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帖亡魂令》 第1章 《血帖亡魂令》 作者:陈青云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圣城,名虽为城,其实是一座占地将近百亩的巨庄,庄主“宇内无双客甘敬尧”,被中原武林道尊为“武圣”。 圣城,是中原武林的金字塔,是中原武林的灵魂,同时也是“武道”的象征,它和它的主人,受着武林史上的没有先例的尊崇与敬仰。三十年前,甘敬尧凭其宇内无双的功力,挽回了中原武林濒于末日的命运,使武林命脉得以延续,于是,他被尊为“武圣”,所居的庄院被称为“圣城”,三十年来,中原武林点波不兴,一片祥和。 然而,这座武林的金字塔倾颓了,仅只在一夜之间。 当晓雾收歇,朝阳普照,“圣城”已变成了一片瓦砾之场,未熄的余烬,尚冒着股股白烟,灼焦了尸体的臭味,随风四播。 一个瘦小的人影,从废墟中蹒跚地走了出来,赫然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幼童,他双眼发直,望着远方,艰难地挪动脚步,他没有回过一次头,远了,消失了,可能,这幼童是“圣城”中唯一的活口…… 无数的武林人,闻风而至,但是现在眼前的,是烧焦了的尸体与断瓦残垣。 “武圣”的尸体被寻到了,手中尚执着“诛仙剑”,遗体上的创口,有三十七处之多,由于剑柄上的一粒“辟火珠”保全了尸体的完整。 “圣城”,起了一座巨冢,称为“圣墓”。 这恐怖的迷,使整座中原武林为之鼎沸,较之天灾地变还要震撼人心。 谁,有这力量能摧毁圣城? 谁,有这力量能杀死宇内第一高手“武圣甘敬尧”和百名功力震世的弟子? 着可怕的谜底之后,隐藏着的是什么? 岁月轮转,物换星移。 十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着恐怖而血腥的谜底没有揭开,但,时光已冲淡了人们心头上可怕的记忆。 就在这一长串沉默之后,一场可怕的血剧悄悄地揭开了序幕…… 于是…… 第一章落拓江湖 碧天如洗,万里无云,烈日高张,铄石流金。 通往开封的官道上,这时正有一个衣衫褴楼,面带菜色的少年,顶着烈日,踽踽而行,看上去是那么的落寞孤凄。 这少年从外表看,年纪可能在十八九之间,双眉紧缩,面孔呆滞得没有半丝表情,但却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超凡气质,和俊逸的轮廓。 他停足望了望似乎已被烈日晒熔了的官道,用衣袖一抹额上的汗珠,转身到路边浓荫匝地的大树下坐了下来,四望无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干了的饽饽,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就在此刻—— 一条臃肿的身影沿官道蹒跚行来,径直到树下朝那少年旁边一坐。 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身上一袭既脏且破的粗蓝布棉袍,远处看去,显得臃肿不堪。 在这种三伏溽暑的日子,穿上这厚重的棉饱,冒着烈日赶路,确实有些惊世骇俗,这老者如非是失心疯便是玩世不恭的风尘异人。 那少年抬头望了对方一眼,脸色微微一动,又自顾低头去啃那于饽饽,似乎这怪异的情况,丝毫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怪老人端详了少年半晌,突然干咳了一声道:“小子,你懂不懂敬老尊贤之道?” 少年一怔神,道:“老丈是指晚辈?” 怪老人一瞪眼道:“难道还有别人?” 少年眉毛皱得更紧,讶然道:“老丈此话怎讲?” “我老人家年纪至少比你大上四倍,可否当得先生之称?” “这……当然!” “哪!有酒食,先生馔,这是圣人之言,难道你不懂?” “这……” “别这那的,我老人家偌大年纪在烈日之下奔波,既饥且渴,你小子倒是吃得满自在的?” 少年不由感到啼笑皆非,破颜露出一丝苦笑,把手中吃了三分之一的饽饽递过去道: “老丈如果不嫌弃,请用!” 怪老人不客气的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又道:“你可是心甘情愿?” 少年颇感不耐,但仍淡淡的道:“一点干粮,又不是什么珍馐美味,老丈取笑了。” 怪老人又嗯了一声,开始大嚼起来,边吃边道:“味道不坏,只是硬了些,想来是隔宿的东西,老夫猜你已三餐不曾用过饮食了,对不对?” 少年白了怪老人一眼,起身道:“晚辈尚须赶路,就此别过!” 怪老人三嘴两嘴把剩下的一半塞入口中,伸脖子强行吞下,把手连摇道:“别忙!别忙!” 少年几乎奈俊不住,苦着脸道:“老丈还有何指教!” 怪老人颈子连伸,用手抹了抹粘满饼屑的胡子,两眼一翻道:“老夫不白吃人的东西!” “老丈的意思是……” “你有何求?” “没有!” “当真没有!” “没有!” “好小子,你穷得快要当乞丐了,还说一无所求……” 少年顿时面泛怒容,冷冷的道:“晚辈无法再耽搁时间了……” “你又不是赶去投胎,忙什么。” 少年气得心火直冒,但看对方年纪老迈,同时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情,他尝得多了,仍强吞一口恶气,咬紧牙关,转身便走。 “回来!” 随着话声,一股奇强的吸力,把他已跨离原地五尺的身躯,硬生生拉了回来,他骇然了,知道此老大有来头,但环境已磨炼得他心如止水,毫不动容的道:“老丈意欲何为,无妨明白见示!” 怪老人理直气壮的道:“我老人家就是不愿白吃你那半个饽饽!” 少年暗忖,东西是你自己开口要讨的,又没有人强迫你吃下去,自己拼着挨饿,反倒招来麻烦,真是好人难做了,此老性格之怪异,简直大悖常情…… 心念之中,怪老人又道:“小子,这样好了,老夫看你愁锁双眉,定有逆心之事,眼神含怨而带煞,定有恨结于胸,一身狼狈相,必是时乖命蹇,你且说说你目今何在,看有没有需人帮助的地方?” 少年先是一愣,继而傲然一笑道:“老丈全说对了,但晚辈不需人助!” “好小子,说说总可以吧,否则休想上路。” “莫不成要留下晚辈?” “可能,我老人家说一不二!” “老丈不是强人所难?” “随你怎么说,不交待清楚就别想走!” 少年面色一紧,正待发作,转念一想,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此晚辈有个问题请教!” “嗯!这才像话,你说。” “请问‘玉牒堡’如何走法?” “什么,‘玉牒堡’?” “是的。” “你到‘玉牒堡’何为?” “办一件事!” “办什么事?” “恕不能奉告!” “好,老夫不问,以你小子这副德性,不像到‘玉牒堡’办事的样子!” “为什么?” “老夫问你,你是到堡中找什么样的人办事?” “堡主!” “哈哈哈哈,小子,不像话!” 少年愠声道:“老丈若是知道地点的话,就请见示,否则……” “小子,当然要告诉你,不过,‘玉牒堡’一派在当今武林中,威名凌驾各正邪帮派之上,堡主西门嵩眼高于顶,等闲人见他不着,幸而你碰上我老人家,对你也许有些帮助,要见西门嵩决无问题……” “好意心领了!” “什么,你小子难道还有什么门道不成?” “晚辈求见,西门堡主不会拒而不纳……” “噫,你小子倒说得煞有介事,你受何人之命办事?” “晚辈自己!” “哦!你与西门老儿必有渊源?” 少年窒了一窒,嗫嚅着道:“西门堡主是家岳!” 怪老人陡地站起身来,再次打量了少年一遍,又斜起一只眼道:“他是你岳父,那你是他的女婿?” “可以这么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就算是吧!” “好小子你心神还正常吧?” 少年心想,敢情是碰到了疯子,怒哼了一声,转身便…… 怪老人一晃身拦住少年人身前,道:“若不是看在半个饽饽份上,老夫就劈了你,你竟敢向老夫打逛语……” 少年愤然道:“晚辈生平不说谎话!” 怪老人寿眉一扬,双目倏射奇光,似要照澈少年的内心,久久才道:“你就是这模样去迎娶西门嵩的掌上明珠?” 少年惑然道:“迎娶,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是他的女婿吗?” “是的,那只是名份!” “名份?成亲之后名份岂非就定了?” “可是……可是晚辈没有这打算!” “好哇!西门嵩为了独生女儿出阁,明日午时大宴亲友,你……” 少年面色大变,栗声道:“明日出阁?” 怪老人吹了一口大气,怒声道:“小子,你爹也不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装佯,你……” 少年退了一步,道:“老丈说先严?” 怪老人厉声道:“你不是‘青龙堡’卫非的儿子?” 少年瞠目结舌地道:“‘青龙堡’卫非?” 怪老人吹胡瞪眼地道:“你走吧,莫惹我老人家生气劈了你!” 第2章 少年低头一阵思索,倏然醒悟过来,俊面起了一阵痛苦的抽搐,喃喃自语道:“好! 好!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我仍须去作个交待!” 怪老人困惑地摇了摇头,道:“小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晚辈甘棠!” “老夫如果没有走眼,你必出身名门?” “这……唉!晚辈父母双亡,流落江湖,一事无成!” “你真与西门嵩的女儿有婚约?” “是的,那时晚辈年方七岁,双方父母作主许的婚!” “嗯,老夫相信你。西门嵩竟然把女儿毁婚另配,我老人家……” 甘棠苦笑了一声,截住老人家的话头道:“还没有请教老丈尊称?” 怪老人把头连摇道:“忘了!忘了!老夫名姓早忘。小子,你究竟准备作何打算?” “退婚!” “什么,退婚?” “是的!” “没志气。” 甘棠又是怆然一笑,道:“晚辈落拓江湖,岂能误人青春,西门堡主既已把女儿另许别人,晚辈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住口,你小子人穷志亦穷,我老人家白搭了时间,你滚吧!” 甘棠内心一阵剧痛,暗忖:难道自己的志气消沉了? 怪老人接着又道:“小子,‘玉牒堡’就在前面三十里处右弯的山坳内,依老夫看来,你最好不要去了,干脆投入丐帮门下吧!” 甘棠望了老人一眼,片言不发,拔步向前道奔去。 一口气奔行了二十里左右,陡觉头晕眼花,两腿打晃,几乎栽倒路中。 他两天未进饮食,一个饽饽又被那怪老人吃去大半,此刻饥火大炽,当然经受不住了,当下停了身影,定了定神,仰天长叹道:“老天待我甘棠何其薄也!” 叹息声中,折到路边掬了几口溪水暂填空腹,晃悠悠地举步再走。 尘土起处,一辆双套马油碧香车,迎面飞驰而至,甘棠饥疲交迫,再加上心事重重,反应自然迟缓,待到警觉,已无法起避,但仍竭力地朝道旁闪身…… 唏聿聿一阵马嘶,那辆马车猛然刹住,双马人立而起,几乎把车翻了过来。 “臭小子,赶路不带眼睛,你找死!” 暴喝声中,甘棠只觉背上一麻,接着是一阵刺骨剧痛。 一个彪形大汉,手握马鞭,气势汹汹地站在身前。 甘棠望了一眼这赶车的大汉,自知理屈,而且人穷气短,咬咬牙,转身…… “啪!” 又是一鞭抽在肩颈之间,对方手劲不小,几乎使他栽了下去,血水已流到胸前。 甘棠又一瞪眼,怒声道:“阁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赶车大汉怪叫一声:“大爷打死你这穷要饭的!” 鞭影撕风,罩头袭来。 甘棠一伸手,抓住对方鞭梢,目眦欲裂地道:“朋友当真是打死人不偿命么?” 赶车大汉冷哼一声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会家子,撒手!” 振腕抖鞭,甘棠盛怒之下,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力,往回一带,“啪”的一声脆响,五尺长的生牛皮鞭,竟一折为二,各人手中握了一段。 赶车大汉面色一变,嘿嘿数声冷笑,抛去手中半截鞭尾,出手便抓,这一抓之势,不但快逾电光石火,而且玄奥莫测,不输江湖一流高手。 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赶车汉想不到会具有这等身手,当下忙不迭的向后弹退三尺,险险避过这一抓。 大汉一抓落空,另一只手掌已迅快完伦的拍了出去。 甘棠已被饥疲煎迫得头晕眼花,有功力也施展不出来,凭着一口盛气,应付了两个照面,这一掌别说招架,连闪都闪不开。 “砰!”挟以一声闷哼,甘棠踉踉跄跄退了七八步,身形摇摇欲倒。 赶车的大汉意犹未足,弹身欺上,再度出掌…… “住手!” 一声娇喝,传自车中,虽是喝斥的口吻,但听来悦耳之极。 赶车汉子收势疾退,脸上全是悻悻之色。 甘棠不期然的抬头望去,只感眼一亮,心头下意识的一阵卜卜乱跳。 车前,婷婷玉立着一个豆蔻年华的素衣女子,美,美得令人目眩,若非目睹,谁能相信世间竟有这等绝色,琼鼻瑶口,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横黛,眼若秋水含颦,玉躯纤肥适度,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尤其腮边那粒豆大的朱痣,更衬托得她美上加美。 甘棠并非好色之流,然而在刹那间他沉醉了。 素衣少女也是一怔,甘棠超凡的气质与盖世风标,使她芳心大为震荡,但,她随即感到自己的失态,粉靥不自主的一红,道:“下人鲁莽得罪,小女子这厢致歉了!” 甘棠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对方是女子,首先开口赔罪,他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但这口气却是消不了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是这赶车汉子的对手,当下冷冷地道了声:“好说!” 默然举步离开。 那少女怔立了好一阵,才返回车内,道:“赶路!” 甘棠一路行去,脑海中尽是那素衣少女,挥之不去,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身上褴楼的衣服,摸了摸仍在刺痛的鞭痕,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照着怪老人指示的途径走去,约莫又奔行了半个时辰,官道右侧果然现出一派苍翠的山峰,心想:“玉牒堡”大概就在这山坳之内不错了。 心念之中,折向山麓行去。 一条坦荡的黄土大道,直伸入山口之内,道上来往的尽是劲装疾服的汉子。 转过山口,只见坳内一座巍峨的巨堡,目光越过堡墙隐约可见鳞次栉比的屋脊。 堡门外,已扎了一座彩场,悬红挂紫,喜气洋溢。 甘棠目睹此情,不觉悲从中来,几乎没有勇气向前迈步。 “玉牒堡”办喜事,而出嫁的却是他的未婚妻。 他毫无怨尤,今天来的目的,便是解除婚约,以免耽误了别人的终生,但这婚礼举行在他来之前,使他的来意成了多余之举,的确不是滋味。 他本想就此回头,但又念及大丈夫来去分明,这件婚约总要当面交代清楚。 他那形同乞丐的模样,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目。 思虑再三,他终于硬起头皮向堡门走去。 “站住!” 两个彪形大汉,横拦身前,其中一个恶狠狠地道:“小子,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什么地方?” 甘棠面色微变,道:“当然清楚!” “既然知道还敢胡闯?” “在下……” “别在上在下的了,明天才是喜事正日,讨喜气油也得到明晚。” 甘棠简直哭笑不得,咽了一口恶气,道:“在下求见贵堡主人。”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甘棠一遍,鄙屑地道:“你,要见咱们掌门人?” “不错!” “去!去!去!别在这里讨打。” 甘棠不由七窍冒烟,跺跺脚回头便走…… 蓦地—— 一个臃肿的身影,邋邋遢遢地迎面而来,怪里怪气道:“噫,小子,你好快呀,事情办完了?” 甘棠不期然地停下脚步,一看来的正是不久前途中所遇的怪老人,想不到他也到“玉牒堡”来,闻言之下,骤然叹了口气,举步…… “慢着!” “老丈有何指教?” “没出息!” 甘棠为之一呆,这怪老人骂他“没出息”,是第二次。 两个守门的汉子,大步上前恭谨地行下礼去,口里道:“小的叩见老前辈!” 怪老人大刺刺的一摆手道:“免!” 两大汉站起身来,其中之一向另一个道:“袁老二,速报管事,就说无名老前辈驾到!” 怪老人一抬手道:“不必,我老人家不喜欢这些臭排场。” 两大汉喏喏连声地应道:“是!”神色之间,恭敬已极。 甘棠心头一震,敢情这怪老人就是江湖中人见人怕的怪物“无名老人”?此老功力高绝,无人知其出身来历,有名的难缠难惹,专爱管闲事。 怪老人朝甘棠一指,向那发话的大汉道:“怎么回事?” 那大汉讪讪地道:“这位是老前辈的……” “不相干,老夫随口问问!” “啊!他要见敝堡主,小的恐怕……” “你问过他来历没有?” “这……倒未曾。” “你知道你的堡主准不见他?” “这……” “你如果把他撵走,脑袋准搬家!” 说完,一摇一晃地摇身入堡去了。 两个大汉半晌做声不得,脸上全变了色,估不透甘棠是什么来路,其中之一假咳一声,抱拳躬身,满面尴尬地道:“小的有眼无珠,少侠勿怪!” 甘棠心中暗自感激“无名老人”,但也疑惧十分,莫非“无名老人”已知道自己来历? 悔不该在路上时脱口报出了名姓。 这大汉接着又道:“请少侠示知名号,小的好通禀!” 甘棠淡淡地道:“就说故人之子求见!” 大汉皱了皱眉,道:“少侠请随小的来!” 说着,告了罪,在前带路,甘棠怀着一种莫名的复杂心情,跟在大汉之后向堡内行去,盘算着见到了那位父执,该如何措辞。 入得拱门,眼前是一条古柏夹峙的白石大道,隐约可见连云巨厦,人影不断来往,处处悬灯结彩,一片洋洋喜气。 顾盼间,来到一间阁楼之前,一个三角脸的汉子迎了上来,道:“什么事?” 第3章 那带路的大汉一拱手道:“请回管事,这位少侠求见堡主!” 三角脸汉子扫了甘棠一眼,冷冷地道:“张文,你连规矩都忘了,胡乱把人往里带?” 那大汉急着分辩道:“无名老前辈交代的,小弟岂敢不遵!” “哦!你下去吧!” 叫张文的汉子,转身出堡,三角脸的汉子才略一抱拳向甘棠道:“朋友上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甘,先严与堡主是故交!” “请稍候!” 三角脸汉子转入屋中,不大工夫屋里走出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满脸阴鸷之色,打量了甘棠一眼道:“甘朋友要见敝堡主?” “是的!” “区区堡中外务管事伍天才,请!” 说着,自顾自地向前带路。 经过数条白石甬道,来到边院一间客厅之中,管事伍天才道:“请在此稍坐,区区立即通禀敝堡主!” “有劳了!” 甘棠心中感到无比地烦躁,同时也有些惊惶不安。 一个青衣婢女,端来了一杯茶,困惑地看了甘棠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不久,管事伍天才入而复出,阴阴一笑道:“敝上即刻接见,区区有事恕不奉陪了!” 这时,厅壁之后,出现一个华服老者和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两人从一个特殊装置的孔洞中,向厅内注视了片刻,齐露骇然之色。 那华服老者低声道:“你看是么?” 中年美妇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道:“一点不错,真的是那小杂种!” “奇怪?” “这确实是意料不到的怪事。” “你看他来意如何?” “当然是落魄无依,认亲来了!” “这可千万不能让素云那孩子知道……” “当然!” “不知还有什么人知道他来本堡?” “伍管事不是说‘无名老人’那老怪物曾替他说话了吗?” “这……这确实是件讨厌的事。” “明天是素云的佳期……” “你看该如何处理?” 中年美妇粉腮涌起一片杀机,附在华服老者耳边一阵低语。 华服老者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厅内——甘棠有些坐立不安,脑中有一种昏沉沉的感觉,脚步声传处,体态威猛的华服老者,缓步而出,从幼时依稀的记忆中,他认出了来的是谁,忙曲膝下拜道:“小…… 小……”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自称,如称小佳,对方与父母亲原有婚亲之约,如称小婿,未婚妻已另配他人,明日便是佳期,说出来好不…… 现身的,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门嵩。 西门嵩满面骇然之色,激动万状地道:“棠儿,真的是你,起来!” 说着双手把甘棠拉了起来。 甘棠见这父执,自伤身世,五内如绞,但他没有流泪,他的泪早已流干了。 “棠儿,坐下!” “谢坐!” “棠儿家遭不幸,十年来我没有片刻安宁,天幸棠儿脱身劫外,总算甘门有后,老友也可瞑目九泉了!” 说着,竟然老泪纵横。 甘棠伤感地道:“多谢世叔关心!” “唉!十年了,为叔的竭尽心力,总无法探查出血案主凶,实在愧对亡友在天之灵,棠儿,你该早早来为叔这里……” “寒门不幸,岂能连累世叔。” “你这话就不对了……呃!这些年来,你何处安身?” “天涯漂泊,一事无成!” “棠儿,为叔的错了……” “世叔何出此言?” “十年前为叔的亲口向令先尊堂许婚,不意祸变突传,为叔的认为你也同遭不幸,女大当嫁,我把素云另许了‘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明日便是佳期,这……这……” “小侄正为此事而至!” “哦!” “小侄自愧血仇在身,半事无成,生恐误了素云贤妹的一生幸福,打算前来禀明世叔,另择高配,取消前约,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西门嵩老脸一肃,道:“这断乎不可,你视为叔的何如人?” 甘棠心中十分感动,诚恳地道:“然则世叔又何以对‘青龙堡’卫堡主交代?” “顾不得许多了,我马上差人通知对方暂停迎娶。” “不,小侄家门不幸,飘零无依,不能误了素云妹的青春……” “难道为叔的养不活你夫妻俩?” “一方面小侄血仇在身,有生之日,除报仇之外,不作他想,另一方面,世叔岂能对‘青龙堡’出尔反尔,对彼此亲朋也无法交待。” 西门嵩长叹一声道:“为叔的将何以对令尊堂在天之灵!” 甘棠双目一红,道:“事出非常,非人之过,世叔这样做是对的,小侄今日此来,也是为了这点。” “唉!为叔的将引为终生之憾。” “世叔言重了。” “棠儿对昔年惨案可有眉目?” “毫无端倪!” “棠儿的武功……” 甘棠脸一红道:“幼从先父母修习了一点扎根基功夫,常年漂泊,别无所成!” 西门嵩摇了摇头道:“棠儿,你现在就留在堡内,报仇之事,为叔的替你作主。” 甘棠毅然道:“不!世叔盛情,存殁均感,小侄话已禀明,就此拜别!” 说着,站起身来。 西门嵩大声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唉,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也难怪,待你云妹出阁之后你再来吧!” 甘棠急于离开,也不再分辨,拜了下去,道:“小侄拜别世叔,叔母及世妹前请代致意。” “你叔母在三年前辞世了!” “哦!” “你在外身世可曾对人提及?” “这倒没有!” “很好,万一被仇家发觉,定不会放过你,你既然执意要走,我不勉强留你了,记住,待素云出阁之后,你回堡中来住,为叔的虽不成材,尚可替你访到名师。” “小侄会牢记这片盛德的。” 西门嵩顺手敲了一下桌子上的金磬,一名黑衣汉子,应声而至。 “送这位相公出堡!” “是!” 甘棠随那黑衣汉子,径直出堡,出了堡门,黑衣汉子辞回,甘棠吁了一口长气,像是了了一件最大的心事,对西门嵩不忘故旧的盛意,感激十分,对于业已他属的未婚妻西门素云,反倒毫无滞碍,他根本没有见过她的面,所以脑海中没有她的影子。 转出山坳,重上官道,一阵茫然袭上心来。 何去? 何从? 饥饿加上疲之,使他举步艰难。 蓦在此刻—— 一个阴恻测的声音传自身后:“站往!” 甘棠陡吃一惊,回身望去,只见一个蒙面人站在八尺之外,不由骇然道:“阁下何方高人?” 蒙面人语冷如冰地道:“这个你不必多问了。” “阁下意欲何为?” “杀你!” 甘棠心头大震,退了两个大步,栗声道:“杀我?” “不错!”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杀人总得有个原因,在下与尊驾何怨何仇……” “废话少说,死后你自会明白。” 话声中,出手如电,如向甘棠腕脉,甘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一下被扣个正着,登时肝胆皆炸,目眦欲裂,切齿道:“阁下莫非认错了人?” 蒙面人嘿嘿一阵阴笑道:“错不了!” “阁下知道在下是谁?” “是本人奉命要杀的人!” “什么,奉命?” “嗯!” “奉谁之命?” “我不会告诉你,认命了吧!” 甘棠疯狂地吼道:“我永不认命,你……” 蒙面人伸指连点,甘棠砰然栽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他想不通谁会派人要他的命,这些年来,他东飘西荡,希望能访到名师,习成绝艺,由于身手平庸,所以也没有与人结怨…… 蒙面人阴狠地又道:“小子,这只能说是你命该如此,死后别怨我,现在我把你吊在路旁树上,自然有好心人替你收尸,人们会为你惋惜,好端端一个青年,何事想不开自缢道旁!” 一面说,一面取出一根麻绳,打了一个活结,套上甘棠的颈子。 甘棠神志仍清,苦于开不了口,又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蒙面人玩这惨绝人寰的把戏,这不是偶然,是预定的毒谋,他有一种死不瞑目之感。 死,在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心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得其所。死,并不如一般想象的痛苦,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使命被毁灭而无法反抗。 蒙面人抓起甘棠,朝着道旁的横枝上一挂。 这种杀人手法不但卑鄙而且残酷,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自寻短见。 任何一个高手,可以自断心脉,自戮死穴,或自碎天灵以求解脱,但像甘棠这种平凡之辈,江湖中碌碌无名,不会有人怀疑这是谋杀。 甘棠虽有极好的内功基础,但穴道被制,与普通人并无二致,首先是一种闷塞与窒息,继之血脉停滞,胸张欲裂,那种痛楚,非笔墨所能形容,但更甚的是至死不知死因,这比有形的痛楚更深百倍。 痛楚升到了一个极限,便自然消失,剩下的是一种虚飘的感觉,然后意识由模糊而丧失,百骸齐散,瞠目结舌。 第4章 甘棠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结束了生命。 蒙面人伸手摸了摸甘棠的脉息,证明真的死了,才倏然飘过。 甘棠知觉恢复,发觉自己躺在一片冷硬的岩石之上,四肢百骸,像是完全不属于自己,睁眼一片漆黑,但可看到闪烁的星星。 他第一个意念是: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心念甫动,忽感数处要穴被重手点中,登时逆血返窜,全身虫行蚁咬,宛若被撕裂了似的,惨嚎声中,翻下了岩石,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再度苏醒,手足方一动弹,要穴之上又被点了数指,气血又开始逆行反窜,极度的痛苦,使他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身躯翻腾扭动,似乎是顺着山坡往下滚,不久,又告昏死过去。 如此周而复始,死死活活。 只要神志一苏,立时又被同一诡异手法点上穴道。 他连下手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种痛苦,已超越了一个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极限。 除了剧痛之外,脑海中已没有任何意念存在。 醒过来,又昏过去。 从山顶上一直翻滚到山脚。 衣衫尽碎,体无完肤。 最后,他连翻滚的力量都没有了,穴道被点,只一震便昏死过去。 失去知觉的人,无论多么长的时间,在他只不过是一瞬。 他又醒了,身上全无痛楚之感,明灯照眼,他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陈设极其豪华的房间里,锦帐绣装,床头一个精巧的兽鼎,喷着如兰似麝的香烟。 这一境地,令他迷惑,惊奇。 如果是一个离奇而可怕的梦境,这梦还没有醒。 如果这是死后的遭遇,那简直不可思议。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生是死,从离开“玉牒堡”之后,一连串的事故,使他惊怖而困惑,是真?是幻? 人影晃动之中,一个白衣少女,俏生生地出现床前。 甘棠一骨碌坐起身来。 “相公醒了!” 声音娇脆悦耳,但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甘棠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少女并未消失,证明不是幻觉,把手指往嘴里一咬,痛,这当然不是梦,不由脱口道:“我是死是活?”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死了,又活了!” “这,什么意思?” “相公死了一次,但又活了!” “这是什么地方?” “地下!” 甘棠毛骨惊然,栗声道:“是阴间?” “人间地下,地下人间。” “在下不懂。” “婢子白薇,请相公沐浴更衣,太夫人召见!” 甘棠一跃下床,惑然道:“太夫人?” “是的!” “谁是太夫人?” “相公不久就可明白!” 甘棠满心云雾,仍不敢确定眼前是真是幻,可怕的经历,又萦回脑际,“玉牒堡”退婚,被蒙面人狙杀,被神秘人不停点穴折磨,想起来余悸犹在,想不到糊里糊涂的会到了这神秘的地方。 心念之中,不由脱口问道:“白姑娘……” “不敢当如此称呼,请直接叫婢子名字!” “这……在下不知如何到这里来的?” “婢子不敢饶舌,请相公立刻沐浴更衣!” 甘棠愕然了片刻,无可奈何地颔首,心想,见了什么太夫人时,当可揭晓。 沐浴梳洗之后,换上了书生服饰,里外焕然一新,他人本俊逸,登时如变了另外一个人,精神朗玉,那婢女白薇不由看直了眼。 甘棠被看得有些赧然,讪讪地道:“请带路!” “哦!” 白薇这才惊觉,粉腮也是一红,道:“相公经这七日调养,与来时判若两人!” 甘棠一震道:“什么,我已在床上躺了七天?” “是的!” “令人难信……” “请随婢子来!” 出了房门,但见曲槛回柱,雕梁画栋,一排排的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但却静悄悄地不见个人影。 甘棠愈来愈觉迷惘,这到底是什么所在,难道真的是王侯宫阙? 顾盼之间,来在一间大厅之前,十二名劲装少女,分两排站在厅门之外。 白薇在阶下停步,高声道:“婢子白薇回令!” 厅内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带人晋见!” 白薇向甘棠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径直入厅,朝上方福了一福,退了开去。 甘棠带着惊奇而忐忑的心情,举步入厅,抬头一看,居中一张公案,案后坐着一个珠环翠绕的中年华贵妇人,四个少女环立身后,衣分白红紫绿四色,刚才的白薇,是其中之一,四少女都出落得美似天仙,但却冷若冰霜。 盛装中年美妇一派雍容尊贵之气,面挂着一抹春花也似的笑容。 甘棠心中大惑不解,难道这就是婢女白薇口中的太夫人?对方年纪并不大呀! 当下长身一揖,道:“武林末学参见前辈……” 贵妇身后的红衣少女突然开口道:“该称太夫人!” 甘棠一怔神,改口道:“参见太夫人!” “免礼,赐坐!” 排在最末的绿衣少女,立即移过来一个锦墩,甘棠道了声“谢坐”,缓缓坐下身形,贵妇人双目暴射奇光,直照在甘棠面上,看得甘棠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贵妇人收敛了目光,面色一肃,如罩上一层寒霜,沉缓地道:“你叫甘棠是吗?” 甘棠大吃一惊,对方何由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好点头道:“是的!” “出身何门?” “无门无派,江湖浪子!” “家世?” “父母双亡,孤孑一身。” “你言不由衷吧?” 甘棠又是一震,硬起头皮道:“在下仅能如此奉告。” 贵妇人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可知老身是谁?” “这……在下无缘拜识!” “老身先夫便是‘天绝门’第三代掌门,此地是‘天绝地宫’!” “哦!” 甘棠几乎惊得跳起来,他曾听人谈起“天绝门”这名称,据武林传言,“天绝”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诡秘,但已数十年不见踪江湖,想不到自己会来到这不为武林人所知的神秘境域,心中顿时惊惶不安起来。 贵妇人又接声道:“本门祖师因巧获上古秘复‘天绝奇书’而创立‘天绝门’,五十年前,传到先夫,是为第三代!” 甘棠暗吃一惊,照此说来她该是古稀以上的人了,但看上去还徐娘半老呀! 贵妇人顿了一顿,又道:“三十年前,我子接掌第四代!” 说完,面上飘过一抹痛苦之色。 甘棠心念疾转,怪不得她被尊为太夫人,原来她是掌门人之母,但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秘密呢?心中虽奇,却不好询问,只好唯唯应:“是!” 贵妇人目露湛然之光,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本门第五代掌门候选人!” 甘棠心头狂震,陡地站起身来,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进出一句话道:“晚辈是掌门候选人?” “一点不错。” “这……” “你坐下,老身话未说完!” 甘棠震惊莫名地坐回原位。 贵妇人接下去道:“三四两代掌门,在三十年前同遭不幸,所以本门断绝了江湖……” “哦!” “根据首代创派祖师所立的规矩,如本门无人接续时,可以在江湖中物色人选,以充任掌门……” 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甘棠由震惊而变为好奇,静静地听下去。 “但这人选的物色,有严格的条件,所以三十年来一直没有碰上合适的对象。” “哦!” “天助本门,你,完全符合那些条件……” “晚辈完全符合条件?” “不错!” “请问是哪些条件?” “第一,必须资禀奇佳。第二,必须是未经琢磨的璞玉。第三,无门无派的孤子。第四,童子之身。第五,必须死后还阳……” 甘棠票声道:“死后还阳?” 贵妇人螓首一点,道:“不错,就是刚死而未僵的人。” 甘棠顿时思及自己被蒙面人狙杀的原因,蒙面人曾说过是奉令杀人,对方为了这第五个条件,不惜杀害无事之人,这种手段残狠无稽,证明“天绝门”是异端邪派,当下恨火倏升,愤然道:“还有其他的条件没有?” “没有了,以上五个条件,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否则不会一耽三十年。” “应该还增加一个条件!” “噫!你说说看?” “当事人是否心甘情愿!” “什么?你不愿意?” “正是如此!” “为什么?” “贵派的作为残忍而邪恶!” 贵妇人粉腮倏变,红、白、紫、绿四等婢女花容失色。 “甘棠,你说话该有分寸!” “晚辈就事而论!” “你给老身解释明白!” “贵派为了适应第五个条件,不惜杀人……” “住口,你信口胡言。” 甘棠明知已落虎口,不从便是死,但决不甘心屈身魔道,毫无惧色地道:“请问晚辈怎会死后还阳?” 贵妇眉头一蹩,容色稍零道:“你误会了!” “这是误会?” “不错,试想,老身如果以这种手段物色人选,何必迟到三十年后的今日,况且本门祖师所立的这些规矩,含有一个缘字在内,全讲求际遇巧合,岂能故意杀人,本门不敢自诩名门正派,但也非邪门异端!” 第5章 “哪晚辈遭遇狙袭,该作何解释?” “也许是你仇家所为!” “晚辈自问未结怨于人。” “老身以人格担保,替你查出下手之人!” “如此说来,晚辈的性命是贵门下所救的了?” “可以这么说!” “晚辈敬告失言之罪,并谢救命之恩!” 说着起身深深一礼。 “不必,至于被救之后,你所受点穴之苦,却是本门所为!” 甘棠大惑不解地道:“那又为什么?” “与第五个条件有关!” “愿闻其详!” “因为本门武功,不同于一般武学常轨,另有蹊径,所以第五个条件的目的,是取一个人在生机停顿以后,另以奇术还以生机,但气血运行的方式,业已完全改变,你现在不妨试试看!” 甘棠依言一提气,登时气血反窜逆行,剧痛攻心,与七日前在山坡上的情形一般无二,忙不迭地散去真力,但已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气血反常运行的情况,使甘棠内心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慨,如此一来,他已无法修习其他的武功,而非从“天绝门”不可,这对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屈辱,虽然在表面上他有人穷志短的表现,但潜意识里,他的性格是相当刚傲的,当下冷冷道:“晚辈虽受贵门救命大恩,但也被毁去一生。” 贵妇人诚挚地道:“老身只是着重这一个‘缘’字,与本门的接续,如果你执意不从,仍可使你回复原来之身,决不勉强!” 这一说,甘棠反而软化了,他念及自己漂泊江湖,一事无成,血仇在身,无法言报,要练成超人身手,何处去寻明师呢?况且,救命之恩是无法否定的,如说际遇,这也可算是奇遇中的奇遇了! 贵妇人沉凝十分的又道:“甘棠,从与不从,在你一句话,如果不愿意,老身立刻派人送你出宫。” 甘棠心中在细细咀嚼着那个“缘”字,踌躇再三,毅然颔首道:“晚辈应命!” 贵妇人登时面泛喜色,欣然道:“好!老身为本门庆幸,也感谢祖师在天之灵。孩子,你说你父母双亡,孤孑一身,对吗?” “是的!” “老身还有句不知进退的话……” “请明示。” “老身行年七十有八,也是孤孑一身……” 甘棠简直不相信这事实,这看上去风韵依稀的徐娘,会是七十八岁的人,心中骇异,无法以言语形容,然则,对方说这话的用意何在呢?难道…… “孩子,你愿意给老身一个名份么?” “名份?” “是的,三十年来,老身渴望有人唤一声母亲!” 话声中,充满了一种慈母失子的悲哀,也代表了一个母亲天性上的需要,她曾说三十年前,她丈夫与儿子上下两代掌门齐遭不幸,虽然没有说出详情,但那惨痛与空虚是不待言的。 这并非无理的希冀,而且善良天性的反应与延续。 甘棠大受感动,离座曲膝道:“孩儿拜见义母!” 贵妇人骤然双目滚泪,是惊喜亦是伤感,颤声道:“孩子,起来,如今你是一门的继任人了,照惯例公共的场合,你仍应称为娘为太夫人!” “孩儿遵命!” 拜毕起身,四婢不待吩咐,齐齐上前盈盈拜了下去,莺声呖呖地道:“婢子等叩见少主!” 甘棠弄了个面红耳赤,急道:“请起!请起!” 四婢回归原位,太夫人一指四婢,向甘棠道:“她们依服色而名,依次红蔷、白薇,紫鹃、绿蒂,跟随为娘已三十年了。” 甘棠又是一阵愕然,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四个少女岂不也是半百之龄了。 “紫鹃,令全宫弟子,一个时辰之后在‘神殿’集合!” “遵命!” 紫衣婢女施礼出厅而去。 “白薇!” “婢子在!” “伺候少主用餐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到‘神殿’来!” “领谕!” 甘棠在感觉上还未落实,似是仍置身在离奇的梦境中,这种际遇令人难信,数日之间,由一个江湖浪子,变为一派掌门的继承人。 他恭谨地施礼,退了下去。 白薇在面色上,对他不若先前的冷漠矜持。 钟声振鸣之中,甘棠随着白薇走向所谓的“神殿”。 “神殿”,是“天绝地宫”供奉历代掌门神主的地方,如无大典,便不开启。 将到“神殿”,只见殿门阶下,黑压压一片人头,男女老少,不下百人之众,甘棠忍不住悄声道:“宫中人不少?” 白薇道:“还有大半在江湖中!” “没有听人说起。” “本门自掌门遭不幸之后,太夫人严令所有门人弟子,在外不许泄露身份!” “哦!我来此是哪位引见的?” “天威院主程琦!” “天威院主?” “是的,天威院是本门在武林中的耳目!” “他在吗?” “早已离宫外出了!” “本门有哪些执事机构?” “长老院、执法院、天威院、神武院等四大院,另有一总管、十护法、八执事。” “现在集合全宫弟子有什么大典?” “宣告少主的身份!” 甘棠默然,心中可有些激动。 顾盼间,来到殿门前,甘棠目光一掠,只见殿中已排了香案,案上居中供着第一代掌门的神位,其余三块神牌,在原来的龛中没有移动。 香案右侧上方,站着一个威猛的赤面白髯老人,下方第一把交椅上坐着太夫人,第二位空着,依次是四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末位又是空座。 左边设有十五把交椅,坐下不到一半。 场面显得十分严肃。 厅外阶沿之下,近百的人,肃立无声,像一排排的石像。 厅内诸人,不问可知是老院主与有地位的人物,奇书网一个个正襟危坐,连目光都不见转动一下。 这气氛使甘棠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来。 白薇低声道:“请少主入厅,坐在太夫人身边那空位上,毋须开口。” 说完,退了开去。 甘棠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步入厅,在第二把交椅上落座。 太夫人一脸神圣不可侵犯之色,沉声道:“典礼开始!” 那站在香案旁的赤面白髯老者,高声喝道:“入门大典开始!” 厅内所有的人连太夫人在内,全部离位肃立,甘棠也依样奇书网画葫芦,跟着行动。 “参拜祖师!” 里外所有的人跪了下去,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礼毕起身,各归原位,司礼人再唱:“上香!” 太夫人到香案之前,上了三灶香。 “通诚!” 太夫人长跪案前,朗声祝祷,声达每一在场者的耳鼓:“第三代掌门弟子未亡人诸葛筠,谨率本门各代弟子,虔诚上告于祖师之前,天祸本门,第三四两代掌门弟子齐遭不测,后继乏人,谨遵祖师遗示,照律条寻得福缘弟子甘棠,入门为第五代掌门继承人,祈赐福祉,予以庇佑,谨此上告。 伏维 鉴察。” 全体门人齐和一声:“天——成。” 司礼人接唱:“沥血为誓!” 一个老者示意甘棠跪在香案之前,另一个劲装汉子,手捧一个玉盂,盂上横放一柄锋利的匕首,来到甘棠身前低声道:“请歃血!” 甘棠拿起匕首,在右臂上一划,鲜红的血,沥入孟中,有顷,那劲装汉子接回匕首,连玉盂放在香案之上,原先示意他下跪的老者,双手递上一纸黄笺,上面已写好了誓词,甘棠只好照读道:“有缘弟子甘棠,无门无派,孤孑一身,蒙祖师拣选为本门第五代掌门继承人,自此日起,即为‘天绝门’人,以‘天绝’之规戒为依归,身心为献礼,永夫忠诚,如有背誓,人神共弃。” “天——成!” 群众又应和了一声。 “平参!” 厅外门人,一齐跪伏于地,口称:“弟子参见少主!” 厅内辈份较高的,仅躬身为礼。 那老者再示意甘棠回身答礼。 “礼成,各归本位!” 欢声雷动之中,所有门人弟子,刹时散尽。 太夫人为甘棠介绍厅上各长老院主及执事护法等人,然后,留下“神武院”院主姜鸣松,其余的纷纷施礼而退。 “神武院”掌管“天绝门”武事,院主姜鸣松身高九尺,面红如婴,年在五十上下,双目开合之间,神光逼人。 “姜院主!” “卑职在!” “传少主本门心法,七日为限。” “遵命!” 太夫人走后,甘棠随姜院主来在一间静室之内,传授“天绝门”心法,运气行功,与一般武学常轨完全相反,甘棠照诀施为,才体味出原先使血气倒转的妙用。 四天,他修完全了全部内功心法,较预定提早了三天。 第五天早晨,他第二次被传入“神殿”。 殿中,除了太夫人之外,是四位长老、执法、神武两院主,另四位护法。 香案之上,摆着一个黄绫包袱。 十大高手,全部面现凛然之色。 由于甘棠的身份不同,除太夫人之外,全起立相迎。 甘棠还了礼,并参见太夫人。 太夫人命令似地道:“你在香案前跌坐!” 甘棠不明究里,但依命坐了下去。 太夫人续道:“武林乱源已起,本门不拟置身事外,只有助你速成!” 第6章 “速成?”甘棠暗中打了一个问号。 “请各位照原议准备施为!” 十个老人,依次排成一列,紧挨着甘棠就地跌坐,各以手掌互相交贴。 甘棠已约莫猜到几分,正待出言拒绝,太夫人已再度发话道:“孩子,各长老院主护法,将和赠你十年功力!” “这……” 甘棠才开口说了一个这字,太夫人一扬手道:“这也是老身的命令!” 甘棠一窒,无词以应,默运本门心法,以本身真元接引。 “执法院主”孙胜紧靠着甘棠,一只右掌,已附上甘棠的“命门”。 “输功!” 一股热流,从“命门”之内缓缓透入。 甘棠拒绝也不可能,只好依照“天绝门”的特异导引之法,接受十大高手联合输予的百年内力。 十大高手每人损失十年内力,对本身并无大碍,但甘棠受益可就惊人了。 外元穿经走脉,直叩“玄关”。 半个时辰之后,大功告成,十大高手各自收功起立。 太夫人接着朝甘棠身后一坐,道:“老身助你二十年功力过关,注意导引!” 话声才落,一股内元,从“天突穴”直灌而下。 甘棠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除了乖乖地接受。 全身猛地一震,天地交泰,打通了“生死玄关”之窍。 甘棠忘我地运功十二周天,俟内外元完全融合,方才收功,心中的激动,莫可言宣,只一个时居功夫,他具备了两甲子以上的功力,这确是一桩奇迹。 太夫人打开了香案上的黄绫包袱,里面是一个玉匣,启开玉匣,捧了一条小册子,道: “甘棠,这便是本门传派之宝‘天绝奇书’,只有掌门人才有资格参修全书,现在你先叩谢师祖灵佑,然后接受奇书!” 甘棠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叩拜了祖师灵位之后,双手从太夫人手中接过“天绝奇书”。 仪式完成,长老等施礼先退。 太夫人命甘棠随到后厅堂之内,坐定了之后,道:“本门弟子,均由掌门人择奇书之中的部分武功,层层相授,只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凭本身质秉,修习奇书,就我所知,除了开派祖师参悟了八成之外,历来没有能超过六成以上的,至于你,就要看造化了。” 话锋一挫,又道:“全书共分为‘武功’、‘计谋’、‘歧黄’、‘驻颜’等四大篇,目前你只全心参修‘武功’这一篇就可以了,其余的以后再说,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好在你已得到两甲子的功力,只要参悟诀窍,很可能短期之内速成。” “谨受教!” 甘棠这时算是明白了太夫人七十八岁的高龄,犹若半老徐娘,四婢半百之身犹如处子,原来“天绝门”中,有“驻颜”这一门武林失传的神功。 这次奇遇,改变了他的人生,也决定了他的命运。 当他想到功成之后,就可开始从事索仇的行动时,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振奋。 于是—— 他开始钻研“天绝奇书”上的“武功篇”。 正如太夫人所言,由于他本身已具两甲子以上的功力,每一种功夫,只要悟出诀窍,立即便能施为应用。 “天绝奇书”所载,尽都是奇绝武林之学,但也相当玄奥,同时也十分偏激。 甘棠废寝忘餐,不遗余力地埋首钻研。 先天的秉赋,加上后天的努力,成就一日千里。 不久之后,他发现“天绝奇书”所载武功,只有攻,而无守,这是任何派别的武功中所没有的现象,这使他十分困惑。 日复一日,他发现了另一样奥秘,由于这一门武功走的是偏激路子,而气血运行的方式与一般的背道而驰,首先穴道就不虞受制,同时武功本身有一种妙用,可以断经封穴护脉,如果不是被肢解,再重的伤也死不了,这就是有攻式而无守式的原因,也就是由于全属进手招式,其凌厉的程度,骇人听闻。 无论掌指身法,都冠以“天绝”二字。 他完全沉浸在武功中,根本忘了时间的消逝。 “武功篇”计分十章,他已练完了其中七章,这也表示他已参悟了七成,按太夫人所说,他目前的功力,较之上两代掌门还高出一成。 他开始晋入第八章“功力再生”,这一章的要旨是功力在某种情况之下损耗过剧,可以息息重生,不虞匮乏。 然而苦练之下,他发觉有三处经穴阻窒不通,而这三处经穴,是属于八脉之中的“偏穴”,也就是真元极难达到的小穴,这对一个“生死玄关”已通的高手而言,是一种异象,这也就是“天绝”武功悖乎常轨的地方。 这一天,他在求功心切的情况下,全力撞穴,一遍,两遍,三遍…… 到了第十遍,汹涌的内元,突然反攻“心脉”。 “散功!” 这一喝,犹如醍醐灌顶,他忙不迭地散去功力。 一看,太夫人满面恍然地站在身前。 “见过义母!” “孩子,你差一点走火入魔!” “谢过义母适时喝阻。” “孩子,你可以中止了!” “中止,为什么?” “你必须经历三次死劫!” 