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野性》 第1章 《完全野性》 作者:廖无墨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一) 八一年六月的一天清晨,蓝天走云,地面无风。 热啊!马建立说。 马建立坐在公园东门的小吃摊。 小吃摊摆在围墙下,白花花阳光挡在远处。地面肮脏,长条桌,矮凳,上面是浸透的油腻。 墙壁上风吹雨打一行字,用白灰刷过,但还是隐隐透了出来: 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摊主是个肥硕的妇人,扎一难辩颜色的围裙,圆领衫前后都是汗,大裤头,拖鞋。 马建立弓着腰,大眼珠有些毒辣的胡乱看。他吃包子,两个拳头大的肉包子,皮厚,掏空着朝里吃。稀饭盛在一边,一小叠咸菜,有苍蝇飞。 十七岁的马建立已经辍学了,自动离开学校的,浪迹社会,夜不归宿。想起来他就笑,离开学校那天,他见个老师就从后面跟上去,朝背上一拍,说声老师好!那天有六个老师的后背都沾上了纸条,上面有毛笔写的字:马建立是俺爹! 打个饱嗝,他伸了伸腰,把额头上一排汗慢慢刮下来,一甩,汗珠子就甩到了忙碌的妇人屁股上。 马建立穿军装,大敞怀,没内衣,精瘦的胸脯上,密麻麻一层汗。 军装是道上一种标志,马建立和许多人一样,迟迟不脱。他身材不高,一米六,瓜子脸,长发披肩。 食客们避开他嚣张的目光。 他发现那头一个女子。 女子二十岁左右,头发蓬松,双眼迷离,那胸脯高高的耸立。马建立看到她裙子很短,白皙修长的大腿。 目光就肆无忌惮的盯过去了。 碰上这种女的,先下手为强。马建立有过多次这种经历,碰上一个这样的女子,稍一犹豫,被别人领走了。 女子对他有一眼没一眼的,马建立想,别看你现在不当事,可你马上就会跟我走。 马建立点燃了烟卷,把555香烟摆上桌面。 女子的眼光在他脸上开始停留。 昨晚打了通宵的牌九,马建立空手套白狼,赢了三千。 说来也是巧,马建立闲逛,碰上名声很大的刘七几个奔赴牌场。刘七喜欢收拾人,尤其喜欢收拾马建立这类。 睁着你那鸡屁股眼在看啥,跟大爷打牌去。刘七说。 我没钱。马建立说。 借你二百,明天还我三百。刘七说。 马建立就去了,天眼开了一样,马建立摧枯拉朽,把十几个人打了个底朝天。 马建立一宿都是腾云驾雾,恍如梦中。 黎明他就跑了,再不跑恐怕要挨打。 马建立曾和家门口一个卖水果的老头讨论过关于流氓的问题。 马建立和老头熟,常和老头坐一起,闻那水果香。有那烂了的杏子,老头给马建立吃。 不要。 烂水果更甜。 我是男子汉,不要别人施舍。 老头朝他怀里一捏,捏出两个圆滚滚的好杏。老头把杏用衣角搓搓,放回筐里。 因此你是流氓。老头说。 我不是。马建立翻白眼。 你的行为就是流氓。 马建立笑了,想了半天说:你们老百姓看不清楚,把混社会的都说成流氓,其实流氓在道上不入流,最被人看不起。 那你是啥? 也许我现在是流氓,但将来不是。 你将来是啥? 我的将来你看不到,你年纪大了。 从小看老。 马建立朝远处一指:你看看那边那个人。 老头手搭凉棚看过去,马建立顺手偷了三个杏子,走了。 (二) 这时候小吃摊上人多了。 马建立高喊结帐,把女子目光又吸引过来时,屁股兜里掏出沉甸甸一摞钱。 许多人都惊讶了。那年月一般人工资才几十块,这个几吧孩,一摸就是几千。 那么的轻描淡写。 肥硕妇人用手在屁股上抹,结实的打量这个孩子。 不找了。马建立一挥手。 那女子目光凝聚成一团柔情。 小丽!马建立站了起来,喊女子。 女子微笑着点头。 咱走!马建立说。 女子站起,好高的身材。 两个人走了,许多双目光追过去。一个是大摇大摆,一个是款款碎步,两个身子很快帖上了。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的。马建立说。 青岛的。女子说。 走亲戚? 不是嘛,你不要问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女子把手滑进了马建立腰里,缠绵柔滑,马建立脚步飘了。 咱去哪玩吧? 不嘛,天热嘛。 那咱干啥? 干痛快的事情呀,你跟我走嘛。女子挠挠马建立,咯咯又笑了。 马建立拧了她屁股。 穿小街,走羊肠巷子,满墙的丝瓜葫芦蔫蔫的。 偶尔一个老头老太太,痴呆的坐在通风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扇子。 到了。女子说。 马建立一抬头,见上面一个日晒雨淋的匾,油漆剥落着几个字:红旗旅社。 马建立有些狐疑:来这里干啥? 看你也是闯江湖的,装傻子啊?上去吧! 女子脱了个溜光,身材丰满雪白。 马建立恶狠狠把她抱住。 等马建立肥大的军裤滑下来,露出两条竹竿腿,这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这女子是卖淫的,问他要钱了。 卖淫还是很遥远的名词,马建立一下想到了万恶的旧社会。 还没干就给钱? 免得你赖。 那先摸一会,干的时候给你。 马建立把她放翻在床上,一黑一白两个肉体搅在了一起。 你少等一下,买包烟。马建立起身穿衣服。 你有病吧! 我一到这时候就想抽烟,兜里没烟了。 那你快点,真没见过! 依旧是羊肠小巷,马建立穿过去。 你奶勒个比,老子流氓不错,可老子不是臭名昭著的嫖客! 想朗朗乾坤居然碰到妓女了,马建立把个大鼻孔用力抠起来。 一不小心世道就变了。 梧桐树上蝉在叫,那年月蝉很多,当然是树多。马建立小时侯喜欢摸黑拿个电筒,一棵棵树照过去,捉那地下爬出来尚未蜕化的蝉,用盐水泡死,第二天炸一盘,赛过年。那年月电池是这样用的,没电了,屁股上用钉打孔,灌盐水,又可以继续照明了。 马路上人流稀少。 ……铁门那铁窗那铁锁链,锁不住我在牢中想念外面…… 马建立唱起了七十年代道上流行的歌曲,七十年代道上流行的歌曲还有《沈阳》,《嘉陵江》。 拐过一个路口,路边赫然站着两个大汉。 俩大汉三十左右,魁梧的身躯,身高在一米八以上,一个狮子鼻,一个棺材头。两个人都穿着圆领老头衫,部队的大裤衩,趿拉着拖鞋。 马建立缩回来,走了。 身上都是汗,他把军装脱了,搭在膀子上。 又回头看了一眼。 俩大汉可不是一般人,按他和水果老头的话说,这两个大汉已经从流氓丛中升华了,扶摇直上,鸟瞰道上的芸芸众生了。 马建立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他们,最近《少林寺》热,如果把道上比成武林,那他俩就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 狮子鼻是拐拐四,棺材头是刘九斤。 不久前的一天。 马建立去煤场帮一个哥们买蜂窝煤,马建立拉车,哥们屁股底下垫张牛皮纸,坐在车上。 驾!哥们不时喊一声,马建立就跑的快一些。 马建立一般不帮闲,两种情况例外。一种是有酒喝,至少有饭,另一种情况就是巴结了。 哥们嫌他跑的慢,拿个弹弓,用泥丸崩他屁股。 你妈比!马建立骂。 火热的日头,马建立看到一个水坑,他琢磨着猛一刹车,能不能把这狗日的甩进去。 煤场要排队,哥们摘个柳条作成哨子,排在人群后面,哨子就在空旷的煤场里响起来。 马建立热,找水管没找到,忽闪着衣服出来凉快。 门口一排梧桐,马建立对着梧桐树撒尿,有女的路过,马建立嘿呦嘿呦的晃屁股。 然后在另一棵树底下坐了。 刚点燃香烟,一个宽大的影子压住了他。抬起头,一下子没喘过气来。 那一张狮子鼻硕大无比,气吞山河。 后面排列几个大汉,一律圆领老头衫,大裤衩,抱着膀子。 没有棺材头刘九斤。 拐拐四大名叫什么,好象许多人说不出来。道上人彼此也不好问,问了就说明你不知道,在道上混的就没彩。许多绰号延续下来,你猛一说名字,倒没人知道了。 比如小红袍,是另一个出了名的传奇人物。小红袍年轻,二十四五,瘦脸形,高身材,相貌异常英俊。道上许多人私下说过,和拐拐四有一拼的,只有小红袍了。 但他们是朋友。 考虑好没?拐拐四说。 我面蛋,我不是那料。马建立想哭。 面蛋跟我半年就不面。 可是天下那么多不面蛋的。 你坯子好,短小机灵,眼下我缺这么个人。 你会杀了我。 都传说我杀过人,这个社会风气真不好,到处流传小道消息。 马建立想起几年前大雾笼罩的河面,一具漂浮的尸体。 第2章 尸体赤裸着,雪白的屁股露出来。 尸体捞上来有人辨认,是拐拐四同伙。 验尸的结果是自尽,背后一团扑朔迷离。 你看那边!马建立一指。 趁拐拐四看过去,马建立撒腿就跑。 只听扑哧一声,拐拐四冷笑,其他几个也笑了。 马建立被拌了一下,一头扑向大地,起来已是血流满面。 (三) 陈锋坐在篮球架下,背后白杨送来一片绿荫。 操场里白花花的,很安静,两个戴眼镜的女老师用书本遮着阳光走过。一个是教导处的,说话唧唧喳喳,声音刺耳,好象玻璃和玻璃的刮动。陈锋讨厌这个声音。 喊你家长来!这个声音总是说。 有几次陈锋都想揍她。 陈锋没揍过她,她揍过陈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两记响亮的耳光响起来。她当时很冲动,跳起来还要打的,陈锋的眼光突然使她蔫了。 她看到了两朵可怕的跳跃光芒,这种光芒会轰的一下燃烧的。 同学们都在上课,陈锋是被赶出来的。确切的说应该是请出来的,老师说:陈锋,给我个面子。 上课上到十分钟,陈锋一个通天炮,把前面一个同学双眼打黑了。打人先打眼,打黑了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然后收拾。陈锋有时候会这么做。 挨打的同学给教导处递小报告,无中生有了一件事情。 学校男女厕所的隔墙上被人钻了个洞,他说是陈锋钻的,他看到了。 你妈比,这事没完!陈锋昂首出教室时,反身一道凌厉的目光。 陈锋看到西边的校园围墙上滑落一个身影,不禁笑了。 马建立探头探脑飞快来到了他面前。 你落下来的样子象蝙蝠。陈锋说。 此地不宜久留。马建立说。 神经病。 你肯定是被赶出来的,我又是社会青年,体育老师一会来找麻烦。 他们算个蛋。 那你在这儿啥意思。 那咱翻墙走吧。 走! 两个人走到墙根,马建立说:兜里的东西别掉了。 他把屁股兜那摞钱掏出来又装回去,看到陈锋惊讶的眼光,他洋洋得意。 我日!陈锋骂。 哈哈,我掂了个包,牛比吧。 你不是还没学会吗? 学会了,我天天在外面闯荡,你知道个球。 那你给我买啥? 买个吊,钱是身外之物,你别惦记。 我日! 哈哈,我会亏你? 飕飕上了墙,飕飕又飘落下去。 陈锋也是军装,落了地也给脱了,也是没内衣。两个瘦子,陈锋轩昂,马建立猥琐。 学校西墙外是一片果园,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土埂上走。马建立一直蹦,摘不到青果,陈锋跃起来,一个苹果攥在手里。 马建立和陈锋是邻居,从小一起玩的。过去都在子弟学校上学,还同班,后来陈锋转转转,越转越远。 翻栅栏出了果园,走一条背静土路,汗已经一身了。 要热死。马建立说。 收音机里老说下雨。陈锋说。 天气预报你能信,就是存在这样一个单位罢啦。 中午去大餐馆请我吧,人民路上那个,叫啥名字? 你喝血?我知道一个饭店,小是小,可不错。 你妈你那么多钱。 我要还帐啊,你不知道,我赌场欠了好多,能动的就一百块,一百块咱能吃好多天呢。 我自行车还在学校。 不管。 说着话来到一个去处,顿觉阴凉。是前面那口老井冒出来的凉气,这里的树木茁壮。老井旁一条破凉席,几个地痞赤膊着在打纸牌。 一地烟头。 擦身而过时,马建立把肩膀上军装拿下来,一抽,打牌的一个人晃了晃。 见是他俩,这些人都没说话。 吊样,前一阵还想给我打架,打不打了呀?刘蛮子,我说你呢!马建立大眼珠子暴起来。 刘蛮子阴沉着脸,看着他。 这小子个头不高,剽悍,三角眼,脑门上都是拗蛋筋。 吊样,还一句嘴扇死你!马建立架着膀子,右脚一下一下的侧刨地面,象个斗鸡。 风云人物就象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路耀眼下去的不多。刘蛮子在高中之前鼎盛一时,一幅生铁手盔打惯东西。高中就象地平线,他一颗流星滑落下去,从此黯淡无光。 陈锋是他的终结者。 陈锋说:小时侯一直是班干部,学习也好,要不是刘蛮子留级留到咱班,我现在还是好学生。 马建立说:见天打咱,没有青红皂白的,高兴起来就是打你。 陈锋说:持续了一两年吧。 马建立说:可不是,那叫窝囊啊,放学都是翻墙。 陈锋说:用血腥换回了尊严,我也走上了另一条路。 陈锋他们那时是这样的,开始抗争,开始结交社会少年,多次拉锯战,最后一次在电影院附近,一举灭了刘蛮子。 那一天是下午,阳光当头照,铺天盖地的少年齐刷刷扯出一米长的白蜡杆,卷地而来。 那天有多年后名声大噪的潘云飞,狄爱国,黄老歪。 在一片核桃树下,奔逃的刘蛮子被拌倒,潘云飞大步赶上,抽出锯片刀,把刘蛮子翻过来,照前胸扑哧了五六下。 那时侯少年打架,一动刀,多半的战役就划上了句号。 潘云飞被少管了一年多。 时间还早,马建立喊陈锋逛商场。 两个人依旧打赤膊。 马建立给陈锋买了条军用皮带,陈锋那条皮带已有了裂纹。 我有钱了能叫你束这烂皮带,皮带是门面。马建立说。 又买了两双白边布鞋,一人一双。 洗完用卫生纸把白边包起来凉,那样白边更白。马建立说。 罗嗦啥。陈锋说。 你这人就不虚心,那次进派出所,大冬瓜问你上大绳上小绳,我提醒你大绳,你不听,结果没给勒瘫。 你提醒个吊了。 我眨眼睛啦,咋啦。小绳细,一般不能超过二十分钟,要不准瘫,大绳没事。 你还给我买啥? 买个吊,你不是不知足的人。对了,早上碰到妓女了,你去不去玩,我知道她在哪里,你面子好,估计不要钱。 你去挨挨睡吧。 两个人是在二楼买的东西,顺着楼梯往下走,七八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并成一排闯了上来。这帮人倒背手,披衣服,一脸挑衅的模样。 马建立闪一边,陈锋没闪,差点被撞倒。 陈锋知道他们都是贼,那时侯的贼很好辨认,披衣服,打掩护用的。要不就是手里拿毛巾。不过被偷者不觉,其他人熟视无睹罢了。 贼只防被偷的人。 不过也有那技高一筹的,谁也不防,其实谁都防,一切做的了无痕迹。 那就是狄爱国。 陈锋目光直视撞他的人,这人右眼是玻璃花。 再瞪把你眼抠了。玻璃花说。 马建立一把抱起陈锋,趔趄着下去了。 出了商场,陈锋还在生气。 你惹的起他们?马建立说。 想惹就惹的起。陈锋说。 我靠,你知道玻璃花是谁不知道? 管几吧是谁。 我靠啊,不是我拉你,你今天完蛋。玻璃花是谁?体育场后面的高四儿! 你不是说你俩是亲戚。 拐一百多道弯,妈比,不给你说了。 哈哈,就知道你吹的。 谁吹日死谁,妈勒比,我两家文革前就不来往了。 爱国说高四儿割包能割直角。 这是绝技,换一个谁能。直角多好往外拿东西。不过后来不用了,都知道他干的,发大案跑不了。 爱国还说过一个叫余三的,他佩服的就这两个。 余三吃公交,吃公交叫蹬小轮,吃火车叫蹬大轮。余三你也没见过吧,瘦子,个不高,八字胡。 我他妈天天在学校,你天天胡混,我哪有你见过的多。 马建立突然不说话了,他想到了拐拐四。 那年月有个行当相当神秘,广袤的原野上,游龙一样的列车驶过来,有时候会飞身而下几个身影。或是月光下,或是骄阳中,身影如大鸟展翅。这些人落地不伤|奇+_+书*_*网|,行动敏捷,道上称之为蹬大轮。 这是当时极少数人涉足的一个领域,诞生出许多传说,传说冰凉的彻骨,好象这类组织就是锄奸。那年月偶有莫名的尸体冒出来,只要是青壮年,都让人和他们发生联系。 你发啥臆怔,走呀。陈锋说。 拐拐四是蹬大轮的。马建立说。 (四) 电扇上布满油腻,嗡嗡的吹,满屋子肉香。 中午这顿饭陈锋觉得别开生面,他还真没吃过。 一个人一张饼,饼的硬度可以对人拍砖。两个海碗放在面前,四盘小菜,荤素搭配。 两杯零酒。 马建立拿着饼,给陈锋指点:你看,就这样,用指甲抠,尽量都抠成大米这么大。 陈锋学马建立,抠饼,往海碗里放。 马建立说:咱边抠边喝,吃的就是这个情趣,等咱吃喝的差不多啦,饼也抠的差不多啦,他拿过去一煮,端出来喷香,这叫泡馍。 陈锋说:碗里放猪肉还是啥? 马建立说:这是回民店,你再说猪肉人家打你。 陈锋哈哈笑。 客人不少,许多光膀子的,有的在划拳。 马建立前面放一盒555烟,这时他拿起来,叼了一根。 第3章 陈锋,你也来一根。 不抽。 不抽烟你还不是男人。 老子比你男人。 你吃我的饭嘴也不甜点,妈的比,还给你买皮带买鞋啦。 我给你买的东西少?我提过没? 地面是青砖铺的,时间久了,坑坑洼洼的。马建立趁陈锋不注意,弯腰从砖缝里摸,摸出一个东西,丢陈锋碗里了。 马建立对服务员说:别弄错碗了,谁的是谁的。 服务员说:放心吧。 结果陈锋吃泡馍时,被咯了,皱着眉头从嘴里拿出个东西,一看,是鞋钉。 马建立说:三种倒霉蛋,约会放屁,逃跑抽筋,吃饭咬钉。 陈锋说:靠! 陈锋,等会儿吃完,你说咱去哪? 你说去哪吧,反正我下午也不去学校了。 这世道,去哪都得花钱,要不去澡堂睡会吧。 朗朗的日头,午后静悄悄的一条小街,一家浴池大门敞开。 那年月的浴池都是老牌国营,数量很少。浴池里是道上人集中的地方,形形色色。 拐拐四和刘九斤五六个走了进来。他们的装束很随意,夏天就是汗衫裤头拖鞋。 道上人许多都站了起来,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喊四哥九哥或其他哥。 拐拐四一挥手,算是招呼了。 有人主动腾出几张挨着的床铺。 几个人脱的精光,一身腱子肉,进了里面。 拐拐四毛发很重,背上一溜黑窜上来,胸前盖胆一块。几个人身上都有明显的伤疤,刘九斤纹了身,在小腹部,一个裸体女人,双手托着阴部,有名叫仙女托桃。 蒸汽腾腾的池子,一阵波澜,几个人下了水。 陈锋和马建立走了进来。 两个人汗津津,上衣在手里甩。 澡堂里象陈锋马建立这样的小孩不多,因此认识他们的没几个。许多都是马建立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床铺满了,俩人挤一张。 马建立大腿盘在床上,把那摞钱拿出来,啪啪的在手里拍。 目光都过来了。 你妈比,这里一半是贼。陈锋说。 我气他们,怕啥,咱俩轮流洗。马建立说。 靠,烧包吧,要是有大案,查暴富的,肯定抓你。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有力的把钱攥住。马建立连抽几下,没抽回,急眼了,猛一转身。 铁塔一样的拐拐四微笑着。 松手。拐拐四说。 马建立松了手。 拐拐四捏了一下钱的厚度,说:这些先还我,还差五六百就齐了吧? 马建立机械的点头。 跟我过来一下。拐拐四卡着钱朝那边床位走去。 马建立低着头,跟在后面。 陈锋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们背影。 又几个大汉水淋淋出来了,都去了那边,不一会就有耳光响亮,马建立捂住了脸,开始哭泣。 陈锋有些焦躁。 门帘一挑,螃蟹一样进来三个小青年。 当先一个理平头,体格敦实,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额头开山纹早生。他眼不大,但射出去是聚光,这种聚光能放倒人。厚嘴唇,唇上两撇绒毛,腰杆笔挺。 其他两个也一般年纪,一般的面貌早熟,长发,一个黑胖一个白瘦。 三个人都是黑汗衫,军皮带,军裤,部队产的三节头皮鞋。这种皮鞋头似铁,适合攻击。 云飞!陈锋喊。 哈哈陈锋!潘云飞大笑。 潘云飞显然面子大,有的人躺着打招呼,有的人一骨碌爬起来。 这是一副坏脸荟萃的画面,各有千秋,如果有人画下来,将是八十年代初的江湖浮世绘。 过去一个词语,叫相由心生,这话有一定道理。读书的,一般生的文气,闯荡的,面目就凶险起来,搞政治的,往往一脸奸诈。当然这只是个大致,细究起来,往往又交错了。单说这凶险的,并不是面相越恶越凶险,许多让普通百姓觉得最恶的,在道上却很面。这样说吧,十个看起来恶的,有一个真恶,换成读书的,就是十个看起来文气的,有一个真文气。奸诈的也是这样,大奸小奸不走进去不好区分。 俺先去冲一下,一身臭汗。潘云飞几个飞快的脱衣服,一件一件往床上扔。 我看衣服。陈锋说。 哈哈,看啥看,谁敢动一下,妈我面死他!一起去洗。潘云飞已经溜光,一副抗打击的身板。 我和建立一块儿来的,你们先去吧。陈锋又朝马建立那边看了看。 拐拐四的眼光正好扫过来,一道冰凉。 潘云飞三个趿拉着木拖鞋,呱唧呱唧一摇三晃进去了。 和潘云飞那两个陈锋不认识,好象见过面,又想不起来。陈锋毕竟还在上学,没有他们这些社会青年交游广。 马建立回来了,头发散乱,脸上四个指印。 你欠他们钱?陈锋说。 没。马建立说。 恩? 我欠他们……妈勒个比,我其实啥也不欠。 啥意思? 你猜他们是谁? 谁? 你别往那边看啊,那个狮子鼻,就是拐拐四,棺材头那个,肚皮上一个女的,就是刘九斤。 我日!你咋认识他们? 不说啦,倒血霉啦。 到底咋回事? 不说啦,我可不想死,不过谢天谢地,今天算解脱了。 那咱去洗吧。 把衣服锁进去。 你钱都没了,还锁个球呀,这是云飞他们衣服,堆一起,没事。 马建立没看到潘云飞,刚才他哪也不敢看,听说他来了,眼睛亮了,目光就报复的扫四周。 妈勒个比,我是被拐拐四打的,不丢人!马建立心说。 潘云飞正在大池里来回趟,哗啦哗啦的,池里的几个老年人皱着眉头。黑胖的和白瘦的缩在水里,闭着眼睛。 陈锋和马建立走进来,陈锋去了淋浴,他一直不洗大池,受不了那个热。 马建立哈腰进了水。 坏蛋来了。潘云飞说。 飞哥,俺不是坏蛋。 你妈比前两年你在池子里屙泡屎,屎橛浮上来,大家都跑了,你说你是不是坏蛋。 俺、俺那不是看大家无聊,给演个节目嘛。 哈哈哈哈!潘云飞和黑白一起笑,池子里几个老人气的爬上来走了。 败类啊。潘云飞说。 祸国殃民啊。马建立说。 你脸上咋有巴掌印?潘云飞说。 说来话长啊,你要不要听。马建立准备编故事。 我去找人搓背。潘云飞嗖的跳上去走了。 陈锋先出来的,等潘云飞他们几个毛巾抽的很响出来时,太阳低落,外面很亮,屋里已经暗淡。 陈锋睡了一觉。喝了酒,洗了澡,睡的很香。 是被马建立捏着鼻子醒来的。 南方人为啥眼眶凹进去?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在南方。黑胖的说。 回答错误。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是你爹。潘云飞说。 不是俺爹。 你啥都能蛋,你说。陈锋打个哈欠。 因为老被北方人打,所以凹进去。马建立说。 放你妈狗屁。潘云飞说。 潘云飞给陈锋介绍黑白二人,黑胖的叫戚孬蛋,白瘦的叫杨国顺,都是道上的兄弟。 这是陈锋。潘云飞说。 戚孬蛋和杨国顺两人眼睛都亮了。 戚孬蛋黑胖的手握着陈锋不松:早知道你,云飞也经常说你,没想到你长这么帅,我日,羡慕死。 陈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也知道你,那次在剧院门口,二十多个人包抄你,你从书包里抽出菜刀,狂撵他们,是你吧那次?听他们说的,那时侯小孩子拿菜刀的有几个,所以印象深。 哈哈,我要不不打架,要不就拿刀砍。 潘云飞眼睛一翻躺了下来:这货就爱吹牛皮,砍来砍去,还不是撵上人家一刀背。你说你现在砍翻过一个没,妈这一点我最看不惯。人家陈锋打架没用过刀,可真要拿刀,肯定攮进去。 杨国顺一只手拉着陈锋:谁看见掂刀的不跑,云飞也跑,早晚被识破你吃亏。 戚孬蛋眼睛瞪起来:碰见不跑的我就用刀刃。 潘云飞笑了。他一直斜着眼睛朝那边看,他觉得那几个水牛也似的大汉真不是一般的凶,他有些奇怪,象这样凶恶的汉子自己怎么没见过。 他有些惭愧起来,凭感觉,几个人绝非等闲。 潘云飞其实也没想惹事,也就是开玩笑,朝那边一指:那几个估计不会跑,砍他们吧。 眼光都过去了,拐拐四正冷冰冰看着他们,马建立想通风,已经来不及了。 拐拐四手指潘云飞:蛋子儿,你过来。 (五) 潘蓉放了学,陪同学来洗澡,两个人骑着小昆车来的。要说潘蓉家离这里远,她住的机关大院里也有职工澡堂,但同学叫她来,她就来了,同学家离这里近。 此时太阳西沉,天光白亮,变暗的树叶在风中哗哗刮起来。 门口停了几排自行车,乱糟糟放着,没有车位了,看车的老太太帮她们挪开空隙。 潘蓉脸很白,唇很红,唇角微微上翘,笑起来特别好看。她是那种皮肤晶莹的姑娘,小骨架,身材修长。 潘蓉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来不同年龄层的异性目光,这种目光是赞赏的,没有亵渎意味。潘蓉的美能净化你的心灵,她是纯洁的。 同学也是个白净的姑娘,小个子,提了一兜东西。 两个人说笑着往里走,几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冲出来,带出一股血腥气。 第4章 潘蓉看到一个让她过目不忘的人,这个人身材高挑,长发飘飘。他们相搀着一个人,步履飞快。潘蓉看到这个人的腹部被血浸透了,一路裤管朝下滴答着鲜血。这个受伤的人看了潘蓉一眼,潘蓉觉得他头上的开山纹好深。 过了好长时间,潘蓉才知道,那个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的叫陈锋,头上开山纹的叫潘云飞。 这是十六岁的潘蓉第一次被异性吸引,朦胧的,心里有了那种说不出的感觉,甚至突如其来的血腥也没使她感到害怕,她一直看着那个长发飘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还有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站在墙角,看着潘云飞他们急速而去。这个青年是大毛,也是来洗澡的。大毛二十多岁,凹脸,鼻子小而略微朝天,大嘴巴,双目炯炯有神。大毛个子很高,约有一米八,假驼背。这种驼背是故意做出来的,显示了一种玩世不恭。 大毛看到陈锋潘云飞时候,伸手去揉眼睛。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揉眼睛遮挡面容,血案发生了。 后来大毛蹲在那里抽了两枝烟,这时候太阳完全沉了下去,他看到几个大汉穿着汗衫裤衩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再后来派出所的也来了,大毛依旧蹲在外面。 那一溜血迹已经洇开了,来往的人们都避免践踏,曲折的暗红着。 派出所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一个年轻。大毛喜欢观察他们,大毛观察了许多派出所的,觉得有些实在是笨,如果他们不是派出所的,大毛完全可以每天收拾一个。 大毛和陈锋住的不远,有一时期是他带着陈锋的,后来天高任鸟飞,陈锋翅膀硬了。 大毛又抽了两根烟。他不着急进去,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你知道的经过越晚越好,这就是混社会,许多浑水是不能趟的。 趁看车的不注意,他拔了几个气门心,放气的声音很大,但看车的老太太耳背。 大毛没有自行车,他经常拔气门心,有时候卸铃铛。那时侯冬天有人开始穿鸭绒袄了,大毛用烟头在后面烧窟窿,不声不响,很过瘾。 你在那干啥?老太太问。 看女澡堂。大毛说。 啥? 大毛站起来,把嘴递过去:我在看女澡堂。 流氓。 可我能看见吗?要能看见这儿早扎一堆人啦,真不是一般的笨。 没听清。 你能听清啥?你能听清我还敢拔气门心? 大毛朝澡堂走去。 进去后的大毛装着啥也不知道,等人家讲,后来人家就给他讲了。 大毛听的很吃惊,直抽凉气,原来那几个大汉就是拐拐四刘九斤团伙。 他们平常都是传说中。大毛说。 他们露面都是一阵一阵的,很少看到。人家说。 潘云飞这次算栽了。大毛说。 那是,人不能太狂,天外有天。人家说。 关键是年纪太小。大毛说。 他这样下去还得了?他现在早不把大家放眼里了,幸好拐拐四出手了,这对他是个教训。人家说。 潘云飞也毒,自己扎自己一刀。人家说。 他不扎咋办,僵持上了他才知道对方是拐拐四。还是拐拐四绅士,丢给他一把刀,叫他自己了断。人家说。 要我就下不去手,别人扎我我没办法。人家说。 这就是潘云飞的不同之处了,这家伙够义气。他不扎自己,他们全完,有个高个子长的帅的也想动手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人家说。 那个叫陈锋,我认识,过去跟我玩的。大毛说。 原来他就是陈锋!人家就把大毛一阵子打量,咋也看不出大毛这个窝囊废会带出这么猛的人来。 派出所人咋说?大毛说。 咋说?没咋说,流氓自残。人家说。 刚才我看到个小妞可漂亮,去女澡堂了。大毛说。 就你这样,能找个女的就不错了,还拣漂亮的看,人心啊,人心叫人吃了多少亏。人家说。 你几吧懂啥,我洗澡去。大毛说。 洗完澡的大毛回家吃了饭,然后又出去了。天已黑透,有凉风了,估计有雨要来。 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好觉,大毛想。他这几天都没睡舒坦,拿把扇子使劲摇。 大毛身上掖了把大号螺丝刀,一把钢锉,他要去偷辆自行车。 他身上的军装没扣扣,风把军装刮起来。他有三身军装,都是没有下口袋的战士服,后来都穿四个口袋的了,他觉得自己混的很背。 这三身军装还是一九七八年在部队营地偷的,营地的灯光亮堂堂的,一根铁丝,挂一排衣服。他和马建立窜出来,席卷了就走。到了黑影里,两个人把军装一层一层套在身上,裤腿高高褊起,手里拎着鞋,下河走了。 大毛说走水路,军犬嗅不出来。 现如今连马建立都是四个兜的了,大毛想起这些就沮丧。 大毛七走八走,走进了深深小巷。 这时候风大了,卷起一天黄沙,天边有闪电摇曳。 这样的天气好,这样的天气没人。 来到一个没门的院落,大毛闪进去了,他很快用螺丝刀撬开了一辆半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那时侯的自行车还是大物件,多半放家里,几楼都往上扛,这辆半新的永久是个意外。 26车,大毛骑上就走了。他个子高,骑上这种车腰弓的厉害。 飞快的来到一条小河边,上了坡,钻进一片树林,先把自行车牌照摘了,丢进草稞里,拿出钢锉,锉上面的钢印。 这时候风停了,大风刮走了天上的云彩,星星开始眨眼睛。 大毛忙完了,抬起头,三个人抱着膀子站在他面前。 大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女人,黑影里很抢目的,淡淡的月光洒来,女人的脸蓝荧荧的。 (六) 轴承厂家属院的老头老太太发现这几天院子里突然来了很多陌生人,都是半大孩子,一个个阴着脸,渣子打扮。 他们是去一个叫左玉梅的女人家的。左玉梅三十出头,没有工作,丈夫是轴承厂职工,前年车祸死亡。 左玉梅不是好女人,家属院有她许多传说。她二十岁时,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睡,脖子上被挂着球鞋游过街。 老头老太太不知道这么多半大孩子来找她干吗,总之她是破鞋,不会有什么好事。有人说报警吧,有人把眼睛瞪起来:报警?那个母老虎不把你撕吃了?这么多坏孩子,打你家玻璃你都受不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等着吧。 这几天左玉梅很忙,经常挎着篮子出去买菜,鸡鸭鱼肉买回来,还有酒,一脸不屑的从老头老太太面前走过。 左玉梅不和他们打招呼,院里人她基本都不招呼。 左玉梅穿着蓝裙子,红碎花短袖,走路风吹杨柳摆动。她其实颇有姿色,就是底子不好,只好嫁了个老实巴交的车工。 这几天左玉梅家经常飘出诱人的肉香,经常有暴杂的划拳声。 潘云飞在这里养伤。潘云飞那天去医院包扎了,医生说刀伤要报警的,这是规定。潘云飞说你报吧,一个不认识的扎我一刀,跑了。结果派出所迟迟没来人,潘云飞缝完针,推开大夫,陈锋几个架着他走了。 起先是展转着住,后来狄爱国得信,就把他安排到左玉梅这里,固定下来。 狄爱国和左玉梅有多年的交情,他一入道就认识了左玉梅,后来认了干姐。再后来左玉梅结婚,狄爱国依旧常来,提些东西。 这一段道上混的许多小青年往这儿跑,有矮胖壮实不可一世的黑孩儿,有小眼浓眉鼻直口方的黄老歪,有长的象老鼠一样的老哨,就连早已成名的高四儿,也在一个午后领着七八个兄弟来了。 这一刀咋说?高四儿白净脸上架一副墨镜,一条腿踏在床帮上。 现在不说。潘云飞躺在床上,他喝了些酒,头有些晕。 面啦?高四儿把烟头弹墙上。 四儿,你是哥嘞,你也知道,道上混不好说大话的,你相信我,有那么一天的。 我高四儿就敢说大话,敢说敢做不叫大话,哪天想收拾他,给哥哥言一声! 吹谁不敢吹。黑孩儿白一眼。 高四儿一把掐住黑孩儿脖子:妈你再说一句?不想混啦? 黑孩儿圆睁了小眼,但没动,黄老歪把高四儿抱开了。 呀,这是咋啦?左玉梅正在刷碗,围着围裙,手上都是水的跑过来。 姐,没事。潘云飞说。 爱国呢?左玉梅说。 出去买东西了吧。 高四儿大兄弟,爱国说过你多次,都是自家人,哈哈,晚上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高四儿哼一声,也不打招呼,领着那七八个人走了。 黑孩儿感到窝气,出了屋门,来到院子里一棵树下蹲了。这里的天空枝叶浓密,地表阴凉,黑孩儿干脆把鞋脱了,又脱了袜子,双脚去吸那地气。 黑孩儿的袜子有好几个洞了,他又不爱洗,袜子硬邦邦的。每次回家都是母亲把他扒个精光,拿个大木盆,坐门口一洗就是半天。黑孩儿家住的是老旧的平房,屋檐上一撮一撮的荒草。自从失了学,黑孩儿就经常不回家了。 那双皮鞋也磨损的厉害,黑孩儿经常一擦就是半天,但走出去没多久,一看,还是破鞋。 鞋底下已经张嘴了。 他上身是一件穿稀了的老头衫,下身的军裤都是一块一块的白印子。 妈的比,要是现在有土匪,我肯定去当!黑孩儿经常这样说。 一个红公鸡昂首走来,黑孩儿伸手捉住了腿,还没等叫出声,就把它脖子窝了,掖到翅膀里,屁股底下一坐。 第5章 鸡死了,黑孩儿感到屁股底下湿漉漉的,抬起来一看,鸡屎压出来。 云飞,晚上给你个公鸡吃。黑孩儿把死鸡扔到了厨房门口。 哪来的?左玉梅探头问。 捉的。黑孩儿说。 以后别这样了,在院里别惹事。左玉梅又缩回了厨房。 黑孩儿又出来了,换一棵树坐。 远远的看到了狄爱国,和两个小伙提着东西往这边走。狄爱国三人衣着光鲜,皮鞋锃亮,黑孩儿把眼闭了。 有人拍了他肩膀,抬起眼皮,是黄老歪。 黄老歪衣着朴素,但是干净,身上还散发着洗过的肥皂味道。 身材高大的黄老歪挨着黑孩儿坐了下来。 妈的比,你看看人家狄爱国,都是在外面混。黑孩儿说。 能跟他比?他从小是贼,你看他那帮人,哪个没钱。黄老歪说。 那咱咋不行呢? 七十二行,每行吃香的就那几个,不服不中。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放屁,谁说的? 六指那天告诉我的,说一个扎小辫的女孩,你俩在清真寺那片转悠。 那是我妹。六指这兔崽子最近在忙啥? 和小顺偷人家呗,好象出了点事,跑了。 咱俩摔交吧? 干啥? 都说你力气大,摔交没输过。 摔就摔。 两个人站起来,黄老歪把上衣脱了,一身结实的肉呈现出来。 黑孩儿朝手掌心吐了口唾沫,一搓,弓下身,牛一样扑上去。 左玉梅在窗口里看到,人高马大的黄老歪被掀翻了,后脑勺着地,好象磕的不轻,躺那里半天没动静。 黑孩儿蹲下来,看着黄老歪笑。 那个可帅的孩子叫啥?我又给忘了,你看我这记性。左玉梅来到了潘云飞这屋。 潘云飞这张床很大,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小子。一台摇头扇在轻轻的吹。 潘云飞在打盹,听见说话,张了眼。 叫陈锋,他这几天上学了。潘云飞说。 回头给他介绍个小妹,我那小妹俊着呢。 听见这话,床上几个都坐了起来。 给俺也介绍个!他们嚷。 别慌别慌,一个一个来。左玉梅扯把凳子坐了。 陈锋他不会要。潘云飞说。 为啥?左玉梅说。 你问他为啥。 狄爱国在左玉梅卧室躺着,只有他能随便进出那间卧室。这时狄爱国爬起来,走了过来。 他肩膀倚着门框,一只脚支地,另只脚放在这只的脚面上。 狄爱国皮肤黝黑,但他不象黑孩儿那样,他黑的干净,黑的有光泽,可以看出他是个特别注重形象的人。他是变脸王,时而和善,时而凶恶,他说这是工作需要。他眼睛不大不小,总一副困倦的样子。他和高四儿不同,高四儿虽然右眼玻璃花,但眼光雪亮,高四儿是雪亮中敏锐,他是困倦中敏锐。 困倦中敏锐更能麻痹人,仅这一点,他就胜了高四儿一筹。 四方的脸膛,不高不矮的个子,终日缱绻的模样,这就是狄爱国给人的印象。 你说是哪个小妹?狄爱国说。 爱国,你别管。左玉梅说。 别成天弄些闲事出来。狄爱国说。 啥闲事,这是好事!左玉梅说。 呵呵,弄这分心。 那你不分心? 我不同,我见的多了。 都有一个过程,陈锋实在是俊,舍不得别人跟他。 人和人本来是不一样的,唉,不管你,随你便吧。 外面门是虚掩着的,这时咣当一声,门打开了。大家看过去,一个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打扮时髦,和左玉梅年纪相仿。 呀,小芳来了!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吧?左玉梅迎了过去。 好个屁!小芳把左玉梅一推。 咋啦? 咋这么多人呀?小芳朝里看。 都是老弟,自家人,你咋啦?左玉梅仔细打量着小芳。 都是自家人呀?那就好,哈哈,这么多威风的老弟,看来我的麻烦可以解决了。 你遇啥麻烦了? 被人欺负啦。 谁这么大胆,不想混啦? 先给我杯水喝。 好,我给你冲杯菊花精,你坐下说。 潘云飞他们面无表情的朝那女子看着,烟雾在头顶缭绕。 (7) 大毛站起身,看到那个脸色蓝荧荧的女子。 一记耳光打在大毛脸上。 偷自行车,你活腻了?女子卡起了腰。 大毛捂着脸,看出这女子三十左右,闯江湖模样。 女子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青年,二十多岁,也不是善类。 大毛知道碰上吃二馍的了,吃二馍就是你偷,他敲诈你,当时很多干这个的。 把自行车给你。大毛说。 这不是废话吗?女子说。 你还想咋弄?大毛说。 拿三百块钱,不拿送你吃劳改!女子说。 大毛是女子说完这句话时突然转身飞逃的,他逃之前把自行车猛一推。 后面十几米处是面墙,大毛飞逃时转身把螺丝刀和钢锉掷了过来,铁器呼呼生风。 后面人躲避,大毛已经到了墙根,呼的上去了。那年月的年轻人没事干,都善攀缘。 大毛站在墙上的黑影凹进天空,只听一声怪笑,黑影朝那边飞落而去。 过了一天,大毛和刘蛮子五六个人逛街。大毛本来是有工作的,下乡回来,分到街道木器加工厂。可他上班老睡觉,和厂长多次发生纠纷。怀恨在心的大毛在一次酒后约刘蛮子几个把厂长打了,大毛被拘十五天。提前五天释放的,大毛当时还纳闷。出了拘留所大门,大毛明白了。 厂长在那站着,抽着烟卷。 大毛觉得厂长憔悴了许多,显然是这阵子没有睡好觉。 厂长领他洗了澡,吃了饭,经过一番长谈,大毛就不上班了,拿基本工资,没奖金。那时侯工资少,奖金基本没有,大毛觉得十分划算。 一个礼拜后,大毛从医院开了个肺结核证明。 厂长拍着他肩膀说:这样我就好交代了,满半年来上几天班,免得吃劳保,吃劳保工资少。 刘蛮子几个是辍学,学校说到时间给他们发毕业证,他们准备当兵走人。许多辍学的孩子都是到时候领毕业证的。 阳光照耀着,大毛刘蛮子几个懒洋洋走在阴影里。 大毛,今天你请客。刘蛮子说。 咋是我请?大毛说。 你有工资。另一个说。 妈几天就花完啦,我是头三天做神仙,后面做鬼。 这个月你没花。刘蛮子说。 放屁,我光和你们一起花钱?我朋友遍天下。 那啥几吧意思呀,转来转去。一个说。 就是没意思才转的,你说咋打发日子?偷皮包吧?咱又不会。在家吹电扇喝冰水吧,你家又没有。 偷皮包的我最看不起,梁上君子。刘蛮子说。 在道上玩,啥都会才能玩下去。大毛擤鼻涕,捏在阳光里看。 玩啥?你看你爸那样。刘蛮子说。 妈提我爸干啥?我爸咋啦? 你爸过去就是贼,被人打断脊椎,一辈子给人看门,别人喝酒他喝口水。 说不定他爸埋着元宝,死的时候给大毛拿出来。一个说。 大毛在朝远处看。 我要是你,就揍你爸,你妈刚死,他就领个农村寡妇回来,走都走不动了,老不要脸。 你妈比,我可以骂我爸,别人不能! 大毛看到一个女子款款走来。 如果不是这个女的到了面前,看一眼大毛,突然加快脚步,大毛还在犹豫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打我一巴掌!大毛拦住了她。 是吗?女子很冷静。 前天晚上她打我了,她吃二馍的。大毛对刘蛮子几个说。 这女的也忒厉害了吧?刘蛮子几个凑了过来。 他有同伙。大毛说。 你说咋办吧。女子说。 你说。大毛说。 罗嗦个吊啊,对这种女人!刘蛮子眼光在女子胸脯上直扫,又四面八方扫路人。 这是条不宽的道路,两排梧桐并着肩朝前延伸,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走过。 你们想干啥?女子察觉不妙,准备闪人。 刘蛮子上去一胳膊把她脖子勒住,朝边上一条小巷拖了进去。 女子张口喊,刘蛮子把她嘴捂了。 其他几个人掩护着都跟了进来。 巷子里很空,没有人迹,拖到外面看不到的地方,刘蛮子一扭身把女子放倒,军装一脱,朝她头上一蒙,骑了上去。 大毛几个一拥而上。 女子被他们按着,上衣撩上去,裙子扒下来,乱摸了十几分钟,直到有人影出现,几个人才仓皇逃了。 第二天下起了大雨,也就是飞快的一阵,雨过天情,地皮一块一块的又干出来。树木葱茏油绿。 大毛刘蛮子七八个小青年背完雨从商场出来,他们要找地方打牌。 他们身上都有些湿,都低着头走路。 马路那边几个人朝这边看着,他们站在一棵树后。一个女子,四个青年。 芳姐,那个个不高很壮实的三角眼我认识,就前面那个,理平头。叫刘蛮子,过去很出名,打架不要命。一个长发青年说。 就是他骑我身上的,操他奶奶!女子说。 芳姐,估计这事不好办,别看他们小,俺几个绝对不中。长发青年说。 妈你们几个以后别跟我混了!女子拔腿就走。 第6章 芳姐……几个人喊。 女子郁闷了两天,想起了好久不见的姐妹左玉梅。 (8) 公园里蝉鸣一片,空旷安静的午后。 一排青年人坐在墙头上,叼着烟卷。那时侯墙头是插玻璃的,不过早被爬墙的孩子们砸掉了。 这帮青年都是二十出头,穿着弹力背心,有黑的,有白的,多数是军裤子。 他们是巴运动一伙。 巴运动刚从审查站回来,理了个光头。昨天他在澡堂又刮了,铁青的头皮泛着光。 巴运动基本没脖子,头直接架在肩膀上,四方大脸,短胳膊短腿。 他那双细眯的眼睛,你迎上就是毒辣。 运动哥,这你也回来了,过几天咱去面潘云飞吧。一个留着过时了的螺丝头的青年说。 你们说的这货我现在也对不上号。 你再想想,你见过的。个子和你差不多,还没十八岁,小蛋子,他家就在青云里。这货眼不大,头上几道竖皱纹。另一个说。 我知道,你们说了,可我对不上号。 你在审查站,他把韩小快打死了,堵他了几次,没见着影。那边一个说。 日他奶奶!韩小也从那边骂过来。 不过最近恐怕见不到他,他太张狂,昨天听他们说他惹到拐拐四了,自己攮了自己一刀。一个说。 我也听说了。韩小说。 巴运动一直在拔胡子,拔一根,把有毛囊的那头沾到手背上,拔一根,又沾,不一会手背上就站立了一小撮黑毛。 听起来这货倒有种。巴运动说。 远远的一个姑娘顺着公园里绿荫小路走来,跳跃的辫子时隐时现。 运动哥,你老婆来了。螺丝头说。 巴运动没结婚,但他们习惯把他对象喊老婆。 巴运动把手背上那撮黑毛一吹,眯起眼睛望过去。 不一刻姑娘站到了墙下。 姑娘叫白妞,身材窈窕,细眉细眼,皮肤白的透亮。 你下来。白妞说。 巴运动一跃而下,搂着晓云肩膀朝一丛矮树走去。 上面人很自觉,本来脸朝公园的,现在都屁股朝公园了。 外面是一片杨树林,感觉不到风,但杨树林的叶子在哗哗响,响的异常寂寞。 很远处几个人走进了树林,三个人头上缠着纱布。 沙沙的走路声由远而近。 墙上人都没说话,幸灾乐祸的看。谁头烂了,谁胳膊打绷带了,大家看了就很舒心。有时候就想,如果我打,应该把他打成啥样。 下面的人看到了墙上这排人,眼光闪烁起来。 韩小喊:日你妈! 下面人愣了愣,加快了脚步。 韩小又喊:大毛,日你妈! 大毛一下站住了,这才仔细朝上看。 哈哈,是韩小!大毛说。 其他几个也站住了。 大毛这会是和刘蛮子几个人找僻静地打牌的,有个人卷了张破席子。 你头咋搞的?韩小说。 挨揍啦,妈的比,这不,刘蛮子头也烂了。大毛耸耸肩。 哈哈哈哈,原来这个是刘蛮子,你不说我还以为是纱布。大毛,谁欺负咱了,给哥哥言一声。 言一声也白搭。 我靠,我还有帮不上忙的时候? 你可以帮上忙,但你不会帮。 谁打的呀? 黑孩儿和黄老歪你知道吧?昨天和他俩碰面,他俩背着手,后面拿着砖,到跟前就把我们砸翻了。他妈下手那个狠,砖头拍酥,刘蛮子当场就昏了。 我日,又是他们!韩小说。 大毛想说缘由,话到嘴边,又咽了。 大毛几个在杨树林那边消失了。 黑孩儿和黄老歪听说现在也是不得了。螺丝头说。 靠他娘。韩小说。 听说还有个叫陈锋的,也是他妈不要命,这党子人弄一起,以后要出事。另一个说。 该歼灭了。韩小说。 过了好久了,巴运动也没露面。大家回头看那树丛,看不出分晓。有个人喊了一嗓子:运动! 空旷的公园没有回应。 不会有啥事吧?一个说。 去看看。另一个说。 大家扑通扑通跳下了墙,朝那边树丛摸去。 日你妈你们干啥嘞?巴运动骂。 白妞一脸红云,慌乱的整理衣服,有人飞快的看到了她身上的白肉。 韩小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脸颊的肌肉,痛苦一闪而过。 9) 马建立裹一头纱布去找陈锋。 此时已是七月初,马建立终于脱下了军装,上身弹力背心,下身依旧军裤。 他骑了辆自己刷过漆的二六自行车,弓着腰,飞快。 原本他是准备把自行车扔校园外,翻墙进去的。快到学校了,他看到许多学生走出来,喜气洋洋。 原来今天开始放暑假了。 自行车朝树上一靠,蹲了下来。 陈锋那熟悉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其实学校里许多不良少年都认识马建立,马建立也看到了几个,但大家说笑着走过。马建立本来是等他们打招呼的,后来生气了。他忘记了自己包着头,脸遮去了半边。 又走过两个,马建立根本不认识,但喊住了:过来! 两个学生站住了,面露恐慌。 一个说:哥哥,我俩身上没钱。 马建立说:没钱也过来! 两个学生乖乖走到了跟前。 马建立说:蹲这儿! 两个学生蹲这儿了。 马建立说:见陈锋没? 一个说:你说是学校那个高个?我们不认识啊。 另一个说:我们没见。 马建立点上一根烟,不再说话,双眼朝路上踅摸。 这烂头没发话,两个学生不敢走,一个怕挨打,就套近乎:哥哥,你伤的可不轻,谁打的呀? 马建立看着别处说:谁打的?妈东北的四十多个打我自己,我一条血路杀出来,回头一看,死了五六个,还有十几个躺地上喊饶命,他们不知道我已经跑了。 两个学生浑身哆嗦:吓死我们了。 马建立说:滚蛋吧你们,别在者儿碍事。 两个学生慌忙走了,走好远了,一个学生说:那家伙是傻子。 后来马建立终于知道了陈锋去向。陈锋去造纸厂帮助同学打架去了。 马建立蹁腿上了自行车,回家了。 阳光烈照,植物都蜷缩了叶子。 造纸厂大门口静悄悄的,门卫头上顶着湿毛巾,在桌子上打瞌睡。 门口一个卖冰棒老太,站在背阳处,拿把扇子扇。老太很老了,皱纹密布,身影蹒跚。 六七个小青年骑着自行车刺斜里穿出来,停在了老太太面前。 是陈锋他们。 陈锋买了几个冰棒,一人递了一根,问:老奶奶,你认识这厂里一个叫老边的不认识? 老太太叹气说:咋不认识,赊我多少冰糕钱了。半小时前还从这里过去了,好象去城墙那里打牌了,见天他们去那里打牌。 陈锋他们朝城墙骑去。 说是城墙,其实就是小土岗子,上面倒是树木参天,满耳的蝉鸣。 眨眼到了城墙边,一片乱石处,陈锋几个自行车一丢,开始拣石头。 沿城墙的羊肠土路往里去,露出一片空地,经常有人的缘故,这里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老边和五六个大汉坐在这里,神色默然的摔纸牌。 老边三十多岁,面向凶恶,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几个人都打赤膊,露着肥嘟嘟黑肉,下身是大裤衩,拖鞋。 他们看到陈锋他们了,几个孩子背着手,飞快走过来。 继续摔纸牌,啪啪响。这里经常有小毛孩走过,习以为常。如果来了兴致,他们还会把小毛孩喝住,搜钱。 他们没注意到几个孩子杀气腾腾的脸,如果注意了,警惕了,也许是另一种结果。 六七个孩子一字形从身边穿过去,突然前面的兜回头,迅速把他们围了。 一时间象起了狂风骤雨,孩子们跳跃的身影,石块眼花缭乱的翻飞,热辣辣的红光溅射出来。 等老边他们满头是血爬起来,抹去眼里晃动的金星,那几个孩子已经朝东边跑了。 拣了石块,几个大汉奋起追赶。 毕竟是人高腿长,距离越来越近,陈锋他们来不及拣车了,没命狂奔。 那年月的街道人烟稀少,混乱的脚步声非常清晰。 陈锋本来跑到了前面,后来自觉拉后了。 靠他妈,真不行拼了。陈锋边跑边看路面。 大家折进一条小路,一个伙伴腿软了一下,差点栽地上,被陈锋一提就起来了。 每个人都是挥汗如雨。 前面有树枝扎起的栅栏,葫芦已经窜上满架,有个伙伴吐字不清的说:不跑了,打死吊朝上。 陈锋吼一声:再跑二十米咱就赢了! 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十米就会赢,就继续往前跑。 陈锋还是殿后,背后追赶人的呼吸都可以听到了。只见陈锋跑到栅栏前,突然刹车,用力一抽,一根带钉的木桩拔地而起。后面人赶上,猝不及防,被陈锋一挥,搂头打倒一个,这时陈锋也被一块石头打中,血流满面。 陈锋玩命了,那根木桩挥的呼呼生风,老边他们竟然不得近身。 此时伙伴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陈锋那根木桩在挥舞中脱手,擦把眼睛,撒腿朝岔路跑了。 路人看到,前面一个少年,赤手空拳,满脸是血,长发飘飘。后面几个追赶的赤膊大汉,也是鲜血浸染,手里攥着石块。 第7章 这个少年明显少年体力不支了,虽然跑的飞快,但脚下不牢,很飘。 这个少年要被打死的。路人想。 陈锋此时完全是机械动作了,但他一定要跑,只要跑下去就有希望。他双眼已经发黑,前方景物模糊。 电影院呈现在眼前,凹进去的院子,树阴下摆两溜台球案,一些小青年在聚精会神的打台球。 陈锋往电影院里头跑去。高高的台阶,迈一下飘一下。陈锋看到慌乱的剪票人员影子,看不清是几个。 终于迈过了最后一个台阶,但他没有进去,回头张望了。他知道后面发生了变故,就回头张望了。 台阶下已经打做一团。 陈锋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会,视野逐渐清晰,他看到黑孩儿六指小顺十几个正在围攻老边他们,台球杆挥舞,台球满眼飞。老边他们招架不住,边打边撤。 陈锋一屁股坐了下来。 有一个青年冲进了电影院。 陈锋躺下了,他听到杂沓的脚步声,感觉很多人从电影院冲出来。 一个声音喊:妈勒比,在咱这一亩三分地,找死啊他们! 是潘云飞的声音,陈锋想潘云飞的伤可能已经差不多了。有几天没见潘云飞了,今天潘云飞的声音异常洪亮。 打斗的声音渐去渐远,后来就听不见了。 台球案子那里还有一些人,没有参与打斗。有两个半认识的青年跑过来,扶起了陈锋。 不碍事吧?半认识的说。 就是头上挨了砖,又跑的过量,头晕。陈锋说。 你看你身上的血,因为啥事? 造纸厂一个叫老边的老混子,欺负我同学,欺负不止一次了。 我骑车送你回家吧? 我不能回家,你把我送马寨吧,我同学在那里。 陈锋喝了几瓶汽水,又休息了一会,结果给耽误了。刚离开电影院,许多公安赶到,见陈锋身上血迹斑斑,就喝令站住。半认识的骑辆二八加重车,后面带着陈锋,顺人行道骑行如飞。 一辆面包从后面驶了过来,和他们成了并排。 再不站住开枪了!里面喊。 只管跑,他妈的敢开枪,前面有条小路,汽车进不去。陈锋喊。 这时候枪声响了,打的墙壁噗噗的。 半认识的连人带车一个跟头栽那了,陈锋给摔出了老远。 两个人被捉了,半认识的直问打哪里了,浑身哆嗦。 陈锋被审问时才知道,老边被捅了,一把前端磨的锋利的特大号螺丝刀,从他前胸插进去,后背冒出来。 陈锋咬死了电影院那帮人不认识。 可能打乱了。陈锋说。 参与城墙打架的那几个呢?公安说。 打牌认识的,也不知道是哪的。 有种啊你,马上你要吃苦头了。 我要去缝针。 缝个球啊你,死不了! 另一间屋子里,半认识的那个也是交代的含含糊糊,他本来就不太清楚。后来他听到隔壁屋子里传出踢打和陈锋痛苦的喊叫,出了身汗。 (10) 弯月,清风,植物抖擞着伸展开了枝叶。估计是周边气候变化,傍晚时分那阵硬朗的风,驱散了城市的溽热。 宽敞的主干道上,巴运动顺墙走着。后面几步远,跟着白妞。 巴运动长裤子,黑背心,绷着强健的肌肉。 你今天咋啦?我哪里做错了?白妞想赶上巴运动,但总是赶不上,白妞快,巴运动快,白妞慢,巴运动也慢。 巴运动倒剪着双手。 后来巴运动鞋带松了,蹲下来系。 白妞跑上来,弯腰抱住,亲了一口:哥,别生气啦。 巴运动站起,一把揪住白妞头发,照脸上连打两拳,白妞眼前一片朦胧。接着巴运动猛踢白妞小腹,她哭着蹲了下来。 松开手,一脚奔上门面,白妞朝后倒去。 巴运动扬长走了。 白妞挣扎着哭喊:运动…… 有骑自行车路过的停下来看,巴运动吼一嗓子:滚! 骑车人慌忙走了。 运动!白妞还在喊。 巴运动渐去渐远。 过了三天,巴运动来到了白妞家。这是个下午,晓云父母都上班了。门口地板上铺张席子,白妞的弟弟躺在上面看一本很破的书。 运动哥。白妞弟弟一骨碌坐起。 你姐呢?巴运动阴着脸。 在里面躺着。 我去她单位了,说她请假。 恩,她受伤了。 巴运动进去了。 白妞躺在床上,脸上都是泪的痕迹,看到巴运动进来,慌忙欠起身子,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 巴运动看到她双眼充血。 没那么严重吧?巴运动坐了下来。 运动,视网膜差点脱落。白妞把他抱住了,痛哭起来。 白妞弟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 你出去玩吧,把门锁好。巴运动说。 咣当一声门锁上了。 哥,你抱抱我。 巴运动不抱。 哥,我到底是咋了,你说出来,你老是这样,不说出来,我难受。 自己做错的事情自己考虑。 我没有做错啥呀。 巴运动把她一推:妈的比,你应该知道! 是不是门口小三骑车带我了? 你一再这样! 真是着急上班,怕迟到了。运动,我以后改,好不好,别生气了。 白妞把巴运动抱住了,手插进他的身体,嘴轻吻着他的耳朵。 巴运动默默无语了一阵,突然就把白妞按那了,几下剥光了衣服。 半小时后,巴运动穿衣就走,白妞根本喊不住。 快下班时,巴运动又来了,进来就把白妞从床上抱起来。 白妞,我真是太爱你了,你别怪我下手下这么重,我现在很后悔。 白妞又哭了。 白妞,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白妞伏在他胸膛抽泣。 白妞,你看我给你买了个啥。巴运动轻轻把白妞放下,从裤兜里摸出个首饰盒,打开来,一条黄灿灿的金项链呈现在眼前。 白妞,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来,我给你戴上。 白妞流着泪,伸直了脖子,巴运动给她戴上了。 巴运动捧着她的脸,端详了一会,突然把她放翻在床。 我爸妈该回来了。白妞很慌乱。 一会就完!巴运动再次把白妞剥的精光。 晚上巴运动去长江浴池门口的一家小饭馆吃饭,本来想碰上自己弟兄的,但没有。这家饭店地痞流氓经常光顾,都是从浴池出来的。 有些熟人喊他过来一起吃,他拒绝了。 自己要张桌子,两碟小菜,一瓶四两装的小烧。 有两个青年喝醉了摔酒瓶,把饭店工作人员推了个跟头,然后卡着腰大骂。 吃饭的人都无动于衷,基本都没看他们。 巴运动那双线眼也就是稍微睁大了点,又恢复原状,把一口酒很过瘾的抽进去。 在这个饭店里,道上人都不闹事,经营者很活络,跟他们都熟。闹事的基本都是一些生瓜,喝了酒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道这个看似波澜不惊的地方杀机四伏。 两个青年平安的离开了。只要结帐,闹事是你的权利。 巴运动吃喝完毕,用卫生纸抹了嘴。经营者告诉他,帐已经结过了,并朝墙角指了指。 墙角一伙人冲他笑,他也笑了笑。 出门时和一个人撞了满怀。这人十七八岁,身材高大,小眼浓眉鼻直口方,精力充沛。 你找死?巴运动看着他面熟,道上一茬一茬冒出一些人来,被巴运动这种人看着面熟的,应该是混的不错的了。 这个人白他一眼,没理他,昂头往里走。 巴运动胳膊一伸,从后面箍住了他脖子。 干啥?这个人转回头。 给大爷赔礼。巴运动说。 我撞你我错了,但你说你是大爷你错了! 噎,想翻天? 在老前辈面前,我哪敢,你松手! 还真有不服气的! 巴运动个子矮,但强壮,一用力,这个青年差点给勒翻,额头的筋都出来了。 一些人跑过来,把巴运动抱住了:运动,算了算了。 巴运动也没真想修理他,被几个人抱着出去了。 那孩子叫啥?巴运动喘着气。 跟潘云飞一伙的,黄老歪。 (11) 马建立哼着小曲去医院拆线,三处伤疤,拆了十一针。 你们把我头发剪成这了,你们就不会不剪头发吗?马建立照着镜子说。 要是下面,还要刮毛。大夫说。 马建立看看大夫,又看看护士,无限遐想的走了。 在医院大门口碰上一个父亲的同事。马建立小时候,这个同事老爱双手捏着他脖子,把他提离地面。 这个人过去很结实的,眼见得一下苍老瘦弱了,一头杂乱的白发。 呦,这不是恨天高吗?白发说。 靠你妈。马建立说。 你说啥?白发说。 我说你好吗。马建立看着风向,白发正好站在下风,他朝高处吐了口唾沫,飘了白发一脸吐沫星子。 真不是故意的。马建立说。 今天是阴天,风刮了许久了,只是不见雨来。 马建立顺着墙根走,他们这种人都爱顺着墙根走,不自觉养成的,起码靠墙这面不用注意。 路过职工篮球场,他看到高个子的大毛正倚篮球架站着。大毛头上包着纱布,纱布已经很脏了。他身上的白色老头衫也很脏,大裤衩,穿拖鞋。 第8章 傻驴。马建立喊一声,走了过去。 大毛见是他,斜一眼又看别处。 大毛他们住的都不远,基本算是邻居了。 你头咋啦?马建立说。 碰的。大毛说。 你看我,刚拆线。马建立叫他看头顶。 沾谁的光了?大毛说。 妈勒个比,我是被刘七打的。 因为啥? 打牌的事,等陈锋出来了,非面他不中。对了,陈锋被关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是傻比?就你知道?不过我告诉你,刘七可不是省油的灯。 陈锋省油? 你别几吧惹事了,你那材料,刘七要打,不死人我估计不会完。 呦呦呦你别吓我了。 我就想不通,陈锋咋会老帮你的忙。 我靠,那时侯刘蛮子就是打死我,我还是跟着陈锋,现在陈锋混出来了,能不管我? 这时一阵大风卷着黄沙刮来,迷住了两人眼睛。 你站这儿干啥?马建立揉着眼睛说。 闲的蛋疼,不站这儿站哪儿?大毛也揉眼睛。 看节目不看? 啥节目? 你个傻驴愿意看就跟我走,哪那么多废话。 熊样看你。 两个人朝马建立家走去,一排平房,都被栅栏围满,纠葛牵连长着些葡萄呀丝瓜呀还有葫芦苦瓜。 风一吹,这些植物都象人一样缩成一团。 碰上陈锋母亲,脸色很难看,手里拿个公文袋。 两个人就地一蹲,装着看蚂蚁。 你妈比你让我看啥节目?大毛骂。 慌啥,先抽烟。马建立倚着栅栏坐了。 大毛站起来,四处看看,对着栅栏撒尿。 就在大毛不耐烦要走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露面了,转身要跑。 过来!马建立喊。 孩子畏缩着过来了。 走,去陈锋他们那个楼。马建立喊大毛。 陈锋家住的是苏式两层楼,那时侯的机关单位许多这样的楼房,上面是尖顶,铺满了瓦片。 一棵老榆树,一人多高处分开叉,象人的手掌向上伸开,坐上去很舒适。马建立拉着大毛爬了上去。 开始表演。马建立对树下的孩子说。 孩子朝树上看看,又朝四周看。 你妈比这是干啥呀?大毛说。 马建立一脸诡秘的笑,也不说话,从大毛裤兜掏出一盒皱巴巴香烟来。 一个老太太朝这边走来,孩子迎上去,捏着鼻子,嘴里鼻音很重的连续嗡嗡,双脚乱跳。 你咋啦?老太太问。 孩子说:我是厉鬼转世。 这孩子,前两天还好好的,说神经就神经啦。老太太慌了,不敢回家,朝那头就走。 撵过去!马建立说。 孩子捏着鼻子象蜂群的声音一样撵过去了。 老太太嗷一声,小脚点地如飞。 马建立和大毛哈哈大笑。 如此反复了几次,孩子蹲榆树下哭了,屈辱的哭声传出很远。 真孬啊你,咱走吧。大毛说。 走吧。马建立说。 两个人拽着树干提溜下来,大摇大摆走了。 来到卖杏老头那儿,大毛掏出港台电影明星照片,叫老头看。那年月这种照片街头有卖的,都是小贩自己在家翻印冲洗的。照片很妖艳,露胳膊露腿,这在当时特别吸引眼球。 老头眯着眼睛看,大毛给他讲这个叫啥,那个叫啥。 马建立趁机偷了一兜李子。 大毛看见马建立使眼色,就跟老头要照片,要走。 照片不给了,李子换了。老头说。 你妈勒比你真是个笨蛋。大毛骂马建立。 老头是个老流氓。马建立直翻白眼。 这时他们看到几个青年走了过来,走出了一路威风。 当中一个青年,穿着那时比较稀有的白绸子长衫,笔挺的灰色薄涤纶裤子,锃亮的黑色青年式皮鞋。 青年二十多岁,个子很高,身形矫健,一头长发在风中飘舞。他那张脸如雕刻,有着无可挑剔的棱角isuu書网,英气咄咄逼人。 几个人走过去了,马建立和大毛还在发愣。 妈的,这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也是最凶的男人。马建立说。 你知道他是谁不知道?大毛说。 你知道? 妈勒比说出来吓死你,他就是小红袍。 我靠! 他边上那个屁股大的,是妇女腚,那个理光头的,是山本五十六,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靠! 他们咋摸到咱这小地方来了? 我靠! 靠你妈啊你靠!你知道他为啥夏天一直穿长袖吗? 他穿长袖好看。 傻比青年,他穿啥都好看。 那是为啥。 