰望着那辉煌的、庞大的建筑,可做的只有叹息。据说在建造时,宫殿的六个角,各嵌入了一块质量较大的镇心紫晶,形成一个六芒阵。 【这一回,只要呆在宫殿里,就一定,不会再杀戮了……】 萨伊兰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内心有一阵安宁。她前探出手结了一个印,宫门便缓缓打开。“啪”一声击掌,走廊两侧各亮起一排蓝色火焰。萨伊兰走过长长的走廊,用魔法推开了第二道门,又一声击掌,厅堂里环绕一周的蓝色火焰亮起。穹顶镶嵌了珍贵的白影石万颗,仿佛群星映照;四壁透出紫水晶特有的透明光晕,熠熠生辉。 多么瑰丽的紫晶宫啊……可是,却如此寂寞。 这一切的辉煌,又有什么意义呢! 萨伊兰看到高台上有一个紫晶宝座,不觉心生滑稽之感。没有人来的宫殿,要宝座又有何用? 恍然间,她眼前出现一个白色身影,飘飘然,没有凝成精确的身形。 “公主殿下,给您请安。” “你是谁?怎么来这的?”萨伊兰深感诧异,悄然间,右手指尖白光凝聚。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就在这里了……也许……一直在这里吧?” 萨伊兰定睛一看,手中收了魔法:“你是……一个魂魄?” “是的!”那声音很是欢欣,没有加害之意。 一个魂魄,自然也伤害不了谁。萨伊兰这样想着。 “你为何不能凝汽成形?” “我怎么知道呀。” 萨伊兰恍然想起一本古籍中记载,有些魂魄为新魂,自我意识感不强烈,需让其增强自我感,方能提高精神力以助成形。 “你有名字吗?” “没啊。” “果然是新魂。我若为你取一个名字,你可愿意?” “愿意!”它的声音仍然喜悦,却听不出男女。 萨伊兰想了想,道:“叫‘千刹’如何?” “好!从今天开始我叫‘千刹’!永随主人左右!”魂魄突然精神力陡增,完成了凝汽成形,娇媚的面容和飘逸的长发显出,这是一名女子。 “千刹,我不是什么‘主人’,不必这样叫。” “不,您赐予‘千刹’名字,您就是我的主人!” “真难受……就叫我萨伊兰好了。” “是的!‘萨伊兰主人’!” 萨伊兰哭笑不得,只得默许,心中有说不清的感觉,但更多,其实是喜悦。远离了主城的喧嚣,来到这僻静之地,还有一个魂魄做伴不至于过度寂寞。现在,已然是一种幸福了吧? 多想微笑啊!可是……却笑不出来。 一天天过去了,紫晶宫里大多数时间,仍然是静悄悄的。自从萨伊兰发现幼时书房内所有书籍,全部都被搬到了紫晶宫的一个房间,她便经常在此研习白魔法,把停滞了很多年的魔法学习继续了下去。年龄够了,果然可以学很多。但是,与从前不同的是,她发现的另一个地方,也与魔法同等占据了她的时间。 每天的三餐准时由结界传送。这一天的,貌似丰盛了些。 “千刹,今天是什么日子?” “好像是各新星系、星区主册封大典,上次不是死了很多人么。”千刹说出这话,情绪毫无波动。萨伊兰的心头却是蓦然一震。 “时间……过得好快啊,都选出来了……” “还好啦,不过四十几天。” “四十几天?这么久了么?” “这里只有黑夜,没有白昼,您自然觉得没过几天。” 萨伊兰思绪一转:“你怎么知道死了很多人?你不是新魂吗?” “这个……我就是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千刹调皮地耸了耸肩。 “是么……我去书房了,我预感,今天会有外人来,你看着些。”萨伊兰从厅堂侧门走出,转向书房。 -- 水晶城里热闹非凡,今日,有17位新领主将被册封。自上次喋血宴会之后,有3名星区主,14名星系主共17领主丧命,损失惨重,万幸的是8个星部主安好无恙。在祭典上,无数哀哭声至今让人记忆深刻。然而,各个去世的领主家属得知缘由后都表示理解,并且保证不将这一缘由外传。除了他们之外,知道缘由的只有主王一家人和参议大臣,普通侍卫和百姓不知道,死去的百十余名侍卫和百十余名侍女的家属也不知道。这是为了避免被黑帝国利用。然而,这一必要措施却成了萨伊兰被终日痛恨和孤立的来源。 册封结束后,一个盛大的酒会正在举行,各星区主、星系主借此机会结识其他政要。17个领主中,银河系主年纪最小,正值青年,又是刚去世的驸马的弟弟,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据说驸马在很久以前的一场战争中还曾死里逃生,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谁知福兮,祸之所伏。 “看哪,新系主还是个小伙子呢!”几位夫人正高声谈笑。 青年脸颊微微泛了红,羞涩一笑,转身退开,惹得身后一片笑声。 “赫尔哲,你要大气些。”主王奎尔微笑着对他说。赫尔哲吓了一跳,慌忙道:“对不起陛下!我……我……我会努力的!”主王微笑如慈父一般,让赫尔哲受宠若惊,脸上又是一红。 “不要紧,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主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温暖。 赫尔哲紧紧抿着嘴,仿佛积蓄了很大的勇气,赫然抬起头,话锋一转:“您能不能告诉我,长公主——萨伊兰殿下在哪里?” 看着赫尔哲近乎坚定的目光,奎尔一时间愣住了。他想了一会儿说:“萨琪不喜欢喧闹的地方,她在自己宫里,你找她……” “她的宫殿在哪里?” “你一定要去吗?找她做什么呢?” “我仅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围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赫尔哲只是紧紧抿着嘴,不去顾周围人的眼光。 “好吧,她在极西的夜山,山顶的紫晶宫就是她的居所,我派一辆云车送你吧,你从大厅西门出去。” “谢陛下。”赫尔哲微微鞠躬,接着对酒桌旁一个年轻男子说:“卡曼迪,我先走了,你好好交交新朋友。”男子吃惊地望着他,但没说什么。 赫尔哲悄然从西门退出去。 “新的银河系主赫尔哲么?”从旁突然有女子的声音响起,“这么匆忙,要去哪儿呢?” 赫尔哲吃了一吓,慌忙看去,见是盛装的二公主茉西,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有礼貌地退了一步,躬身道:“二公主殿下,我要去拜访长公主。” 茉西的语气瞬间结了冰。她冷笑道:“哎呀,认真的么?那你可要小心了,别忘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祝你好运。”她轻移莲步,推门进了厅堂,大门,掩住了她怨恨的目光。 赫尔哲沉默了很久,终于紧握了一下拳头,又松开,转身向外走,登上了云车。 云车飞快地向夜山行进,出了水晶城西城门。车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驾驶员终于开口说话了: “上次送恶魔……不,送长公主去夜山,也是我驾的云车。这位殿下,我真不明白,您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我只是去看看,她平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唉……那您一定小心哪,看您这文雅风度,没准拼不过那么残暴的人!您可不见,那场面,我可是死里逃生的啊!可怜我那个兄弟……唉,不说了,人都死了。那女人是长公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长得倒是很漂亮,可这心哪……谁知道是啥个色的。嗬,瞧瞧这就要到了!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那山上,阴得很! 第12章 那水啊,草啊,可千万别乱碰!没准就死了!真要上山就一直向前别耽搁,要不谁也保不齐碰上个啥!山崖子那也别去,掉下去可就完了……” “已经……到了。”赫尔哲听了驾驶员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不免心里笑笑,但是同时也对夜山有了警惕。 “抱歉,我就送到这里了,山上我就不送了……” “我自己上去就好。” 云车放下赫尔哲,又飞快地回城去了。 第八章崖玫瑰 出了云车,便是切肤的冷和无尽的黑夜。那寒冷,从肌肤侵略入骨,让赫尔哲不由得捏了暖身咒。环视四周,果然见了传说中的虚空和生命之水。 “果真有这个地方!那么亡魂涧的传说也一定是真的了!”赫尔哲自言自语道。 他未作耽搁,径直上了夜山。一路上古怪的植物仿佛张牙舞爪的猛兽,令人胆寒。听从了驾驶员的忠告,赫尔哲小心地避开溪水和植物,靠着夜视魔法缓慢地上山。 木屋里的老者默默望着他,微笑不语。 -- 与夜山相对,水晶星的极东,是一片碧水,是所有人都向往的灵湖。这一天,同是灵沭宫的落成之日。无数人欢庆着小公主克罗伦丝入主灵沭宫。这座由海蓝水晶筑成的宫殿位于灵湖的中心岛,在灵湖水的波光映照下发出更明媚的光芒。纯白缀花的里裙,淡蓝的纱制外袍,发髻上插着银韧丝,绕成繁复的花纹,每根丝末端都有深蓝宝石,华装的克罗伦丝乘着水驾,在侍从侍女的簇拥下,浮行于灵湖之上。岸上的人们向圣洁的公主挥着手,脸上都是兴奋与祝福之情。而微笑的克罗伦丝,眼中却总是荡漾着忧伤。 “父亲……也不知……大姐姐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送行的奎尔笑着说:“她若过得不好,自然会告诉城里。” 克罗伦丝皱了眉:“听人说……那里很冷。” “她是冰属性,觉不出寒冷。” 克罗伦丝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到了中心岛,她不由自主地回头,没有看远方岸边欢送的人群,而是愣愣地望着极西黑漆漆的夜山,眼中不知是波光还是泪水。 “公主?我们要进去了……”侍女轻轻地提醒。 克罗伦丝回过神,微微低头进了宫殿。她还未成年,却让人匪夷所思地有着不合于她年龄的忧郁。然而侍女和侍卫还是争着去灵沭宫当差,所有人都喜欢这个素净、纯美如灵树花的女子。 -- 夜山浓重的夜色在紫晶宫周围刹然散去,赫尔哲只觉眼前一亮,消了夜视魔法。恢弘的紫晶宫发出神秘的光,笼罩着的空间朦胧如虚幻。周围一个侍卫、一个侍女也没有,整个宫殿冷清得可怕,就如废弃的城堡。光洁的水晶地面上清晰地映出了他孤零零的影子,安静得仿佛说一句话都会如爆炸一般响。 他缓缓对着门探出手。 “是谁擅闯紫晶宫!”一个尖细的女声喝住了他。 “对不起……我没有提前打招呼……我是银河系新领主赫尔哲,求见长公主殿下。” 门前渐渐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一个魂魄。 赫尔哲正吃惊,那魂魄自顾自地说道:“主人说有外人要来,貌似就是他吧?是他吧?嗯!就这样!”而后又一副神气的样子,“那个……你!跟我进来吧!” 门不推自开,长长的走廊,蓝色火焰的光让魂魄看起来更虚幻了。赫尔哲小心地跟在她后面,谨慎地问道:“请问……您是?”“我吗?萨伊兰主人是我的主人!”赫尔哲心中窃笑:一看便知是新魂,连说话都不利落。 第二道门又是不推自开,大厅蓝焰闪耀,穹顶仿佛搬来一整个银河嵌上。然而,整个大厅却并不明亮。 “萨伊兰主人!我带他来了!你看!是他吧?我没带错吧?”魂魄仿佛一个孩子在索求奖励般地兴奋。 “乖,做的真好!今天许你帮我配药水。” “我这就去准备!”魂魄欢喜地飞走了。 高高的宝座上空无一人,一个黑衣女子坐在宝座前高高的台阶上,长长的黑袍垂散在水晶台阶,一双黑瞳静静地看着赫尔哲。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过了好一会儿,赫尔哲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他只得单膝跪下,开口道:“公主殿下。” “赫尔哲是么?起来吧,别跪着。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赫尔哲一时语塞,无法回答。 “我猜……是来看个新鲜吧?看看这个杀人魔是个什么样子。”萨伊兰目光瞬间犀利。赫尔哲浑身一颤,不知如何是好。 “害怕了么?觉得我会杀了你吧?” “不会。”赫尔哲很坚定地开口,“公主殿下,不是那种人!” “哦?难道别人没跟你说什么?比如——茉西?”萨伊兰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平静地望着他。 “不论别人怎么说,那都不是你的错。”赫尔哲语气更加坚定,“你做了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听着不公平的评价,离开不愿离开的地方,然后还要说自己错了?凭什么?” 萨伊兰一下子怔住,定定地看着他,眼角流下一滴水。 【终于……还是有人明白的么!还是有人明白的么!】 赫尔哲深吸一口气:“你尚且对一个魂魄如此关爱,怎会无端端随意杀人!” “不过杀人,总是要遭天谴的。”萨伊兰语毕,终于缓缓站起来,一步步走下高台,没有对他刚才的话做任何评论,只是淡淡地说:“她叫千刹,是个天性纯良的好孩子。” 萨伊兰缓缓走近,携来一阵微微阴冷的寒风,衣襟如流水般轻轻地波动。纯黑的长袍,黑得,就如夜山的夜色浸染过一般。冰玉般的脸庞,寒水样的双眸,垂顺的黑发直到腰际,没有任何饰物,一切自然天成。 黑色影子款款移到水晶地面上,萨伊兰微微仰首,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抬眼,注视他的眼睛。 冰雕玉砌的震慑! 美丽,圣洁,如神降! 在我面前的,真的是……神吗? 赫尔哲犹如灵魂出窍,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意志,不由自主地再次跪倒,深深地亲吻萨伊兰的手。 萨伊兰却倏地将手抽了出来,惊声:“你做什么!” “我……”赫尔哲瞬间醒了过来,站起身,想了想说,“这是……这不是……礼节么?” “礼节么?”萨伊兰好像有点困惑。 “礼节吧。”赫尔哲更加困惑。 “对不起……我没学过这样的礼节。”萨伊兰竟有些踟蹰,略略扭过头。 赫尔哲脸上一阵红晕,僵持了一会儿,他转移了话题。 “这里没有别人了?” “没有。” “不寂寞么?” 萨伊兰迟疑了一下,说:“不。” “那你平时做什么?” “研习魔法,照顾孩子们。” “‘孩子们’?!” 萨伊兰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思考什么。赫尔哲瞬时又觉得要丢了魂一样。这时,萨伊兰开了口,把他的魂拉了回来。 “跟我来,看看我的孩子们。” 萨伊兰转身走向大厅侧门,转向侧门左侧的走廊,走到尽头,推开了门。 眼前,紫晶宫后,满满一片黑色花朵。纯黑,没有刺,却没有一朵开放,一个个花苞盈盈而立。完全都是野生的,珍稀物种——崖玫瑰,又称——萨伊兰。 “这是……萨伊兰……崖玫瑰?”赫尔哲博学,知其别名,同时震惊于这种稀有花朵竟然如此多地聚集在这里。 “是。是我……”萨伊兰蹲下,轻轻抚摸着一个花苞,“全部都……是我……” 赫尔哲默默站在她身边,心中无限的伤感如波涛汹涌。有时候,命运是如此的不公平,天大地大,洪宇茫茫,生命却是如此渺小,无论谁,都不能逆天改命,能做的只是默默忍受。 为何?这究竟是为何? 赫尔哲心中有了从未有过的悲悯之感,在他短短18年人生中,从未有过。 “萨伊兰主人!”千刹尖细的声音打破了二人的沉默,“药水我做好了!” 萨伊兰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哦?没做稠了?确定是好的么?” “没问题的呀!”千刹很是自信,“我看你做了那么多回啊!再笨我也记住了啊!” “好,乖孩子。”萨伊兰的语气充满了温暖,赫尔哲看到,周围的崖玫瑰随之颤了一颤。 药水被喷洒在每一个花苞上。萨伊兰的细心让赫尔哲极为感动。每一个花苞,每一片花瓣,都被小心翼翼地喷上了药水,直径约二十余尺的大片花地,都被萨伊兰三朵五朵地喷上药水。 冰冷淡漠的萨伊兰,谁又能看到她这一面?所有人记住的,都只有那场杀戮而已!赫尔哲头已经开始微微地痛,鼻子一酸。 “你知道这药水做什么用么?”萨伊兰背对着他,轻轻地说。 “……不……不知……” “崖玫瑰,千年一放,盛放之时,芬芳几千里。上一次开放不知是什么时候,而我,可能等不到那天了……不过,我还是要试一试。这药水,是我做的暖药。”萨伊兰轻轻拔掉一片枯萎的叶子,“但是,暖药又不能太暖,只能很慢很慢地渗透一丁点的温度,否则,纯黑的花朵吸热能力太强,会烧死。这也是为什么它们明明需要温暖,却无法生长在暖光下的原因。” “这种花……千年一放,其实就是需要积蓄千年的温度么?” “是啊……我现在所做的,总觉得是枉然,逆天改命,怎么可能呢?” 第13章 萨伊兰站起身,回过头来看着他,忽然转了话锋,“现在,水晶城要入夜了,你该回去了。” 赫尔哲回头望了望,远方的水晶城正由外而内,慢慢变暗。 “我不回去!”赫尔哲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会问起的。” “我不回去……我想……留在这陪你。”赫尔哲脸上一阵烧灼感。 “我会吃了你的。”萨伊兰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 赫尔哲一愣,像是在思考这玩笑是不是当真。萨伊兰叹了口气,略低下头:“我本来想试着微笑……千刹说,笑很简单……” “有那种病,就不要勉强自己。”赫尔哲微笑望着她,“你不笑,也是世界上最美的。” 萨伊兰扭过头,用眼角看了他一眼,匆匆地走回宫殿。 “萨伊兰主人也会害羞呢!”千刹对赫尔哲眨了眨眼,紧跟着萨伊兰飞了过去。 赫尔哲慢慢走向后门,心想自己现在的笑,必定是18年来最灿烂的。 -- 酒会已经结束,各个领主和客人都回到客房休息了,大厅里只有侍女们在匆匆地收拾。 奎尔和莎拉刚从正门出去,便看到茉西和赛索雷斯站在门外。茉西很急切地说:“父亲,有急事请教您。” “什么事?” “银河新系主前去紫晶宫了。”茉西努力稳住自己的语气。 “哦,我知道。” “可是他现在还没有回来!”茉西有些着急了。 “是吗?”奎尔想了想,“没回来吗?那就说明他觉得回来的时间来不及了,要在那里住一晚吧?” “那怎么行!”茉西开始要尖叫了。 “那你说,怎么不行?”奎尔保持着微笑。 “这……”茉西想着措辞,却不知如何说,于是干脆挑明,“事情可保不准!他很可能被杀!” “茉西!”奎尔声音有些严厉,“你明明知道那件事的原因!为什么还要心怀仇恨?我不相信这是你!茉西!” 茉西一下子被吓住,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充满了惊诧,眼中的泪水逐渐地凝聚,终于潸潸而下。她赫然转身,飞跑着奔回后庭。 “茉西!”莎拉想要去追,却被奎尔一把拉住。她愤愤地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不再说话。 “你们……都是骗子!明明说银河系主是我的命定!你们明明说过的!现在,无论是新系主还是旧系主,统统被萨伊兰夺走了!还骗我做什么!” 茉西狠狠踢着灵树,泪水和灵树花一起洒下来。 “二公主……殿下……” 茉西正在发泄,许久才感觉到附近有人。她一下子回过头,看到一个年龄好像和自己同岁的年轻男子站在五尺开外,天光笼罩着他,柔和的影子明明灭灭。她稳了一下情绪,恢复了平日的高贵模样。 “请问,你是谁?” “我叫……卡曼迪……”那男子走过来的步伐很缓慢,像是心中受了什么打击一样。茉西满脸警惕,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他仍然这样地走过来,慢慢地走近。茉西赫然发现他满脸的泪水。 “你!你是干什么的!走开!”茉西惊叫着,没了命似的奔回房间反锁上门。 卡曼迪痴痴地立在那里,目光望着茉西离去的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哭?为什么……见到她……会哭? 他慢慢回过身,缓缓地走出后庭,泪水仍在流下。 我好象,很久以前就见过她……是吗? 卡曼迪心中有奇怪的感觉汹涌而起,难以控制。哥哥赫尔哲走后,他看到了西侧门进来的茉西公主,恍然间,心中竟然卷起千层浪,那时,他便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水。 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她竟然……不认识我么? 他走向自己的客房,心中恍然觉得,这个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茉西走后,赛索雷斯仍然在奎尔面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姐姐,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对主王说:“父亲,我只是有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连萨伊兰和小妹都有宫殿了,我和茉西姐姐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你想要一座自己的宫殿?” “也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奎尔沉默了一会儿,道:“和王储有关。” “如何有关?”赛索雷斯目光一闪,仍紧追不舍。 “这么早告诉你不好。”奎尔眉头紧锁,有些迟疑。 “如果您不告诉我,恐怕我会不停地猜测和求证。”赛索雷斯仍然不让奎尔走过去。 “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你无须着急。”奎尔说了这句,一侧身,和莎拉并肩走了。 赛索雷斯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那里看他们远去,目光流转,嘴角露出一丝阴阴的笑。 主王和王后回到寝宫,解衣准备休息。奎尔躺下来,对莎拉喃喃道:“莎,我们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莎拉却平静地说:“自当初你采下那朵崖玫瑰,就应该想到,终会为此付出代价。” 她翻了个身,不再理会他。 奎尔看着她的秀发,再也没有睡着。 第九章夜歌 水晶城渐渐陷入了沉睡。城外巨大的幻天光阵全部关闭,天光由城的最外围开始,向内逐渐消失。此时,水晶城同夜山、灵湖一起,陷入了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只有洪宇中的星光。 “公主殿下,入夜了。” “这里从来都是夜。” 赫尔哲借着蓝色火焰的光,跟着萨伊兰走进宫里。 “您不歇息么?” 萨伊兰没有回头:“不先给你找好房间,我又如何休息?” 赫尔哲跟随她到了侧走廊东尽头,打开门。 “这是我的房间。你的要求比较突然,没来得及准备,就先住这里吧。” 赫尔哲万没想到这一点,连忙说:“这样不行!那您怎么办?” “我自有可去的地方。” 赫尔哲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萨伊兰从外面缓缓关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下头,晃了晃脑袋。 在关上门的刹那,萨伊兰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过来,很小的声音。 “你难道……想我们住一间?” 门轻轻关上,萨伊兰的脚步声远了。留下站在那里的,满脸红晕的赫尔哲。 “我在瞎想什么!”他躺下来,轻轻自语道,“神,怎么容得我胡思乱想呢……” -- 水晶城的巨大光阵又开始了转动,由外向内,水晶城又成了一片光的海洋——这标志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只有夜山,永远没有白昼,永远没有“新的一天”。 赫尔哲醒来时,水晶城的天光已经亮了很久。他缓缓地起了身,一扇窗正对着的水晶城已一片辉煌。 即使被流放到夜山这种地方,她,其实仍在默默地守望着水晶城。赫尔哲心中有一丝感慨,他忽然注意到,身上覆的绒被像是没有人用过,仍散发着新洗的清香。仔细看了一眼,房间内除了一面镜子、一张小桌和这张床,什么都没有。 一团白雾突然穿过了床板冒出来,霎时停在赫尔哲眼前。他惊呼一声,坐在床上连连后退,细看却发现是千刹。 “哎呀呀!看你吓的!不要那么大声……萨伊兰主人就在隔壁书房睡着!”千刹做了个“嘘”的手势,“平日的现在我要叫她起床的,结果发现是你在这里……” “她一整夜都在书房?”赫尔哲吃惊中透着怜惜。 “是啊,就在你隔壁嘛,听不到?” 他迅速翻身起来,跑到隔壁门前,抬起手,却又落下。他盯着这房门,几次欲叩,都未能成,于是低下头,更加踌躇起来。 “磨叽什么啊……” 门从里面豁然打开一条缝,赫尔哲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到千刹这尖细而弱弱的一句。 “萨伊兰主人就在这里,快溜进来吧!” “怎么叫‘溜’啊……”赫尔哲小声埋怨着,轻轻推门而入。千刹却飞出门外,轻轻关上门,“嘻嘻”一笑。 整洁的黑曜石桌面上摊着一本《魔法精修》,正翻到隐形法那页。萨伊兰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睡着,纯白的面容如玉雕一般,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在昏暗的书房中流转,朦胧了空气。她的手尚还放在书上,修长的手指微蜷,黑色的广袖铺在桌子上,长长的黑发散下,些许随着呼吸颤动。 一幅恬静的画,完美的,神殿中的圣画…… 我的神……你为何要……那么美…… 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缓缓伸出手,抚过萨伊兰的脸颊——光洁如玉。不由自主地,他一点点俯下身;不由自主地,他想去亲吻那仿佛散发着光晕的面容。 天啊……我怎么敢亵渎神!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 心中无数次响起这样的话,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自己的意志,仍继续着动作。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她的脸时,他内心的纠结令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也就在这时,不知是否是被那持续的温热惊醒,萨伊兰忽地睁开眼睛,瞬间跳开,腰间默玄铮然而出,一个耀眼的剑花一闪,默玄便精准无误地架到了来客的颈动脉上。 赫尔哲却不闪也不躲,只是下意识地缓缓站起来,双眼定定地看着她。默玄的剑气在他颈间划下一道小伤口,隐隐渗出血来——鲜红的、明艳的血。 萨伊兰吃惊地望着那血,默玄“叮”一声落到地上。 第14章 她抬起双手,呆呆地看着,恍惚中,仿佛指尖又渗出了汩汩的绿色鲜血,驸马惊恐地看着他,向她一点点,伸出手来…… 赫尔哲看着她发怔时脸上痛苦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他只是默不做声地缓缓走近,将她轻轻揽在怀里。瞬间,萨伊兰浑身一个剧烈的颤抖,将他一把推开。 【但是……我不得不说!好温暖!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的温暖!】 赫尔哲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忙念道:“对……对不起……我……我只是……” 忽然,门一下子开了,千刹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 “早饭来啦!……呀!血呀!”千刹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扒住赫尔哲肩头使劲地吹啊吹。 “这没用。”萨伊兰恢复了平静,将手覆在伤口上,默念了一句小回天咒,伤口迅速弥合了。 “以后……不要……最好不要这样吓我。若不是我及时收住了剑气,你就没命了。” “没关系。”赫尔哲笑道,“你还真是会吃了我呢。” 萨伊兰扭过头,看了一眼桌上,愣了一下。 千刹欢喜地伸出两个手指:“水晶城那边很配合哦!今天的早餐是——两份!” “吃饭吧。千刹,再搬个椅子来。” 一天仍很安静。 萨伊兰很少说话,每日除了照看崖玫瑰,全都泡在书房里。然而今天,她忽然在崖玫瑰的旁边静静地舞起了剑,这一次,剑夹带了魔法,剑气更加凌厉,发出微微的白光。崖玫瑰一直生长到亡魂涧边缘,那些高贵的花朵傲然挺立在最阴暗寒冷的地狱入口。萨伊兰的黑袍飞舞起来,仿佛盛放的崖玫瑰。 赫尔哲在旁静静地看着,露出会心的笑容。 “不要太快,你身后可是亡魂涧。” “若真的掉下去了,就掉下去吧,无所谓的。” “这怎么能是无所谓!” “怎么不能?若我真的掉下去,水晶城那边,恐怕过个半年也不会注意到。死就死了。” “我不许!” 萨伊兰停下了动作,回头望着他:“你凭什么不许?” “我……”赫尔哲低下了头。 是啊,我凭什么……阻止神?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星系主,不过如此。可是,似乎每次,我都高估了自己…… 萨伊兰继续舞起剑来,昏暗中,寒光一闪一闪。 我确是一个小星系主……可是!可是我只是知道!只是知道—— “就凭我爱你!”赫尔哲微微喘息着,不敢抬头直视。 “嚓!”萨伊兰的剑铮然入鞘。 她背对着他,没有言语,只是缓缓走向那些黑色的花,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花苞。 “许多人都曾说爱我,可是现在呢?那些爱都哪儿去了?我曾一直说服自己相信他们爱我,但现在我已经越来越不敢相信了。” “你真的爱我吗?” 赫尔哲沉默,不敢再言语。 “抬起头来!看着我!”萨伊兰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缓缓抬起目光,碰上了萨伊兰犀利如剑的眼神。他浑身一阵寒冷。 “你真的敢爱我吗?”萨伊兰紧紧抓住他的目光。 我……我! “我敢!我爱你!” 赫尔哲语毕刹那,面前的黑衣女子瞬地起身,紧紧拥抱他。 他下意识地合紧了双臂,恍然间还有点不知所措。 神……爱我吗? “请……不要放开……我……我不知道是否爱你……我只是……只是……想这样被抱着!谁说冰属性不在意寒冷!谁说我不需要温暖!谁说的!谁说的……谁说的……” 赫尔哲感到胸前被冰冷的水浸湿,渗到心口。冰的感觉,凉到心里。 这种感觉……好难受……好难受…… 他滚烫的泪水滴在萨伊兰发间。 “公主殿下……” “叫我……萨伊兰。” “萨伊兰……” 许久,两人才渐渐分开,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个千刹,才注意到,千刹已经眼泪汪汪的。 “太感动了!呜呜呜……”千刹抹着虚无的眼泪,哭了个稀里哗啦。 赫尔哲轻轻笑笑,看了看周围,转了话题。 “你们知道地球吗?” “不知道……”千刹还拖着哭腔。 “一个没被魔法污染的地方,很美。那里的人,活在一个近乎完全物理的世界里,每天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我好像知道。”萨伊兰思索着,“那里,有一个地方的语言,是我们的祖先教授的。” “没错。那个星球是标准星,天然造就的,它周围有一颗卫星,地球上的人类叫它‘月亮’。月亮可以让黑夜也有较强的光线,每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天空就会出现一个或圆或弯的光体,给大地一点明亮。” “你的意思是说,仿照地球,在这里用魔法制出月光?” “是啊。这里,不觉得太暗了么?我相信,你喜欢光吧?” “喜欢。” “今天入夜,我们就升起月亮,到那时,整个水晶星,只有我们的光还会亮!” 萨伊兰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恬静而柔和。 -- 萨伊兰从来没有如此盼望水晶城的天光暗下来。后来的时间,她都在书房,然而却如何也静不下心来。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才将隐形法初步掌握,要是以往,早就完成了。她叹了口气,合上了书,忽然觉得,是不是心中了无牵挂的时候才是最好的呢?她眼前浮现出赫尔哲明朗的笑,却瞬间觉得有点忧伤。 【我到底……最终……在渴望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陷阱——不是赫尔哲多么努力,而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如此的,真的好么? 恍惚间,水晶城仿佛开始关闭光阵了。 之前的想法一下子被冲掉,她扔下书,飞快地跑到千刹为赫尔哲准备好的房间。 “来啊,我们去把月亮升起来!” 赫尔哲脸上的笑荡漾开来。他站起身,突然抓住萨伊兰的手,拉着她跑向了宫后。 一轮皎洁的明月,在夜山上缓缓升起,播撒下圣洁的银白光辉。夜山顶瞬间被光笼罩——千百年来的第一次。山上的所有植物,都像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地挪动自己的枝叶,向着光生长。夜山脚下成了银白的大地,小木屋在自己身后投下一个难得的影子。屋中的老者,拄着法杖,缓步走向窗前,沐浴着银白的光辉,微笑着闭上眼睛,享受着百年来不见的光。 水晶城中,还没有入睡的人们,都在窗口,望着遥远夜山的那轮明月,困惑着,惊异着。后庭的茉西,走出门来,莫名地望着那光。主王和王后也发现了远方的光,定睛看着。整个沉睡的水晶城,仿佛都在默默注视着夜山的光芒。 “那是什么?”莎拉有点警惕地问道。 “啊……是月亮,地球的月亮。”主王露出温暖的笑容,“睡吧,没什么事。” 极东的灵湖,高高的阳台上,站着一个白色的还未成年的身躯。克罗伦丝眼里含着泪,喃喃地说:“姐姐……你找到……幸福了吗?”晶莹的泪,滴到她纯白的衣裙上。 “殿下,您是说茉西公主?” “不……是萨伊兰姐姐……” 轻灵的声音缓缓响起,用魔法远传出去。 “我遥望你们的幸福,合起我的双眼,在你们微笑的刹那,我也试着微笑。你们在璀璨的光芒下站立,让我仰望,无尽地仰望。然而当我纯白的灵魂披着纯白的光,你们却在远方静静地沉睡。曾让我难过的人们啊!我仍坚持着,爱你们!” 极西的夜山,二人听到了这轻灵的歌声。 赫尔哲坐在萨伊兰旁边,崖玫瑰在他们身边舞蹈。他轻轻问道:“是谁?” “我听到了……克罗伦丝……”萨伊兰目光柔和,眼角落下一滴水,“原来一直有人了解我的心,只是我不知道……原来一直有人仍在爱我,我竟然也不知道……” 萨伊兰忽地从手中召出一个光笛,放在嘴边,静静地吹起。光笛悠扬的声音,缠绕着克罗伦丝空灵的歌声,伴成一段绝美的音乐,在水晶城上空挥洒,久久不去。 一个吹,一个唱,从未说话,甚至不曾相互碰触的两个女子,就这样,完美地配合着,拉近着心和心的距离,彼此,交换着心灵的声音。 “在另一岸边的白色影子,一直相信我是爱你们的。”克罗伦丝唱出最后一句。 【我永远相信你坚持着爱我。】 萨伊兰眼睛再一次湿润。“原来她在用我的口吻唱歌……” 赫尔哲问道:“你何时会吹笛子的?” “在看到崖玫瑰的时候,我就忽然开始学笛子了。” 二人坐在月光下,黑色花苞簇拥中,黑衣的女子缓缓躺在男子怀里,很乖巧地微微蜷起了身子。 “你愿意陪我一起等花开吗?” “愿意……” 赫尔哲抱紧了她。 “炎属性?” “嗯。” “怪不得这样温暖……”她露出安静的表情,闭上了眼睛。 赫尔哲静静看着她的脸,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地吻。这一次,她很安静地睡着,没有再躲。 一边的千刹知趣地回去拿了一条绒被给赫尔哲披上。 “哎!真是,好不容易给你备好了房间,结果你不回去睡了。不过还得给你被子盖,萨伊兰主人要是见你生病了,怪罪到我头上可就不好了!”她说了这些,就轻快地跑回宫里。 第15章 “我不会当小月亮的!”她嘻嘻笑着在宫里四处飞。 第二天,水晶城的光阵又打开的时候,赫尔哲醒来,收回了制出月亮的小光阵。他疲惫地缓缓直了直冻得有点发僵的腰,发现怀中的萨伊兰仍在安睡。他没敢再动,静静看着怀里熟睡的神,微微地笑了。 -- 后庭,王子阁。 “你确定那个东西的位置?” “确定。我十几次用隐形法,屏了气探进去,那发光的书上次就放在柜子后的暗格里。” “差不多了,那就今夜,按计划进行。” “殿下,我还是觉得……” “怕你就不要去!我自己去!” “……好吧,我会配合您的。” “这回,我非要知道不可。”年轻的脸上,有不合年龄的,阴阴的笑容。 第十章异变 很平常的一天安静地过去,然而一场不为多数人知的计划,却在暗暗地进行。 水晶城又一次入夜,幻天光阵关闭后,所有人都准备休息,但是,城西却有一辆云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它安静却迅速,以最快的速度,停在了距夜山一丈的地方。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高大,一个弱小,然而高大的人却时时对弱小者毕恭毕敬。两个人影在离一座小木屋30尺的地方刹然消失。 -- 夜山的山顶又升起了明亮的月,冷光静静地洒下。 “我们再看一会儿月亮,然后就去睡吧,你的身子,没法睡在外面。” “好吧。”赫尔哲用笑容温暖着她。 “赫尔哲……”萨伊兰却突然神情凝重,“不知为什么,我的预感总是很准确,现在,我感到了不安,很不安。” “已经入夜了,没有什么人了,不会发生什么的。”赫尔哲安慰着她。 “可是……” “别为难自己了,相信自己现在的幸福吧,这一次一定能长久地拥有,我保证。” 萨伊兰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身旁的崖玫瑰,脸色仍然沉重。 -- “随便烧点,不用太大,祭司这里会看到,但紫晶宫那边不会感觉到的。” “是,我马上办。” 虽然没有了明显的形体,但是隐形法并不能使人完全消失,有隐约薄雾般的东西在月光下流动。 忽然,一小片植物着起了火。火势越来越猛,虽然到了生命之水便刹然止步,但仍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从小木屋中,缓缓走出一个老者。他拄着法杖,很慢地走向那片火。然而,那团薄雾并没有注意到,老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异。 “火啊……在这里,还是烧不起来的。”老人笑了笑,轻轻挥手,火上便淅淅下起了甘霖。不一会儿,火就灭了。老人却并没有放下手,而是口中喃喃,吟了一段咒语。 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暴露在月光里。 侍卫惊诧地站在那里,浑身颤抖。 “大祭司……大祭司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我是……”他“扑通”跪在地上,却已语无伦次,只是不住地磕头。 “没事没事……”老者仍然微笑,“你回去吧,重要的是另一个……回去吧……入夜了,该休息了啊……呵呵呵……” 侍卫“噌”地一下子爬了起来,顾不上飘入木屋的另一团薄雾,飞奔向云车,一溜烟跑走了。 老者忽地双脚离地,浮行着,飞一般飘进了木屋。 他轻轻关上了门,环视了一眼屋内,木柜已经被移开,暗格内空空如也。透过窗户,他看到了一团薄雾正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上夜山。 “不要着急……我不那么快追……唉,别碰到生命之水……”老人仍然微笑,拄着法杖,动作很慢很慢地出了门,跟着前面的薄雾。 那团薄雾仿佛嫌自己飘得太慢,忽然现出了弱小的身形,手中抱着发光的书,正发了疯一般地向上奔去。 老者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动作迟缓,移动速度却奇异的快,一直和那个弱小的影子保持10尺距离。那影子显然非常地慌张,慌不择路,一口气却跑到了紫晶宫。他迟疑了一下,突然决然地绕过紫晶宫,跑到宫后。 -- 萨伊兰忽然支起身子,全身警惕起来。 “萨伊兰?怎么了?”赫尔哲感到莫名其妙。 “有温度!太热的温度!”萨伊兰惊呼道。 “温度?”赫尔哲更加困惑。 “你看!”萨伊兰指着靠东的一些黑色花朵,那些花朵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地迅速枯萎,原本水盈盈的黑色花瓣萎缩成一团,倒伏下去。“你对温度不敏感,但它们可是太敏感了!我也一样!最多一刻钟前,有热的东西在夜山!” 二人迅速站起了身。回过头的刹那,萨伊兰一下子愣住。 不远处的弱小身影,重重地喘着气,跑到了亡魂涧边缘。他看到了亡魂涧,吃了一惊,慌忙地回过头,没有发现追着的人,却看到了玫瑰旁的长公主。 “哈,姐姐啊!”他忽然笑了起来。 萨伊兰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容。还未成年的弱小身躯,明亮的双瞳,清秀的鼻眼,薄薄的嘴唇,脑后束起的头发被寒风吹得打颤。 “赛索雷斯……”萨伊兰喃喃。 弱小的弟弟明朗地笑着,笑容天真,却让人害怕。 “姐姐呀!你知道吗?我和茉西之间,有一个会是王储!”赛索雷斯一直那样笑着,“父亲太小气,就是不告诉我结果!我偏要知道!看!这是帕斯特圣书!我要看到未来!要看到到底谁是王储!如果是茉西……我就要从现在开始争回来!我才不信天命!我只信自己!” “赛索雷斯……”萨伊兰眉头一皱,指着他手中发光的书,想要说什么。 “嫉妒我吧?”赛索雷斯却忽然提高了声音,“不管是我还是茉西,都没有你的份!王储永远也不可能是你!你想看看帕斯特圣书吗?我一会儿就给你看看!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那,你知道咒语吗?”温和的声音缓缓走近,沙罗特尔消了隐身法,从附近的虚空中走了出来。赛索雷斯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咒语……别骗我!才没有什么咒语!只要我想就可以了!” “听话……孩子,你无法驱动圣书的,来,还给我,回家去,该睡觉了。” “走开!你骗我!别过来!”他怀里仍然紧紧抱着发光的书,“如果真有的话……快!快告诉我咒语!不然我就把它扔下去!” “听话,不要任性,你父亲母亲会担心的。”沙罗特尔仍缓缓走向他,伸出手。 “谁说我是孩子!别过来!” “小心!”萨伊兰惊呼声未落,只见赛索雷斯后撤一步,一脚踏空,身体失重,轻飘飘地向后倒去。 “不要!”她猛跨一步,飞身略过去,右手拼命地伸到了极限。 赛索雷斯深蓝的衣襟,如丝一般,轻轻地,从她指尖柔柔滑过。 连惊叫还来不及发出,他紧抱着发光的书,如一片落叶,如一片飘落的花瓣,轻轻地,迅速地,消失在亡魂涧的黑暗里。 “小心!”赫尔哲刹那间抓住了萨伊兰的左手,猛地一拉,将她从边缘线拉了回来。 萨伊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呆呆地望着黑暗的深渊,沉默着。 “唉……自作孽,不可活……人各有命……人各有命……”沙罗特尔摇摇头,嘴里喃喃道,却不见半点惊诧。 “你明知道那不是帕斯特圣书。”萨伊兰仍呆坐着,声音却冰冷如生命之水。 “是的,那只是我亡妻的一本珍贵日记……我宝贝它胜过帕斯特圣书。真正的圣书有隐形结界保护,一般人不会注意到。” “一本日记,比赛索雷斯一条命还珍贵吗!”萨伊兰近乎咆哮,泪水簌簌地流下来。 “……就算我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 “可是你没有告诉他!怎么知道他不相信!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松!” “……别这样……这一切……你会明白的……” “你要我怎么明白!”萨伊兰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视人命如草芥!我做不到!你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只是面具吗!” “我现在,才是……真的想杀人了!”萨伊兰目光凌厉,手紧紧扯住了胸前的镇心紫晶。赫尔哲看到这一幕,扑上去紧紧抓住她的手。 “萨伊兰……冷静点,冷静点!也许这都是有原因的!” “我!不!信!” 赫尔哲慌忙握紧她抓住镇心紫晶的那只手,拼命制止着她撕扯的动作。 “萨琪……”沙罗特尔眉头紧锁,注视着萨伊兰的眼睛,眼中有波光闪动,“如果让你选择的话,让赛索雷斯一个人死去,和让茉西、克罗伦丝、奎尔、莎拉……赫尔哲,灵魂和肉体统统消亡永不复生,整个水晶星全部覆灭,无法拯救,整个洪宇都被黑暗笼罩——” “你会选择哪个?” 萨伊兰望着他,眼神中有惊异和困惑。 “我相信,如果是你……一定也会选择牺牲赛索雷斯吧?” 萨伊兰默不作声,只是皱着眉看着他。 “不久,你将会面临一个很大的考验,希望你能按我们所希望的,逃脱天灾。在这之前,请你务必忍耐……我们很对不起你……但,算我们求你……务必……忍耐……一切都为了……水晶星……我们所有的希望,全都在你身上……” 沙罗特尔拄着法杖,佝偻着身体,缓缓地走了。 第16章 萨伊兰坐在那里,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空洞。 “萨伊兰……”赫尔哲跪下来,从后面紧紧抱住她。 “赫尔哲啊……”萨伊兰喃喃,“神祗……好像和我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你只要安安静静地乖乖睡在我怀里就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赫尔哲看着她空洞的眼睛,心疼得落下泪来。 --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在这平凡一天的最后,竟然会爆发和那次屠戮之宴同样震惊的事情。 水晶星唯一的王子——赛索雷斯,落入亡魂涧,无生还希望。 王储之位,定予茉西。 “他一定不会死的!快带人去找啊!他一定就在亡魂涧底下!快带人去救他啊……他在喊我啊……”莎拉疯了一样地在哭喊,紧紧拽住奎尔的衣服,不停地撕扯着。 “莎拉……节哀吧……孩子……已经去了……让他安息……”奎尔握住她的肩膀,努力地安慰着。 旁边的茉西也是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哭着,不停地哭。克罗伦丝低着头,坐在一旁嘤嘤地哭泣,声音细小而悲戚。 “萨伊兰!我要杀了她报仇!”茉西猛然站起身,抄起了一旁的短双匕——饮火。 “茉西!不要去!好好呆在这里听我说!” “我不听!”茉西迅速地冲到门前,却被奎尔的结界牢牢挡住。 她慢慢地回首,眼中的怨恨重重燃烧,绝望的声音冲出大殿:“父亲!你这是为了什么啊!那萨伊兰杀了多少我们亲爱的人!她早就该碎尸万段了啊!” “姐姐……”克罗伦丝小小的声音响起,“这……应该……和萨伊兰姐姐没关系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克罗伦丝顿时委屈地大哭起来。 “你算什么啊!这种时候还护着她!小小年纪安的什么心!”茉西的手一点也没留情,打得她自己手都有点痛了。 “茉西!”奎尔在一旁吼道,“你怎么能这样!你从小到大我几时打过你!你怎敢这样打自己的亲妹妹!” 茉西低下头,颓然坐在椅子上。 奎尔沉默了一会儿,挥手结下一个封声结界。 “你这是干什么……”莎拉抽噎着说。 “告诉你们真相……希望……大家……做好准备……原谅我!”奎尔突然双膝跪倒,泪流满面。 “奎尔……”莎拉疑惑地扶着他,想把他拉起来,“你怎么了……” 茉西和克罗伦丝也抬起了头。茉西泪还未干,但尤其地困惑。 “有……天灾……”克罗伦丝神情突然镇定,“我……前几天……就感到了……灭顶之灾……” 茉西更加吃惊地望着妹妹。 “没错……”奎尔仍在哭泣,“入夜前刚刚得到的消息,更加印证了我的推测……黑帝国……用阴邪的手段召唤了洪宇各处深渊的邪恶力量……古拉尔的实力……已经完全地超越了我们……完全地……没多久……没多久……”他已经再也不忍说下去。 “没多久会如何?”莎拉的声音意外地镇定。 “没多久……黑帝国就会攻到这里……水晶星……将……完全灭亡……” “什么?”茉西瞬地站了起来。 莎拉却目光平静,仿佛完全没有听过这样的消息。 “奎尔……不管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呢……不用怕……” 奎尔更加剧烈地抽泣起来,许久,才稳定了情绪。 “是我让侍卫鼓动赛索雷斯去抢圣书,不过没想到祭司大人竟能未卜先知……我本是希望,他犯下亵渎圣书的大罪,然后定死刑,表面将其诛杀而实际则密送出星……我想为水晶星留下一个统领的王储……谁想到……他……他却真的一去不回……” “萨伊兰姐姐拼了命救他,却差了一点……就差一点……没有抓住……”克罗伦丝又流下了泪水,道出了自己占卜的结果。 茉西方才恍然想起,克罗伦丝以占卜之术见长,一直以其为专修。 “她是……她是真心地!一直地爱着我们啊!”克罗伦丝大声地哭泣起来。 茉西呆呆地愣在那里,仿佛不相信这一切,不相信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统统错了。 不过……她仍然还是抢走了我的命定!就这一点!我也要恨她一辈子! “那……萨伊兰呢?”茉西缓缓问道。 “我本想以此计策,一箭双雕,治萨伊兰暗中唆使之罪,毕竟,夜山上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谁想到……现在,却要将杀人之罪治到她头上……不过……”奎尔目光炯然,“就因为如此,总算还是保住了萨伊兰!” 莎拉眉头紧皱,道:“你的意思是……将她赐死,但暗中密送出去?你真的认为,她多年后能回来重建水晶星,召回所有转世的人么?你?我?茉西?克罗伦丝?” “一定能!”奎尔目光坚定,“大祭司说过的话,不会有错!” “好吧奎尔……”莎拉忽然微笑了,“我会一直相信你……一直陪着你,直到我们死亡。” -- 夜山上,一辆云车秘密地停在山顶。 “赫尔哲……记住,我已经死了。”萨伊兰默默看着他,没有留下一滴泪,“主王当着众人的面赐死,却不忍杀我,暗中保护了我……不过……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也许是……永不再见了。” “我不能跟你去么?”赫尔哲眼中湿润,却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不能。你还有你的星系需要照顾……而且,我不被允许有任何亲信陪同。” “你要去哪里?”赫尔哲跟着跑上去。 “不知道。”萨伊兰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再回头,一步步向着云车走去。 “等等!你还一直没有真正告诉我——”赫尔哲跟了上去,却被侍卫拦住,他挣扎着喊道:“你爱我吗!爱我吗!” 萨伊兰的脚步蓦然停住。她沉默了一会儿,决然地登上了云车。 赫尔哲眼睁睁看着云车启动飞行模式,缓缓升高,向远方飞去。他颓然地跪在地上,嘴中仍然喃喃:“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在这种时候……我怎能允许你知道……】 萨伊兰努力不让自己回头。她一声不吭地坐在云车里,脸上的泪水却再也坚持不住,留下了闪光的痕迹。 云车消失在赫尔哲的视线中。他仍望着云车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第十一章陨星 云车已看不到了。 赫尔哲颓然坐在紫晶宫前。千刹悲伤地看看他,飘过来安慰道:“别伤心啦,将来一定会再见的!等过些时日,这事平息了,你就去问主王她在哪里。主王仁慈,一定会告诉你的!” 赫尔哲望着她,忧伤地笑了笑。 “你果然还在啊!” 赫尔哲迅速站起身,回头,看见茉西带着两个侍女走过来。 “二公主殿下。”赫尔哲毕恭毕敬,“您屈尊到夜山这里,有何要事?” “要事?不算要事吧。我来接你出紫晶宫。”茉西保持微笑,虽然对赫尔哲如此明显酸溜溜的恭敬很不满。 “出紫晶宫?为什么?我不打算离开。” “你还有自己的星系要管!”茉西有点急躁,“在这里算什么事!” “银河系我暂时交给卡曼迪了,现在没有什么大事要处理。” “就交给那个人?只会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哭鼻子!你到底算不算银河系主!” 赫尔哲很诧异:“我是……但是他能力不在我之下!你一定认错了!他平时……” “不说了!就问你一句……你走不走?回不回银河!” “承蒙殿下关心,在下,不走。” “不知道冰火不相容吗!你个笨蛋!你们是没有好结果的!”茉西情急之下不小心说了心里话。 “公主错爱,小人心领,不过……在下现在不打算回去……恭送公主。” “你!……”茉西气得说不出话来,“哼!你就死在这吧!”她强忍泪水,愤愤然下山了。 赫尔哲叹了口气,回到宫中,看着大片的黑色花朵发呆。 “这个赫尔哲!真不知好歹!水晶城都快……都快……”茉西念叨着,泪水不断地落下来。两个侍女噤若寒蝉,勉强加快脚步,跟着走得飞快的茉西。 走到山脚下,茉西看到云车旁站着一个人。 “你是谁?”茉西仔细打量着他。 “在下卡曼迪……之前……见过面的。”年轻男子面容清秀,柔和的轮廓暗示着一个温婉的性格。 “哦!是你啊!”茉西不自然地笑了笑。 “谢公主还记得。” “怎么?不哭鼻子了?”带刺的语气让人十分不舒服。卡曼迪羞愧地点了点头,道:“上次情绪过分了些,失礼了。若是有冒犯之处,公主见谅。”他优雅地略略欠身,微微笑着,温和有礼,不卑不亢。 茉西恍然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有点像…… “公主,请允许我驾车送您回宫。”卡曼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茉西的思绪被打断,她缓缓走上云车,又回头打量了一下,却实不记得记忆中有过这样的面孔。 “殿下,上次之所以失态……是因为我觉得似乎见过您。” “可我确定没见过你。”茉西说话间有些犹豫。 “很抱歉。”他转过头,藏起带着波光的眼睛。 第17章 回到水晶城,卡曼迪发现周围无比安静,所有领主半天前就已离开,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茉西,赫尔哲如何说?”主王见他们回来,赶忙上前去问。 “他不回去!非要呆在夜山!”茉西愤然坐下,眼角滴下泪来。 “人各有命……人各有命……”沙罗特尔竟然笑了。 茉西仰面含泪:“那……我的命定呢?为何都让萨伊兰抢走了?” 沙罗特尔始终微笑:“有时候你确定的未必是真的,但你必将得到你命定的幸福。天机不可泄露,未来必有人告诉你。” 茉西听不懂这隐晦的话,但她不再说什么。毕竟今日谈这个已没有必要。 -- 云车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但始终没有减速停下的意思。 “我们这是去哪里?”萨伊兰心生疑惑,警觉地摸向默玄。 “去……主王的命令是——能走多远走多远!”几个侍从微微颤抖。 “什么?”萨伊兰霍然站起,“没有目的地吗?” “没有,主王只是说,再次入夜的时间之前不要回来。” 心中的不安一下子得到了印证,萨伊兰的手开始轻微地抖动:“水晶星有危险了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主……主王说……这是公主无法应付的!若告诉您,您一定不会离开!为了日后能东山再起,现在要保住最强的战斗力!所以……所以……” “怎能……怎能让我弃水晶星于不顾!开回去!开回去!” “主王有命!我们不能违抗!” “那好!走开!我把它开回去!”萨伊兰大步走过去,抢夺控制台。 “公主殿下!”一个侍卫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缓缓矮下来。他跪地低头道:“请您了解主王陛下的苦心!只有保存实力才有复兴的可能!您将来必是最强的战士!我们几个也是被精心挑选的将领!只是现在的我们,根本无法与黑帝国抗衡!主王以牺牲整个水晶星为代价,掩护小部分人逃离灾难……请您……请您理解!” 萨伊兰忽然觉得极其疲惫,默默坐下,眼角留下一滴水。 高大的汉子,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为何八个星部不派兵过来……”萨伊兰语气平静。 “突袭……来不及调兵。” “这样……”萨伊兰静默了一会儿,“开回去。” “公主……不行……” “放心,从水晶星下部的密道进去,我用隐形法进城,看看形势,好为今后做准备。我不会轻易暴露的,拜托你们。” 侍卫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云车一个大甩尾,划过一道火光,直向水晶星飞驰而去。 云车马上就要到达水晶星了,远远地,萨伊兰就看到了城中隐隐的火光。她的心开始渐渐缩紧。云车趁乱悄悄潜入城下密道。 萨伊兰走下云车,向漆黑的密道走去。忽然,她回了头,冰样的眼眸望着站在车旁的高大战士。 “你叫什么名字?” “凯特拉莫尔。”战士目光坚毅。 萨伊兰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看得出是个优秀的战士……那么强大的精神力……好,我去了,若我许久未回,你们就去银河系首府星等我,我必会找你们。” “公主!你不是说只是看看吗!” “对啊。不过……万一我出了事怎样的……不过放心,我还有杀手锏,必然不会死。”她的手放在胸前,压住颈下的镇心紫晶。 “好!我相信您!”战士见了她的动作,点了点头,坚定地注视着她。 萨伊兰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过头,向着黑暗深处走去,飘扬的长发,渐渐溶进黑暗中。 隐形法启动。 密道内口结界打开。 站在光明的水晶城内。 萨伊兰完全地愣在了那里。 水晶宫殿已坍塌大半,满地的水晶碎片混在各色的血里,普通的百姓同样难逃毒手——从一扇扇门前流出的血已汇成小河。 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军队!怎么能如此残暴无情! 忽然,一张丑陋的脸从一个门里探出头来。灰色的皮,短腿,长臂,巨爪,利齿,长骨脊背……这……这分明是…… 魔族禽兽! 它们不只一个种族。各种魔物在其间出出进进,个个手里都拖着硕大的口袋。有的口袋里堆满了残肢,有的口袋里是财物。萨伊兰小心地穿梭于各个废墟,没有看到一个生还者,连最小的孩子,还要吃奶的孩子都没被放过。所有居民统统被撕裂了身体,躯干从当中劈开,露出附着血肉的肋骨。他们的内脏被掏得一干二净,部分肢体被魔族禽兽“打了包”作为储备食物。 怎么可能!非智慧生命怎么可能有智力!它们明明是不受任何人调遣的畜生罢了! 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萨伊兰冰冷的心此时像着了火一样,愤怒和悲伤一齐冲击着她的理智。她不只一次想现身出来同这些畜生决一死战,可是…… 不……不能。我要镇定,要镇定,不可以…… 父王把我送出去,就是为了逃离这场战争……为了这,一定要忍! 畜生!我要复仇!等着!我迟早要复仇! 突然,号角响起,大批魔族禽兽向广场中央集结。萨伊兰小心地跟在他们后面,来到了广场。高台上站着几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形智慧生命,他们穿着统一的墨色铠甲,脸被黑色金属丝线织成的布遮着。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用令人厌恶的口吻说: “兄弟们!你们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可以拿着你们的战利品回各自的部族了!不过,第一纵队的人留下,我们还要攻打最后一块硬骨头,黑君主交待过,最后攻打夜山,生擒那个公主!好!一纵队跟我走!这场战斗打完,我们就去领赏!” 大部分士兵和魔族禽兽登上飞行器离开了,一个纵队的人开始向夜山进发。 萨伊兰心中一惊。 夜山! 我的赫尔哲! 能感应到!能感应到!他怎么没离开!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完全在掌控之外! 她加快脚步,跟着大队人马飞快的行进速度奔向夜山。夜山太偏僻了!也许,也许赫尔哲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千刹……” “嗯?” “你听……”赫尔哲警觉地站起身,侧耳注意着细碎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上来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千刹惊呼。 赫尔哲迅速跑到窗口,看到了水晶星的火光。 “不好!千刹!水晶城被突袭了!来的是……黑帝国军!” “啊!天哪!怎么会这样!哇哇哇!”千刹吓得大哭起来。 赫尔哲做出环抱她的动作,即使他根本不能拥抱无形的魂魄。他小声说:“别哭……千刹乖……千万别再哭。他们会发现我们。别出声……” 千刹小声抽噎着,恐惧地颤抖。 随着呼啦一声,最后一棵碍事的高大植物倒下,黑帝国军冲到了辉煌的紫晶宫前。 “难道没人么?”领头的人环视着。 “人味……人……好吃……”旁边一个魔族禽兽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 “哈,果然!”领头人的双眼咪成一个弧度,“出来吧!公主殿下!黑君主要见您呢!跟我走一趟吧!” 紫晶宫一片寂静。 “哼。”领头人轻笑了一声,“快点出来!不让你死真是便宜你了!黑君主貌似很喜欢你咧……再不出来可别要怪我动武!” 一旁隐身的萨伊兰静静地听着,心里一遍遍默念:快……也许还有机会逃走……快…… 紫晶宫仍然寂静无声。 领头人目光瞬地凶狠:“冲进去!该抢的都抢了!然后抓人!” 快逃走……快! “你们来干什么!”赫尔哲忽然推开门,缓缓走出。 赫尔哲!萨伊兰差一点叫出来。 领头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水晶星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赫尔哲目光镇定。 领头人笑了:“关系可大得很呐!你会是今天唯一不用去死的人。识相的劝你快点滚蛋!感谢神祗吧!来!兄弟们!毁掉这座宫殿!黑君主有令,要把萨伊兰完完整整地带到他那儿去!” “不许动手!……公主不在。” “不在?你骗谁?别管他!行动!” “谁也不许动!”赫尔哲顷刻间在紫晶宫外打下一道火圈,火焰高高燃起,周围的魔兵不由得向后闪开。领头的那个人脸沉了下来。 宫后的崖玫瑰,大片大片地枯萎下去。 “你找死……”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这火焰退下!” 领头人又现出咪成线的眼睛:“很抱歉,你马上就不会活着了。我本来想放过你的,这是你自己多管闲事……” 他一步步逼近赫尔哲。赫尔哲刹那间放出一条火瀑,向对手直冲过去。那人却并不闪躲,任凭火瀑朝自己冲来。忽然,火瀑被一道气瞬间冲开,如同被利剑斩开一般,向两边分散,随着领头人手尖那道白光,赫尔哲胸前喷射出鲜红的血液,一道深深的伤口刻在他身上。 这是……黑巫师!致命一击!他这点道行哪里禁得住! 萨伊兰睁大双眼,眼见他笔直地倒了下去。 “赫尔哲!” 不过是为了一座宫殿!不过一座宫殿!何苦啊!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黑衣的身形瞬间显现。 第18章 萨伊兰飞奔过去,在赫尔哲倒地的一刹那抱住了他。她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撑起一个光结界,笼罩在他们俩周围。 “哈!小姑娘!你以为你能撑多久!你的灵气还不够哪!省些力气乖乖跟我走吧!” 光屏障内,萨伊兰仍能听见利爪和魔法打在屏障上刺耳的声音。 “萨伊兰,你……不该回来……”赫尔哲气息微弱,“别费灵气了……你……能走的……” “我怎么能不回来呢!我……我爱你啊!”萨伊兰泣不成声。 “你……爱我?” 赫尔哲的脸上保留着惯常的笑容,在他凝视她双眼的时候,在他看着崖玫瑰的时候,在他牵住她手的时候,在他怀抱她入睡的时候…… “你说过要一直陪我的……怎么反悔呢?”她的眼泪如此多地簌簌落下。冰冷的泪,落在赫尔哲温暖的脸上。 “别哭啊……如果……你……能笑给我看……那有多好……”他停了停,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对不起……我会等你……再爱我……” 他的呼吸停止了。 脸上留住,一如既往,温暖的微笑。 “赫尔哲!你别走!”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夜山。 “你答应过我的……怎么反悔呢……怎么反悔呢……” 随着巨大的碎裂声,光屏障被打破。领头的黑衣缓缓走过来。 “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是不是,该走了呢?” 话音落下。 此时的夜山寂静得可怕。 赫尔哲的火焰已随着他魂魄的离开而熄灭。 萨伊兰放下赫尔哲的尸体,缓缓地站起来,轻蔑地眼光投向这些人和禽兽。 “如果我说‘不’呢……” “什么?”领头人得意地笑了,“你还有资格说不?” 默玄随主人的杀气颤动起来。 “啪!” 紫水晶的碎裂声在夜山上空回响。冰银丝线随风飞上天空。 萨伊兰缓缓抬起头,握紧手中的默玄,那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汹涌袭来。血液不安地流动,眼前的一切被红色笼罩…… 好红啊……这是……赫尔哲的血吗? 意识渐渐模糊。 第十二章莫恩 【这是……哪里……天堂?地狱?】 赫尔哲的笑脸忽然闪现。他挥了挥手,缓缓背过身,轻盈地飞走了。 【赫尔哲么……你去哪里……等等我……】 眼皮像是千斤重,怎么也撑不开。 “醒醒,孩子。” “醒醒……” 【是……父亲吗……】 微弱的光线从瞳孔射进来。眼前的图像,由一条缝,缓缓变成一个世界。 “这里是……” “夜山啊。” “什么?赫尔哲……呢……” “他早已不在了。快起来,你可以的,起来啊姑娘。” 萨伊兰缓缓从地上撑起。 紫晶宫的光辉仍在闪耀。昏暗的光辉下,遍地横尸。魔族禽兽无一生还,有的被斩首,有的从腰间断裂,还有的被劈成两半。浑浊的血污缓缓流向生命之水,然而水却仍然清澈见底。 天上没有了那个熟悉的月亮。 “萨伊兰主人!”千刹哭喊着扑过来,紧紧抱住萨伊兰不肯放手。 “千刹么……”萨伊兰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坚实的质感蔓延到她的双手,“千刹!你……你有了身体!”萨伊兰定睛看着她灰色的手臂和脸:“这是……泥土?你怎么做到的?” “他给我的!”千刹像往日一样兴奋地笑了,“他是好人啊!” 萨伊兰转过头,愣愣地看着三尺外的那个男人。 一袭白衣如雪,淡金色的长发随风轻舞,宛似女人,然而,面孔却明显有着男人的坚毅棱角。如此波澜不惊的目光,如此的平和、温暖,让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这……是个成年人……正值壮年的年岁? “不,不,按时间说我可是个老头子了!”男人淡淡笑着。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萨伊兰无比惊异,立时紧张起来,手自然地摸向腰间,却发现空无一物。她谨慎地四处张望,失望地看到,默玄在男人脚边。 “不要太过紧张,我可不是要杀了你啊。”男人仍笑着,走近了,蹲下身来,伸手去抚萨伊兰的长发。 “走开!”萨伊兰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然而,他的手仿佛有魔力一般,仍缓慢而准确地揽住她的长发,她自己却一动也不能动。 “不要动。”男人的目光紧紧盯住她的双眼,“别动,沾了那么多血污,头发衣服都很脏了,我帮你擦一下。”不知他手里动了什么法术,萨伊兰感觉自己的头发和衣服都干松起来,发出很清新的味道。 “这下好了。”男人笑容荡漾开来,站起身看着她,“姑娘,站起来。” 萨伊兰下意识地爬起来,却发觉肩背、双腿都酸痛得很。她艰难地直起腰身,看了看遍地的尸体,又看了看白衣的男子。 “你……帮我杀的?”萨伊兰小心地问。 男人连忙说:“不不不,这都是你自己所为,与我无干。准确地说,千刹也很大程度帮助了你,我仅仅是把嵌在宫殿里的镇心紫晶化掉,注入你的心脏罢了。” “什么?”萨伊兰摸向自己胸前,确确地没有了镇心紫晶。她恍然想起,那块紫晶已经被自己摔了个粉碎。既然现在没有发狂……必然是……那男人说的那样?她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千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千刹……帮了我?”她莫名地注视着千刹,然而千刹同样无辜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是么?”男人开了口,“你的白血,赐予了这把剑以魂魄啊,这魂魄便是千刹。在你杀戮的时候,千刹自动被剑吸回作为剑魂,如此地,默玄剑才在你发狂失去意识的时候还能带着魔法应战,也因为这个,那个首领才被你打得节节败退而逃——” “也可以说,千刹帮你杀了他们。”男人侧了侧头,笑容仍在。 萨伊兰却皱起了眉。 “千刹……本应做一个纯洁的孩子。”她喃喃道,“不应知道世事难渡,不应杀戮,不应双手沾满鲜血……她……应该如普通人一样活着,平凡地过这一辈子,干干净净地生活……”她怜悯地看着千刹,摸了摸她的头。而千刹,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疑惑地看着她。 “怪不得……你知道我曾杀过人……原来……你便是默玄……” “你的愿望恐不会实现。”男人看着她,“她是你的剑魂,只要杀气召唤,她必会回归剑身,即使我如此地给她一个身体也是枉然,除非束缚她的东西毁掉才可转世。” “只要……这样……就可以让她开始新的……自己的人生么……” 萨伊兰默默地拾起默玄,双手聚力。“咔”一声,默玄剑生生被折断。 千刹瞬间大叫起来:“萨伊兰主人!不许!不许!我要跟着你!不许丢下我!我要一直跟着你啊!萨伊兰主人……” “转生去吧……做一个真正的自己……纯白的灵魂……”萨伊兰喃喃,默默地流泪,模糊的视线里幻化出另一个穿着黑袍的自己,寂寞的目光,缓缓伸过来的手。 千刹的气息一瞬消逝。泥土的身体没有了魂魄,萎然在地。 男人长舒了一口气。“真是幸福的魂魄……能遇到你这样的剑主。” “你到底是谁?”萨伊兰抹去泪水,紧皱双眉,警惕地看着他。 “我么?”男人又笑了,“我叫莫恩,认识么?应该有相当一部分人知道吧?” “我不知道。”萨伊兰声音冷漠。 男人尴尬地捋了捋头发,忽地将口附在她耳边:“那你总知道——落陵鬼巫吧。” 萨伊兰惊诧万分:“你……你是……” 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将指尖点在她唇上:“别说出来,心里明白就好。呵呵,还是要说出这个名字才有人知道啊。” “你真的是……”萨伊兰仍觉得难以置信,“你应该已经……” 她一点点想起了曾看过的史书:传言,一巫师,法强,因参透长生不老之术,遭众人追寻。众人皆欲习得此术,然,强者不欲授予。人心生邪念,欲杀之而从其身寻得秘法。强者不欲杀戮,即觅一地自掘坟墓,长埋焉。众人皆不信其死,四处寻索,甚者意欲掘其墓,然见阻于其墓之守护法阵,不得行。经年,强者不曾见,余人皆信其死,禁扰之。因其葬于异陆名落陵之地,遂名之,落陵鬼巫。 莫恩摇了摇头:“我若不自掘坟墓,将何以自处?凡人太过贪心,若真是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必然将其用于邪途。” “凡人?那你便是神祗了?” “嗯……算是吧。神祗有两种,一种是现世神,一种是界神,界神是生活在与这个世界不同的异时空精神体,而我,则是现世神。”莫恩翘了翘嘴角,“别这么惊讶,现世神也不过如此,我不得过分干扰这世界的事情,而且我要纠正一点——” “你不是凡人,而是一个现世神。” 萨伊兰似乎没有太大反应,而是摇了摇头:“现世神……怎么可能……那我为何救不了水晶星?为何,救不了父王母后,救不了茉西、克罗伦丝,更救不了赫尔哲……” “现世神不是万能的。”莫恩收敛了笑容,平静地说,“我们在这世上,几乎什么也不能做。在还可以干涉人世的时候,仍有做不到的事情,这要根据我们的修行而定。 第19章 你要清楚一点,你要像凡人一样学习磨练,才可修成正果,突破一个界限成为正式的神祗,并有进入界神领土的资格。在此之前,我们可以用人的身份干涉人世。不过我们天赋异禀,能力高于常人,并且……有创造新魂魄的能力。” “就如千刹?” “是的,她应该沾染了不少你的白血,才可拥有如此的高智慧。” “啊……”萨伊兰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向山下跑去。 “等等!”莫恩一把拉住她,“那辆云车,已经听了你的指令,前往银河系首府了。” “不,还有一件事……”她挣扎着。 “别这样,请你信任我。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助你去。”莫恩微笑着紧紧抓住她,萨伊兰挣扎了一会儿,居然不可挪动半寸,只得安静下来,喃喃道:“我记起,灵树……去灵树那里!在水晶城。” “好。”莫恩粲然一笑,一把抱起她。 “你!……”正在萨伊兰惊诧之时,身子已经飞上半空之中。莫恩横抱着她,背上凭空生出白雾般虚幻的巨大双翅,迎风振动,以快于云车好几倍的速度在天空飞翔。凛凛的风吹散了他的淡金色长发,露出同样如玉雕般的脸,他的四周微微有白光流动,焕发出神祗才有的圣气英姿。 萨伊兰一瞬间竟有点失神。 “小心小心……可不要这么早就爱上我噢!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而且,你可比我要美多了。”莫恩竟微翘嘴角开始调侃。 萨伊兰很不自然地把目光转向前方:“你……一点也不像个神祗呢……” “是啊……我那个时代,没人认为我是现世神。不过,这么多年,我倒是越来越像个神了……”莫恩眼中竟有些反感。萨伊兰不解其意,疑惑地看了看他。莫恩仿佛又感应到了她的想法:“许许多多的神都在沉默……越是沉默,便越是淡然,不可也不想再理世事。最终……恐怕连对这世界的感觉都没了。”他转而又高兴起来,“不过还好!能忍不住过来帮你,这说明我总算还有点人样!” 萨伊兰神色刹然温暖起来,想笑却笑不出,于是叹了口气:“如果……我会微笑就好了……” “其实你会笑。”莫恩念道,“在你嗜血症发的时候,满脸都是笑呢!就是笑得很邪罢了。”萨伊兰沉默下去,不再作声。 “喏,到了,是这棵大的?灵气真盛啊!”莫恩俯冲下去,缓缓敛了双翅,稳稳地站在地上,放下了萨伊兰。 “灵树……也沾染了我的白血……而且比千刹那份还要多得多。”萨伊兰喃喃,开始召唤。果然不出所料,灵树竟幻化出一个魂魄,而且早已凝汽成型。 “啊……主人,您终于召唤我了。”从面目看,竟又是一个女子,只不过比千刹要沉稳得多。萨伊兰轻声问道:“你可知道,主王他们最终如何了?” “主人莫要担心。”灵树很温良地欠了欠身,“大祭司早就做了准备,将各位殿下,连同赫尔哲及其弟卡曼迪的魂魄,一起摄出。在魔族禽兽撤退后,黑帝国散魂使者赶到之前,将魂魄定向送往银河系边缘的地球。不过……”灵树露出担心的神色。 “不过如何?”萨伊兰追问。 “主王殿下……由于最后散魂使者冲进来,传送混乱,有可能没到地球,不知道最终送到了哪个地方转生。” 萨伊兰舒了口气:“还好……已万幸了……那么,沙罗特尔殿下呢?” “同样去了地球。不过,由于是自身传送,所以他不可转生,而是附身到某一个普通人类身上。”灵树忽然严肃了,“大祭司未卜先知,特留话给我,必请长公主进修数年,重建水晶星,找到亲人,回复前世记忆,然后——灭亡黑帝国!” 萨伊兰静静地听着,用手捋了捋长发,无任何表情。“凭我之力……做这么多事情……祭司大人还真是够放心……单单做好这其中一件事就是奇迹……就算拼个一死,如今镇心紫晶融入血液,没有了嗜血症的帮助,怎么可能……” “美丽伟大的神啊!你怎么会依赖于嗜血症呢!”莫恩似乎觉得这是极其好笑的事情,“你可不知自己力量有多强大!嗜血症反而是你力量发挥的阻碍!那个什么祭司可是没说假话,你可知为何黑君主没有取你性命而要带你回去?一是因为他知道这种军队根本奈何不了你,二是他想借助你的力量!有了你便几乎天下无敌,除了神祗,没人能抵抗!” 萨伊兰惊诧地听着,恍然看了看自己的手。 莫恩将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道:“跟我走吧,我教你巫术。” “巫术?”萨伊兰一把将他推开,“那是至阴至邪之术,只有魔族才喜欢使用。我不能用这么邪的东西。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你是不是黑帝国的人?” “你……为何这样说……”莫恩的笑容消失了。他忽然抓住了萨伊兰的肩,紧盯着她的双眼:“你怎能怀疑我!我……我这么多年一直望着你!从你幼小到成人甚至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他……”他忽然缄口,抚了抚前额,定了定气,仿佛在自责自己的过激,“……不要被那些人的话所蒙蔽。神圣巫术由白血一族创立。你所学的魔法,不过是它的降级。身为白血一族,怎能不学习巫术?” 萨伊兰愣在那里,喃喃:“我的……祖先?创立了巫术?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 “他们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莫恩好像尴尬于刚才的失态,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无数善良的白血人被“混血”组织屠杀,我唯一所见的一幕,至今……都无法忘掉……那实在是……太残忍了。”莫恩几乎要流出泪来,他稳了稳情绪,“即使不赞同这种做法的混血者也默默地没有阻止。巫术被修改,适应混血人使用。愚蠢的人们口口相传歪曲它的地位,从此,巫术慢慢淡出。可笑的是,居然只有魔族继承了它,借用了其中阴邪的一小部分。”他叹了一口气道:“白血人都是现世神,然而这些神太过善良,居然不忍复仇。大部分逃脱的人隐于界神领土不再复出,白血人存世的概率几乎为零……” “别说了……”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萨伊兰的双眼恍然变得呆滞,她仿佛不敢相信一般看着莫恩。眼神中的惊异渐渐变成了愤怒之火,她隐隐咬着牙,脑中浮现出身边那些微笑着的人的面孔。 融入血液的镇心紫晶生生压下了血的涌动,怒气被瞬间消解。 “不要生气……你身边的人养育了你,应该不会是那些恶毒的人。”莫恩拍拍她的肩,安慰着。 萨伊兰抬起头,声音带着渴求:“你说白血人都是现世神。那么,你一定是白血人吧!” 莫恩默默看着她的眼睛,欲语还休。他目光流转,似是不忍开口,许久,才皱了眉,很吃力地说:“抱歉……现世神未必都是白血……我若是,早就不在这里了。我的血……掺了一丝淡黄。” 萨伊兰目光瞬间黯淡。 “原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莫恩怜惜地看着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跟我走吧。”白衣的现世神目光淡定,语气和暖却有不容反抗的力量,“跟我回落陵……虽然血色不那么纯,但我还算可以驾驭。我教给你巫术。等到你拥有了力量,就将祭司的话一一实现吧。” 萨伊兰缓缓低下头去,并不做声。 “哈,默许了!”莫恩的读心之术无法抗拒。 “那么……”萨伊兰轻轻念道,“灵树,你就在这里生活,记住把根系扎得更深更广些,日后会有奇效。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灵树回答很干脆。 萨伊兰顺从地听凭莫恩将她抱起。莫恩展开双翅,向灵树道了个别,为怀中的女子撑起一个自然结界,飞出了水晶星大气层。 灵树的魂魄静静望着他们,嘴里喃喃:“还有……克罗伦斯殿下说……祝你幸福。” 第十三章落陵 已经离开水晶星很远了,然而时间却没过很久。莫恩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即使是主王御用的上等腾云车也没有如此的高速度。当莫恩减慢停下的时候,萨伊兰却发现这里并没有陆地,只是广袤洪宇中一个普通空间。 “这里不是落陵吧?” “当然不是,但这是落陵的入口。”莫恩淡淡地说,“落陵整个被我的守护结界封死,这里才是真正的入口,若那么显而易见地放在落陵,早就有人不请而入了。”他停了一会儿,似在思考。 “怎么?需要如何进去?这里像是个虚空。” “现世神才有这个能力创造传送虚空——这是我制作的。”莫恩带了点小小的自豪感,忽然,他仿佛有了思考的结果,“那个……你……闭上眼睛,抱紧我……” “做什么?” 莫恩笑了笑:“现在我就让你体验一下巫术中的一种。你闭上眼睛抱紧我,并且集中精力保持自己的意识,努力想象着你一直紧紧抱着我,我不说话你绝对不要睁开眼睛!我相信白血的准现世神即使没接触过也一定能做到。” 萨伊兰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仍然按他说的做了。 “准备好,要走了。” 一瞬间,萨伊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如无物,来不及分神,她迅速调整自己的神智,排除一切杂念,一心想着自己在紧抱着莫恩。 “好听话啊……要一直这样就好了……” 萨伊兰睁开眼,看到莫恩正望着自己微微地笑。 第20章 她立刻松开了手,一下子从他怀里跳下来,微微喘息着。 “你骗我?” “没有,别误会,通过结界只需施法一刹那,几秒钟就结束了。”他微微张开双臂,面容沉静,淡金色的长发瀑布般垂在身上,白色的广袖缓缓舒展开。 “欢迎来到落陵。” 萨伊兰感到脚下的地面柔软而又有韧性。她带着些许的惊诧环视四周。这里的土地一眼可以望得到边缘,然而给人的感觉仍是如此广阔。白色的沙铺满了地面,高高低低的丘陵上,零落的树展示出自己的黑色枝干。一座小白屋在最高的丘陵上静静站着,屋顶上、树上,都厚厚地落了一层白沙。落陵仿佛是脱离洪宇的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一片白茫茫。她缓缓走了两步,白沙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她缓缓俯下身,用手捧起一把。 “好软……不是沙……而且……没有温度……” “当然不是沙。”莫恩淡淡地笑,连声音也变得淡淡。他同样地俯下身,捧起一点:“这些叫做雪,地球也有。”洁白的雪在他手中慢慢地化成了水。他抬起头看着她:“你看,在你手中,雪很久都不会化。” 萨伊兰捧着这些白色的碎屑,默默地看着。 “我的血……太冷了啊……”她痴痴地看着,眼角落下一滴水,滴到了手心里。一点雪在这一刹那化作了晶莹的液体。 “即使是白血人,泪也是有点温度的。”莫恩又是淡淡地笑了。他缓缓站起了身道:“不进屋么?你可要很久都住在我家啊。” “哦。”萨伊兰轻轻答应,站起身,跟随着他慢慢步向小屋。 “一回到这里,你好像和刚才完全不是一个人。”萨伊兰没有看他,轻轻地念道。 莫恩的表情不再有明显的变化。“神有自己的守则。其中一条对于现世神,尤其是混血现世神很有难度。神不可有过多的情感,悲悯世人却不可贸然插手。若是自己有过激的趋势,一定要制止自己,严厉地控制下来。”他忽然停了停,似又在思考,接着继续开口道,“落陵这里……原来不是这样。” “原来如何?” “世外桃源,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四季为春。” “那岂不很好?为何要制出这一片雪白?” 莫恩有了明显的动容。“因为……要压制……压制情感……稳住心神……” “有何事能让平静这么多年的你出格呢?” 莫恩皱了眉,微微抬起目光看了看她,却又蓦然低头,迟疑了一会儿。“因为……你莫要问了……” “若你说出,许会对情绪有好处。越是隐藏,越容易爆发。”萨伊兰声音平静如水。 莫恩停下了脚步。 “如何?实在不愿说便罢了。我不该逼你的。” “也许真的说出来比较好……落陵被我改变季节为冬季……仅是三日前左右的事。”莫恩按了按眉心。 “三日前……为何?” “不记得了么……三日前……赫尔哲进了紫晶宫……”他身体开始微微抖动,“而且第二日的早晨……他居然……他居然敢!……” 萨伊兰转过目光,吃惊地看着他。眼前的莫恩呼吸急促,突然跪在地上,狠狠按着自己的眉心,又抓起一把雪覆上额头。 “停下来……停下来……安静……”他默默自语。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手,缓缓站起来,额上有细密的汗珠,身下的雪早已全部融化,露出坚实的土地。 “谢谢你……果然舒服多了……”莫恩用法术抹去汗珠,淡淡笑道,“纯血的你……果然比我更适合作神祗……好稳的情绪……”萨伊兰收敛了自己的惊讶之情,微微欠了欠身道:“我……其实也动过怒,也曾动过别的情感……并未有多么出色……” “没什么,你还未成为正式的神祗,不必时时遵守禁念之规。” “好吧……不过……很对不起……我感谢你的……关注……但是……”萨伊兰欲言又止。 轻轻地,她感到自己的唇被一根手指按住。莫恩定定地看着她:“不要说出来,你应知道我会读你的心……”他忽然缓缓移动了手指,抚过她的唇,颤抖的手又渐渐抚过她如玉般的脸颊。萨伊兰心下一颤,暗暗使力,身体却如石头般僵硬不可动。 他突然迅速地把手抽了回去,狠狠地按着眉心,双眉紧皱。 “对不起……对不起……安静……安静下来……” 萨伊兰叹了一口气。“你这是何苦。” “我许久前就知道。不过……”莫恩稳住了情绪,放下了手,“你确信的,未必就是真的。你觉得自己很爱他是么?如果我告诉你,这仅仅是因为你太过寂寞了呢?没有人走进过你的生活,所以这个唯一试图闯入你世界的人,便受到了你倾心倾力的关注。” 萨伊兰莫名地看着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莫恩叹了口气,淡淡地笑了笑:“很困惑是么?你也注意到心里的变化了吧?你可以现在不相信,但是,终归有一天你会明白。”他继续走向丘陵的顶端,仰面道:“我敬佩白血一族,羡慕白血一族,因他们的种族,毕生追求,平淡如水的生命。平静就是快乐,淡定就是幸福。他们的幸福,让所有人羡慕,那是混血人一生都很难领悟,更难做到的。”他回过头望了一眼萨伊兰,“你也是白血者,终有一天会渴望归于平静,会得到期望的幸福。” 萨伊兰看着他,默默地紧跟在后面,却一言不发。 白色的小屋有着坚硬的石质墙壁,光滑如镜,纯白的石头上映出了萨伊兰淡淡的黑色身影。她小心地探出手,白皙纤细的手指缓缓伸向自己的影子,指尖小心地微微划过。 “这是……”还未语毕,白色的石墙悄然幻化出一道石门。石门发出轰洞洞的声音,慢慢地打开。萨伊兰望着石门,却发现心中没有半点惊异,轻轻向石门踏出一步。 “果然是白血现世神……”莫恩轻笑着,不紧不慢跟在她后面。 萨伊兰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镇定,仿佛很多年前就已经来过这个地方。白色小屋内竟是庞大如宫殿的空间,白影石与黑曜石交错辉映,构成了这个庞大的厅堂。四壁、穹顶、地面,统统由珍贵的白影石铺成,穹顶上以黑曜石拼成巨大的奇异符号嵌入,四壁嵌入了星星点点的黑曜石,每面墙壁的排列都有一定规律,只有地面是纯白色,光洁照影。 纯白的大厅空空如也,空气新鲜而冰冷,缓缓流动的寒气在地面上翻滚,沸腾在萨伊兰脚下。一眼望去,大厅中央的尽头,两面白纱从虚无的半空中抛下,笼罩住地面上一张纯白的白影石棋台。寒气在棋台周围翻转,宛如仙境。 萨伊兰镇定地轻轻走向棋台,走近却发现这并不是棋盘,仅是一张纯白的石桌。 “棋盘呢?”她惊诧于自己这莫名的话。 莫恩只是轻笑。 “为什么要是棋盘呢……”她的手轻轻敲着下颚,茫然地搜索记忆。 “不要想了,你毕生都未见过。”莫恩自顾自地抬手,一阵清风从手中流出,忽地吹开了白纱。白纱幕帘倏地浮动了一下,如舞蹈般流转,而后飘然合敛。隔着白纱幕帘,莫恩的面容朦胧虚幻。他略略地低头,静静地盘坐,白色的长袍无声地铺散在地,淡金色长发如幕帘般柔顺,遮住了脸颊。 萨伊兰不由自主地向白纱伸出手,轻轻掀起,略身而入,放下幕帘。她也缓缓坐下,黑袍与白衣在地上交错。 一黑,一白,在空旷的白色大殿里,在纯白的石桌两侧,静静对坐。 莫恩冥想了一会儿,把手伸向桌面上方,清晰地念道:“暮箫星系第27区。” 桌面微微震动,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残局,黑白棋子在纵横交错的棋格上颤动,不时有棋子忽地移位、消逝或出现。桌子旁悄然浮起两个悬空的石斗,尖底阔口,盛满了黑曜和白影。 “真是乱啊。”萨伊兰锁了眉,手中自然地执起黑曜石棋子,点向一处。两枚白子瞬间因此消失。莫恩看了看,拈起一枚白影石,落到另一个地方,而从棋路来看,他却并不是向赢的方向出棋。五枚白子消失后,莫恩淡淡道:“这一下像是过了些,还是平衡一下的好,你缺少经验。”他在黑子密集之处点下一枚白影,消了一枚黑曜。 “嗯,好多了。”萨伊兰轻点了头,挥手消了残局。桌面立时平滑如镜,纯白无暇。 远在数万光年之外的暮箫星系27区,6个星球死亡,6个新星诞生。 萨伊兰舒了一口气,静静闭上眼睛,默坐不动。 “累了吧?”莫恩笑着,轻敲着棋盘,“纯正的白血人,天生就有操纵星的觉悟。真是没有想到,从未受过训练,竟也能操作得如此出色。相比之下,我反而是逊色了。” “真的有些累。”萨伊兰仍紧闭双眼,嘴里轻轻吐出话来,“虽然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明白要让这棋局变得好看些,这棋,没有胜负。”“是的。”莫恩吹开帘幕轻轻走出,冷定的声音回荡在白色大厅,“我们是在操纵星,让星的位置变得合适,不至于出现过多的冲突。这是现世神的工作之一,很是费神,但必须完成。” 他又看着萨伊兰默坐的身影,眼神变幻不定,忽地露出暖如春风的笑,笑容却带着万分的伤感。“曾经……也有个黑衣的女子,与我对弈……可是……她已经许多年不再回来,落陵只剩我孤身一人。 第21章 工作一下子重如千斤,好几次都会累倒在棋台上。醒来时却再也不见她微笑着,提醒我工作。这才发现,也许我太过依赖她的力量……”一滴接着一滴,最后汇成一串,晶莹的水划过他微笑的嘴角,“没有她的陪伴,我越发地无法控制情绪失控。最终……就像你所见……落陵之冬……”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现世神……一直都不是!没有凌浥……我什么都不是……” 萨伊兰蓦然睁开双眼,微微转头。透过朦胧的白纱幕帘,高大的、挺立的白衣男子,微微地颤抖。 【那一刻,我看不到他的眼泪。】 【可为何……我忽然有了寒冷的感觉……】 “莫恩……是否……我曾经认识你?”萨伊兰恍然抬首,一份突生的意识流即将冲入她的本我意识。 莫恩忽然停止,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地说:“不!我们……从不曾认识。”他隐隐握住手腕,制止着神智中流动的情感。 “是么……还是这样……”萨伊兰垂下目光,敛衣而立,掀起幕帘走了出来,脸上呈现的是一直的淡定。莫恩情绪平定,静静地站着,脸上消抹掉了所有感情的痕迹。四目相对,同样的平静。 从这一日之后,无论之前是如何的感情汹涌,无论之前是如何的悲欢离合,两人在面对面的时候,永远都像这一日一样,只留给对方一个平静的面容——千年、万年,永恒不变。 莫恩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我并非让你来这里帮助我的工作,毕竟这不是你的工作。你需要学习巫术,完成你的使命。”他在大殿中央盘膝而坐,白色长袍飞扬而起,稳稳地散落在地面,“萨伊兰,坐下来吧,巫术最基础的并不是任何招式,而是凝神。所有的巫术都需要一个绝对强悍的意识,混血者之所以不能驾驭巫术,正是因为他们的魂魄完全无法达到巫术所需的坚定等级。白血者可利用自己魂魄的坚定,训练出强大的意识,操纵各种庞大的巫术。若是意志不够稳定,就无法使出一星半点的术法,在某些复杂巫术上甚至会造成神形俱灭。就如我们进入落陵时所用的散形术,没有强大意识的保证,就会发生不同事故:形散过程中断,会引起肉体重创而死;形散结束而神智混乱,会使肉体永久消亡;形聚阶段出错不仅会失去肉体,连魂魄也会一丝不留全部消散。所以,巫术之源是强大的灵魂,巫术之初是凝练灵魂。来,坐下,试着排空一切思想。” 萨伊兰面容依旧平静如水。她缓缓坐下,长长的黑发挡住了脸颊的左右轮廓,如水般披在墨色长袍上,如一朵静静开放的崖玫瑰。看到莫恩闭上双眼,她也静静合上眼睛,试着抛开一切杂念。 “你刚才想了一下水晶星的惨状。”莫恩仍闭着眼睛,轻轻地提醒道,“忘记它,什么都不要想。” 萨伊兰没有说话。 “不要想那个人,记得忘记一切。” “别着急,这只是第一次,你一定可以的。” “这回是这座白室啊,虽然临时念起周围的环境也是个办法,不过你的最终目标是要忘记所有。” “哦,不,也不要想到我,你只当面前什么也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色大厅里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莫恩忽然睁开眼睛。 “好极了!就是这样!今天就到这里。” 萨伊兰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缓缓地站起来。莫恩伸出手环住她,扶着她起身,脸上是赞许的笑容。“非常不错!刚才的几秒钟,我读不出任何思想。仅仅第一天就可做到这一步,你真的非常厉害。记得我当初练习的时候,可是花了好几天才让师父放心呢。” 萨伊兰微微喘息着,并不抬头,只是有些瘫软地,任凭他扶起来。 “还……好吧……我……” “如何?你需要休息了是么?” “不……我……”萨伊兰放低了声音,“我有些饿了……” 莫恩笑出了声。他现在才忽然想起了,她从与黑帝国军战斗一直到现在,水米未进。 “啊,真对不起,我忘记了你还不是正式的现世神!食物……食物……我这里还真的没有。”莫恩挥手,大厅里凭空出现一张白色石床,石床上铺着三层软软的绒被。他扶萨伊兰坐下,轻轻道:“我出去给你找吃的来,你先在这里歇息。” 萨伊兰静静地躺下,看着他如孩童般兴奋,飞快地移动,白色长袍飞舞着消失在石门之外。 第十四章回春 睡了很久,门口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萨伊兰疲惫地睁开双眼,恍然见到身着系主华服的男子缓缓地走过来。他静静地站在床前,静静地坐下,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目光清澈而温暖。 这是……这是! “赫尔哲……”萨伊兰的泪水簌簌而下,控制不住地流淌。她努力抬起身体,颤抖着向他伸出手来。赫尔哲微笑着,缓缓伸出双手,握住她冰冷白皙的右手。 “赫尔哲……赫尔哲……你回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知道我一直……” 不!不对!这不是那双炽热的手!这手……没有那火一样的热情! 萨伊兰此时才梦醒,突然睁开眼睛,眼前的,是一袭雪白长袍的,面容安静的现世神。她的右手,被紧紧握在他双手中。整个大殿回响着萨伊兰微微的喘息声。透过朦胧的泪水,她碰触到了他复杂的目光。 她努力地想把手抽出来。 “等等……”他的双手固执地毫不松力,“让我继续一会儿吧……即使你把我当作他也没关系!只是……请让我继续……” 萨伊兰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是他……” “那就继续当作你在做梦吧……”莫恩的声音仍然保持平静,手却握得更紧,“就当作……还在做梦……就当作你没有看见我……” 萨伊兰轻叹了口气,缓缓躺下,闭上眼睛,任凭他将自己的手放到唇上。 “我要吃东西。”萨伊兰忍不住开了口。 “啊,对不起。不过……谢谢。”莫恩露出淡然的笑容,终于松开手,去拿旁边的果实、米和肉菜。萨伊兰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打点食物。 【那双手……不炽热,却有让人无比心安的温暖……】 她突然好想再次感受那种安心的温暖,但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他又读出了自己刚才的心思,那可如何是好? “来,吃吧,这都是从别的星球换来的。唉……世人啊,只一颗白影石,就肯交换这些能维持生命的东西……”莫恩略低了头,轻笑了两下。萨伊兰并不回应他的话,只是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自顾自地吃起来。即使饥饿,即使劳累,萨伊兰仍然不紧不慢地,安静地吃着,高贵典雅之态尽显。 “饿了还吃得这么彬彬有礼?是因为在我面前么?”莫恩微笑着坐在床边,仿佛很满足地看着她。 “不,只是习惯罢了。”萨伊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莫恩仍在微笑,“你吃吧,不用理我。” “别那么看着我……”萨伊兰瞟了他一眼,又深深低下头吃饭。 “为何?他也这样看过你,你为何不拒?”莫恩竟追问起来。 “你怎如此小气……”萨伊兰不再低头,皱眉道,“他何时这样看过我?我可没见过。” “没见过?我可见得清清楚楚。他如此可不只一次,你从未拒绝。”莫恩一脸认真,身形仍散发着圣光,却已沾了不少孩子气。 “是么……”萨伊兰思索着,“我从不记得……何时?” “就在水晶城入夜之后。” “入夜之后……挂起月亮了么?我那时好像只是注视月亮和星辰,没有注意过他。”萨伊兰侧了侧头,努力思索着。 “是这样啊!”莫恩却忽然灿烂地笑起来,“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他忽然起身,飞快地向着门外走去。 “怎么?你去哪里?”萨伊兰莫名地望着他,手里还端着食具。 莫恩回头粲然一笑:“没事!你继续吃吧!我出去一下!”关上的门,掩住了他飞舞的白袍。 “做什么……”萨伊兰回过神来,继续着自己的饭食。 吃过东西,萨伊兰感觉恢复了体力。食具已在一旁放了许久,却仍不见莫恩回来。她又侧过身躺了些时候,终于耐不住,翻身起来。然而坐了一会儿,莫恩还未出现。她赤足踏上寒冷纯白的地面,翻滚的寒气缠绕着她的黑袍。 缓缓走向纯白的门,她轻轻一点,门忽地打开了。萨伊兰却连忙抬起手,用黑袖遮住视线。 门外明媚的光芒如火焰般喷射进来,分外耀眼。水晶星的天光总是淡淡的,夜山又是永恒的黑夜,初到落陵也不过是雪光弥漫,如此的强光令萨伊兰立时失去了视力。黑袖挡住了部分强光,许久,她才恢复了视觉。 缓缓地放下了黑袖,眼前的世界令萨伊兰一动不动地呆住了。 鲜绿色的草地一直延续到落陵边缘,生命的颜色娇艳欲滴。青草间,金色和红色小花丛丛簇簇,随风轻摇。白色如花般的小生命在花间飘舞,上下翻飞。丘陵下的树长出了茂密的枝叶,明艳的绿毫不掩饰地招摇,当中的一棵竟是水晶星的灵树,粉白的繁花似锦,花瓣被清风吹落,舞蹈般的优雅。 灵树下的花雨中,白衣似雪的现世神静静站着。明媚的目光,如和煦春风一般温暖的笑容,淡金色长发随风轻舞,他缓缓张开双臂,仰起头,静静闭上双眼,满足的微笑迎着春风。 第22章 纯白的广袖被风吹起,露出白皙却坚实的男人的手臂。 “浥!我知道!你还是最喜欢春日的!” “浥!你不过来吗?”他远远地看着萨伊兰站在白室门前望着自己,忽地失落,又喃喃道,“啊……好像……这似乎不再是浥了……” 萨伊兰痴痴地望着绿色的土地,望着繁茂的大树,望着繁花下白衣的莫恩。她忽然缓缓对着空中探出手。暖暖的春风从她手上流过,她翻转着手,享受着这明媚的温暖。她不由自主地向丘陵下走去,赤脚踏着青草,水灵灵的感觉环绕着双脚,春风温暖着她的身体。一步一步,萨伊兰忽然感到一种无比的满足,她又抬起另一只手,双手向两边伸展着,闭上了眼睛。 【好美啊……好像……可以在春风里飞起来一样……】 她足尖轻轻一点,竟真的离开了地面!如初飞的风筝一样,她迎着风缓缓飘下丘陵,身后,朦胧着白色光芒的虚幻双翼清晰地展现,黑色的长袍幽雅地张开,如墨的长发被吹散,在春风中舞蹈。她就像下凡的仙子一般,迎着风飘然而落,飞到灵树的花雨中。 白色的广袖缓缓地拥住落下的她,她仍闭着双眼,面容平静,如墨的长发落下,轻轻靠在他胸前,黑袖不自主地环住白袍腰间。他轻轻托起她的脸,吻向那白色的唇。 “浥……” “小莫……” 果然是浥!我就知道一定会是浥!只有她才叫我小莫! 不!不行!不对!她必须是萨伊兰!这是天机!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干什么!】 两人突然同时退了一步,尴尬地望着对方。灵树花翻转着飘下,仿佛在嘲笑一般。 莫恩定了定神,不自然地开口道:“你……那个……真不简单,居然自己悟出了幻翼!”萨伊兰低垂了目光:“我不清楚……不过,突然觉得可以飞起来。还有……”她抬起头转向一侧,“你化的春天,很美。” “啊……是么?从前,浥很喜欢春天,所以这里一直是春天。现在我可能不需要冬雪的压制了。所以,我把春天变化回来。你若不喜欢我还可以……” “这样很好。以前从没见过这种灿烂和明亮,原来这也很美。”