甘棠悚然一震,惊奇地道:“何为三次死劫?” “你可以看看篇末的记载!” 甘棠迫不及待地翻开“武功篇”的末页,只见有朱字记着:“武力再生,真元旁窜,三历死劫,外力成之。”看后,仍茫然不解。 “孩儿一时不解其中玄奥。” 太夫人道:“孩子,我曾听先掌门讲过这‘功力再生’的精要,虽然自祖师之后,本门没有第二人达到第七章,你以半载的时光,参悟了七章,可说是意外的奇迹了,你义父虽没有练到这境界,但也揣摩出第八章的精义,就是说必须要死三次,借外来的力量,助你打通这三处‘偏穴’,如不照这定轨,勉强的结果,势必走火入魔,前功尽弃。” “如此说来,孩儿已无法再进一步了?” “可以这么说。” “孩儿斗胆请问义母对这‘天绝奇书’参悟了几成?” “我曾说过,这‘天绝奇书’只许掌门人一人参研,其余的门下,由掌门人分别转传,量才施教,为娘的对‘武功篇’得传五成,‘计谋篇’约六成,‘歧黄篇’九成,‘驻颜篇’已竟全功!” “本门高手之中,一般而论,对‘歧黄篇’成就最高,‘武功篇’最高者四成,其余‘计谋’、‘驻颜’两篇,高下不等。” “哪孩儿对其余三篇……” “暂缓修习,我希想你能在‘武功篇’上先创奇迹,以应付当前局面!” “局面?” “不错,武林乱起,本派不能置身事外,同时有一桩公案,必须赶快了结,势不能再延了!” 第二章死亡敕令 甘棠道:“什么公案?” 太夫人道:“你听我说,三十年前,你义兄施天赞外出采药,久无音信,本门出动了二百名弟子,分头寻觅,你义父施磊也出江湖查访,一年之后,发现父子两人双双被肢解在太行山下,死因及凶手,经这三十年查探,毫无端倪!” 甘棠骇然大震,道:“义兄和义父,同居掌门之尊,是谁有这等功力能把……” “孩子,这当中一定隐藏着一个可怕的事实,本门武功不同于武林常轨,加上傲世的歧黄之术,几乎不可能被剥夺生命,唯一的致命方式,是当场被肢解,而他父子正是被肢解惨死……” 说着,已是泪水盈眶了。 甘棠以一种坚决的口吻道:“孩儿有生之年誓必追出凶手,为义父与义兄复仇。” 太夫人激动地道:“孩子,你目前在武功方面的成就,是祖师爷以后的第一人,已超出你义父兄之上,这成就是我连想也不敢想的,太意外了。凶案年深月久,我怕万一仇人离世,将使本门蒙垢,不得瞑目,所以我一方面以外元助你速成,一方面要你缓参其它各篇,立即出江湖,你不以为义母太自私吧?” “不,这是明智之举,孩儿既受恩遇,这是份内之事。” “孩子,你明天便出山,‘天绝门’从明天起正式重临武林!” “谨遵训诲!” “本门散布江湖的弟子,会主动与你联系,目前,你仍以少主身份,公案了结之后,再接立为掌门……” “是!” “记住一点,本门规例在对敌之时,如果无意取对方性命,不得出手!” 不出手便是挨打,这规例的确是古今罕闻,但甘棠仍应了一声:“是!” “哦!为娘的还忘了一件事,这是你进宫头一天,从你身上取下的,现在还给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半个手掌大的铁牌递与甘棠。 甘棠神色大变,接在手中,身躯却籁籁狂抖起来。 太夫人见状大奇,讶然道:“孩子,怎么回事?” 甘棠眼圈一红,强忍悲愤,道:“义母,孩儿有句话应该奉禀!” “什么话?” “孩儿的身世!” “身世?” “是的,孩儿是‘武圣甘敬尧’的遗孤?” 太夫人陡然一震,激动地道:“你……是武圣的遗孤?” “是的!” “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为娘的虽不履江湖,但对近数十年来的武林大事,仍了如指掌,十年前‘圣城’血劫,一般传言已无一活口,想不到……” “孩儿当年只有八岁,慌乱中失足落井,想不到得脱死劫!” 第7章 “关于仇家可有眉目?” “没有,但,这铁牌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仇家遗留在现场的?” “不是,先父死后,手握此牌,孩儿认为是一条线索。” “唉,令先尊一代圣雄,想不到罹此惨祸!” “孩儿念念不忘的,便是这血海深仇!” 太夫人一敲玉馨道:“召总管!” 厅外侍卫应声而去,工夫不大,一个苍须灰袍老者,来到厅门。 “卑职东方一扬候见!” “进来!” 总管东方一扬俯首而入,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太夫人有何谕示?” “你先看看少主手中的铁牌!” 东方一扬双手接过甘棠的铁牌,只见这铁牌径约两寸,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一面浮雕着一头振翅欲飞的巨鹰,另一面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苍龙,看完后还给甘棠,满脸惑然之色。 太夫人道:“东方总管,以你的丰富阅历,可知道这铁牌的出处?” “不敢当太夫人谬赞,卑职从未听说过这铁牌的来历。” “可有什么人,以鹰龙作为标记?” “这……以卑职所知,没有!” “嗯,请退!” “卑职告退!” “慢着!” “太夫人还有谕示?” “飞羽传讯本门在外弟子,少主明日出山,‘天绝门’重现江湖!” 总管东方一扬老脸顿时浮起一片兴奋的光辉,大声恭应一声:“是!”倒退三步,转身出厅而去。 “孩子,这血案只好慢慢查访了!” “是的!” “还有一样,你的起初身份,最好别泄露出去,仇家既有能力毁灭圣城,照样有可能对付你。” “义母说得是,孩儿记下了。” “你此番出江湖,一方面是积极探访仇人,另一方面是为振‘天绝门’之威,以恢复本门当年在武林中的声望,牢记一点,昔年杀害你义父义兄的仇家,在得知你是‘天绝门’的少主之后,极有可能会找上你,你必须竭力周旋。” 甘棠满腔豪气,沉重的应了一声:“孩儿记下了!不过……” “怎么样?” “如果孩儿也以‘武圣’后人的姿态出现,岂非也可使仇家露面……” “那你就大错了,‘武圣’乃是中原武林所公封的名号,有极度的尊崇意味在内,当年仇家一露面,势必成为公敌,所以可断言对方不会露面,但会不择手段地暗中对付你,那就太可怕了!” 甘棠愧然道:“孩儿思虑不及此,实在惭愧!” “不必自责,本门弟子中,不少精研‘计谋篇’的,希望你能从流纳谏!” “孩儿会的!” “这里有三瓶丹药,是根据‘天绝奇书’中的‘歧黄篇’练成的,其中白玉瓶中的三粒,是‘回生丹’,你每历一次死劫,吞服一粒,也可助你完成‘功力再生’的第八段武功,绿玉瓶中是‘辟毒丹’,无毒不解,碧玉瓶中是‘万应丹’,内外伤治疗圣品,遇到强劲对手,自感不敌之时,可先食五粒在口,自有奇效!” 说完,递过三只小瓶。 甘棠恭敬地称谢收下,贴身放好。 朔风砭肤,木叶箫箫,已是仲冬季节。 开封道上,不时可见三三两两的武林人仓惶奔走。 这天早晨,开封道上出现了一个骏马轻裘的贵介公子,缓缓放辔而行,真个是人似玉,马如龙,随着两名面目姣好如女子的侍童,更显得这贵介公子的风流倜傥,所有路人,均为之驻足称羡。 这贵介公子正是甫离“天绝地宫”不久的甘棠,马后的侍童,却是太夫人侍婢之中的白薇与紫鹃所改扮。 白薇紫鹃追随太夫人已数十年,看上去是双十年华的少女,其实已过了中年,这便是“天绝奇书”中“驻颜篇”所造的奇迹。 太夫人要贴身待婢追随甘棠入江湖,是有深意的,甘棠目前的武功,虽已罕有敌手,但阅历却不足,二婢可以补其不足。 正行之间,甘棠一勒坐骑,驻马道旁,俊面一片激动之情。 这里,正是他半年前被不明来历的蒙面人追杀的地方,蒙面人奉何人之命追杀他,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谜。 蓦地—— 甘棠瞥见前道上,似躺着几条身影,来往的人都绕道疾行,这情形使他大感惊异,一叩马腹,冲了过去,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路中央,是五具僧人的尸体,死者面露极惊怖之色。 是谁,杀害了这五个出家人? 官道暴尸,何以不见有人收埋? 行人何以见尸避道? 甘棠一跃下马,正待…… 只听见白薇惊怖地叫了一声:“血帖!” 甘棠一愕道:“什么血帖?” “死亡敕令!” “何谓‘死亡敕令’?” “少主,我们走吧!” 甘棠不由横了白薇一眼,只见她面上全是骇凛之色,更觉不解,蹙眉道:“且说说看!” 此刻又有五六个江湖人物奔来,目光一扫之下,变色飞驰而去。 白薇先朝四下一阵扫瞄,才栗声道:“少主,你看居中那老和尚,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甘棠依言看去,只见死者胸前摆着一张血红的贴子,忍不住上前伸手去拿,白薇惊叫一声:“少主不可!”甘棠业已把那红贴取在手中,入手十分沉重,竟然是铁片做的,怪不得没有被吹走,贴子居中赫然有“死亡敕令”四个凸出的篆字。 甘棠早已料到几分,但仍漫不经意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可不可以离开再禀告?” “我现在要知道!” 白薇无可奈何地向紫鹃看了一眼,才道:“一甲子以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个巨魔,被称为‘死神’,功力之高,简直不可思议,也没有任何人见过这魔头的真面目,这‘死亡敕令’,被称做‘血帖’,到处,死亡随至,整整三年,中原武林在死亡的恐怖中度过。遇害高手,数以百计。以后由少林为头,大发武林贴,集合了当时精英千人,围攻‘死神’于绝谷,千名高手无一生还,‘死神’也告绝迹江湖……” “哦!” “想不到六十年后的今日,这死亡标记又现江湖。” 甘棠不由听得冒了一身冷汗,但,他忽发奇想,父亲被尊为“武圣”,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全庄数百口,一夜之间悉数遭害,“天绝门”两代掌门,在太行山下被肢解,除了像“死神”这类不世的魔头,旁的人物恐怕无法办到。 这奇想虽说空幻,但极有可能。 由于这意念的发生,使他暗中下了一个决心,誓要揭开“死神”的底牌,无论是为私仇,为了武林正义,他觉得有理由这样做。 就在此刻—— 一个黑衣汉子,疾奔而至,向甘棠一曲膝道:“无威院属下弟子吴有智叩见少主,可有什么差遣?” 甘棠微微一窒之后,一抬手道:“起来!” “谢少主!” “你可知道这五个和尚是什么来路?” “少林门中达摩院高手,原来是赴‘玉牒堡’聚会,昨晚被害!” “你说玉牒堡?” “是的!” 一股黯然情绪,倏地涌上甘棠心头,他回忆起了半年前“玉牒堡”退婚的一幕,他到堡中的那天,堡中正为原来是他的未婚妻办喜事,虽然未婚妻西门素云与他未谋一面,谈不上情感,但这是当年父母的聘约,可说是一桩终生憾事。 他对岳父西门嵩毫无怨尤,因为对方已当他一起遭劫了。 反之,上次在堡中西门嵩对他关爱的言词,使他十分心感。 心念之中,又向那“天威院”的弟子道:“‘玉牒堡’什么聚会?” 吴有智抑低了声音道:“大会英豪,共商对付‘血帖’的大事!” “哦,你可以走了!” “谢少主!” 吴有智一曲膝,弹身驰离。 甘棠蹙眉道:“玉牒堡此举,难道不怕‘死神’报复?” 紫鹃道:“玉牒堡堡主西门嵩自许为天下第一人,声威凌驾当今各门派之上,听说他除了当年曾败于少主的先尊‘武圣甘敬尧’之外,生平未逢敌手。” 甘棠心中一动,口里又“哦”了一声道:“我们到‘玉牒堡’参加大会!” 白薇道:“有这个必要吗?” 甘棠一颔首道:“当然,本门重视江湖,这是向天下同道告示的好机会,同时除魔卫道,也是份所当为的事!” “如此上路吧?” “慢着,先埋了这五名少林高手!” “这……” 白薇和紫鹃都面有难色,甘棠已到道旁林边,发掌掘坑,两女无奈,只好动手埋葬了五名少林僧人。 甘棠寻了一方巨石,作为墓碑,以捐书“少林五僧瘗骨之处”,然后把那“血帖”朝碑上一按,“血帖”入石半寸牢牢嵌住。 白薇颤声道:“少主,你这样做似乎在向‘死神’挑战?” 甘棠沉声道:“亦无不可!” “少主,请上马吧?” “好!”说着,转身向马前走去…… 蓦地——身后一股疾风竦然掠至。 甘棠的功力已到了动在意行的境地,连想都不想,便已闪开八尺,回顾之下,却无所见,再看那墓碑,嵌在碑上的“血帖”业已失去踪影。 如果是人,几乎不可能,如果是鬼魁,没有现踪的道理。 白薇与紫鹃,面上现出一种异样的表情。 甘棠也是寒气大冒,看来“血帖”是被“死神”收回无疑,这可能吗? 第8章 只是眨眼的工夫,以他的功力,竟然一无所见,这未免太可怕了。 照此而言,“死神”仍在附近。 窒了片刻之后,半言不发飘身上马。 主婢三人怀着不同的心情向“玉牒堡”奔去。 半刻工夫不到,堡门在望,只见不少武林豪客,匆匆而来,仓惶进堡,像逃避什么似的。 前后半年之隔,来的目的与身份完全两样,甘棠不由感慨系之了。 到得堡前,一个麻面老者和两名壮汉迎了上来。 甘棠一跃下马,把缰绳交与白薇。 麻面老者激奇的扫了主仆三人一眼,似乎甘棠的装束与气派使他大感惊异,抱拳施礼道:“公子光临敝堡,不知有何贵干!” 甘棠念在对方是父执的属下,还了一礼道:“特来参与聚会!” “哦!公子上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 心念一转,把甘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姓施!” 麻面老者一时估不透甘棠的来路,江湖中根本没有所说过这一号的贵介公子打扮的姓施人物,但甘棠的派头又使他不敢怠慢,再次抱了抱拳,道:“敢问公子高门大派?” 甘棠潇洒地一笑,道:“你们堡主对在下并不陌生,用不着通名求见。” 麻面老者怔了一怔道:“对不起,在下职责所在,不得不请教,因为……” “因为什么?” “敝堡邀请的名单上似乎没有……” “在下这一号人物……” “不敢……” 蓦地—— 一阵哈哈宏笑之声,从堡门内传出,接着出现一个臃肿的身影。 甘棠目光扫处,不由一震,心想:怎么又是他? 他,正是“无名老人”,和半年前没有两样,身上仍穿着那袭既脏且破的粗布棉袍,拖拖沓沓地走出来。 麻面老者急忙施礼道:“您老早!” 两名壮汉也躬身为礼,看来这“无名老人”极受人尊崇。 “无名老人”漫不经心的一摆手,算是答礼,目光却直射在甘棠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双手一拱道:“原来是‘天绝门’少主驾到,幸会!幸会!” 甘棠一惊非同小可,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在江湖揭晓,对方怎么一口便能道出,同时半年前与此老相遇时,曾报过自己本名,而对方却未曾提起,这的确令人费解。 心念之中,把目光扫向白薇和紫鹃,二婢面上竟然没有半丝表情。 当下还了一礼,道:“前辈……” “哈哈,少主,老朽不敢当此称呼,请直呼老朽外号好了!” 甘棠又是一悟。 那麻面老者面上已变了色,他做梦也想不到销声匿迹了三十多年的“天绝门”又重现江湖,而这贵介公子竟然是“天绝门” 少主,赶紧一躬到地,尴尬地道:“鄙人不知是少主大驾,多有得罪,尚望海涵!” 甘棠莞尔道:“好说!好说!” 麻面老者回顾壮汉之一道:“速禀堡主……” “无名老人”一摇手道:“不必了,老夫伴同少主人堡吧!” 麻面老者唯唯称是,复又向甘棠自我介绍道:“鄙人外务管事金浩,请多担待!” 甘棠记起半年前自己来此退婚时,外务管事是一个中年文士,叫伍天才,怎的又换了人,但这是别人家事,当然不好相询,一拱手道:“金管事太客气了!” “无名老人”摆手道:“少主请!” “请!” 甘棠满腹狐疑,随着“无名老人”进堡,入得堡门,立即有一名壮汉接去白薇手中的马匹,两婢仍紧随甘棠之后。 工夫不大,来到一间广厅之前,只见厅内坐了约莫四五十人,僧道俗尼俱全,想来这些不是一派之长,便是一方之雄。 堡主西门嵩抢步出厅,乍见甘棠之面,不由一窒。 甘棠正待开口…… “无名老人”已发话道:“西门堡主,老夫引见,这位是‘天绝门’少主。” “无名老人”这一嚷,声音不小,厅内立时起了一阵骚动,纷纷起立。 西门嵩显然也极感意外,面色一变,又恢复原有豪迈之情,抱拳道:“贵客光临,蓬荜生辉!请!” 甘棠只好还了一礼,口称“不敢”,举步入厅,心里却在想,半年前自己来此,一副落魄相,难怪这位父执前辈也认不出自己了,但对于“无名老人”的举措,却是万分不解。 厅中,所有的目光,全充满了骇异之情。 “天绝门”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诡异莫测,想不到三十年后重现江湖,而且不请自来,赶上这一场聚会,是巧合,抑是另有文章? 甘棠作了一个罗圈揖,在一张空椅前站定身形。 白薇与紫鹃扮的一对侍童,则留在厅门之外。 全体坐定之后,“无名老人”目光一扫全厅,沉声道:“诸位也许陌生,这位是‘天绝门’门主的胞弟施天棠,即将就门主之位!” 此语一出,在场的又是一震。 然而更感震惊的却是甘棠,“无名老人”不但知他来历,还替他改了名字,震惊之中,又有啼笑皆非之感,事实上他除了默然之外,毫无其他办法。 “无名老人”自顾自地接下去道:“施少主,老夫替你引介!” 说着,手指座中一个白眉老僧道:“这位是少林监院无相大师。” 又指下一个中年道士道:“武当新掌门上清道长!” 然后逐一指道:“华山掌门常子彤,太极掌门李无气,峨嵋定慧师太,天龙帮主陈大辉,太湖帮主徐申……” 一口气引介了数十人,最后指着末座一个锦衣少年道:“西门堡主乘龙快婿‘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 甘棠不由多看了卫武雄一眼,因为对方就是娶他未婚妻的人,看这卫少堡主生得倒也俊秀,只是面目阴沉,一看而知是奸诈浮滑之辈。 介绍卫武雄时,西门嵩老脸不由微微一变。 西门嵩待“无名老人”话毕之后,才起立发话道:“施少主惠然光临,老夫很感意外,想在座的各位也必有同感。‘天绝门’能参与这聚会,可说是为中原武林增加了极大的卫道力量,老夫谨此称庆!” 甘棠欠身道:“不敢,除魔卫道,是‘武道’天职,敞门敬附骥尾。” 西门嵩接下去道:“区区柬邀各位光临,目的是共筹除魔大计。‘血帖’重现江湖,座中已有十三个门派帮会遭逢不幸,如果不适时阻止,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各位当不忘六十年前的血劫,中原武林精英尽失,元气大丧,几乎一蹶不振……” 说到这里,语锋一顿,目光遍扫全厅之后,接着又道:“血帖主人,并非一般魔头可比,如果各自为战,势将蹈六十年前覆辙,区区之意认为应公选一位才德均能胜任的施令人,统筹其事,也就是说产生一位盟主,由各门派帮会结盟,伺机合力除魔,敝堡率先承诺,全力听候驱策,不知众位有何高见?” 厅中起了一阵窃窃私议之声,这是一件武林大事,每一个人有慎重考虑的必要,尤其这盟主如果所举非人,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 甘棠想起途中少林五僧伏尸的情形,不由暗自悚然,大家所要合力除去的巨魔,就在附近,如果“死神”猝施辣手,这些各门派之长,的确有被一网打尽之虞。 “玉牒堡”未蒙其害,公然聚会共商除魔,一方面堡主西门嵩定有超人之能,另一方面,也必有所恃,同时西门嵩这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武道”本色,也着实可佩。 只听西门嵩傲然不可方物地又道:“区区‘玉牒堡’是照上古奇阵所布设,各位住在此,可说绝对安全!” “太湖帮主”徐申宏声发话道:“本座之意,盟主一任,西门堡主莫属!” 继之,立即有四个江湖帮派附和。 西门嵩抱拳道:“多蒙拾爱,西门嵩江湖小卒,岂能当此大任,各位请收回所命!” “太极掌门李无气”沉缓地道:“西门堡主雄才大略,当今武林不作第二人想,的确是最适当人选。” 西门嵩满面坚决之色道:“不可,区区本意是听候驱策,否则便失去了柬邀各位的初衷了!” 就在此刻—— 一个淡扫蛾眉,生得极秀丽的黄衫少女,姗姗步入厅中,手中捧着一把巨大的古铜茶壶,依席添茶,最后,到了西门嵩座前。 “你敢!” 暴喝夹着惨号同时发出。 黄衣少女的娇躯,直飞到厅门边,才被门槛挡住。 地上,掉落了柄精芒闪烁的锋利匕首。 西门嵩气得吹胡瞪眼,浑身籁籁而抖。 全厅在座的齐为之大惊失色,这少女分明是堡中人,不知为什么要谋刺堡主? 黄衣少女扶住门扉,挣起身来,口鼻尚汩汩冒着鲜血,面上所表现的凄厉与怨毒,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西门堡主反而平静的道:“你受何人主使,竟敢行刺本堡主?” 黄衣少女剧颤的手,手指西门嵩道:“老狗……我……伍若梅,做……厉鬼也……” 西门嵩晃身上前…… “无名老人”却以更快的动作,一闪到了黄衣少女身前,伸指疾点。 “砰!” 黄衣少女伍若梅倒地气绝。 四名彪形大汉,已闻声奔至。 西门嵩望了“无名老人”一眼,摇摇头,懊丧地向四壮汉道:“搭下去埋了!” “是!” 大汉之一,一把抓起尸身,转身而去。 甘棠对“无名老人”的举措,大起反感,看这黄衣少女的神情,似与西门嵩有极深的仇恨,“无名老人”以客卿身份,不分皂白,点人死穴,未免越俎代庖,这女子谋刺不成而死,恐怕死不瞑目的了。 第9章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的瞟向“无名老人”,而此老竟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口里喃喃地道:“老朽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种犯上悖逆的事。” 西门嵩长叹一声,请各人就座,然后一脸悲天悯人之色道:“唉!‘无名’老友出手未免太快了些,这小女子是区区从小收留养大,不知受何人指使,做出这等事来,也许区区有什么做人不周之处,这一来.连究明真相以期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 “无名老人”嘿嘿一笑道:“那是老朽我太于猛浪了,误以为堡主要亲手取她性命,所以才顺手代劳的。” 西门嵩歉然道:“老友,恕小弟失言!” 这种胸襟气度,立时引起一片赞叹之声。 甘棠对那黄衣少女,始终有些恻然不释于怀,突然,耳畔传一来一个细若蚊纳般的声音道:“少主,本门不参与结盟!” 这传音之法,是“天绝门”独特的传音之法,甘棠一听便知,目光游动之下,厅中没有可疑的人,心想,大概是白薇与紫鹃其中之一所为。 但为什么呢?除魔卫道乃是正义之举,难道“天绝门”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如果是这样,“天绝门”在武林中岂不成了令人齿冷的门派,自己身为掌门继承人,决不苟同此举,这是否是太夫人临行对两婢的指示?抑是“天绝门”一向作风如此? 他极想证明这事实,故意起身踱了两步,面向厅门,只见二婢相对在院中,正低声交谈,他以本门传音之术传话道:“白薇,刚才是谁传音?” 传来的答复却是:“没有!” 甘棠落回原座,心中大感困惑,不是二婢传音,是谁呢?谁能以“天绝门”独特的传音之术传话呢?他的目光不期然的瞟向了神秘莫测的“无名老人”,但“无名老人”脸上瞧不出任何迹象。 倏地—— 坐在末座的“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粟呼一声:“血帖!” 在座的虽是一方之雄,但遽闻惊耗之下,一个个惊魂出窍,面上全变了色,纷纷离座而起。 卫武雄手指第四扇厅门,身形略见颤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第四扇隔扇门之上,不错,在四尺高的地方,嵌着一个黝黝铁牌,那正是“死神”的死亡敕令“血帖”,不仔细看真不易发觉。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在座的都非泛泛这辈,竟然不曾发觉“血帖”何时来临。 “玉牒堡”主西门嵩方才自诩此堡固若金汤,言犹在耳,“血帖”便告出现。 恐怖的阴彩,罩上了每个高手的心头。 甘棠也是震骇莫名,这恐怖人物的身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主人西门嵩老脸竟然起了抽搐,一个箭步到了门边,伸手取下“血帖”,一张字条随着飘下,“无名老人”快手拣了起来,读道:“逆我者死!” 西门嵩口中连呼:“不可能!不可能!” 锐厉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个在场者的面,似乎要从在座的人中,寻出可疑的人来。这很有可能,说不定有“死神”的手下,潜伏其中。 目光在甘棠的面上停得最久,“天绝门”销声匿迹了三十多年,忽然重出江湖,事实本身,就非常启人疑窦,但甘棠心中无事,倒是泰然自若。 “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鹰隼也似的目芒,罩定甘棠,冷冷地道:“施朋友真的是‘天绝门’少主?” 此语一出,所有的人眼中顿现疑惧之色。 甘棠凝视着卫武雄道:“阁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好奇!” “本人身份业已表明,有何好奇之处?” “这‘血帖’出现突兀!” “与本人有何关联?” “刚才朋友曾离座走到门边……” 话中之意,当然是指“血帖”是甘棠在离座踱步时按上去的。 这一说明,所有的各派掌门与代表,全有恍然而悟的神情,数十道惊诧,震惊,愤怒的目光,全射向甘棠。 甘棠怒火倏升,冷峻地道:“少堡主,你不是有意开玩笑吧?” “无名老人”手抚白须,大声道:“施少主的身份,老朽担保决无虚假!” 西门嵩沉声道:“老友,‘天绝门’已数十年不现江湖,这门派是否存在尚属疑问,莫不成老友与‘天绝门’素有来往?” 少林“无相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道:“老施主,事关武林劫运,这事必须澄清!” “无名老人”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再开口。 卫武雄向甘棠身前欺近了两步,道:“施少主对身份作何交代?” 甘棠强忍怒火,道:“要本人如何交代?” “贵门信物之类,或‘天绝门’的武功!” “如果本人说不呢?” “阁下就得留下。” “你还不配!” “无妨试试看?” 场面在刹那之间骤呈紧张。 每一个在场的高手,内心是恐惧多于震惊,如果这贵介公子,真的是“死神”门下,后果的严重是可想而知的。 卫武雄心想,“玉牒堡”按上古奇阵建造,任何功力通玄的人也难越雷池一步,这贵介公子蒙混入堡,只要他不是“死神”本人,便不足惧,放着这些高手,谅他插翅难飞,今天非把这恐怖的谜底揭穿不可。 心急之中,胆气立豪,咄咄逼人地道:“施少主,还是抖露真正身份的好!” 厅外院中,已闻声陆续聚集了数十高手,看来都是“玉牒堡” 属下。 甘棠身上并无信物可资证明身份,唯一的只有“天绝”武功,但这武功出手必伤人,门中规矩如无意杀人,决不许出手,同时,卫武雄无中生有的逼人态度,他吞不下这口恶气,当下冷傲绝伦地道:“依少堡主之见将如何处置本人?” “阁下已承认是与‘血帖’有关?” “放屁!” “你骂谁?” “骂你!” 卫武雄自视极高,一向目空四海,怒哼一声,举掌便向甘棠当胸劈去。 “砰!”甘棠不闪不躲,硬接了一掌。 卫武雄一怔之后,第二掌又告递出,左手五指箕张,配合掌势抓向胸腹死穴,这凌厉的攻击,在座的人没有谁自信敢硬接而不还手。 甘棠俊面已完全变了色,但对来势,仍视若无睹。 “砰!”掌指齐中,甘棠身形晃了两晃,退了一个大步。 两击无功,卫武雄心头大寒。 没有人出面阻止,也没有人发话,显然都同意卫武雄的看法和做法。 甘棠面上涌起了一片杀机。 “无名老人”淡淡地道:“少堡主,适可而止吧!‘天绝门’出手势必伤人!” 卫武雄傲然道:“在下不信这个邪!”手掌又告杨起…… 甘棠大喝一声道:“卫武雄,你要迫本少主杀你?” 声色俱厉,尤其那湛然目光,令人不敢逼视。 卫武雄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白薇和紫鹃双双抢入厅中,站在甘棠身后。 甘棠一不稍瞬地注定卫武雄,一字一句地道:“本人无意杀你,如果你敢再出手的话,就很难说了。” 当着天下群雄之面,堂堂“青龙堡”的少堡主当然抹不下这个面子,同时他自信必要时群雄不会坐视,因为这并非私人恩怨,主人西门嵩不开口,等于暗示他做下去。 甘棠心中暗叹,全厅济济一堂的人物,竟没有一个真知卓见之士,出面说一句公道话,看来中原武林祸乱迭起,是有其原因的。 白薇愤怒道:“少主,看来此间尽是是非不分之辈,我们走吧!” 甘棠始终以西门嵩是父亲生前好友,虽然对方已认不出他的真正身份,但不想做得太过分,否则他不会如此一再容忍。 卫武雄冷哼了一声道:“走?没有这么便当!” 白我不屑地道:“难道你留得了?” 卫武雄厉声道:“你不配与本少堡主答话!” 白薇不甘示弱地道:“与你讲话是看得起你!” 当这多人之面,被一个侍童抢白,卫武雄怎能吞得下这口气,登时杀机上脸,向前迈进一个大步,戟指白薇道:“杀死你真是污辱了少爷的手掌!” 白薇一横身道:“姓卫的,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找死!” 呼的一掌,向白薇直劈过去,掌出人杳,白薇鬼魅般地横移三尺之外,卫武雄造诣的确不凡,竟然把发至半途的掌劲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白薇低唤了一声:“少主!”意思是请求该不该出手。 甘棠业已动了真火,冷森森地道:“教训他一次!” 卫武雄更是暴怒欲狂,可能他平生第一次受这般侮辱,双掌一抡,扑向了甘棠,这出手一击,不但快逾电闪,而且玄奥无伦。 “哼!” 冷哼声中,接手的却是白薇,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闷哼声中,人影一触而分。 白薇仍在原位,似乎根本不曾动过手的样子。 卫武雄连退三步,胸前飘落数片掌形衣襟,里外数重衣衫,被掌力侵触飘坠,胸前赫然呈现一个血红色的掌印。 “天绝掌!” 堡主西门嵩先惊呼出声,接着是群雄哗然。 就在惊呼声中,卫武雄身形晃了两晃,“咯”地栽了下去,眼见是活不了了。 在场的一个个惊魄出窍,谁能相信一个娇若处子的侍童,出手一个照面,使一个一流高手伏尸。 侍童如此,主人不问可知。 这,完全证明了甘棠的身份来历。 第10章 群雄暂时忘了“血帖”的恐怖,圭神贯注在这骇人的事件上。 西门嵩皱了皱眉,沉声道:“卫少堡主固属不当,但他的动机是想揭开‘血帖’之疑,公子贵介出手伤人性命……” 这话是目注甘棠而发。 “无名老人”干咳一声,接上话道:“天绝门能杀人也能活人,施少主,还他一条命吧!” 甘棠冷眼一扫言行诡异的“无名老人”,转向紫鹃道:“原谅他这一次!” 白薇与紫鹃实际年龄已届半百,只因驻颜有术,保持了青春,甘棠虽没有参研“灭绝奇书”中的“歧黄篇”,但他深信二人必可办到。 紫鹃应了一声,举步上前,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手法,连点卫武雄一十八处穴道,然后顺手摸出一粒药丸,托开下巴,塞入口中。 工夫不大,卫武雄面色由死灰转为红润,口中呻吟出声。 “天绝门”奇术重现江湖,所有人瞠目咋舌。 紫鹃冷冷地道:“休养三日可以复原!” 西门嵩立即命人把卫武雄抬了下去。 一场风暴,算是平息了。 原先那恐怖的意念,又重袭上众人心头。 “血帖”出现,证明“死神”已到了堡中,人人自危,似乎“死神”就在身旁,随时都可夺去自己生命。 西门嵩脸色不停地在变幻,似乎他已沉不住气了。 世间再没有比这无形的恐怖,更令人难以承受的了。 唯一神色自若的,只有“无名老人”一人,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又是以管闲事出名的,这也许就是他之所以莫测高深的原因。 甘棠本有一斗“死神”的雄心,但他对眼前这些皂白不分的人物,已失去了信心,同时传音告诉他“天绝门”不参加结盟,所以他已没有留此的必要,当下抱拳向主人西门嵩一礼道:“望堡主原谅冒昧进谒之罪,在下告辞!” 西门嵩眉峰一紧道:“怎么,施少主要走了?” “是的!” “莫非少主对刚才的误会不释于怀?” “没有的事。” “关于结盟的事……” “抱歉,在下不敢擅专。” “那是凛于血帖附上的警句了?” “还不至于,除魔卫道,敝门决不落人之后!” “那为了什么呢?” “这一点歉难奉告,请多多海涵!” 峨嵋“定慧师太”高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天绝门’技艺超群,造福众生,这正是时候,施主如果有意独善其身,那就错了,俗语说:覆巢之下无完卵,还请施主三思!” 甘棠冷冷一拱手道:“望师太记住今日之言,看敝门是否独善其身之流,告辞了!” 略一环拱为礼,大步出厅。 西门嵩跟出了厅门,道:“恕老夫不送了!” 甘棠内心觉得很对不起这位父执之辈,但也无法说明,还了一礼道:“不敢当,堡主请便!” 白薇牵回了马匹,主婢三人,径自出堡而去。 正行之间,紫鹃道:“少主,婢子有话奉禀!” “请讲!” “不久前接太夫人密令,因江湖情势的转变,除少主业已显露身份外,其余同门,仍在暗中活动!” “哦,好!” 许多疑问,仍使他不释于怀——— 谁人以天绝传音之法,告诉自己“天绝门”不参加结盟? 为什么不参加结盟? “无名老人”何以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来历? “死神”既已传出“血帖”,会不会向一干与会的各门派人物下毒手? “玉牒堡主西门嵩”对“血帖”出现,似乎不若旁人的惊惶,为什么? …… 这些,属不解之谜。 他同时也想到了血洗“圣城”的凶手,与肢解义父义兄的仇家,凭猜想,“死神”极有可能,但“死神”的标志是“血帖”,而自己从亡父手中得到的却是一面鹰龙牌,这可能又否定了这假设。 到底这“鹰龙牌”是仇家所遗,抑是父亲另有用心? 心念之中,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怀中的那面谜样的铁牌,一摸之下,手指忽然触到了一个小纸条,不由大是骇然,急忙取出,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潦草地写道“今夜起更,请到堡后墓地一晤。” 甘棠登时心头大震,这字条是谁写的?什么时候放入自己怀中?到墓地一晤是什么意思? 以自己目前身手,被人在身上做了手脚还不知道,实在惭愧。如果这人要取自己性命,岂非容易之机。 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白薇见状,道:“少主,什么事?” “你看!”说着把字条抛了过去。 白薇与紫鹃略一过目,白薇把字条揉了抛掉,道:“少主意下如何?” “准时赴约,只是……” “只是什么?” “猜不透对方是谁,也不明白对方的目的何在。” “反正届时自知!” “字条上说起更,现在还差一二个时辰,我们先到附近镇上找宿处吧!” 主婢三人按辔徐行,不久来到一个小镇,进了一家“高隆店”,男女有别,要了两个房间,分开安置,用完酒饭,已是黄昏时分。 甘棠换了一袭普通宝蓝色衣衫,吩咐二婢在旅店守侯,坚持一人赴约。 出了小镇,身形一展,捷逾轻烟地向“玉牒堡”方向奔去。 堡后约一里之遥,靠近山脚的地方,是一片大坟场。 走磷飞萤,野草凄迷,垒垒的墓冢,在暗夜中有如魅影幢幢。 甘棠踏入坟场,心里不由有些发毛,不知对方何以要约自己在这种地方见面? 时正初更,甘棠兀立在一座巨冢之上,双目在夜暗中不断游扫,奇怪,竟然不见任何动静,按理,提约的人应该在地头先等才对。 这是一个神秘而荒唐的约会,只凭怀中不知其所自来的一张纸条,既不知对方是谁,也不知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正感不耐之际,只见五丈外一堆新土之后,缓缓冒起一团黑影。 甘棠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 他这一扑之势,可说快逾电光石火,只那么一闪,便到了那堆新土之前,目光掠处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堆新土,赫然是一座新坟,坟头上蹲踞着牛犊般大小的一只灰狼,目光灼灼地瞪视着他。 约会的人呢? 甘棠不由直皱眉。 那灰狼后股突地翘起,前爪伏土,后爪连连扒土,闷嗥一声,疾扑甘棠。 以甘棠的身手,一只狼当然不放在眼中,迎着来势,劈出一掌。 一声刺耳狂嗥,曳空而去,那灰狼飞栽五丈之外。 甘棠舒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地瞟过墓碑,登时又是一震,那碑上赫然刻着: “故义婢伍若兰之墓”。 伍若兰,这名字好熟悉,心头,顿时浮现一个黄衣少女的倩影,他想起来了,伍若兰正是谋刺“玉牒堡主西门嵩”不成,而被“无名老人”点死的那少女。 随即,他发现这新坟似有些异样,土石狼藉,后半段似已被毁。 转到墓后一看,“呀!” 半段白木棺材露在土外,棺材头的封合板已先破裂,地上有些破碎衣衫。 毫无疑问,伍若兰的尸体,业已遭了狼吻。 甘棠不禁摇头一叹,从伍若兰行刺西门嵩的神情来看,似怀有极深的怨毒,而“无名老人”横岔一手,结束了她的生命,现在落得尸体都不能保全。 他本身负有血仇,是以对寻仇报复的事,特别敏感,潜意识中同情弱者。 突地—— 不远处的坟堆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狼嗥。 一股无名孽火,自心底升起,飞身射了过去,果见地上蹲伏着两条黑影,冷哼一声,举掌便劈…… 掌力过处,土崩石裂,扫平了三座荒冢。 黑影却在丈外人立而起。 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掌势再扬,“噫”了一声,收回手掌,眼前,赫然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少主,是老朽!” 甘棠一看,呆了,一个是“无名老人”,而另一个赫然是黄衣少女伍若兰。 难道死了的人还会复活不成? 一时之间,他如坠五里雾中。 “贱婢伍若兰参见少主。” 黄衣少女已跪了下去。 甘棠茫然不知所措地道:“请起!请起!” 伍若兰站起身来,已是泪水盈睫。 甘棠定了定神,目光迫视着“无名老人”道:“约会小可的敢是老丈?” “不敢,正是老夫!” “怎么回事?” “今天在堡中,老夫出手点了这小丫头,少主心中似乎不满,所以要当面解释!” “哦!” “少主很感意外是吗?” “一切都感意外。” “如此听老夫说明,这丫头便是‘玉牒堡’前任外务管事伍天才的女儿!” “哦!她……” “少主当记得半年前到‘玉牒堡’退婚,出堡之后,被蒙面人狙击……然后作成自杀的情状吊在道旁树上?” “是的,怎么样?” “那蒙面人就是她的父亲伍天才!” 伍若兰垂下头去。 甘棠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他为什么要对小可施这等毒手?” “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 “西门嵩!” 甘棠全身一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西门嵩是父亲生前的好友,也是自己名份上的岳父,半年前初见面之时,他还口口声声要为故友复仇,这可能吗:如果他为了女儿另婚他人而生此恶念,但自己声明解除婚约,他没有再杀自己的必要,这…… 心念之中,骇然道:“西门堡主?” 第11章 “不错!” “为什么?” “这是个难解的谜!” “谜,难道不是为了他女儿的缘故?” “也许是,也许不是!” “此话怎讲?” “照理,你是他故友之子,而且自动上门退婚,并不影响他与‘青龙堡’结亲的事,他没有下毒手的必要,所以老夫认为可能另有隐情!” “有何隐情呢?” “这只是一个推测,西门嵩表面上仁义道德,掩盖天下人耳目,实际上城府极深,诸如此次柬邀各门派聚会,推选盟主,便有极大野心!” 甘棠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这位伍姑娘不是已经……” “死了一次!” “这……” “西门嵩命伍天才对少主你下手之后,又杀之灭口!” “灭口?” “不错,名义上是伍天才在一次任务中被外敌所毁,其实是谋杀!” “何以见得?” “伍天才极富心计,在那次行动之前,即有预感,事先告诉了伍姑娘!” “哦!” “所以今天中午老夫若不出手点封她的经穴,使她假死,势难逃西门嵩毒手!” “老丈算准了她被葬于此,又救活了她?” “一点不错,这就是本门‘歧黄’之术的奥妙!” “本门?” 甘棠骇然大震,“无名老人”竟然自称本门,难道他是…… “无名老人”面容一肃,道:“少主,老夫南宫由,本门首座长老。” “哦!” 甘棠才算明白了一切,怪不得“无名老人”一口道出自己的来历,白、紫二婢始终保持缄默,而“无名老人”一直以少主相称。 他此刻尚未接任掌门之任,谈起来长老的位别要比他高,当即施了一礼道:“见过长老!” “不敢,少主今后在人面前仍以‘无名老人’相称!” “称老丈岂不更好?” “任便!近奉太夫人之命,本门仍不公开在江湖中活动。” “哦,在堡中时,以本门秘法传声的敢是长老?” “不错,连那‘血帖’也是老夫按上门的!” “血帖是……” “少主当记得埋葬少林五僧之事?” “怎么样?” “少主把‘血帖’按在墓碑上,本座这时藏身墓后,俟少主转身之际,以本门‘追风化影手法’凭空传劲,少主误以有人偷袭,本座乘机取走‘血帖’!” “哦!惭愧!” 这“追风化影”之法,甘棠也会,这就该是经验不足的关系了,否则岂能瞒过。 “本座为了阻止结盟,不得不利用‘血帖’一下!” “那么;‘血帖’主人……” “此事大有蹊跷!” “什么蹊跷?” “死亡敕令之主‘死神’,传言已于六十年前与围攻他的千名高手同归于尽。” “传言不足为凭!” “本座发现可疑之点!” “死神惯例,‘血帖’传出之后,随即收回,决不会留置现场,少林五僧被害之后,‘血帖’仍留在尸身之上,一日夜未曾收回,这与惯例不符!” “也许‘死神’借此以警告赴会的各门派高手?” “嗯!也许可能,但‘玉牒堡’近在飓尺,何以‘死神’过门不入!” “听说‘玉牒堡’按上古奇阵建造,也许‘死神’不得其门而入!” “这不是理由,堡中人不断进出,未曾受害……” “以长老的推测呢?” “事关整个武林劫运,本座不能妄自猜测,总之这仍待事态发展来说明。”话锋一顿之后,又道:“当少主取‘血帖’葬五僧之时,本座发现有暗中窥伺之人,为了慎重,不得已用本门‘真丝贯脑’之术,废了那窥伺之人,使他丧失记忆!” “长老何不询问那人口供,也许可能得到些‘血帖’之秘?” “事实不许可,那人是堡中人,功力不弱,弄不好便影响大事!” “长老在堡中似乎很受尊敬?” “本座这几十年混下来,到哪里都是被人看重,只是……唉!两代掌门被害,到今日仍不能查出真凶,做弟子的实在愧对祖师之灵!” “依愚见会不会与‘死神’有关?” “这……很难说,下手之人,不但功力高得出奇,而且深知本门‘生机不灭’的绝学,才把掌门父子肢解。” 甘棠沉重地颔首,道:“这血案我誓必澄清,准备赴太行山现场详察一遍!” “没有用,太行山每一寸土,都被本门弟子踏过,毫无蛛丝马迹可循!” 甘棠暗中下了决心,不再争论,换过话题道:“伍姑娘的坟墓似被狼……” 南宫由哈哈一笑道:“本座为了不落痕迹,先做成被狼毁墓啮尸之状,然后以真气传出狼嗥之声,引来狼群,以蒙人耳目!” 甘棠由衷赞佩地点了点头。 伍若兰再次向甘棠行下礼去,悲声道:“先父生前对少主开罪之处,贱妾在此谢罪!” 甘棠急摇手道:“伍姑娘言重了,事已过去,不提也罢!” “无名老人”南宫由白眉一轩道:“少主,找们离开这鬼地方吧,本座立即要安顿这丫头!” “长老请便!” “少主你……” “我马上回旅邸!” “如此前途再见!” “请!” 南宫由与伍若兰弹身疾奔而去。 甘棠一个人坐下来仔细地想,西门嵩为什么要遣人对他下毒手,而且还要杀人灭口?伍若兰死而复生,南宫由身为首座长老,所说的话决不会假,难怪西门嵩当面认不出自己,原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未婚妻改嫁他人,他无怨无尤,但取他性命这一节,却令人忍无可忍。 如非事实俱在,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如若自己不适逢“天绝门”所属的“天威院”主程琦相救选为本门继承人,不但甘氏绝了后,一门血仇,岂非也永远沉埋! 心念之中,一股怨毒冲脑而起。 大丈夫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目光透过夜空,扫向那宛若黄昏睡了的“玉牒堡”,恨,在血管里奔流,仇,在心胸里燃烧。 “老匹夫死有余辜!” 甘棠恨恨地咒骂了一声,不自觉的向玉牒堡方向奔去。 顾盼间,堡墙已经在望。 他想起了“玉牒堡”乃按上古奇阵建造之语,不由大感踌躇,如果自己贸然闯了进去,奇门阵法并非武功可以克制,势必遭困无疑,不如由堡门堂而皇之地叫阵,只要西门嵩出面,事情便可解决,同时,自己目前的身份是“天绝门”少主,钻穴逾墙而入,也非所宜。 心念既决,正待转身改道…… 就在此际—— 一缕极细的箫声,袅袅从夜空中飘传入耳。 这箫声,若非是在这种万籁俱寂的夜晚,像甘棠这种出类拔萃的高手,根本就无法发觉。 甘棠乍闻箫声,暗忖,谁有这等兴致,寒夜弄箫? 他不自觉地用上了“天绝门”独门“潜听”之术,灵台明净无尘,这一来,箫声便清晰了。 箫声来自“玉牒堡”后的峰头,凄怨绝伦,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一丝丝,一缕缕,撩人神思,使人浑然忘我,不自觉的融入了那韵律之中。 听着,听着,被那箫声感染,自伤身世,想起父亲尊为“武圣”,家院尊为“圣城”,竟然落得惨遭血洗,除自己孤身一人之外,全庄上下无一幸免,而今血仇未报,一任死者含冤地下,不由悲从中来,落下了伤心之泪。 冰凉的泪水,沿颊滚下,滴浇在扶腮的手背之上。 冰凉的感觉,使他灵明一振,暗道一声:“惭愧!”以自己修为定力,竟然入了魔,如果此际强敌在侧,后果何堪设想。 心念之中,悚然而震,疾以本门心法守护心神。 但箫声缕缕不绝,竟有些难以把持之感。 他发现这箫声大有古怪,不是普通的箫声,而是一种至上的玄功,透过箫声发了出来,对普通高手,不起什么作用,对于修为高的人,力量可就大了。 箫声一变而为凄厉,如荒郊鬼哭,午夜枭啼,使人毛骨悚然。 蓦地—— 一道灰影,捷逾鬼魅地向峰上掠去,快,快得犹如视觉中的幻象。 甘棠陡然警觉,灵台蔽障尽去,箫声对于他已起不了作用,他肯定那灰影是人,是一个绝代高手。 箫声! 人影! 这当中就透着古怪了,一股好奇之念,使他暂时放弃了“玉牒堡”之行,弹身朝不远处的山峰泻去。 上了峰头,默察箫声,似乎发自前面另一峰头。 甘棠骇然了,箫声不变,细微如故,而能传出这么运,这吹箫的人功力当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使他毫不考虑地追了前去,连越三座峰头,前面现出一座怪石嶙峋的孤峰,峰势不大,但陡峭笔直,峰尖透空处,赫然有一个灰影晃动,那灰影可能就是方才如惊鸿一瞥的灰影,暗夜中呈灰色,穿的必是白色衣着无疑。 箫声嘎然而止。 如果揭开这谜底,只要登上秃峰就行。 当然,窥人隐私,是犯武林大忌,但这好奇之念,始终撇不下。 甘棠究极目力,见那灰色人影所在之处,是峰头犬牙交错的林立巨石中,最突出的一块巨石,那人影似在对空膜拜,这情形,更加深了他的好奇之念。 第12章 于是,他咬了咬牙,向那孤峰扑去,轻登巧纵,片刻工夫,便已揉升到峰头。峰头占地约两三亩,怪石如林,星罗棋布。 那人影更加清晰了,不错,是一个白袍怪人,这时,正跪伏在巨石之顶,时而抬头时而俯首,像是在与人对话。 除了那谜样的人影之外,一无所见。 空气在死寂之中,显得无比的阴森。 甘棠再次施展“潜听”之术。 只听一个冰冷澈骨的女人声音道:“你尚有何求?”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弟子要求更高的武功!” 照眼前情况推断,那女子的声音,空虚缥缈,不知其所以来,那苍劲的声音,当是发自那白袍怪人之口无疑。 声音再起。 “记住,不许你自称弟子,我们之间没有师徒关系。” “但前辈传艺……” “这只是条件,记住,条件!” “是!” “你还要更高的武功?” “是的!” “你贪得无厌!” “前辈错怪晚辈了。” “哼!你目前的功力,在武林中已无敌手,要更高的武功有何用处?” 甘棠不由冒出一头冷汗,一个武功已找不到敌手的人,还要求更高的武功,那被要求的女人,难道是神? “前辈,晚辈并非妄求!” “我且问你,我的条件你履行了几成?” “一半。” “以我所知,你别具异心,在造就自己成为超人,并未完全照我的话做!” “事实上有困难,前辈当然不愿功亏一篑!” “听清楚了,如果你敢怀异志,那后果你可以想象得到!” “晚辈不敢!” 双方是什么人物?所谓的条件是什么?甘棠完全无法想象。 沉默了片刻,那冰寒的女子声音又道:“你且说说要求更高武功的理由?” “业已绝迹江湖三十多年的‘天绝门’又现江湖!” 此语一出,使暗中窃听的甘棠心头剧震,想不到事情会牵扯到了“天绝门”,这就更加要听一个水落石出不可了。 “什么,‘天绝门’?” “是的!” “这又如何?” “该门派武功自成一派,晚辈恐怕应付不了!” “你与对方交过手?” “没有!” “那你怎知应付不了?” “晚辈曾亲眼目睹‘天绝门’一名毫无地位的弟子出手,竟能致一个普通一流高手的死命!” 甘棠不由自主的想到日前在“玉牒堡”中,白薇出手击毙“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的那回事,难道就是指此而言?如果是的话,这白袍怪人必然在与会群雄之中,但他是谁呢?与会的都是有头有面的各派掌门或是特派代表,同时也根本没有穿白袍的人。