他两只胳膊上都是刀疤,他打天下时,有两场恶战,对方都是拿菜刀朝他脸上砍的,他用两只胳膊护了。后来他发誓,谁砍他脸上一刀,他就要谁的命。 再没人敢砍他脸了? 不是再没人敢砍他的脸,是再没人敢砍他了,现在谁敢砍他,肯定生命代价。 大毛,那你说现在混的好的都是谁。 拐拐四,刘九斤,小红袍,还有就是妇女腚,山本五十六,巴运动,车站的大头,西关的陈万里陈万明兄弟,当然高四儿,刘七,余三他们混的也可以。 那潘云飞和陈锋他们呢? 他们轮不上。 日他奶奶,那咱更轮不上了,头顶一大群。 老头捻着下巴笑:所以你俩只是流氓。 陈锋早晚会打出来天下的。马建立说。 我从小看人,看六十来年了,陈锋不会,从他脸上可以看出来,脸照心,心照脸,他的脸不邪恶,他的脸上有他姥姥的影子。虽然陈锋会叱咤江湖,但那只是人生的一个过程。等着吧,陈锋最后还是个好人。老头说。 老头在他们聚精会神看小红袍时,又把马建立裤兜里李子拿回来了。 老头看到他们走出好远了,一阵风裹过去,马建立和大毛推搡着骂了起来。 (12) 陈锋在马路边挖地沟。很多人在挖地沟,多半理着光头,一看就是犯人。 两个公安屁股底下垫着步鞋,坐在树下抽烟。 陈锋没理光头,他没理光头是因为受了关照。 填拘留表时他看到李智斌走了进来,消瘦的身影充满疲惫。李智斌就是《江湖》里的李所长,此时他三十出头,在分局刑侦科。 李智斌过去和陈锋是邻居,后来搬走了。起先陈锋没认出他来,李智斌凑他脸前看,就认出来了。 把他关劳动号吧。李智斌对办案民警说。 劳动号可以出来透气,没关系一般进不去。 李智斌给他买了碗热腾腾面条,上面撒满了碎牛肉。 好好吃,进去就是两顿饭了,菜叶汤,一个馍,有时间我去看看你,再给你活动活动,免得你案件升级。李智斌说。 陈锋很想拥抱一下李智斌。李智斌搬走前陈锋还没学坏,记得是一个下雪天,李智斌给了陈锋一把火柴枪。自制的,用自行车链条和铁丝。陈锋当时正和几个小伙伴在抽鞭子,汽车轮胎里面的线绳抽出来编成的鞭子,这种鞭子抽起来异常清脆响亮。 陈锋当时丢了鞭子,拿着火柴枪就跑了。 拘留号里一片黑暗,陈锋对这里并不陌生,轻车熟路上了二铺。一铺都是混的好的,陈锋不招惹,三铺四铺都窝囊,去那里掉价。 当天晚上陈锋和二铺的一个小青年打了架。这个小青年也是十七八岁,个头中等,上身长下身短。陈锋对他的双眼印象很深,想了半天,只好用坚韧来形容,这个人有一双坚韧的三角眼。 上铺的人冷眼旁观,三铺四铺的是跟屁虫,上铺不号召,他们不动。 上铺的人之所以没有为难陈锋,是因为其中一个问了陈锋一句:在哪见过你,你跟谁玩的? 陈锋说潘云飞。 你叫啥? 陈锋。 陈锋和三角眼打架动静很大,陈锋把一摞碗扣到了三角眼头上,当时就血糊了脸。看守干部跑来了,严厉喝问谁闹事,大家都老老实实坐着,说报告干部,谁都没有闹事。 三角眼蹲在那里,用胳膊抱着头。 别打了,睡觉。上铺人说。 一晚上就平静了。 第二天陈锋得知,这个三角眼叫闻天海,郊区的,据说混的也很出名。 陈锋挖第三天地沟时,天上下着蒙蒙细雨,街面是一片油绿。 大家都是汗水和着雨水,衣服塌在身上,地沟里都是弯着的脊梁。 一辆银灰色轿车潲着积水喷着尾气停了下来,干活的人偷眼看,靠墙背雨的干部也在看着。 前车门四平八稳下来一个肤色黝黑的小青年,一双不大的眼睛困倦着。自然的长发,洁白的混纺汗衫,挺拔的黑毛料裤,黑皮鞋。 他胳膊里夹着个塑料袋,可以看出里面是一条烟。 他朝两个干部走去,两个手提着裤腿,泥泞中掂着脚尖。 干部,我朋友在这干活,我给他说说话。这个小青年把塑料袋递了过去。 干部看他一眼,默许了。 陈锋这时已经直起了身子,拄着铁锨,嘴角露出了笑。 狄爱国来了。 上来啊。狄爱国说。 陈锋双手按着铁锨把,噌的飞了上来。 两个人站到了马路边。 没啥事,本来给你托关系的,人家说十五天,不用托,要是十四天就沉了。狄爱国说。 第9章 有个人关照了我。要是十四天,那是刑拘,我能在这儿干活,肯定跑。陈锋说。 你眼睛咋啦? 陈锋朝沟里一指:那个三角眼打的。 狄爱国看过去,一双三角眼正恶毒的看过来。 哪的?狄爱国说。 北郊的,叫闻天海。 好象听说过这个人。 爱国,你这车是啥牌子? 皇冠,日本车,靠几十万呢,一个大哥单位的。对了,黑孩儿也进去喝稀饭了,你见他没? 没有,回头瞅瞅他在哪个号。噫,他咋进去了?没人知道他呀。 估计谁点的,他经常在电影院门口打台球。 真背。 云飞在车里,他不好出来,老边那一螺丝刀是他扎的。 陈锋朝车那边看过去,车窗缓缓摇下来,潘云飞在里面微笑者招手。 分手时狄爱国给陈锋塞了钱。 十五天很快,划不来托人减天数。狄爱国说。 托啥。陈锋说。 放那天来接你,靠,衣服打湿完了。狄爱国说。 第九天头上,马建立躲躲闪闪来了,手里捧个草纸包的油渍渍的烧鸡。 号里的日子都是一天一天数的,所以陈锋对哪一天很清楚。 干部不允许马建立探视陈锋,马建立说靠你妈,干部要捉他,他撒腿跑了,途中烧鸡也跑掉了。 一个干部藏树后面,等马建立来拣。果然马建立探头探脑折回来了,弯下腰拣烧鸡时,干部猛的冲出,揪着头发一把带翻,上去就一顿拳脚。 马建立狂呼救命。 马建立挨打时,一排青年走过来,顿足观看。阳光班驳着洒在他们身上,一个个目光散淡。 马建立爬起来,见烧鸡早被踹的稀烂,拿出手绢捂鼻子上的血。这时他看到了站着的那排青年,又撒腿跑了。 是刘七一伙。 刘七身材高挑,贼瘦。白净脸,看起来不十分坏,但充满了玩世不恭。这是干部子弟特有的,区别于那些市民家庭。江湖的风风浪浪还要许多年后才能把这些痕迹打去。 他们基本都穿着白短袖衬衣,军裤子,黑色三节头皮鞋。 他们是来看望闻天海的。 刘七给管教递了个纸条,管教对他肃然起敬,一排人大摇大摆的把闻天海喊到了路边。 几袋烧饼加牛肉,闻天海站那里狼吞虎咽起来。 一青年跑那边,提来了一箱汽水。 我想跑。闻天海说。 跑啥?十五天一晃就到。刘七说。 妈又给我续了十五天。他们说要连续续,关死我个鳖孙。 我给你托托人吧,别急噪。 这汽水他妈这么甜,假的吧。 假球,你喝吧,就这都不错啦。买汽水的说。 朝这边看那个是陈锋吧?刘七说。 你认识那货?闻天海说。 咋不认识,一个叫马建立的熊孩子还放风说等陈锋出来面我呢。刘七冷笑。 就刚才被管教修理的那货。一个说。 据说他和潘云飞那党子是一伙的。闻天海说。 什么他妈的潘云飞!刘七说。 七哥,等我出去了,想面他们时喊我。 我领你去洗个澡。 现在?他们会让? 谁敢不让。 管教干部果然允许刘七他们带闻天海洗澡,但一个干部跟着。 刘七父亲是政府部门一个处长,有时候办起事情来就特别牛比。 澡堂里他们碰上了妇女在逃的曹过。 (13) 曹过一九七六年曾犯了反革命罪,他把某领袖人物的像用火点燃了,被判了七年。七九年拨乱反正后释放。 曹过三十出头,人高马大,肥猪脸,老鼠眼,双颊布满杂面星。 曹过身上寒毛密布,胳膊上隐隐透出一只鹰。 落腮胡脸倒刮的很净。 兄弟来了!曹过声音洪亮。 曹哥。刘七矜持的点头。 来,过来说个事,我正找你。曹过招手。 你们先洗。刘七吩咐闻天海他们几句,朝曹过走去。 曹过给刘七倒茶:这是我带来的好茶,雨前毛尖,你尝尝。 刘七吹了一下,又放那了:回头我给你拿盒真正的好茶。 曹过让烟:我那事咋说呀? 刘七摇摇头:不是太好办,慢慢来吧。 曹过想了一会,终于从衣服里拿出一板子钱,塞给了刘七。 曹哥,你这是干啥? 不能白帮忙。 啥叫白帮忙,你是我哥。刘七把钱又塞给了他。 曹过脸色暗淡下来:看来是没希望了。 曹哥,不是没希望,你现在用钱地方多,需要时候我找你。 靠,兄弟够意思,今天喝酒我做东。 当然你做东。 耀武扬威来了几个公安,蓝制服搭肩上。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小白脸,目光犀利的扫视着。 一些地痞站起来给他们让烟。 小白脸分开众人,朝刘七曹过走来。 坏了,白杰来了。曹过说。 没事。刘七说。 白杰已经来到了面前,一只脚踏上床帮,聚精会神的端详曹过。 曹过的汗就下来了。 还不去买两条烟。刘七对曹过说。 我这就去。曹过穿衣服。 想跑?白杰说。 你让小二去买。刘七说。 坐呀白哥。刘七说。 白杰不坐,依旧脚踏床帮,裤兜里摸出根烟,刘七给点燃了。 小二飞快的拿了两条三五烟过来。 白杰收了烟,眯眼看着曹过:我是管公交这一路的,也不想管其他的,再说我也不认识你,是吧? 曹过傻笑着:嘿嘿,以后还请多关照。 刘七说:一起喝酒吧。 今天没空。白杰胳膊里卡着烟去了同事那里。 闻天海洗完澡被带走了,经刘七介绍,他认识了白杰。白杰对闻天海印象很深,那双独特的三角眼让他过目不忘。 白哥父亲是分局办公室主任。刘七对闻天海说。 白哥,有机会我请你。闻天海说。 曹过是在一家国营餐厅请的客,刚修缮过,很干净,十几个人在靠窗那张桌团团坐了。 曹过看到左玉梅几个娘们,涂脂抹粉的,坐在一张小桌上。 我去调戏调戏。曹过起身过去了。 玉梅,想我没?曹过嘴里咽着涎水拉个凳子坐了。 你个老肥猪,想你干啥。左玉梅笑。 几个娘们也笑。 随便跟我走一个也行呀。曹过目光在几个娘们身上滴溜溜转。 还去打你的野食儿吧。脸上总是蓝荧荧的小芳说。 曹过在她身上摸了一把。 靠你妈。小芳说。 我有钱呀。曹过把一板子钱亮出来。 给几张?左玉梅问。 五张可以吧? 你问她们谁去。左玉梅说。 玉梅,我今天要你。曹过说。 你少打老娘主意。 俺也不跟他去,妈的比这货光骗人,早没女的理他啦。几个娘们说。 我没骗过玉梅。 不去!左玉梅说。 日你奶奶,老子一年没沾你了,你想让老子动武不是? 翻天了你?敢动老娘一指头,没你好果子吃! 妈的比,走着瞧!曹过悻悻回去了。 那是谁呀?刘七问。 几个骚比,有一个是寡妇,叫左玉梅。曹过说。 哦,听说过。 来来来,咱吃咱的喝咱的,今天可要一醉方休啊。 吃喝一会,刘七突然问:曹哥,你不是一直没钱吗,咋冒出来这么多? 曹过大笑:哈哈,你别管。 说着话进来一帮子人,四处打量一下,直奔这边而来。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个子当先。这个小个子黑脸膛,留着八字胡,举止精悍。 到了跟前,他一把揪住曹过,朝外就拖。 刘七一伙除了刘七,哗的都站了起来。 刘七问小个子:余三儿,你干啥? 余三几个已经把曹过拖出几米远了。 余三说:刘七,没你的事! 刘七说:说一下。 妈勒比他偷我钱!他偷祖师爷的钱,这不是让全世界人笑话我! 我没偷!曹过喊。 刘七一使眼色,大伙又开始落座。 这时曹过已经被双脚拽着飞快拖出去了。 饭店客人都在看,左玉梅他们冷眼旁观。 不管他,妈的比他妇女,塞那点钱给我,他也是几十几的人了。刘七说。 那这饭钱咋办。一个说。 靠,你们谁出去说一下。 三四个就出去了。 14) 一九八零年年根,一个飘着稀疏雪粒的上午,陈锋裹着没有外罩的军棉袄,呼啸的北风使他的光头一半缩在衣领里。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溜,碰上了他的老师,一个年过半百心地善良的女性。 你这次拘留出来,会不会学好啊?老师说。 陈锋比较喜欢这个老师,她的话陈锋一般还爱听。 老师,我想是相反。陈锋说。 老师难过的去摸了陈锋低垂的光头,上面有几个凸起的包。 老师,拘留号是一个赤裸裸的世界,弱肉强食。在那里我只学到了一条,要想赢得自尊,除非你比现在更坏。 老师叹息一声,走了,背影在风雪中渐渐迷离。 说话间一年多过去了,陈锋已经不是过去的陈锋,这次和老边打架,进去后再没碰到群殴他的场面,一切变的简单|奇+_+书*_*网|。陈锋团伙的名声为这些简单打下了基础。 第10章 释放时陈锋对号里人说了这么一句:等我再进来,上铺就是我的位置。 号里昏暗闷热,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潮湿的凉气扑进来,外面是瓢泼的大雨。 后会有期。闻天海说。 李智斌递给陈锋一把伞,过道里风雨卷进来,两个人身上都湿了。当时分局和拘留号没有分开,李智斌办公室离这里不远,穿走廊就过来了。 前院里大雨浇地,水柱四溅,李智斌挥挥手,闪进了区法院办公室。当时公检法是一家。 陈锋一道影子朝外走去。 分局门前道路不宽,水流湍急,雨幕中陈锋看到对面墙壁处一排人,都穿着土绿色帆布雨衣。 潘云飞大笑着把雨帽掀开来。 惯例是洗澡理发,出来的人都这样,去晦气,然后是摆酒席接风。 饭店是狄爱国安排的,提前订了桌。 天空的乌云飞快的卷动,雨没先前下的急了,陈锋潘云飞狄爱国黄老歪老哨戚孬蛋杨国顺一行二十多人来到了饭店,雨衣甩的哗哗响。 爱国,你破费了。陈锋握了握狄爱国手。 啥吊话,谁叫我有钱。狄爱国说。 大厅里分两个桌坐了,挤的满满的。 南边角落里几个獐头鼠目的青年在喝茶,一个青年抓了几盒烟过来了。 爱国!他喊。 我靠,我的哥!狄爱国忙站起来。 今天有啥喜事?队伍快到齐了。青年把烟朝两个桌上扔。 云飞,陈锋,这是老财哥。狄爱国给众人介绍。 陈锋潘云飞几个礼貌的跟老财握了手。 陈锋刚从拘留所出来。狄爱国说。 小意思,我判三年,烧窑,打坯烧坯累个贼死,后来才混好了,在上面看窑孔,不用干活了。老财说。 一起喝点?潘云飞说。 不了,你们喝,我那边还有人。 老财扔的是白盒时运烟,这种进口烟后来不见了。那时侯大家抽烟还混着抽,烤烟型混合型都可以,有什么抽什么。不过要是自己买,心里都有一条杠。狄爱国抽的是高档烟,号称555不倒,就是艰难的时候,兜里也是555两盒。潘云飞抽中档烟,一块多一盒,有钱的时候也这样,不显山不露水。至于黄老歪老哨和黑孩儿,买的就差了,两三毛一盒的黑烟,要是横得外财,则另当别论。戚孬蛋抽烟有讲究,人前高档烟,人后则抽不带把的,一直是有钱人模样。 大家都年轻,都好胜,喝起酒来山呼海啸,有时候能喝到自己人打起来。 靠窗几个很体面的客人,服务员都注意着他们,一个手势就跑过去。 这些人衣着考究,谈吐不凡,对身边的一切充耳不闻。 只一个小姑娘例外。 这个小姑娘很可能是身边那个高大中年男人的女儿,两人有许多神似的地方。小姑娘不喜欢听大人们说的那些枯燥话题,先是透过玻璃窗的雨帘看窗外的朦胧景致,后来眼光转向了那两桌生龙活虎的坏孩子,一个英俊的身影使她恍惚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那天黄昏和同学去澡堂,快步如飞冲出几个小青年,里面就有这个英俊的身影。 又看到了他,小姑娘不禁有些激动,她甚至都想走过去了。 这时陈锋正好看过来,四目相撞。姑娘笑了,陈锋则低下了头。 潘蓉!中年人喝一声。 潘蓉目光收回来,两手轻轻捏着衣角。 那边已经喝的昏天黑地,人影在两桌之间乱窜。 孩子大了,可是非却越发辨不清了。中年人叹口气。 一帮子社会渣滓。另外几个中年人说。 走吧。 走。 潘蓉随他们走出去,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高大的中年人就在身后。 饭店负责人和几个服务员谦恭的送出来,黑色轿车在雨幕中平稳的驶了出去。 (15) 傍晚时候雨停了,天空灰云徐徐。 显得白亮的灰色屋檐淅淅沥沥滴答着水珠,建筑在黄昏中变的古旧。 小红袍俊朗的站在屋檐下,微风轻轻拂动他平滑的长发。他拎一把卷起的黑伞,雪亮的伞尖不时划动一下。 许多在马路上趟水的孩子,快跑起来时,水花犁开。不时有水溅到小红袍笔挺的裤腿上。 当他再次看表时,一个姑娘飞快走来。 如果把砖墙比成灰色潮湿的丛林,姑娘就是丛林中一朵盛开的白兰花。清新秀丽的姑娘看到小红袍,笑容灿烂。 一个优美的飞旋,姑娘拉着小红袍的两手转了起来。 然后两条影子走向河堤。 肖晓,最近这一段时间咱俩不能见面了。小红袍轻轻扶着肖晓的腰,河堤上空朗寂静,湍急的河水无声。 恩。肖晓点着头,两只手在绞着长长的辫稍。 风声紧了,还是去年砍残的那个人,托住关系了可能,我们得去外地一阵。 恩。 那个男青年还找你吗? 还去,每天都去,我父母喜欢他。 可怜的人。 我不能说你,我说你能把他吓死。 你对他好点。 我不。 我是指礼貌上。伯父伯母还不知道咱俩的事? 影影绰绰的吧,很担心,但守口如瓶。 唉,我不该认识你。 肖晓突然把小红袍抱住,掂起脚尖。小红袍也抱了她,把嘴唇递下来。 良久,肖晓抬起头,满脸红云:我这辈子就跟你一个。 肖晓还是处女。小红袍对许多人说过这样的话,妇女腚相信,山本五十六相信,其他人嗤之以鼻。 天色渐暗,河风起了。两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紧紧拥抱着。先是乌云退了,星星出来了,然后是弯弯的月亮一点一点移动。等他们发现身上被露水打湿,东方已是一抹鱼肚白。 黎明时分,小红袍和妇女腚山本五十六几个人潜出了市区,列车一声轰鸣,载着他们北上了。 几双眼睛在车站广场隐蔽处目送了他们。 巴运动昨天晚上看别人打牌,通宵未眠。巴运动不打牌,但喜欢看牌,就象许多球迷不踢足球一样。韩小几个和他有些不一样,也不打牌,不过时不时钓一下鱼,捞一把是一把,蚀一把就半天没动静了。巴运动他们在泥沙俱下的江湖人流中,基本算是没钱人。 今天赶个早,他们来车站找大头。那时节但凡混的好一些的,就凭面子,找来找去,也能落一些钱。有些人就是这样生存下去。 老游击队又开始打游击了。巴运动看着小红袍几个背影。 满世界人,我还就佩服他几个。韩小说。 那你不佩服运动?一个说。 当然佩服,不过第二。韩小说的满不在乎。 巴运动把一串笑声爆出来。 见到大头他们已经是八点多钟,六七个人,一个个都是睡眼惺忪,眼角大块眵目糊。 大头大块头,近乎等宽,属于那种不用锻炼天生强壮的人。他八零年才劳改回来,在石场背石头。曾有个笑话,五个公安按他,一团烟尘飞,再看,竟有三个被他按到了身下。 运动!大头宽大的身影遮过来。 头哥!运动几个迎上去。 昨天晚上真背,没弄到一分钱。大头和巴运动握手,巴运动只到他胸口处。 不会吧?就咱这身手?巴运动和他说话不扬头。 运动老弟,昨天主要是清场子了,最近许多流逛贼涌到车站,不清他们我们吃啥。大头一个同伙说。 哈哈没事,想头哥了,随便来转转。巴运动说。 你来就是惦记着哥哥,哪能叫你白来。大头摸出一卷钱,塞给了巴运动。 巴运动也不客气,笑纳了。 该睡觉了吧。巴运动说。 是啊,上午雷打不动睡觉。走,一起去澡堂,中午哥哥请你们。大头大手一挥,走在了前面。 这帮人去澡堂涮了,横七竖八一躺,顿时鼾声如雷。 中午吃泡馍,吃烧鸡,吃牛肉,大碗喝酒,一直把眼睛喝直。这些人眼睛喝直就如困兽出笼,不闹点事是不会收场的,于是出了酒店门,一些路人就遭了殃,几拨被打了。鸡飞狗跳,如鬼子进村。 乱糟糟来到个集市,众人豁开一条路,横趟过去。三个青年刚闪过来,被他们捉住,架成飞机打耳光,问他们还敢不敢偷了。 一个被打的青年大分头,戴墨镜。嘴角的血出来了,墨镜落地,两束不服的眼光直射出来。 一些人认出他是六指。 韩小跑到路边,抠起一块砖,又一阵风跑过来,一跃而起,板砖就在六指头上砸裂了,旁人一松手,六指一头戳到马路上。 妈的比,他和黑孩儿都是跟潘云飞混的!韩小大骂。 六指双手捂着头,在地上拱着,嘴里的声音沙哑却洪亮:有本事找潘云飞! 韩小抢上去,骑着他又是几砖。六指顿时塌了,平扑在地,四肢伸展。 头哥,我要收拾潘云飞,你有事没?巴运动说。 有几吧事,走,一起去!大头说。 弟兄们,走!巴运动喊。 (16) 肖晓和女友说:小红袍不喜欢唱歌。 女友说:他要是喜欢唱歌,可能会走上另一条路。 肖晓说:是的,他少年时,戏曲学校到他学校点名要过他。 肖晓和女友走在阳光里,她们看到一伙如狼似虎的青年一掠而过。 若干年后,小红袍有了他这一生唯一喜欢的一首歌:《一剪梅》。那天晚上大雨滂沱,午夜的钟声刚刚敲响,柔和恬静的灯光下,小红袍思念着已有身孕的肖晓,刚唱了两句: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突然间窗外探照灯亮如白昼,数百名公安武警将他铁臂合围。 第11章 陈锋潘云飞黄老歪老哨几个在左玉梅家呼呼大睡。中午狄爱国买了许多吃的,大家喝了不少酒,连左玉梅都醉倒了。 左玉梅先醉的,亲陈锋一口,跑回自己卧室,门半掩。 老哨透过门缝,看到左玉梅脱的赤条条躺在凉席上。 狄爱国过来把门带了。 我下午要出去干活,你们休息吧。狄爱国说。 结果杯盘狼籍的摆在那里,大家倒床上就睡了。 家属院里很静,树木萎靡。 小锋,别穿拖鞋上街,象个小偷一样。 姥姥,小偷不穿拖鞋。 小锋,这几天我老想看电影。 姥姥,今天晚上我就给你搞票,看电影还不容易,咱们的大礼堂。 小锋,你就别陪我去了,我自己去,我知道,一个年轻人扶个老太太不好看。 哈哈姥姥,我知道你心里想我陪你,别说了,我哪次没陪你。 一条街道,三两个行人,分不清是雾天还是黄昏,反正视野模糊。 一个街道干部打了马建立,陈锋摸起了一块地砖。 街道干部退两步,严厉警告:法律就在你身边! 陈锋把砖背在身后:在哪?我咋没看到? 街道干部走前一步:不信你试试。 陈锋退后一步:你已经打人了。 街道干部又前一步:你不能再错。 我想试试。 你试试看! 陈锋就跳了起来,地砖高高扬起。 街道干部落荒而逃,那块砖嗖的一声擦着耳边飞过,撞墙上炸裂开来。 以上是陈锋午睡时做的梦。 傍晚时分,马建立来了,陈锋对他笑笑,其他都拿白眼珠翻他。 看见你就讨厌。左玉梅说。 姐姐,可我喜欢你。马建立嬉皮笑脸。 马建立拿一盒良友,给大家散,一边夸张的嗅着厨房的香味。 大家都坐在床上,接烟时也不看他,马建立背着风扇,划着火柴给一一点燃了。 今天你们猜发生啥事了?马建立说。 你妈死啦。黄老歪说。 你妈才死啦。马建立说。 建立,这两天你去我家看看,告诉我姥姥说我回来了。陈锋说。 我不去你家。马建立说。 你不去弄死你。潘云飞说。 云飞,我逗他。云飞,我来就是报信的,你看你们一个个那脸,妈比我欠你们啦? 报啥信?老哨说。 今天一帮子人找云飞,摸到我们那儿了! 找我干啥? 还能干啥?打架。 谁? 大岗里的巴运动和车站的大头他们。 左玉梅伸进头来:云飞,要不我去说说,我认识车站的大头。 潘云飞说:你去做饭吧。 晚上吃饭时,大伙都说这事。狄爱国也回来了,还领了五六个兄弟。说到最后,潘云飞点燃香烟,紧锁额头的开山纹:他们别逼咱,逼到最后,咱们站起来,他们倒下去! 后来就惹出了潘云飞陈锋刀劈韩小,当然这是后话。 晚上大家扯两张凉席,在家属院里乘凉。他们找了个空旷的地带,没有树,些许的微风就吹了过来。 陈锋和马建立仰面躺着数星星。这是他们小时侯的嗜好,北斗星最亮,他们还看牛郎织女相会,一颗流星划过,他们会喊起来。 左玉梅不知道哪里去了。 狄爱国和那几个兄弟也走了,潘云飞黄老歪老哨并排躺着,提起了黑孩儿被拘留的事情。 那边的路上有盏路灯,灯光白炙,这时候两个影子长长的挂过来。 是左玉梅,还有一个姑娘。 陈锋,大姐给你领个妹妹来了。左玉梅说。 陈锋一骨碌坐了起来,马建立也坐起,潘云飞三个没动。 姑娘个头高高,因为脸色白润,隐隐看出些雀斑,但却是令人窒息的漂亮。 姑娘看陈锋的眼神火辣而热烈。 马建立已经呆了。 陈锋,姐姐的眼光咋样?满意吧? 陈锋脸上掠过一片红云,还好在黑暗中。 咋不说话?陈锋,要不你俩去走走吧? 姑娘说:走走吧? 陈锋低头穿鞋,站起来就走,姑娘给左玉梅打声招呼,跟了上去。 他俩一直走进黑暗。 妈勒比,看不出来啊,陈锋老练着呢。马建立骂。 就你妈比废话多!黄老歪骂。 半个小时后,陈锋自己回来了。 玉梅姐,她有事,回家了。陈锋说。 奇怪呀,她明明没有事呀。左玉梅说。 她猛一下有事的,我咋办。 陈锋,给姐姐说实话,你觉得她咋样? …… 姐,别为难他了。潘云飞说。 哈哈,陈锋这方面晚熟,玉梅姐,把她介绍给我吧。马建立说。 你个赖皮猴,谁能看上你。陈锋,我明白了,唉,姐姐也是一片苦心啊。 我想去转转。陈锋说。 去哪转?潘云飞说。 随便转,走,建立。陈锋拉着马建立走了。 (17) 一片高高的白杨林,外面被灯光照亮,里面漆黑。 白杨林前是一条马路。 七八个青年,坐在林子边,有两个弹着吉他,些许落叶上,枕着一台录音机。歌声和吉他声在风中轻扬。 全部是赤膊,长裤子,皮鞋和布鞋。 白净的刘七此时抓过了吉他,凝神的看着远空,指甲在琴弦上轻轻拨动。 是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刘七沙哑的低吟。 马路空朗,车辆很少,四周恬静。 这时候一辆吉普车s形开了过来,喇叭乱叫。 那货找死啊。刘七身边一个说。 所有的眼光都看过去。 吉普车腾的上了人行道,想转过去,可能慌乱中打错了方向盘,轰的一声朝刘七他们直冲过来。 大家起身四散,一把吉他和录音机遗落在原处。 吉普车撞到了大树上,轱辘还在有力的转动。 吉他已经碎成几处。 那帮人呼啦跑回来,把车围了。 附近凉快的人也三三两两过来了。 汽车熄火了,里面好久没动静,刘七那帮人破口大骂,朝车身猛揣。后来后车门开了,爬出一高一矮两个小青年,高个的脸上有血。 出门就被劈手揪住。 高个动作麻利的反揪,低个则往地下出溜。 陈锋!揪高个的是刘七。 松手!陈锋喊。 我是刘七! 你不松手不是! 刘七一推,陈锋一个趔趄,两人开了。 矮个被人认出是马建立,大伙都争着扑过去,抓着头发放翻,拳脚乱上。马建立抱了头,滚地喊:陈锋,救我! 陈锋跑出两步,抄起地上的录音机,被刘七抢上,从后面箍住了脖子。 陈锋,妈对命你?刘七说。 靠你妈又是你!陈锋准备朝后砸了。 刘七转身一个大背,将陈锋麻袋一样扔了出去。这一下摔的不轻,陈锋没有爬起来。 那边跑过来几个,要帮刘七。 你们别帮倒忙。刘七一挥手。 刘七过去,伸出一只手,将陈锋拉了起来。 陈锋,我其实挺佩服你们一帮子的,不过我不明白你咋老和马建立在一起。刘七说。 我愿意。陈锋说。 刘七把陈锋搂了,朝路边走。 陈锋,回头给潘云飞他们说说,我做东,咱们喝喝酒。 陈锋不走了,马建立杀猪一样乱叫。 叫他们住手。陈锋说。 好,七哥今天给你这个面子。 以后要不还是因为马建立,陈锋他们也许和刘七是朋友了,大规模血洗公园的那一幕就不会发生。 这天晚上的结果是这样的,赔偿吉他,马建立打了张一百元的欠条。 回去的路上,马建立一直骂陈锋,说都是陈锋逞能偷车开,害的他又挨打又欠钱。 妈勒个比我在那边挨打,你在这边套近乎。马建立脸上都是血,用手绢塞着两个鼻孔。 妈勒个比为啥让我打欠条!马建立说。 妈勒个比跟着你真倒霉。马建立说。 妈勒个比我以为你混的多好,见到刘七,面了。马建立说。 陈锋一直不说话。 到了岔路口,陈锋要往西去,回左玉梅那里。 妈勒个比那钱你给我出!马建立说。 我出。陈锋说。 妈勒比勒! 夜已深,月光一块一块的,错错落落。 陈锋走在寂静的墙边,头一直低着。 路那边一个人也走在墙边,他到是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个人错过去了。 那边的是矮胖壮实的黑孩儿,他刚从拘留号脱险。 黑孩儿要说也是几进几出,前一次进号子,他轻松睡了上铺。他们把号里一个人打的绝食几天,后来协助管教干部,用老虎钳把绝食的人嘴撬开,往里面灌稀饭,当时叫填鸭。 这次进他倒了霉。他不象陈锋那么稳,他径直去了上铺。 上铺睡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东北的,膀大腰圆,三十多岁。当时他们面含微笑看着黑孩儿。 然后黑孩儿就被褥子捂了,先被打落铺,又被提上来,然后又打落,反复如此。 等黑孩儿气焰杀尽,力气全部被人打完时,睁开眼,正躺在马桶边。 口渴了吧,喝点水吧。几个人拽着他头发按进了马桶。 咕咚咕咚,黑孩儿憋不住那长气,喝了几大口。 上铺是天堂,四铺是地狱,黑孩儿沦入地狱。 第12章 每天两顿饭,每次一个馍,一碗菜叶汤,黑孩儿几乎吃不到馍。排队领饭回来,馍就被收了。都是大饭量,一个馍哪够。 不几天黑孩儿就萎靡的抬眼皮力气都没了,走路打飘。号里有句行话,叫喝稀饭喝飘了。 这天排队打饭,叫过号后,黑孩儿大声说:报告干部,我要见东升! 干部眼光凌厉的扫过来:哪个东升? 市局局长! 妈的你不想混了?找死啊?你有大案要报告啊? 他是我舅舅。 所有人眼光都看向了黑孩儿。一抹阳光照在他肮脏的脸上,风吹过来,硬邦邦汗衫纹丝不动。 几个干部凑一起交头接耳。 我没告诉他,我妈也没告诉他,我妈想叫我受教育。黑孩儿说。 那我们给局长汇报。几个干部说。 好。黑孩儿说。 好好伺候他。一个干部对黑孩儿号里的东北人说。 东北人脸色煞白。 黑孩儿待遇起了翻天覆地变化,有用衣服给他扇风的,有给他挠痒的,有给他讲自己如何耍流氓的,情节细微生动。东北人拿出了肉松,杏仁霜,还给黑孩儿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东北人有许多好衣服,都是剥别人的。最后他给黑孩儿塞了三十块钱。 黑孩儿一言不发,面孔如雕塑,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东北人急了:你妈的你说话! 黑孩儿把头抬起来,端详了他一会:你这个人五官端正,几乎没有缺陷,但不吸引人。你这种人不少,男的有,女的也有。 东北人顿时佩服起来:确实这样,你说因为啥? 黑孩儿的脸黑,牙很白:没有特色。 东北人笑:不说这了,小老弟知道的还真不少,局长真是你舅舅? 黑孩儿也笑:不是我舅舅不是找死嘛。 东北人站起来,给黑孩儿捏肩膀:小老弟,给你舅舅说一声,把我放了,给你五百。我其实案子不大…… 黑孩儿说:啥案子都不算啥,你现在给我五百。 东北人说:现在不给。 黑孩儿又笑:你这个人不可交,疑心大,不过你现在给我我还不要。 东北人又给他捏腿:这是我家祖传的活,舒服吧。不是不给,你现在不是还没出去嘛。 黑孩儿突然就呕吐了,他心里憋的,有时候心里憋急了会呕吐的。 他觉得他这个慌撒的太大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上铺还没有暖热,他预感到更加悲惨的世界将要来临。 晚上十点多钟光景,牢门咣朗朗打开,外面灯光呼的把屋里照亮了。 几个管教干部捋着胳膊,骂骂咧咧闯了进来。 18) 寂静的夜色中有一片热闹去处,这是一片挑着汽灯的馄饨摊,散落一地人影。 边缘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小青年,穿着拖鞋,一只光脚放在凳子上,呼噜呼噜喝馄饨,头上冒汗。 这小青年十六七岁,个头不高,略显瘦弱,扇风耳,貌不惊人。只是他那偶尔划出的一道眼光,会使你莫名的心惊起来。 这是一道孤独而宁死不屈的眼光。 黑孩儿晃过来,在他对面坐了。 一笼馄饨,一碗蒸饺!黑孩儿喊。 本来黑孩儿和这个小青年发生不了任何事情,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可是黑孩儿骂了一句。黑孩儿看到高四儿几个在那头,不能对着高四儿骂,就对着小青年骂了。 他骂的声音很大:日你祖宗! 小青年抬眼看黑孩儿,黑孩儿正看着他。这不是欺负人吗,我吃我的馄饨,你吃你的馄饨,大家萍水相逢,你骂我干啥!小青年呼的把桌子掀了,一碗馄饨正掀在黑孩儿脸上,崭新的衣服一塌糊涂。 黑孩儿跳起来将他拦腰抱住。 黑孩儿一身牛力,摔交没吃过亏。喝馄饨的都看过来,高四儿几个也面无表情的看过来。只见两个人扭到路边黑影处,一时间辩不清是哪个被倒背过来,四仰八叉摔在地上,接着又被摔了一次,就不动了。夜色中一个人影飞快的遁去了。 高四儿他们面带微笑,他们认出爬起来的那个是黑孩儿。 黑孩儿羞愧的也遁入夜色中。他压根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小青年摔起人来这么干脆,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小青年后来一出道,就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六指家是平房,他已经进入梦乡。黑孩儿拍窗户把他惊醒了。 六指头上缠满了纱布,面孔淤肿。十五瓦的小灯照着凌乱昏暗的房间,黑孩儿把手里的脏衣服丢到了床下。 你几吧放了。六指说。 放了。黑孩儿说。 这么快。 黑孩儿眉飞色舞的就把经过讲了。 最后黑孩儿说:靠他奶奶,夜里牢门打开,几个干部骂咧咧进来,我以为完蛋了,原来他们是骂号里其他人的!干部说听反应他们对我待遇不好,进去扇了上铺的东北人两耳光,哈哈哈! 六指说:你能,钻了他们空子,他们不敢问局长的,不管是不是,先买个好再说。 哈哈,明天还能落五百块钱,东北人给我写了个条。 我发现你这货只要一得意,就不管别人了。 咋不管别人? 你妈比你咋不问我头咋烂了。 我不是等你自己告诉我嘛,你妈比看你那吊样。 靠他奶奶,韩小打的,巴运动大头他们一伙。 黑孩儿一听这些人,岔开了话题:我晚上也被打了,在馄饨摊,妈的比他把我打翻时骂了一句听着象四川口音。 明天去拿钱给我一半,我正没钱。 给一半就给一半。 那年月宾馆不多,住的人也不多,住宾馆对多数人来说还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就象火车,卧铺凭级别,飞机更不用说了。 黑孩儿和六指第二天穿戴一新,顺利的去宾馆取走了五百块钱。当时房间里坐着四个东北人,看了条,也没问,很爽快。 电梯里两个人就分了钱。 黑孩儿说:你是二百五。 六指说:你自己不是? 白花花的太阳晃眼,天空如洗一般蓝。这一道街因为扩路,树被砍掉了,绿荫没了,天空就豁了口子。 黑孩儿和六指手搭凉棚,走在坑洼中,汗一会就帖了身。 路遇左玉梅。 左玉梅打把遮阳伞,头上微微细汗,拿个手绢在擦。 黑孩儿笑:玉梅姐,你穿这身真丰满。 六指不认识左玉梅,上下打量。 左玉梅也笑:唉,现在这世道,人一到了年纪,生活一落魄,女的基本丰满,男的基本瘦。 黑孩儿说:玉梅姐会落魄? 左玉梅说:日,老娘没有生活来源,咋不落魄。 黑孩儿说:六指,这是玉梅大姐,跟爱国铁关系,云飞在她那里住。 六指说:大姐好。 左玉梅说:不给你们说啦,我去办点事,再见两个老弟。 出了这道街,又是一片绿荫,两个人感觉凉爽了些。 六指悄悄扯了黑孩儿一把。 前面一个台球室,门头上挂着一些彩灯,彩珠子的帘子被人一挑,出来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有光膀子的,有穿背心的,都是螃蟹样走路。 打头两个青年,明显是双胞胎,区别是一个长发,一个平头。两个人都是鼓眼珠,蒜瓣鼻子,阔嘴。仔细看来,长发奸诈,平头凶顽。 呼啦啦就过来了。 六指把黑孩儿扯到路边,避开了他们。 谁呀?黑孩儿看着那帮嚣张的背影。 西关的,长头发是陈万里,平头是弟弟,陈万明。六指说。 听说过,据说陈万明可亡命。 陈万明背着案子,在逃,陈万里现在在劳教场,是小哨组组长,可以随便出入。 咱俩去十五中吧,看那妞在不在。 放假了哪在。 人家补习。 十五中坐落在绿树环抱中,因放了假,里面很安静,一个老头在门口扫地。 黑孩儿和六指在学校门口蹲了。 反正也没事。黑孩儿说。 两个人把烟你一根我一根的抽,比赛套烟圈。 一串笑声,几个小姑娘在校门口出现了。 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个头很高,拿个篮球在拍。 女孩子身上都湿漉漉的。 路过黑孩儿他们,被黑孩儿喊了声:傻妞。 高个子的小姑娘把篮球抓住,眼睛瞪了起来:傻孩儿,你说谁? 黑孩儿和六指相视一笑。 说你。黑孩儿说。 你再说一句! 哈哈,人小面丑脾气大。六指说。 那篮球呼的就冲六指砸了过来,六指一挡,篮球飞了。 六指跳了起来:妈的比我夯死你! 姑娘叉着腰:你夯一下试试,看你那吊样! 六指咆哮一声,被黑孩儿抱了:六指,跟傻妞犯不上这样。 姑娘说:你才是傻妞,姑奶奶叫双姐,不叫傻妞! 六指骂:滚你妈的比! 黑孩儿挥手:走吧走吧,你这样下去找不到老头的。 走就走,谁稀罕找老头! 黑孩儿不打女人,他不打女人是因为爱女人,他基本看见一个女人就爱,但每一个女人都不爱他。 (19) 傍晚时分,黑孩儿和六指领着一个姑娘从路那边走过去了。姑娘穿着鲜艳的短袖短裤,和六指有说有笑的,看的出来,黑孩儿比较生气,拉在后面抽烟。许多女孩都这样对待黑孩儿,让黑孩儿又爱又恨的,无意中就保持了若即若离的距离。 第13章 但这些女孩又离不开黑孩儿,黑孩儿使她们不受欺负。 无论是家属区,还是学校,黑孩儿往那一站,小混混们望风而逃。 前些年黑孩儿戴军帽,戴军帽的黑孩儿看起来野的彻头彻尾。 黑孩儿那时侯就敢亮三棱刮刀了,瓦蓝瓦蓝的。 路这边一个人看了他们一眼。 这个人是曹过,他那张肥猪脸阴沉着,老鼠眼乱转。他在买烟,烟摊上放面镜子,他照了照,一脸杂面星扑面而来。 他高大肥胖的身躯朝一条布满青苔的过道走去。 那次和刘七他们吃饭,他被余三一帮子给打了,睾丸踢裂一个。 今天他是索赔来的,和余三约好了。 地点就是过道里面的一间民房。 这户人家的老人吸水烟,余三正拿了水烟枪呼噜呼噜吸着玩,旁边散坐着三四个兄弟。 地面是磨凹了的青砖,几只母鸡在走动。 今天还没下蛋,日他娘。老人说。 我家养的鸡这阵子光下双黄。一个兄弟说。 你家喂的啥?老人说。 蚯蚓。兄弟说。 那是。老人出去了。 曹过进来了,余三一指,曹过朝一把凳子坐去,凳子发出了吱哑哑的受重声。 五千不可能,你一个蛋子值那么多钱?余三说,他依旧呼噜着水烟。 可我今天长六千了。曹过说。 曹哥,你也是老前辈了,都是社会上玩那么多年了,办事情要有个斤两。我可告诉你,滚刀肉那一套放我身上吃不开。 余三,今天你肯定要给我六千块。 呵呵,我还是那句话,两千块,你爱要不要。 你给不给! 曹哥,别发脾气,咱不是谈事嘛,我不发脾气的告诉你,只给两千。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给我六千你是我儿子! 哈哈,你是不是神经了? 你准备当我儿子吧! 曹过起身出去了,屋里此时还没开灯,宽大的背影穿越门框时,把屋里遮的一下黑了。 余三乖乖的给了曹过六千块钱。 曹过再一次进来时,屋里的几个人都傻了眼。 此时昏黄的灯光亮着,余三几个慌忙站了起来。 曹过后面跟进三个人,抱着膀子,面色冷漠。三个人中间那个是小红袍,左边妇女腚,右边山本五十六。 曹哥这么大年纪了,不容易,你给他六千。小红袍说。 余三就给了曹过六千。余三虽然有钱,但身上哪有那么多,一个兄弟跑出去凑的。 等候中,小红袍几个站着,余三几个也只好站着。 小红袍不抽烟,他抱着膀子,饶有兴趣的看墙壁上横挂的一幅书法。 是毛泽东的一首诗词,气势磅礴。 一个兄弟倒茶,没人喝。 几个人离开时,余三送了很远。 他问小红袍:听说你们不是出去了吗? 小红袍说:可以出去,也可以回来吧。 余三说:弟弟,我咋也不明白你会帮曹过。 小红袍说:你求我我也会帮你。 分手时,余三把几百块钱塞给了小红袍。 曹过要给小红袍一千块钱,小红袍不要。 小红袍说:这是帮你忙,我不能要,平时你给我到可以。没有平时,哪有今天。 曹过说:我给你们安排个地方住吧。 小红袍说:不用,这两天还要走。 曹过说:前两天我听说,你去年枪扫西关老虎他们那事也给掀出来了,老虎同伙归案,咬出了这件事。 小红袍说:随便,老虎后来咋样。 曹过说:听他们说植物人了,你还不知道啊? 小红袍说:没功夫打听这些事情。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起了一阵风,曹过目送着他们几个,风把小红袍的长发吹乱,他用力甩了甩。 曹过把钱藏回住处,身上揣了五百,去找刘七了。案那事,他一直托着刘七找关系。 刘七一帮子在家门口附近啸聚,也没啥事情,就是啸聚后在街道上横行,调戏一些过路的姑娘,收拾一些看着不顺眼的人。 曹过骑着自行车赶来,见了他们,把自行车扎在院子里。 一帮人蜂拥着移动了。 路灯下许多打牌的,几乎每盏路灯下都有,也都是些混子和闲人。刘七他们路过时,和打牌的开一些粗鲁的玩笑。 到了岔路口,马建立三个人骑着一辆车晃悠着过来了,见了刘七他们,扭转车把就跑。因为转弯转的急,三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刘七过来踩住了马建立:钱呢? 马建立又烂了头。本来刘七没想打他,马建立说你找陈锋要钱,刘七他们就把他修理了,一个小个子用弹簧锁把马建立头上凿了几个窟窿。 马建立当天晚上就气急败坏的找了陈锋。 陈锋这天晚上回家了。 父亲出差,母亲看到他眼睛一亮,又沉了脸,继续她手头的工作。母亲坐在里屋的桌旁,那盏散发着温馨光芒的台灯还是陈锋做的。 妹妹刚回来,在水池上哗哗洗脸,不理他。 姥姥掂着小板凳跟在陈锋后面。姥姥在楼上的走廊里乘凉,那时侯走廊是露天的。 乘凉的人看到陈锋,表情复杂。当时月光照在陈锋脸上,陈锋神色淡漠。 陈锋要给姥姥拿板凳,姥姥不让。 到了家门口,陈锋转过身,无言的抱了姥姥一会。姥姥的泪水就落下来了。 陈锋坐在床上,低垂着头,一只手在凉席上摸。凉席已用多年,中间睡出一块深色。上面几块补丁,周遭用布包了。 姥姥坐他对面,拿把扇子,轻轻给他扇。 陈锋把上衣脱了,赤裸着胸膛:姥姥,别扇了,我不热。 姥姥站起来,前身后背的仔细看。灯泡是十五瓦的,姥姥看不分明。 陈锋说:姥姥,我好好的,进去没有受苦。 姥姥又坐了下来,又给陈锋扇风。 妹妹穿堂而过,去了里屋。 陈锋缓缓抬起头,端详起姥姥来。姥姥也端详着陈锋,两道目光交错,一道年轻而犀利,一道迟缓又慈祥。 渐渐的,陈锋的眼光柔软。 我一夜一夜睡不着。姥姥说。 我没事。陈锋说。 你妈也睡不着,半夜里翻来覆去的,听到她好多叹息。 她不会。 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姥姥,以后别为我操心了,我学不好了。 我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你哥,你妹,还有你。 我哥回来没? 回来又走了,回学校读书。他说你要是愿意,去北京住一阵,现在大学放假,他们寝室好多空位。 我不去。 你去吧小锋,离开这里一阵,你妈在给你联系新学校。 我不想上学了。 姥姥活不了多久了,小锋,你要听话啊。 姥姥,我上学,你别再说了,明天我陪你看电影。 姥姥一双小脚,很厚,象两块红薯。陈锋在聚精会神的给姥姥剪指甲。 以后不打架了,啊。姥姥说。 陈锋恩着,陈锋在这一刻是真不要再打架了。 母亲在那边,架着眼镜,悄悄朝这边看。妹妹在朗诵英语。 马建立一阵风进来了。 进来他又走了,什么话也没有说。除了陈锋,其他都没看到他,只听脚步声,不见人影来。 剪好了指甲,陈锋说姥姥,我去解手,就出了门。当时是公用厕所,在露天走廊的当中。 马建立在一蓬葫芦藤下站着,这里一片漆黑,月光浮在上面。 谁打的?陈锋说。 还是刘七,因为那一百块钱。马建立脸上的血已经干了。 不是说好有钱就给他吗? 他说钱不要了,见我一次打一次。 这么欺负咱? 算了陈锋,我想来想去,轧坏吉他虽说不怨我,但我愿意担了,我以后躲着就是,咱们不是他对手,大毛也说了。 我喝稀饭挖沟你不是去看我了吗? 是呀,还被干部打了一顿,门牙现在还活络。 这就是情谊,靠他奶奶! 刘七让我给你捎句话。 啥话? 我说我回去告诉陈锋你们打我,他说陈锋别给鼻子就上脸,你告诉陈锋,我靠他全家女性。 大战的序幕一下被马建立给拉开了。 20) 两天以后,黑孩儿和六指出事了。 两个人分了那五百块钱,领个小妞吃了一顿。小妞因跟六指过分热情,黑孩儿生气,六指让小妞走了。然后两人去赌博,结果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生气了一天,又一天的傍晚到来时,两个人去了车站。 六指头上拆了线,两个人打扮的整整齐齐。 小顺咋一直没见。黑孩儿说。 不知道,那吊货说失踪就失踪。六指说。 以后见面批评他。 恩,批评。 那时侯车站人还不多,除非火车到站,一拨人撒出来,然后又恢复平静。 黄色的灯光带着光晕,远远看去象薄雾一样四处合拢。 黑孩儿和六指来到站前一个商店,买了两把单面刮胡刀片,两条白毛巾。白毛巾看似擦汗,其实是掩护用的。 两个人朝出站口移动,看见了什么,很快闪到墙边。 妈的比大头他们在那。六指说。 他们霸着车站吃的真肥。黑孩儿说。 那咱就在这儿吧,拣漏下来的下手。 中。 两个人蹲下来,头低着,眼睛抬上去。 第14章 火车到站,人流涌出,大头他们不露痕迹的散进去。 终于从四散的人流中发现目标,黑孩儿六指不远不近粘了。这叫空粘,你感觉不到,但粘上了你跑不掉。 被粘上的是个外地客,乡镇干部模样,头发溜光,胳膊里夹皮包。这种模样的人贼们见了就流口水,知道有货。 天知道大头他们怎么会把他给漏了。 乡镇干部失踪两次,黑孩儿六指不慌不忙,甚至走到了前头。两个人凑路边点火抽烟时,乡镇干部冒了出来,完全是他们预计路线。 道路上没什么人,反着光,那条影子长长的拖过去。 离开车站才能下手,车站是大头的地盘,黑孩儿六指刚才好象被大头一个手下看到了,他们不想惹麻烦。 昏黄的灯光,两个人缠在右手上的毛巾雪白。 旅社的招牌闪烁,乡镇干部犹豫着选了一家,两条白毛巾横穿马路而来。 前后脚进了旅社。 黑孩儿拿毛巾擦汗,对柜台服务员说:你妈比。 服务员说:你妈比。 两个人顿时吵成一片。旅社又过来几个人,黑孩儿说昨天皮包拉这了,里面有五百块钱。 旅社当然不认,黑孩儿就拿着算盘摔上了墙壁,四溅的珠子叫人捂了脸。 六指飞快下了手,刀片的光亮闪了一下。 然后六指就先出去了,后面依旧是乱糟糟的吵闹声。 紧接着黑孩儿晃着膀子出来了。 前面十几米处是条漆黑的胡同,两个人径奔过去,进了胡同,扔掉毛巾刀片,撒腿就跑。 六指有意拉在了后面,捏出一叠钱,塞进了三角裤头。 在一处长满荒草的破败墙壁处,两个人大口喘气蹲了下来。 黑孩儿问:多少钱? 六指把钱掏了出来:不知道,都在这儿。 黑孩儿一把夺过,蘸着唾沫哗哗数,哈哈笑了起来:七百一,每人三百,剩下的吃饭。 黑孩儿是太阳冉冉升起时被捉的,被几个人按在床上,一条绳捆了,赤条条牵上了街。 六指逃逸。 六指是侥幸逃逸的,凌晨和黑孩儿回来睡觉,喝多了水,半夜起解几次,站在门口飕飕的尿。早上又一次醒来,因为有人了,就赤着膀子穿着裤头趿拉着拖鞋去了公用厕所。 拉了大便,磨蹭着又抽了两根烟,这才在臭气熏天中站了起来。 轰的赶飞一片苍蝇。 探头出来时,一眼看到黑孩儿被人捆了牵着走,又缩了回来,一身汗就出来了。 又蹲下来大便,边上人不解的看,六指尴尬的笑:肚子吃坏了。 从厕所出来,六指怕有蹲坑的,没敢回家,穿小路走了。 几天以后,六指得到消息,果然是大头手下点的,还是栽在大头手里了。 当时是在澡堂,澡堂是各路消息的来源。 你们去哪偷不行,非去车站,多少比你们混的好的,都不去车站趟那浑水。一个说。 大头把车站治理的好啊,两手硬工夫,一是打,二是点,大案都点别人身上了。另一个说。 六指,他们说你俩这次偷了五六千。又一个说。 靠他妈,谁几吧造谣,总共没两千。六指说。 六指,你也别掖着,真没到三千的杠杠?人家问。 真没到,妈到那杠我知道,得判五年以上。六指说。 你家有关系,你这次应该没事,就是倒霉黑孩儿了。喝稀饭有两怕,一怕暑天,二怕寒冻,号里最受罪的季节。人家说。 我他妈还不得照样躲,五年以下,说话呢?六指说。 唉,谁叫你们去车站呢,不打勤,不打懒,就打不长眼。人家说。 六指说了一句叫人悚然一惊的话:大头这样下去,会被人砍死的。 很快大家都笑了,这年头,说话没边沿的人多的是,最后自己被砍死。 大头曾经单刀赴会,一把消防斧,狂追对方二十多人,最后终于将为首的追上砍翻。 这个人被连砍三斧,一条肩膀险些给卸了。 住院期间,他们怕大头再来报复,包了三个病房,床铺底下都掖着棍棒菜刀。 结果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大头又来了,还是一个人。 许多拿刀的人都是摆样子的,大头雪亮的斧头抽出,没有一个人挺身抵抗。 大头斧头一指,身负重伤的那个爬起来,按大头指令,爬了几次爬上窗台,纵身而下。 是二楼,双腿又摔断了。 大头因此获刑,去劳改队背石头了,八零年释放。 六指五六个从澡堂出来,要找地方吃饭,远远的看到马建立手里拎条辫子,上面还有根红头绳。 靠你妈,过来!六指说。 马建立没皮没脸的笑着过来了。 从哪弄的?六指指着辫子说。 剪的。妈勒比,十五中的一个小妞,装正经,我每次堵她,她都骂我,今天恼了,掖把剪刀,放学堵住她,按地上,辫子剪了。 你见陈锋没? 你找他? 妈比不找他不可以问问啊? 吊样看你那,骂啥骂!陈锋在潘云飞那儿,过几天就要收拾刘七了。 我靠,真的? 还几吧有假?妈刘七打我了,你看我头。妈勒比以为我好欺负啊,真打我试试,谁他妈都跑不了。 六指几个不说话了,马建立一摇三晃走了,手里甩着辫子。 (21) 韩小一个人坐在楼边的沿子上。那时侯的楼房墙根有小一米高的水泥沿子。 天已经黑了,有雷滚动,电是一根一根的从云层甩出来,风雨欲来。 后来韩小的长发就被风吹的飘舞。 韩小在看对面楼,对面二楼那间房子亮着灯,蔚蓝的窗帘在风中猎猎。 那是白妞的房间。 韩小和白妞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就在两人都有了那种朦胧的感觉时,巴运动大刀阔斧杀出。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巴运动将白妞灌醉,奸污了。醒来后的白妞泪雨纷飞,巴运动坐在床沿抽烟。 你去告我吧。巴运动说。 我决不阻拦。巴运动说。 我宁愿为你坐牢。巴运动说。 满脸泪水的白妞哭了一个时辰后,将巴运动抱住了。 两个人一好上就是干柴烈火,难舍难分了。 韩小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醉三天。 这天他单刀直入问白妞:你看上运动哪一点了? 白妞昂着头:他是大丈夫。 韩小说:我不是大丈夫? 白妞说:运动是你哥! 韩小喊了起来:运动是我哥!你放心,我为他赴汤蹈火,死都认! 后来韩小再见了白妞,就一脸漠然了。有谁知道他心里面的痛苦。 风紧了,硕大的雨滴突然潲出来,韩小看到窗口白妞的影子出现了。 白妞飞快的关了玻璃窗。 白妞穿着白色的背心,窗帘拉严了。 任凭雨打风吹,韩小高昂着头,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后来那盏温馨的灯光消失了。 他跳起来,在雨水中横冲直撞。 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韩小又和往常一样打扮一新出了门。韩小长的不算帅,但属于特精神那种,双眸熠熠生辉。 雨后的街道树木葱郁,空气清新。韩小叼根烟卷,没有点燃,这种空气他一般不抽烟。 马路边是沟,沟里是水,水里有小鱼游动,孩子们在捉。那时侯下雨,不知什么原因,有时会带来一些鱼虾。 韩小哼歌而过。 走到三岔路口,和高四儿几个不期而遇。 高四儿们趾高气昂的走路,高四儿的鹰勾鼻子朝外恶狠狠的喷烟雾。 韩小脸一侧,眼一乜斜。 不忿?高四儿说。 说谁呀?韩小站住了。 说你!高四儿几个也站住了。 高四儿,你别成天跟个疯狗一样,见谁咬谁,妈的比以后吃亏的还是你! 韩小,我今天生气,算你倒霉! 话音未落,高四儿劈头揪住韩小头发,一带一个趔趄,其他几个一涌而上。 韩小头抬不起来,只好乱打,很快被踢翻,坠进了水沟。 等他水沟里摸块砖,水淋淋爬上来,高四儿几个已经扬长而去了。 回家换了衣服的韩小又满腹怨气的出门了。 他的门牙被打落一颗。 在澡堂他没碰上巴运动,却见了刘七一伙。 你今天来的早。韩小说。 嘿嘿,是呀。刘七招呼他过来坐。 见运动没?韩小过去坐了。 没有,你脸咋了? 碰的。 今天一个小孩要见我,闻天海,郊区的,混的也不错,不过估计你不认识。 我认识他干几吧啥,老子洗澡去。 刘七骂一句日。 韩小趿拉着木拖鞋吧嗒吧嗒进了池子,六指和小顺探头探脑进来了。 儿子。刘七喊。 六指眼光恶毒的瞥过来,没有说话,和小顺返身又走了。 出了澡堂碰上陈锋几个。陈锋的几个同学来找陈锋玩,没地方去,就来澡堂了。 黑孩儿出事了。六指说。 我好象听谁说了,现在咋样?陈锋说。 现在不好说,我姨夫在托关系。 好象案子不小? 是不太小。小顺说。 你们洗过了? 没洗,碰见刘七那傻比。六指说。 我正找他。陈锋说。 六指和小顺听了,相碰一下眼光,跟着陈锋几个往里面进。 陈锋又突然折出,大家见他去拣砖,也跟着去拣。 第15章 澡堂南面,堆着一大摞青砖。 刘七在悠闲的喝茶,和几个同伙不知说些什么,哈哈大笑。 陈锋他们呼啸着进来了,全部倒背手。 刘七他们在最里面,刘七刚含笑说一声老弟来了,陈锋已到跟前,凌厉的一挥,那块砖拍在刘七脑门上。砖头断裂了,那一半飞出了窗。 刘七顿时血流满面,仰天倒去。 陈锋的同学和六指小顺一涌而上,挤成了团乱砸。可怜刘七他们,刚才还是意气风发,顷刻间烂泥一片了。 一切都平静下来,陈锋长发一甩,扫视了澡堂里的人,拣条毛巾擦了身上的血迹,和大家从容离去。 小顺看到一个过去的仇人,又要打,被六指拉了个趔趄。 靠,这帮小孩不想活了。澡堂人说。 后果严重了。澡堂人说。 许多人跑过去,把刘七他们拉起来,扶到床上,用毛巾蘸血。刘七的额头肿起馒头大一块包,上面的肉翻裂开来。他嘴上还挨了两砖,下巴有些错位,说不出话。 骂娘声一片。 澡堂的几个小师傅在慌张的看。 韩小水淋淋出来了,肩膀上搭着毛巾。他双目炯炯的看着乱糟糟的一切,听了一会,明白了。 他悠然的躺下来,拿根火柴,若有所思的剔牙。 闻天海来了,十几个人,都是十七八岁孩子,进澡堂时很招摇。 刘七欠了欠身子,有人给简单讲了经过。 闻天海三角眼一眨不眨看着刘七:七哥,你们先去包扎一下,我找陈锋,他家在哪住? 22) 此时已接近中午,灼热的阳光满天。 陈锋家附近的那几栋楼裹在蓬蓬的绿树里。 有下班的大人匆匆走过,赤膊的孩子们悠闲着。 马建立穿着大裤衩,光膀子,摇着芭蕉扇,坐在一个孩子的脊梁上。那孩子就是前面捏鼻子那个,双臂撑着,双腿跪地,一脸的汗水。 靠你妈,这是叫你锻炼身体。马建立说。 你家咋还没吃饭呀。孩子说。 你慌啥,吃饭了自然喊我。马建立说。 一会我爸回来。孩子说。 你爸那老面蛋,看见也没用,要不我坐他。马建立说。 这时候楼角处出现一排人影,都是陌生面孔,地痞流氓打扮。 马建立摇着扇子,望着他们。 陈锋的朋友吧。马建立想。 这排人横眉竖眼的,来到了跟前。 几吧孩,陈锋是哪个楼?一个敦实的三角眼说。 马建立犯了个错误。 马建立说:哈哈,看你那吊样,我是陈锋的铁杆,你说话咋能这么说。 三角眼说:陈锋哪个楼? 马建立一指:就这个。哎,你们这些几吧货,平时没见过,哪的?知道我马建立不知道? 三角眼伸手揪住他头发,照脸上连打两捶,马建立眼睛就被打的闭不上了。有时候眼睛被重击,反而撑起来了。 三角眼说:撕他的嘴! 几个人过来,一个将马建立从后面箍了脖子,另两个就把指头插进马建立嘴里,用力撕。 马建立几声哭喊,两个嘴角被撕开了。 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嘴了。 三角眼说:靠你妈,老子是闻天海,以后记住了! 马建立捂着嘴跑了,一路血迹。 一帮人蜂拥着上了楼。楼上许多人家在做饭,惊慌的缩了头。看那气焰,大家知道又是来找陈锋报仇的。 陈锋在家。他想再吃个中午饭,然后离家出走。倒不是惧怕刘七,实在是不想让姥姥在操心了。 不能在家门口再出现那种血淋淋场面。 外面嘈杂的叫骂一涌而来,陈锋犹豫了一下,被姥姥推进了里屋。咣当,门锁上了。 闻天海他们闯进来,见不到陈锋,几个人用力揣里屋的门。姥姥要拦,被一个人推翻在地。正好陈锋妹妹补习回来,上来就揪那人。 你为啥推我姥姥!妹妹喊。 闻天海一巴掌打了上去,妹妹哭了。 我哥呢?我哥呢?平时老惹事,人家打到家里了,他躲起来了!妹妹哭喊。 姥姥刚爬起来,被闻天海又一脚踢翻。 哥,你个王八蛋,人家打姥姥,你在哪里!妹妹声音都变了。 几个人还在踹门,突然踢空了,跟头进去了。 陈锋冲了出来,两拳打翻两个,肩膀撞开一条路,朝外就跑。 闻天海喊:靠他妈想跑啊! 大家挤成疙瘩朝外追。他们没想到陈锋根本不是跑,厨房在外面走廊里,他们看到怒目圆睁的陈锋横提两把菜刀,把走廊封了。 要不是姥姥扑通坐地,哭喊着小锋,别砍人,闻天海他们今天就好看了。 陈锋持刀而立,闻天海一帮灰溜溜穿了过去。 这事不算完!陈锋一字一顿的说。 陈锋没有吃午饭就走了,姥姥在后面撵,陈锋脚步加快。 晚上陈锋又回来了,找到嘴上缠着纱布的马建立。 去我家把那两双白边布鞋拿出来。陈锋说。 妈勒比,因为你我被打成这,嘴巴缝了七针。马建立说。 拿完鞋,碰上大毛,大毛也听说中午的事了,不让陈锋走,非要唠嗑。 三个人去了河堤,河水静静的流,星光满天。 陈锋默默无语。 马建立说:闻天海是谁呀? 陈锋目光凝固着,看那河水。 大毛说:不认识,靠他妈现在一年起来几个新人。 后来大毛奚落马建立,两个人互相漫骂。 风渐起,杨树叶哗哗,天空越发净朗。 一条黑影飞快的走来。 黑影不高,消瘦,马建立闲的没事,黑影走过时,他抠起块泥土砸在黑影背上。 黑影站住了:操你妈。 马建立和大毛跳起,几下晃动,两个人被踢进了河里。陈锋醒悟过来,刚站起,也被对方飞身一脚,踢落下河。 三个人水淋淋从水里爬上来,黑影早消失了。 真他妈恐怖,那小子那么麻利。马建立说。 我好象听他说话夹杂四川口音。陈锋说。 日,会不会是那个人?大毛说。 哪个人?马建立问。 那天我在澡堂见六指,闲谈中他说过一个四川口音的个不高的瘦小子打过黑孩儿,特麻利。 估计练过武术,不过没听说过这个人呀,看年龄和咱差不多。陈锋说。 这种人不好对付。大毛说。 啥不好对付啊,大刀片子砍过去,啥武术都不行。马建立说。 这是实话。大毛说。 妈勒比啊,我伤口进水好疼啊。马建立说。 我走了,去云飞那里。陈锋说完飞快离开了河堤。 23) 狄爱国在教潘云飞穿衣服。狄爱国拿来了个淡兰色亚麻衫,贴身而挺括。潘云飞套在身上,对着镜子,把衣服束裤腰里。皮带处要松垮些,他一点一点往外拽。 狄爱国教他:不用这样弄,从新束,全束腰里。对,就这样。你两臂上抬,别抬太高,好了,再照镜子。 潘云飞再朝镜子里一照,效果果然不错,衣服自然极了。 潘云飞笑:哈哈,这还省事。 狄爱国说:以后都不用照镜子。 潘云飞依旧在镜子上照着:日,真是人是衣服,穿上这看起来又坏又富。 狄爱国说:我爱国啥眼光,我一眼看到这件衣服,就知道是给你做的。 潘云飞仰天大笑。 已经吃过中午饭了,左玉梅在那边刷碗。潘云飞睡的那间房子里,人高马大的黄老歪和几个人在摔纸牌。 潘云飞狄爱国一前一后过来了,大家都不错眼看潘云飞。 黄老歪说:爱国,给我也弄一件。 狄爱国说:回头吧。 另一个说:他这一回头就没影了,哈哈。 黄老歪说:爱国才不会。 潘云飞说:把电扇开大点,这衣服可不舍得出汗。 狄爱国躺那了:我睡觉,日他娘,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睡了。 一个说:你那是人勤地不懒。 陈锋满身是汗跑了进来,倚着墙喘了半天气。 一个说:这热的天跑啥跑。 潘云飞说:恩? 陈锋缓过劲来,说:这边没卖烟的,我走半天,到了建设路,刘七一帮子冒出来,二十多个。我转身就跑,他妈的砖头乱飞。 大家牌都不打了。 潘云飞说:人呢? 陈锋说:快到家属院了,一回头,发现没人了。 潘云飞飞快脱衣服,挂到墙壁一个钉子上:靠他妈,走,去看看! 众人爬起来,顺手抄家伙,有锤子,螺丝刀,还有擀面杖,都用牛皮纸包了,呼啦啦风卷一般出去了。 左玉梅目送着他们,两手在围裙上擦。她来到房间里看看,见狄爱国睡的正香。 一个多小时后,潘云飞他们回来了,通身是汗,手上的家伙都扔客厅了。 没找到。潘云飞对左玉梅说。 刘七可不是瓤茬,比你们名声大的多。左玉梅说。 拐拐四那一次我一直窝着气,靠他妈都是两个肩膀架一个脑袋,他们凭啥! 凭事迹。左玉梅说。 那容易,反正我们不怕死! 大家商量晚上突袭刘七,左玉梅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听,狄爱国的鼾声如雷。 傍晚时分陈锋跟着狄爱国去买酒肉,街上的灯是一盏一盏亮起来,稀落的人影晃动。 一家烧鸡铺,亮着汽灯。店主人中年,光膀子,胸口纹龙。狄爱国和他很熟,见面互相打哈哈。 第16章 陈锋站在一边,和一个过去的同学不期而遇。 你接连转学,现在也不知道你在哪了。同学说。 呵呵,我再开学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了。陈锋说。 还在外面玩?同学瞟一眼狄爱国。 还在。陈锋说。 我是不玩了,没意思,一直叫家里人担心,我准备考大学。 陈锋不说话了,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会。 买了烧鸡牛肉猪脸羊蹄一大堆,陈锋肩膀上扛着箱白酒。 左玉梅家那套房子,夜幕中又开始喧哗了。 都是性情中人,喝完酒胆气冲天,七八个人分几辆单车直奔刘七住地而来。 这边绿树成荫,灯光把树叶打出一团一团的晶莹。电线杆下打牌的人依旧,一片安详。 几道单车的黑影刷就过来了。 刘七家这边群楼交错,过道曲里拐弯,时明时暗。潘云飞陈锋狄爱国黄老歪七八个一字长蛇,顺墙根走。他们都背着手,手里拿着酒瓶。酒瓶里面装满了水,瓶口用塞子塞了。 酒气隐隐的散在路上。 半小时过去,没有刘七踪影,大家在黑暗处蹲了,酒瓶拄手里。 都不说话,蹲了好久,还是没有刘七影子。 潘云飞口渴,旋开塞子喝里面的自来水,有几个也跟着喝了。 潘云飞说走吧,今天算了。 酒瓶扔了一地。 自行车在楼群口处扎着,七八个人晃出来,和刘七狭路相逢。 刘七人马浩荡,三四十个,黑压压来塞路口。显然是从哪里刚转回来。刘七几个头上都缠着纱布。 这么多人。黄老歪说。 管几吧。潘云飞说。 就地摸了砖,也有石块。那年月只要不是主干道,砖头石块遍地。 好象大地里卷起一飙狂风,潘云飞陈锋狄爱国黄老歪他们杀奔过去。 刘七当先倒下,然后象割麦一样倒下一片。哄的都打散了。潘云飞黄老歪两个拎着砖头满地找刘七,十几个躺地上,几个包头的都是血肉模糊,看不分明,只好随便砸了一通。 一声口哨,潘云飞一伙骑车消失了。 (24) 细雨霏霏的上午,一条小街静悄悄。这条小街没有树,两墙夹过去。墙头水淋淋的,一蓬翠绿的丝瓜枝叶搭出来。 白妞和一个男青年走了过来,男青年撑着伞。 白妞在一家街道工厂上班,制伞的工厂,今天手被扎破了。男青年陪她去那边单位的医务室,这边有人受工伤了,都是去那边医务室的,两家有协议。 白妞本来是不让男青年陪的,巴运动不喜欢她这样。但厂长说,叫他给你打伞。 刚包扎完,往回走。 快到厂门口了,白妞一下紧张了。 巴运动和两个男青年就在墙根,巴运动抱膀子站着,两青年蹲着。