萨伊兰满足地看着蔓延的绿色和明媚的天光,忽然指着地平线上那个发出最强光的东西,“那个是光源?是什么?” 莫恩笑了:“他仅是告诉你月亮么?你不知地球上一天的时间还有个太阳么?这是给地球带来真正的光明和温暖的恒星,使万物生长,带来智慧和生命。在这个角度,它叫做‘夕阳’。” “很美……夕阳么?真想亲自到地球去看看。” “早晚是要去的,这是你的使命之一啊。”莫恩望着夕阳淡淡地说,“等你变得强大,就可以去找他们,那时候,你能看到真正的夕阳。”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总觉得带了些忧伤。 落陵就这样,保持着永恒的春日黄昏。从前,从很久以前,天空也一直是这样的景色,除了树的摇曳,云的浮游,小生命的生息,一切都是永恒的。永恒的落陵,无日无夜,时间在这里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青草、碧树、繁花,永不凋零,夕阳永恒不落,空气不变地清新和暖。 夜山尚且可借水晶主城的天光明灭,判断日时,而落陵,虽光明无限,却完全没有日时的概念。不知是否这就是神祗的生活之道,不过,萨伊兰确信自己不记得时间了。这段时间,过了几日呢?从那次之后,莫恩仿佛忽然收敛了自己的一切情绪,总是以淡定的神情面对萨伊兰,教与她凝神。累了便休息,精神好了便练习凝神,她唯一记得的,只是已经做了二十次左右的凝神练习,时间久了,竟连这具体的次数也不记得了。 她并不表露自己的想法,只是一次一次地听从莫恩指导,一次次做练习。时间久了,她发现莫恩很少再提点她,即使偶尔思绪走了神,莫恩也不再指出来。 终于有一日,当莫恩又一次说了“好了,停止”的时候,她敛起衣襟,看着他的眼睛,却不做声。莫恩同样地看着他,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神色却仍是平静。 “如何?有什么话要说?”他淡淡的语气没有波澜。 “凝神,需要做多久呢?” “这不好说,因人而异,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应该快结束了。” “为何我走神的时候,你不再提点我呢?” “我相信你可以重新入境。” “可是刚才在你说停止之前,我走神不只一会儿。” 莫恩忽然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眼神由平静透出一种无奈的悲哀。 “我……”莫恩缓缓低下头,站起身。萨伊兰面前,在这空旷的白色大厅,白色的男子忽然显得格外孤冷。 她心中突生了一点怜悯。 “我其实……早就意识到,我已经,读不出来了……”他的长发微微散落下来,给他的脸蒙上淡淡的阴影。 “为何?你不可能丧失能力!这几日你没有受过伤,也没有异常……”萨伊兰惊异之余不乏焦急。 “这几日?其实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仿佛大殿里有回音颤动,“我一直不能读出浥的心。如今……仅仅一个月,你的灵魂就如此强大,强大到完全凌驾于我之上……在这种情况下,我已没有读出你心的力量了……哈,又是这样,又是……终究,我最后谁也不能洞悉。你们都会远远地离开我,离开我的心……”莫恩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竟淡淡地微笑了。 那微笑,如此之凄凉。 萨伊兰的心,不由得酸楚地颤动了。 “对不起……我!我……” 莫恩却不显示出任何动摇,也不回应,竟淡然地说:“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可以开始学习巫术了。”他熟练地唤出白色石床,唤出白色的绒被作底,转过身来,忽然反常地横抱起萨伊兰,轻轻地放到绒被上。 萨伊兰却发现自己意想不到地平静。 “睡吧。”莫恩径自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白色广袖和长袍的柔和褶皱,仿佛一幅静止的绝美画面。他淡然却凄凉的笑容,为这幅画添了无以复加的神韵。 萨伊兰听话地闭上双眼,一会儿就睡去了。 你此时不做,更待何时呢?她现在毫无防备! 以后没有机会了!何必等到她走了再后悔! 现在就让她永永远远地属于你一个人吧! 莫恩微蹙双眉,忽地感觉仿佛有另一个灵魂的侵入一般,无法消灭心底另一种声音。他自顾自地喃喃着:“不,我若把持不住,便真真地失去她了。也许,连这样静静地看着都不再有资格。” 不做?她走了之后不是照样会失去?你难道忘了凌浥的事么! 白衣男子顿时浑身一个震颤。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地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探到萨伊兰的秀发,脸颊,肩颈……他艰难地转过身来,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 他的脸,已然接到了她的鼻息。 双眉紧蹙,他的呼吸渐渐凌乱。 忽然,一滴晶莹的水,从入梦的萨伊兰的眼角慢慢地流下来,划过一道闪光的弧线。 她梦到什么了呢? 刹那间,他停住,重新敛衣静坐。紧闭的双眼流下同样晶莹的泪水。 “即使如此,她仍该是自由的……她走,或留,怎会因我而定呢,即使我以此要挟,她该走,也会走。天命已定,天命已定……我不能奢求什么了……” “我的命,也由天数……狠狠地,定好了……” …… “唔……”萨伊兰睁开双眼,看到莫恩的那一刹那,眼中的悲伤和不安化为平静。 “醒了么?刚才梦到什么了?还流泪了?” “嗯……没什么。要开始吗?” “从最简单的召唤术开始吧,可是和你之前学的魔法有区别。” “了解。怎么做呢?” “先凝神,不要像原来一样默念什么咒语,那些都要忘掉,集中精力想象出要召唤的东西,记住,细节也要预构好,你的血统会帮助你用意识控制分子,聚集出想要的东西。” “好。嗯……这样?” “有点意思了,再来。” “很好,有进步,继续……” …… 萨伊兰努力地做着,在之前训练出的强大灵魂的支持下,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一种新的体验正在身体中蔓延,新的感觉从白色血液里喷薄而出,她却保持着平静的面容。然而,在严格控制灵魂之时,也会,偶尔地,一刹那的分神,她想着巫术之外的事情。在黑色与白色切割开的地方,她伸出手穿过那个界限,那一端,白衣的男子,在淡淡地笑。 【现在的你读不出我的心,我才能让思绪肆无忌惮……刚才我仅是梦到……你离开我了……】 第十五章黑帝 这是最深刻的暗。 四壁上星星点点森然的寒光,完全不能带给这座厅堂半点明亮。这里用了过分多的黑曜石,筑成一座黑色厅堂。深深的黑暗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蔓延,却不致人目不可视。昏暗的周遭飘荡着让人绝望的寒冷,任是一个正常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长留。 细细看去,墙壁上的寒光却是慑人心魄的白骨,不知用了什么魔法或是技术,这些白骨非但不枯腐,反而剔透闪亮,如玉般润泽,却带了玉所不具的邪气。它们毫无规律、或深或浅地嵌在黑曜石的墙壁上,似是最初的设计并未将它们考虑在内。 第23章 在白骨的寒光下,厅堂的内部轮廓隐约显现。广阔的黑色厅堂没有一根石柱,空得只剩下黑暗;四壁除了白骨,没有丝毫装饰;地面平滑如镜,也无任何繁复的花纹,仅有横平竖直的方砖缝隙作为地面唯一的纹路。 大厅正中偏后的地方,突兀地立了一个黑曜石榻,一边弯起一个弧度,一边平平,却仍是棱角分明。台壁光滑,无丝毫修饰。石台处笼了一袭纱织的淡色幕帐,上端似是系入虚空,朦朦胧胧,透着诡异。 幕帐下的黑曜石台,朦胧间,赫然卧着一个人。 此人隐约是着了一身黑袍,一动不动地平卧在石榻上,仰面向天,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石榻一侧,黑色宽袖软软地耷下来,蹭在地面上。那只垂落的手从幕帐中缝露出来,极其苍白,枯槁纤瘦。修长的手指本应是潇洒俊气的,而这手却给人无尽的恐惧之感。榻上之人似是患了大病,已垂危不治,然而,他均匀的呼吸却未显出任何病痛。 石榻之下,数十尺开外,孤零零地跪着一个人,在空旷寒冷的厅堂里显得如此刺目。没错,在整个大厅里,除了榻上病人和堂下俯首之人,再无半点人影。这个人似乎跪了很久,浑身微微战栗,手脚已然冻僵,然而他一动不动,甚至连头都没敢抬一下。 许久,塌上的人似乎醒来了,重重呼出一口气,却仍然一动不动。 “如何?失手了吧?” 这声音竟冰冷刺骨,使那长跪之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虽然长跪于此,就为等待榻上之人开口,但他此时却似乎巴不得一直这样等下去,胆寒之时,却是一声也发不出。 “不敢说话了么?看来确实失手了啊。” 跪着的人终于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属下……属下……不,那个萨伊兰!太过……太过厉害了!我实在……”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冰冷的声音带了一丝讥诮,“我说,你违背了我的命令,导致失手,该当何罪呢?” 堂下人终于按捺不住,猛然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中完全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 “不!我没有!那个人太强大了!我只是……” “住口。”榻上之人声音一直虚弱,却让堂下人立时住了嘴,只剩下颤抖不止,重新低下头不敢再动,“真以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么?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这声音依旧虚弱,但一字一句听得真切。此语一出,堂下之人便是完全失了头脑,神智被惊惧完全地控制。 “属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您饶了属下吧!饶了我吧!求求您!饶了我!” “好了,再说我会更烦。” 堂下人顿时噤声,浑身颤抖。黑曜石散发着彻骨寒冷,他额上却不住渗出冷汗来。 “我明白地告诉你要以全军之力进攻夜山,可你好像没带够人手啊。你才不是健忘之人,而是个敢于违抗之人啊!勇气可嘉,可嘉!” 堂下人张口想要说什么,想起之前的话,又生生把话吞下去了。 “怎么?想求我饶你一命吧?倒不是不可以。” 堂下人兴奋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狂喜。 “这样吧,有两条路给你走。一条呢,是生路,还一条自然是死路。生路,便是让我‘帮着’你活,死路,便是你自行了断,我也懒得插手了。如何?选择哪一条呢?应该会是生路吧?”他语气带着淡淡的邪异的喜悦,说话间,苍白的手指无意地动了动。 堂下之人的惊喜瞬间变为无尽的绝望。他跪在那里,面如死灰,浑身颤抖,连瞳孔似乎都缩小了。紧盯着那只苍白的左手,以及它那微小的动作,他的恐惧已经到了极限。虽然榻上的人似是重病,但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就能让自己如坠地狱,恨不得从来没出生过! 是的,死路,是死,“生路”,是生不如死! 他颓坐下来,空洞地望着病榻上的黑袍男子,忽然放声大笑! “哎呀,怎么这样,疯了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笑声戛然而止。 堂下人张着嘴,重新被恐惧笼罩。 “不!不!求您饶了我!饶了我!” “你有没有听清啊?我不是说给你生路了吗?你到底怎样选啊?”榻上之人忽然语如春风,带着十二分的笑意。 这笑意,却带了无比的残忍。 “我……我……”堂下人颤抖着,终于决断说,“我会自行了断的,不会……脏了您的圣手。” “真是让人失望。”榻上人一直平躺,未看他一眼,声音重回冰冷,“好吧,出门去,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快些做了吧。念你讨伐水晶星有功,我就不插手了。为此,你该感谢我吧?” 堂下人似是用尽了所有生命站了起来,缓缓道:“谢黑君主赐死。”他慢慢回身,踉跄着走向大门。 “慢着!”冰冷的声音忽然伴随了不容反抗的威严。 堂下人猛地停住,又开始不住地颤抖。 “我说过多少次了,黑帝国的属下,应叫我什么呢?” 堂下人扑通跪倒,双臂伏在黑曜石地面,行拜叩大礼。 “谢主王赐死!” 当日,整个黑帝国都传递着一个消息: 讨伐水晶星归来的首领,自裁于黑帝领土,赤霄海边。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呢。”榻上的病人无力地捋了捋漆黑的长发,喃喃道。他虚弱的声音,在大殿里留下唯一的回声。没有侍卫,也没有侍女,厅堂里空空如也,只剩下黑袍的君主,独自躺在如阔海孤岛一般的黑曜石榻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努力支撑着,将身子向上挪了挪。 “黑室亲卫。”他轻轻唤着。 大门迅速打开,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武士,踏着训练有素的有节奏的步伐,飞快地奔至堂下,单膝跪下,静候听令。 “去叫一个参加讨伐的散魂使者来,我有话问。” “是!”武士匆匆退下,丝毫不敢怠慢,以最快速度带了一个黑斗篷的巫师来。 散魂使者,是黑帝国一个特殊的巫师部队,他们身体孱弱,没有多少保护自己的能力,却是洪宇中闻之色变的角色。他们精通黑魔法,最精通的,却是巫术中最阴邪最无人道的一支——散魂。散魂术需要极其强大的精神力支撑,这精神必须绝对强过对手才可发挥散魂之术,其威力也可想而知——直接消灭对手的魂魄,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自此,这个灵魂彻底从洪宇中消失,不再入轮回。黑帝国每攻占一地,擅于攻防的大部队撤走后,必会跟来一队散魂使者,将首领及其亲信的魂魄尽数散去。如此残酷的部队,令洪宇中所有星球都闻风丧胆。 然而,即使是散魂使者,在黑帝面前,也惧怕不已,毫无反抗能力。 “黑……主王有何吩咐?”黑色斗篷遮住了巫师的脸,然而那双叠着行礼的手却在微颤。 “哦,是这样,那一日,你们没有散去他们的魂魄吧?” 巫师身体一个剧烈的抖动,黑斗篷下的下颚,不自然地使着力。 “别怕别怕,和那人不同,你们是没办法啊,谁叫对手是那个老不死的呢。你只消告诉我你所见的具体情景好了。” 黑巫师悄悄地舒了口气,提到嗓子的心落了地。他稽首道:“主王陛下,当日我们冲入水晶星地下秘殿,废了很大力气破除了守护法阵,却只见到几个王室成员的尸首。周围只感觉到一个强大的魂魄,想必是主……水晶星的王。而坐于阵中施法的,就是那个沙罗特尔。我们刚要驱动散魂术,水晶星王的魂魄就消失了,就一眨眼功夫,沙罗特尔也倒了下来,魂魄已抽离不见。” “还真是快,不愧是那老头子。”黑君主轻笑了笑,“想让我以为那水晶王的魂魄没有定向,不定飞到哪里去了?好了,你下去吧。黑室亲卫,传我的旨,让御前特密部挑选出一半人手,搜索洪宇中所有未被魔法污染的星球,搜寻水晶星王室转世。另外,联系使节部,让他们去8个星部探探各部长的口风。” “是!”武士永远是这一个字。他领了命,和巫师一同退下。 病榻上的黑帝嘴角上扬,淡淡道:“沙罗特尔,你千算万算,以为我找不到他们么?你以为我是谁?” -- 春日的落陵。 “真的进步太快了。”莫恩淡淡地笑着,赞许有加,“以这样的进度,摸准时间达成那个任务真不是没可能。” 白室外笼罩着永恒的夕阳余晖,给所有景物洒上淡金色,同时,又让莫恩的长发发出更夺目的光辉。萨伊兰坐在草地上,刚刚完成极度危险却极度强大的散形术。她微微喘息着,努力平定着自己的呼吸。 “今日,我能睡在这青草上么?”萨伊兰轻声。 “当然可以。”莫恩看着夕阳,静静坐下,并不看萨伊兰,“反正……离你出师,也不久了,想在这里做什么,就尽情做吧。” 萨伊兰沉默,只是自然地躺下,闭上眼。 “真是累了啊……”莫恩此时才转过头,怜惜地望着她如玉的脸。他也缓缓躺下,努力不去看身边安静的黑色崖玫瑰,而是直直望着澈蓝的天空,望着淡淡的浮云。 浥喜欢的,是地球吧?所以,这里让我幻化得,太像地球了。 他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过去的画面,自己的童年、青年,白血绝迹的惨烈,父母的哀戚,凌浥淡然的微笑和决绝的不辞而别。他忽然想起,在大部分混血人的眼里,自己本不叫莫恩,而是另外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而这个名字,自己竟记不清了。 第24章 “莫恩……”身边黑衣少女喃喃,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还没睡?” “我睡不着……”萨伊兰睁开眼睛,望着身边的男子,“能告诉我……黑帝国的事情吗?” 莫恩双眼陡然一亮。随即转开视线,望着天空。“黑帝国的由来至今和‘混血’组织的由来同为洪宇千古谜团,唯一知道的,只是黑帝国建立在白血族残灭之后,恰恰,也是‘混血’组织销声匿迹之时。洪宇中至今怀疑,黑帝国是‘混血’组织一手建立的。不过这仅仅是猜测。” “帝国中大部分是魔族。说为魔族,事实上,他们也是一种混血人,只不过他们的血是由人和魔物混合而来,因此能操纵些刻毒的巫术。黑帝国最初仅是侵占领土,并未邪恶到什么地步,但是随着队伍壮大,时间推移,再加上使用刻毒巫术造成的灵魂反噬,使得他们越来越残暴。这次进攻水晶星,虽不知如何做到的,不过确实是连畜生都用上了。如今的黑帝国,已是真正的刽子手了。” “黑帝国的领主从来没有外人见过,也不知有没有更替。魔族的寿命很短,不像当今主王那样可以活几百年。以一般魔族的寿命推算,领主应该更替至少5次了。以前的并不清楚,但是现任的黑君主,曾透出话来,说自己名为古拉尔。不过,确实地说,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有人见过黑君主有亲人。” “那,他们为何要进攻水晶星呢?” “哈……这话问得很不专业啊。” 萨伊兰皱了皱眉。 莫恩没有理会她的表情,继续道:“黑帝国想进攻水晶星,已经想了好几百年了。自奎尔殿下上任统领洪宇,黑帝国就在各处发动战乱,近一百年来,他们似乎已没有什么行动,但是近些日子却又活跃起来。记得以前他们即使四处骚乱,但兵力仍不可与水晶星抗衡,谁知这一次,他们竟在这么短的时间筹措了这么多兵力。说是八个星部来不及调兵,其实,恐怕是因为邻近的星部援军被黑帝国军阻截了。大兵力进攻水晶星,同时又有百倍兵力阻击援军,这等力量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还有就是魔族禽兽,你应当知道他们是没有人类智慧的吧?” “是,我知道。当见到它们时,我很吃惊。” “不仅是你,我也相当吃惊。不知他们用了什么药物或魔法,还是何等训练,能同时操纵那么多魔族禽兽。这一点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我有一个问题。”萨伊兰起身注视着他,“现世神,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恩并不生气,仍在浅浅地笑着。 “我是说,为何身为现世神,却什么都不知道呢?神祗应当能知晓整个世界吧?只要他们想。” 莫恩深深地叹了口气。 “曾经,在白血时代,现世神确实是无所不知的。”莫恩温和地看着她,“你想想看,帕斯特圣书,最先,在谁手里呢?” 萨伊兰微张了张嘴,恍然大悟。 “没错,帕斯特圣书,本是白血一族的东西。” 莫恩站起身,迎着夕阳,闭上双眼,似是想用春风吹散心中的阴霾。 “如今,失了帕斯特圣书的现世神界,还能靠什么感知世界呢?若是有朝一日有圣书在手,我还怕什么?” “所以,现在的我,只能凭自己四处探听,才能得知现在流传着的消息,至于某些未传出的机密,我也无能为力。比如黑帝国起源,比如‘混血’组织的行踪。” 萨伊兰沉默不语,神情凝重。 莫恩却仿佛谈论着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般,淡淡笑着,语气轻缓。 毕竟是现世神,即使心中关注这个世界,也是无能为力。即使担心至心力交瘁,也不能插手。如此地,为何还要日思夜想来折磨自己呢?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世界,却又不是他们的世界。有人说神无情,人间战乱痛不欲生,百姓遭罪哀哭悲号,神不闻不问,不赐福不拯救,只是冷酷地看着,不做任何插手,可又有谁知,这同样是神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呢?他们曾经能帮助的一族,现在已经灰飞烟灭,而这遭受屠戮的种族,却是曾经唯一可以插手人世的种族。 有些苦痛与悲哀,从一开始,就是被世人亲手创造的。世人,其实是最没有资格责备神的,虽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白血族即是神之手。灭了神之手,将统治权抢在自己手中,今后又能渴求谁来拯救自己?又凭什么去奢望神的悲悯? 莫恩心中思绪万千,却只是淡淡一句了结——他忽然莫名地说:“世人,实是可怜。” 萨伊兰望着他,心中却恍然明白了什么。 第十六章黑色蔓延 洪宇第一星部,洛克主星,中央宫殿。 殿内空空荡荡,八个面容肃穆、衣着庄严的男子女子正襟危坐。相对殿内的一片死寂,店外却是有些喧嚷。全副武装的侍卫将大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个个精神紧张,无半点分心。侍卫包围之外的众人交头接耳,个个神情担忧。 大殿内的八个男女,正是洪宇八大星部的正星部主。失去水晶星的领导,群龙无首,各星部主都形色严峻。八人决定暂由德高望重的第一星部主主持会议,商讨如何应对当前局面。 “诸位,大家也都知道了,数月前,水晶星被速灭,仅用了半天时间。黑帝国的兵力已今非昔比。想必,大家派出的援军也都受到了阻击。各位现在有什么想法尽管道来。” 语毕,却是一阵更寒冷的死寂。 徳兹皱了眉头,咳了两声。正当时,第三星部主布华琳素色长裙微微一动,抬眼扫了一周道:“既然诸位还没人发表看法,我就冒昧先说了。” 此时,第五星部主狄里斯特轻蔑地笑了一笑,另有两个星部主也明显露出不屑的神情。布华琳一双清灵的冷眼环视了一周,强压下了怒气,正色道:“诸位,想必数月来各星部内部事务已调整完毕。现在最首要的就是建立相当于水晶星领导力的中央组织。黑帝国下一步行动虽未进行,但威胁还是存在的。八星部若是各自为战,恐怕会被逐一击破。我认为各星部必须团结一致,统一领导,再各自分工,共同抵抗,有朝一日必能取胜。” 狄里斯特冷笑道:“哼,说是统一领导团结一致,其实你是大想坐个有利位置操纵全局吧。” “你说什么?”布华琳微微侧目,一张清秀容颜顿时增了几分肃杀。 “难道不对吗?”狄里斯特斜眼看着她,“你这分明是想代替水晶星的地位。主王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想建立相当于水晶星的中央组织,真是痴心妄想。我看倒不如各星部互不干涉,将洪宇分为八块,势均力敌,反正诸位都会出兵,还怕他们不成。” 布华琳冷眼看着他,笑道:“哈,古拉尔连水晶星都能速灭,照你这样,你那罗莱主星一个时辰就下地狱了吧。” 狄里斯特却仿佛对此毫不在乎,瞥了她一眼,轻轻嘟哝了一句:“不过是个女人……” 布华琳听得真切,终于按捺不住,霍然站起,一双美目渐渐发出淡蓝色的光。风系魔法呼之欲出,大殿中顿时涌起不安的气流,吹得众人衣襟都飘摆起来。本来见了他的轻蔑,一旁的第七星部女星部主菲梦莎心里就十分不舒服,现在,她也忍不住紧攥双拳,一头长发微微颤动,手中眼看就要凝出流星火来。 “各位!”徳兹赶忙站起身,做了个平定的手势,“各位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千万不要互相怀恨!这样下去,所有星部不攻自破!” 狄里斯特却毫不示弱,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说:“本来女子就不宜从政,何况是野心极重的女子。” “够了!”还未等布华琳发作,徳兹大声呵斥,单手翻转一气压下,顿时大殿里的气流就被强行压制,“狄里斯特!身为星部主,如此偏见如此小气!你不觉得丢脸么!听着!若是谁再挑起事端,就从这里出去!从此其他星部再也不管!灭了就灭了!” 众人顿时安静。徳兹列为第一星部主,虽不是真正的首领,但平日里深得主王重用,魔法也是登峰造极,论谁与他相抗都不容易。布华琳听罢,压了怒火忿忿坐下,一张秀脸冷如寒玉。 徳兹清了清嗓子道:“好了,对于她的意见我表示赞同,狄里斯特已经表明反对了,其他人觉得怎么样?” “我同意。”菲梦莎冷语道。 第二星部主雷切面露淡淡微笑,道了声同意。相继,第四星部主敏基拉犹豫了一下,也默许。刚才面对狄里斯特对女性的挑衅,没有任何反应的“冷面魔女”——第六星部主霍修法如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徳兹把目光投向第八星部主——琉。 琉摊开手,做出一副无奈样子,轻笑道:“现在即使我不同意也没用了。” 菲梦莎瞟了他一眼,神色又冷了冷。 徳兹看出现场的冷意,苦笑道:“好,就依布华琳的意见,我们几人暂时组成中央组织,不设统领,以少数服从多数原则进行决策。大家也都选出手里两个最得意的精英来做参议,隔日我们再商量各自的分工。” “那么,今天就……” “殿下!殿下!”从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侍卫,惊慌地喊着。 众人正要离开,却突然见了此景,不免心生不满。徳兹紧皱眉头,隐隐有了怒气。 “怎么如此冒失!” “属下知道! 第25章 但是……但是……”侍卫看了看各位部长,赶忙到徳兹身旁耳语了几句。 “什么?”徳兹吃了一吓,眉头收得更紧。令侍卫下去后,他转向身边几位同僚,低声道:“各位……黑帝国的人,来了。” “什么!”众人齐齐惊叱一声,面面相觑。二星部主雷切急忙问:“洛克主星不是守备森严么?其他星部也严阵以待,他们怎么可能攻打进来?” 徳兹摇了摇头:“不,来的不是军队,是‘使节’。” 众人顿生疑惑。 徳兹继续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来此为何,但显然不是攻击。他们只来了三个首领模样的人,但重要的是,他们带了一小队散魂使者。散魂使者虽能施展恐怖的散魂术,但除此之外他们无任何精深的能力,估计只是保护三个首领,威慑外围守卫。由于人数不多,又没有武器,探测设施就没有发现。刚才侍卫传话过来,说他们要见大殿中的人。” “不知他们是何居心,不过肯定不能放他们进来。” 是琉的声音。 布华琳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说:“若是不放他们进来,恐怕黑帝国必有所行动。” 雷切迟疑了一会儿也淡淡道:“恐怕还是需要面对面。” 正当其余人犹豫不决,一直不发一语的霍修法如忽然开口了,话语如冰般刺骨:“放他们进来,若有危险,大不了把他们一起杀了便是。” 虽不知胜算如何,但其他星部主明显还是忌惮这个怪人,便统统默许了。于是,徳兹开口道:“如此便是了。”他亲自走到门前,缓缓打开了大门,厉声道:“来者何人!” 纷乱围着的侍卫迅速散开,留出一道路来。路的尽头,三个身着紧身利装的人慢慢走上前来,两男一女,模样倒不让人生厌。两男子竟面带微笑,来到徳兹面前,还微微行了一礼。那女子虽面容严肃,却也躬身行礼。 他们身后,便是黑压压一队身穿黑色斗篷,躬身低头,不见面目的散魂使者。 暗冷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 徳兹定了定神,正色道:“几位有何贵干?” 其中一男子仍带着微笑道:“我们是黑帝国的使者,特来会见各位星部主,想必——各位星部主都在里面吧?” 徳兹心中一震。他从未料想黑帝国消息竟如此灵通,不仅知道星部主秘密聚集的日子,更是连具体时辰都一清二楚,再看到一队黑袍散魂使者,心头颤了一颤。但他仍坚定神色,低声道:“那么,各位就进来吧。” 两个男子相视一笑,跟那女子一同前进。徳兹喝道:“那些人不得入内。”男子却只微笑:“我们只是使节,不欲伤人,难道您还怕他们伤了各位不行?”徳兹觉出对方的嘲讽之意,立时心生怒火,却只是冷语:“我的圣殿,容不得阴邪之人。” 但见那女子听得这话,便回身对散魂使者伸出手掌,举了个“止”的手势。黑袍巫师们即刻后退,静候听令。女子转过身,仍无表情。 徳兹看了一眼那女子,随即转身进了殿。几个使者也跟随着进去,大门砰一声关严。 入了殿内,最先说话的男子倒是不见外,环视四周,向众人行了一礼,赞叹道:“好一座宫殿!真是宏伟瑰丽!”各星部主都沉默不语,无一人回礼,气氛已是肃杀到极点。男子似是猜到这一点,并不生气,仍笑着说:“想必各位也是希望我长话短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众人冷眼相对,不发一言。 男子目光流转,略抬起了头。 “黑君主命我们来,是同各位修好的。” 敏基拉冷笑道:“修好?笑话!黑帝国要与我们修好,除非时光逆转!”徳兹面容肃穆,沉声道:“不要拐弯抹角,有什么要求就说出来。”布华琳并不说话,注意力却是在对面不发一言的女子身上。她上下打量着,似是想看透什么(奇*书*网^.^整*理*提*供)。那女子却仍板着脸,并不回应。 男子笑容更灿烂了。他连忙摆手道:“各位不要误会,黑君主确实是想与八星部修好的,这一点请不要怀疑。我们这次前来,就是向大家问好,希望今后能和平共处。” 八个星部主不由得心生惊诧,虽面上不露,但互相却心知肚明。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使者显然是如沐春风,以从始至终的微笑面对着对方,对八个星部主恭敬有加。忽然,霍修法如冷言开口:“若真是想修好,那先把水晶星及王室复原吧!” 使者仍笑着说:“真是抱歉,水晶星我们无法复原,水晶星的诸位殿下也已寂灭,这位姐姐不要为难我们。” 霍修法如却丝毫不退让,仍面无表情:“既如此,还谈什么修好!” 另一个男子忙接过来:“若是重建水晶星,恢复原貌,我们还是能做到的,不过让几位殿下重生,实在是强人所难。黑君主真心想与各位共建和平洪宇,即使当初与各位的部队交战,也是念及情谊,未施重手,可见黑君主诚心。希望各位能满足黑君主之愿,也算是满足洪宇众生和平之愿。” 霍修法如冷喝道:“哼!虚情假意,无需再谈!你们可以回了!” 几位星部主虽不见得对霍修法如如何服气,却都不由得心中暗暗赞叹她的冷绝与魄力。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终于开口了。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便不必客套。”女子冷面如霜,倒是与霍修法如有不分上下之感,“黑帝国的军力和魄力想必各位也有目共睹。若是全力出手,即使不能取胜,也能落得两败俱伤,没什么好怕的!黑君主心无牵挂,但不愿有如此结果,与各位修好,本是你们福气!当真动起手来,各位就真一心赴死?千万年基业,无数百姓,都不管不顾了?若是各位铁了心一战,我们绝对奉陪!到时可别怪我们出手不留情面!各位想清楚,便可告知我们,届时是战是和,恭候佳音!告辞!” 语毕,女子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径直推门出去。两个男子仍保持淡淡微笑,施了一礼便退出门去。门外,三人,随着一队黑袍巫师,迅速离开了。 徳兹神情凝重,缓缓坐到椅子上,沉默许久。大殿里霎时一片死寂。 霍修法如冷笑一声:“哼,果然还是要逼出真话来!” 敏基拉拍案而起,愤然道:“说什么修好!分明是威胁!” 雷切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看来这几日他忙于调整星部内务,已无暇日常小事。他抬眼看着众人,低语道:“这事情……是不太好办了。双方实力相差不大,即使我们略胜一筹,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不过若是谈和,恐怕黑帝国也不会守约,日后八星部怕是要臣服于他。” 布华琳颔首道:“雷切所言极是,黑帝国不值一信,我们的计划不能改变。” “凡事不可冒进。” 众人侧首,却见这话是徳兹亲口说出,不免惊异。 徳兹环视一周,眼见众人的不解,却不急于辩驳,只淡淡道:“进不得,退不得,诸位说说,我们又能如何呢?不如边进边退吧。” 众人一时犹豫,不解其意,只有霍修法如冷面冰霜,似在思索,不去看他。 徳兹继续道:“虽然此法并不光明,但此时也只得如此。我们的计划继续进行,但表面上既不应允谈和也不表示备战。桌面上清茶待客,手心里可还要握好重兵。只待一个机会……仅一个机会,我们便可杀出一条血路。” 琉冷笑一声,摆了摆手道:“机会?水晶星已亡,王室均已寂灭,何来机会?” 徳兹面露微笑,还未开口,霍修法如忽然双眸一亮:“萨伊兰!主王好手段!” 此语一出,仿佛无边的漆黑中,突地刺出一道银光! 众人恍然大悟,均面露喜色。 没错,所有人,统统忽略了一个刹那!一个细节! 主王声称处死的萨伊兰! 当得知萨伊兰被处死的时候,全洪宇哗然。所有人,包括在座的八位星部主,都觉得此事简直难以置信!主王向来宠爱长公主,即使犯下三百亡魂的杀戮之罪,也不过将其幽闭夜山,未加处罚。而那一次,虽说是王室幼子跌落亡魂涧,但罪过怎么看也本不在萨伊兰,即使是她亲手推弟弟入了地狱,也是弟弟抢夺圣书错在先。任谁也不敢相信主王竟会一怒之下处死一向宠爱的长女!但又有权重位高之人传出话来,义女不论如何也胜不过亲子,杀了也不奇怪。如此地,各星部长才仅是纷纷惋惜感叹,从未有人质疑。 而如今看来,大难当头,萨伊兰竟刚好在遇难前被处死,以徳兹对主王的了解,主王必是顺水推舟,埋了一枚重中之重的棋子。 众人皆知,萨伊兰天资聪颖,又为白血传世,多年后必能具一身绝学。并且以其王室身份,领导整个洪宇绝非难事! 此时已有几位星部主喜笑颜开,击掌庆贺。然而,霍修法如却依旧冷颜。她缓缓开口道:“徳兹,此举虽妙,但——主王布局甚秘,你又如何找到萨伊兰?” 徳兹双眉紧锁,憾然摇了摇头。 刚刚来到的喜悦瞬间蒙了一层灰。 菲梦莎换了轻柔语气,叹道:“虽然还没有找到她的办法,但是,希望毕竟是有了,主王既然安排了此事,萨伊兰必受到了保护。可如今事态不容乐观,拖个几年绝不可能,必须迅速找到长公主才可尽心传授魔法,解燃眉之急。现在,消息是一点也没有,又不能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去搜寻。 第26章 这样必会使黑帝国起疑心。” 布华琳接道:“如此一来,我们只能暗中派人搜索,并且,绝不能询问不知情的百姓。” 徳兹看着众人,叹气道:“这事心急不得,各位先回吧。待思考周全,隔日一齐探讨。” 七位星部主纷纷起身,施了一礼,鱼贯而出。 徳兹却久久坐在殿内,眉头锁出一道深痕。 第十七章归使 沉重的黑暗包裹下,黑衣的病人静静地躺在石榻上。如果没有黑暗的环绕,如果没有森然的白骨寒光,如果没有殿外人的惧意,又有谁会认为,这样安静的、苍白的、微闭双目的男子,会是整个洪宇闻之色变的黑君主? 他躺在空空的大殿中,悄无声息,却并没有入睡。 “使节部部主柯尔,副部主莱琪儿,副部主奴塔乌,觐见!” 殿门外,两男一女,齐齐稽首、跪拜在宽大的黑曜石台阶上。 许久,便听殿内轻轻地传出一声:“进来。”这声音如此轻柔,如此明澈,如此动人,就像是一个宽袍缓带的翩翩公子,在对门外的侍女答话一样。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怎么会是那个人! 怎么会是那个阴沉毒辣、如恶魔般杀人不眨眼的黑君主! 莱琪儿心中,不禁这样想到。 她起身,微微抬头,与一旁的奴塔乌,跟着领头的柯尔,轻轻地走进那扇黑色的门。门静静地关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三人缓缓地向前走着,莱琪儿努力了很久,才渐渐适应了殿内的黑暗。 三人躬身行礼。 “免礼了。”那声音依旧轻缓,小溪流水一般掠过,“柯尔,说说吧,八个星部主是个什么态度?” 他苍白纤瘦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来,有意无意地从中缝露出幕帐。然而除了这只手,他的整个身体都被幕帐遮掩着。半侧卧的身体使得他的脸也仅转过来一点点,又隔着幕帐,更是朦胧不清。 “他们全体都不友好,尤其是那个第六星部主,古板得很,看起来很难笼络;其他的人大约也都冷眼相向。那个第一星部主虽然反应没那么激烈,但是他成熟老练,估计是和六星部主一样难办了。不过……” 两个男使者仍像出使时那般面带微笑——职业式的微笑,但是,莱琪儿却眼见他们目光始终落在地上,身躯在不自然地使力,紧张得要命地使力。然而,即使之前从所有人口中都听到“黑君主是个邪魔”,莱琪儿却莫名地放松了。对比着柯尔和奴塔乌,她却有些轻松,甚至莫名地,坦然地正视着石榻上的黑君主。 我的目光里,现在是什么呢?平静?尊敬?或者还有什么? “不过什么?” “莱琪儿后来说了些话,那些人明显不一样了。” “莱琪儿?莱琪儿……你说什么了?” 莱琪儿正有些发怔,忽然听到这一句,有些措手不及。她迅速定了定神,道:“我陈述了当前时局,双方利弊,轻重缓急,并未多说其他。” “哦……其实很不错。嗯,想必这下他们不动摇也要好好考虑分析了。柯尔,你说是吧?” “啊……是是是……莱琪儿说了之后,除了第六和第一星部主,其他人明显震住了,而且我估计,其中至少有一个人,能为我们所用。” “哦?嗯……很是不错。你们继续暗中探听他们的口风,最好多花点心思,务必把那个人稳住,有什么进展,即刻用传送法阵通知主城。” “主王殿下……您不需要听那个人是谁吗?”柯尔带着僵硬的笑容,小心地问。 “啊,我大约知道是谁。你们退下吧,继续工作。” 三人齐齐行礼,转身向大门走去。 “啊……等一下。”声音依然轻柔,却让柯尔和奴塔乌全身一震,险些跌倒。 “莱琪儿是吧?你留下来。” 两个男使者转过头,用异样的眼光,盯着黑衣长发的莱琪儿。她头上的沧澜发箍闪动着流水一般的波光,映照着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柯尔皱了皱眉,目光似是在安慰,又似是在告诫什么。莱琪儿看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isuu書网示意他们离开。两人又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终于转过头,迅速地走了出去。 大门一开一合,光明和黑暗迅速地交替。莱琪儿静静地站在空空的殿中央,静静地望着榻上的人。 似乎是休息,又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黑衣的君王过了些许时候,才对着静立的女子开口道:“你很特别。” 莱琪儿有一点点惊异,但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沉默着。 又过了一会儿,仿佛是试探一般,那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不怕我?” “你,不怕我。是吗?” 莱琪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怕榻上之人看不清,又轻声道:“不怕。” “哦?为什么?为什么不怕我?” 她怔在那里,仍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回道:“就是……不怕。” 又是不知休息还是思考,过了许久许久,榻上的黑衣男子一直不做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忽然,那只苍白的手,动了一动。然后,又动了一动。 莱琪儿看着那只手的变化,面无波澜,也并不恐惧,却是心中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真的很特别……”榻上的人竟似如释重负一般说着,“他们见到我右手的动作时,我就能听见他们的冷汗滴在地上的声音……” “可是你没有。你甚至……很平静呢。” 莱琪儿有些微的惊异,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也许你没听说过罢了。那现在我告诉你,当我这手动一动的时候,很可能会死人的……而且,会死得出乎你意料地惨呢……” 他忽然语气里带了笑意。 莱琪儿静静地站着,意外地发现,自己竟仍然毫不恐惧,只是沉默着无法答话。 “你还是没有害怕……”他停了停,出乎意料地说,“真好。” “您不是希望别人害怕吗?这样才能威慑啊。”莱琪儿不自觉地说出了口,立刻又后悔了。 黑君主许久没有说话,像是一直在思考。他忽然开口:“你希望别人害怕你吗?” 莱琪儿怔住了,喃喃道:“为什么……我当然不希望……” “那你又为何认为我希望?”那声音沉着而冰冷,带了不可掩饰的寂寞和凄凉。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榻上朦胧的黑色身形,忽然微微地动了动,那只露出的右手也随着缓缓地抬了一点。 “啊……我好像……对你说太多了……你听的太多了啊……” 寂寞冰冷的声音,叹息一般说出,却不知为何,竟带了邪异的笑意。莱琪儿忽地有了警觉,却犹豫着,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不经意地,她看到,那只苍白纤瘦的手略略地抬起,修长的手指静静地、轻缓地弯曲了两下。 突然,一阵彻骨的寒意洪水猛兽一般扑了过来!莱琪儿努力抑制住了身体的后倾,只觉得,从脚下开始,寒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包围了周身,居然紧紧缠绕!滴水不漏!寒气不是实体,却紧紧地缠住,让人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不恐惧?明明……我就要被杀死吧? 会吗? 她静静地问着自己的心,却仍然不害怕,竟有一种奇特的淡定和坦然在心中停留,使得她面容如水般平静,波澜不惊的目光,在这寒气中刺出一刹的温暖。 此时,她感到寒气突然受了召唤一般,合成一股强大的力,不容反抗地,将她向黑曜石榻猛拉了过去! 一刹,突地定住,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被稳稳地推到了榻前。 幕帐轻柔地,如舞蹈般被寒气吹开,为她让出,而后轻轻地落在她身后。 那个穿着黑宽袍的人,就这样半卧着,静静地望着她。 一座轻轻的幕帐,竟像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般。现在的这个世界里,只有两个人。 瞬地,一滴,两滴,汇成溪流。莱琪儿脸上,两行清泪潸潸而下。 她不能自已地莫名地流泪,一瞬间无法控制胸中涌动的莫名的感觉。他这样半卧着,这样地安静,这样安静地望着自己,她心中竟莫名地泛起哀伤,这哀伤竟渐渐如海浪般澎湃!她由无声地流泪,变为微微的抽泣,终于轻轻地,不可控制地——颤声哭了起来。 而那个黑衣的男子,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泣。 他是那么地清瘦,眼见去就是大病初愈一般;黑色的长发,柔柔地散落在石榻上,一缕额发挡住一点他的脸,映衬得那清瘦的脸愈发苍白;那两道目光,如水般澄澈,竟无半点杀意。 他是如此的一块白玉!一块似被无情磨砺了的白玉! 那么的柔和!那么的清澈!那么的安静!那么的寂寞!那么的……清秀!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是黑君主?这样的人如何会是黑君主! 莱琪儿努力地捂住嘴,眉头紧蹙,一双泪眼望着榻上之人,朦胧了他的面容。 “别哭。”他终于开了口,左手缓缓抬起,隔空轻动,“为什么哭呢?” 他的手没有碰到,但莱琪儿却感觉,脸颊上的泪水,正在被轻柔地拭去。 “为什么哭呢?”他眨了眨眼,“难过吗?静下来……请安静……告诉我……” 这轻柔的一句似带了魔法一般,莱琪儿竟真的渐渐平静下来,然而她的回答很令人失望。 第27章 她说:“我不知道。” 榻上的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叹,竟有千百年沧桑之感,与他二十几岁的容颜毫不合宜。 他忽然转变了话题:“你知道吗?凡是见到我清晰面目的人,都死了。”他眯了眯眼睛,看着莱琪儿略显惊诧的表情,忽地笑道,“你还是不害怕。好奇怪,你竟仅是疑惑我为何杀他们,而不是——你为何没有死。” 莱琪儿不可抑止地张了张嘴。这是——读心术!他竟可以读人心!怪不得!怪不得没有一个臣子能骗过他的法眼!怪不得讨伐军首领会被赐死! “黑……主王……殿下……臣不怕,是因为臣觉得殿下不会无端杀人。臣……臣没有做对不起殿下的事。” “哦?”男子颇有兴趣地侧了侧头,“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无端杀人?那么,那些人怎么死的?你不听听整个帝国上下是如何评论的么?” 莱琪儿正色道:“殿下杀的人,必有他们死的理由。见了殿下面目的,想必是刺客或不善之人,杀,是正确的。如果殿下真的残暴无情,肆意夺人性命,帝国早就荒败腐朽,臣子早就群起攻之。而如今黑帝国气势如虹,殿下|qi|shu|wang|,必然不会昏庸。臣不悔跟随殿下。” 黑君主静静地听着,甚是认真,目光复杂多变。 然而听罢,他却似没有反应一般,悠然道:“什么臣、殿下的,叫我名字,莱琪儿。”他的面容,他的声音,那样清澈柔和,全然不是人们想象中,或听说过的邪魔君主。 莱琪儿怔了一怔:“名……名字?”她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喃喃,“古……古拉尔吗?” 眼前男子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她茫然的眼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然后,他自言自语似地淡淡道:“古拉尔吗……” “难道……不是?” 他微微摇了摇头:“不是……莱琪儿,叫我涉吧,凌涉。” “涉……”好奇怪,好奇怪的名字!她在脑海中搜索记忆里出现过的各种起名习俗,却想不起有如此奇怪的发音。她追问道:“凌涉……如何写?”黑君主艰难地抬起右臂,食指尖隔空点住她的眉心,停了一会儿。她忽然感觉,脑海中出现了两个奇怪的“符号”,方方正正的,是自己没见过的语言。 凌涉赞许般地颔首,轻声道:“记着,莱琪儿,凌涉这名字,别告诉别人。他们,还是当我是古拉尔好了。涉这个字,只有你一人能叫。明白了?” 莱琪儿不说话,默默地轻点了头。 他忽地绽开一个笑容:“告诉别人的话,我会杀了你。” 走出了黑室,并不强烈的天光却刺得莱琪儿眼痛。在黑暗中呆了太久,一点点光都让她难以忍受。努力地适应了一会儿,她缓缓张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远远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缓步走下一级级台阶,目光游离。 “柯尔殿下……” 柯尔迅速走过来,抓住她的双肩。 “你终于出来了!到底怎么了?他把你怎么了?”他皱眉,仔细地看了看她,“你有没有受伤?你身体好冷!” 莱琪儿疲惫地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淡淡道:“没什么事,我累了,想睡。”说着,她走过他身侧,步伐缓重。 “莱琪儿!到底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以为他会杀了你!”他目光如炬,盯着她的背影,气息急促。 然而那背影只是默默停了一会儿,就又远去了。 黑暗的大殿内,石榻上的黑衣男子,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空旷的殿内,一句喃喃微微地回响:“柯尔啊……这样很危险呢……” -- 第一星部,洛克主星,待客行宫——华莲宫。 一群侍从侍女簇拥下,第三星部主布华琳行走如风,入了主厅。 “都退下吧。叫第一参议来。”布华琳语气中有点烦躁。她自行褪去星部主的华冠,坐在主厅主座上,支颐,闭目休息。 主厅门外,一个长裙女子,轻移莲步,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优雅、淡然、从容,她带着温婉的神情,行至布华琳七步处,静静地叠手行礼。 布华琳并不睁开眼睛,随口道:“你来了。” “是。”女子微笑,轻声道:“殿下唤我,是否为了那会议?可有什么决议?” “嗯。”布华琳闭目养神,眉头微蹙,显是疲惫,“真是个胡闹的会议。你准备准备,可能要作为精英参议参与高层决议。八星部正式组阁了。后来居然来了黑帝国的使者!真是胡闹。竟来动摇我们和他们结盟!” 那女子仍然微笑:“想必是在各位殿下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吧?” “情况可不乐观。”布华琳按着太阳穴,“恐怕要有几个人被震慑住了。之前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可那女使者一说出来,还真有点希望渺茫之感。” “哦?那可是厉害。”女子面色并无变化,“我大约能猜出她会说什么,不过,黑帝国损失也少不了。他们同我们处境一样罢了,短时期不会轻举妄动。” “嗯,情况是这样没错,确实还不坏。但是某些人的心怕是要动摇了。” “不过……”布华琳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意,“说个会议之外的事吧。那出言不逊的女子,像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如何?” “你有没有忘记……莱琪儿呢?”布华琳缓缓睁开眼睛,颇有深意地笑了。 女子脸上敛了笑容,却是煞白。 第十八章故人 如往常一样,她踩着轻轻的脚步,无声地退出门去。一步一步地,走在悠长的回廊里,脚步却慢得似是永不会走到尽头。忽然她停下,一步踉跄。萧索的凉风中,她瑟瑟发抖——不知是因这风太冷,还是因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凝聚,再断线一般落下。她勉强扶着华莲宫回廊的石柱,双肩因抽泣而耸动着。 “莱琪儿……莱琪儿……” 一遍一遍,她唤着那个思念了十三年的名字,就如十三年前那样唤着。眼前,似乎真的有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带着笑意,望着她。 “姐姐!我们去墓园里探险!你敢不敢!” 回忆翻箱倒柜,她更加泣不成声。 可是莱琪儿!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你应该深深地隐居起来,到那个没有魔法污染的星球……有慈祥的外婆照顾……有快乐的游戏……有一个爱你的人与你相伴终生……可为什么!为什么你成为了黑帝国的使者!你是那么单纯……那么善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走进无止境的黑暗里! 许久,她慢慢停止了哭泣,缓缓坐到回廊的侧椅上,红红的眼睛望着地板发呆。 “不,我要知道。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揉揉有点红肿的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宫外走去。 “桑琪儿参议!”交通部的驾驶员分队向她致礼。 作为星部主布华琳手下最得力的参议,所有非参政人员对她都是毕恭毕敬,不敢怠慢。然而,虽然礼节需要尽到,但所有人都认为,桑琪儿参议是个温柔的人,总是对人微笑,无论是上层官员的还是下层士兵。她彬彬有礼,温暖如春风,总是给人心里带来安宁。 “各位大哥辛苦了。”桑琪儿淡淡笑着,却不能掩饰掉眼睛的红肿。 “桑琪儿参议……”领头的驾驶员担忧地望着她,“您的眼睛……是不是染了眼疾了?” “啊……是……”桑琪儿勉强笑了一下,“今天早上就这样了,小病,不必担心。” “哎呀,这可不行!”驾驶员忽地严肃起来,“最近确实有点流行眼疾了,别以为是小病!小病若是不及时治疗会变大病!您可得好好注意眼睛,一会儿去找个医官看看吧?” 桑琪儿摇了摇头:“不了……我有点急事去第十星区的休沁星,需要大哥帮忙。医官嘛,什么时候找都可以的。” “唉,知道也劝您不住,您一向公事第一,也不注意身体……那您可一定小心啊。您要去休沁啊……真是有点远,不过现在出发应该能在5天之内赶回来吧?” 桑琪儿礼貌地一笑:“嗯,5天之内我就赶回来,星部联盟的会议还要赶着参加呢。劳烦大哥了。” 领头驾驶员“嘿嘿”一乐,一边说着稍等,一边就去驾云车了。 不一会儿,云车驶来。桑琪儿轻盈地掠上云车,闭了门。云车便加速,腾空,飞向第十星区。 -- 黑帝国主城,使节阁。 一个士兵正快步走来。他身着沉重的盔甲,闪动着冷冷的寒光;腰间别了一柄无鞘的重剑,裸露的剑锋锋利发亮。 黑室亲卫,随时随地都可抽剑,无需命令,只要是为了保护黑室的安全。 他步伐稳健,风一般走入使节阁中心。 “主王有令!” 阁中心的使节们,连同部主和两个副部主,统统转过头来,行礼。 “召,使节部,副部主莱琪儿!”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低头沉默的莱琪儿身上,有惊异、有恐惧、有担忧。 莱琪儿只是静静地直起身,淡淡道:“臣接令。”停了一会儿,她迈步欲随亲卫而去。 悄然间,一只手重重地握住她的手腕,扯住了她前进的脚步。 莱琪儿静静向身后掠了一眼。柯尔皱着眉,目光炯然,唇紧紧抿着。 她摇了摇头,用另一只手稳稳地拨开他的手,头也未回地随着亲卫走出了门去。 第28章 阁内的使节们都重重松了一口气,开始了日常工作,紧张的气氛倏然散开。而柯尔,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握紧了双拳。 “莱琪儿殿下,请吧。”黑室亲卫没有语气地说了一句,便打开了黑室的门。 望着那看不到头的黑暗,莱琪儿却忽地觉得一点亲切。她轻轻地走了进去,黑室的黑曜石大门在她身后静静地合上。她适应了一会儿,便平静地向前迈步,在殿中心停住了。 她能听到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榻上的君主似乎总是需要休息,在每个人觐见的时候,他都是一句话不说,先安静上好一阵。 或许……每次他都要先试探,读透了别人的心,再做出决断吧? “聪明。”凌涉轻轻地吐出一句。这轻轻的一句,却吓了她一跳。 “主王殿下……我猜对了是吗。” “主王殿下?”凌涉的语气挑衅一般。 “啊……”莱琪儿恍然想起上次的话,“是……涉……” “再叫一遍。” “涉。” 那张苍白俊秀的脸,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进来。” 莱琪儿犹豫了一下。 “难道一定要像上次那样才行?我不信你不冷。” “马上……”莱琪儿定了定神,向那朦胧的黑纱帐走去。帐幕听话地在她面前掀起来,随着她的进入,轻轻落在她身后。 那人的眼神依旧未变,依旧静静的,淡淡的,如水般清澈。 “坐下来。” “嗯?”莱琪儿怀疑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犹豫地望着他,“您说什么?” “坐下来。在我身边,坐下来。”凌涉又重复了一遍,带着淡淡的笑。 莱琪儿敛了慌张,依然有点犹豫地,慢慢地坐在石榻沿上。“这样我们就看得更清了。”他幽幽地说着,令莱琪儿不经意地恍惚了一下。 他说……“我们”? “你其实还没有把我当作凌涉。”他淡淡地说着,“我在你眼中还是黑君主,对不对?所以你犹豫,你保持距离,你……”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叹一下。 又是那种千百年沧桑的感觉。 莱琪儿忽然觉得,心中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是寂寞的,忧伤的……他希望,有人在他身边,有人叫他涉,有人当他是凌涉。 “涉……我有问题……” 他抬起目光,正视着她,淡淡道:“说。” “为什么……你要整日躺在这里?为什么你那么清瘦?不能站起来吗?不能出门?外面的天空很美啊。” 他轻轻笑了,望着她疑惑的神情,不带丝毫痛苦与难过地说:“外面的天空……真怀念呢。我病了,所以还没有力气起来,还不能出门。” “可是你魔法那么强……” “魔法强有什么用?我还是要躺着休息啊。” “你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看医官?”莱琪儿疑惑更深了。 “这病他们看不了……”他的语气那么轻松,“是失血,只能休养。不过……半年以后也许可以站起来了吧?” “失血……你受伤了?有谁能伤到你呢?” “哈哈,我自己啊。”凌涉毫不在乎地笑着,笑得那么自在,“我的血送出去了,有用的,不过这用途是秘密。” “用途我不管……不过……只要能好起来就行了。”莱琪儿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竟微笑起来。 “真好……”榻上的病人眼中露出温暖,“好久没看到人笑了……发自内心的……” 竟是为了我笑…… 莱琪儿不回应,只是微笑着望着他。他看着她的眼睛,忽地淡淡道: “你心中有一个牵挂——是一个女子。你还念着一个地方,那里留着你的感情。”他一句一句念着她的心,竟是把她心底埋藏很久的念想挖了出来。 莱琪儿惊异地望着他,随即平静下来,脸上浮现出温暖而幸福的笑容。 那一年她九岁。 -- “姐姐!姐姐!我们去墓园里探险!你敢不敢!” 平日总是灿烂地微笑的姐姐,此时却皱了眉头,脸上是淡淡的苦笑。 “姐姐?” “莱琪儿……姐姐不能陪你了。” “哦……”年幼的脸上有了一点不满,“那……那我们明天再去吧!” “明天也去不了了……”姐姐眼中,竟隐隐有了泪光。她忽地附身抱住了莱琪儿,脸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姐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莱琪儿,姐姐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坐云车要两天两夜……” “哦……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呢?” “姐姐……姐姐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很久是多久?嗯?”莱琪儿轻轻推开姐姐的手臂,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是的,在她眼里,姐姐只是出了远门,过几天,就又回来了,到时候,还会陪她玩探险游戏。 泪眼的姐姐望着她,忍住了抽噎,努力让声音平静:“很久……是几年……也可能十几年……二十年……也可能……” 一辈子…… “哦……真是太久了!”莱琪儿歪着头,一脸不满。 “听话,姐姐走了以后,过些年,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疼你爱你的男人,照顾你一辈子。” “我才不要男人!我要姐姐照顾我!” 姐姐凄凉地笑了:“莱琪儿真傻,你怎么能跟姐姐过一辈子呢,你要嫁人的,将来姐姐也会嫁人,到时候,大家就都幸福了,到时候,我就回来了。” “什么是嫁人?” “嫁人啊,就是找到爱你的男人,过一辈子。” “哦……”莱琪儿似乎接受了这个提议,“那,等过几年,我找到那个什么男人了,你就回来了吗?” 姐姐笑了:“嗯,就回来了。” “那好!我等着!不行!几年太久了!我过几天就去找姐姐!不就是坐两天云车吗?” “不行的……那里……” “不嘛不嘛!我就要去!” “听话……”姐姐面露悲伤,却强忍住,“你不能那么快去的,得等上些日子,不然,姐姐不知道自己会在哪条街,哪个门。” “哦……那好!我等着,等……一个月!够久啦!然后我就去看姐姐!”莱琪儿笑着,笑得那么灿烂。姐姐却望着她,差点又流下泪来。 接应的队伍来了。然后和好多不认识的哥哥姐姐一起,姐姐走了,临走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不停地挥手、挥手、挥手……然后外婆哭了。莱琪儿却笑得那么灿烂。 过一个月!我就去看姐姐! 莱琪儿从来没觉得,一个月有那么久。她每天都在墙上划一道,每天细细地数着,似乎再数一遍,就能多出一道两道了。终于有一天,她数着,够了! “够了!够了!外婆!我们去找姐姐!”她拉扯着老人,满脸的兴奋。然而,外婆却流出了泪水。 “外婆?我们走吧?现在就走。” “孩子……姐姐那里,我们去不了……” “没问题!姐姐说了!坐云车,两天两夜就到了!” 老人哄着她:“莱琪儿……我们普通老百姓,怎么坐得起云车呢……普通的飞行器,要飞半个月呢。” “不能坐啊……那我们就坐飞行器!飞半个月!去找姐姐!” “不行……就算去了……姐姐那里我们也进不去……那是主星的一个宫,普通老百姓,进不去的。” “不行不行!我说要找姐姐!就能进去啦!我要去!要去!” 在莱琪儿没完没了的折腾下,老人哄不住她,只得叹了口气,应了。 细细地收拾了行装,老人领着九岁的孩子,去飞行广场了。长途跋涉,一路吃得不顺心,睡得也不顺心。老人本以为孩子觉得累了,就要回家了,可是,莱琪儿竟一直忍着,不叫苦不叫累。 她是真的爱极了姐姐啊! 挨过了半个月,终于,疲惫的老人带着莱琪儿来到了主星。繁华的主星,和偏远的家乡就是不一样!这里店铺林立,装饰都那么精致,卖的东西那么漂亮,但也贵的离谱。路过的宫殿都有很威武的士兵在把守,那些宫殿那么高,那么大,用的石头都闪闪发光的! 莱琪儿一路看着,旅途的劳累都被兴奋掩盖了。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拉着外婆要这要那。而外婆总是无奈地笑着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买不起,回去还要路费的。 一路上问着路,终于,她们找到了参议宫。宫门外,四个重装的守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莱琪儿正要往里闯,却被外婆一把拉了回来。 “我要找姐姐!”莱琪儿贸然地喊了起来。 一个侍卫看了她们一眼,冷冷道:“走开!离这里远点!” “我要找姐姐!”莱琪儿努力挣脱着,外婆却死死地拉住了她。 “走开!” 莱琪儿正要挣扎开,侍卫忽然像接到什么命令一样,面对主道分列两侧。其中一人怒道:“快走开!参议队要出来了!” 老人一把扯过莱琪儿拉到旁边。 门里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队着象牙色长衫长裙的男女,分两列,整齐地从宫门走了出来。 直觉告诉她,姐姐一定在里面! 她突然使力,挣脱开了外婆的手,向队伍冲过去。 “姐姐!” “咚”。 闷闷一声,士兵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她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停住。 “滚开!” 疼啊!好疼啊! 第29章 姐姐!快来救我! 然而,来抱住她的,却只是外婆。老人抱着她,无声地流着泪,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疼痛缓了缓,莱琪儿望向队伍,不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忽然,队伍中,一个长长头发,面容温和的女子,踏着盈盈的步子,走了出来。 这个人……是姐姐!是!一定是!我不会认错! 莱琪儿突然跳起来,大声地喊:“姐姐!姐姐!我在这里!莱琪儿来找你了!姐姐!” 又是闷闷一声,她再次倒在地上,这次,士兵用的是脚。 “滚!听到没有!” 她强忍着痛,努力抬头。刚才这么大声,姐姐她一定听到了!一定!姐姐!看这里啊!莱琪儿在这儿! 那张熟悉的面孔,一点都没有转动,轻轻地,直直地走了过去,头也不回。 姐姐? 莱琪儿停止了挣扎。她坐在地上,呆呆地,茫然地望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怎么会呢?姐姐明明听到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看我!哪怕回过头!就看我一下啊! 她看不到,那个背影的另一面,胸前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队伍都过去了。宫门口又恢复了寂静。老人缓缓拉起坐在地上的女孩,扶着她的小肩膀,一步步走开。女孩是那么的安静,不哭也不闹,也不再看两边花花绿绿的玩具、零食。她眼中空得望不到边。 后来她们搬到了休沁星,后来她知道了姐姐被参议宫选中,做了中央参议,后来她知道了普通参议除非被解聘,否则不得见政外之人,因为他们参与许多机密政事。 后来她知道了,姐姐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她从此变得极其安静,再也不玩耍,每日都望着天空发呆。 十岁那年,外婆生了病,她忙里忙外,照顾得细致周全。外婆说,莱琪儿长大了。 长大了是么?这就是长大了?就算我找了男人,姐姐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她突然带起了姐姐的温婉闲定、波澜不惊的笑容,有了同龄孩子眼里没有的镇定。外婆的病很重,又没有足够的钱医治,不到一年,外婆就去世了。那天,她守着外婆的灵,不掉一滴眼泪。之后,她送外婆下葬,下葬的钱,还是邻居大娘接济的。她从此孤身一人,因为身体瘦弱,年龄又小,没有哪个地方愿意用她做工。家里的积蓄早被外婆的病耗光了,邻居大娘也有一对子女,没钱再接济她。家里粮食吃完后,她饿了三日,终于有一天,饿昏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清晨,她被冻醒,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盖了一床棉被,熟悉的花纹,是邻居大娘的。然而眼前,仿佛有人站着。 她抬起头,看到一张蒙着黑纱的温婉的面容。刹那间,她差点就以为那是姐姐了!可细看去,却全然不是。那女子静静地站着,穿着一身黑袍,带着一顶笠帽,脸上蒙了淡淡的黑纱,面孔却还能依稀可见的。她缓缓蹲下来,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 她却连问一句“你是谁”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贩子吗?要把我卖到哪里去?算了,卖了就卖了吧,卖到更远的地方为奴,也还可以填饱肚子吧?想着这些,她又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明媚的天光淡淡地照进来,她感到身上很暖。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在一个装饰精致的屋子里,身上盖着锦被。那抱她的女子,正摘了黑纱,褪了黑袍,露出一身精致的,深蓝色花纹的紧身长裙。长裙的衣袖却是宽宽,被早晨的微风温柔地拂动着。她忽然转过头,笑着说:“你醒了?饿了吧?” 莱琪儿说不出话来,只是努力地点了点头。 那女子出去了一会儿,便端了一碗粥,一碗面来。“先喝粥,要不然消化不好。”莱琪儿端起碗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那女子笑着,连忙说:“慢一点慢一点。”接着,她又狼吞虎咽地吃了那碗面下去。身上终于有了力气,她定定地看着那女子。 “饿。” 那女子“扑哧”一声笑了,连忙道:“哪能一下吃那么多!你饿了三天,更不能一下子猛吃。现在先歇着,中午再吃得饱饱的。” 莱琪儿看着她:“你不是人贩子?” 那女子一愣,又“咯咯”笑了起来:“哈哈,我不是我不是,我叫留兰。” 莱琪儿一下子放心了,应道:“留兰姐姐?” “哎!”留兰笑着扶她躺下,“你还需要休息。再歇半天吧,明天你就能出去走动了。” 这一日精心的照料,莱琪儿渐渐恢复了体力。她忽然发现,留兰和桑琪儿姐姐的笑,好像好像。 第二天,和留兰一起出了门,又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照到了天光,摸到了花花草草。她隐隐觉得,新的人生开始了。路过的人,都带着温暖的笑容,他们对自己微笑,对留兰略略施礼,称其“留兰部主”。莱琪儿隐隐知道留兰好像是一个地方部门的长官。 从此,莱琪儿再不愁衣食,留兰教给她魔法,教给她礼仪,甚至教给她打扮。她教导她遇到有困难的人要适当地接济,教导她做一个使节的各种知识。周围的人都对她很好,即使她什么官职都没有。 她以前曾经问过留兰,这里是什么星,什么部门,属于哪个星部,可留兰只是微笑,说等她学好了再告诉她。几年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又问起了这个问题。如今的莱琪儿,已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留兰犹豫了很久,但是,还是开口告诉了她。 她说,这里是使节部。 使节部?哪个星部?哪个星球的使节部? 她停了停,说,这里是黑帝国。 莱琪儿愣住了。 黑帝国?这里是黑帝国?怎么可能!从前的所有人都告诉她,黑帝国是个黑暗的国度,那里都是魔,残暴无情,杀人无数!如果碰到黑帝国的人,必定惨死! 可是……我居然被黑帝国给救了?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在以前的地方,那些人路过,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那些富人、权贵,从来不管穷人死活!可是这里……这黑帝国居然是我所见到最温暖的地方!在这样的国度里没有饿死的人,只要好好做自己的事,永远不会有痛苦。 为这样的国度效力,竟是我的荣誉吧? 什么正义之邦!统统去见鬼! 第十九章姐·妹 记忆曾经被深埋,再深埋。为了新的生活,她一度想抹杀一切过去。曾经以为,忘了就好了,忘了,就可以做另一个自己。可是有些事情,不仅忘不掉,连努力去忘都是一种痛苦。现在,一切回忆都冲破了压制,从她口中,洋洋洒洒而出。每出口一句,都解除一点胸口的压抑,让她几乎开始僵硬的心绪变得柔软,舒缓。 莱琪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久。她抱歉地看看榻上的凌涉。 “对不起……说了这么多,一定烦了吧?” 凌涉却颇有兴味,微笑着,带着狡黠的眼光:“继续,继续,我很喜欢听,听多少都不会烦。后来……”他似是很努力地想了想,“那个……留兰吧,好像死了。” 淡淡一句话,却如利刃一般刺入她的心。 留兰姐姐……因为你……我才发誓要杀尽天下正道! 一个平常的日子,在莱琪儿看来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然而心静如水的生活却从这一天戛然而止。她不敢相信士兵传来的消息,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玩笑。可是当她奔出使节阁,奔出回廊,奔出大门,泪水洒了一路,终于亲眼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漫天的银粉飘飘洒洒,人群低首默哀,有人在默默流泪。银粉飘扬之中,四名侍卫抬着一方浅木池,铺满鲜花。当中,淡淡的天光照下来,轻抚着那个熟悉的身形。深蓝底白纹的使节正装,平日干净的衣襟染了蓝色鲜血,却仿佛自然地为衣装染色一般,不显一点污秽。 那一定不是留兰姐姐!一定不是! 浅木池抬入了使节阁外的小园,缓缓地放下。莱琪儿慢慢走过来,探下身。泪水一滴一滴,落到那熟悉的面庞上。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那张脸是平静的,甚至带了淡淡的笑。一如往昔。莱琪儿忽然觉得,她好像只是睡着了,好像一会儿就可以起来,叫她的名字。 外婆去世的时候,她没有哭,姐姐离去的时候,她没有哭。然而,这一次,她嚎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那么温柔的留兰姐姐,那么善良的留兰姐姐,那么耐心,那么和气…… 凭什么杀了她! 在留兰的灵前坐守两天两夜,泪已经流干了,心里空落落的。对自己最亲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自己……从今以后,谁来疼我,谁来照顾我? “莱琪儿……吗……”一个陌生的男声回响在灵堂里。那声音沉稳、厚重、略带沙哑。他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着,全不似留兰轻若猫步的脚步。莱琪儿只是呆呆地看着地板,并不做声。 “那个……”男子语钝,仿佛不知如何开口,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继任的使节部主,我叫柯尔。” 莱琪儿慢慢抬头,面无表情地仰望着他。 柯尔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正色道:“留兰曾拜托我,如果哪天她出了事,让我一定要好好照看你。” “但是——” 莱琪儿目光中有了一点反应。 “但是……我觉得一个人,哪怕是女子,也应自力更生,自己来照顾自己!” 第30章 柯尔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莱琪儿,我希望今后你能学会独立地面对周围的一切,我会适时帮助你,但更多的,记得要靠自己。” 莱琪儿脸上的迷茫悄然褪去,泛出了神采。 没错……我不能总是靠别人照顾!我要照顾自己,也照顾别人!我要像留兰姐姐一样!坚强地面对一切!而且……我要……我要报仇!向那个政权,那个使得所有亲爱的人离开我的政权复仇! 她眼中一道厉芒一闪,让柯尔不由得皱了眉。 “告诉我,谁杀了留兰姐姐。”莱琪儿缓缓站起来,简单理了理衣衫,挺直了脊梁,黑色长发轻轻一抖,霍然变得英气逼人。 “日前留兰部主去了几个中立星,游说他们站到黑帝国一边。本来进展很顺利,可是……”他目光一黯,“行程不知为什么被水晶星政权知晓,派部队在必经路线上突袭,你也知道,相当一部分使节是不精修魔法的。留兰部主为了保住大多数骨干,耗尽灵气支撑结界,硬挡了敌方重炮,我们才得以脱身……可是留兰部主……我们只能带回她的尸首……” 他的口气忽地转为愤怒:“那些人!居然连毫不伤人的使节都杀!我不明白!明明只是使节,又不是军队!” 不理会他的愤怒,莱琪儿只是平静地说:“留兰姐姐不会白死。你有没有了解那支突袭队的情况?” 柯尔定了定自己的情绪,道:“这个不难,几日就可查清,现在还在调查中。不过我来这里,本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我来,是请你做我的副部主。” “哦?”莱琪儿扬了扬眉。 “你不愿?” 她沉稳地笑了一下,道:“怎么会?小女子敬谢,还请部主日后多多关照。” “你当了副部主之后,变了很多吧。”凌涉依旧是淡淡的,无所谓的语气。 莱琪儿却微低了头,沉声道:“是。” 没错,从那天开始,她变得沉静,严肃,虽对人仍然和气,却已是不苟言笑。使节从开始就被教导,要面带微笑,谦恭有礼,而又不失身份,但她却冷若冰霜,严肃而充满威慑力。柯尔却不在意这一点,他总是说,使节就应该有这样的角色。 “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了?你之前住的地方?还有,你现在不想找到姐姐,当面说说话吗?”凌涉忽然开口,把她从思绪里拉回来。 莱琪儿没有注意到他意味深长的眼光,只是摇头:“回去又如何?谁都不在……” “那……也该去看看好心的邻居吧?还有,你不想找姐姐了吗?” “这……”莱琪儿明显犹豫了,“姐姐……会接受现在的我么……而且……她在的地方……我怎么可能……” 凌涉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更显得深邃而魅惑。他淡淡道:“试试,总不会后悔的。你即刻动身,先回家看看,姐姐的事,再说了。” 看着那诱惑的眼睛,莱琪儿竟有些无法抗拒的感觉,不由自主地答道:“也好,我就回去看看。” 慢慢地走出黑室,莱琪儿从刚才刹那的恍惚中清醒了过来,不禁又有些犹豫。此时,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这就当做命令,违抗的话可是要治罪的哦。”莱琪儿心中一惊,明白这是凌涉的心音。她没有怀疑黑君主的用意,定了定神,心想其实回去看看也好,于是联系了交通部,飞往休沁星。 黑室中,黑衣的君主喃喃道:“顺便看看姐姐吧。”说着,嘴边扬起淡淡笑意。 -- 坐在云车里,莱琪儿一路无语。驾驶员见她不说话,也没敢开口。他本来想问问莱琪儿殿下去休沁做什么,但见她沉默,心里也怕是什么机密任务。 “还有多久?”莱琪儿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驾驶员心里舒了口气——她终于说话了。 “啊,您别太急,这路途不算近,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呢。” “哦。”莱琪儿简单回了这个字,便又不说话了。 见她开了口,驾驶员便大着胆子,尽量让声音自然些,开口道:“莱琪儿殿下,您这是去做什么机密任务吗?” “不是。”简单的回答,绝不多一个字。 驾驶员心里一阵失望,又道:“那您这是去做啥啊?” “去……回家吧。” 哈,回家?那还算家吗?空无一人的……家?莱琪儿心中暗自苦笑。 “回家?”驾驶员兴奋了起来,“我还一直以为您是留兰前部主的亲妹子呢!原来您不是住在黑帝国境内啊?” 亲妹子?莱琪儿心中动容,忍住了流泪的欲望。 “不是亲妹子……”她努力平静地回答。 “哎呀,我们这些下层当兵的,都可喜欢留兰大姐啦!大家都以为您是她亲妹子呢!原来不是啊……呵呵,那是远房表妹吗?” 莱琪儿一时间语塞。远房表妹?捡来的远房表妹吗? “嗯,是的。”她出乎自己意料地顺口答道。原来……在自己心里,早就把她当做自己亲姐姐了。 “哈,我就说是嘛,看留兰大姐对您那么好,简直就像对亲妹子一样了!” “她对每个人都挺好的。”莱琪儿竟发觉有些脸红。 “这可不一样!”驾驶员越说越起劲,“她对您比对别人好!我们这些外人啊,谁都看得出来!唉,不过可惜啊……留兰大姐英年早逝……那帮军队……真是无德……” “别说了。”莱琪儿强忍住悲伤,低下头压住胸腔内翻涌的感情。 “啊……对不起!看我这臭嘴!不该提起这个的!你们感情那么好,您肯定伤心啊,唉,不说了不说了!” -- 一天一夜,终于来到了休沁星。莱琪儿却感觉,自己并不那么想回来了。她的心,早已留在了黑帝国,留在了使节部。在她心中,使节部就是她的家,留兰就是她的亲姐姐。 十几年了,原来的道路还没有什么变化。沿着原来的路找到了当年的居所,发现这里竟然一切如故!没有人搬到这里,房子也没有被拆掉。左边还是那个铺子,只不过当年卖的只是油酥烧饼,现在多加了一样雪丝甜糕。莱琪儿仔细望去,发现在那里熟练地揉着面团,笑容可掬的店主,赫然就是当年那个卖烧饼的小哥。他的身旁,多了一个淳朴的女子,挽着妇女的发髻,在当场上做着雪丝甜糕。她笑得很幸福,很朴实,一双手沾满了面粉,干活麻利得很。 莱琪儿不禁微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没有魔法的生活,每日照顾生病的外婆。 向右望去,那间房子没有大改动,只是重新粉刷过,不过这粉刷,也是几年前的痕迹了。当年邻居大娘,现在还在吗? 她没有去叩门,只是推开了“自家”房门。 “喂!你干什么啊!要看房子吗?” 莱琪儿转过头,看到卖烧饼的小哥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正喊着,往这边走来。 “这房子主人也不在了,你要非要我也没办法。不过原来住了一对祖孙,那老太已经病死了,那孩子失踪了,生死不明。所以这房子有邪!劝你别买!……”他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滔滔不绝起来,虽说“你要非要我也没办法”,可这分明是不让人买啊!莱琪儿心里苦笑,一下子不知说什么。 那小哥总算是正正地站到她面前了。他看到,眼前是一个穿着深蓝纹紧身宽袖长裙的女子,长发垂垂,安静、严肃而沉稳,面目清秀,透着一种官气,俨然不是一般的富家小姐。 “我说这房子……”他仔细了看了那面容一眼,忽地双目放光,难以抑制那种惊喜、兴奋和难以置信! “你……你!你是!莱琪儿吗!”他声音颤抖着,眼中竟闪动着泪光。 “是啊,烧饼哥哥。”如当年那样调皮地叫着卖烧饼的小哥,莱琪儿心中一热。记忆中那个见她刚搬来这里却闷闷不乐,于是逗她,哄她开心的那个小哥,俨然已是壮年,一看便是有了妻室的男人。 “是莱琪儿啊!是莱琪儿回来啦!”他憨憨地笑着,唤着忙在店铺里的妻子,“老婆!这就是莱琪儿!我跟你一直叨念的莱琪儿!她没死!她回来了!”憨憨的笑脸,却赫然有水光闪动。 “啊,等下,我正忙。”妻子笑了起来,招呼完了眼前的客人,快步走了过来。 “嘿嘿……莱琪儿小妹,看,这是我老婆!怎样,漂亮不!” 莱琪儿少有地,温暖地笑起来:“嗯,好看。而且真能干!烧饼哥哥,你找了个好妻子。” 店主傻傻地乐了,听了她用“妻子”这样文气的词,居然开始有点脸红。一旁的妇女拧了他一把:“瞧你那傻样!莱琪儿姑娘一定笑话死了!”她笑着对莱琪儿说:“我这男人经常跟我提起你,他那边的邻居一直担心你呢!看你这样好好的,我们也放心了!这房子,我们一直阻着人买,那边邻居也帮忙阻拦,就是怕有一天你回来了,回不了家。” 心中一股暖流,莱琪儿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哎呀!你别哭!”店主顿时手足无措。 “没事……没事……”莱琪儿擦着泪水,甜甜地笑起来。 “对了!还没跟那边的老太说呢!”店主妻子赶忙跑到右邻家门口,重重地敲着窗户:“大娘!大娘!快出来看看!看看谁来了!” 那扇紧掩的门,一下子开了,一个老太快步走了出来,说是老太,实际上也不过半百左右,精神矍铄,一看就知身体健朗得很。她走来,一刹那竟没有认出来。 第31章 她又犹豫着,细细地看着眼前这沉稳的姑娘,一下子老泪纵横…… “莱琪儿啊!你总算……总算回来了!”大娘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莱琪儿连忙上前扶住,轻轻道:“大娘,我回来了,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您别哭。” 大娘又抹了两把眼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莱琪儿,十几年了,你这回真是长大了,是大姑娘了……来!进屋!进屋!大娘给你做肉碎面!” “那我们就先忙活去了!还有客人等着呢!”烧饼店夫妻憨厚地一笑,回铺子去了。 莱琪儿任大娘拉着自己进了屋,听话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不一会儿,她就端了一碗香喷喷的面回来——还是当年的香气,当年的味道,当年的口感。莱琪儿心里暖暖的,仿佛回到了那个安静的年代。可是那时,大娘要养儿女,家里也没多少粮食了,只能流着泪,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门前,唯一能做的,只是给她裹床被子。 大娘看着她吃面,蓦然低了头,喃喃道:“莱琪儿啊……这些年,大娘一直心里难过,觉得对不起你。当年,第二天发现你不在了,大娘这心里头啊……跟冷水泼了似的……可是,那会儿真是没多余的粮食了……莱琪儿,原谅大娘……”她说着说着,又呜咽起来。 “没事,大娘,我知道。如果当时我还有力气说话,我一定会告诉您,我不希望您为了我饿死家里两个孩子。您做的没错,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您,我怎么能撑到碰见恩人呢!” 大娘擦干了眼泪,微笑道:“总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也盼着是个好心人救你走了,看来,一切都往好的那面走,那就好了。” “您的孩子们呢?他们怎样?” 说到自己的儿女,她便幸福地笑起来:“啊,他们啊,都长大了,已经开始做活了!现在他们都在外面,等傍晚收了工,就都回来了。” “大家都很好啊。”莱琪儿念着,却不由得想起姐姐——两个姐姐。 “莱琪儿,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后来你到哪儿去了?现在在哪儿安顿呢?” 莱琪儿一怔,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慌忙道:“我啊,都挺好的,我在……在……做地方官。” “果然比我那几个孩子有出息!”大娘喜笑颜开,“你是在哪个星做地方官啊?” “我……”莱琪儿后悔一开始说了相似的职业,只得撒谎道,“那个地方太远,是个不知名的小星,说了您也不认识啊。”说着,她连忙岔开话题:“大娘,我想在这住一天两天的再回去,我那小星,工作也不忙。” “啊,那就住我这吧!”大娘被她一搅和,也忘了问工作的事。 “不麻烦您了,我住原来的屋子比较习惯。”莱琪儿稳重地一笑。 “哎呀,那个屋子好多年没动过啦,清扫起来恐怕得麻烦死。”大娘说着就走出门去,推开了那间落了厚厚尘土的屋子,“来,大娘帮你,半日估计就好了。” “啊,不劳烦您。”莱琪儿进了屋,关上身后的房门,淡淡道:“我来就好。” 大娘刚要说什么,忽见她闭目,手捏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一刹那,屋内的尘土都凭空消失了,陈腐的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几扇明窗无风自开,投进一缕缕天光。大娘一辈子没见过魔法,顿时看得目瞪口呆,连声道:“哎呀,莱琪儿,你真是出息了!学了这么多戏法!” 莱琪儿只是微微一笑,道:“我现在得去买点被褥杯盘之类,您陪我去一趟吧。” 大娘乐呵着,连声称好,便拉了她去集市了。 一路风尘,三日三夜。一个身着象牙色长裙的女子,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星球。一路打听,线索甚微。毕竟,当年那个早早失踪了的小女孩,隔了十几年,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待她找到了这间旧屋,已是傍晚时分。 家家都燃起了炊烟,只有这间屋子冰冰冷冷。一旁的铺面,人群熙熙攘攘,正是忙时,一对夫妻忙着卖东西,无暇看向这边。她犹豫了一下,大声问向那对夫妻:“大哥大嫂,这边,是不是住过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那孩子叫莱琪儿!” 店主正忙着,也没法多顾忌,顺口道:“是啊!”再一回身,那女子已不见了。 颤抖着推开那扇门,她缓缓走进屋里。房间的陈设很简陋,她瞬间感到有点想哭。“也许……很多年没人住了……”她喃喃着,手指抹过桌面。 没有!没有灰尘! 她一惊,看向四周,见窗户明亮,大开着,清新的风吹了进来,俨然就是有人住!然而,床上却没有被褥,厨房也没有点过火的迹象。 难道……刚有外人搬进来吗?我真傻……莱琪儿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她苦笑了两声,甩了甩头,准备启程回去。 叹了口气,拉开了房门,她却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一刻,似是永恒! “啪啦”一声,眼前女子震惊地望着门前失去了十三年的熟悉脸孔,手中刚买的杯盘摔了一地。 一旁的中年妇女莫名地看了看门,又看了看身边。 这就是……我思念了……十三年的……这就是…… “莱琪儿……”那个熟悉的声音,经年未变。 门前的姐姐,颤抖着向自己伸出手来,脸上的泪水潸潸而下。 第二十章姐·妹(续) 破敝的旧屋内,姐妹二人对桌端坐。逐渐黯淡的天光从窗口流泻进来,无力地照着这已然亮不起来的屋子。邻居大娘知道她们姐妹十三年不见,借口给儿女开门,知趣地先回了家。二人互相望着,眼看着屋内越来越暗,却仍然沉默无语。相隔的时间太过漫长,积聚的回忆比海深千尺,却……反而无言。 许久许久,桑琪儿低了眼帘,轻声开了口。 “星部主果然没看错……你这身衣着……是黑帝国使节的便装吧……” 莱琪儿的心仿佛突然“咔嚓”一声裂成一块一块。 十三年不见……十三年不见!姐姐……你……你就问我这个吗? 十三年……看来不只是我变了…… 她的神色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双手颤抖着,却微微苦笑,完整地答道:“是啊,黑帝国,使节部副部主,前几日去洛克拜访的,就是我莱琪儿。” 桑琪儿暗暗地咬了一下嘴唇,不去看她的眼睛,努力平静下自己的声音:“其实……十三年前那一天……我听到你了。可是……我们有纪律……我不能看你,更不能到你身边去……”她停了停,似是内心挣扎着什么,“难道……就因为这个……你要报复我吗?所以……才到黑帝国做事吗?姐姐我,现在说抱歉还来得及吗?你还能走回正道吗……” 莱琪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几乎陌生的姐姐,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双眸子,可是……可是!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骗人的吧! 浑身都在在微微地抖动。她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思念了十三年的姐姐! 内心的失望和悲哀瞬间充斥了她的整个精神。 姐姐你不知道吗!十三年来我是多么想念你啊!我知道你迫不得已!我从来没怪过你!我一直相信有一天我们会再见,我天天祈祷,日日盼望,就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你!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姐姐了呢! 姐姐不是一直很疼莱琪儿的吗?无论莱琪儿做了什么,姐姐不是都会笑着唤我回家吃饭吗?可为什么现在都变了!难道,站在哪个政权立场,真就那么重要吗! 她莫名地很想哭,却掉不出一滴眼泪。所有感情翻涌、凝聚,却只化作她唇边一声冷笑。 “桑琪儿,如果莱琪儿就是黑帝国的莱琪儿,而不是第三星部的莱琪儿,那又如何呢?” 她……她竟没有像以前一样叫我“姐姐”…… 桑琪儿顿时觉得浑身都在发冷。难道莱琪儿真的恨我到那种地步吗?无可挽回吗?现在她身上,竟有了那么重的戾气……这不是当年的莱琪儿了吗? “不如何……姐姐还是希望……你能听话……能回来……” “桑琪儿,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我才不会因为那点小事就怨恨你,我恨的,是整个水晶星政权!所有疼我爱我的人,都被这冰冷的世道夺走了!这个,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 包括姐姐你……也被夺走了…… 莱琪儿笑着,语气极尽冷漠,而内心,早已哭泣了千遍万遍。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用这么尖酸刻薄的口气对亲姐姐说话,竟然能做到这么无情,这么冷酷! 我怎么会……我明明想念了那么久!等着盼着就为了今天啊!我怎么会这么说……姐姐,这不是我想说的,你听听莱琪儿的心!别管我的嘴好吗!你听听我的心啊!我真的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 桑琪儿感到,整个身体,整个精神,都垮掉了。 莱琪儿究竟碰到了什么事情?能让她变成这样! 思绪紊乱得让这第三星部的最高参议无法专心思考,只得凭潜意识说话。她目光黯然,看着桌脚,随意地轻轻地开口:“莱琪儿……外婆她……去世了吗?” 莱琪儿心中悲伤涌动,却相反地展开一个明媚的微笑:“是啊,你走后一年就病死了,最后什么药都买不起,哪个大夫都不给看,然后就病死了。” 她的语气掩饰成那么轻松,仿佛多年之前的惨剧,如今就只是一个玩笑。 第32章 可是桑琪儿分明看到,她眼中一点水光一闪而过。 “莱琪儿……你哭了?” “没有!”莱琪儿近乎咆哮地喊着,目光里盛满了愤恨。 桑琪儿没有再追究,继续问道:“那后来……你怎么过的?” “我怎么过的?哈哈!姐姐啊,你终于会问到我的生活了啊?”莱琪儿脸上显出一种邪异的光,仿佛在嘲弄全世界一般,“外婆死了,家里没剩下一分钱!邻居也没钱供我,我就在门口饿了三天!连个施舍都没有!” “可惜,真是可惜,老天有眼,让该死的我被人救了。”她耸耸肩,站起身,走到窗口,背过身偷偷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桑琪儿轻轻叹了口气道:“真是……辛苦你了。然后……是哪位恩人救了你呢?” 莱琪儿转过头,一字一字清晰地道:“黑帝国,前任使节部部主,留兰。” 桑琪儿心里一惊,但多年的参议生涯磨练出了她不露丝毫感情的本事。她只是抬起头望着妹妹的脸,轻轻道:“怪不得……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这淡淡一句话,已让莱琪儿怒不可遏。留兰的残像忽地在脑海中浮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耐心教导,还有她死后……最后的安静面容,全部在心中搅动,让她忍不住想杀人! “住……口……”极度的悲愤让莱琪儿连声音都在颤抖。 “我最亲爱的桑琪儿……你还真是被洗脑了啊!” 桑琪儿眉头一紧,不由得也站了起来,吃惊而谨慎地望着莱琪儿双手中凝聚的赤芒。 “哈哈哈!”莱琪儿忽然大笑起来,“外婆病重垂死的时候,第三星部来救她了吗?我饿昏在寒冷清晨的时候,第三星部来救我了吗!穷人冻死街头的时候,哪个富豪政客来救过他们!政权内部勾心斗角权力丑闻,暴得还不够多吗!” 桑琪儿一时无法答话,只是默默看着她大笑,一直到咳嗽不止。 然后她努力地平稳住喉咙,直起身子。 “可是!黑帝国里,是温暖的!”莱琪儿目光如火,死死盯着姐姐欲逃离的目光,“在我就要去见外婆的时候,黑帝国的人救了我!留兰姐姐待我如亲人,周围的人都对我微笑;留兰姐姐教导我要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黑帝国的大街上见不到乞丐!每个人……只要努力,都能幸福地活下去!这些,第三星部,怎么没给我!” 她话落许久,才把眼中的凌厉之气淡下去,仿佛这时才意识到刚才不由自主地摆出了攻势。她低了头,淡下手中的赤芒。 桑琪儿久久不语,旧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去。 “也许,你是对的。” 莱琪儿吃惊地抬起头,刚要说什么,又闭了口,咽了下去。 “这些年……我太累了。”桑琪儿用手抚了抚额头,将一缕头发挽在耳后,“不是所有参议的规矩都一样,一开始,我是最底层参议中的一员,不得私自见外人,但是,当我知道了最高中央参议可以自由行动不受管制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坐到头把交椅。因为那样——” 她淡淡地笑着,带着一抹忧伤:“就真的能,去见你了。” 莱琪儿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桑琪儿怜爱地看着她:“于是我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终于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星部主布华琳殿下非常看重我,把我从最底层一路提升到第一中央参议。”她忽然苦笑了笑,“可是没想到……第一参议的工作是那么繁重……根本没法脱开身去干别的事情,甚至头脑里都没地方去想私事……再加上处理参议之间微妙的人际关系……” 她低下头,闭目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慢慢走到莱琪儿身边,眼光如十三年前一样柔和:“其实,说句不合立场的话,就我而言,还有点感谢黑帝国呢。毕竟,水晶星一灭,各部都很紧张,部主们都忙着商议,我们这些参议做完临时决策建议后,也暂时得不到命令,喘了一口气。我因此才得空出来找你。” 她说着,轻轻拉住莱琪儿的手,拉到床边。莱琪儿听话地任她牵着,一起在床边坐下。 桑琪儿轻轻皱了眉,担忧道:“如果你执意在黑帝国供职,我也不会阻拦,但是……你没有见过黑帝国进攻的惨烈,那种惨无人道,你真的没有见过……他们用了魔族禽兽,将水晶星灭了个干净,百万百姓,全部惨死,连孩子都不放过……我是真的怕你也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可是姐姐,你知道留兰姐姐也死的很惨吗?”莱琪儿蹙眉看着她,眼中赫然有波光荡漾。 听到妹妹又像以前一样叫自己“姐姐”,桑琪儿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她不明白妹妹为何如此执着于那个“留兰姐姐”,难道她真是被黑帝国利用了而自己却不知道吗? 望着就在身边的温柔的亲姐姐,莱琪儿再也控制不住泪水,颤声道:“留兰姐姐从来不杀人,她总是对人笑,总是帮助别人,总是对大家很好……她该死吗?可是,就是水晶星政权的人,竟然在她出使中立星的时候,动兵杀她整队使节!他们不过是使节而已,不过是使节啊!大部分使节从来不精修魔法,留兰姐姐……她……她拼了性命,耗尽所有灵力……用结界硬挡下军队的重炮!只为了保护那些不会魔法的使者!对那么孱弱的使者用重炮,这是正义的行为吗!姐姐啊!你就看不到水晶星政权惨无人道的时候吗!” 桑琪儿一下子怔住,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她忽地苦笑道:“咱们两个……真倒霉呢。” 听了这,莱琪儿也不由的笑了:“是啊,其实我们谁也没真正看清……”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桑琪儿叹了口气:“没有一个政权是绝对不做错事的。我最怕的,其实不是你被黑帝国蒙蔽了还是怎样,而是——”她注视着妹妹的眼睛,“终有一天,我们会在战场上,以敌人的身份见面。” 莱琪儿赶忙说:“姐姐,你多虑了,一定不会的!我是使节,你是参议,都是不需上战场的职位……” 桑琪儿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莱琪儿,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总有一天,水晶星政权会和黑帝国兵戎相见,那是个你死我活的战争。届时,双方必定是用尽全力,将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统统用上。那个时候……恐怕你我都要参战了。” 莱琪儿低下头,沉默不语。 桑琪儿忽然拿出一个计时器,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时间了……莱琪儿,我要回去了。过两日还有会议。” 出乎她意料,妹妹只是淡淡地答道:“好吧,姐姐要注意身体。” 她淡淡地笑了,站起身:“莱琪儿真是长大了。” 莱琪儿把桑琪儿送到门外,静静道了别。就好像,这只是两个普通亲人的道别,过几日就能再见的道别。 象牙色长裙不停地挥手,一步三回头。深蓝纹长裙只是轻轻摆手,灿烂地笑着。 但是这一次,妹妹灿烂地笑,却再也不认为姐姐只是出远门。 她心里明白地知道,这一别,恐是一生都不能相见了。 姐姐走后,莱琪儿回身走进旧屋内,看着室内昏暗,空空如也,不禁心酸。但回家后过的平静的生活,却让她回忆起了许多美好的事情,回忆起了和外婆搬到这里之后的点点滴滴。邻家大娘仍像以前一样招呼她过去坐,喝茶聊天;烧饼店主和妻子偶尔会来串一串,送来些烧饼和甜糕;邻家几个已经长大的孩子做活回来,就会敲她的门,打声招呼。早上熟悉的天光如十三年前一样亮起来,将床上的莱琪儿唤醒。傍晚各个铺子的叫卖会一路伴随她买食物回家。 曾经想,这样的生活,如果能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在夜晚,莱琪儿用魔法点亮屋子,做着好久未动的女红。过了这么多年,手已经生疏了,指尖被刺破好几次,将白色的布染上几点蓝色。那件白底深蓝纹使节正装蓦然浮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莱琪儿发着呆,不由自主地落下两滴泪来,将自己的蓝血晕染开来,正如当年那件衣裳。 