本门弟子遍江湖,也许对方说的是另一桩事…… “这不足为奇,你小觑自己的武功了。” “但为了顺利完成前辈所命,实在有未雨绸缪的必要。” “好!我答应再给你增加一成功力,但条件的时限也提前一月!” “这……” “本人言出不改!” “遵命!” 话声顿止,一切又趋于死寂。 甘棠极想看看对方如何增功,但那白袍怪人跪伏如故,毫无异状。 良久,才听那女的声音道:“你可以走了,记住,忠实地履行条约,事了,你便是大下第一人,不要玩火自焚。去吧,三个月后的今夜,听箫声再来!” “遵命!” 声落,白袍怪人倏忽消失不见。 甘棠心头一紧,长身而起,正拟扑入怪石林中…… 一个冷冷的声音,起自身侧不远之处。 “少年人,你想死不成?” 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竟然被人欺近身来而不自觉,转头望去,却又不见人影,当下栗声道:“何方朋友?” “你过来!” “朋友何不现身?” “少年人,你只需向前走三步,便算阎王殿上挂号,死定了!” 甘棠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循声闪了过去,只见一块倒覆的怪石之下,现出一个洞穴,一个披发怪人,盘膝坐在洞口,看样子这怪人是本来就坐在此地的。 “过来!” 甘棠戒备着走了过去。 怪人盘坐之势不变,陡地离地而起,退入洞中近丈,口里道:“进来!” 甘棠的确是艺高人胆大,依言进入洞中。 怪人又道:“坐下!” 甘棠扫了怪人一眼,昏暗中仍看出这怪人长发披肩,双目一大一小,但却寒芒似电,显见功力相当精湛,自鼻以下,被虬结的乱须所掩。 “阁下何方高人?” “你且坐下!” 甘棠暗忖,定可从这怪人口中探悉谜底,随即如言席地而坐。 技发怪人这才道:“老夫世称‘神机子’!” 甘棠一震,道:“老前辈就是武林中以见闻称尊的‘神机子’!” “不错,你叫什么?” “晚辈……”顿了一顿之后,道:“施天棠!” 这是“天绝门”首座长老“无名老人”给他胡诌的名字,原因是“天绝门”第四代掌门叫施无赞,他拜太夫人为义母,自与施天赞是平行,而他的本名是甘棠,一取头,一取尾,变成了施天棠,正巧用上。 “出身何门?” “天绝门!” “施天棠,天绝门!你是掌门人的兄弟?” 甘棠实在佩服“神机子”见闻的广博,当即一颔首道:“不错!” “贵门已数十年不现江湖?” “是的!” “好,话归正题,你是被那神秘的箫声引来的?” “正是!” “那你修为相当深厚,否则不会受到感应。” “请问这箫声……” “老夫为了探究这个谜,已经在这里守了五年!” “守了五年?” “一点不错!” 甘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听来简直没头没脑,惑然道:“晚辈不懂这意思?” “神机子”苦笑了一声道:“小友,老夫也许永远不出江湖了!” “为什么?” “为了‘神机子’这块招牌!” “这……又为什么?” “话得从头说起,从十年前开始,当时武林中一些造诣不凡的高手,不断神秘失踪,形成了一个恐怖的谜,老夫号称‘神机子’,对这谜却连半丝影子都找不到。紧接着,发生了‘圣城’血案,‘武圣甘敬尧’一门百余口,无一幸免……” 甘棠听对方提到家门惨案,面色大变,全身血液似乎都凝结住了。 “神机子”却没有注意到甘棠的神情,接下去道:“武圣为|奇-_-书^_^网|中原武林道所共仰,老夫当然也不例外,自血案发生之后,日以继夜地奔走探索,一样无蛛丝马迹可循,这‘神机子’三字的外号,岂能再厚颜顶戴下去,是以悄然引退,自誓若非两案水落石出,永不再出江湖。暗访秘查的结果,五年前发现了江湖高手失踪之秘……” “哦!” “但只能说是一半!” “一半?” “不错,仅只一半,也许一半也谈不上!” 第三章玉堡寻仇 甘棠震惊不已地道:“请问这一半如何解释?” “神机子”道:“老夫也是被萧声引来。凑巧在老夫先一步,有三名高手被引到峰头,老夫觉出其中蹊跷,凭借淡薄修为,勉力抵御萧声,结果,那三名高手进入石林之后,不再出来。以后,每逢三五个月不等,必传出萧声,而且都在三更左右,而每次差不多都有高手被引到此送命……” 甘棠打了一冷颤道:“前辈为何不阻止那些高手进入石林?” “不行,萧声一起,老夫自顾不暇,焉能发声警告!” “也可以把此事公诸武林,以免后来者重蹈覆辙,同时合谋对付。” “也不行。一面恪于誓言,真相不明,不现江湖,同时老夫因抵御萧声的关系,下半身也已瘫痪,成了废人,根本无法行动!” “哦!” 甘棠这才注意到“神机子”两条腿业已干瘪得像两根木棍,同情之念,油然而生。心想,本门歧黄之术冠绝天下,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治这偏症,当无问题,俟自己下山之后,再设法替他医活。当时也不言明,接着问道:“然则前辈何以能警告晚辈?” “因为你至此之后,萧声已停!” “原来如此,那吹萧的女人是谁?” “神机子”瞠目道:“什么,女人?” 甘棠心思极灵,登时醒悟,自己乃是以本门“潜听”之术,听出一个女人声音,其实也根本没有见到人影,“神机子”不谙此术,可能五年来一无所见,为了不泄露本门武功之秘,只好含混其词地道:“晚辈听萧声缠绵凄怨,所以猜想可能是个女人!” “这想法有理,但也无稽!” “前辈可曾发现到一个白袍怪人!” “有,萧声便是召那怪人来此!” “那怪人的来路呢?” “不知道,像幽灵般地出现,又像幽灵般地消失!” 甘棠暗忖,自己就曾在“玉碟堡”外,发现那怪人的身形,可能这孤峰另有秘道上下,所以才会有这现象,不过那怪人的身法,的确快得有些惊世骇俗,等闲高手,决看不出来。 当下撇开这问题又道:“前辈在此守伺了五年,难道不被对方发觉?” “这事令老夫十分不解,这石林中的怪萧主人,似乎是张网而待的样子,愿者上网,老夫起初也是惴惴不安,但数年下来倒是见怪不怪了。” 第13章 “对方诱杀武林高手的目的何在呢?” “这不能解释为诱杀,老夫默察萧声是在召唤那白袍怪人,至于闻声而至的,只能说是自投罗网!” “进去的无一幸免?” “不错,石隙间不断增加的枯骨便可证明。” “前辈枯守这石洞,日食饮用……” “这倒不用愁,洞内有泉,洞外有黄精野岑,皆可充饥解渴!” “哦!这不太苦了?” “少年人,个人的甘苦算得了什么。对了,近年来江湖中发生了些什么大事?” “死神再现!” “神机子”骇然大震道:“死神重现了?” “是的!” “奇怪,传言中‘死神’已在六十年前与围攻他的千名高手同归于尽……” “传闻有时是失实的!” “啊!‘死神’复出,武林又将面临恐怖的末日了!” “听说已有不少帮派遭劫。” “中原武林反应如何?” “玉碟堡主西门嵩传柬各门派,准备联手对付。” “论武功,西门嵩是继‘武圣’之后的第一高手,但,恐怕仍难与‘死神’匹敌,六十年悠悠岁月,‘死神’的功力岂非更加可怕!” “是的,但自古邪不胜正,事在人为!” “好,说得好,贵门将是逆流中的砥柱。” “不敢,敞门对当为的事,决不落人之后就是。” “小友可以离开了!”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晚辈想进石林之中一探……” “神机子”急摇手道:“不可,进去有死无生。” “这恐怖的谜底总要揭开,否则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遭劫?” “待寻出端倪之后,设法对付,方为上策,否则眼前就要增加你一个牺牲者,于事却丝毫无补!” 这是实情,他自己可说半分把握都没有,然而天生的傲性,使他跃跃欲试。 “神机子”道:“小友,如老夫自力不差,你的资质秉赋,是百年罕见的奇材,望你善予珍惜,不要平白的糟塌了。现在你牺牲了,于事无济,若能善用天赋,将来或可拯救万人于浩劫之中,生死之间,其结果是不可以道里计的!” 甘棠不由悚然心震,他想到了肆虐的“死神”,也想到了血海深仇,是的,至少在目前他不能太看轻自己的生命。 心念之中,趋身一揖道:“晚辈谨受教,不过,有一天晚辈会再来的!” “好,这才是有作为的人。” “前辈何不也离开此地?” “不,老夫非贯彻誓言不可。” “如此晚辈暂且告辞!” “嗯……” “前辈还有话说?” “神机子”犹豫了很久才道:“老夫想托你办件事!” 甘棠毫不思索地道:“前辈尽管吩咐,只要晚辈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老夫一生不受人好处,但愿有个条件交换!” “条件交换?” “不错!” “如果晚辈事实上提不出任何条件呢?” “那就作为罢论,你走吧!” 甘棠不由大感为难,他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对舍己为人的武林先辈由衷敬佩,而对方不平白受惠的傲气,更引起他内心的共鸣,能有机会为他做点事是求之不得的,但一时之间有什么条件可提呢!对方已是个半残废的老人,难道真的要对方付出什么代价吗? 突地,他想到了怀中那面取自父亲遗体上的铁牌。 “神机子”博古通今,也许能知道这铁牌的来历,如能弄清楚这铁牌的来路,说不定就可以弄出仇家的下落。 心念之中,不由大是振奋,喜孜孜地道:“前辈,晚辈请教一件事,算是交换的条件如何?” “好,你说说看!” 甘棠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那块一面是鹰一面是龙的铁牌,递了过去,道:“前辈可知此物的来历?” “神机子”接在手中,反复一审视,陡地神色大变,栗声呼道:“鹰龙魔牌!” 甘棠一怔神,他从来没有听过这名称,脱口道:“鹰龙魔牌!” “神机子”一把捉住甘棠的手腕,激动至极地道:“你从何处得来?” 甘棠一看事有蹊跷,心头一转之下,平静地道:“是无意中得到的!” “无意?如何得到?” “在一座废墟中捡到的!” “哦!” “神机子”松开了手,凝目望着洞外黝黑的夜空陷入沉思之中。 甘棠内心却激动如潮,因为这“鹰龙魔牌”可能关系着仇家的来龙去脉,看情形,“神机子”定知这魔牌的来历,也许还不止此。 “神机子”喃喃自语道:“看来武林的末日已经到了!” 这话使甘棠全身一震,骇然道:“前辈,什么意思?” “神机子”目射异光,以颤抖的声音道:“你确是无意拾获的?” 甘棠一言既出,只好硬起头皮道:“是的!” “可有第三者知道?” “没有!” “唉!大劫当头,无法挽回了!” 甘棠越听越不懂,剑眉紧蹙道:“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死神’的死亡敕令‘血帖’已重现江湖?” “是的!” “加上这‘鹰龙魔牌’,武林岂非要临末日!” “前辈还没有说出‘鹰龙魔牌’的来历。” “神机子”平静了一下情绪,才语音凝重地道:“这‘鹰龙魔牌’现在是第三次出现武林……” “第三次?” “不错,五十年前,九大门派的掌门令主集会洞庭君山‘轩辕台’,研商九派会盟的大事,‘鹰龙魔牌’突然出现。结果,九位掌门令主失去了颈上人头,随行各派弟子近百,无一幸免,造成了骇人血劫,天下武林全为之震动,至今还是一个悬案,这是第一次。” 甘棠为之毛骨悚然。 “第二次呢?” “第二次距今约三十年,当时黑道盟主‘混世魔君古辟’庆祝花甲寿诞,‘鹰龙魔牌’又现,黑道巨魁四十八人连同主人在内,无一幸免,手下死的根本无法计数。” “现在是第三次?” “一点不错!” 甘棠血脉资张,心胸欲裂,看来血洗“圣城”的凶手,是“魔王之王”无疑了,十年前尸山血海的一幕,又现心头,一天二地之仇,加上无边的怨毒,刺激得他几乎发狂,忘形地失口叫道:“我不把‘魔王之王’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神机子”骇然道:“你怎么了?” 甘棠自知先态,但心气难平,咬牙道:“这等魔头,难道不该杀?” “话是不错,但谁有这等功力?又何处去寻……哦!” “怎样?” “神机子”仓皇地向外看了又看,压低了声音道:“也许对方现在就在附近!” “何以见得?” “老夫推断这魔牌出现决非偶然,可能这次血劫与贵门有关,而贵门立派之地,又不为外人所知,所以才会无巧不巧地让你拣到,你的行动,必在对方监视之中,极可能要从你上身上查出‘天绝门’立派之地!” 这推断未始不合理,可惜甘棠说的并非事实,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一点,甘棠心中自己明白,只好将话答话道:“前辈的推论极是!” “老夫方才说要请托你办一件事作为罢论!” “为什么?” “小友,恕老夫直言,目前你处境相当危殆,为了贵门的集体安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愿闻!” “神机子”改以传音入密之法道:“你立即离开此地,设法向贵门示警,但必须不着痕迹,然后毁去‘鹰龙魔牌’,永绝江湖!” 如果事实是这样,这当然是唯一可行之途,甘棠故意沉思了片刻,道:“前辈的关注,晚辈已有成算,至于前辈命晚辈所办的事,仍清赐告!” “神机子”困惑地注视了甘棠一眼,缓缓地道:“贵门行事一向神秘莫测,这一点老夫相信,至于托办的事,老夫说过不提了!” “晚辈希望见告!” “你一定要代劳?” “是的!” “神机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布打成的结子,道:“请把这布结带到嵩山,面交少林掌门方丈‘广慧大师’!” 甘棠接过手来,道:“这点小事前辈竟然以条件作代价……” “小友,这不是小事,关系极大,请记住,不能失闪,也不能入第三者之手,你必须要面交‘广慧大师’本人!” “晚辈一定办到,要不要回音?” “不必了,老夫完全信托你!” “如果少林掌门人万一不能亲身接这布结呢?” “事出万一时,请你折开看后毁掉,因为老夫对自己究竟活到几时并无把握,这也算是老夫一件非了不可的心愿!” 甘棠严肃而诚挚地道:“晚辈不会让前辈失望,誓必如命令完成!” “老夫先行谢过!” “不敢当!” “关于那‘魔牌’的事,小友务必千万慎重!” “敬谢指教,晚辈就此告辞,盼不久能再谒尊颜!” “你珍重!” 甘棠出了石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扫向那片石林,只见怪石峥嵘有如幢幢鬼影,隐约可见石隙中一具具的白骨骷髅,粼粼鬼火,浮游飘飞,显得无比的阴森恐怖,令人有如临鬼域之感。 他想,我何不在白天前来一探?不错,这是个好主意。 他耳畔似乎又飘起那冰寒刺耳的女人声音,脑海中也浮起那白袍怪人的影象。 第14章 的确,这是一个耐人寻味而又恐怖之谜。 “魔王之王!” 他不自禁的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有谁,能造就一个天下第一高手,随心所欲地赐人功力?那闻声不见影的怪女人是何等样的人物?白袍怪人又是何许人?她要他办什么事而以无上功力为酬? 他重新折回洞口。 “怎么,你又回来?” “晚辈还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 “那‘魔王之王’是男还是女?” “如果凭称号而论,应该是男的!” “前辈也无法确定?” “武林中恐怕还找不出人能断然回答这问题!” “承教了!” 说完,再度转身离开,方走得四五步…… 一声栗人的惨哼,起自身后。 甘棠不由毛发俱竖,电掣般车转身形。 “呀!” 一个白袍怪人,幽灵般站在洞口。 甘棠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怪人,白头罩、白袍、白靴,从头到脚一色白,只在双眼的位置开了两个孔,两道寒芒,从孔中闪射而出,直照在甘棠面上。 对方,毫无疑问的便是不久前跪在巨石顶上求武功的那怪人。 刚才那一声惨哼,很可能洞中的“神机子”业已遭害。 甘棠厉声道:“阁下如何称呼?” 怪人如一具直立的僵尸,片言不发。 甘棠再次道:“阁下把洞中的老人怎样了?” 怪人开了口,那声音冷得根本就不像发自一个活人之口:“大限已到,他该死了!” “你,杀了他?” “嗯!” 甘棠登时肝胆皆炸,目眦欲裂,暴喝道:“报名?” 怪人阴森森地道:“小子,你不配!” 甘棠周身的血管几乎要炸裂开来,向前一欺身道:“本少主要把你挫骨扬灰!” “嘿嘿嘿嘿!” 一连串的阴笑,令人头皮发炸。 甘棠双掌蓄足十成功劲,面上已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他得“天绝门”中众位高手各输以十年功力,再加上太夫人的二十年功力,本身的修为已在两甲子之上,这一击不言而喻,必是石破天惊…… 就在此刻—— 一个冷峭刺耳的女人声音,似自天外传来:“叠石峰头除石林阵外,不许有流血拼搏之事发生。” 这声音,显然是发自石林中那闻声不见人的女人之口。 白袍怪人全身一震。凶残的目光狠狠地一扫甘棠,如鬼魅一闪而逝。 甘棠这才明白了何以“神机子”在石林之外躺了五年而无凶险、原来有这个规矩存在;但这心意仅只如电光一闪,他迫不及待地窜入洞中。 “神机子”口鼻溢血,业已陈尸洞底。 甘棠五内俱裂,伸手一探尸身,脉息已停,但尸身尚有微温,他知道本门“歧黄”之术,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惜自己仅修习了“武功篇”,如果二婢或长老随便一人在此,都可换回“神机子”的生命,若负尸下山,时间上决然来不及。 心念几转之后,存着姑且一试的心理,取出本门秘制的“万应丹”,塞了五粒在“神机子”的口中,然后就洞底的水槽捧了一盆水,连控带灌地把丹丸逼下喉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 盏茶功夫过了,“神机子”僵卧如故,毫无动静。 甘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是回天乏术了。 正当他感到绝望之际,“神机子”的手脚突然拳动了一下,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用手探摸之下,发现“神机子”脉息再生,竟然是复活的现象。 狂喜之中,忙用普通疗伤之法,以掌心贴上对方“命门”,逼入一股真元。 半刻光景,“神机子”生机大盛,“哇!”的喷出了数块淤血,开眼坐了起来。 甘棠一收手掌,激动地道:“前辈没事了!” “神机子”好半天才回过意识,道:“你,救了老夫?” “谈不上救,略效微劳而已!” “那白衣怪人呢?” “走了!” 接着,甘棠把经过约略一说,“神机子”激颤地道:“奇怪,这石林阵的主人是谁?武林中从没有听说这么一号人物,简直令人无法揣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的功力已到了不可思议之境,单只那白袍怪人,武林中恐怕已难找堪与匹敌之人……” 甘棠冷冷地道:“可惜被他走了!” 弦外之音,当然是不以“神机子”最后一句话为然。 “神机子”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语重心长地道:“小友,照你所说,那白袍怪人是恪于某种禁例而退走,他不会放过你,下了此山便在禁例之外,也许,他就在峰下等你!” 甘棠颔了颔首道:“这极有可能。从白袍怪人身上,定可着落出这恐怖的谜底,晚辈告辞!” 说着,退出洞外,弹身便朝峰下扑去。 事实却又出人意料之外,白袍怪人踪影不见。 连越数峰,眼前又到了“玉碟堡”后的坟场。 此际,天色已经大明,夜的藩篱尽掩,那些似乎只适于暗夜中发生的恐怖事件,也随着夜的消失而被冲淡。 甘棠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一夜未归,在旅邸中等候的白薇与紫鹃二婢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但,玉碟堡主西门嵩以父执兼岳父的身份,竟然派人截杀自己,这事实亟须要澄清。 心念之中,缓缓移步,向堡门方向绕去。 他一面走一面考虑以何种姿态出面解决这问题,目前的情况是西门嵩根本已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一方面他由落魄小子一变而为“天绝门”少主,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另一方面,在西堡嵩心目中,甘棠业已被狙杀丧命,所以才毫不动疑。 现在,他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呢? 不知不觉间,堡门已经在望。 朔风砭骨的霜晨,朝阳虽已遍地,但却毫无暖意,乌溜溜的堡门半掩,两名劲装汉子斜倚在堡门边,显得有些瑟缩。 甘棠直到了距堡门三丈之外,才为两名堡丁发觉,双双迎了上来,其中之一斜着眼睛朝甘棠上下一打量,道:“朋友早!有何责干?” 另一个“哦”了半声,用手一扯同伴,抱拳道:“原来是施少门主驾临敝堡,不知有何贵干?”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要见你们堡主!” “请稍待!” 那堡丁转身先把堡门推开,然后疾步奔入,工夫不大,随在一个麻面老者身后走了出来。那麻面老者正是“玉碟堡”新任“外务管事”金浩,甘棠昨天才见过,所以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外务管事金浩远远就打了一个哈哈,拱手道:“少门主有何见教?” 甘棠冷冰冰地道:“有要事求见堡立!” “哦!少门主来得不巧,敞堡主仍感不适,歉无法接见!” “请通禀一声如何?” “敝上业已交待明白,不见客!” “在下有要事,非面见贵堡主不可!” “这……” 金浩满面为难之色,久久才很勉强地道:“贵客既专程而来,且先请到里面待茶,区区再为通禀,请!” 甘棠也不谦逊,一点头,道了声:“好!” 举步便往里进,顾盼间,来到那第一次入堡时的小客厅中。 金浩肃客入座,然后径自走开。 不多一会,一个华服老者,缓步入厅,他正式堡主西门嵩。 甘棠强捺住激动的情绪,起立拱手道:“堡主好!” 西门嵩确似抱病的样子,面目之间,显得有些木然,一摆手道:“恕老夫有恙,未能出迎,请坐,少门主有何见教?” 对方落座之后,甘棠才冷冷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请教堡主!” “但说无妨,请教不敢!” “在下有一知己好友,半年前晋谒堡主,迄无下落……” “令友是谁?” “堡主故人之后,与令千金曾有婚约!” 西门嵩目中厉芒一闪而逝,皱眉道:“小女自幼许配‘青龙堡’少堡主,业经成礼,这话从何说起?” 一股无名怒火,冲胸而起,陡地离座,栗声道:“令千金真的自幼就许配卫武雄?” 西门嵩却是不愠不火地道:“不错!” “那与甘家的婚约呢?” “什么,甘家?” “堡主的居心未免……” “怎样?” “卑鄙龌龊!” 西门嵩忽地离座而起,厉声道:“施天棠,你敢上门侮辱本座?” 甘棠冰冷地一笑道:“西门嵩,别的不谈,我问你一件事,派遣伍天才杀人而后又杀之灭口,到底为了什么?” 西门嵩目露凶光,沉声道:“本座不懂你的意思!” “你真的不懂?” “小子,‘天绝门’并不在本座眼下!” “回答方才的问题!” “如果不呢?” “三步流血!” “哈哈哈哈……” 震耳的狂笑声中,西门嵩反应而坐回原位,身躯朝椅背上一靠,一副不屑之极的样子。 甘棠已被勾起了杀机,俊面一片铁青,咬牙道:“西门嵩,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西门嵩眨了眨厉芒闪烁的眼,道:“小子,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识相的与本座快滚,老子卖你一个面子。” “西门嵩,我要问题的答案!” “本座没有这个闲情与你瞎扯,来人!” 两名剽悍的汉子,应声出现厅门之外。 第15章 “抓下!” “遵令!” 两名汉子,虎扑入厅,伸手便抓。 “找死!” 暴喝声中,甘棠旋身出来,只那么一闪。 “哇!哇!” 两声惨嗥过处,两名剽悍的大汉,七孔喷血,横尸当场。 西门篙目露骇极之色,一脚踏开座椅,直退到壁边。 甘棠双目煞芒似电,陡地直盯在西门嵩面上,从牙缝里进出一个字道:“说!” 西门嵩只是乍然被甘棠举手即毙堡中两名一流高手所震惊,心神一定,目中又换了一种狠毒的光芒,蓦地弹身一旋,又回到原位,快得令人咋舌。 甘棠只觉眼一花,身上七处死穴同时被点中。 这种身手,的确是惊世骇俗。 甘棠身躯一连两晃,仍兀立如山,“天绝门”武功,与一般常轨迥异,由于气血逆行,穴脉自然异位,一般点穴之法,根本发生不了作用。 西门嵩可真正地骇然了。 甘棠杀机更炽,一字一顿地道:“西门堡主,说话呀,你默然了?那我杀你并不为过……” 蓦地——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少门主,有话好说,何必开口就要杀人!” 随着话声,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从屏风后现身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略不稍瞬地罩定了甘棠。 甘棠一见中年美妇之面,全身如触电似的一震,几乎支持不住站立之势,双目电张,逼视着对方,他几乎脱口而出了:“继母!”但他终于忍住了。 这中年美妇,正是他的继母陆秀贞,虽然十年不见,他一眼便认得出来。 这多么不可能呀! 难道她和自己一样,劫后余生? 她怎么会寄身“玉碟堡”呢? 自己上门退婚,怎不见她出面? 中年美妇的面色也在变,由惊疑而骇然,最后,粉腮竟然浮起了杀机。 甘棠的确做梦也估不到“圣城”惨遭血洗,还有继母幸免于难,难道连她以从不出自己了? 西门嵩与亡父是至交,收容继母情在理中。但他为什么要派人狙杀自己呢?又为什么把受命办事的人灭口呢?继母如若知情,为什么不阻止?这当中究竟有何蹊跷? 心念未已,只见陆秀贞粉腮挂上了两朵笑靥,向西门嵩道:“师兄,你身体不适,到后面休息吧,一切由小妹负责了断!” 甘棠心中又是一震,她是西门嵩的师妹,难道自己认错了人,幸而没有冒昧出口,天下间竟然有这等相似之人! 西门嵩轻“嗯”了一声,正待转身退下…… 甘棠一扬手道:“且慢!” 中年美妇笑容一敛道:“什么意思?” “此事非西门堡主自己了断!” “我一样可以作主!” “不行!” “哼,我问你,如何了断法?” “先说出杀人的原因,然后……” “然后怎样?” “杀人偿命!” “阁下口气委实不小,杀什么人,偿什么命?” “堡主心内明白!” “阁下真的是‘天绝门’少门主?” “为什么不?” “听说‘天绝门’三十年前,因遭奇祸而绝灭,阁下的身份可疑!” 甘棠摸不清对方到底是不是他的继母陆秀贞,突地,他想起了一件事,继母陆秀贞不谙武功,是个平常女子,进门之后,足不出户,更不见任何生人,何不试上一试,马上便可解开这疑团。 心念之中,身形向前一欺,道:“男不与女斗,尊驾最好是回避!” 中年美妇冷笑了一声道:“少卖狂,何不出手试试?” “本门惯例,出手必伤人!” “何妨试试看?” 甘棠冷喝一声:“接招!” 闪电般攻出了一招,奇幻厉辣,世无其匹,但暗中却没有用上真劲。 人影一晃,掌锋己切到肋下,出手之快,身法之妙,竟然不输于西门嵩,甘棠硬接了一掌,身形被震退了一步。 事实证明,她不是陆秀贞。 中年美妇一掌击实,对方若无其事,芳心也是一震。 甘棠既已试出了对方不是自己猜想的人,出手便不容情,他知道若不打发了这女的,便无法迫西门嵩出头了断。 喝话声中,第二次出手攻向对方,力道用上了八成。 “天绝门”武功,有攻无守,如遇劲敌,不是创敌,便为敌伤他这一出手,心中已存杀念。 一声娇哼传处,中年美妇樱口溢血,连退了三四步,粉腮一片煞白。 能接此一击而不丧命,证明已非寻常高手。 甘棠目光扫向了西门嵩…… “锵”然一声巨响,一道铁栅,把客厅隔为两半,正好是在甘棠与西门嵩师兄妹之间。 甘棠心头狂震,机警地游目一掠,其余三方,也同样被铁栅阻断,形同一个巨形兽栏,把他关在其中。 西门嵩哈哈一笑,道:“师妹,你看着办吧!” 说完,转身自去。 甘棠目眦欲裂,双手疾扬,“嗤!嗤!”数缕指风,挟刺耳锐啸,朝西门嵩与中年美妇射去,但,迟了半步,西门嵩身形业已消失于屏后,指风只在大理石的屏风上留了几个孔,中年美妇也及时弹了开去。 铁栅粗逾儿臂,要想破栅而去,绝非易事。 中年美妇一击掌,一股夹着异香的浓烟,从顶上冒出,刹那之间,便弥漫了全厅。 “毒烟!” 甘棠不由脱目惊呼了一声。 厅门随之关紧,顿时漆黑一片。 当下急忙掏出一粒“避毒丹”含在口中,闭上呼吸,走到铁栅边,左右手分握一根铁栅,用力外扳,铁栅竟然不动分毫,再一触没,才知这铁栅每隔一尺,便有一根横条连锁,交织成网,而且全系精钢所铸,纵使功力通玄,也休想扳得开,只好退到中央,废然默坐,虽恨到极处,却无可奈何。 约莫盏茶时光,厅门重启,毒烟逐渐消散。 甘棠偷眼一觑,铁栅笼罩如故,当下故作昏迷之状,仰靠在椅上,以待时机。 “哼!真是找死!” 是中年美妇的声音。 接着是堡主西门嵩的声音:“现在该如何处理?” “杀!” “如果‘天绝门’兴师问罪呢?” “何惧之有?根据探报,这小子离开旅邸是赴什么约会,并未向手下说明来本堡,‘天绝门’又凭什么向本堡要人?” “准备如何杀法!” “毁尸灭迹!” 甘棠一听“毁尸灭迹”四个字,不由心明俱寒。 西门嵩又道:“好不好把他监禁,等候他老……” “不必了,夜长梦多。” 甘棠大是惑然,可惜西门嵩话只说了半句,不知是要等候什么他老,这下半句可能是他老人家,是谁呢?堂堂天下第一大堡之主,不但对一个女子唯命是从,暗中似乎还受命于人,的确使人费解。 仍是那中年美妇的声音道:“内务管事!” 厅门之外一个苍宏的声音道:“卑职在!” 接着是脚步绕过铁栅的声音,想是那内务管事应命而入。 “把人给抓出来!” “遵令谕!” “小心,听说‘天绝’一门邪门得紧。” “卑职知道!” “格!格!”声中,铁栅靠里的一面,上升两尺。 甘棠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一个高大伟岸的青衣老人,贴地一滚,从空隙中入栅,“锵”的一声,铁栅又落回地面,不由暗骂一声:“好奸诈!” 青衣老人双掌作势,慢慢地移近甘棠身前,见状无异,方才雷疾抓落,一舒腕脉,一扣喉结。 “天绝”武功,不同武学常轨,甘棠根本不在乎要穴被制,他仍闭住呼吸,一任对方摆布,只要出了铁栅,便无所惧了。 “隆!隆”声中,铁栅上升。 中年美妇的声音道:“带到刑房!” 甘棠被扣擎着而行,暗中觉得转了几道弯,一阵血腥之味扑鼻,心想,大概是进了刑房! 果然,脚步之声停息,一阵桌椅移动之声过后,中年美妇的声音道:“邱堂主留此亲自掌刑,其余刑堂弟子退出!” 数名红号衣的壮汉,退出房外,房门砰然掩上。 甘棠甚是不解,不知何以全由这中年美妇施令,西门嵩似乎成了傀儡。 中年美妇声音突地冷寒,道:“师兄,好险!” 西门嵩道:“什么好险?” “险些被这小子瞒过!” “瞒过什么?” “开始我就怀疑天下哪有如此相似的人,而无巧不巧的他又为他的至友前来讨债,当日伍天才没有完成任务!” “你说那小子没有死?” “就是眼前的人!” “可是他明明是‘天绝门’少主,而且武功……” “这便是现在要弄清楚的一点。” 甘棠心头大震,想不到会被对方认出来历,但他仍隐忍不发,静待事态发展。 西门嵩干咳了一声,道:“隋管事!” 扣住甘棠的内务管事应了一声:“卑职候令!” “先卸脱他的双臂,然后再让他苏醒!” “遵令!” “哇!”惨嗥栗耳,血花四溅,内务管事头碎额裂,“砰”然栽了下去。 甘棠目射煞芒,脸罩杀机,兀立当场。 西门嵩、中年美妇、姓邱的刑堂堂主,脸色剧转,一时之间,被惊愣了,谁也信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甘棠目光一扫房中各种刑具,斑剥的血渍,怵目惊心,目光移到胜邱的刑堂堂主,不回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想不到这掌血腥之职的,竟然是中年妇人。 第16章 江湖中的女子出掌刑堂,确属罕见。 那张面孔,简直比厉鬼还要丑怪,右半边细皮白肉,左半边似被什么剧毒腐蚀,眉眼不分,皮肉翻转纠结,坑坑凹凹,像风化了的岩石,而且全呈黑紫之色,实际上,她只剩下一只右眼。 甘棠目光转了一周之后,回到西门嵩面上,切齿道:“老匹夫,你死定了!” 西门嵩“嘿”的一声冷笑道:“未必!” 甘棠只觉脚下一软,暗道一声:“不好!”硬生生离地拔起…… 同一时间,三道排山劲气,罩身压来。 甘棠猛一咬牙,凌空侧身,如涛劲浪把他震得撞向房门,“锵”的一声,反弹回地面,显然那房门是铁铸的。 目光扫处,只见在前三尺之处,便是一道陷坑,深约三丈,坑底倒插着密密麻麻的森森利刃,如果落在其中,后果可想而知。 两次惊险,甘棠心知堡内机关密布,防不胜防,非捕捉时机下手不可。 心念之中,身形电闪弹起,飞扑西门嵩,快,快得令人无法转念。 但,他快别人也不慢。 刑房后壁,突地洞开一门,西门嵩倒射而出。 甘棠去势如电,竟然也疾射出门。 身后掌劲如雷,反而助长去势,直荡出五丈之外,才刹住身形,一看,眼前是一片亭园,西门嵩却已不知去向。 他略一踌躇之后,向亭园中扫去。 一起一落,眼前景物大变,分明是一片亭园花木,却转成了丘壑林野,无穷无尽,左冲右突,竟然连方向都不辨了。 “玉碟堡”按上古奇阵之势所建,现在已得到证明。 甘棠对这奇门之学,一窍不通,但知道一个原则,盲目冲撞,只是白费气力,马上静下来看对方如何对待自己。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阵中无昼夜,人目一片灰暗,他已无法计算被困了多久。最初,靠着精纯的内力支持,渐渐,他感到心浮气躁,神思恍惚,一再振作,仍无法克制。 一个特级高手,支持三五天不算回事,但他已觉出精神在开始崩溃,这种异常现象,当然是奇阵的玄奥作用。 渐渐,脑海中已没有爱恨之分,呈一片空白,进入无意识状态。 终于,他倒下了。 待到意识恢复,业已置身在刑房中一架刑具之上,两臂骨被从肩背处扭脱臼,双腕牢牢平摊缚住,两腿则被两排状类犬齿的刃板含住,只要一合拢,两条腿势非肉糜骨烂不可。 那丑怪的刑堂堂主,像石像般站在刑具之旁。 西门嵩没有露面,高踞案后的是那中年美妇,此刻,她的美已被一种残狠毒辣的神情淹没,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五内俱裂,钢牙几乎咬碎。 中年美妇阴阴地道:“甘棠,你怎会成了‘天绝门’少主?说!” 甘棠大叫一声:“作梦!” 一口鲜血,狂喷出口。 中年美妇冷哼一声道:“说出实话也许可以活命!” “办不到!” “狼牙床上,没有完整之躯!” “女魔,本少主如果不死,誓将血洗‘玉碟堡’,鸡犬不留!” “可惜你永远办不到了!” “哼!” 又是一阵急怒攻心,鲜血再告喷出。 “你不说?” “办不到!” “用刑!” 丑怪女人右边独自闪射异光,慢慢下压。 一寸! 两寸! 三寸! 刀尖刺入皮肉内,鲜红的血水冒了出来。 甘棠咬紧牙根不哼出声,目眦尽裂。 “停!” 刃板上移五寸,刃尖上仍滴着鲜血。 “甘棠,你说是不说?” “办……不……到!” “用刑!” 刃板再度下压,刃尖刺入原先的创孔,这种痛苦,迥非人所能忍受,甘棠厉哼一声,晕了过去。 中年美妇冷冷地道:“弄醒他!” 丑怪女人伸指疾点甘棠“天殷”、“腹结”二穴。 甘棠呻吟一声,苏醒过来,那穿心裂骨的疼痛,使他全身颤动不止。 “甘棠,你真的不说?” 甘棠闭目不答。 中年美妇粉腮一连数变,似乎有件事委决不下,最后一咬牙道:“甘棠,我不能纵虎归山,你认命了吧!” 说着离座走到甘棠身边,纤掌上扬…… 付棠眼角的裂痕中,又惨出血水,双目瞪得滚圆,眼珠几乎脱眶而出,那股怨毒与恨意,令人不敢逼视。 中年美妇犹豫再三,残狠地道:“甘棠,你不会不记得我吧?” 甘棠栗声道:“难道你真的是陆……” “不错,是我!” 天呀!她竟然真的是继母陆秀贞,那不谙武功,端庄娴淑的后母,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下这狠手呢?为什么?为什么? 甘棠歇斯底里叫了一声:“你……究意为了什么要这样对付我?” “死后你会明白!” “你……” 甘棠身躯一扭,双腿又触上刃锋,透撤肝脾的痛楚,加上内心撕裂的剧痛,使他几乎又昏死过去。 继母陆秀贞伙同西门嵩迫害自己,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难道她是因为家遭惨变而精神失常,但又不像,她一切都很正常。 她如何逃过那次死劫? 她为什么栖身“玉碟堡”与堡主师兄妹相称? 陆秀贞的手掌,终于落在甘棠的心窝。 甘棠五官齐溢鲜血,闷嗥半声,登时气绝。 陆秀贞竟然神色一黯,喃喃地道:“给你全尸,算是够情份了!” 五怪女人道:“副门主,遗尸如何处理?” 陆秀贞皱了皱眉,道:“邱堂主,劳你由秘道出堡,亲手把他埋葬了吧!” “卑座遵命!” “我走了!” “送副门主!” “免!”陆秀贞姗姗出门而去。 丑怪女人把甘棠的尸身从刑床上解了下来,往肋下一挟,按动机钮,地上登时裂开一个洞口,有意无意地向后张了一眼,迅快地隐入洞中。洞口翕然而合。 寒风刺骨。 星目在天。 甘棠悠悠醒转,目光横扫之下,发现自己躺卧在荒冢垒垒的坟场之中。 他茫然地坐了起来,想!深深地想! 他想起“玉碟堡”中的一切遭遇,他问自己:“我是死了还是活着?”撩开衣脚,裤管与腿股已绞连一起,紫黑的血径直染到脚跟,只是奇怪,没有一丝疼痛之感。 口里芳香湿润,像是服过什么丹丸。 “得救了!” 他思索了许久之后,得到了这个结论,但救自己的是谁呢? 他站起身来,身前一坯新土,像是坟墓,却没有墓碑。 回转身来,一个丑恶的面孔映入眼帘,她,正是“玉雕堡”属下刑堂堂主。 甘棠钢牙一咬,举掌便劈,掌至中途,忽感不对,又收了回来,骇异地道:“难道是尊驾救了在下?” 丑怪女人冷冷地道:“我奉命埋葬你的遗体!” “埋葬在下?” “不错!” “可是在下现在……” “这坯新土便是您的坟墓,甘棠业已被埋葬了。请记住,江湖中已没有甘棠其人,不过,施天棠仍可存在,过去,算是甘棠冒您的名!” 一席话听得甘棠目瞪口张,好半晌才道:“救命之恩,容后图报!” “不必!” “请问那中年毒妇在堡中是什么地位?” “玉碟堡副门主!” “她的来历!” “西门嵩的姘妇!” “什么,姘妇?” “不错,秘密夫人!” “这……怎么会?访问,她与西门嵩的暧昧行为始于何时?” “当在十年以上!” “哦!” 甘棠全身起了一阵痉挛,踉跄退了两步。这会是事实吗?继母是西门嵩的姘妇,而西门嵩是父亲生前好友,难道这就是要杀自己的原因? “奸夫!淫妇!该杀!” 甘棠恨恨地一跺脚,又道:“请示尊名?” “江湖通称‘半面人’!” “半面人?” “不错,这副面孔就是极好的标志!” “尊驾为什么要救在下?” “目前未便奉告,请切记,你已死了一次,复生之后甘棠其人已不存在。这里有点微物致送,你会用得着,再见!” 说完,抛下一个小包,电闪而逝。 甘棠惊奇地望着“半面人”的身形消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他拾起那小包,打了开来,就星月微光一看,心头禁不住狂跳起来,里面包的,赫然是五张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还附有假须假发。 “半面人”的作为,令人莫测高深。 甘棠反复地思索着对方的话:“甘棠已被埋葬,江湖中已没有甘棠其人……” 如此说来,自己是死而复生了,否则她怎会说奉命埋葬自己的话!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绝奇书”中“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照篇末附注,要完成第八段,必须历三次死劫,那么这可算是第一次。 这岂非因祸得福。 他急忙取出太夫人临别所赐的“回生丹”,放一粒在口中,然后离开原地,选了一个隐僻的墓隙,跌坐行功。 “回生丹”药力奇猛,甫一运劲,热流便滚滚而生,当下即按本门心法,以真元配合药力,运行十周天之后,全力撞向那奇经八脉之外的三偏穴之一。 第17章 一遍,又一遍! 每撞击一次,便引起一阵真气反窜,痛苦不堪言。 但,犹如箭在弩上,不得不发。 汗水,湿透了重衫,身上散发的热力,在周围结成了一幢雾罩。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体内一声雷鸣,三“偏穴”之一豁然贯通。 他想乘势再攻向另一穴,但,药效已竭,真力消疲,欲振乏力了,忙把真元导入正轨,调匀归经。 待到功圆果满,业已红日三竿了。 严霜铺地,只有他身边丈许方圆之内,露珠都没有一颗。 他乘机检视被刑的创口,竟已复原如初了。 仅只一夜功夫,他想不到“半面人”的药物竟然可与“天绝门”媲美。 他站起身来,“玉碟堡”憬然在目,无边的恨毒,又在脑中翻涌,但他自知此际要谈报仇还办不到。 最令他痛恨而伤心的是得悉自己的继母陆秀贞,竟然是个败德的贱人,西门嵩也是个伪善的人物,奸夫荡妇,不择手段地要取自己性命。 “血洗玉碟堡!” 他重申了一下誓言。 转目堡后的山峦,山峦之后便是“叠石峰”、“神机子”、白袍怪人、怪萧主人,一连串的有形无形影像,浮升脑海。 那石林奇阵之中的怪萧主人,会是血海仇人“魔王之王”吗? 看来要报此仇,势非练成“天绝奇书”“武功篇”的全部武功不可。 想到武功,记起须历三次死劫之语,不由机伶伶连打两个冷颤,现在,他算是历了一劫,再历两劫,才能通过八段这一关,当然,这是不能强求的事,如果历劫而一瞑不视,那就一切都归于幻灭。 思虑久久之后,他决定先回旅邸,以免白薇与紫鹃二婢心焦。 他随便拣出“半面人”所赠的五副人皮面具之一,戴在脸上,流目顾盼之下,发现不远处有一道溪流,急忙奔了过去,临流一照,已变成了一个病容满面的少年,自己看了也觉好笑。 就溪水洗净了身上血渍,然后才扑奔上道。 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了两日前投宿的小镇,径直走向那间旅邸,走到门前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店门半掩,冷火清烟,竟是歇业的景象。 踌躇了片刻之后,上前推开半掩的旅馆大门。柜台上一个愁眉苦脸的伙计,无精打彩地一挥手道:“生意暂停,客官请走别处!” “什么,关门了?” “嗯!” “为什么?” “出了人命啦!” “人命?” “客官请便吧!” “在下不是投宿,是来找人的!” “找谁?” “两天前,有主仆三人投宿贵店……” 店伙计面色大变,陡地站了起来,栗声道:“客官与那主仆三人是何关系?” 甘棠一看情形有异,含糊其词地道:“谈不上关系,只是受托打听他们的行踪!” “客官是道上的朋友?” “就算是吧!” “唉!小店算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弄得关门歇业……” “到底怎么回事?” “前天晚上,那贵公子一去不归,天亮时分,发生了凶杀案……” 甘棠内心“噗”的一跳,急声道:“什么凶杀案?” “住店旅客被害了十九人之多……” “那两个书童呢?” “也在被杀之列!” 甘棠宛若被焦雷轰顶,眼前金星乱迸,身形摇摇欲倒,想不到会发生这等惨事,以白薇和紫鹃的功力,可说甚少敌手,竟然惨遭杀害,这下手的是何许人物呢? 他内心感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 一时之间,他呆若木鸡,泪水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白薇、紫鹃,年已半百,只因修习本门驻颜之术,才保持青春不老,这一次伴自己出江湖,为时甚暂,竟然遭这不测之祸。 那伙计战战兢兢地道:“客官,你……” 甘棠定了定神,强抑悲怀,激颤地道:“尸体呢?” “被人抬走了!” “什么时候?” “凶案发生不到一个时辰!” “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似乎听说是家属!” 甘棠内心一松,暗自祝祷,希望抬走死尸的人是本门高手,以本门盖世无双的“歧黄” 之术,二婢也许可以起死回生。 “凶手是什么样的人?” “这,听说是什么‘死神’!” 甘棠心头剧震,栗声道:“死神?” 店伙面色苍白,颤抖着声音道:“里面房门上还留有印记!” “印记?” 甘棠沉哼一声,疾扑入后院,到了原先所住的房门之前,忍不住脱口惊呼一声:“血帖!” 房门上,一个柬贴形的印子,入木三分,居中四个凹入的篆字:“死亡敕令”,十分清晰。 不错,是“死神”的标记,想来“死神”先把“血帖”按在房门之上,然后动手杀人,事后收回“血帖”,所以房门上才会留下印记。 印记留在自己所住的房门上,显然下手的对象是自己和二婢,其余的旅客,则是遭了池鱼之殃,自己若不外出赴约,必定与“死神”照面,吉凶却难料了。 “死神”为什么要向二婢下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余店伙,纷纷闻言而至。 甘棠已知真象,不愿作无谓的纠缠,匆匆出店而去。 出了店门,径直朝镇外官道行去,心里思潮起伏。 “死神”为什么要向白、紫二婢下手? 动机是什么? “天绝门”已数十年不现江湖,二婢是乔装的侍童,身份低微,难道值得“死神”传“死亡敕令”下手? 他清楚地记得赴“玉碟堡”途中,少林五僧惨遭杀害的一幕,“血帖”被留置在尸身之上,而后被本门首座长老“无名长老”取去故意在会议进行当中显示,以阻止各门派推选盟主,那“血帖” 已落入堡主西门嵩之手。 照理,“血帖”是“死神”逞凶的标志,事后不收回,岂非使之落入别人手中?除非那“血帖”是假的,有人为达到某种目的而故布疑阵。 据此而论,杀二婢的人未必是真正的“死神”。 但,是谁呢? 武林中能有几人轻而易举地制二婢于死命? 以二婢的功力,竟然无法脱身,双双被害,这下手者的功力当已达不可思议之境。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觉惊心。 难道这是对“天绝门”下手的警号? 左思右想,始终理不出头绪。 蓦地—— 破风之声传处,一条人影电闪泻落身前。 “参见少主!” 甘棠不由暗地一震,眼前是一个衣裳褴楼的妇人。自己业已改了容,她怎会认出自己的身份呢?听称呼,她当是本门弟子,当下故意问:“什么?” “无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参见少主!” “哦,潘香主怎的会认得出本座?” 潘九娘微微一笑,道:“本门自有鉴别之术,少主化身千万,一样可以认出!” 甘棠心中虽感惊异,但以他的身份,不便再追根究底,颔了颔首道:“有事么?” “白、紫两位太上侍卫,业已被救返本门,无生命之忧!” 甘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下手的真是‘死神’?” “目前尚无法证明!” “还有事么?” “程院主有口讯要卑座面陈!” “请讲!” “玉碟堡后山每距二三月不等,常有怪异萧声传出,均在午夜时分,请少主不要轻率蹈险……” “我已经去过了!” “什么?少主……” “我在峰头曾耽了一夜,但查不出端倪。哦!对了,有件事请转告程院主设法办理,不过如有困难,可以不办!” “请示下!” “玉碟堡后峰萧声所传的地方叫‘叠石峰’,峰头有石林怪阵,不可进入,石阵之外西边岩壁有一孔洞,洞中住的是武林共钦的‘神机子’,他的双腿因运功抗萧声而瘫痪,请程院主设法治疗,‘神机子’性格耿直,须说明是本少主的意思!” “遵命!” “潘香主似乎还有话说?” “是的,还有一点便是少主如果碰上一个通体皆白的蒙头怪人,如有可能,揭开他的真面目!” “哦!” 甘棠想起了“叠石峰”头,受命于怪萧之主的那怪人,潘九娘说的,当是那怪人无疑,这本是自己早已决定的行动。 “少主有什么指示没有?” “嗯……没有!” “卑座告退!” “请便!” 潘九娘施了一礼,疾掠而逝。 甘棠心念数转之后,决定先代“神机子”把布结送到少林寺,面交掌门方丈“广慧大师”,以完诺言,然后再开始缉仇索凶的行动。 于是—— 取道直赴嵩山。 这一天,距嵩山还有一日行程,眼前是一列起伏的山峦,官道从山脚蜿蜒而过,甘棠一个劲地赶路,错过了宿头,眼看暮霭四合,夜色渐沉…… 蓦地—— 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如一缕淡烟般飘过,没入峰间林木之中。 甘棠心中一动,暗忖,莫非是那神秘的白袍怪人?从这种近乎会没幽灵的身法而言,一般武林高手恐怕连发觉都不可能…… 心念未已,白影在半峰之间,乍现又隐。 “追!” 甘棠在心里暗叫一声,展开绝世身法,向峰上射去。 第18章 上了峰头,只见空林寂寂,哪有半丝白衣人的影子。 峰后,一个马鞍形的山凹,连接着另一座峰头,那峰头全被竹林包裹,没有半棵杂树,星月光下,修篁万竿,别有情趣。 甘棠可没心情欣赏这荒山夜月,目光不停的四下扫掠。 蓦地—— 数声凄厉的惨号,划破空山寂寥,遥遥传至,令人刺耳惊心。 甘棠“怦怦”然心震,察那惨号之声,似发自对过峰头的竹林之中,当下毫不犹疑地向对方电疾泻去。 竹林之中,是一间庵堂模样的建筑,近前一看,“苦竹庵”三字横匾,憬然入目。 自那数声惨号之后,再无声息。 甘棠略一思索之后,上前拍门,谁知庵门竟是虚掩,应手而开,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一看,不由心头猛震,门里走道上,两具尸身,横卧在血泊中,头骨已碎,从装束看出是两名女尼。 甘棠怔了一征之后,继续往里扑去,穿过月形穹门,是一个花圃环列的院门,白石铺砌的院地上,赫然又是三具没头尼尸。 从女尼的死状来看,这下手的人,极是残狠。 迎面就是佛堂,只见香烟绦绕,灯光茕然。 一个缁衣老尼,俯首跌坐蒲团之上,手中还拿着念珠。 甘棠一闪身到了佛堂门外,开声道:“老师太!” 没有应声。 “老师太!” 甘棠再叫了一声,仍无反应,心中寒意顿生,一脚跨过佛堂。 “砰!” 缁衣老尼倒了下去,赫然早死多时了。 