细雨把他们淋湿了,巴运动短发水茸茸,两青年长发帖脸。 白妞赶前几步上来解释:运动哥,我刚才…… 巴运动劈头揪住她头发,抬脚朝她小腹乱踢。 白妞哭喊起来:运动哥,我手伤了,他陪我去包。 巴运动又来了一脚,白妞翻滚在地,哭喊着说运动哥我以后不敢了,去抱巴运动腿,又被巴运动当胸踢翻。 白妞仰面躺在雨水中,不动了。 两个长发青年依旧蹲着,冷眼旁观。 这时厂门口已经站了一些人,那个陪白妞的男青年要溜进去。 巴运动又踢了白妞一脚,箭步赶上男青年,右腿伸出,右臂如棒一挥,男青年一头抢在地上。巴运动乱脚又是一阵猛踢,男青年双手护头,蜷缩在地,来回颠覆。 走啦!巴运动喊。 两个青年跳起,吧嗒着雨水跟着巴运动消失了。 他们在六路公交车的一个站牌处碰到了余三。 三哥,好久不见,我想你了。巴运动说。 余三他们七八个人,几乎都背着手,弓着腰。余三没弓腰,余三个子小,个子小来头大的人都不弓腰。 余三用双手掐了巴运动短粗的脖子:哈哈运动老弟,我也想你。 三哥,你要是忙我就走了,也没啥事。 别慌别慌,我给弟弟俩零花钱,谁叫哥哥有手艺呢。 每次都给钱,真是不好意思。 哈哈,外气。 巴运动把几百块钱塞兜,抱拳说:三哥,你弟弟没别的本事,要是出力卖命说一声。 哈哈,有这句话哥哥就高兴! 分手时,余三又喊住了巴运动:听说刘七被一帮小孩打的够惨? 我也听说了,是一个叫潘云飞的人领的头,韩小也被他打了,有机会我得面他。 这货我听他们说,好象不怕死,还有几个跟着他的,据说也是不怕死。 不怕死的多了,都是垫背的,成大爷的有几个,三哥,我走了! 巴运动三个草草吃了午饭,去一个同伙家休息。这个同伙家很宽敞,二十五平方的大居室,这在当时很了不得。 同伙的父亲是个干部,因病去世,母亲被儿子气回了老家。 靠他妈,今天真生气。巴运动躺在床上说。 大家都知道他在说白妞。 运动,要不我去把小梅喊来吧。一个说。 去喊吧。巴运动一挥手。 工夫不大,来了个妖冶女子,脂粉涂的很厚。她拿着把红雨伞,笑眯眯的。 过来宝贝。巴运动在床上摇着扇子。 小梅就过去了,巴运动用力把她箍住。 运动,我们出去了。一个说。 出去啥,又不是外人,蚊帐落下来就可以了。巴运动说。 几个人还是出去了。 别锁门了,锁门外气。巴运动说。 不知过了多久,白妞满脸是泪倚在门框上,其他几个青年在探头探脑。 小梅从蚊帐里钻出来,整理着衣服,又对着镜子慢条斯理梳理了长发,这才扭着腰枝走了。 巴运动赤裸着上身下了床。 外面人把白妞让进去,锁上了门。 巴运动冷若冰霜,来到窗口,点燃一枝烟。 白妞流着泪,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把他抱住了。 巴运动一把推开她,继续抽烟。 白妞再次把他抱住,飞快亲吻他的后背,这次巴运动没动,烟圈从他的嘴里缓缓吐出来。 白妞泪水把巴运动后背打湿了。 我喜欢她。巴运动说。 白妞不说话,双手从后面伸过来,抚摩巴运动胸膛。 我以后要和她好。巴运动说。 白妞转到前面,泪水沾着睫毛,亲吻他的胸膛。 巴运动终于把烟扔了,把白妞抱起来。 外面趴门缝的人听到了白妞的呻吟。 完事后白妞说:你还和她好不好了? 巴运动说:白妞,我主要是太爱你了,看见你和别的男人一起我就受不了,就找她去心理平衡。 白妞说:我以后再不那样了,你也再不那样了,好不好? 巴运动说:我刚才说的是气话,我哪里舍得你。 白妞抱着巴运动又哭了,哭了好久:运动,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你那是作践自己。 巴运动轻轻抚摩着白妞的脸:我混蛋,我把你打成这样。 白妞抬起泪眼:要不咱俩结婚吧,结婚后有了孩子,你就不会那么多心了。 巴运动又把她抱住:再过两年吧,乖乖的,听话啊。 运动,拐拐四和九斤俩大哥找你。外面轻轻敲门。 巴运动翻身起来,穿好衣服。 拐拐四和刘九斤站在楼梯口,两个人把雨伞一开一合的。细雨飘进来,楼梯口地面湿亮。 巴运动走出来:四哥,九斤哥。 拐拐四说:托你件事。 巴运动说:四哥,尽管说,万死不辞。 刘九斤说:到那边说话。 两个人撑起伞,进入雨中,巴运动跟在后面。 一处夹道里大家停下了。夹道一面是墙,一面是种着丝瓜葫芦的园子。 巴运动淋着雨。 拐拐四说:替我扛件命案。 巴运动短粗脖子一拧:中! 刘九斤说:前一阵被人出卖,现在怀疑上一个人了。我们要做他太明显,你找个公共场合乱刀给捅死,弄成斗殴迹象。 巴运动声音响亮:中! 拐拐四笑:就知道我没看走眼,你好样的。本来找小红袍的,可他现在不在。 巴运动说:大哥,你们找我是看得起我! 刘九斤说:弄完后给你笔钱,躲起来再说,走一步是一步。 巴运动说:好的! 拐拐四突然转过脸,喝一声:出来! 园子里枝蔓晃动,韩小一跃而出。 拐拐四和刘九斤脸色冰凉。 巴运动说:你咋这样! 韩小情绪激动:运动,这件事我去干,你不能去! 巴运动说:啥话! 韩小说:运动!我无牵无挂,你有白妞,白妞是个好姑娘,以后你要对她好! 刘九斤说:你几吧中不中呀? 韩小额头青筋暴了出来:靠他妈我马上可以去杀他! 巴运动一把把韩小抱住:兄弟! 韩小说:你以后不能再欺负白妞! 巴运动说:哥哥听你的! 三天以后,阳光照耀的中午,一个三十多岁的丑陋壮汉,在一家小饭馆领着情妇吃饭时和韩小发生口角,韩小拔出三棱刮刀,当胸将他捅翻,然后骑上去,脖子上连捅几下,动脉刺断,当场身亡。 (25) 已经是八月天,秋风乍起时候。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八九个人坐在公园的湖岸上,看那粼粼波光。 第17章 公园的游人则悄悄的看他们。 一群伤兵模样。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都纱布裹着头,黄老歪右胳膊还打了板,用绷带吊在脖子上。 大家都默默无语。 后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韩小杀了个人。 潘云飞说:杀人是迟早的事,我也会轮到。 另一个说:云飞,韩小是不是你打的那个? 潘云飞说:是。 黄老歪说:呵呵,韩小转眼成大弄家了。 陈锋朝湖里一指:老鳖! 淡绿的湖水,大家看到一只老鳖头伸出水面,游过来。 要有网就好了。大家说。 老鳖看到他们,潜了,一串泡泡浮起来。 黄老歪说:刘七这次突然袭击,咱可够惨,十几个人都被打飞了。 潘云飞说:等拆线吧,拆完线咱再打的他满天飞。 陈锋说:看这阵势,,打下去没完了。 潘云飞说:打一步说一步,最后要是烦了,把他弄死就结束。 一个说:对了云飞,昨天六指找你,说他姨夫托关系,黑孩儿大事化小,给弄了个劳教,问你这两天能不能一起去看看黑孩儿。 潘云飞说:过一阵再说。 黄老歪说:前一阵我见小顺,说六指都推黑孩儿身上了。不过黑孩儿也不错,愿意扛起来。 陈锋说:扛了还有人帮他。有的进去乱咬蛋,你看最后凄凉的。 潘云飞说:要是到了炮打头地步,敢扛的我才佩服。 那边绿荫处走过来一帮人,一二十个,一个个豪气冲天的样子。 当中簇拥着两个青年,一看就是双胞胎,都是鼓眼珠,蒜瓣鼻子,阔嘴。一个长发,一个平头,不高不矮的身材。 看到湖岸坐一排伤兵,有人轻视的嘘口哨。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几个眼睛斜过去。 看你爹啊!理平头的说。 留下名字。潘云飞说。 靠你妈找死啊!平头说。 还没找到地方。潘云飞说。 孩子,记清楚了,你爹我叫陈万明,这是我哥,你大爹,陈万里。 我潘云飞会记得你们的。 你妈比不忿啊?弄死你们鳖娃子。 潘云飞不再答腔,冷漠的目光又投向湖水。陈锋黄老歪也是目光冷漠的向湖水看去。 一帮黑影遮过去了。 他们是下午坐到湖岸边的,不知不觉中,暮色四合了。看那苍茫树木,渐趋黑暗。 湖风吹的有力起来。 大家伸个懒腰站起来,要找地方吃饭,老哨几个摸来和他们会合了。老哨的老鼠眼一眨一眨的,最近他爱不停的眨眼。 灯光亮满街时,大家坐进了一家国营元宵铺,吃开花馍,喝元宵。 四周依旧是异样而谨慎的目光。 等潘云飞吃完最后一个元宵,抬起头,一个二十左右的姑娘领一十六七岁的男孩走了进来。男孩个不高,消瘦,长发,衣着朴素而整洁。潘云飞和他的目光相撞,男孩感到了邪恶的存在,眼里射出两道异乎寻常的光。 潘云飞被他的眼光震撼了。 此时陈锋的两道眼光也射了过去,他在回忆着什么。 姑娘掏出皱巴巴零钱,买了一个开花馍,递给男孩,满脸都是爱怜。 姐姐,你吃一半吧。男孩说。 姐姐不吃,姐姐不喜欢吃甜食。 姐姐,你骗我。 听话,我知道你要吃开花馍好久了。 两个人朝外走,两个单薄的背影。 陈锋忽的站起,双手拎起了椅子,潘云飞起身将他抱住。 姑娘和男孩已经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了。 陈锋在挣扎,脸通红。 老哨问:咋啦? 陈锋说:他打过我,大毛建立我仨被踢进了河里! 黄老歪也霍的站起,右手在脖子上吊着,左手拿椅子。 潘云飞说:老歪,坐那! 饭店营业员和客人都看着他们,惶恐的表情。 陈锋坐那了,呼呼喘气,黄老歪也坐那了,大家都看着潘云飞。 潘云飞说:我欣赏他,我俩今生肯定有缘。 在往左玉梅家回去的路上,陈锋说:老哨,这两天你找找电影票,领我姥姥看看电影。 老哨说:日。 潘云飞说:日啥日,你头没烂。 老哨勉强的说:那好吧。 陈锋说:算了。 这一带没有路灯,如水的月光,放眼是风吹树动。 夜凉是一天天感觉到了。 几天以后连绵着下雨,街上有些人穿起了长袖。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他们拆线了,黄老歪不听医生的,把胳膊上夹板也给扔了,活动一下,感觉还勉强。 咱去给玉梅大姐弄点金鱼吧,她喜欢金鱼。潘云飞说。 那现在就去。陈锋说。 潘云飞他们七个人,骑着三辆自行车,晃晃悠悠朝公园去了。 公园有养鱼池,高高的围墙围着,上面光闪闪插着玻璃。养鱼池换水有条通道,流进湖里面,经常就有一些鱼漏出来。每逢换水时候,就有一些孩子,站在通道口,哗哗的水中捉鱼。 潘云飞他们进公园没买票,箭一般就骑进去了。 来到湖边,几个孩子拿着网,拿着塑料袋,在等换水时间到来。 黄老歪过去,把他们网和塑料袋收了。两个碗口大的纱网,潘云飞拿一个,陈锋拿一个,塑料袋有三个,其他人分拿了。 然后七个人又出了公园。 卖票的见他们又呼啸着出来了,骂一句。 离公园门口不远,墙壁上开了窗,是鱼池卖鱼的窗口。窗口里面摆了许多盆子,各种金鱼分盆陈列。 两个大汉和一个妇女坐在里面。 潘云飞伸头朝里看,见没有水泡,就说:俺要水泡,二十条,要池子里大的。 妇女说:小屁孩,有那么多钱没? 潘云飞说:老师要的,咋没钱,快去捞吧。 见他要的多,三个人都拿着网朝后面池子走。 说时迟那时快,潘云飞和陈锋同时下手,两张网伸进两个盆里,一旋,鱼就一网打尽了。后面黄老歪他们挤过来,两手撑着塑料袋在盆里盛水。 等一个大汉转身发现,两网鱼已经进了塑料袋。大汉大喝一声,三个人转身就朝这边奔,陈锋又是把网一旋,第三个盆空了。 七个人坐上三辆自行车,掠地而去。 26) 郊外的一条小河,很窄,两岸青草夹过来,有些地方几乎覆盖。 顺河是弯曲的土路,两排杨树延伸。 四周是广袤的原野,有零狗,有群羊,忽隐忽现。 闻天海十几个小青年坐在这里,压塌一片青草。 香烟的烟雾缭绕着。 闻天海双眼乌青,昨天赶公交,趟了余三地盘,被打了。 白杰是余三靠山。一个说。 白杰我听说过,在公交警察里面混的最好,他们打流贼,就咱这种,余三他们啥时候都没事。另一个说。 白杰我和他握过手,他爹是市局办公室主任。闻天海说。 那小子还会往上爬的。又一个说。 回头咱也得多结交这类人,硬打硬拼出事了没人捞你。闻天海说。 刘七认识这方面人多,回头叫他介绍。大家说。 靠他妈余三等着,他侮辱我那句话我永远不会忘!闻天海说。 大家都说靠他妈。余三他们一帮子修理闻天海几个后,指着闻天海骂:农村老大孙,再别踏进市区,见一次打一次! 天海,我朋友那事咱啥时候去帮忙?一个瘦子说。 你不说我忘了,现在去。 一伙人从草地上爬起来,簇拥上了小路。 到了村口,多数人站着,几个人去村里推自行车。村口站着几个说闲话的妇女,见了他们,都散了。闻天海是这一带出了名的闻大癞子,惹不起。他爹闻老根,文革时武斗致死人命,文革结束后一直在监狱服刑。他两个哥哥也在监狱,一个,一个盗窃。还有一弟一妹,妹妹痴呆,弟弟却正直,老师说,他弟弟和他们好象不是一窝。 早些年村里许多小孩都被这样凌辱过,闻天海拿着木棍,让小孩趴母猪身上,闻天海说配种开始,哈哈哈。 时候不大,一辆车两三个人,他们朝市区进发了。 一律是沾满泥巴的破旧的加重车。 碰见余三咋办?瘦子说。 碰见再说,靠他妈,他混的再好,咱也不认了!闻天海说。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工人居住区,在路口处扎上车,散到了路两旁。 这里很安静,人们都上班了,一排一排的平房上有麻雀在跳跃。几个孩子拿着弹弓猫过来,麻雀轰的飞了。 远远能看到老人闲散的影子。 那个瘦子进去了,闻天海他们蹲了下来。 不久瘦子领了一个矮子出来,跟闻天海说了几句,矮子又走了。 一枝烟燃尽,道路上有人奔跑而来。前面是披头散发的矮子,后面狂追的是两个高个。 来到近前,闻天海他们呼啦站起,两个高个煞不住脚,被圈在了当中。 闻天海冲上来,挥拳打翻一个,大伙一涌,又一个被打翻了。皮鞋步鞋朝脸上胸脯肚子上一阵乱踢,两个打滚的人血流满面。 停了手,空出来,两个高个躺在地上呻吟抽搐,身上没有一处不是脚印了。 哪个是吴少侯?闻天海问。 这个。矮子一指。 吴少侯正在蠕动,被闻天海上来,踩住了血脸。 你服不服?闻天海问。 第18章 不服。吴少侯说。 我再问一句。闻天海一用力,吴少侯脸踩变形了。 不服。吴少侯声音发嗡。 好样的!闻天海给同伙做个手势,有人递给他一块砖。 一砖拍了上去,吴少侯身子一下又软了。 不想头破血流的吴少侯竟然猛的站起,吓闻天海一跳,看着他摇晃着朝东边跑。 闻天海大步赶上,一砖拍翻。吴少侯不动了,头侧枕着地。闻天海骑上去,照头猛砸。 血是一小股一小股的潲,吴少侯头皮开裂无数口子。 最后闻天海听到吴少侯蚊子一样的声音:我服…… 矮子领着闻天海他们离开了这片工人区,找地方吃饭去了。 吴少侯和另一个高个头上裹着纱布,当天晚上就去找了过去的伙伴。 吴少侯说:你给我找到潘云飞,陈锋也行。 结果这个人通过另一个打听到左玉梅家,几个人赶去了,没找到。 左玉梅和几个女人在看电视,九寸小黑白,狄爱国给背来的。 不知道他们去哪了,这几天来去匆匆的,在组织人马。左玉梅说。 又和谁弄上了?吴少侯说。 左玉梅这才仔细打量他们:以后别来这儿了,他们换地方了。 几个人又去找六指。 六指犯案,据说躲在小顺家。一个说。 大家七转八转,来到了小顺家那片平房。这里漆黑一片,几许微弱的灯光从窗口里打出来。 夜深了。 马路牙子上坐着一排黑影,有烟头闪烁。 吴少侯几个走过来,一道手电光芒射出,在他们脸上移动。 哈哈,这不是吴少侯吗。黑影里面说。 吴少侯听出是六指声音:六指,正找你。 手电灭了,六指站起来。 我挨打了。吴少侯说。 挨打想起兄弟来了,平时干什么去了。六指说。 帮不帮吧,过去那么好。 正闲的蛋疼,咋不帮。你先说说你最近发的啥财,听他们说你和几个老油条出入缅甸,倒腾玉玩? 啥都倒,今天出来的匆忙,明天给你拿个玉佛。 哈哈收到,说吧,谁欺负你了,咱现在去面他。 大家乱糟糟站起来,有一二十个。都是这片孩子,大家分头回家抄家伙,推自行车,重新汇集了。 一哨人马上了路。 那片工人区,也是黑灯瞎火的。路当中站着十几个人,是闻天海他们,都喝多了,有两个差点打起来,其他人在劝。 好容易劝开了,矮子和他们送别。这时候一群黑影冒了出来,跳下自行车,抄家伙直冲过来。 顷刻间有人倒地,闻天海那帮人轰的都散了。 遍地是追打的影子。 六指一棒打在小顺头上,发现打错了,在小顺回头看时,干脆又是一棒,把他打栽。 小顺眼一黑,混沌了一会。六指早跑没影了,六指知道小顺没有看到他。 战斗很快结束,大家气喘吁吁捉回来几个,押到一片林子里,开始拷打。 知道了闻天海的名字。 (27) 两天以后的一个傍晚,六指小顺纠集二十多人背腰插着短棒去河堤集结。快到河堤时,见吴少侯骑辆当时很稀有的铃木a100摩托,背后带着个三角眼的陌生家伙。 吴少侯没停,打声招呼就过去了。背后那双三角眼瞟过来,很歹毒。 河堤上青草萋萋,树木遮天,暮色渐浓。 那一道河水闪着亮光走过。 六指小顺他们迎风而立。 东边又上来三十几个人,飞快而来。前面走的是陈锋。 两帮人照面,多数陌生,相距着站了。 这都是学校的。陈锋告诉六指。 云飞呢?小顺说。 暮色苍茫中陈锋朝西边一看,说:来了。 那边黑压压过来一片,也有三四十个。潘云飞黄老歪老哨走在前面。 彼此一招呼,三帮人马站定。 爱国还没来。陈锋说。 高四儿也说要来的。老哨说。 再等五分钟,不来就走。潘云飞说。 六指看手表。他们几乎都没表,六指这块手表是上海牌,夜光的,一次掂包的战利品。 五分钟眨眼就过去了。 陈锋,今天是你们负责自行车,都骑了吧?老哨说。 每人一辆。陈锋说。 走吧。潘云飞说。 三帮人马汇成一处,浩荡朝东边涌去。 快下河堤时,一帮黑衣人骑车闪了出来。一律黑短袖,黑裤,左手白手套。 狄爱国那帮贼来了。 他们带来了一箱白手套,大家分发了,还多余一些,扔了。 免得打错人。狄爱国说。 当时六指就看了小顺一眼,那眼光让小顺很是思量了一阵。 现在不用戴。潘云飞说。 哈哈,我们一帮戴,象夜袭队。狄爱国说。 象开了闸的河水,人流从河堤高坡处涌下。 这是一场君子战争,双方约好了。刘七有恃无恐,就约在自己家门口。离刘七家不远有条路叫响水街,很僻静,刘七就是在这条街一举成名的,他们在这里成功伏击了当时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八零年这人因杀害警察抢夺枪支被枪决。 此时幽暗的街灯下,树木笼罩的墙根,朦胧了一片黑影。大家或蹲或坐,屁股下面是砖和木棍。 刘七和三个人抽着烟,站在马路牙子上,指点江山。 他们来了。刘七说。 响水街西头,先是十几个影子,接着是铺天盖地的人流,白手套晃动,棍棒迎风挥舞。 海啸一样漫卷过来。 刘七不战自溃,力量太悬殊了,刘七只有三十几个,何况对方是玩命卷来。 如丛林中惊飞的鸟群,呼啦一下,无影无踪了。 潘云飞他们这一百多人气没处撒,棍棒一路打去,打到灯火通明处,正是附近地痞闲人们打牌的街道。总也有一百多人,散布在一个个灯光雪亮的电线杆下。潘云飞他们掩杀过来,见一摊打一摊,风卷残云打空了一条街。 第二天这里冒出几十个纱布裹头的,很快被人们戏称为白头帮。 刘七被小孩们接连横扫的事被道上人传成了笑料,刘七恼羞成怒,准备网罗豪杰,来一场大规模的决战。 许多年后,人界中年的潘云飞从监狱里出来,那时侯刘七已经大红大紫,闻天海在道上一手遮天。闻天海给衣着质朴的潘云飞接风洗尘,在一个豪华的带舞池的包房里,大家酒过三旬,菜过五位,刘七说了一句话。 云飞,你不得不承认,你这人生是失败的。 潘云飞拍了桌子:自己兄弟从来不论成败,你不是我兄弟,过去不是,今后也不是! 刘七冷笑:你好自为之,现在不是过去那种混法了,监狱一天,外界一年,你早就跟不上形势了。 潘云飞一杯酒泼到了刘七脸上。 闻天海一言不发,面带微笑。 潘云飞身边一左一右坐着楚建明和黄老歪,两个人也是一言不发,闷头吃菜。 刘七身后站立的马崽抖出雪白手巾,给刘七擦脸。 面无表情的刘七拨了手机。 包间门被推开了,进来十六个青年人,一色的黑西装,平头,身材剽悍,齐刷刷占立了。 刘七说:给我赔礼。 潘云飞说声好的,站起来刷的抽出了手枪。楚建明和黄老歪也同时抽枪在手。 闻天海一串大笑,过来抱住了潘云飞:云飞,我的好兄弟,这是干啥呀。 扫荡刘七以后,平静了一段日子,天还是那样的蓝,街道树木葱郁。 这是一片道路狭窄的居民区,房屋参差不齐,看不清颜色的砖墙缝隙深陷,偶尔有人开门,吱呀声刺耳。 这一带叫水云里,潘云飞家就在这里。潘云飞虽说还时不时在这一带出没,但没有回过家。 潘云飞家是两间年久的平房,上面又自起了一层,狭窄的木楼梯裸在墙壁上。 此时是晌午,潘云飞的父母,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并排坐在门前破旧的躺椅里。老两口虽说六十左右,但和八十没有区别,沉重的生活让他们过早的进入睁眼是一天,闭眼又一天的心态。 还有几个老人,大家默默无语,彼此感受着时光流逝。 潘云飞曾在一次喝酒时流了泪,潘云飞说:每次想到我父母他们,早上起来等晚上,晚上睡醒是早上,一辈子受人白眼,就到头了,我就觉得人活着真没意思。我不要这样活,我要轰轰烈烈的,我不能白来这一趟!既然到了那一天是死,那还不如早死,趁着有力量,顶天立地走过去! 潘云飞的姐姐推着自行车回来了,是一辆破旧的昆车。车把上挂着两塑料袋蔬菜和面条。 潘云飞的姐姐叫潘祖国,比潘云飞大八岁,二十五六了。她那时侯一直想改名字,可去了几趟派出所,不是这原因就是那原因,一赌气不改了。 潘祖国谈了几次恋爱,都吹灯拔蜡了,为此她很忧郁。最近又谈上一个军人,很满意,可烦心事马上就来了。 前面谈的那个脾气暴躁嗜酒如命的工人又要和她和好,纠缠不休。 那个工人五大三粗,经常拎小鸡一样掐着她脖子把她拎起来。 前些时工人喝多了,又来闹事,掂一瓶汽油,说要点她家,被邻居报了警,派出所抓走拘留了。 眼看又快放了。 潘祖国那天碰见潘云飞和黄老歪,说了这事,潘云飞说不管,咱爸不要我,我也不要咱家,脖子一拧走了。 第19章 潘祖国说:爸,妈,我割了五毛钱肉,今天中午咱做卤面吃。 父亲说:发工资了吧。 潘祖国说:恩,三十二,我还留七块钱啊。 母亲说:你多留点。 潘祖国说:不。 喷香的卤面做好了,潘祖国剥了蒜头,给父母盛面。门口一黑,那个工人进来了。 工人把桌子踢飞,屋里乱砸一气。 临走时工人说:你不跟我,以后你家没安生日子,明天我还来,我天天来! 愁云密布。 奇怪的是第二天这个工人没来,又过了些日子,这个工人消失了一样。 父亲长出口气:也许他迷途知返了。 工人砸潘云飞家的当天晚上,黄老歪和三个男孩摸回左玉梅家,潘云飞他们正围在那里看电视。 我们四个把那工人收拾了,腿打折了。黄老歪说。 潘云飞站起来就把他抱住了。 云飞,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家人,别看你嘴硬,谁不惦记着家人。黄老歪说。 潘云飞把他勒紧了。 后来狄爱国回来,听说这事,就说:老歪躲一阵吧,过几天我去找那工人,花点钱。 黄老歪说花啥钱,他根本不认识我们。 狄爱国笑了:那就好,云飞,造纸厂老边那边也基本认了,今天他们告诉我的,你螺丝刀戳他那事也基本算完了。 潘云飞说:净几吧乱花钱。 狄爱国说:混社会只有这样才能长久。 黄老歪说:爱国,你给我买的汗衫呢? 狄爱国说:快几吧球天冷了,明年再说。 黄老歪说:我日! 狄爱国说:对了,老财出事了。 大家看着他。 狄爱国说:就那次陈锋喝稀饭出来,我接风,在酒店给咱们烟的那哥。靠,就一拳,把人打死了。有的人就是背,轻易不打,一打就死人。直接砸上脚镣扔看守所了。 大家都笑,说有个叫老巨的,也是一砖把人闷死了,真背呀,就象上床,连瘾都没过,哈哈哈…… (28) 夜色漆黑,风一阵紧似一阵,李智斌和两个公安躲在隐蔽处。 他们是来捉韩小的,有人匿名举报,韩小的妹妹得了怪病,一出血就止不住,现在举债求医,韩小午夜回来送钱。 李智斌他们已经隐蔽了两个小时了,眼看午夜来临。 秋蚊子隔着衣服把他们叮起了满腿疙瘩。 会不会已经来过走了?一个胖公安说。 走了也得守一夜。李智斌说。 智斌,你说这事跟拐拐四有牵连没?另一个瘦公安说。 不好说,不过拐拐四绝对身背大案,就是没有突破口。他那个同伙已经谨慎的接触咱们这边了,可惜被韩小杀了。李智斌说。 抓起来使劲整,不信拐拐四是铁打的。胖公安说。 他们还就是铁打的,几次了,皮都扒几层了。瘦公安说。 如果韩小真和他有牵连,这次他跑不了。李智斌说。 也不好抓,那帮人本来就居无定所,一有风吹草动,四面飞。胖公安说。 那时侯市中心一座建筑上有个古老的钟,夜深人静时,悠扬的钟声传出好远。这时候钟声又敲响了,平静了片刻,一个黑影冒了出来,胸前挂个包。 是他。胖公安说。胖公安是这里的片警。 三个人做好了抓捕准备。 时有时无的月光中,韩小双眸炯炯发光。他帖着墙根走来,影子闪的很快。 突然就被扑倒了,李智斌大喝:公安局的,不许动! 韩小和他们死命搏斗起来。 几分钟里,硬是没把他按住。突然韩小身子软了,口吐白沫栽倒在地。三个人失了重,一起压他身上。 瘦公安划亮火柴,在韩小脸上照了照,见有莫名的血迹,这时候才发现他头烂了,三四个窟窿,头发粘在一起。 过来前他斗殴过。李智斌判断说。 胖公安在他鼻孔上探了探,没气,慌忙去摸他胸口,可韩小僵硬的双臂紧紧抱着胸前的包。 包里肯定是钱。瘦公安说。 我去拦个车,先送医院再说。李智斌大步离开了。 等李智斌在路口消失,蹲在地上的胖瘦两个公安吓了一跳。韩小一跃而起,拔腿就跑。 两个人起身就追,追了五六米,瘦公安把胖公安拉住了。 不用追了。瘦公安说。 胖公安大口喘气,迷惑不解。 瘦公安笑了。 只听前面扑通一声响,韩小在地面消失了。 呵呵,你忘了,来时你领我们熟悉地形,前面那个窨井没盖,他笔直跑过去的。瘦公安说。 两个人来到窨井口,蹲下来,瘦公安又划火柴,但看不分明。 等智斌来吧,估计这家伙摔的差不多了。胖公安说。 李智斌在离这里百十米处拦车,车辆稀少,还没拦到。这时候他看到不远处窨井盖被顶开,一个人满身泥水爬了出来。他以为是要饭的,没在意。 这个人一瘸一拐朝南边走,隐入了夜幕。 后来李智斌大发雷霆:你们应该知道的,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没有他不熟悉的东西! 三个人朝那边飞奔而去。 韩小又拐了回来,黑暗中拍了两下门,然后把包隔墙扔了过去。韩小家是平房,有个小院子。 寂静的巷子里,传来韩小妹妹的失声痛哭,可能被人捂了,哭声嘎然而止。 韩小倾听了一会,蹒跚而去。 又是一天黎明到来了,一条被人泼过水的窄街,一家早餐点,包子油条稀饭茶鸡蛋。 拐拐四刘九斤四五个人围了张桌,头凑在一起吃饭。 他们都穿上了长袖衬衣,袖口领口都系着,衣冠楚楚,皮鞋是照人的亮。 今天去外地吧,最近公安跟疯了一样。刘九斤说。 晚上走,北上,顺路搞几票。拐拐四说。 韩小也见不到了,我觉得应该弄死他。一个说。 弄死也可以,不过也无所谓,一推二五六,谁让他干了,最多判几年。咱们他妈都是抗打的人,哈哈。拐拐四说。 一帮子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并成一排走了过来,把路都遮了。是陈万里陈万明他们。陈万明抬脚一踢,一颗石子飞起,正打在拐拐四饭碗上。 儿子们,过来一下。拐拐四看着桌上的石子。 陈万里脸色一下子变了,几步跑过来,哈着腰赔笑。 大哥,不是故意的。陈万里说。 你把它吃了。拐拐四用筷子夹起石子。 陈万里毫不犹豫,抓过来就吞进了下去。 滚蛋吧。拐拐四说。 陈万明一帮子站在不远处,陈万明嘴里咬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侧目而视。 已经有人告诉了他,那个狮子鼻和棺材头就是名声显赫的拐拐四和刘九斤。 操你奶奶!陈万明一脚把一个同伙踢蹲了。 路口处,陈锋他们屁股离座蹬着自行车,头朝这边望着,一闪而过。 (29) 刘七要和潘云飞他们一决雌雄。这些天家门口见不到他影子了,辖区派出所几次找他扑了空,他的女友也是找他找的团团转。 他的女友是一个爱穿红衣服的漂亮姑娘,刘七为了笼络弟兄们,很少带她。 后来这个姑娘吃尽了苦,刘七一路找女人找下去,直到结婚,这个姑娘也没有摆脱刘七的控制。 刘七这些天一直和曹过在一起。曹过老江湖,脸皮厚,穿针引线,他们见了车站的大头,市里的巴运动,城乡交界处的陈万里陈万明,最后还找了余三。 大家都答应帮忙,余三也是不记前嫌模样。 余三说:难得大家在一起聚一聚,嘿嘿,这次是群英会。 刘七做东,各路豪杰聚首,道上是风雨欲来。 澡堂里许多人议论,潘云飞他们真有面子,潘云飞团伙名字在这一时期被人广泛传播。 通过中间人,刘七和潘云飞约了时间,九月一号晚八点,团结公园人工湖边见高低。中间人没有暴露刘七实力,怕惊飞潘云飞。 其实潘云飞他们已经得到了很多传言。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时缓时骤的雨落了几天,天空凉飕飕的。 一条小街,几蓬小树油亮,有黄油伞缓缓移动。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几个人蹲在屋檐下,看那雨水飘荡。 他们是来堵人的,已经蹲了好久。左玉梅说给我修理个人,也没问原因,他们就来了。 几个人衣服都塌在身上,头发湿漉漉帖着头皮。 路口蒙蒙的几个人走来,也没打伞,步履飞快。 是余三他们。潘云飞冷冷的说。 对方溅着水就过来了。 小几吧孩。余三说。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头侧着,看雨水。 靠你妈这会儿哑巴了?是不是听说啥了?余三说。 潘云飞一跃而起,左胳膊肘把瘦小的余三勒住,右手从腰间抽出一尺长的螺丝刀,顶上了余三咽喉。 螺丝刀前端磨的锋利。 潘云飞说:我警告过你,你骂我啥都可以,但不能骂靠你妈! 陈锋黄老歪依旧蹲着,依旧看那雨水。 余三的几个同伙措手不及,呆在那里。 余三说:你发疯了。 潘云飞说:你再骂一句。 余三说:有种! 潘云飞说:你再骂一句。 余三说:你会后悔的。 潘云飞说:啥几吧大哥们,滚你妈的比! 余三踉跄着,被潘云飞搡出好远。 陈锋黄老歪此时也抽出螺丝刀,侧着头,在雨地上划拉。 第20章 余三几个悻悻的大步离去了。 潘云飞他们要堵的那个人躲起来了,他远远的眼见了这一幕,他猜测这几个凶猛的半大孩子是奔他而来的。 买张票,他回了老家。 过了两天,傍晚,潘云飞陈锋黄老歪狄爱国一帮七八个在泡馍店吃泡馍,被余三得到消息,也懒得等九月一号了,摔二三十人赶来,抄着一米来长的木棍。 潘云飞他们翻窗而走,余三他们没处撒气,把泡馍店砸了个一塌糊涂。 半夜时候余三打探到左玉梅处,五六十人围了那楼。 双方对峙,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潘云飞手握板斧,陈锋黄老歪持菜刀,后面人拎板凳,守着房门。 后来院里两个老头大喊:派出所来了! 余三他们四面散了。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一帮子借着夜幕出了屋门,翻墙走了。 左玉梅被派出所带走审查,她家不能住了。 高四儿给潘云飞安排了住处,是一片老旧的平房区,种植着许多藤蔓植物,胳膊粗的老丝瓜不小心就碰了头。 房屋面积很小,不过很僻静一个去处。 这一个夜晚陈锋独自一人走在灯光昏暗的街头,在地摊上买回了一捧杂志和书。 陈锋和潘云飞就是这个时候迷上了金庸。黄老歪不识字,偶尔听他们讲讲,也是听的热血上涌。 高四儿在这个晚上找了余三。高四儿和余三有交情,互相挺佩服的,都是手艺超群之人。 已是半夜,两个人蹲在余三家门前的马路边,没有灯光,漆黑的夜幕把他们笼罩着。 只有烟头闪烁。 高四儿说:云飞是我兄弟。 余三说:四儿,这次没完了。 高四儿说:不给面子? 余三说:三哥任何面子都给你,就这个不给。 高四儿说:那好吧,不勉强。 余三说:九月一号是潘云飞他们结束的日子。 高四儿说:我会去的。 余三说:四儿,你别去,你应该知道刘七这次都约了谁。 高四儿说:云飞是我兄弟。 余三说:给你透漏个关键的,外人都不知道,小红袍这次要来。 高四儿说:不可能。 余三说:你一定要相信,所以你不能去,细节我就不说了。 高四儿说:那我走了。 高四儿回了潘云飞住处,几个人都还没睡。 高四儿阴着脸,把情况说了。 别去了。高四儿说。 潘云飞侧脸看陈锋,陈锋一条腿耷拉到床下,一条腿支着床帮,双臂抱着腿,脸被双臂遮了一半,目光凝神的停在角落。 潘云飞又看黄老歪,黄老歪双腿支床,双臂箍着双腿,头侧着,看不出在想什么。 潘云飞说:男子汉大丈夫。 黄老歪说:唾沫就是钉。 陈锋说:管他妈的谁。 高四儿说:日!你们这群杂种! (30) 八月末这天清晨,吴少侯还在和一个女孩子蒙头大睡,闻天海来敲门了。 那次打架吴少侯主动找人和闻天海疏通,成了朋友。吴少侯就是这样人,气一撒,再打听了对方名头,就千方百计和好。 睡眼惺忪的吴少侯赤条条起来开门,闻天海闪进来。 床上的女孩翻了个身,裸露着白皙丰润的后背。 吴少侯找烟,烟盒扁了。 你去买一盒吧,我也没带烟。闻天海说。 吴少侯提上长裤,衬衣半披着出去了。 回来时候,屋里扑通扑通的,吴少侯推门进去,闻天海在床上骑着那女孩,女孩赤身裸体,拼命和他撕打。 吴少侯冲上前来,抓起女孩头发,恶狠狠几耳光打上去。 闻天海呼哧着下了床,不知道吴少侯什么意思。 吴少侯骂女孩:靠你妈你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我生死兄弟,他只要喜欢,我金银山都给他搬过去,何况你这个比养的! 闻天海血热了:少侯,以后有啥事,我闻天海赴汤蹈火! 吴少侯说:今天你给我伺候好他! 女孩哭了。 吴少侯说:妈惹急了不要你了! 吴少侯锁上门走了。 他没走远,就在附近闲逛,还在一个小吃铺吃了稀饭油条。后来他看到了矮子,没有矮子他还不会认识闻天海。 吴少侯说:眼子头你干啥呢? 自从吴少侯和闻天海瓜葛上,矮子就没了脾气,吴少侯有钱。眼子就是面蛋,内奸,被人鄙视的那种,但矮子认了。 矮子说:我去找体育场老郑,他说给我介绍个工作。 吴少侯说:介绍你加入国家篮球队。 矮子心里说:介绍我去靠你妈。 后来吴少侯就看几个闲人下棋,再后来闻天海就出来了。 闻天海脸色潮红,眼光迷离。 吴少侯问:干了几火? 闻天海说:四火。 吴少侯说:日,还是你厉害! 闻天海说:咱俩是亲兄弟了,啥也不说了,我还有事,要过去。 吴少侯说:喝两杯再走,眼看中午了。 闻天海说:我找刘七一下,明天有一场血战。 吴少侯说:跟谁? 闻天海说:回头告诉你,我明天晚上还来啊,让那小妞等我。 挺进路上,一家国营餐厅,刘七曹过在请白杰他们吃饭。白杰他们四个公交公安,制服敞着,没带帽子。 刘七一个小兄弟,赶公交车,赶的是余三团伙不常上的几路,出事了,被抓个现行,刘七曹过是来说情的。 办案公安也在,他说听白杰的。 白杰不吐口,曹过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拎个袋子,里面是八条登喜路。 你们四个拿着抽吧。刘七说。 头那一关还得过。白杰说。 没问题,一会曹哥再去拿四条。刘七说。 靠,这回劳教他,至少满罐。白杰说。 还靠兄弟多费心了。曹过说。 晚上吧,下午我做工作,晚上你们去领人。白杰说。 白哥就是爽快,喝酒!刘七站起来举起了杯。 酒席吃了一半,闻天海摸来了,闻天海那三角眼一扫就扫见了白杰,走上去握手。 白杰傲慢的看着他。 白哥,你忘了,咱俩见过面,那次在澡堂,七哥介绍的,我叫闻天海。 想起来了,你这货三角眼很特别。你来晚了,自罚三杯吧。 曹过倒酒,闻天海三杯捏一起,一饮而尽。 滴酒没洒,可以啊你。白杰说。 是一个敢打敢拼的小兄弟。刘七说。 坐那吧,咱划会拳。白杰说。 后来大家喝的醉醺醺,互相乱说话。闻天海问起明天的情况,刘七告诉他,都约好了,并说出了小红袍会出现。 闻天海搓着手,满面红光,大声打喷嚏,很兴奋。 明天干啥?白杰问。 大会战,大头,运动,余三,陈万明陈万里都要来。刘七说。 对方是谁,惊动这么多司令?一个公安抠着鼻屎问。 你们不认识,都是小几吧孩,不过狂的很,鬼神不认。刘七说。 知道是谁了,潘云飞陈锋黄老歪狄爱国。白杰说。 你咋知道?曹过说。 靠,别人传的。白杰说。 酒席是在二楼吃的,散席时,曹过陪白杰他们先下去了。刘七等闻天海,闻天海这时候才狼吞虎咽起来。 靠,刚才一口菜没吃,都他妈的好菜啊!闻天海说。 慢慢吃,没事。刘七剔牙。 后来闻天海吃饱了,两个人来到窗口,朝外看。 挺进路上车水马龙,这里是最繁华的地带了。 七哥,咱俩磕头吧!闻天海突然说。 干啥? 磕了头就是生死兄弟,挺进路作证! 好,磕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世事难料,十几年后,已经呼风唤雨称霸黑道的闻天海和刘七,就在这条挺进路上,当然那时侯已经拓宽改造易名了,被金盆洗手的陈锋持五连发猎枪一一索命。 傍晚时分,风起处,小红袍妇女腚山本五十六三人在车站露面了。 小红袍俯视众生。 忙碌着的大头他们围了上来。 兄弟,你们回来了。大头把小红袍抱住了。 小红袍略微一抱,是个意思,又推开了。 见面礼。大头从裤兜掏出厚厚一摞钱,分成三份,给了他们。 小红袍三人目光平视前方,一个秀丽的女子款款走来。 肖晓来了。大头说。 小红袍冷峻的目光开始柔和。 明天公园有一场灭人战,刘七,曹过,运动,余三,陈万明陈万里我们都去,是不是你也要去?大头说。 小红袍依旧看着前方:你们这帮人集合起来好打我了。 哈哈,这次确实是无人敌。大头笑。 那我还去干啥。 多少兄弟都想见见你。 小红袍把大头一推,飞奔过去,肖晓也飞奔过来,两个人紧紧拥抱了。 那时侯当众拥抱是电影里镜头,小红袍说,谁看不惯,我打空车站广场! 灯光中,肖晓的泪光闪烁。 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默默走过来,离他们两三米处,垂手而立。 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开心。肖晓说。 小红袍用雪白的手帕轻轻给她擦眼泪。 那个男青年现在纠缠的紧了,我妈逼婚。 你憔悴了。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 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你! 第21章 哥,你说你爱我,一辈子爱我! 晓,我爱你,我小红袍今生今世不会再爱另一个女人。 哥,那我搬到单位去住。 好的。 挥挥手,小红袍几个走了,大头他们唏嘘着。 小红袍和肖晓去看了小红袍父母,昏暗的灯光,陈旧的摆设,老两口抚摩着小红袍和肖晓,眼里满是泪花。 默默无语。 快走吧,你们快走吧,我们心都到了嗓子眼。母亲开始推他们了。 小红袍悄悄把一摞钱放到了柜子上。 屋外是一片漆黑,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一人把一头,警觉的注视四周。 (31) 九月一号早上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没有停顿的意思。 天地一片苍茫。 这是一片藕塘,肥大的叶子上,圆滚滚的水块。有燕子掠过。 当时城市的四周很多这样的藕塘。 藕塘后面是三间低矮的房子,草泥顶,土坯墙。 四周的植物是一蓬蓬的青绿着。 陈锋和黄老歪坐在藕塘边,屁股下面垫着藕叶,头顶是一棵不知名的树,伞一样撑开去。 他们是来找李勇的,李勇的家就是那三间房。 李勇十四岁和成年人斗殴,一柄铁叉刺过去,伤人致死,先是少管,后来进了成人监狱,然后是漫漫的刑期。 狄爱国听人说他回来了,有人看到了他,很瘦,很高,电线杆。说是保外出来的,他患了严重的肺结核。 李勇母亲在喂猪,告诉黄老歪,李勇一早出去了。两个人就坐在藕塘边,开始等,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再等半小时,再没他影,咱就回去,我下午还要集合学校的兄弟。陈锋说。 中,再等半小时。黄老歪说。 李勇长啥样? 细高挑,小眼,厚嘴唇,那货绝对是条汉子。 你们早就认识? 靠,大概十一二岁认识的,那次赶集,李勇家来卖树,我们打了一架。 老哨也不识字? 识个吊,俺门口过去都是拉车工,老辈就没几个识字的。老哨俺俩九岁就不上学了,不象云飞,还上到了初中。 云飞其实很聪明。 这我承认,他拳头硬,脑子也好使,不象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小红袍你见过没? 见过两次,靠,他都快成我偶像了,长的那个帅。他过去其实不孬,打架被拘留十五天,上铺指使他们几个用鞋帮敲一个犯人膝盖,天天敲,结果那个犯人被敲成了脉管炎,截去了一条腿。指使的那货有后台,没事,敲膝盖的犯人前后有许多,家里多少都有点背景,只判了小红袍一个,五年。出来后小红袍极度仇视社会,几年下来,称王了,日。 泥泞的路上走来两个十七八岁孩子,头上顶着藕叶,手里拎着柳条,柳条上穿满了大蜻蜓。 这种蜻蜓现在不见了,过去城里也很多。清凉的河面上,它们刷的飞过去。 这种蜻蜓个头大,是平常那种蜻蜓的五六倍。尾巴长而粗,背肌发达,飞行极迅速,一道影子,就没了。 但它们停留时,有些蠢,悄悄捱过去,捏着尾巴就捉了。 陈锋过去也捉,但捉了就放了,他比较爱怜这种动物。蜻蜓咬他手时他就放了。 当时还有一种蜻蜓,比平常那种略小,落那里象通红的朝天椒。这种蜻蜓不好捉,罕见的敏锐。 两个孩子过来时,陈锋看到柳条从蜻蜓背部穿过,有些蜻蜓还在动。 你们捉它干吗?陈锋问。 两个孩子都是龅牙,雷公脸,一脸坏相。 喂鸡。一个说。 你妈比,你管。另一个说。 陈锋跳起来,挥拳打翻一个,一脚把另一个扑通踢进了藕塘。 黄老歪坐那里眯眼看,陈锋扒拉两下手,眼斜着,又坐了。 岸上那个先跑了,藕塘那个爬上来,也水淋淋落荒而去。 你妈比,有种别走!他们远远的声音传来。 黄老歪抽了两根烟。陈锋说:有半个小时没? 黄老歪说:没吧。 陈锋说:没表真麻烦。 雨又大起来时,两个人去李勇家门口推了自行车,陈锋带着黄老歪,钻进了雨幕。 下午的时候,雨蒙蒙中,陈锋的姥姥去拍马建立家门。 马建立不耐烦的出来了,光着膀子,披着军装。 给你说过多少次,我没见过陈锋。马建立说。 姥姥想他啊。姥姥说。 你想他也没用。马建立闯进了雨里。 大毛和刘蛮子站在背雨处抽烟,大毛弓着腰,刘蛮子挺胸。 恨天高。大毛喊。 你妈勒比。马建立说。 晚上不是打架吗,你不去?大毛说。 我咋不去,潘云飞陈锋来喊我好几次了。马建立把刘蛮子香烟摸出来,装自己口袋。 你要会去我是王八。大毛说。 大傻比个,打完他们再来打你俩。马建立走了。 靠他妈,真想弄死他。刘蛮子说。 秋雨天,黑的早,七点多点已是灰蒙蒙一片,景物粘连了。 雨又猛烈了一阵,然后就缓缓的飘。 公园东门是一带假山,植物葱茏。潘云飞他们开始在假山集结。 一哨一哨人马,都隐进了假山,到了七点半左右,已集结二百来人。 外面已是万家灯火。 全部都是白手套,因为下雨,怕淋湿分辨不明,都用白油漆刷过了,捏的手中的棍棒粘呼呼的。 这次的棍棒都是一水一水的。陈锋他们那些学生携带的是一米来长的白蜡杆,拇指粗,韧性极好,劈打不折。有人说它是软棒,也有人说它是钢鞭,七十年代曾风云一时。 潘云飞他们是钢筋,也是一米来长,一端切了斜角。 狄爱国把贼召集了五六十个,一律一托长沉甸甸四楞棒,撬开一个木器厂拿的。 六指有事没来,小顺那帮子拎的是长短不一的板凳腿。 高四儿还没到,不过他的人马一齐,四五十个,一手生铁手盔,一手列检锤。 帆布雨衣都藏进了一个山洞,自行车都摆在了公园外不易丢失的地方。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狄爱国小顺老哨几个站在假山最高处,每个人朝背上掖板斧。 是高四让同伙带来的,高四儿捎话,一拼可能天亮,可能天黑,没退路了,他一会就到。 狄爱国的夜光表指针指向八点,大家水一样从山上漫下来,朝人工湖方向涌去。 公园寂静无声,没有游人,风雨中传来猴子的啼鸣。 (32) 人工湖畔,风吹雨打中,几盏朦胧灯火。 人工湖西面,是一个空旷的草场,再往西,有一脉连绵的土丘,风雨中黑蒙蒙一片。 一声呼哨,枝叶摆动中,一百多人从土丘中钻出,草场里散了一片。是刘七的人马。 刘七在草场的南面,这里是杨树林,地上是雨水中倒伏的青草。 林子里站着几帮人马,都是成了名的人物。有巴运动,韩小,大头,余三,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他们带来的人不多,合起来也就三十余人。 你先打,都上了太给他们面子。巴运动说。 你们来了我就感激不尽。刘七说。 曹过那猪呢?大头说。 刘七抬头朝远处眺望。 一条土路,几条人影快速走来。前面那个是曹过,走路架势就能看出来,两手鸭子摆。 小红袍来了!刘七激动不已。 大家都奔出了林子,只陈万明和几个兄弟没有过去。 小红袍长发拂面,雨水中眯着眼,昂着头。身边是妇女腚,山本五十六和两个陌生汉子。 刘七握着小红袍双手:哥,我是刘七,我是刘七…… 小红袍扫视着大家:我喜欢看电影,看戏,当然有时候也看打架。 大头巴运动陈万里在握手,只韩小站在一边。 小红袍说:哪个叫韩小? 韩小说:我就是。 小红袍上下审视了他:过来,握一下手。 韩小过来,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这时东边大地震动,人群乱云一样涌过来,白手套晃动,棍棒乱响。 我日,这么多人。小红袍说。 咱进林子里,别打错了。小红袍说。 大家退进林子,刘七曹过狂呼着朝西跑了。 林子里烟火一明一暗的,大家说着话,不时瞅一眼草场。 草场沸腾了,喊杀声震天,两帮人马象潮水一样碰撞了。 看这阵势,刘七不行。巴运动说。 一会我去收拾潘云飞。韩小说。 一道光闪过来,大头说接着,韩小顺手抄了,是一把带鞘的东洋刀。 钢刀抽出一半,寒光扑出来,韩小说:好刀! 陈万明乜斜着眼看小红袍,小红袍和妇女腚他们几个在说着什么。 草场已经白热化,渐渐的三个人凸显出来。一律白手套,所向披靡,搅一起的人群被他们撕开了口子,越撕越大,后来干脆就望风而逃了。 已经有逃跑的影子,没带白手套的败绩显现。 有人朝林子逃来。 那三个人是谁?陈万里喊。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逃跑的人说。 刘七呢? 刚照面就被陈锋打昏,曹过被潘云飞钢筋扎透,钉树上了。 这边还要问,那几个人已经穿林而走了。 刘七人马溃败了,到处是逃窜的身影。闻天海和几个兄弟披头散发朝树林这边奔来,后面紧紧追赶着几个人,再后面是潮水一样涌来的白手套。 第22章 满身是血的陈锋发现的闻天海,一声喊,潘云飞黄老歪小顺和陈锋朝那边猛扑过去。 我去收拾他们!韩小挥刀走出树林。 单枪匹马的韩小走出树林,一弓身,双手持刀冲了上去。 闻天海他们跑走了,潘云飞陈锋黄老歪小顺从背上抽出板斧,大步冲向韩小,挥斧乱劈。等后面大批人马赶到,韩小已经倒在血泊中,东洋刀插在草地上晃荡。小顺也被砍倒了,仰面朝天,大口吐血。黄老歪被砍的栽在泥土里,一动不动。 此时潘云飞他们后面已经涌来了一百多人,见地上三个人的惨状,怕出人命,有人悄悄开溜了。 巴运动血往脑门涌,被小红袍一把拉住。 韩小是我兄弟!巴运动声嘶力竭大喊。 你上去照样。小红袍说。 巴运动要冲,小红袍伸脚一拌,巴运动一头撞在树上。 余三大头陈万里几个被潘云飞陈锋的勇猛震慑,目瞪口呆了,只陈万明双手插兜,目光炯炯。 爷爷来了!小红袍几个走出了林子。 你他妈是谁?那边有人喊。 小红袍! 轰的一阵骚乱,等潘云飞回头看去,只剩下二十几人了。 他妈的你们咋不跑?潘云飞喊。 小红袍是谁?后面人说。 拼啦!潘云飞说。 拼!陈锋说。 小红袍闲庭信步离他们只有几米远了,只见他束束裤腰,一抬腿,从长桶胶靴里抽出一把鸟铳来。这是一把改造过的鸟铳,枪管锯了,枪托拆了,只余钢架部分。 他举枪对准了潘云飞陈锋:家伙都给我放下! 当啷啷一阵响动,潘云飞和陈锋对视一眼,仰天长叹。 巴运动抽刀跑了过来。 交给你了,地上有斧子,看能给我砍下一个头不能。小红袍说。 巴运动冲了过去,弯腰拣起板斧。 陈锋和潘云飞本来是并排的,此时他朝前移了半步。 巴运动挥斧朝陈锋脖子砍去。 风雨中,陈锋长发遮面,昂首而立。 潘云飞一声怪叫,拉开陈锋,拣起了板斧。 斧光从陈锋脸颊掠过,陈锋一个打滚,抄起了东洋刀。 清脆的枪声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公园里回荡。 巴运动一头扑倒在地。 高四儿从北边走上草坪,手中的口径步枪冒着硝烟。 小红袍抬手打出一团火光,高四儿卧倒,又是几下清脆的枪声,小红袍他们退进林子。 天空摇曳出几道弹痕,大批公安赶到了。 33) 此一战伤五十余人,这是自文革结束后本城市最大规模的一次械斗,潘云飞陈锋团伙在道上一夜成名,挤身霸主地位。 大规模的抓捕开始了。 现场落网的有二十多个,说的上名字的有黄老歪,老哨,小顺,曹过。公安赶来时,曹过还在树上钉着,垂着头,地上是鲜血浸染。 巴运动和韩小不知道被谁背跑的,几道影子飞快而去。 人高马大的黄老歪死沉,潘云飞陈锋提着他跑了几步,终于丢下了。 高四儿那一枪打在巴运动肩膀上,后来高四儿说,日,抬手就是一枪,倒打住了,瞄准反而不行。 当天晚上又抓捕了一百多人,道上相干和不相干的都闻风而逃。 潜逃前陈锋悄悄回了家,那天的暮色中,他先在家门口的一个枝叶繁茂的园子里呆了几个钟头,看不出异样,才上的楼。 姥姥满脸是泪。 母亲已经睡了,爬起来,倚门看着他。 我可能要走好久。陈锋说。 你爸爸说他以后不对你粗暴了。母亲说。 妈,以后叫我妹妹多干点活,姥姥年纪大了。陈锋说。 姥姥又哭了。 我走了,妈,姥姥,我就是回来看一眼。 外面漆黑一片,马建立独自站在楼头,披着军装。 我日!马建立说。 没空和你说话。陈锋和他擦肩而过。 我日!马建立说。 陈锋走的飞快,消失了。 大毛刘蛮子几个摇晃着过来了,马建立说傻比青年。 大毛说:靠你妈,人家都跑了你不跑? 马建立说:我乱棍打翻几个就跑了,没人注意我。 大毛说:靠你妈。 马建立说:靠你妈,找事? 大毛哈哈笑着,和刘蛮子几个走了。 日月如梭,转眼到了十月金秋季节。 马建立这天和几个混子在街上晃,碰上了六指。 儿子,你就这样晃下去可不行,吃啥喝啥?六指说。 我该当兵走了。马建立说。 就你这鳖孙个头。六指说。 子弹打不住。马建立说。 你们给我打个帮手,一会分俩钱给你们花花。六指说。 马建立说好。 六指披着外罩,指缝里捏着单面刮胡刀片。马建立几个挡视线。偷了俩小时,六指说收兵。 一会吃饭,吃完饭给你们分钱。六指说。 偷了多少?马建立说。 三十。六指说。 不可能。马建立说。 三十还少啊?日你奶奶! 日你奶奶! 吃的蒸饺馄饨,小菜要的筒子鸡,卤猪踢和小葱拌豆腐。酒是好酒,洋河大曲,在商店买要凭票的。马建立几个心里平衡了些。 席间扯些闲话,六指开始骂黑孩儿。 黑孩儿被劳教,进去就被人按着刺了字。左胳膊上刺标准,右胳膊上刺流氓。前胸四个字,傻比青年。 黑孩儿在劳教场沦为眼子。 陈万里指使的。 陈万里在劳教场混的好,小岗组组长。小岗组不受拘束,不干体力活,每天乱转。组长更自由,基本都在外面,腰里挂个手铐,抓逃跑的犯人。 黑孩儿那天来时,正巧陈万里押个犯人回来,一眼瞥见了黑孩儿。要说陈万里不认识黑孩儿,但跟着他的那个小岗成员认识。 那黑蛋皮就是跟着潘云飞混的黑孩儿。成员说。 黑孩儿的厄运一下就来临了。 全寝室的被子都是黑孩儿叠,里面要求军事化,被子要方正如豆腐块。黑孩儿过去哪里叠过被子,每次被打的体无完肤。 六指在外面给黑孩儿跑事。六指姨夫是办事处主任,方方面面都有人。跑事要花钱,黑孩儿母亲为此欠了一屁股债。 劳教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想出去。六指去看黑孩儿时,黑孩儿说。 六指姨夫就托了关系,给黑孩儿请了一个礼拜假。 请假一天要交八十块钱,黑孩儿马不停蹄去偷也偷不及。那时侯劳教场许多有手艺的都请假出来偷,翻船了也不要紧,押回劳教场完事。 黑孩儿手笨,六指又推脱有事不和他搭帮,黑孩儿只好单飘。眼看假期快到,黑孩儿干脆跑了。 这不是害你吗。马建立吃着鸡腿说。 可不是,我姨夫坐萝卜。六指说。 黑孩儿这样也不应该。其他几个说。 还不是他进去了,我在外面,他心里憋。妈勒个比要是都进去谁还给他跑事,谁还提着东西去看他。六指说。 哈哈,别气了,喝酒吧。马建立说。 我还真他妈的越来越气了,不吃了,也不喝了,免得一会没处撒气打你们。我走了,帐你们结。 六指在饭店门口消失了,马建立把酒瓶摔地上,说我靠你祖奶奶啊! 夜幕降临的时候,马建立几个从澡堂爬起来,去农业局大院看露天电影。 几个人在风中裹着军装,缓缓行走。此时天空高阔,繁星点点。 吃点饭不吃啦。一个说。 哪几吧还有钱。另一个说。 等陈锋回来,我不会放过六指王八蛋。马建立说。 电影已经开演,解禁的老片子。马建立几个乱转,拿火机照人。多数是照男人,能随便照男人也是一种荣耀。 期间发生一点小摩擦,一帮二球,七八个,被照后不忿。马建立一句话就把他们震住了。 爷爷是马建立,和陈锋穿一条开裆裤! 哪个陈锋?人家问。 道上有几个陈锋? 一个。人家说。 靠你妈,那还不跑! 这帮人转身都跑了。 34) 这天天很阴,风刮的窗户啪啪响,树枝犁出一片哨声。 黑孩儿坐在澡堂里,和几个小青年在喝茶。 那次我没去成,真他妈遗憾。黑孩儿说。 我靠,潘云飞陈锋他们这次彻底把刘七打怵了,听说刘七在放风说和。一个说。 刘七没逃?黑孩儿说。 咋没逃,当天晚上他就逃了。我靠,陈锋一棍抽过去,差点把他眼珠打爆。第二棍抽太阳穴上,头撞树上,就昏了。后来有人在车站见他了,右眼一大瘤。另一个说。 他家是高干。黑孩儿说。 高干个球,也就一处级。 反正比咱平常人家强,咱进去吊大梁,他进去坐板凳,你信不信。我黑孩儿现在在琢磨,云飞陈锋他们这是结束了呢还是才开始。 不会结束,黑孩儿你想,虽说这次打栽了刘七,但高四儿那几枪,惹上小红袍了。何况韩小巴运动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呵呵,啥时候能把小红袍给面了。 黑孩儿,小声点。 几个人都往四周看,见没人注意,声音低了下来。 中午时分,黑孩儿几个商量好去吃霸王餐。就是找一家饭店,吃完时自己人火拼,酒瓶板凳乱摔,追打着走人。 道路上风卷着,树是摇摆如涛,行人匆匆。 第23章 几个人裹着衣服,眯着眼往前走。 前方一个人,也是裹着衣服走来。这个人身材高大,上面是灰色中山装,下面是肥大的绿军裤。 我日我日我日,老歪!黑孩儿喊。 黄老歪咧嘴笑了:这是弄啥去? 吃霸王饭。黑孩儿说。 肚子正咕咕叫,走,算我一门! 我日啊,你不是进审查站了? 审查站和庄里农民闹矛盾,昨天打伤几个农民,农民来了上千,全冲进来了,正好开饭,我拔腿溜了。 哈哈哈哈,福星高照。 有福个球,云飞陈锋爱国他们都找不到了。 听说云飞和陈锋一路走的,爱国不知道,听说他头上被砍了一菜刀。 我日,我挨了韩小两刀。 前胸还是后背? 当然是前胸,一刀肩膀,你看,在这儿。还一刀横砍的,拦胸。我靠,后背留伤,不是逃跑就是被人偷袭。 韩小也不知是死是活,听说你们四个人斧头同时砍他身上了。 管他呢,他本来就是杀人犯。 几个人来到一家国营饭店,点一桌子酒菜,吃饱喝足火拼。黄老歪性起,一手酒瓶,一手板凳,满饭店打起客人来。等发现黑孩儿他们早没影了,就挥板凳砸碎窗户,翻过去走了。 落单的黄老歪酒气熏天一个人在街上,大风中拿火柴剔牙。 忽然就来了大滴的雨,刷的一下来的,行人往屋檐下跑,黄老歪也跟着跑。 雨水把地上打起了烟。 钻进来的黄老歪撞上了一个姑娘。这姑娘皮肤白皙,楚楚动人,黄老歪不错眼珠的看她。 傻比。姑娘说。 黄老歪朝后看了看,问姑娘:你说我? 回家看你妈去。姑娘说。 黄老歪小眼珠睁圆,一耳光就抡了上去,姑娘身子转了半圈,捂着脸蹲了下来。 抽着肩膀哭了。 黄老歪把袖子捋起来,抱起膀子,扫视着躲雨的人群。 不一会姑娘站起来,踉跄着朝雨中走去。 你别走!姑娘回过了头。 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地皮上刚有积水,黑云就散了,蓝天一缕一缕的露出来。 屋_檐_下_走_空_了,只_有_黄_老_歪_孤_零_零_一_个。他_把_裤_腿_拽_起,蹲_下_来,摸_出_盒_挤_扁_的_良_友_烟,眯_缝_着_眼_点_上_一_根。 靠你妈,等就等。黄老歪说。 地上两根烟头的时候,姑娘在前方拐角处出现,朝这边一指,身后一个青年冒出,大踏步朝黄老歪飞奔。 黄老歪认出是韩小,霍的站起。只见韩小边飞奔边从后脖领抽出一把雪亮的缅甸砍刀,黄老歪撒腿就跑。 一前一后两条身影在宽阔的大路上狂奔。 终因黄老歪人高腿长,把韩小渐渐甩了去。 路人都屏住了呼吸,战刀闪亮着消失了。 事后黄老歪才知道,那个姑娘是巴运动女友,白妞。 戚孬蛋给黄老歪找了住处,是戚孬蛋一个同学,没说黄老歪是谁。 黄老歪这一窝就是好久,有时候一整天没东西吃。一起玩的抓的抓跑的跑,只能靠戚孬蛋杨国顺偶尔接济。 这天杨国顺领着左玉梅来了。左玉梅穿着红风衣,头发烫的很好看。她带来了许多吃的,还给黄老歪洗熨了衣服。 左玉梅说:要不你还去我那住吧,吃饭也方便,我那边已经没事了。 黄老歪说:不去,你那边招眼,韩小知道了又是给你麻烦。靠他妈,没把他砍死亏了。 左玉梅说:我托人给巴运动说个情? 黄老歪说:不托,该死吊朝上,不死吊晃荡,我等云飞陈锋他们回来。 左玉梅说:都是拗蛋筋,姐姐也帮不了你们。 黄老歪说:你哪天去云飞家瞅瞅,看看他姐姐还有事没。 左玉梅说:那你告诉我地址,晚上就去。 晚上左玉梅又拐回来了,面带红晕。 潘祖国没事,那个军人在她家。左玉梅说。 黄老歪在翻一本小人书,哗哗的,拿眼抬她。 云飞他姐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左玉梅说。 你脸咋那么红啊?黄老歪说。 走热了,天晚了,我回去了。左玉梅说着四处瞅。 找啥?黄老歪说。 没有镜子?左玉梅说。 没在意。黄老歪说。 左玉梅带上门走了,黄老歪一骨碌爬起来,从门缝里看出去。这扇门板很破,到处是缝隙。 外面黑,自然看不见,索性把门打开了。 黄老歪看到想不到的一幕。 微弱的光亮中,一辆吉普车。一个穿公安制服的人走下来,把左玉梅让上车,顺势亲了一口。左玉梅说声讨厌。 从体形和举动看,这个公安应该很老了。 左玉梅看到了黄老歪,说:表弟,快回屋睡觉去。 靠他妈,我咋没听见汽车声。黄老歪躺那里自言自语 (35) 第二天下雨了,黄老歪披着中山装,倚门站着。 门口的道路弯曲,墙壁剥落,雨水在风里面涌。 静悄悄的。 住到一个没前科人家里,永远不会搜查到你。那天戚孬蛋这样对他说。 嘻嘻,要依靠群众。黄老歪说。 也不知站了多久,没见一个人走过,摸一把头发,潮潮的。 一条狗毛发湿塌塌的,一只眼瞎了,走过来嗅他。 黄老歪回了屋,拿根竹竿在床底下捣,终于捣出一双齐膝高的胶靴。胶靴上厚厚一层灰尘,用床单抹了,又磕了磕,磕出一个飞快奔跑的蜈蚣。穿上胶靴,拎把黄油伞,黄老歪出门了。 穿过几条街,见一个羊肉汤棚,里面满是人,热腾腾的香味冒出来。黄老歪犹豫了一下,摸摸口袋,又往前走。 他感觉不妙,羊肉汤棚传来急促而危险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车站的大头三四个,拖着长条凳直扑过来。 黄老歪撒腿就跑,跑出四五十米,二三十个毛孩子迎头走来。 歪哥,咋啦!毛孩子们喊。 靠他妈他们打我!黄老歪喊。 毛孩子哗啦一片去拣砖,一时间砖头乱飞。大头被一块砖砸到脸上,收不住脚,又是一砖飞来,仰面倒下了。又有两个人被砸的鲜血满面。 大头他们跑了,黄老歪一大群握砖猛追,道路上一片肃杀。 没有撵上,黄老歪他们气喘吁吁围在路口。 歪哥,他们是谁?大家问。 黄老歪心说,你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妈的比。 伞找不到了,黄老歪告别毛孩子们,大步流星走了。 中午时分,他来到了郊外。烟雨蒙蒙,一片秋天特有的绿色。几洼藕塘,满是粗壮肥硕的藕叶。 黄老歪一路泥泞走向几间茅草屋。 堂屋大门敞开,木门台高高的,一个小伙子坐在那里看雨。小伙子很清瘦,黑黑的,头发是光头长成的那种自然型。 一双眼睛是成年人才有的那种忧郁。 是李勇吧!黄老歪喊。 李勇一直等他走到面前,一双小眼才猛的放光了。 两个人拥抱了。 我靠!你长这么高了!黄老歪说。 你他妈长这么壮了,哈哈哈!李勇说。 两个人进了屋,没有人,拖俩小板凳坐了。 光阴如水流啊,一晃几年过去了。李勇说。 也没去劳改队看你,太小,不懂事,现在懂事了,你又回来了。 我靠,我回来不是好事吗,说他妈真的,还真想你们。 上个月来找你了,你不在。 听我妈说了,你也没留下名字。后来我去市里找你们,才知道你们出事了。 可不是,云飞他们不知道跑哪了,我他妈挨两刀,关审查站了,这次是逃脱。 这场架肯定没完。 完个球,靠他奶奶。 哈哈,那我加入战斗。 我日,那个名词叫啥?如虎添翼! 正好跑路,我这病再养一阵就要收回去了,我可不想再进去受罪。 哈哈好,天高任鸟飞! 李勇家人串亲戚去了,李勇捉了只鸡,爆炒了,又炸了盘花生,然后去村头买酒。 回来时满头是血。 咋啦?黄老歪问。 和小卖部的打架了,那货也是才放出来,三十多岁,可壮。李勇在脸盆里洗脸。 靠他妈那会中!黄老歪说。 我赊酒,他不给。 面他去。 那货一米九,二百来斤,打不过他。李勇朝里面走去。 黄老歪忽然觉得浑身没劲。 走吧。李勇出来了,背着手,头上的血又流到了脸上。 干啥。黄老歪没动。 面他啊!李勇右手从背后拿出来,一铁棍抡翻了桌子,菜翻了一地。 哈哈,这才是李勇!黄老歪跳起来,接过李勇左手的铁棍。 两个人都背着手,钻进了雨幕。 傍晚时分,李勇家人回来才知道,李勇潜逃了。他和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小伙子一起,把小卖部主人打成重伤,颅骨都打裂了。 两个人跑进了市区,夜里八九点,雨正急,两个人摸进了轴承厂家属院。 左玉梅把两个落汤鸡拉了进来。 我找找衣服给你们换上吧。左玉梅说。 不用了,姐,你给我拿点钱。黄老歪说。 左玉梅进了里屋,拿出来五十块钱。 有钱了还你。黄老歪说。 不急。左玉梅说。 那天那个公安是谁? 第24章 黄老歪说。 那是我的私事。左玉梅说。 那好吧姐姐,我们走了。 两个人饿透了,饭店找了几个都关门了,只好往黄老歪的住处赶。那里还剩了一些头天左玉梅做的饭菜。 进了屋,两个人脱的赤条条的,找毛巾裹住肚皮,呼噜呼噜往嘴里扒饭。 