是啊,现在再也不愁吃穿,不愁医病,一切都不愁了,一切都好了。可是……留兰不在了……外婆不在了……姐姐也不在了……即使日后回到这样的生活,又能如何? 绣女红,烹玉食,然室内空空,所为何人? -- 暗无天日的黑室,高大的柯尔站在正中,却没有了使节职业的微笑。 榻上的病人微侧了身,带着戏谑的笑容,望着他。 “说吧,什么事啊?”那声音带足了笑意。 柯尔思考了一会儿,稽首行礼,沉声道:“使节部最近事务很忙,我需要莱琪儿的帮助。从您召见她开始,已经两日没有找到她了。如果主王殿下知道她的行踪,请务必告知臣下。” “哦?”黑君主目光一转,淡淡答道,“她啊,我让她去休沁星了,有点事情做,恐怕还要几日才能回来,你就先撑几天吧。” 柯尔皱了眉,沉默片刻,又一次行礼:“主王殿下,臣无论如何也要她即刻回来,使节部真的很需要……” “好了好了。”黑君主轻笑两声,“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公务,明明有别的事要问嘛。” “不,臣确实为了公务……” “你不过是想问问我到底对她做什么了,是吧?还有呢,那么频繁地召见,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啦,蹊跷啦……对吧?”说着,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第33章 柯尔浑身一震,惊在当场。 那个人……什么都知道了吗! “是啊,我都知道。”榻上之人又笑了笑。 柯尔彻底愣住,站在黑室中央,不知所措。 “哈哈,我知道你喜欢莱琪儿。可是很不幸呢,她不过把你当兄长看了。而且,我能给她现在正享受的平静的心和安稳的几日生活,你给得了吗?你的使节部束缚住她,让她无心回望拥有过的温暖,你觉得这样很不错吗?”黑君主透过幕帐望着他,目光中隐隐有寒气流动。 柯尔无话可说,只得默默站在当场,思考如何答话。 黑君主却丝毫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扬起嘴角,淡淡道:“如果我说,我要了莱琪儿,你要怎么办呢?” 柯尔心里莫名地收紧,压抑着愤怒。他本就语钝,而现在又是面对着至高无上的王者的挑衅,更是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压下语气道:“主王殿下要了莱琪儿,臣没有意见,只望殿下善待她。” 然而,低沉的语气,根本掩饰不住他内心的颤抖。 黑君主语气忽地冷下来:“我要了她,自会善待,不用你多嘴。现在,没别的事了吧。” 柯尔深行一礼,沉声道:“臣告退。” 看着黑色大门缓缓关闭,黑君主脸上忽地变得落寞,一双眼睛露出少见的冷峻。他对着幕帐上端消失的地方,喃喃自语:“真是,居然对那种角色动怒,真是失态……从来都是对着自己说话,可从不后悔。但现在……看到那女子,我居然……凌涉啊……明明你自己才是最危险的。” 第二十一章离人 永恒的落日,永恒的天空。在落陵的日子,永远是那么安静恬淡,暖意融融,在这冰冷的洪宇中宛如一个世外桃源。 身边的白衣男子,总会给她最安静的面容,让她整个身心也仿佛融进了落陵,融化进了这安静的风景。这里是那么美,那么舒服,让人一旦沉醉,就再也不愿醒来。 可是,她不会。 莫恩知道,她不会。 每当凝视着她沉入梦境,总会看到她的眉,微微蹙着。他知道,她的心里,装着整个世界,装着那些她爱的人们。 总有一天,会失去的吧……而且这一天,越来越近了。眼看着她学习得越来越快,眼看着她即将掌握几乎全部一阶巫术,眼看着她一刻不倦怠的努力,他心里不由得为她高兴。但同时,难以磨灭的悲伤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的心。 她……还是要走的。 就如从前一样。 “莫恩,今天需要学什么?”萨伊兰宁静的目光望着他的瞳仁,他却想避开。 是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所有的巫术……已经教授完毕了。他只是沉默,一直沉默。 见他不答话,萨伊兰探着他的眼光,静静道:“难道很难?没关系,我会努力,只要少休息些……” “不……”莫恩低垂着眼光,缓缓道:“没有什么巫术……能难倒你的……” “那为何不教与我?” “我……”他抬起头,皱着眉,如火的目光射向那双晶莹的黑色瞳仁。 不许!不许你再离开我! 头颅忽地一阵眩晕,一种熟悉的灼烧感充斥了额头,逐渐向身上蔓延。他努力着,但心中不断翻腾的感情竟难以压住! 禁念!禁念! 为什么……为什么会压制不住…… 他狠狠地转过身,跪在地上不去看她,双手紧紧箍住头颅,竟有数根淡金色的头发被生生扯了下来! 失去了主人灵力的支持,周围的明媚景色忽然黯淡,一层层灰色雾气不断泛起,遮天蔽日,将这一片春光吞噬殆尽。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会毁了这里!为什么压制不住!为什么! 体内的焚心之火越烧越旺,不断地冲击,整个身体都在燃烧着!灼烧的剧痛一刻不缓,头颅内的狂热让人几近发疯!五脏六腑都被心火撞击,身体……身体要炸裂了! “啊……啊!” 他终于难以抑制地嘶喊起来,如万箭穿心的野兽一般。 蓦然,一双冰冷精致的手臂,从背后,轻轻地,缓缓地拥住了他。一阵冷意,令他一个失神,手一松,便任由那柔软冰冷的手指,将他的手轻轻推下来,又紧紧握住。一阵寒气忽然覆上他颈间,那如玉般光润,也如玉般冰冷的脸颊,静静地移过来,靠在他的脸上。 寒气竟然瞬间压制住了身体里沸腾的焚心神罚! 一个平静的、柔柔的、带着抚慰的声音,梦呓一般响起来:“没关系的……一切都没关系的。我会回来,陪你一生一世,陪你千年万年,陪你到洪宇寂灭……你永远不会寂寞,相信我——”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偿还你一个永恒。” 身体逐渐恢复了平静,那种催心欲焚的灼烧被寒气压制,已经消失无迹。 刚才……是浥在说话,还是萨伊兰在说话…… “对不起……”他低下了头,“我心生禁念,本该受罚,你……你本来没必要……” “为何?你讨厌我?”那声音干净而温馨,如水般抚慰心灵。 他心中一惊,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话,却不由自主地反握了她的手放在胸前,喃喃道:“不……我只是……” 他忽然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动作,心里一紧,手不由得略略颤抖,想要放开。而那双寒玉一样的手,却丝毫不松。 “为何禁念?为何一直告诉自己会寂寞?为何不敢相信——”黑色长发落到他肩上,自然地倚靠着,“浥是爱你的?” 浥……是……是爱我的? 怎么会?浥是爱我的? “你所受罚的,不是普通的留人之念,而是一种对绝望的挣扎,一种强行抗争之念。那样的感情,有着颠覆思考,毁灭理智的力量。这才是身为现世神所禁的。” 那双手臂又微微紧了紧。 “浥……”莫恩睁开眼睛,蓦然发现,眼中流下了百年未落的泪水。 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自卑,只因为不是纯血现世神,就一直不敢去奢望她的爱。他千百年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永远也得不到,可原来……原来一切都早已属于自己…… “原来如此……”带着泪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他轻推开她的手,回过身,紧紧地拥住这个思念了二十年的女子,对着她的冰唇,深深地吻下去。 她没有躲避,一切都仿佛那么顺理成章,自然天成,就好像……已经相恋百年。 其实早该如此的……不是吗? 灰雾散去,晚霞流彩,柔和的橘色光芒照耀在广阔的草地上。辽阔大地的中心,那一点白色与黑色那么自然地依在一起,竟似融合。 那金色的一幕中,依偎在一起的一对,就像普通的恋人,就像天下千千万万的普通恋人一样。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凌浥,还是萨伊兰……】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灵树下,依旧飘着纷纷扬扬的花瓣。而花下的二人,却相对无言。许久,白衣男子才开了口:“我今日便许你出师,并不因为你的巫术已修炼成熟。以你现在的能力,尚还不能胜我,但落陵之外形式陡转,你有许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精修巫术需要在真正的战斗中不断实践。所以,今日,你可以去了。” 他言语分明,理重于情,却难掩一丝无奈之悲。 黑衣的女子只是淡淡道:“我已记下,不必送了,我已可以独自利用你的结界。” 白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要注意周身,小心行事,切莫冲动……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黑色的紧袖缓缓抬起,寒玉手握住男子的手:“定不会忘。一切结束,我偿还你一个永恒。”她又轻轻放了手道:“工作不要太辛苦……我走了。” “等等!” “何事?”女子抬头,面容平静。 莫恩招了招手,从远远的白室飞出一柄冰光涌动的剑来,静静浮在二人面前。这剑通体晶莹,剑身颀长灵秀,隐隐散着白色光芒,那光芒如水一般在剑身上流动,每一个波动,都带起周围寒气翻涌。 这剑,仿佛是洪宇极寒的缝隙中,生生凿出来的一样! “好剑。”萨伊兰喃喃,不禁流露出极度的欣赏。 “它叫‘寒’。”莫恩召唤出一柄黑色剑鞘,“嗤”一声将剑入了鞘,一把握住,递到萨伊兰面前,“你的默玄已经折断,这是一柄我珍藏很久的剑,希望你能带着它,危急时刻可将巫术注入剑身,即使不注入巫术,也可发挥出极大的力量保护自己。” “不过,此剑威力不同寻常,你一定要谨慎使用。”莫恩的眉紧蹙起来,“为了约束,我给你立一条规矩,你要记得,寒剑出鞘,必有命亡。” 剑递到黑衣女子面前,此情此景,忽地模糊,眼前,仿佛立着另一个相似的身影,淡淡笑着。 “浥,等等!带上这个。” 黑袍的女子微微笑了:“不用了,既是你的珍藏,还是让它留在你身边吧。别担心,以我的灵力,没人能伤我的。” 他举着剑,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女子散形而去。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要我的保护?为什么没有回来! 手里忽地一松,萨伊兰已将剑握入她的手。他一瞬间回过神,看着眼前女子小心地握好寒,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萨伊兰轻轻抚过剑鞘,抬起头,一字一字道:“视剑,如视君。” 第34章 莫恩淡淡笑起来,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记得你说过的话。” 眼前的黑衣女子没有浥的微笑,只是平静地凝视,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他。 “我一定记得……我一定回来,陪你永恒……”她眼中落下晶莹的水,浸湿了那白色的肩。 莫恩双手紧了紧,抚着她如水般的黑色长发,吻了吻,喃喃道:“我等着你。去吧,去做你该做的……” “我走了,记得……别挂念我。” 怀抱里慢慢变得空了,黑色的身影在他怀中渐渐散去,一点一点的,若即若离,带了无尽的无奈与不愿。湿冷的泪水尚还未干,他抚着肩上的泪痕,叹了口气。 从今天开始,又是我一个人了…… 不过,我不再寂寞。 由结界中穿出,萨伊兰无声地擦去眼角的泪水,脸上,留下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冷素。从今天开始,要切断一切私心,只为了那些人,为了那个承诺。 她张开自然结界,展开纯白的幻翼,向地球方向飞去。 飞行中,她尽量躲开飞行器和云车的感知范围,小心地绕着路。但是,洪宇的交通实在是发达,终于,一辆速度极好的云车猝不及防地窜出,萨伊兰一个惊诧,没躲过它的视线。 “那是什么?”驾驶员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点白色,拧起眉头。 “跟着。”云车内的女子凝眉张望了一眼,简单地下了一道命令,却不由得站起身来。 虽然幻翼的速度远胜于云车,但为了躲避其他视线,萨伊兰只得迂回飞行,速度一下子减慢了。眼见那云车紧紧跟随,萨伊兰皱起眉头。 甩不掉吗……不能这样下去…… 身后的云车忽然一个加速,眼看就要逼到身后。她始料未及,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刹的回首,对云车里的人来说,却仿佛一个漫长的世纪。 惊鸿一瞥,黑袍瞬地舒张,身形如神般优雅。那纯白的脸颊,如玉一般,似是散发着清冷的光辉。纯白的幻翼,发出柔和的光芒……从她身上,难以抑制地散发着神祗的气息。一回首的淡漠之情,竟让人心生跪拜之心! 神……在看我吗? “这是……” 驾驶员张大了嘴,难以掩饰他万分的惊异。 车上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快步走到云车的前水晶壁,呆呆地凝视着。 “好美……”她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是神的赐福么?怎可生得如此美丽……” 难道这就是神本身吗? 那双白色的翅膀……她……她一定就是神了吧! 根本无心理会云车上两人的注视,也无心去猜测他们的想法,萨伊兰一闪身,向一侧偏飞。 既然已被发现,不如只被这一个发现。 她心生一计,随即一个偏身,向线路稀少的区域飞行,不再朝向地球的方向。那云车仍然紧紧跟来,但这时,她已经不需顾及被别的云车发现的可能,放开了全速。 “天!怎么突然这么快!”驾驶员开了全速,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瞬消失在黑色的远方。 “别追了。”那女子回到座位上,淡淡道。 “可是……莱琪儿殿下……” “追不上的,她以自己的身体在洪宇中飞行,不需要飞行设备的保护,那定不是普通人。”身着深蓝纹长裙——黑帝国使节便装的女子淡淡地说,捋了捋额前的乱发。 -- 回到黑帝国领土,莱琪儿才切实感到了旅途的劳累。回到使节部,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尽快地回到自己房间,更衣准备休息。 忽然,有人敲门。 “谁?”莱琪儿声音疲惫,有一点不快。 “是我。”门外是柯尔的声音。 莱琪儿就如此地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开了门。 门外的高大男子却赫然一怔,看着她一身的寝衣,连忙跨进来,关上身后的门。 “你这是做什么?”莱琪儿捏了捏眼角,意外地很疑惑。 柯尔本就语钝,此时更是吞吐起来:“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竟然……就这样……” 莱琪儿却不以为然,慢慢走到床边坐下。“衣服……有什么问题么?反正是柯尔大哥,又不是别人。” 无心的一句,却让柯尔震在当场。 “他不过把你当哥哥看了。” 这淡淡的一句,不断地回响在他心里,毫无遮拦地嘲弄着他的尊严和真心。难道……难道真是这样吗?她这样无所谓,就因为把我当作哥哥看了! 不由自主地,他暗暗握紧双拳,静默着,皱眉看着莱琪儿,双唇紧抿。 莱琪儿见他不如平日,不禁皱了眉:“你怎么……” 一无所知的莱琪儿,怎么可能知道,柯尔的心中,此时已是骇浪滔天!他恨,却不知自己恨的是莱琪儿,还是在黑室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凭什么!凭什么我没资格爱她!她明明每日都在我身边!明明和我朝夕相处……可是…… 就因为朝夕相处……反而忽略了我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一转身向门外走去。 “柯尔!你到底何事找我!”莱琪儿惊异于他的无言而去,不禁叫了起来。 那高大的背影停了停,只沉声道:“没事。”之后,他便一言不发地出去,掩上门。 出使之时、呈报之时舌灿莲花,料谁也想不到,平日里的使节部部主柯尔,却是个语钝之人!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莱琪儿脑中一片迷茫。她想了想,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难道怪我回来晚,耽误了工作?还是,怪我穿衣太随便?她实在疲累,不由得打了一个呵欠,便不去再想,上床休息了。 快步逃离了莱琪儿的寝室,柯尔回到了使节部主厅,脸色难看得很。周围的共事都不敢与他说话,埋头做自己的公务。 我一个大男人,为何计较这些儿女情长!罢了,放了便是! 他一遍遍劝告自己,可是,莱琪儿的笑颜,却一次次出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忽地站起身,带着一股风,走向了主厅外的庭院。 身后的使节们,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淡淡天光下,愤怒的情绪被渐渐平息,召唤起过去发生的点点滴滴。 -- 那一日,留兰外出归来,意外地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孩子瘦弱无比,昏迷着,似是饿了很多天。那天,留兰对身为副部主的柯尔淡淡道:“今后大家要好好待她。” 留兰无心的一言,他也是无心的一听。 即使后来那孩子恢复了生气,整日跟着留兰,对所有人微笑,他也并不在意。甚至,他并不怎么看见那个叫莱琪儿的孩子。他有许多公务要做,对这些琐事,纵使有心,也是无力。 印象中,那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天天待在留兰身边,微笑的,快乐的小孩子而已。可是,那一天,一切都变了。他的所有印象,他的所有猜想,统统在灵前那个空心的躯体前破碎。 那一刹,他居然语无伦次。 那个孩子,那样空洞的双眼,目光紧紧抠着地面。她那样瘫坐着,倚在留兰的棺材上,衣服散散地摊了一地,一声不发。此时的她,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失了灵魂。他结巴着与她搭话,她抬起头,空洞的眼里毫无光彩。 那一刻,他心中蓦地一振。 从不动情,从无所求。平生第一次,竟第一次……想去怜惜,想去爱护。 失去了留兰,就失去了整个世界吗?他不愿一个如花般灿烂的女孩,方才含苞就已枯萎,他忽然决心,要让她永远地绽放下去。 对,我要让这个女子,永远地绽放下去! 耳畔仿佛响起了留兰无意的一句:“如果哪天我出了事,一定要好好照看她。” 我不仅要照看她,还要让她,绽放为最美的花朵! 他忽然不再语钝,接下来的话出口成章。之后,他欣喜地看到了那女孩的眼中,重新放出了光彩。他看着她站起来,简单整理,便焕然为英气勃勃! 就是这样!我的最美的花朵! 即使她眼中闪过复仇的厉芒,但是,我能理解,我会保护她,会制止她的冲动,会让她顺利,让她开心,让她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光彩! 也许……一切都没有那么糟。莱琪儿,即使我被黑君主杀死,也一定要得到你!哪怕只是短短一刻! 温暖的回忆,让他嘴角扬起一个微笑。但是一瞬间又冷了下去。 视野中,迅速走来的,是一个寒光闪闪的黑甲侍卫。 他皱了眉,手中握紧,骨节咯咯作响。 第二十二章黑暗之爱 柯尔现在最不愿看见的,就是黑室亲卫。偏偏在此时,就有那么一个走了过来。见到黑室亲卫,就意味着黑君主有圣谕亲传;有圣谕亲传,八成就是又要召回莱琪儿了。 手里双拳紧握,表面上,却是沉稳,没有任何可疑的表情。 那亲卫行步如风,面若钢铸,如无生命的机械一般。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柯尔立在园里,冷冷观望。 令柯尔惊讶的是,那亲卫并没有入主厅宣莱琪儿,而是在自己面前站定。 黑室亲卫看了他一眼,似是并不欲让外人听见,对他沉声轻语道:“使节部部主柯尔接令。” 迫于规矩,柯尔勉强躬身行礼。 “使节部副部主莱琪儿,出外归回,需休养一日,五个时辰内禁扰。今传一物予汝,汝必善保之,待副部主醒,即刻转交。” “臣领命。”柯尔直起腰身,凝眉注视着亲卫的动作。 第35章 只见那亲卫从怀中拣出一物,周边呈无规则波纹形,扁平光亮,分明是一面镜子。亲卫将镜背向上交给他。那镜背似是雕着两行奇怪的符号。 柯尔看不懂这些,也不打算看懂。他现在只想把这镜子摔个粉碎! 这阴沉君主!不知多理政事,反倒纠缠这儿女情长!嚣张到连定情信物都送来! 没有理会柯尔的变化,面前的黑室亲卫只是无表情地看着他,略略欠身,便快步出了使节部。 亲卫一去,柯尔怒目圆睁,随即高高扬起镜子,但几次欲摔,都犹豫了。 缓缓地,他将镜子收回胸前,双手握着,长叹一声。 即使方才想着就算死也要得到莱琪儿,可现在,他明白自己其实没有那个勇气,违抗那高高在上的王者。 自己……是个懦夫。 将镜子掖入怀中,他怔然站了许久。外人眼中,自己必是说一不二,行动果断,处事干净利落,可谁知现在,居然不知吃起哪门子醋来,甚至,连反对的权利都没有,更不要说抗争。 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人见过那黑君主的真面目,见了的,都已入土了。莱琪儿啊……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吗? 他缓步回到主厅,立在门前。所有工作的使节都不由自主停了手里的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柯尔咳了两声,冷冷道:“主王有令,五个时辰之内谁都不许打扰莱琪儿副部主的休息。好了,去忙吧。”他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就径自走向主厅后面自己的寝室。 众人寂静地看着他走出去,厅内即刻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五个时辰,一半的时间里,柯尔仅是在寝室内枯坐,盯着桌子上放的那面镜子。他此时才开始细细地察看这镜子。只见那镜边雕刻精细,是细密的缠水莲花形,边缘形如水波,并不规则。镜边略显陈旧,而镜面却是光亮无痕。他又将镜子翻转过来。镜背上没有太繁复的雕刻,只是有模仿水波的细小纹路,当间刻了两行一开始没细看的,那方方正正的奇怪符号: “万物水尊,涤荡潇湘掬以为祭;百善凌首,广宇浩瀚不枉为神。” 看不懂。还是看不懂。 柯尔一时间觉得没有见过这种符号,看起来可能是某种古老的文字。但他过后觉得,似乎还有个印象——在某本古书中,隐约是见过的。 是哪本书?什么文字来着…… 记不得了。 他摇摇头,按了按额角,抬眼发现,天光暗了下来。 好像是要入夜了。 等等,现在是……五个时辰了! 他立刻起身,握起镜子,走到门前,却低首犹豫了一刻。之后,他抬头,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踏出门去。 来到莱琪儿的寝室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叩门。忽听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乱响。 “等等!稍等一下!” 他疑惑地站在门前,听到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 面前的女子,整齐地穿着备换的使节便装,淡淡笑着闪开身,示意他进来。 柯尔踏进屋,坐在精致的木桌前,见室内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想起之前听到屋内的声音,便知了缘由。 女子轻笑道:“柯尔大哥,这下好了吧?不生气了?” “嗯?”柯尔皱了眉,心生疑惑。 莱琪儿却仿佛比他还疑惑:“柯尔,今日上午,你不是嫌我穿衣太随意吗?这次……我衣服也整好了,连屋子都收拾了下……” 柯尔终于明白了,却是心下一酸,苦笑道:“没事的,我也没生气,你自可以随意,我本不该过问。” 莱琪儿……你怎么会知道我到底气什么…… “那就好了!还以为得罪你了!”莱琪儿笑得灿烂,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可她越是笑得灿烂,柯尔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柯尔,你找我有什么事呢?”莱琪儿也在桌前坐下,平静地问。 柯尔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他忙探向怀中,取出那面镜子,沉声道:“这是主王托我,在你醒来之后转交予你的。” “镜子?……”莱琪儿面露惊异,但仍接过了镜子。 抚摸着雕刻精细的镜身,慢慢的,她脸上露出一种温暖的神色。 眼睁睁地看着,柯尔心中,却是越发寒冷。 这时她翻转了镜子,柯尔见她神情微微变了变。她低着头,目光迷蒙。 梦呓一般,他听到她嘴里淡淡地喃喃: “万物水尊,涤荡潇湘掬以为祭;百善凌首,广宇浩瀚不枉为神。” 柯尔赫然站起,惊愕地望着她,拧起眉头:“你认得这文字!”他没想到,莱琪儿的惊愕并不逊于他。她一脸茫然地望着柯尔的双眼。 “我……我居然认得了……” 原来……那天涉给我的,不仅是认得他名字的能力!我已经……认识了他那一族全部的文字!可是,虽认得形音和简单的意,但这文字艰涩难懂,不知在讲些什么。 “你如何认得这字的?”柯尔正了神色,盯着她欲逃的目光。 莱琪儿心下一惊,目光游离,慌忙道:“我……我也不知道……” 柯尔忽然加重了语力:“告诉我!那家伙对你做什么了!你次次进黑室,到底去做了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的女子,惶惶然站起了身,不由自主地后退。 柯尔目光如电,毫不退让,逼近了一步。 “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她说着话,但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柯尔一把抓住她的肩,厉声道:“不要怕他!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去那里到底做了什么!他是不是控制了你的心神!你……” 莱琪儿低着头颤抖着,本能地拼命后退,却未意识到后面是绣床,已无退路。被柯尔这样一抓,她一个惊吓,便向后倒去。 瞬间之后,便只见得柯尔将她按在床上。 室内顿时寂静无声。 惊愕地望着对方,两人一时脑中一片空白。 他们身后的桌子上,镜子蓦然无声地,微微发出妖异的红光,镜面上,凭空生出白色的液体,缓缓流动着,带出惨然杀气。 柯尔恍然间回过神,慌忙瞬地起身,退出几步开外,周身动作僵硬得很。 在他起身的瞬间,镜子恢复了原貌。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我……”柯尔语无伦次,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床上的莱琪儿,缓缓地,无声地坐起身,一直低首,又施施然立在床前,整了整衣服。 柯尔望着她,手足无措。 “我终于都明白了……”她口中喃喃,“包括上午……包括刚刚……我都明白了……” “不!不是这样!我……我不是……这是个误会!你明白的不应该是那样!那个……”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莱琪儿摇了摇头,缓缓抬起目光。 “你要真是我哥哥,该有多好。” 她秀丽的脸望着他,凄然一笑。 柯尔沉默了许久。 “继续当我是兄长吧。”他敛了神色,略低了头,“这样就好。” 他随即转身打开门,忽地停住,没有回头看她,只淡淡道:“那镜子,小心收着。” 门轻轻地掩上,莱琪儿慢慢坐到桌前,呆呆地望着门,凝视许久。转过头,她默默拿起镜子,抚摸着镜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忽然,镜中的影像倏倏流转,赫然变成另一张脸! 潭水一般的眼眸……清瘦秀气的面容! “涉!”她不由得惊诧地起身,轻声叫了起来,差点失手摔了镜子。 镜中的黑君主一如从前,只是面容冷冷。 “到我身边来。”那面容吐出这几个字,便消散无形。 莱琪儿怔怔地看着镜中的影像消散,心中涌起一阵复杂。她轻轻将镜子收入怀中,整了整仪容,便披着夜色出门了。 夜色下的黑室,更加阴沉而寒冷。暗暗的天幕之下,一个黑色的庞大建筑,如猛兽一般卧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而在莱琪儿眼中,却是一个让人心境平和的地方。 可是今日,还会平和吗? 她一步步拾级而上,停在黑色的大门前,转头望了望执勤的黑室亲卫。 黑室亲卫转过身,定声说:“主王有令,使节部副部主莱琪儿临此,不必通告,可随意进出。”语毕,便转回身,回复了目视前方的冷冷雕像模样。 莱琪儿定了定神,探出手,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黑曜石门。 石门内是一如既往熟悉的黑暗。 她侧身而入,用力掩上门,转过身,向黑暗尽头走去。 渐渐地,已离幕帐仅十几步,她却犹豫,不由得停了下来。 “到我身边来。”淡淡的声音响起,不容她半点考虑。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进了幕帐里,静静坐在黑曜石榻边缘。 许久,黑室里死一般寂静。 “我都看到了。”那声音带了从未有过的寒冷。 这是她已经料到的。 莱琪儿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这是个意外。” “我知道是个意外。”那声音仍然冰冷,“不过,我决不许再有这样的意外。” “你是我的,必须是。”黑君主从未明确地表示过,但现在,一切都被决定了。如此强硬的要求,令莱琪儿不禁心中一震。 “他不敢,我敢。” “涉……你……” 来不及说完,莱琪儿突然感到背后一股强大的寒气压了下来! 第36章 不容反抗地,将她压向那个黑衣的君王!根本来不及反应,她感到自己忽地倒下,瞬间被抱住,一个冰冷的唇,紧紧扣在自己的唇上。 她本是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却又不由自主,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怀中……居然这样冷……冷入骨髓…… 忽地,一丝冰凉的感觉渗入嘴里,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心里响起来: “莱琪儿,咽下去。” 她根本反应不到要挣开,居然乖乖地将那冰冷的液体咽了下去。 许久,榻上的男子才松开她,扶起了她的身子。而后,他居然缓缓地坐了起来! 莱琪儿有太多的惊诧和疑问,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凌涉目光淡淡,黑色长发散在肩头,遮住一点脸颊,静静坐着,望着她。他的左臂随意地揽在她的腰上,右手轻扣住她的手。 莱琪儿发现自己刚才竟是忘记了挣脱,但现在……她并不想挣脱了。 “涉……你……你刚才给我灌了什么?” 凌涉轻轻地笑了笑,扬眉道:“你猜。” 莱琪儿不由得愣住了,而后“扑哧”笑出声来。此时,凌涉却目光平静,淡淡道:“我不想告诉你那是什么。” 莱琪儿敛了笑,点点头,静静地说:“那,我就不问。不过……你是……怎么坐起来的?你的病好些了?” 凌涉摇了摇头,笑容中带着戏弄意味:“哪有那么快,我给了你东西,就没打招呼,从你这也要走了东西。” “什么?”莱琪儿并不觉得刚才有什么特别的不适。 “我吸了你的精气。”他略侧着头,扬起嘴角。 莱琪儿心中一惊,这才恍然觉得,周身有些微的无力。 印象中……吸人精气……是魔族巫术中一个独门绝技。虽然有略微的诧异,但莱琪儿并不恐惧。她反而淡淡道:“吸就吸了吧,反正你也送了我什么东西。” 凌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颇有深意地说:“你不想知道,你得到了我送你的东西,会有什么改变么?” “哦?”莱琪儿瞥了他一眼,“能如何?” 黑衣男子目光深邃,有意无意地笑着:“你的灵气,是从前的两倍。” “什么!”莱琪儿霍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还有,现在,做某些事情,只要你想,就会使出足够你要求的力量。” “这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凌涉仍旧那样笑,让人捉摸不透,“你的精气快用完了,让我好好再抱你一会儿。”他黑色的宽袖抱得又紧了紧。 “涉,你爱我吗?”这是她想了很久的问题,千古以来世间女子都会问的问题。而在此,爱与不爱,却能导向截然不同的结果,悲剧与喜剧,一字之差。不过,即使是爱,在这样的两人中,也许也只有悲剧。是悲是喜,只有神知道。 凌涉笑了笑:“你猜。” 又是这样!莱琪儿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过了一会儿,莱琪儿才终于明白所谓的“精气用完了”是个什么效果。她只感觉凌涉的手渐渐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地缓缓靠在她身上。 她忽然一眼瞥见,凌涉的眉,从未有过地,微微地皱了一下。 莱琪儿叹了口气,起身扶住他,小心地将他的身体放在榻上。她这才知道,平日里不能起身的君王,一直平静、寂寞的君王,实际上该是多么痛苦。 她静立在床边,黑暗的四周,衬托着她盈盈而立的身躯,她忽然发现,凌涉的面容,竟是微微散着白色光芒的,在这深重的黑暗中,是那么宁静自然。此时他的眼里,有着不可掩饰的疲惫。也许自卧榻以来,他便从未如此剧烈地行动过,这一次,虽然从她身上吸取了一些,但他自己,也应是耗了不少精力。 她轻叹一声,怜惜地说:“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你本就需要静养,再这样一次,谁知哪年哪月才能好起来。”她颤颤地伸出手去,触了触他清瘦的脸,“等你养好身子,再怎样都行,好不好?” “好,好。”凌涉忽地深深一笑,“等那时候,你要给我生个王子出来。” “你!”莱琪儿立刻收回手,气得脸上一阵白,半天才甩下一句,“你……你个死鬼!我走了。”说着,便愤愤然扭头而去。 榻上的男子全然不气,柔声道:“记得哦!一定记得哦!” 莱琪儿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身朝门走去。 她的身影渐渐消逝在黑暗尽头,榻上的男子忽地敛去了笑容,望着幕帐消失的上方,目光悠悠,像是望着一个遥远的记忆。 即使刚才被气了一下,莱琪儿还是能感到身体确实有些无力。她走到黑色大门前,伸出有些发软的手,实不知还能不能把它拉开。如果拉不开……难道还要叫外面的侍卫吗…… 她定了定神,心一横,伸手拉了门。 令她无比惊诧,这门竟然那么轻松地就打开了,竟然比精力充沛时都轻松! 她皱了皱眉,闪身出去,又将门关好,一步步下了长长的台阶。台阶的尽头,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形。 “还是跟来了啊……”她疲惫地吐出一句,从他身边走过。 忽地,手腕被牢牢地抓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柯尔的声音冷若冰霜,“这个时间,不早了吧。你为何现在如此疲惫?可以说说看吗。” “没什么事,请放手。”莱琪儿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淡然说着。 柯尔的手却抓的更牢。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放手!”莱琪儿回身,一掰,一甩,竟轻轻松松地摆脱了! 柯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一下子掀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万分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子,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许久,他只是皱着眉喃喃:“莱琪儿……” 莱琪儿惊诧地看了看手,又看了看柯尔,理解了那句“只要你想,就会使出足够你要求的力量”。她轻叹,由惊异转为平静,抱歉地一笑:“对不起……” 她转身,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柯尔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她慢慢走远,缓缓回过头,看着那高高台阶上的黑室,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第二十三章血舞黑曜 得了那面奇镜,凌涉要召莱琪儿便不需黑室亲卫传话了。虽然心知凌涉需要休息,定不会立刻召她,但在寝室的时候,她仍然时不时地拿着镜子把玩。如果没有镜背那两行奇怪的文字,这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工艺品,或许,还是古董呢。 门敞开着,明媚的天光统统闯进来,映得寝室内一片明亮。明亮里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她会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就好像不一会儿,涉的面容,就会带着淡淡的狡猾的笑,出现在眼前。她轻抚着镜子的水波状边缘,脸上带了幸福的暖意。 “莱琪儿……”门外有人低语。 “柯尔……”莱琪儿小小一惊,手抖了抖,赶忙把镜子放在枕边,“请进吧。” 柯尔走进来坐在桌旁,随意拿起桌上的小杯。 “啊,对不起,我还没泡香叶。”莱琪儿慌忙拿起玉壶。 “不必了。”柯尔沉声道,“我来,只是……嗯,那天我失态,抱歉了。” “没事,我理解。”莱琪儿平静地看着他,露出淡淡微笑。柯尔却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忽地眼光又落到那面镜子上。莱琪儿回头望了望镜子,又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柯尔。 “那镜子……做什么用的?”柯尔确确地对那镜子没什么好感。 “那个?镜子嘛……自然……自然是用来照的,还能做什么?难道用来打光玩?”莱琪儿想着措辞,意图蒙混过去,可连她自己都觉得颇为勉强。 让她没有想到,柯尔却只是“哦”了一声。 “还有工作,我先走了。”柯尔很平静地起了身,忽地回头看了看那镜子,又看了看莱琪儿,“你工作也还有不少,别忘记做。”语毕,他利落地回身出了门。 莱琪儿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离去,又回头看了看镜子,嘻嘻一笑,像对一个宠物一般,抱入怀里抚摸着。 总觉得……这镜子不是什么平常物…… 柯尔心中一直怀疑。 他隐约觉得,印象中那字确实在某个地方见过,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细细考虑,又觉得连那镜子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就这样思考着,走进主厅,忽地他发现,主厅里的使节们一下子安静得只剩下文案哗啦哗啦响。 近来黑室亲卫屡次召唤,自己也是绷着脸,任谁都会觉得这事有古怪吧?想必流言蜚语少不了了。柯尔心中有数,抬眼看了四周,淡淡道:“近来副部主莱琪儿接了秘密任务,少不得要经常出外,大家体谅体谅吧。”语毕,便不再多说,走向自己那堆积如山的文案。 远远地,两个女使节正悄声低语。 “你说,主王殿下多少年没有妻室了?” “不好说,很多年了吧。那要看主王上任多久了。” “想起来,还真不知道主王何时上任的。据说君主的轮替……都不会公布的。” “嗯……那就难猜了。” “嘿,虽然主王殿下……一副见人就杀的架势,恐怕再铁心,是个人,总是耐不住寂寞的。表面说是秘密任务……怕是主王殿下想要莱琪儿副部主……” “闭嘴,别乱说话……没看嘛,最近,柯尔殿下的脸哪,都成钢板了……” 话音未落,便见莱琪儿脸上带着笑,行步如风,裙摆飞也似的,从主厅里穿了过去。 第37章 仿佛商量好似的,众使节纷纷抬头,看着正安静处理文案的柯尔。却见柯尔仅是抬了头,看了一眼,便低头继续工作了,脸上半点反应都没有。使节们又纷纷回头来工作,有几个人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真想不通……主王殿下那么古怪,莱琪儿殿下居然愿意……而且看来挺高兴的?柯尔殿下真可怜……” “行了,都告诉你了别乱说话……” 柯尔微微皱了皱眉。他不是一点都听不到,只是……既然曾答应她继续以兄长的身份对待她,就要做出个兄长的样子来。忽然,他心中闪过一念,立刻起身,向主厅后走去。众使节看了一眼,互相交换着眼色。 柯尔径直走入莱琪儿房内,一眼便看到那镜子在莱琪儿枕边放着。他迅速走去,拾起镜子,仔细研究。雕工精细的花边上,没有什么机关;那镜面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他自己的影像,皱着眉,一脸严肃得让人好笑。他翻过镜子,仔细查看那两行字。然而无论如何看,那字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摸索着镜背的水波细纹,他忽然眼光一亮。 镜背右下角,不起眼的纹路中,赫然有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前些日子竟没有发现!它静静地藏在水波纹路中,暗暗的红色在古旧的质地上,着实不易发觉。他轻轻地摩挲着这红色的印记,抬手一看,手上竟染了淡淡的红色? 轻轻嗅着,红色印散发着微微的腥气。 这是……红色的血! 他索性用力摩擦着,渐渐地,红色被一点点褪去,越来越淡,一个纯白色符印赫然显出。在古旧的镜背上,这一点白色如此之鲜明,竟如散发着光芒一般灼目。 一个空心菱形,四边笔直,棱角极其尖锐。菱形正中,嵌着一个纯白色水滴形印记。 这是……难道! 他一惊,手一抖,“劈啪”一声,镜子翻然落在桌子上,竟没有摔碎。 他忆起了这个印记,刹那明白了镜背是什么文字,更一瞬间明白了这镜子是何许之物!极有可能……这黑君主……真的是当年“混血”组织的首领!如果不是,绝不可能夺来这种珍品! 没错,这是……白血一族使用过的一个标记! 他记起了,镜背那种符号,是自己多年前,从一本古史书中偶然瞥到的,是白血族通用文字。这镜子,便是白血一族的圣物! 怪不得黑君主杀人从不眨眼……怪不得他干净利落处置毫不留情……怪不得他看到重刑折磨分毫不在乎……他当年屠戮白血族人,便早已如此狠厉! 柯尔心中一阵阴寒,全身上下都僵硬了。 那么……莱琪儿……你要如何应对……这种残暴的恶魔呢! 狠狠地,他将镜子扔在床上,抖了抖长袖,疾步出门。门外的天光明亮得刺眼,而他心中,阴霾密布。 不可以……我不能让莱琪儿和那种人在一起!不论以什么身份,兄长也好,倾慕之人也好……我必须阻止! 他没有看到,莱琪儿枕边正在怒放的红芒。 黑室,莱琪儿坐在凌涉旁边。 “你不要休息吗?这么快就拉我来,不好吧?”莱琪儿微皱了眉,担忧着。 “你不想见我吗?”凌涉却只翘了嘴角,淡淡一句。 两人停了一会儿,相视一笑。 “上次发生了点事情,所以忘记问你。”凌涉随意开口,“你回家去,一切都还好吧?” 莱琪儿淡淡点了点头,喃喃道:“还好……我……居然真的碰到姐姐了……” 黑衣男子一点都不惊诧,轻笑了笑:“哦?相见是如何的?” “说来话长……”莱琪儿苦笑道,“不足一谈。不过见了总是好的,我们又能一起说说话,彼此也知道了境况。从前的邻里还是老样子,我觉得……很温暖。” “恐怕刚见面,姐姐对你有点偏见吧?” 莱琪儿移开了目光:“嗯。不过聊聊就好了,毕竟是姐妹。” “对,毕竟是姐妹。”凌涉简单地结了语,“那,一切都是如此了吗?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莱琪儿脑中忽然闪现出那个情景。 “说起新鲜事……”她目光一亮,“我可能,见到神了!” “哦?”凌涉扬起眉,饶有兴味,“怎么见的?” 她一边回忆,一边缓缓道:“嗯……就在回来的路上,从云车里,看到空间中,一个飞翔的女子……穿着黑色衣服,很长的头发……她还有一对翅膀!白色的,轻轻的……” 她没有看到,此时,凌涉眼中的光瞬息万变。 他忽然打断:“那女子……很美吧,白白的面目,像是发着光……黑黑的长发,没有一点装饰……” “啊?你怎么知道?你见过神?她是神吗?”莱琪儿心中,不知为何有股酸酸的感觉。 凌涉轻轻摇头,深深地笑了,目光悠远:“不,没有,我想……神,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一语未毕,忽然,他目中射出一道锋利的杀气。 莱琪儿心中一寒,颤声道:“怎么……” 凌涉笑了,轻声道:“不……没什么。你的镜子,以后还是随身带着的好,万一丢了,或者让人弄碎,可就不好了……” 如春风的笑容里,双瞳却是极尽冷厉。 莱琪儿松了一口气道:“平日里侍女不会随意动我的东西,我的器物,从不曾摔坏过,这镜子,应该也不会弄坏的。我可是……”她含羞一笑,“很珍惜的……” 凌涉定定望着她的双眼,长发挡住一点脸颊,目光淡淡,唇齿未动。但莱琪儿心中却忽地响起一个声音:“过来啊。” “什么?”莱琪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脸上一阵白。 心中的声音依然清晰:“过来啊……我不想动灵力。” “难道……你……你真是……”莱琪儿目光游离,嗔道:“就……就一次……不许再胡来……”她脸色发白,缓缓俯下身,向他唇上吻去。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咚咚乱跳。 正当时,忽听门外两声喝,一个金属重器“当”一声坠地,紧接,黑室厚重的黑曜石门“咚”一声打开。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飞身一掠,落在黑室正中央! 莱琪儿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身,待看清了来人,却一下子震住,一声惊呼。 “柯尔!” 榻上黑衣的君王却丝毫不诧异,淡淡笑着,目光冰冷。 柯尔定身一立,怒视一眼榻上之人,却转而对莱琪儿斩钉截铁道:“莱琪儿!离开他!” 莱琪儿一怔,茫然道:“柯尔……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柯尔并不理会,只是正色,坚定道:“离开他!他是恶魔!” “你在说什么!你……你真的疯了!这是什么地方啊!你……” “莱琪儿!你不知道!他是——” 黑色衣袖忽地一抬,瞬而无力地落下。然而此时,柯尔却噤了声。他震惊地看着榻上朦胧的男子,无论如何聚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忽地,黑衣的男子笑了,笑得仿佛整个春天都会黯然失色。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幕帘便倏地掀起。 柯尔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是个无比清秀却瘦弱的男子,慵懒地斜倚在黑曜石榻上,柔软的黑色衣袖垂下来,散落的黑色长发遮住一点面目。眉目,唇角,神色,无不透露出神赐一般的雅致。在淡色幕帐下,他如此悠然,如此柔美。 然而他眼中,是冰冷的。 柯尔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然而榻上的男子却淡淡开了口。那声音,柔和,清澈,缱倦,动听之极。 “柯尔……你心里装的太多了……装这么多,想这么多,会很累的。我不得不说,”他脸上有春风拂面之感,淡然一笑,“你未免知道得……太多了。” “休息吧。” 柯尔浑身一震,还未想清这话的意思,便忽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抽离浑身的血液! 一刹,他终于看清了,黑君主微微抬起的手,捏的那个奇怪的诀。然后,他便瘫倒在地,不由自主地,浑身微微抽搐。 怎么会……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会…… “柯尔!”莱琪儿一声惊叫,急急欲动,却赫然发现,她的身体,被凝定了!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着瘫地的柯尔,瞬地转头,震惊地望着身边清秀的黑衣男子从榻上缓缓地起身,轻笑一声,傲然而立。 他负手站在黑色之上,一袭黑衣无风微动;黑袍曳地,发出轻轻摩擦之音;面目微光,在这黑暗中破出一点白芒。他长发垂垂,额发遮住了半边眼睛,凌厉的目光穿射而出,落在倒地的柯尔身上。 柯尔心中,凭生了无尽的绝望。 “柯尔!柯尔!涉!你……你住手!把精气还给他!你不能……” 莱琪儿……也许已经没用了……从今日开始……我不能再……保护你了…… 他看着挺拔而立的黑君主,却看不清黑暗中的目光。他恍然觉得,心中有了一阵从未有过的平静之感。 忽然,黑衣的男子冷笑一声。 柯尔听到自己心中,响起一个柔和,却让恐怖丝丝入骨的声音。 “你以为,会那么快就结束吗?”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度恐惧之感席卷而来!柯尔惊恐地盯着黑衣人,不由得屏息。黑衣男子缓缓向前踏了一步。静静地,那个声音又在心底响起。 “手。” 一声闷响,柯尔一双手,自手腕齐齐而断! 第38章 “啊!”一声惨烈的呼号响彻大殿。血液不断涌出,流淌在黑色地面上,被黑色深深掩住,看不清颜色。 “柯尔!”莱琪儿嘶叫着,惊恐地睁大双眼,泪水夺眶而出。她拼命挣脱,却无论怎样都不能挪动半步。“住手啊!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住手啊!” 黑衣的男子,一头不回。缓缓地,他又踏出一步。 “脚。” “咔”一声脆响,柯尔的双脚,同样齐踝而断! 终于知道了他要干什么。地上的男子紧咬牙关,却仍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柯尔……不要……不要……”莱琪儿痛哭,说不出完整的话。她哀求的眼神落到那黑色的背影上,却无法撼动那坚冰一般的冷绝。 黑君主走出了第三步。 “臂。” 他每走一步,柯尔的身体都会断裂一部分,伴随着他难以抑制的呻吟。莱琪儿看不到凌涉的脸,她只是喊着,喊着,喊到嘶哑,喊到无声,喊到绝望。 终于,柯尔的四肢尽数断裂,七零八落铺了一地。血液已几乎要流干了,大片的鲜血缓缓铺开,就像在描绘一个诡异的图腾。柯尔的面部扭曲得不成形,可是最恐怖的是,他还清醒,他还没法死去! 终于见到了……原来……这就是他!真正的黑君主! 他看到了已走到面前的黑君主,那张清秀的脸,淡淡地笑着,优雅,邪异,冷酷,那是——在嘲弄整个洪宇的笑。 黑衣的男子,轻轻地,淡淡地说:“笑吧,这次就结束了。” 柯尔远远望着哭到无声无息的莱琪儿,张不开口,只得在心中念了一生中最后几句话。 记得,开放,成最美的花朵。 “噗”。 他听到了脖颈撕裂,头颅与身体分离的声音。血液喷薄而出,脸上的痛苦竟消失了。最后看了远处的女子一眼,柯尔微微地翘起嘴角。 生命从破碎的身体中抽离,飘飞,不知流到哪一个时空。 似是终于满足地享受了鲜血的盛宴,黑君主轻笑一声,转过头来,面容安静地看着发呆的莱琪儿。她现在的目光,和坐在留兰灵前时,一样地空洞。 黑君主向她走了过来。 “别过来!”莱琪儿疯狂地喊道。然而,喉咙嘶哑,即使叫喊,声音也微弱如呓语。仿佛真的听了她的话,黑衣男子停住了。他两袖垂垂,淡淡望着她,忽地朗声开口。 “黑室亲卫!” 门外的黑甲武士迅速入内,低头半跪。 “一刻之内把这里收拾干净,一点脏东西都不要留下。” “是。” “然后,找个人替班,你去内务部领一条白绫吧。” 黑甲武士沉默了几秒,沉声道:“属下知罪,领命!” 他迅速地将残肢拖出门,而后,清水泼地,念了一道清诀,血液便混在清水中,自动流出门外。沉重的黑色大门缓缓关闭,黑衣人重新凝定目光,静静看着莱琪儿。 莱琪儿蓦然感到,自己可以动了。然而她却沉默,站在塌边,许久未移。黑衣人同样静静站着,沉默无声。黑室里,一片死寂。 “莱琪儿……”终于,凌涉轻声唤着,向她走来。 “滚开!”莱琪儿声音嘶哑而微弱,但射过来的目光,是强如火焰的愤怒和仇恨,还有——最深重的失望和绝望。 凌涉蓦地一怔,就这样看着她,如发疯一般,散乱着头发,疾奔而出。 黑室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死寂。 黑衣的男子,孑然一身,立在空旷的大殿里。深重的黑暗,无声地缠绕,包裹,抑或是——守护。从来只流露出邪异笑意和冷意的黑瞳里,终于流出了无比凄凉的寂寞,深深的悲伤,和——一滴眼泪。 第二十四章王者之殇 一路狂奔。 不知道奔向何处。 莱琪儿只想就这样奔跑,奔跑,把所有的伤痛,所有愤恨,统统甩在身后。然而,无论如何奔跑,她的眼泪,依旧停不下来。 奔跑着,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使节阁大门口。 她蓦然一怔,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是啊,这是她的家……无论跑到哪里,无论碰到什么事情,她潜意识中,总是要回家。回家……回家……可为什么每一次,回家都那么艰难?曾经的家,没有了姐姐,也没有了外婆;现在的家,没有了留兰,也没有了柯尔。 如今,何以为家? 她沉默着,无言地走进大门。穿过回廊,穿过依旧春意盎然的庭院,一切如故,可是,曾经重视的人,却已不在。恍惚中,她缓缓踏入主厅,痴痴呆呆地拖着步子。 正在伏案工作的众使节纷纷抬起头,惊异地盯着这个一个时辰前还淡淡微笑的女子。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注视着这个散乱着头发,缓缓移动的身影,一步一步,向着那个堆满文案的书桌走去。 这是柯尔的书案。 她慢慢地走近。有一个女使节看清了她的神情,震惊着睁大了双眼,慌忙捂住嘴后退,制止了呼之欲出的惊叫。 此时,所有使节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了。 无数诧然目光的注视下,莱琪儿就如此地慢慢走到柯尔桌前,视众人于无物,轻轻抚摸着古旧的桌面,抚摸着薄薄的卷纸,轻轻拾起柯尔惯用的那支麝木笔,呆呆地凝望着。她眼中,此时,什么人也没有,只有这杆笔,在这个空旷的视界里,静静躺在她手中。 她忽然出声笑了。 却有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笑颜不断流下,落在柯尔正批示了一半的公文上,淡淡地晕染开来,将墨字朦胧成一片黑色繁花。 忽地,她如瞬间凋零的花朵,无声地萎顿下来。 “啊!”旁边的女使节倒吸一口冷气。 副部主奴塔乌箭步飞身,一把扶住将将倒地的莱琪儿。他冷定地探了探她的鼻息,捏了脉搏,神色缓了缓。 “她没事……” 众人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有人走过来,皱眉问道。 奴塔乌看了看她的脸,神色肃然:“好像是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横抱起莱琪儿,回首对众人道,“我先送她回房休息,大家不要惊慌,先做手里的事。”说着,便迅速走向主厅后。 待他返回,却见众人无一人有心工作。他回到自己的桌前,望了望柯尔的书桌,凝眉思索着。周围的使节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一时间主厅不见了文案声,只剩下窃窃私语。 -- 黑室的门无声地由内而开,露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掠身走出一个清瘦的黑色身影,定定地站在门口。 新换的执勤亲卫惊异地看着这个从内而出的黑衣男子,刹那间不知所措。他第一个念头是:这男人怎么进去的!第二个念头紧跟而来:难道这就是!…… 黑衣男子一动不动,仿佛正在适应这明亮的光线。一会儿,他缓缓转过头来,对黑室亲卫淡淡一颔首,如飞仙一般,从高高的台阶上一掠而下,足尖轻缓一点,飘然远去。 黑室亲卫还犹自怔在当场。 主厅里,众人仍在嘤嘤嗡嗡地小声谈论。 忽然,所有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消失。 奴塔乌抬起头,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厅大门口的一道黑色人影上。 那是一个清新飘逸的男子,纯黑色长袍无风微动,面目清瘦秀美,五官甚是精致,而面色却是苍白。一头黑色长发,温软逸然,垂垂如水。一缕额发隐隐遮住右眼,却掩不住那淡淡的清澈目光。 他只是一言不发,静静站在门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便足以让所有人的目光无法转移,无一例外地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如此男子!绝世而独立! 奴塔乌心中暗暗赞叹,他赞叹的不仅是那俊秀的容颜和飘逸的身形,更赞叹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淡然仙气! 人群中,几个女使者不由得露出喜色。 那男子环视众人,微微一笑,便将满园春色统统比下去了。他踏入门内,对众人微微颔首道:“冒昧打扰,请问莱琪儿在哪里?” 那声音轻轻柔柔,却让奴塔乌浑身一寒,大惊失色! 这声音……这声音好像…… 他不由自主地慌忙站起身。 那黑衣男子望了望他,向他走了几步,淡淡笑道:“你就是奴塔乌吧?莱琪儿在哪里?” 众人惊诧。他如此随意地呼唤,居然既不行礼,也不敬称奴塔乌和莱琪儿为“殿下”!即使平日莱琪儿殿下温文待人,可不拘礼节,但奴塔乌殿下是不常与人闲谈的,居然也被直呼其名! 更不可理解的是……众人纷纷瞥了一眼奴塔乌,他竟然诚惶诚恐,不似平日! 难道……这陌生男子大有来头? “主……”奴塔乌顿了一下,心中一念:既然黑君主突然亲临,又不多言语,必是不愿让人知道身份,于是改口不提称谓:“莱琪儿殿下刚刚昏睡过去,已送到寝室休息……”他着实为难,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说,是说“公子请等一等”还是“请您先回”? 怎么说都觉得要定罪! 那男子却不以为意,礼貌地一笑,未理会众人的诧异,竟径自向主厅后翩然而去! 厅里的使节们纷纷愕然,完全被这莫名其妙的陌生俊秀男子弄昏了头。只有奴塔乌,惊魂未定,颓然坐在椅子里,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已昏昏沉沉。天光已经缓缓关闭了。 第39章 浑身无力,头还很痛,有些晕眩。她微微睁开疲惫的双眼,迷离中,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坐在自己床边。屋内光线微弱,她不由得努力睁大眼睛。 黑色衣袍,面容淡然、清秀、苍白,宛如大病初愈。 这分明是!他怎么会出来的! “滚开!”莱琪儿嘶叫一声,拉过被子蒙住头。身上一动,她顿觉又一阵晕眩,但她死死拽住被角,一声不出。 黑衣男子不由得轻轻皱了眉,忽地一口叹息—— 宛如历经了千百年沧桑一般。 莱琪儿心中微微一动。但她一想到那惨绝人寰的血腥景象,愤怒和恨意就瞬间冲掉了那点迷茫。 “莱琪儿……听我说好吗……”男子缓缓打开她扯住的被子,动作那么轻柔,却隐藏了一种无形的力量,竟那么轻易地掀开了莱琪儿死命拽住的被角。 他忽然捧住她的脸,俯下身去,离她的面目只三寸,静静地凝视她的双眼。 她逃不开,只能被他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恼怒,她的悲哀,方才还不断地冲撞,现在不知为何,竟渐渐地安静。那双手,修长而冰冷,寒意侵入皮肤,渗进骨髓。她的头脑渐渐冷定,晕眩之感刹然停止。 慢慢地,她也如此,静静地看他的眼睛。 不得不说,他有一种魔力。一种让天下万物,都顺从地在他手里融化的魔力。 “有些事情,你以为我很喜欢做吗?”他淡淡地开口,却带着一丝愁绪。 “我也希望事情都能安安静静的,可是,这世界不让它安静。我杀人,从来都是为了帝国,这是我第一次……为了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一点点迟疑。 莱琪儿静静听着,居然不想开口打断了。 “柯尔不是坏人……”他目光里有一丝无奈,“可是……他知道的东西,我绝不能让你知道。我怕,其实很怕……怕你知道了……就会离开我……” “有些东西……我会尽可能放在心里,我不希望别人来担起这份重量。柯尔其实误会了我,但是,他的这一点误会说出来,你就会知道真相……我不希望你负担。以他的性格,绝对不是能容忍真相的人……” 莱琪儿突然幽幽地说:“所以,你就杀了他。” 凌涉默然,轻轻道:“对不起……我……手法是残忍了些……那是我的罪孽。在当时,我确实……有那么一分自私……我同样也不能忍受他这么公然地将你夺走……” 他眉间一紧,轻叹了口气,语气悠远:“我不是不能让他复活。” 莱琪儿眼中一亮。 “可是……如果……让他复活的代价,是我的生命呢?你会不会让我为他复活?”他神色凄然,竟淡淡笑了,“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去死。” 这句话说得镇定而淡然,没有一分一毫犹豫。 莱琪儿却怔住了。 刚刚如火冲天的愤怒,竟在这几句淡淡的话面前,变得如此之无力!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沉下去,默默不语。 凌涉舒了口气,轻轻松开了手,目光里一阵迷蒙。他忽地提高了声音:“莱琪儿,天晚了,我想我得回去了,否则,外面的人要站得累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奴塔乌站在门外,向前踏了一步,却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他进了门,将门紧闭,回身“噗通”一声跪倒,轻而清晰地道:“主王殿下亲临!使节部感恩不尽!”他身上颤抖着,一直未敢抬头。 黑君主淡淡一笑,竟亲手将他扶起,直视他双眼,缓缓道:“说得真生硬。恐怕感恩没有,吓到了倒是真的。”他径自走到门口,没有理会奴塔乌的惊讶,轻声道:“走吧,让莱琪儿好好休息,这几日不许怠慢了。”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奴塔乌不敢轻视,只回身对莱琪儿点了点头,立刻紧紧跟去。 莱琪儿看着天顶,心中一片迷茫。 身后紧跟着奴塔乌,黑衣男子施施然走回主厅。此时众使节早已扔掉了手里的工作,静立着注视他,但是显然,奴塔乌没有说漏嘴,众人仍不知这是何方神圣。 他淡淡环视一周,柔声道:“各位知道柯尔去哪里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摇头。 “他死了。” 众人哗然,各种各样的目光,惊诧、悲伤与恐惧并存,有的使节已经不由得流了泪。而这黑衣男子,竟只是静静站着,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他的唇边,总是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知道他怎么死的么?”他平静地说着,仿佛只是说着一件平凡的琐事,“他擅闯黑室,冒犯圣驾,出言不逊,在主王面前心怀杀气。随即,主王将其分尸至死。” 众人刹那间寂静如死。在极致的恐惧面前,连表现出恐惧的能力也会丧失。 有的人颤抖着,昏厥了。旁人纷纷帮忙搀扶。 黑衣男子幽雅地缓步走向门口,忽地回头,礼貌地一笑,笑若春风。而后,他便在众多目光中,飘逸地消散在夜色里。 奴塔乌从震惊中回过神,悲痛与惊惧在他心中缠绕。难以置信!方才还觉得他不像那个狠厉的黑君主!还觉得他是个如风般清逸甚至温柔的人!而现在他居然那么轻松,那么淡然地说着柯尔的死!他居然毫不动容!一个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冷酷至此! 那个人……真的是恶魔吧! 黑室门前,亲卫惊诧地盯着这个从黑室里出来,又回来的人。那男子冲他淡然一笑,一瞬间他不知是不是该拦下。然而,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那男子倏地一闪,亲卫眼前,就空无一人了。他只能看到黑室的门在无声地缓缓关闭。 刚才那笑意仿佛还仍在眼前,可这人影却已不见了。 刚才那个是……是啥? 黑室亲卫不敢多想,仅是如雕塑一般继续执勤。 -- 第二日,整个帝国,传开了使节部部主柯尔犯上被斩的消息。举国哗然。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都在议论着柯尔的死。所有人都很不解,为何一向行事严谨的柯尔会突然发疯,冲进黑室和黑君主对峙。这一个分尸之后,竟连尸首都没有留下,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或许已经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埋在一处无人会发觉的地方,融进黑帝国的土地,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黑室里,幕帐之后,响起一声长叹。黑衣的男子孑然一身,静静坐在石榻之上,目光凄然。他不需要再终日躺下,但几乎是习惯一般,他缓缓倒在石榻上,望着幕帐消失的上方。 “这是怎么了?”他自己对自己说,“杀人了……却愧疚……凌涉,你不应该如此……如此地……你会慢慢失去活着的理由。” 忽地,大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 凌涉微微转了转头,看着那个白底深蓝纹长裙的女子缓步走来。她无声无息,悄然掀起幕帐,坐在石榻上,面容平静。 凌涉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我曾经有一个家。”莱琪儿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念着,“但是,家里的人都不在了,那不是家了。我又有了一个家,但是,重要的家人又都不在了,这也不是家了。” 她转过头看着那黑色双瞳:“你说说看,我是不是无家可归了?” 男子眼中寂寞如斯。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道:“曾经,我也有一个家。但是,家里人都消亡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记不清多少年,一直无家可归。” 莱琪儿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光。她忽然明白了,为何他有如此的,千百年沧桑的叹息;明白了,为何他对一切都可以淡淡;为何他可以一直那样微笑如春风,为何他冷酷却又温柔,那只是因为,他已经不知道何为冷酷了。 “但是,我刹那间,有过家的感觉。”他缓缓起身,抓住莱琪儿的手,放在胸前,那一瞬,莱琪儿竟没有躲避,“在第一眼看到那个淡淡的,清新的小副部主的时候,我想起了家,想起了曾有过的一切平静。” 他神色一黯,忽地放开手,习惯性地看着上方的幕帐:“不过,来不及了。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他面容安静,笑靥凄凉。她终于发现,原来那不是忧伤,而是一种,失去一切,无可牵挂的笑。她终于看清,他眼中的那种东西,叫做“湮灭”。湮灭的牵挂,湮灭的记忆,湮灭的幸福,湮灭的爱,湮灭的……一切。 这样的人……让人如何不能原谅? “涉……”她默默地重新握住他的手,忽然学会了那种凄清的笑容,静静道,“那么,两个无家可归的人,一起相依为命吧。” 凌涉淡淡的眼光看着她,淡淡笑着,探过来吻她的唇。 背叛一切光明与正义,极尽黑暗的空旷中,两个寂寞的人十指相扣,紧紧依偎。没有谁保护谁,也没有谁包容谁,有的只是并肩携手,同甘共苦,抑或共同正义,抑或共同邪恶。 我只是简单地思考,下简单的决定,抛弃了一切正邪之分,抛弃了一切是非纠葛,整个黑色的世界中,只有我们彼此。彼此同心,彼此依靠,彼此安慰。已死去的人已不会回来,尚活着的人于己无关。 因为我们只有彼此。 涉走不出黑暗,我陪着他守着黑暗。涉停不住杀戮,我陪着他……杀戮。因为,我陪着他,他就不会孤单。我陪着他,他就能看到,我不会湮灭——爱不会湮灭。 一直陪着他……一起淡然地微笑……直至走到地狱。 第二十五章追魂令 方入夜的街市,正值一日中最喧闹的时段。 第40章 闹市两旁,卖夜宵的,卖灯笼的,卖玩意儿的,叫卖声交杂在一起,成了耳边不断的背景音乐。道上人来人往,各色的酒楼、客栈连带着风月场,门前皆是热闹非常。 少有人看见,在一座三层大酒楼高高的顶层,昏暗的窗内,一双冷目淡淡地扫视着街上的一切。 窗只开了半扇,内里点了暗暗的一盏宵灯。那灯火似是烧得过了,眼见着就摇摇欲灭。窗边冷眼的女子回首望了一望,只手向那灯随意一挥。宵灯闪了闪,彻底灭了。 女子的视线移开,继续淡淡地望着眼下人来人往。 房间里,中央桌上摆了极其丰盛的——不,应说是极其奢华的一桌酒菜。此时,酒楼里四处招呼的老板,正满脸堆笑着,手里紧紧攥着一颗晶莹透亮,成色精纯的极品白影石,直捏得那石头上汗津津的。然而,黑屋子里,那一桌酒菜,却未怎么大动。 窗边的女子寂寞寥然,一身黑衣如墨,竟深重得胜过这屋内的昏暗。窗口透进一些外面的声光,使得这屋内还不致看不分明。女子黑色的外袍,银边镶的笼袖被小风吹得一颤一颤。她手中捏了一杯淡酒,一啜二啜,面容却是淡定无色,也不知这酒合不合味。 她仅是无声地望着,不知是赏景还是思事。只有心细的人才能看出,她的目光,落在楼下两个买花灯的人身上。 忽地,她眉间一紧。 “老板,这里有没有进过一个黑衣服的女人?脸色极白,不苟言笑,而且很有钱?”大门里进了四男一女,衣冠楚楚,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都透着干净利落,一看便知是有身手的人。然而,老板看不出,这几人除了身手,还有一身压倒性的灵气。 老板一愣,紧接着陪笑道:“几位英雄,小店从未来过这样的客人,您几位要不要歇歇脚?二楼雅间招待。” 领头的男子瞥了一眼老板的手,微微一笑,声音却变得冷冷:“老板,做生意讲究一个‘诚’字,您这样欺骗我们,不怕砸了您的牌子?” 老板面色一白,仍努力赔了一个笑脸:“这位……公子,小的做生意从来诚实,未曾亏过哪位客人,您说小的欺骗……实在是冤枉小的了。” 男子身后一个妙龄少女忽地闪身过来,一把抓起老板的手腕,紧接在腕下一处穴位捏了个精准。“啪”一声,老板手中的白色一闪,落在地上。 少女嘴角一翘,开口的声音竟是清亮的、甜甜的:“老板哪,你说没见过,那,这么好成色的石头,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呢?”少女笑靥如花,却让老板不禁心里一寒。 “几位英雄饶命!”老板低了声音,急忙作揖求饶,不敢抬起头来,“小的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拿了这石头,自然就要听客人的!几位英雄……小的实在是……”他不住地行礼,一双手颤颤巍巍。 领头的男子笑了笑,单手扶住老板的胳臂,抬他起身,道:“既然已经说了,那我们就不为难你了。生意人嘛,还是手头的生意要紧,你去忙吧。那女子……是否在三楼那间灭了灯的雅间?” 老板一惊,没料到这些人竟连那奇怪女子的位置都清楚。 这些是什么人! 五个人互相望了望,点了点头,便穿过嘈杂的人客,往楼上掠去。 推门而开,一阵寒风扑面,视线扫过中央一桌酒菜,昏暗空静的屋内,靠窗的小桌台边,一个黑袍女子赫然在目。 五人在门内站定,身形未动。领头男子略略躬身,竟是行了一礼。 “公主殿下,黑帝念您许久,上一次未能请动您,这一次,望您念及这楼内百姓,不要与我等动武。”他直起腰身,向前轻轻踏了一步。 墨发垂垂的女子,仍捏着酒杯,未动分文。窗口为景,女子黑色的侧身剪影清冷淡然,悠悠寂寞。若不是事先探知到了这掩饰不住的惊人灵气,连这领头的男子也不会想到,这就是水晶星前政权的白血长公主——那个可以一口气杀死三百官民,一口气杀掉一整个纵队兵力的魔般女子。 见黑衣女子未说话也未回头,领头男子眼中一寒,右手短促一招。 刹那间,方才还在门口的几个人,身形如惊电一般掠出,已赫然掠过那桌酒菜! 只在片刻!一眨眼中,几个影子便携着呼啸的风,从五个方向冲来!五柄长剑,在黑暗中反射着窗外的光,森森然一闪,同时向那黑衣袭去! 然而,那五柄长剑,所刺之位却不是要害,而是欲绞成锁环,控其颈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衣女子在瞬间扯下身上黑袍,张开,利落地一舞。只听“噗”一声,五柄剑竟同时刺入黑袍!五剑同声!这五人的剑法和精湛的配合完全凌驾于一般剑士之上! 五人同时收剑,急欲再刺,然而黑袍落下,女子身形已失。 这五人急忙扑到窗边,将另一半窗拉开,纵身而下。五人落窗,而风声,仅有一道。 “索蒙!看到她没有!往哪里去了!”领头的男子神色冷峻,言声清晰利落。 “回加德莱殿下!我二人在此恭候已久,未见长公主身影!” 面对那称作“加德莱殿下”的,正是买花灯的一男一女。 “怎么会……”加德莱身后的妙龄女子慌了神色,急忙道,“不可能!她明明从窗口消失的!定是跳下来了!你们怎么会没看到!” 索蒙身边的女子一拱手道:“莉莉娅,我们在此无一刻怠慢!绝未见任何人从上跃下!若有半句失实,我以死谢罪!” “好了,莉莉娅,若可蒂斯,你们安静点。”加德莱看着六人,语气淡淡却有着一股头目的威信。此语一出,众人皆静静待命。 “估计她跳下的瞬间驱动了隐形术,黑袍一晃,我们五人便看不到她的身形;窗口昏暗,她隐形跳出,索蒙和若可蒂斯离的太远,也不会看清。”他面色平静,冷定地分析着,“但这是繁华闹市,她不能飞行,必然不会跑远。而且,她现在一定会远离闹市,恐怕要去城外躲避。想必——大家知道该往哪里追了吧?” 众人均利落地一点头,随即身形瞬发,紧跟加德莱向城外飞速赶去。 实战……果然是不同凡响。 萨伊兰凭一时灵机,惊险地躲过了七人的围追。方才跳窗时施了散形术,但仅仅维持了必要的几秒。巫术虽然全部学完,但是想要灵活地稳定地运用,真的远远不够!莫恩说的没错,没有实战的经历,运用起巫术就绝不会得心应手。所学的一切,还需要更多实战的锻炼才能修成正果。 为了保存体力,散形术的使用必须谨慎再谨慎。以现在的经验能力,频繁使用散形绝对是自杀的行为! 萨伊兰微微喘息着,一步不停地逃到了离城很远的一处密林。她纵身一跃,落到较高大茂密的一处枝叶中。 萨伊兰心中一算,料定追兵应该不会太快,最快会在两刻之后找到。她凝神运气,决定先在此调息片刻,恢复散形术所耗费的大量体力。 一刻钟刚过,萨伊兰耳朵一动,听到了身下粗枝发出轻轻的,“咔”一声。 顿时惊觉,她足尖在树干上一抹,便随着断裂的粗枝一同落到地上。树枝落地,发出钝钝一声;萨伊兰落地,却是寂然。 “好身法!轻巧又不失力量!”一个男子之声朗朗响起。此语将将一落,便听一声清越的剑鸣,七道剑光同时刺出,紧贴着萨伊兰的颈项,锁成七刃连环! 七道森然的寒光之中,黑衣的女子静静立着,镇定,淡然。她的手紧握着身侧的佩剑,却迟迟不肯出鞘。 “寒剑出鞘,必有命亡。”这句话不断在心中环绕。她并无十分胜算,但,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杀人,她也从未做过。她心中,有着另外的念想。 “你们比我预估的强了太多。”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冰冷,却轻若游丝。 加德莱微微一笑,即使在夜色下,也能一眼看出他容貌的清俊。 “公主过奖了,加德莱受宠若惊。”他伸了左手,从怀间掏出一物,高高举在眼前。那是一面黑曜石笺,在夜色中发出淡淡黑气,氤氲流转。 “追魂令。”黑衣女子眼光微微变了变,声音仍轻轻,“黑帝国密令,追魂,见人;铩魂,见尸。” “公主见多识广!在下佩服!”加德莱笑意荡漾开来,“如果今日我手中是一个黑曜十字,那便恕在下冒昧,绝不会留公主性命!可见,黑君主是有诚意的。希望您节省体力,随我们同行吧。” 黑衣的女子默默站着,许久不语。七道寒光围住她的颈项,然而,她却感不到寒意。 见她沉默,加德莱很耐心地说:“公主,再如何犹豫也是要同行的,请您迅速想好,我们省时间,您也省气力。” “我确实是在省出体力。”黑衣女子忽然开口,静静地看着加德莱的双眼。 听了这莫名的话,被那道冷目一看,加德莱不禁一怔。就在这一个犹豫之中,话音未落之时,眼前的黑衣,无声地,刹那消散! 七柄剑中间,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人影! 七个人还尚自举着剑,看着中间的空隙,震惊了。这……这不是隐形,而是……消散了!在七人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消散了! 加德莱还清晰地记得那个难以置信的过程。整个人,从外围开始,就那么如沙子一般,飘飘然溶化在了空气里! 他的脑海中瞬间跳过几个词:白血,巫术,散形。 “失策!”他低沉地吼了一声,剑尖凝力,“唰”一声压下了众人的剑。 第41章 “刚才是……是怎么回事!”莉莉娅完全被弄糊涂了。 “散形术……原来如此……确实失策了……”索蒙面色瞬间变得疲惫。他摇了摇头,将剑收入鞘中。 加德莱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没错。真没料到萨伊兰学到了巫术。只以为她白魔法精湛需要多小心,剑术却绝不及我们中任何一人,我才认为七人联手不可能让她逃脱。可没想到……我们忽略了她是白血人这个事实。” 若可蒂斯也松了紧绷的弦,缓缓收了剑。“散形术是很复杂的巫术之一,她能使用这种高等巫术,可见她已经学了不止一点点。” “这下真是逃掉了。”一边的另一个男子苦笑了笑,“而且,她还没出动一个貌似很保险的东西呢。” “哦?”加德莱扬起眉道:“阿兰奥,你的意思是,她的剑?” “是啊。”那个叫阿兰奥的男子眼中有些许羡慕的光,捏着下颚,面带微笑,“那剑有种压倒性的剑气,肯定是通灵的绝世好剑。而且,它用燧木剑鞘遮掩寒气,竟然还透出那么浓重的寒意,这绝对是世间罕有的极寒之剑了。” “那么喜欢就把它抢过来嘛。”说话的男子语气极温柔。他额上垂下来长长一绺头发,遮住三分秀气面容,带了不合身份的妩媚,“在这里羡慕又有什么用,你说呢?嘻嘻……” “狄文,你能不能少说话。你每次说话我都起鸡皮疙瘩。”答话的不是阿兰奥,却是五人先锋队的另一个男人。他与那个叫狄文的男子仿佛一个是阳一个是阴,截然相反。这男人身形壮实,阳刚之气十足,连头发都剪得短短,形态如微燃的火焰,不似一般男子留长发。 “你们都该闭嘴!”加德莱沉声道。众人立时住了口,看向七人中的首领。 “你们一点都没意识到一个实质吗?任务失败!明白吗!”加德莱厉声训斥,“就这样让萨伊兰逃脱,失去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哪还有这样的机会来抓她!她现在经验不足,这次让她逃了,便又多了一份经验!日后抓人恐怕更难!况且——” 他顿了顿,面色一冷:“主王那里,怎么交代?”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我们七人,受主王恩泽,一直奋力效命,甚至得到了‘灵赐’!如此一来,我们怎么交代!”加德莱神色黯淡下来,隐隐有了担忧之色。 “也许是……以死谢罪吧……”索蒙喃喃,不敢大声言语了。 “不论如何……总之,是要禀报的。我们七人受恩,自然不会欺骗主王。”莉莉娅竟淡淡笑起来,“如果真要以死谢罪,七人一起,也不寂寞吧。好了,我们……迅速禀报吧。” 七人沉默了一会儿,加德莱拿出怀中另一物——一个白色玉符印。他默念一小段咒文,便见这符印回应于他,一圈圈白色光芒荡漾开来,在七人中形成一个光阵。 许久,光阵里响起一个声音。 “没抓住?”这声音是轻柔的,却让七人心中同时一寒。 “禀主王……我们……失败了。”并不见人影,但加德莱仍然深行一礼,紧接着,七人同时行叩拜大礼。 “失败了啊……”光阵中竟传出两声轻笑,“算了,败了就败了,要是那么好抓,也就不至于让你们七星出动了。” 七人齐齐抬起头,惊愕地望着阵中央。 “不需惊讶,你们只是失误,并不是怠慢。而且你们的诚实让我很欣慰。”那声音变了平静,带着淡淡冷意,“不过再去行动时,可要更加小心了。我并不期待你们下一次就抓住她,只是你们每一次都尽力即可。我等着哦,下一次。” 七人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齐齐低首道:“七星领命!” -- 萨伊兰以散形脱身,强撑着移出星球大气,便急忙凝形,张开自然结界,召出幻翼疾驰而去。 刚刚负险脱身,她仍还心有余悸。方才若是有一分的失误,若是他们猜到了自己身怀巫术,猜到了自己修习巫术已至“散形”的境界,自己绝对已落入黑帝之手了!身上体力所剩不多,使得她飞行速度也不如以往,甚至有摇摇欲坠之势。但她一刻也不敢松懈,甚至不敢费力气多思考,拼了命向记忆中第二星部边缘一颗小星飞去。 从未觉得飞行如此之疲劳,但这一次,她一落到那颗小星的荒郊,便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她躺倒在长满杂草的地面上,不住地喘息。黑袍已然扔在刚才的酒楼里,现在,她仅是穿了一套紧身的黑色衣裙,倒是比刚才行动自如些。腰间的寒随着她静静地躺着,散发的寒气将她身边的杂草冻成冰雕。 躺在地上,闭目调息了好一阵,她才勉强站起来。城外不宜久留,走到人群里才可能不被发现。她勉强运气,掠身迅速进入主城内,入城后尽量保持着平缓的行动,掩饰身体的疲累。 时候尚早,街上冷冷清清。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她明白不能再以白影石来支付费用了。她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大的宝石店,向老板卖掉一颗白影石。让萨伊兰倍感惊异,只见那方才还睡眼朦胧的老板大惊大喜,甚至有喜极而泣之势,连接过那颗石头的手都颤抖了。 萨伊兰走出店才觉得刚才之尴尬。她没有想到,这一颗小小的白影石,竟换来了整整六千万票币!提着这沉甸甸一小箱票币走在街上,她不禁觉得太过扎眼了,于是干脆在上面纹了隐形符。 随意挑了个名为“仙来居”的大客栈,刚要进门,她心中又闪过一念。 这一身黑衣似是明显至极,那不如换一换。 她停住想了一想,随即转头,寻了一家绸缎庄。 正值清晨,这绸缎庄的生意还很冷清,门前没什么客人。那牌匾倒是干净,上用金漆描了“凤来缎庄”四个大字。左右的木柱子上没有什么雕花,光秃秃只露出木质的本色。青石台阶还很新,光亮如镜。那庄子只开了半扇门,内里有点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格局,像是刚刚开门。 萨伊兰犹豫了一下,轻轻点足踏了进去。 第二十六章七星 清早,绸缎庄里有点昏暗,一面墙似是摆着高高的架子。一个木质的旧柜台上,趴着一个梳髻的女人,正在打盹。 轻轻地,萨伊兰走到店中央,望着那女人,犹豫了一会儿。 “老板娘……” “哎呀!这位姑娘真是美若天仙!”那老板娘方才还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可一见她便大呼小叫起来,萨伊兰不由得眉间一皱。但那女人却一点也看不出她的不快,自顾自地拉了她的手来。 “姑娘是来挑布料吧!您可真是来对了!我这里啊,是这城里最好的绸缎庄!”她拉她来到那面架子前,点了极亮的明灯。只见这架子上琳琅满目都是布料,大有一副排山倒海之势。“这是喜鸳红!不过……嘿嘿……是给新娘子穿的。您看这里,这是七宝蓝纱的,这是翡翠织镂的,这是金丝暖凤,这是香绮罗……”随着老板娘的拉扯,萨伊兰扫过这些花花绿绿的衣料,眉间更是紧了。她缓步轻移,一一审过,神色越发地冷。 见她不说话,老板娘眼珠一转,忙拉过她到一旁,低语道:“看姑娘是像大户人家的,对这些自然看不上眼吧?我这里有从外星进的上等布料,您随我来。” 也不顾萨伊兰欲言又止,老板娘径自拉了她到堂后,神秘兮兮地拉开一扇帘子。 “姑娘,这回就不一样了吧。” 萨伊兰眼前一亮。入眼的确实远胜过刚才那些俗货色。这上等布料并不多,只有绛红、淡蓝、霜白、墨黑、素青、庄紫六色。 “红的这件,布料里融了上等红宝石;蓝的这件,是用这第二星部主星圣水浆制的;白的这件,布料轻细柔韧,穿在身上一点重量也没有,这么薄韧的料子还半镂了花纹;黑的这件,与那白的同料,但是上面绣了一些符咒——有护身之用;青的这件,是千种仙草榨出汁液浸染的,带了一股清气,有定神之用;紫的这件……”她看了看周围,紧攥了手中的绢帕,更低声道,“不瞒姑娘,有这件布料,其实是杀头的大罪!” 萨伊兰侧目:“此话怎讲?” 老板娘奇异地笑了笑道:“这件里,融进了已故的水晶星长公主的镇心紫晶。这紫晶来之不易,用做了衣服实在是灭九族的大罪。” 萨伊兰一怔,慢慢走过去,用手捏了那布料,闭目。 果然,这衣服在和身体里的血液遥相呼应! “老板娘,真是好才能,果然不假。”她微微颔首,放下了那紫色布料。 “嘿!总算碰上个识货的了!”老板娘如释重负一般,放心地堆满了笑容,“之前我冒险向几个大户人家推荐,都没人相信!枉费我辛苦跑路,担惊受怕!如今总算有人识货了!” “老板娘。”萨伊兰淡淡开口,语气冷然。 “您说!您挑中了哪一件?”那老女人连忙凑过来。 萨伊兰仔细扫了一眼,淡淡道:“这件紫色的,还有,白色的,青色的,黑色的,都要了。” “啊?都要了!”老板娘大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言语夹带了一分不屑,“姑娘呀,你这话可说大了。我这里虽不是顶级的大铺面,但这几件布料可是价格不菲……连主星来的大户人家都还要思忖思忖。你这一下要四件……” “多少钱?”萨伊兰丝毫不动容,语气冷冷。 老板娘一声冷笑,掐指一算:“便宜算,这单单一件紫色的也要五十一万八千票币。 第42章 其他的嘛,倒可以便宜些,不过这几件加起来……少说了,打个九折半,还要一百三十五万八千票币……” “哦。”萨伊兰冷冷断了她的话,随即从箱子里唤出三沓厚厚的票币,“这里是一百五十万,拿去。你要把这四件布料精工细作,三日之后我来取,若不满意,你知道会如何?” 老板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颤颤巍巍地接过钱,急急揣进怀里,生怕丢了似的,紧接着赶忙赔笑道:“姑娘大人物!老婆子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您不必亲临,三日之后我一定做成极品的衣服给您送去!包您满意!请问您是哪家大户?” “我是外星来的。”萨伊兰简单答道,“三日后送衣服去仙来居。”语毕,她一转身走出了店去,隐隐听到老板娘赶将出来,连呼着:“姑娘慢走!姑娘记得下次还来光临小店啊!” -- 耳边渐渐消了老板娘的聒噪声,萨伊兰缓步踏进了略显空旷的仙来居,要了一间上房。一直撑到入了客房,掩紧门,再看室内无人,她才身子一软,扶着床柱,颓然坐在床榻上,敛气调息,眉间疲态尽显。 这七个杀手,几乎是一个传说。她从来都觉得,这样的传说远在千里之外,自己此生此世都绝不会见到。 可没想到!真没想到!第一次遇敌,竟偏偏就是歃血七星! ——洪宇中如雷贯耳的黑帝直属杀手。 七星声望极高,但他们走在街上,不会有任何人认出来。他们是传说,他们是谜,他们会在旁人绘声绘色地谈论自己时,无声无息地从一旁经过。他们只听从黑帝调遣,也只有黑帝,了解其真面目。 七星训练严苛,剑技登峰造极,又是灵气过人。使剑,稳、准、狠,绝不容情;施术,速、久、深,难防难破。七星自少时一起训练,配合天衣无缝,歃血为盟,情深意重,无论怎样棘手的任务,以七星之名,绝不失手。这七人看似功夫相近,却各自身怀绝技。 七星之首加德莱,面貌清俊,潇洒中干净利落,凡人眼中的翩翩佳公子。独门绝技“探灵”可远距离感知灵气。一柄“尊者”携王者之风,孤高霸气,一击必杀,只讲效率。 莉莉娅,平日使剑却是暗器高手,年龄颇小玲珑可爱,俨然俏丽的小家碧玉;关键时刻浑身上下五花八门的暗器,连带手边之物皆可击出,直击大穴。其剑“绝影”剑气不定,刺出之时万影齐发,晃人眼目。 狄文,娇柔妩媚似女子的男人,平日着装柔美,出手却最为心狠手辣,擅长易容改装,甚至能扮为柔弱女子。卢拉常常诋损他,说他不男不女,却男女通吃,反让狄文更加肆无忌惮。其剑“怜香”据说从不斩杀女子。 卢拉,与狄文一阳一阴,看似水火不容,然而一旦一人遭难,另一人必舍命相助。卢拉剪短发,形似燃烧的微火,火相内力深厚,可操独门绝技“炎杀掌”迎敌,灼人心肺。使剑“淬火”,挥出之时,风火轮卷。 阿兰奥,为剑痴狂,深谙铸剑之术,可一眼视破剑气、剑质甚至剑魂,视敌如草芥,却极力护着敌方手中的名剑。以他的话说,若死在他剑下,必配不起使这样的好剑。他杀人、夺剑许多,收藏颇丰使剑不定。 若可蒂斯,唯一的魔族传世,身怀“骨鸟”魔血,眼力、耳力、嗅觉、味觉、直觉极为敏锐,能召唤附近“同类”为己助力。她深谙阴邪巫术,但极少使用。其“血骨”剑杀人摄血,平日为化骨之白,一旦杀气涌出,便化七彩各色——皆为死者血色。 索蒙,极尽平凡之人,最不易被察觉。独门绝技“化灵”,可压制己方灵气,潜于人群之中,端端一副“路人甲”模样。其剑“隐士”,出招时剑气隐藏,难辨出手方位。 这七人,洪宇中人尽皆知。他们似乎不怕别人了解透彻,因为,至今还没有人从他们剑下生还。萨伊兰,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 一块人工漂浮大陆上,孤零零立了一座小庄院。七个身形利落的剑客或坐或站,静默不语。 加徳莱望向众人,淡淡道:“大家可以放心,三日左右必能把她找出来。我看了附近的星图,从上次交手的地方拓开,以她当时的体力,想要逃远不太可能,所以,能落脚的只有五个星球。其中一个是大星,另四个是小星。小星相对容易寻到,大星就比较费力。” 索蒙接道:“不过大星内必有御前特密部的眼线,而且人多眼杂,萨伊兰不会到那种地方。她极有可能在这四个小星之一。” 加徳莱点了点头,指了指那四个星的位置。 “为避夜长梦多,我们七人要暂时分头行动。现在擅长潜行或者避远的只有我、狄文、索蒙三人,我带着莉莉娅去探第一个;索蒙带着若可蒂斯去探第二个,注意压低她的魔气;狄文和卢拉同行,探第三个;阿兰奥,委屈你一下,要辛苦孤身去探第四个了。” “没关系,不会太辛苦。”阿兰奥环抱双臂,轻笑一声。 “我有关系!”卢拉忽然蹦出来,粗声一句,“我可不要跟这妖精一起出去!” 听了这话,狄文反到极其妖娆地笑了起来,细眉弯弯,双目流光,举袖掩口,望向那浑身火气的男人。 卢拉瞥了“他”一眼,急忙扭过头去。 加徳莱皱了眉:“卢拉……罢了,那你和阿兰奥同行。不过……你们两人同时行动,又都不会潜行或者探灵,太容易失误了。” 阿兰奥笑了笑道:“虽说我不能探灵,不过她那把剑太过吸引人了,估计我很远就能感到那绝世剑气。” “也好。”加徳莱叹了口气,看向狄文,“那就辛苦狄文了。” 那男子妩媚地“咯咯”一笑,柔声道:“没关系的,加徳莱殿下您就放心。” 这次,连加徳莱也不由得转过头去。 莉莉娅咳了一声,赶忙扯开话题:“喏,现在都分配好了,大家即刻行动吧。” 众人齐齐一点头,各自乘了一辆微型云车,向四个方向进发。 -- 心中的担忧让她无法静心凝神。 她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就是从这样的七个人手中,逃了出来! 从那个传说、神话的手中,逃了出来! 身侧,寒剑的冷意透过衣服,渗入皮肤,随血液流转周身。萨伊兰小心地运用了这些寒气,顿觉身心平静了许多。 房里渐渐明亮了些,窗外传来赶早集的喧闹之声。萨伊兰将灵气在身上流转了三圈,才吐出一口冷气,缓缓睁开眼睛。 屋里正中是一张乌木桌,桌面擦得锃亮,一套上等玉制茶具摆在桌面中央。房间四角各摆了四个木架,架子上有些兰草花瓶之类。向左看去,靠窗有个及腰高的小木桌,摆着一面镜子,桌前有一只精巧秀气的木椅,一看便知这房间专为女客准备。只可惜了这房间住了一位几乎从不梳妆的女子。 右面是一面墙,当中挂了一幅画,两侧是一幅对联: 泣玉液求圣血天招,掬清泉祈现世神降。 哼,祈现世神降吗?是谁逼得这世上几乎再也没有了现世神呢? 冷眼看着那对联,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只觉一阵胸闷。 等等…… 萨伊兰忽地心下一沉。 虽然这里的人说话还是通用语,但,方才那绸缎庄牌匾上,仙来居牌匾,还有这屋内的对联,分明是白血族文字!怪不得一进这小星的主城,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城里明明处处与外界格格不入,若是外人来了,必定摸不着头脑。 原来如此……身为白血人,自然不会对自己的文字陌生…… 定了定神,又看了看那画像。那画上是一个长须飘飘,身着白色长袍的老者。老者长袍飞扬,眉眼慈祥,双目炯炯,手中持了一面镜子。挂画之下,摆了一张供桌,中间燃着三柱熏香,两侧点了明火,安静地燃烧着。 原来,这就是普通人眼中的神。白血族长生不老,永远是那副青春面孔,但世人眼中的神,却是老者。他们供奉的,是心目中的神明,是他们想象中的神明,却不知,真正的神族,已不再降世了。 这里的人……还在供奉着白血的祖先吗? 萨伊兰摇了摇头,返身踱步,毫不迟疑地大开了窗子。在这座城里,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刚才那些紧张惊险,那七星的剑锋,已远在天边,再不回来了。 坐在靠窗的梳妆台前,瞥见了镜中的自己。精致、如玉,清冷平静的脸,永远的青春年华,永远的寂寞如斯。她不禁平生第一次抬起手,指尖抚过白皙的面颊。 “客官!”突然的敲门声和人声让萨伊兰稍稍一惊,手不由自主放了下来。 “何事?”她略略回首,冷冷道。 “客官您是要将早膳送到房里,还是要下楼到厅堂里用呢?” “送到房里。”四个字,绝不多话,简单冷淡。 那跑堂的却是不以为意,远远传来一声:“得嘞!您稍等!” 回过头来,缓缓起身,萨伊兰不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凭窗而立,她淡淡望着有点阴沉的天空下,那来来往往无忧无虑生活着的平民们。窗口吹来清新湿润的、微凉的风,带着微微的土腥气,拂过她水样的头发,轻轻撩起几根青丝。 心中,忽然浮起一种安详之感,凭生了一种飘渺的愿望。 一种,想让生活永远这样平静、淡然、安详下去的愿望。 “你也是白血者,终有一天会渴望归于平静,会得到期望的幸福。” 第43章 莫恩的声音,在脑海里淡淡浮起。 渴望归于平静……但是,现在这些算什么?所爱的人们还在等着,水晶星被杀的千万亡魂还在看着;责任、期待,还在身后,像滚滚车轮,一刻不停地碾过来。不知在何处的歃血七星,正急急地探寻着自己的灵气……确实迷茫过,为什么一切都选中了自己,一切都只压在自己身上? 只是因为这体内的血吗? 只因为是白血,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消把一切扔给我就行了?就以为无论什么事我都能像神一样办个天衣无缝? 渴望归于平静,但是……会得到期望的幸福吗? 幸福,这是个什么东西? 静静地倚着木质的窗框,心中燃不起一星半点的愤怒,有的,只是颠簸之后的无奈与凄恻。幸福,是个虚无飘渺的东西,是个只能说说而已的东西。 只能说说而已。 窗外,飘起了水丝。她伸出手来,任那连珠成串的水在手中弹跳。窗外的人声乱了起来,夹杂着频频凌乱的脚步声。一会儿功夫,街上就少有人迹了。 “客官!早膳来了!”跑堂的敲着门,高声叫着。 “进来,放桌上。”门内的女声变得柔软,不似方才的冰冷。 跑堂的进了门,将点心放好,回头莫名地望了她一眼。屋内昏暗,安静,微冷,只有窗外的雨声缠绵。 “天在哭?”那女子竟轻轻地开口。 跑堂的一愣,眼光中闪过诧异和疑惑,随即笑道:“姑娘是诗人吧?嘿,我是个粗人,我只知道天下雨了。” “下雨?是什么?”女子表情依然淡漠。 “下雨?就是下雨呗。”跑堂的觉得莫名其妙,想了想,又笑道,“姑娘看来是外星的,没见过下雨吗?就是地上有水汽上了天,然后天上冷,就掉了水下来。” “老三!磨蹭什么呢!楼下忙着呢!”远远地,传来不满的一声喊。 跑堂的应了一声,向萨伊兰笑了一下,就急急退出房间,关了门。 雨连绵不绝,每一滴都冰凉,没有温度。 她离开窗口,回到桌前用点心,用毕了,便倒在床上休息,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隐约地,总觉得在某一个时刻,眼前会忽然刺出七道剑光来。倏地睁开眼睛,却是什么都没有。 萨伊兰叹了口气。从今之后,也许日日都要这样了。 那面追魂令,当真是害得自己好苦。这样危机四伏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渴望过平凡生活的女人罢了。 何时才能归于平静…… 【那个叫幸福的东西……早已破灭了吧。】 【在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破灭了。】 第二十七章怜香惜玉 雕着精美云纹的云车轻悄悄地落在城外荒郊的草地上,车门打开,一袭温软幽香的水白色裙袍翩然而出。一只宽软的纱袖倚在云车门边,另一只正悠悠地扇着风,扇得袖子轻舞,优雅如蝶翼。 裙袍之上,是一张柔媚却雅致的女子的脸,弯眉如黛,目中流波,两片樱唇娇嫩至极。她神色有点倦意,倚着门边的身姿,柔弱中却带着一点韧性。 “唉……真是的。”樱唇微启,她口中轻轻埋怨道,“没想到这么远的路,累死人了……” 这声音娇柔圆润,几句随意低语,竟动听如歌唱一般。 她歇息了片刻,便缓缓直起腰身来,目光悠悠一转,瞥向青草地上那一点晶莹。小心翼翼地探下头,她注视着那冻成淡绿色冰雕的一簇青草,在淡淡天光下一亮一亮。 “哎呀……”她轻轻一退,随即以朦胧的纱袖掩住红唇,娇笑起来。 浅浅一回身,刚要走开,她轻呼了一声,又慢慢回到云车里。过了些许时候,只见那水裙女子斜抱了一个长身的琴匣出来。那琴匣由上等白木所制,通体素白,又绕了繁复的银丝缠枝纹,甚是华美。 女子纤纤玉指抚过长匣,淡淡一笑,悠哉哉地,散步一般向主城走去。 “窈窕处子,淡上初妆,谁识香阁府里凉?云挂墙头,疑是风作媒;不见霞来,顾盼犹自伤。古来闲人早言倦,多情女子薄情郎……” 本是十分忧愁之曲,却被抱琴的女子嬉笑着、闲散地唱着,悠悠飘了一路。 来这座城里,已过三日了。若不是等那绸缎庄的女人做衣服,萨伊兰绝不会在这城里留如此之久。然而,掂量下自己前几日耗损过度的身体,她心里也隐隐地谢着那女人,要不是她,自己定会勉强拖着这样的身子继续奔波。 端坐在床榻上调息,又引着寒气在体内流转三周,她自觉这两日体力已恢复了十之八九,今日拿到衣服,换了装,便可迅速离去了。缓缓睁开双眼,环视这修葺得精致的房间,凝视那凡人画出的现世神像,心中忽地升起一丝感叹与不舍。 窗外天光淡淡,隐隐地有灰气流动,眼看着又要下雨了。来这三日半,竟要下两日的雨,萨伊兰心想,莫不是自己的寒气真真重到能引天水了? 纷纷乱乱地随意想着,她在桌旁坐下,拎了泡好香叶的玉壶,自斟自饮起来。 大街上,但凡是个男人,也不论乳臭未干还是七老八十,都忍不住把视线集中到那进城的一人身上;即使是女人,也不由得向那人巴望一眼,然后才回身拧了丈夫的耳朵。 这是个抱琴的女子,穿着柔软的水白色裙袍,旁若无人地走在当街。 她没有梳髻,只简单地拢了些发丝软软地扎起来,柔顺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翻动,无心地招惹着众人的目光。那张脸那么娇媚,抱琴的姿势悠悠自然,神色带着那么点点的无聊,俨然是个刚成年不久、还未出嫁的小姐。 有胆大的男人开始嬉皮笑脸前来搭讪,那小姐也不惊慌也不厌恶,只是眉目一低,淡淡一笑,一颔首,便是多少风情万种也黯然失色了。然而,她虽如此,却并不再理会那些人。那些男人便如路过的风景,被她单手一甩纱袖,抛在身后了。 “那小姑娘真是标致!” 仙来居的几个伙计闻听街上有了异常,立刻跑出门去看,不由得啧啧赞叹。 “你们几个!回来干活!”客栈老板在内里一声大吼。 几个伙计使劲探了探脑袋,又讪笑着张望了几眼,才意犹未尽地、悻悻然回店里做活。店老板其实也巴不得快快地跑出去看几眼,但碍着面子,又要教训手里这几个伙计,也只得绷着脸忍住呆在柜后。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的神情总是那种倦倦的无聊。行着行着,她忽然停了脚步,抬首,撩起右袖遮光,淡淡望向青砖楼上一扇小轩窗,嘴边扬起一丝娇笑。 她这一停步,便引得走路的男人们统统停住了脚步。只见她仍当作无人一般,又一转身,踏进那“仙来居”牌匾下的门。 