甘棠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是谁残杀了这与世无争的出家人? 是方才在峰下所见的白色人影? 自己来迟了一步…… 一丝飒然微风,甘棠疾转身形,呼吸为之一窒。 佛堂门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个美赛天仙的妙龄女尼,那种美,超凡脱俗,令人目眩神迷,恍疑是天仙下世,只是,那粉妆玉琢的美靥上,罩起了一层寒霜,妙目之中,尽是栗人的杀芒。 更使甘棠震惊的是这位女尼面孔极熟,并不陌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不由呆了。 女尼的玉靥开始抽动,扭曲,杀机愈来愈浓。 第四章白袍怪人 甘棠尽量从记忆中捕捉这女尼的影子,但想来想去,始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妙龄女尼首先开了口,但声调是栗人的:“施主好残忍的手段!” 甘棠闻言一惊,神思恢复,惑然道:“小师父你说什么?” “我说你手段够狠!” “这……从何说起?” “问你自己!” “哦!小师父误会了,在下也是刚到。” “刚到?” “不错,在下来时,血案已经发生。” “哼!” “小师父不信?” “出家人戒杀,然而贫尼今夜要开杀戒,把你碎尸万段。” 那股怨毒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不由啼笑皆非,急道:“在下郑重声明,并非杀人凶手!” “谁信?” “在下句句实言,小师父不信也是没办法的事。” “暗夜深山,施主到此何为?” “追踪一个可疑的人影?” “什么样的人影?” “一个白衣人!” “凭施主的一句话,就能了却干系不成?” “小师父之意呢?” “家师与五位师姐不能白死!” “什么意思?” “杀人偿命!” 突地,甘棠想起对方是谁了,腮边那一粒豆大的红痣,唤起了他的记忆。半年前,他赴“玉牒堡”退婚的途中,碰到一辆碧香车,那赶车的曾在他身上留下鞭痕,对了,对方就是车中那美似天仙的素衣少女,但,为什么会当了尼姑呢? 是面容相似?但天下岂在连特征都相似的道理呢? 心念之中,脱口道:“小师父,恕在下冒昧,半年前在下似从一辆马车上见过……” 妙龄女尼粉腮一变,是相当震惊,栗声道:“施主是谁?” “在下……” 话声出口,却接不下去,上次偶然邂逅,他并没有报告名姓,而现在面上又戴了人皮面具,不是本来面目…… 妙龄女尼再次道:“施主到底是谁?” 甘棠自然不愿揭露自己的真面目,暗忖,半年前,自己是穷途落魄相,现在,是一个病容满面的少年,可能相差不多,对方如无特殊印象,决分辨不出来,当下反问道:“小师父承认是在下所说的人了?” “不错!” “小师父可记得尊驾曾用马鞭抽打一个落魄的少年?” “是……你?” “正是在下!” 妙龄女尼似乎十分迷惘,果然她已辨不出真假,愣了片刻之后,粉腮又寒道:“这并不能证明你不是凶手!” “在下并不想以此证明!” “施主并未报出名号!” “这……似乎没有必要!” 口里说着,内心却感到一种难言的惆怅,半年动,惊鸿一瞥,她在他心中留下了木可磨灭的印象,想不到半年后她削发为尼,成了世外之人。 “施主知道贫尼是谁?” “未曾请教!” “施主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妙龄女尼一抬手,数缕指风电疾射向甘棠胸腹死穴,疾劲狠准,世无其匹。 甘棠本能的一闪身,这闪身之势,不但美妙,而且奇幻至极。 妙龄女尼面上杀机大炽,厉声道:“好一个花言巧语的狂徒,贫尼险些被你瞒过……” 甘棠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半年前躲不过一根马鞭,原来是真人不露相。” “天下事岂可一概以常理推论?” “你受何人指使,到‘苦竹庵’来行凶?” “在下若再分辩,小师父不信也是徒然。” “你根本无词可辩!” 甘棠平静地道:“小师父,在下根本不须分辩,在下如是行凶之人,既能杀令师,难道就杀不了小师父,何必多费唇舌,即使小师父是带艺出家,在下并非自诩,要取小师父性命易如反掌,请再三思!” 妙龄女尼眼珠一转,道:“这话听来有理,焉知你不是另有居心?” 甘棠不由微有怒意,脱口道:“你低估本少主的为人了!” “什么,少主?哪门哪派的少主?” “天绝门施天棠便是区区在下!” “有何为证?” 甘棠立扬右掌,隔空向佛堂的门框上一按,门框上立时现出一个深约三分的掌印。 妙龄女尼惊“哦”了一声,道:“不错,传言中的‘天绝掌’正是如此,贫尼多有得罪!” 说着合十躬身。 甘棠下意识地一阵面热,道:“不敢当!” “施主曾见一个白衣人上峰?” “是的!” “可能是什么来路?” “这……在下歉难答复,也许事实上根本不是在下心目中猜测的人。” “施主心目中猜测的人是谁?” “一个白袍蒙头怪人……” 妙龄女尼粉腮惨变,蹬地退了一步,栗言道:“白袍蒙头的怪人?” 甘棠见状疑云大起,沉声道:“小帅父敢情知道这怪人的来路?” 妙龄女尼幽幽地道:“不知道!” 甘棠明知对方不肯吐实,却又不便追问,旁敲侧击地道:“令师徒想是与这白袍怪人结有怨隙?” 妙龄女尼面呈痛苦之色,一摆手道:“施主请便吧,贫尼要料理善后!” 甘棠本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深深地注视了对方一眼,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缓缓举步,向外走去。 然而,他的脚步,与心情一样的沉重,口中微吟道:“自古红颜遭天妒……” “施主请留步!” 甘棠心弦下意识地一颤,回身道:“小师父还有话说?” “施主与那白袍蒙面人之间,有什么瓜葛?” “没有什么,只是想证明一件事!” “证明什么事?” “这……恕在下无法奉告!” 他留意白袍蒙面怪人,只是想证明那“叠石峰”上吹箫女人是否猜想中的仇人“魔王之王”,同时本门“天威院主”传讯请他有机会时设法揭开那怪人的真面目,这些当然不能为外人道及。 再一方面,在峰下所见白影,并不一定是心目中的白袍怪人,只是测度而已。 妙龄女尼的反应,使他心中疑云重重。 她为什么闻名而变色? 她为什么要追问自己与白袍怪人之间的关系? 她为什么在听到白袍怪人四个字之后,马上下逐客令? 事实显示,姑勿论屠庵的凶手是谁,在峰下官道上所瞥见的白影是谁,这妙龄女尼与自己所见到的白袍怪人之间,不是有某种关系存在的话,至少,她知道他的来路。 这是一条难得的线索。 心念之中,沉声道:“小师父的看法,屠庵的凶手会不会是那白袍怪人?” “不知道!” “小师父定然知道那怪人的来历!” “不知道!” “出家人戒妄语,小师父似乎言不由衷。” “阿弥陀佛,施主根据什么这样说?” “这白袍怪人,神出鬼没,江湖中极少人知道,而在下提到此人之时,小师父显然十分震惊,而且也显示出内心不宁……” “施主还是请便吧。” 就在此刻—— 妙龄女尼面上露出极度惊怖之色,身形步步后移。 第19章 甘棠大是骇然,急声道:“小师父,你怎么了?” 妙龄女尼双目直视,仍然步步后移,粉腮竟扭曲得变了形。 甘棠一看情形有异,不期然地扭头回顾,目光及处,几乎脱口而呼,那分隔前后院的月洞门内,赫然兀立着一个白袍怪人,全身只双眼露在外面。 这怪人半点不差,正是“叠石峰”上所见的怪人。 事实证明了甘棠的揣测,屠庵的凶手终于现身。 甘棠登时血脉贲张,心跳加速,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妙龄女尼,却已退到了佛龛之前,退无可退,后背紧贴着供桌,娇躯籁籁而抖。 白袍怪人缓缓举步走入院中。 沙!沙! 脚步声充满了难言的恐怖。 空气在刹那之间,似乎冻结了。 双方在“叠石峰”上虽然照过相,但此刻甘棠戴了人皮面具,形貌已改,他认得白袍怪人,白袍怪人却不认识他。 白袍怪人走到院地中央,在甘棠身前丈外之地停住,目光却直射在佛堂内那妙龄女尼的身上,对甘棠似乎不屑一顾。 甘棠不由自主地向后瞥了一眼,对妙龄女尼出乎常情的惊怖之状,大惑不解,从刚才以指风袭击自己的情况而论,她的身手已非等闲,为什么面对屠庵仇人,竟噤若寒蝉,半声不吭? 莫非这白袍怪人的名头,真有这大的震慑之威? 以自己所知,这白袍怪人只是“叠石峰”头怪箫主人的爪牙而已,连无所不知的“神机子”都不知道他的来路,可见白袍怪人前此可能从未出现过江湖,妙龄女尼闻言而惊,这其中必然另有蹊跷,这关键可能在屠庵的动机上。 佛堂传出妙龄女尼激颤的声音:“死者何辜?” 这话当然是对白袍怪人而发。 白袍怪人冰寒澈骨地道:“敢为你落发就该死!”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住口,你目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随我走!另一条路,死!” 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更加迷惘了,对方相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白袍怪人的目光倏地转向了甘棠,阴森森地道:“小子,老夫懒得出手,你自己了断吧!” 这语气,似乎甘棠已是他掌中之物。 甘棠怒极而发出了数声冷笑,道:“阁下大言不惭!” 白袍怪人目中精芒大炽,犹如电炬,迫射在甘棠面上道:“小子,老夫如果出手,你将无法全尸。” “未必!” “那你就试试看!” 话声中,右掌一扬,掌至中途,突地又收了回去,道:“小子,你来此何为?” 甘棠冷冷地道:“这似乎没有先告诉阁下的必要。” 白袍怪人哼了一声,又道:“报名!” 甘棠心念疾转,这白袍怪人显然是专为这妙龄女尼而来,而妙龄女尼恰好外出未归,他在行凶之后,因目的未达,所以去而复返,他可能也刚到,没有听到自己与女尼的对话,否则不会要自己报名,当下慨然道:“天绝门施天棠!” 白袍怪人显然一震,大声道:“什么,你小子是‘天绝门’少主?” “不错!” “好小子,竟敢信口开河!” “什么意思?” “天绝门有几个少门主?” “一个!” “一个?” “不错!” “老夫曾见一个贵介公子打扮的小子,也自称施天棠……” 甘棠心中自然明白,煞有介事地道:“有这等事?” 白袍怪人顿了一顿之后,目中凶光乱闪,阴恻恻地道:“不管谁真谁假,小子,你反正死定了!” “在下与阁下何怨何仇?” “不谈仇恨,见老夫面者例无活口!” “阁下如何称呼?” “用不着废话了,纳命来!” 曲指如钩,诡辣无伦地抓向甘棠当胸,虽是一抓,但却控制了任何闪避的方向,而且令人无从封挡。 甘棠暗吃一惊,但他业已参悟了“天绝奇书”“武功篇”七成功力,比之开派祖师,只差了一成,放眼武林,已难逢敌手,这一抓当然应付得了。 “天绝”武功,有攻无守,除了闪让,便是反击。 为了明了敌情,他展开“天绝身法”,鬼魅般地飘了开去。 “噫!” 白袍怪人一抓落空,惊“噫”出声,可能甘棠的身手太出乎意料之外。 甘棠栗声道:“阁下不敢报出名号?” 白袍怪人嘿的一声怪笑道:“小子,你还不配!” 双掌一划,招式出手,迅猛厉辣得世无其匹。 甘棠一咬牙,挥掌反击。 “砰!砰!” 白袍怪人退了一个大步,甘棠却踉跄退了四五步之多。 “老夫低估你了!” 人影乍分倏合,又是“砰!砰”连响,彼此的招式,都照预期的击中了对方。 白袍怪人身躯连晃,甘棠却退了七八步之多,几乎栽了下去。 双方施展的都是冠盖武林的奇诡杀着,搏击之惨烈,骇人听闻。 人影再分再合。 刹那之间,狂风匝地,劲气撕空,“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硬承硬攻的前提下,持续了半盏热茶的工夫,白袍怪人已看出了对方的路子有攻无守,招式固属罕世无俦,式式致命,但却空门大露。 当然,除了像白袍怪人这等盖世的身手,谁能有机会窥视对方的空门。 一声暴喝过处,甘棠飞栽两丈之外。 白袍怪人的头罩脸孔部份,现出了一片殷红。 显然,白袍怪人功力虽高,但却无法拆解对方攻式而施杀手,是以拼着受伤,全力觑准空门予对方以致命的一击。 由受伤的程度,可以看出双方功力的高下,甘棠显然差了一筹。 妙龄女尼面无人色,忘其所以地出了佛堂,立身战圈边缘。 白袍怪人略事喘息之后,举步前欺。 甘棠自知功力逊了对方一筹,而且这一场拼搏不见生死不休,就在倒地之际暗地吞服了五粒“万应丹”,然后咬牙挣起身形,回身面对敌人。 场面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白袍怪人越移越近,双目凶光熠熠,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妙龄女尼尖叫一声:“不要杀他!” 娇躯电弹过来。 “砰!”扶以一声惨哼,白袍怪人挥手之间,妙龄女尼喷血而退。 甘棠目眦欲裂,大叫一声,拼聚全部残存真力,欺步上前,忘命般攻出一招。 白袍怪人沉哼一声,双掌猛划。 惨嗥栗耳,鬼神皆惊。 甘棠身躯腾起丈来高下,“砰”然坠地,五官溢血,寂然不动。 白袍怪人踉跄退了三四步。 白袍怪人栗了片刻,颤巍巍地前移三步,举掌向甘棠迎头劈去…… “杀人毁尸,有伤天道!” 妙龄女尼凄厉地叫了一声,弹身横挡甘棠尸身之前。 白袍怪人暴喝一声道:“你敢!” 妙龄女尼泪水夺眶而出,但粉腮上换了一种坚毅的神色,嘶声道:“身入空门,心皈我佛,自残一肢,以偿深思!” 声落,右掌猛地切向左臂。 鲜血泉涌,一条左臂齐肩而落。 白袍怪人踉跄退了两步,慢吼一声道:“罢了!” 转身疾奔出庵而去。 妙龄女尼点穴止住血流,就地坐了下去,面如金纸,汗水和着泪珠,滚滚而落。 恐怖而疯狂的一幕结束了,场面趋于死寂。 血! 尸体! 再就是凄冷的月光。 久久之后,妙龄女尼迟滞的目光移向甘棠的尸身,突地惊呼一声:“他还没有死!” 甘棠的四肢微微地抽动。 “天绝武功”最大的玄奥便是生机不灭,再加上五粒“万应丹”的灵效,除非身体被肢解,否则决死不了,这一点是“天绝门” 最高秘密,局外人无从知晓。 妙龄女尼似乎不忍着甘棠垂死的挣扎,含目低眉,口中连宣佛号。 约莫盏茶工夫,甘棠生机恢复,双目微微地睁开一线,他知道如果让白袍怪人发觉他没有死的话,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目光转处,他发现身旁断臂的妙龄女尼,正在宣诵佛号,白袍怪人踪影不见。 他仍不敢有所动作,默运真元,除了五腑还隐隐作痛之外,别无异状。 他展开了“潜听”之术,细察周围的情况,这奇术可分辨五丈之内的呼吸之声。 片刻之后,他确定除了妙龄女尼之外,已无别人,才大张双目,缓缓转动躯体,游扫一周,然后坐起身形。 又历了一次死劫。 他吞服下第二粒“回生丹”。 妙龄女尼停止了佛号,喃喃祝祷道:“我佛慈悲,接到他的灵魂!” 甘棠低唤了一声:“小师父!” 妙龄女尼如逢鬼魅似的电弹而起,双目电张,栗声道:“施主,你……” 甘棠徐徐起身,用衣袖一抹面上的血渍,道:“托天之庇,在下死里逃生。” 妙龄女尼面上痛楚之色重现,又坐回地上。 甘棠激动地道:“小师父,你的手臂……” 妙龄女尼面上先掠过一抹幽凄之色,继而庄严地道:“佛在心中,弃去臭皮囊方是大解脱,区区之伤,施主勿以为念!” 甘棠怔了一怔,道:“白袍怪人呢?” “走了!” 甘棠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昔日的香车美人,今日的断臂残尼,造物弄人,一至于斯,天道确实无常。 第20章 天亮了,但“苦竹庵”似乎还笼罩在暗夜的恐怖中。 甘棠忽地沉声道:“小师父,有朝一日在下找白袍怪人结帐时,第一件事便卸下他的手臂。” 妙龄女尼全身一颤,战栗地道:“我佛慈悲,施主千万不可如此,佛家重因果,贫尼只是了前因而已,这手臂是贫尼自己卸下的!” 甘棠既骇且诧地道:“为什么?” “因果已了,诸般成空,施主不必问了!” 甘棠有些牙痒痒的,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付之一声苦笑,从怀中掏出碧玉小瓶,倒了两粒“万应丹”,递了过去,道:“小师父,这是本门灵丹,一粒内服,一粒外敷。” “这……” “你我二度相逢,也算是缘,小师父勿却!” “如此贫尼拜领了!” 说完,伸出羊脂白玉般的柔臂,接了过去。 甘棠望着对方苍白的粉腮,感慨万千,他的心版上同时印了两个影子,一个是美若天仙的香车丽人,另一个是幽寂孤凄的独臂女尼。 心头,禁不住那莫名的怅惘之情,又是一声长叹出口。 到现在,他连她的出身来历完全漠然,但却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 “施主叹息什么?” “白云苍狗,叹世事之无常!” “世事本皆空,施主何必自苦。” “在下请教法号?” “贫尼弃尘!” “在下永远记住这名号……” “弃尘”女尼面色微变,颤声道:“施主可以请便了!” 甘棠诚恳地道:“在下可有效劳之处?” “不敢当,贫尼自会料理!” “如此在下告辞!” “恕贫尼不送!” 甘棠转身步出庵门,迎着朝阳吐了一口长气。 白袍怪人碰上了,但却一无所获,谜,仍然是谜,对方的功力,太出乎他意料之外,想起来余悸犹存。 现在,他必须找一个隐僻处所,配合药力行功。 眼前全是茂密的竹林,绵亘无涯。 甘棠分枝拂叶走向竹林深处,拣了一个荫蔽所在,坐下开始行功,接受第二次的磨练。 这一次耗时较短,仅两个时辰,便打通了第二个“偏穴”和第一次一样。如果再来一次,便算完成“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完成了这一段与敌交手,真力不虞匾乏,随灭随生,当初“天绝门”祖师完成八段之后,创立“天绝门”,以后数代,没有修到七段的,甘棠可算是继开派祖师之后的佼佼者。 日正当中,阳光从叶隙林消泻落,阴暗的竹林顿然开朗,同时也照亮了林底一弯粼粼的溪流。 甘棠临流一照。满面尽是斑斑的血痕,那张人皮面具是不能再用的了,当下,把面具撕了下来摺叠好,净了面,取出了另一副戴上,溪水中映出一个白面无髭的清矍面庞,看上去在三十岁之间。 他笑了笑,很满意这面具。 这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巧,薄如蝉翼,柔若无物,紧紧附贴在脸上,脸部的表情竟然不受限制,毫无呆滞之感。 就在此刻—— 一阵烟硝之味扑鼻而至,抬头一看,林隙间可见冲空的浓烟,接着是劈劈啪啦的爆裂声和墙倒屋塌的哗啦声。 声音的来源正是“苦竹庵”的位置。 甘棠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莫非“弃尘”女尼举火自焚? 心念动处,疾逾电闪的穿出竹林。 “呀!” 一点不错,一座大好庵堂,现在已成了一片火海。 蓦地—— 他发现火场之外,人影幢幢,全是劲装打扮,正自指点谈论。 甘棠功力已达上乘之境,虽远隔十丈,语声仍清晰入耳。 只听一个声音道:“可惜了一个绝色佳人!” 另一个道:“这种死心眼女人,天下难找,放着荣华富贵不享,来当尼姑!” “谋杀!” 甘棠在心里暗叫了一声,扑向现场。 火势炽烈,入目一片猩红,就是铁也烧熔了,何况是人。 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出了家已属不幸,复遭屠庵断臂的惨祸,现在,竟然葬身火窟,化为灰烬,天下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甘棠五内皆裂,杀机如焚,晃身到了一个看似为首的老者旁,寒声道:“报上姓名来历!” 那老者陡吃一惊,转身望去,一个中年文士站在身前,双目尽是骇人光芒,下意识地向后一挪步,粗声暴气地道:“朋友哪来的?” 甘棠厉声道:“我要你报上姓名来历!” 那老者阴恻测地一笑道:“朋友好大的口气……” “报名!” “你算什么东西?” “要你报名!” “朋友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喊嚷,周近十几个黑衣汉子,齐涌了过来。 甘棠激动得浑身直抖。 那老者面色一沉,大喝道:“拿下!” 两名劲装汉子伸手便抓。 “找死!” 冷喝声中,惨号随起,两个劲装汉子似断线风筝般飞泻入熊熊烈焰之中。 所有在场的人,全被这一手惊得亡魂尽冒,面如土色。 甘棠抖手之间,把两名大汉抛入火场,连看都不看一眼,瞪视着那老者道:“说!” 那老者连退了三四步,战栗地道:“阁下何方高人!” “你不配问,回答本人的话!” 老者猛一弹身,朝侧方竹林射去…… 甘棠急怒攻心,双目尽赤,大喝一声:“留下命来!” 举掌凌空挥去。 “哇!” 那老者弹在半空的身形,如殒星下泻,仆地而亡。 其余十几个劲装汉子,一个个脚瘫手软,木立原地,不能动弹。 甘棠一把抓住其中之一,道:“你说,什么来路?” 那大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甘棠钢牙一咬,振腕一抛。 惨号凌空,又一个被抛入火窟。 甘棠手指近身的一个,粟声道:“你说?” 那汉子筛糠似地抖个不住,结结巴巴地道:“青……龙堡!” “什么,青龙堡?” “是……是……的!” “焚庵的目的何在?” “这……不关小的们……事!” “奉何人之命?” “少……堡主。” “好哇!” 甘棠业已恨到极处,双掌猛挥…… 惨叫粟耳,人影斜飞,这一挥手之间,地上横尸六具。 “住手!” 暴喝声中,一个锦衣少年奔到近前。 甘棠戟指对方道:“卫武雄,你焚庵的目的是什么?” 这锦衣少年,正是“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 卫武雄全身一颤,栗声道:“阁下是谁?” “这你管不着。快说,为什么要做这种灭绝人性的事?” “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小子,那‘弃尘’女尼……” 卫武雄面色大寒,咬牙切齿地道:“原来那贱人是因为阁下才拒绝本少堡主,哼!” 甘棠肺都几乎气炸,杀气腾腾地道:“你是所谋不遂而杀人放火?” “不错,这种贱人死有余辜!” “她……业已葬身火窟了?” “你也别想活下去,来得正好!” 随着喝话之声,举掌向甘棠当胸劈去,这一击,挟以毕生功力而发,势道相当惊人,可惜,他碰到的人功力太高了。 一声闷哼,右手腕脉已被甘棠扣住。 甘棠目射恐怖杀光,片言不发,直盯在卫武雄面上。 卫武雄可做梦也估不到对方有这高的身手,登时惊魂出窍汗珠滚滚而落,一张俊面,已成了死灰之色。 场面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甘棠一字一句地道:“卫武雄,本人要把你生撕活裂!” 单凭这句话,就足以使人魂飞胆裂。 死剩的七八个“青龙堡”属下,一个个如泥塑木雕,不知道逃避,也不知道出手。 卫武雄魂出了窍,采呼道:“你们……出手!” 七八个壮汉,如梦乍醒,抽刀拔剑,一涌而前。 甘棠单掌一扣,剑飞人倒,又栽了四个,其余的三个弃下兵刃,如飞逃去。 卫武雄咬紧牙关,颤声道:“阁下该留个名。” 甘棠业已怒愤如狂,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手一紧,道:“纳命!” 就在此刻—— 一条灰影飞飘而至。 甘棠目光扫处,不由惊呼出声:“你——没有死?” 惊喜、激动、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现身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疑为已葬身火海的断臂女尼“弃尘”。 “弃尘”没有遭害,的确大大出乎甘棠意料之外,这种惊呼,是冲口而出的,话出口才发觉不妥,但已无法收回了,一方面对方是出家之人,再一方面自己又已改变了另一副容貌。 “弃尘”大是愕然,呆了一呆之后,激奇地道:“施主如何称呼?” 甘棠心念一转,道:“过路之人,一时不平出手,没有留名的必要!” “弃尘”垂眉道:“施主放了他吧!” “放了他?” “我佛慈悲为怀,出家人不种恶因!” “可是小师太可明白这批人的居心?” “阿弥陀佛,贫尼算历了一劫。” 甘棠一咬牙道:“在下可不是出家人,这等人岂能容地活在世间!” 卫武雄被甘棠紧紧扣住,如待宰羔羊,竟用乞怜的目光望着“弃尘”。 “弃尘”单掌作了一个问讯之式,然后以茫然目光注视着甘棠道:“施主,他只是个可怜的替身……” 甘棠一震道:“替身,他不是‘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 第21章 “不是!” “那他是谁?” “堡中一个面貌酷肖卫武雄的下人!” “这……小师太怎么知道?” “青龙堡也算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大派,一个小堡主当不至如此不济!” “小师太是根据这一点理由而推测的?” “不,贫尼说这话完全是事实。” 甘棠心念疾转,不久前在“玉牒堡”中卫武雄被白薇在一个照面之间击倒,难道那卫武雄便是眼前此人,那真正的卫武雄呢?他为什么要用替身? 心念之中,沉声道:“对方焚庵的目的何在?” “贫尼说过是历劫。” “本人不懂!” “施主请不必追究下文了。” “卫武雄为什么要用替身?” “这一点施主不要过问了!” 甘棠心中老大不是意思,因为他未谋一面的未婚妻西门素云,改嫁卫武雄,所以他对卫武雄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用,对方的行为他不愿漠然视之,而这“弃尘”女尼,先遭白袍怪人屠庵断臂,而今又被人企图火焚,这其中必有不为外人道的蹊跷。 更奇怪的是这女尼竟然连一丝恨意都没有,难道她年纪轻轻就有这高的修养不成? 被害人委曲求全,局外人又何必硬岔一枝? 但,这谜底关系着白袍怪人与卫武雄,他又不愿就此放过…… “弃尘”女尼再次道:“施主,请看佛面放过他吧!” 甘棠暗叹一口气,松开了手。 那假的卫武雄连退了数步,向“弃尘”女尼一抱拳道:“小人该死而不死,从此洗心革面,永绝江湖是非之场!” 说着,“嗖”地抽出一柄匕首,朝面颊上一划,捂着半边血脸,弹身飞逝。 “弃尘”高宣一声佛号,道:“孽海无边,回头是岸!” 甘棠心中暗忖,这少年还不愧是个血性汉子,饶他一命也不冤枉…… 心念未已,一声惨号倏告传来。 甘棠大吃一惊,循声扑了过去,五十丈外的竹林幽径上,横陈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死者,赫然就是刚刚离开的卫武雄的替身。 是谁杀了他? 甘棠游目四扫,一无所见。 如果视界不受竹林限制,凶手说什么也逃不出甘棠目力之外。 “弃尘”也同时赶了过来,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甘棠冷冷地道:“他死了!” “弃尘”口唇翕动,苍白粉面微微扭曲,目光竟然隐现杀机,这开口闭口讲慈悲的少尼,显然动摇了信念。 甘棠深深注视了尸体一眼,道:“九创,一剑九孔,出手的人剑术已臻绝境!” 就在此刻—— 身侧竹丛之后,传出了一声冷笑。 甘棠一旋身,寒声喝道:“谁?” 声落,一条极其窈窕的身影,从竹丛之后缓缓现了出来,赫然是一个美如天仙的白衣少女,背上斜斜插着一柄古色斑澜的长剑,粉腮上笼罩着一层严霜,秀眸中杀气毕现,直到两人身前丈外之处才停下脚步。 甘棠暗忖,莫非这白衣少女便是杀人凶手? “弃尘”女尼踉跄向后一退身,激颤的道:“是你?” 白衣少女眼角一瞟甘棠,然后目注“弃尘”道:“我俩最好不要兵戎相见。” “弃尘”寒声道:“贫尼幸脱一死,难道……” 甘棠业已忍耐不住,打断了“弃尘”的话头,目光迫视着白衣女子,道:“这人是姑娘杀的?” 白衣女子不屑地一撇嘴,道:“不错,怎么样?” “姑娘容不下一个改过自新的人?” “改过?我不懂这意思!” “为什么要杀人?” “阁下似乎很爱管闲事?” “就算是吧!” “阁下可知道管闲事的后果?” “什么后果?” “这具尸体便是榜样!” “口气不小,请问芳名?” “这一问是多余!” “为什么?” “因为你死定了。” 甘棠心火直冒,冷哼了一声道:“可惜!” 白衣少女瞪眼道:“可惜什么?” “本人一向极少对来历不明之人下手,姑娘吝报芳名,如果本人杀了姑娘,结果是破了戒例,岂非可惜!” “阁下是逼我先出手封阁下的口!” “只要姑娘有这个能耐,无妨一试!” 白衣少女秀眉一竖,缓缓自背上拉下长剑,斜举胸前,凝神注视着甘棠,森冷的剑气,微微发散,单只这一个架势,就说明了对方剑术上的造诣相当不凡。 甘棠冷傲逼人地道:“姑娘还等什么?” 白衣少女娇斥一声,剑气如虹,剑花绕目,宛如有九柄剑同时分袭胸腹九大要穴,迅疾厉辣,世无其匹。 甘棠一晃身,轻轻地避过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击,口里道:“本人礼让一招,注意,只一招,姑娘如果要收手还来得及。” 白衣少女一击不中,便知道这中年文士装束的人,不易相与,但仍气势迫人地道:“谁要你让?” “本人出手必不落空,这一点事先申明!” “废话!” 剑芒耀眼,剑气撕风,无数寒星,罩身射向了甘棠,快,快得令人咋舌。 甘棠双掌一划,只那么随便的一划…… 娇哼声中,寒芒顿息,白衣少女踉跄退了数步,粉腮一片铁青,厉声道:“阁下什么来历?” 甘棠一哂,道:“姑娘也是多此一问!” 白衣少女掌中剑再度扬起,双眸煞光闪烁,半步,半步,沉缓而凝重地进迫。 这一击不言可谕,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甘棠双掌自然下垂,毫未作势,但栗人的眼神,略不稍瞬,注视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精神上可以说完全无懈可击,这是一个特等高手对敌的至佳表现。 场面骤然呈一片无形的紧张。 “弃尘”女尼怔怔地注视着双方,不言也不动,似一尊玉石雕像,美到极点,也冷到极点,最大的遗憾是这雕像缺了一只手臂,变成了残缺的美。 距离在慢慢缩短。 一丈! 八尺! 五尺! “唰!” 银芒一闪,就那么极快的一闪,几乎在人的脑海里不留印象。 不同的是双方距离又拉长到一丈,而甘棠的双掌徐徐放落。 白衣少女剑光下垂,娇躯在抖动,粉腮略呈苍白。 “哺!” 白衣少女突地樱口一张,射出了股血箭,白影一闪而逝,她走了,犹如惊鸿一瞥,也好像场中根本上就没有她存在过。 甘棠征在当场,口里喃喃地道:“好剑法!” “弃尘”这里开了口,语音冷得使人发颤,前后判若两人。 “施主,你受伤了?” 甘棠下意识的一瞥前胸,长衫上有九个铜钱大的小孔,微有血水渗出,而这九个小孔、恰好布在九大要穴的部位上,毫厘不差。然后,淡淡地道:“皮肉之伤,算不了一回事!” “施主的功力是贫尼生平仅见!” “过奖了,她是谁?” “她……” “弃尘”说了一个她字,便即顿住,片刻之后,答非所问的道:“施主因贫尼而树此强敌,令贫尼十分不安!” “请问她的来历?” “这……她必然会找上施主的,贫尼不便饶舌。” 甘棠心里打了一个闷葫芦,他不明白这“弃尘”女尼为什么事事讳莫如深,对方不愿说,他当然不便追问,话题一转道:“她是专为小师太而来?” “是的!” “与被杀的卫武雄的替身等有无关系?” “有!” “什么关系?” “这恕贫尼又让施主失望了。” 甘棠咽了咽口水,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觉得自己管这场闹事,真有些不值,反而耽搁了应办的事,当下颔了颔首,道:“本人该走了!” 但仍忍不住深深瞥了“弃尘”美绝尘寰的玉面一眼,才弹身奔离。 这一眼,没有任何猥亵的成分,只是基于一种任何人对于不平凡事物的本能反应,因为她太美了,美得使人无法不多看一眼。 嵩山, 少室峰, 少林寺。 时已近午,但未闻往常的梵唱钟罄之声。更奇的是从山脚到寺门为止,不见半个僧人的影子,连普通人也没有。 这座一向居于武林领袖地位的古刹,死寂得近于恐怖。 一个貌相清矍的中年文士,长衫飘飘,行云般登上山来,直趋寺门。 他,正是为了完成对“神机子”的诺言,专程而来的甘棠。 他不知道“神机子”交给他的那布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定要面交少林掌门方丈“广慧大师”,如本人不在,宁可不交? 一路行来,不见任何人影,这异常的现象,使他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到得寺门,那情况使他怦然心惊。 八个身披紫酱色袈裟的中年和尚,垂眉合目,当门而坐,恰好把大门封死,他细一看,八个僧人所坐的方位奇特,想来必是少林镇山之学的小罗汉阵了。 少林寺难道有什么强敌光顾不成,不然为什么要排阵阻门? 来人如果不由寺门入寺,这阵势岂非虚设? 心念之中,脚步已踏到门前第一级石阶之下。 八个和尚依然入定似的,丝风不动,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来。 甘棠心念一转,停住脚步,朗声道:“武林后进施天棠,求见贵寺掌门!” 第22章 居中面对门外一个,缓缓睁开眼来,但没有起身,先注视了甘棠一眼道:“施主何来?” “专程拜谒贵寺方丈。” “小僧先告罪,敝方丈不见客!” “在下乃是远道专程而来的!” “小僧已告过罪了!” “贵寺好像发生……” “阿弥陀佛,施主请立即回驾!” 甘棠窒了一窒,道:“在下在没有谒见贵方丈之前,恕不回头。” 那僧人双目一合,不再言语。 甘棠不由有些进退两难,既已到了地头,当然非把事办好不可,当下再次道:“烦大师通禀!” 那僧人根本不理不睬。 甘棠不禁心中有气,当即施展传音之术,凝声向寺内发话,道:“武林后进施天棠,有要事求见掌门方丈!” 这一着发生了效果,工夫不大,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白眉老僧,行云流水般越过八僧,来到门前台阶之上,合十道:“施主何方高人?” 甘棠一看,来的正是在“玉牒堡”中见过一面的少林监院“无相大师”,忙抱拳为礼,道:“监院大师好,在下施天棠……” “无相大师”白眉一聚,道:“施天棠!” “正是!” “请教门派?” “天绝门!” “天—绝—门?” “是的!” “无相大师”老脸一沉,双目精光暴射,似要看穿别人的内心,久久才道:“施主请回驾吧!” “在下系专程而来,非见贵寺方丈不可。” “敝方丈无暇接见客人。” “在下有要事求见!” “老衲请施主回驾!” “大师不容晋见?”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施主来历不明!” “何以见得?” “天绝门少门主施天棠与老衲曾有一面之缘,不知施主何以要冒人之名?” 甘棠早想到对方会有这一问,但自“玉牒堡”死里逃生之后,他不再现出本来面目,一方面对访仇缉凶之事不便,另一方面,“半面人”对他有救命之恩,曾一再叮嘱甘棠其人真是被埋葬了,他不能连累她,所以,只有坚持下去,当下朗声一笑道:“大师是‘玉牒堡’中与那施天棠见过面,对吗?” “不错!” “大师又何以能断定孰真孰伪呢?” “这……不管谁真谁假,敝方丈不见客!” “大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衲大事缠身,没有时间多谈,施主请便!” 说着,合十当胸,做出送客之势。 甘棠想到自己的身份与少林寺的地位,觉得仍应以礼求见为上,同时看情形少林寺必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只好平下气来道:“在下只是受托送一件东西与贵寺方丈!” “无相大师”一怔道:“送东西?” “是的!” “什么东西?” “对不起,在下自己也不知道内容!” “施主受何人之托?” “神机子!” “哦!不过……” “怎么样?” “施主可将物事交与老衲,再呈方丈,因敝寺今日不便延客。” “这,很抱歉,‘神机子’前辈再三交代,必须面呈贵掌门方丈!” “无相大师”面现为难之色,思索了好一会迟疑地道:“好,请施主错过今天再来!” 甘棠心中一动,道:“为什么?” “无相大师”老脸的肌肉抽动了数下,才沉重地道:“敞门不幸,今日午时将历一劫……” 话锋至此顿住,以下的话,似不愿出口。 甘棠好奇之念大炽,是什么事使得鼎鼎大名的少林寺如临大敌,但这是别人门派中的私事,按武林规矩,外人不得过问…… 突地—— 甘棠一眼瞥见寺门巨匾之上,赫然有一个长方形的印子,印子中央,四个惊心惊目的篆字“死亡敕令”,不由脱口惊呼道:“血帖!” “无相大师”一点头道:“施主明白了?” 一股干云豪气,冲胸而起,同时也夹带一些仇恨的成份,在小镇旅邸中,白薇、紫鹃二婢,曾遭“死神”茶毒,而更重要的是这一代魔王,将使武林沦入万动不复之境。身为未来“天绝门”的掌门,武林的祸福本身有一份,另一方面,他极想证明“死神”与“魔王之王”是否二而一的魔头,如果是,那对方就是他的血海仇人了。 当然,事实已显示这不是少林一门的私事了。 当下语音凝重地道:“大师,当日‘玉牒堡’会盟之事结果如何?” “因‘血帖’出现,没有结果!” “贵寺是继十三个遇害帮派之后的第十四个门派,‘外神’不除,武林无宁日了,不知可容在下效劳?” “这……” “在下语出至诚,同时算是代表‘天绝门’出面!” 就在此刻—— 寺内传出一声悠长而单调的钟声。 “无相大师”面色一变,急声道:“午时正,言止于此,施主请回驾!” 微一躬身,疾掠入寺。 午时,莫非“死神”下手的时间是午时。 八名排阵僧人,此刻齐齐双目电张,神色之间紧张到了极点。 甘棠无形中也紧张起来,此刻,他如果入寺,必被八名僧人所排的小罗汉阵所阻,以他的功力,当然无惧于这阵势,凭硬闯也可入寺,但他不能这样做,舍正门而入,也不恰当。 心念数转之后,朗声向八名僧人道:“各位大师,在下意在略尽绵薄,可否让道?” 八僧无一应声,显然是全神戒备,少林寺门规极严,他们当然作不了主,甘棠此举,仅是表明心迹而已。 接着又道:“事急从权,得罪了!” 了字声落,人已到了寺门之内。 他施展的是“天绝门”至高身法“幻影追风”,八僧只觉眼前一花,连念头都来不及转,更谈不上阻截了。 眼前是“韦陀殿”,殿门口四十名僧人分为四列站立,手中各持兵刃,当门排列,一见甘棠现身,齐齐面色剧变,作势就要出手。 显然,他们不知道甘棠的身份,以为是那家伙来了。 气氛,的确紧张得无以复加。 甘棠一拱手道:“在下‘天绝门’少门主施天棠,大师们不要误会,冒昧闯关,只冀能略尽绵薄,别无他意!” 声落,故技重施,仍是那一式“幻影追风”,连超僧众头顶而过。 大雄宝殿之前,院地之中,白光光一片人头,只见数以百计的僧侣,一行行盘膝而坐,想来少林各代弟子都已集中了。 每一个的面容,全是悲愤至极之色。 难道全寺僧人集中待宰?这的确是不智之举。 大殿走廊阶沿之上,是十六名老僧,左右各八名,雁翅般排立。 殿内居中,一个宝相庄严的长眉僧人,跃坐蒲团之上,身旁随侍的是监院。 寺内,静得落针可闻,静得近于恐怖。 甘棠甫一现身,无数道厉芒,全向他集中射来。 场面,令人动魄惊心。 监院“无相大师”快逾电闪的飞身出殿,来到甘棠身前,道:“施主……” 甘棠已抢着道:“大师,贵寺弟子何故全部集中?” “无相大师”悲愤地道:“为了少林清誉!” “这并非对阵交锋,以此对付‘死神’,恐怕不是智者所为!” “施主的话不错,但戒律也有不及之处。” “请教?” “本门弟子,誓与寺共存亡,戒律无法约束。” 悲壮豪雄,显示出少林一派领袖武林并非幸致,同时,为了一张“血帖”,而演出这等场面,也刻划出一个中落的名门大派的悲哀。 甘棠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道:“血帖主人何时来临?” “午正,就是现在!” “可曾先示来意?” “有,‘血帖’附柬声明要取敝方丈颈上人头,及十长老性命。” 甘棠咬了咬钢牙,道:“可恶!” “施主的真实身份?” “天绝门少主!” “老衲相信施主之言,但请立即退出……” “区区是否现在谒见贵方丈?” “恐怕……” 话声末已,寺门方向突地传来惨号之声。 空气在刹那之间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无相大师”飞身掠回殿中。 甘棠转身奔到内院入口,他判断这里是“死神”入寺必经之处。 惨号再传,听声音在“韦陀殿”入口。 甘棠血脉贲张,弹身扑了出去…… 目光扫处,不由五内皆裂,那些守在“韦陀殿”门口的僧人,竟然无一幸免,寺门外的,不问可知了。 细察尸身,一无伤痕,也不像是被掌力击毙,更非中毒现象,像是熟睡了一般。 甘棠不由汗毛倒竖,这是什么功力,杀人于无形? 突地—— 甘棠打了一个寒颤,心里暗道一声:“错了!”返身回掠。 惨嗥栗耳,动魄惊心,使人有如临末日之感。 接着是一片震人的惊呼与怒喝。 甘棠头皮发炸,肝胆皆寒。 大雄宝殿内外已乱成一片。 只这眨眼工夫,惨案业已形成。 殿廊上,躺着十大长老的法体。 殿内,少林寺门方丈“广慧大师”仍端坐蒲团不倒,颈上失去人头,鲜血喷了一地,监院“无相大师”木立掌门无头遗体之前,老脸一片死灰。 另六个老僧,却跪在殿门之外。 第23章 甘棠目眦欲裂,周身血管几乎要爆炸开来。 这是少林开派史上,空前的浩劫。 院地中的僧众,先后跪了下去。 佛号声起…… 甘棠摸了摸怀中“神机子”托他带交少林掌门的那神秘布结,摇了摇头,无声的从伏跪的僧众群中,穿越出去。 “当!当!” 后殿响起阵阵丧钟之声。 前后不过瞬息工夫,“死神”毙了十大长老,还带走掌门方丈的颈上人头,而这多高手,竟然毫无抵抗的迹象,“死神”的神力,末免太不可思议了。 “死神”为什么要取去少林掌门的人头? 他肆虐武林的动机是什么? 据传言,“死神”已于六十年前与围攻他的千名高手同归于尽,那现在的“死神”,是否当年的“死神”?抑或是他的传人?抑 或…… 顾盼间,来到“韦陀殿”中,目光所及,不由惊呼出声。 殿内两侧,整齐地排着四十八具僧尸,赫然正是把守寺门的八僧和把守“韦陀殿”口的四十名弟子,一个披发头陀,正在弯着上身挨尸逐具抚摸。 这情景,的确使人发毛。 突地—— 那披发头陀直起身来,朝甘棠打了个问讯:“少主,请留步!这的确是我佛威灵显赫了,竟然碰上少主大驾!” 甘棠一怔神,这披发头陀,满面风尘,腰挂游方缘袋,肋下还挟着一柄方便铲,显然不是寺内僧人,他怎知自己的身份呢? 披发头陀又道:“少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助酒家一臂!” 甘棠更是骇然,期期地道:“大师父说什么?” “请少主赐予助力!” “救人?” “正是!” “这些……还有救?” “不错!洒家幸而早到一步。” “他们不都全已丧命‘死神’之手了吗?” “佛门祥和之地,岂容血腥屠杀!” “这……” 甘棠不由目瞪口呆,自己方懊丧未习“歧黄篇”,无法拯救罹难僧人,听这头陀的话音,似乎这些死者还有救,难道除本门之外,武林中还有能活死人而肉白骨的歧黄高手? “少主,请从第一名开始,以‘真丝贯顶’之术,依次点他们一指!” “什么,‘真丝贯顶’?” “不错,就是这样!” 甘棠内心的震惊,简直无可言喻,这“真丝贯顶”之术,是“天绝门”不传秘技,受术之人,永远丧失记忆,这头陀怎能知道这名称呢?又怎知这秘术能救人呢?这一点连自己也漠然无知呀!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大师父如何称呼?” “洒家无名!” “无名?” “不错,无名。” 甘棠暗抽了一口冷气,道:“大师父怎知在下会这‘真丝贯顶’之术?” “时间不待,救人要紧,稍停再奉告如何?” “可是……” “怎么样?” “这准能救人吗?” “没有错,洒家已给他们服了丹丸,正需要这功力相助!” “这些人岂不成了白痴?” “比死了好!” 甘棠心中疑念浓炽,追着问道:“如果在下凑巧不在此呢?” “以洒家一人之力,可能要耽误几条人命!” 甘棠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大师父也擅‘真丝贯顶’之术了?” 披发头陀急声道:“少主,时间不待了,如果有几人救不活,岂非罪过,一切稍待自有解释,现在这里四十八条命全交给你了,洒家要到里面去救十长老!” 说完,不管甘棠的反应如何,如一缕淡烟般消逝。 甘棠望着这神秘的披发头陀从视线中一闪而逝,心中疑云山涌,但,他仍然照着做了,功集右掌中指,在每具尸身的头顶“百会”大穴之上,点了一指。 这四十八指,耗去了他不少真力。 施术完毕,不理效果如何,举步便朝里奔去。 这谜底,他非揭穿不可。 只有一个可能,这头陀也是本门弟子,但本门弟子中怎会有出家人呢?如果不是,他不但精通歧黄之术,也谙本门秘技,这未免太可怕了。 心念之中,又回转正院,这里,那些少林弟子想已散尽,显得空荡荡的。 一个面如婴孩的老僧,迎面而来,合十道:“贫僧知客‘百空’请施主移驾禅房!” “禅房?” “是!贫僧有稽在前引路!” 甘棠怀着满腹狐疑,跟在知客僧“百空”之后,转过数重殿堂,来在一间秘室之前,早有两名壮年僧人开门迎候。 “百空”一侧身道:“施主请进!” 甘棠一脚跨入,房门随被关紧。 房中地上,横陈着十大长老的尸体。禅床上仰卧着一名老僧。 那披发头陀正忙着把丹丸一粒粒地分别塞入死者口中。监院“无相大师”则忙着帮助头陀使死者口中的药丸入喉。 禅房中,再无别人。 甘棠冷清清地站在一旁看着。 施救工作告一段落,披发头陀才向甘棠招呼道:“少主,有劳了!” “好说!” “无相大师”合掌躬身道:“施主驾临之时,因不明施主身份,多有怠慢,就此告罪!” 甘棠忙还礼道:“不敢当!” 披发头陀向甘棠一咧嘴,道:“少主,请暂坐片刻!” 然后又向“无相大师”道:“请监院立即派人把外面那四十八名高弟,移到静室,三个时辰之后,便可由死入生了!” 监院“无相大师”喏喏连声,顶礼而退。 甘棠目光不期然又瞟问仰卧禅房的那老僧熟视良久,不由骇呼道:“这位不是掌门方丈‘广慧大师’吗?” 披发头陀淡淡地道:“一点不错!” 第五章牡丹之约 甘棠惊得离座而起,脑海里浮现适才大雄宝殿中血淋淋的那一幕,掌门方丈,分明已遭“死神”毒手,还失去了头颅,而禅床上躺卧的,赫然又是掌门方丈,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当下骇震莫名地道:“大师父,这位真的是‘广慧大师’?” “不错呀!” “这……怎么可能?” “天绝门极少有不可能的事!” 甘棠心头为之剧震,颤声道:“大师父到底是何方高人?” 披发头陀背转身去,再转过来,面容变了。 甘棠陡地退了一步,激动无比地道:“原来是南宫长老!” 这披发头陀,赫然是化身为“无名老人”的“天绝门”首座长老南官由所改扮,谜底揭穿,其余的不问可知了。 南宫由再度恢复披发头陀的形貌,道:“少主,请以‘无名头陀’见称好了!” 甘棠点了点头,内心激动无比,武林中传言“天绝门”武功特异,行事诡秘,看来的确是如此,“天绝奇书”的“武功”、“歧黄”、“计谋”、“驻颜”四篇,几乎包罗了所有武林杂学。 接着,又存疑不释地道:“长老难道预知少林有此一劫?” “不,是巧合,前天我到嵩山后峰采集一种药料,无意中获悉‘死神’向少林传出‘血帖’,附笺写明今日午正要取方丈人头和十长老的性命,所以毛遂自荐,与监院安排这一着险棋!” “险棋?” “的确是险棋,但侥幸成功了,那些守卫寺门与殿门的和尚,与十长老都事先服下了本门护持心脉的灵丹,所以能免一死!” “哦!可是这些受过‘真丝贯顶’之术的,岂非全要变成白痴?” “这一点另有药物可解!” “为什么非要用此术不可?” “死神杀人,是以一种邪门功夫,逼入受害者的脑部,所以死者毫无伤痕与任何致命迹象,‘真丝贯项’之术,恰好能迫散那存在脑部的致命邪气,这是本门上一代掌门就那邪功研创的!” “那么这位掌门人……” “牺牲了一位弟子,挽救了方丈一命!” “如何牺牲的?” “把那名弟子化装成掌门模样,在殿中待死!” “这……岂非太残忍了些?” “那位弟子是自愿的,试想,若非如此,要牺牲多少人命,‘死神’会放手吗?” “如果被‘死神’识破呢?” “不可能,第一,此事仅那弟子本人和我、监院、方丈等几人知道。第二,那化装是用本门易容之药,除了本门解药外,永不会变形。” “这事方丈同意?” “当然反对,一派之长,岂肯平白牺牲门下弟子生命,所以我暗中用药,使这位方丈大师沉睡三日!” “哦!” 甘棠由衷地赞叹这位首座长老的智计。 南宫由接着施展“真丝贯顶”之术,戳了十长老各一指。然后又道:“少主怎的也到少林,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受‘神机子’之托,面交方丈一件东西!” “原来如此!” “长老的身份对方可知晓?” “不知道!” “死神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取十长老性命,带去方丈头,这种功力的确骇人。” “真的骇人!” “可有人见到这巨魔的样貌?” “没有,来去一阵风,只是,我匿伏暗处,略有所见!” 甘棠又告激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道:“长老有何所见?” “一条白影!” “白影?” “不错,通体皆白,从头至尾!” “哦!” 第24章 甘棠立即想到那白袍怪人,如果那白袍怪人就是“死神”的话,那“叠石峰”上神秘的女人声音又是谁?“死神”怎会受她操纵,而且双方似在进行一项交易,以武功换取白袍怪人执行她的条件,照此看来,这“死神”绝非六十年前的“死神”。 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对,“苦竹庵”中白袍怪人为什么不以杀人无痕的邪功取自己的性命?还有“叠石峰”头匿伏的“神机子”,被白袍怪人残害也非这等死状。 这是一个相当令人困惑的谜。 不过,仍有一点值得怀疑的是,白袍怪人曾在“苦竹庵”现过身,而“苦竹庵”距嵩山路途并不远,仅一日行程。 当然,单凭南宫长老所见白影,不能据以判定“死神”便是那神秘而恐怖的白袍怪人,这,只是猜测而已。 “长老可曾听说最近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功夫卓绝的白袍蒙面怪人?” “有,本门‘天威院’程院主两度在‘玉碟堡’附近发现此人!” “会不会是……” “这很难说!” 