这个碗以后我用,我有肺结核。李勇说。 啥几吧肺结核呀,我可不怕,再说传染了更好,人家不收。 那咱俩亲一下。 黄老歪抱着他吧唧吧唧用力亲,李勇推开他,直用手背抹嘴,说,妈的比你现在这么流氓。 哈哈哈哈!黄老歪一串大笑。 (36) 过了两天,杨国顺来了,摸出一把铜鞘上布满宝石的匕首。 别人送的,新疆英吉沙的。杨国顺缓缓将刀抽出,细碎的光芒闪烁了。 李勇将刀接过来,挥手砍了洋灰墙壁,细看了刀锋,说:不错啊,刃开的那么薄,居然没伤。 他是?杨国顺说。 李勇,就是云飞我们老提起的那个李勇。黄老歪说。 哈哈,用古代的话说就是久问大名,如雷灌耳。杨国顺紧紧握住了李勇的手。 见外见外。李勇说。 初次见面,也没啥礼物,这把刀送给你吧。他们说是用一个汽车轮胎换的。国顺说。 哈哈,我正喜欢这把刀。李勇拉开上衣,将刀丢进了里口袋。 宝石是假的。黄老歪说。 老歪就喜欢扫兴。杨国顺说。 杨国顺跑出去,买了几瓶罐头,几个烧饼,一瓶辣酒,三个人为了舒服,把铺盖卷起来,都盘腿坐在床上。 靠,我妈让我扯布的钱。杨国顺说。 没人让你买。黄老歪说。 感谢感谢,老歪别乱说。李勇说。 靠,没给老歪刀,老歪气成这。杨国顺说。 我发现有些人送东西都是送给刚见面的,我他妈只送熟人。黄老歪说。 好了好了,老歪,我用这把刀去收拾个人,你说收拾谁吧。李勇说。 黄老歪咧嘴笑了,开始吃熏鱼。 收拾大头,他跟疯子一样要弄我,我又没砍他。黄老歪说。 那好,就这两天!李勇说。 三个人用手抓着东西吃,一瓶酒轮流就着喝。 我要去当兵了,回来好歹混个工作。杨国顺说。 咱的工作在哪里?黄老歪看着李勇。 在人间。李勇说。 三个人哈哈大笑,仰脖罐酒。 后来李勇说起自己的肺结核,杨国顺神色有变,支吾了一阵,借故走了。 怕死的人还是多。李勇说。 那是,都不怕死,这个世界没法混。黄老歪说。 傍晚的时候,黄老歪和李勇从床上爬起来,两个人背靠着背,抽烟说话。后来同时爬起,穿衣穿鞋。 黄老歪是中山装,军裤,老头鞋。这种鞋跟脚,跑的快。 李勇是一身劳动布衣服,麻篮的,一双陈旧的黑皮鞋。李勇劳改的地方穷,回来时只扒了别人两身象样衣服,一比,十分落伍。 天地间黑蒙蒙的,风在呼啸。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墙根走。黄老歪身上装了把列检锤。戚孬蛋的这个同学家是铁路上的,床下几把列检锤。 两个人在车站四处游荡,一直走到三更天,夜阑人静的大街上响起了扫地声。 接下来又转了两天。 我日,这货在车站消失了。李勇说。 还是公园的事吧,靠,都不在自己地盘转了。黄老歪说。 第三天晚上,他们得到消息,大头三男两女酒后去了红星溜冰场。 溜冰场在体育馆,一片露天的空地,栏杆圈着,星星点点的小灯缠着护栏。 中间是溜冰场,边上散落着一些桌子。 黄老歪和李勇赶到后,把借的那辆自行车靠到停车处的一棵小树上。黄老歪对看车的老太太说,钥匙丢了,给你五毛钱,看好啊。 老太太得了这么多钱,自然尽心尽意。 两个人扒着护栏,看到大头几个坐在东边角的一张桌子上喝汽水。两个女的穿的很艳,在换溜冰鞋。 大头身披藏蓝色中山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衣,藏蓝色毛料裤,皮鞋闪着光。他魁梧的身躯在溜冰场异常显著。 黄老歪买了门票,两个悄悄进去了。 两个人面朝栏杆,点上烟,做着准备。 音乐飘扬着,溜冰场里旋转着。 两个人把家伙换进裤兜,手揣着,转过身。 他们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巴运动韩小四五个人进来了,奔大头他们过去。没脖子的巴运动步伐有力,韩小抱着膀子,高昂头,走路身子后倾。 都是场面人,李勇黄老歪判断韩小背上插着战刀。 没脖子的是巴运动?李勇回忆着。 是。走吧,他们人多。黄老歪说。 走啥,好容易碰到。李勇说。 都他妈是大哥,抱膀子那个就是韩小。黄老歪说。 啥几吧大哥啊,大哥刀子进不去? 靠,那弄吧! 黄老歪话没说完,李勇瘦高的身影已经顺着栏杆朝那边迂回了。李勇走的快,黄老歪怕被发觉,又不能跑,拉开了距离。 高大的大头哈哈笑着跟巴运动韩小握手,刚落座,李勇已经到了身后,出手如电,刷的一下从韩小背上抽出战刀,几道耀眼的光晕,大头被砍倒在血泊中。 李勇一脚把桌子踢翻,刀指巴运动他们:靠你妈,我是李勇,哪个不服,说! 巴运动和韩小一动不动,其他人惊呆了。 老歪,走!李勇提着滴血的战刀,大踏步朝门口走去。黄老歪跟在后面,还没愣过神来。 满溜冰场的人都不动了,看着那个提刀的电线杆一样的瘦高个。 门口售票的都跑了,李勇把战刀扔上售票口平房,和黄老歪快步来到停车处,骑上车就跑。 转眼到了十一月天气,树木凋零,一片肃杀。 潘云飞陈锋回来了。 车站口,随着人流,两个人衣领竖着,满脸疲惫。 37) 你现在最想干的是啥?夜色中,潘云飞看着车站的人流,声音沙哑。 想吃红烧肉。陈锋无精打采的抬着眼皮。 你别说肉,一嘴水我。 是你问我的。 那好,咱找个地方去吃肉。 潘云飞和陈锋去了离家五百公里的一个乡村,那里满地黄沙,匍匐的植物。那里的农民补丁摞着补丁,那里的农民年根吃一次肉。 潘云飞十三四岁来过这里,那时侯知青下乡,潘云飞被他们领来玩,一住就是数月。 如今物是人非,不过还有几个当初一起上山下河的小伙伴认出了他。 公园一场架,潘云飞陈锋洗去血迹,换去血衣,居然完好无损。 被家里人赶出来,没地方去,能不能住一阵。潘云飞说。 咱这儿啥都缺,就住的地方不缺。小伙伴说。 我俩可以帮你们干活。潘云飞说。 现在没活了,安心住吧,正好多几个人玩。小伙伴说。 陈锋没说话,手插在兜里,看着远方的荒丘。 一群鸡跑过去,母鸡温顺,公鸡雄赳赳。 这里民风淳朴,夜不拾遗,来得都是客。 潘云飞陈锋住下来了,感受着久违了的浓浓真情,不舍得拿老乡们的一草一木。 大家看星星,看月亮,听蟋蟀的鸣唱。 洗澡都不舍得了,这里缺水缺的厉害。 这是一段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日子,血腥远离了。 这天潘云飞说:走吧。 陈锋说:往哪走? 潘云飞说:要不在这儿结婚?村头那个姑娘看上你了。 陈锋说:那走吧。 此时广袤的大地寒风滚滚,迷眼的黄沙。 村里的人穿上了棉衣,手揣袖子里,一溜人送潘云飞陈锋到了村口。 潘云飞陈锋也穿上了老乡送的棉衣。 陈锋眼眶有些湿润,他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了。 挥挥手,两个人走进了风沙。 后面是老乡们古朴的身影。 远远的,一个穿碎花棉袄的姑娘,朝这边看着。 一直快到家乡了,两个人才猛的想起要吃肉了。离家乡七十公里,两个人和几个痞子打了一架,剥去他们衣服穿了,下了车。 一盒烟就是抢劫,何况两身衣服,两个人换了车,继续往家赶。 此时他们已经身无分文。 家乡的灯光满地,两个人风尘仆仆。 在一个岔路口,碰上一群小青年,见是他俩,很惊讶。 没一分钱了。潘云飞说。 这一群人就七凑八凑凑了一百来块钱。 告别时,陈锋问潘云飞,他们是谁。 潘云飞说:好象是孬蛋门口的。 陈锋说:吃肉吧咱。 潘云飞说:还有酒。 坐上三轮车,两个人去了泡馍馆。热气腾腾一屋人。 陈锋突然转身要走,但已经来不及了。 把门一张桌,坐着四个人,李智斌双目炯炯。 李哥。陈锋说。 想走?李智斌说。 李哥。陈锋说。 潘云飞依稀认出他是分局的,头上的开山纹拧到了一起。 里面一串大笑,穿着笔挺毛料灰色中山装的狄爱国走了过来。 他给潘云飞陈锋做个手势,伏在李智斌耳边说了几句,然后边劝边拉把李智斌弄到门外。 狄爱国把两千块钱塞到了李智斌怀里。 一记耳光,狄爱国捂住了脸。 第25章 那把钱被李智斌抽出来,摔到了狄爱国脸上。 一片一片的钱币飘落了。 潘云飞陈锋李智斌的伙伴还有狄爱国的几个伙伴站在门口,默默无语。 你跑吧。陈锋对潘云飞说。 你呢? 我不跑,李哥对我有恩。 妈的我也不跑! 李智斌转身走来,手指陈锋:你见我不喊哥,要走,你欠我的。 然后喊着几个伙伴又进了屋。 这哥够义气。潘云飞说。 狄爱国在拣钱,抬起头说:我看出来了,他有原则,有一天照样抓你们,你们把案子再做大点试试。 潘云飞陈锋和狄爱国的几个伙伴走过来,帮他拣钱。 狄爱国说:我还看出来了,这哥一辈子发不了财,也当不了官。 陈锋说:我永远认他。 (38) 突然停电了,一片漆黑,汽车灯刷亮的照过来,潘云飞陈锋狄爱国一帮子,顺着马路朝西头走。 帐我结过了,我不欠钱。狄爱国说。 陈锋,刚才你应该去给李智斌告别一下。狄爱国说。 我心里有他,不用告别。陈锋说。 爱国,九月份走的慌,也没见你,你咋样?潘云飞说。 我没啥,头上留俩刀疤,躲了一阵。我这种人,一般公安不太为难我,见面还亲热。不过我开始托人了,我狄爱国花钱,最好让弟兄们都没事。 还没打完。潘云飞说。 后勤供应要跟上。狄爱国说。 日,高四儿呢?潘云飞说。 跑没影了,他那杆枪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借的,朋友也关起来了。我老歪弟弟呢? 关审查站了。不过他出来了,我一直没见,听道上说,他和李勇在体育场把大头砍了,头骨砍裂,肩膀砍断,肺叶砍翻出来。 我日! 李勇下的手。 哈哈,我的兄弟! 按倒葫芦起了瓢,妈的比。狄爱国骂。 小顺呢?陈锋问。 不知道关哪了,我正打听,靠,这次关了一二百。走吧,咱换个地方,喝通宵。 他们到了狄爱国一个兄弟家,买酒买菜,不知东方拂晓,喝成了烂泥。 潘云飞和陈锋就暂时住到了这里。 几天以后,狄爱国摸左玉梅家,知道了黄老歪下落。 左玉梅家有了明显变化,置换了一套新家具,一色水曲柳。左玉梅也打扮的越发妖娆了,胸脯高耸。 姐,这一阵咋回事?狄爱国笑问。 有个有势力的老头看上你姐了。左玉梅笑答。 福气来了。 啥福气,地下的,名不正言不顺的。 姐,咱还图那虚的? 要说也是,有个人疼我就行。不过他外面还有一个。 说着话有开锁声。左玉梅跑过去,说来了来了,死鬼今天咋有空啊。 狄爱国站起来,见进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一身讲究的中山服。 老头腰杆笔挺,目光犀利。 狄爱国上前一步,必恭必敬的鞠了躬:庞处长,你好。 庞处长上下打量他。 你可能把我忘了,我叫狄爱国,我和市局的马叔和你吃过两次饭。 庞处长说:你是小偷,你怎么来这里了? 狄爱国说:庞处长…… 左玉梅赶紧说:死鬼,这是我家表弟。 庞处长说:你家表弟那么多!小偷,你走吧,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狄爱国又一鞠躬:庞处长,那我走了。 左玉梅送出门,在楼梯口,狄爱国说:姐,求你办件事。 左玉梅说:啥事,说吧。 狄爱国往里面瞅瞅:姐,还是九月一号公园打架那事情,庞处长绝对可以帮上忙,该花多少我爱国花。 那好吧,姐姐尽力。 离开左玉梅家,狄爱国坐个三轮,去找黄老歪。在一个岔路口,看到潘云飞姐姐潘祖国和一个军人在散步,狄爱国怕她问云飞下落,就把头缩回去了。 此时天已渐黑,风有力起来。 李勇盘腿坐在床上,拿根笛子在吹,很凄凉的乐调。这个曲子很多人熟悉,黄老歪躺在那里,跟着唱两句: 荒凉美丽的隔壁滩上,只有夜莺在歌唱…… 狄爱国啪啪拍门:开门,我是爱国! 两个人一骨碌站起来。 大家拥抱了。 这儿我来过,过去来过两次。狄爱国说。 云飞在哪?两个人同时问。 你们咋知道我知道云飞? 你不知道谁知道。 哈哈,走,去见他! (39) 韩小这一阵和巴运动生气了,形单影只。他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在公园那次四斧齐下,他伤了元气。耳根一道疤从鬓角连下来,使他的脸皮看起来有些紧。 双目依然炯炯。 他躲在一个孤寡老汉家里,老汉卖烤红薯,卖冰棍,卖那些能卖的小玩意。 老汉和他无亲无故。 那天韩小踽踽在暮色笼罩的街头,见一个推车的老汉和几个青年发生口角,几个青年一涌而上,将老汉打翻。 路人纷纷谴责那几个青年,几个青年破口大骂。 韩小说:赶紧走吧,打老头啥出息。 结果他们矛头指向韩小,有人上来推搡。韩小大怒,抓着头发一膝盖顶翻一个,反肘将一个青年顶的满口是血。围观的有人上来助阵,那几个青年落荒走了。 本来韩小要走,认识不了老头,老头说:去我家吃个便饭。 韩小就去了。反正他没地方去,跟巴运动生气了。 他躲藏的地方是巴运动找的。 老头家里很脏乱,五六平米的小屋,一张床,许多纸箱,一股扑鼻的霉气。 床很宽,占据了房间多半地方。 上面是凌乱肮脏的被褥。 老头给韩小熬了红薯稀饭,还有烤馍块,烩了一盆菜,乱七八糟的,啥都有。 韩小吃的香。自从杀人以后,他不讲究了。 韩小说:我没地方去了。 老头说:不嫌弃,就睡我这。 韩小说:中,那我先住几天。 老头说:你口音是本地的啊。 韩小说:是啊,我家就这里的,我妹妹得怪病了,我可怜的妹妹。 老头不再问。 晚上睡觉时老头说:我这儿也没牙刷,凉水洗脸啊。 韩小说:无所谓。 老头晚上呼噜很响。 白天老头推车出门,说:你想逛就去逛,门带上,也没啥值钱的。 韩小说:好的。 老头说:你身上刀疤那么多,天快明时你翻身露出来,我给你盖上了。 韩小说:噢,你去吧。 住了三天,韩小想巴运动了。 妈的比,我离开那地方,运动该着急了。韩小想。 回去吧,白妞是白妞,运动是运动。韩小想。 那天他和巴运动洗澡,从池子里出来就翻脸了。 他们是吵着出来的。 韩小双眼通红,手指巴运动鼻子:以后别让我再看到白妞脸上有伤! 巴运动把他手打开:你妈你要是老这样,没法玩了! 韩小说:不玩去球! 巴运动衣服一披:好,老子走! 韩小说:随几吧便! 巴运动一把把韩小推床上,愤然离去。 见巴运动没影了,韩小呆了一会,指着澡堂里人大骂起来:靠你们全体的妈,看啥看?运动永远是我的大哥,靠你们奶奶! 他给老头留个条,走了。 来到住处,打开房门,里面很整洁,显然有人收拾过。 他走的时候是一片狼籍。 桌子上台灯压着一摞十元钞票,上面还有一纸条,是巴运动写的:晓,你去哪里了,哥哥想你,你身上没有钱。 韩小眼眶有些潮湿。 运动哥,你哪都好,就打白妞不好。韩小说。 躺那里就睡了,他在等巴运动。 结果两天过去,巴运动没来。 这天傍晚他搓了个凉水澡,换上柜子里的干净衣服,摸一把匕首塞腰里,出门了。 他先找了拐拐四,明知道找不到,还是去找了。 他想跟拐拐四借点钱,亡命生涯里,他一直挂念着他可怜的妹妹。 他其实知道拐拐四不会借,有次拐拐四一个同伙见了他,说:妈让你跑,你倒好,哪也不去,专门在这儿打架,有一天我们生气了你很麻烦。 但他还想努力。 有两个拐拐四经常落脚的地方,都是人去屋空,挂锁锈着,有一把还织了张蛛网。 后来他摸黑到了自己家外面的那条小路,站了一会。 窗户里打出来熟悉的灯光,很昏暗,很温暖。 他那天听朋友说,父亲也进去了,包庇罪。 朋友说:你要是投案,你父亲肯定放。 韩小说:肯定。 窗户上稀薄破旧的窗帘,有妹妹瘦弱的影子罩上来,韩小不禁走上前来,手伸窗户上轻轻的挥。 因为没钱,妹妹一直断断续续的出院住院着。 韩小的父母都无业,靠打零工拉扯家小。 妹妹好象感觉到了哥哥的气息,慌慌张张来开门,韩小在黑暗里快速消失了。 他去了几个地方找巴运动,后来得知巴运动在一家舞厅。 来到这家舞厅,巴运动刚出去,几个朋友说,他一会就回来。 韩小在那张桌子上落了座,吃瓜子,喝糖茶。 一些混子认出他来,纷纷上来扔整盒的烟。 扔完烟的混子们回去炫耀,许多人都偷偷看韩小,那些跟着混子们的姑娘更是急巴巴的眼光。 第26章 面色冷漠的韩小眼光飘过来飘过去,根本不看女人。 巴运动几次对韩小说:找个吧。 韩小说:没碰到。 兄弟们也介绍了几个,韩小总是说:我是杀人犯,还要继续杀。 人家女的不害怕。 韩小又说:看不上你。 巴运动还没回来,韩小闭目养起神来。 此时外面北风呼啸,空旷的道路人迹杳然。舞厅门前的一条岔路,黑暗中走来四个人,全部是土黄风衣,领子竖起来。 他们是潘云飞陈锋李勇黄老歪。 风衣里面是雪亮的杀猪刀。 这是狄爱国刚托人从上海买的风衣,得知韩小在舞厅的消息时,几个人正在试风衣。 杀猪刀白天就买好了,还有一块磨刀石。 狄爱国猛抱没把他们抱住,几个人出门了。 潘云飞说:公园没把他砍面,这次一定要!要不他永远砍你! (40) 潘云飞陈锋李勇黄老歪散开进入了舞厅。他们风衣领子竖着,头微低,下巴埋在领子里。 此时是轻歌曼舞,摇曳的灯光,四人的瞳孔雪亮。 他们向西北角包抄过去。 报信的说,韩小就在西北角最里面的桌子那坐着。 李勇最先到达,韩小感觉到了危险,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就抄板凳砸了过去。李勇闪不及,被板凳砸翻,一个跟头又站了起来。 韩小又挥了第二板凳,陈锋赶到,一刀砍上韩小额头,顿时血流满面。 舞厅里一时间大乱。 韩小掉了板凳,抽出匕首,挥舞着拔腿就跑。 迎头正碰上黄老歪,持刀拦住去路。 韩小红了眼,一把匕首乱戳。 陈锋和李勇从后面抢上来,连砍韩小头颅五六刀,韩小一头倒地,顺着光洁的舞池朝前滑去。 黄老歪又补上两刀。 没想到韩小爆发了超强的生命力,一跃而起。 潘云飞刺斜里扑过来,狠命的一刀将韩小砍到了舞池柱子上。 韩小浑身被血浸染,匕首早没了,倚着柱子,他大口喘气。 他已经没有力量了。 潘云飞陈锋李勇黄老歪扑过来,韩小的头上刀光翻飞。那头发都是齐刷刷的,一缕一缕落下来。 舞厅里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走动,大家都蜷缩着。 韩小连中四十多刀,居然还倚柱子站着。 他的目光绽放着奇异的色彩。 潘云飞用刀挑起他的下巴:韩小,服不服? 韩小嘴张不开了。 潘云飞说:我问你服不服! 韩小的头一点一点往下垂。 潘云飞刀尖用力一挑:说! 韩小一口血吐出来,终于可以说话了:宁死不服! 靠他妈捅死他!潘云飞说。 我朝他心窝里捅!李勇说完,尖刀直捅韩小心窝。 舞池里大多数人又一次捂上了眼睛。 狄爱国几个赶来了,一把将李勇抱住,刀锋将韩小肩膀豁了一道翻开的血肉。 弟兄们冷静点!狄爱国喊。 我有办法让他服!狄爱国又喊。 韩小服了,狄爱国一句话就让他服了,他瘫软了下去。 狄爱国说:我知道你妹妹情况。 站立的韩小泪水出来了,泪水在血水上流。 狄爱国说:我们愿意经济补偿。 韩小说声好吧,就瘫软了下去。 潘云飞陈锋李勇黄老歪四个人咣朗朗丢了刀,飞速离去。 韩小是被狄爱国几个背出来的,出了舞厅,正碰上巴运动。 狄爱国说:交给你了。 巴运动眼珠瞪暴了:咋回事! 狄爱国说:我们是救他! 巴运动把韩小背到了身上:里面我的人呢? 狄爱国说:可能傻了。运动哥,别去市里面的医院。 巴运动的一个司机朋友正好路过,急刹车,拉开车后门,巴运动背着韩小倒了进去。 我靠,死没?司机说。 没。巴运动说。 去哪?司机说。 乡下,旗店卫生所我有个朋友。巴运动说。 来得及?司机说。 看他的命吧。巴运动说。 韩小命是保住了,但遭了重创,以后的半年卧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巴运动和几个兄弟轮流照料,起初还好,后来就起了厌烦情绪。韩小要是这样一辈子躺下去,照顾他一辈子? 虽然巴运动有照顾他一辈子的心。 白妞要照顾韩小。 白妞说:你俩是兄弟,我厂里最近也没活。 巴运动想了好久,终于点头。 不想这一来埋下了祸端。 韩小半年后可以下床了,佝偻着,偶尔鸡爪疯。往日风度翩翩的韩小完全换了个人。 白妞那天想想过去的韩小,又看看眼前,不由潸然泪下。 韩小从后面轻轻把她抱住,她翻转身,用力把他抱住了。 韩小也流泪了,没想到他这个样子了,竟盼来了多年来一直期待的那一刻。 狄爱国是出事半个月就亲自把钱送给了巴运动。 一万块,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狄爱国说。 道上的规矩,一刀五百,四十多刀,至少两万。就按三百,也得一万多。不过韩小认了,我也没啥说。巴运动说。 狄爱国心里说:靠你妈潘云飞,我现在浑身血窟窿了! 巴运动把钱亲自送到了韩小家,一个月黑之夜。 啥也别问,这是韩小用命换来的。巴运动说。 韩小……母亲和妹妹慌的不得了。 韩小没事,安心治病吧。巴运动说。 结果韩小邻居匿名举报韩小家突然暴富,看病大把花钱。那年月突然暴富是一条重要的破案线索,许多谋财害命案都是这么侦破的,公安突然到来,将韩小母亲收审,余款扣押。 行踪不定的巴运动被纳入了视线。 巴运动得知后,没敢告诉韩小。 巴运动说:靠他妈,不知道把我往哪个案子上怀疑了。 41 这天的傍晚寒风呼啸,一个煤炉,一溜烤红薯,李智斌和一个同事围在那里,边吃红薯边抽烧酒。 红薯皮一地。 今天他们值班,披着大衣。 这年冬天的冷好象来的早了,才十一月天,就泼水成冰。 刚才李智斌和白杰吵了一架,差点动起手来。 李智斌办了个案子,白杰来说情。 本来李智斌是要给他面子的,象这类事情,大家彼此都给面子。 但李智斌一个同事,前一阵找白杰说情,坐了冷板凳,没少骂白杰。 今天白杰犯他们手里了,李智斌说:这个案子我准备把他办成铁案,谁说情都不行。 白杰自然恼火了,白杰来分局,在局长面前都敢拍桌子。 喝了酒的白杰敞着怀,头发披散着,他一把将李智斌拎了起来。 我看你是不想混了。白杰说。 你妈的比,我看你是想脱这身衣服了。白杰说。 李智斌就差点和他动手了。 当时刑侦科好几个人在,同事们把他们抱开了。 一个同事把白杰抱到屋外,悄声说:你让局长科长压他,你犯不上跟他吵。 白杰气哼哼找人去了,结果都没找到,又拐回来,指着李智斌说:你等着! 本来晚上吃烤红薯凑一顿,李智斌生气,就喝上烧酒了。 小单说摩托车没油了,叫咱晚上弄点油。同事说。 你给地矿所老朱打个电话,让他拿点油票,再送一壶油来。李智斌说。 光用老朱,用一下你的关系。同事说。 那好吧。李智斌说。 天晚了,值班室里,合衣而卧。 凌晨四点左右,值班电话一阵骤响,两个人一骨碌爬起来。 李智斌接的电话,神色一点一点变了。 发大案了。李智斌说。 迅速给领导拨了几个电话。 一家三层楼的商场出了命案。 扫马路的环卫工首先发现的。他看见三楼的一扇窗户里坠下来一根麻绳,麻绳间隔着打了许多节。 他判断失窃了,就跑到附近派出所报了案。 结果派出所来到现场,大吃一惊。两个更夫被杀,一个死在一楼,一个死在三楼。 三楼有明显的搏斗痕迹,金银柜台被抢掠一空。 大批公安云集,封锁了现场。 上午十点,精疲力尽的李智斌和一个同事去商场附近吃早点,一个小摊,正准备收,只有稀饭了。 李智斌他们要了四碗稀饭。 还有两个小青年,吃完饭了,在抽烟。 李智斌和同事穿的是便服,小青年没有在意他们。 妈勒比,这回又该跑了。一个小青年说。 可不是,一发大案咱们就倒霉,派出所要薅你进去,说发案时间你在哪里。另一个说。 谁让咱有前科呢。上回发大案,咱们也是在赌博,结果咬一群,谁都骂咱。 李智斌和同事喝着稀饭,没有说话。 两个小青年走后,李智斌说:要是作案人没前科呢? 那就不好破了,如果现场没有留下线索。同事说。 如果作案人把赃物藏起来,若干年后再拿出来呢? 你说那种人心理素质太好了,那就没办法了。不过一般做这种案子,都是急于用钱的人。 这次作案人身上有伤,我想他绝对不会去医院。 那就靠排查了,发动群众。 唉,案子又发在咱辖区,真倒霉。 可不是,这个商场刚划归咱辖区,要不咱只是帮帮忙。 第27章 全市大搜索,几天过去了,案情没有进展。 又过了两天,传来消息,两个公安在一片居民区排查,三个青年持刀拒捕,将一个公安砍伤后,逃逸了。 这家主人是一个单位的电工,被收审。电工交代说,这三个人他不认识,是一个叫疤瘌的人介绍来的,也就刚来了半天就出事了。 后来疤瘌落网,他交代说,那三个人是小红袍,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小红袍三个才从外地回来,听说发大案,准备当天就走的。 这些天又是道上大逃亡的日子。 这天的天气晴朗,马建立穿着没外罩的军棉袄在门口晒太阳。 他晒了好久了,无聊的很。 大毛过来了,一副心惊的样子,双眼发乌,看来睡眠极度不好。 哈哈大毛。马建立喊。 大毛来到跟前,拿出烟来抽。 派出所找你没?马建立说。 找我干啥?大毛说。 哈哈,那是你不够格。派出所都找我两次了,落实我那天晚上在哪里。马建立洋洋得意。 你说,要是抓住了会被枪毙不会? 那还用说,有一个崩一个。 大毛打了个寒战,跟虚脱了一样。 我日,不会是你干的吧?马建立说。 我有那个胆吗?大毛快哭了。 谅你也没有,我有你都不会有。 大毛无风自飘的走了,马建立在后面喊:你去哪? 刘蛮子快结婚了,我去他家帮忙。大毛说。 马建立掐指一算,虽然上学时候刘蛮子留级了四届,但还没到结婚年龄啊,他妈的托关系了。 (42) 刘蛮子家居住的是一排简陋的颜色可疑的平房。他家住东头,一个通间,里面用纸箱板做了隔断。分出几个小间来。 屋里面光线不好,到处放的是东西。 刘蛮子的新房布置在最里面,过去是几个兄弟一起住的,因为刘蛮子要结婚,几个哥哥都去了厂里集体宿舍。 他的哥哥们还没结婚,甚至连对象都没有。几个哥哥过去名声不好,又是一身恶习。 新房很狭小,四周用鸡毛掸子掸干净了,所有的空间只能放一张床。床是翻新的,上面放着整齐的新褥子。 天花板上扯了一些花朵出来,是用蜡光纸剪的。 刘蛮子的父母住在最外面的隔断里。 父母说了,结婚给五十块钱。 刘蛮子有一天把父亲打的遍体鳞伤。 刘蛮子找的是同学,这个同学因为恋爱受挫,一怒投进了刘蛮子怀抱。 这个同学上学时被刘蛮子的威风倾倒过,暧昧过一段时光。 两个人迅速同居了,当时刘蛮子的几个哥哥还没走,大家挤在一起。 那天同学哭哭啼啼来了。 他要结婚了,十二月一号。同学说。 咱也结婚吧,十二月一号。同学说。 这么快?刘蛮子说。 你不愿意? 愿意。 你有钱吗? 结了婚我去上班,制药厂有个差事。 我说结婚! 结婚住一起不得了,叫我哥他们走。 酒席,我要风光的酒席!他们在哪摆桌咱们就在哪摆,我要提前一天把他们顶出去,全部把饭店包圆! 这不是为难我吗。 你不是可有本事吗?你本事哪去了?呜呜呜,那算了,我走,你跟你哥他们一样吧! 刘蛮子太想结婚了,那一阵他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同学根本不见他,有几次刘蛮子都是坐在同学家门口,流泪到天明。 同学父母本来就不同意女儿和刘蛮子在一起,现在坚决站在女儿一边,有次闹起来,还报了警。 刘蛮子戒酒浇愁,萎靡的跟抽了筋一样。 后来的几天他频频和大毛在一起,酒后的大毛拍了胸脯要帮他。 一晃又过去了许多天,这天刘蛮子又来敲同学的门。 同学打扮的整整齐齐正要出去,厉声说道:你给我滚! 刘蛮子见同学家没别人,抱着她就进了屋。 同学挣扎着,打骂着,还是被刘蛮子按在床上剥了个精光。 后来同学喜极而泣,卖力的配合刘蛮子了。 刘蛮子把一把金银首饰拿了出来,大声说:你咬咬,真金的! 一番狂风暴雨过后,两个人平静了。 凌乱的被褥,淡淡的阳光。 女同学突然把他推开了,她想起商场里的凶杀案。 哪来的? 我拣的。 是不是商场里的? 不知道,咱没杀人,咱不怕。 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你想想,就算是商场里的,杀人犯跑了,他怎么知道是咱拣到的,永远连不到咱身上。 还有多少? 一布兜,一辈子都用不完。 同学心惊肉跳又狂喜不止,两人约定,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不泄露。 蛮子,咱不摆酒席了,今天就去扯结婚证。 好。 首饰归我保管。 好。 你脸上的伤哪来的? 没事,碰的。 当天同学就回到了刘蛮子家,又过了两天,刘蛮子母亲托关系扯来了结婚证,刘蛮子的几个哥哥就陆续去厂里住了。 同学的父母登门大吵了一番,谁也劝不住。 后来同学抱着膀子出来,指着父母的鼻子:你们给我滚! 老两口相搀着跟头趔趄走了。 大毛来时,刘蛮子和同学在床上下军棋。 坐。刘蛮子说。 大毛坐了,默默无语。 同学老悔棋,刘蛮子一直输,两个人嬉笑打闹。 这时候大毛的脸色变了,来了两个派出所的。 去所里一趟。派出所的对刘蛮子说。 干啥?刘蛮子说。 配合调查。派出所说。 刘蛮子棋盘一推,大摇大摆走了。大毛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 同学发现大毛昏了。 刘蛮子晚上又大摇大摆回来了。 刘蛮子哈哈大笑:问我身上的伤,案发前就有了,跟我几个哥打架,邻居都看到了,调查半天,还不是让我回来。 半夜时分,刘蛮子家突然被大批武警公安包围,刘蛮子在被卧里被几把冲锋枪顶上了头颅。 事情是这样的,大毛昏过去后醒来,神志不清,摇摇晃晃回家,倒头就睡。快午夜了,他又醒来了,这次是彻底清醒。 刘蛮子被抓了,我也跑不了了,趁他们还没来,我先投案吧。 大毛这一投案,商场杀人抢劫案告破,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大毛投案的第一句话是:我在楼下望风,我没杀人。 第二句话是:我不知道他会杀人。 (43) 春节前夕,刘蛮子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一溜军车,十几个死刑犯,荷枪实弹的战士。 夹道是人群。 刘蛮子脖子上被勒着绳,据说是这样不能喊口号。 凛冽的北风,刘蛮子面如土灰。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李勇躲在人群里,看这肃杀的场面。 刘蛮子稀了。潘云飞说。 可不是,你看他哆嗦的。黄老歪说。 妈的,我要是被枪毙,一口气一定要撑到底。李勇说。 后面的车那么多犯人。陈锋说。 那是陪毙的。李勇说。 看见大毛了。陈锋说。 大毛因重大立功,判刑十五年。刘蛮子老婆也被判刑,窝脏。刘蛮子被抓走后,她起初拒不交代赃物藏匿地点。 潘云飞四个人穿着军大衣,毛领遮着脸。 这一段经过庞处长运作,形势已经是外紧内松。 再拖个一年半载,主动投案,我保证关半年放人。庞处长说。 主要是公园影响恶劣,其他不是事。砍大毛砍韩小那是坏人打坏人。庞处长说。 你们这件事好办就好办在没有苦主。庞处长说。 他们不会投案,能不能再想想办法。狄爱国说。 我从来不讨价还价。庞处长说。 这样吧庞处长,我晚上再去玉梅姐那里一趟,我又给你准备了东西。 告诉你,我非常讨厌这一套。 庞处长,我是去看我姐的。 随你便吧。 枪毙大毛这天,左玉梅找人给狄爱国捎口信,让他来一趟。 狄爱国正和十几个兄弟给家里备年货,丢下他们就去了。 爱国,你让陈锋现在投案。左玉梅说。 我日。狄爱国说。 给他定性的是参与,没有动手,十几天就放人。 我日,这倒是好事,舍去这个年,可以过安稳日子了。你咋这么关照陈锋呢,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你日个球啊,我就看上他了,咋啦! 哈哈,好好好,我知道姐姐好色。 别和我乱了,还不是你说的,陈锋在上学。再说你庞哥忙半天了,一点效果不出来?这让大家也有信心不是,一个一个来。那次抓进去那么多人,那么多口供证明着,你庞哥容易吗? 姐姐,啥也不说了,爱国知道! 爱国,姐姐也是为你,你花进去那么多钱了,你为兄弟,姐姐为你。 下午狄爱国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潘云飞他们。 看陈锋咋说吧。潘云飞说。 我想我姥姥了。陈锋说。 那你去吧。潘云飞说。 我日啊,肩并肩四个人,马上要少一个。黄老歪说。 咋少一个?陈锋说。 肯定少一个,走着瞧! 老歪,别说了。潘云飞大口抽起烟来。 陈锋去投案了,几个人送他。 第28章 潘云飞说:锋弟,出来后多陪陪姥姥,我们也想念她。你看看那时侯,对我们多好。你外面已经没有麻烦了,韩小已经面了,刘七更不用说。至于小红袍,咱那次没惹他。 陈锋默默无语。 黄老歪说:对了,高四儿到底去哪了?我想他了。 潘云飞说:我也想他了,他是我的好哥哥。 狄爱国说:前两天有人告诉我,在北京看到他了,一个个他妈的衣冠楚楚的。他饿不死,去哪都有酒有肉。不过他回来肯定有麻烦。 潘云飞说:我靠,能看着不管吗?老歪李勇,咱能吗? 李勇黄老歪同时说:不能! 狄爱国说:妈勒比我以后不管了! 陈锋是过小年前回来的,一身疲惫。他这次进去就是上铺,他径直走过去,对上铺人说:让开,我是陈锋。 上铺就自动让开了。 别说话,我要睡觉。陈锋说。 号里面鸦雀无声。 陈锋接连睡了几天,越睡越疲惫。 号里这些天食品很丰盛,过年了,朋友们送的多,李智斌也来看望过他。陈锋没有剥夺其他人食品,自己的就吃不完。 陈锋没让通知家里人,通知就是送被褥,陈锋说:我有人送。 结果陈锋进去,下面垫两床,上面盖三床。你不要那么多被褥,号里人抗议你。 出来时潘云飞他们没接他,本来是明天释放的,陈锋一个人悄悄回了家。 姥姥正在洗菜,怔怔的看了他半天,泪流满面。 二月底的时候,学校开学了,这天傍晚,陈锋过去上学的学校门口出现两个女孩子的身影。她们背着书包,围着围巾,推车站在门口的灯光里。 一个姑娘异常秀丽,她就是潘蓉。 这时候下课铃声响了,放学的学生涌出来。 潘蓉不错眼珠的瞅着出来的人流。 渐渐的人流稀了,没有陈锋的身影。几个坏学生挤眉弄眼描上了她们。 找谁呢?几个学生晃着书包凑了上来。 找陈锋。潘蓉说。 几个学生利马规矩了。 一个说:开学后他一直没再来,他逃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潘蓉说。 另外一个就给潘蓉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潘蓉身边的姑娘听的害怕了。 你们还会见到他不?潘蓉说。 应该会吧,都是混社会的,说不定哪天就见面了。 要见了告诉他,我找他。 没问题,绝对传达到。 潘蓉和女孩骑车走了,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班驳的路灯光,两个人骑的飞快。 我知道你找的这个陈锋是谁了,我哥他们老说起,社会上著名的坏人。女孩说。 不是坏人,你见他面就不会这样说了。潘蓉说。 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吧。女孩说。 哪呀,我就是好奇。潘蓉笑起来。 你爸爸知道要揍死你的! 他怎么知道。 不管你了! (44) 就是这一天,狄爱国发酒疯了。 这一天的太阳象个蛋黄,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 树枝偶尔在风中呼啦一阵。 天说黑就黑了,狄爱国和三个小贼来喊潘云飞他们喝酒。 潘云飞躺在床上看金庸,还是当时陈锋在时买的。陈锋当时在街头买了不少这样的书。 黄老歪和李勇抱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样子。 炉火很旺,没盖盖子,呼呼冒着火苗。 黑糊糊的烟囱上,搭着纸,压着袜子。 鞋臭味很浓。 狄爱国四个人闪进来:喝酒喝酒! 潘云飞几个披上大衣出去了,此时天晴朗了,寒星满天。 七八个人缩着头,裹着衣服,穿过几条寂静的小街。 还是去的泡馍馆。狄爱国喜欢去这类地方,就是后来有钱的九十年代,他还是喜欢这类地方。 好饭店吃不出味道。他说。 泡馍馆里坐了不少人,多是地痞,纷纷招呼。 狄爱国拣里面一张桌子坐了,和老板娘开了句粗俗的玩笑。 地痞们都扔烟,桌上散了十几盒。 有盒烟大家没见过,潘云飞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要的是大盘牛肉,大盘羊蹄,还有羊杂,一只烧鸡。 酒是川酒,在当时是比较烈的了。 每个人一白瓷茶杯,满满的,要冒没冒的样子。 大海碗,硬馍,大家边吃边掰。 起初大家吃的融洽,后来狄爱国说:大头听说韩小那事,也不认了,要钱。 大家就吃的心里有了疙瘩。 这时候酒就喝的猛了。 然后狄爱国就不再开口,惺忪的双眼不看大家,看酒。他抽了一杯,又满上,咣当一碰,又抽。 一反常态,他过去没这么喝过酒。潘云飞夺他杯子。 狄爱国惺忪的双眼瞬间瞪的溜园:松手! 潘云飞一用力,酒杯夺过来了。 滚你妈的比!狄爱国对着潘云飞破口大骂。 潘云飞拿起酒瓶,把杯子咕咚咕咚倒满:喝! 狄爱国一饮而尽。 又倒满:喝! 狄爱国已经开始摇晃了。 你喝多了爱国。李勇试图搂他。 狄爱国一推,板凳打滑,李勇摔了个仰面朝天。 爱国,你咋了!黄老歪拽他。 狄爱国拿起酒瓶,一抡,酒瓶在黄老歪额头上开花,顿时血糊了脸。 他发作一下就好了。潘云飞说。 没你们事,你们继续吃。潘云飞对周围说。 李勇爬起来,呆呆的站着。黄老歪捂着额头,血顺着胳膊流。 其他桌有人要过来,但想想,还是没过来。 有两桌善良的人,慌忙结帐离去了。 老板娘直搓手:兄弟们,干啥呀这是,干啥呀! 狄爱国摇摇晃晃站起来,声泪俱下:我对我爸我妈都没那么好过,我干啥对你们那么好!酷暑寒冬,我爸我妈推个小车卖东西,穿的是破衣烂衫,我他妈是人吗我!我帮你们的钱能让我爸我妈过一辈子,你们却他妈的没完没了了!我他妈现在欠一屁股债你们知道不知道!潘云飞,你骂我!你骂我一句话我今天不砸死你不是狄爱国! 潘云飞拿起海碗,一下砸到自己头上,额头裂开了一张嘴。 又是一海碗,眉骨露了出来。 潘云飞喊:我们也难受! 狄爱国呕吐了,几个小贼早已是目瞪口呆。 呕吐过的狄爱国又落了泪,他拿起海碗要砸自己,被黄老歪抱住。 血淋淋的潘云飞依旧坐在那里,点燃一枝烟。 狄爱国又是一阵呕吐,用袖子擦把脸,他对一个小贼说:你再想法给我拿五千,一会给大头送去。 俺仨一起去吧。三个小贼离开了。 大家又坐下了,都不说话,李勇拿酒朝潘云飞和黄老歪伤口上浇。 老板娘拿来了云南白药,还有纱布胶布,草草给他俩包了。 三个小贼又过来了,手里拿个布包。 咱们走。狄爱国说。 也没给潘云飞他们打招呼,四个人走了。 潘云飞起身就走,黄老歪问他去哪里,他说你别管,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黄老歪和李勇出来,潘云飞朝南走了,他们看到北边是狄爱国四个的身影。 这是一个生着两个火炉的小屋,崭新的铁皮烟囱,很温暖。 大头叼着烟卷在查钱。 狄爱国和三个小贼站在那里。 起码还要拿一千,你要知道,我也不是要饭的,我他妈见过的钱不比你少。大头说。 我再想办法。狄爱国说。 大头查完钱,顺手交给姘妇。 姘妇蘸着口水又开始查。姘妇是个三十左右的妖娆女人,一脸雀斑。 狄爱国他们走后,大头和姘妇开始坐床上打牌。大头上次在溜冰场被李勇砍翻,也基本伤了元气,走路有些歪。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轰然踹开,包着头的黄老歪和李勇一人一把菜刀闯了进来。 妈勒比,狄爱国玩的高!大头稳稳的坐在床上。 黄老歪李勇两把菜刀架到了大头头上。 姘妇缩进了墙角。 没爱国的事!李勇说。 我们跟过来的,又去买的菜刀!黄老歪说。 想干啥吧!大头说。 把钱拿回来!黄老歪说。 那五千块钱已经用皮筋扎成了捆,大头从床头摸出,扔到床上。 要想一了百了,要想叫狄爱国做人,你们给我留点啥。大头说。 留啥?黄老歪说。 一根指头。大头说。 黄老歪愤怒了,不想这边李勇喀嚓一声,把左手小拇指头剁了下来。 黄老歪和李勇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找到了那三个小贼的其中一个。 这是五千,替爱国还的。黄老歪说。 哪来的钱?小贼有些吃惊。 这你别管了。黄老歪说。 小贼抽烟,微弱的火光,他看到李勇的左手包着纱布。 (45) 三月了,这天是绵绵的小雨,黑漆漆的树木发出绿来。 下午三四点光景,陈锋打篮球回来。头发湿透了,身上搭着军棉袄。他吹着口哨,容光焕发。 门前的那条土路,细雨中膨松着,两边的栅栏有的吐出芽来。 电线杆那里站着一个姑娘,打着鲜艳的伞。陈锋注意到她的裤子笔挺,皮鞋没有沾上一点泥巴。 快走过去时,姑娘把伞抬高了,是一张俏丽的脸。 好象在哪里见过。陈锋想。 第29章 来到楼梯口,陈锋砰砰砰跺脚上的泥。 回头看去,姑娘正朝他这边凝视,陈锋赶忙上楼了。 姥姥要去打酱油,陈锋说我去吧,接过了酱油瓶。 姑娘还在那里站着,陈锋这次只是余光扫了一下。 拎着酱油瓶回来,见一身戎装的马建立嬉皮笑脸的在和姑娘说话,帽檐上的红五星很夺目。 马建立当兵去了,陈锋还是听姥姥说的。据说差点没当上,最后一批,走的特别晚。 其实办事处是拿他充数去的,要不根本走不了。别人告诉陈锋。 建立!陈锋喊。 哈哈陈锋,过来过来,给你介绍个人。马建立直招手。 你咋回来了?陈锋过去了。 拍电报,父亲病危,批假回来的。马建立说。 姑娘又开始凝视陈锋了。 陈锋的耳根有些热。 这个是潘蓉,我的老朋友。马建立说。 陈锋一脸疑惑。 陈锋,没事你回去吧,我和潘蓉说会话。马建立说。 那好吧。陈锋扭头就走。 陈锋!潘蓉说。 陈锋有些吃惊的回过头来。 这下连马建立也吃惊了。 喊你呢!潘蓉说。 陈锋站住了。 解放军同志,谢谢你陪我说话,再见。潘蓉说着朝陈锋走去。 马建立一双大眼拧起来,鼻子耸起来。 朝前走走。潘蓉说。 陈锋就跟在她后面了。 怕我吃了你?潘蓉回头说。 不是。陈锋说。 那你拉那么远。潘蓉说。 陈锋回头看一眼马建立,那货正在咬牙切齿。 你咋认识我?陈锋说。 我小时侯就认识你,住你家隔壁。潘蓉说。 不可能。陈锋挠着头。 你说你没良心吧,我还记得你,你却忘记了我。 陈锋努力的回忆着。 你脑子打架打傻了已经。潘蓉咯咯的笑。 那你现在在哪住?陈锋说。 不给你说。 你没上课? 今天老师参观,下午不上课。 要没事我回去了,我姥姥等着要酱油。 那你快下来。 下来干啥? 我喜欢你。 陈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潘蓉咯咯咯咯又笑了起来。 陈锋再次下来,两个人慢慢散步。 细雨如丝,微微的风。 到伞里来呀。潘蓉说。 我喜欢淋雨。陈锋说。 傻子。潘蓉说。 我还是想不起来你是谁呀。 那就慢慢想,用力想,不许睡觉想。 这里都是熟人,我和一个女的一起,碰上了不好看。 你看你,想不到还会害羞。 陈锋头垂的越来越低。 我看后面有个河堤,咱去那吧。潘蓉说。 去那干啥? 叫你去你就去! 那好吧。 后来认识好久了,潘蓉才告诉他,饭店见一面,澡堂门口见一面。又去了那个澡堂,听几个大娘议论那次澡堂的流血事件。问了问,知道一个高个子叫陈锋,一个老大娘还说出了陈锋上学的地方。 陈锋就问她:你为什么要认识我。 潘蓉说:你是傻子。 两个人走上河堤时,马路上一辆吉普车开过来,车里面人吃了一惊。 车后面坐着庞处长和左玉梅。庞处长认出了潘蓉,左玉梅看到了陈锋。 潘家的千金怎么会跟着一个坏小子?庞处长自言自语。 谁家的千金?左玉梅问。 说出来吓死你。前一阵有些事情,别人介绍去过她家几次。 来头不小? 她咋会跟个坏小子在一起。 那坏小子是陈锋,你忘了,你帮的忙,春节前进去的。 我日!不说脏话的庞处长说了脏话。 那他还用找我?潘家一句话,啥事没有。庞处长说。 这陈锋出息了。左玉梅说。 想不到坏小子里面卧虎藏龙! 潘家是干啥的呀? 惹不起了,惹不起了,有时候抓人真得注意些了。庞处长自言自语,点燃了香烟。 陈锋和潘蓉走上河堤,在潘蓉的要求下,陈锋讲述了一些自己的故事。没有隐瞒,他觉得没有必要隐瞒。 春节进去的,事情了了。陈锋说。 那你还上学不上了? 上啊,我妈正给我联系学校。 不好办我帮你。 你能帮忙? 当然。 哈哈不用。 河水静静的流淌,微波荡漾,几只鸭子摇摆着走下河。 我该回去了。潘蓉说。 那好吧。陈锋说。 你不送送我? 那送吧。 对了,你认识马建立? 哪个马建立? 就是那个解放军。 他过来说话,就认识了。 哦。 他说他喜欢打架。 他喜欢打人,不喜欢打架。打人和打架是两个概念,打人是因为对方弱,打架不好估测。 这是你今天说的最象样的一句话。 两个人走着路,陈锋进了伞里。在河堤陈锋就不觉进了伞里。半个小时后,来到一片高墙大院,持枪的哨兵犹如雕塑。 你回去吧。潘蓉说。 你家在这儿住? 恩。 想不到,那我走了。 把伞给你吧。 不用。 陈锋又看了一眼风雨中那高高的红墙。 (46) 第二天马建立讹一个朋友请客,把陈锋拉去了,门口新开了一家小饭店,店主也是门口的混子。 店主拉着陈锋的手,嘘寒问暖。 今天我安排。店主说。 我请客我请客。朋友说。 马建立依旧一身军装,歪带帽。 四个小炒,无非是鸡鸭鱼肉,两瓶一块钱左右的烧酒。 没有客人,店主陪着喝。 马建立讲一些部队的事情,新兵连拉练,刚躺下来又吹起床号。 下马威啊,折腾不死不罢休。马建立说。 店主偷偷给陈锋塞两盒时运烟,陈锋拿到了桌子上。 哪来的烟?马建立说。 你操那么多心。陈锋说。 刚才你还没烟。马建立说。 我拿来的。店主说。 你妈比会巴结。马建立说。 潘蓉你俩昨天去干啥了?马建立说。 河堤。陈锋说。 你俩咋回事?马建立说。 喝酒呗。陈锋说。 几吧毛。马建立说。 大家开始划拳,马建立老输,大眼珠子喝的流泪。 歇一会吧,我送你们俩菜。店主说。 店主去了后面,三个人说话,看外面。 外面一片湿润,小雨依旧。 几乎没有行人。 马路那边是个茬口,这时候三个身影冒了出来,两个魁梧的昂首挺胸,一个电线杆一样的略微弓腰。 他们朝这边看了一眼。 潘云飞和黄老歪!马建立兴奋的站了起来。 陈锋也感到意外。 他们肯定是来找你的!马建立要往外跑。 陈锋一把将他拉住。 咋啦?马建立说。 不咋。陈锋说。 靠你妈,他们是你最亲的兄弟! 我快上学了,我答应过我姥姥。 潘云飞几个的影子消失了。 过了一会,陈锋跑出去,见潘云飞黄老歪李勇进了自己家那条小路。 马建立和朋友也跑出来了。 回去喝酒!陈锋喊了起来。 马建立回来就摔了一个酒瓶。 潘云飞知道了,不心寒!马建立说。 啥几吧兄弟情谊啊!马建立说。 你给我闭嘴!陈锋吼了起来。 咱门口的人我算看透了!马建立说。 陈锋双眼通红,端起茶杯,才发现空了,大步来到柜台,起开一瓶,咕咚咕咚倒上,一饮而尽。 妈勒比喝死你!马建立说。 陈锋又倒了一杯,朋友来劝,被陈锋一拳打翻。 店主从后面跑出来,要抱陈锋,被陈锋一脚踹到了墙壁上。 马建立见势头不对,躲后面了。 陈锋又抽了一茶杯,抡起板凳,将饭桌砸成两半。 此时潘云飞黄老歪李勇三个又匆匆走了过去。 陈锋一板凳将玻璃砸飞,三个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并不在意。 摇摇晃晃的陈锋出去了,一路朝家走。 姥姥正在洗衣服,陈锋一身酒气闯了回来。 桌子上放着母亲给他准备的书包,里面是课本,陈锋一本一本抽出来,一本一本撕。 姥姥看着他,看着那破碎的纸片渐渐的把地上铺满。 书包被陈锋用脚蹬着拽叉了。 呼啦一声,台灯飞到墙壁上,粉碎了。 姥姥,我不上学了!陈锋流泪了。 姥姥呆呆的站着。 一直到第二天,陈锋才睡醒,他难受的要命,要爬起来,可是浑身无力。 姥姥戴着老花镜,本来背对着陈锋在忙,听到动静,赶忙过来了。 姥姥,我要喝水。陈锋说。 姥姥给他倒了水,放了糖,陈锋咕咚咕咚喝完,又躺下了。 姥姥又倒了一杯,放在床头。 陈锋又迷糊了一会,再次睁开眼,见床头多了把椅子,上面放着一摞书。 陈锋想推,突然住了手,他发现这书不同一般。 拿起来一本,翻了翻,又拿起来一本,又翻,陈锋心里堵的慌,眼泪下来了。 姥姥把他撕碎的书全部粘了起来,不识字的姥姥居然没粘错一点。 昨天晚上母亲回来,见陈锋居然这样,愤怒的不行。 第30章 母亲说:不管他了,他想干啥干啥吧,再也不管他了! 姥姥等她们都休息了,开始拿出糨糊,对照着撕开的痕迹,一页一页粘书,通宵未眠。 姥姥粘好了最后一本书,陈锋一骨碌爬了起来,泪流满面。 年迈的姥姥被陈锋抱住时候,晕倒了。 (48) 余三请白杰喝酒。 九月一号公园的事余三也牵连了,白杰轻而易举将他抹平。 余三的队伍依旧在公交车上浩浩荡荡。 这是家国营餐厅,国营餐厅在当时都是上档次的。 餐厅的二楼,阳光明媚。 几个人靠窗坐着。 余三找人弄了两瓶五粮液,照现在看是最简陋的包装,圆肚瓶,帖个标签。 白杰头一天晚上就喝多了,还没过来劲。 再喝点透透,透透就好了。余三说。 结果余三没透过来,又喝个双眼迷离。 白杰领了个女子,打扮妖娆,叫小梅。 小梅过去被巴运动招之即来。 最近小梅跟了白杰,巴运动听说后,不再惹她麻烦。 小梅在白杰面前是羔羊,小梅觉得白杰比巴运动还粗暴。有两次白杰喝多了,都把枪口顶进她的嘴里面,一直顶的她呕吐。 今天白杰没透过来,又喝多了,和邻桌发生了摩擦。 邻桌有个大块头是法院的,白杰认识,开始还互相打了招呼,后来白杰喝多,想起过去托他办事没办成,就开始找事。 结果两人互相骂了起来,都捋了胳膊。 余三抱不住,愤怒的白杰抽出五四手枪,朝天花板连放三枪。 一时间大乱,白杰被余三小梅几个抱着,破口大骂下了楼。 本来事情结束了,白杰汽车打不着火,见法院几个也下来了,白杰伸出头就骂,法院的大块头也骂。 白杰抬手就是一枪,大块头应声倒地。 白杰的汽车一溜烟走了。 小梅半路下了车,另外两个也是半路下的车,剩下余三和白杰,开车进了一家澡堂。 余三多个心眼,进澡堂又把醉醺醺白杰拉出来,乘三轮去了另一家澡堂。 白杰倒头就睡,余三把他盖上,进去泡了一把,出来和大家说话。 白杰刚才把一个法院的撂翻了。余三说。 咋撂的?人家问。 五四手枪。余三说。 我日,猛! 靠,白杰要有事,我也跟着倒霉。 人咋样? 不知道。 三哥不会有事,三哥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白杰也不会有事,就看他会玩不会玩了,要说白杰一直玩的不错。 后来余三就躺白杰身边那张床睡了。 天黑时两个人都醒了。 白杰坐起来,抱头抱了半天,余三给他倒茶,他也不喝。 那一枪打哪了?白杰说。 不知道,你开车就跑了。余三说。 先去打听,看人死没。人要死了,我只有两条路,一是逃跑二是投案。 没死呢? 没死就好说多了,给他一笔钱,再让我父亲想办法,最多我脱这身衣服。 千万别想脱衣服,没死啥都好说,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你给我弄点钱。 那还用说。 白杰开始喝水,抽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要真死了我可以叫你立一功再投案。余三说。 立功是说话?白杰说。 我给你提供个人,虽说不归你范围,但你抓了照样立功。 谁? 韩小。 白杰眼光闪了闪。 捞一个稻草是一个稻草吧。白杰说。 晚上一打听,余三和白杰喜出望外。那一枪只是从大块头左臂的皮肉穿过去,大块头当时感到一疼,吓倒的。 哈哈!白杰大笑。 哈哈!余三大笑。 这时他们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碰倒了一个骑车人。 骑车人喝多了,起先顺着骑,后来突然呈直角横穿马路。 电线杆的灯光照耀着,余三和白杰看到汽车停下来,前门下来两个男子。后门开处,下来一个漂亮的姑娘。姑娘后面又下来一个青年,余三愣了,是陈锋。 骑车人没事,只别了后轮,也没摔伤。几个人说领他去医院看看,他摆着手推车走了。 陈锋这时候朝余三他们看了一眼,目光雪亮。 余三不由抬抬手,挤个笑出来。 公园一战让余三刻骨铭心,后来又传来了潘云飞陈锋黄老歪李勇四人刀劈韩小的消息。 陈锋没认出黑影里是谁,也招了招手。 靠,那是谁呀?白杰说。 陈锋。余三说。 我日,是他! 咱走吧。 你看那辆车牌号,你不认得我可认得,靠,厉害!陈锋那货一步登天了? 是吗?我日! 白杰怕惹麻烦,没去开车,两个人步行,漫无目的。 韩小在哪?白杰突然说。 没事了还抓他?余三说。 啥没事! 他在养伤,我日,我可不能露面。 你说地方吧,我把他们一锅端。 那走吧,到地方我指给你。 漆黑的夜幕,散淡的灯光,照着两个人长长的影子。 韩小此时还没睡,十五瓦的灯泡,昏黄着整齐的房间。 韩小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床头,额头上刀疤纵横,深情的看着白妞。 白妞在给他讲故事,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白妞最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白杰走到半路,枪抽出来,上了膛。 (47) 几天以后,陈锋到了偏远的郊县学校。他是突然消失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陈锋陪姥姥看了场电影。 电影院门口,一群一群地痞,跟陈锋打招呼,陈锋淡淡的。 本来陈锋和姥姥的位置不好,几个地痞给他们安排了楼上第一排。 谢谢你们。陈锋说。 姥姥看电影爱动感情,陈锋一直拿手绢给她擦。 姥姥粗糙的手,被陈锋一只手一直攥着。 陈锋看到马建立穿着军装,歪戴帽,领着几个小子在电影院走来走去,张牙舞爪。 去学校那天,在长途汽车站,陈锋碰上了吴少侯和闻天海。 这天刮着风,陈锋一身军装,背着书包,拎着捆绑结实的被褥。 母亲本来要送他去的,但这两天忙。 妈,我自己去。陈锋说。 吴少侯披着黑色薄呢大衣,头发溜光,吴少侯的脸永远光洁。闻天海披着黄呢将校服,三角眼威严。 吴少侯见了陈锋点头哈腰,闻天海也哈了腰。 我赶车。陈锋走了过去。 吴少侯跟来,闻天海依旧原地,从烟盒里弹出香烟,叼嘴上。 陈锋,你这是去哪?吴少侯说。 陈锋依旧往前走。离家时洗了澡,头发飘飘。 有啥困难言一声。吴少侯说。 没啥。陈锋说。 我们来接俩小妞。闻天海那衣服不错吧,我给他找的。 我不认识他。 云飞他们好吧? 没见。 想他们了,老是见不到,给他们带声好,需要钱言一声。 你走吧。 吴少侯给陈锋塞了五十块钱,陈锋不要,吴少侯快步离开了。 五张十元票子风中飘了飘,散落在地。 这时候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妞从车上下来了,挎着挎包。闻天海套上衣服,迎上前来,一只胳膊搂一个,朝外就走。吴少侯跟在后面。 靠你妈,再看把你们眼剜喽!闻天海骂四周的人。 陈锋远远的看着,目光散散的。 到了长途汽车站门口,一个小妞不知为什么不让闻天海搂了,闻天海一耳光打在小妞脸上,拽着头发把她拌翻,双脚乱踢。 吴少侯把另一个小妞搂了,站一边看。 陈锋坐上了长途汽车。 这是个群山环抱的乡镇,鸟鸣声声,一地的鸡鸭,水牛悠闲。 学校坐落在乡镇的边缘,绽开新绿的大树将学校包在里面。 陈锋满打满算在这里上了一个月,山花烂漫季节,陈锋出事了。 起因是眼镜。 眼镜和陈锋一样也是高三生,在学校拉一杆子人,为非作歹。眼镜很瘦,面相很毒,据说打遍乡镇无敌手。 眼镜的父亲是乡派出所所长。 眼镜的眼镜象瓶底一样厚,据说近视是先天性的。 眼镜多次找过陈锋的茬。 第一次是搜陈锋的口袋,搜出九块钱,一串钥匙,一盒香烟。 你钥匙咋那么多?眼镜说。 钥匙是越来越多,有用的越来越少。陈锋说。 你妈给我装啥老江湖? 我装啥? 你妈还敢说没装?老江湖就是钥匙多,换的地方多,你看你那熊样,还跟我装老江湖。 你说的有道理,可我没装。 眼镜就打了陈锋一巴掌。 你打我?陈锋说。 你没装你就是了,所以我打你。 当时是在学校操场里,许多学生看到,那个城里小青年捂着脸走开了。 第二次是在学校外面,吃完晚饭陈锋和两个同学闲逛,碰上眼镜五六个。 眼镜又打了陈锋一巴掌。 眼镜说:这次打你,原因有三。一是你不该长的那么勾引女孩子,二是你不该是城市人,三是你眼光不好,看人不服气。 以后又反复几次,陈锋干脆不出寝室门了。 我们都怕他,惹不起的。同学们说。 我是来上学的。 第31章 陈锋说。 这一天上课,同桌喊陈锋晚上去家里吃麻雀。这个同学的父亲在田野里张网,粘了很多麻雀。 很好吃的,那肉真嫩。同学说。 我知道,小时侯吃过,用胶泥包起来烤的。陈锋说。 我家里人想见见你,他们说城里人有学问。同学说。 我可没。陈锋说。 晚上放了学,陈锋和同学走向田野。同学家要走四十分钟。 田野的雾气弥漫开来。 远处的山峦一道道黑影。 穿过一个灯火稀落的村庄时,眼镜几个从一户农家走了出来,大摇大摆的。 同学先跑了,陈锋也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站住!眼镜喊。 陈锋站住了。 眼镜和同伙走过来,又搜了陈锋的口袋。 可是什么也没搜到。 一个瘦子不死心,又搜,结果搜出了一张相片。 陈锋劈手夺过,几个人扭拽着陈锋,把相片抢了过去。 凑着微光,眼镜把相片看了。 我以为是小妞,靠他娘,是一个烂瓜老太婆。眼镜说。 这是姥姥的照片,特别慈祥的笑着,陈锋这次离家,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把姥姥相片揣了。 还给我!陈锋说。 还你个球!眼镜刷刷几下把照片撕了。 陈锋呆呆的站着。 这是谁?眼镜问。 我姥姥。陈锋说。 我靠你姥姥。眼镜说。 此时一阵风迷了眼,等风过去,眼镜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陈锋这一阵拳脚,叫眼镜躺了三天。 陈锋指着地上的眼镜大喊:靠你妈,不是为了我姥姥,今天弄死你! 乱糟糟一片,陈锋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晚上在寝室里睡着了,突然陈锋被惊醒,剧烈的敲门声,手电光乱晃。 陈锋被五花大绑捆走了。 带到乡派出所,他被捆到一棵树上,眼睛被打成了一条缝。 捆了一夜,接着又是一个白天。 陈锋羞愤难当,小便尿到了裤子里。 第二天晚上把他解下来,开始审问。 你抢了多少钱?公安问。 没有!陈锋说。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承认! 没有! 你这次从家带了多少钱? 交完学费,买了餐票,被眼镜搜走了一些,还有六块。 是不是这个钱包? 公安人员拿出一个腊光纸叠成的钱包,红色的。 陈锋看了眼:是。 钱包甩到了他面前:你自己看看! 陈锋被捆僵硬了,半天才把钱包打开,一下傻了眼。 里面至少有一百多块钱。 你们不得好死!陈锋喊。 判你个七八年还是轻的! 陈锋一头撞过来,一个公安扑通倒地。 半个小时后,陈锋遍体鳞伤,失去了知觉。 连续折腾了三四天,奄奄一息的陈锋说: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 你他妈茅坑里石头,还想打电话? 叫我打电话我就承认。 不叫你打电话你也得承认,妈的不信咱熬下去,多少铁打的汉子都过不了我们这一关,何况你! 那好吧,咱试试,你们就是弄死我,我也不会承认。 几个公安碰了眼神,就叫他打电话。 陈锋那天送潘蓉回家,路上潘蓉说过一个电话。陈锋打了几次,都打错了,最后一次,终于拨通。 正好是潘蓉接的,她听到了陈锋虚弱的声音。 我被人诬陷了…… 手摇式电话,还没说完,被人给扣了。 接下来是这样的,他们说经过,陈锋写,然后签字,按指纹。 第二天预审科,当天批捕。 批捕后,陈锋一直关在拘留号里,没有往看守所送。 锋爷,早晚送你进去。号里人说。 你妈比告诉你多少次,别喊我爷! 这里没人认识陈锋,这是县城的一个拘留号。陈锋进来就大打出手,一举将他们降伏,被他们称做了锋爷。 那几天月光很好,县城号子窗口低,陈锋抬头就是一个大月亮。夜空浩瀚深邃,云丝几带。 铺盖是从学校寝室送来的,那个请他吃麻雀的同学还送来一些熏肉。 不冷不热,是坐牢的好季节。陈锋自嘲的笑了。 潘蓉会救他的,陈锋想到了潘蓉那真挚的目光,想到了风雨中那面高高的红墙。 (48) 余三请白杰喝酒。 九月一号公园的事余三也牵连了,白杰轻而易举将他抹平。 余三的队伍依旧在公交车上浩浩荡荡。 这是家国营餐厅,国营餐厅在当时都是上档次的。 餐厅的二楼,阳光明媚。 几个人靠窗坐着。 余三找人弄了两瓶五粮液,照现在看是最简陋的包装,圆肚瓶,帖个标签。 白杰头一天晚上就喝多了,还没过来劲。 再喝点透透,透透就好了。余三说。 结果余三没透过来,又喝个双眼迷离。 白杰领了个女子,打扮妖娆,叫小梅。 小梅过去被巴运动招之即来。 最近小梅跟了白杰,巴运动听说后,不再惹她麻烦。 小梅在白杰面前是羔羊,小梅觉得白杰比巴运动还粗暴。有两次白杰喝多了,都把枪口顶进她的嘴里面,一直顶的她呕吐。 今天白杰没透过来,又喝多了,和邻桌发生了摩擦。 邻桌有个大块头是法院的,白杰认识,开始还互相打了招呼,后来白杰喝多,想起过去托他办事没办成,就开始找事。 结果两人互相骂了起来,都捋了胳膊。 余三抱不住,愤怒的白杰抽出五四手枪,朝天花板连放三枪。 一时间大乱,白杰被余三小梅几个抱着,破口大骂下了楼。 本来事情结束了,白杰汽车打不着火,见法院几个也下来了,白杰伸出头就骂,法院的大块头也骂。 白杰抬手就是一枪,大块头应声倒地。 白杰的汽车一溜烟走了。 小梅半路下了车,另外两个也是半路下的车,剩下余三和白杰,开车进了一家澡堂。 余三多个心眼,进澡堂又把醉醺醺白杰拉出来,乘三轮去了另一家澡堂。 白杰倒头就睡,余三把他盖上,进去泡了一把,出来和大家说话。 白杰刚才把一个法院的撂翻了。余三说。 咋撂的?人家问。 五四手枪。余三说。 我日,猛! 靠,白杰要有事,我也跟着倒霉。 人咋样? 不知道。 三哥不会有事,三哥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白杰也不会有事,就看他会玩不会玩了,isuu書网要说白杰一直玩的不错。 后来余三就躺白杰身边那张床睡了。 天黑时两个人都醒了。 白杰坐起来,抱头抱了半天,余三给他倒茶,他也不喝。 那一枪打哪了?白杰说。 不知道,你开车就跑了。余三说。 先去打听,看人死没。人要死了,我只有两条路,一是逃跑二是投案。 没死呢? 没死就好说多了,给他一笔钱,再让我父亲想办法,最多我脱这身衣服。 千万别想脱衣服,没死啥都好说,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你给我弄点钱。 那还用说。 白杰开始喝水,抽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要真死了我可以叫你立一功再投案。余三说。 立功是说话?白杰说。 我给你提供个人,虽说不归你范围,但你抓了照样立功。 谁? 韩小。 白杰眼光闪了闪。 捞一个稻草是一个稻草吧。白杰说。 