立时,一层里所有的食客、住客、伙计连带柜后的老板,全都停住了手里的一切动作。几个刚刚没过瘾的伙计,这下统统眉开眼笑,纷纷冲过来招呼。 “姑娘,您是来吃饭吧?” “姑娘姑娘,一看您便是住店的!” “吃饭的!” “住店的!” “吃饭的!” 几个伙计竟失了平心,吵闹起来。此时便又听老板一声大吼:“干活去!”几个伙计便吃了一吓,各个慢悠悠拖着步子散开了。 不过,这一吼过后,便见方才还一脸怒容的老板,瞬间变了脸,对着那女子堆起满脸笑容。 “姑娘,您是吃饭啊?还是住店啊?”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走到老板眼前,也不羞涩,只嫣然一笑道:“当然是,既吃饭,又住店咯。” 这言语,圆润如歌唱般动听,再加上这流盼一笑,直听得老板心里麻酥酥的,满脑子啥帐也没有了,只剩下这女子的笑靥。 对着这十八九的小姐,已年过五旬的老板简直心花怒放,于是忙笑道:“姑娘这等佳人必定是要住上房啊!我们这有专为女客备的,姑娘一定喜欢!来来,我带您上楼去!” 老板急急忙忙地从柜后上前来,便要把这女子往楼上引,但这女子却站在原地,一步不动。 “怎么?姑娘要先吃饭吗?” “我呀……”那女子秀眉微微一蹙,樱唇稍稍一撅,低了目光犹豫道,“我不从父母指婚,从家里逃出来……身上……身上半分也没带……我独自一人驾云车至此,已两日没吃没喝……”说话间,那女子便是轻捏了纱袖蘸着眼角,秀气的小鼻子一耸,眼看就要哭起来。 真是娇美动人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怜着爱着啊! 老板心中大动,忙劝道:“姑娘莫哭,姑娘莫哭,你一人逃来此地实是不易,怎能再让你受了委屈呢!你放心,这钱我一分不要了!姑娘尽管在这吃好了!” 女子放下纱袖,带着波光的美目瞥了过去,终于又淡淡地笑了起来。 “老板真是心善之人,必有好报。不过,您当真不要钱?我怎能真的无愧,就这么白吃白喝呢?” “姑娘你莫要担心!我沙克朗不缺这一点点费用!” “那我心里可过意不去……”女子抚了抚琴匣道,“我自幼学琴,不如弹上一曲,给沙克朗大哥,这几位小哥,还有在座的客官们送个悦耳吧?” 这一声“沙克朗大哥”叫得这已成一半老头的老板心里像是逢了第二春,还未等他开口,在座的客人和干活的伙计已经连声称好了。 “那,我就献丑了。” 第44章 女子娇羞一笑,抱着琴对众人略略一欠身,便径自寻了张空桌,略身一跃,竟轻如飞燕一般,稳稳地落到桌子上。 周围的众人纷纷叫好,谁也没有心疑为何这娇弱小姐有如此身手。 那女子缓缓坐下,优雅地打开琴匣放在一旁,将十七弦琴置于盘膝之上。 自第一个音幽幽散开,整个厅堂的人便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门外已经无声地飘起雨丝,这琴声听来,竟如亲眼看着、亲手触着雨丝一般,恬静却微寒。琴声淡淡,一种无心的愁绪散漫开来,纠缠着雨丝,让人心头一凉,跟着融进这惆怅里。 忽然,琴声变了味道。 淡淡的音律渐渐变得急促,并不心惊,而是一种让人听之而心胸激荡的呐喊。一次次平抹划弦的铮然之声,呐喊着一种悲哀,呐喊着一种不公,让人心中忍不住生出想要出手相助的侠情。雨声此刻竟也急促瓢泼,混着这如悲号般的琴声,在每个人心中回旋,勒得人眉头紧蹙。 女子的神情已由淡笑变得冷肃,微微闭目,只专心于这琴音之上。她拨弦的动作纯熟,一掠一抹如舞蹈一般,竟带了十分的感情。琴音有了生命,活了起来。琴弦颤动着,用音律描画出一个女子,一遍遍地对天嚎啕,不甘地哭诉。 听客全部被琴声镇住,失了一切心智。 顿时,客栈内除了琴声、雨声,无其他。 慢慢地,激烈的悲伤悠悠化开,琴意平复至安静的忧伤。这一次的琴声不若初始那种淡淡,而是一种凄然。琴声仿佛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诉说着悲哀,几个连音断音,竟似抽泣。音律刚刚抬起又迅速低落,每一次的抬升都比前一次低些,渐渐地,沦至低调,终以一声轻而短促的三合弦中音结束。 门外雨过天晴,而琴声却悲伤不绝,余音绕梁。 过了许久,女子叹了口气,将琴收入琴匣,轻轻掠到地上。周围的听客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袖擦去脸上的泪水,有几个女客甚至还在止不住地哭泣,想是也忘记了刚才是以怎样的白眼看那小姐。 小姐径自抱着琴上楼,老板忽然回过神道:“姑娘,敢问芳名?” 那女子全不似方才弹琴时哀愁,上到很高处才探下头来,调皮地一笑,纱袖掩口道:“小女子花名‘莲香’。”语毕,便一溜烟上楼去了。 老板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惊。 “花名”?!感情那女人是个……青楼女子! 老板心中一阵不是滋味,也不好再叫她付钱,只得拉了脸继续算帐。 青砖楼顶层。 门外水白裙袍的女子微微翘了翘嘴角,抬起一只手推开了门。反手掩上门之后,她轻轻踏了几步,对着黑衣的女子浅浅施礼。 “这位姐姐,打扰了。”她笑了笑。 黑衣的女子并不惊诧,反是站起身回了一礼。 “请坐。”只二字,绝不多话。 “谢谢姐姐了。” 两人对桌而坐,互相看了一眼。 “你的琴弹得绝妙。”这声音淡然而带着凉意。 小姐眉眼一弯,轻语道:“姐姐过奖了。” 黑衣的女子抬起头望着她的双眼,缓缓道:“这样的琴技和琴意,竟出自男子之手,实在是让人钦佩。” 小姐深深看了她一眼,忽地颤声笑了起来。 “公主果然聪慧过人。”“她”悠闲地打开了琴匣,从暗格里握出一柄精致颀长的剑来。 “‘怜香’在此有礼了。” 萨伊兰看了看那剑,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道:“过来坐。” 狄文稍稍一个迟疑,但又翘了翘嘴角,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来。 “你不怕我害你?”他径自斟了一杯香叶水,悠悠然抿了一口,淡淡望着黑衣女子不动的侧影。 “怜香剑不伤女子,我怕什么。”萨伊兰也饮了一口,微微转头看着他。 这张脸上本是一双“笑眼”,无论本人是不是在笑,在外人看来,这眼睛都是在笑的。刚才的琴声还在心头环绕,萨伊兰忽然看到,他的眼中有一种东西。于是不由自主地,一点感伤袭上心头。 “你的……母亲,下辈子一定会在一个好人家,过幸福的日子。”她微皱了眉,望着狄文的瞳仁。 那张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殆尽。 如女人一般妖媚的男子,忽然不再笑,怔然望着萨伊兰。只是片刻,他便重新翘起嘴角,脸上却更多是一种淡漠和平静。 “你真是……让我忍不住珍惜的女人。”狄文淡淡道,“除了你,只有卢拉一个人看进我心里。” 方才还娇媚的声音,瞬间变得如俊逸公子一般清拔。那眼中的妩媚之色,也尽数散失,化为萧瑟的坚忍之气。 即使尚还穿着一身女装,眼前的男子已然在瞬间脱去了那种妖娆,若他站起身,必有如天下所有英雄豪杰一般清气凛然! “你是怎么知道的?”男子解散了头上的纱锻,垂下青丝,隐隐飘散开一阵清新,淡淡问道。 “你的琴,你的眼睛,告诉我的。”萨伊兰望了望桌上的怜香剑,并不看他。她知道,对男子如此狠厉,而对女子处处留情,甚至将自身化为女子;琴声悲戚而愤然,目光笑意里深藏无情,必是在幼时,亲见了母亲受难。 “早知不该认真弹琴,也不该看你的眼睛。”狄文笑了笑,自顾自呷了一口香叶水,目光深远。 曾经有一个女人,疯狂地爱上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仪表堂堂,却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然而那女人,是富贵家的小姐。 是的,好像是很平常的,信口拈来的故事。 好像也很容易猜。 女人逃出来和心爱的男人私奔了,两人逃到偏僻的地方隐居起来,男耕女织,生儿育女,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难道不是?那好,那一定是男人被女人家里逼死了,女人为他殉情,谱写了一幕感人的悲剧。 还不是?那一定是女人和男人私奔,可是男人最终负了她,和别的女人成了亲,女人悲愤而死吧? 可是,都不是。 女人是和男人私奔了。 但,不是什么都能从那俊逸温和的外表看出来。 那男人自小生活在受人欺凌的环境下,父亲失了田地,母亲背叛父亲出走。他内心里,积攒的是残忍之气,是一种埋藏在温和外表下的报复之心。 女人和男人生活在一起之后,开始还算开心,但男人内心的暴戾渐渐苏醒,时不时便因一点小事,甚至根本无缘无故,就对妻子拳打脚踢,连怀胎十月都没能躲过。每次挨打,女人只是蜷起身子,护着肚子里的胎儿,默默流泪,一声不发。 难道是因为女人长得太像他母亲了吗? 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女人每日忍受男人的打骂,但每当看到自己的孩子,都会幽幽地笑起来。她忍住了所有的苦痛,终于把孩子抚养到了知事的年纪。 那孩子不言不语,但是,每当他看见父亲的时候,都会笑。 那一日,大雨滂沱。 破旧的草屋滴滴答答漏水,浇坏的破门已无法再关上。但再重的雨声、再重的漏水声,也掩不住一个男人狂吼的声音。隐隐望去,屋内陈设简陋,灶是冷的,炕也是冷的。 “你这婊子!就是欠打!一天不打就不安生!” “哭!你还敢哭!”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怎么做女人!” 地上的女人紧紧蜷着身体,破旧的衣服被地面蹭得看不清本色,随着男人的动作,发出一声声闷哼。 “你说话啊!快说话!是不是跟邻村那个男人好了!你给我说话!” 许久,女人只是闷哼,终是默不作声。 “好啊!又厉害了!”男人随手抄起一旁的杯盘,噼里啪啦向女人砸去。 雷声滚滚,掩住了杯盘在女人身上破碎的声音。一道道闪电在破的不成样子的窗外,投进刺目的光芒。 男人还在不住地踢着,砸着,骂着。 忽然,女人抬起头。 打在她身上的,似乎都看不见了。一切的疼痛,忽然都感觉不到。女人缓缓回过头,深深地看着这爱了很多年的男人,忽地,淡淡一笑。 男人见她笑,更用力地踢了一脚。只见女人幽幽地笑着,从袖中摸出晶亮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刺进身体里。 湿滑的液体缓缓流开,流过女人带笑的脸,流过男人一动不动的双脚。 男人愣在那里,终于,所有的冲动,所有的愤怒,都消失了。 一声惊雷响过,刺目的闪电映出门口小小的身影。男人看了看女人,怔怔地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男孩缓缓走近他,看看地上的女人,又看看木然的男人,忽地如母亲一样,淡淡地笑了。 血液肆意地喷射而出,被闪电映得分外耀眼。男孩抬着手,淡淡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身上,插着一柄颀秀的长剑,刺穿了心脏。怔然望着儿子,男人睁大的眼睛映着闪电的光。倒地的声音,融在这震耳欲聋的雷声中。 抽出剑,男孩高高挥起手,在已经倒地的尸体上,胡乱砍着,而每一砍,都用了十分的力道。将剑收入雕着繁复缠枝纹的剑鞘,男孩看了看七零八落的父亲,忽然妩媚地微笑,走进了屋外的雨幕中。 纷乱的大雨声里,隐隐飘着幽幽的、柔媚的歌声,嬉笑、闲散。 “窈窕处子,淡上初妆,谁识香阁府里凉?云挂墙头,疑是风作媒;不见霞来,顾盼犹自伤……” -- “古来闲人早言倦,多情女子薄情郎……” 清拔的声音低低地哼唱着,狄文忽地悠然笑起来。 第45章 萨伊兰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什么时候,无意地读了他的心。 竟然学会了吗?可是……这真的是一件好事?读心,读了快乐,也会读了忧伤,读了悲哀,读了凄惨,读到世间一切极致的痛苦。 “敬你。”男子忽然举起玉杯,缓缓饮下。 黑衣的女子望着他,也举起玉杯。 “啊!姑娘!我来了!”门忽然打开,一个梳髻的老女人闯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褐色木箱——正是绸缎庄的老板娘。 第二十八章圣徒 “哎?怎么……还有位姑娘?”老板娘看了看狄文又看了看萨伊兰,恍然大悟道,“啊!我说怎么要买四件,原来有位妹妹同行!” 一见有外人进了来,狄文极其熟练地变回了原来的妩媚之态,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敛襟,欠身,柔声道:“莲香有礼了。” “呵呵呵……”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这妹子真是个俏姑娘!可惜了我做这四件衣服,都是照着那位姑娘的身材和风骨做的,怕是不合了你意……咦?”她忽然瞥见了桌上随意摆的琴、剑,又看了看萨伊兰腰间的寒。 她诧异地望着一副娇弱样的“莲香”,迟疑道:“难道桌上这剑是……”她小心地指了指狄文,“是妹子你的?” “我送的。”狄文方欲开口,却是萨伊兰冷语截住。 他掩口一笑道:“我想求姐姐让我学剑,好不容易姐姐才答应的。” “哦哟!小妹妹,你一看便是闺阁里的小姐,这柔柔弱弱的,学哪门子剑哪!”老板娘苦苦劝道,“这要是伤了,细皮嫩肉的,不是我说,妹子你何苦受那罪!” “莲香”闻言,小嘴一撅脸一红,扭头低语道:“大姐……大姐取笑我……” 老板娘看他如此模样,又“咯咯”笑起来:“小妹子,莫要赌气,学剑不是闹着玩的……” “她想学,便学,辛苦自知。”萨伊兰冷言,不再多话。 老板娘有点畏惧地瞥了萨伊兰一眼,忙赔笑道:“嘿嘿,姑娘说的是,说的是……” 见了老板娘的窘态,“莲香”又不由得掩口,对那老女人笑道:“大姐别看姐姐一副冰冷样子,其实是个又心细、又善解人意的好人。”说到此,“她”深深地看了萨伊兰一眼。 萨伊兰默不作声,眼光却微微变了变。 “我要看衣服!”“莲香”一下子变了脸,两手一拍,兴奋地望着老板娘的箱子。 “好好好,这才像个姑娘家。”老板娘堆满了笑容,小心地把箱子放到桌上,按了一个小小的金栓,轻轻打开,捧了最上面那件。 顿时,整个房间清香满溢——拿出的,正是那件素青布料制成的衣服。 “姑娘,如何?”老板娘小心地捏着衣肩,缓缓举起。 萨伊兰眼前一亮。 一件如芳草般清新的垂纱裙,宽袖整裁到手腕,裙裾整裁至膝,环腰一根柔韧青带,在腰间打了一个简单的结,两道带首垂落右侧,飘逸与利落并存;那浅浅的青色,不浓不艳,不硬不糯,极尽自然,恰到好处。此衣无甚绣工,但剪裁精致,正合着萨伊兰天然去雕饰的素雅之美。 老板娘看出了客人的满意,又接着捧出剩下几件打开。 第二件是庄紫礼服,护肩略长,上臂正中束带,紧带之下却是中宽长袖;立领下一排隐扣,高腰紧束,裙摆略微硬朗,裙裾过膝。整套衣装有星星点点的紫色微芒闪动,庄重典雅而不失神采。 第三件墨黑武衣色重而质轻,领口贴颈,延出一段蒙面,可整整掩至目下;外套上半分紧身,下摆虽长至膝间,却分为严整四片,丝毫不影响行动;内里是紧身黑裤,膝下绑了护腿。这套衣服仔细看去,便可发现其上半镂了隐约的奇异符号,一般人并不会看出,这是一种罕见的加持刻纹。 “看姑娘像个练武之人,这件夜行武装是专为姑娘定制的。”老板娘说话间不由得自豪起来,笑道,“姑娘,这最后一件祭神袍,可是我们庄子的上上品。” 第四件衣服一打开,便让一旁的“莲香”不禁轻呼了一声。 “做女人真真是幸福……”他小心地触着这件纯白镶银的轻柔衣袍,不禁又掩口笑起来。忽然,他目光一转,撒娇道:“姐姐!我要你换来看!就这件白色的!快换来看!” 萨伊兰不禁皱了眉。虽说要装作姐妹,虽说狄文扮作女人确实精妙,但是……他毕竟是个…… “‘莲香’……莫要胡闹……”萨伊兰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来阻止。 “就要看!就要看嘛!”“莲香”一把拉住她的黑袖,摇摇拽拽,俨然一个十足的小姑娘,让萨伊兰真真地无所适从。 忽然“莲香”眼珠一转,松了手,无奈地叉腰道:“这位大姐,我想是姐姐不愿意在人前换衣服,嗯,那我们出去,出去出去……”她不由分说地把老板娘连推带拽赶出了门,自己也跳了出去,冲里面皱眉的萨伊兰嘻嘻一笑,小心地掩上门。 这一下,因了不能让外面的人苦等,萨伊兰便无可奈何,不得不从了“莲香”的话。她叹了口气,默默怔了一会儿,还是褪下身上的黑衣。 中衣,里裙,纱罩,纱带,外袍,一件件穿起来,竟然真觉轻如薄纱。 门外,“莲香”正在窃笑。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门里一声冷冷的“好了”。于是,门外两人迫不及待开门,却在入眼的一刹那怔在那里。 胸襟纯白无暇,柔韧的质地恰到好处地收紧,腰间纱带在左右各垂下两道,分别用银线绣了两缕淡淡的图腾,落在下裙的纱罩上。纱罩遮着纯白半镂花的里裙,朦朦胧胧,如梦似幻。敞怀的外袍,两条长袖宽软飘逸,两片中襟边缘用银线简单勾勒,外袍下摆轻如蝉翼,微风一吹便高高扬起,如仙出尘。 纯白衣装的上方,萨伊兰墨发垂落,目光如水,淡定的面容隐隐散着柔和的白芒。顿时,周围所有物件似乎都笼上了缭绕的仙气。 “哎呀……姐姐……好美好美!”“莲香”撒欢似的跑进来,围着萨伊兰左看右看,小心地抚着她的袖子。无意地,他瞥见门口的老板娘,不由得皱了眉。 萨伊兰也看着她,却只是变了目光。 那垂下的双手在抖,那布了皱纹的嘴角在抽动。 忽然间,她泪流满面,不知是哭还是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狄文手中握紧,目光瞬间变得犀利。 “……现世神……现世神大人啊!您终于肯听我们的祷告了吗!……”老板娘哭得凄切,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却饱含了崇敬和狂喜。 “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萨伊兰忙去扶她,惊异中竟有种命中所定之感。 被岁月侵蚀而僵硬的腰身吃力地挺起,老板娘许久才稳下来,定定看着白衣的萨伊兰。 “现世神大人!原谅我们……‘混血’灭白族的时候,我们想阻止,可是无能为力啊!我们这些人什么武力也没有,去打仗只能是全灭……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族……我们实在是……实在是……” 萨伊兰望着她,淡淡摇了摇头:“我不是现世神。” “不!我不可能看错!我们等了那么多年!几代人苦苦等了那么多年啊!”老板娘瞬地抓住她的双手,如火一般的目中,是不可动摇的坚定和渴望,“请您不要再丢弃我们!您一定是现世神!若您不认,可否让贱民一睹您的白血!” 萨伊兰凝眉,默默地抽手,无言以对。 “果然……您果然还是!”老板娘眼中狂热,又“扑通”跪下,低首道,“贱民别无他求,只望现世神接受我们的忏悔!免除我们的罪孽!” 白衣的女子忽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现世神从未怪过你们,你们也不必忏悔。”她摇了摇头,“只是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了——你们的神,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我们不是求您做什么。”她双手紧攥衣襟,一字字道,“我们只是要弥补我们的过错!只为了能在有生之年,为现世神大人做一切能做的!拼了性命也没关系!” “神不需要你们拼了性命。”萨伊兰眼中闪着淡淡的怜悯之光,“神希望他的子民能过幸福安静的日子,就够了。” 老板娘蓦然抬头,怔怔地望着她。 “起来吧。”萨伊兰轻轻地搀扶起她,叹了口气道,“我还不是神,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已,只是为了自己爱的人们得到幸福而已。”她转身摊开原来的黑衣,将另三套衣服包好提在手里。 “我要走了。”她看了看狄文,又看了看老板娘,终于转身向门走了一步。 “来不及了。” 她蓦地回首,眼见狄文恢复了男子的容态和声色。 老板娘惊诧地看着瞬间语音清拔的“莲香”,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来了。”狄文平静地叉着手站着,手中捏紧了“怜香”,“我们有专门的召集法阵,在我找到你之前就布好了。” 萨伊兰望着他,眼中却是平静如水,忽地一声轻叹。 “怜香剑绝不出手。”狄文眼中蓦然漾起一点温存,“不仅因为你是女子。” 他静静地站定,忽地扬起一个微笑。 “哐”一声,门霍然洞开,从门窗两处,惊电一般飞入六道身影。 六道剑光齐齐向前一指。 “没想到居然在狄文这里。”加德莱微微一笑道,“公主今日是插翅难飞了。” “你们是什么人? 第46章 你们要对神做什么!”一旁的老板娘颤抖地指着面前这几个男女,恐惧的声音中竟带了一分隐约的勇敢。 “他们当然是要抓她。”狄文倚着床柱,叉手抱剑,淡淡道,“至于抓去做什么,这就是我也不知道的了。” 老板娘惊慌地看着“神”,却见“神”只是静静立着,双拳紧握,面色凝重。 加徳莱抬剑冷笑道:“虽然命令是抓人,但并没有规定不能伤人。公主殿下,得罪了。” 几人身形一动,即刻挥剑欲刺。 正当时,忽听老板娘“嘿嘿”一笑,六人的剑势有了瞬间的迟疑。只见她突然疯狂地跑到窗口,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现今,神就在这里!神回来了!但是这里!有人要弑神!有人要弑神!” “神的子民!应该怎么办!” 屋内之人恍然一怔,困惑陡生,不由得看向窗口。 纷乱的大街上,霎时寂静如死。 突然!窗外,一声齐齐的呐喊如霹雳一般当空炸开! “杀!” 大街小巷,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纷纷拿起身边一切能作武器的东西,飞蝗一般、发疯一样向仙来居涌来!一大群人聚集在窗下,另一大群挤破了仙来居的大门! 即使在最高的楼上,也听到门外雷鸣一般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仅片刻间,店里的伙计便领了第一拨人冲进了门! “杀!杀!杀!……” 他们圆睁的怒目中,是对神绝对的信仰!是视死如归的决心!是对敌人积攒了几世的怨恨!他们曾经退缩,曾经胆怯,曾经遗失了他们的神!但是现在,他们是洪宇中最勇敢的死士!有着胜过所有军队的勇气、杀气、豪气! 如今,为了神! 一切只为了神! 然而,六星的迟疑,只有那么一眨眼的时间。 “唰”一道剑光闪过,第一个冲进来的人便失了头颅。但是,就如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倒下去的人身后,无数人仍然在疯狂地冲入! 六星无暇顾及萨伊兰,只得将全部精力用来阻挡门外涌入的百姓。 喷溅的血液如舞袖一般四散炸开,六人的剑冷酷无情,一剑毙命,绝不迟疑。 加徳莱一剑刺穿眼前人的咽喉,正要迈步再刺,却发现倒下的、已经断气的人竟在临死前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继续刺杀着冲进来的人,加徳莱的心中,却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一寸入骨的寒意。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人! 他回首一瞥,见剩下五星同样神情严肃,一剑一剑斩杀冲进来的百姓,但明显地,对这些根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信徒,他们有些应接不暇。 “神!快逃!”老板娘一声大喝,拉了萨伊兰迅速跑向窗口。 “下辈子!还做神的子民!”老板娘坚定地望着她,忽然如从前一样,诚恳地、朴实地笑起来。萨伊兰目中无可抑制地涌出晶莹的泪,匆匆地看了老板娘一眼。瞬间,白衣飞舞的女子便拎了包袱翩然跃下。 “看哪!那就是神!我们保护了神!我们赎罪了!” 窗下的人群叫喊着,膜拜着,许多人竟流下了虔诚的泪水。 “狄文!快拦住她!”加徳莱厉声大喊,却丝毫未能撼动那孑身而立的男子。 仿佛置身于厮杀之外一般,仿佛一切喊杀声、撕裂声都是烟云;长发软软地搭在肩头,水白色裙袍的男子静静地倚立在房间角落,如一尊绝美的雕像,静静地叉手抱剑,静静地偏着头。他的目光悠远,神色淡然,幽幽地看着翩然掠出的萨伊兰张开纯白的幻翼,向天空疾驰而去。 “狄文!”六星齐齐喊道,带着惊诧和些许的愤怒。 然而,男子只是那样远远地望着窗外,忽然回眸,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悠悠的目光中,含着的,是如秋风舞叶一般的忧伤。 “狄文!你到底干什么!”莉莉娅愤怒至极,一气之下顺手劈了一个玉杯过去。水白的男子却不闪不躲,玉杯正中肩头,刹然碎裂,毫不留情地割开几道伤口。赤褐色的液体顺着肩头潺潺流下,将白色的衣袖染出一片血污。 狄文忽然妖娆地笑起来,目中却不带一丝笑意,寒冷如冰。 “士——为——知——己——者——死!” 一字一字,温文,却斩钉截铁! 厮杀中的卢拉瞬间敛了惊诧与愤怒,只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卢拉大喊一声:“我们先不要恋战!快撤!快去追萨伊兰!” 加徳莱狠狠地砍断了脚下尸体的双臂,和五人一起,急急闪身,跃出窗口。角落里的狄文身形一动,默不做声地跟着飞出。 然而,窗下早已密密麻麻集结了整街的人!他们同冲入仙来居的人一样,都有着魔般疯狂的眼神!七星一落,便被百姓团团围住,血腥的杀戮再次激起! “不要恋战!”有了先前的教训,加徳莱一声大喝,带头纵身一跃,踩着一个人的头颅掠上街边的屋顶。紧接着,其余六星也纷纷跃上,运起速行魔法,飞一般冲向城外的云车。 -- 飞出大气层,一路的泪水,纷纷扬扬,如雨般落下。 萨伊兰回眸,深深地凝望这个神的星球,凝望这个忠贞的圣城,禁不住紧掩住口,无声地痛哭。 他们,没有一分一毫的自私,终将自己的整个生命,整个民族,整个未来,全部奉为祭品,贡献给了他们几世敬爱的白族。萨伊兰不知道白血族究竟曾给予他们怎样的福祉,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无论怎样的厚爱,都难得换回如此的热血忠诚! 【可是,神只是希望你们好好地活下去……只是如此啊!】 【为什么……你们要以生命来保护我!我只是个什么也做不到的……什么也做不到的……】 哀痛到了极致,瞬间转变为悲愤。萨伊兰目中一道厉色闪过,抹干了泪水,握紧双拳。 白色的身影刹然又快了几分。 【你们不会……白死!】 -- 云车内,只剩下机器的轰隆声。 七个人沉默不语。赤褐色的衣袖上,血液已经干透,狄文默默地站在角落里,面色如往常一般平静。车内的气氛肃杀至极,莉莉娅的脸上尤其难看。 狄文只是默不作声,硬顶着车内的一片死寂。 忽地,一声轻叹打破了沉默。 “士为知己者死……”卢拉叹了口气,瓮声瓮气道,“我明白他的意思。请大家相信,狄文不协助,并不是背叛!他今后依旧会和我们同生共死!如果……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像萨伊兰一样,看到他心里的东西……” “不过!为知己可死,为兄弟,同样!我们任何一人遇难,他也绝对会舍命相救!我相信他!” “我也相信。” 五人惊愕地回头,却见说话的,是若可蒂斯。 “我看不见他心里。”若可蒂斯眼中淡然,诚实地答道,“但是,我忠于自己的直觉。他的身上,有让我信任的味道。所以——我会一直相信下去!” 阿兰奥耸了耸肩,无奈地笑道:“放心啦狄文‘小姐’,我也相信你。不过……你下次要是不出手,记得提前声明一下,省得大家乱了阵脚。” 索蒙望了狄文一眼,默默地对他点了点头。莉莉娅虽然不回头看他,却也看得出默许了。 “大家,都会相信你的。”加徳莱驾着云车,叹了口气,言语中有了淡淡笑意。 狄文默默地看着六人,忽地灿烂一笑,不禁难抑眼中隐约的水光。 “说好了同生共死,我何时反悔过?” 第二十九章内乱 第一星部洛克主星中央大殿内,青玉圆桌旁,七个星部主正襟危坐,围作一圈。如此的集会,已经不知举行了多少次,但与第一次不同的是,每个星部主的身后,都多出两个席位。席位上坐着男男女女,大都身着象牙色长衫长裙,只是有些人胸前佩戴着各异的星部徽章。他们膝上放了纸笔,面容是练习过一般的平静。 桑琪儿坐在布华琳右后方,她的左边,是一同被选中的最高参议尤里赫斯。不管桑琪儿什么时候无意瞥见他,他总是规谨地端坐着,淡淡地看着前面。那是一个沉静的年轻男子,岁数不大,却有着如老者一般的稳重;他寡言少语,点头即是与人打招呼,即使是对桑琪儿,也不过多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但是他并不冷漠。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温暖的气息,就仿佛他的衣服总是被火烤过才穿起来,有一点点很好闻的温暖味道。 桑琪儿入参议宫,是很有野心的,但几乎没人知道,她只是为了见到妹妹。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她发疯一样地努力,把所有能用上的时间,统统用来研习各种参议训。同时,她又很和善,与其他预备参议的关系都很好,是所有人眼中的老好人。她刻苦的努力,她全面的人际关系,她骄人的考核成绩,都让她散发着耀眼的光彩,鹤立鸡群,被所有教员和主管赏识,更是得到了布华琳的青睐。 然而,每次放榜的时候,她都不由得注意着一个名字,一个奇迹般地,永远默默地、牢牢地坚守在第二名位置上的名字——尤里赫斯。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名字居然就在自己的分部里,居然还是和自己同期入宫的。如此地,她才开始注意到一直坐在靠窗桌位上,一个拥有柔软墨蓝色长发的男子。他坐得靠前,于是,她更多时候只是看见他乌黑中透出蓝宝石色泽的长发。他在脑后规谨地束了一条象牙色缎布,把那美丽的头发扎起半层。 第47章 偶尔地,桑琪儿会看到他伏案提笔时,从象牙色宽袖中露出的,半截白皙的、有点秀气的手臂。 她这才想起,刚入宫的时候,有几个女伴总是喜欢围着一个墨蓝色头发的年轻男子,和他搭话。但是他仅是礼貌地回答些很正经的问题,对于其他,他最常说的就是,不知道。于是,女伴们有时会对她叨唠起来,说有些男人实在是榆木疙瘩。 后来便很少有人和他搭话了,而他又太过沉默,沉默到桑琪儿几乎忘记了有这么个人存在,只是在第三次看到榜上第二名的名字时,她才隐约想起来。 有一日她在走廊上,正好碰到他怀抱着一摞文件,略低着头迎面走来。仍然是一如平素的平静的脸,证明着“面无表情”不一定表现为冷漠,也能表现为安详。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莫名其妙地来了兴致,对他笑了笑,说:“你好。” 他抬头看了看她,显然怔了一下,然后平静地点点头。 桑琪儿心中莫名地觉得好笑,微笑着轻语道:“你就是尤里赫斯吧?总是在榜上看到你。” 他又是怔了怔,同样平静地点点头。 桑琪儿又暗暗在心里笑了笑,刚要道别,忽见那男子微微侧了头,静静望着她,口中喃喃道:“……桑琪儿?” 桑琪儿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也是认得人的,而后又点点头,轻轻说:“对,我是桑琪儿。” 他平静的面容,忽然起了一道涟漪——他淡淡笑了。 那笑容很安静,很恬淡,很温暖,伴随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暖味道,让人忍不住想随着他笑起来。 “再会。”桑琪儿也微笑,对他一点头,便继续走了,莫名地觉得很开心。 如今,他已经和自己一道,做了四年最高参议。记得刚刚正式命为最高参议的时候,所有人都诧异地盯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男子,就连布华琳也是看过预备期的考核报告之后,才微微惊诧道:“他就是那个四年都是第二名的尤里赫斯?” 现在,自己已经和从前不同了,而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男子,也已经褪去了那些稚气,而是在平静的脸上,添了一种稳重。依旧的少言寡语,依旧的温暖淡然,只在商议正事的时候,他才会说一些话,言简意赅,直击要害。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广博的人际,却能在最高参议之中享有盛名的原因。 忽然,那平静的眼光转过来,询问地看着她。 桑琪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她抱歉地笑了笑,转过头继续看着前方。 最后一位星部主终于赶到,落座了。 “好了,我们现在开始。”徳兹声音低沉,明显地对现在的情况很不满意,“最近,黑帝那边并没有来催促什么,不过我们这边,还是一点长公主的消息都没有。各部的搜索到底如何了?这么久,一点眉目都没有?” 七个星部主默不作声,显然,徳兹问话的答案是肯定的。 第一星部主叹了口气,神色不由得更加阴沉。 忽然,门外的一阵骚动引得几位星部主不由得张望过去。一个侍卫面上严肃,急匆匆跑进来。徳兹沉声问道:“难道他们又来了?” “不是。”侍卫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第七星部主菲梦莎,又低头对徳兹耳语了几句。 “你下去吧。”徳兹低语道,随即看向菲梦莎,“菲梦莎,门外有你的人,可能出了问题,你最好去看一眼。” 菲梦莎疑惑地站起身,凝眉看了徳兹一会儿,便对七个星部主欠了欠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们等一等。”徳兹面色凝重。 第五星部主狄里斯特不耐烦地靠在椅子上,重重呼了口气。布华琳冷眼看过去,又瞥见了他身后理所当然地坐着两个男性参议,轻轻哼了一声。 突然,菲梦莎“咚”一声推开门冲了进来,虽然努力地平静下语气,但急促的呼吸仍然难掩:“诸位,我派出去的搜索队员方才被送到门外,受了重伤,另外几人已经丧命。他说他们遇到了袭击,他是跌入河中诈死才侥幸逃走,后被当地政府送来至此。” 她一一扫过眼前的人,又沉声道:“而且,就在开会之前,我还收到一切无事,没有搜索到长公主的法阵传送报告。可是,早在两日之前,他们就已经遇难了。” 几个星部主不由得变了颜色。 “难道那么快就被黑帝国发现了?”第二星部主雷切捏着下颚,凝眉。 “确实有这个可能。”狄里斯特恢复了严肃之情,“赶尽杀绝一向是黑帝的特色,若是发现了搜寻长公主的队伍,必定会灭掉。” 一直低头沉思的霍修法如忽然抬头道:“诸位,我们最好立刻停止会议,先派高手去探查搜寻队伍的下落!诸位的队伍都有可能遇难!” 徳兹听罢一点头,所有星部主便纷纷离席,带着各自的参议回行宫去了。 华莲宫内,布华琳迅速吩咐几位物理和魔法攻击都比较优秀的武士,前去探查搜索队的情况。几个高手领命之后,便片刻不停地出发了。 “桑琪儿,尤里赫斯,你们两个跟我来。”布华琳低声紧促地吩咐着,便回身进了内厅。 两个人随即紧跟着进去,相视一眼,关紧了门。 “说说你们的看法吧,我看你们绝对不是没话说。”布华琳利落地在抹金雕花木椅坐下,注视着他们二人。 “臣觉得,有一点不对劲。”桑琪儿先开了口,“不过,在各星部探查到自己搜索队的情况之前,臣不敢妄言。”明显地,桑琪儿留了余话在心里。 “这里只有我们,但说无妨。”布华琳一双凤目凝视着她,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桑琪儿抬起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果说是黑帝国所为,未免太过武断。” “哦?”布华琳皱了眉,捏着下颚道,“那你以为?” “臣只等各星部搜索消息,再做判断。”桑琪儿微微欠身。 “那你呢?”布华琳转头望了望尤里赫斯。 安静的男子只是点点头,简单道:“同意。” 布华琳又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好了,你们先去休息。” “是。”桑琪儿应了一声,躬身行礼退下。而尤里赫斯只是默默行礼,没有说话。 出了华莲宫,桑琪儿不由得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望了望身边默默随着的男子,笑了笑。尤里赫斯也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你刚才说同意……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桑琪儿问道。 一点也不出乎意料,他安静地点了点头。 她无奈地吐了口气,皱眉道:“你也这么想?” 男子没有出声,望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彻底被打败了。桑琪儿无奈地微笑。傍晚略略昏暗的天光下,挺直的身躯,高雅的脖颈,淡淡收起的下颚,散发着一种醒目的优雅气质,这一身普通的象牙色参议长裙竟被这气质烘托得犹如礼服。 沉默的男子静静望着她,一言不发,忽见桑琪儿要转头,便迅速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几日后,各星部的高手们依次返回,带回的报告震惊了所有星部。 其余所有搜索队,全部失踪。 “什么!”狄里斯特在会议中接到了下属的消息后暴跳如雷,虽说他的急脾气众所周知,但是徳兹还是不满地咳了一声。狄里斯特勉强压下怒气,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菲梦莎,你那边的伤员说过什么细节没有?”徳兹望向她,目中带了丝期望。 菲梦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自那日强撑回来报告之后,他便一直昏迷到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有可能脑部受了重击。” 徳兹目中的希望淡了下去,低声道:“看来想找到长公主,又要从长计议了。” 整个会议上,霍修法如一直低头沉思着什么。散会之后,她便寻到菲梦莎问了几句,接着便带着手里一男一女两个参议,一言不发地转身。 “霍修法如!”桑琪儿看着布华琳叫住霍修法如,面上不露,心中却不免惊异。她望了望身边的尤里赫斯,却只见他平静如前。 “请问您有什么想法吗?”布华琳一向对冷面魔女很是敬重,出语很是客气。然而,霍修法如只是冷冷摇了摇头,转身便走。布华琳却并不显得生气,只是凝眉低首,沉思了一会儿。 “回去说话。”布华琳对二人低声吩咐道,便迅速出门了。 华莲宫内厅,布华琳眼中闪着淡淡的光,充满睿智,凝视着二人。 “这回可以说了吧。” 桑琪儿略低了目光,低语道:“恐怕不是黑帝国所为。” 布华琳嘴角扬起一抹轻笑:“那,如何?” 桑琪儿深吸了一口气,抿口沉默了一瞬,道:“可能……只是可能,有内鬼。” 布华琳的笑容荡漾开来,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现在能推断是谁么?” “不能。”桑琪儿摇摇头,“黑帝国虽然实力不弱,但这么短时间内找到所有搜索队伍并一一诛杀,还是不可能的。知道我们派出队伍的区域和人数的,只有与会的各位星部主,除此,便只有各星部的少数参议。所以,去杀人的,必定是八星部内部的人。想必刚才开会的时候,各位星部主都是心知肚明,表面上没有说出来罢了。可是,现在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任何线索,侥幸逃脱的人又在昏迷中,我无法判断是谁。” “漂亮!”布华琳轻轻几下击掌,“估计事实基本如此,刚才我叫住霍修法如,她并没有回答我,便是已经猜到情况。 第48章 当然,在事实没有清楚之前,我也有嫌疑,所以她才不多言。” 布华琳又看了看尤里赫斯,淡淡道:“那,你怎么想?” 她本以为他又会说声“同意”,然而,尤里赫斯出乎意料地多说了几句话。 “不论手法怎样隐蔽,杀人众多,并让他们‘失踪’,总有蛛丝马迹,找到证据只是时间问题。”尤里赫斯仍然那么平静,就像他说“同意”时一样。 布华琳轻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要去找了?到哪儿去找呢?” “问那个伤者。”他轻轻一语,毫不犹豫。 “一直昏迷着怎么说呢?”布华琳目中带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一直昏迷呢?恐怕有人做了手脚。”尤里赫斯目中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说过。 布华琳不禁凝眉正色,半晌不语。桑琪儿点点头道:“尤里赫斯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动手脚的未必是菲梦莎殿下,很可能另有其人。” 尤里赫斯淡淡颔首,道:“同意。” 布华琳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对二人道:“你们今天帮了很大忙,我会立刻联系菲梦莎那边,有了消息会通知你们。” “是。”像从前一样,桑琪儿应声行礼而退,尤里赫斯只是沉默回礼。 二人退下,内厅顿时寂冷下来,布华琳单手支着下颚,喃喃道:“这个尤里赫斯……还真有点意思……” 参议休息室内,桑琪儿轻轻向玉壶中倒水,顿时,一阵清香四散弥漫。一提一落,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热水冒着丝丝白烟,轻轻飘散开,朦胧了她的宽袖。一旁的男子如往常一样,规谨地坐着,微侧了头,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动作。 “刚泡好的香叶,很烫,小心些。”桑琪儿缓缓倒出一杯,放到他面前桌上,轻声嘱咐着。尤里赫斯望了望玉杯,又望了望她的眼睛,沉默着点点头,小心地捏起玉杯,凑近,放到嘴边碰了一碰。 “嘶……”他忽地撤回,轻呼一声,眉头紧皱。 桑琪儿微微笑了笑:“告诉你很烫的,蒸汽的热度还没感觉?还非要碰一碰不可?” 尤里赫斯小心地把玉杯放到桌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便盯着玉杯上冒起的飘渺的白烟出神。 桑琪儿也自斟了一杯,看着他规谨地坐着望着白烟,不由得又微笑起来。 “你前世一定是个话篓子,要不怎么这一世那么不爱说话。”桑琪儿很享受地看着他安静的样子,吹了吹杯里的水,小心地啜了一口。尤里赫斯瞥见了她的动作,犹豫了一下,眼中有一点疑惑,但也学着样子吹了吹,一啜。接着他脸上露出很幸福的表情。 “好喝。”他淡淡说了一句,微笑着,又吹了吹,啜了一口。 桑琪儿不由得弯了眉眼:“香叶不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好喝不好喝?这不是什么上品,和你从前喝的也没什么区别。” 尤里赫斯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很认真地摇摇头:“没喝过的。” “什么?”桑琪儿不禁敛了笑容,“怎么可能?那你都喝什么?” “水。”尤里赫斯指了指窗外的泉眼。 “那么凉的水?你都不喝热水的吗?也没泡过香叶?”桑琪儿皱了眉,有点不敢相信了。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不喝?不是觉得很好喝么?” “没人教我,没人给我泡。”他很平静,很认真地说着,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桑琪儿无言以对,她有点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你……难道是孤儿吗?”她皱了眉,猜测着问道。 他点了点头。 桑琪儿不忍再问下去什么,能教他说话识字却不泡香叶,那么这个恩人必是家境破落后,穷困得连香叶也买不起,并且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成年男子,她忽然心中有点酸楚。 “以后我给你泡。”她认真地看着他,淡淡道。 安静的男子凝望着她,忽然展开一个笑容,很安详,很温暖,很幸福。 第三十章夜袭 “殿下。” 来人着一身黑色镶翠武装,腰间佩剑,胸前一枚晶莹剔透的绿色翡翠上,雕了精致细腻的褐藤花,躬身向面前的男人行礼。 “有什么消息么?”男人衣着并不华丽,甚至可以称为朴素。他语声沉稳,坐在褐藤椅上,单手支着下颚。 “‘白城’骚乱。” “哦?”男人闻言,利落地起身,凑近了黑衣劲装的武士,低语道,“如何个骚乱法?” 武士声音低沉,简单道:“全城骚乱,护一名白衣人逃脱,称履行使命。另有七名杀手被围,最终破围而出。” 男人半眯了双眼,喃喃道:“白衣人……七个杀手……我明白了……” 他的嘴角,蓦然扬起一个弧度。 “布华琳,你是认真的吗?”菲梦莎遣走了所有下人,只留了两个最高参议在身边。 布华琳点了点头,低声道:“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是,我是认真的。” 她确实将内鬼的怀疑告知了菲梦莎,然而,尤里赫斯的话,却被老练的布华琳留在了心里。虽然菲梦莎贵为星部主,虽然她确实很有才华,但是,她年轻。 就算行事干练能力出众,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终归有其弱势。第七星部向来重视那些年轻有为的人才,有这样一位年轻的星部主,必然有一个朝气蓬勃的星部,同时,也就不可避免地造就了一个缺乏经验的星部。 菲梦莎行事不如其他人周密,更不够小心。在她心中,几位同僚必定都是可信的。然而,事实往往并不如此。 布华琳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却不露分毫。 “也许……确有可能吧……”菲梦莎明显有点犹豫,“按理说黑帝国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得到消息,可是事情确实发生了……” “菲梦莎,记得近来行事要小心,好好照顾那个伤者,若是醒来,必定问清楚,告知各位前辈。”布华琳低声简单地叮嘱了两句,便转身离去了。 转身之前,她隐隐瞥了一眼那两个参议。 回到华莲宫,她吩咐所有下人散去,并遣人去传桑琪儿和尤里赫斯。 入了内厅,两人依次行礼。 “免了免了。”布华琳摆摆手,吐了口气出来,“你们两个听好,现在我说的话,都不要说出去,对谁都不许说,听好了么?” “是,请您吩咐。”桑琪儿正色应道,而尤里赫斯只是点头。 “交给你们一件要小心的任务。”布华琳依次看过他们的双眼,仿佛在确定他们的心神,“第七星部主太过年轻,我没有告诉她关于伤者的事情,而且她的两个参议我不能信任,所以,我现在派你们去明察暗访。” “尤里赫斯,你平日少言,相信你不表露什么,他们也不会起疑。你代表我,过两日,在白日里去探望伤者,确定好位置,最好能暗暗判断他的伤情,去时低调些,尽量不要引起别的星部注意。桑琪儿,你夜行的身手还可以,你负责夜间暗中调查,看看是否有人动手脚,记得一定不要被人发现。” 停了停,布华琳重重呼了一口气,凝视眼前这两个最信任的部下,轻轻道:“可以吗?” “必不负嘱托。”桑琪儿低语,行礼。 尤里赫斯点头,却不自然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女子。 -- “殿下,第三星部最高参议尤里赫斯求见。” “哦?布华琳的人?宣吧。”菲梦莎心言,定是有什么消息传达。 主厅门外,静静地走来一个墨蓝色长发的男子,脚步无声。他面容如此安详,仿佛任何变故都不能让那双潭水般的双眼起波澜。虽不曾谈过话,但菲梦莎心中对此人颇有好感。年轻,沉稳,若是生在第七星部,她必会将此人纳入旗下。 男子走近了,躬身,无声地行了一礼。 “你来此,是布华琳有什么事情相告吗?” 男子摇了摇头,淡淡道:“殿下遣我来探望伤者。” “嗯?”菲梦莎有一点惊讶,皱了皱眉道,“探望伤者?没有别的事么?” 男子又摇了摇头,将袖中一个细长盒子抽出,躬身,双手奉上。“还遣我来送上万年灵虬。” 菲梦莎身边一个最高参议接过此物,呈给菲梦莎。盒子掀开,一根墨色植物赫然在目。黑而不暗,乌亮照人,干而不枯,握入手中竟有润泽之感,这确实是一根上等的万年灵虬。微微颔首,淡笑,菲梦莎抬起目光,道:“替我谢谢第三星部主,苏木,你带他去吧。” “是。”那个被唤作苏木的女参议浅浅行了一礼,便对尤里赫斯道:“请随我来。” 长长的走廊,“嗒嗒”地响着苏木的脚步声。这声音已经很轻了,但比起尤里赫斯脚下如踩着棉花一般的静默,却是重得很。 女子不由得回了回头,掠了他一眼:“你们第三星部还有个最高参议吧?她怎么没来?” 一阵沉默过后,轻轻的男声说:“不知道。” 苏木有一点诧异,但一闪而过,笑道:“果然,久闻三星部尤里赫斯少言寡语,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 “嗒嗒”的脚步声响着,苏木等了许久,却不见他答话。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勉强笑道:“好了,快到了。” 走到尽头,她轻轻推开了门。昏暗中,一个隐约的人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就是他了。”苏木示意尤里赫斯进去,沉默的男子这才向门里跨入第一步。 第49章 缓缓地,无声地走过去,尤里赫斯探下身子,一言不发地望了很久。房间里静静的,静得苏木开始觉得有点别扭。又等了一会儿,她尴尬地开口道:“那个……他这个样子已经好几天了,虽然医官说没有性命危险,但他就这样昏迷不醒也很让人头疼。” 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点头,又回过身望着伤者,捋了捋伤者的头发,将他的手掖进被子里。 又是一阵安静。 苏木实在觉得难以忍受,只得又开了口:“医官也不知道为什么昏迷,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来。难道……你知道?” 男子直起腰身,回头淡淡望着她,摇了摇头。 “呃……”苏木越发觉得难受,一时却不知还能说什么。正迟疑间,男子看了看她,径自向门口走去。 “哎?要走了?”苏木急忙赶几步跟了上去,心想,这男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是怎么爬上最高参议的。 入了主厅,尤里赫斯对菲梦莎行了一礼。本以为他即刻就会转身回去,可没料到这男子定定站在厅内,开口说了一句话。 “殿下,这灵虬需切成小片,在冷水中浸了,将水洒在伤者额头上,也许能缓解伤势。” “哦?布华琳还真是细心,代我谢谢她了。”菲梦莎笑道,点了点头。 男子抬起目光,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沉默,又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 当夜,一名穿了夜行衣的女子,轻巧迅速地掠进了梦离宫外墙。 躲在树丛中小心地张望了一下,女子便如风一般行至梦离宫主厅西墙外。夜色蒙蒙,高墙看不清颜色,只隐隐一片灰黑。女子眯起双眼,启动了夜视魔法,自东向西,缓缓扫过高墙。 忽然,最西侧一处拉了幕帘的窗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紧贴着墙根,她轻步如飞地移动,很快就到了窗子的正下方。左右张望一眼,她身子一矮,紧接着一个纵身,如燕般轻巧地,掠上了那扇窗子。 轻轻推开半掩的窗,她闪身跃入,将幕帘重新遮好。 房间里寂静如死。 本已是入夜,屋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借着夜视魔法,桑琪儿才看清了这屋子的布局。靠墙一张床上,帐子垂下来,想必内里躺着的就是重伤昏迷的人;对着床的,便是一扇小门,对着窗的那面墙边,靠着几个木柜子,还有些许小桌小案。 她悄悄走到床边,掀起帐子瞥了一眼,伤者还在昏睡中,看起来没有什么痛苦。 看来,好像不似有人夜间来动手脚。 突然,身后一道阴风迅猛而来! 桑琪儿急急闪身,还是被那只手扯下了一截黑袖。眼前不远处竟也是一名黑衣人!那人一抓扑了空,紧接着又是一拳过来。桑琪儿左脚一点床脚,借力一跃,躲过了对方的攻击。虽然攻击上处于劣势,但桑琪儿的身法却较一般人敏捷许多。 黑衣人一见又扑了空,有了刹那的迟疑。桑琪儿单脚点了一面小桌,借机一个飞身从黑衣人头顶跃过,夺窗而出。 难道此人就是…… 还来不及思考,桑琪儿一落地便见上方一个黑影迅速冲下来。她皱了皱眉,迅速凝聚起全身灵气,勉强启了隐形和速行两种魔法,一瞬间便冲入树丛,从树干后轻轻掠上,足尖一点,便飞出宫墙外。 出了宫墙,又行了百尺,她回头一望,并没有见到黑衣人尾随而来。 她连忙闭了魔法,缓开灵气,轻轻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那人身法缓慢…… 她有点庆幸地想着,若是刚才那人身手再好一点,猛攻之余又能带足敏捷,自己定是跑不掉了。靠着一棵大树缓缓坐下,她屏气调息,恢复着方才迅速消耗掉的灵气。四周寂静无声,草丛树木静静立着,没有一丝风吹过来,远处遥遥几点灯火,无力地闪动着。 好像……太过安静了! 她突然睁开双眼,用尽全力向前飞身一跃!瞬间,只听闷闷的“呲”一声,刚才坐着的土地便刺上明晃晃的剑光! 树上有人!怪不得连风都被杀气凝固了! 难道刚才那人一直跟在我后面? 不……不对!此人身手绝非一般!这不是同一个人! 她惊愕地看着树下的人利落地拔出剑,一道冰冷的目光阴森森地射了过来。 怎么会?怎么会有两个? 紧盯着对方握剑的手,桑琪儿眉头紧蹙,手心里渗出了冷汗。黑衣人却并不着急,只冷冷看着她,手中的剑却丝毫不放松。 如此的速度下……只能靠…… 杀气来了! 她瞬间向一侧猛掠过去,方才还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此时已将寒光刺至她闪身的位置! 好快的速度!这已经是自己绝不可能再次逃掉的速度了!即使自己灵力充沛之时,也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面临死亡的,绝望感…… 然而,一刺未中,黑衣人却没有再刺。他握剑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桑琪儿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上,似是在打量一般。 忽地,他眉眼之间有了一丝笑意。就在桑琪儿眼前,他缓缓地收起了剑。 然而,在桑琪儿诧异的瞬间,他张开了双手。 “呃……”桑琪儿不禁呻吟了一声,一头长发已被狂风搅起!在他张开手的瞬间,天地间所有的风似乎都呼啸至一处!狂风漫卷,连一旁的大树都有了拔起之势,桑琪儿紧紧抓住露出土地的一截树根,身体被风卷在当空! 狂风肆虐,有暗红色的液体,从她白皙的双手流出,顺着半截树根潺潺而下。蒙面早已被吹开,她的身体在风中乱舞,就如被吹起的丝带一般。然而,人的身体却绝不能如飘带一般柔软。桑琪儿咬紧的嘴唇,渗下一缕缕鲜血。 她知道,身上的骨头已至少断了三处。 手中已经渐渐松动,粗糙的树根将那已经受伤的手又狠狠地磨了磨。 难道……真的要死了?就这么……死了? 她不由得闭上双眼,手中又松了松。 我还……还没有等到莱琪儿呢。不过,还是要结束了啊…… 忽然,心中竟有了一种安详感。风中,似乎飘扬着一种温暖的味道,就像被火烤过的衣服一样干松的味道,让人不由得想笑起来…… 难道! 她眯起眼睛,吃力地回过头,隐隐看到一个象牙色的身影,静静地从风里走来,静静的,就像清晨的第一缕天光,照进这漆黑一片的世界。 狂风中,那个身影,像是凝定在另一个时空里,衣袂、墨蓝的长发,静静地垂落。 缓慢地,他张开了双臂。 桑琪儿隐隐感到,那乱舞的狂风,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刹那间!整个大地都在颤动! 风势突然弱了下来。大地震怒着,轰隆隆嘶吼,龟裂开一道道罅隙,却在树木旁停下。触目惊心的裂谷中,猩红的光芒隐隐翻滚着,一股腐朽的气味散漫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桑琪儿睁大了双眼,紧紧抱住身边的树干,望着那双平静的、淡蓝色的眼睛,放出紫色的微芒。 “尤里赫斯!”她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 然而,张开双臂的男子,犹如祭坛上千年不动的图腾一般,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 地裂里的猩红越发活跃,隐隐地涌出了地面。桑琪儿这才看清,这并不是地底的滚浆。 刺目的猩红,粘稠的躯体,漆黑的独眼,不断变幻的触手……难道这就是沦于传说的…… 几乎与洪宇同寿的…… 猩红的怪物从裂缝中爬了出来,从各个方向凝聚着庞大的身躯,散发着刺鼻的腐臭。 魔物—— 地鬼! 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衣袂垂垂的男子,在风中静立,微微挥动了双手。涌出的地鬼,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伸出了千百条触手!黑衣人急忙召出狂风,却对极速扑过来的触手毫无作用! 他迅速向后撤身,一道腥风掠过,胸前还是被一只触手掠到。“嘶嘶”几声,胸襟像融化一般散开,一样晶亮的东西,在混乱之中悄然滑落。 黑衣人不再迟疑,立刻收手,向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桑琪儿的视线里。 风停了。她缓缓转过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这个召出地鬼的,安静到极致的男子。 男子缓缓放下双臂,向下一压,猩红的魔物就像听到召唤一般,流动着,退回了地裂中,继续沉睡。地面缓缓颤动,平整如初。他静静转过身,看着树旁萎顿在树根上的桑琪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伤到哪里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慢慢蹲下身,伸出手。 即将触碰的一刹那,桑琪儿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尤里赫斯伸出的手仍然停在那里,眉间,渐渐锁紧。一种无奈的痛,从他眼中淡淡泛出。 桑琪儿心中忽然不忍,然而,眼前不自觉地泛起了刺目的猩红。她靠着树干,缓缓低下头,紧闭了双眼。 “居然……居然是你!居然是第三星部最高参议!”不远处,一个黑衣人惊愕地站定,颤抖的手指着尤里赫斯,又看了看桑琪儿。 “还有你!原来是你暗中对那伤者不利!怪不得他一直不能醒来!”黑衣人索性扯下了面罩,大声吼叫着。片刻间,梦离宫的守卫统统赶到了。空气中仍飘散着刺鼻的腐臭,桑琪儿隐隐感到,尤里赫斯的双手,也忽然有同样的味道散发出来。 第50章 “第三星部看来是干了好事啊!”黑衣人笑了起来,指着二人道,“就是他们两个要对伤者不利!我亲眼看见那女的进了房间!方才又亲眼看见,那男的把地鬼召回地底下!他是魔族!” “功劳可不能分给她呢。” 桑琪儿蓦然抬头,吃惊地看着尤里赫斯慢慢站起身,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她不过是来探查的,碰巧你也去探查了。”尤里赫斯不紧不慢地说着,“明明是我想要继续我的工作,可结果她跑了出来。本打算灭口,可结果你却突然来了,还真算她命大呢。” 什么?不对!明明不是…… 桑琪儿惊诧地望着他,急忙仰起头,却见尤里赫斯迅速转过头,对着她皱眉,那目光分明是要她住口。她怔怔地看着他的暗示,终归没有再说话。 “你骗不了我!”黑衣人几步便走了过来,却忌惮地在尤里赫斯身前三尺处停了停,转而绕了两步,俯下身怒视莱琪儿。然而,一刹那,他便不再说话了。 “怎么?有什么不对?”远处的侍卫小心地问着。 黑衣人皱了眉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这女的……身上断了至少七根骨头,还有,手都血肉模糊了,估计是碰了地鬼……”他抿了抿嘴,抬眼瞥了尤里赫斯,又对侍卫低声道:“只有他,就抓了他,这女的得送去医官那里。” “好了好了。”尤里赫斯淡淡道,“快抓我走吧。” 一群侍卫捏了武器,却挤在那里一动不动。 “放心好了,地鬼一段时间内只能召唤一次,现在我束手就擒。”那语气,轻松得像说一个笑话。语毕,他默默转回头,对着桑琪儿,微微地笑了。 眼睁睁地,桑琪儿看着那安静如夜色一般的男子,被侍卫押着,渐行渐远。 眼中,止不住地,流出了晶莹的液体。 一旁的黑衣人看了她一眼,褪去了方才的愤怒,嘟哝道:“喂,女人,虽说是同僚,不过那种人不值得你这样,你躺着别动,我去叫医官来。” 第三十一章紫染 素色底镶金长袍随着她加速的脚步飘起。 女人健步如飞、行色匆匆,身后的两个侍卫甚至已经跟不上她的脚步,小跑着尾随。一声招呼也没打,她迅速推开门,入了医宫内殿。十几个或大或小的医官,正匆忙地递着工具、药材,两三个水盆里漂着红色。 “快,再换点水来。”其中一个声音正轻而急促地催着。 那一抹镶金迅速前行,冲散了那几个老医官的包围圈。 “你……”其中一个刚要怒斥,转瞬间便变了脸色,静默地退开。 人群散开,硬藤榻上,黑衣的女子眯起双眼,努力转了头过来,瞬间想起身,却被全身关节的剧痛压了下来,不禁轻哼一声。 “布华琳殿下……” “别动!”布华琳低叱,双眉紧锁,迅速探下身,在桑琪儿几处断骨之上输了灵气。 缓缓地,桑琪儿感到一股带着些许威严感的灵气游走入体,然而,这灵气附在伤处,却是舒缓而温和。 “殿下!尤里赫斯他!……”桑琪儿急切开口,却被布华琳按住了嘴。 “桑琪儿……你伤的很重,别说话,好好休息。”布华琳凝眉对她轻声道,言语中却有些许警示之意。抬头看了看立在墙边的黑衣男人,她直起腰身,平静道:“是你送她来的?” “是,殿下。”男人行了一礼,眼中却不见得有多少尊重。 “狄里斯特的最高参议拉维?”布华琳面色不变,随意开口。 “是,拉维见过殿下。” 布华琳细细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谢谢你了,顺便代我谢过狄里斯特。”男人闻言有些微的惊讶,但并未改变语气:“殿下客气了。” 布华琳不再看他,只是起身,对桑琪儿轻声道:“在医宫好好养伤,什么也不要想,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语毕,她便回身,在两个满头是汗的侍卫跟随下,快步走出去了。 身边十几个医官纷乱地忙碌着,嘈杂而急促的低语声在耳边穿梭,桑琪儿呆呆地看着内殿的天顶,却感觉说不出的孤寂与空虚,就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在一个遥远的时空,而自己却与它分裂开来,在另一个世界远远地看着。 眼前,一个淡淡的模糊身影向她微笑着,向天顶飞散,隐去了。 她没有说话,也无力伸手去捉,只是呆呆望着,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割出血来。有液体从她眼角滑落,留下一道晶莹。 “喂,女人。”拉维在她身边三尺处坐下,发出闷闷的说话声,“你还想着那魔族么?” 她转过一点目光,看了看他,却什么也没说。 “女人,说真的,我还真有点佩服你。”嘴上这么说,拉维却显得有些不情愿承认,“我们殿下说女人都没什么用,干啥都碍事。不过,你还真是厉害,断了那么多骨头,手都烂了,连声痛都不叫,居然还惦记着别的事情。我那同僚,上次烫伤了手就呲牙咧嘴了。” 他一直没有正视桑琪儿的目光,不自然地看着地上,自顾自地念叨着。 大男子主义……其实有时也有可爱的地方。桑琪儿这样想着,浮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此时才感到身上确实很痛。她忽然觉得,也许布华琳殿下一直耿耿于怀的第五星部,也并不是个太讨厌的地方。 桑琪儿一直没有出声,拉维仍然执着地盯着地面上一块凹陷,憋了半晌,终于嘟哝道:“女人,你叫啥?” 桑琪儿心中有些微的诧异,旁边一个医官偷偷瞄了一眼,小心低声道:“这位殿下……刚才三星部主来时,唤过她的名字,好像叫桑琪儿……”只见拉维浑身一紧,脸上微微泛了绿,低吼道:“我……我不是没听见!就是确认一下!” 呆了一会儿,见实在没话可说,也帮不上忙,还穿着夜行衣的男人便站起身来,道了声“再会”,离开了。 目送了他的背影,桑琪儿又看着天顶,任医官们在她的各个关节整治着。 尤里赫斯……你现在……到底如何了? -- 第一星部中央牢狱里,关的都是些罪行严重的犯人,死刑的已经挪出去了,只剩下终生监禁的。虽然还未判罪,也未初审,但守卫们还是将他送入这座阴冷的石头建筑。这里的每个犯人都被铁栅栏隔开,省得闹事。 静默着坐在最角落一个牢房,象牙白色的男子,如从前一样,规谨地坐在冰冷的石榻上,一言不发。 周围的犯人许久未见过新鲜事,骚动起来。 “嘿!兄弟们!看这是啥?”隔壁一个满脸胡茬,灰头土脸看不清面目的犯人喊道,凑到栅栏边上干笑着。 “哈!我认得!瞧那衣服多白!是个参议!哈哈!”对面的犯人扑到栅栏后嘲笑着,招呼着左邻右舍。 紧接着,周围的犯人都动起来,对着这安静的男子评头论足。 “嘿!小白脸!你犯的什么事儿啊?”对面犯人饶有兴趣地挨着栅栏坐下,“杀人啊?放火啊?还是做了叛徒啊?” 男子默不作声,淡淡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隔壁犯人嘘了他一声,笑道:“我看啊,是把参议宫的娘们都上了吧!” “哈哈哈……”所有犯人都笑了。 沉默的男子竟然也微微笑了笑,又冲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吵什么!”有守卫从尽头喊道,“他是魔族!你们最好离他远点!都给我安生点!” 隔壁的犯人却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口道:“魔族又怎样!来了这的大家都是兄弟!是不是啊!”此语一出,周围的犯人,甚至关得远的犯人也随声附和着。 守卫不再说话,毕竟这都是些一辈子都别想再出去的犯人,在这叫嚣叫嚣也是不打紧的事情,就当是给这平日里无聊到极点的看守生活添点颜色罢了。 “嘿!小白脸!这有什么害臊的!男人么!”见他开始理会旁人,隔壁犯人索性也在栅栏边上坐下来,一扬手绘声绘色道:“我要是有这机会!非把菲梦莎那个妞弄到床上去乐呵乐呵!想当年我啊,那真是,多少娘们往我怀里扑啊!要不是现在破落了……哈,反正我就是只看那菲梦莎顺眼了!” 周围犯人发出一片嘘声,一个个向他淬唾沫。他左边的邻居大声笑着,指着他鼻子道:“就你这点本事啊!肯定得让那娘们踹下床去!” “哈哈哈……”周围众人又乐了起来。 尤里赫斯听到他们拿七星部主菲梦莎开玩笑,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又沉默下去。 “行了行了!”对面的犯人拿着不知什么器物“当当当”敲着栅栏,把众人的笑声都压了下去,“我看他那酸气儿的窝囊样,肯定不像有那色胆儿的!” “兄弟,你到底犯得什么事儿啊?” “你这笨蛋!没听见刚那人说么,他是魔族。”隔壁犯人夸张地叹了口气道,“我还像他这么大那会儿啊,捡了一个妹子回家,你别笑!我当初还真只把她当妹子待了!”他摇了摇乱七八糟的脑袋,靠墙上说:“可惜啊,谁知道她是个魔族,不过她是个好姑娘,也没犯什么事儿,就因为是魔族,就被四处追杀……” “你这糊烂嘴!编吧你就!你咋以前没跟我们念叨过!” 隔壁犯人噌地站起来,扬手道:“谁编了!这不是来了个魔族我才想起来说么!”说着,他便在牢房里来回地走,边走边念叨,“后来她就逃到外星了,一直没见过,直到我进了这里也没再见过她,也不知道那丫头是死是活……唉……” “去……”周围的犯人齐齐嘘了他一声。 第51章 隔壁犯人刚要发作,安静的邻居忽然开口说话了。 “我来问问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众人纷纷看过来,盯着这个一身象牙白的儒雅男子,一个个满面狐疑。尤里赫斯并不理会他们,只是对隔壁犯人轻轻问道:“这位大哥,你那妹子是哪种魔族?” “呃?是……”那人支吾着,抓了抓脑袋,“好像是……叫什么骨头鸟的……也记不大清了。” “骨鸟,是么?” “对对对!就是这个!”那人一头乱发之下,隐隐闪动着一对目光。 尤里赫斯看了看他,又安静地问道:“那,她身上,是不是香香的?” “唔……哈哈哈……”周围的犯人个个想歪开来,开始起哄。 隔壁犯人又抓了抓脑袋,像是狠命地想着什么,终于说道:“不是,没什么香,也没什么特别的味儿,倒是她碰破了皮的时候,有腐腥的味道。” 这一回,犯人们都不支声了,一个个齐刷刷地盯着象牙白的男子,面上没了笑容,等着他的下文。尤里赫斯淡淡地笑了笑,静静点了点头:“他说的是实话。” “看见没有!这可是魔族人自己说的!我没撒谎吧!”隔壁犯人很是骄傲地站起身,“啪啪”拍着胸脯。犯人们平日里闷得很,如今有了新人又有了话题,一下子都兴奋起来,个个对魔族充满了兴趣,开始对尤里赫斯问这问那。 然而,他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沉默着。 -- “吱呀”一声,所有犯人都停下了问话,看向远远的牢门口。三个衣冠严整的人从门里进来,一身浓重的黑色,让人心里压抑得很。他们一路走过犯人们的眼前,最终,停在了最尽头——魔族男子的牢房前。 平日里聒噪的犯人们,不知为何,竟只是注视着,没有发出声音。 “哗啦啦”几声,牢房门被打开,三个人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魔族男子静静看着,默不做声地起身,走出牢门,在三人一前两后的押送下,踏着无声的脚步,一言不发地出了石牢。 轻轻的“砰”一声过后,所有犯人才开始呼气。不知为什么,一向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犯人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对那三人怀着莫名的忌惮。虽然从来没见过,但每个人心里都感到了一种恐惧和压抑。 走过一道昏暗的,长长的石质通道,领头的黑衣人打开了一闪小门,门里隐约有点灯火,但仍然昏暗。尤里赫斯隐隐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跟了进去。 “绑起来吧。”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迅速而利落地,几个人将尤里赫斯推到一个木十字上,把他的两只手和双脚牢牢地捆在上面。象牙白色的男子,就如一个摆上祭坛的祭品一般,张着双臂,毫不反抗。 他的眼中,有的只是平静。 说话的人同样一身黑衣,坐在一个简单的木椅上,眯着眼看着他,似是在上下打量着。看了一会儿,他才低声继续说道:“我要问你话,当然,如果你如实回答,受的罪能少一点。” 黑衣男人抬起眉毛,犀利的眼光射向男子。然而男子淡淡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首先,那天你去做什么?” 男子安静地看着他,沉默。黑衣男人等了等,确定他确实是不打算回答了。 “那么,桑琪儿是不是你的帮凶?” 意料之中,男子依旧不做声。黑衣男人眯起了眼睛,眉头紧了紧,声音越发冰冷。 “布华琳是不是幕后指使?并与黑帝国勾结?你是魔族,这可是个有力的证据。” 男子眼中空无一物,只是这样看着他,一点没有开口的意思。 黑衣男人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他踱去。 “我听说——魔族人的体质很特别。”他悠然地踱着,手中不知捏着什么,叉在臂弯里。走近男子身前,黑衣人看着他的眼睛,幽幽地笑了一声,“我一直很想好好研究一下魔族的身子。” 他缓缓抬起手,一枚尖锐的小剖刀在他指头间发亮,慢慢地点在男子胸前。在他抬起目光的一霎那,他的手迅速一划,“噗”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 胸前的衣服划开一道口子,暗暗的紫色血液从口子里殷殷地渗出来。昏暗憋气的小房间里,顿时弥漫开一种隐约的腐臭,虽不算太浓重,但也让门口三个人不由得掩住口鼻。黑衣男人笑起来,随手拿了一个小瓶,点在汩汩的紫色小溪中,接了一缕。 “呼,真是臭得可以!”男人接满一瓶紫血,笑道。 刀口横向,慢慢地上下张开。黑衣人力道极其精确,从两根肋骨之间正正切开,一个不断搏动的物体若隐若现。他单手置于男子胸前,运起魔法,将裂口缓缓拉开。 皮肉沿着肉丝的方向,抽丝一般裂开大口,一颗深紫色的心脏,有节奏地搏动着,刀口不断流出紫色血液,将象牙白色的衣服晕染开一大片。他的手法如此精准,血液流的并不很多,而痛苦确是分毫不减的。 他抬眼看去,魔族男子一言不发,甚至连声呻吟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闭了眼睛,面容苍白,却又是无法形容的安详。 男人有点不悦,不过还是笑着摇摇头。他捏了一根极细的长针,从伤口缓缓探入,一寸一寸地戳进去,直至穿入心脏,穿出背部,硌在木十字上。 魔族男子身上的肌肉隐隐地颤动了一下,却又平静了下去。他的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沉定,合上的双眼没有再动,安静的面容就如圣坛上光洁的雕像,祥和如神。 男人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狠狠抽出长针,施法将伤口草草掩合,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深紫色疤痕。 “如果把你杀了,定会说我们不公。”男人语声冷冷,“这只是个小小的实验,后面还有大礼等着你。要不要招供,就看你的了。” 男子没有睁开双眼,双唇紧闭,一声不发。 “三个问题有那么难么?”黑衣男人冷笑道,转身拎起一根绳子。绳子如有生命一般扭动着,发出“嗤嗤”的声音。男人随手把绳子一抛,绳子便“嗖”一下窜到了魔族男子白皙的脖颈上,瞬地收紧。 绳子仿佛真的有着生命,缠上之后便缓缓地、一分一分地向里收,紧紧地勒住,仿佛要勒进皮肉一般。脖颈的皮肤开始出现密密的褶皱,一刹那间就似干枯的白色花瓣,隐隐有紫色血丝蔓延。片刻后,魔族男子不禁微微仰起了头。黑衣男人侧目而视,叉着双手,翘起了嘴角。 “我印象中,魔族人的血液是有灵性的,只要遏止住些许时间,松开后便会有刹那比常人更猛烈地喷涌。现在,来验证一下如何?” 魔族男子微仰着头,眉间微微蹙着,双目仍然平和地紧闭,脸上仍然弥漫着淡淡的安详,就仿佛这个人只是安静睡着,做着无足轻重的噩梦。 随着绳子越勒越紧,黑衣男人的神色也越来越冷。 终于,他铁青着脸,将绳子召回。 男子的头颅瞬间垂下,“噗”一声,一大口紫色血液喷薄而出,浸透了整个胸襟。他微微地咳嗽着,又是几口血液被卡出,落在长袍下摆上,像是浸染了新的花色。 “如何?还要继续吗?” 魔族男子渐渐止住了咳嗽,低垂着头,仿佛这头颅随时都要掉落下来。 但是,他——一言不发。 “活腻味了!”黑衣男人终究按捺不住,一声怒吼,随即对后面三人怒道,“交给你们了!行画脉之刑!之后,把他身上的血管都摸透了!”黑衣人言罢便转身出了门。 三个人面无表情,只是每人捏了一柄小刀,一人自踝下上挑,另两人自左右双肩向两侧划开,如同在人肌肤上以血液画出血脉之位。 一条,两条,十条,百条…… 男子低垂着头颅,眉间因小刀的划动而聚集、震颤。他双唇仍然紧抿,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却静默无声……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股不算太浓的腐臭,从门口顺着阴风流入石牢。所有犯人不禁掩住口鼻,皱眉望去。 “真他娘的……” 犯人的话,在见到眼前这一幕时,生生吞了回去。 两个黑衣人架着一个浑身染紫的男子,迅速向前。男子脚步几乎无法移动,只是被拖着走路,在地上留下隐隐的紫色痕迹。绝美的墨蓝色头发,已经被粘稠的深紫色染得污秽。原本纯净的象牙白色,大部分已被紫色遮掩。 有些犯人想起了他所说的魔族特征,刹然意识到这就是魔族血时,慌忙扑到栅栏上,凝望着他静静被拖着,直至尽头的角落。“咚”一声,黑衣人将他抛在牢房地上,转身离去了。 “兄弟!兄弟!”隔壁的犯人拍着栅栏,期盼着他能抬起头来。 然而许久,他都一动不动。 隔壁犯人不住地对他嘶叫着,嘶叫着,直到声音近乎绝望。忽然,男子艰难地偏过头来,微微睁开眼睛,望着隔壁犯人朦胧晃动的影子。 他翘起嘴角,凝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即松垮地闭上眼睛,很久未再睁开。 第三十二章审判 接骨和止血已经完成,第二日清早,桑琪儿便被送出医宫,回到华莲宫内。回宫后的几个时辰,布华琳运起全身的灵气,在各个接骨处辅助她愈合着。 桑琪儿双眼紧闭,昏昏沉沉地迷睡,神志不清,不知是不是医官施用了镇定类的全身麻醉。脑子中一片混乱,她没有意识到布华琳在做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运起灵气配合。 第52章 隐约地,她看见一个墨蓝色长发的、安静的男子,微笑着望着她,向她伸出手。 “尤里赫斯……尤里赫斯……” 布华琳正闭目运气,闻声不由得睁开眼,皱眉望着她口中胡乱呢喃,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两个可怜的孩子……”稳稳控制着灵气,她忍不住露出怜悯之色,“卷进这种争斗里,谁能完好无损地待到终结呢……如果你们只是市井里普通的两个平民……”她喃喃至此,便住了口,不再说下去,专心为她愈骨疗伤。 恍惚中,桑琪儿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过去,就在即将碰到他的手时,眼前朦胧的象牙白色,忽然间染上了浓重的深紫! 他的口中涌出的紫色液体,大片大片地浸染了胸襟!那象牙白色的衣服,忽然变得深沉,让人窒息!他伸出的手蓦然垂落,紫色尽染的双唇却保持着安静的笑容,慢慢地退后,退后,退后…… 她疯狂地奔跑,追逐,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眼睁睁地,她看着他忧伤地笑着,淹没在忽然包裹而来的雾气中……她奔进了浓雾,慌乱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雾中幽幽地响起一个声音。 醒过来……桑琪儿……醒过来…… “尤里赫斯……尤里赫斯!”她轻呼一声,霍然张开双眼。 四周寂静、温暖而明亮。天光一刺,她不禁眯起双眼,缓缓看去,终于看清是华莲宫内部。身边,一袭素色镶金长袍静坐,庄严而安详。 布华琳面容肃穆,闭目,调息着体内的灵气。 “殿下……” 布华琳瞬间睁开双眼,急急看过来道:“醒了?感觉怎么样?看看能不能动。” 桑琪儿试着动了动双臂、双腿,又试着挺了挺腰身,显然,各处断骨复原得很快,虽然还不能活动如常,但如果有人协助,还是可以坐起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声道:“殿下!尤里赫斯他……我看见他全身染成了紫色!好像是血!是血啊!他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 “听我说。”布华琳冷定地止住了她的话,随后语气变得缓和,“你只是做梦,梦是反的,他不会有事的。就算关到牢里,也应该是安全的,现在并没有听到提审的消息。” 桑琪儿听言,浑身的紧张渐渐放缓,轻呼了一口气。 “不过,估计今日某时一定要提审了。”布华琳望着门外,叹了口气。 “殿下!他对那些人说他是叛徒!他说是他打伤我!可是明明……殿下您一定要帮他!一定帮帮他啊!” 布华琳却皱着眉,眼望门外,半晌没有说话。 桑琪儿微微抬起的身躯渐渐失力,颓然瘫在榻上,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桑琪儿……你陷进去了。”布华琳缓缓开口,少有地,慈爱却又无奈地看着她。 榻上的女子一怔,恍然间明白了星部主的意思,也明白了自己还没有承认的事实。有些东西,从没意识到开始,从第一缕天光射进那混沌黯淡的心界开始,就已经生根发芽了。 “能坐到最高参议的位置,你不是个无能的人。”布华琳敛去那种慈爱,恢复了惯常的不怒而威,“你应该能想到吧,尤里赫斯为什么那么说,为什么那么做,你也应该明白我们现在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抿着双唇,桑琪儿微闭了目,重重呼出一口气。 没错,自己是可以分析出来的。如果尤里赫斯不把所有罪过统统揽到自己身上,如果他逃脱,不让守卫将他带走,那么,第三星部就很难辩解清楚。毕竟真正动手的人是不可能找到的,除了自己和尤里赫斯,没有人看见,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而尤里赫斯的魔族血统,却是被拉维亲眼撞见了。如果真正的叛徒在这个时候随意地说那么无关痛痒的两句,就能使第三星部轻易地被所有人怀疑、排斥,同盟就会少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无法与黑帝抗衡。 至于布华琳,此时便只能先默认了尤里赫斯的举动,将自己的可疑一干二净地洗清,暗中去调查搜索队受袭的痕迹。现在第三星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等待提审,等待众人的看法,等待调查的结果。 “我……不能去看吗?”桑琪儿凝视着地面上渐渐散射开的天光,喃喃。 布华琳静静道:“等吧,现在你最好避嫌,提审你是必定会参加的。” -- 一队面无表情的侍卫,跟随着最前方领头的提审副寺,推开了石牢的门。一股掺杂着些微腐臭的阴气迎面扑来,冲得那提审副寺忍不住以袖掩面,背过身去咳了两声。侧过脸,他掩住嘴瞄了一眼昏暗的石牢内部,一低头,勉强走了进去。侍卫见上司进了去,也跟随而入。 又见了一队人,牢内的犯人纷纷靠近了栅栏,充满敌意地望着他们。 在众人不友好的注视之中,提审副寺显然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按常理推测,犯人们都是这样的。 一步步深入牢内,那淡淡的腐臭气越发浓了,若是常人,必不会认为这味道有多过分,但常年身居高位,不晓民间的高官却对此十分过敏。走到牢房尽头,终于看清牢内瘫在地上的紫色人形,提审副寺已然将眉毛拧成一团了。 虽然对他来说闻到了极其不适的气味,但他的注意力仍然被眼前的景象吸了过去。 地上的男子遍身染紫,全不似平日里所见的参议。他的头发有些粘连在一起,显得肮脏污秽,丝毫没留下参议的干净、高贵。 匆匆令侍卫打开牢门,提审副寺惊诧地叹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像是受了伤啊!” 还未等牢里守卫回答,犯人们目光愤然,已经骂将开来。 “娘的,还不是你们伤的!” “狗改不了吃屎!别跟这装蒜,看见你们就有气!” “把人伤成这样还腆着脸问!” “吵什么吵什么!”守卫挥着手吼道,却难以压下众怒,只得不再理会,低首对提审副寺道,“这家伙不老实,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想栽赃在上头身上。” “滚!你这挨千刀的!” “满嘴屁话!” 犯人们纷纷冲到栅栏旁,将手伸出去想要挥打,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那些侍卫和官员。他们怒骂着,将铁栅栏摇晃得哐哐乱响,而提审副寺丝毫不为所动。他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牢房守卫,问道:“真的?没有人在我们之前私审过?” 牢房守卫点点头,低首行礼。副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魔族男子,捏着下颚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将自己说服了,呼了口气道:“好了,把他带走吧。” “起来起来!”守卫用脚捅了捅地上的人。 一声轻哼之后,魔族男子微皱了眉,缓缓睁开眼睛。 “你们良心都让狗吃了!”隔壁犯人怒吼道,将栅栏晃得更响,“我哪天要是出去!我哪天……” “闭嘴!你一辈子都出不去!”守卫吼了一声,转过身不再理会地上的人。 魔族男子静静地移动着身子,勉强用手撑起,深呼吸了几口气,手指紧紧扣在地上。副寺吩咐身边的侍卫去拖他走,然而微微腐臭的气味,从男子身上源源不断地弥散出来,几个侍卫嗅了嗅鼻子,走过去却无从下手。副寺紧皱了眉,看了两眼身边的侍卫,眼看便欲发火。 “不……不用……我自己……能走……” 众人惊诧地看过去,只见男子缓缓撑起身躯,半跪于地,吃力地、勉强地起身,却一个踉跄,幸有栅栏靠住才未跌倒。隔壁犯人连忙伸手穿过栅栏扶住,乱发下双目炯炯,关切地望着他。 男子握住他的双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就如此地握了许久。犯人忽然有一丝惊诧,随即又消无踪迹,只重重点了点头道:“兄弟,保重。” 尤里赫斯终于松开手,舒了一口气,缓缓跟着侍卫走出牢门。他走得如此缓慢,如此勉强,周围的犯人一个个握住栅栏,凝望着他如走上祭坛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他走过,如同过了千年。乱而轻的脚步声,在阴冷的石牢里嚓嚓地回响,没有一个人说话,连空气似乎都凝定了。乱声之中,男子的脚步如铅,却未留下一丝一毫的声音。 石牢的门缓缓关闭,众人仍然抓在栅栏上,沉默地凝望牢门的方向,久久未去。空空的牢房隔壁,头发蓬乱的犯人目光炯炯,定定望着牢门,手中紧握住一个冰凉的物体。 -- 提审被安排在一个特殊的地方,全木架构的千林殿。地鬼属极端土性,为防止尤里赫斯与地下的魔物产生召唤,审判庭选择了以千林殿木性来隔绝土性招引。数十名侍卫分列殿内两侧,大殿正中便是木质的审判台,八位星部主在大殿尽头严阵而坐。 审判台右侧,没有光线照射的阴影里,桑琪儿有些木然地坐着,为伤残专制的木椅撑住了她带伤的骨骼。庭审还有一刻时辰就要开始了,审判台仍旧空空如也。大殿的大门里,射进惨白的天光,将那一方审判台照得如燃烧般明亮。她痴痴地看着,脑中一片空白,抬眼望了望那八个木质高座,星部主们的脸上冷若寒铁,毫无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死寂的大殿内,光亮忽然暗了暗。桑琪儿蓦然抬首,那刺眼的天光里,走进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身影。她忽觉一阵心悸,整个世界里似乎只剩下那飘忽不定的心跳。 勉强,太勉强了!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无声地,那身影一步一步缓慢地前行,沉重得让人窒息。 第53章 他的身上触目惊心的深紫色,和梦里的情形惊人地重合在一起,令原本沉默的桑琪儿不由得惊呼出声。周围的侍卫连同八个星部主,冷定的表情终于换做了无比的惊异。 他身上……难道有重伤? 大殿内一股微微的腐臭弥漫开来,除了桑琪儿,所有人都不禁皱了眉。尤里赫斯安静地挪动着,终于移到了审判台,抓住木质的支架,急促地喘息。 提审正寺方欲宣布庭审开始,一个沉重的声音打断了他。 “先等等,他的伤是怎么回事?”徳兹凝眉盯着审判台的尤里赫斯,余光却注意着提审正寺的表情。 提审正寺却是一脸茫然,忙问身边低首而立的副寺,只听副寺低语道:“他自残至此,意欲嫁祸。” “不可能!你胡说!”桑琪儿霍然站起,厉声一呼,却忽觉腿骨接缝一声微响,一个失力又瘫在椅子上。她知道,腿骨那处接缝又裂开了。 “桑琪儿!不得无礼!”布华琳厉喝,目中冷意尽显。桑琪儿心下一凉,看得出布华琳的警示之意,终于压住情绪,沉默下去。 徳兹微微转过头看了看她,眼中显出一丝疑惑。他并未责备,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先开始吧。” “尤里赫斯叛乱罪庭审,开始。” 简单陈述了事情始末,庭审便进入了问辩阶段。 “待罪人,当时你是否要潜入梦离宫?并欲加害于那伤者?” 男子略低着头,双手紧紧撑住木架,轻声道:“是。” “当日,你是否攻击了桑琪儿参议,并欲杀人灭口?” “是。” “那么,你是否在被发现之后召回了魔物,并承认了罪行?” “是。” “你为什么这么做?背后是否有主使?” “我只是……想除掉……为魔族……出力……没有人……指使我……” “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言为真?” 尤里赫斯慢慢抬起头,目中的光芒微弱而游离,却仍坚持着盯住大殿上危坐的第一星部主徳兹:“魔族……不屑……谎言!”最后二字,像是用尽全力,清晰地说了出来。 看着他的目光,正寺不觉浑身一冷,双手微微颤抖着,但多年的工作经验还是让他稳稳地说出了下一句:“下面请证人作证。” 审判台左侧,着了正式参议长袍的拉维将当天的情况又说了一遍。桑琪儿这才知道,不仅第三星部和第六星部,第五星部也早已怀疑内部有奸细。当日,巧之又巧,拉维也正好被狄里斯特派去侦查,两人一见自然认对方为敌,未动言语便出手相向了。不过,拉维身法相当一般,他许久都未发现桑琪儿逃逸之处。在宫殿周围四处察看未果,正当时,宫墙外风声大作,灵气四溢,拉维便硬顶着风翻过墙去。然而,狂风令他无法睁开双眼,待风忽然停止时,他只是远远看见涌动的红光——还有施动召唤术的尤里赫斯。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该看的没有看到,不该看的,统统暴露在视线之内。 桑琪儿心知,下一个就要问到自己了。之前仔细研究过后,她拟出了一些该说的证词,在不提及黑帝国的情况下编出一些谎言。 “证人桑琪儿,下面我要问话,你仔细听好,想好了再回答。” 方才还沉在思索之中,正寺的话让桑琪儿禁不住抖了一抖。稍微镇定了一下心神,她看着正寺点头道:“好的。” “你当日是否受星部主布华琳之托前往梦离宫查看?” “是。” “被拉维追杀,逃出宫外,你如何断定看见的尤里赫斯就是叛徒?” “我刚到的时候,并未判断出他是叛徒,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后来……后来我问他话,他未能对答如流。” “于是你就说出他是叛徒了?” “不……我只是表示出怀疑,并未断定,但他当时以为事情败露,便先行动手了,我这才断定的。” “你形容一下,当时他如何伤了你?” “他的拳脚高于我,而法术并不甚强,于是趁我开始不备,就……就连连出手,招招狠辣,击断了我数根骨头。” 他明明……明明只会对我微笑…… “后来,我加强防备,以法术迎击,他有了劣势,就迅速召出魔物。” 他明明只想保护我…… “地鬼太过强大,他驱动地鬼,第一招就毫不留情,我就差点没有躲过,第二招我勉强以双手推开才……才得以保命……但双手严重……受伤……” 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一句一句,说得痛彻心扉,就像亲手拿着尖刀戳向自己胸口一般。每一字的出口,都带了一分重于一分的颤抖。她终于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凄声而哭。 撑于台上的魔族男子,一言不发,面色冰冷,一眼也未看向掩面的桑琪儿。 他撑在木架上的双手,却扣得越发狠厉,发白的骨节似是要将指尖扣入那木质之中。 “尤里赫斯,桑琪儿参议所言,可否属实?” 男子无声,正寺又高声问道:“可否属实?” “……属实。” “好,证据确凿,如果没有异议的话……” “等等。” 徳兹又生硬地打断了正寺的话,目光深远地看向尤里赫斯,静静道:“我问你,为什么你没有立刻杀了那个伤者?” 那回答的声音轻而恍惚,气若游丝。 “因为……因为……” 突然,审判台上那一抹深紫,如被风吹开的轻纱,缓缓地、无声地萎地。空旷的地面中央,小小的审判台旁,他静静地卧着,如一朵优雅盛放的紫藤花,开在这褐木之上。 “尤里赫斯!”桑琪儿发疯一般冲出去,却重重跌倒在地上。那根腿骨已经完全重新断裂,支撑不起一丝一毫的重量了。她被侍卫牢牢扯住,只能绝望地、拼命地伸手,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哭得惊天泣地,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震撼而起。 忽然,桑琪儿只觉后脑隐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正当时,布华琳和徳兹同时一掠而下。 布华琳急急抱起桑琪儿,不再理会千林殿内几位星部主,转身便走。而徳兹却出乎意料地揽起尤里赫斯,毫不犹豫地输进了灵气。 第三十三章秘密 “徳兹,你这是……”二星部主雷切很少质疑徳兹的意见,但这一次,不仅多位星部主,连他也不由得疑虑起来。 望见众人的不解,徳兹却没有更多表情,只淡淡道:“疑犯只是因伤昏厥,再加上我的灵气,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他这条命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丢在这里,外头会有谣言的。” “那,这案子的判决如何?”琉显然还没有适应这种腐臭味道,仍微蹙了眉,不满地瞥了一眼昏迷的尤里赫斯。 “判决自然是按正常法条。”徳兹轻轻放下尤里赫斯,交给两个侍卫,又小声叮嘱了几句,随即起身对提审正寺道:“依律当作何判决?” 正寺还未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来,听得徳兹的问话,愣了一愣,连忙施礼道:“虽然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但疑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应当可以定叛乱罪,且危害性极大,按律当处以极刑。” “极刑……”徳兹眉间紧了紧,捏了捏下颚道,“两天之后处刑吧,给他时间,处理处理在世结下的劫缘。” 众人意会,纷纷颔首。 -- 我曾经以为,幸福终于来到了。那环绕在身边的淡淡的暖意,让我忘却了从前的悲伤。可为什么,一切去得那么理所当然?如果注定悲剧,又何苦给我希望?倒不如,灰暗的,如此一生。 桑琪儿从昏迷中醒来,那一刹,才感到了一种彻底的清醒。任何的期盼和美好的愿景,都是眼前的浮云,只一阵风轻轻一吹,就都散了。曾经以为上天终究会给自己一个偿还,可如今所见,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你醒了?”布华琳如往常一样淡淡而语,令侍女端来滋补的食物,置在桑琪儿跟前。她略略看了桑琪儿一眼,道:“放心,尤里赫斯没事,徳兹给他输了灵气,就算有大事也变成没事了。” “哦,那太好了……”桑琪儿坐起身,木然地望着食物,叹了口气。 布华琳皱了皱眉,凝视她道:“桑琪儿,你怎么了?” 桑琪儿并不答话,却莫名道:“殿下,如果……如果真的有一个别的世界,所有人,都是幸福的么?” 布华琳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燃起,一种急切的,想要遏止同样的悲哀再次发生的心情。“桑琪儿,眼睛看着我,听我说。”布华琳皱眉,冷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希望,是你坚信才会有的,奇迹,是你坚信才可能发生的,在一切都没有结束的时候,我命令你,不许放弃!” 桑琪儿有点惊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双手紧攥住被角。 “桑琪儿,我相信尤里赫斯这么做不仅仅是为第三星部开脱,他一定有别的想法。”布华琳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的天光,静静道,“我们要相信他。”语毕,她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殿下……” 布华琳回头。 “我猜测,找到搜索队被杀的一点证物是一个关键,很有可能,尤里赫斯已经布好了一些关节,心下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了我们。”桑琪儿转过头望着她,眼中重新有了平日睿智的光芒。 布华琳目光温和下来,笑道:“你能这样想很好,我派出的人已经到达指定地域了。” 第54章 说完这些,她迅速踏出门,身影消失在明亮的天光里。 -- 行至回廊当间,临着花园,布华琳突然止步,右手间隐隐转动着一股风,对一侧冷冷道:“谁在那鬼鬼祟祟!”只见花园一处假山石后,走出一个人,令布华琳不由得吃了一惊,手中的风也按了下去。出来的人身形高大,眉宇间尽是刚正,一身衣袍规整得一丝不苟,正是第五星部主狄里斯特。 “你来干什么?” “我?我……不能来吗?”狄里斯特微微昂了头看向别处,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有话快说,我还忙着。你不会是来这行宫参观的吧?”布华琳淡淡瞥了他一眼,两臂不自主地叉在一起。 “我……我就是来问问那个桑琪儿怎么样了。” “她好得很,承蒙您惦记,还有别的事么?”布华琳毫不客气,送客的意思表现得明明白白。 狄里斯特蓦然低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沉声道:“她……比我勇敢。” 言毕,他也未告辞,便匆匆转身,向花园那一头走去。 布华琳怔在那里,张了张口,却依旧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等等…… 如果当年说了,一切还会是如今这样吗? 算了,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 走在回五星部行宫——冀阳宫的路上,狄里斯特一路沉默。脑海中,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遏制不住地浮现出来。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将是第五星部的主人。他是那一代唯一的男子,自小便受了众人的期待。家族的理训是“男尊女卑”,他自小便被教导,主事用人不可用女子。他的姐姐妹妹都是温柔的人,在家族对女子的“秀柔”教导之下,有着所有女子该有的“美德”,然而,他却只喜欢和一个第三星部族里的小丫头玩耍。那女孩每年都要来第五星部亲戚家住上几个月。她全然不似自己的姐姐妹妹,高傲、倔强,完全不听自己的命令,一玩起来就免不了剑拔弩张地吵一架。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仍然次次找她玩耍,再次次大吵一架。 每年的同一时间,他都在盼着那女孩来五星部探亲,待到长大了,知事了,他才渐渐明白其中的缘由。然而他更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 成年那天,家族给他带来一个女子,告诉他这将是他的妻子。那女子如姐姐妹妹一样温柔可人,略低着头,羞涩地对他施了一礼。 他许久无言,只皱了皱眉,缓缓道:“好吧。” 家族里的老人眉开眼笑,当下定了婚礼的日期。然而,就在婚礼那一天,她来了。 家仆在殿里殿外忙活着,笑声、喧闹声四处响起,然而,这屋后一方小园却寂静、冷清得像是孤立在世界之外。她站在花园的假山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眼中燃着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失望的冷意。 “你为什么这样做!不给我一个理由吗!”女子如从前一样强硬,愤愤道。而他,却只能沉默着,怔然望着她,无言以对。 许久,穿着华丽婚礼服的他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静静低语:“这都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办法。” “你这个懦夫!……” “婚礼还很忙,我先走了。”他迅速转过身,紧握双拳,一步一步向那灯火阑珊之间走去。 女子怔然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却又紧紧抿上。然后,她倔强地转过头去,向相反的方向疾步而行,绝无回首。 那个女子,名叫布华琳。 -- 回到寝殿,重重舒了一口气,布华琳坐在榻上,少有地发起呆来。眼前,忽然浮出一个影子,呆呆地看着自己,又慢慢转过身去,走远,走远。 几日之后,回到族中,家族正在商讨第三星部主继任问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当着所有老人的面,朗声说道:“我想成为下一任星部主。”她的父母当即欣喜若狂,因为家族这一代老人并不排斥女性,族里本有人提议布华琳,但许多人担心女人没有勇气和魄力。她这一声高呼让族里人不由得赞赏起来,一些质疑的人也同意让她和几位男候选人一争高下。 文辞自不必说,布华琳发挥相当出色,魔法的竞争,她也是力拔头筹,唯一没有定数的,就是武力的比试。