就在这时,监院“无相大师”推门而入,两人话声中止。 南官由向“无相大师”道:“十位长者也换个地方吧!” “是!” “无相大师”开门向外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大功夫,来了十名弟子,分别抱持十长老向禅房而去。 “无相大师”言笑合十道:“两位请到斋堂用膳!” 南官由转身在少林寺方丈身上点了数指,然后向监院道:“贵掌门在盏茶时间之内可以醒转,如何向他说事变经过是贵座的事了,我这游方人有事先走一步,斋饭改日再拜领……” “怎么佛友……” “倒是这位施少主停会请代引见!” “这是理所当然的,佛友此次对本寺殊恩……” “同属佛门弟子,那些话不必说了!” 说着,拿起方便铲,径自步出禅房。 “无相大师”满面感激之色,大声道:“容贫僧恭送!” “不必了!” 人已到了另一道殿廊之外。 “无相大师”无可奈何地念了一声佛,转向甘棠道:“施主请!” 甘棠也着实饿了,当下随着监院去膳堂用斋,另由知客陪膳。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监院“无相大师”才匆匆而至。道:“劳施主久候,敝方丈有请!” “大师带路!” 原来的禅房中。 “广慧大师”法相庄严,离座而迎,“无相大师”引见之后,退了出去,宾主落座,甘棠首先开口道:“晚辈受‘神机子’前辈之托,有一件东西面呈方丈大师!” 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布结,双手呈上。 “广慧大师”接过手来,神色之间,甚是困惑,并不立即打开,沉缓地道:“神机施主还有什么话请施主转达没有?” “没有!” “他现在何处?” “这……恕在下未便奉告。” “广慧大师”迟疑了片刻,终于打开了布结,展开来是一幅三寸宽半尺长的布条。 甘棠无意与闻别人秘密,把目光移向另一边。 那布条,赫然是一封书函。 “广慧大师”持布条的手,开始发抖,久久,长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魔焰万丈,各门派自身难保,‘圣城’血案,恐怕……” 又是一声叹息,结束了自语。 “圣城”两字,使甘棠全身一颤,想不到这布结会与他家灭门血案有关,他无法缄默了,心念转了几转之后,声音放得极为平静地道:“方丈提及‘圣城’?” 广慧大师深深看了甘棠一眼,道:“是的!” “武圣甘敬尧,武林共钦,想不到遭这灭门惨祸。” “十年来,有心之人并未放弃追查凶手,可惜……” “可惜什么?” “如石沉大海,而今有了一丝线索,偏又逢‘血帖’肆虐……” 甘棠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但仍竭力按捺住,故意轻轻“哦” 了一声,道:“有线索了?” “是的,‘神机’施主这封布结密函,谈的就是这一件事!” 甘棠心中微感愕然,即属密函,“神机子”又一再交代面交方丈本人,对方何故不避忌的向自己透露呢? “广慧大师”神色一怔,接着道:“施主,‘神机’这密函是一布结,即未加封,也未隐秘,而关系却相当重大,可见对施主的信赖之深……” 甘棠心里暗忖,不错,自己如有心窥这秘密,何时不可解开。 “广慧大师”话锋一顿,似在考虑什么,片刻之后,肃然道:“少施主,老衲有个不情之请。” “掌门人尽管吩咐!” “贵门一向以奇才异能为同道所推崇……” “掌门人过奖了。” “现在‘死神’肆虐,各门派已呈朝不保夕之势,老衲与十位长老,虽蒙两位大力回天,但事实上已不能公开露面,否则将为本门招致不测之祸,所以此事老衲意欲托少施主……” “只要合于武林公义,在下愿代敝门接受任何差遣!” “差遣不敢,少施主可曾听说‘九邪魔女’之名?” “九邪魔女?” “不错!” “这……倒未曾听说过!” “如此,老衲从头简略地为少施主一述。” “晚辈恭聆!” “距今约一甲子,正当‘死神’第一次肆虐武林之后数年,|奇-_-书^_^网|中原武林出现了一个绝代美人叫‘四绝女朱蕾’……” “四绝女?” “不错!” “何谓四绝?” “人,美绝。武功,高绝。心肠,毒绝。还有一绝,便是万恶之首……” 甘棠暗自会意,出家人不便出口,最后一绝是“淫绝”。 “广慧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又道:“她出现江湖不到半年,搅得整个武林一片乌烟瘴气,一些败德不修的高手,差不多都与她有染,一年之后突然失踪,以后时隐时现,接着整整十年,一隐不现,直到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母子十人,那女的便是‘四绝女未蕾’,九个儿子都是与武林中声望地位极高的人士淫乱所生……” “哦!” 这闻所未闻的秘事,使甘棠为之咋舌。 “母子十人,继‘死神’之后,掀起了第二次滔天血动。使武林几乎濒临末日,被称为‘九邪魔母’,各门各派均告束手,后来,一个正义之士,挺身而出,公开向‘九邪魔母’挑战,双方决战于由此北向的太行山下……” 甘棠心中一动,脱口道:“太行山?” “这一战,堪称惊天动地,泣鬼惊神,结果,‘九邪’之中,六死三伤,‘魔母’本身也告重伤,母子四人,狼狈而遁,武林浩劫算是终了!” “为何不除恶务尽?” “当时,那位正义之土,力战一母九子,本身的亏损可以想见,另一方面,他内心仁厚,力阻赶尽杀绝!” “那位义士是谁?” “武圣甘敬尧!” 甘棠如触电般地一震,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父亲”!他以有这么一位受武林景仰的父亲而自豪,但也为那惨绝人寰的血案而悲痛。父亲赢得“武圣”二字之称,的确不是幸致的。 一股豪雄之气,揉合了复仇的意念塞满了胸膛。 他已意识到“神机子”的布结,说的是什么了。 “广慧大师”满面悲天悯人之色,又道:“神机施主判断‘圣城’血案,可能是‘魔母’与幸脱死劫的‘三邪’所为……” “哦!” 甘棠顿时思绪起伏如涛,这一说,当然极尽情理,但父亲死后手中握着的“鹰龙魔牌” 是“魔王之王”的信物,到底谁是凶手呢?这两方面都是不世出的巨魔,说起来都有可能。 同时,他联带想到了“天绝门”三四两代掌门,三十年前被肢解“太行山”下,昔年父亲大战“九邪魔母”也是同一地点,这其中是否有某些关联呢? “神机施主的推测是有根据的!” “请道其详!” “十年前,‘圣城’遭血洗,‘武圣’遗体有三十七创之多,据事后目击者说,创口呈三角形,并非普通刀剑,而当年‘九邪魔母’之中的‘首邪’使用的正是三角形三刃怪剑,所以有此判断。” “那‘神机子’前辈的意思是……” “老衲还未讲到正题。” “哦!” “神机施主五年前在洛阳城厢偶然发现一座不输王公府第的巨宅,主人正是一母三子,所以他经长期思考之后,怀疑可能会是‘魔母’与‘三邪’埋名之所,但这关系太大了,如果不幸而猜中,稍一不慎,打草惊蛇,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甘棠几乎不克自制了,他恨不能马上揭开这个谜,声音微颤道:“掌门人的意思是……” “请少施主转禀贵掌门人,设法探查洛阳城厢那巨宅主人的来历!” 显然,“天绝门”掌门被害的事,并未传出江湖。 甘棠恭谨地道:“晚辈立即遵命办理!” “此事务须绝对机密!” “晚辈知道。” “至于少施主对敝寺援手宏恩,老衲当铭记五内!” “掌门人言重了,劫难当头,并非某一门派的事,万勿挂齿。” “好说!” “晚辈就此告辞!” “重托了!” “不敢。” “广慧大师”一击玉磬,监院“无相大师”应声出现。 第25章 “代本座恭送少施主!” “遵法谕!” “不敢有劳……” “这是理所当然的。” 甘棠施礼而去,“无相大师”直送到山门之外,方始作别。 一路之上,甘棠尽量镇定心神,考虑应该采取何种行动。 情况愈来愈复杂。 “叠石峰”上的怪人! 白袍怪人! 魔王之王! 魔母三邪! 这些,都是可能的仇人。 “天绝门”太夫人根本不会再履江湖。他,未来的掌门继承人,名份已实,只差没有完成登座大典,他有权可以作主采取任何行动。 唯一值得考虑的,这件关系极大的事,是否该让本门中人知道? 思量再三,他决定单独行动,本身血仇,岂能假手于人。 与其说是他接受“广慧大师”之请托,不如说是“广慧大师” 供给他索仇的线索更加恰当。 他缅怀父亲当年显赫的武功与巍巍的声名,更加豪情万丈,复仇之火,也燃烧得更加炽烈。 下得嵩山,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分了,他就近寻了宿头,用饭之后,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思考到洛阳之后,应该采取的步骤。 如果洛阳城厢那所巨宅的主人,真如“神机子”的推测是“九邪魔母”母子四人埋名遁世所在,如何着手探查呢? 又如何确定对方是否是血洗“圣城”的真凶呢? 思来想去,就是想不出一个妥善而有效的办法。 他搞下面具,就水盆净了面,然后准备吹灯安息…… “噫!” 一声惊“噫”发自窗外,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窗外竟然有人窥探,一时大意,摘落面具,行藏算是泄露了,如果先熄灯再净面,当不致有此失,这就是阅历不足的弱点。 是谁,在这夜静更阑之际还守伺窥探? 这意念,仅只是脑海中一闪而已,一手扇灭了油灯,人跟着开门射出。 灯火阑珊,星河耿耿,游目扫掠之下,哪有半丝人影,他的动作不谓不快,想不到对方也不慢,眨眼工夫,便鸿飞冥冥。 到底是什么人物,追蹑上了自己? 目前的扮相,除了在少林露面之外,可说别无人知。 那一声“噫”显示出窥探的人,对自己的真面目极感意外,当然,也可能是个误会,由于自己刚才的面具像某个人,而被盯上了梢,不过不管情况怎样,真面目被揭破已是不移的事实了。 他沮丧的下了屋顶,一看,不由心头剧震,房中竟然灯火复明,他记得灯火已被熄灭,是谁给重燃上的,如果就是那窥探的人,这一份神出鬼没的身手,就相当唬人了。 他故意咳了一声,电闪进房。 房中,了无异状,后窗倒是开了,这证明人已从后窗脱走。 以他目前傲视武林的身手,竟被人当面捉弄,这可是意外中的意外。 目光扫过桌面,灯台下赫然压着一张字条。 来人在发出惊“噫”之后,躲过自己的耳目,乘自己上房的瞬间,燃灯留字,再从容而遁,而且没有任何音响发出,只简单的七个字:“想不到会是阁下。” 字条上没有留号,只在左下角画了一朵牡丹,虽只随便挥洒的几笔,却神韵十足。看来是丹青妙手。 字体绢秀,分明是出自女人手笔。 牡丹,这代表什么?是名号的缩影,还是一种标记? 她是谁?为什么要盯踪自己? 留字显示对方并非陌生人,她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个谜确实令人费解,从字条上,根本看不出对方的动机何在,如果是盯错了人,没有留字的必要,如果盯的确是自己,为什么不疼不痒的留上这几个字? 谜!费人思量,令人莫测高深。 整夜,他无法入睡,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那神秘的字条,和那朵牡丹花。 鸡声三唱。窗棂泛白,天快要亮了。 他迅快地作了一个决定,对方如果是有为而来,不管是好意或是歹意,决不会就此罢手,自己如仍以中年秀士的面目出现,不愁没有碰头的机会。 起床后,梳洗一番,仍旧套上那副面具,早餐后,算清店帐,扬长出店,长衫飘飘,直奔洛阳。 洛阳,东周北魏东汉后唐均在此建都,文物鼎盛,是一个卧龙藏虎之地。 一路之上,没有丝毫征兆,午未之交,便已到达,他先拣了一家最大的酒楼,临街选座,自斟自酌。 现在,他暂时抛开了那牡丹怪柬的事,专心考虑如何着手探查城厢巨宅主人的来历,他知道,凡是巨魔大多觅地归隐,其行迹十有九是秘密的,局外人万难知晓,同时“九邪魔母”绝迹江湖已数十年,更加不易探查,否则以“神机子”之能,五年前发现可疑时便该查出端倪了,所以不可能从任何人获得线索,事情棘手便在这一点上。 不知不觉,连尽了两壶酒,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有诸内必形诸外,因为他所戴的面具太过精巧,等于脸上多了一层表皮,是以皱眉蹙目的神情,仍表露无遗。 突地—— 一个小二匆匆来到座前,哈腰道:“客官,有位相公要小的送这个给您老!” 说着,递上一个折叠得十分精巧的方柬,转身便走…… 甘棠心中一动,且不开看,沉声问:“小二哥,慢走!” 小二回身嘻嘻地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方柬是谁叫你送的?” “一个斯文相公!”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还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了,就是吩咐小的送到您老这座头!” “好,你去吧!” 小二困惑地瞟了甘棠一眼,才打躬退去。 甘棠拆开来一看,呆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又是柬末那朵牡丹花。 柬上仍是寥廖的几个字:“饭后请移玉趾翠云峰下晋宣帝陵一晤,立候!” 字里行间,似乎是旧交约晤,而且断定甘棠必然会应约。 字迹,仍是那么绢秀脱俗,尤其那朵墨笔牡丹更是神韵十足,从这看来,对方该是个女的,然而酒楼小二说是一位斯文相公。 是女的,她是谁? 是男的,他是谁? 猜测没有错,对方并没有放过自己。 一种渴欲揭开谜底的心,使他无心酒饭,匆匆会帐离了酒楼,出北门,朝邙山方向奔去。 顾盼间,一座巍峨庄严的陵寝在望。 到了,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为什么要约晤自己? 松柏夹道,翁仲成行,因序属冬令,显得有些荒凉冷清。 墓陵范围极广,对方没有指明地点,寻人倒是费事。 转了一刻,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发现,心想奇了,既是约人,该在当眼之处相候才是道理,这不是故弄玄虚么? 突地—— 他瞥见一块龙碑之后,似有人影一闪,念动之下,举步缓缓走了过去,绕过龙碑,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人影原来是一个衣着褴楼的贫妇在拣拾枯枝。 当然,对方绝不可能是约晤他的人,转身正要离去…… 那贫妇忽地半直起佝偻的腰肢,仰面朝甘棠一瞟。 这一瞟,使甘棠惊得几乎跳了起来,脱口道:“是你?” 这贫妇,赫然正是曾一度向甘棠传过讯息的“天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 潘九娘在此现身,的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潘九娘只一瞥,便弯下腰去,拣拾枯枝,口里却应道:“正是卑座!” “怎么回事?” “少主可以去浏览碑文。” 甘棠心中疑云大起,知道事出有因,忙装着漫不经意的样子,抬头看了看天,然后转身踱到碑前,偏头阅览起来。 耳畔,传来播九娘的声音。 “卑座奉南宫长老之命,暗中追随少主,听候差遣,昨夜的事,卑座已然发觉。” 甘棠轻“哦”一声。 潘九娘又道:“少主在看了酒店小二传柬之后,匆匆赶来,莫非是赴约?” “是的。对方是谁?” “目前还不知道来路。” “他约我在此相晤,却不见人影。” “他早到了,在左前方那石亭之后!” “是男的还是女的?” “卑座还没有进一步察看,外表看是书生打扮!” “哦!” “少主可去赴约,卑座等候差遣,必要时,请向空中弹出此珠!” 一粒龙眼大的黑色珠子,从碑座侧面滚了过来,那贫妇低头走远了。 甘棠装着拂去衫脚草芒,把那粒珠子拣在手中,然后东瞧西望了一阵,那石亭本在左前方,他故意向正方向前走去。 走出一箭之地,身侧一个声音道:“兄台真信人也!” 甘棠暗惊对方动作之快,竟然毫无声息地掩了过来。当下一侧身,面对来人,眼前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书生,容貌之俊美,恐怕潘安再世也要自叹弗如。 美书生面含微笑,作了揖道:“区区恭候台驾!” 甘棠自觉貌相不俗,但与对方相较,不禁有自惭形秽之感,尤其对方那笑容,简直有些迷人,暗忖,天下竟有这等俊美的男子。还了一揖之后,开门见山地道:“是阁下传柬在下?” “不敢,区区在下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甘棠微微一怔,道:“传柬的不是阁下?” “不是!” “敢问……” “传柬人别有苦衷,望兄台鉴谅!” 第26章 甘棠又是一窒,转口道:“阁下如何称呼?” “区区林云,虚度二十,兄台无妨直呼贱名!” “哪里话!” “兄台是‘天绝门’少主?” “正是!” “久仰!” “不敢,林兄受托何事见教?” “请到亭内一叙如何?” “请!” 两人到亭内落座。 自称叫林云的青衫书生又是动人一笑,道:“兄台甫自少林下山?” “是的!” “少林居各门派之首,而倾此奇祸,令人扼腕!” “在一厂亦有同感!” 口里应着,内心激荡不已,对方为什么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对方既是代人定约,那幕后人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 林云有一种超人的气质,使人一见由就会生出好感。 照他听说的年龄,是比甘棠还长一岁,那牡丹柬的主人,既已识破甘棠的真面目,这姓林的书生,自无不知之理,而现在他是中年文士的面目,想起来甚感尴尬。 林云正色道:“此次敝友冒昧柬邀见台,是对兄台有所求!” 话已触及正题,甘棠淡淡地道:“愿闻其详。” “贵门歧黄黄之术,冠绝天下……” “这……” 林云眉头微微一蹙,又道:“敝友尊亲,卧病十余年,名医束手,所以特不揣冒昧,请一伸回天之手。” 甘棠大感为难,因时机关系,本门绝学他只参研了“武功篇” 一篇,其余“歧黄”、“计谋”等篇,根本未曾涉猎,但这话可不能对外人出口,不由沉吟起来…… 林公见甘棠的神情,紧跟着又过:“敝友准备了一份薄礼,敬致兄台……” 甘棠一摇手道:“林兄请收回此言,在下……” 耳畔突然传来潘九娘以“天绝门”秘术所传的话声道:“少主,答应他,问明详情!” 甘棠窒了一窒之后,转口接上去道:“在下愧不敢领。” “这礼物不比寻常,并非世俗珍宝古玩,也不是武林瑰宝。” “在下倒感兴趣。是什么?” “对兄台而言,可能十分有价值,且也可能无甚意义!” “这倒使在下莫测高深。” “兄台可先过目!” 说着,从石桌之下,取出一个绢包,打开来是一只油漆木匣,这东西显然是早已放置好的。 甘棠好奇之念大炽,心想不接受是另一回事,看看什么稀罕物儿也好。 林云神秘地瞅了甘棠一眼,然后目光朝四下一扫,道:“兄台请看!” 匣盖徐徐揭起。 “呀!” 甘棠惊叫一声,变色而起,目射奇光,直盯在林云面上。 木匣中,赫然是一颗光秃秃的人头。 林云若无其事地道:“兄台再看看这人头属于什么人的?” 甘棠目光再移向木匣,更是惊震莫名,栗声道:“少林掌门的人头?” 林云一笑闭上了木匣,重新包好,道:“一点也不错,这礼物兄台满意否?” 甘棠内心的活动,莫可言宣,这人头,是经过南宫长老化装,代替少林掌门“广慧大师”牺牲的少林弟子之头。 这人头怎会落入对方之手呢? 下手的是震慑武林的巨魔“死神”,难道这其中另有蹊跷? 对方为什么把它当礼物送给自己? 对方与“死神”难道是…… 心念之中,不由打了两个冷颤,胸中的热血跟着沸腾起来,寒声道:“这人头何来?” “兄台可以不问来历么?” “不,在下非彻底明白不可!” 林云略事踌躇之后,道:“兄台仗义援手少林,所以这人头如由兄台亲手送回少林,岂不……” “在下要知道来路!” “不怕兄台见笑,是妙手取得的!” “偷?” “正是如此!” “不可能?” “为什么?” “林兄可知道什么人取去这颗人头?” “血帖主人‘死神’!” “什么人能从‘死神’手中偷取人头?” “是的,没有人能办得到,但天下事往往不能以常理衡量!” “什么意思?” “巧合!” “巧合?” “不错!” “难道以人头作为礼物,也是巧合不成?” “不,敝友在获知兄台身份之时,动了求医之心,而在巧得人头之后,才起了假兄台之手归还少林掌门人头之念!” 这解释虽合情理,但却不能消除甘棠心中的怀疑,语音仍沉凝如故地道:“在下请问如何得到这人头?” 林云面上一片肃然之色,道:“如果下手的人知道匣中是人头,或是知道物主的身份,恐怕连逃避都来不及,天大的胆也不敢下手!” “事实如何呢?” “兄台听说过‘奇门派’这名称否?” 甘棠自幼流浪江湖,对这些倒是熟悉,一颔首道:“听说过,门下尽是些牛鬼蛇神,邪门异端。” 林云俊面微微一变,道:“对了,江湖中妙手空空这一行,也属该派门下!” “这也听说过!” “事情发生在昨日晚间……” “嗯,请讲。” “昨日傍晚时分,登封城中,一向充作仕宦行台的‘京华栈’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乡下佬,以此佬外貌投宿这豪华客店本就不相称,偏又身无长物,携了这惹眼的绢包,‘奇门派’所属‘空舵’中一名香主留上了意,于是,乘那乡下佬如厕之时,入房探视,发现是人头之后,立即带回舵中请求掌舵处理!” 甘棠疑念不释地道:“事实经过就是如此?” “是的!” “物主确是一个乡下佬?” “这一点不会有错,‘奇门派’门规十分严厉,门下弟子决不敢信口开河!” 甘棠两道眉毛皱到了一块,据南宫长老所见,肆虐少林的是一个白衣人,自己曾怀疑是白袍怪人,现在,对方变成了乡下佬,孰真孰假呢? 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死神”易容化装,第二是那乡下佬是“死神”手下! 但眼前的青衫书生,是否又有百分之百的可靠呢? 林云似已看出甘棠心意,郑重地道:“兄台,小弟知道萍水相逢,实难邀信,阻以后事实可以证明小弟之言。关于适才所请,兄台如何赐教?” 甘棠虽然意有未释,但也相信了八成,遂道:“令友尊亲患的是什么病症?” “带脉阻塞,半身不遂!” “哦!” 甘棠可傻了眼,他对这可说一窍不通。 耳畔又起了潘九娘密语传声:“问他可曾受过伤,其余的七脉有无异状。” 甘棠精神一振,道:“令友尊亲患这症候多少时间了?” “当在十五年以上!” “是否受过伤?” “这……兄台是否亲自诊视……” “不,在下得先了解情况,才能决定有没有把握应命。” 这是遁词,他的目的当然要潘九娘代为处理,“天绝门”中的“潜听之术”,修为高明,可听到五十丈外的细语,十丈之内,虽耳语亦能辨,所以潘九娘在暗中对双方对话,如在眼前。 林云似无可奈何地道:“没有受过伤!” “突然而发?” “是在一次行功之后!” “其余七脉有无异状?” “初时仅‘带脉’阻窒,其余七脉畅通,不久之后,下半身不遂,下半身所属经穴,连带受了影响。” “嗯!这……” 他口里故作沉吟,耳朵却在听潘九娘的意见。 果然,潘九娘语声又传:“此乃郁结于心,行功时心神不宁所致,可以本门的‘万应丹’三粒,然后以‘逆血返经’手法,为其打通‘带脉’!” 甘棠思考了一阵之后,道:“是了,可以试一试!” 林云长揖到地,喜之不胜地道:“兄台答应了?” “姑妄试试,在下并无十分把握!” “兄台忒谦了,贵门歧黄之术,举世皆知!” “然而世间仍有不治之症。” “当然!当然!那么这件礼物……” “君子不掠人之美,林兄可另外着人送上少林!” “好,遵命!” 那口吻,那神志,活像一个慧默无邪的少女,甘棠下意识地呆了一呆。 远远,走过潘九娘佝偻的身影,她这种形态身份,丝毫不使人起疑。 林云另用一方黑布,包了那木匣,提在手中,然后一摆手道:“兄台请!” 甘棠也不谦逊,两人并肩步出陵寝之外。 一辆华贵的双套马车,业已停候道中,赶车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书童,生得唇红齿白,俊俏极了。 一主一仆,犹如牡丹绿叶,相得益彰。 小童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先向甘棠恭敬一礼,然后才向林云道:“公子,进城还是……” “直接回庄!” “遵命!” 小童打起车帘,林云侧身请甘棠先上,然后挨着甘棠坐下。 “啪”的一声鞭响,双马展开八蹄,绝尘飞驰。 甘棠此来原来是要探查城厢巨宅主人的来路,想不到遇上了这宗岔事,看来这一天是虚掷了,但想到能认识林云等朋友,也不算冤。 车行疾速,盏茶功夫,由官道进入一条绿荫小道,小道尽头,是一座气派十足的巨厦,红墙碧瓦,映日生辉。 甘棠心中不由狂跳起来,莫非这巨宅就是自己要探查的地方? 第27章 这可真是天从人愿了。 渐行渐近,可见十字门楼,画栋飞檐,的确不亚于王公府第。 不错了,洛阳城厢,已没有第二座堪与相比的庄宅。 甘棠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口腔,忍不住道:“令友尊亲上姓?” “朱!” 一个字,仅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不殊九天雷鸣,震得甘棠两耳嗡嗡作响,“四绝女朱蕾”,是“魔母”数十年前的名号,“魔母”生九子,却没有正式嫁过人,全是杂交乱配而生,她当然姓朱。 他的身形,因激动而微微震颤。 林云似有所觉,偏过头道:“兄台怎么了?” 甘棠尽量装得平静地道:“没有什么,在下曾听说过……” “听说什么?” “洛阳城外有一座大宅,富甲天下,主人是一母三子,不知……” “啊!传言的确可畏,敝友令亲,确是一母三子,家道可说是中人之资,富甲天下四字未免言过其实了!” 后面的话甘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一母三子,加上姓朱,这已足够说明一切了,想不到误打误撞的上了门,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这青衫书生林云,又是什么来路呢? “九邪魔母”会不会与“死神”有关? 对方所解释的人头来路可靠吗? 根据少林掌门“广慧大师”叙述“神机子”的推断,父亲死后创痕显示是伤于一种三刃怪剑,而普天下使这种怪剑的,只“首邪”一人,这说明了什么? 仇与恨,开始在血管里奔流! 鬼使神差的被请去为“魔母”治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报仇! 他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单纯而炽热的意念。 庄门大启,四名壮汉垂手站立,马车直驶入庄。 通过一段大青石板铺砌的林荫大道,眼前现出一座巍峨巨厦,一声吆喝,马车停靠阶沿之前,车帘跟着掀起。 林云一跃下车,侧身道:“兄台请下车!” 甘棠暗中咬了咬牙,下了马车。 四个素衣小婢迎着林云福了一福,道:“表少爷回来了!” 林云“嗯”了一声,转向甘棠道:“敝友是此间主人的姨表亲,所以上下皆一例通称,兄台莫怪!” 甘棠哪有心情去听这种无谓的解释,但表面上仍不得不敷衍,淡淡地道:“岂敢!” 林云向四婢一挥手道:“内厅设席,并禀太夫人医生请到!” “是!” 四婢珊珊退了下去。 甘棠忙道:“林兄,在下尚有要务待理,盛宴断不敢领!” “哪里话,请!” 说着,半侧身在前领路,转过三重院落,才到了一间纤尘不染的花轩之内。 两人分宾主落座,小婢献上香茗。 林云起身道:“兄台宽坐片刻,小弟去去就来!” “请便!” 甘棠一颗心七上八下,跳荡不安,目前的问题是如何着手报仇? 这并非普通的仇家,一个不巧,后果是很难想象的。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见机行事,不能操之过急。 片刻功夫,酒宴摆了上来。 林云春风满面的步入轩中,作了一揖道:“失礼之至!” “好说!” “请上座?” “酒宴不敢领,诊病之后,在下立即告辞!” “兄台难道不屑与小弟为伍,抑是……” 说了半句,住口不语,静待甘棠反应。 甘棠早先对林云的好感,已被一个“仇”字化为乌有,冷冷地道:“在下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 “一杯水酒,兄台何必峻拒?” “林兄又何必斤斤计较于酒食?” “聊表寸心,别无他意!” 甘棠暗忖,若再推却,反而启人疑窦,当下讪讪地道:“如此叨扰了!” “哪里话!” 甘棠上座,林云横里下首相陪。 三杯下肚,林云红生双颊,更显得超尘脱俗,男子而一美至此,令人想入非非。 甘棠虽心事重重,也不由下意识的心头浮漾,若非为了一个“仇”字,他真想结交这么个不俗的朋友,当下旁敲侧击地道:“令友呢?” “哦,因事外出,所以才令小弟接待贵宾,日后当负荆登门!” “不敢,还有两位……” “二位……哦!是!目前也不在庄中。” 甘棠一颗心登时下沉,“三邪”不在,是否该向“魔母”下手呢? 是故意隐秘还是真的不在? 他不期然的又想到了怀中的“鹰龙魔牌”,那是“魔王之王” 的信物。 到底谁是主凶?谁是帮凶?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要想澄清,并不是容易的事。 就在此刻—— 花轩之外侍立的小婢大声道:“三位庄主驾到!” 甘棠心内一紧,暗忖,“三邪”到了,倒要看看这“九邪”之三,是什么样子,今日之局,不是快意血仇,便是横尸此在。 一阵“嚓!嚓!”的靴声传处,三个年纪相差不大的锦衣中年人出现在轩门。 当先年纪最大的一个抱拳道:“少门主惠然光临,使敝门蓬荜生辉,家母贱恙,尚赖妙手回春!” 言谈举止,不但不邪,反而有一股凛然之气。 此刻的甘棠仇火蒙心,杀气冲顶,咬紧牙关起立答礼道:“不敢,阁下言重了!” 林云一推座椅,道:“三位表哥,容我引见!” 这表哥之称,使甘棠大是惑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三个锦衣人鱼贯入轩。 林云指着甘棠道:“三位谅来已得悉贵宾身份了?” 三锦衣人齐齐抱拳颔首。 林云依次指着三名锦衣人,道:“施兄,大庄主、二庄主、三庄主!” 引介而不提名道姓,这是费人猜疑的,但甘棠既已认定对方的身份,也不以为异,道了“久仰!”目光不期然多看了大庄主一眼,心想,这当然是使三刃怪剑的“首邪”了。 林云嘻皮笑脸地道:“三位表兄,小弟我越组代庖,现在该三位做主人了!” 甘棠一推杯道:“在下不胜酒力,请到此为止如何?” 三位庄主同时道:“这如何使得!” 林云已从甘棠眼中看出那种坚定不移之色,使水推舟地道:“既是如此,待看过姨母病况之后,再与施兄作竟夕之饮!” 大庄主满脸歉然之色道:“愚兄弟未能恭迎大驾,又未尽地主之谊。尚望海涵!” 甘棠冷声道:“大任主忒歉了,尝闻传言,大庄主剑术天下无双,不知可有幸能瞻仰?” 他这一问,是有深意的。 众人相顾愕然。 大庄主面现困惑至极之色,道:“少门主听何人道及区区精于剑道?” “武林传言如此,想来不谬吧?” “剑为百兵之王,任何习武的人,差不多皆能租通一二,区区仅此而已!” 甘棠在心中冷吟了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已打好了主意。 林云接话道:“兄台,现在劳驾一诊如何?” “敬遵台命!” 二庄主一笑道:“就请表兄作陪,我等敬候佳音!” 这表兄表弟之称,难道也是林云所谓知友之例? 林云离座道:“兄台,小弟带路!” “请!” 转过花轩,是一个极其幽雅的小院,小院正面,是三开间的精舍,居中,厅门敞开着,两名年约二十上下的婢女,当门而立。 “姨妈起来了?” “在厅内恭候!” “请!” 甘棠勉力捺住激越的情绪,随林云人厅。 厅内,过乐椅上,斜躺着一个两鬓如霜的老太婆,满面和蔼之色。 甘棠下意识一愣,她会是淫毒绝世的魔母“四绝女朱蕾”? 这的确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甘棠无论如何自制,眼中仍多少露出些异样的光芒。 林云忙引介道:“兄台,这位是太夫人!” 太夫人慈祥地一笑道:“恕老身不能全礼!” 甘棠心里暗写,好一个“魔母”,体装得好像啊!当下施了一礼道:“晚辈见过太夫人!” “请不必多礼,移座!” 侍立在一旁的四名婢女之一、忙移了一个锦墩放在夫人身侧。 林云肃容道:“兄台,就请费神一诊!” 甘棠坐了下去,道:“晚辈先察腕脉!” 太夫人伸出右手,平置椅旁几上。 甘棠装腔作势地以三指扶脉。 仇人就在眼前,脉门在自己掌握之中,此际加猝然出手,对方功能通玄也难逃死劫,这是意想不到的机会,像是冥冥中的安排。 甘棠目中陡现杀机。 报仇,是否该不择手段,乘人之危? 对方半身不遂,等于失去了抵抗力,这是否违背了“武道?” 杀机一现而隐,但太夫人老脸之上业已变了色。 甘棠微微合上了双目,两个极端的意念,在心头翻卷击撞。 如果失去这个机会,以后要报仇可能困难重重,然而乘人之危有悖武道! 报仇应该光明正大! 父亲被尊为“武圣”,为人子者,岂能辱没这尊崇的称号! 最重要的一点,对方是否仇家,还没有从对方口中得到证实。当年“圣城”被血洗的全部真相还没有完全明白,以父亲的武功再加上门人,而被一一斩尽杀绝,决不是少数几个人可以办得到的,目前已知幸免于难的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继母陆秀贞一人。 第28章 想到继母,不由切齿锥心。她竟然与西门嵩通奸勾搭,使甘门蒙羞,还公然迫杀自己…… 最可悲的是记忆中没有母亲的影子,据父亲说,母亲在生下自己不久就西归了。 意念变得杂乱无章。 现在,他要下毒手易如反掌,然而问题在于机会不合适,也许,这就是“正”与“邪” 的分野,邪道可以不择手段,正道却必须遵守武林规矩。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决定先照诺言医好对方,然后再谈报仇。 这决定虽是“武道”精神的最高发挥,但也近于疯狂。 为血海仇人疗伤,在武林中可说是破灭荒的事。 他睁开了眼,眸中闪射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光影。 太夫人面色,回复了原状,不过眼中仍流露出惑然不解之色,显然刚才甘棠眼中露出的杀机震惊了她。 林云可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局面,关切地道:“兄台,还可治否?” 甘棠平衡了一下情绪,不疾不徐地道:“在下勉力一试!” 说着,掏出碧玉小瓶,倒出三粒“万应丹”,道:“林兄,请先给太夫人服下!” 林云接过来,并端起几上原先放置的水杯,照料太夫人服下。 甘棠又道:“请太夫人侧身,晚辈要施术打通阻窒经穴!” 林云扶着太夫人侧过身去。 现在,太夫人背后各大死穴,全暴露在甘棠手眼之下,只要一点,不费吹灰之力,十个“魔母”也活不了。 杀机,再度抬头。 甘棠功凝在右手中指,对正“命门”大穴,手指不自禁的发起颤来。 只要一吐劲,同样指法,轻重之间,可以活人,也可以杀人。 他面临另一次人天交战的考验。 报仇! 武道! 二者之间,他只能选择其一。 这看来平静和睦的场面,暗中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太夫人突然回头道:“少门主,尽管施为,老身缠绵床褥已十易寒暑,生死早已看淡了,不必犹豫。” 这话别人听不懂,甘棠可就震栗莫名了,显然对方已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甘棠咬了咬牙,先人声名不可坠。 手指飞快地连点四大穴,七小穴。 这是“天绝门”不传绝技“逆血返经”之术,他只是依“天威院”香主潘九娘在陵墓中的传话,照方抓药,心里可没有丝毫把握。 然后,双掌一附“命门”一附“天庭”逼入两股真气。 这是第二次机会,只消心一横,对方决活不了。但,这意念仅像闪电般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他没有这样做。 “引元归经!” 太太人双目一合,依言导引。 这一下,显示出太夫人修为惊人了,只那么极短暂的片刻,“带脉”豁然贯通,气血交流,沉疴爽然若失。 甘棠收掌,换了另一个位置落座。 太夫人缓缓离椅而起。 林云欢然高呼一声:“姨妈,您好了!” 三条人影,疾步入厅,赫然是三座庄主,齐声道:“母亲,恭喜!” “代为娘谢过施少门主!” “是!” 三位庄主转身朝甘棠行下礼去。 甘棠双手一伸,口里道:“不敢!” 一股无形劲气,托住对方身形,连腰都弯不下去,三庄主愕然变色,最后一揖作罢,林云看得清楚,莞尔道:“兄台,小弟敬服!” 甘棠淡淡地道:“林兄好说!” 太夫人重新落座,令小婢撤去躺椅,正色道:“少门主,老身永铭大德!” 甘棠心中啼笑皆非,语有深意地道:“太夫人万不可如此说,江湖中风云诡谲,恩恩怨怨,有时极难分清,晚辈这双手此刻医人,也许转眼间又能杀人!” 这怪论,使林云和三位庄主面色为之一变。 太夫人却若无其事地一笑道:“事实上的确如此,不过恩怨之间,仍不可同日而语。” 好厉害的口齿,甘棠为之心头泛寒,如果说狐狸能成精,那眼前的该是一条道行极高的狐狸精了,谁能看得出她便是使武林谈虎色变淫凶毒绝的“魔母”? 太夫人一挥手道:“你们出去,我要与施少门主单独谈上一谈!” 林云调皮地道:“姨妈,是不是连我也在内?” “嗯……你可以留下!” 三位庄主与侍婢,奉命唯谨地退了出去。 甘棠心弦一紧,看来要面对现实了。 太夫人目如朗星,直照在甘棠面上,悠悠地道:“少门主,如果老身眼不昏花,少门主在施术之时,曾经过一番人天交战?” 林云因自己没有发现任何迹象而一震,这是他想象不到的。 甘棠毅然答道:“不错,有这回事!” 太夫人颔了颔首,又道:“以少门主方才一刹那流露的杀机,似有极重的恨毒。如老身所测不错,当是对那颗少林掌门的头颅有所误会?” 甘棠一听对方作这种解释。将错就错地道:“这一点晚辈的确不能释然!” “云儿已向你解说过了?” “晚辈未尽满意!” “如此老身再说明白些,人头来历,确是如此。因云儿与‘奇门派’渊源极深,所以在‘奇门派’所属‘空舵’手中误得人头之后,念及你曾援手少林,如能把人头送回,岂不更好!” 甘棠扫了林云一眼,淡然道:“晚辈接受这事实了,但人头仍请该派自行处置!” 林云接口道:“已派人端送少林寺了!” 甘棠心念数转之后,下了决心试探对方,如若证实确如事先所猜度的,那今天说什么也得豁了出去,报此血仇。当下沉声道:“林兄,‘奇门派’弟子满天下,耳目之灵,不输于丐帮,在下有个久蓄心中的问题请教。” “但讲无妨!” “如此在下先谢过!” “兄台太拘礼了,请见示。” “关于传说中的‘九邪魔母’!” 话声中,目光瞟向太夫人,察看对方的反应。 太夫人与林云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什么,‘九邪魔母’?” “不错!” 林云困惑地道:“抱歉,小弟虽听人道及这称号,但对此却是茫然。” 甘棠在心里骂一声:“推得倒干净。” 太夫人略显激动地道:“老身痴长几岁,对‘九邪魔母’略有所知。” 甘棠心头一紧,道:“那晚辈向太夫人请教?” “不要客气,等如闲话家常,随便说好了,老身所知也是有限!” 语言平静,完全出乎甘棠的预期。 “据传闻,昔年‘九邪魔母’母子十人,与‘武圣百敬尧’一场血战之下,丧了六子,剩下一母三子侥幸遁逃……” 目光,仍紧盯在太夫人面上。 太夫人老脸竟抽搐了数下,眼中流露出怨恨交集之色,沉声道:“有这么回事!” 甘棠暗忖,狐狸再狡猾,终露出了尾巴,紧跟着道:“晚辈想知道一母三子的下落?” “为什么?” “晚辈有一知己好友,要向‘魔母’讨一笔欠帐!” 太夫人的神情,又出甘棠意料之外,顿然道:“魔母与三邪子自当年一役之后,未闻再现江湖,要探其下落,恐怕很难了!” 甘棠毫不放松地道:“所说‘魔母’与太夫人同一姓氏?” “不错,她在甫出道之时,人称之为‘四绝女朱蕾’!” “会不会隐姓埋名,潜居纳福?” “这一点者身无法臆测!” 林云义形于色地道:“兄台,小弟誓要为作一效微劳,只要什么‘魔母’、‘邪子’仍在世间的话,无论天边海角,挖也要把她挖出来!” 甘棠心中一凉,难道自己的猜度措了,太夫人根本不是要找的人,否则林云决不会大放厥词;但,姓朱,一母三子,天底下有这等凑巧的事? 显然,他的这一步棋失败了,不管对方是实情也好,故意做作也好。 甘棠不得不应道:“林兄热诚,令在下十分感激!” 林云打蛇随棍上,略显讪讪地道:“兄台可肯下交小弟这个朋友?” 甘棠心念一转,道:“固所愿耳,不敢请耳!” 林云喜之不胜地道:“既蒙不弃,你我从现在起兄弟相称!” 太夫人开颜一笑道:“云儿,你看少主多大年纪?” 林云一眨眼,道:“还没请教贵庚。” 甘棠不由怔住了,该如何说呢?自己现在戴的是中年面具,但真面目却又被那留牡丹柬的识破了,对方当然知情,想了一想之后,扯落面具,道:“你看我有几岁?” 面具扯落,露出了美如冠玉的面庞。林云为之一呆。 太夫人乍见甘棠的真面目,神色大变,久久不移动目光。 林云喜孜孜地开口道:“贵庚!” “十九!” “啊!我二十,你得称我为兄,好一个弟弟!” 甘棠面上一热。 太夫人自了林云一眼道:“你太放肆了!” 林云一噘嘴道:“未来如此,贤弟你说是吗?” 甘棠尴尬地道:“当然,我早已称林兄了!”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一旦揭开你的真面目,那就真的够瞧了。 可是,另一个问题闪上了心头书,那旅邸窥探、皇陵约会,字条上面牡丹花为证的人是谁?林云所说的故友尊亲,照他解释,从友称谓,那么所谓敝友该与太夫人是姨侄的关系了,这事的确费人猜疑,对方是男的抑是女的? 第29章 林云忽地笑嘻嘻地道:“姨母。我这位贤弟刚才说了一件秘辛!” 太夫人慈祥地一笑道:“什么秘辛?” “他听人说大表哥是剑道高手,想一瞧神技呢!” “哦!老身叨云儿的光,叫你一声贤契,你听谁说的?” 一句话,使甘棠精神大震,如果借此引出大庄主一试身手,从兵刃上立即可以答复,天下使三刃怪剑的,谅来不会有第二人,当下立即应道:“是无意中听说的,不知确否?” “他用剑不假,高则未必!” “晚辈有幸一瞻否?” “有何不可,云儿,叫你大表哥来!” “是!” 林云疾步出厅,不久随同大庄主并肩而至。 大庄主手中倒提一柄连鞘剑,剑鞘比寻常的要厚得多。 第六章义重如山 甘棠登时血行加速,牙龈咬紧,只待对方亮剑,如果是三刃怪剑的话,一切便已得到证实,他将不计后果,血洗这巨宅大院。 大庄主先向甘棠一抱拳,然后向太夫人道:“母亲有何吩咐?” 太夫人道:“施贤契要看看你的剑艺,你就施展一路吧!” “母亲,这……” “用不着多说了!” “是!” 大庄主退入院中,寒芒动处,长剑出鞘。 甘棠大失所望,这仅是一柄厚实的普通长剑,不由暗笑自己多此一举,对方如果存心避世,岂会拿出独门兵刃。 一股剑气,冲空而起,数丈之外,犹觉寒风扑面,这显示出对方内力的骇人。 但,这仅是一式起手,接着,歪歪斜斜地比划了数下,像是无知顽童在挥舞刀剑,看起来,既无气势,也无章法。 “献丑!” 大庄主收势而立。 甘棠脱口赞了一声:“好剑!” 这是剑术的精华,在行家眼中,这几乎看似胡劈乱刺的把式,其威力之强,含蕴之深,门户之严,堪称无匹。 林云笑吟吟地道:“贤弟是此中高手,换了别人,恐怕看不出其中奥妙!” 这话捧了甘棠,也夸了自己。 甘棠漫应道:“林兄过奖,小弟略识之而已!” 话声中,步下台阶,向大庄主道:“听闻人言,大庄主使的是一种罕见的奇门剑刃,不知确否?” 大庄主面色大变,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双目凌芒闪烁,看似想要发作,又竭力忍住的样子。 甘棠一看对方神色,当然不肯放松,紧迫着道:“大庄主如能用独门兵刃,再配以这举世无匹的剑术,当更能发挥尽致!” 大庄主颌上长髯无风自动,颤声道:“少门主到底是何居心?” 林云也是俊面变色,一闪到甘棠身前道:“大表哥以前惯用的确是一种武林所无的奇门剑刃,不过早已封存了!” “小弟极想见识!” 大庄主冷冷地道:“看在对家母疗伤的份上,在下不愿失礼……” 甘棠别有用心,报以一声冷笑道:“大可不必!” 大庄主铁青着脸道:“阁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场面骤呈紧张,林云急得直搓手,他直觉地感到事出有因。 太夫人面色凝重,移身出了厅门,大声道:“承武,你下去!” “是!” 大庄主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才转身退了下去。 甘棠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阻住对方,把事实抖开来谈,还来不及决定行动,名叫承武的大庄主业已退出门外。 太夫人沉声道:“老身母子已很久不问江湖是非,同时也极少人知道愚母子是江湖中人,施贤契难道是有所为而发?” 那凌厉的目光,似乎要照彻甘棠的内心。 情况的演变,已证实了对方确是“九邪魔母”母子。 报仇? 这意念像火花似的在脑海中爆炸。 林云显得十分无奈地道:“贤弟,你我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希望不会是这样。” 声音中,充满了对友情渴望,与极愿攀交之情。 甘棠情绪一缓,他觉得需要冷静一下,自幼流浪,饱受冷暖与欺凌的他,已被磨炼得忍人之所不能忍,“玉牒堡”,“苦竹庵”,两次死劫使他意识到未谋而动的危险,一着之差,足以造成终生之恨。 在目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从对方口中,问出当年血案实情,照判断应该还有另外的主凶或是帮凶,如果以四母子之力,能血洗“圣城”,而只有一二人侥幸漏网,那对方的身手,的确不是自己的功力所能敌。 另一方面,当年父亲与“九邪魔母”拼战,是在太行山下,而本门上两代掌门父子被肢解也是同一地点,为义父义兄报仇,是自己的誓诺,这一层也必须澄清。 心念及此,情绪平复了,杀机暂时消退…… 太夫人见他久不作声,面上神色一再变化,再次开口道:“施贤契如有难言之隐,可以不说,现在,你是敝庄的座上嘉宾,疗伤之德,老身谨记,至于其他,留待异日再论如何?” 甘棠一颔首道:“敬遵台命!” 太夫人目注林云道:“陪施贤契书房憩息!” 甘棠躬身为礼道:“晚辈告辞!” “该盘桓几日,容老身略尽地主之谊!” “晚辈急事在身,盛情心领!” 就在甘棠躬身施礼,礼毕直腰之际—— “呛!” 一块黑忽忽的半只手掌大的铁牌,掉落地面。 这铁牌,正是他亡父“武圣甘敬尧”死后紧握手中之物,据见闻广博的“神直儿了”解释,这铁牌叫“鹰龙魔牌”,是“魔王之王”的信物,每出现一次,必有一场颤震武林的血劫随之俱来。 甘棠认定“鹰龙魔牌”是父亲临难之前得自仇家之手,也是现场唯一遗留的线索,十一年来,一直贴身收藏,这也是他始终认为仇家不止一个的根据。 这东西如落入外人眼中,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心头一震之下,忙弯腰伸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魔母”以极快的手法,把铁牌攫在手中。 甘棠伸手落空,肝胆皆炸,一抬头,目光与“魔母”对个正着,对方的神态,使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 只见这自始至终,一直以慈蔼祥和面目示人的“魔母”,在这刹那之间,完全变了,前后判若两人,霜发倒竖,目炸煞芒,脸孔扭曲,浑身簌簌发抖。 一旁的林云,早惊呆了。 骤然间,甘棠想通了一个道理,“魔母”与“魔王之王”中间,必有相当渊源,从先先后后的事例证明,当年血洗“圣城”的正凶,不是“魔母”便是“魔王之王”,否则,“魔母”在见到这“鹰龙魔牌”之时,不会如此激动。 主要的谜底,算是揭开了。 还有些谜中之谜,也不难逐一揭露。 “魔母”在经过一番无比的激动之后,情绪又慢慢平复下来,但那慈祥的神情,已完全从脸上消失,寒着脸道:“施天棠,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当然,目前他不能抖露身份,否则报仇不成先丧身,岂不遗恨千古。 心念一转之后,反问道:“太夫人识得此物?” “魔母”口吻坚决地道:“当然!” 甘棠热血冲胸,仇火焚心,恨不能立刻动手把对方生撕活裂,挫骨扬灰,但他仍尽量控制自己,这就是他不同凡响之处。 林云期期地道:“姨妈;这是什么东西?” “魔母”厉声道:“别多嘴!” 林云一窒,眼圈登时红了,这公子哥儿,可能从未被这样疾言厉色呵斥过。 “魔母”凌厉带煞的目芒,一直不曾从甘棠面上移开过,再次道:“说,怎么得来的!” 甘棠虽然有忍辱自制的修养,但潜在的孤傲冷僻之性仍是十分可观的,所谓修养,仅是一种因适应环境与情势的外在性格,只能暂时压抑本性,却不能完全抹煞本性,当下傲然道:“晚辈难道非奉告不可!” “不错,非说不可!” “如果不呢?” “你没有别的选择!” 面对血海仇人,他已是忍人之所不能忍,这一来。潜在的本性被激发,冰冷至极地哼一声道:“没有奉告的必要。除非……” “除非什么?” “太夫人说出非要晚辈奉告不可的理由!” “施天棠,要你说,这便是理由!” “办不到!” “这可由不得你!” “悉听尊便!” 一度和缓的场面,又是无比的紧张。 “魔母”一字一顿地道:“好,说不说也是一样,老身若不把‘天绝门’斩尽杀绝,誓不为人!” 声音冷酷而凄厉,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甘棠咬牙道:“这就是本少主要对尊驾说的话!” 随着情势的演变,甘棠改了彼此的称谓。 林云几次似要开口,但又中途而止,显然他对情况仍未了解。 “魔母”返身入厅,牵动壁间一根垂绳。 “当!” 清越的钟声响处,三个庄主疾奔而至。 那场面,使三个庄主同时一愕。 “魔母”再度移身出厅,颤巍巍地站立在阶沿上,沉声喝道:“拿人!” 大庄主对适才甘棠对他的无礼迫询,已有成见在心,听言之下,首先欺了过去。 甘棠再也压不住汹涌的杀机,一横心,暗忖,豁出去吧! 