晚上一打听,余三和白杰喜出望外。那一枪只是从大块头左臂的皮肉穿过去,大块头当时感到一疼,吓倒的。 哈哈!白杰大笑。 哈哈!余三大笑。 这时他们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碰倒了一个骑车人。 骑车人喝多了,起先顺着骑,后来突然呈直角横穿马路。 电线杆的灯光照耀着,余三和白杰看到汽车停下来,前门下来两个男子。后门开处,下来一个漂亮的姑娘。姑娘后面又下来一个青年,余三愣了,是陈锋。 骑车人没事,只别了后轮,也没摔伤。几个人说领他去医院看看,他摆着手推车走了。 陈锋这时候朝余三他们看了一眼,目光雪亮。 余三不由抬抬手,挤个笑出来。 公园一战让余三刻骨铭心,后来又传来了潘云飞陈锋黄老歪李勇四人刀劈韩小的消息。 陈锋没认出黑影里是谁,也招了招手。 靠,那是谁呀?白杰说。 陈锋。余三说。 我日,是他! 咱走吧。 你看那辆车牌号,你不认得我可认得,靠,厉害!陈锋那货一步登天了? 是吗?我日! 白杰怕惹麻烦,没去开车,两个人步行,漫无目的。 韩小在哪?白杰突然说。 没事了还抓他?余三说。 啥没事! 他在养伤,我日,我可不能露面。 你说地方吧,我把他们一锅端。 那走吧,到地方我指给你。 漆黑的夜幕,散淡的灯光,照着两个人长长的影子。 韩小此时还没睡,十五瓦的灯泡,昏黄着整齐的房间。 韩小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床头,额头上刀疤纵横,深情的看着白妞。 白妞在给他讲故事,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第32章 白妞最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白杰走到半路,枪抽出来,上了膛。 (49) 快到的时候,余三指着另一片居民区说,好象就在这里,他妈的我忘了,就来过一次。 我忘了,就来过一次。 夜幕中,这一片居民区重重叠叠,看不到边际。 具体一点。白杰说。 那次喝多了来的,我日。余三说。 你几个人来的? 另一个是谁? 他妈的天天混,人太多,真是想不起来了。 白杰一把掐住了余三脖子,把余三的眼睛掐直了。 一阵风吹过,白杰松了手。 你又欠我一次。白杰说。 就这一次,余三说。 那你给我准备钱吧。 钱没问题。 那好,我马上就去交代问题。 两个人是步行过来的,此时道路漆黑,两道车灯打过来。 白杰朝马路中间一站,抽出枪。 汽车停住了。 执行任务。白杰亮了下工作证。 我走了。白杰说。 余三挥挥手。 余三在马路边蹲了一会,抽了烟。 今天不少人知道他和白杰在一起,白杰单枪匹马抓了韩小,事情昭然若揭。余三倒不是害怕报复,就是把韩小炮了,也不会有人报复的|奇+_+书*_*网|。可这是名声问题,以后没法混。 后来他站起来,朝韩小那边摸去。反正今天没啥事。 韩小住的地方比较偏,树木很多。余三觉得不远了,可又走了半个小时。 风呼呼吹着,沙沙有响动,余三回头看了几次,都没人。 在一个小路口,一盏路灯下,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告别。 余三认出了韩小和白妞,正要过去,又躲藏了。他吃了一惊。 韩小和白妞抱在一起亲吻了。 我日!余三自言自语。 要出事。余三想。 后面沙沙的动静大了,余三回头看去,一条身影大步而来。 韩小和白妞已经停止拥抱了,但依然手拉着手。 白妞刚才出门时忍不住,告诉了韩小他家里的情况,当韩小听到母亲被收审,狄爱国拿的钱被扣押,妹妹又无钱医治时,他呼吸急促。 韩小把手伸进衣服,抚摩着身上疙疙瘩瘩的伤疤,倚着门。 此时天上的寒星闪烁。 我要回去看看。韩小说。 危险啊。白妞说。 我什么时候不危险。韩小说。 是啊,他什么时候不危险,白妞想。 白妞其实已经被片警盯上,片警盯她是为了抓巴运动。白妞每次来,都坐公交,坐过来再倒过去。 那天她突然转身迎上片警,说老赵,我心里烦,老爱坐公交,这是为啥呀? 老赵说:原来是白妞。 白妞说:你要没事陪我坐坐吧,我想有个人说话。 老赵说:去球吧,我陪你坐,开玩笑。 当然不是每次都跟踪,完全要看老赵他们高兴。 白妞知道他们的耐性是有限度的,自己被抓的日子也许不远。 她最近已经说过不来了,韩小也同意了,可韩小的眼光是巴巴的。 所以她还一直来,越来越小心的来。 两个人说好明天半夜去韩小家。 你回吧。韩小说。 恩。白妞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韩小把她一搂,两个人又亲吻了。 余三没有露面,余三看到大步而来的人是没脖子的巴运动。 韩小警觉的把白妞推开,等看清是巴运动时,他已经一阵风过来了,抓住白妞头发,照着电线杆上猛磕。 白妞一阵天旋地转,额头的血水渗了出来。 强壮的巴运动拎着白妞头发,不让她倒下去,挥拳朝脸上猛击。 白妞一口血吐出来,韩小看到一颗牙齿。 韩小扑上来了,抱住巴运动:运动,你答应过我! 靠你妈你还有脸说! 那你打我吧! 巴运动一脚将白妞踢到墙根,弯腰拣砖,没有,见那边有一栅栏,跑过去拔出一根带钉的木桩,呼呼抡的风响。 瘦弱的韩小头颅被连击几下,摇晃着倒下去了。 白妞跑过来,又被巴运动一木桩打翻。 巴运动骑上韩小,双手掐着他脖子。 你是我兄弟!巴运动喊。 你该不该!巴运动喊。 我今天要你的命!巴运动喊。 满脸是血的韩小舌头出来了。 巴运动这时候手松了。 你该不该死?巴运动说。 死而无怨。 靠你妈! 但有一条。 说! 别打白妞,全是我的错! 哈哈,你知道就好,今天送你上西天,以后每年的这个日子,我给你烧纸! 相信你能做到! 哈哈哈哈,我想问你一句,你看到白妞身上的刀疤,是不是特别恨我呀? 刀疤? 你他妈比装啥装,左胸脯上的! 靠你妈,我现在才知道,你个王八蛋! 你不知道? 靠你妈我咋会知道! 白妞哭着又站了起来:我和他就没脱过衣服。 余三冒了出来,边走边喊,运动运动! (50) 七二年韩小画幻灯,在屋里关了灯,放给白妞和妹妹看。 一碗糖精水,三个人仔细的一勺子一勺子喝。白妞拿来的一粒糖精。 幻灯是韩小用纸箱板做的,上面刷了红广告色。幻灯片是一块块玻璃,韩小用玻璃刀裁的,边上装了框。 墙壁就是屏幕。 三个小人一人坐把小凳子,穿着打补丁的接楼衣衫。 韩小画的人都是一只眼。 为什么都是一只眼?白妞说。 我喜欢画一只眼的。韩小说。 那你就变成一只眼吧。白妞说。 我不变。韩小说。 你才变成一只眼。妹妹说。 现在韩小成了一只眼。余三冒出来时,巴运动站起来,拿起那个木桩,又朝韩小脸上来了一下。 木桩上的长钉刺进了韩小左眼。 那根木桩被巴运动扔了,韩小捂住眼,感觉有块状的东西流出来。 第二天巴运动粗壮的身躯给韩小跪下了。 韩小的左眼缠了纱布,纱布上渗出一块黑,脸上还有血迹,头发粘在一起。他虚弱的在床上躺着,此时掀起棉被,一骨碌爬起来,把巴运动搀起。 兄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巴运动泪水下来了。 不就是一只眼。韩小说。 我还是不是你哥了?巴运动说。 是。韩小说。 巴运动抱着韩小哭出了声。 你和白妞好吧。巴运动说。 运动哥,我不想再彼此伤害了,今天我就准备离开这个地方,远走高飞。 兄弟!你说的是啥! 照顾好白妞,另外,有条件了照顾一下我妹妹。 巴运动鼻涕眼泪抹了一脸。 哥,和白妞好好过日子吧,有人欺负咱忍了,如果实在忍不住,你想着我韩小哪一天回来,一定替你报仇血恨。 韩小佝偻的身躯此时挺了挺,略微肿胀的右眼,依旧熠熠生辉。 巴运动再次抱紧了韩小。 白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时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她的侧面,她双臂抱在一起,倚在门框上,抽泣起来。 白妞!韩小愣住了,轻轻把巴运动推开。 白妞扑了过来,把韩小抱住了。 韩小一只眼里流出泪水,双臂箍着白妞的腰,脸颊一下一下蹭着白妞的额头。 哥,要走我和你一块走!白妞喊。 白妞……韩小身子微微战抖。 我走!巴运动额头上青筋暴了出来。 我远走高飞!巴运动朝门外冲去。 韩小推开白妞,飞奔出去,巴运动有力的身躯一阵风消失了。 巴运动当天晚上在车站落网。 他和人碰了一下,抓住就打,这一顿拳脚没轻重,把人打休克了。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两个铁路公安挤过来,巴运动又和他们打了起来。 在群众的协助下,两个公安把巴运动制服。 巴运动装聋做哑,不交代自己真实身份。 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扔进了号子。 巴运动被踢烂的下巴一直流水,不愈合。 关了十几天,本来要当盲流处理的,恰巧这天巴运动辖区分局的一个公安来协查案件,一眼认出了巴运动。 巴运动正在排队打饭,躲闪已经来不及。 他被移交了。 韩小家的钱是我送的。巴运动说。 那是韩小被砍,狄爱国拿的钱。巴运动说。 你们可以抓狄爱国证实。巴运动说。 至于韩小下落,巴运动拒不交代。 问到韩小杀人动机,巴运动轻描淡写的说,打架。 每次审问,公安让巴运动坐在沉重的铁椅子上,让他椅子不离屁股走五十圈,巴运动不走,自然又是挨打。 于是巴运动自己撞桌子角,撞的头破血流。 巴运动这一关就是半年多,一直在拘留号。那时侯这种情况很正常。期间不少兄弟来看他,说在给他活动,让他安心。 白妞也来了。 白妞胖了,气色非常好,一溜厚厚的刘海,非常妩媚。 这是巴运动过去没见到过的,过去的白妞总有一点忧郁在脸上。 胸脯丰满的白妞让巴运动闭上了眼。 巴运动披着衣服,站在那里,腿晃着,一句话也没和白妞说。 第33章 韩小很好,兄弟们都在帮他,他让我问候你。白妞悄声说。 你滚。巴运动终于开口了。 巴运动被关的半年外面基本平静,有些小架在打。巴运动释放在秋天,释放的时候烽火再燃。 巴运动是被几个兄弟接走的,几个歪鼻子斜眼的兄弟要搀他,巴运动一推,说,我喝不飘! 巴运动依然强壮,他每天在里面做俯卧撑。 出来后巴运动阔胸呼气,看一眼碧蓝的天空,然后快步如飞。 几个兄弟居然跟不上。 洗澡的时候这几个兄弟告诉他,前两天在泡馍馆,狄爱国邂逅拐拐四刘九斤,被羞辱。 狄爱国也是才放出来,因为给韩小送钱的事,追查他钱款的来源。狄爱国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坚不吐实,后来庞处长说了话,就释放了。 狄爱国领一女孩子来吃饭,女孩子打扮的非常招眼。 女孩子的双眸有一种勾魂的力量。 结果拐拐四一个小个子同伙一把把女孩子拽过去,搂到怀里就亲。 狄爱国迷离的双眼睁开了,骂一句,小个子跳起来,一酒瓶砸在狄爱国头上,瞬间血满额头。 女孩子尖叫着跑了。 狄爱国捂着头朝外走,血顺着手指缝流出来。到了门口,正好潘云飞李勇黄老歪几个赶来,也不问发生了啥事,抄板凳就朝里冲,等看清手拎酒瓶的小个子后面是拐拐四和刘九斤,不打已经收不住场了。 结果板凳齐下,身躯高大的拐拐四和刘九斤倒在了血泊里。 毕竟拐拐四强壮,又一跃而起,被李勇抽出尖刀,扑哧攮进了胸口。 攮的太用力,全部进去了,外面只剩个刀柄。可能卡着骨头了,居然拔不下来。 嘿嘿,这次绝对有人要完。巴运动一个兄弟说。 潘云飞他们完。巴运动说。 不一定吧。另一个兄弟说。 他们到头了。巴运动说。 韩小想见你,听说你今天出来,他特别高兴。一个说。 见就见呗。巴运动说。 运动,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 说。 白妞怀孕了。 巴运动的双眼突然迷蒙,他看到的景物一片湿润。 51) 韩小已经换地方住了。他隐姓埋名,在郊区上了农村户口。后来给他上户口的那个公安被判缓。 秋天的景色迷人,田埂上白杨一排排,有黄牛走过。 满眼是挂浆的果实,偶尔闪出围头巾的农妇身影。 如洗的蓝天。 韩小坐在院门口,悠闲的晒太阳。这个院子是队里拨给他的,起初是荒凉破败,几个兄弟凑了钱,重新整理了,现在是涣然一新。 一条黄狗卧在韩小身边。黄狗是一个兄弟弄的军犬,才三个月,已经虎虎生威。 韩小穿着洗退色的老军装,新军裤。头发自然的遮住左眼,右眼异常明亮。 白妞在淘米。一口小井,水从里面轧出来,清清凉凉。 白妞盘了头,穿着碎花衣服,下面也是一条宽大的军裤。 厂里的伞销不出去,白妞干脆不去了,一个兄弟请厂长喝顿酒,给白妞办了劳保。 韩小说明年养鸡养鸭养鹅,种蔬菜。 白妞说再给你生个胖小子。 韩小说可惜近在咫尺,不能回家。 白妞说我常回去看看。 韩小的母亲已经取保,父亲依旧在押。那天风雨中,白妞看到韩小的母亲打着黄油伞,和韩小的妹妹搀扶着走上医院的台阶。 白妞的父母已经不要白妞了,扫地出门。 韩小回头看了眼白妞,韩小想我居然有后代了,眼眶就有些湿。 抓捕他的公安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白妞是巴运动女友,根本没有纳入视野。 道上的消息既开放又封闭,不少人耳闻韩小藏匿在郊区。 只有抓捕他的人是聋子。 看似危机四伏的韩小平安无事。 听说巴运动要放了,韩小很高兴。 白妞也高兴,毕竟他们是兄弟。巴运动已经取走韩小一只眼,扯平了。 韩小在白妞陪伴下回过两次家,都是夜晚,一次是呼啸的风中,一次是雨中。但都是站在窗户外面,韩小不能见亲人,韩小现在的面目绝对会刺伤他们的心。 下雨那次韩小听到妹妹在唱歌,黑暗中的韩小一脸欣慰。 妹妹其实是很坚强的。 苦寒的人家,一路都能坚强过来。 晒太阳的韩小眼光看向前方的土路,几个动作嚣张的人从三轮上下来。三轮估计出毛病了,几个人骂骂咧咧,扔三轮车师傅脸上一张钱。 阳光里那几个人影子发黑,一个朝这边指点。 白妞,运动来了!韩小喊。 白妞慌慌张张在围裙上擦手,小碎步过来。 巴运动几个带起灰尘,已经到了跟前。 到了面前,巴运动竟然戴上了宽边墨镜。 韩小扑过去,将巴运动抱住。 巴运动脸上痉挛了两下。 白妞也迎上来。 巴运动说:女人滚一边,我们男人说事。 白妞有些不知所措。 韩小说:你去村头买点吃的吧。 那只黄狗立起来,对着巴运动狂吠。 小豹,跟我走。白妞喊黄狗。 白妞朝村头走去,几个人进了院子。 运动哥,你身子板还是那么好。韩小说。 身板好有啥用。巴运动说。 身板好有的是机会呀,你看我,就不行了。韩小说。 巴运动把墨镜摘了,上下打量韩小。 瘦弱的身躯,略弓的脊梁。 夕日生龙活虎的韩小早已成为废人。 进屋吧,板凳不够,坐床上。韩小说。 屋里有条不紊,有女人就是个家,有女人的家让光棍汉子感到一种别样。 巴运动进了屋子不再骚动,他一样一样的看,恍惚回到从前。 他的头发才长起来,四方大脸粗糙不堪,细眯的眼睛闪着一种奇异的梦幻。 墙上一面镜框,是白妞和两个男人的合影。白妞开心的笑着,男人也在笑。 巴运动突然泪流满面。 这是一张从前的相片,黑白的色彩,经过放大的。背景是盛开的桃花,巴运动和白妞蹲在前面,神采奕奕的韩小蹲在后面|qi|shu|wang|,伸出两只手。 过去的韩小居然如此英姿飒爽,巴运动现在才发现。 韩小的左眼凹进去了,也在看那张照片。其他几个兄弟在抽烟。 白妞回来了,左手提着蔬菜,右手提只红公鸡。小黄狗跟在后面摇头摆尾。 白妞的脸庞红扑扑的。 韩小迎出去,接过白妞手里的东西。 白妞在韩小额头亲了一下,说:乖。 韩小把菜放下,把白妞抱了起来,转个圈。 也许是韩小和白妞疏忽了,也许是两人故意给巴运动看的,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了,要巴运动接受现实。 想不到巴运动突然下了决心,这个决心在号里折磨他许久了。 巴运动出来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此时的他异常安详。 我来杀鸡。他说。 那我做饭,我做的饭好吃。韩小说。 你们去买几瓶酒。巴运动对屋里喊。 床底下有,听说你要回来,白妞准备了。韩小说。 巴运动一刀把鸡头剁了,一道血流潲了一地。没有头的鸡被巴运动扔在院子里,还在扑动翅膀。 此时遥远的地方传来两下枪声,巴运动和韩小都分辨出了是枪声。韩小仰头朝远方看去。 第二天传出消息,潘云飞李勇黄老歪他们和刘九斤狭路相逢,挥刀齐上,再次交火。 (52) 那边潘云飞李勇黄老歪和刘九斤狭路相逢,当时刘九斤和一个伙计从商店出来,身材高大的两个人站在路边点烟,突然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潘云飞他们五六个在快步如飞。 刘九斤一声断喝:小几吧孩别走! 潘云飞他们二话不说,呼涌穿过马路,抽刀直冲过来。 当然巴运动韩小不知道。 这里的乡村很安详,那边也没了枪声,一切趋于平静,天边有大雁一字飞过。 和咱无关。巴运动说。 韩小围着围裙,炒锅在手里翻飞。他不用炒铲,就用锅抖。他嘴里哼着小二郎上学堂,神情愉悦。 巴运动在边上帮他,拿扇子扇火,说多放点味精。 巴运动口味重,韩小知道。 运动,明年孩子生出来,你做大伯的,可要给起个名字。韩小说。 巴运动把味精又往里放。 放过了。韩小说。 再放点。巴运动说。 黄狗离他们不远坐立着,两只老鼠顺墙走,黄狗弓下前身,观察着。 屋里桌子摆了起来,靠床摆的,白妞给三个兄弟倒水。 一个收音机,乌拉乌拉叫着,放着单田方的评书。 三个兄弟坐在床帮上,一律抽的是良友烟。 热腾腾菜肴一盘一盘上来了,都是巴运动端的,巴运动不让白妞帮忙。 今天哥哥来了,哥哥干。巴运动说。 白妞长舒一口气。 大家坐下来,开始喝酒。 韩小爆炒的鸡块就是地道,巴运动连塞几口。 当当的碰杯。 一醉方休。韩小说。 不,一人三两,适可而止。巴运动说。 白妞单敬了巴运动一杯,白妞说:哥,我永远敬重你。 韩小也站起来敬了巴运动,说:为永远的兄弟情。 第34章 巴运动哈哈大笑,连干两杯。 两瓶酒下肚,巴运动说:不喝了。 韩小说:哥,好久没和你喝酒了。 巴运动说:说不喝就不喝,有纸笔没有?我用一下。 白妞站起来,几个抽屉翻了半天,翻出一枝铅笔。 铅笔中不中? 凑合吧。 巴运动把盘子一推,用袖口把桌子一抹,铺上信纸,开始写字。 写了两份。 写好的信纸分别递给了两个兄弟:你们拿着这去找大头和余三,靠,我巴运动用钱从没打过借条,今天是第一次。我巴运动脸就是借条,今天情况不一样,破例了。 两个兄弟问:然后呢? 巴运动说:拿到钱,立即送到韩小和白妞家,就说是替韩小和白妞送的,其他不用解释,放那儿就走。 现在去? 现在,你们三个一起去吧。 三个人离开了,韩小站起来,伸开双臂,将巴运动抱住了。 巴运动轻轻拍着他肩膀:啥也别说了,兄弟一场,我能做的一定要做。 白妞抹起了眼泪。 那只黄狗趴在那里,香甜的啃着鸡骨头。 巴运动说:白妞,我能不能再抱你一次。 白妞泪流满面,和他拥抱了。 巴运动说:咱们三个抱抱吧。 阳光斜斜的照进来,照着六条紧凑站立的腿。 六条腿许久没有分开。 巴运动说:我再送你们两样东西,也许是最后送你们的了。 韩小和白妞沉浸在欢乐之中,没有听出话外音。 粗壮有力的巴运动出门了,去了村里。 巴运动回来时,背着手。韩小在洗碗,白妞在打扫卫生。 巴运动进了屋,对韩小和白妞说:过来一下。 两个人过来了,巴运动把身后东西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巴运动说:这是最后的礼物。 韩小和白妞目瞪口呆。 桌子上放着两瓶标签上画着骷髅的六六六。 韩小声音很涩:没有别的选择? 巴运动说:有。 什么选择? 用其他方法。 能不能我收两瓶,留下白妞? 一个不留。 白妞晕旋了,浑身发软,她捂住了头。 巴运动目光如电。 韩小腰杆一挺:好!既然哥让这样做,我啥也不说!不过我韩小从来没给哥送过东西,今天给我个机会。 巴运动说:好! 韩小过来将白妞搀住,送到床沿,只听他低吼一声,爆发出浑身的力量,一拳击去,白妞象面布袋一样,倒在床上,昏迷了。 这是韩小这辈子第一次打白妞,也是最后一次。 韩小把白妞放好,盖上被子,转身出了门。 我马上回来。韩小的声音传来。 韩小回来时悄无声息,他瘦弱的身影步伐绵软,黄狗迎上了他。屋子里静悄悄的,巴运动坐在床前,双手支着下巴,呆呆的凝视白妞。 那两瓶六六六竖在桌子上,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韩小从身后顺出一杆口径步枪,顶上巴运动太阳穴。巴运动刚回过神,两声清脆的枪声响起了。 子弹是贯穿进去的,巴运动太阳穴一个异常清晰的洞口。 他仰面倒下了,眼睛睁的很大。 韩小蹲下来,伸出一只手,合他的双眼,半天才合上。韩小说:哥,我和你一起走。 白妞还在昏迷,韩小放下步枪,小心将她抱起,头帖在她胸脯上,然后贴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白妞,你一定要活下去,再苦再难,将孩子养大。 白妞,我走了。 放下白妞,拎起步枪,韩小看到黄狗流泪的看着他。小豹太懂事了,韩小心一酸,蹲了下来,亲吻着小豹的嘴唇。 孩子,我要死了,你再找主人吧。韩小说。 小豹听懂了一样,呜呜着。 你妈妈身上怀着孩子,不能照顾你啊。 黄狗脸上是大滴的泪。 韩小把黄狗放开,轻轻捋他的毛,黄狗趴在了地上,闭上了泪眼。 韩小把枪架到小豹头上,抠动了扳机。 一注血射了出来,小豹猛的站起,又踉跄的倒下,用最后一口气伸长脖子,舔了韩小的脚。 咱们一起走。韩小说。 他脱掉鞋,枪支地,头一低,把枪顶上眉心,脚指头伸过去,抠动了扳机。 韩小的枪是村里借来的,那个村民因此身陷班房。 (53) 潘云飞李勇黄老歪五六个横刀冲过马路,路人一片惊慌。 正午的阳光照耀在他们冷漠的脸上,路人看到因为一辆急速驶来的汽车,一个瘦弱的高个子冲到了前头。 因了快速奔跑,高个子长发飞扬。 刘九斤不愧是刘九斤,香烟叼在嘴上,浓眉下一双眼眯了。他抱着双膀,岿然不动。 同伙也没有一丝惊慌,只是抽烟稍微急促。 李勇已冲到跟前,他的脸上潮红,突然他一个打滚,紧攥匕首上了人行道。 此时响起了清脆的枪声,一道弹痕闪了过去,击碎了对面的橱窗玻璃。 刘九斤手里的枪口冒着硝烟。 潘云飞黄老歪四个人刹不住脚,迎着枪口上来,正好被逼住。 那把枪冷冰冰的,闪着乌黑的光。 不知什么时候,刘九斤同伙庞大的身躯压在了李勇身上,李勇硬是没出来。 刘九斤朝天又放了一枪。 潘云飞黄老歪几个人如雕塑。 今天是警告。刘九斤说。 你爷爷不会在这个地方杀你们,但这个警告也不能不疼不痒。刘九斤说。 路人远远的眺望,随时准备逃离。 刘九斤拿枪逼着,走前一步,将他们刀一一收缴。后面是平房,他收一把扔房顶一把。最后一把刀面很窄,显得异常锋利,他朝后一扬,又收回了。 边上一个铁皮的垃圾箱,他枪口顶上潘云飞太阳穴,潘云飞按他的指令将腿支在垃圾箱上,小腿露了出来,一个很薄的丝袜。 孙子,你打了我们,你居然打了我们,废你一条腿不过分。刘九斤说。 刘九斤说话时余光看着黄老歪他们。 黄老歪他们几步远,头上冒着汗。 现在是你,马上是李勇,明天是他们,我很高兴你们团伙都变成残疾人。刘九斤说。 潘云飞被枪顶着,咬着牙关。 刘九斤那把刀拍着潘云飞脚脖,他在找位置,突然一挑。 身后一道影子直袭过来,刘九斤突然睁大了眼睛,他背上被尖刀插了进去。 是李勇捅的。李勇终于把身上庞大的身躯翻了下来,那个人压到李勇身上时,已经被李勇捅了几刀。 潘云飞一头汗下来了,莽撞的李勇这一偷袭,刘九斤枪口极易发射。但不知什么原因,枪声居然没响。潘云飞毫不怠慢,一缩头,双手攥着刘九斤手腕,举了上去。 事后才知道,刘九斤的枪卡壳了。 黄老歪猛扑过来,照着刘九斤睾丸一阵乱踢。 刘九斤嚎叫着,没有倒下,和潘云飞奋力夺枪。李勇见状,又朝他宽厚的脊背戳了几刀。 血喷了李勇一脸。 弄死他!潘云飞喊。 刘九斤爆发了惊人的力量,一脚踹上黄老歪睾丸,黄老歪蹲了下去。潘云飞也挨了一脚,面皮蜡黄,但依然紧攥着他拿枪的手,使枪口指向远方。 妈我把他喉咙割了!李勇喊着一跃,箍着刘九斤脖子朝底下压,尖刀开始试探。 两辆吉普车从前方岔口急驶而来,刹车时起了一地尘土。 车门开处,穿着制服的公安朝下跳。 潘云飞五个人拔腿就跑,一个小胡同,在公安举枪的时候,他们已经闪了进去。 夺路狂奔。 连翻几道墙,他们消失了。 第二天晚上狄爱国见了他们,说弄吧,这次不花钱了,花钱也没用,公安那边就算没事,拐拐四也不会放过咱了。弄到哪说到哪吧,靠他妈。 刘九斤也不知道死了没。黄老歪说。 死球,你越想让他死他越不死,我已经打听过了,度过了危险期。狄爱国说。 哈哈,李勇俺几个正商量,如果人死了,就闪呢。潘云飞说。 他俩这次出不来了,他们本来事就沉,老便一直在抓他们。狄爱国说。 老拐这次该疯了。李勇说。 关键是他有枪。我估计这次刘九斤被抓,拐拐四要远走高飞,但他要不报这个仇,不是他的为人。等着吧,这次肯定撕开了,光天化日开杀戒。狄爱国说。 爱国,你能弄枪不能?潘云飞说。 我靠,我欠一屁股债了。 借一杆也可以啊。 那我试试吧。这还得找关系远的借,关系近的不想害他。 有枪好,有枪直接把他轰了。李勇说。 半夜狄爱国回来,说枪有眉目了,这两天去取。 我靠,我碰见左玉梅了,扭头就走,喊我也装着没听到。哪好意思见她,人家在帮忙,你这边又捅漏子。狄爱国说。 听说老便去你们几个家里抓人抓疯了,估计庞处长也甩手了。狄爱国说。 潘云飞几个闭门不出呆了一天。 狄爱国再次来时,垂头丧气。 枪借不来了。狄爱国说。 咋啦?潘云飞说。 韩小和巴运动死了。狄爱国说。 54) 这天是细雨霏霏,树木朦胧,街道宁静。 一面潮湿的墙壁,蜿蜒而去。陈旧灰暗的墙壁偶有一蓬草在雨中翠绿。 第35章 陈锋站在墙壁下面,绿军装潮湿的帖在身上。 长发已经湿漉漉。 越发显得英俊。 身边放一个破旧的倒蹬闸车,这个车的车龄比陈锋年龄还大。 过去一直是父亲骑,后来让他骑了。 有几次差点丢,造纸厂打老边那次,还有几次。 今天是礼拜天,他在等潘蓉。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给潘蓉打电话,第一次是在县城被关押。 陈锋现在转到了一所工厂子弟中学,明年就毕业了。 昨天晚上陈锋背着书包出门,很少回来的父亲无言的看着他。 父亲消瘦的面孔胡子拉碴。 去同学家做题。陈锋说。 下了楼,骑着自行车走了。姥姥在窗前看,楼下是迷离的光线。 陈锋跑一个单位去看电视。 父亲一回来他就感到很沉重。父亲话语不多,神情压抑。陈锋很奇怪父亲为什么会是这样,别人的父亲若是偶尔回来,一片欢声笑语。 等陈锋初为人父时才知道,父亲那时侯在单位不顺,一直受派系排挤,忍气吞声。 父亲其实活的很苦。 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宣泄过。 看电视的人很多,陈锋坐在最后。有几个认识他的小青年过来给他让烟。 电视的剧情让陈锋莫名的想起了潘蓉,见隔壁办公室门开着,溜进去打了电话。 一个中年女性接的:你好。 你好阿姨,我找潘蓉。 陈锋以为她会问自己是谁的,但没有。 电话那边的声音:小蓉,你电话。 潘蓉的声音:正做作业呢。 潘蓉的声音:你好,哪位? 陈锋说:我。 哈哈,知道了。 你咋知道? 因为别人不会这样说。 你明天有事没? 干吗? 没事。 说吧。 也没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转转。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明天中午我想元宵店请你吃元宵。 那好吧,明天见面说。你在干啥? 我在一个单位看电视。 啥时候来我家看。 我可不敢去。 哈哈,不说啦,我做作业啦。 陈锋那次在县城的监牢里看月亮,咣琅琅开锁的声音。 一个管教干部进来,亲热的搂着陈锋,塞给他两盒登喜路。 这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陈锋睁大了眼睛。 也没照顾好你,多担待啊。干部说。 陈锋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干部又塞给他五十块钱。 我叫刘强,以后别把我忘了。干部说。 号里人都傻了眼看着他。 这时候拘留所所长几个领导也来了,有的拍陈锋的肩,有的握陈锋的手,都说受苦了受苦了,千万别怪罪。 陈锋突然想到了潘蓉。 出号子时,陈锋听到所长在后面说,这回眼镜他爹该吃不了兜着走了。另一个领导说,人不能太狂,狂的不是家,一点小事一辈子完蛋。 一辆乌黑的轿车,停在月光下。潘蓉站在车前,笑眯眯的看着他。 路上潘蓉告诉陈锋,是陶叔和戚叔帮的忙。 陶叔和戚叔是车队的。潘蓉说。 前排的两个中年人回过头来,对陈锋微笑。 回来后潘蓉找过陈锋几次,陈锋一次也没找过潘蓉。 你那大院我进不去。陈锋说。 那学校呢?潘蓉说。 我主要也上学了。陈锋说。 理由!潘蓉说。 陈锋从陶叔和戚叔的对话中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潘蓉出身高贵,而且远比他想象的高贵。 陈锋觉得那面高高的红墙是不可逾越的,那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他想念潘蓉,他的青春血液里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流动。 小雨依然霏霏着,那面灰暗的墙壁下,陈锋拿出一枝烟,背着风划着了火柴。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潘蓉突然骑着昆车冒了出来。 穿着红雨衣的潘蓉面如桃花。 元宵店离这里不远,两个人推着车朝前走。 潘蓉拉起他的手,陈锋缩了一下。 胆小鬼。潘蓉说。 你今天真英俊。潘蓉说。 陈锋拉着潘蓉的手,想松又不敢,眼光就开始四处看去。 拐角处走出三个小青年,两个强壮的昂首挺胸,一个瘦弱的微弓着腰。 三个人也是淋的一身微湿。 我的几个朋友。陈锋赶忙把手拿开了。 是潘云飞李勇黄老歪,三个人咧开嘴笑了。 陈锋和他们迎上去,潘蓉原地没动。 知道她是谁,哈哈。潘云飞笑着又看了眼潘蓉。 你咋知道?陈锋脸有些红。 现在道上谁不知道,陈锋攀了高枝,和一个高干闺女打的火热,把兄弟们忘了,哈哈!黄老歪说。 陈锋眼光凌厉起来,直视黄老歪。 老歪净几吧胡说。李勇说。 陈锋,老歪是兄弟不是?潘云飞说。 是。陈锋说。 那还说啥。潘云飞说。 我本来就没说啥。陈锋说。 看你那吊样吧。黄老歪给了陈锋一锤。 陈锋哈哈笑了。 陈锋,正好看见你了,帮个忙。潘云飞说。 陈锋看着他。 你可能不知道,俺和拐拐四干上了。潘云飞说。 我好象听谁说了这事。陈锋说。 帮不帮吧。潘云飞说。 我靠,托关系不好说,其他都帮! 哈哈,不用你参与,你现在在学校,有条件,可以帮这个忙,我们也不用找别人了。 说吧。 拐拐四有枪,俺没有,这咋打。爱国有个工厂的朋友会改发令枪,打口径子弹。你想法去体育室偷几把,爱国不吃撬门别锁那一路,你知道的。 明天我找机会吧。 尽快。 好的。 分手时候,潘云飞李勇恭恭敬敬给潘蓉打了招呼,黄老歪是随便一招手。 潘蓉大大方方的和他们告别。 一个字写不出两个潘。潘云飞最后一拱手。 三个人走出一程,回头看时,潘蓉又拉了陈锋的手,陈锋正往外缩。 55) 中午时分,湿漉的天地,细雨绵密。 这是一片长满杂草的建筑工地,两座办公楼已经竣工。四周静悄悄的,拉着围墙。 一座办公楼下面,黑孩儿六指小顺一二十个围在那里,手里掂着角铁棍棒和几把尖刀。 黑孩儿从劳教厂逃跑后,一直不去见六指。六指也怀恨,有几次准备去个地方,听说黑孩儿在那,转头就走。 有天傍晚,两人在街头相遇,擦擦肩而过,形同路人。 小顺的回来使他们又到了一起。毕竟是过去风雨多年,大家哈哈一笑,发现彼此早就愿意有这么一天。 小顺才放回来,小顺家人一直在给他活动,活动来活动去,他变成了受害者,就放了。 小顺被韩小砍的不轻,天气一变,骨头就疼。 小顺每次洗澡,摸着那凸凹的伤疤,好象摸着别人的皮肉,那一片已经没了神经。 小顺在审查站关押,就不止一次说过,出去后韩小一定要偿还。 出来时,他听说韩小死了。 他黯然了一会。 先找的六指,后找的黑孩儿,小顺一拉,三个光屁股长大的青年又拧成了一股势力。 他们十几个人喝了血酒。 这一势力重新聚集,使他们在后来的岁月里喋血江湖,是继潘云飞团伙之后,又一股令人刮目的新兴力量。 今天他们在打架,今天过后的几天他们被称做包子帮。 黑孩儿六指小顺一二十个人,已经有八九个或头颅或面颊起了大包。黑孩儿右眼已经没了,被肉包遮住,一丝丝的血水被雨水洇开。六指脑门一个大包,如独角兽。 这场架是前几天就开始打了。那天黑孩儿六指小顺五六个在街头游荡,一个瘦弱的小青年,穿着发白的劳动布服装,口哨着过来。 小青年的眼光迎着他们。 他妈,那货眼光恁毒。六指说。 黑孩儿在回忆。 双方走在人行道上,小青年不避让,肩膀一扛从他们中间穿过。 六指被碰撞了,六指反身去抓他脖领。 小青年头一缩,攥着六指手腕一带,六指一个跟头被送了出去。 黑孩儿小顺他们呼啦将小青年围了。 妈勒比不想活了你!小顺挥拳就打。 你妈比!小青年回一句,抓住小顺胳膊,一个反背,小顺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头在地砖上磕出很大的声响。 小青年骂人带一点四川口音,黑孩儿突然想了起来。那个夜晚,在馄饨摊,就是被他打的。 一场乱战,小青年嘴角淌血,但越打越勇,最后小顺和一个同伙摸出尖刀,小青年杀开一条路快步如飞消失了。 黑孩儿他们五六个满脸是血。 以后的几天黑孩儿他们报复,老在这一片转,今天终于碰上了。 小青年依旧一个人,还是劳动布服装,远远的揣着兜走来。 黑孩儿他们一二十个蜂拥而去。 小青年拔腿就跑,后面是狂追的人群。 穿过两条街,小青年翻墙进了建筑工地。 黑孩儿一帮子也翻了过来。 你妈比很追,我不跑了。小青年烦了。 黑孩儿他们已经领教过小青年身手,见他站那了,呼啦一片去拣东西,有那身上揣刀的,抄了出来。 小青年站的那片草地挂满了晶莹的水珠,见那帮人围过来,他骂一句,伏身从草丛里拎起一根铁棍。 第36章 妈比我上楼了啊,别再烦我。小青年说。 楼梯里脚手架还没拆,小青年上到四楼顶层,见一个天窗,想了想,没有进去,铁棍一撑,一跃上了脚手架。 他坐在那里,两条腿悬空,晃荡着。 下面人冲上来,小青年背朝他们,判断着距离,反手一棍,很沉重的打击声,尖利的嚎叫。 不慌不忙又是几棍,都是打那当先的人。都是头颅中棒。 小青年扒拉头上的雨水时,那帮人已经退到了三楼。 叫不叫我回家了?小青年看着天窗说。 那帮人又冲了上来。 小青年还是不慌不忙,一棒是一棒。这次打昏了两个。 第三次冲锋是无接触溃败。 这次小青年抱着膀子,铁棍扛在肩上,没一点动静。 眼看冲到了跟前,小青年猛的转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转头,那一道目光骇人心魄。 冲在前面的人往后倒去,楼梯人被压,呼隆呼隆往下滚。 这次大家全部撤到了楼下,黑孩儿六指小顺几个焦躁无比。 细雨蒙蒙中,没一个说话的。 两个被打昏的人,这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 围墙外面有响亮的笑声和说话声传来,一只眼的黑孩儿浑身一振。 好象是云飞!黑孩儿说。 围墙有个铁丝网大门,三个身影搭着肩膀走过。 果然是潘云飞李勇黄老歪。 云飞!黑孩儿和小顺同时大喊。 三个人略微吃惊的站住了,朝里面看。 云飞,我是黑孩儿,快来帮忙!黑孩儿挥舞着手喊。 潘云飞他们看到狼狈不堪的那一群人,不再说话,蹭蹭翻上了大门,落地矫健。 黑孩儿一帮子迎了上去。 对手呢?潘云飞说。 在楼上。黑孩儿朝楼梯口一指。 堵住了?那他们往哪跑?黄老歪说。 就一个人。六指说。 我靠啊,哈哈哈!黄老歪放声大笑。 李勇看着这帮包子头,也耸着肩膀笑了。 看来他还不是一般的猛。潘云飞说。 可不是。小顺简单讲了经过。 别说了,收拾吧。李勇从身边一个人手中拿过铁棍。 潘云飞先拿了角铁,掂了掂,又换成了铁棍。 黄老歪挑了根杯口粗的木棍。 别去那么多人,人多打不开。潘云飞说。 李勇拖着棍已经进了楼梯口,潘云飞黄老歪扛棍健步赶上。 黑孩儿小顺六指也拖家伙赶来。 靠你妈,你们走了没有?楼上的声音传出来。 李勇开始小跑,铁棍拖出一地声音。 (56) 李勇一头小汗上了四楼。 李勇平时身子虚,最近又开始吃药,狄爱国一个机关朋友说,所有的药包在他身上。 那天去医院,潘云飞和黄老歪也透视了,无恙。 我日,为啥啊。黄老歪说。 还不是我不舍得传染。李勇说。 几个人哈哈大笑。 李勇身子虚是虚,可到事上,勃发出来的力量惊人。 潘云飞黄老歪还在上三楼,李勇已挟裹一股风上来了。 墙壁上溅着血迹,楼道凌乱,满是建筑垃圾。 一个小青年,个头不高,瘦弱,一只胳膊支着脚手架,站在那里。 小青年头发很长,经常洗头的原因,很蓬松。 那双眼睛雪亮。 小青年看到一个人上来,鼻子里哼一声。 李勇冲过来,兜头一铁棍,小青年一闪,铁棍打在脚手架上,一声巨响。 李勇横着又是一棍。 小青年腾挪躲开,李勇知道碰上会功夫的了。 这时候李勇天灵盖挨了一棍。天窗漏出来一地雨水,李勇倒在了那里。 潘云飞和黄老歪双双杀出。 黄老歪一棍斜劈,小青年一蹲身,正躲到李勇身边,被李勇抓住时机,一跃而起,抽刀就捅。 扑哧一声扎到后背上,小青年摇晃了。 黄老歪一棒上去,怕伤李勇,一抬,铁棍打上了墙壁,一块墙皮扑簌簌开了花。 李勇拔出滴血的尖刀,将迟缓了的小青年脖子从后面箍住,挥刀又捅胸口。 小青年铁棍朝后一捣,李勇怪叫一声,尖刀当啷落地,捂着眼睛顺着墙壁往下滑。 黄老歪一声吼,粗大的木棍再次劈下。 这一棍的力量能把人打死,小青年因为受伤,躲不过这一棍了。 黄老歪的木棍脱手而出,从天窗飞了出去。 潘云飞一铁棍挡的。潘云飞的铁棍也脱手了,双膀发麻。 黄老歪一双怒眼直视潘云飞。 小青年把创口顶在墙壁上,睁大了眼睛。 墙壁上已是一片血湿。 潘云飞先扶起李勇,李勇的右眼红彤彤,很大的撑开,已经不能眨巴。 我没事。李勇说。 小青年这时也顺着墙壁往下滑了,潘云飞过来一蹲身,将他背了。 啥意思?小青年说。他此时脸色煞白。 你是我兄弟。潘云飞说。 所有听的人都糊涂。 元宵店我见过你,当时就知道你是我兄弟了。 黄老歪和李勇明白过来,这就是潘云飞时常惦记的那个人。 小青年还是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个强壮的青年在帮他。 黑孩儿小顺六指几个上来了,一时间也是云里雾里。 靠,都是自家人。潘云飞说。 李勇将内衣脱了,用刀割开,撕成条,给小青年紧紧捆扎了伤口。然后把自己外罩盖到小青年背上。 消瘦的李勇上身赤裸着,黄老歪把外罩扔给了他。 小青年趴在潘云飞肩头,对李勇笑了一下。 李勇披着外罩,握紧他一只手:今天不知道,以后是朋友。 小青年说:我也很服你。 李勇说:还疼吗? 小青年说:恩。 李勇说:你是真男人。 小青年望着他。 李勇说:真男人不记不该记的仇。 小青年又虚弱的笑了。 大家下楼,小青年告诉潘云飞,自己叫楚建明。 潘云飞告诉楚建明:我叫潘云飞,捅你的叫李勇,大高个是黄老歪,他几个是黑孩儿六指小顺。 楚建明说:我从没见过你,我为啥是你兄弟? 潘云飞说:是兄弟就是兄弟,没有为啥。 楚建明说:你这个人很奇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和李勇。 潘云飞说:哈哈,这就是缘分,有的人一辈子在一起也做不成兄弟,有的人一见面就是生死之交。 黑孩儿几个点烟,拉在后面,六指在悄声说着什么。 雨雾蒙蒙,楼下那帮人站着,看着潘云飞他们走过去。 李勇突然栽了跟头,黄老歪一把将他抱住。 迷糊了一阵,李勇缓过来了:呵呵,日,打我头上这一棍发作了。 好了吧?潘云飞说。 李勇揉着头,胳膊搭在黄老歪肩上,说好了。 去医院吧。潘云飞说。 他为啥能去医院?黄老歪说。 我说了咱的名字,他没反应,所以他能去医院,他过去没混。潘云飞说。 建明,要不要告诉你家人?李勇说。 不要告诉。楚建明声音低低的。 别让他说话了。潘云飞说。 可咱几个显眼啊,公安来查问咋办。黄老歪说。 咱藏起来不得了。潘云飞说。 到时候叫建明装哑巴,反正没有发案地点。李勇说。 输了血,缝了针,医院要楚建明住院观察。 感觉咋样?潘云飞问楚建明。 就是头晕和疼。楚建明说。 那就没事。 潘云飞背起他就走了。 先去我们那里住一阵吧,等拆线再说,你这样回家没法交代。潘云飞说。 好的。楚建明说。 你过去练过功夫?李勇说。 我爸爸下放,到了四川,我跟一个武术前辈练过几年。楚建明说。 我日,我说呢。李勇说。 后来不教我了,他说我眼光毒,性格不好,以后要出事。楚建明说。 几吧武术咋啦,照样被刀扎翻。黄老歪说。 哈哈老歪,你那吊嘴。潘云飞说。 接下来的几天李勇精心伺候,天天给楚建明炖鸡汤。 楚建明这天说:原来有朋友是这么好的感觉。 李勇说:你很不错,上来就是几个真朋友。 黄老歪把鸡腿挑出来,偷偷拿外面吃去了。 日他奶奶,老子受伤从来没这么好待遇,每天吃他鸡腿!黄老歪自言自语。 潘云飞这两天出门勤,陈锋找来了两把发令枪,潘云飞找狄爱国,几次找不到。这才感觉到狄爱国多日没露面了。 原来这几天有个交易会,全城的贼都在甩膀子大干。 楚建明让给他家捎个口信,说突然想坐火车,也来不及告别就扒车走了。 你去吧。李勇对黄老歪说。 就说你是我同学,车站碰见我了。楚建明说。 去就去。黄老歪说。 黄老歪出门转了一圈,回来了,说已经告诉过了。 其实他没去。 妈勒比让你每天吃鸡汤。黄老歪心里骂。 谁知这样一来歪打正着,楚建明伤好后回家,被他病弱的父亲一顿乱棒打了出来。 楚建明的姐姐哭着撵他,楚建明跑的飞快,那里还有影子。 楚建明再次回来,潘云飞抱住了他,心里暗喜。 在这儿住吧。潘云飞说。 啥也不说,我爸爸是见面就打。 第37章 楚建明说。 黄老歪哈哈大笑。 这天傍晚狄爱国几个春风得意赶来了。 狄爱国告诉他们,高四儿回来了。 过两天来看你们。狄爱国说。 潘云飞两眼放光。 那时侯不知道谁发起的,就象同学联谊会一样,每年都要来个道上大聚会,都是各帮派的头面人物。这个会被小混子们称做群英会,羡慕的不得了。每次人员有变化,靠实力,不靠关系。其实是个平衡会,大家彼此一碰酒杯,一些隔阂就算过去了。 潘云飞团伙横空出世,打乱了固有的秩序,一时间天下大乱,这个会两年没再召开。 刘七不知道哪根筋歪了,十月中旬要召集这次大会。狄爱国说。 啥几吧大会。李勇说。 要我说,这个会除了云飞,拐拐四,小红袍,其他都没资格。黄老歪说。 他仨开会是不可能的。狄爱国说。 楚建明听不明白,躺那里看小人书。 这会能开成?潘云飞说。 当然能开成,你不去就能开成。不过刘七一直在放风巴结你,我不知道他开这个会什么意思。狄爱国说。 不管他,爱国,找你找不到,发令枪已经找来了。潘云飞说。 今天就给你搞定。口径子弹我已经找了五六盒,这两天给你拿来。狄爱国说。 老哨咋还没放?你几吧咋弄的?黄老歪说。 啥几吧事都怪我,他妈快放了,他又拿碗砸干部。狄爱国说。 潘云飞给狄爱国几个介绍了楚建明,说这是我一个新兄弟。 狄爱国傲慢的目光看过来,楚建明冷冷的斜他一眼。 没几天,枪造好了,几个人试射,打出一片硝烟。 刘七托人捎过话来,说这次大会没有潘云飞,希望谅解他的苦心,他要力争撮合他们。 刘七脑子有问题了。潘云飞吹着枪口。 (57) 这天晚上的月光冷冷的,城市大面积停电,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一片朦胧。 都是影影绰绰的,有动有静。 风是很厚的吹来。 陈锋放了学就从子弟学校出来,当时还没停电。陈锋倒蹬闸骑的飞快。陈锋基本比同届同学都大,断续的上,有时为了接上,就停留了。 身材高挑的陈锋坐在最后一排。 子弟学校的混子比较封闭,就是俗话说的那种门里虎。陈锋来上了一段时间了,居然没人认识他。 陈锋乐得清净。 学校的学习氛围很浓,陈锋渐被融化,有次小试,排列组合陈锋居然考了个第一。 陈锋拿着考试卷回家,姥姥很高兴,然后是母亲,然后是妹妹。晚上有时候在家做题,妹妹开始帮他。 陈锋其实喜欢语文,他有时候能写出来很漂亮的作文。 母亲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对前途懵懂的陈锋就学习数理化,有时候他一盏灯能到天明。 倒不是为了考大学,他知道自己离大学应该很远。可总要做点什么,要不他觉得心里空。 这个英俊的同学在班上开始引起注意。老师讲课时候也经常看着他了。 陈锋则是独来独往,班上同学觉得这家伙骨子里傲。 所有活动陈锋不参加,陈锋觉得那些活动实在是没有意思。 和班里同学比起来,陈锋也算是玩了大江大海,班里同学那些玩法陈锋早已不屑。 关键是陈锋现在不想玩了,一不想玩,啥都变的没意思。 课间时间,陈锋一个人默默的站在空寂的教学楼后,这里是一片树林,白杨树哗哗的抖叶子。 前面很宽阔,同学们都在前面玩,前面在喧嚣着。 寂寞的陈锋看着绿叶,疲劳的眼睛渐渐调整。 突然就会想一下潘蓉,那种朦胧的说不清楚的感觉挥之不去。 陈锋一直控制着这种感觉,可还是老冒出来。 俏丽的潘蓉是一道青春的风景,遮挡不住。 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不找潘蓉。自从那天雨中相见,许多天过去了,陈锋没有再见她。 陈锋和潘云飞见面后没两天,就轻而易举的偷了发令枪。 正是运动会,中午时候体育老师把发令枪摆在桌子上。 陈锋很自然的进去,然后很自然的出来,陈锋的自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陈锋不擅长偷东西,但潘云飞需要,潘云飞需要的事情就必须要做。狄爱国多次说过,你下手之前,要想到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你只要能这样想,那就变成自己的东西了。别人根本不会注意,因为你拿的是自己的东西。 结果下午没了发令枪,体育老师找一面铜锣出来。 校长脸色很难看,发誓追查,当然没有追查到陈锋身上。 这天下午背着书包从家里出来,弓身骑行的他一眼看见了潘蓉。潘蓉在前面独自骑辆昆车,俏丽的背影。 陈锋放慢了。 陈锋的学校是照直朝前走,前方一个路口,潘蓉拐了弯。 陈锋舒口气,朝前猛骑。骑了也就十几米,陈锋猛然把车打了过来,差点和人撞了。 陈锋抱歉着去追潘蓉。 他屁股离座,双腿猛蹬。 赶上了一看,竟然不是潘蓉。陈锋觉得自己现在的幻觉特别重了,就决定晚上放学去找潘蓉。 潘蓉上的那所学校很著名,下午比陈锋他们多一堂课,潘蓉告诉过他。 如飞骑行的陈锋四周暮色合拢,路灯也就是刚亮起来,刷的大面积停电了。陈锋速度不减。 潘蓉他们学校不远了,一停电可能会提前下课。 陈锋屁股离座,双腿一上一下,头上冒了蒸汽。 几分钟过后,潘蓉的学校一片光明。四周依旧漆黑,学校的灯光泻出很远。 她学校应该有发电机。陈锋想。 既然还没下课,陈锋就在学校大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蹲了下来。自行车扎在人行道的一棵小树旁。 这边黑那边亮,陈锋用指头梳理了刚才被风吹乱的长发。 每次洗完澡,镜子里的陈锋就显得格外英俊。陈锋想,要是能洗个澡来就好了。 后来学校放学了,学生们或结伴或单独陆续出来了。 潘蓉也出来了,推着车,和一个女同学说笑着。 陈锋站起来,想了想,推着车过去了。 潘蓉。陈锋喊。 有人找你,那我先走了。女同学做个鬼脸,蹁腿上了车。 潘蓉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他。 今天晚上我没事,来这一片找人没找到,正好看到你了。陈锋说。 潘蓉知道陈锋在说谎,说谎的陈锋不自然。 潘蓉说了句叫陈锋很下不了台的话。 那你回家吧。潘蓉说。 那我……那我回家吧。陈锋说。 那再见。潘蓉骑上车走了。 陈锋愣在那里,一直看着潘蓉消失在放学的人流中。 垂头丧气的陈锋推着车朝另一个方向走,心里堵的慌,走的很慢。 我这不是自找烦恼吗。陈锋想。 也好,以后不想了。陈锋想。 漆黑的道路,路边的居民楼闪出一些跳跃的烛光。 很厚的风迎面吹来。 陈锋走走停停,有时候踢一下自行车。 因为停电的原因,人行道上基本没有行人。 陈锋突然感觉到后面有刷刷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他脖子里被一只冰凉的小手伸了进去。 陈锋转过身,一个姑娘一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还没有从他脖子里拿出来。 潘蓉!陈锋手一松,自行车倒了。 潘蓉这才把手拿出来。树木遮去了月光,潘蓉的脸看不分明。 你为什么走?潘蓉说。 你让我走的。 我让你走你就走? 那我不走咋办。 你是要把我气死。 我没。 潘蓉手一松,自行车也倒了。她掂起脚尖,把陈锋脖子箍住。 今天问你话,你要照实说。潘蓉说。 你问吧。陈锋说。陈锋感觉到潘蓉的哈气,头有些晕。 你喜欢我不喜欢?潘蓉说。 …… 你说啊!潘蓉晃动陈锋。 陈锋突然把潘蓉搂住,火热的嘴唇吻了上去。 两个人搂抱着,嘴唇印着嘴唇,陈锋感觉到脸上有湿漉漉的东西。 潘蓉已是泪流满面了。 (58) 道上要开会的消息白杰先听说了。 白杰持枪打伤法院的,差点脱了警服。后来他父亲游说上层,白杰托关系频频找苦主说情,余三是后勤保障的坚强后盾。 事情就那么一点一点变了,到最后,白杰开枪成了这样的情况。 白杰他们在吃饭,有陌生人斗殴,白杰制止不住,鸣枪警告。结果那颗子弹碰回来,误伤了同样在吃饭后来参与制止的法院人身上。 这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在家等候处理的白杰等到了一个通知,下礼拜上班。 道上人都清楚,白杰花了两万块钱,把苦主抹平了。 余三多次公开对道上人说,妈勒个比白杰,他有钱着呢,可他一分钱没花。 道上人都说,白杰没事,你还怕这钱回不来,公交这块肥肉永远是你的。 白杰那天摆庆功宴,公安和道上去了五六桌。大家叙旧的叙旧,结交的结交,喝了个狼烟动地。 醉眼迷离中,几个小贼在猜十月中旬的群英会都会有谁参加。 白杰说又要召开了? 大家说可不是。 于是白杰就知道了确切消息,还有几个公安也听见了。 第38章 一般是这种情况,对道上许多事情,一些公安也就是作为一个谈资。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千丝万缕的联系,使他们不好认真,认真了没朋友。 道上这些案子和那些骇人听闻的大案还不同,大案必破,谁碰上谁立功。道上这些案子,打打杀杀,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执行任务的人抓你是天经地义,不执行任务的人和你喝酒也是常有的。没有哪个傻比进去后会说,我在逃期间和某某某,某某某经常一起喝酒。 就象两个合齿的齿轮,一动,其他的齿就连带了。 这么说吧,一般是谁负责这个案子谁抓,其他人不是太管这类事情。除非你杀人越货,案件升级,被上面圈定了。 白杰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有了想法。 白杰后来控制喝酒了。他父亲说,你还想不想继续干公安,白杰说当然想。他父亲说,那你戒酒,你喝酒惹多少事了。白杰酒没戒,但自觉控制了。 这一段白杰有点忙,他父亲让他成家,他接连见着对象。 白杰在家等候处理期间,有件事让他很窝火。不知道谁发起的,联名上书,请求清除他这个公安败类。上面签名的都是公安,李智斌排在第一位。 虽然这事最后不了了之,白杰想起来李智斌就恨之入骨。 白杰在动十月中旬群英会的脑子。 听分析说拐拐四和小红袍都要参加,这两个人虽说不是十恶不赦,但已被有关部门列入了名单。而且白杰确信,拐拐四身上肯定背着大案。 刘九斤入狱后,几次自杀,更能说明这一点。 如果李智斌参加了这次群英会,然后被包抄,会是什么结果? 局长动怒起来,李智斌这辈子肯定完了。 他妈勒比谁是败类?地痞流氓顶尖人物的群英会,他李智斌参加了! 酒席快结束时,白杰对身边的余三说:这两天你找到刘七,让他来见我。 余三说:没问题。 余三不打听。有些事情,对方明显不想告诉你,你偏打听,你就很贱,很贱的你说不定就要趟浑水。 两天以后的一个夜晚,在一家灯光昏暗的舞厅,白杰一手搂个小妹妹,一手抽着烟卷。 这里是昏暗舞厅里最昏暗的角落,摆着几张桌子,有吃的,有喝的。 刘七已经坐一会了,等白杰开口。 刘七他们来了五六个,都散在舞厅里了。 白杰一直和那女孩调笑。 刘七有些不高兴,但又不好说什么。 终于白杰让女孩去跳舞了,他把椅子挪过来,搭住了刘七肩膀。 我白杰求过你没? 没有。 今天白杰求你一次。 那么外气。 你还不知道啥事情。 啥事情只要你提的,我都答应。 哈哈,够兄弟。 啥事呀? 刘七,这次你帮了我忙,我一辈子帮你。 说重了。 不重。 说吧。 十月中旬有个什么群英会? 刘七从口袋里拿出时运烟,看着白杰。 白杰抓起桌子上的555:抽我的。 刘七两个指头捏出一根,白杰打亮齿轮火机给他点燃了。 刘七喷出一口烟:是的,我召集的。 都谁参加? 还没确定。 你打算喊的谁? 刘七又一股烟雾喷出来。 拐拐四,小红袍,大头,余三,陈万里陈万明。要说还有几个够格的,但这次不能喊,高四儿,潘云飞。 我推荐一个人参加,你让不让? 还有谁? 李智斌。 刘七把香烟又喷一口,放烟缸里摁灭了。 开玩笑吧? 开啥玩笑。 李智斌算哪一壶?再说历次这样的会,哪有公安参加的。 参加一次又何妨。 那还不如你参加,李智斌去了算啥,我让别人生气勒? 你想办法给他们解释,但李智斌一定要参加。 莫名其妙了有点。 刘七,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跟李智斌有仇,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要捏他把柄。他去了后,我也出现,以后他没法再害我,说我败类。 这样啊,你早说。可是李智斌会去吗? 那就要你想办法了,你又不是不认识他。 我日,我想办法吧。 就算他听说群英会的事,他也不知道哪一天,骗去再说。 我日,拐拐四我见了,小红袍还没影。 少个人照样开。对了,别说是我出的主意,我连余三都没告诉。 这你放心,我刘七知道怎么做人。 过了几天,刘七告诉白杰,跟李智斌约好了,就说是几个弟兄想和他喝酒。 白杰笑了,白杰想起父亲让他戒酒的话。 白杰说:下面就是你想办法怎么跟拐拐四他们解释了。 时间过的飞快,群英会那天很快来临了。 那天又下起了雨,满街是穿雨衣和打伞的人。 这是家国营酒楼,雨幕中招牌明亮。 酒楼对面是一家商场,人不多。商场的厕所里,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楚建明四个人并排蹲在大便池上。 烟雾缭绕。 潘云飞和李勇裤兜里装着沉甸甸口径子弹,掉便池上几颗,黄澄澄的。 两个人腰里插着改造后的发令枪,枪膛里都是两发子弹。 李勇说:前些天拐拐四放风说这个月之内要干掉咱们,看他今天还说。 潘云飞说:顶太阳穴上打,要是人死了,咱去东北。 黄老歪说:你们打完我就攮,管他死不死。 只有楚建明没有抽烟,也没有说话。 (59) 雨下的很密,打的你睁不开眼那种。 马路上积水已经起来了,许多人裤脚挽起来。有那仔细的,光着脚走,鞋拎手上。 各种颜色的伞和雨衣匆匆而过。 正是中午下班时候。 白杰很兴奋。他穿着绿色帆布雨衣,帽檐遮去了半张脸。 大批便衣公安已经提前完成了布控,三三两两的,散在酒楼四周。酒楼里面也进了人,扮做食客。 昨天上午,刘九斤精神崩溃,彻底招供。审讯的公安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案件惊天。 拐拐四刘九斤团伙身背八条人命,南下北上的铁路沿线五条,本地三条。有黑吃黑,有灭口,有无辜。七十年代末某条铁道线上一个地方公安被杀案也水落石出。这个公安被拐拐四手枪顶着,一刀毙命,从厕所窗口掀下了隆隆飞驰的列车。 这个团伙在铁路沿线抢劫盗窃,肆虐多年,罪恶令人发指。 市局迅速成立了专案组。 制定抓捕和起赃计划时,专案组某成员告诉大家一个振奋的消息,拐拐四明天将在望月楼酒楼出现。 前几天就知道了,是一个叫白杰的举报的。这个成员说。 白杰是谁?有人问。 白大癞子的公子,是个公交公安。 马上通知白杰过来!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一片肃穆。 白杰很快来了,坐到了大方桌的边缘。 道上过去每年有个会,参加的都是咱们城市道上的头面人物。持续了有三四年了吧,好象从文革结束后开始的。白杰说。 领导示意他继续。 去年这个会没召开,因为出现了潘云飞团伙,潘云飞团伙扰乱了道上的秩序。白杰说。 潘云飞这个名字我也听说过,就是没见过。一个说。 说正题。领导说。 今年这个会又要召开了,刘七召集的,就在明天。白杰说。 确定拐拐四要去?领导说。 截止目前,拐拐四没有变卦。白杰说。 明天还有谁?领导说。 还有小红袍,车站的大头,陈万里陈万明,还有……还有一个叫余三。白杰说。 小红袍回来了?不是一直在逃吗?一个说。 确切消息,他已经回来了,刘七前天和他见的面。白杰说。 小红袍就是上次刘蛮子案件大搜捕,持刀拒捕的那几个吧?领导说。 就是他。一个说。 这次一锅端。领导说。 最后领导交代白杰,时刻和刘七保持联系,密切注意拐拐四动向,随时汇报。 为了不打草惊蛇,刘九斤交代的拐拐四几个窝点,暂不动他。 其实大家都清楚,刘九斤一出事,拐拐四他们再不会藏匿这几个地方了。 白杰走后,抓捕方案很快制定。因为拐拐四团伙是亡命之徒,又携带枪支,小红袍几个也是随时挺而走险的人,专案组领导请求武警配合,十分钟后,武警领导赶到。 白杰晚上找了几个地方找到刘七,再一次不露痕迹的打听了拐拐四。刘七信誓旦旦,说拐拐四绝对来。 白杰心里狂笑,自己这一功立的! 李智斌,你彻底完蛋了。 刘七就是进去,也不会交代这些的,有好处的交代,没好处的不交代,有时候有好处的也不能交代。刘七是混的人,他清朗着呢。 离开刘七后,开着面包车的白杰肚子饿了,去一家沙锅店吃沙锅。这是家才开的沙锅店,女店主三十左右,性感妖娆。余三和女店主很熟,是余三领白杰来吃了第一次。 白杰吃这一次就记住了。一是沙锅味道鲜美,二是女店主让他有了想法。 女店主的丈夫因为伤人吃了劳改,到山上背石头去了,已经三年有余。余三说女店主很骚,每天渴的不得了。 白杰今天晚上要给女店主解渴。 其实那天白杰已经知道女店主意思了,离开的时候,白杰捏了她屁股,她反捏了白杰屁股。 第39章 专案组让白杰明天参与抓捕,白杰今天晚上要过消魂夜。 沙锅店灯光柔和,白杰停了车,探头进来,一眼看到了余三几个。 女店主满面春风,陪着余三他们喝酒。 我日!白杰说。 余三哈哈大笑,把白杰拉过来。 咋一个人来了。余三说。 一个人不能来?白杰盯着女店主。 女店主一脸妩媚。 喝酒,你来晚了,先干一杯。 白杰本不想干的,女店主把凳子拖过来,挨着他坐下了。 杰弟,姐姐陪你一杯。女店主说。 不是交杯酒不喝。白杰说。 交杯酒就交杯酒!女店主说。 在余三他们起哄下,两个人交杯喝了。 饭店不大,七八张桌子,还有两桌客人,在朝这边看。 靠你妈看啥?白杰说。 女店主赶忙站起来给客人赔不是。 落座后,女店主说:杰弟,我做生意呢。 白杰这面靠墙,见大家看不到,就把手放下来,捏住了女店主屁股。 杰弟,这下不闹了吧?女店主说。 不闹了。白杰说。 喝了会酒,余三突然说:明天他妈的就是群英会,你说会出事不会? 白杰说:出几吧事。 那我眼皮咋老跳。 我日,这样的会多少人想去去不成。 不会被捂住吧? 捂住不就进去吗。 我觉得这次进去了事情可能会沉。 啥根据? 没根据,就是感觉。 你喝多了吧。 真出事出不来咋办? 一个余三倒下了,十个余三站起来,哈哈! 我日! 后来余三果然喝多,头重脚轻,把桌面两个沙锅弄打了。 白杰让另外几个人搀着他走。 我走啥!余三喊。 你喝多了不走!白杰也喊。 妈比我还没结帐! 把钱扔桌上! 余三掏出一摞十元钞票,一摔,撒了一桌子一地。 余三他们走后,那两桌客人也走了,就剩白杰和女店主两个。 你咋不走?女店主说。 一起走。白杰说。 我晚上还要给两个师傅说工资的事情。 明天说。 杰弟,听话,改日啊。 白杰又捏上了她的屁股,往前推着出门了。 那我也要给师傅交代一下啊。女店主说。 交代个几吧。白杰说。 厨师从送菜的窗口看过去,白杰两个上了面包车,轰隆一声走了。 汽车上,女店主说:杰弟,你老这样下去不行,也该找个对象了。 白杰说:我眼光高,还没挑好。对象至少是大学毕业,家庭条件也要好。 明天早上五点你要把我送回饭店,我要买菜。 七点。 真拿你没办法。 (60) 大批便衣警察星星点点分布着,很自然,行人看不出痕迹。 白杰和两个公安站在一个橱窗下,等人的样子。 子弹压上了膛,平静的风雨中潜伏着一片杀机。 白杰看到了李智斌,嘴角歪了歪。 李智斌开车来的。一辆银灰色皇冠。这是一家单位的车,人家刚买的,李智斌喜欢,要开一天,人家就让他开了。一晃三四天过去了,人家没要,他也没还。 那辆皇冠无声的停在了商场门前。隔一条马路,商场的对面就是望月楼酒楼。 李智斌下了车,看看表,进了商场。 白杰也伸出手腕看看表,十二点差一刻。 天算不如人算,李智斌,你今天到头了。白杰想。 早上白杰去找了刘七,两个人约好的。酒色过度的白杰眼泡浮肿着。 没有变化吧。白杰说。 看样子你比我还急。刘七说。 我也是混的,能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操心。 没有变化。刘七说。 白杰回去汇报后,便衣公安十一点左右进入布控地点。 当时行人不多,为不引起注意,便衣们都就近去了商场烟摊或者小铺子。这条街当时已有商业街的雏形,铺子隔三茬五一个,很适合隐蔽。 雨打风吹中,一双双机警的眼睛。 刘七给白杰说了瞎话,白杰不知道。 拐拐四突然变卦,不来了。 净几吧扯淡,啥几吧群英会,不去了。拐拐四说。 刘七接受不了。 小红袍也去。刘七说。 谁愿去谁去,我不去,你走吧。拐拐四说。 大哥…… 以后你见不到我了。 大哥…… 叫你走听见没! 刘七给谁也没说拐拐四不来,拐拐四不来小红袍也会闪人,这个会没法开了。