但令所有族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撑到了最后的决战,并且,竟是硬用那被刺伤的,遍染鲜血的手臂,挥剑挑断了对手颈间的黑线。当场一片死寂,当布华琳高傲地昂起头,将那受伤的手臂轻轻一甩,众人欢声雷动,第三星部第一任女星部主诞生了。 那一时冲动的倔强,将自己引向了那个最高的座位。坐上那高高的宝座,俯瞰手下众多的参议,她的心中,却空无一物。 她忽然想到,如果当时说了那两个字,结果,可能还是一样的吧。这一切,本就无希望可言。 -- 婚后不久,狄里斯特就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布华琳继任第三星部主之位。那封家族协助拟好的贺信他最终还是没有寄出。在第五星部集会上,他违心地发表了对第三星部做法的鄙薄。从那天开始,水晶星召集的每一次集体议会上,他和布华琳都会莫名地争吵起来,就像幼时的每一次争吵一样,反而让他心里产生一种宽慰。日子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数年之后的某一天,妻子病危。他永远忘不了妻子临死前那哀怨的眼神,永远忘不了那个女子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强硬。她紧握着他的手,指甲嵌进他的肌肤,流着泪说:“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为什么当初要答应娶我!为什么——没有娶她!”说完这一句,她便死不瞑目地去了。 他沉默地望着死去的妻子,替她合上双眼,他没有哭,心中忽然觉得无比清醒。 因为……我没资格娶她……即使她嫁给我,也绝不会幸福。 他和妻子没有孩子,家族里希望他续弦,然而他总是推脱太忙,没有再娶任何女子。这一拖,又是十几年。 他以为,自己的做法已经足够无愧了。可是这一天,一切自我安慰都被打碎。一个弱女子,一个不过身为参议的弱女子,竟在八位星部主眼前,那么毫无掩饰地,惊天动地地昭示了她的爱,对一个魔族男子的禁忌之爱。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 他,输给了一个女人。 -- 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了……二十一年还是二十二年?自己竟在这么多年里,一直形单影只,只是因为身为星部主吗? 布华琳想起了家族里从前为她介绍的一个个男人,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走过了青春年华,如今的她,已不如当年那样清丽美貌,岁月在她脸上毫不留情,即使现在已比同龄的女人显得年轻漂亮许多,也无法再让她有任何的自豪感。 这么多年,到底为了什么呢?她知道,绝不仅仅是因为她身为星部主。 我在等什么吗?笑话。 她摇了摇头,甩开杂念,随手抓起桌上的文案,聚精会神审视起来。秘密搜查队已经派出五日了,至今仍无消息,如果再找不到的话,事情就很麻烦了。 徳兹暗地里只给了两天时间。但愿一切顺利。 -- 一日很快过去,经过一天两夜的休养和治疗,桑琪儿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然而她没有一点欣喜,而是坐立不安,焦急万分——因为,搜查队还没有消息,而明日,就是行刑之日…… 不能再拖了…… 星夜之下,万籁俱寂,一个身着象牙白色长袍的女子,浸着夜色的冷意,穿行其间。 石牢之前,她与守卫轻声交谈数句,便低身推门,下入石牢。 阴冷的空气里,掺杂着那熟悉的腐臭味道。在别人看来不愿闻到的腐臭,在她,却觉得带来了丝丝暖意。循着那味道,轻移了脚步,她缓缓前行。 牢里的犯人多年未见过女人,都瞪大了眼睛,趴在栅栏上看着,嬉笑着,冲她喊着一些下流的调戏之言。然而,她却微闭了双眼,只凭嗅觉静静地走着,终于在一座牢房前停下来。有两个第一星部特派的守卫,一动不动地站在两侧。 “你来干什么?” 桑琪儿还未开口,却先行被牢房里传来的这一声冷语喝住。心里一阵冷意蔓延开来,莫名的悲伤自心底渗透,一寸一寸如刀绞。 “能打开牢门吗?”她轻声,试探着问那两个守卫。 守卫应声开了门道:“尊星部主之名,此二日桑琪儿参议可随意探望。”桑琪儿心中有点诧异,随即明白了徳兹的用意,颔首算是道了谢,便走进了牢房。她静静蹲下身,轻声叫道:“尤里赫斯……” “别过来。”那一双冷眼射出的寒光,让桑琪儿心中如结了冰一般。 她不敢乱动,只是蹲在那里沉默着,终于又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的手臂。 “别碰我!”男子低吼一声,本能向后退去,却被敏捷的桑琪儿一把抓住。随即,他不能自已地轻轻哼了一声。 桑琪儿心中猛然一惊,一种不祥的感觉潮水般袭来。她抓住他的手,一把掀开那染紫的衣袖。那一刹,她心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像被什么狠狠击中一般。紧接着,她扯开他的衣领,眼前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是的,人们能看到他的衣服染上了不洁的色彩,然而,众人看不到,在他还算平整的衣衫之下,却有无数深紫色疤痕,像藤蔓一样缠满全身,就像在整个身体纹满华丽的紫色刻纹,美得妖异而残忍。 第55章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 “听着!”男子一口喝住她,扼住了她下面的话,冷冷道,“我欠了你的,这次还给你,从今以后两不相欠!”他突然粗暴地揽过她的脖颈,深深吻下去。 “喔!”犯人们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随即纷纷击掌大笑起来。 他的手极尽凶狠,而他的吻,却如他一如既往的微笑一样,那么温柔,那么温暖。他口中魔血的味道静静地渗透过来,她甚至感觉,那血液仍在流淌,就这样渐渐地,流入了她的体内。那一刹,她不能自己地流泪,落到那染紫的长袍上,晕染开一片湿润。 隐隐地,她忽然感觉那只手探到她腰间。 男子突然狠狠地一推,冷冷道:“够了吧!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她重重撞在栅栏上,许久沉默。守卫走进来扶起她,关心地说道:“桑琪儿殿下,时间很晚了,您回去歇息吧。” 男子再也不看着她。 就这样凝视了他一会儿,她默默地起身,走出了牢门,在众犯人的嬉笑声中,静静地走出石牢。 夜色里,一如既往地寂静,寂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星光之下,她的脸上回应着,闪动着同样明亮的细小光芒,晶莹而冰凉。目不转睛地前行,她却忽然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去哪里。 恍然间,她摸向腰间。一刹那,她突然惊醒!尤里赫斯好像给了她什么东西!她渐渐找准了方向,快步前行,直直行至华莲宫,她的寝室内。 点了一盏宵灯,她确认了屋外无人,这才将腰间的硬物探了出来。她将其移至宵灯之下,不由得慌忙捂住嘴,紧接一声低低的惊呼! 通体晶莹,翠绿凝华,雕工细腻,栩栩如生……这是…… 翡翠褐藤花! 星部徽章褐藤花,象征朴实无华,与世无争,无欲无求…… 她紧紧握住这块翡翠,心中升起一丝寒意、一分惊诧,更多的,是绝对的疑惑。 第三十四章真相 天光黯淡,微风寒凉,今日的证天场格外冷清。作为上层阶级处极刑的法场,一围厚重的黑帘隔绝了所有守卫、女侍,也规避了除星部主、最高参议和执法官员之外的一切高层。星部最高参议触犯刑规被判诛杀,上一例,已是百年前的事情。 地面被铺了厚厚一层木板,砌成正方形木台。正中,四条冰冷的钢链紧紧缠住他的手脚,钢链另一端分别绑在两根木柱的上下。禁锢在正中的犯人几乎无法移动半寸,紫色的身形被锁链拉开,如同一枚艳丽却失去了生气的蝴蝶标本。 低着头,压下目光,桑琪儿坐在布华琳身后,参议长袍的中襟,已被攥得温湿。中襟之内的腰带,一枚冰冷坚硬的翡翠藏匿其中。怀中,一枚聚灵宝石紧贴着肌肤,拴住宝石的细绳挂于颈间,此时竟似千斤重,压得她喘息不止。 如果……没有赶上最后一刻,就拼上我的命。 肃穆而坐的布华琳,面色如铁,却一次次不动声色地瞥向高台前的滴漏。晶莹剔透的水晶滴漏中,宝蓝色的液体只剩下一横指的高度。坐在当中的徳兹同样沉默,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木椅的扶手。 不知过了几时许,徳兹仍似在思索什么。周围几个星部主已经开始困惑地望向他,提审正寺一直躬身伏在木台前,偷偷斜眼瞄向主台。 “徳兹,徳兹?”一旁的雷切轻声提醒着。 “啊,什么?” 雷切将目光移向滴漏,又看了看徳兹。 “噢,这样。”徳兹意会,才注意到滴漏已漏净了许久。 “那就——开始吧。” 提审正寺终于得到了指令,这才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朗声念道: “犯人尤里赫斯,曾职第三星部最高参议,隐瞒魔族血统,暗地与黑帝国勾结,使八星部搜索队遇害,并欲加害生还者,且召唤魔物,伤害同僚,数罪并罚,判予死刑。” “经诸位殿下应允,于今日行刑。犯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若在场者无异议,可行刑。” “可有异议?” 场上一片寂静。 桑琪儿的中襟被捏出一道裂痕。 “可有异议?” “我有异议!” 众人惊诧的目光纷纷投来,落在这女子身上。她霍然而起的身影,却无论如何都显得单薄渺小。紧紧握着中襟,桑琪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引得双肩微微颤动。 “桑琪儿!你干什么!”布华琳方欲按她坐下,只见桑琪儿高高擎起右手,一枚绿色晶莹的石头划过一道弧光,在黯淡的天光下,竟夺人眼目般闪亮。 “这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布华琳有点困惑地拧起眉头。 “这是我们的徽章……”一个参议轻微的声音响起。 这发声之处前方所坐的雷切,静静凝视着她手中的翡翠,眼中的光几次回转。他面色平和,淡淡道:“这是我们的徽章,怎么?你希望向我们求助么?很抱歉我们……” “不。”桑琪儿目光瞬间变得犀利,盯着他道,“我,和尤里赫斯,说了谎。” “什么?桑琪儿!”布华琳心知事情原委,却对手下最得力参议的举动毫无准备,她如此冒失地突然说出实情,难道是有什么发现?还是仅仅为了——拖延时间?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场,就真的不好圆了。可是如果有眉目,为何不向自己说明? “不论在座的各位殿下是否相信,请诸位一定听我把话说完。”桑琪儿放下手,缓缓地跪倒在地。 布华琳心欲搀扶,却终究忍住,没有动。 “当日,布华琳殿下担心伤者昏迷不醒是因为有奸人加害,于是暗中派我夜间调查。我在伤者房中正碰上五星部最高参议拉维,他追我至宫墙内就追丢了,这些都没错。不过——” 桑琪儿抬起头,望了一眼第二星部主雷切道:“伤我的,另有其人。”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平静如前的雷切。雷切却没有一丝动容,仍然淡淡道:“那,是谁呢?” “在我出了梦离宫之后,碰到了另一个黑衣人。此人身手极为迅猛,我险些葬送于他的剑下,但此人似乎对自己极为自信,见我勉强躲过,已毫无还手之力,他反而收起了剑,运起魔法——是风系。” “拉维当时听见的风声,就是此人所为。而尤里赫斯他……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跟随而至,见我遇难,情急之下暴露了自己的血统。” “那么,你用什么证明你说的话?就是你手上的,我们星部的徽章么?”雷切声音很轻,没有一点紧迫感。 难道……我错了么?不,就算我不能相信自己,也一定信得过尤里赫斯! 桑琪儿冷静道:“这枚徽章,就是在地鬼擦破黑衣人衣服的时候掉落的,想必此人见到魔物也颇为慌张,一时便乱了阵脚。” “喔?退一步说,我暂且相信你的所见。不过,听说你身受重伤,当下便被送入医宫,你是如何捡起这个东西的呢?” “不是我……是……尤里赫斯拾起的。” “他交给你的东西,就一定是在那里捡起的么?” 桑琪儿早已想到这个问题,但此时真的被问出来,她心中仍然凉了一下。抬起头,镇定些许,她反问了一句:“如果不是,他又能在哪里得到?从被捕开始他一直在监视中。” “那之前呢?他是否在那天晚上之前拿到徽章,你有证据么?”雷切依旧不紧不慢。 我当然知道没有证据……可是如果不站出来,他就会…… 沉默了一会儿,她直起了身子。当人走入绝境的时候,所有的惊慌不安都变得无所谓。她反而如释重负,竟有一丝笑意,开口道:“是的,我没有证据。” 布华琳皱起眉来。 “我凭的,是几年来与他朝夕相处所得的信任。我相信他,他不是叛徒。” “桑琪儿参议,人,是有伪装的,即使很多年,也未必能看清本质。”雷切依旧那么温和,带了一丝无奈,“所谓伤你的黑衣人,他是谁我不清楚,是不是与尤里赫斯演戏我也不清楚。桑琪儿,我相信你是受了骗,没有和那个人同犯isuu書网,我也实在不愿意怀疑布华琳。不过,有些事情,确实没有证据就很难决定,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啊。” 如此轻描淡写地引着众人的思路,果然要把第三星部牵连下水! 即使已经料到了,还是让人难以置信……一向温文的雷切殿下……怎么会…… 桑琪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站着,望了望木台中央禁锢的紫色蝴蝶,心中一片释然。她隐隐催动聚灵宝石,将这珍贵灵物的灵气引入自己体内。 瞬间,体内灵气充盈,呼之欲出。 就在她准备奋力一搏的时候,忽然,厚重幕帘之外,一个清晰的声音响亮地呼出。 “启禀星部主!一队武士求见!” 难道……难道是我们的搜查队!他们终于有结果了吗! 桑琪儿欣喜若狂,瞬地回头,望向声音来处,却瞥见布华琳凝眉,神情似有疑惑,并不回应搜查队的觐见。 一直无声的霍修法如突然发话:“徳兹,抱歉打扰下。外面的人!进来吧!” 听得第六星部主的命令,侍卫掀开幕帘,一队武装的男女共十几人,个个步履矫健,一看便知是星部级训练的高手。 这……不是我们第三星部派出的人…… 心中正是惊疑不定,桑琪儿却看到布华琳的眼中有了笑意和感激。 第56章 “启禀星部主!”一个队长模样的女子对霍修法如行礼道,“巡查队一行十三人,特来禀报——搜索队遇害调查结果!” “结果如何?”霍修法如冷面的冰霜,终于出现了一丝消融。 “臣等前往第六星部搜索分区,在一处激流附近发现血迹,激流下游平缓处,岸上泥土有一水洞,形似人为。在其中我们寻到一物,请星部主明察!”队长从怀间探出一物,交予霍修法如,令在场所有人惊诧万分。 在霍修法如掌上静静卧着的,正是第二星部徽章——同桑琪儿手中一模一样的——翡翠褐藤花! 不由自主地,所有人都看向雷切。连他身后的两名最高参议,都露出惊诧的神情。而雷切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如果大家都认为是我也没办法,只是,这东西是谁放的,并不清楚。唯一的生还者还在昏迷,又没有人能证明这两块东西不是奸人陷害……” “殿下!殿下!” 一个侍女样的女子径直推开幕帘冲了进来,连守卫都没来得及拦住。徳兹刚要斥责,只见那女子疯了一般,脸上喜色尽显,尖叫道:“殿下!那个人醒了!他醒了!” “什么!”菲梦莎惊喜地喊道,连忙拉住自己宫里跑来的侍女,又问了一遍,“是那个伤者?是他醒了?” “是!是!他醒了!他醒了!” “诸位,我先回宫里看看!”菲梦莎草草地向七位星部主欠了欠身,便疾步随着侍女回去了。 众人沉默下来,望向面色惨白的雷切。方才的镇定自若终于土崩瓦解,雷切惊愕地看着菲梦莎离去的方向,浑身僵硬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他口中极轻地喃喃,只有身后两个参议听到了这个声音。 “我们可以等等,如果那个人证明了,我们……” “不必,不必了……”雷切轻轻地摇了摇头,习惯性地用右手按了按太阳穴。几个星部主静静看着他,更多的人仍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用问他了,是我做的。”雷切抬起头,眼中仍然有着如常的温和,“那些杀人的队伍,是我秘密派出的,连我这两个参议都不知道。给那个伤者暗中用药使他昏迷不醒,也是我派人做的。不过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察觉,最初也不打算让第三星部牵连进来。谁知道……造化弄人。” “雷切,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么做?”是琉的声音。 “当然是,我和黑帝国暗中协定啊。为求保全自己出卖你们,我是叛徒。”雷切的声音依旧那么淡然,“八个星部分散在洪宇各处,与黑帝国最为邻近的,就是我们啊。一旦黑帝进攻,第二星部首当其冲。如果再像水晶星被袭一样,你们谁也无法突破,第二星部,就灭了。” “可是……雷切,我们一定会去帮助你的啊!他们现在的实力肯定不能像当时一样!”敏基拉已然急如火燎。 “是!没错!危险不在你们这里,你们任何时候都可以这么乐观!可是我不行!”雷切突然起身,第一次目中燃火,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厉叱,“你们敢说么?你们敢说你们都没有这么想过?都没有想过:反正攻击有第二星部挡在前头,我们都还有机会!我敢说你们潜意识中都这么想过!可是我不行!我不能不在乎!我的星部,我的这些参议,我的亿万人民,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是啊,我做了叛徒,但是我能保全我身后的这些人。”他慢慢恢复了平静,淡淡道,“黑帝应允了他们的生存,我别无所求了。” “但是没有第二星部我们就不可能战胜!我们是一个整体!”徳兹怒目而视,不可抑止地怒斥道,“你以为保全了你的人民么?你以为黑帝值得信任么!你觉得你离开后,我们这些星部就不会牺牲么!未免太自私了吧!” 雷切看着他,忽然无言,却并没有一分的惊讶。他看了看周围,看见了每一个星部主眼中的失望,忽然笑了笑。 “我的想法,你们永远不能理解,也永远不会相信。”他如往常一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多言,你们动手吧。” 几位星部主未动分毫。 半晌,布华琳叹了口气。 “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对你的处置还是另行思考,不过,可否先释放尤里赫斯?” 徳兹转头看了看,笑道:“不用了。” -=-=-=-=- 宽阔而空旷的木台中,她静静地抱着他。紫色的蝴蝶安稳地靠在她怀里,像个熟睡的婴儿。沉重冰冷的钢链已经被解开,自由的蝴蝶终于拿回了他的高贵。桑琪儿的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手中灵气涌动,愈合着他身上的伤口。胸前的宝石映着她的双手,晕染开淡淡的光芒,笼罩着这久违的安宁,在黯淡的天光下,如同绽开一朵光莲。 这样的情景,似乎太过唯美了。安详得,像一个幻觉。 高台上,布华琳不知道为什么,眼中难以抑制地湿润起来,一串串晶莹的东西从眼角滑落,流过她带笑的嘴角。她就这样,第一次,在几位星部主和最高参议前,哭了。 一旁的狄里斯特默默走来,默默将她揽过,靠在自己肩头。 -- 经过七个星部主的商议,最终还是没有处决雷切,决定将其软禁在洛克主星一座名为“莲台”的小阁。菲梦莎回宫后与那个生还者谈了谈,其实他要跌下去的时候,本能地扯下一块刺客的衣服,并不记得顺带扯下的硬物是什么东西。冲到下游之后他不省人事,手脚都戳在岸泥里,想必在被人救起时,就把那个东西留在里面了。 不过仅凭这点,不能证明留在里面的就是翡翠褐藤花。 然而,雷切已经承认了。 也许是天意吧,或者,也可能是,雷切自己的愿望。 他本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无欲无求,平和淡定——不愿见无辜的人,无辜地死去,无论是对那个生还者,还是对尤里赫斯。杀掉八个搜索队,已让他的良心无法承受,所以后来,即使危及了计划的实施,他也再没有杀人。 终究是个没有心机的人,他做出的计划,这样容易就被看破了。 其实若在和平年代,他是个最好的星部主,他真心关怀他的下属,关怀他的人民,希望给所有人一个安宁快乐的生活。可惜,他生错了时代。 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徳兹如此地想了许久,叹了口气。 -- 梦离宫内,布华琳和菲梦莎正在闲谈。经过这些令人几近崩溃的时间,身边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些许。大厅内的香叶味道四散开来,安抚着每一根紧绷过的神经。菲梦莎和布华琳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真是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才能让那位伤者尽快清醒,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哪有哪有,恰恰相反了。”菲梦莎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他中了奇毒。若不是你送来万年灵虬,若不是我按你吩咐使用,他中的毒怎么会消解呢?我才要谢谢你呢。” “万年灵虬?”布华琳惊讶道,“你将万年灵虬用在他身上了?” 菲梦莎微微愣了一下:“不是……不是您遣尤里赫斯告知的么?还嘱咐要用万年灵虬浸水,用这汁水敷在伤者额头上,会有效果。” “什么?我没有……”布华琳停了停,转而露出欣慰的笑容,“原来如此……尤里赫斯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菲梦莎恍然大悟,笑道:“是啊!真是人才!他定是知晓那毒的种类,用万年灵虬消解了陈毒和每日新下的毒!真是奇才啊,他是自己救了自己!” 正在二人惊喜之时,门外,桑琪儿盈盈而入,对菲梦莎施了一礼道,“见过殿下。” “是桑琪儿啊!”菲梦莎笑容满面,“真是个奇女子!要不是你的勇敢,真怕最后冤死了尤里赫斯!呵呵,现在敢爱敢恨的女子可是不多了。” “谢殿下抬举。”桑琪儿笑道,“比起殿下您,我可要自惭形秽了。” “别这么说,以后对我可以不用这么客气,就像对布华琳一样就好了。” “谢殿下……”桑琪儿淡淡一笑,随即又转为平静,对布华琳道,“殿下,尤里赫斯不在这里么?我到处都找不到。” 布华琳还未言语,菲梦莎已经笑了起来:“哈哈,真是一对羡煞人的小情人!他受过那么重的伤,即使你用灵气协助过,肯定也要去医宫检查一下,别心急啊。” 只见桑琪儿已然红了脸,怔然望着菲梦莎不知所措。 “当了这么长时间星部主还这样开玩笑。”布华琳笑嗔道,“天光也闭了,我和桑琪儿先告辞,回华莲宫。你也早些歇息,这些日子累得紧。” 菲梦莎颔首道:“也请您好好休息吧,恕我不送了。” 第三十五章启程 宁静的莲台,二层阁中闪动着盈盈的灯光。一盏宵灯左右,两个男子相视一笑。一个一身朴素的烟云长袍,淡泊儒雅,另一个一袭象牙白色的参议长袍,微微散发着干净温暖、烤过火一样的味道。 “尤里赫斯啊……你身上有着很舒服的气息。” “谢殿下夸奖。” 雷切淡淡笑了笑道:“什么殿下,现在我可不是了,叫我雷切就好。” “好。”尤里赫斯微微翘了嘴角,“雷切……我来,不为公事。只是想知道,你说的——他们不理解的想法。” “噢?”雷切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没想到你会有兴趣。” 尤里赫斯笑着点点头道:“我实在难以相信。 第57章 我想,一定有……足以打动你的想法。”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雷切抿了一口香叶水,“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政权么?还是财富?以你的智慧,相信你都不会选择对不对?最重要的,是所有生命的幸福。只要让所有人都幸福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了,对不对?” 尤里赫斯点了点头。 “所以说,政权,无论在谁的手里,如果他能让所有人幸福,就是好的。黑帝对水晶星确实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但是我说他对此后悔,你信不信?想让我背叛其他星部并不容易,所以,他要给我足够的理由,而且,他也确实给了我。” “什么理由呢?” “你很聪明,难道还猜不到么?实际上,黑帝所统治的地带,比我们这里更加……清透。他的律,没有人敢破,他的给予,也因人的功劳而慷慨。他的国度,从某些角度来讲,是美丽的,只是我们不去承认——当然,除我之外,也没有人看到。而他给我的承诺就是,在他夺下整个天下之后,会给所有人以真正的幸福,就像黑帝国一样,没有争斗,没有腐败,也没有罪恶的世界。” “可是……你如此简单就相信他?” “哈哈哈……”雷切朗声笑了起来,“如果我说,就这么简单,你信不信?” “嗯?”尤里赫斯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我是你也不会信。”雷切转头看着灯影恍惚的墙壁,像是望着什么奇妙的东西,缓缓道,“这些话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古拉尔,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因为见到了他,所以我无法不相信。无论任何人,只要见到他,都会相信。” “只要见到他,都会相信……”尤里赫斯沉吟,眉头微蹙。 “不过,尤里赫斯,即使有这个理由,我也要向你,还有桑琪儿,郑重地道歉。”雷切敛去了所有笑容,严肃道,“我没有想到我手下竟有这样残暴的人。伤了桑琪儿的人,还有对你用私刑的人,被我查明后,都押送回第二星部终身监禁。我不允许残暴者有机会伤害别人。对此,我一定要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沉默了一会儿,尤里赫斯轻轻摇了摇头。 “雷切,其实,听你说‘人,是有伪装的’,我就已经想到。你那时,是认真的,并不针对我,而是针对那四人。所以,我不怪你,相信桑琪儿知道这些,也不怪你。” 雷切望着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太好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请问吧。” 雷切颇有兴趣地问道:“那个伤者,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 “我去看过,那个是我们魔族秘制的摄魂散,所以,就假称进献的万年灵虬是用来治病的。” “哈……真是天意。”雷切无奈地笑起来,“怎知这里真的有一个魔族,真的认出了这种毒……天意啊……可是我记得,我托医宫的人给桑琪儿下了同样的毒,本以为她也会昏迷上两天,结果,她醒了。当时布华琳不清楚她中了毒,她是如何醒过来的?” 尤里赫斯脸上有了明显的茫然。 “什么……桑琪儿……中过毒?” “你不知道?难道又是天意吗?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天色已晚,我先告辞。”尤里赫斯未对此多做思索,只是缓缓起身,“不过,还有件事——长公主的消息,你是不是已经掌握了?” “呵呵,真没看错你,果然聪明。我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她离开‘白城’,向一个叫西科的荒星前进。不过等你们赶到那里,她肯定不会在了。” 尤里赫斯深行一礼,渐渐走出莲台阁。 朴素的男子略略颔首,缓缓起身,负手望着窗下他离去的背影,微笑如宵灯般宁静。 -- “桑琪儿,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嗯?”桑琪儿转过头。 从梦离宫出来,天光已经闭了很久。宁静的夜色里,二人随着数个侍卫穿行。周围有细小的虫鸣,天上是漫漫星光,一切都很纯净,仿佛什么烦恼都不在了。 “明日,尤里赫斯就会调离这里,加入新的搜索队伍。”布华琳的面色,被夜色模糊,看不真切。 “什么?”她蓦然停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布华琳,“为什么?” 布华琳住了脚步,略略侧首,却又犹豫了一下,背身躲开了她的眼睛。 “你应该知道,魔族血统在这里出现,是……非常不合适的。” “不合适?”桑琪儿紧跟两步到布华琳面前,道,“难道您不希望他留在这里?” 布华琳叹了口气。 “当然不是,不仅是我,诸位星部主以及几个最高参议,都看得出这是个人才。不过你可知道,魔族血统的人在所有星部统治地域,本应被诛杀或囚禁。” “我知道,可是,这样的条例本就不公平,难道……” “桑琪儿,这是不可改变的。”布华琳截断了她的话,“有些东西,无论你如何希望,在这种环境下,都是不能改变的,对于不能改变的事情,我们只能接受。尤里赫斯的事已经极其幸运了,可以因功抵过,仍然保留原来的位置,只是离开城里而已。” 桑琪儿无言,怔怔地望着布华琳模糊不清的脸,缓缓低下头。 两人如此地沉默了一会儿,布华琳轻语道:“好了,回去吧,明日记得让他安心离去。” 一整夜,桑琪儿的眼睛都映着满天星光,没有合上。确实,有许多事情在现在,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是将来呢?将来的将来呢?布华琳殿下,您曾经说过,希望,是要坚信才会有的。我坚信着,希望就一直存在。相信总有一天,魔族和普通人的界限可以被打破,可以和睦而融洽地生活在一片土地上。 到那时,像尤里赫斯这样的人,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回来了。 如果有信念,有希望,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还有……布华琳殿下,您亲口说的话,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去实现? -- 第二日,天光还未全开,各星部重组的搜索队就要动身了。蒙蒙天光下,八个队伍,八个星部主,还有许许多多送行的人,将这个清晨扰出些许纷乱。经历了上次的教训,每队人都配了一两名高手跟随,除此,还有搜索队配备了谋士——尤里赫斯就担任了这样的角色。 看不见周围人或祝福或异样或鄙夷的神情,两人面对彼此,这个世界,便只剩下彼此。 然而临别之时,却是无言。 两人都没有哭,只是如此地默默望着。 从此,就将远隔千里。长路漫漫,何时再还?心中思绪万千,欲出口时却语塞,又一次压入心底。四目相对,万千的话语便都在目光中融化了。 集结的号声厚重地响起,天光也逐渐亮了起来。 “尤里赫斯参议!要走了!” “嗯!” 简单应着,回过头来,他又沉默半刻,终于开口道:“我走了。” “安心走吧,注意身体。”桑琪儿淡淡笑了笑,“走吧。” “嗯。”尤里赫斯低下目光,停了停,终于转身,缓缓向队伍走去。 一步、两步……桑琪儿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双手捏紧了衣襟。 他停住,略略偏过头,突然间瞬地转身,一步飞来将她抱在怀中,紧紧地,紧紧地…… 伏在他的肩上,桑琪儿的嘴角在不由自主地抽动,然而她在强硬地遏制,遏制自己的眼泪。拥着自己即将离去的爱人,她忘记了曾经受的一切痛苦,努力地,努力地微笑着。 温暖的男子亲吻着她的颈间,语声一如既往地温文,却增添了一种坚定。 “等我。” 他松开手,重新退开,微微笑了笑,转身,迅速地走远,不再回首。 看着他登上云车,看着云车浮空而起,看着所有云车飞出大气,消失在视线里。人群散了,人影寥落,天光却大亮,填满空旷的广场。 桑琪儿的眼中,终于涌出晶莹的水。 “桑琪儿……放下吧。”布华琳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回去,“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对于黑帝国我们一分也不能懈怠。” 桑琪儿望着天空,在强烈的天光下倔强地睁大眼睛。 “布华琳殿下,希望和奇迹,都是自己坚信才会有的。在您身上,也是一样。” “嗯?”布华琳心头蓦然一动。 “您为什么不坚信呢?” 许久无言。 心中,一个冷硬的东西,悄然间,一层一层消融。 “桑琪儿……有些事情,是已经无法再改变的。我们身处的位置,已经不能容许什么奇迹了。正因为曾经……曾经都没有坚信,才造成了不能改变的结果,你是我最在意的孩子,我不希望你有同样的遗憾。” “殿下,事情不是这样的。”桑琪儿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不能改变,只要坚持、坚信,总有一天可以做到——所以,绝对,不能放弃。” 布华琳有些怅然地望着她,叹了口气,径自向华莲宫的方向走去。凝视了一会儿,桑琪儿紧走两步,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迎面,一个身影缓缓而来。 高大硬朗的轮廓分外醒目。 没有任何侍卫跟从,狄里斯特就这样,孤身一人,走在绿树成荫的甬道旁。他略低了头,似是踱步中思索着什么,令他的身形似乎缩小了些。 布华琳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狄里斯特此时才突然停下,惶惶地看了一眼,一时间有些无措。 第58章 “殿下,桑琪儿先行回宫。”她知趣地走过布华琳,没有再回头。 布华琳没有叫住她,也没有说一句话。她的视线从他身旁掠过,落在看不清的远方。 “华玲……” 华玲……华玲……多少年了!多少年再没人这样叫过! 然而,出口的,反是淡淡的语气,甚至夹了一丝冷漠:“有什么事么?” 怔怔地立着,一阵宁静之后,他说:“不……没什么,巧了。” “哦,那我先回去了。”双拳不自觉地握紧,藏在素色镶金的宽袖里。她用沉淀二十余年的经验,以最标准恰当的速度向前走去,然而,心中却在收紧、踟蹰、游离。 今日,是为什么?为什么会乱?因为桑琪儿吗? 恍惚中,擦肩…… 远方的景色似乎变得空旷了。她怅然,缓缓放开纠结于心中的思想。 怎么会如此呢……呵呵,执着于不可能的事情,本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 这“放开”,突然在刹那间凝固。所有的理,所有的规,都在一瞬间打乱、破碎。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看到了眼前一瞬的空白,感到了,那紧握在自己左腕上,温暖霸道的力度。 她忽然无法开口说话。 这就是……终于是——“勇敢”吗? 那只手紧紧握着,她能感到那只大手的温湿,和微微的颤抖。然而,两个人,没有回首。 “华玲……请你……请你坚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无声地,身体的每一根弦都绷紧,等待着。 “我把这一切,改变给你看!” 鼻翼忽地一酸,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模糊一片的白芒笼罩了身边的一切。她的身体不自主地震颤,强行压回了眼泪。 轻轻抖了抖手腕,她拨开他的手,继续,缓缓向前。 难道最终……已经无法再给她信念了吗?明明灭灭的树影中,一个孤影站在那里,看不见背后女子的表情。多年前的心灰意冷再次席卷,让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一寸一寸僵硬下去,直到听见暖风里带来轻柔的一声—— “我等着。” 如细密的春雨,如蒸腾的炊烟,这三个字悄然间温暖了他的身体。一步一步,他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嘴角微微扬起。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然而,两人之间,却被一个叫做“希望”的东西,紧紧相连。 华莲宫内,布华琳捏着桑琪儿泡好的一杯香叶,脸上露出少有的、宁静自然的神色。天光被光洁的地面散射开,静静地弥漫在身上。立在一旁的桑琪儿,慢慢放下玉壶,满心的欣慰和暖意溢将出来。 -- 在云车内,已经看不清洛克主星标志性的信息传送塔了,满目的漆黑中只有星光闪烁。终于收回了目光,尤里赫斯从接引室继续向里,来到略显空旷的外室。只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显然已等候了些许时间。 “尤里赫斯殿下,出行仓促,还未来得及互相介绍。我叫伊度,搜索队队长。”男子微微欠身,向他简单行礼。 尤里赫斯回礼,轻声:“我只是参谋。” “您太谦虚了,我都已听说了您在这次叛乱中的事迹,在下十分佩服。我们非常荣幸能与您同行。”伊度如此道,给了尤里赫斯一个很适当的笑容。 伊度身着一套很简洁干净的武装,基本为灰黑色的衣料上,镶金细线布于领口袖口。第三星部没有徽章,但这镶金工艺却成了第三星部的标志。他看起来已比布华琳年长,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岁月历练的痕迹一眼便可看出。充满睿智的眼睛却将光芒收敛,掩藏得恰到好处。 此人若为敌人,必定是水晶星政权的不幸。尤里赫斯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静静道:“与您同行,也是我的荣幸——曾率五位高手,一年清剿三千密探的——伊度伊斯殿下。” 伊度的面上起了微小的变化,但他随即只是笑道:“称我‘伊度’就可以。” 一尘不染的参议长袍,目光里毫无波澜。这张安详如水的脸上,居然什么思想都看不见!真的是——很久没见过如此出色,又如此让人忌惮的年轻人了……伊度暗自打量了他一番,不禁心头生出一种兴奋:看来这个年轻人,比传言中的更加传奇。 顿了顿,伊度伸手作“请”势道:“队员们都在中室,我们进去吧。” 随着伊度的引领,尤里赫斯穿过隔门,进入了云车中室。由于这种云车属于战用,中室便没有设置座位,只有简洁的几个扶手。若到战时,一辆云车可以载许多武士,增加输送能力。 中室有八九个人,有坐有站,见伊度推门而入,坐在地上的武士便急忙站起身,整整衣装静候。他们大多身着式样相似的武装,袖口领口同样有镶金工艺装饰。伊度从贴身衣袋里探出一张帛纸,简单扫了一眼。所有队员列成一排,笔直地立着,神情肃穆,目光看向前方,半点不移。 伊度一个一个审过他们的脸,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不要都像木头一样戳着。” 第三十六章汇聚西科 众人有一丝错愕,然而伊度似乎并不在意。 “实际上我也仅有名单,并不太认识大家。”他忽然注意到一个人,于是笑容展了展,“啊,我们这里还是有女子的,早该如此了。大家都介绍一下自己,不要拘束,随意随意……嗯,就从你开始吧。” 他看着离自己最近的男子。 很显然,此人鼻尖上冒着汗,一直很紧张,对伊度尚不能自在随意,对尤里赫斯更是不敢直视。 “我,我叫多莱,嗯,多莱。我……就是普通的兵,对,在第二军团的第十三分部的九队的……”他身边的人哄笑起来,将他的话打断了。他僵硬地站着,面色煞白,不知所措地搓着两手。尤里赫斯也不由得轻笑出声,敛起宽袖,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忽然所有笑声都卡住了,所有人,连同那个一直不敢看他的多莱,齐齐盯着他。他就这样,靠墙盘膝而坐,象牙白的下襟在地上铺开,腰杆却笔直,双手规谨地落在双膝上。 略微侧了侧头,尤里赫斯问道:“怎么?” “没什么……尤里赫斯殿下,用不用找个椅子来……”队员中有人小声应道。 “不用。”尤里赫斯安静地摇摇头。 伊度的笑声点破了尴尬,走过去拍了拍多莱的肩:“我说过了,大家随意,随意,想坐就坐,想站就站。咱出来仓促,也没配什么桌椅,等到了驻扎点再想办法。”言罢,他也席地而坐。 见上司放得开,众人终于也松开了紧绷的神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纷纷坐下来。 只有一个人没有坐。 唯一的女子身材高挑,着一身藏青色武装,紧身,利落,与众人着装迥异。她长发在脑后束起一条马尾,别了一片白玉凤翎,静静站在角落,手中一柄黑鞘长剑片刻不离。她对众人抱歉地笑了笑,声音清脆:“是说可以随意吧?我习惯站着。” 她笑起来很悠然,音色如春蕾初绽,与手中黑鞘的冰冷长剑格格不入。 “我们一行人,只配备了一名高手,想必就是你吧?嗯……”伊度又看了看名单,“瓦弗雅?” “是,我是瓦弗雅,久仰伊度伊斯大名,尤里赫斯殿下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啊。”瓦弗雅眉开眼笑道,“我那几个小姐妹可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呢,不过现在可知道了,‘名草’可是有主的。” 此语一出,坐于地上的众人纷纷侧目,一束束异样的眼光仰视她。如此胆大妄为地在两位高官面前玩笑,可当真是“随意”得要命了!有人开始惶惶然瞥向伊度和尤里赫斯,观察他们的反应。 出乎意料,伊度爽朗地大笑两声。尤里赫斯耳根子泛起淡淡的紫色,微笑着轻语回道:“瓦弗雅小姐过奖,愿你和姐妹们早日找到心上人。” “呵呵……我不是小姐,是个寡妇。” 众人再次错愕。 “啊,没什么。我成亲早,夫君死了很久了。”她忽然话锋一转,对多莱身边的人道,“喂,我就说这么多,按顺序该你了。” 那男子愣了一下,又看了看两位上司,这才开始介绍自己。众人依次行过之后,车内的气氛已缓和许多。很显然,瓦弗雅的调和产生了不小的作用。 伊度听过众人的介绍,又拿名单仔细对了一对,道:“各位,现在大家就算认识了。有一点我想先对大家说明。不论队伍里有高级武士统领还是最高参议,我都希望我们整个队伍以朋友身份相处,不要称呼‘殿下’。我们的队伍要装扮成受雇的武士,这对隐藏队伍身份也有好处。” 众人互相望着,仍然惊疑不定。 尤里赫斯扫了一眼,语声依旧轻缓:“大家放宽心,其实瓦弗雅是星部主直属内阁武士,与我平级,你们不是也很投机么?等级是次要的,今后叫我尤里赫斯,得罪之处,请大家多容忍。” 语毕,众人惊愕地看向瓦弗雅,而她居然俏皮一笑——吐了吐舌头。 这一回队员们终于释然而笑,有人甚至解开衣领靠在墙上。 “尤里赫斯,你上报过,公主殿下可能在西科星,这个消息是怎么得到的?之前没有一个星部查到。” “是雷切告诉我的。” “雷切……殿下?他不是叛徒么?” 尤里赫斯环视众人,思索了一会儿,道:“他有他的理由。他愿意告诉我,是我的运气。” 第59章 “……那既然情况明确,我们就一直向西科进发吧。其他的队伍有各自的目的地,不能同时过来。我们路上一共停五次,补给、休息。大家可以自行换上便衣,我和尤里赫斯去驾驶室看看。” 众人点头,开始互相攀谈。 关上中室隔门,伊度方才和蔼的脸渐渐严肃起来。走在阴暗的走廊里,四周一时间变得寂静。就在驾驶室门前,伊度忽然停住。门缝透出的亮光在他身上打下一道细线。 “尤里赫斯。” “嗯?” “你,赞同他的理由吗?” 尤里赫斯也停住,一动不动地凝视他。 伊度毫不退缩地顶着他的目光。 如此地一阵静默后,尤里赫斯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但是……”他忽然沉下声音,“我会理智地选择正确的一方。至少现在,寻找长公主是正确的。” “不过可惜了,你还并不绝对理性。”伊度微微眯起双眼,“不,应该说幸好你不是。” 是的,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思想,但是他之前对桑琪儿的回身相拥,却打破了他的理智,让伊度看到了他被情感操纵的一瞬。 “如果有一天桑琪儿殿下没有站在你认为正确的一边,你会如何?” 昏暗中,伊度终于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霎波动,这之后,他沉默许久。 “我不知道。”尤里赫斯很诚恳地笑了笑。 此时,伊度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见过魔族,也杀过魔族,那带着腐朽之气的血液至今令他记忆犹新。然而,一次次血腥的洗礼之后,一次次从沉闷的黑暗中、从刺目的天光中走出的时候,他却没有思考过,那些异族如何生活,如何思考。如今在尤里赫斯面前,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完整的魔族,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魔族其实和普通人无异,一样有心,有是非善恶之辨,有坦诚亦有彷徨,有恨亦有爱。 忽然尤里赫斯说:“不过她不会的,她知道什么是对的。” 伊度看着他颇为认真的神情,揽过他的肩,挤了挤眼道:“我也是这么相信我老婆的!” 尤里赫斯微微低了头,耳根又泛起淡紫。 就在搜索队伍第三次补给的时候,另一辆云车在飞速前行。 -- “加德莱,你确定她向那里去?”熟练的手指颠来倒去,将一枚锋利的小叶刀如拈玉片般在手中把玩,莉莉娅狐疑的眼望向七星之首。自接到追魂令之后,七星一直收到神秘人送来的线索,每一次都能依此找到长公主的行踪。虽然怀疑过,可是消息次次准确,甚至黑君主也肯定了神秘者的信誉,他们也就如此听从。不过,这一次的消息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西科可是个荒星啊!” “放心吧莉莉娅。”加德莱稳稳地驾着云车,目不转睛。 “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消息怎会如此灵通?”角落里的狄文捏着柄精巧的木梳理着长发,幽幽地道。 “哦,好像主使者是第二星部主。” “什么!”卢拉一口香叶水喷了出来,“咳……咳……第二星部主?定是圈套!” 加德莱头也不回,平静道:“黑君主是不会看错人的。”停了停,又补充道,“不过黑君主交待过,要做两手准备。” “准备着他万一变卦?” “不,准备着万一他被那边拘禁,我们这里要自力更生。那个人不擅心计。” “黑君主……真是很信任他啊。”索蒙随意应道。 “黑君主所信之人必值得一信。”加德莱语声一沉,“这一次若见到萨伊兰,一定要竭尽全力,哪怕将她重伤也要捉了她!” 一时无语。忽然,从背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唉……真是为难……” 众人看过来,同样无奈地,发现面前摆开一排各式各样的名剑。 “与她交手……我用哪柄剑好呢?”阿兰奥戳着下巴,愁兮兮地望着众人。 -- 清晨时分,青衣的女子无声地走出客栈。天时尚早,天光未启,夜幕中鲜有行人。客栈里未熄的宵灯勉强映着门前这一方台阶。轻轻的脚步踏在石质台阶上,与沙子摩擦,发出微响。踏出这片微弱的光,四周便又陷入夜色,唯有青衣女子这一双冷目,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难分伯仲。 每个星球的天时并不相同。自水晶星陨灭之后,已无法推算现在的水晶星标准时间。然而,这些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她现在只知道,向第四星部六十星区银河系方向前进,在入夜的星球停歇,在天光开启之前离去。 又一次张开幻翼和结界,黑暗中,轻悄悄地,她一纵飞出大气。 自离开第二星部那个圣城,已经几日了呢?似乎真的分不清了。唯一能确定的是,落过脚的星球已经三个了。选择入夜后入城确实有了一定效果,没有再遇到七星的追踪,也没有其他密探的干扰。 肩上的行囊内裹着另外三件衣服。这四件中,唯有身上穿的这件青衣还勉强能在街市中走过。即使这一件,也令瞥见的人们不禁驻足。她的美貌,她的高贵,她周身散发的植物清气,在夜色中也夺人眼目。若不是入夜进城,恐怕被探子发现是个必然结果。 如今手中的隐形箱内是新换来的票币。上次那箱巨额票币已被她忘在“仙来居”了,不过如此地,她反而稍稍解了一分愧疚。那些钱,就当作给牺牲者的一点微薄赔礼吧,虽然——斯人已逝,无可挽回。 当日的惨烈与悲壮,恐怕这一生也难以忘记。每当失神的时候,那缤纷的血液都会突然飘在眼前,每一个视野中的表情,各异的坚定,都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地刻印下来。这些忘不掉的东西啊……或许将成为这一生的羁绊,成为心中永远不可磨灭的驱动,支撑她走完后面的路,面对一切即将出现的天劫。 路途上她偶尔会练习巫术,使用散形避开来往的云车。不过飞行劳累,练习也不频繁,倒是体力上加强了不少。 再向前一程,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到达第二、三星部交界处了。边界上可住宿的星球不多,还需一个一个探过。 “到西科还要多久?” “不到一日了,速度不受影响的话半日多就可到达。”加德莱已将云车交予莉莉娅驾驶,闭目调息,“大家做好准备,按预定计划行动,不能有半点差池。这一次恐要拼尽全力。” “阿兰奥,你挑好了没有?一柄剑你挑了多久了?我看哪一柄都一样!”若可蒂斯正紧着腕上的镏金护手,不满地瞥过一眼。 “好像……确实如此啊……”阿兰奥笑了笑,反常地叹了口气,“无论用哪一柄,我都没有信心夺她那柄剑……我有不祥的预感。” “阿兰奥,你怎么提前泄气了?”索蒙已经整好衣装,开始用特殊的液体擦拭“隐士”,“开始之后才推测,结束之后才定论。现在我们只需要万无一失的准备。” 阿兰奥默不做声地望了众人一眼,稳稳地拾起中间那一柄通体赤红的剑。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笑容。 眼前忽然浮现出已逝的祖父,浑浊的双眼凝视着遥远的天际,微笑着,口中不停地念叨,却在记忆的剪影中失去了声响。家族间的争斗、设计、残杀,破败的府里人去楼空……都在不停地消逝。一切在倒退,倒退回那平静幸福的日子里。记忆中,他支着下颚坐在屋檐下,睁大眼睛,细心地倾听祖父讲述的传说:有一柄上古神剑,寒冷彻骨,近水凝冰。那是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剑,因为,伤口在接触剑的时候就凝结了。此剑没有剑魂,只有剑天生的野性,嗜血、无情。所以,此剑出鞘,若不杀生,就会反噬。噬主之时,同样无情。 但愿……她的剑,不是那一柄。 已经飞行了很长时间,萨伊兰知道必须要落脚了。星部交界处建设齐全的星球确实不多,然而让萨伊兰没有想到的是,四境有能力抵达的星球,居然都没有入夜! 竟真的如此巧合?难道说今日一定要宿在有危险的地方? 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在附近又飞行了一圈,萨伊兰终于可以确认,绝对没有入夜的星球了。正沮丧时,她忽然望见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未建设的星球。但是,与其他星球不同的是,它四周弥漫着熟悉的层次,似乎有着一层合适的大气,不知是何时形成的。 看来今日要将就一次了。萨伊兰径直飞向它。 她并不知道,这个星球的名字,叫西科。 伴随着冷冽的风,她撑着自然结界侵入大气。将结界打开一角,她试探了一下周围的空间,发现这里确实适合生存,之所以没有建设,可能就是因为地处偏僻吧。将结界隐去,随意寻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她看了看粗糙的地面,拈着纱丝的衣角,犹豫了一下。 迅速地,她换上了夜行武装,以免弄坏轻柔的青衣,这才枕着行囊,渐渐入眠。 昏沉中,一丝一丝的冰冷从周围侵袭过来。黑暗仍然覆盖着意识,隐约间,一分更胜一分的危机感却将她生生从沉眠中拔出来。 她惊觉,附近有人。 浑身一刹绷紧,瞬间睁开双眼,视野中所见,只六个身影冷冷地俯视——六道寒光齐齐点在颈间。 “公主殿下,找到您可真不容易。”加德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用我们多说了吧?” 第三十七章寒噬 未等他将话说完,黑色身形立即化了一道烟,散逸得无影无踪。 第60章 然而,六个人并未动作。加德莱抬了抬目光,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不对! 趁着心神未乱,散形术还未走岔,她迅速形聚,立在离地三尺的地方。 抬眼,一层若隐若现的薄膜状物质隐隐流动着,将她的行动完全限制在方圆一里的星球表面。 是……结界。她迅速扫了一眼,在距六星不远的一块大石之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盘膝而坐。他紧闭的双目之上是凝起的眉头,流动的物质从他张开的双手源源不断地上浮,将这一片土地牢牢封死。 狄文,他没有出手,却将一切禁锢。在她独有的视野里,他的身边游动着幻化不定的蓝紫色,杂乱而纠结。 他其实很痛苦。她看得到,看得真切,看得心疼。 仅一个停顿,三道剑影惊电般穿来,待看清三人的身形,剑光已是刺到身前!根本来不及散形,萨伊兰挥手凝出一道光障挡在眼前,只听得“喀拉”一声,屏障如薄冰一般,一击便碎成粉末。她此时才真真地看清,加德莱的“尊者”、卢拉的“淬火”和阿兰奥的一柄赤剑,统统发出异样的光芒。 剑带魔法! 光障竟如此轻易便碎了!七星运起魔法来,果真是骇人之极! 还未来得及反应,鬼魅一般,左右两侧忽地蹿出两道剑影,一道顷刻化作漫天流光,风雨呼啸般袭来;另一道涌出诡异的五彩之色,流云漫卷,死亡的气息放肆地蔓延! 绝影!血骨! 之前他们从未使出过这种招数,这一次难道要极力一搏吗?早知如此,怎能轻敌! 萨伊兰见状急欲后撤,然而身形一动,一种微小的异样感从背后袭来。几乎是凭着本能,她刹然止住身形。一股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剑气,无声地刺向后肩。“隐士”也出山了! 前后左右,四路闭锁,上是结界下是土地,所有退路全部封死。情急之下,萨伊兰眉间一锁,凝聚全身意念,千钧一发之际,围绕周身撑起金刚结界。 六星毫不退缩,势如破竹。 一瞬间,眼前一片空白,所有声响都不再入耳。铺天盖地的白色,死寂着。 六道璀璨的光芒中,金刚结界扭曲,化解。萨伊兰眉头化开,平静地闭上双眼,舒展身体,静候着剑刺入身体的剧痛。她忽然想起了茉西,想起了她那时的眼神,想起了那时天光的角度……这一刻,无意识地,她的嘴角微微上翘。 再次睁开双眼之时,看到的,是黑帝还是死神? 只听得几声轻响,身体没有得到撕心的刺痛。 蓦然睁开双目,看到的,是六星不可思议的眼神。六柄剑破除金刚结界时已余颓势,但若要刺伤她还是绰绰有余的。就在剑尖触到她的身体时,一片绮丽的光芒猝不及防地显现,奇异的花纹在剑击之处向外一顶,将六柄剑轻轻震开。 在这一个惊疑间,萨伊兰抬手,用剑鞘击偏了“隐士”,抢身突围,落到一小块高地上。 索蒙喃喃道:“上古,加持刻纹——‘隔世’。” “所以……不竭力,根本伤不了她……”莉莉娅喘息着,紧盯着萨伊兰的手。 她静静地站在高地上,迎面吹来微微冷风,四片下襟轻轻飘起。望着蓄势待发的六星,她深知,这种程度的金刚结界,不可能在短时间凝出第二次;身上的刻纹,也绝对挡不住六星奋力一击。 左手不由得握紧燧木鞘,右手缓缓地,握在剑柄上。 “拔剑了……拔剑了……”阿兰奥语声奇异地颤抖着,双眼闪动着异常的光彩,饱含了一种渴望,一种兴奋,还有一种敬畏。他握剑的手在颤动,浑身的血液不安地涌动起来! 她的手,一寸一寸地移动,那压在燧木中的灵气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狂奔而出。当寒剑完全拔出的时刻,整个时空仿佛都随它一同凝结。 寒剑出鞘,冰光四射。 “喀拉……喀拉……” 炽白的冰光淹没了那一方地面,结出了一层冰碴。周围的水汽被寒气侵略,竟在剑的周身落下雪来。那白色的雪片缓缓向四周飞散,融化在三尺之外的地面上。萨伊兰黑色的衣襟竟保持着飘摆的一刹,生生凝定在当空! 即使血液寒冷如冰,她仍不禁一颤。这是……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的。“寒”剑的彻骨,是完全、绝对、无可争锋的极致!那种冷,不是集洪宇所有冰寒所能代替的,那是由内而外肃杀的冷,是断情绝意、毫无人性的冷!直冷到,连持剑者都不由得心生恐惧。 拔剑之时,她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绝望。 “千万!千万不要和那剑硬碰!”阿兰奥少有地突然严肃道,“那柄剑!非常地……”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此时,身边已没有一个人影,五星瞬间出现在萨伊兰身前,起手便刺!然而,萨伊兰却像被什么镇住一般,一动不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起身、猛冲、齐齐出剑。 只有阿兰奥明白,她不是迟疑,而是被自己手中的神物,生生镇住了! 五柄剑刺出的瞬间,在阿兰奥眼中却那么迟缓。似乎只是本能地,萨伊兰僵硬地抬起右手,将剑在半空无意识地一横,划出一道冰弧。 五个人有一刹那的惊诧——这只是外行人才会挥出的一剑。 如幻影一般,阿兰奥极速现身在五人左翼,赤色的“鬼啸”狠狠地向下一劈,顺势向右一扫,将五星逼退一尺。 “阿兰奥!”若可蒂斯惊叱道,“现在不是惜剑的时候!” 然而,就如什么也没听见,阿兰奥用足了力道,奋力冲挡,直将五星再逼退一丈。此时,他才终于收手,立在五星身前。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立着,无声地面对五星的惊诧和愤怒。 “阿……阿兰奥!” 索蒙一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盯着阿兰奥左臂——的位置。同时盯着他的,还有惊呆的萨伊兰。 那里,空空如也。 就在方才,就在那至寒一剑划过之前,他的左臂还捏着剑诀,还那么灵活自如。现在,只一眨眼间,就消失了。 “阿兰奥……阿兰奥……”若可蒂斯竟除了他的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左肩下那空荡荡的地方,他的目光也僵住了。六星连同萨伊兰,一同死寂下来。许久,他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连惊呼都吞了下去。 “一点……一点也不痛。”阿兰奥茫然地回过头,看着五星震惊的面容,“一瞬……就麻木了……没有感觉……完全,没有感觉……” 可怖的伤口已被冰封,绿色的血液冻结成块,翡翠般晶莹美丽。 六星望向呆立的萨伊兰,五份愤怒和一份茫然,凝成目光。萨伊兰忽然莫名地慌张。 “刚才……我……我没有!没有碰到他啊……我没有……” “是剑气。”加德莱沉声。 “怎么会……怎么会……”她慌了,她在一点点僵硬,她恐惧得近乎绝望。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寒”,她忽然醒悟过来,匆匆提剑,想将这出笼的魔鬼尽快赶回燧木笼子里。可是,即将入鞘的一刹,一股强大的力量,极霸道地扼住了她的动作。 那是一股,欲从右手穿入,夺取生气的力量。 “怎么……” “反噬。”终于恢复了神志,阿兰奥平静道,“如果你不杀人,死的就是你。”他忽然转头,对加德莱笑道:“看来这一战,我们已经赢了。” “只要反噬削弱她的力量,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擒住她,只要之后随便找个人血祭这剑就行。” “再好不过了,除非公主殿下杀了我们,否则此战必胜。”加德莱冷笑,“似乎公主——真的很仁慈。” 就在萨伊兰一怔的时间,六星已列在一起,从距离一丈的位置缓缓举剑。速度精准地整齐,出手精准地整齐,连剑尖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急速的冲刺中响起一个声音:“公主殿下,打算先杀我们哪一个呢!” 六道剑光,带着十二分的力道,刺穿了夜色,刺穿了沉默。 要杀人吗……要杀人吗……要杀人吗! 她努力地紧闭了双眼,在六剑刺来的瞬间侧身举起了“寒”,向当空胡乱刺出一剑。 夜色中,另一双眼睛猛然睁开。 剑没进血肉的感觉,从冰寒的剑身传到了她的掌心。缓缓回头,她紧皱双眉,吃力地睁开眼睛。寒剑刺入的身躯上,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微蹙双眉,却女子般温柔甜美。 “狄文!” 他的胸前,寒剑直没入半截,穿出背后。从他胸口穿出的,还有另外六柄剑。七剑穿插,将他牢牢钉在半空。 “原来真的……一点也不痛。”他笑着,满足地闭上双眼。 萨伊兰默默萎地,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压低的脸。 “他想说,别再战斗,我不想你们七个任何人死。” “他想说!和你们在一起,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事!” “他想说……有卢拉和我,他此生再无遗憾……” “他想……想……” 终于,泪水决堤,冲掉了所有言语。没有了手的紧握,“寒”噬了生气,自行入鞘,从她手中滑落,沉闷一声跌在地上。她双手掩面,不再作半点反抗。 狄文的尸体从六剑间滑落,安静地倒地。六星怔然而立,一瞬间失去了反应能力。 “狄文!狄文!”莉莉娅幡然,抚尸大哭。众人这才惊醒。 “狄文……你……你……”加德莱双肩剧烈地抖动,震惊的双眼中朦胧一片。 第61章 “要——报仇!”卢拉一声怒吼,全身聚力,风火轮卷,一道炎杀掌呼啸而来。紧接着,四道剑光挟着无数密雨般的毒针,风驰电掣! 萨伊兰,仍瘫坐着,不知所措地哭泣。 一阵微风轻飘飘地掠过,一道白影从六人身旁一闪,竟如此轻易地超越了他们! 萨伊兰萎地的身前,突然华光大盛!白得耀眼的光芒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一暴涨间就将六星的强攻震开一丈! 淡金色长发在白芒中飘飞,若隐若现,白色的衣袂融在光中沉浮不定。炯然的目光,俯视着勉强立住脚的六星。 萨伊兰怔怔地望着身前的白色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快走!” 她却僵住。 “走!快走!”那个背影厉声道。他没有转头。 萨伊兰迅速起身,张开幻翼,轻易地离开了失去结界的星球表面。 “你以为你拦得住我么?” “至少给了她离开的时间。”白芒散去,白袍的莫恩回应着远处的人。 六星急急回首。黑暗中,一个人的身影款款浮出,墨色的衣袍和头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清瘦的脸,苍白的皮肤。 “主王殿下!” 黑袍的凌涉一步步逼近,走得从容而沉稳。突然,他瞬移一般闪现在莫恩面前,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单手卡住他的脖颈!两人沉默着抗衡,在周围激起强大的气流,渐渐顶至半空。凌涉的黑袖剧烈舞动着,露出同面色一样苍白的手臂,手中白芒喷涌,刺人眼目。白色的气流纷乱卷动,时而暴涨,时而迷离,就像暴风雨前的酝酿,将人心彻底击垮。 一寸寸勒紧,莫恩不由得蹙眉,而凌涉的面上,平静如死水。 眼前的人……似乎……这个人难道是!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回响在莫恩心里。 就凭你,也想拦我? 莫恩震惊。这是通心术!猜测几乎得到了确认!口里已有些发甜,他完全无法再开口,只得以通心术回应。 你难道……难道是……是那个人! 你也配问我?一个混血,居然也配为神?浥真是十足的糊涂! 莫恩的目光忽然变得平静,竟挤出一丝笑容。 呵……难道,混血,就没有爱的权利吗? 这并不激烈的一句,却如雷鸣般震其心魄。凌涉蓦然松开手。莫恩坠地,躬下身,止不住地剧烈咳起来。片刻后,他抬头,嘶哑道: “我爱她,不行吗?” 黑袍的男子有些神游。他看着他,眼前却浮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在黑暗中守候着,对他安静地笑。 “当然……可以。”望了望六星,和已冰冷的狄文的尸首,他目光忽然黯淡,不再面对莫恩。 “记得萨伊兰的话吗?”他缓缓抱起狄文的尸体,静静地看着死者面上安详的神情,忽地两手轻轻一送,将它消散了。 “不要恨了,狄文他,死时很满足,萨伊兰所说确是他所想。”看向六星,他平静道,“从今以后,你们不需要听命于我。你们已是成年,记得照顾好自己。没有狄文,你们也要好好生活下去,避开这个乱世,不要再回来。走吧。” “可是……” “我所给予的灵赐,不会加害于你们的。走吧。” “殿下!”加德莱正色,携六星齐齐叩首,“我们并不为了灵赐,您可知道,我们所在乎的只是您!为了能协助您,以报养育之恩,我们不惜永生侍奉左右!” 凌涉静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你们所做的足够多了,不要再回去找我。天地之大,必予你们容身之处。我放你们自由了,走吧!” “殿下!殿下!” 黑袍的男子孑然一身,不再理会六星的震惊和呼唤,负手走向黑暗。他略略侧首,又决然回过身,隐没。 远远望着他,白色的身影迟疑了一会儿,白芒一敛,蓦然隐去。 临别的那句心音,久久回荡在他心中。 “‘寒’如果在她手里,也许是好事。” 空荡荡的荒星西科,只剩下这六个身影。方才的一切,恍若迷梦。 衣裳犹自干净,未染半点鲜血。风吹着衣袂飘然若舞,冷冷地吹净了一切纠葛。漫天繁星恒久不变,不知哪一颗有狄文的魂魄。冷风将发热的头脑渐渐平复,吹去了愤怒和仇恨,剩下的,却是凄清的淡淡悲哀。一切已经过去,茫茫洪宇向他们张开双臂,显现出一个更加庞大的世界。 六人沉默许久。 终于,加德莱仰起头,按了按额角。 “殿下一定有他的理由……狄文已经去了……似乎,我们也该走了。” “今后怎么办?”莉莉娅的声音褪去了娇色,变得沉静。 索蒙叹了口气:“殿下交给我们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离开,出世隐居吧。” 众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便依次点头。卢拉喃喃:“这世上我们已然无可依恋,不如彼此作伴,安享平静,共度余生。” “那,我们去哪里好呢?一定要找个无限风光能吃能玩的地方吧!”加德莱少有地笑容满面,笑得真实,自心而发。众人也面露微笑,又不由自主地望了望这荒芜的地平线。 “一起游遍名山大川,享尽天下之乐!哈哈!”莉莉娅重又俏皮道,“反正已攒够了钱,实在不行,闲来做做保镖也蛮好呢!” “如此地,我们即刻启程!”“尊者”高高扬起,加德莱一声召唤,豪爽地向云车走去。 “喂!等等啊!等等!我要把我那半截胳膊捡回来啊!喂!”阿兰奥尖叫道,返身去拾。 众人回首,朗声而笑。 第三十八章初窥历史 一路向前不回头。 不去再看身后的星点,不去再看远去的西科,只向前,向前,不停向前! 她在飞,却忽然忘却了自己要去的方向。没有落泪,却已麻木了悲伤。她在飞,与最惦念的那个人越来越远——未见一面。他让她逃,她便逃得远远的;他让她快逃,她便尽所有能力全速离开。然而,他能读出,自己绝望一般的不舍吗? 恍惚中,眼前又闪现出狄文柔媚的一瞥。无数杂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她感到身体碎裂一般的痛楚,痛得那么突然。一刹那的呆滞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不是心痛。 是真实的,切肤的痛! 什么东西? 极速飞行所带来的惯性,让她完全无法停下来。衣服奇异地完好无损,而身体却承受到了极限!就在肌肤几近破裂的时候,她猛然警醒,以散形之术化掉了形体。 一种熟悉的感觉在意识中一闪而过。几乎有一点习惯地,她重新聚拢了形体。身体舒适的感觉告诉她,现在似乎是安全的。 天光明媚,毫无遮拦地洒在眼前的土地上。一望无垠的是舒心的绿色,软土小道纵横交错,在广阔绿色中划出棋盘。脚下有些许野花,藏匿在绿草中若隐若现。踏着柔软的泥土,她慢慢前移,警觉地用扫视四周。 一路绷紧了神经,然而,一路是那么安详,只有阵阵鸟鸣传入耳中。植物随风轻摇,广袤绿色里,只有她形单影只。空气清新湿润,吸入身体里很是舒服,甚至就要陶醉——直到她望见远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屋。 她心里又一紧,缓慢地移着步子,一分分接近。 走到跟前,她轻悄悄立住,仔细审视起来。小屋看起来很干净,青石砌了墙壁,光洁的细青瓷瓦片铺在斜坡屋顶,小窗禁闭,两块齐整的水晶玻璃嵌在木质窗框里。水晶莹润剔透,而剔透的背后却是漆黑。 木门是虚掩的,没有扣锁的痕迹——或者说根本没有锁头。门缝里同样是黑暗。 萨伊兰在门外站定许久,将整个门面细细察看一遍,并未发现什么机关,也没有溢出戾气。经过与歃血七星的周旋,她变得更加谨慎和镇定,即使看不出危险,也绝不贸然进入未知领域。 “谁!” 身后气流忽然微微变化,她厉喝一声,回手甩出一记光刃,那一刹的耀眼竟盖过了天光!只见身后那个影子飞身而起,虽然动作明显地有些慌乱,但在空中停滞的瞬间,竟有种被天光穿透的感觉。 萨伊兰知道,这说明自己身后的是个高手。 他的动作之快,闪躲之敏捷,已经到了可以漏出天光的地步。 光刃的白芒还未散去,不容对手反应,萨伊兰紧接着凝出一个光障,护住周身,聚精等待着回击。 一切安然。 光障在周身流动,眼前迷蒙的白芒之外,一个淡青色的人形,安静地立着,纹丝不动。 难道说他有足够的胜算?还是等待着什么时机?还是…… “你是谁?”光障那一边的人竟然先开口了。 心中流转过数种猜测,萨伊兰皱起眉,手中未有半点松懈,光障依旧以十成的抗力运行。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哪个氏族的?”淡青的人形很好奇地等着她回话,见她许久无言,想了想道,“你怕被人追杀?放心吧,这里不可能有‘五色刺’进来。” “五色刺”?这又是什么东西? 光障之外的声音很好听,明明已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却有种说不出的纯净和稚气。 萨伊兰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下来,凝出的光障也薄了三分。 透过减弱的光障,她终于能看清那人的轮廓。一身淡青的长衫在柔风里微微颤动,温和淡然。她忍不住又将光障减弱,再减弱,那光障外的男子仍然静静立着。 迟疑地敛住白芒,收起攻势,萨伊兰也同样默然对视。 第62章 淡青色衣衫垂垂,腰间扎了一根浅灰色缎面带子,立起的短衣领合叠得整整齐齐。黑色长发微微散射出墨翡翠光泽,在脑后整齐地束起;额前少许散发垂下来,衬托着那一张略偏圆的脸。那张脸并不英俊,但很干净,一双清澈如水晶般的眼睛分外引人。 即使稍稍放松了警惕,萨伊兰仍然立住不动,一言不发。 “啊,好久没看到正统白族了!”男子有些惊喜,笑道,“这里安全得很,白族姐姐,你是哪个氏族的?是从界神的虚空界来的?” “氏族”?“虚空界”? 萨伊兰愣了一下,一时迷惘,无法作答。 见她仍然沉默,青衫的男子也有些尴尬,于是不再问话,从她身侧走过,抬手一推。 门“吱呀”一声开了,内里漆黑一片。 男子回头看看她,又作请势:“累了么?进来说吧。” 萨伊兰依旧不动。 男子这才意识到,她对这个地方本身就极不信任,于是连忙解释:“如果你散形从虚空进来,就该知道这里很安全。” 虚空?原来如此。萨伊兰这才想通,之前的剧痛是何来由。进入落陵之前,也是靠着莫恩聚念将她散形。也就是说,若不会散形术,在通过虚空的一瞬就会全身破碎而死。 也就是说,这是普通混血人的禁地。 又犹豫了一下,她终于迈开脚步,向那黑漆漆的门里走去。男子见她走动,也放了心,跟随她身后关上门。 萨伊兰不禁止步,将视线放远。 那道黑雾不过是个障眼法。就如白室一样,外表看来小巧的屋子,里面却别有洞天。翡翠铺就的地面上凿出两道小溪分列两侧;从甬道穿出便是一个庞大的厅堂,翡翠和白水晶嵌在石质的墙壁上,熠熠生辉。新鲜的青藤爬满墙壁,又从天顶垂下千万枝条,两道小溪蜿蜒向前,流向大厅尽头一片柔软的草地,一袭浅黄色裙袍倚坐在青草上。 “芙洛儿,有客人哦。”男子对那一抹浅黄唤着。 “嗯?”远远望见那身黑衣,浅黄色裙袍急急站起了身,提着裙子,从那草地上小跑着过来。这女子并不算漂亮,但那清澈如水晶般的双眼,和青衫男子如出一辙。只见她敛襟对萨伊兰欠欠身,抬起头便露出同样的惊喜。 “天哪!真的是白族!”喜色忽然减退,她顿时手足无措,“我……我是不是该准备点什么?库克里,见白族不是要行……行什么礼来着?我忘了!天哪……要准备什么器物……天哪……” 这一串话令萨伊兰也有点无措。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创造虚空?如果也是现世神,他们又为什么如此奇怪?明明已是成年,为何言谈举止像两个未涉世的孩子? 为什么,他们能有如此清澈的双眼? 望着这二人,萨伊兰不禁心生卑怯。 “呀!礼节啊,我也全部忘记了,芙洛儿你也忘了?” “忘了忘了!太久了!全忘了!”称作芙洛儿的黄裙女子紧紧抓住纱制罩衣,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库克里连忙揽住她,安慰道:“芙洛儿不着急,不着急啊,以前那次,白族不是也没怪罪么?我们……” 说着,他恳求的目光落在萨伊兰身上。然而他并不知道,萨伊兰的茫然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想让芙洛儿真的哭出来,萨伊兰先抛开种种疑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些,劝道:“礼节免了,我其实也不懂的,我们好好坐下来说话。” 听了这话,芙洛儿才静下来,怔怔看着她。 “听见没?芙洛儿,我家人说的没错吧,白族哪有那么可怕?你家人太过苛刻了,白族不是凶神,明白了?” 芙洛儿怯怯地点了点头,又讪讪地看了看萨伊兰,终于鼓起勇气,细语问道:“白族姐姐,你从哪里来?” “是啊是啊,你真的在被追杀吗?‘混血’到现在还没有消亡吗?” 萨伊兰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迟疑了许久才喃喃道:“你们说的我都不明白……能否先告诉我,你们是否是……‘白族’?” 两人憨憨地笑了,一齐摇了摇头。芙洛儿连忙答道:“我们都不是,我们是混血现世神,姐姐难道不是那个年代的人?能在当世生活的,怎还有白族呢……”说到这,她忽然住了口,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来。 萨伊兰在一瞬间愣住,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爆发出来。自出生以来,一切都由水晶星为她安排好了。她学习,她交往,她犯罪,她失落,然而她却没有做过任何关于自己的决定。她从未亲见“那个年代”的悲剧,对自己的祖先也知之甚少,自己的仇人更是连身份都不得知。她现在出生入死,竭尽所能要做的一切,几乎与自己无干。飞到银河系首府又能如何?唤回了那些“亲人”又能如何?即使是,重整了旗鼓,打败了黑帝,消灭了所有敌对势力,又能如何? 自己,一个在洪宇中独一无二的白血者,一个不知道本族过去,更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异类,如此的所作所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这个由异族所掌控的世界,与自己有哪门子关系啊! 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养育的恩情?或是一个承诺? 她知道,自己现在完全可以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不问世事,安静地享用白血族祖先流传给自己的,永恒的生命。 她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许久无言,而眉头渐渐锁紧。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芙洛儿开始慌张,突然跪地叩首,“白族大人!请您惩罚!请您惩罚!” “芙洛儿……你做什么?”库克里吓了一跳,慌忙搀扶,而芙洛儿的身体僵硬至极。 萨伊兰从沉思中惊醒,忙解释道:“芙洛儿快起来!这与你无关,我只是在思考而已,你千万别误会!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那双清澈的眼睛睁大了,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求?”她有点无措,又看了看库克里,似乎难以相信萨伊兰的话。 库克里无奈地叹了一声,重新扶她坐下。经过萨伊兰的再三解释,芙洛儿终于对她解除了恐惧。与这二人交谈之后,她知道了许多。 那是一个暗流汹涌的年代,一切都在寂静的表象之下。 当时的洪宇里,混血人中有极少数家族与白血族通婚。仅这少数人就分为两个派别,一个深知白血人善良平和,认为可以同常人一样相处;另一个则坚持白血人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保留了尊崇和畏惧。 库克里和芙洛儿都是混血人,出生在两个不同派别的家族里。他们自小认识,青梅竹马,都是白血人和混血人通婚所生的子女,但是,也正是因此,二人的处境有了极大的反差。库克里的白血母亲就如普通人一样与家族相处,白日里回到白族领地工作,傍晚回来与家人团聚,其乐融融。与之相反,芙洛儿的白血父亲带不走自己的妻子。家族的理由极其可笑:白族地位高贵,卑微的混血妻子见识浅薄,若是去了白族之地,定会引起愤怒。丈夫百般解释,却无法动摇这个家族根深蒂固的敬畏。在这家族中,他受到极其夸张的礼敬,各种繁复的礼数苦不堪言。然而,因着深爱妻子,他不得不对这种“优待”忍耐下来,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住两天。这种情形,直到芙洛儿出生之后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因这种观念受罪的人,又多了一个而已。 库克里先前所说的“以前那次”,几乎成了芙洛儿心中抹不去的魔咒。那一日,库克里要随母亲回白族娘家,想拉着自己最亲密的玩伴一起去。芙洛儿知道家族是不允许的,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忍不住极大的好奇心,再加上对父亲的思念,就偷偷随库克里出发了。就在他们即将离开这片地域的时候,芙洛儿家族的人突然出现,不由分说便将她强行拉走。 之后的事情,芙洛儿并不愿意说,连库克里也不知情。 然而,萨伊兰却湿了眼眶。 朦胧中,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女孩蜷缩在漆黑的一角。高高的小窗被木条钉死,只能隐约透出一点点天光。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一分分抱紧双腿,做着无谓的努力。四周的黑色墙壁不住地渗透出寒冷,吸食着她身上仅存的一点点热度。 “饿……好饿……母亲……好饿……好冷……” 无力的呢喃在这漆黑的地窖里如同无声。女孩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呆滞的目光散漫开来,下颚搭在膝上,散乱的头发如同枯萎的枝叶…… “白族姐姐,你怎么了?”库克里很是疑惑。 芙洛儿却凄凉地笑起来,轻语:“她看到了……她已经看到了,即使我不告诉她也没有用。就像父亲一样,父亲什么都知道……父亲说,他总有一天要带我们走。他说,要找一个最美最美的地方,让我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他说绝不再让我被人欺负……” “你的父亲在哪里?” 芙洛儿摇摇头:“不知道。父亲说他会回来的,他说会回来……可是我等了好久啊……还要等多久呢?” “芙洛儿……”库克里清澈的眼睛黯淡下来,喃喃道,“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等那时我母亲也会回来,然后我们好好地,种花,养一只白色的鸟,好不好?” 芙洛儿看了看他,笑着点点头。萨伊兰看得到,这不是装出来的开心,而是真正从内心相信,相信着库克里所说的。不过,即使不晓得那个年代发生了什么,萨伊兰也清楚,那两个白血的祖先,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第63章 他们的混血父母,也早已化为尘土,融在了茫茫洪宇中。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父亲不命令他们优待你呢?或者,强行把你们带走,你家族也不敢违背吧?” 面对库克里的疑问,芙洛儿也有点茫然。但这一点,却正是萨伊兰了解的。 “白族大多不可‘涉世’。”她舒了口气,“一旦成为现世神,无论混血还是白血,都是不能干涉人世的,更不能做什么统治者,这本是不公开的。如今你们也作了现世神,我也不怕告诉你们。”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一日,母亲什么也没做……”库克里又将揽住芙洛儿的手臂紧了紧,“我还曾怪过母亲……看来是我错了……” “我有一点不明。”萨伊兰引过二人,“现世神不可涉世,为什么还和混血人通婚呢?” “这个……我们知道的太少。”到底心智还是孩子,芙洛儿一忽儿之后就转移了注意力,恢复了笑容,“我从来没想过,不过,通婚的家族确实很少的。除了库克里,我再没有这样的伙伴了。白族姐姐,你……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萨伊兰想要辩解什么,却发现根本没有理由。许久,她才叹了口气道:“不要叫我什么白族姐姐……我仅仅活了二十余年。你们两个,不论哪个都比我大很多。” 库克里和芙洛儿,惊奇地睁大了双眼。 第三十九章寻觅 “怎么会?怎么会呢?”芙洛儿难以置信地叫起来,“难道当今的外面,还有白族生活吗?姐姐……不不……你,你真是很幸运呢!” “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不该叫‘姐姐’的,那我们叫你什么呢?” “我叫,萨伊兰。” 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心中一动。 【我叫萨伊兰。我是萨伊兰。】 不同名字所代表的,是不同的存在。 她现在还叫“萨伊兰”,不叫“凌浥”。她一直以为,并不知道自己应把自己当作什么,然而在内心深处,她仍然默默地认定了“萨伊兰”这个身份。她出生入死,她竭尽全力,为的,是这个世界里的自己。她生在水晶星,成长在奎尔的身后,无论自己祖先如何,无论她与别人有多么不同,她都是——萨伊兰。自己不是现世神,自己插手这个世界,正是因为,将自己放在了这个世界里。 心里有一分释然。 “啊……萨伊兰,神秘的崖玫瑰呢。”芙洛儿露出向往的神情,“纯正白族,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名字啊?你是哪个氏族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被混血人收养的。” “我父亲说了,没有父母的孩子最可怜。”库克里一脸认真。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那个未知的历史有太多的空白。然而萨伊兰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从“他”开始,试探着问道:“你们认得莫恩么?” “莫恩?”二人仔细想了想,都很茫然。库克里迟疑道:“我倒是知道白族莫家,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氏族,不过不清楚有没有莫恩这个人。” “那么,如果说是落陵鬼巫呢?” “啊!”芙洛儿立刻兴奋起来,“这个我知道!他比我们大了上百年呢,据说是黄血和白血的后人,血色比我们浅得多,灵气也比我们强得多!” “不过……他不叫莫恩,叫摩瑞尔。”库克里应道,神情有一丝不自然。 “摩瑞尔大人真的好漂亮啊!我就在库克里家见过一次,除了头发是金色,他简直和白族一模一样啊!他还给我一颗甜果子,可是让库克里抢去了……”说着,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库克里皱了眉:“摩瑞尔一来,你都不理我,不和我玩了!我当然要抢那个甜果子!我……我不许你喜欢他!” 萨伊兰心里一阵窃喜,想笑却又不知怎么笑,只得平静地说:“你们两个不必吵,莫……摩瑞尔他有心上人的。” “咦?他有喜欢的人?难道你见过他?”芙洛儿一阵惊喜,“他在哪儿?” 看了看一旁一脸焦急的库克里,萨伊兰咽下了事实:“最后一次是在不远的西科星,不过现在他走了,不知道在哪里。” 芙洛儿有点失望,库克里却松了一口气。 “他的心上人叫‘凌浥’,是纯正白血族人,你们可认得?” 二人的神情忽然变了变。 “凌浥……凌浥……”库克里略低了目光,念了几遍,摇了摇头,“我不认识的。不过听名字,应该是白族凌家……嗯,凌家的人。” “白族凌家啊……”芙洛儿喃喃,明显褪去了方才的调皮。 萨伊兰有点惊异于二人的反应。芙洛儿自不必说,连库克里都露出明显的敬畏之情,可见这个“凌家”必然不是等闲之族。 “凌家,是白族里非常强大的家族。”库克里面上很是认真,“我们这样的混血家族从没见过凌家人。据说,他们在白族里威望很高,不过他们也应该很温和。” “应该是吧……凌浥是个很温和的女子。” “那就对了!我一直相信白族人都善良友好的!”库克里重重地点点头。 萨伊兰的心却慢慢沉下来,神情也随之越来越严肃。第一个疑问解开了,但是疑问仍然还有太多太多。这两个人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如此的话……白血族的灭亡,他们应该知道些什么。 “那你们知不知道,白族为什么会族灭?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个人齐齐摇了摇头。芙洛儿神色尤其黯然。 “我们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白族领地被攻击之后的事了。当时白血父母正好都在我们这边,没有受到攻击。但是后来,‘混血’的‘五色刺’到处都是,如果谁家有白族人,会遭难的。所以……家里人……他们居然要赶走父亲!他们……他们一点都不像原来那样!父亲不舍得母亲和我……他好难过……” 即使已经过了几百年,她仍然不住地流泪,一串串滴到青草地上。 “后来,父亲他说,一定要兑现那个承诺,就带着我和库克里,到了这个地方。” “当时我母亲也随着来了。我父亲和芙洛儿的母亲,为了避免和白血族有瓜葛,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库克里抹去芙洛儿的泪水,然而他自己也抑制不住,湿了眼眶,“我们的白族父母,说让我们好好在这里等候,不要出去,他们去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这一等,不知过了多少年。” 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这两个人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萨伊兰顿时心灰意冷。 难道真的不可能查到当年的事情么?我不信! 她是萨伊兰,但也是凌浥。她要做萨伊兰的事,也要做凌浥的事。即使过去再多年,她也永远不会忘记,体内流着的,是远古纯白的血。 周身环绕着清香和温暖,她舒了口气,整了整衣衫,缓缓起身。 “怎么?你要走?你要去哪里呢?”芙洛儿惊异地叫到,“如果碰到五色刺怎么办?留下来吧!和我们一起在这里,很安全的。” 库克里也恳切地望着她。 沉默许久,她静静道:“我有我要做的事情。因为我叫萨伊兰,我不仅仅是白族人。” 两个现世神面面相觑,困惑不已,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名字不仅代表了一种花。萨伊兰轻轻说完,不自觉地看向天顶碧绿的藤枝。千万枝条洋溢着生命的气息,怒放的花朵绽开了生命的色彩,每一处视野都充满了希望。 这里是一个梦境,用最纯洁的心灵呵护,用最美满的希望勾勒和描绘,诱惑着心力交瘁的人。这里完美得让人沉醉,然而,她不能沉醉。 离开之前,芙洛儿和库克里从碧室摘了许多花草送给她。聪明的库克里竟然猜到了她有嗜血症,不过,他们对此很理解。迎着暖风,伴随着这对金童玉女的道别声,萨伊兰走出小屋,走过软土道,来到了虚空入口。 不禁回头望去,广袤的绿地上,纵横交错的土道,真的划出了一个棋盘。那些盛开的花朵,正代表了一颗颗星辰。 他们是真的现世神。然而,他们只是让那些鲜活的生命,让清新的自然,自行决定星辰的生息。 -- “前面就是西科星了。” 安静的驾驶舱内,驾驶员略偏过头,对身侧两个人报告。 “好,时刻探测周围的情况,小心登陆。”伊度沉声道。他已褪去原来的武装,换上了普通受雇武士的行装。一旁的尤里赫斯也早已换下精致的参议长袍,身着同颜色的麻布巫师长衫,腰间坠了一块受雇令牌。 透过水晶承压墙,外界的星辰闪烁尽收眼底。忽然,视野中多出一辆云车。 尤里赫斯眼中闪过一道异光。 这是一辆很普通的民用云车,速度也不快,按着既定轨道规规矩矩地迎面而来。探测仪没有检测出任何重型武器的辐射,驾驶员依然平稳地驾驶。 “等一下。请截住那辆云车。”尤里赫斯面不改色,轻轻道。 伊度有一点诧异。不论怎么看那都是很普通的民用云车,体型很小,装不了什么危险物品,探测仪也没有报警……不过,既是尤里赫斯的命令,必然也有理由。 “嗯,先按尤里赫斯的意思。” 得到伊度的命令,驾驶员才将信将疑地开过去,向前方云车发出信息,拦在它跟前。 那辆云车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很配合地停了下来。 “对接。”尤里赫斯的声音依旧很轻。 第64章 驾驶员迟疑地看了看伊度。伊度很重地点了点头。 云车发出第二次指令,掉转方向准备对接。对方的云车似乎毫不惊诧,依旧极其配合地掉转了方向。两辆云车慢慢向内靠近,终于默契地完成了对接。 尤里赫斯一言不发,只迅速转身,向接引室走去。 穿过那道隔门,他毫不犹豫地走进那辆神秘的云车。在中室,静立着六个人,一个高雅沉稳的女子向前踏了一步。两人默视一会儿,忽然同时伸出手,在手腕上一弹。 两道血液的细痕慢慢展开,一股腐腥味道迅速蔓延。深紫色,深灰绿色,两道痕迹滴下液体,落在地面上。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念咒,抹去手腕的伤痕。 “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同类。”女子眼中有欣喜之色,“可否冒昧问一下,你在何处谋生?” “我不想对同类撒谎,所以,我可否不说?” “不愧是魔族同类,不像那些虚伪之辈。”女子反而赞许地点点头,“那我可否知道,你为何要来相见?” 尤里赫斯笑道:“因为我的一个相识,很是思念他收认的妹子。那女子是骨鸟魔族,正好,我感觉到你的气息。” 女子震惊。 “什么……真的么?你真的认识他?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如何?” 尤里赫斯摇摇头:“他过的……不好。我是在牢里见到他的——终身监禁。” “什么……不可能……”女子方寸大乱,难以掩饰面上的慌张。 “他被关在第一星部洛克主星的一座石牢。”尤里赫斯面色沉定,“不过他很安全。” 女子神色忽地一转:“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果被抓进去,你必死无疑。” “我……”尤里赫斯略略思索,欠了欠身道,“可否先告知阁下身份?” 女子轻笑了笑,回首看了看五位同伴。为首的男子随意摆了摆手,点头。女子见状,提起身边佩剑,“嗤”一声拔剑。剑身通体洁白,光泽并不刺眼,却忽然幻化出五彩之色。 “原来如此……血骨。歃血第六星,若可蒂斯。”他不禁正色,恭敬地行了一礼,“在下失礼了。” 女子连忙止住他,将剑收起,摇摇头笑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们不再入世了。” “哦?为何隐退?” “为何?其实我也不清楚。”若可蒂斯神色暗了暗,“第三星狄文去世了,我们得到了黑君主的敕令,从此不再见他,隐姓埋名,引退于世外。” “黑君主是个有心之人啊……”尤里赫斯喃喃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知你,我是第三星部最高参议尤里赫斯,前来寻找长公主萨伊兰。” “哦?”若可蒂斯目中一道厉色闪过,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魔族居然没有死在他们手里,还做了最高参议?真是稀奇!最近水晶星政权实在是有意思……我那结拜兄长是你提审的么?” “自然不是。我被收监在他隔壁。”尤里赫斯保持着谦恭的温文之态,“因为身份被拆穿,又被误判了罪名。不过现在误会解开了。” “稀奇……真是稀奇……”若可蒂斯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往事不提也罢,待你回去,我还要期盼你尽量走动走动,如果可以,请将我兄长带出监牢。” “若他未犯天理,我必定出手相助。” “啊,还有,既然你们是来找萨伊兰的,我不妨告诉你们,她已经不在西科了。” “哦?您可知道她往何处去?” “这个嘛……我们本可以捉住她的,谁知有高人出手相助,让她在眼皮底下逃了。逃到哪里,我们怎会知道?” “既然如此……劳烦阁下了。在下还有公务,先行一步,日后若有机会,一定约见。”尤里赫斯又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哎!就这么走了?”若可蒂斯扬起眉,“同是魔族,相聚本就不易,为何不来切磋一下?” “在下任务繁重,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 “哎呀……我可不打算放过你。”若可蒂斯笑笑,“地鬼是骨鸟的天敌,即使如此我也不见得会输给你。待你们寻到萨伊兰的消息传出,我定会在洛克主星最大的客栈等候!奇qisuu.书你可不能来迟!” “是,谨遵阁下邀约。”尤里赫斯敛襟行礼,转身走出隔门。 身后,隔门关闭,两辆云车渐渐分离。 “我最讨厌这种人。”卢拉瓮声瓮气道,“女人见了这样的都上赶着追去,见了我就都跑了。” 阿兰奥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不由得看了看那两个女子。 “嘻嘻……我可没动心哦。”莉莉娅娇笑道,“若可蒂斯姐姐,你觉得如何呢?” “我?”女子沉稳地一笑,“如果我们还是歃血七星,他说第一句时,我就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哎呀!姐姐太无情了!”莉莉娅笑嗔,“这么俊俏的男子,你也舍得杀?” 若可蒂斯缓缓坐下来,端起一杯香叶。 “呵呵,诚恳可不代表什么。此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心机缜密得紧。魔族少见,骨鸟魔族更是少见,他有八成把握,确定了我就是那个人的妹子。他开局便不提正事,只是谈起我结拜兄长。他知道我对他的身份目的感兴趣,故意给我恩惠,让我自己碍于同族身份做出交换。若是常人必不会取信于我,他却可以牢牢抓住,魔族间不屑谎言的习俗。他没有半句谎言,但是处处拿捏得当。若非我告知实情,他的机密可是半分都不会透露。” “而且,那辆云车是战车,若真的起了冲突,那边的军士怎能放过我们?”加德莱望了望远去的那辆云车,翘了翘嘴角,“虽说他们全员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取胜,但战车的离子炮可不是摆设。” “你们这一群鬼怪!”卢拉愤愤道,“就那么点事情,怎弄出如此多阴谋!” 众人大笑,不再谈论。 -- “如何?你此去有何收获?”伊度见尤里赫斯归来,忙上前询问。 尤里赫斯摇头:“长公主已经不在西科了。” “这是那些人告诉你的?”伊度很是惊奇,“他们是些什么人?为何知道长公主行踪?” “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尤里赫斯笑笑,“他们是歃血七星,不过现在只有六个人。” “歃血七星!”云车内众人齐齐一声惊呼。 伊度紧皱了眉:“他们的话,你怎能相信!” 尤里赫斯沉默了一会儿,低了声音:“魔族间绝不撒谎。第六星若可蒂斯是魔族,她的话必定可信。” 众人惊疑不定地望向伊度。只见伊度沉思片刻,抬头:“我信你。不过,你就如此放他们走?他们为何告诉你?” 谁都听得出,这话中有话。 “若可蒂斯说,七星已隐退,不再入世。第三星狄文牺牲,黑帝特赦他们归隐。既是如此,我想也不必对他们动武,恐怕动了武我们也会元气大伤。” 伊度深邃的双眼盯着他看了许久,点点头道:“好,事实如此也无他法,我们只能自己推断长公主的去向了。” 众人的眼光有些异样,然而尤里赫斯依旧平静。 第四十章交心 伊度什么也没说,尤里赫斯也沉默不应,一时间中室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八个部下互相望望,谁也不敢作声。瓦弗雅张了张嘴,仍是欲言又止。驾驶室的人似乎也被这肃杀气氛感染,小心地浮在西科星外,不进不退。 伊度坐在之前买好的木椅上,靠着椅背叉着手,眼睛只看着不远的地面。尤里赫斯在另一侧的木椅上,规矩地静坐,却微闭着眼睛。 周围气氛紧张兮兮,弄得八个部下不知所措。 “我的事情,告诉你们好了。”这声音很轻,却惹得众人一惊,纷纷投过目光,落在尤里赫斯身上。伊度也略偏了头,深深地看着这谜一样的男子。 尤里赫斯舒了一口气,睁开双眼,扫视众人道:“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伊度沉声。 “我告诉你们关于我的事情,作为交换,你们——每个人,都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尤里赫斯不避讳地看着伊度的双眼,“不能撒谎。” “好!”伊度直起身子正正地坐好,静候。 瓦弗雅笑了笑:“决不食言。” “这是……连桑琪儿也不知道的。我说给你们,是因为我们十个人,需要信任。” -- 狭窄的巷子里,一处很普通的民居。 三声叩门之后,木门呻吟一声打开了。 “快进来。”一个文雅的男子打开门,招呼着门外的孩子。他轻轻关上门又问道:“今天没事吧?” “嗯,没事。”孩子吃力地将手中提的粮食放在桌上,舒了口气,紧接着伸手一招,隔空将角落的大缸盖子打开,再一挥手,便将粮食直接送入缸里。 “越来越熟练了啊……咳咳……”男子轻咳两声,欣慰地笑了笑。 “义父?”男孩机敏地回头,轻语道,“您还是卧床休息吧,有事让我来做就好。” 男子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回到榻上坐下,喃喃:“这病如今已难治了……若是从前,那点小病算什么。可现在破落至此,哪知连药也买不起,小病变了大病……” 男孩站住,望着男子,静静道:“那,我每日只吃一餐,省下来给您补身子吧?” “那怎么行!”男子少有地严肃道,“你正是成长的时候,怎能缺了营养! 第65章 哪怕我病死,也绝不能让你受罪!” 男孩仍然静静地站着,不再说话。 外面有人敲门。男孩迅速跑过去,将门打开。一个妇女走进来,随意看了看,又望望病榻上的人,笑道:“提昂尼,早上好啊,病怎么样?” “啊……好,好。”提昂尼带着歉意,“真是不好意思,还劳烦您……劳烦您看我。” “呵呵呵,别这么客气,我也是顺路。”妇女随意看了看屋子里,找了个还能坐的椅子,径自坐下,“刚才看见你家小尤里出去买粮食了,哎呀……那么小的孩子,提这么重的东西实在是难为他了。不过这孩子(奇*书*网^.^整*理*提*供),倒是真能干啊!呵呵……” “我叫尤里赫斯。”男孩立在一边,很轻,但很认真地说。 “啊……呵呵,尤里赫斯。提昂尼,你生了病,还要带个小孩子,实在不容易啊。不过呢……”妇女有点尴尬,随即语气忽然变了变,“我家里也不是万贯家财,还要靠这房租谋生计呢。要说我这……虽说也不困难……不过……” “我知道您的意思……”提昂尼低了头,抱歉地说,“我也知道,四个月的房租了……不瞒您说,我这病根本就没有钱来抓药,何况是这房租。先前为人做做文书还能有些钱,可现在无法工作,快连粮食都买不起了,还要照顾尤里赫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然……” 妇女面色一沉,等着他的下文。 