双掌功力提聚到十成,凝神而待。 场面在大庄主欺身之际,紧张到无以复加。 第30章 甘棠冷眼观察之下,林云似乎是局外人,从他困惑焦灼的表情上就可证明。 暴喝声中,大庄主“呼”的一掌击向甘棠当胸,这一掌快逾电光石火,而且玄奥无方,同一时间,另一手曲指如钩,抓向“七坎”重穴,一招两式,手抓却后发先至,快得近于不可思议。 甘棠双掌闪电挥出…… “天绝”武学,只攻不守,在一般武学来讲,这是罕有的短处,但,有异常的短处,必有过人的长处,由于“天绝”武学在行功运气上,与武林常轨背道而驰,不畏普通斩脉点穴手法,同时配合上神奇绝伦的医术,所以能只攻不守,全神贯注于攻招,这等于是一种亡命的打法,如果双方功力悬殊不大,一招可判生死。 “哇!” 惨哼之声票人耳鼓。 大庄主口血狂喷,连退数步之后,坐地不起。 甘棠实挨了一掌一抓,仅只身晃了两晃。 这种功力,若非耳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魔母”脸色一紧,惊“哦”出声。 二三两位庄主,大喝一声,双双扑了上去,四掌齐挥,劲气撕空生啸,出手之狠辣凌厉,世无其匹,似乎存心要甘棠一招毙命。 “天绝”武学只攻不守,碰上了功力相等或高出不多的对手,有胜无败,功力低的那就不堪一击了。 “哇!哇!” 又是两声惨号,二三两位庄主向左右直跃出去,喷血如雨。 甘棠俊面铁青,透出浓厚的恐怖杀机,目光射向了“魔母”。 “魔母”霜发蓬立,脸孔因过分激动而变了形,一步一步向场中移来。 “沙!沙!” 脚步声充满了粟人的杀机。 甘棠反而平静了,他必须拼全力对付这不世魔女,如能顺利地掌毙“魔母”,下一步行动,便是屠庄。 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决不泄露真实的身份。 “愿父亲在天之灵默佑!”他暗暗地在心中祝祷。 近了! 双方的距离接近到八尺左右。 “魔母”语意森森地道:“施天棠,你迫老身现在就杀你!” 甘棠冷一哼道:“办得到吗?” “你无妨试试看!” 看字声落,双掌以极其诡异的角度锥形划出,招式看来缓慢而平淡,但这平乎无奇的一招,却含着极其玄奥的变化,这便是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由实返虚的现象,使人无从封架拆解,也就是说根本无隙可乘,无懈可击。 甘棠心头大凛,但时间却不容许他考虑,好在“天绝”武功有攻无守,双掌一错,以攻应攻。 “砰!” 掌与掌相交,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 甘棠不由心头巨震,第一次,无坚不破的“天绝掌”受到了克制,“苦竹庵”中,他虽然险些丧命在白袍怪人手上,但招式发出,便不像现在这样完全被封挡在门户之外,连半丝劲力都不能透进去,看来,“魔母”的功力,要在白袍怪人之上、这一战,命运似乎已注定了。 “魔母”目中厉芒大炽,寒声道:“天绝武学的确不同凡俗,但,施天棠,这并不能改变作的命运,接招!” 声落招出,一反前招,快,快得令人无法转念。 甘棠一咬牙,双掌挟以毕生功力挥了出去。 “砰!” 挟以一声闷哼,甘棠身形暴退,口角沁出了两股鲜血。 恨,毒,仇,怨,交炽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意念——与敌同归于尽。 他没有想到逃,在仇人手下逃生是一种莫大耻辱,他不屑为,否则,以“追风化影”身法的玄奥,全身而退当非难事,这也就是古语说的:“有所不能忍者。” 于是,一招近乎惨酷的“迸珠碎玉”,在脑海里一闪。 同样,“魔母”也准备施展绝着。 双方,沉凝地举步,向对方进迫。 空气紧张得使人鼻息皆窒。 三位庄主之中,大庄主业已站起身形,二三两位在主仍在调息。 林云俊面业已变了形,他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也没有出手的表示。 距离由两丈而一丈,八尺,伸手可及…… “波!波!波!” 数声震耳声响,丝丝罡劲,裂空有声,接着,是两声闷哼。 人影徐徐分开。 “魔母”口血殷殷,前襟尽湿。 甘棠面如土色,鲜血一口接一口往外喷,身形摇摇欲倒,右臂虚软下垂,臂骨业已折断。 “魔母”一拭口边血渍,举步前欺。 甘棠此刻连举手都难,当然谈不上还击了。 眼看对方步步移近,生命的历程已接近终站。 此刻,他脸上竟然浮起笑意,是苦笑,自嘲的笑。 对方,是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女魔,他在疗伤之时,取对方性命犹如反掌,然而,他却治愈了对方,现在,送命在对方手下。他后悔,但迟了! 他自责,也迟了! 总之,一切都太晚了。 报仇不成,反而死在仇人手中,他会死不瞑目,更无颜见父亲及家门死难者于地下。他牺牲在“武道”两字之下,也毁在与生俱来的傲性之下。 恨如山,仇如海,将随着死亡而幻灭。 一着之差,满盘皆输,输得很彻底,也输得很惨酷。 认命,除此之外,夫复何言。 “魔母”在他身前数尺之处停下,冷冷地道:“施天棠,说出‘鹰龙魔牌’落入‘天绝门’的经过,饶你不死!” 甘棠目眦欲裂的道:“办不到!” “这是你唯一免死的最后机会!” “我恨不能血洗此庄,诛绝……” “住口,老身已立誓灭绝‘天绝门’,你算是第一个纳命的。” “做梦!” “哈哈哈哈……” “下手吧!” “承武!” 大庄主应了一声:“母亲有何吩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剑来!” “遵命!” 甘棠此刻但觉逆血阵阵攻心,眼前金星乱冒,右臂奇痛入脾,脑海里混乱一片,唯一存在的意念,是一个恨字,也是这恨字支持他不倒。 不旋踵之间,大庄主持剑而至。 “魔母”沉声道:“用‘落英缤纷’手法,赏他三轮六十剑!” 大庄主一挺剑…… 甘棠双目暴张,眼眦尽裂,渗出了丝丝血水,神态凄厉如鬼。 大庄主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 林云怆然大叫道:“姨妈,他治愈了您的沉疴,您忍心要杀他?” “魔母”闻言全身一战,栗声道:“承武,退开!” 大庄主无言地收剑退了开去。 “魔母”凝视了甘棠片刻,才开口道:“施天棠,疗伤之恩未报,今天饶你一命,走吧!” 甘棠切齿道:“本人不向你乞命!” “你走吧,算是两不相欠!” 甘棠转头向林云道:“林兄,小弟欠你一笔,容后奉还!” 林云激动地道:“贤弟,请你仍让我这样称呼你,我会记住这一段萍水之情,找送你一程!” 说到最后半句,声音竟有些哽咽,这种情况,的确非常微妙。 甘棠咬紧牙根道:“不劳了!” 方一迈步,一个踉跄,几乎栽了下去,林云枪上前来扶持,“魔母”一扬手,声色俱厉地道:“云儿,不许你如此!” 林云一呆。 甘棠竭力振作了一下心神,踉踉跄跄地向外奔去,勉强出了巨宅之门,前奔不到一箭之地,他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扑地栽了下去。 但,一股傲气支持他再度站起身来,他不能丢人现眼,倒卧仇人脚下,他先吞服下三粒万应丹,一步……一步,挪动着重逾千钧的腿…… “贤弟!” 林云如一股风般飘旋而至,满面黯然之色。 甘棠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道:“我不了解你!” “为什么?” “我与令亲是生死之敌……” “那是另外一回事,贤弟,你可愿意回答我一句话?” “请讲?” “那铁牌如何会在你手中?” 甘棠咬了咬牙,道:“无可奉告!” 林云低头思索了一阵道:“贤弟,如你不说出实情,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甘棠一瞪眼道:“你威胁我?” “我们现在仍是朋友!” “以后呢?” “很难说!” “好,请随便吧!” “我……送你到城里找地方养息!” “不用!” 就在此刻—— 三条人影疾掠而至,赫然是那三位庄主,全都目含怨毒,面罩杀机。 甘棠五内皆裂,“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林云一回身,拦在甘棠身前,道:“表哥,你们要做什么?” 大庄主大声道:“你退开!” 林云冷冷地道:“他对姨妈有疗伤之恩,姨妈已经放过他,你们这种作法……” 三庄主厉声道:“小云,你别痰迷心窍!” “三表哥说话客气些,我的心事不要人管!” “你这种做法的后果,你想到了么?” “想过了,现在谁也不许碰他!” “难道你要与我弟兄动手?” 林云一跺脚,道:“如你们要逼我,我会的!” “万应丹”玄妙无方,虽然药才下肚不久,但那逆血攻心之势已被阻遏,内力也回复了不少,这当中,他曾两历死劫,服了两粒“回生丹”,打通了两处“偏穴”,否则,他不能还活着。 第31章 二庄主浓眉一蹙,道:“小云,你这是何苦?” “就是这样,没有人能改变我的主意。” “小云,你会后悔的!” “我从不后悔的!” “这种人百死不足惜,岂能再留在世间,你难道不顾……” 林云强顽地道:“姨母的诺言不能破坏,不能乘人之危!” 大庄主显已不耐,面孔一沉,大声喝道:“闪开!” 林云冷冷地道:“办不到!”甘棠心中虽是感激林云的热诚,但岂肯受他庇护,当即栗声道:“林兄,盛情心感,请让开!” 林云回首凝视着甘棠道:“贤弟,我看你并非邪恶之徒,反之你的胸襟气度使愚兄十分心折,上一代的仇恨,没有理由加到第二人的身上。你别管,没有人敢碰你!” 这话听得甘棠有些茫然,什么上一代仇恨没有理由加到第二代身上,亲仇不共戴天,除死方休,岂有不报之理…… 大庄主虎吼一声道:“小云,你疯了?” “我没有!” “血债血还,你竟然为了一己……” “大表哥,这些我懂,言止于此!” 说完,回身向甘棠道:“贤弟,我们走!” 三庄主怒喝道:“你真的敢?” 林云充耳不闻,一推甘棠,向前走去。 三位庄主双目尽赤,齐齐怒哼一声,弹身疾扑。 林云回身发掌,截住二三两庄主,大庄主却已扑到了甘棠身侧,挥掌猛劈,甘棠右臂骨折,根本不能动弹,勉聚一丝残余内力于左掌,切了出去,他虽然重伤之后,但这亡命的一击,仍未可小觑。 两声闷哼同时发出,大庄主连退三四步,强忍住一口逆血。 甘棠伤上加伤,口血又告狂喷而出,身形摇摇欲倒。 林云功力竟然高出两位庄主,连环三招,迫得两庄主踉跄而退,回身截向大庄主,但迟了半步,双方都已互换了一招,甘棠的情状,使他一窒,当然,他只能护卫甘棠,而不能真的向三位表哥下杀手。 就在这一窒之间二三两庄主一左一右,各画了道半弧,扑问甘棠。 林云尖叫一声,双掌拍出一道排山劲气,猛袭二庄主,身形却在挥掌吐劲的同时,飞撞向三庄主。 二庄主身形中途受阻,三庄主投鼠忌器,侧身避让。 同一时间—— 惨号栗耳,甘棠被大庄主一掌震得飞泻而出,栽落一丈之外。 林云嘶声道:“好,你们好……” 二三两庄主同时扬手,掷出两柄晶亮匕首,电射向地面的甘棠。 林云恰巧在这时扑到了甘棠身前。 二三两庄主亡魂皆冒,齐齐惊“啊”了一声。 大庄主一看情况险恶,猛然一道掌风,震歪了左边一把匕首。 “呀!” 惨哼夹惊呼以俱发,右面一柄飞匕,直插在林云肩背之上。 若非这一挡,甘棠势非被飞匕射中心窝不可。 照理,这飞匕无论如何伤不了林云,因他一身专注在察看甘棠的生死,耳目失灵,猝不及防,同时,也料不到两位表兄会来上这一手。 血,湿了后半长衫,再滴落地面。 三位庄主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呆在当场,面上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林云咬牙冷笑连连。 甘棠虽伤得无力动弹,但这一切看得清楚,哑声道:“林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林云不顾双方仇恨,舍命护卫他,这一份友情,令人刻骨难忘。 就在此刻—— 一条灰影,从侧面林中掠出,如流星行空,随向斜里消失。 地上,失去了甘棠的踪影。 大三两庄主一怔之后,齐齐纵身追去。 二庄主满面懊悔之色,趋向林云道:“愚表兄,我这厢……” “滚!” 林云恨恨地叫了一声,伸手拔下背上的匕首,一股血箭随着射出,痛得他面如白纸,豆大的汗珠滚滚下落,一咬牙,自点穴道,止住血流,蹒跚地向宅门奔去。 二庄主哭丧着脸,遥遥跟在后面。 且说,甘棠被那突来人影夹在胁下,一路疾奔,昏昏沉沉地不知多久,来到一间破落的土地祠中,被放置在一堆软绵绵的稻草上。 “少主,恕卑座一时大意,接应迟了一步,少主怎不放出那黑丸信号?” 甘棠闻言睁眼,站在前面的赫然是本门“天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他深长的透了一口气,逆血攻心,又告昏死过去。 待到苏醒,都已入夜,凄冷的月光,从屋顶的漏沿中透入,潘九娘不知在哪里弄来一壶茶,一张饼,半只鸡,诚谨地道:“少主,请随便用点充饥!” 甘棠坐起身来,才发觉右臂被三块木片紧紧扎住,业已能稍稍转动,内伤也似乎减轻了不少,这当然是潘九娘料理的。 吃了鸡饼,再喝了几口茶,从怀中取出最后一粒“回生丹”,吞了下去,道:“潘香主,我需要行功,这是……” “绝对安全!” “好的!” 当下就坐处盘膝垂帘,运起功来。 这最后一处“偏穴”冲开,他的功力便算进入八段,与“天绝门”开派祖师相等,“功力再生”便算练成,到了这一步,可保内力久战不衰,而且无论受了多严重的内伤,可以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复原而不须借重药力。 潘九娘目不交睫,甘棠行功,她是当然的护法,岂敢失之大意,甘棠是未来的掌门人,地位仅次于太夫人。 蓦地—— 一条白色人影,幽灵般的出现在洞前,来得无声无息,肋下挟了一个黑衣人,一只手提了一个布包。 潘九娘戒备未曾松懈,而竟然对方现身才发觉来了人,这份身手,她就已自叹弗如,及至看清对方形态之后,不由亡魂皆冒。 来人,白袍白靴,头罩白布套,只露双眼在外。 这白袍怪人,正是他奉命传话给少主设法揭开他真面目的人。 他到此何为? 少主在运功紧要关头,如受惊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但她自觉没有把握能阻止对方入洞,这土地祠小得可怜,只要怪人入祠,第一眼便可发现少主。 只这刹那工夫,她头上冒出了颗颗冷汗。 她仍然蜷缩着没有动,心里却忧急如火焚。 白袍怪人打量了四周一遍之后,举步入祠,一脚踏入门栏,忽地又退了出来,目光有如寒星,直盯在潘九娘身上。 潘九娘装做睡得很熟的样子,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偷觑对方的动静,直到此刻,她仍想不出应敌之道。 白饱怪人熟视了潘九娘片刻,喃喃的道:“老乞婆,你虽非武林中人,但也饶不得,早死早超生,来世投个好人家出生,以免现世!” 声落,一脚踢向潘九娘胸门。 潘九娘恰在这时翻了一个身,这一脚踢在背上。 “哇!” 半声惨嗥!潘九娘被踢得腾起丈来高下,又摔回地面,耳目口鼻全都溢血,仅抽动了数下,便告气绝身亡。 白袍怪人也许是压根就没有怀疑到对方是武林中人,所以这一脚所施力道,仅能致一个普通人于死命!而潘九娘在被踢飞的同时,弹了一粒小丸入祠,他也没有注意到,一看对方情状,当然是再也不能活了。 转身再度跨进门槛。 突地—— 一股腐尸恶臭,扑鼻而来,令人欲呕。 白袍怪人口里“嗯”了一声,退出门廊之外。“砰”的一声,把挟在肋下的黑衣人摔落地面,放下提着的布包,然后,伸手一弹,黑衣人显然是被制住穴道,这一弹立时醒了过来,口里呻吟出声。 “说,你是哪一门派属下,受何人差遣办这件事?” 那声音阴沉而狞恶。 黑衣人惊栗万状地仰面望着白袍怪人,却不开口。 白袍怪人“嘿”的一声冷笑,道:“小子,你想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是吗?” 黑衣人全身一震,厉声道:“你杀了我吧!” “没有这么便当,杀你不过是捻死一只苍蝇而已!” “你……休想从俺口里问出半句话!” “除非你不是血肉之躯!” 黑衣人伸掌拍向自己的天灵,企图自决。 白袍怪人微一抬手,黑衣人举起的手掌嗒然垂落地面。 “说!” “办不到!” 第七章谜中之谜 白袍怪人伸指朝黑衣人一连三点。 黑衣人身躯顿时扭曲,口里发出栗耳的惨哼,令人不忍卒听。 惨哼之声愈来愈剧,身躯象一条被踏伤的软体动物在扭动翻滚,双手拼命地在身上撕抓,衣衫片碎,皮破血流,血水粘和着沙土,变成了血泥,一层层裹上身躯,形状之惨,简直不像是发生在人间。 惨哼声由高而低,最后,剩下了断续的嘶号。 白袍怪人阴森地道:“说是不说?” 黑衣人已成虚脱状态,毫无反应。 白袍怪人俯身抄起对方一只手,再次喝问道:“说,身属何门何派,受何人差遣办事?” 黑衣人拼命挣出了一个字:“不!” 白袍怪人沉“哼”一声,双手握住对方的手一拧…… “哇!” 黑衣人身躯猛地一颤,再无声息。一只手掌,已被活生生地拧下来。 这种惨无人道的手段,稍微有一丝人性,决做不出来。 白袍怪人一弹指,黑衣人又回过魂来,口里“呼噜、呼噜”的喘气,夹在喘息声中的,根本不是发自人口的惨哼,而是一种像野兽垂死前的嘶嗥,断续,低沉,凄厉。 第32章 “再不说把你撕成碎片!” 黑衣人失神的眼直瞪着白袍怪人,那种怨责之色,令人一见终身难忘。 白袍怪人见对方仍不开口,狞笑一声,举掌按去…… 蓦在此刻—— 一个冰寒透骨的声音道:“阁下好残毒的手段!” 白袍怪人大惊缩手,向后退了一步,他想不到竟然有人隐身在侧。 门廊之内,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目如电炬,望之令人心悸神摇。 他,正是祠内行功的甘棠。 白袍怪人看清眼前是谁之后,骇然惊呼道:“你……没有死?” 甘棠顿时心头一震,对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第一次,对方在“叠石峰”上照面,根本不曾动手,第二次在“苦竹庵”中,自己戴了面目,是一个病容满面的少年,而现在是本来面目,而“没有死”三个字从何说起?当下寒声道:“我为什么要死?” “现在死也是一样!” “现在死的是你!” 新仇旧恨,一起兜上心头,“叠石峰”几乎要了“神机子”的老命,“苦竹庵”中“弃尘”女尼被迫断臂,自己也几乎一命不保,现在,潘九娘又横尸当场。 甘棠举步走出门廊之外,满眼尽是栗人煞芒。 白袍怪人目言自语说了一声:“不可能!” 甘棠心中又是一动。 “叠石峰”怪箫之谜? “苦竹庵”之谜? 少林寺中南宫长老瞥见的白影之谜? 这些谜底,非揭开不可…… 当下沉声道:“阁下难道见不得人,何不揭去头套?” 白袍怪人“嘿”的一声冷笑道:“小子!你死在临头了!” 甘棠道:“不管谁死谁活,阁下总有个称呼吧?” “你不配问!” “看来要在下动手替你揭开了?” “小子!你办得到吗?” “无妨试试看!” 看字声落,身形电弹而起,扑向白袍怪人,随势攻出了一指,这一招威力之强,骇人听闻,三历死劫,已完成了“灭绝”武功的第八阶段,功力已与开派祖师相等。 “砰”然大响声中,人影一触即分,白袍怪人一个踉跄。 甘棠信心大增,乍退又进。 “砰!砰!” 甘棠前胸承了一掌,震得连退了三四步。 白袍怪人同样被击中一掌,竟然闷哼出声。 这两个回合,比起不久前“苦竹庵”之战,可说主客易势。 “灭绝武学”有攻无守,胜败瞬息可分。 甘棠已测出对方的高低,胸中已有成竹,大喝一声:“纳命来!” 双掌挟以毕生功力,猛然划出,势如骇电奔雷。 闷哼声中,白袍怪人踉踉跄跄直退到门廊边的石阶之下。 甘棠略调真气,上步欺身…… 白袍怪人陡地弹身而起,向斜方射去。 就当白袍怪人身形弹起之际,一道排山掌力,猝然袭至,白袍怪人的身形,硬生生被迫回场中,正好与甘棠前欺身形相对,若不是见机刹势,两人非撞在一道不可。 白袍怪人肝胆俱寒,目光瞥归之下,不禁惊呼出声。 那从后猝然出手袭击的,赫然是那七孔流血而死的老乞婆。 甘棠也是暗吃一惊,他以为潘九娘已被害了,想不到竟然还活着。“天绝武学”的奇奥就在于此。 白袍怪人自知再耽下去,必无悻理,身形动处,狠命的向甘棠攻出一掌,攻势之强劲狠辣,令人咋舌。 甘棠下意识地向后一撤身。 白袍怪人的这一招是存心以退为进,就在一掌攻出之后,弹身飞遁,快,快得令人转念都来不及,可惜,他遇到的对手并非常人。 “回去!” 两条人影在半空相对。 惨哼充耳,白袍怪人栽落地面,但他一挺身又站起来,蒙面罩已被口血染红。 “当心暗器!” 潘九娘急叫一声。 一篷黑雨,罩身洒向甘棠。 一式“追风化影”,甘棠电闪般晃出丈外,黑雨着地,冒起一片蓝色火花。 “躺下!” 暴喝声中,白袍怪人惨嗥半声,“砰”然栽倒,一挣,竟然挣不起身来,显然这一掌甘棠出手不轻。 旁边,潘九娘正为那垂死的黑衣人疗伤。 甘棠回首道:“潘香主,怎么样?” “死不了!” “好!” 回过头来,顺手抓起那布包,打开一看,不由大是骇然,里面正是自己拒收,而由林云另派人送返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替身的人头。 难道这白袍怪人真的就是横扫武林的“死神”? “死神”伏诛,这将是震惊武林的大事,无边血劫,将可消失于无形。 他内心感到无比激动。 心念几转之后,大声喝道:“报名!” 白施怪人挣扎着坐起身来,凄厉的道:“小子!” 甘棠上前,一把扯落白袍怪人的头罩,一看之下,不由一窒,头罩下隐着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阴骛惨厉,口角血渍殷殷。 他,当然不是“死神”,“死神”出道在一甲子前,最少该是近百年龄。 他是谁? 潘九娘移步过来,一照面,惑然道:“他会是谁?” 甘棠心念疾转,自己初次见这白袍怪人,是在“叠石峰”头,他受命于那箫声的主人,难道那箫声主人就是“死神”?但自己施“潜听”之术听到的,分明是一个女人声音,难道“死神”是女人身不成? 如果“死神”另有其人,他取这人头何为? “苦竹庵”中妙龄女尼“弃尘”,被逼之下,声明偿恩而自断一臂,白袍怪人与“弃尘”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谜,又是一连串不可解的谜。 心念之中,再次喝问道:“阁下到底是谁?” “你……不配问!” “阁下不说恐怕办不到了!” “小子,‘天绝门’会遭到百倍的报复。”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问你,‘叠石峰’头的女人是谁?” “叠石峰?女人?小子!你在放什么屁?” “小的叫尉迟风,奉命送这匣子到少林寺……” 甘棠一颔首道:“你是‘奇门派’属下弟子,还是……” 黑衣人这时业已拜罢坐起身形,闻言不由一窒,期期地道:“是的,小的是‘奇门派’主坛弟子!” 甘棠心念暗转,这人,当然是林云所派遣送人头的弟子无疑,只不知“魔母”母子与奇门派是什么关系,如果说,双方关系止于林云是“魔母”侄子的知友,而林云是“奇门派” 的少主或身份很高的角色?还不怎样,否则这情况可就相当复杂了。 林云不惜与“邪子”破脸动手,舍命维护的思情,他已深铭五内,若非林云代他挨了那一柄飞刀,也许他早死了。 尉迟风即是“奇门派”属下,救了他是十分应该的。 心念之中,又道:“朋友,在下有句话问你,如果有不便,可以不必答复!” “小的可否先请问尊姓大名?” “天绝门少主施天棠!” 上代掌门义兄叫施天赞,他本名甘棠,上次在“玉牒堡”中,化身“无名老人”的首座长老南宫由,给他介绍为施天棠,取两个名的头尾,他一直沿用这名字。 尉迟风“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施少主,小的失敬了!” “好说!” “少门主有话请问!” “你可认识林云其人?” “林云?” “不错,一个青衫书生!” “哦!那是敝派少主!” “离此不远的那座巨宅,想来是……” “是敝少主一位知友的亲戚!” 甘棠不由又想到那牡丹柬的主人,脱口道:“林云兄的知友是谁?” “这……恕小的不便奉陈!” “既是如此,你只当没有这一问吧!” “小的十分抱歉!” “不必。” 甘棠口里说不必心里却在想,那留牡丹柬的人,为何如此隐秘,照各种迹象推测,对方极可能是个女子,换句话说,该是林云的红粉知己。 只这片刻功夫,潘九娘已剥下白袍怪人的面皮,并把尸体掩埋妥当。 天亮了。 晨光扫除了星夜的阴霾。 甘棠向尉迟风道:“朋友可以自己行动了吗?” “敬谢关怀,小的只要不死,会有同门接应!” “好,请代向令少主致意!那木匣子你还是带走。” “谨遵台命。” 甘棠转向潘九娘道:“潘香主,我走了!” “少主,还有些事奉禀!” “什么事!” 潘九娘超前悄声道:“上次少主曾命卑座传语程院主,救活那‘叠石峰’石洞中的‘神机子’……” “怎么样?” “神机子业已被害!” 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栗声道:“神机子被害?” “是的,据院主说,是死于一种邪门功力,全身无伤痕。” “全身无伤痕?” “是的,程院主亲自去的,到达时业已陈尸洞内,看样子死亡两日以上了。” 甘棠一直在默想着,“全身无伤痕”这句话,他想起少林数十弟子与十长老,死时也是毫无伤痕与致命迹象,难道是一个人所为? 这是“死神”的杀人方法? “死神”为什么要杀害神机子? 那地方十分隐僻,“死神”怎会去下手? 难道自己第一次所见的另一白袍怪人便是“死神”? 第33章 抑是“死神”另有其人,与白袍怪人之间只是巧合? “神机子”一代奇人,以天下事为己任,想不到竟如此下场。 想来想去,关键仍在“叠石峰”上,闻声而不见人的怪箫主人,如能揭开怪箫主人的真面目,也许可以解开部分的谜。 当下又问道:“程院主还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了!” “那我走了!” “少主可否示知行踪?” “我有太多的地方要去,行踪难定。” “卑座恭送少主!” “免礼!” 礼字落声,人已在五丈之外。 四顾无人,他重新取出一副面具戴上,成了歪眼歪鼻的怪老人,奔了一程,就在农家买了一件旧上蓝布衫套在外面,这一来,貌相与衣着相称了。 一路之上,他盘算着下一步该采取何种行动。 “九邪魔母”在见面之初,知道自己是“天绝门”少主,但没有什么异样表情,这证明以前推断,义父义兄被肢解太行山下是她母子所为可能错误了,而在见了“鹰龙魔牌”之后,态度立变,不但苦追来历,而且声言要消灭“天绝门”,这除了对方是血洗“圣城”的真凶之一而外,还意味着什么呢? 想起了仇,顿感裂胆摧肝之痛。 岂能让不共戴天的血海仇人,长久逍遥自在地活下去。 于是,他决定了行动的步骤。 诛“九邪魔母”。 追寻“魔王之王”的下落。 再闯“玉牒堡”。 赴太行山探索义父兄被肢解之谜。 探“叠石峰”。 索“死神”之谜,为武林消解血劫。 自完成了《天绝奇书·武功篇》八段功力之后,他自信能与“魔母”一战,现在自己再度易容,大可见机行事。 心念之中,相准了方向,朝“魔母”所居的巨宅奔去。 蓦地—— 一阵如雷暴喝,夹着女子责骂之声,从不远之处传来。 甘棠心头一动,刹住身形,听那声音,传自左边不远的一片密林之中,那女子的责骂声已变为悲凄的号哭,十分刺耳,略一思索之后,决定看个究竟,倒转身朝左边那片密林驰去。 林外,拴着十余匹健马,满身尘土,毛似水淋,显然是经过长程驰骋。 入林十丈余左右,人影霍霍,在林中空地上围成一个小圈。 甘棠身影似魅,悄声无息地掩到人圈之外。 十四名青衣劲装汉子,散落地围在四周,每一个襟前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小龙,中央是一个障头鼠目的老者,面对一个满面凄厉的少妇。 那少妇衣裙不整,钗横发乱,泪迹斑斑,但仍掩不住那天生的丽质。 老者面带狞笑,粗声露气地道:“少夫人,你知道任性而为的后果?” 少妇厉声道:“宋二郎,你这老走狗,人不报应你,天一定报应你!” 被称为宋二郎的老者嘿嘿一连阴笑道:“少夫人,你知道堡主如何交代老夫?” “那老而无耻的说什么?” “追不回来就带尸首回来。” “哈哈哈哈,我早就不想活了,你这走狗就带尸体去复命罢!” “少夫人,老夫可是说了就做的!” “做吧!青龙堡中从上而下,没有一个不该杀!” 暗中的甘棠顿时血涌气促,心跳怦怦,原来这些人是“青龙堡”属下,这少妇被称为少夫人,莫非她就是自己未谋一面,而又退婚另嫁的未婚妻西门素云。是的,除了她,不会有别人,听人言,“青龙堡”的卫非,只有卫武雄一个独生子。 她,曾经是自己的未婚妻? 为什么会被人追击? 听口气,她对“青龙堡”似乎怨毒很深,为什么? 他想到自己被她父亲西门嵩多次追杀! 自己的继母陆秀贞与西门嵩通奸! 而她,在自己未主动退婚之前,就已经准备改嫁卫武雄,自己到“玉牒堡”退婚之日,正是她出嫁之期,彼此之间,除了恨,什么也没有存在。 大丈夫放着血仇未复,家门之羞末除,妻子不保,不羞煞也愧煞。 想到这里,心中感到一阵阵被撕裂的痛楚。 场中—— 那獐头鼠目的老者宋二郎桀桀一连怪笑道:“少夫人,你要三思!” 少妇怨毒之极地道:“我主意已定了,要命就拿去!” “老夫给你最后一个考虑的机会!” “用不着废话了,你‘毒心宋二郎’与卫非父子是一丘之貉!” “好,骂得好,你虽想死,恐怕不太容易……” “你想怎样?” “活捉你回去!” “别枉费心思了,你办不到!” “老夫不信这个邪!” 少妇咬牙切齿地道:“奴家自幼就已许了夫家,想不到被迫改嫁卫武雄,而他却……卫非这老杀才,禽兽不如的东西……” 甘棠本已打算不管这种事,闻言之下,不由全身起一连颤栗,原来她是被迫改嫁,她心目中还有自己这未谋面的未婚夫,她之出走,显然是不甘受迫害,既已碰上了,能不管吗? 但一想到她父亲西门嵩,宛若被冷水浇头,充满心口的,仍是无比的恨。 “毒心宋二郎”身形一移…… 少妇厉声道:“站住!” “怎么,你回心转意了?” “事已至此,毋须你操心费力!”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会解决!” “解决?” “不错!” “如何解决?” “让你如愿,带一具尸体回去!” “怎么?你……” “生不能雪怨,死后变成厉鬼也要索仇!” 语音之凄厉怨毒,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少妇迅快地用手朝口边一抹。 甘棠可不曾疏神,看得十分真切,她是服毒以图解脱。 救她?不救她? 只这稍一犹豫之际,“毒心宋二郎”虎吼一声,扑了过去,伸手便抓,看他出手之势,功力已达一流之境。 少妇竟然避无可避的被扣住手腕。 “毒心宋二郎”暴喝道:“你服毒?” “不错!” “你还是死不了,老夫有药可解……” “哈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 “你能解得了‘毒中之毒’?” 毒心宋二郎老脸剧变,栗声道:“毒中之毒?” 话声未落,少妇粉腮突呈一片鲜艳的酡红,娇躯虚软地委顿下去,毒心宋二郎一松手,少妇“砰”然落地,耳目口鼻,齐溢出鲜血来。 甘棠五内皆裂,弹身飞射入场。 “谁敢找死!” 暴喝声中,四个青衣汉子虎扑而上。 甘棠一挥手…… 四条人影,挟着凄厉的惨号,飞泻而去,其余壮汉,不由惊魂出窍。 毒心宋二郎一回身,正好面对甘棠,狞声道:“谁来找死?” 甘棠片言不发,又是一掌扫去。 “砰!” 闷哼声中,毒心宋二郎连退了四五步,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呀!” 又是一声惊叫,毒心宋二郎如逢鬼魅似的,老脸泛起抽搐,目中尽是骇极之色,语不成声的道:“原来是您……您……您老……” 这意外的神情,使甘棠大为愕然。 毒心宋二郎猛一弹身,电闪遁去,其余的青衣汉子,发一声喊,豕突狼奔,仓惶奔窜。 甘棠已无暇追杀,立即俯身察看,少妇全身发黑,业已玉殒香消,他急得手足发麻,血液都似乎凝结了,颤抖着手,掏出绿玉小瓶,倒了一粒“避毒丹”在手,用拇食两指钳住,正待往少妇口中送去…… 蓦然——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朋友,摸不得。‘毒中之毒’无人能解,触之立毙!” 甘棠大惊缩手,起身回顾道:“是何方朋友?” “老夫太极掌门李无气!” 话声中,一个玄衣老者从树后现身出来,不错,这老者正是甘棠在“玉牒堡”群英会中见过一面的“太极掌门李无气!” “太极掌门李无气”刚一和甘棠照面,立即面色剧变,连连倒退,口唇掀动,却没有声音,退到一丈左右,突地弹身飞逝。 甘棠心头大震,忽然意识到脸上的面具出了毛病,否则对方不会惊骇而逃,极可能这面具与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物相似。 他顾不得去深想个中原因,重新蹲下身去,只这片刻功夫,少妇的面孔手掌等露在外面的部分,已开始腐烂。 好厉害的“毒中之毒”。 这少妇怎会有这种剧毒带在身边。 看来任何仙丹妙药都无能为力了。 甘棠颓然退了数步,坐到地面,顺手把“避毒丹”含在口中。 他深深地自责迟了半步,否则她不会死。 她为未谋面的未婚夫持节,抗婚出走,她已尽了本分,她父亲有错,该杀,然而她是无辜的。 “是我害了她吗?” 甘棠痛苦地们心自问。 人死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自责、懊悔。一切与事无补,然而,他的心坎上,已深深地划下了一道创痕,他竟然因为迟迟不出手而使曾有未婚妻名份的女子横死。 他木然望着逐渐腐化的尸体,内心一阵阵地抽动。 两滴冰凉的泪珠,滚下面颊。 是懊悔之泪,也是出自本性的悼亡之泪。 盏茶功夫,尸体化尽,剩下一堆焦黑的骸骨,血水流经之处,草枯石裂,看来令人怵目惊心。 第34章 他站起身来,挥掌掘土堆盖,做成座坟墓的样式,削石为碑,捐书:“烈女西门素云之墓”八个大字。 碑上他没有留名,因为他已当面向“玉牌堡主西门嵩”提出解除婚约。 他采了一束野花,洒在墓头,哺哺祝祷道:“素云妹,我们没有见过面,也丧失了原先的名份,但我深深地感到懊悔交加,我本可救你而没救你,听着,我为你报仇,用那些迫害你的人的鲜血来慰你在泉下之灵,你说,生不能报怨,死后变厉鬼索仇,这一点,我甘棠立誓替你办到!” 是的,他该如此做,西门素云下嫁卫武雄业已半年以上,为什么现在才出走,如果单为了烈女不嫁二夫的古训,她该早早逃婚。同时那种表现在神情上的怨毒,恨极的口吻,似乎还有内情,但那是什么呢? 西门嵩为什么一定要迫使女儿下嫁她所不愿嫁的卫武雄? 卫武雄的替身曾焚“苦竹庵”,似乎与那妙龄女尼“弃尘”有关,这又是什么蹊跷? 这一切,表面看来是平常,但细想起来却又尽是疑云重重。 他对坟墓作了最后的凭吊,然后怀着莫名的沉痛心情,黯然离开。 功夫不大,那所巨宅大院遥遥在望。 一股无比的恨毒,挟着杀机,从内心涌起。 他咬了咬牙,朝那离开了一夜的巨宅走去,直抵宅门,还不见半个人影。 这倒是一个异常的现象。 他止步踌躇了片刻,毅然又举步,向前欺去,到了门前回头扫去,不由心头剧震,脱口而呼道:“血帖!” 第八章红粉之劫 只见门楣之上,一个贴印,入木三分,中央四个凸出的篆字“死亡敕令”。 死神光顾这巨宅,是否为了少林掌门替身人头被窃的事? 如果“魔母”母子悉遭“死神”毒手,自己的血仇岂非落了空? 这变故的确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心念之中,举步跨入庄门,门里,五具庄丁模样的尸体,业已僵直,周身不见伤痕,宛如熟睡般的,一点不错,这正是死神杀人的神密手法。 甘棠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 再往里行,内院阶沿下,又是两女一男,三具尸体。 死神既已下了手,看来魔母等已无悻理,血海深仇恐怕要落空了。 穿过回栏,到了后院,地上赫然横陈着三庄主的尸体,侧面是两名青衣小婢,廊柱边又是一个半老妇人尸体,似是仆妇之流。 前后,已发现了十二具死尸。 偌大一个豪华宅院,无声无息,加上死尸,顿显鬼气森森,进入偏院,是他昨天坐过的花轩,廊沿上有一滩业已凝固变紫的血渍,却不见再有死尸,巡行一周,仍无所见,看来被害的仅限于那十二人。 甘棠喘了一口大气,魔母和大二两庄主既不在被害之列,报仇仍然有望,不过经此一劫,要再找到仇家,可就相当困难了。 魔母和两子真的能逃脱死神之手吗? 少林十长老功力并非泛泛,连死神的形象都不曾看清,便已遭毒手,若非南宫长老事先的巧妙安排,连掌门方丈在内,谁也逃不了一死,如果魔母真能从死神手下逃生,那她的功力可说相当的惊人了。 这些,只是臆测,事实真相如何,还是一个谜。 他不自禁地想到了恩重如山的林云,他已离开了吗?抑是…… 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虽属肇因于他受人之托而有求于自己,但那份知遇之情,不惜舍命相救之义,是值得永铭肺腑的。 他暗暗祝祷,唯愿那义重如山的义友无恙。 痴立多时,觉得已没有耽下去的必要,如果魔母与二子不丧命死神之手,总有一天会找到他们。 心念之中,忽听一个冷森森的声音道:“阁下慢走!” 甘棠大吃一惊,目光转处,全身一阵悚栗。 花轩阶沿之上,一个面蒙黑纱的妇人,幽灵似的站在那。 这妇人何时来临,他竟然全无所觉。 她是谁。 从外型看,她决非魔母。 难道她是整座中原武林为之颤栗的“死神”?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蒙面妇人再度开口,声音冷酷得刺耳栗心:“想不到阁下仍在世间,哈哈哈哈……” 笑声,含蕴了无穷的杀机。 甘棠为之一窒,冷冷地道:“死?嘿嘿!本人岂会轻易地离开世间。” “这是天假其便!” “天假其便,什么意思?” “阁下该死在本座手里!” “本座?尊驾是谁?” “当你授首之时,自然会告诉你!” 甘棠顿时怒火上冲,大声道:“尊驾到底是谁?” “到时候便告诉你!” “尊驾知道在下是谁?” 蒙面妇人发出一串凄厉的笑声道:“丑面人魔,你化成灰本座也认得你!” 甘棠骇然退了一大步,“丑面人魔”四个字使他吃惊不小,至此他才意识到问题发生在他所戴的人皮面具上,原来这面具是“丑面人魔”的面皮所制,“丑面人魔”这四个字曾听人说过,是二十年前的第一号恐怖人物,功高难测,杀人无数,据传言,手下从未放过活口,想不到自己当了他的替身。 这面具是“玉碟堡”属下刑堂堂主自称“半面人”的丑女人所赠,“半面人”何来这面皮呢?想来“丑面人魔”必是死于那“半面人”之手,如此说来,“半面人”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了。 “半面人”为什么要救自己,赠送五副面具,这仍是横亘心中的一个谜。 看来这蒙面妇人与“丑面人魔”有仇,她自称本座,是何许人物呢? 她何以不期而至呢? 是了,青龙堡宋二郎与太极掌门李无气等人,见自己时,闻风而逃,原来都把自己当成了恶魔“丑面人魔”了。 目前,自己是否该显露本来面目呢? “半面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当自己被淫妇陆秀贞劈死“玉碟堡”刑台,被“半面人”相救,造假冢以瞒堡中人眼目,一再说“甘棠从此已不在人世”,如果自己擅露面目,首先对“半面人”就有严重的后果,同时对访仇缉凶,也将增加困难,但如不揭开面具,眼前就无法善了…… 心念未已,蒙面妇人又道:“想不到‘丑面人魔’重现江湖,竟然冒充‘死神’滥杀无辜,今天宅中的十二条人命,并在一起算。” 甘棠又是一震,这误会更大了,竟被对方误为冒充“死神”。 看样子,对方是刚来不久。 并在一起算,从这句话看来,她与“魔母”必有渊源。 这一来,他打消了揭露真面目的心愿,准备从对方身上追出“魔母”下落。他只说十二条人命,当然意味着“魔母”及二子与其余的下人已逃出“死神”魔掌。 追出“魔母”就可连带追出元凶“魔王之王”的下落。 不过,被误认为“死神”这一点是很可怕的,必须加以澄清,否则立即就将成为武林公敌,当下冷冷地道:“谁冒充死神?” “难道不是?” “本人郑重否认!” “这十二条人命如何解释?” “难道尊驾看见是本人下的手?” “你……真的不是?” “如果是,尊驾难逃一死!|奇-_-书^_^网|君子不掠人之美……” “哼!你是君子?” “是与不是,毋庸争论。” 蒙面妇人怔了片刻,道:“本座相信你不是,现在来结结旧债!” “旧债,什么旧债?” “丑面人魔,坦白地讲,今天如能杀了你便告诉你真相,否则为了以后的机会,暂时保留。” “如果你死在本人之手呢?” “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话声中,人已一晃到了院中,身法之轻灵的确像影子闪晃,绝无半点声息,这一手,较之天绝门的追风化影,有过之而无不及,窥一斑而知全豹,甘棠心中不由微感忐忑。 若非为了追查魔母下落,他可以一走了之,犯不着来顶这黑锅,他也可以在离此之后,改换面具,什么问题也没有,但这妇人与魔母有关联,而魔母是早已知的仇人之一,自己不变面具,以后定可引出仇家。 心念之中,沉声道:“这里主人与尊驾有何渊源?” “这你何必知道?” “本人为这里主人母子而来!” “那好极了,你越发该死了!” 话中之意,不言可喻,这妇人与魔母之间大有渊源。 “纳命来!” 喝声中,蒙面妇人已出了手,招式之玄奥狠辣,为他出道以来所仅见。 心头微震之下,也攻出一招。 天绝武学有攻无守,他除了闪让便是攻击。 “砰!砰!” 人影一合而分,双方俱是奇诡无伦的手法,竟然彼此各击中了对方一掌。 甘棠真的骇然了,自己才完成第八段武功,功力比以前已高了一层,自己因本门迥异正轨的武学,中掌不受伤是意料中事,但对方中了自己八成功力的一掌而夷然无损,就有些不可思议。 蒙面妇人似以能与对方硬拼一指而无损,信心大增,冷哼声中,再度出手。 一场惊心动魄,武林罕见的拼搏展了开来。 转眼便是十个照面。 甘棠心中的骇意莫可言宣,他想不到对方的武功也是走的诡异路子,竟然能与“天绝武学”分庭抗礼。 放眼武林,能接下这蒙面妇人一击,恐怕少之又少。 第35章 具备这高的身手,当非等闲人物,她是谁呢?与“魔母”是一丘之貉? 蒙面妇人招招俱是致命杀着,那股怨毒之气,象征着她与“丑面人魔”仇恨之深。 又是五个照面。 甘棠自忖,若非就近完成了八段武功,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武林人外有人,武学一道无人敢称第一,即使穷毕生之力,再加上奇缘,所学仍然有限。 蓦地—— 四个锦袍老者,悄没声地从四面掩上,各占了一个方位。 甘棠偷眼瞥见之下,心念疾转,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如不立施杀手,今天恐怕难以如愿。 心念动处,蓦聚全部真力,大喝声中,“天绝武功篇”中,最具威力的一招杀手,“天翻地覆”攻了出去。 闷哼声起,蒙面妇人登登登连退了七八步,娇躯连摇不止。 甘棠身形也晃了两晃,胸部一阵起伏。 这一招“天翻地覆”仅只是把对方击退,依然伤不了对方,不由心头泛寒,如果四个锦袍老者加入战圈,情况就未可乐观了。 蒙面妇人恶狠狠地道:“丑面人魔,今天如让你逃出手去,本座立即自刎!” 她有什么把握而作此语? 话声中,缓缓举步前欺。 甘棠迅速地照口诀默运神功,内元在眨眼间恢复如初。 四个锦袍老者,如四尊石像,不言不动,但从眼神中可看出是在全力戒备。 场面在死寂中透着无比的杀机。 甘棠心念电似一转,如果施展与敌人皆亡的绝着“逆珠碎玉”自己受伤难免,但凭本门“生机不灭”的根基,加上“功力再生”的至上修持,决不会发生严重后果,而对方纵使不死也非重伤不可,只要制止这蒙面妇人,便可追索仇家下落。 但事实是否一如自己推测,必须预先证实自己并非真正的“丑面人魔”,决不可杀害无辜。 蒙面妇人业已欺身到身前八尺之间。 甘棠冷喝一声道:“站住!” 蒙面妇人寒声道:“你有什么遗言?” “听口气你准能伤得了本人?” “不信你可试试看。” “报出你的身份?” “本座说过当你咽气时会告诉你,决不让你作冤鬼!” “如不说出身份,你会后悔无及!” “魔鬼,不可能了,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最后一句话,你与此间母子什么关系?” “告诉你无妨,手足之亲!” 甘棠登时杀机狂炽,栗声道:“如此杀你不为过了!” 蒙面妇人阴冷地道:“迟了!” 就在此际,甘棠鼻中嗅到一种如兰似麝的异香,脑中立生晕眩之感,不由肝胆皆炸,暴喝道:“你用毒?” 蒙面妇人电闪般飘退丈外,口里道:“不错,对付你这等人物,用毒有何不当。” 栗喝声中,甘棠身形电弹而起,一招“迸珠碎玉”挟以毕生修为发出。 蒙面妇人早以料到在毒性没有制住对方之前,必有这骇人的扑击,几乎与甘棠发动攻击的同时,娇躯向横方向闪去。 对方动手快逾电光石火。 “天绝武学”岂是等闲,蒙面妇人反应不为不快,但仍被威力半径所波及,闷哼声中,跌跌撞撞地冲出八尺,胸前一片殷红的血渍。 甘棠但觉天旋地转,身形摇摇欲倒,急探手入怀,取那“辟毒丹”…… 一道排山狂劲,罩身卷到。 甘棠避无可避,“砰”然一声,栽了下去,但仍不忘神“辟毒丹”,再度探手入怀…… “轰!” 又是一道狂飙匝地卷到,惨哼声中,被震得腾起丈来高又跌回地面,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神志复苏之时,但觉全身脱力,毫无劲道,仍有混混噩噩之感。 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暗忖,我难道还没有死,要想伸展一下肢体,却是分毫不能移动,尤其一颗脑袋,重若千钧。 撑开沉重的眼帘,眼前金光乱进,杂乱无章的彩色光晕,重叠迷幻,分不出是何形体。 眼前是一座大厅,木偶般排列了数十人影,迎面一座香案,烛光摇曳,香烟绦绕,案上高供着一块神主牌。 自己,被反缚在一张檀木大椅上,面对神主。 活祭,这是活祭的场面。 他的心神整个恢复了。 身旁,站着一个风韵依稀的中年妇女,从身材上看,正是那蒙面妇人。 只见她满面凄厉,手中托着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不言可喻,对方把自己当作“丑面人魔”活祭报仇。 一个锦袍老者,站在案侧,口中高唱一声道:“上香!” 中年妇女把牛耳尖刀放置案上,然后上了三炷香。 “祝告!” 中年妇人跪了下去。 接着是一阵悉索之声,厅内所有的人,全跪了下去。 中年妇女口中喃喃有声。 甘棠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全身汗出如洗,这样的死,岂能瞑目,说了真相?但对方是“魔母”的手足之亲,依然活不了,反之将给“天绝门”带来更严重的后果,任由对方宰割?又实在不甘心。 他鼻中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想象着,锋利的刀尖,刺进胸膛,然后…… “献祭!” 那悠长的唱礼声,像是死神的召唤,使人毛骨悚然。 难道我甘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当了牺牲? 他想提聚功力,然而一点作用也没有。 “天绝武功”并非一般点穴戳脉之法可制,那该是毒的作用了。 中年妇人站起身来,手执牛耳尖刀,回身面向甘棠,面罩恐怖杀机。 甘棠五内如焚,世界上没有比这种遭遇更残酷的事了。 死吧,被仇人剖腹挖心。 “武圣”之后,“天绝门”少主,无论那一重身份,结果仍然是死。 他做梦也估不到有这般结局。 一个黑衣汉子,手捧一个红木托盘,来到香案前,单膝下跪,托盘高举过头。 场面冷酷而肃杀。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所报何仇? 大丈夫生为何欢死何惧!死,对一个刀头舔血的武林人而言,算不了什么,但,如此死法,如此死所,是无法瞑目的。 一切放不下的恩怨情仇,也将从此次飞烟灭。 中年妇女带煞的目光直照在甘棠面上,恨恨地道:“‘丑面人魔’你不愧是个人物,竟然临死面不改色。” 甘棠能说什么呢?只用一双恨毒交集的目光,回敬对方。 中年妇人接着又道:“你现在知道本座是谁了吧?” 天晓得,他根本茫然无知。 中年妇人咬了咬牙,厉声道:“现在本座要与本门遭害者报仇,把你剖腹挖心……” 话声中,缓缓扬起手中牛耳尖刀。 甘棠目眦尽裂,眼角血水横流,内心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他仍不吭声,是的,如果揭露身份,徒使仇者称快,万一对方以自己为人质,要挟本门,其后果更不堪想象。 他不相信命运,然而此时,面临死亡的那一刹那,他对命运低头。 他数历死劫,却坦然无惧,现在他颤栗了,不是怕死,而是死得不得其所。 闪亮的刀尖,寒森森地接近胸膛…… 蓦在此刻—— 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道:“妈,慢着!” 中年妇人惊异地一缩手。 甘棠不期地扭头一看,呀!发话的赫然是结识不久的林云,林云跪在行列最前面的居中,他一直没有发现他。 这是漆黑的夜幕中闪现的灯火。 他不怕死,然而当有一丝活的希望时,求生的本能自然地抬头,因为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心愿未了。 但这意念,随着另一个意念破灭。 看情形,林云是这中年妇人的儿子,而中年妇人自称是“魔母”的手足之亲,林云在巨宅中称“魔母”为姨妈,称“邪子”为表兄,他所谓至友尊亲,从友而称呼等,却是假话,他,也许就是那留牡丹花柬的人,也许留牡丹花柬的是“魔母”的女儿? 向仇人乞命? 再一次接受仇人的恩惠? 不!决不! 他垂下了头,让绝望与痛苦,啃啮自己的心。 中年妇女惑然道:“云儿,什么事?” 林云期期地道:“妈,事情似乎不妥!” “什么不妥?” “他不是‘丑面人魔’本人!”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甘棠不自禁地又抬起了头。 中年妇女骇然道:“你说什么?” “他可能不是老魔本人!” “你根据什么这样说?” “孩儿看他是带了面具!” “面具?