道上都瞩目着,以后知道了,他刘七脸往哪放。 刘七还有一线希望,拐拐四突然出现。 拐拐四有时候会这样做。 酒楼里的刘七明显有些心神不定,香烟一根接一根。 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先到的,带了七八个人。 聚会在二楼,兄弟俩带的人在一楼散座坐了。此时散座上已经有客人,兄弟俩扫了那些客人,上了二楼。 刘七在包房里又是握手又是拥抱。 当时包房很少,总共四个,刘七占了间最大的。 陈万里一脸微笑,还和闻天海他们握了手。陈万明眯缝着眼,一张脸板着,椅子一拖,落了座。 房间是南北走向,陈万明面北坐了主席。 刘七看看陈万里,陈万里给弟弟示意。 陈万明不理会,啪嗒点燃一枝烟。 你别坐那。陈万里说。 坐会儿咋啦。陈万明斜他一眼。 接着是大头来了,带了十几个人,大头也是独自上的楼。 大家寒暄一阵,大头拿白眼翻陈万明。 陈万明仰在椅子上,一口烟吐出来。 眼看快到十二点了,矮个子余三上衣敞着,前襟叠在一起,双臂抱在胸前,走了上来。 他是独自来的,进来就跟所有人打哈哈。 老拐和小红袍还没到?余三说。 没,再等一会吧。刘七说。 凉菜咋不先摆上来?余三说。 已经催了。天海,你再去催一下。刘七说。 闻天海在巴结大头,站起来出去了。 余三拿出一条中华烟,扔桌子上。 托人买的。余三说。 大头拿起来就撕。 余三抽了根烟,说我出去转转,又下去了。 余三也不是开溜,他只是想找个地方,能观察酒楼的地方。 他眼睛现在还跳,很莫名。他开始猜测,一直传说拐拐四身背多条命案,刘九斤又进去了,会不会今天要发事? 如果拐拐四大案惊天,今天参与的都要倒霉。如今的事情就是这样,他论性质,何况你本身又不是干净人。 万一公安一捂,发生枪战,你脱不完的干系,说不定今后的十年八年就在牢里过了。 公安捂上来,枪战必然发生,小红袍他们也会动手的。 余三是这样考虑的,等拐拐四小红袍他们上去了,等半个小时没事,他再上。到时候就解释碰上熟人说话了。 余三下到一楼,敏锐的贼眼又一次扫视了那些食客,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对面商场附近是条小胡同,蜿蜒着往后面去。余三穿过马路,进了胡同。 胡同里面站着三个抽烟的人,见余三过来,扫一眼。这一眼让余三凛了一下。 这种独特的眼光余三太熟悉了。 本来准备观察的他,不再观察了,进了胡同一直走了。 时间到了十二点,马路上行人车辆骤增,便衣们三三两两出来了。 这是条东西路,东边的人行道上,步伐有力的走来四个人。这四个人穿着雨衣,帽檐拉下来,遮去脸。 正是拐拐四小红袍妇女腚山本五十六。 拐拐四本来不来的,但他有事找小红袍。 小红袍说:去吃顿饭怕啥。 拐拐四说:不是怕,是没意思。 小红袍说:赏弟弟个脸。 拐拐四说:那好吧。不过咱们都是有事的人,既然去了,要多留意。 小红袍说:咱风雨里过来的人,去哪都要留意。 妇女腚说:听说你要收拾潘云飞他们? 拐拐四说:就这个月内,灭了他们我走人。以后咱们可能见不到了,我准备去缅甸。 小红袍说:大哥,去了捎个信,不行了我也去。 雨水是一阵一阵潲到脸上,几个人的脸上冰凉。 裤腿都湿了。 拐拐四小红袍他们朝这边走时,李智斌从商场出来了,躲避着车穿过了马路。 他手里提包蜜枣,是给老婆买的。新婚不久的夫人多次说想吃蜜枣了。转商场时候,李智斌突然看到蜜枣。 到了酒楼门前,李智斌看看表,进去了。 拐拐四小红袍他们越走越近。 临来时拐拐四给了小红袍一把五四手枪。 给你留个纪念。拐拐四说。 离酒楼三四十米时,拐拐四对小红袍说:把枪打开保险。 小红袍说:咋啦? 拐拐四说:不咋。 小红袍说:好。 两个人在雨衣里把保险打开了。 此时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楚建明四个已经在商场里面的玻璃前站了一会了。 他们胳膊上搭着不透明的那种灰色雨衣,潘云飞和李勇枪都攥在雨衣里,两把枪也都是枪机大张。 酒楼后面一条路,埋伏着几车全副武装的武警。 酒楼对面的商场三楼,一间办公室里,专案组成员全部站在那里,隔窗眺望。 第40章 杀机四伏中一片宁静。 (61) 李智斌也算巧了,进了酒楼,眼一撒摸,看见一个熟悉的同行。这个同行在执行任务,五六个人围一张桌。李智斌一招呼,同行又不好说在执行任务,就跟李智斌客气了一下,说要不过来喝两杯?李智斌就过去了,另外几个也有面熟的,大家就寒暄。 几盘凉菜摆在那里,酒都是小杯子,大家跟李智斌喝酒,都是意思一下,一抿嘴。 李智斌觉得这酒不地道,又不好马上走,眼光就飘向别处。这一飘他心里犯了嘀咕。 他又看见两桌挂面熟的同行。那些人见他眼光飘过来,避开了。 直觉告诉李智斌,今天有事情。 有事情自己赖在这里不太好,可是上楼和刘七喝酒也许更不好。李智斌一琢磨,无意中就沤了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很关键,使李智斌和刘七他们擦肩而过。 此时外面的雨密集起来。酒楼上面没有檐,雨水直接打过来,在窗户上刷,里外看都是一片朦胧。 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楚建明四个人依旧站在商场的窗前。因为上面遮了,雨水打不到窗上,外面看的分明。 吴少侯打把伞,搂着个姑娘走过去了。姑娘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 黄老歪说:云飞,我想起个事。前天碰上几个人,他们说你现在有好多女朋友。 潘云飞眼睛斜过来:放屁。 黄老歪说: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几个学校呢,都有你女朋友。人家女生公开说是你女朋友。 潘云飞说:你哄我开心吧。 黄老歪说:回头咱问他们,我哄你干球。 李勇说:咋还没动静啊,老拐是不是不来了? 几个人又往窗户外面看了。 楚建明此时蹲了下来,一副无聊的样子。 楚建明今天来的有点被动。既然潘云飞要来,他就来了,不来好象不人物。 如果潘云飞他们出手,他绝对出手,这是毫无疑问的。做兄弟就要这样。 外面起风了,树叶子往一起缩。 酒楼东边二十米左右,有个搭满棚子的过道,里面是挑着竹竿卖衣服的。 拐拐四小红袍几个人走了进去,装着挑衣服。 拐拐四说:你发现没。 小红袍说:发现了。 拐拐四说:按说下着雨,又到吃饭时间了,他们不该在这里徘徊。 小红袍说:要说也正常,但今天不正常的是,这种人多。 拐拐四说:今天弄不好是鸿门宴。 小红袍说:也许,但还没人察觉咱。 拐拐四说:咋办? 小红袍说:披雨衣,持枪。一会雨衣一撂,也好跑。 几个人四处看看,装着试衣服,然后把雨衣披了。 拐拐四说:散开点吧。 拐拐四和小红袍在一起,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走到了离他们五六米的距离。 小红袍说:准备闪人? 拐拐四说:不过我要弄清楚再闪。 小红袍说:那好办。 远远的过道里,小红袍看到七八个依稀认得的小贼,眼观六路的朝这边走。 一会他们就到了跟前。 小红袍拍了其中一个肩膀,把帽檐朝上抬了一下,一松手,又遮了脸。 众小贼又惊又喜。 后面有片倾倒垃圾的地方,小红袍一招手,一帮小贼跟着过去了。 小红袍说:帮个忙。 小贼们很激动。 小红袍说:看北边,过道外面的大马路,不在意的看。 大家不露痕迹的看了。 小红袍说:马路那边,几个穿雨衣的看到没。 小贼说:看到了。 小红袍说:你们过去,给我照死里打。 小贼说:没问题! 小红袍说:去吧。 几个小贼拽开大步要走,小红袍又喊住了他们。 小红袍说:留下来一个。 小红袍留下了一个看着傻乎乎的人。 其余小贼蜂拥着过去了。 小红袍对这傻贼说:你在这等我。 傻贼说:好。 小红袍就到了拐拐四面前。 遮着脸的拐拐四说:这条过道里好象还有几个。 小红袍说:马上见分晓。 两个人在给摊主讨价还价,已经买了一件上衣,还要再买。 他们在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北面。 视野里,那帮小贼横穿马路,到了对面,一涌而上,瞬间将那几个穿雨衣的打翻在地。众小贼或骑上去,或皮鞋猛踢,一时间乱成一团。 拐拐四和小红袍注意到,过道里的那几个人突然想过去,又忍了。 其他便衣也发现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但都没过来。 也许是被打急了,有个便衣沉不住气,一脸血的站起来,从怀里抽出了手枪。 那帮小贼一下稀了。 过道里很乱,卖东西的都要看热闹,人影晃动。 小红袍又来到垃圾堆,那傻贼见乱哄哄的,正要过去看。 小红袍说:他们栽了,对方可能是便衣。 傻贼不示弱:便衣咋啦! 小红袍说:再帮个忙。 傻贼说:尽管吩咐! 小红袍说:今天开群英会你知道不知道? 傻贼说:我听说了,不知道是今天。 小红袍说:就在望月楼,刘七召集的。可是事情有变化了,是拐拐四突然变的,拐拐四老狐狸,你也知道。 傻贼说:大哥,你说让我干啥吧。 小红袍说:刘七他们在二楼,你上去传个信。现在你们兄弟打了便衣,我再上去不方便了。你就说换地方了,叫他们马上赶到前进路上的烤鸭店,也是二楼包房,我和拐拐四在那里等他们。 傻贼说:好。 小红袍说:就说你们在那里吃饭,被我现抓的。快点,现在就去! 傻贼扛撞着看热闹的人穿了过去。 小红袍拐拐四混在人群里,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此时那帮小贼已经被带走,卖衣服的又回到了摊位。拐拐四和小红袍又买了一条裤子。 那边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也买了两件上衣。 到前进路正好是朝这边方向,工夫不大,刘七一大帮人从口上过去了,有的人还扛着酒,拎着烟。 依稀听到有人大声说,妈勒个比也没车,这要走到啥时候。 刘七他们下楼时,李智斌见那么多坏分子,又见一楼的许多坏分子也站了起来,呼啦啦往外走。 李智斌心说,日他娘,看来今天真有情况。 他把脸背了过来。 他发现同行们的神色也不对头了。 等刘七他们出去了,李智斌说,你们吃吧,二楼有人等我。就上去了。 他进了厕所,蹲在了大便上。 见刘七他们一帮子突然出来了,白杰大吃一惊。他装着才赶到,小跑着过来了。 咋回事?白杰说。 靠,换地方了,前进路烤鸭店。刘七说。 这不扯淡吗。白杰说。 拐拐四的主意,他和小红袍都在那里。刘七说。 李智斌呢? 没见。 我日。 大头他们都疑惑的看着刘七,刘七也不解释。 这样吧,你们先去,我在这儿等一下,有人要给我送两条烟过来。白杰说。 你开车没?刘七说。 你没看我走过来的。 那俺先去了。 风云突变,指挥部得到消息,命令迅速转移。许多停靠的汽车都发动起来,便衣们都进了汽车。 李勇首先察觉了:今天有公安。 潘云飞说:我日,那咱也撤。 那条卖衣服的过道里,拐拐四小红袍手掌一推,分头走了。拐拐四独自一路,小红袍三人一路。 泥泞的道路上,拐拐四回头看了一眼。小红袍他们上了大路,风雨中三个并肩的背影。 拐拐四没想到,平安脱身后,从小路穿过几条街,突然和潘云飞四人狭路相逢。 (62) 这条路两旁长着修剪整齐的冬青,没有参天大树。此时风劲了,雨水象帘子一样一帘一帘掀过来。 天空是乱云飞渡。 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楚建明四个穿着雨衣,身子前倾,一路疾行。 路过一条小路口,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匆匆走出,正抢在潘云飞他们前面。 大汉帽檐遮去半张脸,硕大的狮子鼻上湿漉漉的。 潘云飞说:拐哥! 大汉猛的站住,说时迟那时快,潘云飞李勇两把枪同时顶上了大汉太阳穴。 黄老歪上前一拉帽檐,果然是拐拐四,一把刀顶上了咽喉。 拐拐四的雨衣是披着的,两只手攥着前襟。他路上没有扔雨衣,因为不是奔逃,雨衣还可以掩护。 黄老歪拉他帽檐时,他松手了,尖刀一顶,他后一仰,雨衣滑落。 此时路人稀少,有人看到几个小青年把帽檐抖开,威风凛凛的持刀枪挟持了一个汉子。 楚建明站在一边,眯缝着眼打量着拐拐四。 拐拐四只觉得两个太阳穴冰凉。他惊讶潘云飞他们居然有枪了,他不知道对手拿的是发令枪。想到自己纵横半生,历险无数,到头来却栽在了几个刚出道的毛孩子身上,不禁一声长叹。 发令枪经改造后是这样的,枪膛里塞两颗子弹,抠一下,射一颗子弹,如果抠着不松,两弹齐发。 此时震耳的枪声响起,潘云飞和李勇都是双弹齐发。 雨水中,高大的拐拐四身子晃了晃,面孔因痉挛而变形,鲜血一下糊了脸。 黄老歪的尖刀闪亮了几下,拐拐四脖子上又多了几个窟窿。 第41章 他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潘云飞四人钻进胡同,扔了刀枪,撒腿就跑。 四个人先扒一辆卡车,风雨飘摇的去了另一个城市,然后从那里搭火车,直接北上。几天几夜到了牡丹江,呼啸的北风使他们浑身战抖。潘云飞身上装着钱,预备杀完拐拐四潜逃的钱,狄爱国给准备的。几个人进了商场,买冬装,从商场出来,一身笨重。 李勇一个狱友是这里的,那个狱友是流窜犯,在内地被判了刑。李勇和他关系不错,李勇保外前,狱友就释放了。 结果找了两天,没找到,几个人只好住在旅社里。潘云飞身上装着介绍信,也是狄爱国准备的。 旅社不是久留之地。潘云飞说。 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黄老歪说。 反正就那一片,那街是没错。李勇说。 楚建明是第一次出远门,一切都觉得新奇。 哈哈,这地方不错,玩足玩够再回家。楚建明说。 回家?妈你是杀人同案犯。黄老歪说。 我没动。楚建明说。 没动照样判你。李勇说。 妈比我没动也判我!楚建明说。 你没动还有理了?妈比四个人一块,你丢人不丢?黄老歪说。 不需要我动!楚建明说。 哈哈!潘云飞拦了。 建明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等着吧,等咱危险时刻。潘云飞说。 楚建明把手用力在潘云飞肩膀上拍了一下。 一晃过去了十几天,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几个人穿了大衣,戴了棉帽,捂着口罩,去看雪景。 那雪是看着厚的,一会就没了脚脖。几个人趟着雪,潘云飞跑前几步,攥起个雪团,呼哧砸在黄老歪脸上。黄老歪一弓身,也去攥雪团,被李勇一推,一头攮在雪窝里。 大家打起了雪仗,都对黄老歪。黄老歪吼吼的在雪地里乱跑。 漫天的大雪,一团一团的哈气,几个人累了,自动言和,又朝前面走。 他们说东北冬天户外尿尿,冰棍结在老二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潘云飞说。 你试试就知道了。李勇说。 哈哈,要不咱一起试?潘云飞说。 大家就说一起试。四个人撩起大衣,解开裤子,并排开始撒尿。 一团团热气在雪花中蒸腾起来。 净几吧胡扯。黄老歪说。 大家哈哈笑着,又朝前走。 前面一家邮电局,蒙着厚厚的棉布帘,一窗户的冰花。 进去朝家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潘云飞说。 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过去了。 给谁打啊?李勇说。 给玉梅打,她家装了电话,狄爱国给我的号码。潘云飞说。 靠他奶奶,姘个处长就是不一样。黄老歪说。 老家伙别正好在。李勇说。 在了怕啥,左玉梅多透,再说他们知道咱在哪?潘云飞说。 结果左玉梅不在家。李勇又想了个电话,打过去还是没人。 别打了,反正是杀人了,我日他妈四颗子弹打进去,脖子上又戳了几刀,他老拐有几条命啊?黄老歪说。 那咱以后咋办。楚建明说。 靠,谁知道咋办,走一步说一步。潘云飞说。 妈勒个比。楚建明骂一句。 你骂啥?黄老歪说。 你管!楚建明说。 对了建明,你爸有病,我给爱国说,如果群英会得手,让他想法给你家送几千块钱过去,不知道送没。潘云飞说。 送个吊,他要会送我拿命还你。楚建明说。 好,建明,我记着你的话。 后来楚建明听说父亲再次病危,狄爱国雪中送炭拿去了五千块钱,将父亲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 楚建明半天没说话,有亮晶晶东西在眼眶里。 狄爱国怕楚建明家人不接钱,使了个计策。那时侯一些老混子有开始捣古董的,狄爱国找了一个中年混子,让他帮忙。 两个人那天去敲楚建明家门。门开了,一屋子的悲伤,楚建明父亲因为儿子,急火攻心,突然加重了病情,已经神志不清。但家里已经没有看病的钱了。筹借了一些,但是寥寥,一家人一筹莫展。 狄爱国和老混子进来了。 老混子说:我是倒古玩的,你家门口的那个瓷花盆能不能卖给我。 那个瓷花盆是过去楚建明和姐姐在外面拣来的,种一些指甲花。 楚建明姐姐说:你要要送给你。 狄爱国说:那哪行。 老混子出去了一趟,把花盆端过来,借着光线仔细端详。 老混子说:这样吧,我买你的,但我占大光了。 狄爱国从怀里拿出一个报纸包的包,放到了三条腿的桌子上。 老混子脱掉外罩,把花盆小心翼翼包起来。 狄爱国说:钱不多,就这样吧,我们走了。 楚建明一家子疑惑着,后来打开报纸,大吃一惊,里面是五千块救命钱。 外面的雪又厚了几层,几个人跋涉着。快到旅社时,几个小青年在追赶一个穿棉猴的小青年,后来追赶上了,将棉猴打翻在雪地里,棉帽子甩出好远。 潘云飞几个漠不关心的要过去了,被打翻的那个青年喊一嗓子: 是李勇不是? (63) 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楚建明猛的站住,大块的雪花柔柔的擦在脸上,几个人哈着白气。 那几个打人的小青年愣住了,挨打的一跃而起。 李勇!他喊。 小福!李勇喊。 果然是兄弟!小福喊。 哈哈!李勇大笑。 四个人的目光如炬,射向那几个小青年。 小青年们从目光中感觉出这几个外地人非同一般,一种特别危险的气息被他们嗅到了。 他们打个哈哈,风雪中朝北走了。 没事吧?潘云飞说。 没事。小福说。 走,那咱去旅社。李勇说。 进了温暖的房间,大家衣服帽子扔了一床。 抽烟喝茶,李勇讲了枪击刀捅拐拐四的事情,小福听的直击掌。 人肯定死了。李勇说。 哈哈,死了好,别回去了,就在这边混吧!小福说。 然后李勇又讲了几场大战,小福听的唏嘘不已。 我靠,猛龙过江!小福又站起来,再一次跟潘云飞黄老歪楚建明握了手。 不过公安可能会查过来,无非就是查亲朋,查关系。李勇说。 我不回家住了,咱去一个地方,就算他们查过来,也找不到。小福说。 哪里?潘云飞说。 海林县,离这里很近。我对那里熟,咱谁也不找,租个老乡的房住下来。等风平浪静了,咱就在牡丹江混。小福说。 听说东北人可猛。黄老歪说。 哈哈,象你们这样的也不多。小福说。 大家当天就收拾了东西,坐长途车去了海林。沿途是白雪覆盖,高高的烟囱,一户户栅栏人家。 车行的很艰难,轱辘上绑了链条。 终于找到地方,住下了。双层玻璃,滚热的炕头。 那边有养鹿场,这两天我去偷几根鹿鞭,咱泡酒喝。小福说。 还真没喝过。潘云飞说。 这大雪覆盖,偷东西人家撵着脚印追过来。李勇说。 你中间往马路上走嘛,马路上乱糟糟的。小福说。 没几天,小福弄来了鹿鞭,买了散酒,泡在坛子里。 要泡好久?李勇问。 管他呢,明天就喝。小福说。 喝多了流鼻血,劳改队我听你说过。李勇说。 我吓你呢,不过喝多了光想找小妞,哈哈。小福说。 日,那不是折磨人。黄老歪说。 先攒劲也可以嘛。小福说。 楚建明不太参与话题,一有空他就出去堆雪人,他已经在门口堆起三个雪人了。 他的双手冻的跟红萝卜一样。 每天是大茬子粥,熬菜,和小福自己做的一笼一笼的大发糕。 潘云飞给小福钱,小福坚决不接。 来这疙瘩了,我不招待谁招待,你给我钱是打我脸。别说暂住了,就是住个十年八年,有我小福吃的,就有你们吃的。 就这一句话,潘云飞认定了小福是兄弟。 封山了,要不给你们弄点稀罕玩意吃。飞龙你们吃过没?这天喝着酒,小福说。 飞龙是啥?黄老歪问。 野鸡,咦那肉真叫一个鲜,满屋飘香。小福说。 我还听你说过哈什蚂。李勇说。 现在也吃不着,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日,啥都吃不着了,那来这儿干啥。黄老歪说。 我靠,你说来这儿干啥。李勇说。 老歪是猪。楚建明说。 我日,出去摔交吧。黄老歪说。 摔就摔,走吧。楚建明说。 大家都起哄,黄老歪说:喝着酒摔啥交,脑子有毛病啊? 说你自己。楚建明说。 大家哈哈笑起来。 这天太阳出来了,高高的挂在天空。积雪变的柔软了一些,有棱角的地方变圆。 好天气,五个人出门去逛。 这里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五个人一路排开,顺着路边走。 人烟稀少,踩出来的脚印很深。楚建明走在最后,走别人的脚印。 这里过去是坐山雕的老家。小福说。 我靠!几个人都说。 一会咱去杨子荣墓碑转转。小福说。 走了一程,县城到了。 建明兄弟不太爱说话,过去是干啥的?小福说。 四人帮死党,武斗时候打死过人,最近保外了。 第42章 黄老歪说。 我靠他多大啊?小福说。 十八九吧。黄老歪说。 他哪一年打死的人?小福说。 六六年吧。黄老歪说。 小福掰着指头算,六六年楚建明应该是三岁。 奶奶的,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小福骂。 靠你妈!楚建明也骂。 潘云飞李勇哈哈大笑,潘云飞说:老歪现在也学会了。 又见邮电局。 再打个电话。潘云飞说。 这次一挂就通了。 云飞!左玉梅在那边很惊喜。 姐姐。潘云飞说。 跑哪了你们? 好远的地方,最近家里咋样? 还能咋样,你们这帮惹事精。 唉,没办法,枪顶上去了,不弄死他咋办。 潘云飞说着话,见工作人员朝这边看,就压低了声音。 拐拐四没死。左玉梅说。 潘云飞顿时沉默了,表情复杂的看了看身边的李勇他们。 老拐没死。潘云飞对他们说。 几个人听了也是表情复杂。 命这么大?潘云飞对电话说。 可能你们那枪力量不够,子弹钻的不深。爱国那天给我说,有两颗子弹尾巴露在外面,拐拐四自己薅了出来。脖子上几刀不知伤哪里了,他头现在抬不起来。关键是他体质太好了。 哦。 有时候你越想让一个人死,他越是不死。 哦。 爱国说有人救了他,背走了。具体爱国也不清楚,他也是听人传。 那俺也没事了。 啥没事。现在抓捕拐拐四风声那么紧,爱国说拐拐四没有远走高飞,你说这是为啥? 为啥? 报仇雪恨呗,你不会这么笨吧云飞。 哦。 出了邮电局,阳光当头照,一片茸茸的白色。 去杨子荣墓看看吧。潘云飞说。 走。小福说。 (64) 这边也下雪了,不过下的没信心,就象一个造访的客人,照一面,觉得不该来,又走了。 稀薄的雪花飘洒一会,无影无踪。 苍茫的天地间气候倒是骤降了。 在一条灰蒙蒙的小巷子里,一个油毛毡棚下,一个小姑娘穿着棉猴站在那里,双手揣在袖口里,脸蛋红扑扑的。 她是双姐,她家就在这里。人高马大的双姐被学校赶出来了,和男孩子打架,停课一礼拜。 十四五岁的双姐已经长到一米七高,她家人不想让她打篮球了,可她不打篮球干啥,她在学校是篮球主力队员。 不知道往哪里去,她就在门口一直站着。 妈的,等去上课还打他,谁说我丑我打谁。双姐自言自语着。 前面出现几个人影,双姐看过去。 人影走近了,孔武有力,肆无忌惮的眼神。 双姐就欣赏起来,她喜欢欣赏这样的人,她觉得这样的人人生豪迈。 前面打头两个,一个个头敦实,三角眼随时侵略你。另一个高个青年,长发蓬一脸,嘴唇生来下撇,光看嘴唇就是一股子坏。 你们找谁呢?双姐答腔。 几个人白她一眼,一晃过去了。 妈的比。双姐说。 你骂谁?撇嘴唇站住了。 这条路上还有别人没?双姐说。 你想死啊?撇嘴唇说。 我倒是想死,有个人不愿意。双姐说。 三角眼几个侧着头,皱着眉看这傻妞。 谁不愿意?你个比养的。撇嘴唇说。 你才是比养的。 那你说谁不愿意? 潘云飞不愿意呗。 几个人有些吃惊。 潘云飞是你啥人?撇嘴唇说。 啥人?我对象,咋啦? 几个人对视一下,捂着嘴走了。 快出路口了,几个人大笑,哈哈,要多丑有多丑。 这几个青年是闻天海他们。那个高个撇嘴唇的叫霍家委,工读学校学生,最近跑出来了。 霍家委年纪不大,胡子却旺,一天要两刮。如果进了拘留号,那就糟糕,几天过去就是张飞。 穿过这条巷子,上了大街,一下子喧哗起来。 几个人又走了一程,折进另一个巷子。 巷子里静悄悄的,几辆破旧的自行车,车座上有一点雪痕。两个人分两边把了,望风,闻天海霍家委三人来到一个平房前,霍家委拿出改锥,开始撬门。 当时贼们分的细,溜街的不撬门,撬门的不溜街,霍家委是吃撬门别锁这一路。 门开了,闻天海站在门外,霍家委两个进去了。 一枝烟工夫,霍家委两个出来,霍家委右胳膊夹着个床单包裹的东西。 闻天海询问的目光,霍家委点点头,几个人飞快离开了。 坐了两辆三轮,朝郊区闻天海地盘飞奔。 快出市区时,已经是中午了,路边一家小铺子飘出了肉香。 吃点饭再说吧,靠,肚子饿了。霍家委说。 于是三轮车停到了饭店门口,闻天海对三轮师傅说,你们愿意等加倍给你们钱,不愿意现在就结帐。 两个三轮师傅说,那等吧。 这么小的饭店居然有个单间,几个人进去了,霍家委把那床单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放在一把椅子上。 饭店里面有几个小贼在喝酒,闻天海他们进来时,互相对视了一下。 都是道上人,小贼一眼判断出那床单里是赃物。而且从那个下撇嘴小心谨慎的样子看,那个赃物还比较贵重。 闻天海他们进了包间,这几个小贼是互相探询的目光。 几个人的脑袋凑在了一起。 会是啥玩意儿? 看不出来。 今天也没弄着东西,黑他们一把吧? 黑呗,反正闲着。 几个人开始策划。 包间有扇窗,开在后面,后面很僻静,几个小贼想好了主意。 再拿四瓶酒。小贼喊。 开店的是个中年人,他过来说别喝了别喝了,喝多了受不了。 我们带走,你他妈的管那么多闲事,怕不给钱? 误会了误会了,我这就拿。 没有其他客人,趁店主去招呼包间,一个小贼去柜台那拿把尼龙绳,将四瓶酒捆了。 放在桌子底下。 一个小贼站起来,去了外面。 闻天海霍家委他们点完菜,在说话喝茶,窗户上一个人影趴了上来。 干啥?闻天海说。 人影依旧趴在窗户上,看着他们。 玻璃窗关着,那个人的鼻子在上面帖的很扁。 滚蛋!霍家委喊。 你们把窗户开开。外面喊。 闻天海走过去,猛的打开窗户。 靠你妈有病啊你!闻天海骂。 没病还不滚! 哈哈,我在窗口下拉屎,开开让你们闻。 所有人都怒了,呼啦到了窗口前。 店主也跑过去了,看怎么回事。 这时候两个人影悄悄来到包间门口,一个手里拎着四瓶酒。他俩站在门边,一个一探头,将椅子上的床单给抱了出来。解开床单,里面还有一个床单,一个抱了它朝外就走,另一个把酒放进去,从新包好。 再次探头,见里面人怒不可遏了,将床单悄悄放椅子上,退出来,一摆手,桌子上还坐着的两个小贼跟着一起走了。 窗外那个人终于跑了,闻天海他们一肚子怒气又坐了下来。店主一边赔着不是,出了包间。 却见外面这桌人空了。 店主头皮一紧,还没结帐,正要朝外撵,一眼看到桌子上一双筷子压着钱。拿起来一数,五张十块的,还多给了,店主很奇怪。 闻天海他们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走的时候才发现被掉包了。 黑吃黑又不能声张,只好打落门牙朝肚里咽。 靠他妈啊!霍家委这句话是一字一字骂出来的。 闻天海他们为搞这个东西踩点十几天了。他们是无意间得到的消息,那家主人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宝贝,起初他们还不相信。 店主人等闻天海他们走后,又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包间遗留个包裹,打开一看,居然他妈的是外面那桌人买的四瓶辣酒。 那几个小贼离开后,不慌不忙,穿小街走小巷。在一条两边是破败的居民住宅的泥泞小路上,见四周无人,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几个人挡着,将那个包裹小心的掀开了。 掀开就吃了一惊,又捆上,见边上一个废弃的鸡窝,顺手塞了进去。 几个人心里诅咒着快速离开了。 包裹里赫然放着一杆冲锋枪,还有一个油纸包,估计是子弹。 这是文革期间被人私藏的冲锋枪,藏匿的人一次酒后夸口,冲锋枪不翼而飞了。 谁也没想到不久的一天这杆枪会骤然轰鸣,一个青年横空出世。 (65) 李智斌坐在办公室剥花生吃,那张油漆剥落的桌子上满是花生皮。这些天他上班很晚,刑侦这工作,忙起来要死,不忙的时候大家都懒散。 他在等一辆单位的车,一会去审查站。 刘七他们那次被一锅端,关在了审查站。据说从他们身上挖出的拐拐四线索寥寥。 李智斌听说,刘七的父亲托关系捞刘七,最后得到这么一句话,上面有令,谁说情都不行。 私下里公安们都说,拐拐四金蝉脱壳,把专案组弄的下不了台。 李智斌那天捏了把汗。他实在搞不明白,群英会刘七为什么会喊他去。越想越不明白,于是他决定去见刘七。 审查站一个领导跟他是战友,已经打过招呼了。 第43章 后来电话来了,那个单位的车临时有事,问他能不能换个日子。李智斌把花生扔进嘴里,说好吧。 院子里扔着辆偏三轮,李智斌去找钥匙,人家告诉他,没油了。 那边一排干警的自行车,几个被拘留的人员在卖力的擦,地上放着几盆水。 那时侯公安的自行车贼亮,因为每天有人擦。 这天的阳光暖洋洋的,无风。李智斌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出去了。 道路上的落叶一层,李智斌踏着落叶漫无目的的走去。 路过一个丁字路口,李智斌下意识的停留了。 过去这里有个水果摊,现在没了。卖水果的是个老头,从前在陈锋他家附近卖,近半年挪到了这里。前一阵他被杀了,死在家里。老头有子女,不住在一起,子女反应,老头有几个罐子,里面存了不少钱。罐子还在,钱不在了。 李智斌他们在侦破这个案子,但没有明朗的线索。 站了一会,一个瘫子两手撑地,坐着带滑轮的木板过来了。 见没人注意,李智斌给了他十块钱。 再给点,两天没吃饭了。瘫子面孔肮脏,睁着浑浊的眼睛。 都是老子自己的钱,又不是公家的。李智斌说。 你得好处了,你自愿的。瘫子说。 我从你那得的好处还不如不得。李智斌说。 中,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不找你。 爱找谁找谁吧。 李智斌走了。 这个瘫子是个线人,那时侯很多这样的线人。这类人每天在外面,看的多,得的消息也杂。当然这种人也都有劣迹,能偷则偷。 瘫子其实是来提供线索的,瘫子突然想起来,老头被杀的前几天,有几个三十左右的男人老在观察水果摊,老头死后,这几个男人再没出现。 你妈勒比。瘫子骂一句,看着李智斌背影,双手扒地走了。 不知不觉,李智斌走出了好大一程路。等发现了,他自己也笑了,日,穿了小半个城市。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前方一个学校,开闸一样,学生涌出来了。 李智斌看到了陈锋。 陈锋推着车出来的,腰杆笔挺,阳光下眯着眼睛,甩一下长发。 陈锋还是一身军装,一双白边布鞋。 李智斌张口要喊,却见一个姑娘站在路边招呼陈锋。 姑娘身边放辆昆车,俏丽的姑娘吸引了许多人目光。 陈锋满脸是笑,朝姑娘走去。 李智斌点燃一枝香烟,心说这小子行啊。 陈锋和姑娘并排走了,许多学生勾头看他们。 李智斌又发现一个美丽的姑娘,扎俩小辫子,拴着鲜艳的红头绳。这个姑娘看到陈锋和一个女孩子到了一起,猛的愣住了。 陈锋的故事还不少呢。李智斌自言自语着又往前走去。 中午他随便吃了一点,他觉得瞌睡,想去澡堂睡觉。 附近好象就有家澡堂,李智斌摸了过去。 进了澡堂,有两拨认识的,拍他床上几包烟。 李智斌进来时,有一拨人正光着膀子围一起交头接耳,见了他,都把脸背了。 是高四儿他们。高四儿想不到这么僻静的澡堂李智斌会来,几个人对视了一下眼神。 李智斌开始脱衣服了。 潘云飞李勇黄老歪他们差点干掉了拐拐四,高四儿听说后烂醉一场。高四儿清楚,道上改朝换代已经来临。 哈哈,本来回来是偷生的,看看人家云飞,兄弟们,甩开膀子大干一场,把那些大哥们掀下去!高四儿说。 靠他妈,早就该干他们了!大家说。 那一定要找枪!一个说。 找枪!高四儿说。 李智斌脱衣服时那把枪赫然露了出来。 床下一个斗,李智斌把衣服和枪包一起,塞了进去。 锁上锁,李智斌走了。 把他的枪米西了吧?高四儿一个兄弟双眼灼灼。 米西了就是大案,另外据说李智斌为人不错。另一个说。 大家都看高四儿。 高四儿没说话,用力抽了两口烟。 他把半截烟在床单上按灭了,双眼迷离的说:我脑子乱,扔个钱币吧,正面朝上就米西他。 结果钱币一扔,正面朝上。 高四儿说:这绝对是大案,为了不牵连咱,米西完不能走,等他们审查咱。 几个人听不明白。 高四儿说:公园那事情已经基本过去了,巴运动也死了,我就算进去,也没啥大不了的,相信一活动很快出来。这样吧,小波这里没人认识他,他先穿好衣服出去,然后再回来,把枪搞了再离开。咱们都别动,装迷瞪等公安来。你想想谁搞了枪不走,嘿嘿,绝对怀疑不到咱身上。 小波迅速穿好衣服,趁没人注意,抽冷子走了。 (66) 九十年代的一天,高四儿和李智斌喝酒,此时李智斌已经是李所长了。 高四儿事先说好,只喝二两。李智斌不勉强他,高四儿已经加入抽大烟的大军。仿佛是一觉醒来,遍地都是抽大烟的了。 起初抽大烟没有被人看不起,是潮流。 那时侯人家这么问,你抽上没? 被问的人如果没抽上,就一脸惭愧,好象跟不上时代了。 发展了几年后,抽大烟的在道上开始被人看不起,赶潮流的折戟沉沙,这个玩笑开的真大。 高四儿此时面孔苍白,容易出汗。 高四儿说:李所,八二年底在一家澡堂,我差点搞你的枪。 李智斌说:为什么没搞。 高四儿说:一个叫小波的你知道吧?住柴油机厂。 李智斌说:知道,枪战死亡了。 高四儿说:当时策划是他下手,可他出了澡堂,就没再回来。 李智斌说:哦? 高四儿说:他出门买了盒烟,见两个学生推着自行车走过来,一男一女,女的是标准美女。小波是那种心理,女的是人家的,摸一把是自己的,结果他过去摸了美女屁股。 李智斌说:我操,他居然还分心。 高四儿说:这一摸不当紧,男学生把小波打了。当时就打的小波双眼漆黑,找不到来路。不知道打到啥神经了,小波两天以后才复明。你猜这个男学生是谁? 李智斌说:我不猜这些。 高四儿说:是陈锋。 李智斌笑:陈锋我俩真有缘。 高四儿说:你不会怪罪我吧。 李智斌说:事隔多年,再说又没有发生,而且是你主动说出来的,我怪罪个球,那么小气?我问你个问题,为什么抽大烟的不能喝酒? 高四儿说:可能相克吧,说不清楚。 喝了会酒,高四儿突然不辞而别。本来是高四儿请客的,服务员让李智斌买单,李智斌边掏钱边说我日。 高四儿他们那天久等小波,不见踪影,李智斌又一身蒸汽的出来了,高四儿他们起身就走。 出来走出不远,见小波象瞎子一样在那里乱摸,几个人快步赶过去。 怎么了!高四儿喊。 他打我。小波说。 谁打你? 小波乱指。 一个管闲事的人悄悄指了指前面。 人行道上人不多,二三十米处,走着一男一女两个学生。一帮人正要追赶,男学生回了下头。 靠,算了,是陈锋,他不认识小波。高四儿说。 陈锋显然没注意到高四儿,又往前走去。 一个兄弟把小波送走,高四儿几个乱转。下午三四点光景,在书店门口碰见了白妞。白妞穿着一身宽大的军装,脸色苍白,举止迟缓。 白妞的双眼一片空茫。 活生生的人一下就没了,高四儿看着呆滞的白妞,心中凄然了一下。 还好吧。高四儿主动说。 你是高四儿。白妞说。 是。高四儿说。 韩小他们死后我进去了,后来又出来了,因为我怀着孩子。 韩小有后,也是个安慰吧。 孩子已经会叫爸爸了。 高四儿眼睛睁大了。 他在肚里叫,每天晚上。 吓我一跳。 你不是高四儿吧? 我咋不是? 你笑一下给我看看。 高四儿转头看看兄弟们,兄弟们看看他。高四儿觉得应该给她笑一下。 高四儿咧嘴笑了。此时阳光照在高四儿脸上,干净蓬松的长发,笔挺的鼻梁,双眼生辉。 白妞看着他,眼前罩上了一层东西。 白妞突然发了疯的扑上来:韩小,你是韩小! 高四儿怔怔的,被她抱住。高四儿感觉到白妞浑身的战抖。 高四儿一推,白妞摔倒了,几个人拔腿就走。 她疯了。高四儿说。 靠这种女人真难找。一个兄弟说。 不管韩小巴运动咋样,咱以后能帮就帮她一把。高四儿说。 韩小有这样的女人惦挂,死了也值了。另一个说。 白妞已经被父母扫地出门,借住在一个姐妹家里。 父母说:闺女啊,把孩子打掉吧,你不打掉以后咋办呀! 白妞泪水涟涟:爸妈,你们别再逼我!我这辈子生是韩小的人,死是韩小的鬼了,呜呜呜…… 白妞的父母又让韩小母亲来劝,韩小的妹妹拖着病体也来劝了,几个人哭成一团。 韩小的母亲说:听阿姨的话,啊,把孩子打了。 韩小的妹妹说:姐,我哥在九泉之下也会愿意的,他不能看着你受苦。 白妞披头散发,眼睛哭肿了:如果没了孩子,我就要去找韩小了…… 韩小的母亲说:闺女,你咋那么傻啊…… 韩小的妹妹说:姐姐啊…… 白妞的父母一怒之下,将白妞扫地出门了。 第44章 高四儿没有帮白妞,他们说过就忘记了,倒是李勇突然荣华富贵的时候,一天在街头看到可怜的白妞怀里抱着个孩子,决定帮她一把。 那时侯白妞为了生计,抱着个孩子,纳一些鞋垫在街头卖。白妞纳的鞋垫针脚紧凑,做工细腻,销路不错。 她卖东西的地方当时有一溜小贩,为了争生意,经常有摩擦,办事处的也长来驱赶他们。 当时白妞的一些姐妹已经加入了女贼行列,见她辛苦,就来劝她上道。 白妞说我不能出事了,孩子离不开我,我这样也满好了。 小姐妹们不再管她。 可是白妞这一段快经营不下去了。白妞只管自己做生意,不和小贩们沟通,加上她生意又好,小贩们联合起来挤兑她。后来办事处的也针对她自己了,她不象其他小贩一样巴结办事处的。 这天办事处来了五六个人,告诉她,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在这里卖了。 白妞问为啥,办事处说不为啥,不让你在这儿卖你就不许再卖,要不见一次收一次! 白妞泪水下来了。如果白妞说出韩小,说出巴运动,也许会有效果,可是白妞没说,白妞想说那些干什么。 就在她卷起地上的塑料单,收拾鞋垫,亲一口怀里的孩子,难过的要离开时,李勇出现了。 衣冠华贵的李勇拿起一个小贩的粉饼,在白妞身边画出来一个大约三米长,两米宽的框框。那个粉饼被他一弹,飞到了墙壁上。 李勇说:我画出的这块地方,以后就是她的。 办事处人看他卓尔不凡,小心的问:你是? 李勇说:我是李勇,枪击过拐拐四和小红袍的李勇。 办事处人对这些事情不太清楚,后来一打听,大吃一惊。 小贩们从此再不敢欺负白妞了。 李勇伤害过韩小,他想做些善事,要给白妞开个小商店。白妞紧攥着他的手,泪水扑簌簌滚落。 但李勇终没能遂愿。 这是后话。 高四儿几个晚上在一家小饭馆吃饭,碰上狄爱国一伙。狄爱国告诉他,中午见左玉梅,左玉梅说,潘云飞他们要回来了。 我见拐拐四了。狄爱国说。 他让我传话,他马上要走了,让我告诉潘云飞,约个地方,硬碰硬来一场。狄爱国说。 那就来一场吧。高四儿说。 (67) 时间进入了十二月,风把天涌满了,很混沌。 灰色的城市,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匆忙的行人。 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楚建明高四儿狄爱国一帮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小屋里,有坐有蹲有躺。昏黄的灯光亮着,大茶缸,一片烟头闪烁。 潘云飞团伙和拐拐四接招了,时间定在十二月五号。 十二月五号是血雨腥风的一天,枪声大作,飞沙走石,造成了轰动一时的“12。5”大案。 为了避开公安,打的解气,轰轰烈烈,拐拐四挑选的地址是离市区四十里的一处宁静的凹地。 这里满是土丘,土丘之间不知什么原因,有一块方圆数里的凹地,象陷下去了。 土丘和凹地里野酸枣树密布,有一些小路穿梭。 前两天,潘云飞他们已经去考察了凹地,他们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小时,牢记了地形。 揪心的是,枪支还没有着落。 拐拐四这次孤注一掷,杀戒大开,然后准备远走高飞了。 大家讨论了许多方案,但没有枪支,总是找不到一举拿下拐拐四的办法。 这次肯定要弄死他,要不他弄死咱,他不弄死咱不会走。高四儿说。 咱要是装孬,就把他点给公安,不费吹灰之力灭了他。狄爱国说。 说正经的。潘云飞说。 大家都皱着眉,急促的喷吐烟雾,只有楚建明躺在床上,平静的看着天花板,想心事。 前一段回来,他要回家看看。 回家干啥,你家没事。狄爱国说。 我看我父亲。楚建明说。 你父亲没事。 这才是奇怪,你咋会知道? 你家有个种大丽菊的花盆吧? 我日! 我把你家花盆买走了,你父亲就没事了。 楚建明听的云里雾里的,但狄爱国肯定去过了。 到底咋回事?楚建明盯一句。 你几吧罗嗦。狄爱国白他一眼。 潘云飞他们都打哈哈,潘云飞嘱咐的,暂时不告诉楚建明,一旦他回家了,震撼他一下。 狄爱国其实心里不愿办这事,但潘云飞求他了,他骂是骂,办是办。 大家都亢奋着,就楚建明象局外人。黄老歪挨楚建明坐着,见他这样,心里有气,说你张开嘴,给你个糖吃。 楚建明张开嘴,黄老歪把袜子放了进去。那是只散发着臭气底面湿硬的袜子,楚建明察觉不好,被黄老歪指头一顶,全进去了。 楚建明一跃而起,拥挤中大家转过头,见黄老歪胳膊被楚建明倒剪,弓着身,嘴里面一只袜子在往外吐。 黄老歪青筋暴了出来:靠你妈楚建明! 楚建明一用力,黄老歪额头快碰到床帮上了。 黄老歪喊:有种你放手! 狄爱国高四儿几个都说,放手放手,出去打。 潘云飞和李勇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楚建明一松手,下床穿鞋,朝外就走。黄老歪喘着粗气,烈火一双眼,也在系鞋带。 外面是一条煤渣路,路旁一个干枯的地沟。 浩荡的北风,尘沙迷眼。 楚建明来到路当中,刚转过身,黄老歪大吼一声扑了上来。楚建明不慌不忙,一弓腰,把黄老歪垫到背上,送了出去。 地沟里爬出来,黄老歪一脸都是土,挂一些血痕,显然是头先着地的。这次高大的黄老歪再次被楚建明摔翻在地,骑上去就打。 我让你骂老,我让你骂老!楚建明一捶是一捶,黄老歪血流满面。 大家都裹着衣服,背顶着风,看热闹。 黄老歪带着哭腔喊:爱国! 狄爱国扑了上去,挥拳猛击,楚建明胳膊一挡,反手攥住狄爱国手腕,朝前一拉,一个通天炮打在狄爱国鼻梁上。狄爱国疼出满眼泪水,看不清了。楚建明又是一捶,狄爱国捂着小腹蹲了下去。 靠他奶奶,这几吧孩太狂了吧。高四儿愤怒,和六七个兄弟呼啦把楚建明围了。 大家拳脚齐上,楚建明居然没动,身子晃荡着,鼻孔和嘴角的鲜血被踢打的飞溅。 后来大家才知道,黄老歪这时抓住了楚建明睾丸,一用力,楚建明不能动了。 潘云飞和李勇把大家抱开了。 潘云飞说:好了,到此为止,大家还是好朋友。 李勇掏出一个手绢,轻轻给楚建明擦血。 李勇说:没事吧? 楚建明说:没事,都是自己人。 李勇说:哈哈,这就是兄弟。 潘云飞此时把双手搭在了楚建明肩膀上。 道路寂静,没有行人,只有风走过,大家三三两两站着。 黄老歪站在风中,衣服扣子脱落几个,敞开着。他脸上还在流血,没有人过问,他突然眼眶一热,几步回了屋,胳膊里夹着大衣又出来了。 你干啥?潘云飞说。 干啥?妈勒比我走!他妈勒比啥意思啊?啥几吧多少年的兄弟情啊,我不玩了! 要走你走吧!潘云飞说。 他妈我也走!狄爱国手里的香烟弹向空中,冲进了房间。 潘云飞愣住了,狄爱国披着大衣一脸冷漠出来了。 楚建明大喊一声:我走! 楚建明没有进去拿衣服,他一身军装,和潘云飞用力一抱,又拥抱了李勇,一阵狂风刮过,他已走出了好远。 这条煤渣路曲曲弯弯,最后收在小胡同里。远远的,楚建明消瘦的身影回了下头,在胡同消失了。 潘云飞面色沉闷,抱着膀子,仰望苍茫的天空。 李勇一只胳膊搭着黄老歪,一只胳膊搭着狄爱国,大家默默无言。 高四儿一帮子嘴里叼着烟卷,抱着膀子,缩着头。 风把大家裤腿刮的如旗猎猎。他们都是一条秋裤在里面,道上人基本都是单裤过冬。 李勇说:他要回家可能会出事。 狄爱国说:出事我可以想办法,那次修理拐拐四,他没动手,再说老拐是公安全力通缉的人,麻烦不是太大。话说回来,进去了吃吃苦,有啥不好? 李勇说:眼看要大战了。 黄老歪脸侧过去,默默看着楚建明远去的方向。 68) “12。5”大战的序幕拉开前,道上已经有了隐约的传闻,潘云飞团伙疯狂的寻找枪支,让他们嗅到了浓烈的火药味。 此一战可能改朝换代,也可能潘云飞团伙从此折戟沉沙。 传闻小红袍要助拐拐四一臂之力。 那几天的天空连续是风起云涌,一直预报有雪。 十二月四号晚上,满脸沧桑的刘九斤早早的睡了。刘九斤是重刑犯,镣铐加身。他是蜷缩着睡的,手里攥着脚镣上的铁链。他攥脚链已成习惯。 两个伺候他的犯人合衣躺在一边。倒不是照顾他,也不是他混的好,他是死刑犯,怕他自杀。 刘九斤晚上做了个梦,一片黄沙岗,一声喝令:跪下!他不由自主跪那了。他一边站一个武警战士,他的两条臂膀被架起,后脑是一杆五六式步枪。执行他的人戴着口罩,看不出面目。 枪声响起了,一股热流。倒下去时候,他触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被黄沙遮盖,一笑,黄沙扑簌流动。 第45章 是拐拐四,他说:我等你好久了。 刘九斤一身冷汗醒了。 刘九斤做噩梦时候,拐拐四正勾着头,坐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停电了,或许是刮风的原因,也或许是其他原因,那时侯停电很正常。 一盏汽灯,火苗闪烁。 桌子上放着一把五四手枪,枪机大长。近一段时间,这把枪就没合上过保险。 黄澄澄子弹散乱在桌面。 桌子上的闹钟滴答滴答走动着,拐拐四香烟叼在嘴上好久了,没有点燃。 想当初在道上一手遮天,人们把他奉若神灵,那是何等的风光。大江大海走过来,身背大案,谁能奈何。不料想出了潘云飞,一路斩来,道上豪杰望风披靡。随着刘九斤败北落网,他拐拐四江山也到头了。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拐拐四嘴唇上沾着香烟,自语着。 潘云飞,黄老歪,李勇,高四儿,狄爱国,还有一个不知名字的,那次枪打刘九斤,参与了。 拐拐四已经知道他们拧在了一起,要和他大决战。 既然要远走高飞,那我就一个不留。画句号时候,让道上知道,我拐拐四永远是顶天立地的。过去不出风头,这次就痛痛快快的出一把。 门锁响动,那扇门吱呀开了,两个裹着大衣的兄弟一身寒气进来了。 炉子灭了。一个满脸胡的说。 哦。拐拐四说。 找来了。另一个说。 很好。拐拐四说。 满脸胡把大衣一撩,拿出一个布包,沉甸甸的放在了桌子上。 拐拐四嘴唇沾着香烟,眯缝着眼把布包解开。 五颗手榴弹。 找错地方了,挖了好几处。满脸胡说。 文革时候埋的,时间太长了。那个说。 这么多绿锈。拐拐四说。 不碍事,炸人管用,轰隆一声,死几个。满脸胡说。 潜逃的线路看好了吧。拐拐四说。 看好了,九条线路,有三条万无一失。那个说。 机动三轮也藏的好好的,就是你说那地方。满脸胡说。 万一打散了,就按第二套方案,云南汇合。拐拐四说。 小红袍不是说也要来吗?那个说。 无所谓,光这手榴弹把他们崩完。拐拐四说。 这时有人敲门,先三下后两下,然后是一下。 他来了。拐拐四说。 满脸胡走过去,把门拉开一条缝,小红袍一挤进来了,身后是目光冰凉的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 我操,有手榴弹!小红袍说。 本来以为找不到了。拐拐四说。 那就用不上俺了。小红袍说。 不用了,我把他们灭了,道上就是你的天下了,让肖晓给你生个儿子,死了不遗憾。拐拐四说。 小红袍一只腿支在床上,点燃了香烟。 我不会那样做,如果我死了,肖晓没拖累。你看白妞,寒心吧? 兄弟,当哥的说你一句,你这样很危险。 越是刀尖上过日子,越要对得起兄弟,对得起爱我的人。这个时候的兄弟是真兄弟,爱是真爱。 不管你了,混不下去,来缅甸找我。 真到那一天,还找不到你。 那就是缘分。 我去买点吃的,咱喝酒吧。 不喝了,早点休息。 最后一场酒。 那好吧。 妇女腚出去买的,十几瓶罐头,三瓶酒。罐头撬开,堆在桌子上,压着子弹,开始喝。 酒是一人半斤,喝的很慢,一直喝到三更天。 分手时候,拐拐四说:西闸口那间房你知道,我住过,已经被公安布控。那间房外面的老榆树下,我埋了点宝贝,留给你吧,若干年后再去挖。 小红袍说:好的。 几个人裹着衣服出了门。 拐拐四埋藏的是金银,那是他们在货车上得手的一次最大的。 小红袍走后,满脸胡说:四哥,不该告诉他们,埋这东西时九斤都不知道。 拐拐四说:九斤知道也没了,他们起走咱多少了。 满脸胡说:过两年咱自己回来挖不可以吗。 拐拐四说:夜长梦多啊,谁知道到时候会是啥样。如果咱们回来,如果小红袍已经起去,我再找他要。我说我没法混了,穷困潦倒。小红袍那人你知道,你只要开口,他会还你的。先卖个人情吧。 结果小红袍一直没有起出那些金银,一直到死前,他告诉了肖晓。悲伤欲绝的肖晓在一个月黑之夜去起金银,她要把这些东西和小红袍埋在一起,让他带到那边花,结果挖开来后,差点晕过去。 十二月五号的黎明到来了,拐拐四退开门,外面已是漫天大雪。 (69) 2004年的一天,一帮人在洗浴中心,说起了潘云飞,楚建明,李勇,黄老歪,狄爱国,陈锋,高四儿,说起了八十年代。都唏嘘不已。这些已经作古的人唤起了他们对真情的回忆。八十年代的人江湖,兄弟第一,钱第二,那时侯的钱为兄弟,现在的钱为自己。 真东西都被淘汰了,就连2004年的毒品,都没了真的,底子兑到了一比五。能抽到一比二的,那就是烟民里的佼佼者。 底子是一种化学物质,有人说是化肥提炼的,有人说是其他。那种一比五的毒品,火一燃,扑的就飞了。 他们说起了八二年十二月那场飘飞的大雪,那场江湖争霸。 八二年的那场大雪下的飘飘洒洒,柔软的雪片密布天空,大地是一片银白。 一条通往郊外的公路,五六辆机动三轮排成一溜,突突冒着白烟。 三轮车上的人裹着大衣,翘着腿,头发眉毛上一层白雪。 这是一帮年轻人,三轮车师傅隐隐感到了杀气冲天。 他们是在城市边缘集中的,那里有个建材市场,三轮车很多。 他们一言不发两三个一辆上了车,一个头上有开山纹的壮实青年开口说了一句话:你们的车跟着我走。 大雪飘飘,三轮车上了路。 他们是潘云飞黄老歪李勇高四儿一伙。潘云飞甩掉了狄爱国,潘云飞要把狄爱国留下来。 头一天晚上,狄爱国赶来,潘云飞告诉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集合地点。 狄爱国此时跺着脚,和三个兄弟还在焦急的等待。看看表,已经八点。 风雪中,潘云飞他们在公路上穿行,放眼看去,是一片洁白的田野。 潘云飞黄老歪李勇坐在第一辆车上,三个人大衣毛领遮去了脸,都是厚厚的尼龙手套,攥着毛领。 下身单薄,腿是刺骨的寒。 道路一截一截的被甩在了后面,苍茫中,那片连绵的土丘隐现。 又走了一程,潘云飞说停车,几辆三轮车靠到路边,大家跳下来,双腿麻木。 这里是一片宁静的世界,渺无人烟,大家走在田埂上,穿过田野,消失在大雪覆盖的土丘里。 下了凹地,穿行在酸枣树丛中,前面突然开阔,稀疏的树木,一杆红旗在风雪中飘扬。 红旗是拐拐四他们插的,决战主战场。 大家背靠酸枣树,站成一排,四周是带着回音的凹地风,警觉的目光遍撒开来。 时间到了十点,这是约战的时间,拐拐四还没有出现,大家感到空气有些凝固。 几只野兔在雪地里奔跑如飞。 一声清脆震耳的枪声,在对面几十米开外的酸枣树丛中响起。大家就地扑倒,潘云飞脸上划过了一道热辣辣的弹痕。 高四儿就在潘云飞身边,对潘云飞冷笑了一下。 他们从公路上过来,绕了个圈。高四提议绕的圈,从另一个方向上了土丘。如果没有绕圈,径直过来|奇+_+书*_*网|,正好路过拐拐四埋伏地点。 又是一声枪响,拐拐四满脸胡三人从酸枣树里站起,拐拐四双手举枪。 那边雪地里呼啦啦站起一片,大衣都撩了。拐拐四看到潘云飞李勇黄老歪高四儿手里拿着乌黑的鸟铳。 潘云飞的鸟铳打出一团火光,铁砂铺天盖地过来了。 拐拐四三个人忙卧倒,鲜血从拐拐四右眼冒了出来。另一个脸上也中了铁砂,洁白的雪地里血痕斑斑。 手榴弹能扔过去不能?拐拐四忍着巨痛说。 有点远,要不试试?满脸胡说。 那等一会。鸟铳打完要塞半天火药,我要让他们在最短时间打完四杆枪,我掩护往上冲,你们扔手榴弹。 拐拐四说着一跃而起,高四儿鸟铳里又是一团火光,拐拐四迅速卧倒,漫天铁砂呼啸而过。 他捏了把汗,这次没有中弹。 第三次成功又骗了一枪。他把上衣脱了,抽出尖刀,砍下一个酸枣枝,将上衣一挑,黄老歪一枪把上衣打成了筛子。 拐拐四趴雪地上冷笑。 不想那边李勇高喊一声:靠他妈他在骗子弹! 持鸟铳冲了过来。潘云飞他们正在紧张的填充火药,措手不及,跟着李勇就往上冲,拖着枪,一片刀光闪烁。 李勇冲在最前面,他红了眼,他这一枪是关键,他决定鱼死网破。 一颗手榴弹嗖的出来了,呲呲冒着硝烟。 手榴弹扔的恰倒好处,在李勇前面落地,后面人眼看就涌上来了。 李勇愣都没愣,右手端枪,一个打滚,抓起冒烟的手榴弹,嗖的给扔了回去。因用力过猛,手榴弹在拐拐四他们后面几米处开了花,酸枣枝炸起满天。 又是一颗手榴弹,扔在了李勇后面,黄老歪如法炮制,拣起来胡乱扔了出去,凹地里回荡着震耳的爆炸声。 第46章 拐拐四知道他们拼命,站起来还击绝对要被打成马蜂窝。杂乱的脚步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满脸胡满头大汗又要拽引线,被拐拐四劈手夺过,一拉,青烟冒了出来。 都趴好啊,这颗手榴弹太近。拐拐四眼睛上鲜血流淌,紧攥着冒烟的手榴弹。 李勇他们已经冲到四五米距离了,一颗手榴弹滚地而出,一声轰鸣,雪地里倒下一片。 后来道上分析,因为手榴弹年代久远,又长期埋在地下,弹壳锈糟,威力大减,否则潘云飞他们绝对要死几个人。 爆炸的时候,有的是被炸伤倒下,有的是本能的卧倒。 拐拐四三个站了起来,四周静的可怕。柔软的雪花棉絮一样飘落,覆盖在鲜红的血迹上。 拐拐四吹了下枪口,满脸胡两人抽出了雪亮的砍刀。 倒下去的人在动,有几个爬起来,摇晃着往远处跑去。 李勇右臂受伤,一块弹片钻进去,枪埋在雪窝里,他试了试,拿不起来。高四儿和黄老歪也受了伤,在喘息着。潘云飞毛发无损,他知道不能站起来,雪窝里紧攥着尖刀,头埋着,听着动静。 拐拐四枪口指向那几个快要消失在酸枣树里的人,又收回了。 该跑的叫他跑吧。拐拐四说。 潘云飞几个都在雪地里,别靠近,咱辨认一下,我朝头颅上补枪,补完你们去砍,他们几个一个不能留下。拐拐四说。 三个人走出酸枣丛,拐拐四首先看到了李勇。李勇面朝天,消瘦的面颊通红。 走前一步,拐拐四抬起枪来。 我来了!一个声音响亮的回荡在凹地里。 拐拐四他们抬头看去,酸枣丛晃动,一个长发瘦青年头上冒着蒸汽,抱着个蓝棉大衣。 青年步履从容,大衣朝天一扔,象一床棉被一样铺在了酸枣树上。 拐拐四三个吃了一惊,青年面目狰狞猛冲过来,手持一杆冲锋枪。 (70) 雪花飘飘 北风萧萧 天地一片苍茫 爱我所爱 无怨无悔 此情长留心间 潘云飞一个打挺站了起来,抖落一身雪花。他声音潮湿的喊了一声:楚建明,我的兄弟! 从此后,楚建明和他心相印,纵横江湖,令道上闻风丧胆,十几年后,不眨眼,不皱眉,共赴黄泉。 黄老歪听到那声我来了,转过头去,泪水呼的出来了,他视线模糊的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骁勇身影,抬起手,一巴掌打到了嘴巴上。 李勇是浑身一振,无意间咬破了舌头,一注鲜红的血液从嘴角流淌出来。他笑了,浑身放松。 高四儿是惊讶的目光,他起了一下,终于起来了,拄着鸟铳。 那面往上去的小路,一个逃窜的人回过身,雕塑一样站立。 雪花继续在掩埋这个世界。 满脸胡落荒而走,拐拐四单眼圆睁,双手举枪,子弹朝楚建明呼啸而去。 楚建明挺胸阔步,双眼光芒聚拢,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压了过来。 拐拐四崩溃在一个细节,发射第一枪的时候已经崩溃了。他愕然的发现到了这个时候小青年居然还在吃东西,居然还象模象样的吐出了两个果核。 后来公安连续两天勘察现场,无意发现了两个蜜枣核,很细致的吃过,没一点枣肉。 用手榴弹炸他!拐拐四一声哀号,他预感到了灭顶之灾已经到来。 拐拐四身边的汉子惊醒了,去摸手榴弹。 趴下!拐拐四喊。 两个人朝两边扑去,手榴弹已经摸出。 这时候一排子弹倾泄过来,在他们将要着地的时候。 一切平静下来,只有雪花飘落。 接下来情况是这样的,潘云飞跑过来抱住楚建明,将他箍的铁紧。高四儿点燃一枝烟,心中慨叹,又出猛虎了。黄老歪李勇也从雪地里撑了起来。 看看老拐死了没,赶快离开。潘云飞说。 两个人紧攥着手走过去,看到地上两道血痕,顺小路进去了。 两个人拔腿就追,追出十几米,血痕在那里消失了。那里一个山洞,被蓬勃的酸枣树掩映着。 老拐!潘云飞喊一声。 里面传出拐拐四濒死的声音:进来吧,他妈还有一颗手榴弹,咱死在一块! 两个人隐蔽起来,观察了山洞。往里看黑了,很深的模样。 他们伤的不轻,你看地上的血,给泼出来的一样。他们出不了这个凹地了,这里没人救他们。咱赶紧离开,老歪他们都受伤了,免得公安赶来,跑不及。潘云飞说。 楚建明对着洞口又是一梭子,一蓬酸枣树被拦腰斩断。 此时雪地里人都站了起来,有几个没受一点伤的。大家背起黄老歪李勇高四儿,快速朝上面爬去。 远处一个村庄先发现这里恶战的,报了警。公安赶来时,苍茫的雪地上暗红累累。顺着血迹,他们发现山洞里有人。 开始喊话。 里面沉静了一会,传来清脆的枪声,是两响。紧接着是一声轰鸣,爆破的气浪扑了出来。 验尸结果,拐拐四两个先受了伤,喊话时候,拐拐四一枪结果了同伴,然后是自己一枪,没死,又拉响了手榴弹。 排查的时候得知,枪战的另一方人,在公路上拦了辆大货车,没有人看到车牌号。 下午大货车司机投案,那帮人在一个县城附近下来了。 拉网式大搜捕,那帮人竟然泥牛入海一样,消失了。 此时一个满脸胡的中年人正潜藏在南下的列车上。列车里面很拥挤,通道里面都是人。他蜷缩在两节车厢结合部,头埋在胳膊里。他奇迹般的没有受伤,他偷越国境去了缅甸。若干年后,他和一个缅甸人乔装打扮回来了,为了西闸口埋藏的能吃一辈子的金银。 潘云飞问楚建明:哪来的冲锋枪? 楚建明说:天上掉下来的。 潘云飞说:恩? 楚建明说:我回去以后就知道你帮我家了,要不是这笔钱,我父亲可能死了。我说过,我拿命偿还。碍着面子,我想五号我自己去吧。四号下午,街道通知拆鸡窝,我是晚上拆的,发现里面塞一团床单包着的东西。拽出来打开一看,我日,是冲锋枪,还有一包子弹。我鸡窝也不拆了,抱着冲锋枪在被卧里研究了一晚上。 潘云飞说:我日,这杆枪算放对地方了! 潘云飞说:你回家那几天,派出所没来逮你? 楚建明说:没有啊。 潘云飞说:你咋赶过去的? 楚建明说:先扒车,后跑步。 潘云飞说:从此一个名字,在江湖诞生,哈哈哈! 71) “12。5”全城轰动,因枪战双方逃的逃,死的死,各种不同的传说满天飞。 枪战过去十几天后,狄爱国和几个兄弟悄悄来到了那片凹地。最近抓捕风声很紧,因和潘云飞有千丝万缕联系,他也准备远走高飞了。 “12。5”那天,他被潘云飞骗到另一个集合地点,左等右等,一晃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突然明白了。 潘云飞不让我去。狄爱国说。 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战斗。狄爱国说。 那咱搭车赶过去?一个说。 现在过去?人家把牛牵了咱去拔橛?十点开战,现在快九点半了,咱赶过去最快也得一个小时,过去干啥,和公安握手,说你们辛苦了?狄爱国说。 那咱咋办?一个说。 等消息吧,我估计这一次绝对要死人。狄爱国说。 大家去了澡堂,焦虑不安的一直等到傍晚。消息来了,几个道上的进来洗澡,告诉大家,潘云飞他们和拐拐四上午交火了,动用了手榴弹和冲锋枪。 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 狄爱国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冒出了这些武器。 这几个道上人碰上了从那边回来的公安,得到了只言片语。 拐拐四和一个同伙死在了山洞里,潘云飞全体不知去向。这几个说。 澡堂里死一般宁静了。 其实这个时候公安还没确定枪战的另一方就是潘云飞他们,只是根据以往迹象有个大致判断。道上的人则千真万确,认定是潘云飞。事先已经有风声走露,这种风声传的飞快。 狄爱国当时就做潜逃准备了。 又过了两天,他听说拐拐四是自杀的,先被冲锋枪杀伤,后自杀。 潘云飞他们有后路了。狄爱国说。 冲锋枪是哪来的?一个说。 我也奇怪啊。四杆鸟铳咱知道,头天晚上咱离开,已经半夜了,只有四杆鸟铳。而且没一点迹象啊,要搞冲锋枪,那么大事,咋会不让我知道。狄爱国说。 确实蹊跷。一个说。 狄爱国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只有他了。狄爱国说。 谁? 楚建明。 还真可能是他,我早发现他眼神阴毒。 要真是他,我重新佩服潘云飞一次。 冲锋枪哪来的? 你问我我问谁? 那咱啥时候跑? 先别慌,在打听打听。反正咱居无定所,一时半会也不好找到咱。 狄爱国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去找了左玉梅。怕庞处长在,狄爱国先打了电话。 左玉梅电话里声音不对。 狄爱国赶去后,看到左玉梅家一片狼籍。披头散发的左玉梅躺在床上,双眼已经哭肿。 姐,咋啦?狄爱国问。 姐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左玉梅说。 他欺负你了? 爱国,你别问了,姐心里难受。 第47章 说出来好一点。 左玉梅把狄爱国抱住,又哭了起来。 爱国,好男人为啥都是坏人啊,你看小红袍,你看韩小,我碰上的所谓的好人却都是坏男人…… 姐,好人那边你没接触到,天下好人里面还是好男人多。 