提昂尼低头沉思一会儿,从枕下拎出一枚玉令牌。 “这个……大约能够六个月吧?” 妇女眼前一亮,忙伸手去拿。忽然,一个男孩的手抢先抓过来,将它按在胸前。 “尤里赫斯……”提昂尼皱了眉,伸出手道,“快还回来。” 男孩静静立着,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炯炯发亮。 “算了算了!”妇女不满地摆了摆手,“不给就算了!我再宽限两个月,如果还没钱,我再来取这玉牌子!到时钱就算还清了,也请二位贵宾从我这破宅子搬出去!” 说罢,她转身欲走。 “等等!”提昂尼喊了一声,紧接着跳下塌来,忍不住又咳了两声。他走到男孩面前,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直抓得他双肩开始颤抖。 “把玉令牌给我。” “这是你家族,留给你唯一的东西。”男孩面色平静,手中牢牢攥住那枚玉牌。 “你听着。”提昂尼一如既往地轻语,却夹带了不容反抗的力量,“给我,然后我告诉你一些你的事情。” 男孩盯着他,缓缓放开了手。 妇女走后,提昂尼拉着尤里赫斯,在榻上坐下。 “说实话,孩子,你有恨么?” “有。” “什么恨?” “天理不公。” “为什么天理不公?” 男孩转头,目不转睛道:“义父很好,很温柔,也讲道理,不该从那个位置跌下来。” “这里没有什么该不该。”提昂尼拉住他的手,“你知道我的家族为什么被贬,我为什么收留你么?” “不知道。” 提昂尼叹了口气:“因我家族和两个魔族有交情,被官家发现,所以,举家接罪。我因为是最小的儿子,才幸免于死。至于那两个魔族……我见过城头挂着的两个头颅。” 男孩面不改色,静静道:“那是我的父母吧。” 提昂尼有点惊奇于他的镇定,继续道:“是……那是你父母。不过官家并不知道他们有你这个儿子。你……你知道别人是如何评价魔族的么?” “知道。” “嗯,所以我才不能对外透露你的身份。而且,绝不让你在外人面前流血——那血,就是魔族的标记。” “知道。” “但是,你却未必知道身为魔族应是怎样的人。”提昂尼压低了声音,“以我对魔族的了解,魔族和普通人无异,他们甚至有我非常赞赏的品质。魔族间绝不撒谎,绝不接受不要回报的给予。只要有恩惠,就必定要偿还。一切要有交换,才能让魔族人心中坦然。所以我方才,一定要给房东那个玉牌,你明白么?” 男孩的神情终于有些变化,重重地点点头。 “孩子你要记住,身为魔族,是值得骄傲的。你有召唤魔物的能力,也有出色的灵气,更有普通人没有的优秀品质。我希望你能继承魔族的诚实和坦然,做一个比普通混血人更出色的人才。” 男孩难掩震惊之色,又缓缓点头。 提昂尼欣慰地颔首,轻声道:“如此地,最好不过。如今你在这里,不能暴露身份,但是我教你礼仪,教你学识,叫你魔族的法术,不是为了让你复仇——复仇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是为了有一天,你能做到,站在众多普通人达不到的位置上,以一个魔族的身份,让他们赞叹,让他们自责,让他们醒悟之前的看法是多么可笑!为了有一天,让魔族人,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八星部的土地上!” 他言辞渐渐激动,忍不住又咳了好久。 男孩见状忙回身,在另一个缸里舀了一碗水端过来。 提昂尼无奈地笑笑:“不必了,不必,现在还不能喝水,你放在那里就好。去吧,到时间了,到外面找个明亮地方念念书,我就不随你出门了。” “嗯。”男孩听话地找出书来,轻悄悄走出门去。 他的步伐,毫无声息。 提昂尼慢慢躺下去,叹息道:“尤里赫斯……出生到现在,甚至还没给你喝过热水……我欠你太多……太多了……” -- 中室里安静至极。每个人,包括伊度,都无法不聚精会神。 “后来,不知为何,那么巧,义父他整整地,就在六个月期限内去世了。我遵了他的意愿,没有将他安葬,而是像修行之人一样火化,将骨灰留在身边。”他的声音那么轻,就像一切已经过去很远很远,远得遗忘了一样。 “然后,你就参加了参议宫的甄选?”伊度问道。 “是的。然后我就继续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撒在了第三星部主星的汲云海。” 一个部下不禁赞叹:“真是个有风骨的人啊!” 尤里赫斯笑了笑道:“不,当初他许下这个愿望,只是怕我卖身葬父而已。” 众人愕然,瓦弗雅也随着他笑了笑。 “原来轰动一时的镜迦家族事件,是这么回事……原来这之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尤里赫斯点点头道:“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伊度忽然坚定地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 “尤里赫斯,请原谅我的猜疑。怀疑你这样忠实的同伴,实在是我伊度一生最大的遗憾!” “别这样……”尤里赫斯忙扶起他,摇了摇头,“做出这等事情,不被怀疑反而不该。你只是尽责。我们是朋友,不要见外。” 伊度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好!真是好朋友!我实在非常敬佩魔族这种风度!我也绝不会有半点隐瞒!你不必问了,我定会把我的生平全盘托出!” 十个人就如此畅谈,个个推心置腹。伊度心中从未有过地,燃起一种热情的火来,热得让他如此舒服。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道道高墙未免太多。他曾经谨慎而冷定地,与许许多多的人打交道,谎言、挑衅、阴谋、明哲……一切的一切都把人们紧紧地包裹起来,以各种卑微的心思来揣测别人,却没有人敢坦荡地,真诚地把自己暴露在众人眼中。 聪明如他,能在这诡谲的世界中,以冰清之身斡旋而不灭,实在是千般不易! “好了,现在八星部各自的队伍,没有一个能像我们一样团结了。”瓦弗雅开心地笑起来。 “是啊,痛快!”伊度也满面春风,“好久没这么痛快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抑着,痛快啊!” 这一次的畅谈,让那七个本来不太自在的部下,也完全放松了等级观念,真真正正地将三位高官放到了平地上。 “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归入正题了?”一个部下提醒道,“云车已经在此停留半个时辰了。” “是,怪我太浪费时间。”尤里赫斯抱歉地说。 “呵呵,这谈话也是正事。”伊度笑道,“虽然长公主并不在西科星了,我们还是到那里看一看,也许有什么线索。至少现在我们能确认,歃血七星引退,长公主非常安全。” 众人赞同。驾驶室得到指令,也开始驱动云车,慢慢降落在西科星表面。 经过探测,周围是适合生存的大气。众人更加肯定了,长公主确实来过这里。一行十人下了云车,开始向四周搜索。 “伊度!这有东西!”一个部下站在一块大石后,招呼着。 众人纷纷赶来,看着地面上这黑色包裹。 “先别动,观察一下有没有机关。”伊度拦住一个部下,蹲下身,仔细察看起来。 “包裹外面好像是黑色衣服——女子的。”瓦弗雅眼力很好。 伊度吩咐众人稍稍站远,之后便抽出长剑,在三尺外用剑尖挑开包裹。几秒钟停滞之后,众人松了一口气——只是普通包裹而已。 “咦?这是……女子的衣服嘛!”瓦弗雅有些兴奋地叫起来,“天哪……好漂亮啊!真是极品!这是哪里的庄子做的?布料也这么好……”她随意拿起一件,是那庄紫礼服,在身上比了一比。 “等等!”伊度小心接过这件衣服,仔细看了看,“这光泽……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66章 尤里赫斯也拉过一条袖子上下打量,却只笑着摇了摇头。 “我好像也有印象……”瓦弗雅仔细看着衣服,有凑近去看布料的细纹。那细纹间有明明灭灭的紫色闪光,让这衣服散发出朦胧的紫晕。 “大家谁有印象,大可说出。”伊度望着另外七个部下,诚恳道。然而,众人满面的迷茫。 “好像……好像是!”瓦弗雅一把抓过整件衣服,施法点了一团萤火,在光下仔细查看,又摸了摸,“我真是怕我看错了!可这太像了!” “是什么?” “是……是镇心紫晶的光泽!” “瓦弗雅,你确信?”伊度震惊,皱起眉来。 “我不敢肯定,但是,怎么可能这么像!”瓦弗雅越看越惊讶,正色道,“我曾护卫星部主,参加长公主的成年礼,当时在大殿,是我第一次见到长公主殿下。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颈上坠的镇心紫晶,那神秘的光芒摄人心魄,让我们好几个姐妹都喜欢得不得了!这衣服上的光感,和那光芒一模一样!” “竟然真的……”伊度沉声,“看来这是长公主遗漏的包裹,没错了。不过……” “这奇怪得很。”尤里赫斯接过话来,“谁能将镇心紫晶磨碎做衣服呢?这种做工十分罕见,长公主从哪里得到?难不成是自制?” “这不太可能。”一个部下应道,“据我所知,身居高位的女子,大都不学女红,一切都是内务部来办理的。” 伊度看了看四周道:“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痕迹,这包裹暂且先收着,日后研究。” 众人继续四散寻找,很快便找到了打斗的痕迹,一块地结满冰碴,附近有许多脚印。根据尤里赫斯的情报,歃血第六星若可蒂斯所说的战斗就发生在这里,一个高人出手相救也大约在这里。然而,一切成了过去式,这里只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没有一点点长公主去向的线索。众人只得带着包裹先回到云车内。 “有了长公主行踪,问题却更多了。”一个部下叹了口气,一副泄气的样子。 “还好,至少还有问题可想,最怕的就是连问题都没有。” “是啊,我们先来冷静地分析一下吧。”伊度令众人围坐一周,开口道,“既然黑帝曾派出歃血七星追踪长公主,就说明如今黑帝的耳目众多,而且还有第二星部主……不,还有雷切的帮助,长公主通过这第二星部自然是费尽功夫。如今七星引退,长公主得一分喘息,自然走得更快,现在一定在我们第三星部境内了。再找的话,就需要八星部的搜索队,一齐在我们境内寻找。” “总体是如此没错,不过谁来解释一下这衣服是怎么搞的?”瓦弗雅仍然抱着那几件衣服,仔细地翻看。 “这衣服确实很奇怪,不过应该没有太大影响。” “不不不,未必的。”瓦弗雅抬起头来,“磨碎的镇心紫晶,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长公主身上那块?如果是那块……那对她来说,明明不可能嘛!而她,又不会从水晶星带走另外的镇心紫晶……” “说的倒也是。”一名部下接过来,“只是,既然她安然地逃走了,就说明并没有发病。” “衣服的事,暂且放一放,我有一点很在意。”尤里赫斯望了望众人,“通过第二星部是件麻烦事,暂且需要潜行,不过,进入第三星部,长公主为何不求助于官家?无论哪里的官家,都没有她的消息。” “这倒是奇怪!”伊度感叹道,“她确实是孤身一人走了很久!所以说,问题就在,她到底想去哪里!” “没错,她的目的地似乎很奇怪。” 众人苦苦思索,仍然不得答案。 第四十一章追踪 “什么?不能支援?为什……”伊度止住了话,仅是难以置信地听着对方的回答,终于还是紧皱了眉,淡淡道,“好的,那还是按原计划,各位辛苦了。” “怎么?” 关闭了通讯设备,伊度缓缓坐下来。捏着额角摇摇头,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们不同意。” “不是已经说了?长公主必定就在我们星部地界了!” “他们还是不信吧。”尤里赫斯抱臂,偏过头来。 伊度苦笑:“岂止是不信,看样子,还以为我们第三星部颐指气使。” “真是说不到一起去!”一个部下愤然捶了腿,“不在星部主面前,就没法合作!” 瓦弗雅想了想说:“不然,还是向星部主回报一下吧,这样也好调兵遣将,花时间走一点程序罢了。” “怕是来不及。”尤里赫斯轻声道,“程序走完,长公主也差不多离开了。” “会有那么快?我们第三星部的疆域,也不是十天可以走完的。” 尤里赫斯道:“未必,方才在西科,只有一架云车痕迹,是歃血七星乘坐。没有飞行器,长公主如何到达这里?这期间发生何事,耗去何许时间,我们无法估算。” “那不如,我们重头来分析!”一个部下头脑里灵光一闪,“首先,四、五个月前,水晶星覆灭,当时长公主已经送到半日程距离外,然后……奇怪!护送的队伍呢?” “队伍……没错,护送的队伍不见了!难道是被黑帝国追杀了?然后长公主侥幸逃出……” “这个不得知。”伊度道,“我们先假设,假设事情就如你所说。那么然后呢?她只身一人是如何前行的?以我这浅薄的见识,倒是真不知,还有能助人在洪宇空间内飞行的魔法。” “除非是……”尤里赫斯眼中一亮,“常人无法习得的——巫术!” 众人有些无措,眼光复杂起来。 “巫术吗?长公主虽说怪异,不过……也该不会用那阴邪至极,只有魔族才能使用的……”说到此,那名部下立时噤声。 尤里赫斯低头,沉默许久。 部下知道犯了禁忌,一时尴尬至极。 “我知道你有话说,你能证明巫术不是如此,对不对?”瓦弗雅语声朗然,仍带着淡然的笑容,那眼中充满的,是信任。 尤里赫斯迟疑地抬起头,有些吃惊地望着她。 终于,露出感激的笑。 “魔族本身,是用不起巫术的。” “可是黑帝国恐怖的散魂使者,又如何解释?散魂术可是巫术啊!” “他们,付出了代价。”尤里赫斯从未像此时这样严肃,平素淡淡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代……价?” “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一字一字,他说得竟有些吃力,“用平凡的灵魂支撑起巫术,是妄想。所以……他们背弃了自己……他们……过分释放,体内魔血的力量,侵蚀着灵魂。那灵魂,已不再纯净,只会越来越疯狂,疯狂至死……” 严肃的面容,越发凄然,越发忧伤。沉重的声音,渐渐失去了平稳。 “有时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念,值得他们做出这种……这种自我毁灭!到底是什么!”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麻布长衫被抓得几乎要破碎。 众人震惊。 “尤里赫斯,请镇定。”伊度重重拍上他的肩,“每个人都有各自认为值得的理由,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如果无法劝导别人,我们只能更坚定自己。” “对不起,我失态了。”尤里赫斯直起腰身,深吸一口气,面上尽量恢复平静,“巫术,仅纯白血族能挥发自如,除散魂之外,还有许多高深复杂的巫术,大多并不阴邪。我们如今的魔法,其实是巫术简化而来。巫术几乎无所不能,助人飞行的巫术也必定存在。” “如果是这样,那么长公主从何处习得?得到了什么古经典籍?洪宇内该是只有她一个白血族人了吧。” 伊度将众人的看法放在一起,加上了种种猜测,倒是有一个推断:长公主从护送队伍那里得知,水晶星即将覆灭,要将她送往某个目的地;护送队伍遇难之后,某位高人将其救下,接到安全的地方,并将巫术典籍授予她;之后她离开,用某种巫术向目的地飞行;由于研习时间甚短,巫术无法运用自如,长公主便难敌歃血七星,被高人再次救下后,她便穿过边界,在第三星部境内继续行进。关于她要去哪里,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线索。 “如今我们还能做的,就是寻找附近可以落脚的星球。”伊度铺开星图,指点道,“这里是边界,不仅第二星部,第三星部可以生存的星球也很稀少,尤里赫斯,你可知以飞行巫术的能力,一日内可飞到何处?” “不知。”尤里赫斯道,“不过以巫术的力量,怕是比云车快上好几倍。” “能有如此强大?”一名部下惊叹。 尤里赫斯微笑不语。 伊度喃喃:“居然有好几倍……如此的话,十日左右真的可以横穿第三星部,我们日夜兼程也赶不上了。” 瓦弗雅又笑了起来,手腕一抖,便扯下了尤里赫斯腰间的受雇令牌,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这牌子里面可藏着第三星部的调令符,我们请不动别人,还请不动我们自己人么?”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十日横穿,那么一日时,她可能到达这些星球。”伊度点点头,指了指一处密集的星群,“这里是第一星区的边界以里,这些星球她都有可能落脚,我们的指令要发到第一星区和临近的第四星区,让两个星区主部署这些位置。” 众人赞许,开始调整通讯设备。 “不过……印象中,第一星区主在二公主成年礼上被杀了,现任星区主并没有见过长公主。 第67章 我们如何向他说明呢?” 瓦弗雅笑道:“只要向他说,那是个全身散发着寒气,身着黑衣,神仙看了都会气死的,绝世美貌的女子便是了。” 众人大笑。待指令部署之后,尤里赫斯提议,即刻动身前往第一星区主星,也许可以有些收获。 -- 不远处的星球漆黑一片,云车安静而平稳,向那漆黑行去。 通过大气时,云车剧烈地跌荡了一阵,终于稳稳地降落在地面上。车门打开,一行人走出,脚步窸窸窣窣。不远处有一个黑影迅速跑来,向面前的一行人行礼。 到达第一星区主星时,正是深夜。 接引使化出一团萤火,在前面带路,引着众人进入了灯光黯淡的中央宫殿。宫殿内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巡逻的侍卫走动,步伐声在空空的殿里醒目无比。接引使继续向前,打开了中厅一侧的门,作请势。一行人鱼贯而入。 “各位辛苦!”第一星区主急忙走来,行礼道,“我已经向那几个星系发布了命令,这两日一直紧盯。各位一定劳累,我备好了房间和热水,请各位好好休息。” “谢星区主好意,不过还是要麻烦您先告知情况,我们再休息也不迟。” “这个……”星区主抱歉道,“我之所以请各位去歇息,就是因为我们没能接回长公主。” “没能接回?这是何意?”伊度皱起眉来。 星区主又行了一礼:“不瞒您说,我们确实找到了您所形容的女子,只是,这情形太让人匪夷所思。” “请讲。” “我们对此没有丝毫怠慢,所有官家都谨慎行事,不敢放过一个角落,终于在离区界不远的普特星发现了酷似长公主的女子。”星区主面上越发严肃,“不过,就在我们的人找到她时,她……她化了一道烟,消失了。” 众人惊愕。 “消失?你是说消失?难道没有隐约的轮廓?不是隐身么?” 星区主摇摇头,坚定道:“不,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的部下看得真切,确实是‘消失’了,消散了,无影无踪。” 情况只是如此,再多问也无益。伊度于是谢过了第一星区主,带着队伍到了客房。 “尤里赫斯,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术法?”进门之前,伊度叫住了隔壁房间的尤里赫斯。 尤里赫斯摇摇头:“这必然是巫术,可惜我对巫术不甚了解,仅仅知道它的来路。不过我推测,我们的隐形术,就是从这种让人消散的巫术演变而来。” “嗯,我知道了,去休息吧。”伊度面色沉重,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搜索队便将这几日的报告,上呈到第一星部主星,华莲行宫的布华琳那里。 “是他们的消息?”桑琪儿在旁,难掩兴奋。 布华琳叹了口气:“是,不过他们没能找回长公主。” “这样……能否让臣下一阅?” “拿去看吧。” 桑琪儿接过文案,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 “如何?”布华琳饮了一口香叶水,“你有什么好办法?” “殿下,臣觉得,与其说长公主行事诡异,倒不如说是极其谨慎。”桑琪儿合起文案,凝眉思索道,“之前与歃血七星周旋,必定让长公主十分为难,如今已是什么都不信了。” 布华琳竟微微笑起来:“是啊,谁说不是呢。如今就算是我亲自去,她也未必会现身。” 见了布华琳的笑,桑琪儿疑惑道:“那,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布华琳的声音反常地轻松,“我们不必再找了。” “什么?”桑琪儿惊声,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抱歉道,“对不起……殿下,您说不找了?” “是啊,不必找了。” “为何?” “既然找到了也无法带回,我们何必再寻?”布华琳依旧浅笑,“从他们的分析看来,长公主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地,既然主王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又何必兴师动众,让黑帝国有机可乘呢?” “这……” “你说,是不是呢?” 桑琪儿缓缓坐下来,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应道:“那也就是说……撤回所有搜索队?” “我只是说先不必找,搜索队的问题,还要和八星部主商议。”布华琳翻了翻近日的日程,喃喃道,“嗯,明日的例会,是个好时候。” 不拖延时间,在次日的例会上,布华琳便将搜索队的情报,向与会人员阐明。 在第二星部主位置上坐的,是并肩的三个人。新的星部主还未能选出,暂时便由第二星部紧急派来的首席副星部主,和两位最高参议,共同参与决议。然而,这样仓促的处理,使得第二星部的决策权大打折扣。虽然深知雷切是勾结黑帝的叛徒,有几个星部主还是更希望看到雷切坐阵。许多人,许多事,平素里并不在意,然而,一旦它突然消失,人们才发现那是多大的损失。 会议很安静,但听到她的“不再搜索”的建议时,所有星部主都皱了眉。 “如此说来,我们之前的工作就白费了?”敏基拉已经生不起气来,甚至觉得可笑之极。 琉一言不发,只是无奈地笑着,不住摇头。 “如果继续搜索,又能如何呢?”布华琳却不苟言笑,“我说过,我们的部下已经寻到了长公主,可是她利用特殊的巫术,从我们眼皮底下消失。既然不能带回,为何还要继续搜索?长公主到达了她的目的地,自然会让我们知道。” 众人沉默,大殿里霎时寂静无声。其余人都在思索,衡量着各方利弊。布华琳依次扫过众人,静静等待着回音。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第二星部主的位置上。想起雷切,心中不禁怅然。 雷切,不论这次做了什么,他总是温柔、平和,像个修行的世外之人。他爱自己的子民,爱到了可以背叛政权的地步——到了可以毁掉自己所有地位的地步。 是这样吗?身在莲台的雷切,你是如此想的吗?你为何如此肯定,黑帝不会将你深爱的子民,无情残杀?到底黑帝用了什么幻术,能得到你如此的信任? “我觉得此法可行。”厚重的男声将布华琳从沉思中拉回来,出乎所有人意料,说话的竟然不是徳兹,而是——狄里斯特。布华琳虽不至惊诧莫名,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狄里斯特?……” “我认为停止搜索是必要的。”狄里斯特似乎并不理会众人的惊诧,“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长公主大概的行踪,如果仍然紧追,必会引起黑帝国耳目的关注,反而让形势严峻。不如停止搜索,吩咐自己各个星区、星系,|qi|shu|wang|如果见到长公主,一定秘密保护。” 菲梦莎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过仍是表达了同意的意见。 徳兹听了两人的意见,也点了点头道:“如果这样,我也觉得可行。各位还有别的意见么?” 霍修法如冷定道:“此法可行,不过,搜索队伍还不能撤回。我们可以造成一种仍在全面搜索的假象,也算是掩护长公主到达秘密地点。” 琉和敏基拉面面相觑,不过也算是心服口服地表示同意。 决议已定,八个星部吩咐下去,搜索队协助各地官家密切注意,保护长公主安全。 散会后,走出大殿,菲梦莎将布华琳拉到了一边。 “布华琳姐姐,这太奇怪了吧?” “有什么奇怪?”布华琳不解。 菲梦莎笑得诡异,悄声道:“今天那个家伙居然带头同意哎!你们居然没有吵架哎!太奇怪了!” 布华琳故意面不改色,淡淡道:“对的就是对的,有什么可奇怪的?” 菲梦莎掩了掩口:“之前许多的决议,谁都知道是对的,可他偏偏要和你唱反调,难不成他是个傻瓜?” “别乱说。”布华琳轻叱,“年轻人,少说闲话。” “闲话?”菲梦莎心知肚明,仍然嬉笑,“原来是闲话呀……好,我不说就是,姐姐要好好地哦!好好地!” 回到两个参议面前,菲梦莎如演戏一般,转眼变回庄重模样,带着参议走远了。 布华琳回首,终于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桑琪儿在她身后随着,也不由得掩口。 她心中暗暗地念道:布华琳殿下,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 第四十二章会师 夜色中,一点纯白自天而降,如流星一般,在天空划下白色轨迹。轨迹的另一端,黑衣悄然没入了夜色里。收起幻翼,朦胧的黑影轻轻点地而起,掠过片片草尖,向城内浮行。不可思议的速度被黑暗掩护,只听得沙沙的、拂过草尖的声音。 消散,凝聚,黑衣的女子从黑暗的角落款款而出。 寂静的街市人烟稀少,只余下兜售夜宵的串街商贩,和未闭门的客栈。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是如何进城;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门前挂着昏暗的宵灯,客栈掌柜在柜台前打着盹。 女子在灯下台阶上,却并未急着入内,若有所思地闭目站定。片刻后,她睁开双眼,踏进门去。 一阵寒风涌入门内,黑色的衣襟向前飘摆。 掌柜浑身一抖,被这寒风冻醒,揉了揉迷糊的双眼,恍惚觉得眼前有人。他站起身来,仔细看去,立时睡意全无。 寒风从女子身边绕过,吹得掌柜又是一个冷战。女子戴着蒙面,墨色长发垂在墨色武装上,腰间一柄黑鞘剑森然骇人,那双冷目潭水般深不可测。 “女侠……女侠饶命! 第68章 小店生意惨淡,没啥可孝敬您的!如今……喏!喏!这里是我们这些日子全部的收入!您拿去……可千万饶我们一命!” 柜台后,掌柜双腿打着颤,慌忙翻腾着放票币的抽屉。 “住店。”冷冷一言,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 “啊?”掌柜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从面前这好似黑道的女子口里吐出。 “您住店?” “嗯。” 掌柜尴尬至极,赔笑道:“啊,抱歉!小的脑子睡糊涂了!女侠请上楼,第三层右转最后一间是上房!” “嗯。”黑衣女子点点头,径自上楼去了。 楼梯似是有些旧了,踩上去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女子步履稳稳,拾级而上,一直走到三层走廊尽头。缓缓推开门,双手背过去,自身后将门掩上,女子径直走到床边,一言不发地躺下,冷剑仍牢牢配在身侧,蒙面也未摘下,很快便不再有声响。 这几日,相比在第二星部已经好得太多。几次被可疑的人发现,也都以散形轻易地躲了过去。歃血七星……不,只有六星了,似乎没有再追来,难道,他们命丧在莫恩手中? 不,他不会杀人的,不会干扰人世,绝不会。 可是为什么,一切变得如此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萨伊兰突然被一阵动静惊醒。这一路上,她屡遭偷袭,练就了能随时警醒的能力。声音是从门外传来,很轻,但是有着明显诡异的节奏。 有人来了。 是什么人?店里的人?不会。店里人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她目中冷光一闪,即刻无声地翻身而起,潜行到房门一侧。门外,有节奏的声音停了下来。 单手慢慢前探,一点点握紧门闩,默数了三下。 “嘎”一声,她瞬间用力,将门一把拉开! 一道惊人的电光从门外直射入内!那电声凄厉无比,鬼啸一般撕开夜色! 萨伊兰小心翼翼地控制住呼吸,心中一阵阴寒。若不是谨慎如此,怎能侥幸得以生还! 踏出一步,方欲冲出与之一战,忽然听到门外奇异的刀剑声。这声音并不如何大作,只清脆擦碰了几下,便失去了动静。她在门后屏气凝神,静候许久,仍然没有任何声音。 一点一点绕到门前,萨伊兰凝眉望着漆黑、空旷而寂静的门外。 门外如前,空无一物。 她感到一阵莫名。 静静走出门外,审视昏暗的四周,一切都安静如前。她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蹲下身伸出手,在地板上小心地探着。一种粘稠湿滑的东西沾在指尖,她凑近一闻,更觉莫名。 血? 门外的人应该是来刺杀才对,可为何……难道被杀了么? 缓缓站起身,萨伊兰又关上门,思索了一会儿却不得答案,再加上倦意袭人,只得继续卧床休息。 客栈外,街对面的阴影里,四个人影静坐休息。一旁,是刺客冷冰冰的尸首。 -- 一路畅行无阻,十几日长途跋涉之后,萨伊兰终于穿过第三星部,逐渐深入,又摸索到第四星部的边缘。 那不是一个星系繁杂的地方。那几乎,是整个洪宇的边缘。 黑暗的背景里,再也没有其他星系,只有眼前的,这个巨大的银色漩涡。 这,终于就是——银河系。 萨伊兰重重舒了一口气。面对触手可及的目的地,她加快了速度,终于平安落在银河系首府星——沙伊夫。 危机四伏的旅途,终于彻底结束了。首府星中央宫殿前,萨伊兰略略抬起头,望着天光下,宫殿顶端明亮闪烁的漩涡状标志。天光那么美好,似乎将一切杀机,都融化在记忆里。然而,她习惯性地警醒。她宁可相信,一切最坏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向前几步,两侧侍卫迅速挡在身前。 “你是何人?可有通行令牌!” 蒙面上方的黑瞳,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无心理会,继续向前。 “大胆!”两个侍卫伸手欲推,却见眼前人瞬地消散。形散,形聚,黑衣女子已然在他们身后。回头望了望二人,女子足尖一点,双脚离地,飞快地浮行。 大殿议事厅,几个人正在研究着什么。一道黑雾从他们头上掠过,如散沙逆流般不可思议地凝聚。黑衣的女子,静静站定在他们面前。 几个人吃了一吓,一时哑然。 蒙面之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请问,哪一位是银河系主?”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个终于回过神,大叫一声。紧接着,外面所有执勤的侍卫纷纷冲进来。殿内侍卫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她却一动不动,只冷眼扫视周围,又说了一遍:“哪一位是银河系主?” 她没有出手,侍卫也不敢妄动。方才大叫的人回应道:“银河系还未选出能胜任系主的人,近几月是副系主代理。” “如此也罢,我要见凯特拉莫尔将军。” 几个人又是一愣,一人大呼:“这里哪是你说东道西的地方!将她拿下!” 侍卫蜂拥而上,霎时间便将她的身形淹没了。几个人擦了擦额上的汗,终于放了心,开始叫人去禀报代理系主。 忽然,空气扭曲,变得模糊起来,一股强大的气流向周围迅猛扩散! 侍卫就如风中的纸片一般,呼啦啦躺倒一片! 女子双臂悬在身侧,黑衣下摆从空中落定。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好!我们马上去找!马上去!”其中一人慌慌张张跑出门去,另外几人满面惊恐,在桌子周围一动也动不了。 黑衣人只是站着,再没有其他动作。 “什么!找我?”高大汉子震惊,一刹那呆立,半晌不动。 难道真的是她!真的是吗! “快!快带我去!”凯特拉莫尔又惊又喜,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数月来杳无音信,本猜测长公主必是遇了险,而如今竟有奇女子真的来到沙伊夫星!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神啊!请保佑这就是萨伊兰殿下!请保佑! 快步冲入议事厅,在门口停住,凯特拉莫尔忐忑地向前看去。 一群东倒西歪的侍卫中间,一个女子静静立着,一袭黑衣如墨,黑色长发如水般垂下,那双冰晶一般的瞳仁深如寒潭。他怔住,双手颤抖着,失了言语。 见了他,黑衣女子重重舒了一口气,缓缓拉下蒙面,露出纯白的面颊和嘴唇。 “终于可以确认……我回来了,太好了……” “萨……萨伊兰……殿下!”高大的凯特拉莫尔跪倒在地,竟不由得流下泪来,有太多的话要说,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别这样,快起身。”萨伊兰忙去搀扶,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妇女的哭泣之容,心里一酸,强忍住泪水。 凯特拉莫尔站起身来,渐渐抹去了刚才的失态之情,坚定而恭敬地行礼道:“参见长公主——萨伊兰殿下!” “长公主?……”众人大惊失色,愣了一愣,纷纷跪地。 “各位千万不要行如此大礼,方才是我失礼在先,要给各位赔礼了。”萨伊兰对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此行甚为危险,即使到达此地我也不敢轻信,不得已伤害到各位,实在非常抱歉!” 见萨伊兰恭敬如此,众人皆受宠若惊,慌忙辞礼,一个也不敢起身。 “各位不要这样,我会更加愧疚的。”萨伊兰声音平和,亲手扶起方才出言不逊的官员。众人这才跟随着一一起身。所有侍卫都退回到原来的岗位,几个官员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吩咐下面准备客房。 旅途终于结束了。萨伊兰将全身浸在热水里,嗅着水面上花瓣的香味。平静温暖的感觉不再是奢望,阔别许久的安然,终于回来了,回到了她那渴望幸福的身体里。 可是,还有没结束的东西。旅途的终点,不过是新战争的开始。想到此,她不禁长叹,缓缓从水里站起身。 听到水声,外面的侍女迅速入内,高高拎起袍子,压低了头,不敢抬眼直视。 “不必如此侍候。”萨伊兰走出来,手一招便将袍子披在身上。侍女手中一空,顿时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到了那纯白的肌肤。一个愣神,她迅速低下头,跪地。 “殿下!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萨伊兰伸手,拉住她的双臂,将她扶起。侍女彻底失了神,一句话也说不出。眼前的萨伊兰高挑地立着,披着白色浴袍,黑色湿发搭在身上。纯白的面容,纯白的脖颈,衬出一种无法说出的气质。 就如……就如神降一般。 “记得要抬起头走路。”萨伊兰温和地看着她,“女人啊,还是要自尊些,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可我……我只是个侍女。” “你难道想一辈子做侍女?如果你不在心里抬起头来,就真的会永远抬不起头啊。” 侍女怔然望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但我很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语毕,萨伊兰对她颔首,径自出了烟气环绕的浴宫,回寝宫去了。 侍女在那里站了很久,忍不住,抽泣起来。 回到寝宫,萨伊兰施法,将黑色武衣清洗干净,褪下浴袍,仍然身着那黑衣。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离开这件衣服,无法再心平气和地身着别样的服装。 如果不是因为它,自己怎会在七星手中安然无恙?如果不是遇见那个妇人,她怎能一次次逃出险境? 第69章 即使已经化为尘土,即使已经转生,那圣城的子民,仍然在保护着她。他们用生命来保护她,用尽了生命,仍在用留下的东西来保护她。 她欠他们,用一辈子也还不完! 对着镜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如幼时一样黑色的衣服,一样白色的唇,一样沉静的神色。她伸出手,触着镜中那个影子,仿佛,触着另外一个自己。然而现在的自己,已不再拥有当初的那个灵魂。 她变了。 她不再关注自己的悲哀,不再因为孤独或是排斥而失落不已。她如今,也不会再仅仅为了什么喜欢的人而哭,她的泪,只会为那些水晶星政权下,牺牲的子民而流,只会为那些拼了自己生命来守护自己的人而流。 她想要关怀和拯救的,不再是自己那个小世界的人,而是,整个水晶星政权的子民。 为此,她必要和黑帝争斗到底! “长公主殿下!凯特拉莫尔求见!” “请进吧。” 高大的将军行了一礼,正色道:“殿下,请恕我打扰,有些事必须向您说明。” “何事?” “您安全抵达这里的事,可能要先缓一缓,再向八星部主回报。” “这倒是无所谓,不过为何?” “主王曾经交待,如果我们平安抵达银河系,一定不可将消息散播,以免黑帝国发现我们的行踪。我会派队伍中的一员,亲自前往第一星部,向星部主告知。长公主可择时前往地球,寻找王族转世。” 该来的总要来,逃不掉的。 “好,我明白。劳烦你们了。主王有没有告知,该如何找到他们?” “这……”凯特拉莫尔有些迟疑,“这些倒是没有告知,据我说知,地球上的时间和我们并不相同,似乎被另一种时空包裹了,时间可能要比我们迅速得多,我们这里七、八天,他们已过了一年。如果我们的人到了地球,也会同地球人一样,迅速衰老死亡。”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时间耽误不得。” 凯特拉莫尔重重点头:“殿下能明白就好。耽误几天,就可能更不易找寻。” “谢谢你们,去做你们的事吧,我自有计划。” 凯特拉莫尔离开后,萨伊兰沉思许久,却不知从何下手。地球上也有着芸芸众生,凭自己一人之力,怎能从如此庞大的人群里找出王族转世?平凡人并不知自己有灵气,也不会运用,如此地,想靠灵气来发现他们谈何容易?时间如此紧迫,如果自己寻得慢了,也许他们会老去,或者意外死亡,灵魂便又会转生别处。洪宇这么大,怎可能再寻到? 如果……如果有帕斯特圣书在,就什么都有了! 可是,圣书在沙罗特尔手里,他又在哪里? 躺在榻上,习惯地穿着黑色武衣,腰间寒剑片刻不离,萨伊兰却无法入睡。无数的任务和责任在头脑里掠过,时刻提醒着她,一切才刚刚开始。 每当心中涌起这些重担的时候,她都会想到莫恩。身居世外的他,会如何决断呢?她向往的,那个平静安详的生活,简单干净的生活,无比幸福的生活,何时才能来到?她向往平静,可这样的世界,让她如何平静? 她又想到了库克里和芙洛儿,想到了圣城,想到了死去的朝圣者。平生第一次,她开始想起自己未谋面的生身父母,想象着他们的样子。 想象着所有白族的样子……想象着他们,伸出纯白的双臂,对自己亲切地微笑。想象着自己,终于露出本不能表现的——笑容。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感到,自己在这世上,不是孤身一人。自己不再没有血亲,不再没有过去和未来,而是,如平常人一样,有着幸福的愿景。 心事重重,她缓缓走到窗前拉开幕帘。夜晚的空气微冷、干净,她深吸一口,心中觉得开阔了许多。放眼望去,夜幕下的沙伊夫首府星比水晶城更加安静,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这夜色下如微尘般。也许点亮这灯的人,还在欣喜于自己周围的光亮,专心与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决不会看见,整个世界的黑暗、光明。一个人的悲哀是微不足道的,无数人的悲哀,才是改变这个世界的理由。一个人的记忆是微不足道的,然而,无数人的记忆,就铸就了那个名为“历史”的东西。 第四十三章罗网 地球是个转动着的蓝色球体,对着恒星的一面是光明,背面是黑暗。 这是最原始,最不造作的天体。没有人工强制的天光开闭,也没有强制星球停转,它极其自然地转动着,让白日和黑夜交替。天上的卫星反射着恒星的光,满天星辰在地面眼花缭乱的灯光下,黯然失色。 行走在夜晚的闹市边缘,周围奇特的人,奇特的建筑让她应接不暇。一座座高得过分的楼宇鳞次栉比,霓虹和明灯照得黑夜如白昼,纷乱着闪动。经过的人似是总有要做的事情,步履匆匆,一个个诧异地看过来,但是,没有人为此而驻足。 “这美女怎么穿成这样?” “刚拍过电视剧吧?” “跑龙套的吧……呵,没准将来能出名呢!看那头发多漂亮!” “得了吧,那肯定是假的……” 陌生的人说着熟悉的话,萨伊兰听着,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没有魔法的世界,居然会有使用白族语言的一族!然而,周围的人,并没有和白族瓜葛过的样子。莫恩说,浥非常喜欢地球。看来这个地方,曾受到过白族的指点。然而,白族走过的足迹,已在历史的长河中冲刷殆尽了。 眼前的世界,似乎与洪宇隔绝。这里的人并不知道外面的样子,过着他们自己独特的生活。他们的脑海里,似乎已经忘却了,曾有一群白色的神祗来过。 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时间流逝是多么迅速,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们自得其乐地享受着,或认真或偷懒地工作着,没有人能想到什么八星部,也没有人知道什么黑帝国。 他们身上没有一分一毫的灵气,普通的肉体凡胎,以自己的智慧建造世界,然后自得其乐地活着。这,就是浥真正喜欢的么? 衣服突然被拉住,腻腻地扯动着。 萨伊兰转头。 一个黑糊糊的人,邋遢地坐在自己脚边,身上衣服脏得看不清颜色;扯住她衣襟的手布满了纹路,纹路里渍了污泥。只见他抬起头,蓬乱的头发和胡须中间,一双眼睛看着她,口中呜里呜涂说着什么。 在她身后穿过的人们,向这里匆匆瞥过一眼。 “你说那个演员会怎么做?” “哈……那谁知道!我看,还没出名就能炒出点新闻来。” “嗯,比如说——‘片场受气,演员下班痛打乞丐’,这标题得多吸引人!” 萨伊兰听不进身后的话,莫名地低头看着他,忽然一愣。 虽然衣衫褴褛,面目不清,身上散发着异味……虽然刻意将那股“气”压低到了极致…… 他仍不是凡人! 萨伊兰蹲下身来,从怀中探出一个小囊。纯白的石子,“叮当”一声滚落在破旧的铁罐子里。乞丐似乎沉默了一会儿,转而不断弯下腰,呜里呜涂地说着感谢一类的话。 周围有人小心地探头,仔细看了看,发出“啧啧”之声。 “呵,感情是逗他玩呢!一个破石头,还骗那老要饭的千恩万谢……” 扫了一眼周围,萨伊兰并没有再停留,自顾自向前走去。乞丐仍然佝偻着身子,向路人呜里呜涂地讨要。人群川流不息,不断变幻着背景,只有这乞丐一直坐在这里,千百次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夜深了,热闹的街市只有路灯孤独地工作着。摊贩早已卷铺盖走人,店铺也歇了业。一阵风吹过来,卷起尘土和废纸,又吹到不远处的路边。 黑衣女子顺着风走过来,衣襟翻飞。 路边空空,不见半点人迹,只有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四周风声轻鸣,空旷寂静。许久,那老乞丐都未现身。 脚下忽然冒出另外一个黑影,越来越长。萨伊兰心里一寒,即刻回身。 老乞丐拄着一根木棍,佝偻着站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他“嘿嘿嘿”笑了三声。 笑声刚落,眼前肮脏的身形就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个周身流光氤氲的年轻男子浮空而立。男子眉清目秀,却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情。 “给乞丐赏一颗极品白影石,姑娘出手未免太大方了。”男子轻笑,抱臂,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难不成,你第一眼便看穿了我?” “这倒不是,就算真是个乞丐,我也会给他。” “哦?”男子浮空绕着她转了两圈,“看不出你出身富贵啊?” 萨伊兰不再与他闲扯,冷语道:“阁下不是地球人吧?” “哈哈,当然不是!”男子终于脚踏实地落下来,“我是来闲逛的。” “闲逛?” “外面的世界太恼人,地球这里倒是不错,人都招惹不到我,多自在!” 萨伊兰凝眉细细打量着他。男子衣着讲究,体格瘦弱,笑得真实,行为举止也颇为自然,神色悠哉,倒是像个游山玩水的闲人。在这里装乞丐,约莫也是一时兴起。 “对了,前些日子我还看到了别的外人,灵气倒是充盈,不过好像怪怪的。” “什么?在哪里看到的!”萨伊兰急急问道。 男子眼光一转,笑道:“对我们来说倒是不远,对地球人可就远的很。这里像是什么国的首府,那外人大约在向南半个时辰路程的地方,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领你去。” 第70章 “不耽误你的行程?” 男子又浮空转了一圈道:“反正也是闲游,不耽误的。喏,随我来吧。” 他浮空向前走去,萨伊兰却迟疑不动。男子毫不见外,索性一把抓起她的手臂,硬是拉着她向护城河外一片园林走去。轻松地越过栅栏,男子直拉着她走到湖边。只见他对萨伊兰神秘地笑笑,紧接着口中念念有词,单手向上一招,湖下便隐隐有光芒闪动。 那光芒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出片刻,便见湖面波浪翻滚,一架亮着灯光的云车华丽出水。湖水被云车带起,珠帘般洒下,在灯光中如水晶般漂亮。眼望去,这云车不是普通工艺,像是富人才会有的私家云车,装饰得甚为豪华。 男子将云车召来,稳稳落在地上,打开车门,笑容可掬地欠身,伸手作请。 萨伊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踏了进去。男子跟随入内,颇为优雅地将门合起。云车缓缓上升,倏地隐入高空不见了。 “你不像是出身一般人家。”萨伊兰冷言道。 “我啊,在我们那里还算出名的。”男子驾着云车,还不忘回头冲她笑了笑,“第七星部的曲何家族,听说过么?我就是这家里的次子。” 萨伊兰皱了眉:“曲何家族可是名门。你为何不在家族里好好做事,出来游山玩水?” “这个呀,谁在乎做什么家事,一切有大哥和小妹,我本就是多余的,家人也懒得管我,我才不愿整日困在那里,看那群无聊透顶的人争个你死我活。” 男子忽然又翘起嘴角,问道:“那姑娘你,是哪家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萨伊兰心里一沉,静静道:“不关你事。” “哈哈哈!”男子倒是不生气,笑道,“看你脸色阴沉,是不是新郎逃婚?竟然逃到这么远啊?” “小心闪了舌头。”萨伊兰面目更显得白。 “好了!我不说了,冒犯之处多多包涵!”男子依旧嬉笑。 半个时辰之后,云车穿过云层,直直降落。 车门打开,萨伊兰一句话不说,迅速走出。男子连忙追出来,喊道:“姑娘!连声谢谢也不说啊?你可知道他身在何处?” 萨伊兰停住,无法反驳。 “他们在哪里?” “哪有你这样冷淡的?”男子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道,“我好心送你过来,你何不答谢一下?” “你要何答谢。” “这个嘛……”男子诡异地笑了笑,轻声道,“不如……姑娘你亲我一下吧?” “做梦!”萨伊兰狠狠一甩袖子,继续向前。 “哎!等等!等等!”男子又紧跑两步,赶在她身前拦住,“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在哪里么?刚才算我乱说,我改一改,改一改!这样……我亲你一下如何?” 萨伊兰抱臂,略偏了头,冷哼一声道:“好啊,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站在这里,绝不动半分。” “嘿嘿!那太好了!”男子兴奋道,“那有灵气的人就在这海边城里,在最大一家客栈里!你去找定能找到!” “如此多谢了。” “那……我可就亲啦?”男子嬉笑,慢慢向她面上凑过去。就在即将触碰的瞬间,眼前绝美的面容如飞灰般消散不见了。 “哎?”男子笑着叫了一声,随即转身看去。眼睛尚所及之处,一袭黑衣浮空而起,迅速离开了视线。 男子目中含笑,捏着下颚摇了摇头。翘起嘴角,他淡淡地喃喃:“她倒还真是没有动呢。” 身后,一道海浪扑上岸来。 “光戮者,你居然没动手?真是稀奇。” 沙滩上,海浪褪去之处,一个女子缓缓前行。 “啊!是宋颂啊!你的情报果然又快又准呢!”男子回身,对她伸出一只手。 “别叫这个奇怪的名字!”女子冷叱一声,“这个地方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也不要学着地球人行这么奇怪的礼节。” “是是是!”男子收回右手,笑道,“我最亲爱的千面大人!我可不敢惹火您。” “你少嬉皮笑脸。”女子向前走了两步,望了望萨伊兰离开的方向,“不过今日可要夸你两句,能忍住这么久不动手,真难为了光戮者。” 男子连忙摆手道:“哈哈,可担不起,担不起呀!美到这种地步,即使主王也没狠心杀不是么?何况是我呢?也只有歃血七星里几个呆子不懂怜香惜玉,否则是男人,谁不动心?” 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没正经!亏你是曲何家族次子,如此放荡不羁成何体统!好了,你去回禀主王这件事,可以在帝国待命了。” “啊?我不去……不去不去……”男子立时跳开,摇头道,“我今日所作所为,可不敢拿去主王那里显形!若是他在我心里看出,我竟敢调戏他看中的女子,一定将我像柯尔那样‘咔嚓’了!” 女子冷笑:“看来你还有自知之明。也罢,我自行开法阵回报吧。你可以四处逍遥去了。” “嘿!你不说我也会逍遥去的!”男子一瞬又变为西装革履,眯起眼道,“这地球上据说也有青楼……嘿嘿……” 女子看着他走远,不屑地哼了一声,径自向萨伊兰离开的方向走去。 -- 最大的客栈…… 萨伊兰在空旷的街上走着,想寻找还有灯光的楼宇。可是与外面不同,这里的夜晚,处处都是灯光。向这方向行了许久,她才注意到,一片花园之后,那座极其壮丽的楼宇。四周虽说处处高楼,但是这一座,明显与众不同。仔细望去,红芒环绕的“潞港大酒店”五个字,赫然在目。 一步步穿过安静的花园,她来到华丽的门前,玻璃门自动向两侧滑开。 向里望了望,她走进门来。 “小姐您好,您要哪间客房?”一个秀丽的女子微笑着问道。紧接着,她注意到对方的装束,不禁有些困惑。 萨伊兰思索了一会儿,怕说错了话,于是简单应道:“我找人。” “您……您找哪一位?” 是啊……找哪一位?哪一个是我要找的人?萨伊兰愣了一愣,心里决定靠灵气感应来寻找。于是回道:“我自己去找好了。” 前台接待更是疑惑,眼看着她向右侧走去,就要进到一楼工作间通道。她越发奇怪,也越发恐慌,忙叫来保安,跟上那个奇怪装束的女人。 两名保安片刻不耽误,赶上去,拦在萨伊兰面前。 萨伊兰看着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对地球人来说,自己是奇怪之极,自然会有疑心,而自己,又决不能出手伤人…… “小姐,请问您找谁?一楼是工作用,客房在三层以上。” 萨伊兰不语,只是硬往前走。 “小姐,你再这样我们必须阻止了。”两个保安伸手来推,却瞬地扑了个空。萨伊兰只轻轻点地,便一个翻腾,落到保安身后。 两个保安一惊,没想到这女人能像武侠片里那样,一个跟斗翻那么高,立时大叫道:“小云!通知经理!我们把保安队都调过来!” 前台接待颤抖着,慌慌张张按着电话号码,竟一连拨错了三次。来这豪华酒店,如何刁蛮的客人都见过,却真没见过这种“坏人”。 “经理!经理!这……这闯进来一个女人!她说找人,可是往工作间走!问她也不说话,还会武功!肯定不是客人!” “什么?那拦住她没有?” “不知道!保安说会把保安队都调过来!” “好,你先别报警,我去看看……你说她会武功?” “这我是猜的……反正她一个跟斗,从小刘小景俩人头上翻过去了!” 经理立刻挂断电话,却没有下楼去,而是直接冲进老父的房间。 “爸!您等的人可能来了!” “来了……来了么……”老人满面喜色,还穿着睡衣就急忙下了床,握了拐杖,一拄一拄,以自己年迈之躯最快的速度向电梯走去。经理带了一丝微笑,搀了老父的左臂。 “都住手!”电梯门缓缓打开,经理大喊一声,搀着老父来到了一楼。黑衣的女子在众多拳脚中左躲右闪,翻身腾跃,灵巧而平稳。一群保安握着电棍,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听了经理的喊声,保安停了手,萨伊兰也怔怔地望向这边。 灵气四溢,如波涛般翻涌不息。那灵气强大得令她都深表敬佩,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面前的老人惊喜地笑着,不由得向她伸出手来。 这样的灵气,一定是…… 她方欲开口,却被老人的话截住。 “这是我远房亲戚,大家别在意,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来,闺女,跟我上去。” 萨伊兰点点头,慢慢前行,跟随在他身后。 “萨琪,我不在这里多留你。除了主王和王后,余下几个转世我都已找到,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我还需要地球历三年的时间。” “那,沙罗特尔,你的意思?” 老人笑道:“你大可先寻个别处自行修行,三年之后再回来,一切我儿都会安排好。不过……我的身体必定撑不到了……我是施法者,灵魂只能附体不能转生,只能暂附在这本该去世的老者身上。” “好,三年后我再来,现在就先走了。” “等等……拿上这些。”老人让儿子拿来一箱衣物和钱,“地球比较隔绝,还是用这里的东西才好。” 萨伊兰看了看,没有再回话,点点头接过东西,回身,从窗子一跃,展翅而出。 -- 高高的酒店楼顶,一个女子闭目立着,双手微微抬起。 第71章 许久,她睁开双眼,望了望远处一点纯白,微微笑起来。 “这回,两个都齐了,还有六个。” 第四十四章修行 青山万里,重峦叠翠。在这世界飞翔几周,观览了无数夜景,险峻的山尖,萨伊兰平稳地落下。夜幕已渐渐褪去,万里山峦黯淡深沉,黑、灰、灰绿,相互交融,像是在静静守候即将撕破黑暗的黎明。地球的这一边,等待着恒星的眷顾。 静静地望着东方,天边的云幕越发白亮。群山的尽头,一轮火红的太阳拱将出来,顿时放出霞光万丈!云幕翻腾不息,变幻着红、紫、粉、靛不同的颜色,将这一片天幕渲染成流斓锦绣!群山如扯下了一层灰纱,瞬间染上千种青翠,将这地球上最壮丽的美景之一衬托得完美无瑕。 原来这就是日出,美到无法想象的日出。这灿烂的、幻化万千的光芒,是任何法术,任何机器,任何的任何都无法制造出的奇迹!即使是在落陵,即使莫恩已将那落日天景描绘得极尽真实,也无法和这地球上短短的片刻媲美! 震惊,赞叹,崇拜! 王室又如何?白族又如何?谁能不被这样的景色所震撼!在这自然的极致面前,谁能忍住不落泪?谁能没有那欲跪地而长拜不起的冲动! 萨伊兰的脸上,无可抑制地划过两道水痕。 浥,岂止是你!就算是驾驭灵魂的界神,都会恋上地球啊! “喂!姑娘!” 萨伊兰忙抹去泪痕,回身望去,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穿着朴素的灰麻布衣,踩着布鞋,背着箩筐,正站在不远处。 “姑娘,在这做啥啊?是来看日出的?”老者迈开大步,又上前,站在萨伊兰身旁,远眺着初升的红日,“呵呵,年轻人嘛,就该早早起来爬爬山,采采药,顺便看日出,整天窝在家里窝在城里,身体能好得了?还不如去种田!” 萨伊兰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他。老人做了个深呼吸,显出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回过头打量了她,惊讶道:“姑娘,爬山穿长裙子?还带东西?你真够厉害啊!” 萨伊兰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却说不出为什么。 “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说出这话,她自己都心里一惊。 “啥?”老人一脸不信,“从天上?那你还是神仙不成?” “是啊,我就是啊。” “那,你给俺变个鹰出来?” “什么是鹰?” “连鹰都不知道?”老者更加诧异,“那你变个树吧,喏,就那棵的样!” 萨伊兰看了看,闭目凝神,过了些许时间,地上真的浮现出个一模一样的树。老者彻底呆住了,口中不住称奇,回过神来便要对萨伊兰跪拜。 “不必不必!”她忙搀扶老人,恭敬道,“我只是普通的……小神而已,没什么本事,您大可当我是常人。” “哦……哦……”老者很开朗地笑起来,道,“老头我姓苏,你以后叫我老苏头就行。小神仙,到我们那去坐坐吧!我们村子就在山腰上!” “我还是叫您苏老吧……我去,会麻烦您么?” 老人连忙摆摆手:“哪有麻烦!虽说是小神仙,可好歹也是神仙啊!我们怎么会麻烦呢!来来来,村里人一定好好招待你!” 随着老人来到村里,萨伊兰受到了村民非常热情的欢迎。一连几日,村民们挨家挨户请她去吃饭,每一餐都丰盛美味,却令她深感不安。这一群陌生的地球人,不为任何利益,也不求她赐福,竟如此地盛情款待,而她,却未给过任何恩惠。这样的事情……怎能让人心安理得? 山上的傍晚,空气仍然清新。斜阳夕照,将温暖柔和的光芒洒在山腰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开始烧起灶来,屡屡炊烟随着清风翩然飘散,向着北边飞去。老人悠哉地坐在门槛上,捏着杆旱烟,在夕阳下眯起眼睛,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身后,黑衣的女子慢慢走过来,在门口站定,迎着夕阳的柔光,眼中充满了迷茫。 “苏老……我想,我还是该走了。” 老人吧嗒吧嗒抽着烟,仍然眯着眼睛,却只是望向夕阳。 “为啥走啊。” 萨伊兰低了头,道:“我在这里,不仅给您添麻烦,给村里也添了麻烦。” “呵呵……放心好了,我们都很乐意,不觉得麻烦,你踏实住着吧,住多久都好。” “可是……”萨伊兰皱眉,“我们只是在山上偶然碰到,我没有为你们做什么,你们却这样款待我一个陌生人……这怎么好呢?” 老人许久不言,一直抽着烟,忽然笑道:“小神仙,你还需要修行啊。” “嗯?请苏老指点。” 老人终于放下烟袋,回过头来看着她,慈祥地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偶然?有的,只是必然罢了。一切都有天命,天命定好了你我会碰见,我们就必然会碰见;天命定好了村里人喜欢你,我们就自然会待你好;我们想留你长住,也是天命所定,这没什么。你整日为难个什么劲儿呢。” 说着,老人又迎着太阳,眯起眼睛,满足地抽着烟。 必然……天命? 萨伊兰有些困惑,却发现,老人说的让她无法反驳。如果别人是心安理得地给予,自己就真的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么?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天命的话,又何须日日惭愧呢? 只要时时尊重他们的给予,对此感恩,不也是一种报答? 可是……听老人说天命,总觉得,这里还有些什么意思。也许这就是年龄积累下来的,凭这年轻之身,无法参悟的东西吧。 萨伊兰忽觉心中豁然开朗,慢慢抬起头,眯起眼睛,满足地望着夕阳。 落陵的天景,就如这里一样吧?莫恩,我现在,真的很想念。 -- “哈哈,真是勤快!这么早,去爬山,看日出吗?”天还未亮,老人一早便背好箩筐,上山去采药,与此同时,萨伊兰也正从另一间土房里出来。 萨伊兰点点头,应了一声。 “一同走吧。” 天上星辰还在,西边的满月还未落下,东边已经隐隐有朦胧的亮光。萨伊兰跟随着老人,一步一步,以自己的脚力上山去。一路上,丛林中幽暗安静,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一点点萤火在林间徘徊。 “苏老,那些是什么?” “哦!虫子罢了,屁股后面会发光的萤火虫,这到处都是。” 一边走,一边望着那些萤火,萨伊兰仿佛觉得坠入梦境一般。黑暗而寂静的清新背景里,无数小小的灯光悠然飘动。那些萤火虫似是感应到了精纯的灵气,纷纷向这边飞来,绕着萨伊兰回旋。那一刻,一切都安详得有如神界,让人的心里无比踏实。 登上山顶的时候,昨日的一幕又重现在眼前。然而,这一切似乎每日都不同,每日的山,每日的云,每日的雾,都是那么不同,就连那火红的恒星,都有着不同的感觉。萨伊兰望着这景色,心中不禁涌起从未有过的、满满的希望。 老人不一会儿就采了一筐草药,唤着山尖上的萨伊兰。 “苏老,我要开始修行了!您先回去吧!” 老人听着,呵呵笑了,摆摆手,径自回身下山去了。 向下走了一小段路,盘坐在密林间一块大石上,她静心、定气、凝神。两侧的双手微微抬起,两团白芒自手中扩散,迷蒙地环绕。林子遮住头顶,缝隙间时时漏下温暖的日光,有不知名的鸟儿很好听地叫着,清风阵阵,吹得树林“沙沙”地响,这自然的声音,便胜却无数仙乐。 在这美妙的声音里,她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凝定。落陵的白室空无一物,寂静无声,却莫名地,远远不如这自然之声带给她的安详。她的心,在此刻真的空了,空灵得世间万物皆不在,而世间万物皆可容。八星部,黑帝国,刺客,神祗,落陵……一切都融化在虚空里,只留得这天籁之中的清明之感。 双手中流出的光芒,越发地白,越发地柔和,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纯粹。那光芒慢慢地变得强盛,将她的身体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光雾中。原来,真正的“修行”,并不只是修炼巫术,更多的,是修炼心境。抛开一切杂念,将整个身心都投入到控制灵气上,从最细微之处去感觉,去留心每一分灵气的转动,每一根血管的舒张,每一点意念的凝聚…… ——直至,灵气与意念融为一体,同入同出,聚散自如。 互相渗透,互相依赖,灵与念的合一,这,就是巫术的至臻化境。 若是将内在的灵与念练到这种地步,无论何种巫术,都能自在运用,威力无比。萨伊兰师从莫恩,迅速学得巫术的各种法门,却从未触碰过巫术的修习之道。然而,就在这随意挑选的美景中,清净的意念里,顿悟出巫术心法。 抛出了仇恨,抛出了水晶星的鲜血,抛出了狄文的悲哀,抛出了莫恩的寂寞……她静静地盘坐,缓慢而谨慎地将灵气收回,聚于心中,散于血脉,悄然睁开双眼。 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宁静。没有笑容的脸上,却有种无法形容的暖意。身上的白芒还未褪去,淡淡的灵气蔓延开来,引得林中的动物都不由自主地向这里靠近。 即使一个人,竟也不觉寂寞。这种感觉,真好。 -- 下山时,她没有使用巫术,仅是凭脚力走过崎岖的山路,一路上竟觉身轻如燕。回到村子里已是正午时分,老人已经自行烧好了饭菜,一见她,便亲切地唤着。 “小神仙! 第72章 累了吗?快来吃饭了!” 萨伊兰应了一声,便进了老人的土坯房子。 老人是一个人住,和别家人一起耕一块地,家里没有老伴也没有子女。好在老人家身体硬朗,即使年岁大了,也还能像年轻人一样上山,一个来回不带喘。萨伊兰这一日终于忍不住问道:“苏老,您一直一个人过么?” “不!不,这倒不。”老人咽下一口饭道,“我老伴几年前就去了,只给留个闺女,也嫁到山下的村子去了。我平日里勤快,练了一副好身骨,一人过活倒也不打紧。再加上村里乡亲也都照顾着,活的还挺自在。” 萨伊兰如此地才放下心来。老人做的饭菜不是世间美味,却让她吃起来非常舒服。正吃着,老人忽然说:“小神仙哪,算我老苏头多嘴,不过,看你今日修行得很是顺利,老头我再多告诉你几句。” “苏老请讲,小女子当认真听取。” “我不懂得啥仙术,但我觉着,仙术大概和练武也差不离。你看村西头那俩小子,说是练武,可是练了好几样都没啥进步,这是为啥呢?” “难道是资质不好?” “错了错了……这俩孩子其实根骨都不错,可是练了个把月基本功,就想学高的,可这真正练武的呀,基本功没有一年半载,怎么扎实得了?所以说小神仙,你修行仙术,也得从基本功开始,作作实实地练,练他个一年两年,之后的那些就得心应手了,你说是不?” “苏老赐教的是。”萨伊兰非常诚恳地说,即刻起身向老人欠了欠身,“苏老所告之事,小女子受用甚多,还望苏老将来继续提醒。” “哈哈哈!小神仙,你不用这么看得起我老头子!”老人笑着,招手示意她坐下,“我不过是随便一说,你听得进我也很高兴,来,吃饭是要紧。” 萨伊兰谨记老人的忠告,每日都到山间林内修习心法,一开始只是将念与灵同出同入,念一动,灵气便紧随响应,重聚于心而流遍周身,由施法处凝结。久而久之,念与灵之间的响应日渐缩短,终于到了瞬感瞬发的极致。只要心念一到,灵气已在瞬间聚于掌心,凝而不散。她不敢懈怠,这之后又练习了一个月才罢手。 念灵瞬发之后,她开始试着将念深入到灵气之内。每次施法,都聚精会神,让自己的思维专注到每一分灵气的流动,每一分灵气的位置。当灵气游走之时,心中杂念统统抛开,只让思绪凝于灵气,渐渐与其合二为一。结合了之前的瞬发练习,她将速度、同步与融合一起练习。这是耗时最长的阶段,从两种力量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到萦绕自如,几乎整整一年,她都在做同样的努力。 渐渐的,灵气和意念配合得越来越好,几近天衣无缝。萨伊兰每日都尽自己全力,然而,她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唯一清楚的,只是手中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耀眼。 在一个平常的一天,她再次练习的时候,太阳正当头。 山间仍然一片寂静,而山腰的村子里却喧闹起来。山上莫名冒出的白光,纯净而耀眼,竟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头!所有村民,无论是在种地还是烧饭,无论男女老少,都惊讶甚至有点恐慌地指着,尖叫着:“看啊!两个太阳!两个!” 许许多多的村民,不禁跪倒一片,口中不断念着“神明保佑”。只有土坯房里的老者,越过炊烟,望着山顶耀过白日的光芒,赞许地点点头。 转眼间,已是一年半过去了。萨伊兰每日不歇,真真地将基本心法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在这牢固的基础之上,她从最简单的开始,将心法沿用到各式各样的巫术。这个时候,她才震惊地发现,一切,一切都太出乎意料! 仅仅是一想,灵气便轻车熟路地,和心念结合,稳稳地出手。她想召唤小溪,石缝里便立时涌出汩汩的清泉,她想将那空地染绿,那地上就瞬地破开,几棵青松发芽、成苗、枝繁叶茂,直指苍天!一切,只发生在她一念之间! 她不由得更加佩服那老者。她从来没想到过,这看似不惊人的相遇,会变成助她登峰造极的缘数!也许老人真说的对了,这也许就是天命,命中注定的相遇。她忽然想知道自己最终的命数,到底是什么。黑帝国会顺利地被覆灭吗?一切都会安定吗?八星部,从此,会富足安康,直到永恒吗? 自己,终将回归平静吗? 抬头望望苍天,那太阳仍然白晃晃地照着,照的她心中,满溢了希望。 又到了傍晚时分,又到了夕阳普照,遍地金黄的时分。老人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变,悠闲地坐在门槛上,眯眼睛望着夕阳,对着金灿灿的庄稼地满意地微笑着。披着夕照,萨伊兰缓缓走来,腰间寒剑仍在,却未再使用。来到老人面前,她深深鞠了一躬。 “苏老,真的非常感谢您,若不是您,我从不会知道我的修行能到如此地步!” 老人神秘地笑着,摇摇头,吸着旱烟,却并未说话。萨伊兰站在那里,恭敬地看着老人,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哈哈,小神仙,你的耐性真是足够好。”老人很欣慰地颔首道,“我老苏头没什么本事,今天再告诉你个事。” 萨伊兰躬身道:“请赐教。” “小神仙哪,你可知道为啥这天上如此多神仙?” “那,为何?” “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独到之处。我看你修行得,已是到了个限度,你可知道,如何突破这个限度?” “限度?”萨伊兰一愣,继续追问道,“您是说,我的修行还可提升?苏老可否告知?” “呵呵呵!这世上,本就没有啥能到头,练武也是,修行也是,都是没个边的。我们练武,要研习一辈子,活到老练到老啊。这修行,又怎会有头呢?若想再提升,就得有自己的一套。” “您是说……我自己的术法?” 老人又吸了口烟,挪了挪身子,指点道:“我说过,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独到之处,所以天上才能容下那么多神仙啊!若是每个都一样,还有什么用处呢?我不懂得你说的术法,只是老头我觉着,修行也有专长。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那些前人留下的是经典,后人由此生发的,是绝技,甚至能以此打遍天下,你明白了不?” 萨伊兰默默颔首,又静静思考了一会儿,终于道:“谢苏老提点!” 第四十五章梦回 自己的……绝技? 深夜,躺在土炕上,她辗转反侧,许久未眠。穿着武衣入睡已是她的习惯,那一箱衣物钱财还分毫未动。山里的夏日不比别处,非但不闷热,反而还觉凉爽。窗口有凉风吹进来,带起了腰间的寒气直蔓到身上。 萨伊兰身上一凉,顺手握住了寒。 绝技……就是自己比别人都有优势的?如果这样…… 我的剑技,未必逊过歃血七星! 白血族一直以超人的灵气和巫术见长,却未必专注物理的攻击。莫恩藏剑许久,却从未见他使用。她曾有疑问,为何他没有被反噬?细细想来,莫恩召剑,入鞘,却都是以浮空之术运行,从未碰那剑半分! 既然自身剑法过人,如果将巫术入剑,必然有所不同。 -- 第二日,萨伊兰上山去,却无法凝出一柄真剑来。原来这山上没什么矿藏,土地里的铁成分太少,无法凝出剑所需的分量。思来想去,还是村里的铁匠铺有些外来的铁料。 “啥?小神仙?你要铁块坯子?” “嗯,您可否为难?” “不不,这倒不难,不过……您要这玩意儿干啥?”铁匠手边火星四溅,嘴里说着话,手里也不停,敲着一块烧红的铁片,像是要打个铲。 “我要凝一柄剑出来。” “啥?凝?嗨,我操啥心,反正也不懂……好嘞!你等着!”铁匠从墙角寻了寻,拿起几根粗铁坯子掂了掂,拎了其中一块。 得了这铁块,她便谢过铁匠,径自上山去了。脑中浮出已断的默玄模样,她聚气凝念,吸取、催动铁块的元素,渐渐凝成剑形。静静回忆起默玄的每一寸剑锋,每一处刻纹,每一分光泽,她极其耐心地调整剑的外形,安静地挥动手中的白芒。那种温柔安详的侧影,和另一个身影微妙地重合。 紧握默玄,她心中升起一种久违的感觉。一切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她在水晶星,后庭的灵树下挥剑。灵树花瓣随着她的剑锋起舞,萦绕周身。那时候,一切都是安然的,她可以专心地调动默玄的角度、速度,敏捷、精准而迅猛。奎尔曾专门召了宫内的高手陪她练习,还未成年之时,她就可与其不分上下。 如今,默玄回来了。这剑,却不再如从前那么轻盈。 灵念一动,剑锋便瞬间涌出白芒,比先前更显锋利。随意将剑一削,剑尖所过之处,青松齐刷刷倒下一片。巫术增加了剑气的范围和杀伤,甚至比巫术本身距离更远。 千刹……如果你还在,必定会让这剑更加凶猛。 可是,我想让你幸福。 -- 闭目,深呼吸,吐气,她瞬地睁开双眼。起势,走剑,步数,身法,曾最熟悉的路数又一次练起,却比从前更加轻松;出剑,收剑,挂剑,云剑,劈,挑,刺……动作渐渐找到了感觉,精准、灵敏的发力,让新生的默玄发出阵阵嘶鸣。伴随着巫术的配合,剑尖的白芒吞吐自如,在周身化出一道滴水不漏的光网。 周围,方圆十尺,无人可近身。 第73章 收势,接剑,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望着恢复宁静的林间。这清新的自然,不为剑锋所动。更广阔的树林,仍然随风沙沙作响,渲染了更深的寂静。 将寒从腰间解下,用布带密密缠了,背在背上,她转而将新铸的默玄挂在腰间。从附近的树枝召了木的元素,环绕剑身凝出剑鞘,她转身下了山。 -- 当她回到村里,却没有见到昔日的情景。 全村的村民,都在村中央的空地上聚集。周围,是一群莫名的人,带着明晃晃的大刀、棍棒,不知所谓地吆喝着什么。村人聚在一处,眼中只有惊恐。不一会儿,便又有些壮汉从各家里走出,拎着大大小小的麻袋。 “呸!这穷村子,屁都没有!”一个人将麻袋掼在地上,啐了一口道,“大哥!几个兄弟搜了半天,就这么些。” 领头的壮汉瞟了一眼,脸上顿时阴沉了一分。 “算了!算我们不走运!走吧!这穷得掉渣的地方……” 萨伊兰一步步走来,平稳而镇定,没有笑容的脸上,有了一分肃杀。 “老大!看!那有个女人!” 领头的山匪顺着手下的指向看去,顿时眼中贼亮。 “嘿!真是美!”头目瞪直了双眼,抹了抹嘴道,“没想到啊!这破村子里有这等货色!” “大哥!要不……您绑了她,回去做压寨夫人?” 头目嘿嘿笑了几声,却见那女子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越走越近。到了跟前,萨伊兰冷言道:“把东西还给村人。” 盗匪们一愣,随即哄堂大笑。 “啥?她说啥?还给他们?哈哈哈哈!” 头目走得又近了些,坏笑道:“你这妞真是有意思!这东西嘛,倒是可以还!不过……你得跟我走一趟!”说着,便伸出大手,向她冰玉般的脸颊摸去。 瞬地,女子身形消散,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我说,把东西还给他们。” “嘿!这妞不识好歹!”头目怒从心头生,再一细看,见她腰间有一柄佩剑,一下子明白了这女子不是善主,对二十几名手下喊道,“都给我上!把她绑起来!” 一群大汉蜂拥而上,大刀的寒光闪成一片。村民惶恐地望着,心急如焚却不敢动半分。 “小神仙!小心啊!” 黑压压一群人扑了上来,却见正中白芒大盛,一股强大的气流汹涌炸开!二十几个壮汉,就如推翻的柴火一样躺了一地。头目见状大怒,挥起大刀就冲了上去。却见萨伊兰轻轻一跃,在他肩上狠狠一踩,翻身而过,随即在空中回踢一脚,正中了后心。只见那头目惨叫一声,重重趴在地上,来了个狗吃屎。萨伊兰却只静静站着,衣襟上纤尘不染,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早就说过了,把东西还给他们。” 一身横肉摔得生疼,头目哼哼唧唧爬了起来,心知这女人会些旁门左道,不好对付,便对着倒地的众人大吼一声:“都他妈给我起来!走了!” 一群手下“哎哟哎哟”地叫唤着,极其狼狈地爬起来,佝偻着跑了。 村民个个喜笑颜开,高呼着“小神仙”,将她围起来又乐又跳。萨伊兰吃了一惊,连连向众人说着不必,却无法制止众人的狂欢。村民决定晚上举行大宴,好好酬谢她。 “神仙姐姐。” “嗯?”萨伊兰回头,却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拉着她的衣襟。 “你为什么不把坏人都杀了呢?”小男孩眼中清澈明亮,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她。 萨伊兰愣了愣,解释道:“人命关天,他们还了大家的东西,走了,就好了吧。我不想夺他们性命。” “可是……可是他们是坏人啊?神仙姐姐总要回天上的,那时候坏人再来,我们怎么办呢?” “这……”萨伊兰迟疑道,“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我还是很怕……” “牛子!快来!都在准备大宴呢,快来帮忙!” “哎!来了!”小男孩冲萨伊兰笑笑,转身跑掉了。 孩子就是孩子,一有新的事情,刚刚的想法、疑问就都忘光了,而萨伊兰却默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老苏头远远地看见她出神,便大步地走了过来。 “小神仙,咋了?不舒服?” “没……没有……” “哦,没有就好,我去准备大宴了。”老者回身,向灯火通明的空地走去。 “苏老!等等!” “嗯?”老人又转过来,笑道,“小神仙,我就说你还是有事么,咋了?” 萨伊兰低了头,缓缓道:“苏老,我想请教您……一些关于杀戮的事。” “杀戮?” “如果……如果有我们认为的‘坏人’的话,到底该不该杀人呢?我曾遇到过许多事情,有时候,如果不出手,也许自己就会死,也许最亲的人会死……可是,我终究还是不想杀人……” “小神仙啊……”老者慈祥地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肩,“杀人,要杀得有理。如果是为了自己的仇,自己的欲念,夺人性命,是不对的。可是,若是有人想要杀许多善良人,想毁了大家的生活,大家的世界,那么你杀他,便是天经地义,是替天行道。” “那……如果是为了自己保命,要不要杀了对手呢?” “呵呵呵……小神仙,我告诉你,人为了保住自己不得已去伤害别人,那是天性,是老天允许的啊。无论什么事情,要想弄清楚它的对错,只要看看天——”老人伸手,指着天上晚霞,“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家,只要合了‘天道’,就是对的。如果谁动邪念,违了天道,你就没法逃避,就必须杀他,这是为天下做了好事啊,又怎会愧疚呢?” 萨伊兰怔然望着老人,凝眉思索。 “小神仙,好好想想我的话吧,我老苏头要忙自己的事去咯……”老人笑着摇摇头,走进了一片灯火阑珊中。 只要……替天行道,杀人,是避不开的么? 对啊……我要最终灭了黑帝,也是避不开啊!既然都是一样的道理,我又何必畏首畏尾,不干净利落呢! 可是这“天道”,又是什么? 远处开始有村民招呼她过去,她摇摇头,暂时放了心中的疑问,应着,参与到那盛大的宴会里。 -- 三年了,三年的时光居然一转眼就过去。 萨伊兰知道,到了要走的时候。然而,她却当真舍不得这个村子,舍不得山上的林子,更舍不得这教导了她的老者。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村里为她备了送别宴。萨伊兰与村民最后一次把酒欢聚,虽然不笑,她的脸上却有着柔和的神情。吃过了晚宴,村民将她送到村口,指给她下山的路。她本可以直接飞走,然而,她是真的想,再走过这寂静的密林,再享受一次这清新而安宁的感觉。 渐渐地,村民的挥手消失在视线里,萨伊兰缓缓下山。天气已近冬日,山风有些寒冷,吹起她的衣袂。她的心中不知为何,总也安静不下。山林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可她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瞬地停住脚步,她听到了山上远远的奇怪声音。 不再有半分迟疑,她扔下箱子,急急召出幻翼,一刹便飞了上去。 从空中,她终于看到,山腰的村子里在骚乱。有两间房子隐隐闪动着火光。记忆中,那无比惨烈的一幕,又一次冲进了她的脑海。 “救命啊!救命啊!”老弱妇孺纷纷大叫,向更高的山上逃着。年轻的男丁实在是不多,手中只扛着各式农具,怒吼着,胡乱挥舞着。而大群彪悍的盗匪,以压倒性的气势冲了过来。乱舞的农具,哪是那些大刀的对手! 年迈的老村长,为了护住更多的村民,竟握着长木杖抵在前面,硬是挡了冲在前面的一把大刀!盗匪们个个目露凶光,旁的人举起大刀便砍向老村长。几个男丁惊呼一声,忙要扑去援救,却被别的盗匪生生拦住。 “娘的!兄弟们!那妞不在了,该我们出这口恶气了!” 忽然,天上淅淅下起了雨,将两个房子的火势压了下去。 盗匪和村民都愣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 夜晚的天上,群星璀璨间,一双巨大的白翼赫然在目。那白翼,在空中停了一刹,忽然间俯冲下来! 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将那完美无暇的白色脸庞清晰地展露出来。她手中的长剑上,白芒剧烈地涌动,霎时间竟如白日耀眼! 还来不及反应,“嚓”一声,那砍向老村长的大刀凝住了。 一个头颅,骨碌碌滚了下来。 盗匪们大吃一惊,慌张起来,一时间方寸大乱。 如鬼魅一般,白色双翅下的身影根本无迹可寻。夜色中,一切就如凭空发生一样,没有丝毫的征兆!转眼间,白芒四射,鲜血四溅,二十几个强壮彪悍的盗匪,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掉了脑袋。 片刻,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只是片刻。 白翼下的黑衣女子,终于被众人看见了身形。双翼全展,她凌空而立,衣袂飘然,手中白光熠熠的剑,不住地滴着鲜血。 看着遍地横尸,她怔住,茫然。她的手,有些发软。 而身后的村民,却在呆滞的片刻后,欢呼起来。她渐渐落下地,收起双翼,不由自主地看向手中的默玄。 “小神仙!真是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啊!”老村长老泪纵横,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看就要跪下来,“全村四十七条人命,都是你捡回来的啊!” 第74章 萨伊兰连忙扶起村长,却不知说什么好。 杀了人,震惊,可是,并没有于心不安。保护了更多善良的人,铲除了奸佞,这,是对的吧?而且……那些善良的人,是那么开心,那么安心。 又一次送到村口,村民们都满面的笑容,挥手与她道别。苏姓老者缓缓走过来,握了她的手,点点头,赞许地笑了。 “小神仙哪,放心地走吧。这下,我们就终于能安心了……终于,能安心了……” “嗯?”萨伊兰忽觉有点不自然。 “走吧,放心走吧,你还要赶着事情呢。”老人放开了她的手,退到人群那里,点了点头。 萨伊兰又看了众人一眼,微微欠身,终于转身离开了。 拾回了箱子,一路下山,夜色那么静谧而美好。 -- 到了山下,约莫已快到要入睡的时分。萨伊兰走来,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村子。进了村里,她刚要询问这是何方,便见那村民惊叫一声,发了疯地往前跑。 “鬼啊!” “喂!等等!我不是鬼!” 村民跑得老远,才壮起胆子回过头来,远远看见她脚下拖着的长影子,这才战战兢兢地喊道:“你……你干啥!” “我只是问下这是哪里!” “这是……这是山旮旯村!” “如果我要去海边,要往哪个方向走?” “海边?”村民愣了一下,没再答应,转而招呼了一群人来。 人们看着她,像看着什么怪物一般。 见她美貌,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姑娘,你从哪儿来啊?海边可远了!” “我刚从山上下来。” 众人惊诧,又纷纷退后。萨伊兰大为惶惑,忙问道:“这山上有什么吓人的?山腰上不是还有个村子?” 众人顿时呆在那里,一个个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姑娘哟!你可真是福大命大!竟然活着下来了!” “怎么?……”萨伊兰越听越奇怪。 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放低了声音:“姑娘,你是撞见鬼了!这山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村子!你可不是福大命大么!” “什么!”萨伊兰倒是不怕什么“鬼”,却觉得颇为蹊跷。 直到村人七嘴八舌地告知原委,萨伊兰才恍然明白了什么。面前的人们,衣着就似初来地球时看到的样子,而这三年,三年来她所相处的人们,却穿着和自己衣装风格不太冲突的服装。也就是说,这些人,并不是相同的。 山下村民告诉他,近一千年前,这山上有一个村子,不知怎的,村民被盗匪全部杀死,房子也烧了精光。按理说,如果真有鬼魂,这怨念也应发在男人身上,可是在山里失踪的,却总是漂亮的女子。于是村里人忌惮,便再也不上山去了。所以,这山上一直生长着大量上等草药,却无一人敢去摘来。 萨伊兰心中忽然有一丝动容。一个陌生的记忆与自己这三年,重合在一起。 原来……这三年,竟是那被灭的村子,留下的一个梦境。曾经的曾经,一个白血的女子偶然来到这里,相处和欢笑,一切都似乎相同。 然而,萨伊兰,改变了结局。那些善良的村民,没有再次受到血的洗礼。 原来如此……苏老他们,如今是真的,真的安心了…… -- 三载欢竟为一梦,冥魂终得解脱,梦回千年前,故人重游。 第四十六章脱轨 心中蓦然一个抽动。无人的咖啡馆里,白衬衫、黑西裤的男子静坐,面前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蓝山。慵懒、玩世不恭的神情忽地凝住,眉间锁紧。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 扔下一张大票,他迅速冲出了咖啡馆。 -- 一切回归到现实。柔和的白芒中,几个身影依次浮出,稳稳落地。黑衣的萨伊兰殿后,与沙罗特尔一同走出。恢复记忆的四个人立在殿内,神情各异。还有另外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发。 “开什么玩笑……这开什么玩笑……”林雨姿摇着头,一遍一遍地说着同一句话。一旁的罗嘉林却是镇定而严肃,抬眼望了望她,喃喃道:“茉西……” “别这么叫!别……别这么叫……”林雨姿缓缓蹲下身来,紧紧抱住头。 “茉西!”一声厉喝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诧地看过来,罗嘉林曾经没正经,曾经调侃,曾经温柔,曾经安静,却绝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大声喊着。林雨姿吃了一吓,仓惶松开双手,抬起头,有些畏惧地望着他。 罗嘉林慢慢向她走去,蹲下身,伸出手。林雨姿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但并没有制止他将双手放在她肩上。 “茉西,听好了,你是茉西。”浅浅的声音柔和而坚定,“没有谁能逃避,也没有谁有资格逃避。茉西,我们必须面对。大祭司殿下舍弃了再入轮回的机会,将我们转生至此,我们不能辜负他,更不能辜负你主王和王后,还有覆灭的水晶星。” 她怔了怔,迷茫地看着他。 轻轻地,他握住她的手。 “别怕,我们一起,无论什么时候,我在这呢,一起面对一切,好不好?” 茉西茫然,忽地转头,看着立在不远的李飞炫——赫尔哲。 脑海里忽然响起苏璨的话:你的命定,不是他。 再次回首,眼前的人温柔的面容,充满睿智的眼光,像极了一个人——那个曾经偶然相见,一见钟情的人。 赫尔哲默默点点头,轻语:“卡曼迪……说得真好。总是要面对的啊……” 罗嘉林回首对他笑笑,拉起了茉西道:“哥,我们也一起。” 安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苏璨轻轻走向萨伊兰,拉了拉她的衣襟,小声问道:“大姐,那里冷么?” 萨伊兰捋了捋她的长发,喃喃:“不冷的,大家都好吧?” “嗯,看起来不错。”苏璨——克罗伦丝回身看了看那三人,笑着答道。 “萨琪!小心!”沙罗特尔忽然抬首,神情肃穆,“结界被破了!” “什么?”萨伊兰闭目,眉间越来越紧,待她再次睁开双眼,目光便直射殿内正门处。 -- “轰”一声爆响,结界封闭的入口突然炸开,震得整个结界都在颤抖! 蓝色光芒流遍周身,男子衣衫纷飞,步履沉重得几乎要将地面踩碎! 萨伊兰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个人,这个人身边的流光,分明就是那曲何家族的次子!自己当初……居然没有怀疑他! 一道犀利的眼光射到角落里蜷缩的身影上,“光戮者”有一瞬间的迟疑,向那身影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住。 不……没有灵气……没有一分一毫的灵气!千面!她真的死了!不可能! 他眼中的愤怒像是要喷出火来! 瞥见这目光,宋颂浑身颤抖,更努力地缩着。 “光戮者”飞快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如同拎起一只小兽一般,将她猛地从地上拉起来。 “你……你把千面还给我!还给我啊!” 宋颂惊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不住地摇头,不住地哭,腿脚软得根本立不住,只靠那拎起的手腕才没有瘫倒地上。 “我不是……不是……” “你凭什么不是!你身体里有她的血肉!你凭什么不是!把她变回给我!” 那只手不住地摇晃,直摇得宋颂浑身像散了架一般。 他狠狠地将宋颂掼在墙角,冷冷地回身,眼中如野兽般凶厉。 “变不回……就要你们陪葬!” 头突然一阵眩晕,心中一个声音响起。 “回来。” “不!我不!”周身的光飞速地运行,他一声怒吼。 “回来!我如此地与你说话,持续不了多久!你任务已完成,速速回来!” “不!哪怕你要杀我,我也决不让她死不瞑目!” “你……你不是她的对手!不要违令……你……” 声音渐渐中断,眩晕即刻停止。 “光戮者”一步一步走向黑衣的萨伊兰,如被强风吹拂一般,那光晕向四周纷乱地飞散。周身的光稍稍变淡,向他双手聚拢。 蓝色的光,凝成一柄巨大的双刃飞镰,牢牢握在他双手中,光芒刺目而炽热。他的眼中,涌动着厉鬼一般的杀气。 “大家散开。” 众人诧异地望向萨伊兰,却见她脸上,是冷冰冰的镇定。由卡曼迪开始,众人凝视着她,渐渐向四周散去。 “沙罗特尔,你也退后。” “萨琪……他的灵气非常强……恐怕你……” “退后。”萨伊兰没有一分客气,“光波会影响到魂魄。” 沙罗特尔不再说什么,也随着向墙边退去。 “杀了你……杀了你……” 失去理智的“光戮者”,口中不断地重复着,一步一步向萨伊兰逼近。 “听好,曲何家族次子。”萨伊兰一动不动,冷冷道,“如果你想对我们动手,我必然会毫不留情,你要三思。” “杀了你……报仇……” 萨伊兰闭目:“好吧,既然如此……” 身后的布条,一寸一寸剥落。她重重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只手将寒缓缓抽出。离开了燧木剑鞘,寒的冰光和杀气,瞬间喷涌而出。 “那……那是……”沙罗特尔喃喃,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剑既出鞘,休怪我无情……”萨伊兰长叹一声,抬起头来,面上是无可动摇的冷定。 似乎,一切都死寂了。 第75章 冰寒的白芒,炽热的蓝光,一刹,冲向彼此。蓝光妖异的扩散,那巨大飞镰盘旋而起,激得大殿顶上的碎石纷纷落地。寒已看不清本色,汹涌的白芒激射而出。纯白的光网向四周扩散,渐渐笼罩了两个身影。 地面结起了冰碴,墙壁拢上了寒霜。 一切,为何如此寂静? 光,慢慢淡了下去,大殿里渐渐恢复了阴暗。 黑衣的女子,静立,背上的寒剑安然在鞘。她的眼中,流出一种怜悯,无声地投向地上。 男子静静地躺着,胸前一道可怖的冰痕,却如绽开的石花。他的凶厉早已褪去,只有淡淡的清澈,迷蒙在微睁的双目中。 他没有看着萨伊兰,只是努力地回转头去,望着墙角瑟缩的身影。一点若有若无的玩世不恭,浮现在清秀的脸上。 那一刻,他优雅地笑了。 我说过的……不是骗你的,你是我最最亲爱的,千面大人…… -- 法阵没有了足够的支撑,终于消散。男子一瞬间萎顿,不由得急急扶住黑曜石榻,微微喘息着。他的脸上,神情无比复杂,无奈、悲哀、茫然……统统交织在一起。 莱琪儿忙俯下身,扶着他缓缓坐下。 许久,空旷的黑室寂静无声,他的喘息轻得连回声都没有。他只是如此静坐,不动半分。 “我明明……明明不想他死的……也不想让千面死去,还有狄文,还有留兰……明明不想……”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控制不住他们!” “为什么一切都在失控!” “为什么……不向我希望的方向去……” “为什么……” 他哀伤地紧皱了眉,双手不禁掩面。一旁的莱琪儿,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握住他的左臂。 “莱琪儿,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该怎么办?我控制不住了啊!一切,一切都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为什么没有按着我的希望……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他们明明不该死……这都是为什么?” “我一个也救不了……一个也没能留住!即使动用全部的灵气,全部的也没有用!怎么办?今后怎么办?会不会有更多人如此地死去?我控制不住了啊!怎么办?怎么办!” 黑袍的帝王,颓然垂下双手,躬身,凄然望着眼前的黑曜石地面。 莱琪儿悲悯地望着他,眼中有泪水盈盈转动。她慢慢拥住他的肩,将那失落的面容靠在自己身上。他没有眼泪,脸上却有着比哭泣更悲哀的容色。他静静靠着,寻觅到一丝安详,不再乱语。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一句轻语,使得斜靠的男子浑身一抖。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回不去了啊……你也一样,无路可退了。” “莱琪儿……” “安心,我陪着你呢。”莱琪儿轻抚着他柔顺的、如墨般漆黑的长发,喃喃道,“你知道,为什么会控制不住么?” “因为,没有人,甚至是神魔,都不能控制人的感情。光戮者,是爱着千面的,你看不出么?狄文珍惜与他同成长的六星,珍惜懂他的萨伊兰。留兰姐姐,爱着她的部下……” “人,如果有了浓重的情感,就会舍弃一切,包括自己最宝贵的生命。” 没有人知道,这会是黑帝,那个杀人不眨眼,一切都运筹帷幄的黑帝。没有人会看到,他如一个委屈的孩子,这样倚在莱琪儿身边。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因为部下意外的死亡而失落、失态、失心。 这是黑帝吗?是那个笑容满面地赐死,杀人时会平静得如打翻茶杯的黑帝吗?是那个,号令无数人族魔族,将水晶星歼灭殆尽的黑帝吗? 最柔软的一面,只会在最亲近、最安全的人身边显露。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放下所有坚硬的壳,只对着那个温暖微笑的女子。 “千面为什么会死?因为她也有情感啊。”莱琪儿继续幽幽地说着,“她爱上的,是你给大家的希望。为了那个希望,那个目标,她不惜抛弃自己生存的权利。” 男子缓缓直起身子,淡淡道:“希望么……可现在,那像一个梦……一个梦而已。” “不,不要这样想。无论谁放弃,你都不能。为了你的希望,大家都在努力着,已经有很多人为了你的愿而牺牲,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更有信心啊。为了那个完美的世界,我们任何人,都不能放弃。” “完美的世界……”男子少有地露出真心的淡笑,喃喃,“那个不再有战争、杀戮、争夺,不再有人饥寒交迫,不再有歧视、仇恨的世界……完美的世界。” “涉,已经没有退路了,为了这个世界,我们才会如此,拼了命去与他们抗争。我们牺牲自己的一切,就是真心地希望你,能带领大家,带领帝国,一直走到那一天,让全洪宇所有的人——” “幸福。” 凌涉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少有的安详。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安然地点点头。 “如果,这些都是为了那个世界必要的牺牲,那么我只能如此。终有一天,我要以那个盛世,祭奠那些逝去的灵魂。” 他面上重回了坚韧,眼中的信念不容动摇。 安静的女子望着他,那满溢了帝王之气的容姿是如此夺目,然而她眼中,只看到了一个普通的人,一个希望这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人,一个,有着爱恨,有强硬也有柔软的人。他不是帝王,只是她想去抚慰的人而已。 安心,我一直都陪着你。 -- 萨伊兰闭目,静坐于大殿中央。四溢的灵气,以巫术驱动,修补着结界的缝隙。大殿里的尸首已被萨伊兰以散形之术,溶到结界外,地球的土地里。空间很快便修补完毕,她缓缓起身,来到众人面前。 “萨琪,你背上的剑,是否是上古的‘灭世诀’?”沙罗特尔面色沉重,缓缓问道。 萨伊兰偏了目光看了看他,道:“我不知什么‘灭世诀’,这剑名为‘寒’。” “萨琪……这剑与古书记载的‘灭世诀’太过相似,我有九分把握。这剑,可劈天斩地,灭苍生,逆时空,可不是什么善物。” 萨伊兰冷哼一声道:“那,你的意思是?” “最好不要用。” “笑话。”萨伊兰冷语道,“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想,似乎凡是和我祖先有关的,统统被否定。不过,沙罗特尔,你管的未免太多了。” 其余几人面上有些震惊,没有料到,萨伊兰竟对德高望重的大祭司,用如此不客气的口气说话,竟有些指责的意味!更没有料到,沙罗特尔竟默默,无言以对! “沙罗特尔,你要夺我的剑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老人一怔,手指有些抖动,指着她道:“你……你居然……” “怎么?”萨伊兰侧了侧头,“我想你是知道了,我可以读你的心,这意味着什么吧?” “你……你怎么会这样……”沙罗特尔紧紧皱了眉,“就连方才,你也没有全部让我看见吧?你师尊是何身份都未告知,你所走的路途,也没有全部示出。你到底都在干什么!” 萨伊兰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哪些能告知你,哪些不能,我只能说,我没有告诉你的是天机。帕斯特圣书是我们白血族的东西,我自然可以轻松掌控。只是……为何有一部分历史,被父王封印了呢?” 沙罗特尔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一点你也不知。不过,刻意隐瞒白血族族灭的历史,对我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萨伊兰神色越来越冷,使得身边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胆颤起来,“我倒是真想找出父王来问个清楚。” “你父王和母后,都未找到。”沙罗特尔不再与她争执,“我尽我所能寻遍了地球,也未能找到。” “好……很好……罢了,沙罗特尔,你不必怀疑我。我是必定要灭黑帝的。” 老人不语,只凝眉望着她。 “我想做的,只是让天下和平安宁,万物生灵幸福,无他。一切为的,不是水晶星——是天道。”说这话的时候,她闭了双目,语声渐渐缓和。 “姐姐……”茉西愣愣地望着她,“你为的是什么?天道?” “是。我灭黑帝,只为替天行道。只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伤了太多的生灵。” 茉西愕然,忽然发现,之前的嫉恨,是多么微不足道。在自己还纠缠于儿女私情的时候,这个完全没有血缘的姐姐,已然在思考更多的东西。 “我不想在这里久留,八个星部还为了找我焦头烂额呢。”萨伊兰转身向结界入口走去,“我们需要尽快抵达银河系首府星,耽搁太久,八星部可会乱套的。” 几人点头,默默跟随。 萨伊兰凭着对机械电波的感应,寻到了潞港市边缘,浩瀚的大海。从海里,她轻易地召出一驾华丽的云车,正是曲何家族次子所存。一行人鱼贯而入。 萨伊兰驾起云车,望着越来越远的地球,心中却莫名地空虚,莫名地感伤,甚至有一分恐惧。 【我所做,所想,真的对了吗?为什么我竟说那样的话……为什么总觉得,我的行事,越发像黑帝一样冷酷呢……】 第四十七章命定 “御前特密部!‘哑童’觐见!”黑甲武士高声通报。 “进来。” 黑曜门缓缓打开,透出一道狭长的天光,然而,似乎并没有人进来。细看去,只见一个身长三尺的小女孩静静地闪身进来,弱小的手,竟随随便便地,轻易掩上黑曜门。 第76章 她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抱拳,躬身行礼。 “你不常来,看来是有要事。” 小女孩点点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黑衣帝王,神色淡淡,闭着嘴,沉默不语。 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孩童的清澈。 “哦?‘光戮者’的云车被启动了?”黑帝坐于榻上,淡笑,“看来你知道是谁。” 女童又点点头,仍未张口。 “原来如此……还好你及时赶到地球。他们无一例外?和那个东西?” 依旧是无声的点头。 “做的非常漂亮!你继续监视。”黑帝微笑颔首,挥手道,“注意帕斯特圣书的位置,只要靠近了水,立即告知我。” 女童低下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凌涉盘坐于榻上,略低了头,微微眯起眼睛。 “沙罗特尔……不入轮回了?哈哈……” 女童安静地走出去,周围有人经过,一一对她低首致礼。 “问‘哑童’大人安。” 女童只是停住,望望他们,转身继续向前。已走过的人仍然会回首,远望着她,投去敬畏的目光。 银河系首府星,沙伊夫。 “长公主,萨伊兰殿下到!” 两行侍卫全副武装,立正,发出整齐的靠步声,身上铠甲按最高配备换置,以最高礼节迎宾。纯白色霜寒兽皮铺成地毯,从宫正门远远伸展到主殿王座。两行侍卫身后,各一排三人侍的巨大金号齐齐吹起,庄严而震撼的号声直冲云霄。 以萨伊兰为首,一行人踏上白毯,向主殿走去。经过三道大门,终于到达主殿门前。殿门已挂上白水晶链饰,代表着水晶星王权;殿门旁,两个等身金侍卫分列两侧。