天下有这般精巧的面具能瞒过为娘的眼目?” “看他手脚劲项的肤色与脸孔截然两样而且……” “而且什么?” “这双眼睛孩儿似乎在何处见过。” 甘棠全身一震,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想不到林云的目光如此锐利。 林云是“奇门派”少主,这妇人自称本座,那她是奇门派掌门无疑了,想不到同天绝门同属武林神秘帮派的奇门派主是个女人。 中年妇女凄厉的目光移回甘棠面上,激动地道:“你到底是谁?” 甘棠一咬牙,不予理睬。 中年妇女侧顾林云道:“孩子!你错了!” “我……错了?” “如你所说,他为什么面对死亡而不分辨?” “孩儿不信!” “不信? 第36章 好!” 中年妇人伸手朝甘棠脸上一抓,面具应声而落。 “呀!” 惊呼之声,响成一片。 隐在面具之下的,赫然是一张俊秀绝伦的少年面孔,这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这少年是谁?为什么甘替丑面人魔受死?这是每一个在场者心中的疑问,只有林云一个人除外。 林云似乎被突然的意外情况惊愣了。 中年妇女愕然退了两步,颤声道:“你……” 厅外一个声音道:“禀门主!” “谁?” “主坛弟子尉迟风!” “什么事?” “他就是救弟子性命的天绝门少主!” “哦!” 中年妇人目光移向林云,再深深地注视了甘棠一眼,然后向众人一挥手道:“各位请退下!” “遵命!” 轰应声中,纷纷施礼而退,只剩下林云一人在侧。 甘棠铁青着面孔,一言不发,但内心却紊乱已极,这又是他始料所不及的结果,林云算是第二次救了他的命,这笔帐,将来如何偿还? 林云终于迸出了一句话:“贤弟,想不到是你!” 甘棠苦涩地一笑,算是回答,他能说什么呢? 林云上前解了甘棠的缚,然后两指一夹,从甘棠肾俞穴上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甘棠这才明白何以真气不能提聚的原因,天绝武学根本不受制于普通点穴手法,这种银针穿穴的手法,还属初见。 银针一除,真气开始流转,“功力再生”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妙用,瞬息之间,功力竟告全部恢复,他仍坐在那椅上不动。 “林兄,小弟又欠了你一笔!” “贤弟,不可说这样的话。” 中年妇人粉腮一连数变之后,沉声道:“施天棠,你是云儿的朋友,希望你据实回答本座几个问题。” 甘棠当然想象得到对方想问的是什么,当下冷冰冰地道:“恐怕尊驾会失望!” 中年妇人粉腮一紧,道:“本座是奇门派第二十四代掌门令主,谅来你已有所知!” “嗯!” “现在请回答本座,这个丑面人魔的面具何来?” “一位武林异人所赠!” “武林异人所赠?” “不错!” “那异人是谁?” “这一点歉难奉告!” “施少主,你明白本座追寻丑面人魔的苦心?” “知道!” “所以请你据实相告。” “在下所能奉告止于此。” 奇门令主粉腮又是一变,道:“这是本座生平大愿,无论如何必须知道事实真相。” 甘棠当然不能说出半面人的名号,否则岂非恩将仇报,这副面具的来历,在他仍然是一个渴想揭开的谜,当下冷冷地道:“这一点在下十分抱歉。” 林云接口道:“贤弟,你已知道家母的苦心,如无困难请看小弟薄面,赐告如何?” 甘棠望了林云一眼,无可奈何地道:“林兄,这副面具的真正来历,我也不知道,但,赠送的人,对小弟有救命之恩,小弟不能出卖她!”“我相信你,这……” “林兄,小弟如不死,当尽力为林兄查出这面具的来源,怎样?” 林云目注乃母,似在请求意向。 奇门令主颔首道:“可以看在你与云儿相知份上,这一点暂时如此揭过。再一个问题,你曾保有的‘鹰龙魔牌’又从何而来?” 一句话,勾起了甘棠满腹仇怨,家门惨遭血洗的无边恨毒,又在血管里奔流激撞,对方与魔母是姐妹俩,可能同是魔王之王门下,也可能,她也是参与血洗“圣城”的凶手之一,心念及此,目光中泛出了杀机,若非看在林云份上,他真想出手。 心念数转之后,毅然道:“要在下说出来可以,但要有条件!” “条件!” “不错!” “说说看!” “洛阳城厢巨宅主人与令主是何称呼?” “舍妹!” “如此,请赐告令妹母子与魔王之王的下落!” 奇门令主面色剧变,蹬蹬退了两步,目露迫人厉芒,栗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甘棠恨声道:“这是条件!” “办不到!” “那在下无可奉告!” “由不得你!” “哼!” 林云面上也变了色,那神情急、怒、恨、怨俱有,复杂极了。 奇门令主厉声道:“施天棠,你如不能坦白说出鹰龙魔牌的来历,便休想活着离开!” 甘棠傲然道:“本人并未一定奢望活着离开!” “你即使想死,目前已办不到了,除非你回答了问题!” “那是妄想!” 奇门令主冷厉地一笑道:“施天棠,天绝门对你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这话使甘棠心头巨震,栗声道:“怎么样?” 奇门令主面泛杀机,语意森森地道:“把你囚禁某个地方,然后放出空气,让天绝门弟子奔走营救,你不说,别人会说,即使一般门下不知情,至少可以供出天绝门开宗立派的地点,然后,你可以想象得到后果将是什么!” 甘棠陡地站起来,双目暴射栗人煞芒,咬牙切齿地道:“你敢!” 奇门令主“嘿”地一声冷笑道:“有何不敢?告诉你,本座让天绝门留下一鸡一犬,便不算人。” 这口吻,与魔母完全一样。 甘棠满脸怨毒地道:“本人如果不死,誓必诛绝你等魔子魔孙!” “可惜你死定了!” “未见得!” 林云忽然唤了一声:“母亲……” 奇门令主一挥手道:“不许开口!” “让孩儿单独与他谈谈?” “不行,记住,永远不行!” 林云低下头去…… 甘棠大喝一声:“看掌!” 甘棠挟以毕生功力,快逾电光石火地劈了出去。 奇门令主可领教过了天绝武学的奇诡厉辣,封拦等于硬拼,闪避也无法完全脱出威力圈外,当下毫不考虑地一塌身,离地三寸,游鱼般地向侧面平射而去。 这一着,的确匪夷所思,妙到毫颠,但能施展这一招的,武林中恐怕没有几人。 甘棠双手一划,忽失对方人影,硬生生地收招撤势,一式“追风幻影”鬼魁般从厅门消失。 这是他早已算好了的一步棋,他不能落在对方手中,被当人质。报仇,再来不晚,面对这些不可一世的仇家,单凭功夫硬拼是下下之策。 奇门令主并没有追出厅外。 甘棠出了厅门,闪电般登上屋顶,一连几个起落,估计已离开百余丈,方才刹住身形,打量方向,目光扫处,不由暗道:“苦也!” 一眼望去,房舍鳞次栉比,较远之处,似浓云笼罩,视力根本穿不透,回顾之下,刚才离开的厅门,仍在脚下,奇门令主母子,站在阶沿上,悠闲地望着他,实际上,他等于仍在登屋之处,没有离开。 他立即意识到怎么一回事了,这些房舍,本身就是一个阵图,他对此道一窍不通,登时进退失据,手足无措。 如果再要盲目奔窜,徒然招人讥笑。 下去吧,后果如何? 事实上,又不能这样僵持下去。 拼,挟人带路离开。 这是目前唯一可走的路,但想到对方的“毒”,又不禁踌躇起来,而且身在龙潭虎穴,单抵掌门令主一人,就必须全力对付,再加上一些高手,要想如愿,的确是难上加难,成功的希望极微。 心念百转,筹思无计。 奇门今主仰面发话道:“施天棠,不必枉费心机了,你插翅也难逃出此间。” 甘棠目光扫向痴立在身畔的林云,脑中灵机一动。 如果先含“辟毒丹”在口中,然后伺机出手,挟制林云问题便可解决。 但,这是大丈夫所为吗?林云曲意相交,两度救命,自己能以这种卑鄙手段对付他而达到目的吗? 如果不如此,又将如何? 照对方奇门令主所说的话,用自己作饵,引诱天绝门弟子上钩,探出门派所在地……这后果何堪设想。 自己奇缘巧合,被太夫人收为义子,继承天绝门,输功授笈,使自己能有今日的身手地位,而自己对天绝门一无贡献,难道要因自己私仇,为本门招致可怕的血劫吗? 拼,至死为止,但,血海深仇何人去报?甘氏香烟谁来接续?照样死不瞑目,而且成了千古不孝罪人。 这时节,感觉生也难,死更难,生与死之间,他连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仇!仇!仇! 这意念似乎要在刹那间把他腐蚀、融化。 先作不义之人,事了之后,再还他一个“义”。 是的,只有这样做。 他痛苦万分地作了这决定,决定挟持林云脱身。 于是—— 他一飘身下了屋门,泻落院地之中。 目光,不期然地飘向了林云,对方那忧急而又惶惑的表情,使他的决心发生了动摇,他必须再考虑。 虽然,这是事急从权,但“不义”两个字,是侠义道所宁死而不为的。 奇门令主冷冷地道:“你是坦白供承,还是要本座下手?” 甘棠再次下了决心,以歉意的目光一扫林云,语含深意道:“林兄,小弟事逼此处,冒渎之处,容后赎罪!” 话声未落,鼻端已嗅到与洛阳城厢巨宅中被擒时同样的迷香气味,对方猝施毒袭,使他来不及取用“辟毒丹”,当下立止呼吸,身形电弹而起,扑向奇门令主,就在双方即将接触之际,身形突地变势,扑向一侧的林云。 第37章 奇门令主口中方惊呼出声,林云腕脉已被甘棠扣住。 快,快得犹如火花一闪。 “砰!”挟以一声闷哼,甘棠踉踉跄跄地退了七八个大步,俊面全变了色,但手中仍紧扣林云并没有放松。 这又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想不到林云在腕脉被制之下,仍能出手攻击,看来,奇门派武学诡异之处,并不亚于天绝门。 林云这一击是出自自卫的本能,出手相当不轻,换了别人,不死也要重伤。 奇门令主本已准备出手,见状又收了势。 林云眼圈一红,哑声道:“贤弟,我不是有意伤你!” 在这种情况下林云仍说出这种话来,使甘棠如中电击,大叫一声:“罢了!”松开了扣住林云的五指,向后退了一步。 迷香发作,使他几乎稳不住站立之势。 奇门令主微一招手,射出一丝银线。 甘棠只觉背后一麻,劲道全失,栽了下去,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持着他神志尚清,尽力挣出半句话道:“林兄,小弟别无所求,但求一死,但……此事与天绝门无关,请勿……” 话声未完,人已失去了知觉。 宿露湿衣,晓寒侵体。 一阵刺骨砭肤寒风,使甘棠悠悠醒转,一看,不由骇然惊怪,疑幻疑真,自己竟然置身在郊野的一座土阜之上。 在奇门派总坛,分明已中毒被擒,怎会到了此间? 默运内元,功力仍在。 这确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定了定神,发觉手里似握了什么东西,张手一看,是一张字条,业已被露水浸湿,摊开字条,首先映人眼帘的赫然又是一朵墨绘牡丹花,不由心头狂跳,脱口道:“又是她!” 字条上娟秀但却潦草的短短三行字:“我本该杀你,然而却忍不住要救你,为什么?” 甘棠不由呆了。 她是谁? 为什么三个字说得妙,是的,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她是谁? 甘棠再一次在心中发问。 摹地—— 一声轻叹,隐隐地传入耳中,声音像自天外飘来,轻的近于虚无渺幻,若非听党特别敏锐的高手,根本就无从发觉。 甘棠心中一动,目光顺着声音所来的方向扫去,心头不由狂震起来,十丈外,枝柯掩映之中,隐约呈现一个身材极其窈窕的女子背影,秀发云披,身着一袭淡淡的水色宫装,虽是背影,已足以说明这女子必非凡品。 “准是她!” 甘棠自语了一声,弹身奔了过去。 窈窕的身形一闪,如幽灵般从视线中消失,甘棠心中一急,身形加快,只一晃,便到了那女子原来停身的地方,但鸿飞冥冥,伊人已杳,寂落的林木,空荡荡的。 树枝上挂着一张小柬,柬上最触目的仍是一朵水墨牡丹。 柬上有两段潦草字迹,看来是匆匆用眉笔写的,上段是:“郎如陌上尘,妾是堤边絮,相见两悠扬,踪迹无寻去。洒面扑春风,泪眼零秋雨,过了别离时,还解相思否?” 这是南宋诗人姚宽的一阙《生查子》。 甘棠不由大愕,前半段寓意飘尘飞絮,不期而遇,又悠然赋别,看那背影,完全陌生,这是从何说起呢?后面的洒面、泪眼、别离相思,就更难以索解了。 下段是毛滂的《调笑》词: “芳草恨春老,自是寻春来不早。落花风起红多少?……”中间略去了两句,接下去是:“此恨平生怀抱。” 甘棠手持牡丹柬,怔住了。 前半阙隐有相见已晚之意,后面的一句“此恨平生怀抱”更使人迷惘,有何“恨”之言呢? 心念数转,不由猛打了一个寒颤,她是“魔母”的女儿,林云的表妹。 想着,又觉得好笑,魔女竟然对自己生情。 旅邸,被识破真面目,留柬。 酒楼,传柬约晤,求治母病,由林云代为出面。 前后事实连贯起来,明白不过,对方早已存上了心了,而自己却懵而不觉。 从奇门派救出自己,留柬说:“本该杀了你,却又不自禁地救了你,为什么?”为了医治母亲的病?柬上没有提。而说为什么? 为了“情”,一见钟情,又因了“仇”的出现,其结果必然是“恨”,平生怀抱“恨”。 心念之中,感到下意识地惘然。 林云风标绝世,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不爱他,而爱自己这可怕的仇人,这是从何说起呢? 当然,她可能还不知道彼此间的仇恨到了什么程度,否则,她绝不敢因一念之私救这不共戴天的生死对头。 “仇”,否定了一切。 甘棠把字柬撕碎,信手抛弃。 那窈窕动人的背影,并未留给他什么深刻的印象,他立即又回到了现实。 虽然他曾被困奇门派,但这神秘的门派究竟座落在何处,他根本一无所知,要回头去算帐,事实也不可能,好在对仇家的线索,已差不多摸清楚了,所欠缺的,只是证实当年实际下手的是哪一些人,“魔王之王”的生死下落,“魔母”母子现在藏身之所,这些,是他必须倾全力要去做的。 于是—— 他取出了另一副面具戴上,算来,这是第四个面目,第一副病容少年,在“苦竹庵”中丧命白袍怪人之手,虽然死后复活,但也可以算是死了。第二副是中年文士面目,旅邸中被识破。第三副意外的是一代巨恶“丑面人魔”,被林云之母奇门派今主揭去。现在,第四副,是什么形象呢? 抬头一看,数丈之外,便是一条小溪,当下移步溪流,俯身一照,竟然是一个俊美无伦的美少年。随着,他脱去了外套的土布长衫,露出本来的儒衫。 爱美是人的天性,甘棠自不例外,他很满意于这一副英俊的面具。 他由面具而想起了救自己性命而又赠送自己改容的“半面人”,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为什么屈身“玉碟堡”任刑堂堂主之职? 五副面具,不用说是五条人命,其中“丑面人魔”乃是不可一世的魔头,竟然也被剥了面皮制成面具,这就有些难以想象了,其中定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若非这面具,可能不会揭开奇门令主的底牌,多了一个仇家的线索,这得感谢“半面人”恩赐。 心念,不自觉又回到林云身上,若非彼此间存在有血海深仇,他一定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这缠在仇中的恩,将来如何报偿呢? 还有魔母女儿这一笔,大丈夫恩怨分明,总不能一笔抹煞……他曾应允林云查出“丑面人魔”的死因,这一点,不论双方仇有多深,恨有多重,是必须要做到的。 突地,他想到自己被魔母之女救来此地,判断必距奇门派总坛不远,而魔母母子也极可能因避死神追踪下手而匿身总坛之内。 于是,他决心采探“奇门派”总坛所在,待时机报仇。 心念既决,立即展开身形,向林外奔去,他准备搜索十里之内的每一个角落。 他先向前奔出五里,然后折向左方五里,再转向右。如此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再逐渐缩小范围。 整整两个时辰,一无所获,连一处可疑的地方都役有发现。 当下一横心,扩大搜索到二十里之内。 奔行之间,突地发现一个山坳,隐隐露出一段墙堞,不由心中一动,向那墙堞之处驰去。看来近实远则足足有五里之遥,距离原来被救停身的土阜,已有三十里之多。 渐奔渐近,看出是一座寨堡,堡楼高耸,十分气派。 心头不觉一紧,暗忖,可能找到头了。 到了堡前,一看,大感意外,堡楼横额之上,三个擘窠大字:“青龙堡”。 想不到误打误撞的来到了“青龙堡”。 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已解除婚约的未婚妻西门素云,被迫食“毒中之毒”惨死,尸化血水的那一幕。 他曾自誓要管死者报仇。 虽然,她父亲西门嵩勾搭他的继母陆秀贞,数次对他下毒手,他也誓言要血洗“玉碟堡”,但这是两回事,西门素云不甘被迫下嫁“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这一点而言,就值得替她报仇,因为错不在她,她的心目中仍有幼定的婚盟存在。 堡门洞开,但不见半个人影。 这是异常的现象,一个名震武林的大堡,不说门禁森严,至少有几个堡丁守门呀!难道发生了与“魔母”巨宅同样的变故不成? 心念及此,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踌躇了片刻,终于举步向堡门欺入。 方入堡门,目光所及,那奇惨而恐怖的景象,使他惊呼出声,汗毛根根倒竖,一颗心也狂跳起来。 门内,通道上,四溅血水,浸着四具焦黑的枯骨,腥臭触鼻欲呕。 这是死于盖世剧毒“毒中之毒”的情状。 是谁下的毒手? 照此而论,“青龙堡”遭逢意外惨祸是不移的事实了。 西门素云服“毒中之毒”自杀,现在“青龙堡”被人以“毒中之毒”光顾,这其中有什么可怕的蹊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两次栽在“奇门令主”手中,都是为了不曾防范,迷香之毒,一想到毒,心中警惕顿生,忙取出两粒“辟毒丹”含在舌下,然后才举步往里趟进。 惨! 一路进去,廊沿房角,殿堂院地,无一处不是血水焦骨,全是中“毒中之毒”而亡,看来全堡已无一幸免。 这下手之人,的确可以称得上心狠手辣四个字而有余。 第38章 一个名震武林的门派,全部死于剧毒,不但是空前仅有,而且骇人听闻。 由外而内,别说活口,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后院,由那些脱化了的衣饰看来,内眷也无一幸免,这下手者与“青龙堡”之间,除了仇深似海之外,不可能下这般绝灭人性的毒手。 他本是替枉死的西门素云算帐而来,情况既已如此,夫复何言。 长叹一声,正想退出…… 蓦地—— 一阵女人的尖锐笑声,传入耳鼓,声音中隐含着媚荡之意,系来自左首偏院之中。 此时此地,竟然有女人笑声,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甘棠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转身便朝通往偏院的角门走去。 角门外,是一个布置得极其幽雅的庭园,时虽冬令,但仍有不少奇花异卉吐露芬芳,假山竹树,亭榭宛然。 笑声时断时续,传自假山池后的一间精舍之内。 甘棠谨慎的向四下扫了一眼,才举步向精舍走去。 “何方朋友驾临?”声音冷漠得使人入耳生寒。 甘棠不期然地止住步子。 假山之后,转出一个紫衣人,看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之间,生得倒也秀逸,只是眉目之间那股阴险之气,令人看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感。 难道这紫衣人便是施毒凶手? 甘棠不由下意识地心头严寒,沉声道:“阁下何方高人?” 紫衣人打量了甘棠一遍,才冷冷地道:“高人不敢,区区在下‘百毒公子冯奇’。” 甘棠倒是没有听说过这名号,脱口道:“百毒公子?” “一点不错,朋友你呢?” “在下,‘过路人’!” 前车之鉴,甘棠不敢再报出天绝少主的名称,怕为本门招致意外,他知道“魔母”与“奇门令主”正在追寻“天绝门”的线索。 “百毒公子”冯奇面上阴气转浓,似笑非笑地道:“过路人!这名号很别致?” “这与你何干?” “朋友,你未免太小觑本公子!” “怎样?” “就算你是‘过路人’吧,反正报名与否都是一样!” “什么意思?” “你死定了!” “阁下不怕风大吹闪了舌头?” “确然如此!” “大言不惭。” “就马上给你答复。” “毒洗此堡,谅来是阁下的杰作?” “你说对了!” “不嫌太过残酷?” “残酷两字何解?” 甘棠心火大发,杀念陡起,这种残毒之人,岂能留在世间,但真象未白之前,他还不打算贸然下手,也许,其中尚有别情,当下冷笑了一声道:“阁下毒洗‘青龙堡’必有理由?” “过路人不嫌问得太多?” “在下非问不可!” “哼,有意思,如果本公子不打算告诉你呢?” “恐怕办不到。” “念你听到本公子大名面不改色这一份胆识的份上,让你死了做个明白鬼,本公子此来是为了报仇。” “报仇?” “不错!” “所报何仇?” “强夺女友之恨!” “为了一个女人,阁下毒洗全堡?” “对了!” 假山后的精舍中,又传出那女子淫荡刺耳的笑声。 甘棠心中一动,道:“那是阁下的女友?” “恰好相反!” “那阁下……” “过路人,不告诉你看来你死不瞑目,你听着……” 话锋至此一顿。“百毒公子冯奇”话锋一顿之后,恨声道:“本公子女友被迫嫁与卫非之子卫武雄,听说已自尽而亡……” 甘棠如中雷击,蹬蹬蹬连退三步,激动无比地道:“阁下的女友?” “一点不错,怎么你……” “不久前在下曾埋葬了一个少妇,据称是‘青龙堡’少主夫人!” “你埋葬的?” “不错!” “葬在何处?” “洛阳城郊林中!” “哦!” 甘棠心中悲愤莫名,他满以为西门素云逃婚自决。是为了顾念幼时父母所订的婚约,想不到她别有情人,是为了“百毒公子”而殉情,自己巴巴地赶来为她报仇,的确是绝大的讽刺。 想不到她父女竟是一丘之貉。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跺跺脚回头便走。 “百毒公子”一晃身阻住去路,道:“慢!” 甘棠满腹怨毒,没有好气地道:“阁下打算怎么办?” “你既有收尸之德,本公子不杀你了……” “哼!” “不过,你似乎言不由衷?” “怎么样?” “你到此必有所为?”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你别迫本公子改变主意!” “迫你又待如何?” “你真的想死?” “何妨试试看!” “杀你不过举手之劳!” “彼此!彼此!” “你倒是高傲得紧,本公子问你,我那女友如何死的?” “本人不想告诉你!” “好小子!” 喝话声中,呼的一掌劈向甘棠当胸,这一击之势,诡辣万分。甘棠无气可出,冷哼一声,全力反击过去。 “砰!”挟以一声闷哼,“百毒公子”暴退数步,口角溢出了鲜血,本已阴沉的面上,顿现残狠之色,栗声道:“好小子,原来真的有两手,但你仍然活不了!” 话声中单掌虚空一扬。 甘棠知道对方施展拿手好戏“用毒”,但他早己含了“辟毒丹”在舌下,了无惧意,对方之毒无色无臭,只这扬手之间,甘棠似觉脑海一沉,但随又复原,知道“辟毒丹”已生奇效,登时大放宽心,若无其事地道:“阁下有多少毒尽管全部施为就是。” “百毒公子冯奇”大惊失色,骇然道:“你……不畏剧毒?” “区区之毒,还毒不倒本人。” “你……究意是谁?” “百毒公子”惨然气沮。 甘棠一挥手道:“滚!” “百毒公子”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道:“过路人,我们会再见的!” 说着身形一弹…… “回来!” “百毒公子”闻声杀势,道:“怎么样?” “卫非子女是否在毒死之列?” “少了罪魁卫武雄!” 甘棠心中不由一怔,记得在苦竹庵中,卫武雄的替身率众焚庵,逼害“弃尘”女尼,他本人始终未露面,现在又逃过了毒劫,他究意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心念之中,手指精舍道:“那女子怎么回事?” “卫武雄的胞妹卫媛媛,大概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告诉你,你那女友死于‘毒中之毒’!” “什么?‘毒中之毒’?” “不错!” “唉,想不到给她防身之物,却成了迫命之符!” “你以剧毒给她防身?” “是!” “百毒公子”一副黯然若泣之色,显然他对西门素云感情很深。这使甘棠心中老大不是意思,西门素云原来是他的未婚妻呀! 甘棠暗忖,西门素云身怀“毒中之毒”何以不用以毒杀对方,反而自甘用以自杀,的确使人不解,莫非她心地善良,不愿使用这般残酷手段,抑或是她念及“玉碟堡”与“青龙堡”之间关系深厚,怕影响到上代交情,但这些似乎都不是理由…… “阁下何时结识西门素云的?” “西门素云!谁?” “阁下女友!” “她?她告诉你她叫西门素云?” “难道不是?” “她叫陈玉芝,天龙帮主陈大辉的千金!” 甘棠骇然大震,颤声道:“她不是西门素云?” “不是!” 说完,闪身急掠而逝。 甘棠窒在当场,做声不得,这可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自己所埋葬的,竟然不是西门素云,而是天龙帮主之女陈玉芝,这怎么可能呢? 青龙堡主卫非只有一个独子卫武雄,西门素云改嫁卫武雄之日,也正是自己到“玉碟堡”退婚之时,张灯结彩,大办喜事,是亲眼目睹的,这怎么错得了,怎的又变成陈玉芝呢? 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精舍中的笑声,又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哼声。 甘棠心中一动,精舍中的女子,据“百毒公子”说是卫武雄的胞妹卫媛媛,要揭开这谜底,只有问她,只不知“百毒公子”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念动之下,举步绕过假山,向精舍走去。 房门暗扣,声声低哼,从房中不断传出。 甘棠移步窗前,从窗孔向房内一张望,顿时大吃一惊。 房内,锦衣绣榻,分明是女子闺房,一个白衣少女,粉靥酡红,云鬓蓬松,在床上不停地扭动滚转,口中发出阵阵极其怪异的呻吟。 那面孔,并不陌生,似乎在何处见过。 甘棠皱眉苦想,去记忆中捕捉这似曾相识的娇靥。 陡地,他想起来了,苦竹庵外,一个白衣负剑少女,在威迫“弃尘”女尼,动手之下,她一剑把他外衫洞穿了九孔,他一照面间,打得她吐血而逃。 是她,一点不错,想不到她会是卫武雄的胞妹,那击杀替身的人,也该是她了。 白袍怪人,“青龙堡”,“弃尘”女尼三者之间,似有一种极复杂的关系存在。 对那美绝天人的“弃尘”女尼,甘棠始终无法忘怀,因为她是第一个印上他心版的女子,她的身世来历,仍是一个谜,这谜也许今天可以得到解答。 第39章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卫姑娘!” 白衣女子充耳不闻。 连唤数声,仍无反应,对方似乎已丧失了神志。 甘棠顿感束手无策,他不愿闯入女子闺房,但又无法使她出来,思索再三,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外,发话道:“卫姑娘……” 对方的神情,使他以下的话无法出口。 白衣少女卫媛媛,乍见甘棠现身房门,突地坐起娇躯,眸中射出一种火焰的异彩,两颊红晕欲滴,脸上似笑非笑,娇喘吁吁地道:“来呀!” 娇声媚气,令人绮念横生,荡气回肠。 甘棠倒吸了一口凉气,百毒公子不知给她服下了什么乱性毒药,好歹先用“辟毒丹”给她解了毒再说。 心念之中,举步进房,向床前一步步移去。 卫媛媛口中发出一长串歇斯底里的狂荡笑声,玉臂环张向甘棠扑来。 甘棠心头剧震,闪身避了开去。 卫媛媛扑空之下,踉踉跄跄地直撞到房门边,扭转娇躯,喘吁吁地道:“冤家,你…… 你忍心折磨我吗?嗯!来嘛……不,你别走!” “砰!”房门上了栓。 甘棠手足无措,脸红耳热,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 卫媛媛杏眼歪斜,娇躯乱颤,忽地自解罗带,衣、裙蝉蜕般地脱落地面…… 甘棠大喝一声:“你做什么?” 卫媛媛连脱带撕,抹胸、兜肚、亵衣,羊脂白玉般的肌肤。 甘棠血脉贲胀,冷汗淋漓,他想冲出房去,但对方紧紧堵住房口,而且已上了栓,事实上已无法通过。 情急之下,一掌拍向窗门,打算穿窗而出。 掌风过处,窗栏丝丝未损,这间精舍,赫然全是铁铸的。 这一来,他可真急煞了。 只这转眼之间,卫媛媛业已脱得半丝不挂,诸般妙相毕呈。 甘棠几曾见过这般阵仗,急得几乎晕了过去,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哧咛一声,卫媛媛电扑而至。 甘棠迫得展开“追风化影”身法,一晃到了她身后。 卫媛媛“噫”了一声,扭转身形,格格浪笑道:“俏冤家,我……不能再等待了,你好残忍!” 眸中欲焰熊熊,樱口半开,喘息可闻,像一头饥渴的野兽。 甘棠把心一横,迎上去伸指便点,当手指将要触及对方肌肤的刹那,他下意识地一窒,手颤抖得几乎无法认穴…… 就在这一窒的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赛雪欺霜的赤裸胴体已缠上了身。 “砰!”挟以一声惨哼。 甘棠全身发麻,双目紧闭,他不敢看,这一击是出于本能。 惨哼,不断传出,显见她伤势不轻。 甘棠钢牙几乎咬碎,恨极了“百毒公子”这种残酷而龈龊的手段,他此刻才意会“百毒公子”的用心,女友被人强娶,准备毒洗全堡之后,奸污对方以泄愤,这种大悖武林道义的存心,的确人神共愤。 他后悔不该出手伤及一个丧失神志的弱女子。 他再次睁开了眼。 卫媛媛樱口溢血,人已站起来了,目中欲火仍炽,鼻息咻咻,双臂无力地虚空拥抱,娇躯摇摇欲倒。 甘棠虽面对这种场面,但一丝邪念也没有起,武道特有的侠义感,加上怜悯之心,使他镇静下来。 上前两步,虚空戳出一指。 “砰!” 卫媛媛应指而倒。 甘棠松了一口大气,忙抓起地上的衣裙,胡乱覆上她的裸躯。 然后,迅速地取出绿玉小瓶,倒了一粒“辟毒丹”塞入樱口之中,解了她的穴道,硬起心肠,按住她的娇躯。 卫媛媛双目电睁,欲张口呼叫,“辟毒丹”顺口而下。 甘棠急以掌按上她的“脉根穴”,逼入一股真元,助药力速效。 卫媛媛拼命地扭动娇躯,口里乱嚷着:“冤家,我的心肝,你……好……残忍……给我呀!给我……” “我快死了,你……给我呀……” 甘棠额汗如雨,全身剧颤不止,这阵仗,铁石人也把持不了。 半盏热茶功夫,卫媛媛情况丝毫未见好转。 甘棠的精神几乎崩溃了,他想,也许中毒太深,药力不足,他又塞了三粒“辟毒丹”在她口中,加紧迫入真元。 又是盏茶时间过去。 卫媛媛猛地一挣,那一挣之力,巨大无比,甘棠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开去,卫媛媛娥虎扑羊似地抱住了甘棠,双双滚倒地面。 甘棠不由急煞惊煞。 血渍未干的樱口,覆上了他的口唇,少女特有的幽香,直沁鼻端,玉臂环肩,粉腿缠膝,坚挺双峰,胸前搓揉滚动。 甘棠双目尽赤,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疾点对方穴道。 但,怪事发生了,穴道竟然不受制,而对方缠夹的力道,大得惊人,以他的功力修为,竟甩之不脱。 他紧抿着嘴,而滑腻的香舌,兀自在唇瓣间蠕动吮吸不休。 一股热流,自丹回升起。 甘棠暗道一声:“不好!”理性的堤防眼看就要崩溃了,那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目前,唯一的办法是施展“天绝掌”或“天绝指”,但,后果更不堪设想,无论掌指,一经施展,对方势非香消玉殒不可。 他岂能辣手摧花,取一个无辜而可怜的少女的性命。 他把“百毒公子”恨到了极点。 对方缠夹得更紧了,使他差点透不过气来。 “辟毒丹”竟然失效,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莫非“百毒公子”不是用毒,而是施的一种邪门手法?可惜,他没有参研过《歧黄篇》,对江湖中的一些独门邪功,也很陌生。 除了取对方性命,他无计可施。 热流透及全身,脑海渐感昏噩,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可怕的冲动。 他只见得天旋地转,眼冒金花。 那滑腻而灼热的胴体,此刻才显出真正的魔力。 第九章恩牵仇绕 他无法想象“百毒公子”是以什么邪门手法使得对方如此,竟然连点穴法都不奏效,如果是一种毒,那种毒连“天绝门”的辟毒丹都解不了,未免太可怕了。 热流滚滚,血脉贲涨,人类最原始的冲动几乎使他发狂。 理性即将被欲火淹没。 危机千钧一发。 蓦地…… 卫媛媛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地两手一松,虚软地瘫痪在地。 疯狂的行为在刹那间止住。 甘棠像是一个溺水者,在险将灭顶之际,突然触到了岸边,一骨碌翻身站起,拭了拭披头汗浆,目光又转到卫媛媛身上。 这一看,顿时亡魂尽冒,毛骨悚然。 只见卫媛媛耳目口鼻全部溢出殷红的血水,粉腮呈紫酱之色,全身不断地抽搐,悸动,那形象比鬼还要凄厉三分。 甘棠空负一身盖世武学,对此毫无办法。 他记起百毒公子临走时的一句话,“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照此看来,莫非她要死了? 心念之中,寒气大冒。 卫媛媛四肢起了一阵剧烈的抽动,随即寂然不动。 甘棠毛发俱竖,急用手一探对方脉息,不由怆然一叹道:“可怜,她的生命结束了!” 卫媛媛死了,这种死法,的确惨绝人寰。 甘棠咬牙切齿地一跺脚,恨毒地自语道:“我不杀‘百毒公子冯奇’,誓不为人!” 西门素云之谜,白袍怪人之谜,弃尘女尼之谜,卫武雄以替身出现江湖之谜……这些谜底,已无法揭晓了。 青龙堡因为一个陈玉芝,而被百毒公子冯奇毒洗,除少堡主卫武雄行踪是谜之外,无一幸免。 甘棠大是恻然,究其实,他与青龙堡可说无怨无仇。 他错疑陈玉芝是西门素云,充满恨意而来,想不到事实全出意料之外。 西门素云分明已嫁与卫武雄为妻,平空里变成了陈玉芝,西门素云呢?这个谜除了找到卫武雄本人而外,恐无法揭开了。 就在此刻…… 精舍之外传来一声极微的响动。 甘棠悚然而惊,隔窗喝问道:“谁?” “老夫石天邛!” 甘棠拉开门栓,一闪到了房外。 窗下,兀立着一个布衣老人,满面悲怆惶惑之色。 “阁下何方高人?” “老夫石天邛,并非武林中人!” “哦!老丈何来?” “老夫是堡中西席!” “老丈没有遭毒手?” “唉!生死由命,也许老夫不在劫数之中。” “老丈如何得脱死劫?” “老丈因不谙武事,祸起之时,仓促躲入这假山窟口,想不到幸免于难!” “一切经过老丈想是目睹了?” “是的,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所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古人信不我欺!”甘棠心中一动,道:“在下有几句话请教。” “老夫知无不言!” “请问贵东家有几位公子?” “只卫武雄一人。” “听闻人言,青龙堡与玉牒堡已结秦晋之好?” “有这回事!” “但据在下所知,贵堡少夫人却是天龙帮的千金陈玉芝。” 老人石天邛愕然望了甘棠片刻,反问道:“小哥是抱不平而来?” 甘棠苦笑一声道:“适逢其会而已!” “小哥如何称呼?” “嗯……江湖朋友称在下过路人!” “这不像是名号。” “老丈既非武林中人,这些不必知道也罢!” “是! 第40章 是!老夫只是好奇而已,小哥气度不凡,必系出身名门。” “谈不上!” 老人石天邛尴尬地一笑,仍喋喋不休地追问道:“老夫见小哥竟然不惧那什么百毒公子的毒攻,难道有什么法术不成?” “法术?哈哈,世间何来法术,江湖人愚弄世俗的玩意而已。” “那是什么原因?” “仗一点门中的丹药而已!” “哦!天下竟有这等灵丹妙药,老夫尚是初闻,如果小哥早来一步,岂非可以挽转敝东满门浩劫!唉!在劫者难逃!” 甘棠心头一震,道:“逃婚?” “不错!根本无敦夫妇之礼!” “可知为什么?” “据说西门素云幼时曾订过亲,坚志烈女不嫁二夫,但为了顺从父意,所以嫁过门后才逃婚!” 甘棠心中不知是酸是苦,但想到自己业已亲口向西门嵩提出解除婚约,彼此间已如路人,纵使知道她逃婚,又能如何,一顿之后,又问道:“以后呢?” “双方本系通家之好,为了颜面,此事秘而不宣。” “西门素云迄无下落?” “这不得而知!” “后来的少夫人呢?” “新妇出走匝日,又聘娶青龙帮帮主千金陈玉芝入门!” “因何又出走?” 老人石天邛摇头叹息道:“冤孽!” “什么意思?” “卫武雄是天阉,生理缺陷,根本不能人道,老鬼卫非父代子职……” “什么,卫非乱伦奸媳?” “正是如此!” “青龙帮岂肯干休?” “现在已一了百了!” 甘棠顿悟陈玉芝被迫服毒自尽,临死前,大骂老狗禽兽,原来内中有这一段蹊跷,卫非死有余辜,只连累了门下人悉遭毒劫,的确是祸由自取了。 “那卫武雄现在何处?” “这……” 蓦地…… 老人石天起双眉紧皱,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口中“啊!啊”连声。 甘棠骇然道:“老丈怎样了?” “老……老夫……腹痛如绞……” 话声中,人已滚倒地面。 甘棠大惊,脱口道:“莫非老丈是中了毒?” “这……怎会……那百毒公子已……” “也许此间仍留有余毒?” “啊!痛死老夫了!” “别慌!在下这里有药可以试上一试!” 说着,掏出绿玉小瓶。 老人石天起强挣着道:“这……是什么药?” “辟毒丹,天绝门的独门灵丹……” 话方出口,立觉不妥,但已无法收回,想不到一时大意,露了身份。 老人石天邛双目暴睁,道:“小哥莫非是近日江湖盛传的天绝门少主施天棠?” 甘棠心头一震,栗声道:“老丈自称不是武林人,怎知武林事?” 老人石天邛立即又呻吟不己,颤声道:“哟……哟……老夫……身在武林世家……当然有些耳……闻……” “嗯!” 甘棠拔开瓶塞,倒了一粒丹丸在手…… 老人石天邛又道:“少主……这服下,是否……永远不怕毒?” “这只能解毒!” “但!少主你……却……” 甘棠不耐烦地道:“如含此丹在口,可以防毒!” “哦!” “服下这粒试试看?” 老人石天邛伸出颤抖的手来接丹丸,突然翻掌一扫。 这一着,甘棠连做梦也想不到,一瓶辟毒丹连手中的一粒,全被扫落身侧的假山池水之中。 石天邛电闪般弹到两丈之外。 甘棠双目尽赤,肝胆皆炸,暴喝道:“你到底是谁?” 石天邛一抹脸,阴森森地道:“你看看!” “呀!” 甘棠惊呼一声,五内皆裂,对方,赫然是百毒公子冯奇所改扮。登时杀机大炽,电闪般扑了过去。 百毒公子冯奇已领教过对方的功力,岂敢撄其锋,一闪又飘退三丈。 甘棠目眦欲裂,厉声道:“姓冯的!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身形两度弹起,向百毒公子扑去,突觉劲道一泄,起在半空的身形,中途坠落地面,心中暗念,不好,中毒了。 百毒公子怪笑一声道:“小子,百毒公子之名岂是幸得的,你已中了本公子无影之毒,还可以有半盏热茶时间好活。” 甘棠但觉头晕目眩,劲道逐渐消散,一股麻痹之感,流向心径,知道剧毒业已攻心,急展本门绝学,闭锁心脉,阻止毒流攻心。 百毒公子阴冷地道:“施天棠,我本不想杀你,怎奈你自己找死……” 甘棠断喝一声道:“住口,姓冯的……” 一阵晕眩,使他打了个踉跄。 百毒公子调侃地道:“少主,可有什么遗言交代没有?” 甘棠一振心神,道:“冯奇,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可是真话?” “半句不假,是从真正的西席先生石天邛口中探知的,不信可以问问那老夫子,他躺在这假山窟中,不过,嘿嘿,幽冥隔路,要等你死了之后才能对质!” “我恨不能亲手杀你!” “哈哈,施天棠,谁敢奢言取百毒公子性命?” “哼!” “哦!本公子几乎忘了一件大事,天绝门武学奇葩,死了也会复生,除非被肢解,对吗?” 甘棠心头剧震,“肢解”两个字使他想起惨死太行山下的义父施磊与义兄施天赞,天绝门生机不灭之学,是一大秘密,他何由得知,这一点大是可疑,莫非上代掌门父子之死,与百毒公子一门有干连? 但!此刻自身难保,还有何力追凶。 百毒公子又道:“照说你小子此刻该毒发倒地了,竟然还能挺立不倒,看来,天绝武学名不虚传,本公子只好动手了!” “你敢?” “哈哈哈哈……” 倏地…… 甘棠想起了怀中本门天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在入魔母宅第之间,交与他的那一粒黑丸,说有急难,可以弹向空中,一直不曾使用,现在,恰是时机。 心念之中,摸出黑丸,两指一弹。 “篷!” 一股红光,直射上空。 百毒公子面色一变,道:“好小子,你发讯求援也嫌迟到!” 甘棠心中一凉,不错,这讯号发出有等于无,第一,这附近未见得有本门弟子,第二,时间上决来不及,纵使赶到,只是收尸而已,第三,来人未必就是百毒公子的对手。 百毒公子,举步进迫。 甘棠咬牙苦撑住身形不倒,拼聚残存真气于双掌,总不能束手待毙呀! 脑晕目眩,眼皮重逾千钧,不住下合,对方的身形幻变成双。 近了! 人影到了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甘棠咬牙猛划一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甘棠的身手,虽在毒发垂毙的状态下,还拼死一击,仍然是相当骇人的,而况“百毒公子”估不到对方还有力量反击。 “砰!” 夹以一声闷哼,百毒公子被震得连连倒退,但终是强弩之末,这一招虽已击中对方,却未能致对方死命,伤势也不太严重。 甘棠一跤跌坐地面。 “我,不能倒下。” 这意念,产生了无形的力量,使他又挺立起来。 百毒公子残毒地一声狞笑,道:“施天棠,本公子要把你生断活裂,然后化为尸水!” 那声音,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被一股强傲之气支持着,身形已是摇摇欲倒,他知道完了,除了瞑目等死,上丝反抗的余力都没有了。 死亡的阴影,在他眼中成了一团雾气步步迫近。 倏地…… 一声断喝突告传来:“住手!” 一条人影,幽灵般闪现。 百毒公子徐徐转身反顾,一个俊美绝伦的青衫书生,站在一丈之外,目如朗星,但寒气迫人。 甘棠神志一苏,看清来的正是义重如山的林云,精神一散,栽了下去。 百毒公子冯奇阴狠地一横眼,道:“报上名号?” 林云冷冷地道:“你不配!” “好哇,又是一个不怕死的,你也是天绝门下?” “你管不着!” “去你的!” 百毒公子一扬手,飞出一蓬黑雾罩向林云。 林云儒衣飘飘,一晃避开正面,信手挥出一篷白雾,两蓬雾相触,同时消散于无形。 百毒公子面色剧变,栗呼一声道:“御香飘渺,朋友是天奇派的人?” 林云冷然道:“不错,阁下是百毒门的少主冯奇?” “正是,请教?” “区区在下林云!” “贵我两门向来河水不犯井水……” “如此请便吧!” “朋友是否可以不插手这事?” “这一点歉难从命。” 百毒公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不希望伤了两门和气!” “区区不在乎这一点!” 甘棠毒性大发滚地呻吟,若非他在进堡之初,含过两粒辟毒丹,身上残留了部分药力,把毒性抵消了一部分,加以本门奇功护住心脉,恐怕早已丧命了。 林云见状大急,忙弹步上前,取出三粒白色药丸,塞入甘棠口中。 百毒公子阴恻恻地道:“告诉你,他中的是无影之毒,贵门解毒丹虽灵效,恐怕解不了!” 林云陡地回转身来,面泛恐怖杀机,逼视着百毒公子道:“无影之毒?” “不错!” “拿解药来。” “没有这么便当!” 第41章 “那你就别打算活着离开。” “朋友也想尝尝无影之毒的味道?” “有种无妨试试看?” “在下仍不愿贵我两门因而成水火之势,再会了。” 身形一弹,电闪越屋而去。 林云大喝一声,弹身追去,但毕竟慢了半步,百毒公子已去远了,两人功力似在伯仲之间,要追上可不容易,只好退了回来,只这转眼功夫,甘棠已坐了起来,痛苦似减轻了不少。 林云十分怜惜地道:“贤弟,你觉得怎样?” “好得多了,林兄何以不速而至?” “我偶然路过,见那红光讯号,好奇地赶来查看,想不到……” “小弟又欠林兄一笔。” “贤弟何出此言,岂不见外。” 甘棠苦在心头,却又无法开口,自己与魔母家仇深似海,偏又一再地欠他人情,这笔帐将来如何算法? 想起了屠家之仇,内心有如撕裂般地痛楚,何日才能快意恩仇,以慰枉死的一家在天之灵。 还有,生身之母究竟是生是死?人在何方,在记忆中,根本搜寻不出生母的影子,幼时曾问过父亲,得到的是含混的答复,如若死了该有坟墓,清明寒食也未见扫墓祭祖?如若不死,何来继母? 继母陆秀贞何以得脱死劫,与奸夫共处玉牒堡? 牵一发而动全身,思想起来,但觉千头万绪,纷纷沓沓。 林云双眉紧蹙,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气,不停地绞扭着双手。 甘棠讶然道:“林兄有话要说?” 林云愁眉苦脸地道:“贤弟,你中的是无影之毒,方才给你服下的丹丸只能制止毒性于一时,至多可以维持一个时辰,还得另外设法!” 甘棠已立定主意不再受对方恩惠,淡淡一笑道:“多谢林兄关怀,小弟自有去处!” “贵门歧黄之术冠天下,莫非……” “小弟原带有辟毒丹,已被百毒公子那厮弄落池水中了。” “这……贤弟能找到贵门中人设法吗?” “我想会的!” “贤弟,性命攸关,非同儿戏,一个时辰之后……” “小弟会设法。” “如此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林兄有事只管请便……” “什么意思?” 甘棠怆然一笑,硬起心肠道:“小弟不敢多劳!” 林云面上掠过一抹怨色,沉声道:“贤弟,今天是友,不必管明日是敌,我不能抛下你不管。” 这句话如一根锐刺,直刺进甘棠心底,但他不愿再增加将来报仇时的困扰,同时,孤傲的本性也使他不轻易改变既定的主意,当下断然道:“林兄,知遇之恩,此生必有以报,对彼此存在的过节,林兄当然清楚,我们之间的交往,请从此告一段落……” 林云神色大变,连退了两个大步,激颤地道:“绝交?” 甘棠痛苦地道:“请原谅小弟情不得已!” 林云神色一连致变,从眼神可以看出内心的痛苦,久久才沉痛至极地道:“上一代的仇怨让上一代解决。” “恕小弟办不到。” “据我所知,目前事态并未明朗,也许全不是那回事!” “小弟直言,事情已不容推翻了!” “真的?” “是这样!” “我们从此绝交?” “事逼此处,小弟将来誓必对这番友情作交代。” 林云面色一沉道:“如果我现在杀了你?” 甘棠心头一震,随又惨然道:“小弟决无怨言!”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这话不知是自责,还是对甘棠而发。 甘棠默然无语,是的,他能说什么呢?情虽可感,仇更当报。 双方陷入难堪的沉默…… 足足半刻光景,林云猛一跺脚,掉头而去,泪水,在他转身之间滚落腮边,身形渐去渐远,刹时无踪。 甘棠内心的痛苦,莫可言宣,他不是薄情寡恩的人,然而现实,逼得他不得不如此做,这决定是很残酷。 他站起身形,全身松脱,有一种飘飘然如在云雾中的感觉,思绪回到现实,目前如何找到本门中人,设法取得辟毒丹解药,如果过了一个时辰,仍未解毒的话,后果就严重了。 对于青龙堡死者的善后,他已是有心无力了。 卫媛媛给他的印象极深,对百毒公子更是恨如彻骨。 他踏着蹒跚的步子,向外走去。 脚步方一入外院,耳畔突传一阵人语杂沓之声,抬头望去,十余人影正迎面而来,当先一个锦袍者,赫然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门嵩。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数度追杀之仇,诱奸继母之恨,立感脑晕耳鸣,眼冒金星,身形摇摇欲倒,几乎栽了下去,终算勉力拿稳了桩。 玉牒堡主会在此时此地现身,的确大大出乎甘棠意料之外。 以他目前的情况,真的能叫破身份索仇吗?不可能。 玉牒堡主西门嵩一个箭步窜到甘棠身前,厉声道:“你是谁?” 甘棠脸上面具未除,他当然认不出来。 十几名随行高手,立即采取了包围之势。 甘棠冷眼,费力道:“过路人。” 西门嵩双眼暴射杀光,再次问道:“什么过路人?” “过路人便是过路人!” “小子,本堡主面前别要花样,报出姓名来历!” “过路人!” “哼,你可是百毒门下?” “不是!” “在此何为?” “过路!” “你不说实话?” “这便是实话?” 甘棠面对仇人,空怀满腔怨毒,却无能为力。 西门嵩可能激动过度,全身不住簌簌而抖。 “小毒物,青龙堡与百毒门何怨何仇,竟然毒洗全堡?” 甘棠晕眩之感愈来愈厉害,身形晃了两晃,无力地道:“你去问百毒门吧!在下无可奉告!” “你不说?” “无可奉告!” “老夫先劈了你再寻百毒门算帐!” “呼”地一掌直劈过来。 甘棠连丝毫反抗的余地也没有,他虽已练成了“功力再生”的奇功,但在毒药封锁之下,所有的功力都失去了功能。 “呼!”夹以一声惨哼,甘棠飞出三丈之外,伏地不起。 西门嵩一闪又到了身边,暴喝道:“说是不说?” 甘棠意识已是模糊状态,哪有力气回答。 西门嵩咬牙切齿地道:“来人,把他乱刃分尸!” 十余门人轰应一声,长剑纷纷出鞘。 突地,门人中一个短须老者道:“堡主,且慢!” “为什么?” “此中或有蹊跷,应留活口,同时,百毒门与奇门、大绝二派,同属江湖神秘门派,杀了他何处去寻百毒门立舵之地?” “嗯,也好,看住他,本座到后面查查。” 说着,急步进入内院,众门人跟着进去,仅留下那短须老者。 短须老者目送西门嵩等人身影消失之后,急俯身向甘棠耳边道:“少主,怎么回事?” 甘棠闻声一惊,神智反而清醒了,心头十分骇异,自己无论如何改变面貌,都被认出来,这简直令人难信。 短须老者再次道:“少主,弟子黄万通,天威院属下,潜身玉牒堡!” “哦!你……” “请少主赐告情况!” “百毒公子冯奇因为女友之故毒洗全堡!” “少主似受了伤?” “中了无影之毒!” “无影之毒,这……弟子身边未带解药……” “我身边的辟毒丹失去了,目前……” “弟子负少主离开,解药院主处有!” “你在堡中的身份岂非要暴露?” “不能顾及这许多了!” 就在此刻…… 一条人影疾飘而至。 短须老者黄万通蓦地惊觉,回声喝问道:“谁?” 来人更不打话,电闪般向黄万通挥出一掌,这一击之势,劲道奇猛,黄万通未及还手,便被震得踉跄而退,来人一把挟走甘棠,电射而逝。 