姐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姐,那条路走过来了,只有走下去。 姐姐也可能会杀了他! 姐…… 一直劝了好久,狄爱国也没搞清原因,后来左玉梅躺在床上,睡着了。 狄爱国的几个兄弟在外面等着,他出来时,几个人快冻僵了。 冲锋枪也找到了,塞在酸枣树里。狄爱国说。 扔了多可惜。一个说。 得手了都扔,再说那种子弹不好找。狄爱国说。 他们决定潜逃了。 狄爱国说:参观一下战场。 这里的积雪一片一片的,有弹坑,隐隐的还能看出暗红的血迹。呼啸的北风,断裂的枣树,无声的诉说着曾经的硝烟。 狄爱国几个捂着大衣,昂首站在风口。 他们看到又走来几个人。当先一个披着黄色军呢大衣,身姿矫健,风把他的长发吹起。 是小红袍妇女腚山本五十六。 狄爱国几个看着他们。 走的近了,小红袍犀利的目光一扫。 是你们。小红袍说。 是的。狄爱国说。 还没有结束。小红袍说。 是的。狄爱国说。 小红袍几个走过去了,寻找了一会,找到了那个山洞。 枪林弹雨后的山洞一片寂静,酸枣树的残枝。 洞里面,仍有一股血腥的气息。 小红袍站在洞口,拿出一瓶酒,拧开盖子,泼洒了。 你是从这儿走的,我从这儿送你。小红袍说。 你给我留下了财富,也给我留下了仇恨。小红袍说。 一切都才开始。小红袍说。 狄爱国他们悄悄离开了。 很久以后,狄爱国他们提到了这么个名词,气势。气势很重要,许多事情往往是气势就决定了,也就一瞬间,一切都来不及了。如果双方气势都盛,那就看谁把握的更好。比如拿刀顶人,你顶上他脖子了,碰上气势盛的,他可能还会从下面给你一刀。这时候你就要把握好,那把刀要这样顶,顶的他脚尖掂起来,身子后倾。他没了重心,他的刀即便过来也是飘的了。杀伤力在你这一边。在这方面,他们公推楚建明第一。 (72) 公安大搜捕时,潘云飞他们就在县城附近的一家医院里。这次他们是直接住进了医院,不躲不藏。 皑皑白雪,亭亭青松,玻璃上的冰花。 高四儿说:叫他们查吧,咱住这儿不走了。 黄老歪说:这里背,咱进来也没人看到。 高四儿说:看到咋啦。 潘云飞说:看到了也麻烦,他们可以交涉。 高四儿说:不是没人看到吗。 一路上他们想办法止住了血,这边就没有血迹了。 这是家部队医院,上次公园血战,高四儿潜逃,在这个县城住过一阵。他目睹了这家医院和当地公安的一场纠纷,一个营的战士,将县公安局包围了。 所以这里是绝好的避风港。 他们对军医说,挖地基挖出手榴弹,一摆弄,爆炸了。 当时这医院不对外开放,但老百姓来了,又不好推出去,特别是急诊病人。老百姓来了,待遇反而好,子弟兵爱人民。伤号收下了,李勇,黄老歪,高四儿还有两个,因为病房空,潘云飞他们缠着说好话,也被允许陪护了。 他们吃住在平静的医院里,任凭外面风声鹤唳。 高四儿嘴会说,和大夫护士混的都很熟,大家都很喜欢他。 护士一来,病房里就是欢声笑语。 一天晚上,高四儿一个兄弟说:四儿,骗个女军人?你看她们对你多好。 高四儿说:你良心大大的坏了。 楚建明说:我看你就不地道。 那个兄弟说:碍你球事。 黄老歪说:闭你的嘴,一会建明打你。 高四儿说:哈哈建明,我现在最服的就是你。 伤的都不重,他们赖着不走,一直住了半个月。 出院那天,他们依依不舍,买了许多水果送去。 出来后先去了商场,很小的一个商场,低矮的天花板,凌乱的商品。这是县城最大的一个商场了。高四儿给每个人买了衣服,里里外外都买了。高四儿身上带了很多钱,本来就准备枪战后逃亡的。外罩一律是军棉大衣。他们拎着大包小包,打听半天找到一家澡堂,痛痛快快洗了澡,身上衣服全扔了,出来后涣然一新。 高四儿说:家是不能回了,人多目标大,要端一锅端,咱分头跑路。 冬日的县城一片萧条,背阳处是收缩了的积雪,吸满了污垢。 火车站零散着很少的人。 他们不知道家乡的消息,打电话没找到人。但拐拐四必死无疑了。他们想,这次逃亡的时间也许很漫长,也许不能再次相逢了,车站的分别就很沉闷。 高四儿一直拉着潘云飞的手。 黄老歪说:绝对会再见面的。 有人问:你咋这么肯定? 黄老歪说:最后都进去了,就再见面了。 潘云飞说:我日。 高四儿几个先上了一列车,都挤在门口,和潘云飞他们招手。 黄老歪抱着膀子,用鞋底刨地,背着身和高四儿他们再见。 潘云飞他们要上的那辆车停靠了,慢车,里面满是人,老远就能闻到里面浑浊的气息。 几个人上去了,潘云飞黄老歪横眉立目,撞开一个地方,松散的站了。 潘云飞问:建明呢? 李勇说:刚才还在,是不是去厕所了? 黄老歪说:我下去看看吧。 潘云飞说:他上来没?是不是挤前面了? 李勇说:应该上来了吧。 三个人就往里去,身材魁梧的黄老歪在前面开路,大喊滚蛋滚蛋。 见是三个孬人,客人们让的很快。 走过一截车厢,没找到楚建明。 列车缓缓开动了。 李勇趴到窗边去看,站台的洋灰地上,楚建明挥着手追赶。 此时列车越来越快,李勇一拉车窗,纵身跳了出去。 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李勇爬起来大喊:云飞,你们走,建明我俩一路,他没有经验! 黄老歪此时掐着一个痞子的脖子,这个痞子有五六个同伴,潘云飞虎视耽耽盯着另几个。 等听到有人说跳车了,他们还没明白过来。 列车呼啸而去了。 李勇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的额头象被锉子锉了,渗出了血迹,腿也疼的厉害,胳膊好象也脱臼了。 楚建明跑过来,将他胳膊逮了几下。 楚建明说:咱咋办? 李勇坐在那里说:又没具体地方,咱也往西。 楚建明说:你身上装钱没? 李勇说:装了点。可惜咱不会偷,要是象高四儿他们,去哪都不怕。 楚建明说:刚才高四儿给了云飞不少钱。 李勇说:是啊,可是都装在云飞的口袋里。别怕,饿不死。 楚建明说:也许还会碰上他们。 李勇说:那最好。咱到西安下,估计他们也在西安。 为了省钱,当一辆西去的列车停靠时,李勇狰狞着双目奋力拍窗,里面人打开窗口,李勇先钻了进去,然后是楚建明。此时已经华灯初上。 两个人在车上没再张扬,来到车厢对接处,隔着人缝看外面。外面漆黑一片,偶尔有村庄稀落的灯光一闪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瞌睡了,蹲下来,闭上了眼睛。 应为列车拥挤,没有碰到查票的。 到西安已是第二天下午,两个人大摇大摆出了车站,出站口没人盘问。他们身上什么包裹也没带,检票人认为他们是当地的无赖,懒得盘问。 在车站广场转了半天,没有看到潘云飞黄老歪。怅然了一会,李勇说,走吧。 走街串巷,在一片老居民区摸了很久,终于问到一间私自朝外租的房子。那时侯租房是悄悄的,都说是自己家亲戚,住上去很安全。 李勇交了两个月的钱,身上所剩无几了。 小屋不大,光线灰暗,生着煤炉。煤炉是主人刚引火点燃的。 一张大床,有锅有碗,生活用品一应具全。 主人走后,两个人坐在床上,拥着被子。 李勇说:不行去抢一下,要不没法过了。 楚建明说:好的。 抢劫和偷不一样,抢劫沾上就是大案。就比如后来的绑架和非法拘禁不一样一个道理。绑架通过托关系可以定为非法拘禁,非法拘禁三年以下,绑架起步就是十年。 为了不惹火烧身,李勇决定离开西安,去别的地方动手。 熟悉了两天地形,两个人出了门。他们在这两天里,在新华书店买了地图,趴床上一直研究。 那天早上出门,摸黑回来,身上有了钱,二百多块。 李勇说:可以老实半年了。 楚建明说;要不要朝家里那边打个电话? 李勇说:不打,反正出来了,以后再说。 楚建明说;那你给我讲故事。 李勇就给楚建明讲劳改队的故事,希奇古怪的。 他们就这么平静的过着,游览了西安的一些名胜,能翻墙他们都是翻墙进去的。 期间李勇吐血了,楚建明让他上医院,他坚决不去。 第48章 李勇说:死不了,就怕传染给你。 楚建明说:那就传染吧,一起难受好一些。 李勇说:哈哈建明,不打架时候,你看起来特别老实。 楚建明说:你谈过恋爱没? 李勇说:没,你呢? 楚建明说:我也没,我姐还没谈呢。 李勇说:爱国说你姊妹几个都很孝顺。 楚建明说:恩。我十六岁时候,徒步背着我父亲去过北京,省下来钱看病用。我从记事起,我父亲就有病。 李勇说:人这一辈子啊…… 这天的阳光暖洋洋的,无风,门口向阳处,坐着几个晒太阳的闲人。他们穿着老棉袄,戴着棉帽,手揣在袖子里。 李勇和楚建明也是闲人,两个人出了家门,四处游逛。 就是这一天,李勇遇到一个姑娘,凄美的爱情之花悄然绽放。 (73) 这天两个人裹着军大衣,都是瘦身材,走在西安的街道上。楚建明头发长,很厚的遮去了眉梢。李勇头发适中,不大的眸子眼观六路。 灰色的街道,灰色的高墙,阳光下两个影子长长的。 这里的街头照例能看到凶悍的成帮结队的年轻人身影。 彼此擦肩而过时,互相扫视一下。 两个人看到一个区里面的文化站,一个大厅在办什么展览,就走了进去。 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展览,老山的硝烟。 两个人边走边看。 前面坐着一个姑娘,齐耳的短发,丹凤眼,面如凝脂。她穿着红色鸭绒袄,坐那里打毛衣。 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胸前别个牌。 大厅里几乎没人,清晰的脚步声。 两个人路过她时,姑娘抬了下头,李勇突然如触电了一样。 李勇冷酷的心扉里有一处柔软的地方,那里挂着把锁,等着一个人来开,这个姑娘就是那个开锁的人。 楚建明已经走过去了,此时回过头。他看到窗外的一缕阳光打在李勇脸上,李勇呆若木鸡。 姑娘看了一眼,又收回眼光,可觉得那个男人奇异,再次抬起了眼皮。 对方是个清瘦高挑的小伙子,眼睛不大,面皮白净。小伙子目光凝滞在她脸上,很圣洁的目光。 姑娘笑笑:你怎么了? 李勇依旧呆呆的。 姑娘说:你认识我? 李勇说:你叫杨帆。 你怎么知道? 你牌子上写着。 杨帆又笑了:你倒诚实,我以为你会编个故事。 李勇说:我突然知道了。 杨帆说:你知道什么? 李勇说:我知道这些年来,除了铁血生涯,还在等待着什么? 杨帆说:铁血生涯?你说话好奇怪。 李勇说:我说错了。 杨帆说:你没说错,你的眼光告诉了我。 李勇说:那我走了。 杨帆说:告诉我再走。 李勇低下头来,捏着衣角。 楚建明说话了:冲锋枪,突突突。 杨帆说:什么意思? 楚建明手指墙壁上挂的宣传画:和那一样。 杨帆说:你没有他诚实。 楚建明双眼圆睁:我说瞎话死全家! 李勇拉着楚建明走了。楚建明刚出道,社会经验还不丰富。 李勇告诉楚建明,杨帆将是他的爱人。楚建明裹着衣服,斜眼看他。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他们,李勇一双眼变的很柔情,楚建明觉得他有些傻比。 后来得知,杨帆十七岁,戏校刚毕业,在文化站当讲解员。 两个人又去了几次文化站,杨帆见了他们就刨根问底,他们就是不说,越不说杨帆越问,这样子就熟悉了。 杨帆对他们的了解是,外地人,高个的叫李勇,二十一,稍低的叫楚建明,十九。 两个人说是跑出来的,为什么跑出来,不说。 杨帆觉得这两个小青年身上的阳刚之气特别重,也愿意和他们接触。杨帆很想知道他们的身世,尽管他们不说,但他们诚实,没有编故事。杨帆想,也许他们背后,有着特别引人入胜的故事吧。 杨帆有很多追求者,李勇和楚建明已经见到了几个。也许是杨帆对他们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吧,那些追求者都很有分寸,有的看到李勇和楚建明,还打声招呼。 这天杨帆下班,李勇和楚建明陪伴着她走在大街上。李勇和杨帆并排,楚建明拉在后面。只要三人在一起,每次都这样。 杨帆说:建明,走快点。 楚建明说;我不走快。 杨帆说:李勇,我想谈恋爱了。 李勇一下子紧张了,偷偷看杨帆,杨帆也正看着他,一双丹凤眼扑闪着。 杨帆说:你喜欢我不喜欢? 李勇说:……喜欢。 杨帆说:那你搂我腰呀。 李勇更紧张了,四处看了看,又看一眼楚建明,没敢搂。 杨帆说:还铁血呢。 李勇搓着手,差点被拌那儿。 杨帆说:你亲我一下,敢不敢? 李勇说:不……敢…… 杨帆说:没血性,你走吧,别跟着我! 李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眼看着杨帆蹭蹭蹭走远了。 李勇喊:以后还见面吗? 杨帆头也不回的大声说:不见! 如果刚才李勇搂了杨帆的腰,亲了杨帆,两个人以后就没故事了。杨帆这天心里烦,故意这么做的。昨天晚上一个追求者突然抱着她亲吻了,杨帆用力挣脱了。还没明确关系,就这样了,杨帆很伤心。 杨帆离开李勇时想,这个家伙其实人不错。 李勇却误会了,伤心了一晚上。他的眼前都是杨帆的影子,一举一动,音容笑貌,叫李勇心碎。 这天晚上他又吐血了。 楚建明说:划不来,那么浪。 李勇说:建明,我以前没骂过你。 楚建明说:咋啦,又要搂又要亲。 李勇说:她不是那种人,这么长时间了。 楚建明说:恋爱这么麻烦,啥意思。 李勇说:也许我以后不会恋爱了。 楚建明说:要是黄老歪,我才不跟着去,早烦了。 李勇说:睡觉吧。 楚建明说:明天去医院,你说啥也不行。 李勇说:我啥也不说,就不去。 以后的几天李勇他们没有再去找杨帆。杨帆起初没察觉,后来突然象少了什么。又过了几天,她怅然了,那个瘦瘦的有些可爱的青年消失了。 到现在杨帆才察觉,她居然一直没有问他们住在哪里。 又过了几天,李勇对楚建明说,离开这里吧,继续往西。楚建明说好吧,离开了好。 李勇这一段时间一直无精打采的,看什么都伤感。李勇用毅力克制了自己,不再见杨帆。 两个人到了火车站,买了票,这个时候是中午时分。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此时西安的街头已经有了零星的出租车,不打表,讨价还价。 李勇突然说:给杨帆告个别吧。 楚建明说:又来了。 李勇说:走吧。 拉着楚建明就上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地方,人家说三块钱,李勇说给你十块,一会再把我们拉回来。 这天的天色阴沉,街头稀疏的行人和车辆。李勇和楚建明坐在后排,眼看文化站越来越近。李勇的心止不住的撞动着。 杨帆出事了。 李勇将两张车票用力的慢慢的撕碎了,指缝里滑落。 (74) 杨帆被人豁了一刀,左脸,是用双面刮胡刀豁的。伤口切面整齐,长达五厘米。当时那肉就翻开了,就象沙发豁了一下那样翻开了。 就在大街上,杨帆下班的路上。一个人影窜出来,从后面箍住杨帆脖子。等那个人推开杨帆逃进一条巷子,杨帆叫了一声,捂着脸蹲了下来。鲜红的血液,快速流淌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在医院里,杨帆接受了公安调查。杨帆的左脸已经包扎,纱布横一道竖一道,在她脸上缠的很厚。 她的面部浮肿,泪水一直没断。 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公安初步锁定了一个目标。 这个人叫黄斌,曾用名黄跃进,现年二十五岁。黄斌家住西安旁边一个城市,父亲是政府的一个官员,很有背景。 据目击者称,凶手个头很高,约一米八零,略瘦,长发,刀条脸。黄斌符合这个特征。 黄斌是复员军人,回来前工作就安排好了。他不爱说话,性格孤僻,会突然莫名发火。他在单位几乎不上班,一般见不到他影子,也不请假,没人过问。这个人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 他和杨帆早在一年前就相识了,那时侯杨帆还是学生。学校应邀去那个城市演出,在一个政府大礼堂。外面大雪飘飞,里面温暖如春,场面热烈。 演出空隙里,在后台,身着单薄演出服的杨帆和几个同学在说笑。 一个男青年突然出现了,手捧一束塑料花。 青年很高的个头,披着黑色呢子大衣,头发整齐。 他来到杨帆面前,鞠了个躬,将花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走。没说一句话。 在同学们的轰笑声中,杨帆脸绯红。 演出结束时,大礼堂领导对杨帆说:送你花的是黄主任的公子,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 同学们没听到领导的话,领导是单独和杨帆说的。杨帆扑闪着丹凤眼,手里拿着那束花,这时她悄悄背到身后,松了手。 以后杨帆再没见到他。 半年前的一天,杨帆在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无意中朝门口一看,一个青年靠门站着。 第49章 青年梳着整齐的头发,雪白的短袖衬衣,笔挺的黑裤子。 杨帆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青年,但想不起来。 青年的目光直视过来,杨帆回避了。 散会的时候,那个青年不见了。杨帆和两个同学推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出了校园。 此时杨帆还留着辫子,辫梢的红头绳一跳一跳的。 校园门口有着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一辆轿车停在阴凉里。 杨帆又看到了那个青年,勾着头,麻花着腿,胳膊支在敞开的轿车门上。 走过去了,青年一声喊:杨帆。 杨帆和两个同学站住了,回过头来。 青年走了过来,面带微笑:我是黄斌,你去演出,我给你送过花。 杨帆回忆着。 黄斌说出了时间和地点。 杨帆想了起来。 黄滨说:一起吃顿饭吧。 杨帆说:不。 黄斌说:我那么远赶来。 杨帆说声非常感谢,和两个同学迈上车走了。 杨帆和黄斌的正式交往是在半月以后。黄斌托了关系,找到杨帆母亲的领导,领导找了杨帆的母亲。 领导说:给你闺女介绍个对象吧。 母亲说:她还小。 领导说:这个青年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领导大致讲了一下他的情况。 母亲想了一会说:他那种家庭…… 领导说:不是那种家庭,我还不介绍,杨帆那么漂亮。 母亲说:那先处处吧。 结果那天领导领着黄斌来到了杨帆家。领导满面春风,黄斌有些拘谨。杨帆母亲对他印象很好,这青年这么好的,一点也不跋扈。父亲只淡淡打了个招呼。 出于礼貌,杨帆和他交往了。 黄斌很会讨杨帆母亲欢心,每次来,都带了土特产。 话语不多的黄斌被杨帆母亲接纳了。 杨帆则不然,也就是和他吃吃饭,逛逛公园,很正常的交往着。 秋天的时候,黄斌盛邀杨帆和她母亲去他那个城市。此时杨帆已经工作了,在文化站做讲解员。 尽管杨帆不乐意,母亲还是给杨帆请了假。 舒适的轿车,剪影一般晃过的风景。 黄斌说:阿姨,叫杨帆去我那边上班吧,好工作随她挑。 母亲很高兴:小帆,听见没? 杨帆手托着下巴,一直看着窗外。她没有回答。她对黄斌没一点感觉,只是把他当个大哥哥看待。 杨帆和母亲住在了黄斌安排的宾馆里,铺张的设施,让母女略微感到了不安。 黄斌说:这都是小事情,在这个城市,我什么都能办到,不管你们提出来还是我想到的。 黄斌本来说他父母要来的,可不知什么原因,没来。 住了两天,天天盛宴。黄斌车载着她们,游览了一些景观。 回来的路上,杨帆不说话,神情疲惫。 以后黄斌再来,杨帆不冷不热的,也不跟他出去了。 母亲在一天晚上问了她:闺女,告诉妈,怎么了? 杨帆说:妈,他不好。 母亲说:还有比他好的吗? 杨帆说:在宾馆,一个跟你一样大的服务员阿姨,因为踩了他的脚,他吐了阿姨一脸,叫阿姨给他擦干净。妈,阿姨是流着泪给他擦的。 母亲说:居然这样。 母亲又说:他对你好不就行了。 杨帆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面害怕他,时间越久越害怕。 母亲说:你还小,能找上这样的人家,多大的造化,多少人羡慕,你知道吗? 杨帆说:我爸爸也不喜欢他。 母亲说:你爸爸一辈子就吃这样的亏。 杨帆说:妈,你让我仔细想几天好吗? 母亲说:闺女,妈只说一句话,黄斌这么好的条件,如果错过了,这一辈子再也别想碰到了。 寒冬来临时候,杨帆坚决不理睬黄斌了。黄斌那次喝多了,张牙舞爪的说出了杨帆和母亲那次去,自己父母为什么没来。 他们就不同意我和你交往,因为你是戏子!黄斌醉眼朦胧着说。 你还给我摆架子,你以为你是谁!黄斌还在喝酒。 老子他妈还没这么窝囊过呢!黄斌喊了起来。 你别不识抬举!黄斌最后说。 杨帆是含着泪水离开的,跑的飞快,纱巾在风中飘落,挂在了冬青树上。 黄斌后来给她一跪到地,就跪在文化站里。此一刻的杨帆简直快崩溃了。 你不理我,我就不起来。黄斌说。 就在杨帆心烦意乱时候,李勇和楚建明出现了。这是两个颇有神秘色彩的男孩,他们眉宇间的不凡气势让杨帆有了许多遐想。这应该是两个胆大妄为的人,可李勇在女孩子面前表现的却是那般的羞怯,这种羞怯没有一丝做作,纯自然。 杨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觉出了和他们在一起,既有安全感,又很快乐。 她不知道厄运正在悄悄来临。从那一天黄斌突然抱着她强行亲吻了,厄运就象张网,悄悄张开了。 黄斌的精神已濒临崩溃。 杨帆一耳光打到了黄斌脸上。 无耻!杨帆说。 你是我女朋友!黄斌喊。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黄斌哭了。 你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你没答应我为啥和我吃饭,为啥和我逛公园,为啥一直给我留个想法,不给我来个痛快的! 杨帆这才知道自己从头就错了。 后来的一天,黄斌在杨帆下班的路上,拿把双面刮胡刀,将自己的左手食指削去了一块肉,他就那样伸着指头,让鲜血水龙头一样流出来。 你做不做我女朋友!黄斌说。 不做!杨帆斩钉截铁。 你别逼我!黄斌的双眼此时十分狰狞。 杨帆害怕了,尽管边上很多围观的人,她还是害怕了。 最后问你一次!黄斌说。 杨帆跑了,人行道上是她跌跌撞撞的身影。 你完蛋了!黄斌看着她背影大笑起来。 几天以后,就出现了开头的那血淋淋一幕。 受伤的那几天,那些追求她的人都来了,又都心情复杂的离去了。杨帆一个不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几天来一直泪水没停,父亲抽烟不止,剧烈咳嗽。 李勇和楚建明来了,他们打听了杨帆的地址。 杨帆意外的打开了卧室的门。 母亲有些惊讶,父亲香烟久久举在半空。 这是两个陌生的男青年,从来没见过。 杨帆的惨相让李勇眼眶一热。 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呜呜的哭声传了出来。 李勇和楚建明出来后,楚建明一脚踢到了大树上。 靠他奶奶,谁干的!楚建明骂。 李勇一言不发,双目渐渐冷酷。 杨帆拆线那天,大家都陪着去了医院。拆完线,杨帆是嚎啕着出来的,她照了墙上的那面镜子,左脸颊卧着一道毛茸茸蜈蚣一样的可怕疤痕。 那些追求者都默默无语,背过了头。 杨帆一路狂奔出了医院,把父母甩在后面,父母在大声呼喊她。 李勇和楚建明大步赶了上去。 这次李勇坚决的架起了她的胳膊,楚建明架起了另一条。 两个人高昂着头颅,忧郁的目光。 追求者们都悄悄的溜了。他们都掐着这一天的日子,他们想看到最后的希望。 希望彻底破灭了。 回到家,杨帆发疯一样摔东西,哭喊着叫李勇和楚建明滚。两个人低垂着头,站在那里,一直等到杨帆父母大汗淋漓赶回来。 此时李勇和楚建明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而且知道凶手在那个城市落网。 杨帆父母回来后,杨帆又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李勇劝慰了杨帆父母一会,和楚建明离开了。 我觉得这事情不对头。李勇说。 咋不对头。楚建明说。 黄斌应该关押在案发地,怎么在那边关押了? 不懂这些。 里面有文章。 那咋办。 看着办。 果然又过了几天,杨帆母亲哭着告诉李勇和楚建明,黄斌释放了,他没有作案时间,有许多人证明他。 杨帆母亲还说,当时西安公安去抓捕他,被那边抢先一步,将黄斌抓了,说黄斌在那边有案,拒不交出黄斌。西安这边没办法,只好等待。后来那边把案卷拿来,说黄斌没有作案时间。 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母亲哭诉着。 再次离开杨帆家,两个人双手揣在兜里,低着头走路。 杨帆知道了,要伤心死的。楚建明说。 我不能让杨帆伤口上再撒盐!李勇说。 靠他奶奶,咱去弄他个龟孙!楚建明眼睛里一团火光射出。 (75) 黄斌这些天胡子拉碴的,很高的身躯佝偻着。 夕阳西下时候,黄斌走在灰白色彩的街道上,年根的鞭炮声突然就炸开了。 几个办案的公安请他吃饭,邀请几次了。 在号里他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待遇,这种待遇让那些久闯江湖的人感到万分失落。号里给黄斌腾了单间,三个犯人伺候,主要陪他打牌,四个人正好。每天的饭菜是从市里的一家著名饭店送来的,有关部门给配了辆送菜专车。大鱼大肉,好酒好菜。陪他的三个犯人一下掉进了人间天堂,逢人就说,哈哈,一不小心天天过年。他可以随便出入,但所长握着他的手,所长每次握着他的手都激动。市里面已经风传黄斌的父亲要当市长了。 第50章 这么一双手,要不是这么个非常时候,所长一辈子都握不到。 所长说黄斌啊,我可是肩负着重托,我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千万别自己出大门。 黄斌每天还是出一次大门,有公安荷枪保护,去洗澡。 后来安全了,他就释放了。拘留所里所有的管教都不舍得他走,都觉得时间太短了。 那时侯时兴平反昭雪,还给他开了个大会。 释放后的黄斌没回家,他和父母拌了嘴,去单位住了办公室。他在单位有房子,一套空房,没有进去过。他甚至连房间模样都不知道,他不满意房间的朝向。 住进了办公室,别人就不能办公了,办公室那几个人正好有借口不来上班,领导也不过问。 一应生活用品自然有人送来。 夕阳西下的街道,黄斌披着呢子大衣,微风中一双忧郁的眼睛。 单位外面是个湖泊,一些没有叶子的垂柳,一道蜿蜒的栏杆。黄斌出来时就看到栏杆上坐着两个青年,很消瘦,都是军大衣裹身。一个高个,一个中等。中等的青年前额被长发蒙了,高个的则手拿一枝笛子在吹。是一首忧伤的曲子,就是后来被迟志强改编后搬上舞台的那首铁窗泪。 两个青年看他的眼神有些独特,有些犹豫,好象把握不准的样子。 黄斌没有在意他们,甚至这两个青年看到他,跳下栏杆,问着后面出来的单位人什么,他也没有在意。 因为他很快看到了来接他的公安,两辆北京。 饭店其实很近,他不想坐车,很久没有这么走路了。他挥挥手,踽踽独行,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跳下来,陪他走路。 两辆北京就这么慢慢的开。 黄斌还是走在前面,不说话。 饭店到了,气派的门楼,古色古香的建筑,也许它过去压根就是一古建筑。 定的是二楼的包房,楼梯是木制的,岁月蕴在里面。 前面两个公安引路,黄斌走中间,后面又是几个公安。 上了二楼,很宽敞的走道,灯光亮堂着。 来到包房门口,灯突然全灭了。有些乱,许多包房打开门嚷嚷。服务员手里举着蜡烛乱跑。 几个公安这时候不见了黄斌,也没想那么多,进包房等候。 包房里蜡烛的烛光跳跃着。 很快就来电了,外面传来了尖叫声,公安们心头一惊,跑出去一看,墙壁边躺着个人,被呢子大衣蒙着,汩汩的血流淌出来。 掀开呢子大衣,此人被砍的面目模糊,嘴里面塞着袜子。 正是黄斌。 黄斌被捅砍了十几刀,后来抢救过来,他叙述说,是两个穿军大衣的青年下的手。 停电的时候乱糟糟的,先过来一个高个青年,很亲热的搂着他,说着普通话。黄斌以为是认识他的人,被搂着朝里走。这时候又过来一个中等个的,说黄斌,你是不是害牙了?黄斌说没有啊,张开了嘴。中等个的青年出手飞快,把一双毛线袜子塞了进去。这时候他胸脯上被接连刺了几刀,倒下去时候,脸上被猛砍。 这是一次预谋的杀戮,电闸被人拉下来了。 电闸上没有留下可疑指纹。 全市轰动,这几个请客的公安倒了霉。 嫌疑人指向了杨帆。 杨帆是突然被那个城市的大批公安带走的,母亲哭天抹泪踉跄着阻拦,父亲悲伤的站立。 时间是半夜,风中的杨帆短发飘舞,左脸上那道疤痕在路灯下触目惊心。 杨帆被带到了那个令她伤心的城市,才知道黄斌被刺。杨帆的脑海里马上闪现出李勇和楚建明的身影,只有他们两个,就是他们两个|qi|shu|wang|。这两个青年热血滚烫。 她什么也不交代,几天下来,披头散发的她象换了个人。 西安那边的摸排工作在紧张有序的进行,很快排查出了两个青年人。 这两个青年是外地的,事发前后曾和杨帆有过多次接触。住址不详。 继续提审杨帆,杨帆说知道这两个青年,但哪里的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杨帆说那个高个的追求她,文化站认识的。杨帆说确实不知道他们在西安的住址,我一个女孩子家,刚接触,根本不可能跟他们回住处。 春节很快到了,大搜捕展开了。 谁也没想到,杨帆此时竟然和李勇见面了。 李勇和楚建明收拾完黄斌,扒车回了西安,回家后睡了两天。这天上午,他们去杨帆家,才知道杨帆被带走了。 两个人沿着古西安的街道慢慢走着,谁也不说话。 后来李勇突然说,我要见杨帆。 两个人又扒车去了那个城市,在杨帆被关押的那个区,在一个派出所门口,楚建明站的远远的,李勇将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打翻在地,无缘无故的。他拿一块砖,将三个青年头上都开了瓢。 派出所人跑出来,将李勇捉了。 李勇编造了籍贯和姓名,说坐火车没钱了,就在这里下了车。 他被拘留了。 拘留所当时还没有笼子,号门打开,就是院落。打饭也不象后来,号门轮流开,当时是都开了一起出来的。 李勇进去的那天下午,就看到了杨帆。 女号在那边打饭,李勇大声和一个管教骂了起来。 李勇一口普通话:我操,我就用砖头把人头上打俩窟窿,为啥拘留我十五天,靠你奶奶! 管教扑上来揍他,他高昂着头颅。 杨帆的眼光看了过来,目光对视时,杨帆的眼里一下溢满了泪水。 杨帆听明白了他的话,杨帆知道他是用这种方法来看自己了。 75) 李勇和杨帆对视时候,雪花就突然飘洒了。 漫天的雪花静悄悄落下来,片片银白。管教连踹带打,李勇硬朗的站着。 杨帆哽咽着端着饭碗走了,步履有些踉跄。 李勇在想办法和杨帆接触。 两天以后,李勇把同号人摆治的服服帖帖,有了小霸王称号。第五天,李勇进了劳动号。 李勇进劳动号是借光一个犯人。这个犯人三十出头,倒腾古董的。他已经被羁押四个多月了,也没报捕,当时这种现象很普遍。 这个犯人相当有钱,看望他的人很多。 李勇对他说:给我搞两条中华烟。 第四天头上,有人送来了两条中华。 李勇把中华给了一个很吃得开的管教,要求调号。管教们已经知道这个盲流是豪杰,已经对他刮目相看,有个管教说,这家伙别看年纪不大,绝对是老江湖,如果深挖一下,可能有大案。但其他人听了只是一笑。李勇进来时没有交伙食费,他把钱都给了楚建明,李勇说我是盲流,不用要钱。 第五天,李勇进了劳动号。 劳动号这一段没活干,就是清理积雪,去前院擦自行车。前院是分局办公地点,许多自行车放在那里。 用了一天时间,李勇把劳动号人全部调教了。 这天所长拍了李勇的头,说小子,你行啊,你到底是哪里人? 李勇说:东北人。 所长说:东北啥地方? 李勇说:佳木斯。 所长说:佳木斯我熟悉,有条大街最繁华,叫斯大林大街。 李勇说:根本没有。 所长哈哈大笑:果然老江湖。 李勇根本没去过佳木斯,但从所长神情里,看出他在套话。 这天下午时候,快开饭了,李勇乱转,他今天一定要接近杨帆。劳动号比较自由,李勇就更自由。 后来号门就一个一个咣当着打开了。 李勇先看了女号在排队,没看到杨帆,又看一眼男号,这一眼让他看到个人,吃了一惊。 楚建明昂首挺胸,站在打饭的队列里。他那两道冰凉的目光,正慢慢扫过来。 楚建明进来更干脆,一天就制伏了他那号里所有人,惊动了几个管教。 楚建明打完饭,一手拿个小馒头,一手端着菜叶汤,慢腾腾往号里去,李勇过来了。 李勇说:你是新来的。 楚建明说:是。 李勇说:新来的要给我上点恭。 楚建明说:上个吊。 李勇回过头去,对管教说:我调教这小子一下。 大家都不管他们,要看两人谁厉害。 李勇就把楚建明拖到了一边。 李勇说:你咋进来了? 楚建明说:我想看望你,又怕引起怀疑。你那天说的,咱们要是去看望杨帆,说不定就引起怀疑了。再说我也不知道叫不叫看,学你,就进来了。 李勇大声说:我日。 楚建明大声说:你再说一句试试! 楚建明一口四川话。 李勇喊:好,你等着吧。 看到李勇走了,许多人都失望着。 李勇看到杨帆的背影已经进去了。 杨帆也认出了楚建明,又是一汪泪出来了。这两个青年啊,真性情,真男人。 第二天李勇给杨帆递了张纸条,杨帆打开后就哭了。 纸条上字迹歪斜而有力: 杨帆,我爱你! 你等着我,我一定想办法! 我不会说其他的,你相信我! 爱你的勇。 后来楚建明也去了劳动号,李勇释放那天,楚建明逃跑了。 不久杨帆批捕,进了看守所。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再没了李勇消息。 这天杨帆被人接见,很意外。父母和亲戚都是每月接见日来一次,其实见不到面,就是在高墙外面排队送钱送物。 她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第51章 当时是春暖花开天气,阳光叫杨帆眯了眼。 李勇理了寸头,深情的看着她。 杨帆差点没认出李勇来。 这个瘦高的男子衣着华贵,胳膊里夹着质地精良的手提包,右手腕一块金表发出柔软的光。 李勇说:我舅舅回来了,我舅舅是新加坡的。 李勇说:帆,你瘦了,但还是那么的美丽。 杨帆抽泣着埋下了头,把那块伤疤掩去。 李勇把她的脸捧起来:杨帆,勇敢点,阳光灿烂的日子在等着你。 杨帆把他一推,哭着掩面而去。 77) 那天李勇和楚建明从号里出来,飞奔而去。 街头有些残破的花灯,在风中瑟缩。 这个年就这么不知不觉走过去很远了。 李勇说:你是第一次进号吧? 楚建明说:是。 李勇说:你是我认识的最牛的人。一般第一次进去,摸不着大小头,谁敢张狂。 楚建明说:号里人也是外面人进去的,在外面不怕他们,在里面怕个吊。 李勇说:说的是。其实十个号里人,九个都是吊。他们在外面是吊,进去还是。然后出来,依旧是吊。 楚建明说:那咱去哪? 李勇说:你身上没钱了吧? 楚建明说:有个吊,都收了,钥匙也收了。不象话,妈皮带也收,鞋带也收。 李勇说:哈哈,你那皮带也该换了,现在这条不错吧。 楚建明说:不错。 李勇说:号里就这样,有人混的好,皮带送进来,咱们就没收他们的。 楚建明说:你还没说咱去哪。 李勇说:回家看看吧。 楚建明说:还得弄钱。 李勇掏出一叠十元钞票:准备着呢,嘿嘿,里面人都是我的小银行。 楚建明说:云飞和老歪也不知道回去没,想他们了。 李勇说:我也想他们了。 两个人没有回西安,去了车站,径直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火车徐徐开动时,李勇看着灰蒙蒙站台,心里说,等着我。 李勇虽说口袋里不少钱,但不能坐卧铺。那时侯卧铺需要介绍信。 车厢里人山人海。 两个人脸对脸坐在列车洗漱的台子上。反正已经坏了,两个人在上面打瞌睡。 李勇一直抽烟,咳嗽。 楚建明说:记得你说过,有肺结核人家不收。 李勇说:那是看守所,要检查的,号里不管。 楚建明说:大案也不收? 李勇说:饶你? 楚建明说:别说,我也喜欢杨帆啦。 李勇说:这就对了。 楚建明说:从杨帆眼神看出来,她也喜欢你,你想没想以后? 李勇说:谁几吧想以后,活一天对得起她一天。 楚建明说:哈哈李勇,别看爱国救我家人,可我觉得你最真。 李勇说:爱国是好人,虽然他实际。 楚建明说:在号里我听说黄斌不但拣了条命,而且没留后遗症,就是容颜毁了。 李勇说:我也听说了,就这都够他一辈子了。 楚建明说:勇,你是不是真喜欢杨帆? 李勇说:废话。 楚建明说:那咱要是见了云飞老歪,再杀回来。 李勇说:干啥? 楚建明说:武装劫牢。 李勇说:日,建明,你许多事情都不懂,许多事情是不能干的。 楚建明说:只要想干,没有不能干的。 李勇说:江湖许多规矩,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楚建明说:还是没胆。 李勇说:小子,我算服你了。 楚建明说:那你咋救他? 李勇说:再想办法吧,真不行就他妈照你说的干! 李勇和楚建明还在火车上颠簸,家乡的城市街道上,走来黑孩儿六指小顺一帮子。 黑孩儿绷带吊着胳膊,小顺还有两个包着头。 他们是被车站大头打的。名声显赫的大头那次被李勇砍翻,伤了元气,修养了很久。等重新振作起来,又召集旧部霸了车站,呼风唤雨。 黑孩儿他们去趟地盘,被修理了。 六指说:要弄给他弄彻底,一次废了他。 几个人就商量着来一次大报复。 此时冷阳高挂,风在刮,黑孩儿一群人狼一样的眼神撒向前方。 他们的目光都聚拢了,聚拢在迎面走来的几个人身上。 他们看到了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华贵人物。一个小老头,溜光的偏分,小圆框金丝眼镜。上身裘皮大衣,下身长裤,料子质地精良。皮鞋是光芒四射。 一个珠光宝气的姑娘,搀扶着小老头。 后面跟着几个,穿的也十分好,就是不相趁,是一辈子穿旧衣服,猛穿新衣服那种感觉。 海外来人了。黑孩儿他们想起电影里的一句话。 这些都是李勇的亲人。那个气质华贵的小老头,是李勇的大舅。珠光宝气的姑娘,是大舅的老闺女,李勇的表姐。 后面跟着的,是李勇的父母和妹妹。 解放前夕,李勇大舅刚当兵半年,就随国民党部队节节败退,后来退守金门。一颗弹片,使他受了重伤。痊愈后拿着一笔津贴去做小买卖了。李勇大舅年轻时和李勇一样胆大,冲锋陷阵不要命。而且他脑子灵,反应快,枪林弹雨里多次化险为夷。做生意后,他判断准确,敢冒风险,生意由小到大。十几年过去,在业内已经是响当当人物了。 中苏边境发生武装摩擦那一年,李勇大舅移民新加坡,生意做的风调雨顺,家业是越来越大了。 最近大陆政策宽松了,他想回家看看了。 飞机穿越千山万水,他回到了家乡。一别三十多年,家乡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村落,甚至他小时侯玩耍的那个池塘还在。 满眼是黄仆仆的,一些残留的积雪堆积。 许多亲人已经故去。 当年水灵灵的妹妹已经是面黄肌瘦的老人了,说话谨慎而小心。妹夫脾气粗暴,不自觉就露出一句骂人的话。 他百感交集。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大陆已经朝经济上发展了。他说。 村里乡里区里市里都来了人,侨办也来了人,他推辞了许多宴席,他同意给家乡投资。 后来他提出一个条件,想把外甥李勇带出去。 我年轻时和他一样,我知道怎么帮他,我要给他换个环境,把他变成对社会有用的人。李勇大舅说。 当时没有答复,这个问题有些棘手。李勇是两牢人员,身背命案,保外后不思悔改,多次制造血案,最后一次火拼动用了冲锋枪和手榴弹,影响巨大。 这种人是要被枪毙的。 乡领导车轮战去区里市里做工作,最后得到了说法,如果他投资确实上规模的话,可以对李勇网开一面。 市里一个领导说,用一个坏人,换来经济的发展,值得。 我最近考察了一下,有信心投资咱们乡,成为本市最大的乡镇企业。李勇大舅说。 是不是两牢人员不能出境?李勇大舅说。 要真是那样,我们有办法,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可以把他档案弄成空白。乡领导说。 李勇大舅办事效率极高,先划来了第一笔款,上化工,很快又有几笔巨款到位。 年前,工厂就热火朝天的动工了,破土几百亩。 这是那时海外给当地投资的最大一笔款项了。 市领导拍板了,确保李勇自由。 李勇大舅说:可是找不到李勇。 乡领导说:我们已发动了全乡村民,相信能找到的,而且市里已经答应过完年,破例在媒体上发布相关信息,变相告知李勇。 (78) 李勇和楚建明出现在家乡车站。两个人还是棉军大衣,大黑毛领,鹞鹰一样的双眸撒向四周。 没有色彩的街道,没有色彩的人流。 许多年后,楚建明从牢里出来,面对耸立的高楼,突然怀念从前了。从前到处能找到动情的东西,现在一切冷冰冰。 两个人披着大衣,李勇哈腰,楚建明挺胸,走出车站。 远远的看见大头那高大的身躯,估计是得手了,十几个人疾走过去。 李勇楚建明钻进一条胡同。 李勇说:去澡堂吧,听听消息。 这条胡同很深,两面都是破败人家。 快穿过去时候,木门吱哑哑响,里面走出三个青年。一个三角眼,一个白净,一个乱蓬蓬长发,八字嘴。 李勇和楚建明侧着头,微眯着眼扫了他们。 三角眼说:李勇。 两个人猛的站住了。 李勇一道寒光扫过去:谁! 三角眼赶忙抱拳:我是闻天海。 李勇说:你认识我? 闻天海说:那次在体育场,你砍完大头,提着刀和黄老歪出来,我和刘七正好路过,看到你了。 白净面皮的慌忙掏出烟来让,扁盒的登喜路。 李勇接过烟,闻天海一手护风,一手用齿轮火机给他点燃。 楚建明不抽,昂着头。 闻天海说:这个是吴少侯,他是霍家委。 头发蓬乱的霍家委咧嘴笑了笑。 闻天海指着楚建明说:这位兄弟是? 李勇说:打听那么多干啥。 闻天海说:快晌午了,赏个光,请你们吃饭。 李勇说:你一说,肚子饿了。 吴少侯说:下好馆子吧。 李勇说:那些地方吃的不过瘾,肉味不厚道。 于是几个人拐了几拐,去了那家常去的泡馍店。 第52章 黑漆漆的墙壁,黑漆漆的桌子,黑漆漆的凳子,浸满了肉香。 楚建明不说话,霍家委也不怎么说话,只有闻天海和吴少侯话多。 边上几桌人,和他们招呼了,有认识李勇的,跑过来塞了钱。 那些人的眼神碰撞着,心情复杂着,横扫天下的人又回来了。 李勇问了潘云飞黄老歪消息,闻天海说没有人见过,估计还没回来。吴少侯此时也塞给了李勇一百来块钱。 吴少侯说:李勇,我去了趟缅甸,跟几个老油条去贩玉,你才我碰上谁了? 李勇抬眼看着他。 吴少侯说:昨天我就告诉天海了,这个人你认识。 李勇看着他。 吴少侯说:你们和拐拐四枪战时候,有个满脸胡吧? 李勇说:你见他了? 吴少侯说:我们在老街吃饭,碰上一个中国人,他听见我们说话,就过来了,说是老乡。 闻天海说:后来他们说起这边的事情,结果都是道上的,那家伙就炫耀的亮了底。 吴少侯说:我告诉他,拐拐四死了,刘九斤也活不过五一,他笑笑。他说他还要回来。 李勇说:老拐是被我们干死的? 吴少侯说:不是,自杀了,公安过去了,老拐先把一个兄弟击毙,然后自杀的。 李勇看一眼楚建明,楚建明耸耸肩。 李勇问闻天海:风声现在还紧不紧? 闻天海说:过完年好点了。咱这边事情不就那样,两紧,节紧,运动紧。 李勇说:爱国他们呢? 闻天海说:也回来了,前几天我见了,高四儿还没踪影。你不知道,那一阵抓你们抓疯了。 李勇说:靠他妈咋这么确定是我们。 闻天海说:哈哈,人家是干啥的,再说你们团伙集体大逃亡,傻子也知道是你们干的。 李勇说:日,爱国可没去。 闻天海说:我听白杰说,爱国已经排除了,枪战时间,他和一伙人在另外一个地方,有多人看到了他。 吃完饭,几个人出来,闻天海把吴少侯拉一边,背过脸,把吴少侯口袋里钱都搜了。 李勇和楚建明要走,闻天海把一把钱塞给李勇。 吴少侯贴心口还有钱,此时楚建明站在一边,闻天海霍家委在和李勇说话。 吴少侯悄悄拉了楚建明。 此时薄薄的阳光射一缕在楚建明脸上,楚建明转过头。 吴少侯飞快的把一把钱塞进了楚建明裤兜。 楚建明有些疑惑。 吴少侯说:我知道你是谁,大胡子讲了,你就是端冲锋枪的那个。 楚建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吴少侯说:这事我谁都没讲,你放心。 后来楚建明再没和吴少侯一起过,后来大家都知道了楚建明,吴少侯还是什么也没说。 在险象环生的江湖,吴少侯把握的很好。 有些事情,一辈子烂肚里,看着是为别人,其实是为自己。 分手后,李勇和楚建明去了几家澡堂,他们要找狄爱国。 李勇说:不想麻烦他了,可是没办法。 楚建明说:那就麻烦他。 李勇说:哈哈,爱国这种人,生下来就是叫咱们麻烦的。 楚建明说:爱国有难,扛死帮他就是。 李勇说:这次坚决不让他花钱了,钱咱自己想办法。 李勇找狄爱国,是想让他托托关系,狄爱国公检法路熟,也许能通到陕西那边。 终于见到了狄爱国。狄爱国听后,说,找陈锋吧。 79) 夕阳西下时候,陈锋在学校打篮球。正是春冬交替季节,仔细看去,校园的柳树枝头有一蒙绿在上面了。 风也不再是那么硬。 陈锋穿着退色的秋衣,和几个同学在球场里奔跑跳跃。 一些背着书包的低年底同学在看。 远远的,一个扎辫子的姑娘,拿本书,背诵着什么,不时抬头朝这边看一眼。 姑娘很漂亮,有陈锋的地方,最近不时有这个姑娘的影子出现。 几个学校的混子冒出来,打一个很老实的学生,两巴掌,那个学生满脸指头印。 然后混子抢过篮球投了几下,走了。 同学看着混子背影说:这是学校最厉害的几个坏人。 陈锋擦把汗说:有一种坏人专打好人,有一种坏人专打坏人。 同学说:第二种坏人不错。 陈锋说:有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同学说:谁? 陈锋说:哈哈,开玩笑呢。 陈锋感到有眼光罩过来,看过去,远远的,那个姑娘正看着他。 这时学校大门口出现三个青年人影子,一个穿深色风衣的正和看大门的比画,两个披军大衣的站着。 陈锋脸色略微有些意外,对同学说有些事情,披上衣服过去了,毛衣绑在腰里。 狄爱国擂了陈锋一捶,陈锋回了一捶,几个人出了校门。 你们咋知道我在这儿?陈锋边穿毛衣边说。 我还有不知道的?狄爱国说。 前面一面断墙,几个人到了后面。 陈锋觉得那个个头不高的长发青年眼光非凡,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也是好兄弟。李勇说。 此时楚建明独自往里走了两步,背朝他们蹲了下来。 你们不是在逃吗?陈锋说。 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还有消息?狄爱国说。 我也是后来听说的,我日,越弄越猛了。陈锋说。 找你有点事。狄爱国说。 说。陈锋说。 此时天色黯淡,一小溜风在墙角里走,楚建明蹲着,陈锋狄爱国李勇站着。陈锋好象感到有些冷了,把军棉袄穿上。 陈锋甩了下长发。 一个声音传来:哈哈,又见群英会。 几个人看过去,见断墙处,矮个子余三正捋着八字胡,笑眯眯的。 后面是几个很年轻的孩子。 我日,三哥。狄爱国说。 余三大氅一抖过来了,摸出卷成茶叶桶那么粗的十元钞票,也不查,一摞一摞,塞给了李勇和陈锋。 还有一个。狄爱国说。 余三过去将钞票拍到了楚建明身上。 陈锋把自己钞票塞给了李勇。 我现在要这没用。陈锋说。 抽时间请你们喝酒。余三说。 你现在开始领童子军了?狄爱国说。 我日,正好你在这儿,你给他们讲讲。余三说。 讲啥?狄爱国看着那几个孩子。 非几吧缠着我让我教他们技术活,都是我家门口的,跟我一路了。 我日,人家是找你学艺。 我还有事情,你几吧给他们讲讲基本的,我讲不清。 狄爱国惺忪的眼睛又看向那几个孩子,招招手,几个孩子过来了。 学这个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狄爱国说。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掂包支队政委狄爱国,你们好好听。余三说。 几个孩子显然听说过狄爱国,马上肃然起敬。 有掏烟的,狄爱国挡了。 你们先用一个月的时间,观察人,去热闹地方,去商场里。啥也不要干,就是观察人。等你们学会观察了,才可以去走第二步。 狄爱国摸出555烟,一个孩子快速给他点燃了。 你们观察两种人,一种是买东西的人,练眼力,看他们谁身上有货。再一种人要特别注意,这种人和买东西的人不一样,他们不看商品,光看人,不看商品光看人的人,他妈的不是小偷就是公安。小偷和公安也好区分,小偷盯货,公安盯眼。学会了这些,你就有退路了,你就基本安全了。剩下的嘛,让余三教你们吧。 哈哈,听见没有,你们先去玩一个月吧。余三说。 几个孩子先走了,余三看出他们有事,又说了几句话,也走了。 狄爱国对余三背影说:三哥,听说你最近找个女的,很漂亮。 余三头也不回说:漂亮啥,酒窝长在眼睛下。 狄爱国对陈锋说出了找他的原由,陈锋眼光扑朔着,有一会没说话。 (80) 资深嫖客在一些场所比谁都正经,比如夜总会,大家坐一起,他决不摸小姐。他要的是彻底的。贼也一样,道行深的贼,和资深嫖客一样。扒馍篮,扒一个是一个,不乱扒。八十年代的贼讲究的是平安,很少跟失主拼。失主灵了,钱还给你,哪怕再多给你,讲究个度。如果案值超过三万,一般没人敢要,刑法没改之前,三万是鬼门关。后来乱了,但相当一部分人依旧遵循这个游戏规则,这个规则可进可退,亡命的毕竟是少数。比如卖大烟的,很多是抽大烟的,这样处罚起来就轻。道上普遍认为,如今的摇头丸和k粉不成瘾,只要成分纯正。这也许是一种经验,也许是以讹传讹。这些事你听听罢了,千万不可信,否则终身遗恨。 说到抽大烟,就要说到干结,好象孪生。抽大烟的人因为不能排泄,肚皮上能摸到一排排的疙瘩,犹如子弹袋。他们需要经常吃排泄药,大剂量的。如果还不行,就用手抠,抠出来的大便硬如卵石,可以击人。也可以去医院打针,那么一通排泄过后,恐怕是最快乐的时光。 马建立说过,抽烟什么时候最快乐?解出大便时。 言归正传。 陈锋当时什么也没说,从那断墙处走了,风把他的头发刮起来。 狄爱国挥挥手,楚建明站起来,跟在李勇狄爱国后面,也走了。 他什么也没说。李勇说。 第53章 他去办了。狄爱国说。 一个多礼拜过去了,陈锋那边没有消息。狄爱国给他说好了,要有消息,去我家给我老母亲留个话。就在他们决定再次找陈锋时,发生了一件事情,把这事给茬了。 小红袍有个邻居,叫水痘。水痘也是二十郎当岁,阔嘴大眼。水痘的名声是连带出来的,因为他是小红袍邻居。人们说起他,都这样介绍,小红袍邻居,于是许多人知道了他。 其实小红袍和他没瓜葛,要非要说有,那就是小红袍没成名时,夏天的夜晚,大家坐在门前的凉席上乘凉,摇扇子。 水痘发迹是一个巧合。他那一阵往广东跑,往广东跑他是想偷渡澳门。他有两个朋友已经偷渡,暴雨倾盆时,冲过去,就这么简单。人的命,天注定,也许如此。他几次没有偷渡成功,最后一次还被拘留了。拘留所里有和他一样原因的人,就给他讲故事,讲那边的号子,进去时要先称体重,出来时不能轻了,轻了可以告他。他越听越要偷渡了。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发迹史是从进号开始的。释放那天,有人让他捎出去个包。 里面都是钱,你出去了随便抽,只要把包交给人家就行了。托他的人说。 出来后他打开包,果然不少钱。他又合上了,他没拿一张。没拿不为别的,他觉得没用,这钱到那边是废纸。这天又是个大雨倾盆,他决定交完包马上偷渡。 结果交包的时候对方看上了他。 对方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在茶楼碰的头。 水痘一边心不在焉看着窗外,一边喝茶。 包的里层还有个东西,窄窄的,大小如烟盒,密封着。水痘没发现这个东西,他也懒得发现。 水痘后来一直也没搞清那里面放的什么。 盒子上箍着橡皮筋,插一纸条。中年人打开纸条,上面这样写着:钱数是九百,你查一下,如果少了,你就要检查一下这个盒子。 中年人查了钱,一张不少。 中年人就看上他了。 中年人问他是哪里的,他如实相告。中年人问他下一步准备怎么走,他说偷渡。中年人笑了,说偷渡为了啥,他说为了吃香的喝辣的。中年人用力拍了他肩膀。 中年人说:我是金融系统的,你家那边有几个同系统的我认识,而且有个关系特别好。他手里能动大笔的钱,想搞生意,但又找不到合适的人,他告诉我几次了。 水痘说:那又如何。 中年人说:你去帮他呀,你马上也成有钱人了。 水痘说:我? 中年人说:因为你没拿包里的钱,所以我推荐你。 水痘本来是偷渡的,阴错阳差,他又回来了,回来就投资搞了个当时市里面最大规模的音乐茶座。水痘撑场子,银行那个幕后。 音乐茶座有乐队,有歌手,有舞蹈。还是以卖酒菜为主,客人们边欣赏边吃喝,生意火暴。 这天戚孬蛋收拾完生意,找人喝酒,一直没有找到。 戚孬蛋卖烧鸡已有时日了。他家解放前卖烧鸡,而且当时小有名气。有配方,戚孬蛋觉得这么晃下去也不是个事,就卖烧鸡了。 他烧鸡的味道果然很好,往往是傍晚就卖完了。他不多煮,卖完给大家留想头,这也是经营之道。 这天下着毛毛雨,路灯昏黄。戚孬蛋关了铺子,塞一兜油钱在街上乱转。 在一个大牌楼那里,黑漆漆处,两个人站在那里,烟头闪烁。 戚孬蛋走过去,喊一声:黑孩儿。 黑孩儿和六指朝他脸上喷烟。 吊样。他骂。 戚烧鸡。黑孩儿说。 我日,你也知道了?他说。 请客吧?六指说。 正犯酒瘾,走,我安排,去金兰湾吧。 今兰湾是哪里? 新开张的音乐茶座,前两天我去了,妈的,是水痘开的。那家伙混上银行的人了,别人告诉我的,现在拽的很。 我日,他开的?那咱不给钱。六指说。 戚烧鸡。黑孩儿说。 干啥?戚孬蛋说。 给你省钱了,去给我俩买几盒好烟。 没问题。 几个人去了今兰湾,那规模让黑孩儿六指一下就悲愤起来。 三个人在离舞池很远的一张桌子坐了,前面的都坐满了。 水痘过来了。 黑孩儿说:你给我们安排一桌。 水痘一眼就知道他们今天不给钱,去柜台给安排了四个菜。一个青菜,一个韭黄,一个黄瓜,一个变蛋,一瓶贱酒。 其他桌上的酒菜都很丰盛,就这一桌抠屁股舔指头,三个人脸上挂不住了。 黑孩儿六指去找水痘,黑孩儿说:最好的菜上四个,最好的酒拿两瓶。 水痘直抱歉:我日,我也没办法呀,别人投的钱,我就是招呼,我没有那个权利呀。 黑孩儿说:妈勒比,不吃了。 水痘心里说:不吃滚你妈的。 第二天他们三个又来了,不和水痘照面,要张桌子,直接点菜。菜单上最贵的菜要了八个,泸州老窖两瓶。 今天是戚孬蛋生气,拿了大把的钱要挽回面子的。 可是水痘不知道,以为他们报复来了,就一个菜不上,躲起来了。 黑孩儿三个人等了一个多小时,客人们都坐满了,酒肉飘香,就自己这一桌什么也没有。 今天更惨,昨天起码还有四个菜。 黑孩儿怒不可遏,喊服务员,没人理睬他。几个人掀桌子走了,半夜又黑孩儿六指两个拐回来,捉着水痘暴打一顿。 可是这顿打出了事,小红袍半夜和妇女腚悄悄过来了,两个人坐在角落的黑影里,水痘是好酒好肉伺候。当时茶座里没厕所,当时许多场所都没厕所,水痘出去撒尿,迎头碰上了黑孩儿六指。 水痘一脸是血回来了,给小红袍哭诉了,小红袍说,我叫他俩给你下跪。 就是这天半夜,潘云飞黄老歪回来了,风尘仆仆两个人昂首挺胸出了车站。 他们是路上碰到的黑孩儿六指,六指力邀潘云飞黄老歪先去他那里住两天。这一住不当紧,一场撕杀又展开了。 李勇楚建明都卷了进去。 (81) 要想混,必须勾结,你不勾结,将成为公敌。 小红袍被淘汰是必然的,潘云飞楚建明也是如此。这是游戏规则,赌一把,输一生。 小红袍面相看起来并不坏,比如穷山恶水,你注意到的是那片绿洲,英俊突出了他。看到小红袍的最坏,只有两个时候,一个是杀机骤起,一个就是睡眠。 肖晓在一天半夜醒来发现,微弱的灯光下,合衣而卧的小红袍坏到了极至。小红袍睡的很放松,放松的他恶魔嘴脸纤毫毕现。肖晓吓了一跳。就比如过去照相馆照那种刻板的相片,照出来一看,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可憎。那种照片,似乎是故意捕捉你丑陋一面的。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小红袍一直到死,肖晓还是处女身。 小红袍格守了那个时代的一种观念。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过去不做小人,然后也不会做,除非你是没机会。你是个小人了,永远都是,改变不了。 黑孩儿和六指揍完水痘的某一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夜幕时分,在那灯火阑珊的街头,和水痘狭路相逢。 其实和水痘说不上狭路相逢的,水痘比较面。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水痘后面走着三个手揣裤兜的朦胧身影,这三个身影足以将黑孩儿和六指置于死地。我这么一说,大家应该知道他们是谁了。 就是这次,身形消瘦的楚建明再露峥嵘。 小红袍从此折了左膀右臂,在这个城市的江湖里,潘云飞霸主地位基本奠定。 小红袍昨天刚出了事情。雨瓤一样的夜幕下,他和肖晓去逛夜市。虽然是雨天,搭着长棚的夜市热闹如昔。 这是一条很长的过道,泥泞着,小红袍和肖晓掂着脚尖。肖晓来买红风衣,小红袍说,红颜色很搭配她。皮肤白皙的肖晓撑着雨伞,很大的一把黑伞,小红袍的眼光从伞里犀利的望出去。 前面围了很多人,汽灯光里憧憧的,有女子的哭喊,有汉子的叫骂。 两个人走上前来,从缝隙里看过去。 一个三十左右的大汉,身高在一米九左右,平头,一脸横肉,他嘴里咬着一把看似军用匕首的刀子,揪打着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女人浑身泥泞,披头散发,颜面模糊,都是血。 小红袍听出来了,男人怀疑女人偷汉。 汉子开始剥女人衣服,此时女人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魂魄散了,不再喊叫,不再挣扎,任凭大汉将她外衣撕开,纽扣滚落。围观的人一阵喧哗,汉子象剥香蕉一样剥光了女人上身。 那片肉体雪白,口哨声响了起来。 肖晓一声禽兽,小红袍就挤过去了。 没人看到小红袍的动作,甚至小红袍过去都没人看到,汉子倒下去了,小红袍离开了。 一个多小时后,肖晓换了外罩又悄悄回来,有警车,许多穿制服的在走动。肖晓听了一会,那汉子死了。 一刀穿透了心脏。 水痘看到黑孩儿和六指,双眼发光,喊一声我的祖爷! 黑孩儿六指转身要跑,小红袍说,跑的了吗,两个人就没有跑。 细雨飘洒中,背影伫立。 小红袍说,转过身,跪下来。 两个人转过身,没有跪。 黑孩儿头颅高昂。 是黑孩儿先跪那里的,六指跟着跪了。 黑孩儿被山本五十六捅了一刀,捅在大腿上。 第54章 就跪那里了。 这时候没有路人,两个人跪在水里,低垂头。 水痘说:秦桧夫妇。 水痘此时有些害怕,害怕的是把握不住事情的发展。小红袍三个人没深浅,不象其他的,一看你就是拍砖的,一看就知道你那砖跳起来猛,落下来轻。 这时候黑影里又闪出两个人,划出一路水迹。是潘云飞和黄老歪。 他们和黑孩儿本来一路出来的,黄老歪说日他娘,等我屙一泡,潘云飞就等了他。 黑孩儿听到两人声音,喊一声:云飞。 潘云飞和黄老歪就冲了过来。 小红袍多次有举枪的动作。一九八九年他死前的几个月,和一帮新疆人发生摩擦。这是一帮流窜到内地的新疆扒手,浩浩荡荡,百人之众,一个个剽悍神秘。小红袍孤身一个,大风中长发遮面,衣袂飘飘,他手臂缓缓伸直,黑洞洞枪口赫然呈现。 全世界的语言不同,有时沟通起来也很简单,枪口。 这次小红袍没有举枪。潘云飞黄老歪冲过来时,他抱着膀子,雨水打在冷漠的脸上。 潘云飞和黄老歪这时才看清对方,一口凉气吞进去,他们身上没带家伙。 小红袍说:日。 妇女腚抽出了刀。很宽的一把刀,泛着夜光。 潘云飞和黄老歪急刹车,转身就跑。 一路水花窜过去,他们进了一条死胡同,两面是高耸的墙壁。 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挥刀追赶。 这时候水痘已经没了踪迹。 前面一家亮着灯光的小铺子,离这里五十米开外,小红袍走过去买烟。 买完烟他蹲在屋檐下,他判断出潘云飞和黄老歪没带武器,他知道那是死胡同,潘云飞他们也许是一时心急闯进去了。 潘云飞和黄老歪今天完结了,两个兄弟从没让他失望过。 至少要挑了他们脚筋的,他们过去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特别是拐拐四死后。不是为拐拐四,是为自己。 后来的事情出乎意料,李勇和楚建明赫然出现。 两个人其实刚才已经出现了,壁虎一样贴在墙壁上。他们看着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追赶进胡同。 狄爱国今天听一个人说,潘云飞和黄老歪回来了,好象住在六指家,两个人就打听着摸来了。 他们看到潘云飞和黄老歪飞奔进去。 小红袍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潘云飞黄老歪跑到胡同尽头,无路可走,拆窝棚准备死战。 两个人都拿了一米多长的木棍,前端带着长长的钉子,虎视耽耽看着对方。 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从容而来,走在前面的山本五十六突然掏出一把口径手枪。 就是这个时候后面两个黑影扑了上来。一个消瘦的个头不高的直扑山本五十六。个头高的那个拦腰将妇女腚抱住。 潘云飞黄老歪正愣神,刚反应过来,扭打中枪声响了。个头不高的那个黑影此时已经将枪夺过,顶着山本五十六的太阳穴抠了扳机。 山本五十六当场死亡。 紧接着又是一枪,妇女腚手中的尖刀滑落,那颗子弹穿进了他的左眼。 这一年是出大事的一年,东北的二王在二月份开了杀戒,穿越数省,历时半年多,杀死杀伤公安和军人二十余众,震惊全国。 许多道上人猜测,是因为二王,才有了那场空前绝后的“8。16”严打运动。 在那个炎热的夏夜里,庞大的国家机器伸出了利刃,一下就秋风扫落叶了。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征兆的严打,全国各地的公安武警在同一时间集合待命,茫茫夜色中,他们还不知道执行什么任务。 一场震撼大地的摧枯拉朽后,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8。16”严打,二王没有落网。 江湖的一个时期就这么结束了,另一个时期就要开始。 (82) 妇女腚没死,他被抢救多日后关押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号里一个人是他邻居,因为多年过去,已经忘记了。这个邻居罪行不大,但是也快批捕了。邻居因为妇女腚所犯的错误,释放了,重新呼吸了外面新鲜的空气。 邻居的罪行本来是判在三年到七年之间,也就是说他这个罪行,可以判三年,也可以判七年。老混子告诉他,你没人,肯定是七年,三年是为有关系的人预备的。 邻居很沮丧。 妇女腚进来,邻居一眼就认出了他。攀谈后,妇女腚对他特别关照。 那天晚上说到妇女腚身世,妇女腚泪流满面。 妇女腚是弃婴,一个未婚姑娘生下他悄悄离开了医院。离开的时候,姑娘在他脖子上挂了个玉镯,类似长命锁的饰物。这个玉镯一直陪伴着他。妇女腚小时侯就顽劣,谁的话也不听,惹人厌,接连被转送了四户人家。最后收养他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夫妻膝下无子,以爆米花为生。此时妇女腚已经九岁。 老夫妻对他十分好,妇女腚依然故我。 妇女腚在对那对老夫妻的伤害中长大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妇女腚很快成了少年犯。妇女腚这个绰号是这样来的,因为他屁股很大。 少管所里,他被小红袍一举降伏。后来人们说,他顽劣的生命,就是给小红袍准备的。 从此他跟着小红袍,赴汤蹈火。 邻居说,那对老夫妻依然在爆着米花,提到妇女腚,就悄然落泪。他们一直把妇女腚视如亲生。 说到这里,妇女腚就突然泪流满面了。 妇女腚说,我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报答他们。 妇女腚说:他们就是我亲生的爹娘! 邻居也很动情,紧握着妇女腚的手。 妇女腚情绪波动下,说出了一个秘密。此时别人都在酣睡,邻居听了这个秘密砰然心动。 妇女腚说,小红袍那天在夜市杀了个人。 妇女腚说:还杀过一个,替拐拐四,刘九斤他们都不知道。 第二天邻居报告干部,说有事情要汇报,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紧接着妇女腚被突审。 妇女腚咆哮:我要是能出去,一定杀了他! 他全部揽下了罪行,说都是自己杀的。公安当然不会相信他,通报全市,缉捕小红袍。 有人说,小红袍如果不是潜逃外地,他的生命也许早结束了。因在外地肇事,他被关押,隐瞒了身份。这次关押,无形中救了他。三年过去了,人们淡忘了许多事情,一些新的事情在发生。 他一身疲惫的从外地回来那天,注定了这个城市的硝烟再起。 小红袍在一九八八年死里逃生一次,被道上人传为经典。 那次他枪击白杰,被大批公安包围在一个商场。这次绝对是插翅难飞。临时指挥部决定,就地击毙。 但有一点很麻烦。这个商场刚被外商承包,商场门前在举行大型庆祝活动,人山人海。 第一步要先疏散这些人,还不能露掉小红袍。小红袍应该是露不掉的,他很醒目,高个头,长发,发案时身穿白绸子短袖。关键是一千个人里面找不出他那种英俊相貌的。 疏散时候很有秩序,群众很配合。商场门前,那几个惹人喜爱的大型卡通造型在向人们招手。那时侯这种里面钻人的道具很少,很吸引人。 疏散完毕,没有发现小红袍,数百公安和紧急赶来增援的武警开始荷枪实弹搜索商场。 结果出人意外,根本没有小红袍。警犬也出动了,搜遍了各个角落,最后得出结论,小红袍已经离开商场。 这简直就是个迷。 谜底很快揭开了,有人在离商场数十米处发现了一身卡通道具,一些孩子在玩。边上的成年人告诉公安,那个演员很奇怪,后面跟了一些群众过来,他到树林里脱了道具,扬长而去。 许多公安曾目睹了这个道具走出了警戒线。道具出来时,还拥抱了两个公安。 这是一个大高个演员的道具,见开始疏散,又热的厉害,就回去脱了。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没看到有人在眼前穿走了道具。 山本五十六被击毙的那个晚上,小红袍蹲在屋檐下,听到了锐利的枪声,后来又看到四条黑影从胡同里飞快闪出,朝那边消失了。 小红袍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四肢无力,许久没有站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看到了警车。 许多天以后,他站在那条城市的河流前,看着苍茫暮色,一声长啸。 (83) 李勇过上了幸福生活,跟做梦一样。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李勇,这个时候才知道了什么是幸福。头发花白的舅舅,敞开温暖的怀抱接纳了他。这是一家宾馆,柔和的再不能柔和的灯光,松软的地毯,宁静的让人不忍说话。 一身风尘的李勇就那么被舅舅端详着。在舅舅慈善亲和的目光里,李勇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 他把潘云飞忘记了,甚至这一时刻,他把过去也忘记了。 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人怅然的离开了,他们最后看了一眼李勇的背影。此时皓月当空,纱巾一样的白云飘过,潘云飞的脸上有了泪滴,很快抹去了。 黄老歪问怎么了。 潘云飞说,为李勇高兴。 楚建明的眼眶里也感觉到一丝湿润。 风风雨雨中,突然李勇就走进了阳光里。这边大雨依旧,他们浑身淋湿,但依然为李勇高兴,虽然高兴里带着惆怅,带着不能言语的惆怅。 腥风血雨的江湖,李勇上岸了,上岸的没有任何预兆。 第55章 人的命运真是不可琢磨。 李勇被免去一切刑事责任,最后一次战役,就是楚建明杀山本五十六,公安机关连来找他调查都没有。他不知道,为了他,潘云飞他们已经放出风声,那天晚上,是他们三个人做下的案子。虽然妇女腚在交代材料里说对方是四个人。 那天晚上,六指背着黑孩儿潜逃了。 许多日以后,妇女腚的邻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远走他乡。事情一般都是这样的,在号里时候,想出来,出来以后,想安全了。 李勇在春风旭阳里走到了夏天,他一天到晚跟着舅舅,庞杂的事物,使他将江湖渐渐淡忘。 越来越思念的,是远在西安的杨帆。 期间他和舅舅去看望过一次杨帆,舅舅被杨帆的遭遇深深打动。此时黄斌被刺的案子还在侦察中,只是线索越来越少。 杨帆很安静,李勇看出来她在躲避自己的眼光。但当李勇离去时候,猛一回头,杨帆泪珠滚滚。李勇走回来,张开双臂,杨帆终于扑进了他的怀抱。 杨帆哭的很痛,撕心裂肺的痛。两个人都能感觉到,这辈子再也离不开对方了。 营救杨帆比较曲折。舅舅托了许多关系,最后新加坡一个华侨愿意出面。舅舅在电话里给他讲了杨帆的故事,他就答应了。 这个华侨是西安人,也是解放前夕离开大陆的。 杨帆的父亲解放前兄弟多,送人了几个,有一个一直没找到。在一个月黑之夜,这个华侨叩响了杨帆家的门。 杨帆家一派凄凉,蜘蛛网结在了墙上。 华侨如实告诉了杨帆父母他的来意。 华侨说,我是在作假,这样违背了我的良心,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是为了良心。 杨帆父母听的目瞪口呆,为了女儿,还是答应了。 杨帆母亲说,关键是你们两个长的不象。 华侨说,那不怕,生活不一样。环境可以改变人的面貌,而且你从小跟了谁,就象谁。夫妻生活久了,长的相象起来,也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认亲开始,大摆宴席。一时间杨帆叔叔发大财海外归来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那时侯特别重视海外关系,慢慢的政府部门就来人了。 华侨说,他想见杨帆。 又是许多时日的等待,不知和黄斌所在的城市如何沟通的,那边答应不日将释放杨帆。 华侨还有生意,飞回了新加坡,他说杨帆回来,他再过来。 他给李勇舅舅挂通了电话,他听到了那边一个青年人激动的声音。 这是他最后一次给李勇舅舅通电话,再没来西安,从此和李勇舅舅形同陌路。 他回去后李勇舅舅的一个好友招待他,说出了李勇的事情。他很愤怒,那老家伙怎么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杨帆的事可以原谅,李勇不能。李勇是罪人。 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杨帆很快释放了。 那天晴空万里,虚弱的杨帆从牢房里出来,走出大门,她看到了身材高挑微笑着的李勇。 一辆黑色而高贵的轿车。 阳光使她的眼睛眯缝起来,李勇大步走来,将她紧紧抱住。 李勇的肺结核在舅舅的精心关照下,已经基本痊愈,他的脸色如朝阳一样健康。 杨帆幸福的战抖着,她在心里发誓,无论今后富贵还是贫穷,她将和李勇厮守终生。 (84) 闻天海刘七霍家委五六人在霍家委家喝酒。他们上午去探视了曹过,那个老流氓在监狱里倒是越发的魁梧了。老流氓说要越狱,说看到干部家属,一晚上睡不着。老流氓现在酒量大长,几乎每夜一茶缸酒,一包榨菜。霍家委说要劳改还是去农场好,混个大组,自由的很,还可以跟当地农家姑娘谈恋爱。 霍家委说,我去农场看望一个老哥,每次那个村姑都和他在一起,打胎五六次了,那村姑可漂亮。 曹过听的两眼放光。 霍家委女朋友给他们整的菜,有炒鸡,炸花生,醋调白菜心,还有一条鲤鱼。 霍家委女朋友长相标致,这是他谈的第六个女朋友。第五个女朋友刚为他打过胎,在家哭泣。 还没开喝时,霍家委扇了闻天海一巴掌,闻天海还了一掌。闻天海捏了他女朋友胸。两个人互相扇完,在大家愣神时,又抱在了一起,哈哈大笑。 他们喝酒时多半谈的都是李勇。 他妈勒个比,真有命。闻天海说。 我家咋没亲戚跑台湾啊,靠他奶奶。霍家委说。 有这样的荣华富贵,过一天死了也值了。一个说。 刘七一直抽烟,喝酒,若有所思。这时候刘七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怎么觉得,李勇还是没这个命。 我日,你眼瞎了?闻天海说。 对七哥客气点。霍家委说。 闻天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底朝天,让刘七看。 刘七说,不要忘记,他们掰了小红袍胳膊。潘云飞他们远走高飞了,可李勇没有。 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闻天海霍家委咣咣碰杯。 日,还有戏看呢! 传闻小红袍没有逃离这座城市,有多人见到过他。小红袍就象一匹落单的孤狼,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游戈着。 古时候喜欢说天罗地网,现在小红袍的处境就是如此。妇女腚一不小心,小红袍身背两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整个城市都能看到搜捕他的身影。 小红袍不是不能逃跑,他想逃跑太容易了。即便不坐火车汽车,一辆单车,条条土路通罗马。 小红袍在河边上一声长啸,昭示了他为兄弟报仇的决心。 他身上挎着军用背包,里面放了十几梭子子弹,那把拐拐四送给他的五四手枪时刻准备着吐出火舌。 山本五十六死前,在武装部偷了一箱子五四子弹。 闻天海他们喝酒的时候,黑夜已经来临,一种混杂的花香在飘动。 小红袍此时立在黑暗里,这是灯火阑珊里的黑暗,一条弯曲的巷子。前面就是肖晓的家,破败而贫穷。贫穷的人家出美女。 肖晓刚才和他近在咫尺,擦肩而过。彼此感觉到了对方,彼此没有对视,小红袍鼻子酸楚。 稠密的葫芦藤掩饰了小红袍。 小红袍依旧是长发遮面,依旧是从容得体的装束。即便是四面楚歌,小红袍依旧是小红袍,一个你改变不了的人。 刚才十几个公安押着肖晓走了过去,肖晓美丽的背影让小红袍鼻子酸楚。 他抽了几根烟,离开了。 他要去一家宾馆,完结李勇的生命。 来这里前,那时天才麻麻黑,他邂逅了李勇,当时不能确定。他其实对李勇比较陌生,他和李勇没有正面交道过。 他看着李勇和一个姑娘进了那家宾馆。姑娘很漂亮,那道疤痕在小红袍眼里是个装饰。 李勇发达了,小红袍也听说了。发达后的李勇很忙,也难捕捉。 后来他猛的惊醒那个瘦高个就是李勇了,他这两天比较悲伤,有时候忘一些事情。他离开的时候才想起来,有人说过,李勇找了个漂亮姑娘,脸上带疤。 但这时候他已经走到肖晓家附近了。 宾馆门前灯火辉煌,小红袍在对面的围墙边徘徊着。这里很多大树,是那种泡桐,微风里树叶哗啦。 他只好在这里碰运气,他不知道李勇进了哪个房间。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有夜露的感觉了。他想他是不是应该进宾馆,也许查一下能查到。 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站立着一男一女,小红袍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了。男的瘦高,朦胧里也可以看出他的衣饰不凡。女的身影妩媚。 小红袍准备去宾馆了,那男青年点燃了一根香烟。小红袍又无意望了过去,他看到了那个姑娘,白皙的面庞,一道疤痕。 长出一口气,小红袍将枪抽出,那只握枪的手,夹到左边腋窝。 他走了过去,他要顶在李勇的头上射击。 姑娘说:我每天都害怕,害怕有一天失去你。 李勇说: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姑娘说:真话假话? 李勇说:现在咱俩就走,为了你,我可以消失到任何一个地方。 姑娘哭了:我这辈子没白活,碰上个好男人。 李勇说:一生一世,我做你的好男人。 两个影子搂抱在了一起,小红袍恍惚感觉到有泪水飘过来湿润了他。 小红袍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回头。 直到许多天以后,枪声再次震撼。 (85) 李勇没有算过卦,逃亡的日子里,偶见算卦的蹲在街头,李勇飘过,都为了生存罢了。 这天李勇却算了卦,因为一个负责采购的不止一次给他讲过,南门口大树下一个长髯老头算卦奇灵。老头祖祖辈辈算卦,清朝以来名声显赫,曾盖了大宅子。那大宅子收为国有,后来改造成为了展览馆。 完全是出于不信任,再说那天无事,李勇就和那个负责采购的驱车来到了南门口。 李勇天生就是玩车的,刚熟悉操作,就开了四十公里。陪他的司机惊出一头汗,这家伙完全是个老手嘛。 老头长发长髯,白眉毛。灼热的阳光下,那棵繁茂的大树收拢一片阴凉。 老头摇着扇子,一壶水,一杯茶。 李勇把车停到了对面,然后和采购缓步走来。 还有小凳子,两个人坐了。 老头端详了李勇三分钟光景。 然后老头说:不算了。 第56章 李勇说:为啥? 老头说:你这个人铜墙铁壁,看不透。 李勇白了负责采购的一眼,但他现在又不想走。 李勇说:这样吧,我给你讲讲我的过去,然后你给我算一件事情。 老头说:去繁从简。 李勇端起茶杯,只有一个茶杯,老头喝的。 李勇说:不介意吧。 老头捋着长髯,微微点头。 喝了口水,李勇点燃一根香烟。本来负责采购的要给他打火的,李勇不让。 大树下,就象过去老人给孩子讲故事一样,青年给老头讲起了故事。 老头的眼光飘渺。 后来老头说:你说吧,准备算什么。 李勇本来是想让他算他和杨帆的,开口时却说了别的。 李勇说:三天以后,我有个宴会,你算算会出事情不会。 老头说:你宴会天天有,你既然这么问我,三天以后的宴会肯定是江湖上的宴会。 李勇说:确实。 老头说:而且你请的不是一般的人。 李勇说:那你算吧。 老头又端详了李勇一会,进入了冥冥。 等老头睁开眼睛,他说:我看见了血光之灾。 李勇放声大笑起来,扔下几张钱,起身就走。采购的跟在后面走几步,又拐回去,和算卦老头嘀咕,然后又扔了几张钱。 李勇车门开着,翘着腿坐在那里。 采购的进了后座,他说:有化解方法。 李勇转回头:你还真信。 采购说:这种事情,宁肯信其有。 李勇说:你不信就没有。 采购说:化解要拿二百,我身上没那么多钱。 李勇说:他这种人,进退都有路,可以这么说,反过去也可以那么解释,都是他的理。走,给他个吊。 采购说:也许他是分析出来的,他吃的盐毕竟比咱多,防一下总是好的吧,要不换个日子。 李勇把轿车嗖的开走了。李勇说,他妈的,我李勇刀尖上走过来的,我怕啥。 采购说:你现在不一样了。 李勇说:啥不一样,他们永远是我的兄弟!换球日子啊,妈真有事,我李勇照样是李勇! 那个中午的宴席聚集的是这个城市江湖最剽悍的一批豪杰,他们是潘云飞、楚建明、李勇、陈锋、高四儿、狄爱国、黄老歪。 在本市最豪华的一家宾馆。 这个团伙如果凝聚不散,可以这么说,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个城市的江湖将是他们的江湖。 腥风血雨里,许多人倒下去,他们强悍的屹立起来。 当然世事很难这样,陈锋注定要退出的,李勇也要。严酷的现实,注定了他们的聚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负责采购的那个毕竟年长,放心不下,回去后找了杨帆。 杨帆现在在用新加坡寄来的一种化装药物,连用几天了,效果还没出来。采购来的时候,她正在打扮,她的父母今天要从西安赶来。李勇已经在宾馆预定了豪华套房。 采购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快乐的杨帆心情变的忧郁。 采购说:你一定要想想办法,为了李勇,也为了你。 杨帆说:我想想办法吧,他拗起来也是特别拗。 采购说:他听你的话。 杨帆已经知道李勇要宴请兄弟的事情。这些兄弟除了楚建明,杨帆一个也没有见过,但他们的神秘,他们的义气,他们的无所畏惧,让杨帆很想见他们一面。她其实早就想见楚建明了,西安的那些岁月让她浮上心头,她很喜欢这个个头中等言语不多的小青年,她在思念他。 下午的时候,西安来了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因为临时有事,改了车次,还没定哪趟车,来时再通知。 杨帆不小心打翻个水杯,她的右眼莫名的跳了几下。 晚上李勇回来了,推开房门,见杨帆站在窗前。窗帘半开,杨帆望着外面的点点灯火。李勇轻轻走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她。 (86) 你不能去。杨帆说。 你知道了?李勇说。 他告诉我了。 你信那一套?你不是要见建明吗?还有云飞,还有老歪,还有陈锋。 换个日子不是一样吗。 我发达了,我好久不见他们了,我请个客也开始推三推四了。小帆,他们是我的兄弟! 那我呢? 我可以为你去死,但他们,我也可以。 你变了。 我不会改变,荣华富贵改变不了我李勇。 我说你对我。 我烦了,别说了! 李勇将她推开了,李勇第一次对她这么粗暴,杨帆眼眶湿润了。 你要这样,我回西安。杨帆说。 你随便!李勇抽出一根烟,几下才打着火。 这时有人敲门,李勇大声说进来! 门开了,是区政府的办公室主任,还有两个镇里的领导。 没有打扰吧?主任说。 没有。李勇急促的喷烟雾。 杨帆给他们倒上茶,出去了。 吵架了?镇领导说。 什么事情?李勇说。 有个人想见你。主任说。 不见。李勇说。 区长的面子给不给?区长本来要来的,市里紧急会议,抽不出身了。主任说。 几辆车鱼贯着驶上了马路。李勇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杨帆。 李勇独自驾车,本来想问问见谁的。 还是一家宾馆,几个人穿过长长的地毯。 一间豪华的饭厅,必恭必敬的服务员。 毛主席在这里吃过饭。主任说。 吹吧。李勇说。 绝对没有吹,你看照片。 墙壁上果然挂着许多照片,毛泽东笑的很慈祥。就是这么慈祥的一个人,打遍了东西南北。 李勇肃立了片刻。 精美的凉菜摆上了桌,大家让李勇坐正席,李勇坚决不。 桌子很大,大家坐下来相距很遥远。 李勇询问的目光开始看他们。 呵呵,马上过来,其实刚才你已经看见她了。主任说。 就在进门的大厅坐着,她早就来了。镇领导说。 进门时候,李勇看到一个姑娘,可以用这么个名词形容这个姑娘,光芒四射。皮肤的光,眸子的光,衣服的光。这是一个美丽的无与伦比的姑娘。 我见她干啥?李勇说。 认识一下,区长安排的。主任说。 她是戏剧演员,你别看她年轻,特别有名,全国大奖都拿过。镇领导说。 这和我有啥关系? 她还没对象。主任说。 好象还是和我没关系吧? 先认识先认识,认识个人没坏处吧,再说人家又是那么出色。主任说。 姑娘进来了,眸子的波光如湖水,你好象就坐在湖边,那么的赏心悦目。 主任说:单丽,我们不说,你自己坐,看你有眼光没。 单丽微笑着,裙角摆动下,一双白皙修长的大腿。 她坐到了李勇旁边。 主任和镇领导鼓起掌来。 李勇客气的对她点下头。 席间单丽很活跃,讲一些逸闻趣事,李勇有些喝多了,眯缝着眼看着她。这真是个上帝精心雕琢出来的作品啊。 宽敞的饭堂,有一片可以作为舞池。服务员拿来了电唱机,主任怂恿他们跳舞。单丽一个优美的邀请,isuu書网李勇站了起来。 一切都是预谋好的,不过李勇也乐在其中。 单丽的个头和李勇一般高,单丽身上香气袭人。 电唱机放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旋律缠绵。单丽就象一条蛇,将李勇越箍越紧。 主任说看啥看啥,咱喝酒。几个人暧昧的笑。 主任说:咱们的市花有主了,多少人追求她,她都没看上,起初我还担心呢,看来她俩还是有缘。 镇领导说:她没看上是没看上,不过听说跟好多人有一腿。 主任说:闭嘴!你喝多了吧! 李勇这时候酒已经上头了,一直踩单丽的脚。 单丽的脸发烫,单丽贴着李勇的脸,李勇的脸也发烫。 单丽说:李哥,我爱你。 李勇含混着。 单丽说:李哥,你这么出类拔萃,怎么能叫那个刀疤脸在你身边啊,多掉身份啊,我都为你难过了。 李勇说:哪个、哪个刀疤脸…… 单丽说:还有哪个,杨帆呗!真没羞耻她,她自己那样,她怎么不去死呀! 李勇说:你再说一句。 单丽声音提高了八度:就是那个丑女杨帆,我让她去死,她怎么没有一点廉耻啊,她配你吗! 李勇听到杨帆名字一下清醒过来,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了单丽脸上。 李勇咆哮了:你再侮辱她一句,我杀了你! 单丽捂着脸,屈辱的泪滚落下来。 主任几个不知所措了。 李勇大步往门口走,他愣住了。杨帆站在门前,眼眶里有泪。 你晚上没吃药,我找了几个地方找到了你的车。杨帆说。 李勇将她抱了起来,走上了长长的过道。 杨帆的泪水将李勇胸膛打湿。 你去吧,我以后什么也不阻拦你,我也要去。杨帆说。 我要去见建明,云飞,陈锋,高四儿他们。杨帆说。 (87) 整个八十年代,道上传诵的都是勇猛。那个年代的有钱人还没形成气候,至少道上如此。那个年代的道上,适合二十来岁的人打天下,一夜成名的人很多。九十年代就不行了,特别是后期。 第57章 九十年代的道上,是二十左右的人当马崽的年代。逾越不了,九十年代打的是钱,是后台。九十年代前期,大哥们还是靠两牢人员打天下,后期就变成流动人口了,比如打工者,比如学生。至少成本比较低,好管理,风险也小。后者了解的内幕很少。 也有人说,九十年代是两牢人员垮掉的年代,毒品把他们打倒。 当然,九十年代后期也是轰轰烈烈扫黑的年代。 八十年代给你个馍,你去拼命,那是兄弟给的。九十年代给你个馍,你也去拼命,但却是陌生人给的。这就是区别。 暴力不值得宏扬,我想在暴力的表象下,字里行间,宏扬一种真情。 当然这么写,免不了把流氓写成了好人,很矛盾。 那天买了本王小波的书,翻了翻,他说写书就是为了好看,说教是别人的事。大致如此。 王小波好多人给我推荐过,于是就买了。也许价值观不一样,买本书几十块,皱皱眉头,喝场酒几百块,不眨眼。 写到这里,许多网友不让李勇死。其实李勇终究是要死的,在现实社会,他是罪人,用那时一句流行的话说,他是自绝于人民。 小说虽然是虚构,但也不能太离谱。如果在不太离谱的情况下,李勇可以不死,那就不死。 扯远了,咱们还要回到故事里去。 楚建明杀了山本五十六,月黑风高时,潘云飞黄老歪三个人匆忙潜逃。八十年代,把这种人叫游击队员。其实潘云飞这时已经意识到怎么潜逃最保险了,一不投亲二不靠友,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家乡断绝一切联系。他虽然意识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做到。后来他和楚建明出狱后,纵横江湖,就靠了上面说的避开了多次打击。 日月如梭,在六月的一天,他们回来了。家乡就如一块磁石,吸引着他们回来。虽然家乡杀机四伏。就好比非洲大草原的牛羚,河里游弋着大批的鳄鱼,它们要义无返顾的过河,对面有更丰美的草地。 三个人说好了,不管谁先死,都把事情推他身上,不管谁先进去,都把事情扛起来。三个人商量这个事情时很悲壮,都想到了自己。 回来不久就找到了悠然自得的狄爱国。 狄爱国借着潘云飞团伙声威,藐视天下。这个时期在他生涯里也算得上一个比较辉煌的时期了。这时候的狄爱国有五六个女朋友。左玉梅此时已经被庞处长抛弃,但狄爱国和庞处长已经成了挚友。这就是狄爱国,他关心着左玉梅,一边又和庞处长打的火热。 潘云飞他们那天在狄爱国一个兄弟家吃饭,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一直挽着狄爱国胳膊。 喝醉时潘云飞说,妈的,老子也要女人! 黄老歪说,我也要! 楚建明一脸默然。楚建明一直到死没有碰过女人,道上人很费解这一点。 就是他们喝酒的这天晚上,高四儿一伙悄然回来了。 高四儿依旧消瘦,棱角分明的面孔,肃杀的目光。高四儿和他的几个同伙都背着手,尽量宽的走过来。 高四儿的一个女人怀孕了,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狄爱国告诉他时,他没任何表情。 他说:她爱咋样咋样,我已经不要她。 高四儿的目光火热起来是因为听到了李勇的荣华富贵。 高四儿说:靠他妈,能过一天,死了也值。 那天晚上大家挤到一起睡了,半夜有高四儿的叹息。有个好的靠山,能让你节约一辈子的奋斗。 不久狄爱国带来消息,说李勇听说大家都回来了,很高兴,要宴请大家。 狄爱国说:他说让我喊上陈锋。 黄老歪说:那次陈锋没帮李勇的忙。 潘云飞说:日,你这家伙老管不住那吊嘴。 狄爱国说:陈锋和潘蓉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黄老歪说:听说啥了? 狄爱国说:你管我听说啥了。 潘云飞说:老哨还关着,哪天去看看他吧。 瘦骨嶙峋的老哨此时正在号房里诅咒着他们。老哨也是爷,潘云飞他们在道上接连告捷,老哨在号里的地位步步高升。 但老哨还是骂:妈勒比,为啥不来看我。 这次宴请没有啥秘密,道上人都是大嘴,爱传一些事情。传说的人很荣耀,听的人也赶忙去传说。但这种传说,很少进入公安人员耳朵。有时候道上都知道了,公安还不知道。这是一种说奇怪也不奇怪的现象,过去一直这样的。 当然公安想知道,也很容易,责任心。 责任心有了,专门负责打击他们的部门也就会知道了。 小红袍知道了这件事情。孤独的小红袍要血洗酒宴。 那天是个雨天,早上开始下的,时缓时急。开始初升的太阳还挂在雨里,后来大片乌云走来,就彻底的雨天了。 陈锋是放学时候往宾馆赶的。他披雨衣,弓着腰,自行车飞快。早上他告诉姥姥,中午不回来了。他撒了个谎,说中午同学生日,同学母亲在家里请大家。 雨中的一切如常,陈锋吹着口哨。 昨天狄爱国告诉了他李勇的近况,陈锋唏嘘不已。 陈锋说他一定来。 课间操时候,他收到马建立一封信。马建立说被连长修理了,喊陈锋去帮忙。陈锋看完后说声妈的。 陈锋学校离宾馆很远,陈锋要穿越半个城市。是这段距离,将陈锋抛到了枪战之外。 当时陈锋热血沸腾。事后他说,如果赶上,绝对参战。兄弟的鲜血能让他唤醒野性的意识。 很远的地方,枪声在闷雷的掩饰下,消散在雨中。 88) 这天中午还发生一件事情,公安起初被吸引到了那边。 后来黑孩儿对潘云飞说:其实好多事情我都在帮你。 潘云飞目光阴沉。 黑孩儿那次被小红袍他们扎了一刀后,见妇女腚二人追赶潘云飞而去,小红袍也离开了,六指背起黑孩儿就走。 第二天六指找了辆卡车,将黑孩儿转移到乡下,因为听说死人了。 黑孩儿痊愈后,开始了逃跑生涯。他们跑到了连云港,六指一个远房亲戚家。六指原原本本将事情讲了,亲戚说,既然人不是你们杀的,就躲吧。 后来小顺几个也来了。是六指的一封信。六指把信寄给了一个朋友,朋友把信转给了小顺。 这次黑孩儿他们回来,是因为小顺被车站大头按在地上,敲掉了六颗门牙。小顺也没补,一张嘴扁进去,就象用力吸气的肚皮。 六指见了小顺,老嗑瓜子吃,边嗑边说,日,香死啦。 他们通过踩点,去一个部门的保卫科偷来了四把军刺。 黑孩儿他们这次要一举废了大头。 枪声响起的头一天,黑孩儿他们藏一个地方喝酒,一直喝到东方拂晓。睡一觉起来,上午十一点了,外面是哗哗的雨声。 他们是被人喊醒的,小顺一个兄弟浑身湿透跑进来,说看到大头了,就在附近的河堤上。 黑孩儿他们回来两天了,没见大头踪影。 报信的说:他们三个人,打着雨伞,不知道站河堤上干什么。 大家爬起来就抄家伙,雨衣不够,黑孩儿和两个人头顶军装。黑孩儿手里的军刺就那么大摇大摆的拎着,刺柄上拴着红稠巾。 一伙人一阵风奔了河堤。 河水奔腾,河堤上的植物被洗的发亮。 没有了大头的踪迹,一伙人顺着河堤一路走下去。 到了一座桥的桥头,六指把黑孩儿的军刺拿过来,藏进了雨衣。 黑孩儿浑身湿透,开始骂六指:你妈比。 六指说:你妈比。 黑孩儿说:你被包着。 六指说:你啥几吧玩意,给你穿你不穿。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走过来,打着一把红伞。黑孩儿冲过去就夺了,两脚把男青年踹地上,手一挥,那把伞打着旋落进了湍急的河流。 不想男青年是个血性人,爬起来就和黑孩儿扭打上了。 众人一涌而上,皮鞋乱踢,男青年又倒下了,脸上的血迹模糊。 女青年锁着肩膀哭,六指抱着她亲了一会。 几个工人骑车路过,呵斥他们。 黑孩儿冲过去就打倒了一个。 一伙人上了桥,黑孩儿还是一路打下去,弄的好远的人都开始跑了。 小顺说:这货疯了。 六指洋洋得意,还沉湎在刚才的亲嘴当中。 两个穿便衣的公安出现了。这阵风传二王要路过,公安都换了便衣。 两个公安是斜穿过来的,此时一个跟着黑孩儿打人的同伙走在前面,顿时被扭住了。 都蹲下,我们是公安局的!一个公安喊。 那个同伙已经被快速绑好,鞋带绑的,右胳膊从脖子后扭过去,左胳膊从后背拧上来,绑住了指头。 几个人没有蹲,站立着。 一个公安扑向了黑孩儿。黑孩儿此时酒劲上来了,把公安一推,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风雨中,黑孩儿一声长啸,从六指怀里抽出了军刺。 那把拴着红稠巾的军刺顶上了这个公安胸膛。 六指和小顺军刺齐出,顶上了另一个公安。 路人惊呆了。 黑孩儿他们很快逃窜了,此时天空传来隆隆的闷雷,消融了另一个地方微弱的枪声。 两个公安,一个带了枪。此时那把枪躺在雨水里,子弹匣子被卸走了。 大批公安开始云集这一地带,搜索黑孩儿他们。 闷雷当中,城市的另一个地方,枪声再次响起。 第58章 (89) 那个年代的人也有很多梦,比如想学黄继光去堵枪眼,学董存瑞去炸碉堡,学雷锋去拦惊飞的马车。 都是学着怎么去死。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毛泽东说的。 那时侯穿着破衣烂衫,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那时侯猎杀一切能够见到的动物,上至飞禽,下至走兽。清晰的记得,在那条河边,一只猫拼命的游,河两岸是喊打的人群,碎石乱飞。最后那只猫不能上岸,伤痕累累的溺毙。 那时候就知道,少数服从多数,多数服从一个人,毛泽东。 以上说的是我隐约记得的七十年代的一个侧面。 任何年代善良的人们占多数,就比如自然界,食草的动物占多数一样。 但另一方面你不可回避。 李勇十岁就被游街,和一个妇女。李勇身上挂着砖头,妇女身上挂着破鞋。阳光酷晒的打麦场上,两个人低垂着头。汗水湿透的衣服,妇女胸脯凸现。 李勇往劳动人民头上屙屎。劳动人民在树下打牌,李勇在树上乘凉,一泡屎拉下来,他用树叶仔细擦了腚。然后如猿猴一般飞掠到高高的麦秸垛,影子从麦秸垛上一纵而下,飞奔走了。 妇女偷汉。 一有运动就想起了那些坏分子,李勇屙屎后,就捎带了李勇。 棍棒出孝子,李勇在父亲的殴打中长大。 有一天,李勇杀人了。人们当时看到狼一般呲牙咧嘴的小孩子们,手持凶器,李勇当先,衣衫飘飘冲过去。 对面是一排成年人。 阳光里鲜血就如绵薄的红扇子一样刷的展开。 李勇是在水沟里被按住的。他鹿一样跳跃水沟,落岸时滑下来。 虽说那时侯打犯人很家常,但也有规则可循。大案朝死里打,小案一般朝活里打。请注意我说的一般。 那时侯是这样的,审讯,拘留,进了监狱,突然觉得正规了许多。 行走不便的李勇进少管所那天,仰头望出去,天空还是那么的蓝。那天的白云飞的很快,是在飞,不是渡。 李勇进了坏人堆,平时哪有那么齐刷刷的坏人。每个坏人都把自己的坏熏染给对方,很杂的坏吸收过来,不可逃避。 但那时侯对流氓不齿,崇尚义气,李勇保留了两个。出来后,对兄弟们释放义气,对杨帆绽放了纯洁的爱情。 李勇母亲回忆说,枪声响起的那天,雨打风吹中,李勇那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家门前。李勇好多天没回来了,车门开处,一把雨伞,撑着杨帆两个。 那天李勇表现了许多年没有发生的举动,他拥抱了母亲。 母亲小时侯给他的长命锁,被他翻出来,挂在了杨帆脖子上。 看着一天天变的斯文懂事起来的李勇,母亲很开心。 拥抱的一瞬,母亲泪水差点滚落。 儿子强壮了许多,胸膛宽广。 他有预感的。母亲说。 我可怜的李勇,他咋没那个命呢。母亲说。 当时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母亲坐在床上,哆嗦着手,抚摩着那个红绳子拴着的长命锁,泪眼婆娑。 杨帆,我的儿媳。母亲晕厥了。 外面的大丽菊正在怒放,青草在微风下匍匐,外面的世界一切如初。 (90) 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狄爱国四个人谈笑风声的从雨中走来,四把雨伞,都是黑色。黄老歪把伞一旋一旋的,雨水射向其他几个人。狄爱国猛一收伞,用伞尖扎他屁股,黄老歪蹭的跳起来。 四个人都穿着浅灰色亚麻短袖,灰色涤纶长裤,尖利的黑皮鞋。 昨天他们去商场,狄爱国一人买一身。 给李勇壮壮脸,让他女朋友看看,他的兄弟一个比一个精悍。狄爱国说。 她那一刀显不显?黄老歪问。 显。楚建明说。 他妈勒比,那货叫啥?我要见他也得弄他。黄老歪说。 黄斌。楚建明说。 我发现姓黄的都比较坏。狄爱国说。 恩,我记得有个黄世仁。潘云飞说。 黄老歪两脚奔潘云飞和狄爱国屁股上,撒腿跑了。 此时接近中午,街道的水在流,有闷雷声声。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浑身是胆,雄赳赳!黄老歪很难听的大声唱着。 傻比货,河马。狄爱国说。 你河马。黄老歪说。 回头让李勇拿钱,咱也弄个买卖干干。狄爱国说。 做买卖的都不是好人。黄老歪说。 那李勇呢?狄爱国说。 李勇那不是买卖,那是开工厂。黄老歪说。 那咱也开工厂。狄爱国说。 我日。潘云飞说。 你日啥?黄老歪说。 别几吧给李勇添乱。潘云飞说。 啥几吧添乱啊,李勇现在有钱,妈你们不是一直给我添乱吗。狄爱国说。 要是咱能开工厂,嘿嘿,多好。楚建明说。 我日,那一会你们给李勇说。潘云飞说。 他们穿越的都是背街,途中碰到狄爱国熟悉的两个公安|qi|shu|wang|,狄爱国跑过去握他们手。 两个公安表情费解的看着潘云飞他们。 这两天有空没?狄爱国问。 天天有空。一个公安说。 哈哈,谁几吧相信,请客的排队。 还真是排队,后天晚上吧。 我去找你们。 两个公安过去了。 那个鼻子大的认识我。潘云飞说。 谁管闲事呀,你又不是他的案。狄爱国说。 明天开始找妹妹。爱国,你明天给我约约兰子。潘云飞说。 兰子不好看。黄老歪说。 要啥好看啊,好看的那么少,吃不饱。不好看的遍地都是,随吃随有。潘云飞说。 现在都成流氓了。楚建明说。 哈哈,现在想开了。狄爱国说。 高四儿是不是直接去?潘云飞说。 直接去,陈锋也是。狄爱国说。 嘿嘿,今天是群英大聚会。潘云飞说。 那座宾馆在雨幕里高高的现出了轮廓,乱云飞渡的天空,缩成团的树。地面的人流开始稠密。 几个人不再说话,步履放慢,开始注视四周。毕竟是被缉捕,还是注意点好。 后来在一个商店前停下了,狄爱国独自一个去了宾馆。 狄爱国眼观六路,他那双惺忪的眼睛露不掉任何可疑的地方。 狄爱国是智慧的,九十年代中期,一件小事,可见一斑。 那是隆冬,一个人的皮包被抢,里面有部手机。一万多块钱的翻盖模托罗拉。还有六千多块钱。这个人身上有案,不能报警。他心里憋气,找道上人追查。因那时道上已经混乱,没了规矩,再加上抢劫不同于掂包,掂包喜欢炫耀,抢劫不。另外外地人又大量涌入,根本无从下手。他那部手机,还被人用着。他通过关系找到了狄爱国。此时已经被抢两天了。 狄爱国说:他接电话不接? 这个说:接。听不出口音,普通话。 狄爱国说:那就好,可以找到他。 果然找到了他,狄爱国手下六个打手将此人一举擒获。抢劫这个交代说,是另外一个人给他提供的对象,那个人和被抢的认识。抢他属于黑吃黑,绝对没事。 狄爱国找个女人给抢劫者打了电话。 女人说:还记得我吗? 对方说:谁? 女人说:我知道你把我忘记了,去年咱俩睡过一夜。 对方说:忘了。 女人说:我知道你睡的女人多,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对方说:有事就说。 女人说:那天晚上你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你说你能批发来大烟。 对方沉默。 女人说:我做生意彻底赔了,他们说大烟来钱,我想捞一笔,然后金盆洗手。 对方说:你赔了哪有钱做这。 女人说:你是不是去年和我睡觉那个呀?你名字也没留,只留了个电话号码。 对方说:是。 女人说:你过去不说普通话的。 对方说:最近说的。 女人说:你能不能弄来大烟? 对方说:可以,问题是你还有钱吗。 女人说:我借了十万,准备赌一把。 对方呼吸有些急促。 女人说:啥时候见面?我带上钱。 对方说:你把你电话给我,我随时通知你。 女人报了电话。 对方挂了。 两个小时后,对方电话打来:你有渠道销大烟吗? 女人说:我弟弟抽大烟,他可以帮忙。 对方说:那你让你弟弟给你找进货渠道。 女人说:他认识的都是以贩养吸的,没用。 对方说:呵呵,很抱歉,我现在也没货源了。 对方还在怀疑中,不过他确实想再抢这五万块钱。他发现这个女人每次说话都要空一下,似乎旁边有人指点。 女人说:没有货源就算了。 对方说:要不这样,下礼拜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女人说:那算了。我也是一时冲动,我其实现在已经不想做了。我现在特别害怕,这是杀头的罪。 对方说:要不咱俩先见一面? 女人说:不见了,那你忙吧,祝你好运。 这次是女人把电话挂了。 十分钟后,对方电话又打过来:有货源了。 女人说:我已经决定不做了,我现在在路上,去还钱。 对方说:你赔成那样,不做咋办? 女人说:我不冒险了,我害怕了,求你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第59章 对方说:我想你了。 女人无言。 对方说:不做也行,咱俩现在见一面吧。 女人说:太晚了,都快十点了。 最后在对方一再恳求下,女人答应见面。 当时漆黑的街头,抢劫者刚和女人照面,六个穿小翻领皮甲克的男青年闪了出来。 (91) 狄爱国没有看到小红袍,长年躲避打击的人不会轻易让你看到,如果他不想让你看到。即便你嗅觉再敏锐,有时候还是一切如常。 因为雨天,宾馆大厅里更显得亮堂,灯光打亮了各个角落。 有舒缓的音乐飘过。 小红袍就坐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 那圈沙发座满了男男女女,小红袍挤在里面。这是一帮改革开放初期十分显眼的香港人,花花绿绿,模样突出,语言突出。小红袍绝对不会出现在这样一个群体里,但他确实就在这样一个群体里,让狄爱国走了眼。心里有事的人不会注意他们,心里没事的才会看稀罕。 小红袍很礼貌的走过来,说自己女朋友到香港了,思念的很,看到香港人就亲切,想和他们一起说话,感受感受。 风度翩翩衣冠不凡的小红袍微笑起来很致命,那些女士怎么也想不到能和这么英俊的男士不期而遇。 一个女士赶忙腾出位置,小红袍大方落座。 女人们的目光完全是在吞咽。 一个年届四十的女人则在考虑如何当小红袍干妈的问题。八十年代的港澳富婆,有一些热中在内地做干妈。 男人们也没排斥他,小红袍操着标准的普通话,谈吐得体。 小红袍说:如果我打搅你们,很快就离开。 四十女人说:我们也在闲聊,在等车。 小红袍随时端着一杯茶,狄爱国从大门口进来,惺忪的睡眼警觉的打量时候,小红袍低下头,把茶杯拿到眼前,隔着茶杯照过去,说这茶还可以。 这帮善男信女们怎么也想不到,身边这个谈笑风声的北方青年,顷刻间就要酿出一场血案。 一个女人拿出一根细长的香烟,指甲鲜红。她把香烟递给小红袍,很细很长的指头。 小红袍说谢谢,不会抽烟。 小红袍其实是不想占手。 四十的女人说:男人吗,应该抽烟喝酒的。 小红袍说:酒我喝。 四十女人说: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小红袍说:谢谢,我中午约了客人,我一会就上楼。 一个大金牙的男人说:阿凤让你吃饭是好事情,晚上呢? 小红袍说:晚上吧。 一个女人说:我很喜欢你的打扮,袖扣风纪扣都扣着,不过你衣服应该掖到皮带里,更精神。 小红袍笑笑。他袖子里面藏着斑斑疤痕,成名前打架护脸,他用胳膊挡刀。衣服更不能掖到腰里,那样枪怎么藏。 此时黑孩儿他们在雨中正大打出手。 狄爱国出去了,小红袍想,潘云飞他们就要到了。他想象了一下将要发生的场面,突然站起,双手持枪,子弹倾泄而出。一片惊呼中,他从容的换梭子,从容的离去。 潘云飞他们躺在血泊中挣扎,也许还要补枪。 外面的雨水打的模糊,柳树枝条被风挽起如发。 一个意外的情况出现了。这是小红袍没想到也不愿意看到的。 衣着华贵的李勇走出了电梯,身边一个同样衣着华贵的姑娘。 两个人是来迎接潘云飞他们的。 李勇犀利的目光扫视了四周,他同样没有发现异常。 但他注定要看到小红袍。那帮香港人和他认识。走过来时候,他和其中两个香港人握手,和其他人一个个打招呼,小红袍向他微笑。 小红袍很快的站起来,熟人一样搂住李勇离开了他们。 别动,我身上有喷子。小红袍说。 你知道我是谁吧。小红袍说。 知道。李勇说。 我已经放过你一次。小红袍说。 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我奇怪。李勇说。 我听说了你和杨帆的故事。小红袍说。 我也听说了你和肖晓。李勇说。 不奇怪了吧。小红袍说。 你今天是来对付云飞他们的。李勇说。 要不我来这儿?小红袍说。 我知道这一天一直在等着。李勇说。 我也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但我今天还是不想杀你,我真的有点可怜杨帆。我一喷子就干掉了你,杨帆怎么办,你考虑。另外你的荣华富贵也要付之东流。 李勇向杨帆望去。美丽的杨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情有些紧张。 我知道我这个弱点,很不好,甚至还很荒唐,但我不想改变。小红袍说。 你能不能先给我一枪?我不能眼看着云飞建明他们一个个倒下,他们是我的兄弟。李勇说。 这好办。 就这样搂着吧,我不想让杨帆看到。 好,就这么办。 小帆,我俩说会话。李勇对杨帆说。 杨帆的一双眼睛顿时布满了忧伤,连他自己都感觉很莫名的忧伤。 宾馆的大门再次旋转开来,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狄爱国四个人手里拎着雨伞,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他们都看到了李勇,李勇身边还有一个高个子。他们几乎同时认出了这个高个子是小红袍。 这时候李勇突然出手,将小红袍拦腰抱住。 李勇为潘云飞他们赢得了宝贵时间。 枪声响了,李勇面孔扭曲,他此时把眼光看象杨帆,杨帆顿时心碎了。他倒了下去。 小红袍长发一甩,枪指潘云飞。这时李勇猛的起来,抱住了小红袍双腿。小红袍发射的那颗子弹走偏,从大门洞穿而去。 恼羞成怒的小红袍枪口顶上李勇头颅,抠动了扳机。 突然如山花烂漫一片,大家的眼光里一片红。 杨帆昏了过去。 楚建明如一头发狂的野兽,吼叫着挣扎着被潘云飞一阵风抱出了门,此时狄爱国黄老歪已经跑上了大路。 泪流满面的潘云飞狠狠朝楚建明太阳穴打了两捶,楚建明开始狂奔,放声痛哭。 此时的天空闷雷滚滚,面孔狰狞满身是血的小红袍追赶出来,举枪又射。 雨水中满街都是飞奔的影子。 有个路人被一颗跳弹打中,蜷缩着倒在雨水里。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黑孩儿听说这事后,唏嘘着,不知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诗词。 (92) 李勇的脑浆被打了出来,人已经死了,肢体还在动。他的一只手好象在寻找着什么。 此时高四儿来了,五六个人。默默无言的高四儿走过来,蹲下身子,握住了李勇的手。正在渐渐冰凉,还在动。高四儿起身,来到那一圈沙发前,在那一群吓傻了的香港人注视下,将晕厥的杨帆抱起。 摇摇晃晃的高四儿走向李勇。 当杨帆的软绵的无知觉的手搭在李勇手上时,李勇浑身一阵痉挛,然后再也没了动静。 一种超自然的力量,驱使李勇和杨帆牵最后一次手。 高四儿将杨帆放下来,轻轻的放下来,脱掉外罩,将李勇的面部覆盖。高四儿现在完全可以抽身走人的,公安还没有到。 他突然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赤裸着上身的他重新蹲下,点燃一根烟。 他将外罩撩开,香烟放到了李勇嘴里。 勇弟,抽哥哥最后一根烟。高四儿说。 他怕香烟掉下来烧着李勇,就那么蹲着看着。 袅袅的烟雾升腾起来,此时的李勇很安详。 去给我拿个湿毛巾,我给他脸擦擦。高四儿回头对兄弟说。 兄弟们有些焦急,但有个还是去找了。 公安赶到时,高四儿正仔细的将李勇脸上的最后一抹血迹擦去。 陈锋此时赶来,发现宾馆门前围好多人,还有公安进出,他知道出事了。挤进去,他看到一个人躺在血泊中,很熟悉的一个身影。 他听着人们的讲述,热血沸腾着。 他看到面无表情的高四儿被按倒捆绑时,头颅高昂。 高四儿为自己的举动付出了巨大代价。先是逮捕,后来震撼大地的“8。16”到来,他案件升级,被判死刑。他拣了条命,是因为第一批死刑犯里没有他。后来劲风就过去了,亲戚朋友开始托人,从死刑到死缓,又到无期。再后来“8。16”那批犯人大减刑,高四儿混着混着就出来了,当然这是后话。 李勇救咱们两次,死前一次,死后一次。他的死,让咱可以把人命推他身上,虽然咱心里不好受,可这也是命运给安排好了的。潘云飞说。 楚建明发了毒誓,杀不掉小红袍,他就去找李勇。 那天中午他和潘云飞逃窜到河堤上,在骤然而来的倾盆大雨中,他放声大哭,他撕扯着,亚麻上衣被扯的稀烂。 他差一点就揍了潘云飞。 李勇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浮现在眼前,李勇一直亲哥哥一样照顾着他,李勇的笑容挥之不去让他肝胆具裂。 靠你妈我就不难受!潘云飞也在哭。 也许是这一次的眼泪流完了,也许是以后的岁月使他们变的麻木起来,他们再没了眼泪,不管是谁离去。就连父亲死,楚建明的眼睛也只是湿润了一瞬。 从今这个世界上,有他小红袍,没我楚建明! 也没我潘云飞!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在城乡结合部,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狄爱国七八个人盘腿在床上。 屋里闷热,没有电扇,大家有摇扇子的,有摇杂志的。 第60章 全部赤裸上身。 他们准备潜逃。 李勇追悼会不参加了?黄老歪说。 我日,开玩笑!狄爱国说。 现在是天罗地网,市局已经下了死命令,全面抓捕,遇到反抗,就地击毙。一个贼说。 每年清明给他上坟,只有这样了。潘云飞说。 楚建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们商量好,第二天凌晨全体潜逃。坐拖拉机,凌晨很多拖拉机经过。 狄爱国说,必须避过这个风头,小红袍肯定也会避风头。 狄爱国说:建明,云飞,小红袍应该活不过这个夏天。 谁也没想到,小红袍消失了,小红袍这一消失就是几年,他在外地被捕,隐藏了真实身份。等他回来,潘云飞楚建明已经入狱。 命运就这样捉弄着他们。 楚建明曾经两次要杀肖晓。之所以没有杀,是因为形容憔悴的肖晓束手待毙,楚建明悻悻而去,从此断了杀她的念头。 天空瓦蓝,启明星在闪烁,一片雄鸡报晓声。闹钟刺耳的响了起来。 大家爬起来刷牙洗脸,小院的里水泵突突响着。 起初谁也没发现异常,院里很湿,大雨过后的水迹还没有散去。大家准备完毕,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楚建明不见了。 我日,今天李勇追悼会,他是不是去了?狄爱国说。 潘云飞赶忙四处寻找,他发现那套西装不见了。这是昨天楚建明去买的一套高档西服,他拿了狄爱国一千块钱。 当时大家问他买这干啥,他不说。 买回来的还有一双新皮鞋,也不见了。 他肯定去了。狄爱国说。 咱咋办?黄老歪说。 暂时不走了,在这儿等,他既然赌这一把了。潘云飞说。 妈勒个比,他这次不死也得进去。黄老歪说。 建明再有事,我他妈绝对劫狱!潘云飞咆哮起来。 (93) 这一天的清晨满是忧伤,白云舒缓,鸽子划出凄厉的哨音。 人民医院太平间,坐落在一条不宽的小路上,那是一片浓浓的绿荫。 道路上车辆成龙排开,人们三五成群站着。 余三团伙一二十个站在路沿上,默默的抽烟。不远处,簇拥着闻天海刘七他们。车站大头也来了,也是一二十个。 他们彼此打了招呼。 追悼会是要参加的,这样并不影响他们继续和小红袍做朋友。 这时候陈锋来了,和两个朋友。陈锋面色沉重,没有和那帮人打招呼。 公安也来了,一部分参杂在人群里,其他分散四周。他们今天要密捕,毕竟李勇舅舅身份不一般。 如果击毙,一定要有恰当的地点。 后来公安很沮丧,撤离了。其实指挥部当时意见也不统一,多数认为潘云飞团伙不会来。 公安的撤离是因为出了一件蹊跷的事情。 哭成一团的杨帆他们进了太平间,守更的拉开冰柜,赫然发现了蹊跷事情。 两个公安听到人们议论,也进来了。 雪白的被单盖着李勇,上面多了一套整整齐齐的西装,一双锃亮的皮鞋。上面有张信纸,李勇家人含泪拿起来看了。 信纸上字迹歪斜有力:哥,我来了,我给你浑身又洗了一遍,干干净净的走。哥,过去洗澡都是你给我搓背,今天我给你搓。哥,你看不见我的眼泪,但我知道,你能感觉到我的眼泪。我的泪水只为哥流。哥,给你拿了西装和鞋子,你去那边换着穿。别亏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不久的一天,也许很短,也许很长,我一定会去找你。哥,你安心的去,我一定要杀了小红袍,一定。哥,冬天我给你弄棉袄啊。哥,只能这样送你了,追悼会不能去了,你原谅弟弟。 落款划破了信纸,很大三个字:楚建明。 念完这封信,杨帆扑倒在李勇身上。 公安悄悄将守更的带离。经询问得知,三更天时,来了一个青年,个头不高,长发遮面,双眼有神。他说他是李勇的亲弟弟,他突然涌出的泪水让守更的无法怀疑。他说要给李勇再洗一遍澡,守更的说洗过了,衣服都换好了。但他坚持要洗,守更的也没阻拦,就去睡了。 那个水泥板是洗人的地方,守更的领公安的来看。此时水泥板颜色暗淡,水分浸在里面。 洗了好长时间,我一直听到水响。守更的说。 公安后来就撤离了。 浩荡的车辆往火葬场出发了,行走缓慢。本来灵车走的较快,陈锋他们那辆车赶上,彼此车窗都开着,陈锋圆睁了双眼。 靠你妈,你再开那么快,到地方弄死你!陈锋喊。 闻天海刘七他们那辆车也赶过来威胁了司机。 大家都在议论楚建明,许多人对他还陌生。 开阔的火葬场空地,大家纷纷从车上下来。因为追悼会还没开始,地痞流氓围成了一大群。 他们都说李勇死的不值。他们说起某个人,也很义气,进去后大包大揽,等判了死刑,全部推翻了,全部推在那些在逃的人身上。这是人的本能,都可以谅解的。就如司机开车遭遇车祸,首先保自己舍身边的人一样。 可惜一场荣华富贵成烟云了,大家都说。 这时候大家无意中看到了白妞,憔悴的白妞头发凌乱,孤独的站在那里。 李勇帮过她。有人说。 陈锋他们远远的站在竹林里。这是很浓密的竹林,外人几乎看不到他们。 这时候太阳升了起来,满地是和煦的风。大家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这个身影个头不高,长发遮面,目光炯炯。 他冷漠的扫视了一下这些地痞流氓,许多人都打了寒战。这种目光太阴毒了。 有人认出了他,楚建明。 追悼会开始时,楚建明藏在人群里,他远离了那帮地痞流氓。他身边都是悲痛的人。 遗体告别开始了,大家排成队,告别完李勇,和泪雨滂沱的家属们握手。 杨帆握到一双手时候,又差点昏过去。 楚建明说:我给我哥送别来了。 看到了楚建明就看到了李勇,杨帆支持不住了。这两个身影,在西安的街头,在日出日落时候,在监牢里…… 从追悼大厅出来,闻天海那帮地痞流氓看到楚建明浩然而去,行走如飞。 陈锋也在看,若有所思。 潘云飞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此时已是正午,楚建明还没踪影。狄爱国的几个贼兄弟出去打探了,也没回来。 当潘云飞将那包烟的最后一根抽完时候,楚建明面色阴沉闪了进来。 (94) “8。16”一天天临近,平静的世界孕育着一场强大的台风。街头的地痞流氓,还是如蝗虫一般,呼的掠过来一群,又呼的一群。 没有一点征兆。 黑孩儿他们此时完成了一个里程碑,他们将车站大头彻底废了。双腿被挑了脚筋的大头,后来摇着轮椅,在车站又出没了几年。再后来就消失了,杳如黄鹤。 有人说他是喝酒喝死的,死的很凄凉,破烂的屋子里,几天后才被发现。尸体已经发臭。道上没有一个人去参加他追悼会,就连过去跟他的兄弟。 当然这只是传闻,讲这些传闻的人也象提起陈年烂事一样。 黑孩儿六指小顺他们辉煌了一阵,“8。16”来了。“8。16”不同于往常的抓捕,只要有前科,只要被派出所列上名单了,统统抓。当时情况是这样的,派出所人指门,武警破门而入。黑孩儿和小顺在一个兄弟家被捕,六指那天晚上在一个新谈的女朋友家,侥幸漏网。 那时侯电警棒刚流行,黑孩儿被电死了一个睾丸。右边的睾丸。在监狱里打架,有人踢他睾丸,踢到了右边那个,黑孩儿面不改色。那一度监狱里给他起了外号,铜蛋子。 当时黑孩儿和小顺也险些被崩。罪名很多,打群架,手段残忍置人残废,袭警,盗窃。 又稀里糊涂的没崩。其实很多被崩的也是稀里糊涂的。 那年月崩的多。那年月的也很有意思,本来是那种关系,女的突然说你了,那就是了。 黑孩儿被抓的那天,他的母亲夜半更深时候,把一盆屎尿狠狠的泼在邻居门上。头两天她把邻居女人追打了两条街。邻居女人是那时侯打扮很时髦的女人,与这个破败的地方格格不入。守寡的黑孩儿母亲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看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男人这么肉麻的走过来,忍无可忍。这个女人是续弦,男邻居的老伴刚死了一年,死于黄疸性肝炎。 泼完屎尿的黑孩儿母亲发现朦胧夜色中气氛诡异,如果不是她看错,那就是一下多了那么多夜游的人。 后来她明白了,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抓捕运动。 那天抓的人太多,都是串起来绑的。 早上扫马路的人看到,陆陆续续还有一些被串起来的人走过去。多数是梦中被捕,许多露着嶙峋的上身,穿着松垮的裤头。也有那紧眼的,很窄小的三角裤头勒在屁股上。 这些平时野道的不可一世的流氓,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如霜打。 黑孩儿母亲一早乱走,听到的消息使她紧张不安。全进去了,人们说。过了几天,人们又说,全国一起干的。 她揪心的打听黑孩儿的消息。她身上肉嘟嘟的,一件变色的汗衫大小网眼密布。她的裤子是当时的一种肥料袋改制的,走起来哗啦响。 六指母亲是个宽脸精干的女人,黑孩儿母亲找到她时,她自行车上挎着菜,刚从街道工厂下班回来。 第61章 找他干啥,妈那比,我从不管六指。六指母亲说。 你没一点消息?黑孩儿母亲说。 大姐,妈那比咱自己过好就行了,值当没这个儿子。 小顺他家我也去了,也不知道。 妈那比这几个祸害你还找啥,肯定进去了。 你娘的我就不信你心里不操心。 黑孩儿母亲走了,六指母亲喊她一起吃卤面,黑孩儿母亲头也不回。 六指母亲根本不操心,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严打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七号夜里,她在一个背静的菜园子里,给六指塞了二百块钱,六指远走高飞了。 后来黑孩儿母亲被通知,黑孩儿被捕了。但不告诉她关在哪里。黑孩儿母亲乱找,因为抓人太多,一些工厂的车间都做了临时关押地。六指母亲给她托了关系,去了两个地方,都没见到黑孩儿。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8。16”抓捕的那一大批人,有许多是关了几个月后就释放了。 后来终于看到黑孩儿时候,她这个黑壮的儿子铁镣加身。 黑孩儿喊: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走! 六指母亲说:妈那比,那是你娘。 黑孩儿母亲说:孩儿,你妈再穷再没本事,也是你妈。 黑孩儿突然哭了:妈,你回去吧,看见你我心里很烦。 分手时候,黑孩儿说:妈,我要是死了,你把我和爸爸放一起。 黑孩儿母亲哭了:你别说那死鬼,你不会去见那死鬼的。 “8。16”闻天海刘七他们在逃。高干子弟有人泄露出来严打的消息,刘七得到的很仓促,严打的步伐轰隆隆似乎已经听到了。正好他和闻天海霍加委几个在一起,他们躲进郊外的树林里,捱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狄爱国几个是碰巧了。他们已潜回多日,接连换了四个住的地方。最后一个住地是一个小老弟,也没什么劣迹,嗜好赌博。那天晚上潘云飞去约会一个女子,大家都去了舞厅。潘云飞也不会跳舞,女的穿的裸露,他燥的不行。狄爱国找来舞厅负责人,把潘云飞和那女子领进了办公室。后来潘云飞面色潮红的出来了,和那女子坐在板凳上,哈欠连天。再后来潘云飞要走,大家就起身了。黄老歪晚上没有目标,沮丧的很。 那女子意犹未尽,要跟着走。潘云飞眉头皱纹一竖,说明天再联系,那女子就不敢跟了。 这是一家靠近郊区的舞厅,熟人不多。 大家散漫的走在炎热的马路上,灯光下有一些乘凉的人。 他们要回小老弟住处。有一条路近,但必须穿过分局门口。也许是懒得走了,再说街面上也没有三轮车,于是他们走上了近路。要说是应该避开的,分局大门危险四伏。抓捕他们的专案组,就设在这个分局。 但这一走反而救了他们。 路过分局,他们顿时感到一种肃杀的气氛。很大的院落里,大批的武警公安正在集结,一个个荷枪实弹。如此大规模的集结,肯定有大行动了。 这个行动被潘云飞他们迅速捕捉了,他们一身冷汗冒了下来。 许久以后,潘云飞他们听说,小老弟那天晚上在家中被捕。他是在等潘云飞他们回来时被捕的,黑洞洞冲锋枪口顶在他脑门上。 尾声 震撼大地的“8。16”过去了,许多人经过此一役严酷的运动,从此退出江湖。 “8。16”后的地面很干净,起码一两年,街头再也不见啸聚的流氓团伙。 枪杀了一大批,判刑了更大一批,那一年的闷罐火车轰隆轰隆朝西北开,里面都是汗流浃背的囚犯。 荒凉的戈壁滩,一望无际的沙海。那里的干部说,你随便跑,开枪都废子弹。基本没人跑,几天几夜不能穿越并且没有水源的沙漠无疑是地狱洞开的大门。 后来楚建明被送去,靠着几个南瓜和非凡的毅力成功穿越死亡之海,创造了一个奇迹。 写到这里,我想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不完的文章。当然完就是结束,结束也就意味着开始。犹如生命的轮回,故事也在轮回。也许是轮回的故事越来越糟糕,也许是人性越来越糟糕。当只信仰金钱的时候,这个社会就糟糕透了。 马建立后来有句豪言壮语:你再有钱,你亿万富翁,你有一点永远超越不了我。妈勒个比我一天过二十四小时,你有本事过二十五小时! 以后的岁月里,江湖就如被大火烧过的草原,微弱的嫩芽滋生,闻天海他们犹如仅存的几棵大树,正在茁壮。 小红袍死前的那几年,是闻天海迅速发展的几年,当然还有陈万明陈万里兄弟,还有狄爱国,还有出来就成气候的高四儿。 等潘云飞出来,和楚建明黄老歪重新聚集。发现世道彻底变了,江湖已不是过去的江湖。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