萨伊兰在门前停住,看了看便踏进门去,一句话也没说。 进入主殿大厅,踏上几个台阶,穿过最后一道门,终于见到了白毯尽头高高的王座。萨伊兰抬头望了望,步履稳健,毫不犹豫地在王座上坐下来。王座一侧,银河系首席副系主躬身低头,不敢对她看上一眼。 王座之下,一群人躬身致礼。 曾经……在那空无一人的紫晶宫……她一人寂寞地坐在台阶上,只有千刹围着她飞来绕去,欢快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礼节都免掉,恕我多言,这迎宾之礼未免太过铺张浪费。”萨伊兰语声很轻,却是将准备这大礼的官员吓得浑身颤抖。 “副系主,你不必如此紧张,抬起头来,看看这些人吧。” 首席副系主闻令,小心地直起身子,看向王座下这群人。 “……系……系主殿下!”他一眼便看到赫尔哲,连忙快步走下,向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紧接着,他又对一旁的卡曼迪同样行礼。 萨伊兰忽然从王座上站起来,走下几级台阶,对人群中那女子道:“茉西,你上来。” 茉西有些措手不及,一脸惶惑地走向前来。 “我向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水晶星二公主茉西殿下——未来的水晶星继承人。” 除了克罗伦丝,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没有人想到,萨伊兰竟然没有接受,这所有人都已默许、默认的王位。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倒,举臂高呼:“女王陛下万岁!水晶星永不灭!” 王座前的茉西,愣在当场。她满面惊异地望向一旁的萨伊兰,却见黑衣的女子略略低头欠身。一个轻得只有她一人能听见的声音响在耳畔:“从现在开始,你就要为这个身份好好锻炼,姐姐相信你会成为最出色的统治者。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到我想去的地方,请你安心地,统领这个天下。” 震耳的呼声之下,人群中的克罗伦丝,露出甜美的微笑。茉西怔然,缓缓坐下,还未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身份。 “现在的一切都不意味着什么,如果有一天你看懂了一些东西,你还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改变,只看人做到什么地步。”萨伊兰运起通心术,讲这话直传到她心里。 茉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终于接受了现实,沉稳道:“诸位免礼。” 姐姐她……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东西!什么私情,地位,荣耀……我担心的,我怀疑的,我犹豫的,竟全部是白费力气!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茉西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女子面前,自己曾是多么无知,即使现在,也依旧攀不上她的心境。 曾经,我们总是仰望她;那以后,我看不起她;可原来……我始终都只能仰望她! 从大殿离开,一行人进了议事厅。凯特拉莫尔将军听闻长公主已回,立刻将信使秘密派遣出去,随即到了这议事厅。入了厅内,只见系主赫尔哲,其弟卡曼迪,长公主萨伊兰,二公主茉西,小公主克罗伦丝,还有魂魄状态的沙罗特尔,在圆桌旁坐了一圈,只等着他这个位置。 “抱歉!我来晚了!”凯特拉莫尔向众人鞠躬,随即在那个空位坐下。 “关于我的消息报传给八星部了么?” “我已将信使派出,还有二十日左右即可到达第四星部主星,再由主星的星部级通讯设备报告,可大大降低被截获的概率。” “非常好,效率不错。”萨伊兰点头,对众人道,“现在八星部的力量应是和黑帝不相上下,如果两方硬拼,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效果。” 凯特拉莫尔望着说话的萨伊兰,眼中有一分惊讶。他的印象中,这位美丽神圣的长公主,是一个有些郁郁而沉寂的人。即使她长途跋涉来到此地,谨慎阴沉,也没有脱离那样的出世之感。如此官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实在是难以置信。 【因为,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黑帝国进攻水晶星,也不是光明正大的挑战,我们自然也不必正经地出兵。”茉西道,“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对……茉西殿下也不是这样!一切都变了! 凯特拉莫尔更不敢相信,那一向随性、又有点辣气的二公主,也会如此说话! 【因为,我不能让姐姐失望。】 “大祭司殿下,您的意见呢?” 沙罗特尔只是慢慢摇头,道:“我从不议政,军政之事,交给两位公主便可。” 也就是说……沙罗特尔殿下不插手?凯特拉莫尔心中一沉,望了望那两位公主。在她们的脸上,再无先前的印象,有的只是成年王室的镇定和霸气。他心中感慨,对这两个彻底成长的,王室的希望,颇有欣慰之情。这,也许正是失踪的主王殿下希望看到的。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两个女子的心底,却仍有另外的决心。 “如果突袭,也是需要绝对周密的安排的。”萨伊兰沉思片刻道,“我想,八星部主应该比我们更老练,还是与他们相商的好。” 众人决定之后,便部署了人员和时日,准备向第一星部洛克主星进发。 -- 立于高阁窗前,柔和的风轻轻吹来,撩动她的头发。天光洒了些许进来,将这高阁映得明亮。茉西换上了萨伊兰为她凝的长裙,在窗前幽幽地看着明媚的远方。 她如今,已和原来的形貌完全相同了。她不再是林雨姿,而是水晶星二公主茉西。如今的她,才忽然觉得,自己在地球的日子已足够幸福。那个叫卡曼迪的男子,也就是罗嘉林,原来就是梦中那个对自己流泪的人。他的眼神是那么熟悉,却又让自己感到害怕,她不敢相信。 她想,自己是不会移情别恋的。那个与自己订婚,被萨伊兰误杀的银河系主,她从不曾忘却。那是她第一个动心的人,只一眼,便认定了一生。可是…… “茉西殿下?” “啊……”她吓了一跳,回首望去,是卡曼迪。 “你在出神?很少见啊。”卡曼迪缓缓走来,仍不忘对她行礼,立在她身后两尺的地方。 茉西笑道:“我们本来就见过寥寥几次,何谈少见我出神?” 卡曼迪神色黯淡下来,轻声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总觉得见过……总觉得很熟悉。我莫名地想,为什么你会不认识我?为什么呢?可后来我细细想来,却发现,我确未见过你……哈,真是……我失礼了,失礼了。”他苦笑了笑,摇摇头。 茉西也苦笑,回过头去继续望着窗外。 “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嗯?”卡曼迪抬头,望着她的背影,迟疑地走出一步。 她没有回头,自顾自地继续道:“他曾经打过仗,侥幸从沙场死里逃生,躲过了散魂使者。所有人都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就在最幸福的时候,他被姐姐杀了。我倒是已经不恨姐姐了,只是……还是没法忘记他。” “那是……我第一个爱的人啊。” 卡曼迪怔怔地望了她的背影,却忽然微笑,幸福地流下泪来。 门外的黑衣女子,保持着欲叩门的姿势,终于还是放下手。她捏了下颚,若有所思地走开,径直去往赫尔哲的房间。 “萨伊兰?”赫尔哲有点失措,慌忙开门让她进来,掩了门道,“请问……请问有什么事?” “关于卡曼迪,和你们。” “我们?” “他和你,还有死去的前系主,有什么关系?” “这个……倒是有点故事。”赫尔哲迟疑道,“我们都是兄弟,不过,卡曼迪……是私生子,和我们异母。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怀疑……这之间有点特别的关系。卡曼迪之前,是这个样子么?” “不。” 第77章 赫尔哲摇摇头,“说来也奇。在大哥出征之后某一天,三弟突然失了魂——就是,失去了意识,不能动,也没有言语表情,成了个活死人。在这之后三天,得到了大哥死里逃生的消息。从此,卡曼迪就再也没能起来。不过,茉西殿下成年礼那天,他突然醒了过来,所有人都惊喜万分……” “然后……就得知大哥死了。”赫尔哲说到此,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喜大悲,真是造化弄人。” 萨伊兰眼中闪过一道光,沉声道:“你们三个关系如何?” “关系?”赫尔哲想了想,“要说关系,大哥似乎不太喜欢三弟,不过,倒也没争吵过,只是不太喜欢罢了。星系里,三弟的位置也比较尴尬。不过我想,不管怎样,他到底都没害过谁,所以对他倍加呵护。说实话,若不是我护着,三弟恐怕要受足了外人的气。” “没准真的是这样……”萨伊兰喃喃,“不过这做法实在令人发指。” “什么?”赫尔哲莫名。 “跟我来。” 高阁内,只站了茉西、卡曼迪、赫尔哲三人,眼见着萨伊兰掩上门,瞬间张开结界,祭出帕斯特圣书。 “姐姐?你要干什么?”又见圣书,茉西有点疑惑,也有点畏惧。 圣书的启动封印,已在上次被萨伊兰破除,只见她默默引动圣书,不由分说便把几人召入其内。 “我只是想让你们,看一段历史而已。” 广袤而空旷的土地,风卷起沙石,纷纷扬扬。天幕是黄色的,天光已淡得近似入夜。沙场上,横尸遍野。折断的战旗,仍执拗地用短小的身躯立着,靠在一旁的尸体上。 风声猎猎,将那最后的旗帜放倒在地。沙场,除了风声,再没有半点声音。死亡笼罩了这片大地,洗去了所有生命的气息,洗去了所有希望,所有光明。 “冲啊!将士们,再来一次,这次一定要冲出去!” “将军……将军!” 男子仍高喊:“大家再来一次!” “将军!我们已经死了!” “什么……” “我们……我们已经死了!是魂魄了!”一个白蒙蒙的人形掩面而泣,“再过一会儿……散魂使者就会赶到……我们连……连魂魄也会……” “不可能……我们怎么会死!我们……”男子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地面上那熟悉的——自己的面容。躺倒的尸体遍身是血,已经没有了温度。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男子颓然,瘫坐在自己尸体之前。 一个魂魄抖动着,恐惧道:“将军……我们因了这战斗的执念,才未转世,如今,未转世的只有我们几个了。散魂使者就要来了……你看!你看!那……那黑压压的……散魂使者来了!我不想消失!不想啊!” “奇穆!奇穆!你镇定些!看好了,那是山而已!是山而已!”另一名魂魄急忙指向远处的黑色群山,反复道。 死去的将士,有的恐惧着,有的萎地,安静地等待消逝,还有的围在将军身边,静默不语。 “将军……我有一个办法,可能阴邪了些,不过我们希望你活下去!再有一天把那黑帝的军队杀个一干二净!”一个白色幻影缓缓飘来,隐约穿着巫师的法袍。 “什么办法……” “借魂还魂。” “什么?”男子一惊,慌张地望向队伍的首席巫师。 巫师深呼吸了一口,似是下了什么决定,道:“如果将某个生魂强行摄出,并入自己的魂魄,灵气就会加强,强到足以让死尸恢复生气。这种术法,一般人并不可实行,会反噬自身,然而,正因了我们是有强烈执念的魂魄,反倒可以动用此法。” “这……” “将军!我们消失也就罢了,可是我们不甘啊!如果没人替我们复仇,我们怎能安心地消失!”将士们纷纷开口,大都支持了巫师的想法。 将军沉默许久,虚幻的眉间一直锁紧。半晌,他缓缓道:“要……如何做?” 巫师松了一口气,镇定道:“摄魂术由我施放就可,您只需将那生魂强行合并,届时必能自返肉身。不过……” “怎么?有难处?” 巫师低了头。 “合并生魂,若不是血亲,恐怕很可能会失败。” “什么?”将军大惊,“那也就是说……我要从我亲人身上下手!这做不来!” “将军,事不宜迟,如今别无他法。”巫师沉声,“散魂使者不久便来,我们时间不多,若是您不狠心,我们都会消失!您可放心,摄魂不会杀死人,那人的肉体仍是活的,待您报了血仇,终老死后,魂魄自会回归,那人就会醒来。” “可……那他的一生就……” “将军!”周围的将士纷纷跪倒,“请您决定!决定!我们没有足够灵气离开这里,只有您和首席巫师可以试上一试!这是唯一的希望啊!” “这……好吧。”将军沉重地点点头,望向巫师道,“我们走!” “是!”巫师满面喜色,拉住将军,将二人灵气勉强聚合,终于凑足飘飞所用的灵气,同将军一道,勉力飞往首府星。 魂魄的速度不可想象,并未花多少时间,他们便入了首府星中央宫殿。魂魄,若想让人看见便可看见,若不想,任凭是谁,即使至亲也不可见。 冷清的大殿内,两个弟弟靠在一起,静静等待着前线的消息。寥落的几个侍卫侍女,也困倦不已,有的已然倒在柱子下睡着了。 “在这世上,只有这两个血亲了。” “那么,请您速速决定,莫要耽搁。” 将军走近,望了望两个满是倦意的弟弟,沉默许久,终于伸出手,指着那面上稚气未脱的一个。 “好。”巫师即刻上前,念起复杂的咒文,硬狠狠地向后拉动双臂,将那纯白色的灵魂,生生从肉体里拔了出来!那魂魄极其强硬,死死拖着后退,终究没有抵过首席巫师的强大力量,彻底脱离了肉体。 “将军!快!” 将心一横,将军即刻施咒,将那灵魂强行融入自己体内。 “三弟!三弟!”尚还未成年的赫尔哲,狠命地晃动着弟弟的双肩。然而,那身体死死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动。 “三弟!你怎么了!三弟!醒醒啊……” 将军的面上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却无法制止那强大的拉力,迅速从殿内消失了。 静静睁开眼睛,他看到了黄沙漫天。动了动身子,一阵剧痛袭来,令他颤抖了一下。冰冷的土地刺激着他的神经,终于让他知道,自己活过来了。 念过大回天咒,他才缓缓坐起了身。 四野死寂,只余风声灌耳。 几个淡淡的透明魂魄,露出了安详的神情,围绕在他身边显形。 “将军,记得为我们报仇!快走吧!” “走吧将军!散魂使者要到了!” 将军吃力地起了身,望了望身边这群出生入死的兄弟,突然重重跪下。 “你们都是好兄弟!在下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定会为你们报仇!” 第四十八章命定(续) 云车渐渐升起,直冲气层。透过水晶壁,下面的土地一片荒凉,一群黑袍巫师如乘风般飞速移动。银白色的散魂术之光不停地刺动双眼,消散着一个又一个魂魄。 将士们平日的音容笑貌一次次闪现……“破锣”五音不全的战歌,整日围着女医官献殷勤的分队长,赌钱输得只剩下里裤的奥茨得,望着晨星出神的首席巫师,在他身后做鬼脸的次席巫师…… 一个个的……一个个的…… 驾着云车的将军,平生第一次,哭了。 -- 一路直奔回首府星沙伊夫,当值守侍卫看到遍身是血的将军时,都吓了一跳,慌忙报给大殿的两兄弟。医官随即赶到,开始为其医治。 “天……这种伤……系主殿下,您能回来真是奇迹啊!”医官望着他身体上可怖的伤口,惊愕不已。 “嗯……还好。”将军并不多言,他无可否认,自己确是心虚。 “大哥!大哥你能回来太好了!”赫尔哲慌张跑来,见他安好,顿时露出笑颜。 阿洛西金微笑道:“还好,你辛苦了,许久未休息吧?” “嗯!没事的!不过……” 阿洛西金心中一沉。 “三弟卡曼迪他……他突然没知觉了,医官说他身子并无大碍,可是……可是就是醒不来!”尚未成年的赫尔哲,泪在眼中打转,硬挺着不肯流下来。 阿洛西金凝眉,迟疑道:“哦?……那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赫尔哲拼命地摇着头,掩面。 阿洛西金没有再看他,只是吩咐医官好好照顾卡曼迪。 -- 之后,在一场重大的战役中,阿洛西金异常英勇,和其他星部几位将军率兵抵抗,将入侵第三星部的黑帝国军打得落花流水。由于功勋卓著,他被盛情邀请,前往水晶星参加受勋仪式。 他不得不说,并入了卡曼迪的灵魂之后,自己变了。从前的一点莽撞收敛起来,谋略也较以往更加缜密,三弟温和细腻的性格极大地影响了他。他不再是那个无比豪放的将军,而更像一个真正的——星系主。 银河系内,曾经闲言碎语的官员,渐渐不再对他非议。连同侍奉他的内侍都提起,将军自从那次死里逃生之后,变得更沉稳了。 他知道这不是他,一切改变,都因为那个异母的弟弟——卡曼迪。 受勋仪式盛大而隆重,第三星部主亲自到场向几位英雄致谢,主王奎尔亲手将勋章授予几个英雄,水晶星全体参议和大臣列于两侧,击掌而贺。 第78章 大殿里满是掌声和欢呼声,无上的荣光降临到这几人身上。 他从未想过,这一天还会有别的事情。 仪式结束,他辞别,独自到中央宫殿东侧花园散心。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嬉笑。抬眼一望,几个少年少女正在花间嬉戏。唯独那个女子,吸引住他的视线。 她还未成年,穿着少女的褶边裙,和另两个孩子笑着,玩闹着。那笑容,如此快乐,如此干净,如此明媚。 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呆立着,望了很久。 远处玩耍的孩子们也注意到了他,停住了,怔怔看着。 他对着他们笑了笑。 粉白色褶边裙的少女,也开心地笑着,对他招手。他愣了愣,忽然心中一阵异样感,于是不敢再停留,迅速走开,回住处去了。 -- “父亲!父亲!”茉西轻快地跑来,拉住奎尔的衣袖。 “什么事情?那么高兴?”奎尔坐下来,慈爱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茉西跳来跳去,一会儿跑到他左边,一会儿又跳到右边,终于停在他身后,趴在他肩上嬉笑道:“父亲,今天哪,我看见一个人!” “嗯?看见谁了?” “不认识!” “哦?那你就如此高兴?” “哈!”茉西又跳到奎尔身前,扯住他的衣袖道,“他看起来很好,很好很好!” 奎尔忍不住笑出声,道:“什么就很好?不是第一次见么?你怎么就知道很好?” “这……”茉西歪着头,眼睛转了转,忽地扑到奎尔身前,趴在他腿上,“很好就是很好!反正就是很好!” “哈哈哈哈……”奎尔爽朗地笑起来,心知这年少丫头必定是动了心,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于是提议,“茉西,如果把你带去,你还会认得那人么?” “会的!一定会的!” “好,明日便带你去。” -- 第二日,受勋的将士应邀在花园参加茶会,是与其他星部沟通关系的好时机。就在这时,主王和王后,携着四个子女前来。那个已成年的黑衣的长公主,一到会场便自行寻了个角落坐下,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另三个子女中,他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少女。不由自主地,他默默站起身,凝望着。 茉西也一眼便看到了他,忙拉了拉奎尔的衣袖道:“就是那个!那个人!”说着,便直拉了奎尔向那里走去。 阿洛西金并未料到那少女便是二公主,更未料到这二公主如此大方,竟毫不迟疑地来到他面前。 “参见主王。”阿洛西金恭敬地躬身。 “免礼了。”奎尔打量了他一下,笑着点点头道,“一表人才。阿洛西金是吧?” “是。”他应着,心里却是一沉。他摸不准主王的用意,自己贸然得见公主,若是惹出事端,损了王室尊严,主王岂能饶过自己? “不用怕,阿洛西金,如果我家茉西有意于你,你可否……应下这门亲?” “什么?”他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地望了一眼茉西,却见那少女也是愕然。紧接着,少女终于意识到什么,低下头傻傻一笑,跑开了。 “陛下……这……有点突然……” “怎么?你不太愿意?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 “不是!我……”心里一急说漏了嘴,阿洛西金做了多年星系主,却从不似今日,一下子慌了神,“只是……有点突然……我只是星系主而已,恐怕配不上……”口里说的终究盖不过脸上的一点淡绿。 奎尔心知肚明,只是笑了笑道:“明日答复即可。”说罢,拍了拍他的肩,与王后入了人群。 “父亲?那个……那个事情……”茉西偷偷拉了拉奎尔的衣襟。 奎尔打趣道:“呵呵,你这丫头也懂得害羞了?方才还不遮不拦的?” “父亲……”茉西撅起嘴来,“到底……到底他说什么啦……” “明日再议,你就好好等着吧。”奎尔凑到女儿耳边,轻声道,“昨日我去看过大祭司,他说,此人是你命定。” “真的?”茉西满面欢喜,一颠一颠地跳开,又回头,“真的?”奎尔颔首,只见她欢天喜地,嬉笑着,和弟弟妹妹去玩了。 眼前的一切忽然化作光雾,再开启时已是两年之后。 -- 屠戮宴会。 冰冷的身体躺倒在血泊中,意识一分一分剥离了肉体,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而后,又渐渐清晰。人群仍在骚乱,那道骇人的黑色身影如风般迅捷,扼杀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静静地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这是命,不论如何争夺,不论用如何极端的术法,命,是不会破的。一切都要回归原本,这不是人所能改变的——天道。 他看到了身体里那个灵魂,迫不及待地冲出,一瞬便消失了。那个异母的弟弟,那个让自己改变的弟弟,那个让自己如今能大彻大悟的弟弟…… 做什么都是枉然。自己又何尝真的爱着二公主?那个美丽纯洁得,让自己心存愧疚的白色灵魂……真正爱着她的,是卡曼迪而已。即使借着自己的身体,他仍然不能自已地爱上了她。原来,卡曼迪,才是她真正的命定……自己不过是个已死的人,和这世界本没有交点,并不是借魂还魂得了重生,而是卡曼迪以这身体,活了他自己。 如果有一天你们有缘再见,记得好好地在一起,幸福下去…… 他舒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此生无憾,轮回去吧……” 记忆消散,灵魂化为灵元,倏地飞离。 -- 光芒减淡,帕斯特圣书缓缓关闭。 茉西愣了一愣,却没有意料中的爆发。她只是呆呆地望了望萨伊兰,又望了望卡曼迪。而卡曼迪,却从惊诧中镇定下来,眉间紧锁。 萨伊兰静静看着他们,淡淡道:“所谓命定,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灵魂。天命对于人来说,总是捉摸不透。如果当初阿洛西金没有摄取卡曼迪的魂魄,他就不会遇见你。如果卡曼迪当初没有去水晶星,没有在后庭见到你,就不会意识到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一切归于天命,命定是天赐。” “天赐……”茉西喃喃,忽然回首,紧紧抓住卡曼迪的双肩,盯住他的双眼。卡曼迪有点惊慌,胸口明显地起伏着,却没能躲开她的眼睛。 那种光……那种温和、怜爱、带着淡淡忧郁的……清新的光……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茉西忽地流下两行清泪,伏在他胸前不住地抽泣。卡曼迪很自然地抱着她,如从前,从前的从前,一样的温柔。 我竟然从来不去想,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我如此倔强地,努力去忽视他,倔强地以为银河系主就是命定……为什么我从不曾注意心里的声音! 如果早知道……早知道……我不会那样对他说话…… 望了这二人,萨伊兰一语不发地退了出去,赫尔哲见状也紧跟着退出。 “萨伊兰殿下……” 萨伊兰停住,却没有回首。 “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命定是谁?” “天命已定,知道,不知道,又有何干?” “我还记得你说过什么。”赫尔哲凝眉,怅然望着她的背影。 那个背影迟疑着,却仍然不回头。 “我,已经是另外一个人……再没有什么过去了,也许,也没有未来。你又何必挂念?”她淡淡地回答,沉默了片刻,风一般离去了。赫尔哲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里,丝丝冷风吹来,吹低了他的头。 “赫尔哲!”身后一个清灵灵的声音响起。他默默回头,望见的,是小公主克罗伦丝。她总是平静,而眼中却总是带了一种忧伤。 “殿下,您找我……” “我说不清楚,本来以为是大姐的。”克罗伦丝并未注意他的话,只是看着他道,“你的命定,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越来越模糊。” “什么?”赫尔哲茫然。 “她的命定,我根本看不到。”克罗伦丝的神色没有分毫变化,“大姐的,是一片空白。” 赫尔哲不解其意,方要询问,却见她迅速转身,飞也似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怔了怔,一时间脑子里纷乱无比,不由得捏了捏额角,回了自己的房间。 -- 她忘了么?都忘了么…… 我曾经那么肯定……她是我的命定啊!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 “也许,你等不来了。也许,辛苦许久,最终辜负的,还是你。” 一个人静坐在房内,萨伊兰自言自语。经历了许多事情,唯独这个人,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挣扎的时候,是这个人给了自己信心和安慰,但是…… 现在的自己,早已不再纠结于此。一颗心,已经容纳了几乎整个世界,却容不下一个人的思恋。她不想辜负任何人,哪怕牺牲自己,也要让所有人得到幸福,但惟独这个人,她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给不了他。 这就是天命所定的孽缘吧……如果是这样,可不可以随它去了…… 他的命定,会是谁呢?什么时候出现呢? 不知为什么,她偏偏不愿使用帕斯特圣书预测未来。看到了,就总想去改变什么,然而最终,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会为了强行改变而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果真的以此看到了这场战争的结局,一个悲哀的结局,谁能忍住不去改变?可是改变的结果,只会是伤害不想伤害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拼命去挽回的人死去。 第79章 她不想看到这些,一点也不想。 也许当年的白血族,也是这样想,才失了帕斯特圣书吧,甚至没有留住自己的生命。不过她知道,即使看了,预见了未来,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 【未来不愿去预知,那么过去呢?父王为何留下数个封印?他不想让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 跑过拐角,穿过一道道门,又跑出宫,克罗伦丝停下来,重重喘着气。耀眼的天光刺着她的双眼,让她无法完全睁开。停了停,歇了歇,她又开始奔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只觉得这身体总是要动,一直要动才能安心。 我要到哪里去?哪里是我想停留的地方? 不停地跑,在不同的人眼前站住,看着,不能控制地看到他的未来,他的命定,他的一切。她不停地看到别人的世界,可是,却没有一个世界,能让她停留。她不停地看到别人的未来,却永远无法预知自己的。 只要一停下来,就会不安,会害怕。必须做着什么才好……不能,绝不能停! 从前她忧伤,她担心着未知的未来,现在,她恐惧。 也许,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这个世界……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看不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未来,什么命定,什么也看不到!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经过的人都怪异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不停奔跑的小公主,却没有人看到,她眼中流下的泪。谁又能知道,预知的越多,反而越害怕。整个世界里,唯一不知道的,只有自己,自己那永远不可掌握的未来。 “克罗伦丝!停下来!” “不……不能……不能啊!” “停下来!” 身边的风忽然凝滞,强大的阻力生生压住了她向前的脚步。 “不能停……不能……”她挣扎着,想从这阻力的包围中挣脱出来,却无论怎样都逃不出。 身后没有脚步声。天光之下,那虚幻的身影更加透明,恍惚只见轮廓。她缓缓扭过头,望着身后那老人的魂魄。沙罗特尔静静站在她身后,直到她不再挣扎,才将魔法收回。 “孩子……没有那么多可怕的。” 克罗伦丝大口喘息着,不停摇着头:“不……不能……停下啊……” “看不见的,不止你一个人啊。” 她终于抬起头,睁大清亮的眼睛。 “没错,我也是,能看到很多东西,可是看不见自己。”沙罗特尔微笑,虚幻的手抚着她的长发,“我也像你一样怕过,可是,如果你知道所有的预知,都只是提前知道结果,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你就可以不怕了。” “可是我不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你能怎样?” 她噤声,无可答复。 “不过是提前知道了结局,你什么也做不了。”沙罗特尔远远地看向天边,像是回忆起什么,“你还很年轻,什么也不用怕。我们都是‘预言者’的体质,只要安心地接受这些就好,没有什么好怕的。” 克罗伦丝眼中迷蒙,但仍然点点头。 沙罗特尔收回目光,神秘地微笑,缓缓道:“我今日找你,并不是为此。” “那是什么?” “生日快乐,小公主,你成年了。”老人笑得眼睛咪成一道缝。 克罗伦丝愣愣看了他一会儿,恍然明白了,转而欢喜地笑起来。这是她出生以来,最甜美明媚的一个笑容。老人虚幻的手指一点,地面上便钻出一片片小花,她兴奋地蹲下去又站起来,围着老人跳了一圈。 -- 随老人一起回了殿内,惊喜过后,小公主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祭司爷爷,你能看到大姐的未来吗?她的命定呢?我只能看到一片空白啊。” 沙罗特尔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孩子……我看到的,也是一片空白。” 第四十九章魔愿 街市间,人群嘈杂,已是处处谈论着,长公主萨伊兰未死,要重新统领水晶星政权的消息。 街道宽阔无比,能容三驾云车并排而行。两旁店铺林立,个个高耸气派,炫耀着店家红火的生意。道路上不时有富庶人家的私家云车穿梭而过,令这街市更显繁忙。不说茶楼酒肆,客栈才是真正的气派豪华,许多富家人不屑于去酒肆用膳,大都在有名的客栈里订上雅间。这些大客栈的膳食也都极其讲究,请的厨师也都赫赫有名,甚至有家底丰厚的客栈,会请上宫内御厨。 如此的繁华,只有星部主星才能拥有。 主星的一切都远胜于其他,就连青楼的姑娘,都是一顶一的漂亮,一顶一的雅致,一顶一的才华横溢。 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袭不起眼的白麻长衫静默穿行,翩然入了一家红火的大客栈。这客栈豪华非凡,仅大门就有四折四面共十六扇,全部大敞,以适应这纷繁的客流。客栈共五层,重檐雕花,将左邻右舍的高度都比了下去。二层以上便是雅间,隐约从窗口传出精妙的四弦柏琴声,偶尔还伴着女子婉转的歌声。 这当街的楼仅仅是用膳的地方,在高楼之后,划出三里见方,统统是客栈的住处。这住处并未置太多房间,仅有十几间而已,剩下的空地,便都是园林亭台,池塘溪流,倒像是中央宫殿的后花园,而非客栈。 这是洛克主星最大的客栈,伊利亚斯。在这里住上一天,要三千票币,还不算用膳。能进这客栈住宿的,不是达官权贵就是富甲一方,普通人家根本没有这个财力。 这一袭白麻将他衬得更加朴素清雅,却被正用膳的、穿金戴银的几个富户睥睨而视。 “您又来了啊?”掌柜见了他,忽然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冷淡,堆笑道,“您说的那样子的人,今日真的来了!” 尤里赫斯只是点点头,轻语道:“那女子住哪一间?” “哪一间?”掌柜一脸神秘,悄声道,“她包下了含沙别院全部5间!那一整个别院都是她包下的!小伙子,你可是福气了!” 尤里赫斯微皱了眉,却并不辩解,径自穿过膳堂入了后园。向前穿过两座别院,他一步不停,直走到最后一座,含沙别院。 这座别院与方才两座完全不同。一推开高高的院门,便见眼前一片波光粼粼。方圆一里,竟全是池水,亦可以称为湖水了。曲曲折折的白色石桥,窄而蜿蜒,伸至前、左、右三排房。远望去,三排房中,以正面最远处那排最为气派,仅一间就抵上一侧的两间。湖水中有三处小岛,各种了不同的树,树间花草点缀,恰到好处。 湖水清可见底,湖上植了几处白莲,不知名的鱼儿游于莲叶之间。这含沙别院,果真与众不同,颇为雅致。 沿着白石桥曲折向前,走到湖心,他忽然停住,转而向左边走去,没有去往主房。 “探灵的能力还可以嘛,虽说比加德莱还是差远了。” 小轩窗半开,从内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尤里赫斯没有答话,直至走入这侧房,亲见了这女子,才行了一礼道:“还不到一里而已,过奖。” “呵呵,你还是那么谦虚,这半里也不是一般人能探到的。选这别院就是看它与众不同,谁知这风雅中,竟有如此滥俗的主房,于是我便选了侧房。”女子笑着,扶着小桌起身,白皙的手背上,隐约有灰绿色血管藏于白皙之下。她向他走了两步,抬起头道:“如何?现在就来比试?” 尤里赫斯微微一笑,摇头道:“这遍地池水,叫我如何比试?” “啊……净想着挑个美景,忘了你是要召地鬼的,算我失误了。”若可蒂斯舒了口气,伸手作请,引他到窗前小桌旁坐下,“今日来,其实本就不为了与你比试。那一日颇有心气,今日却是没这兴致了。若真是比试,想必我也会敷衍了事。” “所以,仅是来赴约而已?”尤里赫斯静坐,规谨如前。 “算是吧。”若可蒂斯望着窗外,似乎有些不情愿地,轻语道,“我那兄长,如何了?” “安好。我已向第一星部监察寺提出了申请,查了他的罪名,只是欲求得释放,还不会太快。” “如此简单?什么罪名?” 尤里赫斯吐了口气,低语道:“涉嫌窝藏魔族。” “什么!”若可蒂斯噌地站起,“我已在官兵来之前就走了!怎么可能!” “就是如此。”尤里赫斯神色沉重,“就因此,他才活了下来,只判了终身监禁。” “太可恶了!”若可蒂斯忿忿握拳,手背上浮起几丝灰绿。 面对她的愤怒,尤里赫斯无言以对。 若可蒂斯冷哼一声道:“这就是水晶星政权的行事么,哈,可笑!” “我会做到的……一定会。”尤里赫斯注视她,像是真的许下一个承诺一般,“到那时,一定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若可蒂斯冷笑,并没有在意他的坚定。 “我来,也是有事情的,有很多东西要向你请教。” “哦?向我请教?你也有要求我的事?”若可蒂斯颇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坐下,“什么事?” 尤里赫斯只看着眼前不远一个盆栽,轻声:“在你眼中……黑帝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嗯?”若可蒂斯有些诧异,反问道,“若是我说了,你会认同我的看法?” 尤里赫斯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你一定不会说谎。我很想知道黑帝国的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帝国……因为有一位我十分敬重的人,有着我无法理解的想法。” 第80章 “哈哈……”若可蒂斯竟然笑起来,摆手止住他的话,“告知你倒是可以,不过我怕真的告知了,你会放了这最高参议的职位,离开这鬼地方。” 尤里赫斯愕然,凝视她道:“哦?真有如此引人?” “黑君主啊,实际上我更想叫他义父,可是他一直都不许。他是个……怎么说呢,是个杀人也会笑的人。但是,他杀人必有绝对足够的理由。如果你心底坦荡,即使做了错事,他也不会如何责罚;如果你心术不正,藏了不可告人之事,不论你如何遮掩,他都能看得出。也就因此,我们的帝国,纪律极其严明,上下同心。在我们那里,我真的没有见过一个贪心奸邪的官员——因为,这样的人,都已被黑君主正法。百姓不分魔族还是普通人,都相安无事,共同生活。这个帝国啊……简直,就是一个梦……” 若可蒂斯淡淡说着,露出充满希望的、幸福的微笑。 望着这微笑,尤里赫斯却双眉紧锁,一团怒火腾地窜至心头。 这就是那个理由?那个让雷切殿下无比期待无比信任的,理由?这可笑的梦?尤里赫斯紧紧盯着那盆绿色植物,许久无言。 “可是……一切所作所为就因为这个梦?” 若可蒂斯平静地点点头:“是的,这,就是我们那些黑袍的同族,所一直供奉的,也是所有帝国人供奉的最高愿望:一起,建造那个梦中的幸福。” 如果这话不是从同为魔族的她口中说出,他至死也不会相信,那一直以来的正义的想法,竟然都是一场空!这怎么可能!那些死去的水晶星百姓呢?那些战争中被散魂术永久消散的战士呢!那些被黑帝摆布至死,消耗自己生命来施法的同族呢! 又有谁想过,令人闻风丧胆的散魂使者,是这样一群人? 是这样一群,忍受了所有人的唾骂,众叛亲离,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来赌注,用全部的未来来赌注的魔族? 人们都在惧怕,都在怨恨、仇视,却没有人知道这些身着黑色巫师袍,永远看不清眉目的人,是如何孤独寂寞,如何绝望地,站在所有幸福之外。他们毕生隐匿在黑夜,用夜色的长袍裹住自己的一切感情。 这一群……在黑帝膝下,燃烧自己灵魂的,悲哀的死士! “这就是幸福?就为了这所谓的幸福,要毁掉千万人的性命,残杀无辜,要毁掉我们那些同族生的希望吗!哪里有这样的幸福!哪有这样血染的幸福!简直就是个可笑的借口!” 眼中是无尽的愤恨,尤里赫斯第一次如此怒吼,第一次被那不断冲撞的感情燃烧了心。 若可蒂斯瞬地转头,正色,眼中凶厉的光奔射而出! “尤里赫斯!”她第一次如此叫他的名字,一步步向他逼来,“这世上,哪有不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幸福!哪有想一想就能有的幸福!你可知道,你们的水晶王,一统这个洪宇染尽了多少鲜血吗!看啊!”她颤抖的手指着窗外,厉声:“看!这安详的院子,外面繁盛无比的街市!你知道是多少生命拼出来的吗!可是呢!” 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吼道:“你看看这世界,这用无数生命换来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繁荣的外表下,藏了多少奸佞!你扪心自问,这样的世界幸福吗!我们魔族自小是怎么过来的,你还记得吗!多少百姓被权贵欺压,多少冤案,多少栽赃,多少人饥寒交迫你没看到吗!做散魂使者的同族,为何弃了自己的灵魂,你以为他们是傻瓜吗!与其在这世界苟延残喘,不如拼死一搏,拼它个天堂出来!如果有黑君主这样的明君,如果有黑帝国这样的严明,这世界怎会不幸福!” “——再次付出鲜血和生命,换来真正幸福的世界,怎会不值得!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 她一把甩开他,狠狠走出两步,紧抓着门框喘息。对着湖水的眼中,强掩住不断打转的泪水。 尤里赫斯沉寂不语,只紧紧攥住桌角,颤抖着双手,没有去整那折乱的衣领。二人互不对视,各自沉默着,克制着,让这清雅的小居一片死寂,渐生肃杀之气。 许久的沉默之后,响起一声深深的叹息。 尤里赫斯按了按额角,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冲动,重又轻语道:“我们,最好冷静一下。我希望之后的谈话不要再这样……” “好……好吧。”若可蒂斯对着门外,运气,将湿冷的空气深深吸入,走遍全身。之后,她回身,静静道:“也好,我倒也想听听你有什么可反驳。” “自小,我义父就告诉我,不要报仇,那没有任何意义。”他不自主地闭目,缓缓道,“我一直觉得,与其毁掉千万生命来换别的生命幸福,不如从内部来改变它,让它慢慢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现在有些明白黑帝的愿望了,只是我觉得,这样并不妥当。” “内部?你真的可以改变吗?你可知道你是这高层中唯一的魔族,你想改变?你能盖过那么多权重的意志?”若可蒂斯缓步走来,静坐在小桌另一侧,“还有千千万万的底层百姓,连进入中层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进入内部?” “只要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我让他们看到了魔族的善,自然会有第二个魔族,第三个魔族出现。这样一个个发展开来,一定会有一天,魔族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一起。至于百姓,第三星部已经开始了遴选制,就是为了限制贵族的权力。我相信,一切会越来越好,只是要慢慢来。” “你说的真是轻巧……”若可蒂斯叹息道,“我反驳你,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我已和他们一起出世了,无论黑帝国和水晶星政权,都与我无干。只是,我无法放弃黑君主给大家的愿望。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探查人心,但是毕竟他做到了,水晶星政权之下,即使做了改变,又如何能铲除奸佞?那些人如蝼蚁一般多,即使都发现了,何日才能彻底清查呢?一个被铲除,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出现,一样的道理。” 尤里赫斯定定看着她,凝眉道:“那么,黑帝呢?如果有一天他终老,去世,谁能再保证,他的领土之上不会有奸佞?没有了他的威慑,谁能保证不心生贪念?” “这……” “倘若真的一统了洪宇,帝国的疆土那么辽阔,他又如何能控制得了?” 若可蒂斯略低了头,无可反驳。尤里赫斯舒了口气,幽幽道:“也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幸福吧。我们尽全力所做的,也仅仅如此。想让整个洪宇幸福,谈何容易?”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地苦笑。 “你我二人,谈这许多……哈,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若可蒂斯自嘲道,“我们可真是白费力气。” “不,不。这是有意义的。”尤里赫斯淡笑,敛襟起身道,“至少我可以肯定,雷切殿下所坚信的,确实有着足够的理由。至少,我也知道了我们所建立的世界,要从哪里开始改变。我一直以为这是正义,那是邪恶,可是……现在才发现,哪有那么清晰的界限……究竟谁对谁错,我又怎能分出?之前的自己,实在是个井底之蛙。” -- “哈哈哈!”若可蒂斯似是想起什么,看他一副认真模样,忽地笑道,“你这人实在有意思,一看便不会说笑!怪不得未见沾花惹草,原来是块木头!” “呃?”尤里赫斯哑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弄得有些诧异。 “唉,我本未料到会与你谈这些。”若可蒂斯神秘地看着他,退到门边,“你可知上次你离去,我那莉莉娅小妹笑得花枝乱颤,打定主意要来调戏一下!你这样的木头,可要尤其——小心那些精怪女子哦!” 正说话间,只见门外水声大作,一个俏丽身影飞一般掠出,直落到门内。尤里赫斯一惊,没料到之前探灵,竟未探出这水中藏了女子!他不禁退后一步,手中迅速捻起符文。 来者倒是没有攻击。莉莉娅舒展了一下身子,浑身颇为干松,看来是运了避水魔法。 “哎呀姐姐!方才可是闷死我了!你们二人谈的实在高深,我忍了半晌都未敢出来!”莉莉娅侧目,暗自打量了他一番,一击掌,娇笑道,“哈呀!真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若可蒂斯掩口,缓缓走到一边,咳了一声道:“我暂时退避了。莉莉娅你可不要兴奋过头轻了敌,他体内的灵气可与你相当。” “姐姐莫担心!”莉莉娅回眸一笑,再回身便直接抽出“绝影”,挟着魔法铺天盖地的闪出剑花。那男子却只静立,在剑光直逼眼前之时,忽地施法,化出一片白雾。 “哎?玩儿暗的?”莉莉娅一阵兴奋,停住身形,开始静心寻觅周围的声响,忽听得白雾之外的若可蒂斯喊道:“莉莉娅,他是极地属性,可没有半分的脚步声!” “啊!这可不好!”莉莉娅急忙施法将白雾散去,却见眼前已无人。她向门处一跃,便看见石桥之上,白麻衫的男子静静站着,又是一闪身,便跳到更远处。 一个温和谦恭的声音传来:“日后有缘再与小姐们聚谈,在下先行告辞!请恕罪!” “喂喂喂!别跑啊!逃跑算什么本事呀!”莉莉娅追出来笑着大叫,眨眼间,那一袭白麻衫便不见了。她双手叉着腰,无奈地哼了一声,道:“姐姐!你看这什么人嘛!我还未玩得尽兴呢!” 若可蒂斯缓缓走出,笑道:“莉莉娅,你可真是太闲散!这几日四处游玩,又惹了多少痴情男子缠上来? 第81章 每次还不是姐姐给你挡下!你可要收收心,别再打这木头的主意。” “唉……姐姐啊,我可没打他主意。”莉莉娅微笑,远远看着含沙别院的门,“他有心上人。” “嗯?你看得出?”若可蒂斯扬起眉,打量了她一眼。 莉莉娅只是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第五十章谋略 华莲宫内安静如前。午后,不知怎么,竟微微起了雾,让本是晴朗的天气稍稍黯淡下来。热香叶水的清气缓缓飘向门外,在薄雾里散漫开来,慰藉着归来的人。 薄雾里,渐渐显出一个人形,越发清晰,终于携着绕于周身的雾气,踏入门来。尤里赫斯静静站在门内,嗅着香叶的味道,望着门内静候的女子。 小桌上,是一壶上好的香叶,两盏玉杯中飘散出热气,缭绕缠绵。桑琪儿一身象牙白的长袍一如过往,敛襟立在桌旁,淡淡微笑着。 尤里赫斯轻舒一口气,微笑着轻语:“我回来了。” 她只是笑着点头,端起玉杯:“回来就好,口渴么?小心烫。” “嗯。”他应着,脸上的笑荡漾开来,缓步走去,接下玉杯。轻轻吹了吹,缓啜一口,那安心的幸福感立刻蔓延。 “好喝。”放下玉杯,轻轻地,他说出从前说的那两个字。 她颔首,浅笑,二人相拥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也没有感慨万千,一切只是安静,一切只是淡然如初。这世上最珍贵的,也许并不是惊天地泣鬼神,而是那踏破铁鞋也难觅的安然。 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安心了。 -- 坐在桌旁,凝视着窗外的雾气,他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桑琪儿握住他的手,关切道。 他一下回过神:“没……没什么。” “魔族间不屑谎言,对我就可以撒谎了?”桑琪儿葱白一样的指尖戳上他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啊……不不,我……”一时间竟有些语无伦次,他抱歉地笑了笑,“是有点事情……只不过,即使思考了,也不会有结果。”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她看着他的眼睛,“听人通报搜索队早就遣返,只有你,说是今日才回,我还担心了好几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和若可蒂斯的谈话告知了她。出乎意料的是,桑琪儿格外平静。 “其实,这样的问题我也想过。”她叹了口气,“布华琳殿下数次与我谈起,关于雷切殿下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雷切殿下会为了一己私利,或是自己星部单单的利益,去背叛整个政权。我们谈了很多,隐约感觉,这黑帝国并不像之前想象那样。若不是内部清明,怎会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侵犯?说实话,现在我们也说不好,这黑帝国到底算不算邪恶。” 尤里赫斯心中一动,道:“布华琳殿下,真的是这么想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也许,其他星部主也有同感吧。”桑琪儿无奈地笑了笑,“毕竟,水晶星已经覆灭了,我们的立场变得模糊,到底自己星部何去何从,只八个星部主一句话,便可彻底颠覆。只是现在,任何人也不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若可蒂斯,你看到了么? 一切,已经在改变了啊。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更平安地在一起,一起建造那个幸福世界!只要思想那道墙打破,还有什么不可以?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付出生命和鲜血?为什么要为了“幸福”,去毁灭当下芸芸众生的幸福? “不过……尤里赫斯,对黑帝国这一仗,怕是必定要打的。”她低了头,不太自然。 “为什么?” 她叹息道:“毕竟……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平民,不计其数的将士……这仗不打,如何对他们交代?什么事情都有的商量,只有对黑帝国,即使八星部主心中有意和平而处,百姓也不会同意,那无数将士的亲人也不会同意。他们种种做法,实在是太过狠毒,我们又如何能轻易原谅?那些死去的冤魂又怎会原谅?黑帝政权不倒,恐怕这洪宇,是没办法和平了。” 听着她的话,他只能沉默。 桑琪儿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就算统治者理解了一分,整个态度也不会转变。即使水晶星已覆灭,它的政治影响仍然根深蒂固。灭了水晶星,杀了主王,八星部仍然还是水晶星政权的所属。长公主殿下已在银河系首府星,时刻准备前往第一星部主星,与众星部主商议反攻;据说二公主是主王钦点的继承人,她和小公主、银河系主及其弟,也都还魂重生,同长公主一道行动;水晶星大祭司虽然没有重生,那魂魄也仍然具有相当的实力。 有了这些条件,水晶星,几乎可以认为是重建了。 星球覆灭,政权犹在,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 一辆简朴的云车,行进在洪宇空间之中。它的速度很普通,行驶也很平稳,就像周围时常穿梭而过的普通民用云车一样。然而,任何人也不会想到,这云车里,载着整个洪宇地位最高的人。 萨伊兰,茉西,克罗伦丝,沙罗特尔,一行人都在这云车上。随行的,还有银河系主赫尔哲,其弟卡曼迪。不远处,有两辆配备了武器的云车暗中保护,其中一辆由凯特拉莫尔亲驾护航。 一个小小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我总觉得,我们被什么跟着。”克罗伦丝说着,却并无慌张之情。她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总是能满面的安详。然而,那时常荡漾在眼中的忧伤,却已消失不见,有的,是常人看不出的冷静。 萨伊兰应道:“放心,即使被跟着,也不会有危险。” 茉西稳重地笑了笑:“如此便是了。来一支数百人的部队,想必姐姐也能一剑抹平吧?” “妹妹说笑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抽出‘寒’的。” 闻听此言,沙罗特尔抬眼看了看她。 一月之后,他们终于来到洛克主星,登上了这繁华的土地。这里比水晶星喧闹许多,也许是因为整日生活在后庭或宫内,一行人对这喧闹很不自在,只有小公主看看东看看西,饶有兴趣。其余人都换上了普通衣服,只有萨伊兰还穿那件黑色武装。这街道上不时也有练武者走过,所以,一行人也并不太显眼。 直到他们踏上宫前的大道,径直走向中央宫大门,才有人惊讶地侧目。 宫门前,萨伊兰退后,示意主王继承人——茉西先行。银河系主赫尔哲从侧方绕过,与守卫说了几句话,从怀中探出一枚白水晶令。 大门前全体守卫立即跪下,齐声道:“恭迎世子!恭迎长公主、三公主、大祭司殿下!” 赫尔哲完成交涉,退到队伍最后,和卡曼迪并肩而行,茉西在首,萨伊兰、克罗伦丝并肩在其后,沙罗特尔独行,位于赫尔哲之前。一行人按照严格的等级,依次踏入宫门。 入宫之后,街市的喧嚣一扫而光,四周安静如入夜的水晶城。视野之内,至少有四支巡逻分队,踏着严整的步伐执勤,除此,还有内侍和侍女偶尔穿行而过,谦卑地低首,向他们行礼。一行人由一个守卫带领,经过庞大的花园,经过两侧数座小宫殿,终于来到中央宫议事大殿。推开殿门,守卫站于门左侧,深深鞠躬,作请势。 几人微微颔首,依次入内。 身后大门缓缓关闭。议事大殿中央天顶是透明的水晶制造,使天光直射下来,正照着其下宽大的圆桌,圆桌旁立着的八位星部主和随侍的最高参议,纷纷走上前,行叩拜大礼。 “不必,普通礼节即可。”茉西伸手示意众人起身,“既然是平等的圆桌议事厅,我们就不必如此注重等级,诸位请一同落座。” 众人称是,按原位坐下。空出的三张木椅分别坐了三位公主,大祭司无意参与会议,坐于小公主身后,银河系主及其弟分坐于长公主和二公主身后。八星部主说来也是第一次和三位公主并坐,面对这三个年轻人,恐怕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打量。 议事厅十分安静,萨伊兰看了看茉西,示意她先说话。 茉西轻点头,定了定道:“诸位星部主,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去思考关乎水晶星政权存亡的问题。我自知,我还太年轻,经历的也太少,还不如萨伊兰姐姐,更不如在座各位。” 八个星部主面上有一丝动容,萨伊兰只是平静地看着,微微颔首。 茉西停了停,继续道:“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努力从各位身上学习,学习成为一个称职的——临时统治者。” 临时?几位星部主有些讶然,仔细思忖着她这话的内意。萨伊兰略略偏头,眼中却没有分毫惊诧。 “我不会说什么客套,这只是我现在真实的想法。”茉西目中镇定,“现在直入正题,想必大家都清楚,这一战,迟早要打起来。萨伊兰姐姐自从找到我们,就开始思考反攻的事情,我也想过,既然黑帝国,可以在我们低估他们实力的时候,发动突袭成功,那么我们也可以。这只是我浅薄的想法,希望各位能协助,提出更好的建议。” 她说话十分诚恳,虽然明显不太懂得战略这种事,但八星部主心中还是稍稍放了心。 徳兹道:“突袭战术,是需要极其精细和全面的准备的,必须握住敌人的薄弱之处,若是以比武来形容,就是要揪住弱点,‘一击必杀’。如果突袭,必定要全盘掌握敌人,黑帝国的地形、星球布位、防线、要塞等等,都要细致掌握。” 第82章 “不过,以我们现在的情报,绝对不足以发动突袭。”狄里斯特沉声,“黑帝国外部监视非常严密,我们的人无法大批进入侦查,黑帝国内部星球分布,战备情况,我们仅仅是略知一二。” 布华琳接道:“没错,我们各星部,事实上都秘密派出小队伍去黑帝国境内,但是至今,传回的情报还很不完全,仅仅是知道了一批小星球的情况,至于他们的主星,和几个重要星球,盘查得很紧,我们的人无法进入。” “由于第二星部离黑帝国最近,他们的监视也最严密,我们第八星部就多派了人手。曾经有两个侦查人员,试图蒙混入一个重点星球,可是他们两人都牺牲了。”琉的语气格外沉重。 “那也就是说……突袭不太可能了吧。”茉西道。 “这倒未必。”霍修法如道,“以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其他的反攻战术也不可行,突袭也无需一定放在考虑之外。我们目前最大的危机尚不在于侦查敌情,而是守住自身机密。我们的人进不去黑帝国主星,如果想进去,必然要丢弃所有与外界联系的机会,但是,他们已不知有多少密探,就潜伏在这洛克主星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被发现的危险。” “那为何敌我的情报差距如此之大?”茉西有些不解。 敏基拉道:“没有办法,八星部地域太广,就如我们星部,最远的银河系几乎与外界没有联系。虽然广阔,太长的边境却没有足够硬的兵力;我们的人口又十分庞杂,若要严密盘查,必定会将要道阻塞,总之是件很矛盾的事情。而黑帝国的领土就好得多,只有面对第一、第二、第三星部这道边界,居民也以魔族居多,占到三成左右,军队和相关人员占到五成,只有二成是普通居民。” 菲梦莎接道:“据我们侦查人员的观察,普通居民基本住在边界内的外围星球,很少向主星和重点星球行走,前往那里的,基本是军、官和魔族,盘查起来非常容易。我们若是有魔族血统的侦查人员,混入主星的可能性就很大,可惜……” “可惜我们一向对魔族赶尽杀绝……”茉西喃喃,叹息着按了按额角。 “没错,虽然……如今我们确有一位魔族血统的最高参议,不过只他一人进入黑帝国主星,实在太过凶险。”布华琳沉声,在座众人不由得略略偏头,望着她身后沉默的男子。茉西有些愕然,不禁暗自打量那安静文雅的最高参议。 克罗伦丝睁大眼睛看了看,忽然道:“看起来,也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嘛,是不是?” 众人忽听得这略带稚气的声音,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从前一向排斥、残杀魔族,如今真的需要的时候,怎好意思向他们开口?事情往往是如此,谁也不会料到,先前某些看似无可非议的举动,会造成如何尴尬的后果。 因果报应,任是谁也躲不过。 议事厅一时沉寂,萨伊兰扫了一眼,沉声道:“除了这种方法,还有什么?” 语毕,厅内又安静了好一会儿。 “那好,我希望从各位这里知道点事情。”萨伊兰望了望第二星部坐席上的几人,“首先,水晶星覆灭之后,诸位这里都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众人有些迟疑,终于还是徳兹出面,将这来龙去脉解释给萨伊兰。 “怪不得我通过第二星部如此困难……”她抬眼,凝眉道,“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从雷切那里知道点什么?” “恐怕他不会说什么。”第二星部副星部主苦笑道。 茉西扬眉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尽力试一试,我想,就算是在座各位,也不会相信雷切这样的人,会生出贪念做起叛徒吧。” “此事可以再议。”萨伊兰做了个“止”的手势,“第二件事情,除了军事上的,我们了解黑帝国多少?” “您指的是?” “黑帝国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度,政治上如何,文化上如何?” 八星部主互相交换了眼色,却是许久不开口。萨伊兰一个个用目光扫过,最终落在尤里赫斯身上,微微眯起双眼。尤里赫斯静静看着她,面不改色,并不言语。 “我觉得你有话说。”萨伊兰语声平稳,并无厉色。 “臣下不敢。” “不敢?没关系,我可以替你说。” 尤里赫斯有一丝惊愕,无声地凝视着她。 “黑帝国似乎是个政治很严明的地方,是不是?”萨伊兰静静道,“我想在座诸位也能想到,能与水晶星对抗如此之久,必然是个能站住脚的帝国。只不过,他们对付我们的手段实在是残忍,对不对?” 八星部主听言,只得点头。 布华琳苦笑道:“战争,哪有不残忍的……只是苦了黎民百姓……” “那在座各位,如果以个人的看法,是不是觉得,谈和也很好?如此,也没有战争,百姓还可安稳?” 众人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连同身旁的两个妹妹、身后的三人,也不由得震惊地看着她。萨伊兰不以为意,略略扫过众人。 “可是……殿下,黑帝国未必真会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他定是要暗中发展势力,好有一天能统领所有星部!” 萨伊兰冷语道:“只许黑帝这样想,我们就不能这样想?” 众人愣了愣,终于恍然大悟,纷纷露出笑容。 -- 会后,桑琪儿和尤里赫斯跟随布华琳回到行宫,二人辞别布华琳后,独处于休息室。 “尤里赫斯?方才长公主殿下怎如此聪明,一下就猜到你心中所想?”桑琪儿边说着,边动手开始泡香叶。 “我也颇为诧异。”尤里赫斯有些疲惫地坐下,紧锁眉头,“不过,这不似聪慧,像一种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桑琪儿递给他一杯香叶水,也坐下,询问地看着他。 “这个……我仅是猜测。”尤里赫斯沉思道,“兴许有那么种术法……罢了,不相干的。” 只是,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第五十一章转机 出了议事大殿,宁静的中央宫,几个侍卫护送萨伊兰等人,前往整备好的行宫。这里太过安静,没有鸟鸣,也没有什么人声,就连吹过的风都放轻了脚步。草地是人工植的,花园是人工造的,萨伊兰不禁想起了地球上那美丽的山景,念起那些已超脱的灵魂。 忽然,附近传来一阵吵闹。众人不由得停下,向那边望了望。 茉西问道:“怎么回事?” “不清楚,请殿下稍候,待在下去问清。”领头的侍卫欠了欠身,将那吵闹的两人唤了来。其中一个还犹自挣扎着,却还是被另一个人拽了来。 众人有些诧异,面前的是一个女童,还有死死抓住她的守卫。 “启禀世子,公主,这女孩方才被守卫发现,在那边站着不知在做什么。守卫询问也不作声,就抓了来。” 女童眼中露出惊恐,望着众人,仍在不停挣扎。然而,她幼小的身体,很显然敌不过高大的守卫。 “她好像是哑巴?”克罗伦丝定睛看了看。 “哑巴?”抓着她手腕的守卫,一把捏过她的下颚,打开了她的嘴,惊道,“这丫头没有舌头!怪不得不答话!” 没有人注意到,胡乱挣扎的女童眼中,忽地闪过一道厉色。 “也许是哪个侍女的孩子吧?不过这么大胆地放出来,也真是没礼数。”领头的侍卫如此道,示意守卫将这女孩拉去内务府询问。 “等等。”一个冷透的声音响起,萨伊兰向那守卫挥了挥手道,“我想看看她。”说罢,便向那女孩走去。 女童竟一下子停了挣扎,一抬眼,正撞了萨伊兰寒潭样的目光。这一个对视,她愣了一下,忽然狠狠咬了守卫一口,挣脱了,向内务府飞快地跑去。 “嘿!这丫头!”守卫紧捂住受伤的手,啐了一口,急忙追了过去。 “姐姐?你还要跟过去么?”茉西回过身来,轻轻询问。 萨伊兰不再停留,走回来道:“不必了,随她去,我们走。” 众人继续前行,只有克罗伦丝,频频回首,向女童离去的方向张望。 -- 入了行宫,几个侍女将他们分别领往不同的寝室,赫尔哲兄弟就此和三个公主分开,沙罗特尔身为魂魄,便自行辞去,隐匿了。 “茉西,最近可能要辛苦你。与黑帝国谈和这种事,还是需要继承人亲自处理。” “没关系姐姐,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茉西谦逊地笑了笑,“身为继承人,却是半点军事谋略都不懂,实在是惭愧。如果我更适合谈判,我就尽力去做我能做的。” 萨伊兰沉默了一会儿,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突然伸出手,抚了抚茉西的头。茉西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还是立住了,迟疑地望着她。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似乎生怕将对方吓得逃开。她的眼神格外奇怪,温和、欣慰、怜爱、伤痛、冷漠……极其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总觉得,马上就会有泪涌出来。 可是,终究她没有流泪。 “茉西,我欠了你很多,可能这一世也还不来了。” “姐姐?”茉西一惊,急急道,“别说这样的话!等一切结束了,还有很多很多年!我要姐姐为我主持婚礼,要姐姐为我和卡曼迪祝福!这样,就还清了啊!所以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萨伊兰放开手,反常地深深叹息,轻声道:“好,我不说。天光要闭了,歇息去吧。” 第83章 语毕,她利落地转身,独自一人向走廊的尽头走去,两扇高级寝室大门在等着她。 “哒哒”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走廊如此清晰。她纯黑的背影挺得笔直,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向远远的深处。茉西和克罗伦丝静静看着,看着,竟许久无言。 “二姐……”克罗伦丝拉了拉她的衣袖,极平静地说,“为什么我总觉得,大姐不像这世间的人?” 茉西沉默着,忽然一股酸楚感涌上心头。此时,她似乎终于明白了,当年那独居于夜山之上,不作半点辩解、半点反抗,只默默接受一切指责的感觉,是怎样的心境才能一肩扛起。她心中藏了仇恨,藏了那么久,以致被那仇恨烧昏了头,完全没有看到别人的感受。然而如今,她仍然猜不透姐姐的想法。那从不为自己做任何开脱,从不谈起半点私情,从不表达自己心境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也有怨吗? 姐姐是个谜,从一开始就是。 -- 进了那豪华庞大的寝室,她反手关了门,却只觉得,这华丽是如此空虚,这庞大让独行的身影更加寂寞而渺小。 她缓缓走到床前,挥手召出帕斯特圣书。柔和的白色圣光在床前跳动,她凝眉,凝视许久,终究还是一声长叹,将圣书隐去了。 这个念头已经在脑海里缠绕了许久,然而她始终犹豫。使用帕斯特圣书的话,无论过去的还是现在的,黑帝国境内的各种情形都可以一清二楚。决定不去看未来,但还可以看历史、看现今,但是…… 使用这非人间的东西,窥得天机,真的可以相安吗? 从古至今,任何事、任何人,都是有得必有失。使用了非自然的东西,总会付出代价。是的,他们恢复记忆了,然而他们在那地球上的父母呢?自己的子女突然人间蒸发,哪个父母不会遭个晴天霹雳!悉心照顾,付出了无数的爱,却发现这一切的付出突然消失了,那视作自己生命的孩子突然成了空,哪个父母不会发疯! 在那遥远的星球,是否正有几对疯狂的父母,绝望地寻着自己的孩子? 真的是相安的吗? 真的吗? 她此时才真正明白了,为何那些现世神不去干涉人世。也许,一个善意的举动,一个不经意的影响,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他们消耗着灵气维持空间的运转,旁观着这世界的悲欢离合,又何尝不曾动心和悲哀? 之所以恪守,之所以遏制,之所以逼迫自己冷淡,完全只是为了避免更悲惨的结局。 莫恩,是这样吗? -- 时间过得很快,几日过去了,侦查的部署还是没有眉目。先前大量积累的经验已经证明,想深入敌人获取情报,是不可能的。对此,各星部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希望可以从外围明察暗访,探出主星情报的口风。 时间拖得越久,反攻就越渺茫。茉西已经向黑帝提出交涉,然而,黑帝国那一方表面称好,实际上却十分谨慎,回复了赞同的消息之后,久久未派使者前来,显然也在思忖这边的用意。 不能再给他们时间了,否则总有一天会看破。如果让茉西再行催促的话,暗中战备必须同步加快速度,可是以现在的情报掌控,根本不够。所以,茉西只能等待,按兵不动,静候对方提出邀约。 太慢了……再这样下去,危险的就是自己…… 一次次的会议上,萨伊兰都默不作声。星部主们和茉西一次次商讨情报问题,却始终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可以用到的力量都用到了,可以试行的办法都试过了,还是一切都没有结果。众人的争议在耳边纷乱地响起,萨伊兰无心去听,而她心中却越来越沉重。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布华琳犹豫着,略略回头,看了一眼尤里赫斯,“让他冒个险,独自一人进入黑帝国主星。” 众人一瞬间沉默。桑琪儿眼中露出惊慌,不自主地望着他,竟有了哀求之色。 “不行。”狄里斯特极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样前去几乎就是送死!如果有半点差池,我们就会失去一个极优秀的人才!这样的人,多久才能再遇一个!” 几位星部主互相望了望,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即使是提出建议的布华琳也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众人忽地抬起头。一片惊愕的眼光中,尤里赫斯安静地、缓缓起了身。桑琪儿一把拉住他,急急摇着头,却被他轻轻按住手,慢慢推开。 “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臣下愿意一试。”那声音如此淡然,那面容如此冷静,仿佛这一去,是最轻松不过的旅行。 萨伊兰忽地收了思绪,抬头,凝眉望着他——和他身边的女子。 那女子流泪了,即使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即使知道这不该,那晶莹的珠子,仍是忍不住地下落。 萨伊兰眉间越发锁紧,她看到的,不只是那女子的眼泪。 她悲伤,那是怎样一种悲伤啊!她心中深深知道,他为的是不置可否的大义,所要承担的,是一个英雄的光荣。这一切都是正当的,都是可敬的。心中不该有丝毫的矛盾……可是! 那是她的爱人!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舍弃的爱人!什么大义,什么光荣?什么世界什么战争!一切一切她都不管!她要的,是那最爱的人,一辈子在身边! 那种绝望,又是在座之人,哪一个能体会的!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深深低下头,无助地流泪,一声不发。 萨伊兰看着,双拳渐渐握紧。 布华琳轻叹了口气,迟疑道:“如果……如果尤里赫斯这样说了……我们……” “不。” 冷冷一言,让众人都不禁心头一寒,有点敬畏地望向这声音的来处。 萨伊兰双臂屈起,肘抵在桌上,两手交叠撑着下颚。她微微低着头,额发下一双冷眼,没人能不被这目光所震慑。众人无一人敢言,只静候着她的下文。 “情报的事情,我想办法。”萨伊兰闭目,吐出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径自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席。茉西愣愣地看着她从大门出去,竟忘了唤她一声。一时间,所有星部主都惊疑不定,望着那敞开的大门。 “我们等一等好了,姐姐也许一会儿就回来。”克罗伦丝却丝毫不为所动,清晰地说着,脚下还在随意摇晃。 -- 【如果真的要拆散那一对恋人,不如让我来承担所有吧。】 萨伊兰将自己关在寝室。再一次环顾这空旷的室内,她叹息,张开了结界。 静静地,那圣光亮着,仿佛在召唤一般。室内的陈设,都被笼上了一层白芒,柔和得让人沉醉。空气似乎也因着圣光,而清新,而轻盈。 【帕斯特圣书……这是我最后一次,一定是最后一次召唤你。】 她深深凝视圣书,终于缓缓抬起手,运起心念,散出灵气。圣书的光芒逐渐扩散,膨胀,将这屋内的陈设掩盖在一片光明之中。 苍天啊……苍天啊!如果真的有苍天! 请你,把这所有后果,全部实现在我身上!无论善果,还是恶果,请不要伤害任何人!一切,一切的一切,统统让我来承担!哪怕下了地狱,哪怕天打雷劈,哪怕死无全尸,哪怕一生得不到安详!请将所有苦果,让我一人品尝! 【我再也不想,亏欠任何人了!】 【宁要全世界负我!】 圣书缓缓运行,打开了黑帝国境内,那神秘的视野。 -- 议事大殿内,众人仍然静坐。桑琪儿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暗自庆幸着长公主的打断,乞求着尤里赫斯的平安。几个星部主沉默不言,仍在为刚才的事思索着。 忽然克罗伦丝笑道:“看,大姐不是回来了么。” 萨伊兰静静走进来,一步一步,平稳而轻盈,就如平素一样。只是,她的身上,隐隐地笼着薄雾般的白芒。她站定,却没有落座。 “姐姐……” “黑帝国主星,即是政权所在。”萨伊兰静静道,“主星和水晶星大体相同,都是浮游大陆。正南山峰上,有一座黑曜石宫殿,是黑帝日常休憩之所。黑曜宫周围都是峭壁,只有一条通道通向顶峰。这山峰之下,有军队常驻,军队再外一层,才是各职能部。军政要地周围有防护结界,再外就是街市一类,最外围有严密的排查。” “主星之外分布共二十个重要星球,向我们这边的四个,都是炮军驻扎的地方,最强的军事力量就在此;再稍向南,列在两侧的,共八个星球,是普通军队驻扎地,装备也不错;再向南,笼着主星,有另外八个星球,主要作日常供给,虽然也有军备,但多为魔族禽兽,只能杀杀平民,对正规军队来说没有威胁,这就是大体情况。” 众人听得惊诧不已,对这突如其来的情报,有些难以置信。 “姐姐……你……用了圣书?”茉西惊喜道,“我也差点忘了,早该想起来!有圣书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萨伊兰突然冷语道:“洛克这里,有没有保护绝密物件的地方?我要封存圣书。” “封存?可是姐姐……” “有没有?” 徳兹想了想道:“洛克主星倒是有个海,是个天然屏障。中央岛上是存放机密文件的地方,有守卫日夜守护,海周围也有防卫。” “绝对安全?不会有任何人拿到?” “绝对安全,海域很广,想偷渡是不可能的,云车的话,也会被轻易发现,可提前击落。” “如此就好了,我要将圣书封存在那里,任何人不许再动。” 第84章 “为什么?姐姐,我们可以从这里知道许多……” 萨伊兰忽然扼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茉西会意,不再言语。得知了黑帝国内部的详情,各星部已吩咐所有参议一同工作,拟出一份临时的反攻策略,于第二日汇总报告。 -- 安静的寝宫走廊,两个公主静静对立。 “姐姐,为什么不用帕斯特圣书知道更多呢?而且不仅现在和过去,还有未来,未来也可知道啊?既然可以预测,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呢?” 萨伊兰看着她,又一次凝视她的眼睛,轻轻道:“因为,我不想你们不幸。” “不幸?”茉西大为不解。 “任何获取,都是有代价的,知道了现在,甚至知道了未来,并不是那么轻松的。知道这些,我们就会有相对的策略,然而,这样的后果是什么,你真的能看到吗?” “圣书,不是可以看到未来吗?” “未来是如何,没人能改变,一切既定,任你如何努力也无法打破。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强行逆命,只能徒增更多难以预料的惨剧。这世间本就不该有圣书,它是神物,并不是我们可以轻易使用的。你又如何能预料到,你将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这些话似乎太过奇怪,茉西凝眉,仍然疑惑。 萨伊兰望了她一会儿,终于不再解释,长叹一声,独自回去了。 “二姐,大姐说的没什么错哦。” “没错么?可是……” 克罗伦丝平静地望着她,忽地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地球的父母,是不是在哭泣呢?” 茉西心中蓦然一痛,渐渐低下头来。 “这也是代价哦!我们恢复记忆的代价。”她轻轻说着,带着纯真得近乎残忍的微笑。 “代价吗……难道真的有……” “真的有哦!”克罗伦丝欠了欠身,回转身,摆摆手道,“姐姐看的这一下,还不知有什么代价等着她呢!我累了,先休息了。” 茉西猛地抬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已不见了克罗伦丝的身影。 第五十二章沧浪镜 洛克主星,晴海。 海面是平静的,微波轻浮,奇异地笼着一层淡雾。有微风从海上吹过,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将每人身上染了一分湿润。然而,没有人会想到,那海上覆着的,是一道强势的结界,结界边缘微微反着天光。云车如果不打破结界,是无法进入的,若是打破了,地面便会有重炮在第一时间将其击落。 岸边停着一艘船,身量不大不小,也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但严谨而庄重的风格,便显出这不是一艘普通船只。 通往中央岛,只这一艘船可以航行。它的表面有特殊的魔法注入,可以与结界融合,成功进入海域。如果这船报废不用,也仅会再造唯一一艘船担当航行任务。这船有着严密的守卫,专门用来运送机密物件。 现在,这船上就放着洪宇中至圣之物——帕斯特圣书。 黑衣的女子坐于船中,静静望着手中这团圣光。船舱内空无一人,只有一队守卫守于船舷。空舱内一片寂静,那柔和的白色圣光,轻轻笼罩着她,却给不出温度。 船悠悠地晃了晃,缓缓离开岸边,起航了。一路上风平浪静,船轻轻摇着,像坐进儿时的摇篮,安稳地向中央岛行驶。站在岸边,雾气遮挡了视线,看不清远方,只有经过这半个时辰快速行驶的人,才能知道这岛离岸边是多么遥远。 怪不得可以存放机密,这岛,除非是突入一个军队,否则绝不会失窃。 一路上寂寞无事。坐在舱里,她能感受到船舷上守卫的淡淡灵气,在微微走动,守卫统领的强灵气则在船头静静观望。忽然,那强灵气动了动,她大约知道,是到了中央岛了。 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船靠了岸。隐了圣书,她站起身,走进这有点阴沉的外界。踏上岸,护航的守卫原地待命,由驻岛侍卫将她引入岛内。 岛中央是一座不起眼的石墙宫殿,筑在高坡上,被雾气浸染,似乎颜色也更加深暗。宫殿的木重檐很低,端正、朴素而严谨,无处不透出神秘感。所有的窗都是紧闭的,用幕帘遮了,看不清内里。宫殿外围有守卫分列一周,高坡底下也有守卫巡逻,这看似朴素安静的宫殿,却是比中央宫议事大殿的守护还要紧张。 从守卫中间穿过,萨伊兰终于来到宫门前。宫门雕花朴素陈旧,身量很小,仅够两人并排而过,一人高而已。一个守卫一言不发地打开了门,躬身,示意她入内。 身后的门无声地关闭,候在门后的守卫继续引领她。幽暗狭长的通道,左右两侧有蓝焰的火把,算是照明。通道里,有一队守卫巡逻,没有一个人言语。引领她的守卫,也沉默,仅仅是带路。 这宫殿,寂静得像一座坟墓。 这一个个守卫,已如活死人一般。看着这些人,她心里有一点不舒服,但职责所在,对于受过保密训练的人,这种状态反而是常态。 跟着领路的守卫,一路上七转八拐,很快便分不清东南西北。并不庞大的宫殿,萨伊兰却无论如何也未想到,这宫殿内里如此复杂。这里的路着实是一个迷宫,或者,应该是个蜘蛛网。通道里阴森潮湿,她可以感觉到,那守卫身上的铠甲,也长久蒙着水汽。通道角落里已经长出了青苔,凝满了细小的水珠。 一直,一直跟随守卫走下去,一路上无话,寂静到死。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一直这样?”萨伊兰终于不忍,问出话来。 守卫没有停下,只是回过头,点了点头道:“不记得。” “为什么选这样的工作?”她皱起眉来。 守卫稍稍放慢了速度,又回过头道:“家人很好,很好。”说着,脸上露出一点温暖的笑容。 她没有再问下去。这里的守卫,因了特殊的训练,常年沉默,已经不太会说话了。他所谓的“家人很好”,想必是因为这项工作,家人会受到特别的优待。她不知道这些守卫有什么样的家境,但是若为可温饱的家庭,必然不会选择这样的出路。如此想着,她忍不住暗自叹息。 守卫并不对这叹息作何反应,只是继续引路,终于到了尽头。 这尽头,是一段狭窄的楼梯。沿着楼梯再向上,视野便明显地微亮起来。走廊绕中殿一周,窗子都被幕帘遮住。守卫又向前走了半圈走廊,便静静地打开了那一侧中殿的门。 他不再引路,只是躬身,示意她进去。萨伊兰颔首,踏入门内,守卫便将门轻轻关闭了。 这二层的中殿,实在是奇特。 她的面前,几乎是一片汪洋。整个中殿,除了她所站的位置,统统被水覆盖。水中央是三人高的圆形梯塔,像梯田一样一圈一圈升高,每一层都被水覆盖。从最高处,有大量水流下,一层一层,直冲刷至塔底,流入脚下潭中。 脚下的石头开始缓缓移动,向那水梯塔移去。 石头不知用了什么机关,竟可以浮空而上,一层一层移过水面。近了才看清,每一层梯级之下,都有什么东西藏在水深处。萨伊兰弯下腰,将手伸入水里。这水没有温度,清而深,触不到底,只可以隐约辨得,水深处有什么透明罩,将那些机密物件牢牢护住。 即使是勉强突破到这种地方,敌人也会在这水塔上费劲周章。机密物件很少不怕水,若是强行打开护罩,必然会将机密摧毁,除非是这塔的控制者用什么机关,自行将它浮上来。 渐渐,石头到达了塔顶。塔顶,是所有水的来源。巨大的水流,从这塔顶宽阔的中洞里涌出,向四周漫延。中洞比其他层更深,即使水清澈如此,也无法看到底部。随着一声异响,水下隐隐起了变化,一个透明球状物从水底缓缓升起,最终冒出水面,带起一大片水花。 护罩移至她面前,打开了一角。 萨伊兰明白,这是要把圣书放入其中。 将圣光召出,她犹豫了一下,又凝眉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手,缓缓向那护罩移去。透明的护罩上,隐约映出了她的影子,还有那圣光的反射。 忽然她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惊呼出声! 那护罩上,还有另外一个影子!小小的,熟悉的面容…… 她瞬地回身过来,亲见,那浮于空中的,正是那一日被守卫捉了的女童! “你是谁?” 女童并不做声,只是笑着,带着十足的嘲弄意味。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那天看女童的眼睛,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原来——她的眼中,没有纯真! “如果你离开,我不会伤你。”萨伊兰正色,双手捧着圣书,毫无畏惧地看着她。 女童仍是笑着,缓缓浮行开,离她远了些。 “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我会离开的。” 萨伊兰心下一惊!那女童的嘴,是紧闭的。这声音,竟是自她心中响起!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为这圣书?” 女童邪邪地笑,摇着头。 “你很清楚我是谁,也很清楚我为了圣书,不过,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萨伊兰凝眉,心中已有不祥之感。 女童只是笑,渐渐向门口飞去,隐去了身形。 -- 寂静的晴海,忽然间隐隐开始震动。这震动越发厉害,只见方才还平静的海面,片刻已是波浪翻滚,再无安静可言!岸上的守卫被这突发的异景惊昏了头,纷纷走动起来奇qisuu.书,在结界外眼睁睁看着海面卷起一个又一个巨浪! 第85章 “迅速通知星部主!”守卫统领怒喝,却除了通知,什么也没办法做。 淡雾依旧笼罩,而海面,却已骇浪滔天! 死寂的中央岛宫殿内,也清晰地听到了岛外的巨变。萨伊兰浑身一颤,一时间竟完全失了镇定!一个巨浪狠狠拍打在中央宫殿的石墙上,溅起足以冲刷一切的水花!殿外的守卫已经完全慌了手脚,不断地与外界通讯,却被巨浪一次次打断。 最要命的是,中殿的水梯塔,竟也不安地抖动起来! 就在萨伊兰召出幻翼的瞬间,脚下的石头已然损毁,所有的水都在咆哮,胡乱地冲撞着,将身下的水潭激出无数怒涛。即使再灵敏的身法,也已然不能完全躲避水花了。萨伊兰手捧圣书左躲右闪,仍然被水弄湿了衣襟。 梯塔的水,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却隐隐地有着令人心惊的变化。那水,忽然开始向同一方向凝聚,竟缓缓聚成一道凌空的水柱!那水柱,就似受了什么召唤一般,猝不及防地,径直向她手中扑过来! “圣书!” 她惊叫着,然而,一切都迟了。 那团圣光,生生被水柱夺了去,瞬间便冲入潭内,再不见了踪影。她急急施了避水术冲入水下。水中暗流汹涌,迷蒙不清,她数次被水流冲偏了方向,却仍然消耗着灵气,稳住自己的身体。在水中潜行,水流裹住她的身体,强烈的不适冲击着她。 一直,一直地寻找,一圈,两圈,每一处角落,每一个缝隙,每一处漩涡…… 许久,许久,仍未见到圣光的影子。渐渐地,她无力,绝望。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究竟是什么妖术!】 -- 黑室之内,黑袍的男子微闭双眼,双手凝定在当空,默默无语。他的衣襟微微摆动,如墨的长发轻轻地飘起。 面前,一面古镜浮空于双手之上,白色光芒剧烈涌动,隐隐发出波涛之声。镜背上那白色印记也闪动着白芒,与镜前的光交相辉映。他的身形一动不动,微微皱着眉,神情严肃而镇定。 突然,那古镜的白光分外耀眼,一瞬间刺得莱琪儿睁不开眼睛。待那光稍暗了,她才放下手,惊异地望着那古镜失了光色,从镜中吐出一团白芒来。 那白芒亮得柔和而安静,带着一种神圣之感,映得她心中涌起淡淡暖意。 凌涉手中安然捧着那团光芒,动作无比温柔,连神色,都少有地安详而温暖。 “涉?这是什么?你刚才在做什么?” “这个呀……”凌涉狡黠地一笑,道,“我说这就是帕斯特圣书,你信不信?” “什么!”莱琪儿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忙向那光踏出一步,却又止住,迟疑地望着,惊异道,“这……这就是?你是怎么拿来的?用这镜子?” 凌涉点点头,一手握住镜子,一手捧住圣书,幽幽道:“这镜子,名为‘沧浪镜’,能控制世间所有的水。‘哑童’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我,圣书就在一个全是水的地方,真是太巧,太巧了……” “所有的?所有的么!” “是啊……包括血液。” “那也就是说,用这镜子,几乎……足以颠覆所有敌方星球……” 听闻此语,他的动作忽然凝定,转而将镜子递到她手中,平静道:“今后不会再用,其实这圣书,我也并不打算用。” “不用?那拿到这些做什么?” 他又温和地望了望那圣光,笑道:“就为了看看它,看看罢了。” 莱琪儿大为不解:“这……这都是为什么?既然有这镜子,有圣书,我们足够将他们彻底铲除……” “不行啊……不行。”凌涉奇异地笑着,摇摇头,抚着她的长发,“这两样东西,都不是人间之物,我已经掏空了自己,再也付不起那么多代价了。” “代价?……”莱琪儿疑惑地皱眉。 脸上浮起一分忧伤,一分无奈,他忽地吻了吻她,转身摇头,深深叹息。 “回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好好看看它。” 莱琪儿不解,呆立了一会儿,却也不再多问,终于道了安,三次回首,离开了黑室。 远望着女子离开,黑暗中,他静静坐于石榻上。面前的圣光缓缓扩散,渗入黑曜石的每一个缝隙,将这黑暗温和地推开。 许久,圣光黯下,黑袍之上锁紧的眉间,却是肃杀。 -- 海面渐渐平息,淡淡的雾隐隐流动着,一切就似从前一样。徳兹亲自来到晴海,在岸边呆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中央岛的守卫乱作一团,纷纷向宫殿集结。 中殿之内,寂静如死。 水梯塔如从前一样运转,无数的机密物件藏在水下,安好。只有墙壁上惊心动魄的伤痕,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寒冷的水下,她无声地浮于当中。衣襟缓缓地飘摆,她黑色的长发被水流散开,幽幽地在水中舞动。那张纯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绝望之后的呆滞。缓缓地,她低头,紧闭了双眼。 “殿下!殿下!” 上面隐约有不太利落的喊声。 水面忽然起了波动,一个黑色的身影,拖着水流,从水中慢慢升起。湿透的长发紧贴住脸颊和颈项,湿透的黑色武衣不住地渗出水来,落在这平静的潭里。 她闭着双目,缓缓走来,一步一步拖着水,未施半点法术来弄净身体。 守卫就如此,眼睁睁看着她走过,掀开幕帘,破窗而出。 船轻摇着,缓缓靠岸,黑衣的女子一言不发地上岸,看了看惊呆的徳兹,叹息,渐渐走远。 “萨琪,圣书竟然从你手中被夺?”沙罗特尔惊诧不已,却也没有怒气。听说了晴海发生的事情,他也能猜得,能从她手中夺走圣书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大姐,你身上都湿了呢。”克罗伦丝轻轻道,随手一挥,施法弄净了她的衣服和黑发。 萨伊兰只是默默坐着,不言。 “请世子,长公主殿下降罪!臣护送不利,严重失职!”徳兹重重跪下,低首沉声。 萨伊兰摇了摇头,扶起他道:“不是你的错,这事情,无论怎样也不会预见,你莫要请罪。” “我们现在怎么办?”茉西试探地问道。 “以臣愚见,帕斯特圣书已经被夺,我们只能……按兵不动去谈和了。”琉道。 “未必,不必太过急。”菲梦莎道,“帕斯特圣书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普通人不知道咒语无法开启,即使是高手,也要好好研习史料,破解些日子。” 敏基拉摇头道:“这不清楚,黑帝若是能用什么招数,将圣书如此夺去,就必然不是一般意义的‘高手’,他的灵气,已经是我们不可估量的。以这种办法夺得圣书,他手中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好了。” 众人立时噤声,望向一直沉默的萨伊兰。 “我的意见是,茉西照常去谈和,要表现得更加急切一些。三日内,我们就要备好一切战术战略,三日后反攻,不能给他们寻得咒语,预测我们的时间。” “三日?!”众人大惊,不由得乱了心神。 “对,三日,我在此——拜托各位了!”萨伊兰忽然起身,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各星部主和参议纷纷站起身,连连辞礼。 萨伊兰仍然低首,坚定道:“千千万万的子民,都靠各位了!” 语毕,议事大殿一片沉寂。众人望着躬身的长公主,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 这,真的是水晶星政权,几代修来的福分啊!有这样的长公主,这里的人民,是怎样的幸运! 八位星部主携众参议,纷纷回礼,齐齐朗声道:“必不辜负长公主!” 第五十三章前奏 茉西已出发,亲自携队前往黑帝国边境,和那里的黑帝使者谈和。萨伊兰能感到,她虽然年轻,经验也少,但确实极有谈判的天分。她在任何人面前,都表现出难以猜疑的诚恳,这诚恳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qi|shu|wang|。她的能力很简单,只是真的当自己是去谈和,而不是心藏反攻的计划。 心中无诡,谁又能看破这真诚呢? 洛克主星上,却进行着紧锣密鼓的筹备。八个参议宫都开始了紧张的智囊工作,几个星部主,连同萨伊兰,昼夜商谈,终于拟出了初步的计划。 当时水晶星一役,各星部虽然都发现了侵略,但是由于地域太广,信息的传送大大耗费了时间,军队的慢反应也让敌方有了空隙。入侵水晶星的并不是最强的部队,魔族禽兽毕竟只是畜生,不可能与正规军相比。然而,由于八星部强势的环绕,水晶星确实忽略了军力,准备不多,外部结界一破,就已难逃覆灭了。 当日,黑帝的正规军主要都用在了第二星部上。第二星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袭击,虽然军备力量十分雄厚,但边界还是有数个星球遭到了战争的洗礼,那些平民几乎全部遇难。第二星部不得已只得全力迎战,忽略了二三星部交界的薄弱,让那禽兽部队得以顺利突破。其他各星部得到消息立即派遣军队,却在各个方位遭到阻挡。阻挡的军队里也混有魔族禽兽,并不如袭击第二星部的那样强大,只是极大地影响了援军的速度。 如此地,突袭的措手不及,各星部援军的缓慢,第二星部重要战略地位的忽视,就造成了水晶星上惨烈的屠戮。 那是一次十分成功的战术,清楚知晓敌人对己的看法,摸准了敌人的弱点,一击必杀。 第86章 军队强弱分配极其得当,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这就是真正的突袭。 正是因此,萨伊兰等人也从中得到了不少的情报。首先,黑帝国的军队,并非有水晶星政权下这么多,而且质量也不一定这么好。经过了这些日子,黑帝的军队自然也会提升力量,然而,我方的军队也在同样提升。如此的,实际上的军力,我方是占优的。 不过,水晶星政权也有最大的弱势,战线太广。如此广阔的疆域,各方出动兵力必然会引起很大动静,境内的密探自然也会将这动静转报给黑帝。为了避免这一点,政权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计划已内定,三日内,在边界建立阻隔信息的结界,第三日起,封闭境内所有通讯,封闭各大星部主星、星区主星、星系主星的通行,只保留唯一的特密通讯法阵,直接沟通各星部直属军队。 战争的味道越来越浓郁,水晶星政权,已经百年未有如此的气氛了。 -- 莲台,波光粼粼。 轻轻的叩门声,打破了这里许久的寂静。一身朴素的雷切,平静地打开了门。那一瞬间,他不禁大骇,扑通跪倒。 “不必行礼,起身。”萨伊兰扶起他,并引他坐下,同时自己也寻了坐处。 “长公主亲临,罪臣受宠若惊。” “不要如此。”她竟斟了一杯香叶,放到雷切面前的小桌上,“我来,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雷切淡淡一笑,道:“公主言过了,罪臣的想法不足为道。” 萨伊兰摇摇头,正色道:“不,你的看法对我非常重要,有些事情我想不通,也难以分出对错,所以,必须有人能抛开本身的利益,提点于我。” “其实,以前也有人如此问我。”雷切平静道,“我同他讲的,也会同对您讲的一样。黑帝是一个真正的君王,他看似很残忍,看似是为争夺政权而拼,可实际上,并不是的。” “并不是?”萨伊兰愕然,“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雷切忽然掩去了笑容,平静而严肃道: “天下苍生。” 萨伊兰浑身一震,露出不可思议之情。 “天下苍生?……他所做的,各样的杀戮,与这有何关!” 雷切淡笑,摇摇头道:“长公主殿下,我知道您会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黑帝国之所以如此强硬,之所以能聚集那些军队,那些智囊团,难道只是因为黑帝夺政的野心么?他统领帝国进行如此的顽抗,是为了整个帝国的一个梦想,被黑帝赋予了希望的梦想——幸福天下。” “幸福……天下?” “是的,为了整个天下的幸福,创造一个真正和平安定、所有人幸福生活的世界。”雷切轻语,“即使如我,即使我努力至此,仍然无法保证我第二星部所有人民的幸福。无论哪里,总会有动贪念的官吏,总会有受欺压受饥寒的百姓。我纵使身居高位,竟也毫无办法。我手下最得信的高官,也未必真的两袖清风。” “那你的意思?” 雷切淡淡道:“黑帝的国度,可是完全的清明,我们无法想象的清明。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他的国度内,我真的没有看到过饥民,凡是动了贪念的官员,统统是死刑。这一点让我十分惊讶,也十分敬佩。我们曾经试图,与黑帝国边境内的普通居民沟通,协助我们,可是他们很意外地不愿。他们说,在那里,比我们这里幸福。” “真的……真的是这样么……” 雷切点点头:“罪臣所说,句句属实。” 萨伊兰凝眉不语,怔了许久才喃喃道:“这也就是说……若不是我们这里,蔓延着对黑帝国的偏见,这天下,早就是他们的。” “恕罪臣无礼,事情就是如此。” “那依你的想法,这仗,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这个……”雷切淡然地摇了摇头,“这是要由长公主来决定的,罪臣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去决定整个政权的存亡。我不知道一切是对还是错,但长公主您,还是要费心去判断。罪臣能为您做的并不多,政权内所有子民的未来,都寄托在您的决意里。” “我的决意……” “是啊,长公主殿下,我现在要为您,做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雷切正色,平静道,“这一仗,您认为该打,还是不该打?” 萨伊兰沉默,低首思索。 政权,在哪些人手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要幸福……但是!没有人需要用屠杀和战争换来的幸福!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平安地改变,所以,没有人需要如此残忍的方法! 【你杀戮,为了天下苍生;我战争,同样为了天下苍生!】 【黑帝,我一定要杀到你面前,告诉你,你的方式是错误的!】 “这一仗,我一定要打——同样为了全世界的幸福。” 雷切笑了,缓缓点头道:“好,公主殿下,这就是您的决意,罪臣雷切绝不会违逆。我会在这里看着,但愿能看到您期望的未来。” 萨伊兰起身,充满敬意地对他欠身,行至门边却突然回头道:“雷切,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 “请公主告知。” “传世子令,原第二星部主雷切官复原职,统领手下参议宫做好后方智囊,不得有误。” 雷切愕然,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失了言语。 “这次第二星部的作用非常重要,第二参议宫所有参议,七位星部主都期待你回来。你的星部需要你,你是无可替代的。”言罢,萨伊兰轻轻颔首,退出门外。 寂静的室内,男子眼中闪动着一抹晶莹。 -- 第二日,当雷切一身素服、佩着翡翠褐藤花,出现在议事大殿的时候,所有星部主竟纷纷起身,击掌而贺。他的两名最高参议,竟激动得落下泪来。雷切仍然那样淡淡地笑着,向众人深行一礼,拍了拍两个参议的肩。萨伊兰立于一旁,欣慰地颔首,一旁的克罗伦丝笑得很灿烂,脚下也摇晃得更起劲。 八星部主终于齐聚,开始分析初步拟好的作战计划。 八星部的兵力,并未有多少差距,只是距离黑帝国的行程大为不同。第二星部距离最近,一、三、四星部其次,其他星部就相对较远,最远的是第六星部。黑帝国的地域相对集中,便于传令与控制,但这同时又是它的弱处——最怕包围。如果将兵力向两侧分开,直突黑帝国薄弱的左右两翼,就可以有很大机会取胜,然而,敌人正面的兵力就会变得薄弱。如此地,简单的包围战术就不可行,不过,只要略施技巧,晃人眼目,就可以大有不同。 第二星部作为离黑帝国最近的要地,作为两侧的进攻十分方便,但是这样的行动很快就会被识破,所以,众人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以后方五、六、七、八星部为侧翼,第二星部作为前方力量。待信息阻隔结界建立之后,后方四个大军就会秘密潜行,直向前方行进,只要一抵达前方四星部,第二、三星部就开始发动猛攻,正面直击敌方最强大的重炮阵营。 第二、三星部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因为,这必是一场惨烈之战。一切,只是为了侧翼部队的成功突破。如果侧翼大部分进攻到黑帝国两翼,战争就基本上定了结局。 余下的一日多,就是细节部分的规划了。 茉西现今仍在黑帝国边境谈判,结界一旦建立,与她的通信也会受到影响。对此,众人的计划是直接攻入,越过谈判的星球。 “而且,我们还有一个最为机密的杀手锏。”琉神秘地笑了笑,“我今日才告知各位,也是为了它的绝对机密。” “杀手锏?琉,你背着我们准备了东西?” 琉抱歉地欠了欠身,道:“我知道,这样的做法是不太妥当。但面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黑帝国密探,我必须谨慎。这个杀手锏,不仅各位,连我的参议宫全体参议都不知道。只有相关的研发部门和我一人了解情况。” “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绝对速度。”琉颇为自信,“我们星部没有太强的部队,所以近年来一直将大量精力投入到高速云车的研发上。就在上个月初,它终于完成,开始量产了。它的速度是目前战用云车的两倍,原料是高纯度水晶矿。” “琉,看来你是私藏了不少好东西!”徳兹惊喜道。 琉低首笑了笑:“仅此一个而已,相信对后方部队的进攻很有好处。因为绝对机密,所以我敢保证,黑帝国绝不知道这件事。” “这一下,我们的筹码又多了一份。”布华琳赞许道。 得到了琉的这个消息,众人又将现产所有的高速云车进行了分配。云车的建造速度不是太快,数量也有限,所以还要和普通云车配合使用。 眼前八个星部主热烈商讨,而萨伊兰却只是静静观望,面上是欣慰和温暖。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黑帝还未破解圣书咒语的前提下。虽然未来无法改变,但如果圣书已经启用了,这一切准备也会全成泡影,无数将士都会牺牲。现在只能祈愿,天道在水晶星这一边。 他们曾说自己是整个政权的福分,但她觉得,有这样的星部主和参议,有这样勇敢的世子,有这样敢于双向思维的参议,又何尝不是整个政权的福分? 黑帝既然口口声声说为了苍生,为何还要如此凶残?攻破水晶星,屠杀了那里的普通百姓,是否真的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说,那时,他也已无法控制局面了? 他到底是不是黑帝国的福分? 第87章 在众人的商讨声中,她独自思索着,沉默。 -- 黑帝国边境,贝奇星。 “参见水晶星世子。”几位黑帝国使者恭敬地行礼,倒是十分客气。领头的使者,正是使节部副部主奴塔乌。这一次的出使,黑帝将莱琪儿留在了主星,派遣奴塔乌为首,接替柯尔的位置。 “免礼了。”茉西颔首,微笑道,“请各位坐吧。” 长桌两侧,分坐了两个政权的代表。本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然而茉西却是平静,处处体现出温和之态。 这是奴塔乌第一次作为首领出使,第一次便是与敌方世子进行谈和,难免心中紧张。即使面上镇定,他的手心仍然渗了汗出来。水晶星世子的表现显然出乎他意料,先前所做的最坏的准备也不需要了。虽然心中知道,对她决不可掉以轻心,但他仍然将提起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其实不用我多说,我们双方掌握的筹码也很清楚了。”茉西镇定道,“帕斯特圣书,想必已经在你们手里,我们已经失去了极为重要的筹码。如果你们以圣书观看未来,一定能预测到我们的所做,所以我以水晶星世子的身份,诚心来与你们谈和。” 奴塔乌笑道:“世子太客气,敝国受不起。谈和本就是由我们提出的,您现在应允,是看得起我们。这是我们的荣幸。至于圣书,实际上我们还没有用过,想来也应不必用的。” 茉西摇摇头,微笑道:“圣书在你们手中,用不用是你们的自由了。我现在只想保护好水晶星政权下所有百姓,希望我们两国能相安无事,不再做出伤害黎民的事情。” “呵呵,世子真是体恤黎民,实在是水晶星政权的幸运。” “客套话我们可以少说,我只希望谈判能快一些。” 奴塔乌心里暗暗思忖了一下,笑道:“世子何必着急,谈和也需要核定许多条例,不会太快的。” 茉西不再微笑,只是平静道:“谈判拖得越久,我们之间的摩擦可能就越多。摊开了说,我们是十分担心你们的诚意的。帕斯特圣书在你们手中,如果你们使用它,进攻我国,必然能胜利,可是我们的百姓,实在不愿禁受第二次战争了。” “原来世子担心的是这个?”奴塔乌起身,抱歉地鞠了一躬道,“请世子放心,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们的百姓。只要我们两方谈和,就可以和平共处,不再纷争了。” “我很年轻,所以心中不免也会担心。我很容易相信你所说的话,但是如果相信了,你们真的在谈判之间进攻我国,我岂不是负了我那无数百姓?” 桌对面的几人沉默了一会儿,暗中交换了颜色,终于,奴塔乌点了点头道:“世子多虑了,不过为了免除您的担心,我们会尽快拟定协议。事实上我们在本国内时,已经有了方案,现在只等您的基本意见。” 茉西微笑颔首,将身后人递来的文件接过,诚恳道:“请使者交换方案。” 双方安静地过目之后,便将方案置于桌上。 “贵国提出的一些条款我们恐怕不能接受。”茉西平静道,“虽然双方谈和,但是我们不能允许贵国的军队入驻在我国边境之内,这是不公平的。还有,与我国的人才交换是好事,但希望另立一些条目规范这种交换,我国和贵国的人才都需要受到善待。” 奴塔乌略略点了点头,悉心听着她的陈述。这份方案其实有试探的意味,军队入驻本就是不可能的,如果对方连这一条都能同意,恐怕这谈和就很可能是个幌子。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连人才这种细节问题她都提出了完善要求。 如此地,是否可以断定,水晶星是真的想谈和了呢?望着茉西的双眼,奴塔乌心中的念头几次回转。 第五十四章战火 谈和已进行了数天,茉西细心之极,对每个条款每个细节都进行了思考,携手下的几名参谋逐条阅改,让奴塔乌倍感信赖。世子的认真和诚恳,让在场所有帝国使节和参谋都放下了心,将思路都放在了谈和上。最重要的一点是,世子亲自前来谈和,如果敌方进攻的话,势必对她造成威胁。 然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信任是多么巨大的错误。 “世子,今日大部分条款已谈妥,现在请您过目,这是最后的草案,如果可以,我们就正式打制金板协定,烙印两国信物了。” 茉西接过纸质草案,在众参谋的陪阅下,细细从头看到尾。 “非常好,这下我就可以放心了。”茉西深呼了一口气,露出轻松的笑容,“请尽快打制金板吧。我们这边也会制作同样规格的金板,制作完毕即可烙印。” 长桌两旁的双方纷纷起身,互相致礼。 “愿我们——合作愉快。”茉西的笑容忽然变得悠远。 奴塔乌心中,忽然有了很不好的感觉。就在这迟疑间,他听到了一阵异响。 “奴塔乌殿下!” 门外的惊呼声印证了他的不安,他急忙回转身,看到一个帝国士兵推门而入。 “有大批敌方云车!已经越过边境!向本土进发!” “什么!迅速通知本土!” “来不及了!他们击毁了每个星球的通讯设备!已经有人登陆了!” 奴塔乌大惊失色,急忙回首,不可思议地望着茉西。颤抖的手指举到了她面前。 “你们……你们根本没想谈和!” 茉西依旧保持着微笑,颔首道:“十分抱歉,就是如此。” “那你呢!他们就不怕杀死世子?” 她摇摇头,面上温暖而平静:“如果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就会做。出使到这里,我就没计划全身而退。” 奴塔乌听到这话,心中震惊之极。有这样不要命的世子,如今的水晶星到底是什么样子! 门外有了纷杂的脚步声,水晶星政权的一队将士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卡曼迪。 “恭迎世子!我等前来接驾!” “卡曼迪?你们……不打算将这里炸毁?”茉西有些疑惑。 卡曼迪半跪,微微抬首道:“长公主及诸位星部主有令!边境星球只摧毁通讯,不伤平民!” “原来如此……这样才是对的。”茉西温和地颔首,将他扶起。 -- “全体注意!立即减速!保持普通云车速度全阵线逼近!” 黑漆漆的洪宇空间,白色的亮点密密麻麻,渐渐清晰,铺满了整个视野。沿路各个星球的通讯设备,都被极其精准地摧毁。一时间,只见一道道光束有序地射出,各个小星球上便燃起了星火。第二、三星部出动了八成战力,不顾一切地向重炮阵营疾驰。 在邻近地方重炮阵营一时辰距离的时候,将士们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大批敌军重型云车。然而,依靠先前帕斯特圣书给出的敌军数据,就目前看来,敌军明显有顾忌,重炮只出动了三成。 “前线外沿部队注意伤亡!全军准备猛攻!”战车群正中的一辆云车上,伊度高声发布指令,面目是如钢的坚定。 前线最外围的云车开始与重炮交火,巨大的轰炸声此起彼伏,一架架燃烧的云车化作闪耀的火球,炽烈之后便倏然消逝,隐没在漆黑中。云车大军已像燃起花边的白布,一点一点的,不断缩紧范围。 “将士们!我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一定要竭尽全力,不能退!” 后方的云车继续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前线的伤亡已达到二百余架次,数百人左右。然而,军队毫无退意,依旧以最大的火力,向敌方一次次发起冲击!眼见着,敌方重炮部队已损失一成左右,忽然又从后方涌来了一大批。 “报告将军!敌方重炮部队起飞六成!” 伊度紧紧咬住牙关,重重呼出一口气,高声道:“全军全力猛攻!再坚持!再坚持三刻就好!” 燃烧的花边忽然加快了速度,云车军队的范围已经缩小了二成。然而,前线的部队依旧誓死抗争,不断地发起冲锋,尽全力摧毁敌军重炮。伊度看着不远处燃起的一片片火球,心中无比沉重,但这沉重却又激发起不灭的斗志! “报告将军!敌方重炮部队起飞八成!我军损失三成!” “好!就是这里!全军以五成速度缓慢撤退!不要停止火力!继续回击敌方!如果对方有后退迹象,转返追击!” 指令下出之时,燃烧的花边缓慢后撤,火球也相对减少,敌方紧随其后,仍然没有停止火力。伤亡还在增加,伊度的神情已如微微扭曲的钢板。 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军队一分一分后退,敌方一分一分逼近,此时,云车部队伤亡已接近一半,全军却仍在与敌方交火。伊度沉稳不语,不停看着星图和时间,眼见着敌方部队缓缓越过那道线。 二成,三成,五成,七成…… 全部! “全军注意!停止攻击!配合左右!后撤!” -- “将军!我们和后方失去了联系!” 一辆重型云车内,一个士兵高声通报。 “什么!失去联系!通讯设备出问题了?” “不是!通讯设备完好,我军之间联系也已中断!怀疑有特殊结界!” “糟糕!这是陷阱!”将军大惊,急急后撤,意图以实际动作引领周围云车,逐渐扩大范围。然而,这样的影响,实在是太过缓慢。 此时,左翼、右翼甚至后方,已出现大量白色光点,以惊人的速度将重炮部队团团围住。这些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显然是有备而来。 第88章 重炮部队已经自行停滞,收起了火力,双方就如此对峙,尚未有任一方发动攻击。 “将军!敌方首领请求通讯!” 将军深吸一口气道:“接入。” 幻象里,浮现出一个女子的形象。 “将军您好。”女子带着淡淡微笑,“我是第三星部主布华琳,希望能与将军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要杀要剐随便!” “将军不要动怒,我们停止火力,就是不希望有无谓的伤亡。您的军队已被我们包围,胜负已定,即使是重炮也难敌我们如此多部队吧?我们希望您能以手下将士生命为重,放弃抵抗,到我们这里来休息一下。” “哼!束手就擒么!投降这种事我做不出!” 布华琳并未露半点怒容,只是平静道:“将军,我们打起仗来,只会造成更多伤亡,您的军队必然会被全数歼灭,我军却不一定会损失多少,我们珍惜您将士的生命,也请您三思,让更多人能活下来,不受战争之苦。” 定了定,她又加了一句:“每个将士都有父母兄弟,我也不希望他们在本土的家,因此悲痛不已。” 将军许久不言,那冷冷的面上有了一丝动容。 “好吧……那就,任你处置好了。” “将军莫要如此,我们是真诚相待的,希望您下一道命令,我们好代您转达,让您的军队安心到我们那边休息。我们攻向主星那边的部队,也会注意保护平民的。” 将军蓦然一震。 主星?他们已经发动了全面战争?! -- 在正面战场如火如荼的时候,偏远的两翼部队已经悄然越过信息阻隔结界,向黑帝国内部深入。黑色的云车与夜幕融为一体,关闭了所有光源,静悄悄地从战场边缘行过。 “各分队注意队形,保持横宽,先头部队控制好速度。”左翼中部,凯特拉莫尔在一辆战车内,沉声发布指令。遥远的右翼,他最得力的副手正与他同步行进,以多年共同战斗的经验,默契地配合着。 空间中漂浮着些许残骸,有我方云车的,也有敌方重炮的。然而一场激战过后,一切的呼号,一切坚定的目光,都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这些冰冷的残渣,证明着战争的存在。 凯特拉莫尔静静看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如果没有冲突,没有战争,一切和平着,该有多好。 “报告将军,前方传来消息,有敌军重型战车出现!” “嗯?”凯特拉莫尔凝眉,“有多少?” “数量一般,大约四百架。” 先前已和后方部队通讯过,得知敌方重型战车有八成已被俘获,后方一、四星部已整装,准备出发,从正面进攻,配合两翼。受到重创的二、三星部也会派遣部分军队、参谋参与,以保证万无一失。 估计这就是那未出动的两成,但是,这部队恐怕已将消息向帝国内部传去。 “将军?我们怎么办?打不打?” 凯特拉莫尔思索片刻道:“全军注意,尽量不与重炮正面冲突!能躲就躲!开启全速,向主星左右行进!” 远远地,前方已有火球闪动。敌方重炮部队已开始向两侧分散,分别打击左右两翼部队。站在中部云车内,凯特拉莫尔默不作声,冷定地握紧了双拳。 “伤亡多少?” “目前还不多,约六十架摧毁,新式云车开启了全速,躲闪较为高效。” “全军注意!坚持防守!等待后援部队!” 两翼军队奋勇冲向前,不顾周围炮火连天,只全速前进,不进行任何攻击。 “将军!他们意图切断我们的队伍!马上就会出现断层!” 凯特拉莫尔皱了皱眉:“断层北侧部队注意!适当开火,阻挡敌方拦截!” 前方开始出现大范围火光,断裂的缺口一点点弥合着。然而,敌方显然知道了他们的意图,拼了命一样猛攻,缺口弥合的速度缓慢之极。 “前方注意,瞄准那架旗舰!在内侧,敌军密集处,那个有奇特标志的。” 只听一声巨大的轰鸣,一架相对较大的重型战车,在数十激光束的同时打击下,应声而爆。敌方军队瞬时乱了阵脚,攻击缺口的战车也出现了短暂凝滞。 “将军好眼力!” “碰巧而已。”凯特拉莫尔随口道,急忙下达命令,“各军趁这机会,绕开拦截!” 庞大的黑色云车队伍,在黑色空间的掩饰下,飞快地从两侧直穿。敌方见状立即恢复行动,却已来不及截止。正当时,遥远的后方,一片白色光点,越来越清晰,飞快地向这边驶来。一、四星部为主的援军,已经及时赶到! “援军已到!全速突破!” 那二成的重型云车部队,显然吃了一吓。主力部队迟迟未归,万没料到竟然还会有如此多部队从正面攻击! 凯特拉莫尔的云车已经越过拦截,远远看到了后方,援军纷纷射出的离子光束。大片火光燃起,敌方部队一片混乱。两翼的云车已经借此,顺利突破了这道封锁。 -- 最强大的重炮部队已经攻破,两翼的速度明显加快,半天时间内,视野中便出现了大片星球。这标志着,云车军队已经到达了敌方两翼。远远地,敌方星球上升起众多云车,向己方直压而来。 “全军注意!敌方已向中央靠拢!两翼开始合流,正面交锋!注意保持阵线完整!宁可后退,不能分散!” 两翼部队闻令,从后方开始,迅速向中央聚拢,形成了半月形阵线。两军终于开始全面交火,新型云车冲在最前,以灵活的速度躲避开众多攻击,后方普通云车则多用狙击,与前方密切配合。 敌方军队显然得到过重炮部队的讯息,出动了大部分军队抵抗,然而他们并没有料到,水晶星政权的云车,竟开发至如此的速度!往常命中极高的攻击,如今却很难打中,对方的闪躲非常迅速,后方又时刻有离子炮进行精准的狙击,还未有一个时辰,损失已经相当惨重。 黑帝国正规军从来没有想过,对方的部队是如此精良,兵力远比己方充足。眼看着,兵力就只剩下五成。 “军部主觐见!” “军部主?”凌涉喃喃,心中却似乎早已料到了什么,“进来吧。” 一名武装的将军迅速进入,深行大礼,急急道:“启禀主王!敌方假意谈和,已经攻破了重炮防线!打到两翼了!正规军正在严防死守,伤亡惨重!” “这样啊……” 将军诧异地看到,黑君主神色平静,只深深叹息。 “主王?……” “传令吧,让那五成军队撤退,留守主星好了,魔族禽兽部队放在主星外围,接受第一轮冲击。” “主王!”将军震惊,“您的意思是——我们守不住了?他们会攻到主星?!” 黑君主看了看他,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唉……去吧,去吧。他们有没有伤到百姓?” “这……还没有,他们没有炮轰星球……” “我明白了,将命令传下吧……守在主星。” 将军深深低下头,沉声:“是,主王。”言罢,他缓缓起身,低首,迅速出了黑室。 “涉……”莱琪儿怔怔地站起来,已说不出什么。 凌涉只是笑,略低了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他忽然很平静地说:“莱琪儿,陪陪我吧。就在这陪着我,也许是最后的时日了。” “涉!我们还有抵抗的机会!或者……或者我们还可以逃走!带着所有人,到别处去,兴许有一天还能有一个帝国……” “莱琪儿……陪陪我吧。”凌涉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坐在榻上,“我不想走,我还在等着一个报应,或者,也是一个幸福,我今生唯一的幸福。” “涉……你……这是什么意思?”莱琪儿凝眉,越发困惑。 “陪着我吧,什么也不要问了。”凌涉安详地望着她,忽然道,“跟我说说你的梦吧,如果有一天,一个真正幸福的世界来临,你会做什么呢?” -- “报告将军!敌方部队正全速撤退!” “撤退?”凯特拉莫尔有些诧异,又沉默下来,细细想了想,“我明白了,恐怕是黑君主亲自下了命令。” 通讯法阵的另一端,那个声音还在等待着他的命令。望了望远处的敌军,凯特拉莫尔沉声:“全军注意!追击!向主星进发!准备登陆!” “看来进行的很顺利。”一个冷定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凯特拉莫尔深呼吸一口,回首笑了笑:“长公主,为什么您要亲自来呢?我相信我们可以自己做到。” 萨伊兰摇了摇头,站起身,默默望着前方那广阔繁华的漂浮大陆。 “我还要给他们最后一个惊喜。”她静静道,“那些军队交给你们,我有话要对那黑君主说,一定要,亲自告诉他。” 凯特拉莫尔会意,点了点头。 大批云车已降落在黑帝国主星上,这繁华而神秘的主星,曾费去了多少水晶星政权的心血,费去了多少人的生命!当所有人登陆到这片土地时,无一不怀着复杂的心情。外围的魔族禽兽,根本不是正规军的对手,消灭了它们之后,外围却只剩下战战兢兢的普通百姓。 军队踏着整齐的军步,从大街上穿行而过。 “所有百姓请注意!我们不会伤害任何平民!请大家在家中安心!战争结束后,一切百姓都会安定生活!” 听了这些,有些百姓便不再紧张地收拾行李,只是慌张地在家中,恐惧地等候着。 第89章 远远的,高高的黑色城墙出现在视野里,留守的军队严阵以待。水晶星正规军已经将阵线摆开,对峙在距他们三里处。两方按兵不动,绷紧了弦。 兵临城下,最终谁主沉浮? 第五十五章破城 主星,从未如此安静过。昏暗的天光下,风不安地流动,缓慢得似乎连它也小心谨慎起来。灰色的城池之外,黑压压一片,只有当中点点寒光,昭示着这是一群随时准备扑出的狼。两国军队已经对峙了很久,让这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压抑了几分。 忽然,最外围的水晶星阵营中央,打开了一道裂缝。灰白的裂缝中,一个显著的黑色点缓缓移动,直至最前线。在它身后,裂缝自行闭合,恢复了方才的严密。 那黑点走到边缘,向边缘之外又踏出一步。 整个军队,此时就像拉满的弓。 一道耀眼的纯白,自她手中涌出,将默玄剑遍身染透。剑带魔法,纯白色高傲地举过了头顶,直指那南峰之上的黑室! “杀!” 一道尖啸撕碎了寂静,全阵线的水晶星武士同时杀出!面对那最后的防线,没有人再有畏惧!那数月前死去的战友、亲人,那音容笑貌还尚未消散,此时,似乎都出现在了身边!他们一同看着,怒吼着,和这奋勇拼杀的将士并肩,为着同一个精神,复仇! 默玄剑锋白芒汹涌,挥舞间如展开纯白的玉扇,却是携满了杀气,绝无半点留情!有帝国的士兵试图突破她的白色,却在一瞬间就喷洒出鲜血。 鲜血,刹那就被纯白色掩盖。 “挡我者死!” 无情的白色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生命,方圆十尺之内再无一人敢近其身。敌方阵营硬是让她劈出一道白色裂缝,直直裂向远方灰城的大门! -- 高高的南峰之上,黑室周围空空如也,没有了任何守卫。寒风中,一袭黑袍迎风而舞,安静而高贵,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误落入这战争的边缘。清瘦的面容凝视着山下的城外,如此平静。 一道耀眼的白色在黑压压的士兵中,以惊人的速度劈开防线,就像黑夜天幕上,那震慑人心的闪电。 “莱琪儿,看。”苍白瘦长的手指,远远指向那道闪电,“看到了么?那就是萨伊兰。” 莱琪儿心中一阵酸楚,望了望那白色,又皱眉望着他。那张安静的面容上,竟有了淡淡的微笑,笑得如此温暖,带着一分莫名的自豪。 “涉……”她唤着他的名字,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男子忽地叹息,侧过身,抚着她的脸颊,轻语:“去吧。” “什么?”莱琪儿愕然,不解地看着他的眼睛。 “去吧。”他放下手,指着战场中一个不起眼的空处,只是道,“去吧,不要留下遗憾。” 女子怔然,眼睁睁看着他双手翻转,向前一送,一股强大的气流卷起她的身子,向那远方迅速飞去。她慌张地伸出手,向男子不停挥着,却还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涉!涉!” 他笑着,对她挥挥手。 “去吧……没有遗憾了,再回来我身边。我等着你,一直等……” -- “桑琪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尤里赫斯尽力大声喊道,“敌人不少!我们的灵气支撑不了太久!”正说话间,他一个闪身,避过劈来的长刀,迅速召出一道地刺,一下将敌人挑在刺顶。 然而,周围的敌人仍然纷乱地冲来。 “尤里赫斯!我就在你五尺外!别担心!还有我方士兵的掩护!”她一边喊着,一边挥出一道蓝焰火舌,将身边敌军扫退两步。 “桑琪儿!稍微离开我一点!我要召地鬼了!水晶星将士速速退开!以免误伤!” 桑琪儿无暇再顾,情急下迅速挤开,只得高声应道:“好!” 纷乱之间,只见那白衣之人目中红芒一闪,地面便开始剧烈震荡起来,一道道地裂瞬间铺开,将数个敌军吞入了地下。这召唤如此紧急,也毫无办法地,将己方两名士兵陷入地下。 “水晶星将士闪开!” 地面的抖动越发剧烈,那可怖的地裂之中,红芒和腐臭之气汹涌蔓延,红色的怪物从地底咆哮而出,将这土地映成一片血红! “魔物!魔族!”敌人的惊叫喊成一片,有几人躲闪不及,被红色触手碰到,全部化为血水,缓缓融进怪物的体内。吸取了养分,红色怪物越发庞大,越发迅猛,周围,已没有人再敢向前进攻,纷纷绕开血红的地鬼,向两侧逃散。 “桑琪儿!到我这里!地鬼身后!桑琪儿!”尤里赫斯嘶声喊着,却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回应声。 “莱琪儿殿下!您来了!” “是!大家避开魔物,不要理它!把精力放到人身上!” 莱琪儿跟随着几个帝国士兵,向两侧猛攻。她熟练地召出赤芒,向前方疾挥而去。那赤色红焰毫无拘束地喷射出去,将对手烧了个一干二净。 竟然……瞬间夺命! 她惊愕,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炽火。那红色的光芒并不纯粹,颜色变得浅了些,却有着平素绝不能比拟的力量。她忽然想到了自己迅速提升的力量,还有这莫名强大起来的灵气……还有,那冰凉的液体。 那一日,涉让自己吞下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赐”?!那被众多人喜滋滋地谈起的“灵赐”?!这分明是…… 人群忽地散开,拉回了她的思绪。正前方,似乎有一个灵气强大的对手,将数个将士同时击倒,甚至杀死。她心中一紧,急急冲了过去,跃入被那人清剿出的空地中。 距地鬼数十尺的地方,两个女子怔然对视,四周纷乱着,有人哀号,有人喊杀,有人对峙,然而这一切在两人心中,都寂静了。茫茫战场之中,这独辟出的一处,让这二人不由得抽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她们如此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国兵士们分别忌惮这两人的灵气,各自拼杀着,没有人敢来干涉。只听得有人大声喊了:“殿下!小心!我们马上就来帮您!” 两人瞬间回过神,不知所措地站在激烈的战斗之间。 忽然,莱琪儿翘了翘嘴角,右腿后撤一步,手中的赤炎,凝出了飘忽的剑形。 “姐姐,来吧,你说的没错,终于还是有了这么一天。” 桑琪儿脸上泛起了忧伤,叹了口气,只得锁紧眉目,将蓝色火舌舞在身前。 倏地,两人身形一动,只见那红蓝两道火焰纠缠在一起,喷射出无数火星飞溅三尺,将打杀的兵士又逼退了两步。炽热的火光烧得地面都变烫了,几株先前幸存的小草,这一次再也难逃命运,烧成了灰烬。火光交织之间,两个女子面色沉定,出手、格挡,招招精准,两道火舌吞吐不定,将这空气燃得炽热,逐渐扭曲了这激战的画面。 蓝焰突然一绕,眼看就要围紧对手,却见那红焰剧烈一抖,平平一甩,便破开了包围。但就在这时,另一道微弱的蓝焰忽然自左手喷出,直击对手胸前! 舞动着红焰的女子,忽然淡淡笑了笑,手中的红焰,刹那间收回,隐去。那道小小的蓝火,就如此轻松地、毫无遮拦地,冲入了她的胸口。 “莱琪儿!”桑琪儿惊叫一声,急急冲了过去,一把揽住了即将倒地的妹妹。 “莱琪儿!莱琪儿!你为什么不拦!为什么不拦啊!”桑琪儿声嘶力竭,那泪水终于不再忍耐,决堤一般涌了出来,落到妹妹烧得焦黑的胸前。 “噗”! 一个震惊之间,一道红色火焰毫不犹豫地刺入她腹中。 桑琪儿支撑不住,终于缓缓俯下了身,一只手紧紧捂住受伤的腹部,另一只手,仍然坚定地揽着突然袭击了她的妹妹。 妹妹的手颓然落下。她仍然平静,就像什么伤也没受过。然而,她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快要听不清了。 “姐姐啊……姐姐……原谅……我这黑帝国式的处理方法吧……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再也不分开了……不分……”她梦呓一般喃喃,温柔地微笑,满溢了一种憧憬,终于安详地闭上双眼。 【姐姐啊,我们去墓地探险吧?上次你就没答应我,这次一定要答应哦。还有,我想让你见见我夫君,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们一起,到一个没有争斗,没有立场的地方,一起,幸福下去吧……】 桑琪儿眼中,被泪水模糊,再也看不清周围的兵士。眼前,只有这安详的面容,这死去的妹妹的微笑,清晰地凝固着。许多年前那天真娇美的面容,那一起嬉戏玩闹的画面,一次次地闪现。昏黄的记忆中,两个女孩一起跑去拔人家庄稼,被外婆狠狠骂了一顿……一起跟外婆学女红,绣出的歪七扭八的作品……一起在晚上,睡一个被子,蒙在被子里点亮魔法,偷偷聊天……两个女孩手拉着手,对着夕阳傻傻地笑…… 她忽然同妹妹一样微笑起来,轻轻地呢喃。 “姐什么时候怪过你……我们不分开了,再也不分了……” 缓缓地,她失去了知觉,伏在死去妹妹的身上。 -- “桑琪儿!桑琪儿!”男子嘶哑地喊叫着,向着那块奇怪的空地冲杀而去。那一刹那,他脑中“嗡”的一下,惊呆在那里。面前的女子,安静地伏倒在地,背后,是被穿透而留下的伤口。 “桑琪儿!” 他扑过去,急急抱起伏倒的女子,念起大回天咒。 脸上,泪水无可抑制地流淌,那一直安静而淡定的神色,一直看不出任何思想的神色,终于无可抑制地崩溃。 第90章 极致的悲伤、痛苦,被这痛哭的面容毫无掩饰的暴露出来。他探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可是这些,都在迅速地!无法制止地微弱下去! 他毅然决然地伸出白皙的手臂,狠狠划开一道口子,将那紫色血液灌入她口中。 “地鬼魔神……助我救她……救她啊……”他一遍遍地念着,紧紧抱着女子,不住地哭泣,又不停地念起大回天咒。魔血逐渐混进血脉,渗透进她的五脏六腑。在魔血奇异的作用下,回天咒陡然加强,桑琪儿的心脉逐渐恢复,终于脱离了危险。 “感谢魔神!”他欣喜地大声呼喊,顾不得敌方士兵刺破了手臂,冲杀向后方,将女子交给了随行医官。回首,他极为不舍地望了几眼,终于又决然冲回了战场。 “天哪……这种伤都能活回来!”几个老医官惊喜地叫道,纷纷开始后续急救。 “桑琪儿殿下真是福大命大,上一次就幸免于死,这一次又是逃过了死神!真是万幸啊!” “哎?不对……她的血有点奇怪……” “别管了!赶紧抢救!肯定是方才感染了!” 远方,白衣的男子已携着巨大的红色魔物,继续向前冲击。 -- 城门已远远抛在身后,耀眼的白芒刺穿了敌阵,一道黑色身影携着遍身光芒,冲破了最后的阻拦。南峰脚下,萨伊兰回身一甩,白芒过处,鲜血淋漓。 身后的士兵不由得站住,舞着手中的兵刃,怒目而视,却不敢再向前。 “我的耐心很有限,不要再跟着我!离开这里,去寻你们的家人吧。”她冷冷抛下这句话,召出幻翼,转身向山上一跃而去。 忽然,身边的风异样地吹起,几道冷剑从一侧猝不及防地射出。“劈啪”几响,默玄剑惊电一般挥出,将那暗器击成粉碎。坚硬的碎片飞散出去,在灰色台阶上打出一道道伤痕。萨伊兰收翅而落,冷冷地扫视四周。 有细小的声音在响动,从宽大空旷的石阶两旁传出,灌入她的耳朵。闭目凝神,她的指尖聚起精纯的白色。 “嗤嗤嗤”!数道极细的白光携着刺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向四周飞射而去!树木和石头上,几个冒着青烟的洞孔清晰可见,穿过那洞孔,是无声倒地的尸体。 “奉劝你们别拦我。”她冷语,一步步拾级而上,面容是铁一般无情。 【黑帝,看到了么,这就是你的报应。幸福,是不能用杀戮来换的!】 两侧的昏暗中,有光点在闪动。那是一双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深藏着如火的仇恨。暗器又一次呼啸着飞出,她周身的气流汹涌漫开,竟将那些暗器,原路射了回去!几声轻微的呻吟之后,又有几个生命的气息消散了。 她的脚步如此的平稳,踏在石阶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在这寂静的石道上,引出了唯一的回声。周围有阴冷的风缓缓吹过,拂动着她的衣襟。这湿冷的空气里,已浸满了杀气! 倏地,两侧四个黑色人影陡然飞出,手中携着寒光直向她冲来。还未等这些身影近身,却只见白芒激射,鲜血如绽放的焰火一般炸开,纷纷扬扬,飘起五彩的血雾。四具尸体从空中落地,发出沉闷的滚落声。她的脚步,稳稳地向前,毫无表情地踏过眼前的尸体。 那一刻,她心中竟无半点怜悯。 她的眼中,只有那峰顶的黑室。 一路上,数十个生命在她手中消散,她不再犹豫,不再怜惜,冷如寒剑的容色成了她面上唯一的神情。手中的白色干净利落,冷酷残忍,她并不知道,在这一刻,她如此地像着,曾经的另一个身影。 最后一步,踏上了石阶的顶端,凛冽的寒风吹起她的长发,揉搅在当空。黑色衣襟猎猎飘扬,纯白的面容冷如寒玉。缓缓回首,长长的石阶上,七零八落地堆着尸体,浓重的血液顺着石阶潺潺而下,汇成血的溪流,将那灰白染得一片绚烂。 她看着,毫无表情。 回过身来,她静静抬首,望着壮观的黑室。棱角分明的墙壁,暗暗浮着黑曜的光泽,一块块白色晶莹的人骨嵌在墙壁里,森森然面对着她。高高的黑色台阶映出了她的影子,反衬出她纯白的面色。黑室寂静无声,庄严、凄凉、诡异,浸透了寒意。 寒风呼啸,黑室就如此屹立,冷冷地看着她。 她立了一会儿,抬起右脚,踏上了那光洁的黑色台阶。清脆的响声从她脚下发出,回荡在黑室周围,又冲进她耳中。一种强烈的情感在心中汹涌不定,烦乱、愤恨、悲痛不停地冲击,然而这情感是如此莫名,毫无理由,撕扯着她的理智。 面前这个空间,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忽然,厚重的黑曜石大门缓缓开启,发出一阵石头摩擦的轰鸣。两扇大门洞开着,就像两只黑色的巨爪,对她张开。门里漆黑一片,阵阵阴寒从她脚下流过,有生命一般爬上她的双腿,蔓延到身上。 漆黑之中,透出死亡的气息,寂静得让人发疯。 “来吧。” 一个清晰而文雅的声音自内而发,却没有显出身形。那黑洞洞的一片,仿佛是魔物的巨口,向她发出死亡的邀约。静静站在门前,她的呼吸压抑着,没有声音。 “进来吧,恭候多时了。” 轻柔中带着挺拔,又一次发出邀请。 终于,她紧握了双拳,凝眉,踏入那一片漆黑之中。黑色的大门缓缓关闭,将一切掩盖在这黑曜石的坟墓里。 第五十六章圣血 深重的黑暗。 这个空间里,没有一丝天光透进,站在原地,她能感受到不远处一个强大的灵气,却没有流动的痕迹。在门紧闭的刹那,她有一种奇怪的不适感。 渐渐地,眼睛适应了黑暗,墙壁上嵌入的白骨越发明亮,有节奏地闪动,将这黑暗驱散了一分。前方,一袭黑袍安静地立住,黑色石榻之上,半透明的白幕帘衬出了他的身形。对立许久,黑袍忽然动了动,向前踏出了两步。 “过来吧。” 萨伊兰忽然没有了意志,一步步向他走去,那个身影逐渐清晰、清晰…… 完全看清的时候,她的心,忽然一阵剧烈的悸动! 清瘦的面容,苍白无色,纯黑的长发柔软地垂下,如水般直顺。他的面容那么安静,那么高贵,没有一分厉色,微微散出白芒。那眼中的光错综复杂,捉摸不定。 这就是……黑帝?黑帝吗? 她有点呆滞地看着,这情景,竟没有带给她丝毫的敌意。一切,安静而平和,仿佛似曾相识,仿佛沉于心底的什么东西在破土,仿佛多年前就已……是什么?这是什么呢! 来自记忆深处的灵魂,召唤着,叩击着她的心。那一刹那,她竟有种想拥抱他的冲动! 这是什么?摄心术吗?什么魔力吗? 她扼住了走向前的趋势,浑身一震,强行扯断了思绪,狠狠退后两步,紧盯着他。手中不自觉地使力,她却忽然发现,体内的灵气,凝定了!无论如何驱使,那平素来去自如的灵气,都不再流动!踏入黑室里,那微微的不适感,原来如此危险! “太久了,我终于见到你了……萨伊兰。”他微微笑起来,又向她走近,“没有用的,你的灵气在这里,无法流动。这黑室周围,有个叫封神结界的东西。” 她心里顿时一沉,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心底生出。 封神结界……也就是说,自己无法动用灵气了! “别担心。”他轻轻颔首,笑道,“你我的灵气太悬殊,运起灵气你必败。所以,公平起见,都用剑好了。”说话间,只见他从身后抽出一柄黑色长剑,通体散出黑曜石光泽。剑握在手,他举剑,捏了剑诀,敛去笑容,面上是不变的平静。 战书已下。她有些疑惑于他的让步,沉默着望了他一会儿,终于摆开攻势。她的手,毫不犹豫,从背后抽出了那柄绝世神剑——寒。冰光将这黑室映得雪亮,那寒冷,甚至连如冰的黑曜石都结起冰碴。 黑帝凝视着那柄剑,没有惊慌,只是那平静的眉间,微微凝起痕迹。那双黑瞳中,一抹忧伤一闪而过。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身形没了影子。 萨伊兰一愣,却只觉得身后一阵阴风,逼得她迅速向前一扑,滚了几滚,返身站起。寒剑恰到好处地挡在身前,只听得轻轻的“当”一声,黑剑撞上了寒,洒出一片寒星。 “这样可不行,你要认真些,我不会太留情的。”那声音平稳而柔和,就好似挚友的叮咛一般,在这肃杀的战斗中如此突兀。 萨伊兰锁紧眉头,无心去想这奇怪的举动,握剑的手更紧,身上的经脉也绷得更紧。逼退了面前的黑曜剑,她敏捷的身形连动,快如闪电的剑法行云流水般挥洒而出,多年的苦练让剑光在身边助了一道坚实的冰墙。黑曜剑打在寒剑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又洒出纷乱的寒星。灵活迅捷,闪展腾挪,寒星逐渐洒到了半空,嘶鸣声中,两人身形飘忽不定,时而凌空,时而点地,剑光交错,难分伯仲。 两柄剑从未停止过,每一个微小的空隙,每一分力道,都变得无比重要,稍有一个闪失就会败绩。黑君主的剑法出奇得好,令擅长用剑的萨伊兰都不由得心生敬佩。两人都是高手,懂得利用每一个细节的高手。剑击之声回响在空空的黑室里,那神物的气流让坚硬的黑曜石墙壁都在微微颤抖。 黑剑当空一个直劈,正朝向她的头颅。萨伊兰挥起寒剑一推,紧接着借力闪身,强硬地卡住了黑剑的猛击。 第91章 两柄剑摩擦出声,在两人中间艰难地停滞了一刹。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的神情。 他在笑,一直在笑,苍白的面容晕染开淡淡的暖意。那眼中从未有过杀气,有的只是一种温和,一种无奈,一种忧伤,还有…… 一种自豪。 她不自主地怔了一下。 正当时,黑剑却毫不停滞,一个翻转,就向她颈间划来!那道目光,忽然有些焦急。 黑剑从她头顶掠过,带了阴寒的风。而此时,她早已迅捷地矮下身。黑色武衣凝出一个极优美的动作,大气而舒展。极致寒冷的神剑,自下而上,毫不留情地上扬,将面前的黑袍劈撕成两半。 想象着,那结成冰的,巨大的伤口。 -- 时光,就在这时,凝固。 白色,白色,白色…… 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最明媚的白色…… 眼前,那一片美丽的白,肆无忌惮地绽放。照亮了整个黑室,染遍了整片黑曜石,染透了那黑色的长袍,还有黑色的武衣! 没有结冰……完全没有!那白色的圣血,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毫不保留地洒在她身上!无法逃避,无法遮掩,无法不面对! 她一动不动,惊呆。寒剑“叮当”落地,脑海中,满满一片,全是白!全是这震人心魄的白色啊! 白血已尽数洒落,黑帝胸前可怖的伤口,不住涌出耀眼的白。纯白的圣血沿着黑色的地缝,迅速扩散开来,映照出他苍白的面容,映照出萨伊兰清秀的脸庞,闪动着洪宇中最古老种族的光辉。 这是……这是什么?什么啊! 她颓然萎地,惊恐的眼神凝在那纯白的血泉上。 不……不要!这不是我要的! 她惶惶然扑过去,想要为他愈合伤口,却使不出半点灵气。她哭泣,无助地哭泣,紧紧抱着面前那全洪宇最亲的人,无数泪水洒在血泉之中。 从未有过的绝望,那无尽的绝望啊!从今以后,这世上,就真的剩自己孤独一人了!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不应该啊! 凌涉静静躺着,意识越发模糊。他艰难地偏过头,注视那在侧紧拥住自己的女子,满足地翘起嘴角……一丝无奈,一丝忧伤,一丝自豪。 “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父亲!父亲!你不许离开!不许!不许!……我们回家!回家啊好不好!回家……” 身边声嘶力竭的呼喊不住地响起,却渐渐模糊,洒在意识之外。身上的痛楚慢慢消逝,身体是那么轻盈,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梦,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那无忧的日子。 无意识地浮于当空,黑色的背景里,一个纯白的身影飘忽着,在眼前回旋。 “哥!哥?” “哎。”虚幻中,他睁开双眼,看着那无比熟悉的面容,“浥……是你吗?你来……复仇吗……” 那声音带了笑意:“不。哥,你已经很好了,做的很好了。” “可是……许多人死了,因为我而死了……” “哥,这不是你的错,不是啊……你只是做了你觉得正确的事情而已,没有什么可自责。你没有成为现世神,这些又有什么错误?” “这么久了,伤了这么多性命,我才发觉……我好像真的错了……怪不得我不能成为现世神……我不该那样对你,更不该……” “哥,你只是忽略了一个事情啊。” “嗯?” 白色的幻影忽然变了清晰,那清丽温婉的面容,显现了清晰的眉眼。笑靥如花。 “哥,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世界,又终究不是我们的世界。这凡世,有天道在把持,一切由最原始的自然力来操纵,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和平或是征战,不是我们应该去控制的啊。我们最该做的事情,只是默默看着,禁止那些不该出现的神物出现,仅此而已啊。” “呵呵……原来如此……天道,原来这才是我该寻觅的……我真是,白白走了一世……浥,我好累,真的好累,好想休息……我想离开,去一个平静的世界……一切都平静……” 虚幻的身影渐渐朦胧,向远方飘散,那面容也模糊着,模糊着……远远地,一个温馨的声音悠悠响起。 “哥,走吧,我们回家。” “嗯,回家。” 缓缓伸手,拉起身后另一个影子,他在一片虚幻中凌空,淡笑,随着前方的白影,翩然离去。 -- 流尽了白血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父亲!父亲!……”她不住地摇晃着冰冷的尸体,不住地痛哭,终于伏在那僵硬的肩头,发不出半点声音。许久,她就这样紧紧抱着,抱着……似乎只要这样,那个人就能再次睁开双眼,叫她的名字——凌沫。 记忆深处,早已有这个声音,幽幽地唤,即使在地球也用了相似的名字,可是她想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错过了太多,早已无心去留意这自然而然的想法。 那染血的身体已经僵硬,冷透。忽然,手中一松,染白的尸体一分分消散着,散入空中,散入黑曜之下,犹如漫天飘洒的白雪,仿佛凝出一个隐约的身形,优雅自如地舞着,舞着,融在了看不见的虚幻中…… “父亲……父亲……”她绝望地喃喃,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白色的烟气。白色飘忽,从她指尖划过,从她掌心溜走,再握不住一分一毫。终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身体消散,再无半点踪迹。怀抱中,空无他物。 生时任叱诧,死去亦无痕。 她恍惚地瘫坐着,痴痴地望着一地刺目的白,沉默,沉默。黑室里是那么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一忽儿就散去了。可是那曾带了一分自豪的笑容,却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孤单的身影,在这偌大的黑室里如此渺小。 一个人,孤单的身影,在这偌大的洪宇里,如此凄凉。 没有人了,再也没有人了…… 原来,这才是最后的报应。这曾经历的一切,都在嘲笑她,化作一场空。 恍惚着,她缓缓起身,回望,那已空无一人的黑色石榻上,白幕帘笼罩之间,一团白色圣光幽幽地亮着,将那一方石榻映得柔和明媚。 “帕斯特圣书……”她无意识地喃喃,缓缓站起身,呆呆地向石榻走去。掀开轻柔的白幕帘,那圣光迎上了她的视线,映得那面容更加地白。她伸出手去,触碰那光芒,只见白芒迅速蔓延,将一切裹进无色的世界里。 悠悠地漂浮着,她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心念一动,便召出了曾经封印的历史。 那些主王种下的奇特封印,已统统被生父破解。没有制止自己心底的愿望,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忘记了曾经许下的,再也不召唤圣书的誓言。听从着那自心而发的最纯粹的意志,她打开了尘封的历史。 --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光明而美好。一张张纯白的面容,或平静,或微笑,在她身前穿梭而过。迎面,一个人笑着,向自己走来。她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却只是怔然看到,他从自己身体里穿了过去。 没错……这只是过去的幻影而已。这些微笑着来去的白族,她的众多祖先,如今只是幻影。在这其中,她不能感到一丝一毫的安慰。孤独,依旧笼罩。 她回首,望向那穿过自己的人。他走过去,和前面的几人轻声交谈,温和淡然。 身边,似乎是永恒的光明和美丽。一棵开满花朵的大树就在身侧,树冠庞大,遮住她头顶的天光,洒下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如梦似幻。浸在花雨中,她远远望去,几座晶莹闪亮的白水晶宫殿屹立,其间又有白影石的光彩;街面,是白水晶铺就,光洁照影;四周,是美丽的水晶雕塑,衬着茂盛的花草树木。 她想要接住那花瓣,却只能任凭它们穿过手掌,无声落地。 这是……灵树? 这里是水晶星?! 她无措地回首,环顾四周,眼前所见,真的是那久居的城池。只是身侧形形色色之人,统统是纯白的面孔。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她心念一动,转眼间移到了另一个地方,眼前终于出现了那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莫恩?”她唤着,想要去握他的手,却突然想起,这不过是幻境而已。失望地收回手,她只得默默看着。 莫恩走到几人面前,微笑,谦逊地欠了欠身。 “啊,恭喜,摩瑞尔,能成为现世神不容易啊,据说你的心境还不是很纯粹。” 莫恩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是,确实不是很纯粹……我也不知为什么能通过那道门,有些担心,这只是运气罢了。” “呵呵,那可绝对不是运气,能顺利通过寂心门,自然有它的道理。”一个纯血白族赞许地笑着。 莫恩恭敬地对前辈鞠了一躬,打了声招呼便退开了。 “小莫。” 莫恩听得唤声,连忙回身,对着那女子僵硬地笑了笑。 “这么多人……还是别这么叫,我……还是叫摩瑞尔的好。” 女子大方地拉了他的衣袖,牵到一边,却只见他满面的苍白,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本就是莫家的人,自然可以叫小莫。你母亲真是奇怪,非要给你这个念不顺的名字,‘莫恩’不是挺好听的?” “我……”莫恩不禁略低了头,只轻声道,“我不是纯血……” “不是纯血又如何?”女子安静地望着他,“许多纯血还通不过那扇门呢,能成为现世神,混血就更不易。” 第92章 莫恩无言以对,只得不自然地笑笑。面对这纯血的女现世神,他不由自主地低下目光,不敢直视那神采奕奕的双眼。她姓凌,单名一个浥字,是白血族实力最强的凌家小女儿。那个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纯血,虽说并不排斥外族,却到底也没有嫁娶混血人。 她永远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让他自惭形秽。 即使……即使那么爱她,又能如何呢? “对了小莫。”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出奇平静,“如果我们要遭受大难了,你会怎么办呢?” “大难?这……逃啊。你是什么意思?” 女子放低了声音,侧身道:“帕斯特圣书失窃了。” “什么?”莫恩惊呼一声,立时住嘴,又同样压低了声音,“怎么会呢?凌家一直保存得很好。” “不清楚,就是失窃了……”凌浥低了头,喃喃,“毫无预料,家族有不祥的感觉,恐怕……恐怕那预期的大难就要来了。” “不要悲观,也许没那么严重。”莫恩安慰道,“如果真有什么大难,我们也能逃开啊,不会怎么样的。” 凌浥轻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等着吧,我家里的预测,从来没出过差错。但愿那时……我们都还活着。” “凌浥……你……” “叫我浥吧,简单明了,我家人都这么叫。”凌浥浅笑,向那最大的宫殿走去,回首唤他,“一起去坐坐?” “不了……浥,我还要回去。” 女子无奈地翘了翘嘴角,有些失望地回身,走开了。 莫恩却立在那里许久,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沉默无言。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下定了一个主意。 第五十七章凌门祭 视野忽然变成了一座水晶宫殿内部。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静静倚栏而坐,如水的黑发垂在身前,文雅而高贵。他静静看着无波的水面,看着自己的倒影。纯白的长袍柔软地搭在回廊的栅栏上,微微流动着白芒。那面容却并不清瘦,温润如玉,目中如波,闪动着让人心安的光辉。 眼前这一幕,激得她心中一阵酸楚。泪,已经无声地流下,落在一片虚幻中。她缓缓沿着石桥走过,立在他身边,伸出手,触着那虚幻的影子。 父亲…… “哥,你通过了么?”一声清脆响过,凌浥如平素一样,施施然踏入凌家宫殿之内,笑着拨弄袖口。 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能过去。” “为什么?”凌浥惊讶之极,“哥哥这么平和的人,怎么会通不过?” “这我也不知道啊,也许还需要修行吧。”他却并未有什么不快的神色,只是微笑,忽然转口道,“你的‘小莫’通过了?” “是啊!”凌浥有点兴奋,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多了起来。 “哦……那恭喜了。”男子面上浮现出一丝担忧,“你可要知道,他不是纯血。” 凌浥怔了一下,转而平静道:“我知道啊。” “家族里……还从未有过混血人进来,我怕……” “哥!你就放心好了!就让他成为第一个吧!”凌浥又开始玩着袖口,一脸的幸福之情,“不过,我一直没告诉过他。” 凌涉摇了摇头,笑道:“你可真是没个神样子,这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过,哥先祝福你们了。” “谢谢哥!”她轻轻点地,悠然转了个圈,向宫深处走去。 男子望着她,眼中却错综复杂。他依旧坐下来,那水面的倒影,微蹙双眉。 -- “试验成功了。” “嗯。” “何时开始布阵?” “今夜,入夜一时辰之时。” 这里那么暗,她无法看清说话人的面容,却只见那几人无声地点点头,一同走了出去。这里是黑室,此时空无一人。星星点点的寒光自黑色墙壁上发出,看去,却是森然白骨。 站在这里,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心中陡生了寒意。 入夜了,黑色天幕之下,水晶星边界,却突现了一片亮光。放眼望去,灰黑色的土地上,嵌满了发亮的白骨,沿边界展开一片包围。其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些白骨见缝插针一般,游走进水晶建筑群之内。 整个漂浮大陆,镶上了可怖的死亡之色。 “时辰已到,启动?” 那男子略低了头,忽地狠声道:“启动!” 大地忽然开始不安地抖动,那遍地的白骨,渐渐地、幽幽地发出光来,一分一分增强,竟将这边界映得如白日一般明亮!水晶的建筑,在这诡异的光里,折射出无数道惨白。 然而,水晶城内,却是悄无声息。 无数白色的面容缓缓走出,淡定而平静。他们遥望着远方那白骨之光,只是静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哪怕是死亡。 “浥,灵气凝定了。” “我知道。” “既是知道,为何还不突围!这样下去……” “哥,这是命里所定,白族,坦然接受就好。”女子望着白光四溢的边界,忽然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什么道理!”男子沉声,愤然而起,第一次如此沉重地说话,“难道我们就这样……就这样坐以待毙!” “哥?”她反而露出惊讶的神情,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哥……你……” 远方,渐渐传来喊杀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躁动。走出宫外,整个四围都是一片喊杀!白骨诡异的光芒里,哀怨、仇恨、凄苦的气息幽幽地蔓延开来,身边的空气忽然变得凝重,仿佛在一刹那,聚集了无数怨气! 一个个目中狠厉的混血人,从外围蜂拥而入,举刀便砍,举剑便刺!又有无数法师在后方念动咒语,那吟唱之声诡异地弥漫开来,抹去了水晶星的安静,将这空间填满了躁动! 冲杀而来的人们,带着十二分的戾气,向前方再无半点还手之力的神,痛下杀手! 静静立着的白色面容,却只是淡淡看着,任凭他们冲来,任凭那武器砍来,任凭那纯白色血液喷涌,遍洒在水晶地面上。临死时没有一声喊叫,最多的,只是一声叹息。 一动不动,她站在街上,呆立。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过了“惨烈”,超过了“恐怖”,更超过了“震惊”!面对这些……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无神的双眼,惶惶然,无意识地环视左右,喷泉一般的白血,不断冲刷过来,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她脚下如镜的水晶地面上。她的嘴无法再合上,缓缓低头,看着地面上的白色如小河一般流淌。 一群……恶魔…… 竟敢弑神的恶魔! 天理难容!天理难容! 从呆滞中慢慢苏醒,她浑身剧烈地颤抖。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眼中,一点猩红隐约闪动,血液不安地冲击,马上就要冲破那镇心紫晶屑的压制! 突然,一道白光从她眼前飞驰而过!坚硬的水晶地面被狠狠打出一道裂谷!冲来的人们刹然止步,愣了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男子剧烈地喘息着,白衣无风而起,隐隐有白光环绕周身。那双眼中,isuu書网没有敌意,只是震惊。 “你们在干什么!” 人群并未答话,只听得有人窃窃私语。 “怎么搞的……结界坏了么?” 男子一怔,凝视着远方惨白的光,心中蓦地一沉。 “等等!他不是白血!他是白族和混血通婚的后代!” “既是如此,我们不打算杀你,滚吧!” “你们……”莫恩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人群从他身边纷乱地冲过去。他不能再出手,不能干涉凡人。此时,他是如此无助,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前方,又有无数白血飞溅而起。 忽然回过神,他一跃而起,几步便踏墙而过,奔向那最大的水晶宫殿——凌门。 -- 隐隐地,大门破碎的声音传到宫殿深处,不远,那些生命的气息一个个消散。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在回廊引出一片回响,聚集成震耳的轰鸣,冲进他们的耳朵。 凌涉在她身边站定,忽然道:“浥,我还不想死。” “哥?”她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和他眼中不可思议的厉色。 “浥!浥!” 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响起在远处,女子惊喜地望去,只见莫恩展开幻翼,急急冲到她面前。 “浥!外面的人要冲进来了!” 凌浥微笑,缓缓点了点头。 “嗯,就要……死了呢。” “我可以带你走。”莫恩坚定的目光凝视她,伸手指向宫外,“我前些日子制了一个虚空,可以直接送到很远的地方。我血统不纯,不受结界影响。”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望沉默的凌涉。 “去吧,浥。”凌涉淡淡笑着,挥了挥手,神色无比平静。然而凌浥却皱眉,看清了他眼睛里深藏的东西。 那是杀气。 “浥,走吧。”莫恩小心地看了凌涉一眼,拉着她迅速飞走了。当空,女子回头,担忧地望着地面。她担忧的,却不是兄长的死。 冲进来的人群在内殿门处停下,虎视眈眈地望着内里。空空的水晶殿内,一个白袍翩然的男子,静静站着,手中一柄黑曜剑握得紧紧,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群。 那眼中,是嘲笑一般的冷厉。 “首领来了!”人群中有人叫道。 萨伊兰缓缓转过头,望着那人群分开一道缝,一个再也熟悉不过身影出现在眼前。 第93章 那一刹那,震惊和暴怒在血液里沸腾! 哈!就是那个人!那个人!那个自己称了数年父亲!称了数年父王!还笑着叫自己萨琪的主王奎尔! 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多么虚伪!多么无耻! 这衣冠禽兽! 她目中的红色越发深重,双手不住颤抖,难以控制地伸向身后,想要抽出绝世寒剑。然而,摸到的却是背后的空气。她才忽然意识到,这里只是幻境,那柄寒,已经掉落在圣书之外的黑室里。 眼中红芒褪去,她又一次忍住,压下了嗜血症。 “首领,这人看来打算动手。” 奎尔面色凝重,上下打量了一番,对左右点了点头,便退到了人群里。众人会意,纷纷举起武器,蜂拥而上,喊杀声四起。 面前的白族男子岿然不动,毫无惧色。他轻蔑地扫了一眼,冷笑。 “不自量力。” 黑剑呼啸而起,迅如闪电。在他的视野里,那些人的动作如此缓慢,所有,所有的所有都是草芥。他耳中没有喊杀声,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喷洒的五色血液,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的动作更为凶厉。周围的人面目狰狞,凶猛地扑来,都在几乎看不清影子的黑剑下丧生。各色的血液铺满了白水晶地面,将这纯净的宫殿染上了血污。宫内的廊里,遍地尸首,有混血,也有凌家纯正的白血。无数的白族现世神倒在血污之中,白色的长袍被混血染得污秽。 地面上,混血中间,纯白色尸体悄然间散去,化为白烟融入虚空之中。 神,也会死吗? 踩着尚还温热的尸首,男子邪异地笑,身形轻盈,如舞蹈般挥剑。这杀戮,似乎变成了他的一场游戏。只是一刻钟之后,他便杀出一条血路,冲出水晶宫殿。 --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下面的人群已变得很小,但是,她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一幕。 一道白色的身影,迅猛地一跃而出,携出五色的血液喷洒开来。黑曜剑划出一片黑翼,将涌动的人群无情地劈开。有无数的哀号声传进她耳中,令她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紧紧闭目。 “浥,你怎么了?”抱着她飞行的莫恩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到了地面上那不断劈开人群,即将冲到边界的黑剑影。那一刻,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没有通过那道门。 -- 在落陵的日子很平静,虚空结界挡住了混血人的进入,将这一片土地隐在世外。浥的神色总是那么安详,每日和他一起工作,纤纤玉手捏着星棋的样子,那么雅致自然。每当这时,他都想告诉她一句话,可是话到嘴边,总是咽下去。 她的面容终日恬静,每当注视他的时候,总会微笑,就好像十几日之前的杀戮,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然而从那天起,她再也没穿过平素的白袍,一直披着黑色。 他这样痴痴地看,却始终不能走出那一步。 他觉得,他不配。 即使如此,他仍然清楚地知道,这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宁静的白室里,只有星棋落盘的声音“嗒嗒”地响。忽然,她捏棋的手指悬在半空,面上的神情刹那间凝固。 “浥?” “小莫……”她微笑,欣喜道,“哥哥还活着……他在唤我。” 莫恩心中却瞬间冷了下去,一种莫名的不安警告着他。 “他?他如何唤你?” 凌浥将棋子收回,捏着自己左腕的脉搏,静静道:“血液,血液在召唤,看来哥哥抢出了沧浪镜。” “这是什么?”莫恩凝眉,越发怀疑。 凌浥笑了笑,放下手道:“现在,说了也无妨了。你该知道,凌家以水为尊吧。我们的名字,都带了水。” “我明白。可是……这有何干?” “凌家有一圣物名为沧浪镜,可以操控全洪宇的水,包括血液。”凌浥叹息道,“原来这是秘密的,现在……凌家已不在了,说了也罢。” 莫恩愕然,无言以对。他以为自己已很了解她,可现在才发现,她没有告诉他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凌浥缓缓站起身,微笑道:“小莫,我要离开一下了,去找哥哥,他在唤我。” “可是……浥……” “怎么?” “我……”他支吾着,却仍然没有说出来,许久沉默之后,他只是点点头道,“记得小心。” “呵呵,放心,没有那个结界,混血奈何不了我。” 他与她同行,出了白室,走过春日的原野,终于送至了虚空结界。 “我走了,你要多受累了。”她有些抱歉地欠了欠身,转过身去。 “浥!等等!带上这个!”他伸出手,却没有拉住她。 她疑惑道:“怎么?有什么事?” 沉默了一会儿,他伸手一招,便引出了萨伊兰再也熟悉不过的寒。双手捧住燧木鞘,他将剑送到她身前。 她笑出了声,摆手道:“不用了,既是你的珍藏,还是让它留在你身边吧。别担心,以我的灵力,没人能伤我的。” 女子散形而去,留下了呆呆捧住剑的男子,一人独立。 -- 在血液的召唤下,她迅速飞向召唤的源头。有些惊异地,她立在那黑色大门前,一时迟疑。这地方如此荒凉,如此凄冷,(奇*书*网^.^整*理*提*供)她简直难以相信哥哥会在这种地方。 大门缓缓打开,哥哥奇异地穿着一身黑袍,就同面前的她一样。只是,哥哥的脸上,没有了从前的淡然。 “哥……” 凌涉回转身,走入那一片漆黑中,只留下一句话:“进来吧,给你看看。” 女子的呼吸不自主地急促,仍然定了定神,走进黑室之中。大门缓缓关闭,室内的一切都在让她不适。她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墙壁上嵌入的白骨。那些白骨忽然变得明亮,发出惨白的光芒。 女子倒吸一口冷气,忽然发现自己的灵气,就如那天一样凝定了。 “哥!哥!”她终于有些慌乱,缓缓后退,想要从这黑室里出去。 “浥……”忽然,身后响起那熟悉的温柔声音,一只手拉住她,向前牵去,“你看这些东西,这就是封神结界的试验地。” “什么……” “放心,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我将这大陆隐藏,外界看不到。就是这些东西作祟,让那些愚蠢的混血,成功地行了这等禽兽之举。” 凌浥望着四周这惨白的光,再也说不出话来。许久,她只是叹息。 “浥,你怎么想?” “哥……这些都过去了。” “你说什么?” 女子缓缓回身,平静地摇摇头道:“哥,这些命里的东西,我们无权干涉。就让它过去吧,神族不需要在那世上继续……” “浥。”那声音忽然沉下来,“你也想那样愚蠢地死去?” 女子只是摇头。 “事情不能这么想……” “浥,你这样想,我也有预料。” “嗯?”一种不祥之感袭来,凌浥微微皱起眉,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男子忽然邪异地一笑,近身,抚过她光润的脸颊:“浥,我没打算和你解释太多。对了,你该知道吧,纯正白血,只有我们二人了。” “是……”女子心头一冷。 “那么……”凌涉眼中忽地迷蒙,步步紧逼,缓缓将她逼退到石榻之前,“我可不想,纯血统就此断掉。” 凌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开始颤抖:“哥,你想干什么……” “我么?”突然,他倾身,一把将她按在石榻之上!她挣扎着,却不能使出灵气,完全无法拼过男子天生强势的力量! “哥!哥!不要!” 她能听到自己衣衫破碎的声音。 “浥,今天我要告诉你,有些时候,是不能依靠灵气的。” “哥!不可以!我们是亲兄妹……啊!” 男子毫不迟疑地继续,幽幽道:“你觉得我会管这些?” -- 阴风吹过黑色墙壁,不留痕迹。黑室之外,依旧死寂如前,封存了内里的一切声音。 第五十八章天罚 墨黑的柔软长发,散落在石榻上,他凝眉,纯白的手臂小心地伸过,抚着她的头,眼中有微微的苦痛和怜惜。黑色衣袍搭在身上,掩不住那自内而发的白芒。精致的面容,略带迷茫的双眼,默默看向身边安静卧着的女子。 “浥,恨我么。” “不恨。”她只凝视着上方影影绰绰的白幕帘,轻语。纯白的面容笼着一层柔和的白芒,神情是那么平静。 “等到它降生,我会放你走。” “哥……”她缓缓地转过头,忧伤地微笑,“你的命,会很苦的。你已经……踏上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我有些难过,但没觉得这是错的。”凌涉幽幽道,“至少,我要带着神族的血脉,向他们复仇,血债血偿。神族不曾亏待过他们,为什么要承受他们野心所带来的杀戮?” 凌浥摇摇头,无奈地笑道:“原来……哥哥并不明白。罢了,这是命。你的命,我的命,这世界的命……”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缓缓起身,走出门外,将黑曜门密闭。 -- 落陵只剩下他一人,每日独自工作着,承受着巨大的灵气消耗。那春日不曾改变,每日每刻的夕照,每日每刻的春意盎然,却再也没带给他同样的幸福。没有了那个女子,一切都没了意义。 他一直在等,微笑的浥却再也没有回来。 第94章 撑着疲惫的身体,再一次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还能维持多久。无力地捏起星棋,他蓦地一晃,险些扑在棋盘上。星棋劈啪两声飞了出去,滚落在地。紧紧抓住胸襟,他狠狠咳了两声,神情痛苦,却仍是担心地望了望掉落的星棋。此时的感觉极其不祥,他心中惊诧,这似乎不仅是劳累而已。 心里突然涌起莫名的悲伤,苦痛揪住他的心,令他的泪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浥……浥她…… 强烈的感应,狠狠地揭示了那残酷的现实。他知道这是事实,却无法让自己相信,无法接受——浥死去了。 怎么会呢……这是怎么了?她不是去寻凌涉了?她不是能避开混血的追杀? 难道说…… 这不可能! -- 数月之后,凌浥的腹部已经很大,她平静地坐在冰冷的石榻上,每日看着哥哥出门,再回来。每次回来,他都会带回一些奇异的气息。一丝一缕的白雾笼在他袖中,附在角落的白骨上。那白雾的范围一天天扩散,直到将整个黑室的白骨都注得满满。 “哥,这是什么?”她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件漆黑的屋内,涌进了无数的人。这种感觉,非但不充实,反而是恐怖。 凌涉很自然地一笑,随意道:“我这几日往返水晶星,总算是把这些魂魄都摄来了。” “魂魄?哪里的魂魄?”凌浥微蹙眉,一种紧张感油然而生。 “那么多白族人死去,那纯血流得如此之多,自然诞生了无数的魂魄。” “什么?你没有用散魂术消除?这……这简直是逆天!”凌浥有些惊慌了,艰难地起身,拉住他道,“这些魂魄是不该有的,哥,听我一句吧,别再毁掉自己了!” 凌涉只是沉默,那看向她的双眼,却越发地冷。她蓦然松开手,悲哀地看着他,缓缓退后坐于榻上,终于深深低下了头。她不忍再看了……真的不忍了。她更不想相信,这会是那个曾一直淡然的哥哥!一直……一直那么静静微笑的哥哥…… 低首,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遮住了从她眼中掉出的水滴。 作为现世神,一切过分的情绪都不该出现,然而,她却实不希望这个唯一的亲人,走上不归路。为了这个人,她终于破了心戒。 一个平常日里,她忽然说要出去走走。凌涉凝眉盯住她,却看不穿那无神的双眼。 “哥,这里太闷,我想呼吸自由的空气。”她平静地说着,目中什么也没有,“我想,肚子里的孩子……也想好好呼吸一下吧。” 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视线放到了那已经很重很重的腹部,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极其艰难地站起身,她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大门走去。凌涉用力将门打开,小心地盯着她缓慢地向前,踏出了这黑曜石的监牢。 黑室之外,寒风凛冽,纷乱地吹起她的黑袍。她渐渐走到崖边,对着迎面而来的硬风,微微张开双臂。闭目,她略略抬头,深深呼吸了一口。黑袍男子站在她身后三尺,凝眉注视着。 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蓦然睁开双眼,那眼中有了神采,眉间忽然一紧。 刹那间白芒四射,黑袍被巨大的气流疯狂地吹起!一双巨大的白翼瞬地展开,在风中如炸开的冰凌! “浥!”他惊呼,没有想到她真的打算逃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厉喝道:“你往哪里去!” 忽地,手中一松,女子消散无影,又迅速形聚在半空,闪电一般飞去! 居然……在怀胎十月还能散形……真没想到……没想到! 他目中厉色尽显,咬牙狠狠道:“好……真好!不愧是修炼过的现世神!”语毕,他亦展开幻翼,向她逃离的方向飞驰而去。然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再也没找到她。他无法想象,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柔弱得连他最普通的物理力量都无法抗拒的女子,竟能如此地从他手中逃出,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底是什么?是什么给了她这种力量! 头脑里愤怒在冲撞,他胡乱地飞着,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缘由。 -- 咬紧牙关,尽全力支撑着,支撑着…… 背后的幻翼竟开始若隐若现,她跌跌撞撞地飞行,面上露出焦急而痛苦的神色。以这样状态,如果再不休息,她一定会被空间的暗流胡乱卷起,扔到不知哪个莫名的星球上。 腹中已经有了剧痛,她锁紧眉头,无法不相信,这孩子即将出世了。 急急寻了一个无生命的星球,她艰难地降落,一碰到地面便瘫软下去。腹部越来越痛,她紧紧咬牙,不发出一点声音,蜷缩在地面上不能抑制地扭动着身体。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那极度的痛楚,是如此清晰。经过一个时辰的剧痛,终于,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微微喘息。双手无力地摸索,她终于探到了孩子的身体,艰难地抱了过来。然而,这个孩子不哭不闹,安静得让人害怕。 这是个女婴,一个拥有着猩红色瞳仁的女婴。 看到这孩子,她终于无助地哭泣起来。 竟然是……嗜血症!那绝迹了多年的嗜血症!近亲的血缘,终于激发出了祖先那诅咒一般的病症,落在这无辜出世的孩子身上! 女婴红色的瞳仁看着她,却没有什么动作。怀抱她的是生母,那斩不断的血缘让嗜血症没有发作。凌浥深知,只要是生父或生母携着她,就一定不会发病…… 但是,绝不能把这孩子交给凌涉! 这世界不能如此危险!错已错了,怎能一错再错!天道,容不下如此多的异变!将来,这一切异变的缔造者,将得到毫无怜悯的天谴……因果报应,没有人能逃掉。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念。除了生父生母的压制,还有一种办法。 洪宇中唯一可以压制嗜血症的东西——镇心紫晶。 抱着女婴,她再次拼力而起,勉强召出幻翼,再次强撑着飞行。身下,白色血液不停地流淌,一分一分消耗着她的生命。然而这时,她却分出灵气来,将那些白血生出的魂魄,一个个散魂。 终于,在一片紫水晶矿之间,她颓然落地,紧抱着孩子滚了几滚。红色的瞳仁褪去了色泽,恢复了纯正的黑,就像她面上的双目一样黑。那一刻,她无意识地将手伸了过去,放在孩子颈上。 如果她不该出生……不如…… 女婴平静地看着她,一双干净的瞳仁毫不躲避。她忽然哆嗦着伸出白色小手,试着触碰母亲的脸颊。 一瞬间,凌浥失声痛哭,紧紧抱着女儿,再也狠不下心。 无论她是怎样出生,无论她的出生是如何不该……她都再也做不到了。世上哪有母亲能做到,对自己亲生孩子下杀手!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神又如何?人又如何? 母亲只是母亲! 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她又一次毁灭着自己,耗着灵气凝出一个紫水晶篮子。在散掉最后一个白血生出的魂魄之后,她终于再也没能动一下。 阴风缓缓吹过,一个僵硬的女子身体静静躺在地上。那双纯白的手直直瘫地,向着那篮子的方向。没有合上的双眼,仍在静静望着那个篮子,竟似带着隐约的笑意。那张脸上,平静安详,好像还在对那孩子呢喃。 然而此时,她的身上,早已没有了生的气息。 倏地,那身形消散,化为白色烟雾,向四周飘着。地面上没有了任何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此时,却有一缕白色,忽地钻入了女婴身上。 一旁,萨伊兰呆呆地站着。她知道,这个女婴,就是自己。 浥的魂魄,寄到了亲生女儿身上。 再过不久,那个伪善的刽子手就会来到这里,将自己抚养成人。让自己喊他父亲…… -- 周围的一切再次模糊,清晰之时,显出的却是另外的景色。一片荒凉中,无数铁笼堆在一起,关着无数的魔族禽兽。寒风中,一个黑袍的男子,将一缕缕魂魄引入了它们体内,没有任何表情。 那些凶恶的畜生,突然有了神志,浑浊的眼中,有了一丝智慧的光。男子将先辈白血生出的魂魄,全部引入到这些原本没有灵魂的禽兽体内。所有的灵魂,都会毫无条件地,完全听从他的意志。 -- 黑室之内,宁静之中,隐约有了声响。 “滴嗒,滴嗒”…… 落水的声音不断响起,萨伊兰缓缓走向声音的源头。一分一分靠近,那声音一分一分清晰。黑暗在逐渐破开,刺目的白色突出黑暗的重围,耀眼地闪动。 她震惊地,望着生父所做的事情。 一滴滴白血,成串地落在黑曜石落地瓶中。他静静躺在石榻上,任凭手腕上不愈的伤口,不住地渗出血来。纯白的血液滴入黑瓶内,满满地灌了半人高一整瓶! 那温润的脸庞,如今却是如此清瘦!她缓缓走近,凝眉注视着他。凌涉的神色没有痛苦,只是看了看瓶内的容量,蓦然封住伤口。 “黑室亲卫!”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 一身黑甲的武士无声地进来,跪地。 “把这些,给所有参加征战的正规军服下,每人只能十滴,如果谁敢多服,格杀。” “是!”武士深深吸气,一把扛起了瓶子,走出了黑暗。 她看到了,那些军士激动的神色,他们如获至宝,极其恭敬地喝下了“灵赐”,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力量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 第95章 众人在欢笑,在相庆,在愉悦地试着灵气。那无比喜悦的场景里,萨伊兰孤身,默默站着,环视众人的笑容,心中涌出无边的苦涩。 接着,便是杀戮。 她不仅看到了水晶星那熟悉的历史,也看见了,水晶星统领的军队,无情残杀着境内的魔族。她看到了城门上挂着的魔族头颅,看到了边境无休无止的战争;看到了水晶星战车,对黑帝国一队毫无力量的使节轰出重炮,看到了那有着宁静面容的使节部主,视死如归,在众人前全力张开结界,迎上那无坚不摧的轰炸;看到了水晶星政权下饿死在路边的平民,看到了密室中,那个叫尤里赫斯的参议,遍身可怖的伤痕…… 她脸上,失去了一切表情。 一切悲剧的源头,竟然是自己为之奋斗多年的政权!那残杀自己祖先的,竟是曾最敬重的人!这些被政治美化的人,竟是如此残暴!如果黑帝国是惨无人道的魔鬼,水晶星,就是覆着神圣面具的恶徒! 这真的是替天行道?所做的一切,真的对了吗?真的对了吗! 到底谁是对的?谁是对的! 到底这“天道”是个什么东西! 圣光逐渐黯下,圣书被收隐,黑室的门幽幽地打开。那张脸上,冰冷如钢,没有任何感情的痕迹。站在崖上,凛冽的寒风将黑袍吹起。下面无垠的土地,无数密集的人影涌动着,远远看去,就如蝼蚁。 高高地站在南峰之上,她如雕像般静立,睨视着渺小的人群。 -- “尤里赫斯殿下!看!那是长公主!黑帝一定死了!” 尤里赫斯瞬地回首,望到了那南峰上的静立的黑色,却没有半点喜悦。心中有莫名的危机感不断生出,魔族天生过人的第六感警告着他,这绝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高峰上的女子,握住一柄冰光耀眼的剑,缓缓举起。这动作,缓慢而机械,诡异之极。 尤里赫斯震惊,眉间一紧,立刻嘶声高喊道:“所有人!所有人迅速退开!逃离这里!快逃!” 周围有人看过来,但是远处的人,无论水晶星的还是黑帝国的,统统陷入了厮杀的漩涡,极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喊声。 “所有人快逃!水晶星将士!黑帝国将士!统统快逃!” 他召唤地鬼,从前方将混战的人群向回压迫。 “快逃啊!” 终于有少数人响应了他的召唤,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基于求生的本能,开始向北部奔逃。然而,更多的人,头脑中只有战斗,依旧厮杀着。 尤里赫斯无力再挽回,只狠狠地回首,尽力帮助所有清醒的人逃出了战场。这些人中,有水晶星将士,也有黑帝国军。此时,他却再也不想去分什么立场。 高峰之上,寒剑的白芒剧烈涌动,雕像一般的女子,机械地,静静划出一道纯白的弧线。 这一刻,所有的喊杀声,都归于寂静。 白光自山顶激射而出,迅速蔓延,化作一片巨大而刺目的白扇,向山下广阔的土地横扫而去。那光,如此的安静,恐怖却神圣。它携着无尽的冰寒,蔓延,蔓延,铺天盖地,遮掩了那一片城池。 有的人回首,有人仍在厮杀,然而这一切,都在一瞬间,被耀眼的白光淹没,无声地吞噬……这一刻,所有的风都凝住了,所有的声音都消逝了,所有的光和暗,都被最纯粹的白色替代。 没有人,没有天,世界只有一片纯白。 白光寂灭,视野重新黯淡下来。那曾经嘈杂的战场,此时一片死寂。风重新开始流动,吹起地面的沙粒,扬在空中。广阔的战场一片荒芜,没有一丝人迹。方才还喊杀的人群,在白光过后无踪可寻。地面上空空如也,没有尸体,也没有残留的武器,甚至四野的小丘也夷为平地。 远远的云车内,尤里赫斯望着那毁灭的城池,仍心有余悸。身边水晶星的将领和黑帝国将领,都沉默地望着荒芜的黑帝国主城,没有人再提起战争。 -- 高高的南峰之上,寒风吹过空旷的峰顶,不再有任何人的踪迹。 一个人影从长长的石阶跑上来,不住地喘息。终于到达山顶的时候,他望着这一片空旷,无声地瘫坐在地。萨伊兰,早已不见了。 第五十九章归元 黑暗的背景中,一座神秘的紫晶宫殿矗立在山顶。夜山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寒冷、黑暗、寂寞。大片的黑色玫瑰开满了后园,朵朵含苞,深沉静谧。这神秘的美丽旁边,却是巨大黝黑的裂谷,仿佛要吞进这世上的一切。 倒淌的生命之水依旧潺潺不息,清澈的水流冲入裂谷,看不到尽头。 喘息着,他冲出云车,却在那崖玫瑰绽放的边缘停住了脚步。 一袭熟悉的黑袍,安静地立在崖玫瑰间。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优雅地舞在风里。遍地的黑色花朵被风吹得颤动,轻轻摇曳。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的。”赫尔哲轻轻开口,走近她。 女子没有答话,依旧面对着可怖的裂谷,沉默。 “这是新型云车,速度加倍了。”他走向前,终于踏入了花丛,有点迟疑地站在她身后。 “走过许多地方,洪宇那么大,最终,我还是只拥有这里。”萨伊兰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是幽幽道,“只有在这里,才能安静下来。只有这些崖玫瑰,还会如最初一样,在我身边。” “萨伊兰,我也还在啊!”他凝眉,深深感到一种不安。 她依旧没有回头。 “赫尔哲啊……你在与不在,又能如何?你是没有能力拯救我的,你有你自己的命定,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他想要辩驳什么,却发现,他终究没有任何理由。 “所以,让我随他去吧。这,不是地狱的入口么?”她忽然动了身形,缓缓转过身来,静静看着他,“可惜了,我看不到这些花开。” 【已经……无可牵挂了。】 他愕然,一瞬间僵硬了整个身心。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他只触到一片空气。 黑色长袍轻盈地飘起,向那漆黑一片的背后,无声地倒下去。纯白的面容,是这黑色中唯一的光亮,安详而平静。那双臂微微展开,就如同在这黑暗中飞翔。没有一分一毫的痛苦和悲哀,只有繁华落尽之后的视破。 耳边呼啸着寒风,她静静下落,望着上方微弱的亮光,变小,变小…… 【如果说我出生,本身就是个错误;如果这诞生的终点,就是在无边的寂寞中,亲手杀死最后一个亲人的话,那么,我想换一个结局。 我想,选择自己的方式,唯一一次,不想再顺从命运。 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邪恶?无数的人判断着,思考着,可是,真的有人想到了答案么?其实,这两个极端,都是不存在的。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正邪,它的界限太过模糊,每个人身上,亦有正,亦有邪。一切都正义,一切又都邪恶。 那些混血人,为何弑神?不过是因了那对神族统治的惧怕而已。他们不甘愿永远服从着神的意志,可是,即使灭了神族,一切仍没有变得更好。他们坚信着自己是对的,才会做出残酷的杀戮。 其实父亲,也是对的。让全洪宇的人幸福,这难道不是一个最美好的愿望么? 所有人都对了,都坚信着,所以,都在拼命地实现着自己的目的。 可是,一切总会偏离了他们最初的想法。 原来,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对错,所有人都可能是对的,所有人又都可能错了。唯一亘古不变的,只有天道。无论是神,是魔,是人,无论遵守着神的戒律,还是魔的道义,抑或是人的法则,一切,都会归于天道。 那茫茫洪宇,最本源的“自然”、“平衡”、“因果”,才是这世界的主宰。 没人能逃脱。 尘归尘,土归土。】 无边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个越发清晰的身影。她看到了美丽的生母凌浥,淡淡微笑的生父凌涉;看到了赛索雷斯抱着那本日记对她无奈地扬了扬;看到了狄文穿着女装,娇媚地笑;看到了圣城的绸缎庄老板娘,店小二,众多的百姓;看到了面容安静的祖先们,身着飘扬的白色衣衫,优雅地颔首…… 无数的身影向她飞来,和善地微笑着,对她伸出手…… 那一刻,她的脸上溢出无比的幸福,轻轻伸出双臂,向他们而去。那张纯白的,绝美的面庞上,眉目流光,嘴角自然地微微翘起,凝出了她毕生唯一的,最完美的—— 笑容。 那笑容,化作了无数道温暖的白芒,将这一片黑暗刺破,划开,远远消散。 “萨伊兰……萨伊兰!” “殿下!殿下!”载他来的年轻驾驶员惊呼,飞奔着冲过来,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银河系主,纵身跳下了亡魂涧,消逝在黑暗的深处。 他愕然瘫在地上,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只在自己手边,摸到一个尚还温热的紫水晶,在这昏暗的山顶,幽幽地发出亮光。 崖上千万朵黑色玫瑰突然绽放,刹那间,香飘万里。 -- 缓缓睁开眼,桑琪儿的眼前重新出现了光明。身边,温柔的男子惊喜地注视着她,笑道:“桑琪儿,你终于醒了。” “嗯……”她有些无措,略略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周围的景象,似乎有些熟悉。 “这里……是哪里?” 尤里赫斯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这里是华莲宫啊,你怎么都不记得了。” 第96章 啊……对,是华莲宫。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啊!妹妹!我的妹妹呢!莱琪儿呢!”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重又倒了下去。 “别动!你的伤还没痊愈!”男子轻轻惊呼,温和地将她按住,“别急,你好好说,你妹妹怎么了?” “她……”记忆中隐约闪现了那焦黑的胸口,莱琪儿的笑容那么平静。 “她应该就在我身边!我昏过去之前,她就在我身边啊!尤里……尤里你有没有看到?” 听得她情急之下叫自己“尤里”,他不由得面颊边上又泛起淡紫色,细细想了想,又摇摇头。 “我只看见了你而已,你身边没有别人了。” “可是……我明明……” 尤里赫斯认真地摇头道:“相信我吧,我真的没看见别人了,也许她被其他人带走了吧?” 桑琪儿无言,疲惫地舒了一口气。对于妹妹,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也许她还活着,也许已经死去,然而这一切,都无迹可寻了。 “桑琪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以后……可不可以一直叫我‘尤里’?”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握紧了他的手。 两人相视而笑,将这室内渲染出一片温情。 -- 水晶星在中央灵树的灵气帮助下,已经完全恢复了原貌。庆功的酒会上,所有星部主齐聚一堂,在水晶星中央宫殿举行了盛大的典礼。参与的,还有所有参议宫的参议,所有星区主,和立了大功的星系主,还有茉西和克罗伦丝。不过,这两位王室却将主台让给了功勋卓著的八个星部主,隐退在一侧。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第二星部主雷切和第三星部主布华琳,对众人鞠躬,接受了众人对他们深深的感谢。 战争中,这两个星部损失最大,牺牲最壮烈,牵制住了敌方最大的火力。没有人再敢轻视他们,即使是身为女子的布华琳。就连第四、第五和第八星部的官员,都不由得露出钦佩之色,发自内心地鼓起掌来。 正在这时,一个沉重的咳嗽声引来了几个星部主的目光。 “第三星部主布华琳听好!你愿意嫁给我吗!” 全场突然寂静。 正在致礼的女子愕然回首,无措地看着他。所有人惊讶地望向高台,那个高大的身影,坚定地注视她,没有一分的退却。 六个星部主恍然大悟,全都神秘地笑起来,互相使着眼色。台下的人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有人开始大胆地起哄道:“快答应啊!答应啊!” 一向沉稳的布华琳,此时却慌了神,怔了许久,才敛了衣袖,站稳了。见她面上慢慢冷定下来,有些人开始担心。 “第三星部全体参议出列!”她眼中的光神秘地一闪,面上神色诡异,高声道。 台下开始纷乱,一部分人挤过人群,站在台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女子有什么奇怪主意。 “现在,全体参议进行讨论,对这个议题表决!”她朗声道,“此任务不得怠慢!” 参议们纷纷偷笑起来,互相看了看,齐齐抬起头。尤里赫斯和桑琪儿站在最前,一左一右高举起手来,一下下比出数字。 一,二,三。 “嫁!” 布华琳的脸上,灿烂的笑容止不住荡漾开来。她略抬了头,高傲地转过头去,看向狄里斯特,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幸福。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依旧保留着最初的那份秉性,有些骄傲,有些调皮,却十足真诚。 眼前的一切,仿佛幻化了当年,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耍,争吵。 狄里斯特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他大步走了下来,当着无数人的面,毫不避讳地拥抱她,深深吻了下去。 所有人爆发出欢呼声,击掌而贺。 这对经历了无数美好,无数苦痛,无数波折和无数无奈的恋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 战争结束了。 在八星部不伤平民的命令下,黑帝国成千上万的百姓没有遭受战争的血洗。黑帝国的疆土,正式纳入水晶星政权,归属于在战争中牺牲无数的第二星部和第三星部。黑帝国幸存的官员和将士,没有被处死,也没有人再愿意与水晶星一战。有的选择了归隐,也有的被政权宽容地接纳进来。 身为魔族的第三星部最高参议,尤里赫斯真诚而信任地对同族劝导,成功地将黑帝国的魔族说服,进入八星部任职。由于为人谦恭温和,又在战斗中立下大功,八星部正式对尤里赫斯授予白水晶勋章,并在全洪宇昭告了他的魔族身份。经过时间的洗礼,多年之后,百姓心中对魔族再无偏见。 街上,随处可见成群结伴的魔族人,嬉笑着走过。 黑帝国和水晶星,正在缓慢而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第五星部主狄里斯特,打破了族内百年的规矩,许女子习武,许女子研学,许女子参政。有了这样一位优秀的女政治家为妻,第五星部内一成不变的气氛也被彻底打破。布华琳仍作为第三星部主,统领着整个星部,没有辞去职位,这也成了水晶星政权下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女性的独立身份开始逐渐正名。 第五星部的内部变革,将其内的格局翻了新,一股清新的气息将整个星部变得更加强盛。这一变革也让第四、第八星部看到了成效,纷纷开始效仿。众多女子,从多年的桎梏中解放了出来。 原本,王位是要茉西来继承的,所有星部也非常期待着一个女王的诞生。然而大战之后,那个勇敢的世子突然不见了。八个星部主只在水晶星中央宫殿的王座上,发现了一封留书。 徳兹细细地读完,忽然示意其他星部主一起上前。在众多官员的面前,他正式对所有人高声宣布:世子放弃王位,令八星部主废除王室特权,八人共同成立政权议会,作为洪宇最高领导权,一切决议政策,由八人及其下参议宫共同许可才许通过。 至于另一个王室成员克罗伦丝,已经悄悄离开,和沙罗特尔一起,游于世间,观览众生的悲欢离合,为他们作着预言。 遥远的银河系主星里,卡曼迪正式继承星部主之位,娶了一个美丽的妻子。在那里,没有百姓认识这个女子,没有人知道,那化名为茉莉安的神秘夫人,曾有个名字,叫做茉西。 自此水晶星王室正式瓦解,八星部议会制成为了洪宇唯一的政体。 只是,长公主萨伊兰,却再也没出现过。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一日,银河系主赫尔哲发疯一样推开了众人,在空旷的战场一路狂奔,直奔向南峰顶。 然后,他也再没出现过。 没有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渐渐的,这事情化做一个传说,被普通的百姓讲述着,讲给他们的子女、孙子孙女……他们说,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公主,和一个英俊的王子相爱,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美好,也有许多痛苦。最后,公主为了杀死魔王,奉献了自己的生命,王子伤心欲绝,为情自尽,随公主而去。两人在另一个世界,过着美满的日子。 每当听到人们讲述这个事情的时候,一个年迈的老驾驶员总是笑着摇摇头,却不做任何反驳。他静静地听着,手中紧紧握住一枚紫水晶。 -- 虚空界,一片纯白,白得让人忘却了所有阴邪。 界神的领土,四境飘动着白雾,轻轻流动,柔和而轻盈。 雾气缭绕间,无数身着纯白色长袍的人,轻轻地击掌,赞许地微笑着。在众多白色之间,一个白衣的女子长袍曳地,静立,谦恭地颔首,对众人施礼。她纯白的面容上,是最心安的宁静。 “恭喜你,凌沫,你是唯一可以涉世的现世神,从今开始,你可以为那些命定的情缘祝福,扫除障碍。” “诸位前辈抬举我了,我还需要多多修炼。” “这里,没有人比你更懂‘爱’,你莫要谦虚,尽力而为吧。” 众神颔首,挥洒出灵气,轻轻覆在她身上,为她洁净和祝福。远远的,在一个个白影之间,那温润如玉的纯白面容,安静地注视着她。黑色长发垂垂,闪动着黑曜石一样的色泽。他默默看着,脸上无比平和。 身后,一个女子缓缓走来,牵了牵他的衣袖。他回首,浅浅地笑了。 “莱琪儿,我们走吧。” -- 穿过虚空结界,金色夕阳暖暖照在身上,脚下的绿草随风摇曳,清气缭绕脚踝。白色长袍掠过了青草,走过了繁花似锦的灵树,走过了纯白的门。 走过光洁寒冷的白色地面,白袍停在朦胧的幕帘之外。纯白的玉手静静伸出,掀起幕帘,她缓缓敛襟,安静地坐在棋盘一侧。 棋盘那一边,淡金色长发的男子捻起一枚白棋,落在棋盘上。他略略抬起目光,淡淡微笑。 “回来了?” 她颔首,执黑棋优雅地落子。 “回来了。”她抬起头,平静的眼流出光彩,笑得那么自然。 莫恩停住了手,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笑起来,就是全洪宇最美的女子。” “少恭维我。”她掩口,又捏了黑棋落子,嗔道,“你真是一点神样子都没有。” 莫恩舒了口气,忽然笑着起身,拉住她的手,牵了她出来,扬眉道:“既然没神样子,那就彻底没吧!” “你做什么?”她饶有兴味。 他不做声,只拉了她到白室之后,一片奇异的土地上。 第97章 凌沫惊讶地看着,渐渐握紧了他的手,满足地笑了。 广阔的土地上,盛开了无数崖玫瑰。向外一面纯黑的花瓣,内里一面,竟是最纯的白。盛放的白色撒下一片,再也不怕光的热度。 幽香,弥漫了整个落陵。两人脉脉相视,安静的幸福,化作永恒。 末章不是传说(附后记) 这是哪里……什么地方…… 灼热的亮光晃着眼睛,刺得双眼酸涩无比。他不由得侧了个身,把被单蒙到头上。 “飞炫!飞炫!起来了!”旁边那个戴眼镜的家伙,狠狠地把他的被单掀了开来。 哼,不都没课了么,每次都起那么早……这家伙真是恶心! “嘉林你就是周扒皮……” “呃?”那男生愣了一下,随即踹了他的床,弄得那床呻吟起来。他嘲笑着:“你真死了啊!什么……嘉林?看好了,是你大哥我!罗天杰!” 恍惚着,他慢悠悠坐起身来,按了按太阳穴。头很晕,也有点痛,沉重得要死。他睡眼朦胧地看了看四周,总觉得很是熟悉,又很是陌生。 窗外的青翠树叶摇晃着,沙沙作响,缝隙间漏下炽热而灿烂的阳光,绘出夏日早晨最清新美丽的景色。窗口有些凉风进来,让他的头痛稍微缓解了一下。 似乎……似乎做了一个梦? 好长好长的梦,而且好像特别的真实,真实得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可是……梦见什么了?想不起来了? 抓了抓头发,他想了许久,只隐约记得一种奇怪的黑色花。 这什么东西? “你丫真交好运了!看看楼底下,你老婆来了!快起来!一没课就睡得跟死猪似的……” “你丫才死猪……”他笑骂着,把被单甩在床上,下来使劲伸了个懒腰。他慢悠悠走到窗前,拿起洗漱的东西,向下望了望。楼底下,一个女孩真的站在那里,向上看到了他。 “喂!你这死猪!快点啦!” 靠……怎么最近都在流行叫死猪! 他有点无奈地招了招手,返身去洗漱了。等到一切就绪,出了门,背后宿管大爷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李飞炫是吧?” “呃?嗯……什么事啊?” 大爷脸上皱纹都褶起来,笑着弯腰拿出一个包裹。 “喏,你爸妈又寄东西了。现在孩子真是幸福,想当年我……” “啊,好了,谢谢您了啊!”飞炫赶忙打断宿管大爷的话,深知这一“想当年”就要扯到文革之前了。 包裹似乎沉甸甸的。慢慢走了两步,他看了看包裹的标签,居然是加急快递?他索性三下两下打开了包裹,一翻里面,捧出一个坛子来。 哈!辣白菜! 嘴里有点口水了……他喜滋滋地闻了闻,顿觉神清气爽。自从来到中国潞港,还真就没吃过一次正宗家乡味道的辣白菜,老爸老妈真是好,竟然亲做了加急送过来!其实真像邱大爷说的一样,有这样的父母,确实是幸福得很。 心里美着,脸上还笑着,嘴上却在不耐烦地叨唠:“真费劲……也不怕坏了,这么大老远寄个辣白菜……” “飞炫!可算出来啦!”女孩笑嘻嘻地嗔道,手里提着一小袋东西,“喏,早饭。” 看着这女孩,他却忽然有点恍惚。 这是谁呢?怎么觉得有点陌生…… 啊,对了,真是糊涂,想起来了,自己确实是有个女朋友的。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艺术系美术班的画室。当时天杰想去找个画作获奖的女孩采访,就到画室去询问。当时问的这女孩真是刻板,拼命地画她手底下的素描,让他们两人苦等了好几分钟。 后来她还是指点给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刻意回头望了望。当时以为是这女孩看上了天杰,可结果……呵呵,缘分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阴差阳错的,这女孩就和自己成了一对。 “呃,早饭都好了?呵呵……”他表面上不太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很美。 “切……你再这态度下次不给你带早点了!做头猪睡一上午吧!”她把早点袋子塞到他手里,径自走开。 “喂喂……别生气啊!”他笑着,把早饭和辣白菜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一把拉过她来,捏了捏那水嫩嫩的小脸蛋,“你也得做猪。” 女孩脸红了一下,撅起嘴伸了伸舌头:“谁跟你做猪……” 两人于是牵着手并肩走着,走过了学校一座有点年头的老房子。老房子微微散着凉气,那窗户里也阴凉阴凉的,经过这里,两人都觉得十分舒服。飞炫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听着女孩随意闲扯。 抢了一口飞炫手里的包子,女孩咕哝道:“最近那个宋晓奇好像拿了一个医学特别贡献奖。” “宋……晓奇?那个人妖?” “什么啊!别这么说人家,她也是没办法嘛。”女孩白了他一眼,“她可是自愿允许医学研究机构,研究她的身体的,要是你,你会同意吗?” 飞炫撇了撇嘴,只是耸耸肩。 -- 不远的身后,一面窗里,渐渐弥漫了白雾,一张纯白的,清秀的面容缓缓浮现。她望着他们,宁静地微笑,轻启雪唇,喃喃:“祝你们幸福。” 轻语后,面容隐去无痕。 -- “对了飞炫,昨晚上我做了个可奇怪的梦了。”女孩轻轻甩着他的手,认真地说。 费劲地咽下那口包子,他笑话她:“哈,春梦?” “去你的!”女孩笑嗔,随即又认真起来,“真的是个奇怪的梦!还很长呢……不过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有人叫我一个奇怪的名字。” “哦?什么名字?” 女孩扬眉,调皮地一字一字道: “千刹。” (全剧终) -- 后记: 终于写完了,心里舒了一口气。《圣血传说》的雏形,从八年前开始有了想法,那会儿我才初一初二的样子。一直酝酿着,偶尔想把故事写下来,可是因为各种原因,总之是没有写。 后来到了高一,写了一个短篇的《天使传说》,并没有想着写长篇。在高二的时候,这篇东西在学校小说比赛拿了一等奖,这个奖的结果,我居然高中毕业才在网上搜索时发现。呵呵,哭笑不得,大约那个奖品我也没拿了。 开始想写长篇,因为,真的很爱很爱这个故事。 那个短篇文笔是很稚嫩的,现在看来我会想笑。但是经由这个,弄出的长篇构架,目前还是比较满意。因为写的很随性,所以无意中增加了很多精彩的人物和事情,都是出乎我意料的惊喜。比如尤里赫斯,桑琪儿,莱琪儿,布华琳等人的故事,以前本来没构想的,不过他们突然出现在我的灵感里,跟天赐的一样(话外: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尤里~~~)。和短篇比起来,长篇的思想更加深刻,情节也更丰满,主线剧情也有了很大很大的颠覆。不过前面某些章节我还是想改。这个,等闲暇时再改吧。 最初写了许多章,都是毕业假期很闲的时候写的,文笔上十分……嗯,十分幼稚吧。 去年,在起点发《圣血传说》之前,曾把老章节整合到一起,就有了最初的前四章。后来就是续写,一直写了二十多章,终于觉得,那前四章和后面极其不搭调。简直就是一个初中生和一个大学生的对比。 于是那时我做了一个很严厉的决定,前四章完全删掉,重写!重写的过程虽然比较累,但是构思上还是顺利的,写完之后统一了前后风格。至此才算对这书比较满意了。 其实《圣血传说》一开始想叫天使传说的,但是因为起点系统问题,天使传说这个名字不能用了,后来才仔细想了,改了圣血二字。现在看来,改的很正确。我一直想通过我写的东西,表达一些我的世界观,比如对政权,对精神,对“道”的种种看法,都融入在这个故事里了。 有朋友说我写的比较有内涵,实际上我还是觉得有点稚气的。毕竟我才二十出头。 写作其间,曾错过了新书冲榜期,还有一段时间更新极慢,一直到后来改为日更,付出了很多心血吧。毕竟还是学生,平常作业也不少,事情也不少。如今写完了,虽然成绩惨淡,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完完整整地做完了一件事情,可以安心去复习考研。 还有就是,感谢一直在看我书的朋友们。无论我身边的朋友,还是网上追坑的不认识的朋友,我都非常非常感激,没有你们一直的鼓励,我不敢想自己会不会有信心写完。也有许多朋友在以前觉得我写的太慢,看不过瘾,都要等我完结之后再看,呵呵,现在完结了,我期待大家光临了,别忘记收藏推荐哦! 我觉得,应该算是写了一个很圆的句号。所以我心安。在这之后,如果我有闲暇,可能还会写外传;如果考上研或者找到工作,还会写下一本,这个是后话。 最后,向大家鞠躬! 沈文昌致礼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