黄万通暴声大喝:“来人休走!” 西门嵩一行闻声奔出,来人连甘棠业已鸿飞冥冥。 黄万通气急败坏地道:“属下罪该万死,被来敌得手!” 西门嵩一掠上屋,追了一程,又折了回来,厉声喝问道:“来人什么形象?” “一个青衫书生,年纪不大,功力奇高!” “可看出对方来路?” “这……恕属下眼力不够!” “嗯!张头目?” 一个獐目鼠耳的中年汉子恭声道:“属下在!” “传飞羽令!注意一个青衫书生与伤者的行踪。” “遵令谕。” 且说,甘棠被挟持电奔,不久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只见身在卧榻,一灯如豆,映着一个孤寂的影子,他,正是绝裾而去的林云,想不到他又回来救了甘棠一命。 “林兄……你……” “你醒了?” “林兄为什么要对小弟这样……” “情难自己!” “这是哪里?” “洛阳城的旅店。” “哦!” “我替你找到一颗灵丹,可以维持八日时光。” “唉!” “叹什么气?” “小弟我……唉!” “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现在我为你尽力,是友情,明天你杀我,是冤仇,情是情,仇是仇,何必效女儿之态。” 这理由似是而非,但事实上恐怕不是如此结局,人,终是人,有灵性,有理性,尤其是武林人,对恩仇二字看得极重,岂是区区言语可以解脱。 第42章 若非林云不分皂白来这一手,黄万通定已设法为他寻解药,这一来,弄巧反拙,但对方一片热忱,他还能说什么? 林云接着又道:“贤弟,你在此修养,一切我着人照料,八日之内,我必回转!” “林兄何往!” “替你求解毒之药。” “求解毒之药?” “是的!” “何处去求?” “百毒门!” 甘棠惶急地道:“不,林兄千万别去冒这凶险,谅来‘百毒门’决非善地,同时,与百毒公子破了脸,恐怕药求不到反而……” “难道你愿意死?” “这,生死本是命……”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天下岂有命运之说!” “小弟决不敢再承恩情了……” “这可由不得你,我一向说到做到!” 甘棠窒了片刻,道:“百毒门在何处?” “听说在太行山长阴谷!” “听说,那么林兄也没有把握认定!” “不错,但如果此行失败,我就附和你命运之说吧!” “林兄可以代小弟找一个人,如能找到,定可解这无影之毒!” “谁?” “此人在江湖中颇有声名……” “你说是谁?” “无名老人!” “哦,那怪老人……” “林兄认识?” “听说过,也偶然碰过一两次,可是从没听说他能用毒!” “用毒?” “当然,能解毒者必能用毒,这是不移之理,不谙毒性,焉能解毒!” 甘棠自不能说出“无名老人”便是本门首座长老,含混其词地道:“听说此老所学博杂,也许能!” “你与他有旧?” “略有交情!” “好,我设法派人去找,双管齐下,时间宝贵,我走了!”说着,走到床边,用手一握甘棠的腕,又道:“贤弟,你务必要依我话等候,不可妄动,玉牒堡、百毒门,都不会放过你,但有一句话申明,我并非存心施恩贾惠,完全是为了与贤弟一见如故,至于此后,…… 总之情不涉仇,仇不及情,两回事,我……走了!” 说完,闪身出房。 甘棠抚着被握过的手腕,但觉脑海一片混沌,情仇恩怨,已愈结愈深了。 一天,两天,三天…… 第七天,林云仍无讯息,每天有人按时送上茶饭,而且都是佳肴,甘棠却是度日如年,他真想一走了之,又觉得对不起这义重如山的朋友,等吧?如果林云求不到解药,甚或遭遇不测…… 他真不敢往下想。 日映西窗,已是傍晚时分。 突地…… 房门传来半声喝问,接着是“砰”然倒地的声音,一条人影,悄没声地到了床前,赫然是一个娟娟少女。 甘棠大吃一惊,凝目细望,不由欣然道:“是你!” 来的,赫然是天绝门太夫人四婢之一的绿蒂。盈盈一福,道:“参见少主!” “免礼,太夫人可好?” “健朗如常。” “你怎会寻到这里?” “白薇、紫鹃两姐姐,自上次遭死神毒手,被救回宫,喜庆重生之后,太夫人命婢子与红蔷姐出江湖历练,并随侍少主!” “哦,上次南宫长老救回的那位若兰姑娘……” “现由太夫人亲自调教,以备日后为她父报仇,婢子等得天威院黄万通传讯之后,由天威院主程琦传令所有江湖中的弟子,分头寻觅少主下落,婢子无意中获悉这旅邸中有人卧病,进来一探,想不到是少主!” “房外守伺的是友非敌……” “婢子只点了对方穴道,没有伤人。” “好,太夫人可还有什么谕命?” “只命婢子转禀少主凡事小心,谋事而后动,既已三历死劫,盼能回宫继续参修本门武功,以期大成!” 甘棠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激动地道:“我还有几件事办完之后,当遵命返宫!” “少主受了伤?” “不,中了百毒门的无影之毒!” “无影之毒?” “不错!” “本门辟毒丹可解呀!” 甘棠把青龙堡经过情形概略地说了一遍。 绿蒂道:“幸而婢子身边带有三粒防身,少主就请服下!” 说着,小心翼翼地从香囊中取了出来,双手奉过,道:“无影之毒极为霸道,少主请三粒全服下吧!” 甘棠接来纳入口中,道:“你可以离开了,通知本门弟子不必再事搜寻!” “婢子与红蔷姐奉命随侍……” “不必,我还有事待办,单身来往反而利便些。” “但这是太夫人……” “太夫人责怪,只说我的主意好了,如你俩不敢,在暗处跟随吧!” “是!婢子拜退!” 福了一福,出房而去。 未几,两名汉子惶惶入室,其中之一道:“少主没事?” “没事,两位退下吧,我要行功!” “是!” 两名林云留置的弟子施礼而退,顺手带上房门,甘棠立即就床上跌坐行功,以助药力发挥边出身上之毒。 两个时辰之后,毒势尽祛。 此际,正交三更。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替他冒险赶赴太行山长阴谷百毒门求取解药的林云,百毒门与奇门派天绝门鼎足而三,同为武林三大神秘帮派,林云孤身前往,的确是吉凶难卜。 百毒公子这笔帐,非算不可! 义父义兄惨被肢解太行山下,在青龙堡中,百毒公子竟然透出天绝门中人死了也会复活,除非被肢解的口风,也许,义父兄之死与百毒门有关。 所以,太行山之行,是必然之行。 但,目前一大难题,便是如何应付对方之毒,否则一切都属徒劳,他又后悔不该叫侍婢绿蒂匆匆离去,该要她设法弄些辟毒丹备用。 心念之中,不由大感焦灼。 林云为自己去犯险,势不能不予接应,今天已是最后一天限期,林云仍无踪影,看来必已遭逢意外,太夫人虽垂训谋而后动,但有时谋亦有所不及。 整夜,他辗转床褥,目不交睫,仍计无所出。 日影横窗,他翻身,理了理衣衫,准备上道…… 就在此刻—— 奉命留侍的奇门派弟子之一,推门而入,道:“敝上驾到!” 甘棠大吃一惊,想不到奇门令主会到这旅店中来,可能是为了林云的事…… 一乘遮蔽严紧的小轿,业已到了房外院中,轿帘一掀,走出一个蒙面黑纱的妇人,不错,来人正是林云的母亲奇门令主。 甘棠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了彼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此间的血海深仇,也想到林云为自己冒险犯难,此刻,当然不是索仇的时候。 两名抬轿的汉子,把轿子向阶沿边一顺,垂手而立,四名随从婢女,在房门外两边一站,房内的那名弟子,俯首躬身,退了下去。 奇门令主,缓步进房,一名侍婢随即带上房门。 甘棠勉强抑住怒火杀机,朝桌旁的椅子一抬手,冷冷地道:“请坐!” 奇门令主并不就座,语带激颤地道:“施天棠,彼此间的旧帐,暂时抛开不谈,云儿此次犯险,你有责任!” 甘棠一颔首道:“这一点在下承认!” “你准备如何处理?” “在下正准备动身前往太行山!” “你有把握能抗百毒门之毒技?” “把握没有,人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 “云儿十分任性,此行凶多吉少……” 甘棠毅然道:“林兄如有不测,在下誓不活着回来!” “好,本座相信你的用心,本来我可以亲自率门人前往,但免不了一场杀战,后果极难预料,同时对方如以林云儿作质要挟,势必另生枝节,所以……” “怎样?” “你的身手加上计谋,或可平安把云儿救出!” “在下义不容辞,只是百毒门是否确在长阴谷?” “这一点不会有错,本门消息绝对正确!” “如此在下立刻动身……” “慢着!” “尊驾还有话说?” “你这样去决救不了云儿!” “为什么?” “武功不能抗毒,必须辅以计谋。” “请教?” “你知道丑面人魔与百毒门是什么关系?” “这……在下寡闻!” “该门上代掌门鬼见愁冯一鸥与丑面人魔是八拜之交,鬼见愁年长为兄,所以你利用现在的面具,改扮成丑面人魔,相机救出云儿。” 甘棠暗暗惊服,这确是一着妙棋,但仅凭一副面具,岂能冒充得了,诸如武功、举止、言谈等,他一无所知,当下存疑地道:“此计虽妙,但瞒不了对方!” “本座业已考虑过了,鬼见愁冯一鸥业已不在人世,当今掌门是他的独子冯少丹,只要你应付得宜,露破绽的机会很少。” “噢!” “还有,丑面人魔心狠手辣,功力奇高,出手不留活口,喜怒无常,杀人时都朝对方面部下手,这一点你必须紧记!” “丑面人魔的本名是什么?” “雷青山!” “雷青山?” “不错!” 接着,向房门外道:“小春,把东西拿来!” “是!” 四婢之一,捧了一个小包袱进来,朝桌上一放,又退了出去。 奇门令主用手一指,道:“面具衣袍都在这里,紧记,相机行事,如云儿无事,与你错过,我会通知你!” 第43章 说完,出房而去。 甘棠提起那包袱,随后离店,到了洛阳城外,寻一隐蔽处所,改扮起来,那袍是黑色,前襟补了一块掌大的红布,想来是仿丑面人魔当年衣着特制的。 太行山在豫北与山西交界。 第三天,甘棠到了太行山下。 长阴谷座落何方?这又是一个难题了。 入山之后,他盲目地奔行,如果百毒门确在山中,必有蛛丝马迹可循。 他专拣穷峰恶谷而行,半天,奔上了数十座峰头。 眼前,是一座高入云端的危峰,甘棠暗忖,如登上峰顶视线可以及远,也许能有所见,于是展开身形,如一溜烟般向峰顶飘升。 盏茶工夫,登临峰顶,四望千山万壑,尽在脚下,胸襟为之大畅。 突地—— 他发现一条幽深的谷道中,似有人影晃动,这是他入山之后,首次发现人迹,当下疾展身形,如星泻般驰去。 顾盼间,到了发现人影的谷道之中,顺谷道奔行了数百丈,奇怪,竟然一无所见,那人影竟不知消失在何方了。 他锲而不舍地追了下去,谷道深长,足有五里之遥,至此一变而为三,竟不知该朝那一条岔谷去追才对,似此捕风捉影地盲目乱撞,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地头,不由大感沮丧,同时也为林云的安危而焦急,林云如有不测,自己内心难安,因为林云是不顾怨仇而全友情。 正自踌躇之际,身后突传来一个声者道:“你是谁?” 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竟然被人欺到身后而不自觉,来人的身手未免太骇人了,心念之中,霍地回身,一看,心头为之一窒。 站在八尺之外的,是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婆,而面孔却娇好如风韵依存的徐娘。这可是生平仅见的怪事,只不知对方可是百毒门中人? 白发红颜的怪女人双目精光炯炯,在甘棠面上一连几晃,再次道:“你是谁?” 甘棠以内力改变了嗓音,冷凄而苍劲地道:“你看老夫是谁?” “难道你会是丑面人魔雷青山?” “正是老夫!” “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 “好笑得很!” 甘棠被笑得心里发毛,故意重重地一声哼道:“老夫出手例无活口,难道你想死?” 白发红颜怪女笑声一敛,道:“来此何为?” “你何不先报上名号?” “老身无名无号!” “可是百毒门中人?” “百毒门?” “不错!” “是又如何?” “该知老夫与百毒门先代掌门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 “带路!” “带路到哪里?” “长阴谷,你们总坛所在!” “哈哈哈哈,你是到太行山找长阴谷而来?” “正是!” “阁下既与百毒门先代掌门关系密切,难道还不知总坛所在?” “这……” 甘棠不由语塞,他事先没有想到对方会有此一问,这是一个极大的破绽,现在的问题是对方是不是百毒门人,如果不是,倒无关宏旨,如果是,问题就大了,未上门就先被揭了底牌,这得怪自己太过粗心大意。 怪女人不经意地一笑道:“看样子你是到百毒门寻仇来的?” 一针见血,甘棠心中巨震,想到林云生死未卜,如果应付不当,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当下冰寒至极地道:“寻仇!老夫会向百毒门寻仇!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我敢以这颗白发人头作赌。” “那你输定了。” “你再报一次名号!” “老夫没有这份闲情!” “你想知道长阴谷所在吗?” “老夫命你带路!” “哈哈哈哈,凭你要指使老身?” “就指使你又怎么样?” “老身突然感兴趣了,你先报出真正出身来历,现出本来面目,一切好商量!” 甘棠听对方一口咬定自己是假的,心知无法善了,索性反问道:“尊驾根据什么说老夫是冒人形貌?” “不单是形貌,还有名号,当然,若非碰上老身,旁人决无法分辨!” “老夫也忽然对尊驾的话感兴趣了,请问为什么?” “有两件事实,可以否定你的话!” “哪两件事?” “第一,长阴谷距此在数十里之外……” 甘棠呼吸为之一窒,但情急智生,强辩道:“安知不是老夫日久迷路?” “还有第二!” “第二件根据是什么?” “丑面人魔早已不在人世了!” 甘棠如中雷击,骇然退了一个大步。 “如何?” “老夫并没有死!” “嘿嘿,可惜丑面人魔之死,是老身亲眼所见的!” 事既如此,甘棠知道强辩已属多余了,为了完成此行目的,说不得只好狠心来个杀人灭口,心念动处,目中已露杀机。 怪女人似生具慧眼,业已看穿了甘棠的心事,冷冷地道:“别打鬼主意,你决不是我的对手!” 甘棠又是一惊,看来对方是一头成了精的狐狸,不错,单凭对方欺近自己八尺而仍未发觉这一点,功力就已可想而知了,但此行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无论如何也得要达到目的,当下凝声道:“你目见丑面人魔死亡?” “不错!” “死在什么地方?” “告诉你无妨,因为你没有机会活着离开,丑面人魔就死在这谷中!” 甘棠再退了一个大步道:“是你下的手?” “这倒不是!” “是谁?” “天绝门!” “哦?” 甘棠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丑面人魔既死在本门之手,为什么这面具会落到玉牒堡刑堂堂主半面人的手中!半面人为什么要救自己性命赠送了五副面具?…… “怎么样,相信了吧?” “就算如此尊驾又是谁?” “我说过无名无号!” “真的?” “对你是如此!” “如果在下一定要知道?” “除非你胜了我!” “好极了,请!” “你还没有资格叫我先出手!” 甘棠不由为之气结,栗声道:“尊驾似乎在迫我杀人?” 怪女人冷嗤了一声道:“凭你这种口气就充下了丑面人魔,丑面人魔对敌很少说上三句话。” 甘棠怒喝一声:“接掌!” 双手一扬,虚空按去,天绝掌隔空蚀物,厉害非凡,这虚空一按,放眼武林能承受得起的,又是少之又少。 怪女人也虚空亮掌相迎。 “波”的一声巨响,劲气成漩,沙飞石舞,怪女人身形连连急晃,甘棠却退了一个大步,相形之下,甘棠的内力修为,逊了对方一筹,他已用出了十成真力,如果对方未出全力的话,就不止一筹了。 怪女人面色微微一变道:“好功力,老身低估你了!” 甘棠为要逼出对方来历,当然不愿就此罢手,略略一窒之后,再次出手攻击,招式出手势如骇电惊雷。 天绝武功有攻无守,是以招式厉辣得骇人听闻。 怪女人也同时出手发招,诡辣得出人意料之外。 以攻应攻,双方又是一招硬碰硬,一方是只攻不守,另一方是不容有闪让招架的余地,“砰!砰!砰”连响,怪女人被击中五掌,身形连连踉跄,甘棠也同时被击中了八掌之多,直退了八九步才擎桩站稳。 怪女人冷厉地道:“你是天绝门属下弟子?” 从招式中认出甘棠来历,她可算是第一人,而她的来路,甘棠却摸不清,单凭阅历,他就差多了。 怪女人一顿又道:“你不是老身的对手,要不要再打?” 甘棠潜在的冷傲之性,全被激发,大声道:“当然要打!” “好,出手吧!” 甘棠身形一弹,再度出手。 双方展开了一场疯狂的恶斗,惊天动地,鬼泣神惊。 天绝武功招数即刻分出胜败,然而这怪女人的武功,也专走邪僻路子,是甘棠出道以来仅逢的劲敌,竟然与甘棠打了个难分难解。 十招! 二十招! 甘棠发出的招式,竟有缚手缚脚之感。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在这穷山绝谷之中,碰上这等强顽的对手,他若非练成了“武功篇” 第八段“功力再生”内力散而复生,恐怕挡不了对方十招。 二十招之中,他身上已中了不下百掌之多。 二十五招! 三十五招! 那怪女人暴喝一声:“躺下!” 招式一变,劲道如山。 闷哼声中,甘棠口血狂喷,栽了下去。 怪女人喘了几口大气,感慨地道:“想不到当今武林之中,还有人能接老身三十个照面。” 甘棠一咬牙,站起身形,激颤地道:“你胜了!” “你输得服不服!” “现在服你!” “将来呢?” “在下再找你一战!” “有志者,现在可否摘下面具,让老身见识一下归隐三十年后仅有的对手?” 甘棠一怔道:“尊驾归隐三十年?” “不错也许还多些!” “那尊驾不是百毒门中人?” “老身并未说过是!” 他本想追问对方来历,但想到业已败在对方手下,照方才的口头约定,已失去了这资格,把到了口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怪女人接着道:“如何,露露你的真面目,不过,老身并不勉强你,悉听尊便!” 第44章 甘棠一横心道:“这有何不可,尊驾记住了以后再见时也好辨认!” 说着,揭下面具。 “哦!” 怪女人面色又是一变,微退了一步之后,道:“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太出老身意料之外,老身虽胜而犹败!” 甘棠冷冷地道:“尊驾自视很高?” 怪女人白首一点,道:“可以这么说!” 甘棠猛省自己此来目的,一抱拳道:“后会有期!” 怪女人伸手一拦道:“慢走!” 甘棠一窒道:“尊驾还想要怎么样?” “你的目的是到百毒门?” “不错!” “可要老身指点路径?” “这……好意心领!” “年轻人,你太高做了,你以为百毒门总坛随便让人找到么?” “事在人为!” “老身知道你心高气傲,不愿受人指点之惠,来个条件交换如何?” 甘棠心中一动,道:“这倒可以一谈!” 怪女人深深地看了甘棠一眼,道:“老身指引你到长阴谷的去路,同时借你件克毒的宝物……” “克毒的宝物?” “不错,此物在身,百毒不侵!” “什么样的宝物?” “辟毒珠!” “哦,尊驾的条件是什么?” “等你回头重返此地再谈如何?” 甘棠沉吟了片刘,道:“如果尊驾的条件超出在下的能力之外呢?” “不会,你准可办到!” “好,在下应承!” “你此去仍以丑面人魔雷青山的面目不妨,因为雷青山是丧命贵门之手,此事江湖中还没有人知道;不过老身须明白你此去的企图?” “救人!” “仅止于此?” “还附带调查一件公案。” “什么公案?” “这一点恕无法奉告。” “你的身份呢?” “天绝门少主!” “好,交易算定局了,事完请立即到此地来,不过有一点必须申明。不许带任何人来此,也不能被人盯梢!” “可以!” “天绝门歧黄之术冠绝天下,你的伤势大概大会有问题?” “这点毋劳挂齿。” 怪女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极为精致的荷包,献于甘棠道:“这里面装的是辟毒珠,佩在身上,百毒不侵!” 甘棠心中的惊奇,目不必赘言,这转变,又出意料之外,有此一珠在身,出入百毒门已无所惧了,当下接了过来,道:“在下用后奉还,现在就此告辞!” “你由此谷回奔,出谷之后,直线向南,约三十里之后,可以看见一道涧水,沿涧逆流而上,会发现两座底部分开,上部连结的高峰,双的夹持中,是涧水源头,也是长阴谷入口。” “多谢指教!” “不必,这是条件交换,谁也用不着多谢谁!” “再见!” 说着,套上人皮面具,转身出谷。 一路之上,他想着这怪女人到底是何来历,竟有这高的功力,她将要自己为她做的是什么事?万一是伤天害理之事,或是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的事,又将如何?受惠于前,自不能食言于后。 但为了争取时间,为了林云的生死下落,他无法拒绝这目前极有利的条件。 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一道急湍奔流的涧水边,照怪女人的指示,沿涧边上溯,工夫不大,眼前出现两座峰头相遇,峰脚分开的巨峰,形成了一个阴森黝暗的巨大窟窿,洞水正从其中流出。 到了地头,这确实是天生绝地,近日一段,还略可辨物,十丈之外,便漆黑一片,暗无天日,长阴谷,真是名不虚传。 谷道中,隐约可见嶙峋怪石,密密麻麻的连落脚之处都很难。 甘棠持有辟毒珠在身,可以免去中毒的顾虑,略事思索之后,向谷口奔入。 怪石锋锐如刃,犬牙交错,涧水从乱石间沸腾而出,那呼轰的声音,在形同隧道的谷内,分外震耳惊心。 甘棠身轻如絮,点石尖而进。 十丈之后,但觉阴寒之气迫人,石缝中可见乌黑骨髅,看来都是生前中毒而死的。 二十丈之后,是一段颇为平坦的谷道。 甘棠凭着高深的内力修为,虽视线不能及远,但仍可清楚辨物。 突地—— 一声暴喝震耳传来:“来人止步!” 甘棠心中一喜,有人现身就好办了,他凛于怪女人提供的意见,故意装做十分凶残地重重哼了一声。 随着喝声,出现了四个黑衣人,当先的是一个瘦长汉子,后随三名壮汉。 瘦长汉子狐疑地扫了甘棠一眼,阴阴地道:“阁下竟能进死亡地带数十丈,确非等闲,请亮万儿。” 甘棠凶霸地道:“你不识老夫?” “对不起,没见过!” “如此叫你们掌门人出来认识!” “阁下好大的口气!” “少罗嗦!” 瘦长汉子面孔一沉,道:“阁下还是先报字号的好,否则……” “怎么样!” “恐怕要得罪!” “嘿嘿,你就露两手给我老人家瞧瞧。” 瘦长汉子反而呆住了,甘棠的态度来意,使他莫测高深,他身后的三名汉子,似是地位极卑,只怔立着没敢开口,面上也没有什么动静。 甘棠冷冰冰地道:“带路!” 瘦长汉子面色阴晴不定地看了甘棠半晌,才道:“阁下到底是何来意?” “你不配问!” “在下非问不可!” “若非看冯一鸥的份上,老夫就先毙了你!” 四人面色剧变,瘦长汉子厉声道:“阁下认识先祖师?” “岂止认识!” “请示知名号,以便小的……” “老夫与冯一鸥是八拜之交!” 瘦长汉子扑通一声屈膝跪下,颤声道:“小的该死,您老是……” 他本要说出丑面人魔四个字,话到口边,一想不妥,又咽了回去。 甘棠大刺刺道:“起来,带路!” “是!” 瘦长汉子回顾三人道:“张四,你立即入内禀报掌门人,雷老前辈驾到,你们两个回岗位去!” “遵命!” 三汉子迅速向暗中隐去。 甘棠阴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洪虎,外堂属下甲组头目!” “你认得老夫?” “小的出道也晚,无缘拜识老前辈。” “嗯,你先带路!” 第十章丑面人魔 甘棠命百毒门小头目洪虎带路,洪虎恭应一声弹身便往涧水中跳去,甘棠不由大吃一惊,正待喝问…… “老前辈请移驾!” 甘棠这才看清洪虎立身一条制作十分奇特的舟形物体之上,涧水中流上空,悬着一条粗藤,那怪舟便吊在那藤上。 立即腾身轻轻落去。 舟形之物,原来是一条皮筏,可容三四人乘坐,另有一条较细山藤,浮在水中。 洪虎双手拉藤,皮筏逆流而进,十分快捷。 甘棠倒是佩服这种奇妙的入谷方式。 行约百丈,水势已缓,舟行更疾。 蓦见一线天光,从顶上射入,冲淡了一些阴霾之气。 谷道大见平坦,已不见怪石岩的影子。 皮筏到此拢岸。 洪虎扎紧皮筏,纵上涧岸,道:“老前辈,请!” 甘棠也离筏登岸,数十人人影,飞奔而至。 临到切近,才看出当先的是一个威猛黑袍老者,老者身边紧随着一个紫衣人,赫然正是公子冯奇,那黑袍老者自然是掌门冯少丹无疑了。 甘棠一见百毒公子,恨不能马上把他撕碎,但时地却不允许他那样做。 众人在两丈处停止,冯少丹父子趋前数步。 冯少丹一躬到地,道:“小侄见过盟叔!” 甘棠哈哈一笑道:“贤侄免礼!” 冯少丹目光一瞟百毒公子,道:“上前拜见叔公!” 百毒公子口称叔公,恭谨地拜了下去。 甘棠心中暗笑,大刺刺地受了对方大礼,道:“起来!起来!我老人家不爱这俗套。” 接着又向百毒掌门冯少丹道:“为叔的多少年不来此地了?” 冯少丹恭敬地道:“总有十多年了,盟叔一向可好?” “好!好!盟兄谢世,为叔的已感人生乏味,不愿再在江湖上争雄长了!” “盟叔请!” “走吧!” 数十百毒掌门高手,整齐地排成两列,留出过道,齐齐施礼道:“恭迎老爷子!” 甘棠一摆手道:“诸位免礼!” 顾盼间,来到一片鳞次栉比的石屋之前。 百毒门掌门人冯少丹朝居中一座宏伟的石屋一抬手,侧身道:“盟叔请!” 甘棠仅颔了颔首,便大步往里进。 厅中,珠光耀眼,如同白昼,居中壁上,挂了一幅巨画,画的全是些奇形怪相的蛇蛊,望之令人毛骨悚然,画上题着“百毒图”三个字。 落座之后,冯少丹道:“盟叔何不屈驾此间,也好容小侄晨昏侍候?” “啊!不!不!为叔生来的孤寡命,不喜欢热闹!” “盟叔十几年不见,神采如昔……” “老了,行将就木了!” “盟叔今日怎么忽地驾临此间?” 甘棠暗忖,是说话的时候了,当下若无其事地道:“受人之托,贤任可肯卖为叔的一个面子?” “言重了,有话但请吩咐。” “我受奇门派门主之托,代她找那宝贝儿子。” 第45章 百毒公子在旁,面色微微一变。 冯少丹浓眉一皱道:“小侄有效劳之处吗?” 甘棠一愕,道:“他不是来长阴谷了吗?” “没有!” “这就奇了!” “盟叔听何人说奇门少主来本谷?” “是他母亲说的,听说他与奇儿结了怨!”说着,转向百毒公子道:“有这个事吗?” 百毒公子冯奇欠身道:“有的,但为了两派间一向相安,所以小孙我已吞下了这口气!” “哦!他没有到这里来?” 百毒门主冯少丹道:“小侄岂敢欺骗盟叔!” 看样子,对方说的话的确不假,但林云分明来求药,他到哪里去了呢?奇门派弟子遍天下,他不可能中途出岔。当下又道:“会不会贤侄门下已毁了他?” “不会,无人敢匿而不报!” 甘棠顿时忧心如焚,转念一想,也许林云找不到地头,折回去了?有否可能,百毒公子暗中下了毒手,为了避免引起两派流血之战,秘而不宣? 心念之中,转向百毒公子道:“你父亲不会骗我,你到底知不知情?” 百毒公子发急道:“叔公,奇儿天胆也不敢打逛,委实没有这回事!” 甘棠紧迫一步道:“我这叔公虽为正道人士所不齿,但生平不曾失信于人,你父子既是如此说,我就照直回复奇门派令主,如果以后有什么风声……” 目光从百毒公子转到冯少丹面上。 冯少丹泰然道:“小侄以头颅担保,决无其事。” 甘棠佯怒道:“我与你父八拜为交,犹如手足,你什么担保不担保?” 冯少丹脸红筋胀地道:“是!是!小侄失言了。” 甘棠扑了一个空,懊丧至极,冷冷地道:“我该走了!” 冯少丹起身道:“盟叔十多年不见,来了就要走?” “我还有事!” “好歹得饮杯水酒?” “不必了,我会再来!” “盟叔无论如何得让小侄尽点心意。” “免,又不是外人,何争吃这一顿!” 百毒公子冯奇突地贼秃嘻嘻地笑道:“叔公,您老人家可记得很久以前许下的一个诺言?” 甘棠一怔道:“什么诺言?” 百毒公子道:“叔公有次曾抚着我的头说,等你长大了,内力有了根基,就传你‘秘魔爪’,一晃十几年,叔公一直没有现身,今天没得说的了。” 甘棠可傻了眼了,秘魔爪三个字他连听都没听说过,当下嘿嘿一笑道:“不错,有这回事,亏你还记得,不过今天不行,我有急事要办!” “叔公不是说已无意争逐江湖了吗?” “可有些事却不能不办!” “秘魔爪只一个招式,叔公不差这一毫时间,解说一遍就行了。” 甘棠可真的发急了,再推势必当堂出彩,但如何搪塞呢?丑面人魔与冯奇祖父子三代都有渊源,胡乱比划一招决瞒不过…… 冯少丹插口道:“盟叔成全奇儿吧!” 甘棠情急之下,忽得一个主意,沉声道:“传这一招必得有人试手!” 冯少丹道:“这容易,奇儿,命人把那奸细提到练功密室!” “是!” 百毒公子转身出厅,冯少丹恭敬地道:“盟叔请稍坐片刻!” 甘棠无奈坐回原位,急出了一身冷汗,看来身份非被拆穿不可,想来想去,他想到本门一招“孽龙探爪”,只须略加改变。只消推说十几年来的静参,参出了较“秘魔爪”更凌厉的一招,据奇门今主所言,丑面人魔杀人必朝对方面部下手,只须对试人于面上来一记“孽龙探爪”,不就瞒过了。 心念之中,情绪安定了下来。 半刻之后,百毒公子去而复返,道:“请叔公移驾!” 甘棠与百毒公子父子来到一间秘室之中。 室内,一个黑衣汉子象木偶似地站在墙边。 甘棠一见黑衣汉子之面,登时心头剧震,这汉子,赫然是天威院属下的弟子吴有智,本门弟子会落入百毒门手中,的确使他大感意外。 “这汉子是谁?”甘棠故意发问。 百毒公子道;“‘天绝’门人!” “天绝门?” “是的!” “怎知他是‘天绝’门人?” “普通点穴手法制不了他。” “为何被擒?” “擅闻本门禁地!” “毁了他岂非要与‘天绝’门结怨?” “唯其如此,所以不能放他,毁了他神不知鬼不觉。” 甘棠心念疾转,如何才能救得了他,略一思索之后,便已得计,淡淡地道:“奇儿,你说的这汉子不畏点穴?” “是的!” “正好我参悟了一种指法,专点练有邪门武功的人,今日正好一试,现在恢复他的功力!” 百毒公子掏出一粒药丸,塞入吴有智口中,然后拍了他一掌。 吴有智神志复苏,功力也告恢复,茫然看了室内一眼,突地面现怨毒之色,怒视着三人,厉声道:“要把大爷怎样?” 甘棠曲指一弹,吴有智应指而倒。 百毒公子喜极大呼:“妙!妙!叔公,我要学这指法,不学那‘秘魔爪’了!” 甘棠心中暗自得意,他自己是“天绝门”掌门继承人,“武功篇”已完成八段,可算是本门中第一高手,以本门手法制本门人,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当下故意道:“为什么?” “百毒公子”忘形地道:“学会了这指法,对付‘天绝门’中人,岂不太妙!”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奇儿曾与‘天绝门’少主结怨,将来恐怕免不了碰上!” 甘棠心中暗笑,冷冷地道:“听说那少主功力极高……” “学会了这指法,加上毒,便不怕他。” “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酉之交!” “日还未落?” “是的!” “好,我要借此人让你父子见识一样奇功!” “什么奇功?” “双阳神功!” 冯少丹惑然道:“何谓双阳神功?” 甘棠轩眉动目道:“本身之阳,加上天道之阳,谓之双阳,这功力一经发出,可使对方骨肉尽糜!” “哦!” 父子俩同时发出了一阵惊呼!冯少丹欣然又佩服地道:“想不到十多年来,盟叔有这高的成就。” 甘棠道:“小成就而已,算不了什么。奇儿,你带起他,我们现在就到谷外去一试,不许任何人在旁窥探!” “是!” “百毒公子”喜孜孜地挟起了吴有智,三人走出秘室,冯少丹叫人来吩咐了数语,然后乘皮筏出了“长阴谷”。 甘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重见天日的的快感。 此际,夕阳即将下山,散出金光万道。 甘棠拣了一片平坦之地,命把吴有智放下,父子俩后退三丈,然后,以“天绝门”独门传音之法,向吴有智传声道:“我是少主,稍停我要你走,你尽全力离开此地,现在不必动弹。” 传声完毕,悄然弹出一指,解了吴有智穴道。 父子俩目光灼灼地静待这冒牌“丑面人魔”施展随口杜撰的“双阳奇功”。 甘棠心中杀机潮涌,他决心不放过“百毒公子”,考虑着如何下手。 就在此刻—— 一条人影,飞泻而来,到了冯少丹面前,单膝一曲,道:“外堂弟子李勇,有事禀报!” 冯少丹冷冷道:“什么事?” “弟子等随何香主巡查后山,发现了名奸细……” “奸细?” “是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甘棠心中一动,转过身来。 冯少丹不耐烦地道:“什么来路?” “不知道!” “发现经过情况如何?” “弟子等巡查后山,在一个石洞中发现此人,看样子是私探本门,中了死亡地带所布之‘追魂夺命’剧毒,毒发隐匿洞中,弟子等围捕时,损了三位同门……” 冯少丹一瞪眼道:“什么,中了毒还能拒捕杀人?” “是的,何香主判断对方来头不小,竟能毒发不死,所以不敢擅专……” “人呢?” “已在押来途中!” “好,下去!” “是!” 顾盼间,一个虬须老者电奔而至,肋下扶着一个血污狼藉的人,到了近前,从肋下朝地上一掷,躬声道:“外堂香主何子房参见门主!” “免!” 甘棠目光一扫地上血污人,不由心头狂跳,脱口道:“是他!” “百毒公子”冯奇也同时激动地道:“奇门派少主!” 被擒的,赫然正是林云,照时日算,他中毒脱身藏匿,当在三日以上。 甘棠望着遍身血污昏迷不省的林云,激动万分,事缘己起,这一份云天高谊,将来真不知如何报偿。 “百毒”掌门冯少丹面色一连数变之后,皱眉道:“盟叔……” 意思是请示如何处置。 甘棠大声道:“先解了他的毒!” 冯少丹迟疑地道:“愚侄想先问明对方来意。” 甘棠一摇手道:“不必了,少年气盛,别无他意,先给他解毒!” 冯少丹万分不情愿地向“百毒公子”以目示意,“百毒公子”望了冒牌的叔公甘棠一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末,在林云鼻端一抹。 林云打了个喷嚏,睁开了失神的眼,茫然四顾,最后目光停在甘棠面上。 第46章 甘棠目注冯少丹道:“人由我带走?” 冯少丹微露一丝苦笑道:“遵命!” “闲人回避!” “百毒公子”向姓何的香主一摆手道:“何香主,请回岗位!” “是!” 何子房施礼转身,疾驰而去。 甘棠重新背转身去,面对吴有智,迅速地抹下面具,把“青龙堡”现身时,所戴的美少年面具换上。 这些动作,远在三丈外的冯少丹父子虽有所觉,但不疑有他,以为甘棠在准备施展所谓的“双阳奇功”。 甘棠一切停当之后,背着身发话道:“冯奇,你曾毒洗“青龙堡”,复以卑鄙手段对付堡主千金卫媛媛?” 这口吻,使父子俩大吃一惊。 “百毒公子”冯奇惊疑地道:“叔公,奇儿是为了夺爱之仇。” 甘棠冷哼一声道:“不嫌太过分了些?” “这……” “你知道杀人偿命?” 冯少丹栗声道:“盟叔,您……” 甘棠缓缓转过身来。 “呀!” 惊呼声中,父子俩齐齐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 “百毒门主”冯少丹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小子,你是谁,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百毒公子”咬牙道:“他是‘天绝门’少主施天棠!” 甘棠冷冰冰地道:“冯奇,今天我要杀你!” 躺在地上的林云,在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持下,竟然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 “百毒公子”身形一弹,扑了上来。 甘棠立以密语传声吩咐吴有智快速离开,双掌一扬,迎着“百毒公子”扑出的身形划去。 “砰!” 人影乍合倏分,“百毒公子”连打两个踉跄。 吴有智翻身弹起,如一溜烟般消逝。“百毒门主”冯少丹目眦欲裂,恨火如焚,脸上罩满恐怖杀机。 “百毒公子”第二次弹身进去。 甘棠硬承了对方一掌,没有还手,身形微退一步。 “百毒公子”手一扬,一蓬黑雾罩向甘棠。 林云急得大叫:“毒!” 甘棠身怀“辟毒珠”对毒雾视若无见。 “百毒公子”不由惊魂出了窍,对方竟然不惧毒雾。双手扬处,又撒数种无形之毒。 甘棠大喝一声:“你死定了!” 双掌挟十成功劲,闪电般划了出去。 “哇!” 惨号破空,“百毒公子”五官溢血,栽了下去。 “百毒门主”暴喝一声,闪身出击,出手形同拼命。 甘棠一面招架,一面发话道:“冯少丹,青龙堡的血债另有人算。” 声落,一招“天翻地复”攻了出去,这一招,是他到目前为止,所修习的招式中最具威力的一招,“奇门令主”曾被这一招击退,毫无还手之力。 “百毒门主”被迫得暴退五尺。 甘棠一把扶起林云,弹身电奔而去。 “百毒门主”恨恨一跺脚,道:“本座决不与‘天绝门’甘休!” 俯身一探爱子伤势,还好,还不至于死,抱起来往回便奔。 甘棠眼见林云伤势过重,同时也顾虑到身在险地,如果对方猛施毒攻,自己无所谓,林云可能会丧命,所以暂时放弃了追查兰十年前义父与义兄惨被肢解太行山下的公案,急急离去。 一口气奔出了十几个峰头。 夜幕低垂。 甘棠停身在一座峰顶之上,拣了一处光滑的岩石,把林云放落,口里道:“林兄,你感觉得如何?” 没有回应。 仔细一看,林云面色灰败,气息奄奄,身上又湿漉漉的溢出了鲜血,看来他内外伤都相当严重。 当下忙取出“万应丹”,塞了三粒在林云口中,然后动手解他的衣扣。 林云双手乱扒,身躯扭动声细如蚊地道:“你……做什么?” 甘棠柔声道:“林兄,小弟为你查看一下伤势,为你敷药!” “不!” “你外伤不轻!” “别碰我!” 甘棠大是愕然,暗忖,难道他余毒未尽,神志还不十分清醒,抑是伤势太重,心神受损,当下按住林云的双手,诚挚地道:“林兄,小弟已答应令堂,如你不幸,小弟我决不活着回去,敝门丹药,内服外涂,可以使你早日复原。” 林云额上满是汗珠,双手仍拼命抗拒,嘶声道:“不许碰……我!” “这是为什么?” “不!” “林兄,你安静些!” 一指戳了下去,林云昏昏入睡。 甘棠舒了一口大气,摇头发出了一声苦笑,动手解开林云外衣衫衣扣,衣服已被凝血胶在一起,胸衣可见殷红刺目的伤口。 解开中衣,里面却是紧紧包扎的白绫,已被血染红了大半。 甘棠激奇不已,林云何以要在上身裹了这么多白绫? 为了争取时间,预防伤势恶化,他不耐烦寻结去解,动手便撕。 三层。 “呀!”甘棠惊呼一声,一屁股倒坐下去,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凝结了,手脚发麻,脑内嗡嗡作响。 一双高耸的玉峰,在撕开第三层束胸白绫时蹦了出来。 想不到林云会是女儿之身。 怪不得她一再坚拒自己为他查看伤势。 甘棠觉得目光有些发眩,不敢再看一眼。林云以女儿之身,不顾生死地维护自己,为了什么?当然,再笨的人也会意会到这是怎么回事——为了爱,儿女之私。 情,仇,这两样极端的东西,使甘棠沁出一身冷汗。 爱,在这刻之前,并不存在,但在事实揭穿之后,由于林云的用心,显示它的浓厚,也预示了结局的可怕。 他不敢往下深想。 这是悲剧,必然的,在情仇不两立的形势之下,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一阵夜风吹来,使甘棠头脑一清。 目前该怎么办?难道为了避嫌而不管林云生死? 他横了横心,再度转过目光,那尖挺的玉峰,散发着无比的诱惑,使他心旌摇摇,目眩神夺,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三道剑创,恰在乳旁,其中一创,正在乳壕之中,他取出“万应丹”嚼碎,然后以颤抖的手指,涂上创口。 他尽量小心,连呼吸都停止了,但颤抖的手却不听支使,手一颤,按在那如初破樱桃似的乳头上,一股异样的感受,象电流似地传遍全身。 涂完药,业已汗透重衫。 他象经历了一场剧战,筋疲力竭。 匀了匀呼吸,胡乱把撕开的束胸白绫扎结,扣上中衣,掩好外衫。 他不敢解开他的穴道,怕她醒来时无法应付那尴尬的场面,硬以本身真元,助她药力运行。 诸事完毕,他坐在她身边发呆。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 丑媳妇难免见公婆,总不能如此僵持下去。 朝阳,照着林云业已回复红润的粉颊,俏丽如仙,酥胸起伏,由于束胸没有扎紧而显得鼓绷绷的。 甘棠手举起,又放下,一连数次,最后,下定了决心,点开了林云穴道。 他想林云醒来之时会怎样? 离开她,这意念像火花似的在脑海里一闪。 嘤咛一声,林云翻身坐了起来,正好与甘棠成面对面之势,甘棠一颗心不自禁地“砰! 砰”乱跳起来。 林云一身火辣辣的,如坐针毡,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甘棠左颊之上,这一下打得不轻,甘棠眼中冒出了金花。 两滴泪珠,滚下了林云的粉腮。 甘棠苦笑了一声,瞪目道:“林兄,这……是为何?” “你自己知道。” “小弟是替林兄疗伤,并非轻薄之意,而且根本不知……不知……” “不知道我是女的?” “是的!” “你打算对我如何交代?” 甘棠心头一震,道:“交代?” 林云青着粉靥道:“不错,女子守身如玉,白壁岂能玷瑕,你总该有个交代。” “这……” 甘棠感到事态的严重了。不错,以林云的姿容出身,与他正是壁人一对,然而上一代不共戴天的仇恨,使他连考虑的余地也没有。 当下硬着头皮道:“林兄……” “别再叫我林兄!” “那该叫什么呢?” “我比你大!” 甘棠啼笑不得,期期文艾地道:“那……小弟……称你一声云姐!” 林云羞赧地一笑,随即又绷起面孔,道:“说呀,你到底如何交代?” 林云咬紧下唇,道:“你爱不爱我?” 这句开门见山的问话,使甘棠全身一颤,如说不爱她,是违背心意的话,如说爱她,事实上不可能,仇与情根本不能并存,心念之中,痛苦地道:“云姐,你知道不可能!” “仇?” “不错!” “如果我要求你置身事外?” “这……办不到!” 林云粉腮一沉,道:“施天棠,这是你说的?” “是……的!” “事情好解决!” “如何解决?” “你杀了我,不然我杀了你。” 甘棠怆然一笑道:“不错,这是唯一解决之道,小弟受恩深重,愧无以报……” 林云咬牙道:“现在你救了我,算是扯直了,互不相欠……” “不,云姐是因小弟遭难,话不能这样说!” “那你杀死我!” “小弟岂能做这等不仁不义之事。” 第47章 林云站起身来道:“那我就毁了你?” 甘棠陡地立起身形,栗声道:“云姐,我的生命可以交给你,但必须在小弟恩仇了了之后!” 林云神色一黯,道:“我们两门之间的仇怨,也许是出于误会……” 两门,当然是指“天绝”与“奇门”二派而言,甘棠心中想的,乃是“圣城”血案,但目前又不能敞开来谈,从“鹰龙魔牌”证实了凶手是她的姨母“魔母”母子师徒,“奇门令主”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误会,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林云接着又道:“你只要说出‘魔牌’来路,情况就可明朗,不过,话先说明,如果事实证明贵门咎无可辞的话,我……是非杀你不可。” 甘棠断然道:“魔牌来路目前还不到说的时候!” “你可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 “家母与姨母誓必不择手段血洗‘天绝门’!” 甘棠切齿道:“也许令姨母她们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杀人者人恒杀之!” “我们言止于此,没有可谈的了。施天棠,等着白刃相见吧!” 说完,以抽掩面,电闪向峰下泻去,瞬间而杳。 甘棠兀立峰顶,心中百感交集,喃喃地道:“这样最好!” 也跟着下峰,方向却是朝入山时与白发红颜怪女相约的峡谷,所借的“辟毒珠”必须还对方,同时照诺言要替对方办一件事。 不久,来到了那道峡谷之中,当即放缓身形,向里走去。 以怪女人的身手而论,当是武林中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他就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当然,这与他阅历不足有关,对方曾说遁世三十年以上,他出道也晚,对这些前辈人物,自是陌生了。 奔到峡谷的一半,怪女人已迎面坐候,甘棠迅速地摘落面具,恢复本来面目。 “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 “现在谈谈老身的条件吧……” “请讲。” 怪女人凝视了甘棠片刻,沉缓地道:“此事关系重大,你答应不让第二个人知道?” 甘棠不假思索地道:“在下答应!” “你替老身探查一件事!” “什么事?” “血洗‘圣城’的真凶!” 甘棠心头狂震,骇然退了三个大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要他做的,也正是自己急于要做的事,怪女人竟然要他探查他自己家门血案的真凶,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莫非她是自己的生母?但不可能,她已隐居了三十多年。 莫非她与自己家门有渊源?这很近情理。 他脑筋迅快地转着,是否该报出自己的身份?血洗“圣城”的真凶,便是“魔王之王” 与“九邪魔母”等,根本不必再探查,是否告诉对方? 心念数转之后,决定先摸清对方底细与企图,这个问题的关系太重大了。 怪女人面露讶然之色道:“你怎么了?” 甘棠道:“这事令在下震惊!” “为什么?”“这件血案,是百年来武林中仅有的大事,焉得不惊。”“嗯!你肯尽全力办这件事吗?” “可以,但有几个问题必须请教!” “你说说看?” “尊驾的来历?” “这一点事先申明,老身拒绝答复。” 甘棠窒了一窒,又道:“尊驾与‘武圣’甘敬尧有何渊源?” 怪女人神色一变,道:“说渊源固可,说纠葛亦可,反正老身的目的要找出真凶!” “为‘武圣’报仇?” “不!” 甘棠感到有些莫测高深了,惑然道:“那是为什么?” “了却一段心愿!” “什么心愿?” “等你探出结果之后,会告诉你!” 甘棠暗忖,对方身手如此之高,武林中可能难找对手,自己虽不知当年父亲的功力到什么程度,但这怪女人就差些也差不到哪里,她为什么不自己出江湖探访,而要借手于一个陌生青年,这是什么缘故? 心念之中,脱口道:“血案发生在十年之前,尊驾为什么不亲自探查?” “你问得太多了!” “在下为尊驾办事,当然应该明白此中原委!” “知与不知,和探查真凶没有关系。” “这血案武林中已有不少人在探索,却没有发现有什么蛛丝马迹,在下一个末学后进,恐怕办不到!” “以你的功力,出身,地位,应该办得到。” “这很难说!” “老身只要你尽全力,如果……” “什么?” “如果你能完成这条件,老身以一件你所极想要(奇*书*网^.^整*理*提*供)知道的秘辛为酬。” “秘辛?” “不错!” “在下有什么极想要知道的秘辛?” “你是‘天绝门’少主不错吧?” “对的!” “上两代掌门被人肢解,有这回事吧?” 甘棠脑内“轰”的一声,这怪女人的确不简单,连这种武林中根本不知道的秘闻,居然也知道,不错,(奇*书*网^.^整*理*提*供)这正是他极想要知道的,他此来目的主要是为林云,但也决心要探查肢解义父义兄的凶手。 “尊驾……也知道这件公案?” 怪女人神秘一笑道:“岂只知道,还亲眼目睹。” 甘棠激越万分地道:“凶手是谁?” “老身说过,等你办完了事,以此为酬!” 甘棠再退一步,努力镇定心神,他需要冷静地想一想,分析得失利害,说出血洗“圣城”的真凶,只是一句话,便可得知对方的来历,肢解义父义兄的凶手,但这关系太重了,一个不巧,后果难以逆料。 同时,他考虑到一旦说出真凶名号,而对方是别有存心的话,势将使报仇的心血白费,甚至饮恨终生,因为自己目前不是这怪女人的对手。 就在此刻—— 数声凄厉的惨号,遥遥破空传来,从音声判断,至少在数丈之外。 甘棠闻声心头大震,他首先想到莫非林云尚未脱出险地,还有本门弟子吴有智,“百毒门”派人追截是必然的事,林云一介女流,如果再度落人对方之手而被识破的话,后果就严重了。 他不禁联想到“百毒公子冯奇”在“青龙堡”中对付卫媛媛的手段,登时打了一个寒噤,他本来怕再见林云的面,但想到对方恩重情深,在没有正式破脸索血债之前,他不能袖手。 当下匆匆地道:“在下告辞!” “我们的条件算定夺了!” “是的!不会太久,在下必有所报命!” “你语气之中似乎忽然变得有把握了!” “在下想到一个问题,可能是一条极佳线索!” “好!你去吧!” “噢!还有这‘辟毒珠’忘了奉还……” “不必了!你暂且带着,也许有用!” “这……” “去吧!” “再见了!” 甘棠一弹身,向谷外驰去。 甫出峡谷,又是数声惨号破空传来,声音又远了些。甘棠重新戴上那副少年面具,退落“奇门令主”特地为他做的那一件“鬼面人魔”的长袍,恢复潇洒的美少年形貌,然后遁声奔去。 奔出三里左右,忽见一道草坡上横陈了七具死尸,近身一看,死者周身不见伤痕,状如熟睡。 是中毒么? 死者莫非是“奇门派”派出接应自己与林云的高手? 抑是“百毒门”中人? 甘棠决心一探究竟,弹身再朝前奔。 尸骨,时有发现,死状完全相同,外表不见任何伤痕。 甘棠骇然了,脑内电光一闪,暗忖,看死者的情况,莫非是“死神”下的手?想到这里,不由热血沸腾,身形更加快了。 不知不觉间,“长阴谷”在望,心想,管他,乘机追查义父义兄被肢解的公案也好,以免徒劳往返,“百毒公子”透露过的那句口风,非澄清不可。他既知“天绝”门人除非肢解,否则死了也会复活,就不无可疑。 也许,怪女人所指的秘辛,就是“百毒门”。 心念之中,到了谷外。 惨! 谷口尸骨枕籍,不下五十具之多,死状与一路所见完全相同,其中一具,赫然是昨天见过面的瘦长汉子“百毒门”的外堂头目洪虎。 事已无可置疑,“死神”光临“百毒门”。 仗着“辟毒珠”在身,他毫不考虑地进入暗无天日的谷道。 熟路轻车,一路无阻地直达总坛所在地的石房之前。 尸骨,东一具,西一具,死状惨不忍视,使人有如临鬼域之感。 短短一天一夜之隔,想不到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血帖!” 甘棠脱口惊呼了一声。 石房正厅,“百毒图”上,赫然印有“死亡敕令”的印模。 “死神”呢?难道已离开了,前后脚之差,他能毁了“百毒门”而去得无影无踪,这未免太骇人了。 甘棠心头寒气大冒。 巡行了石房一周,却不见“百毒门”主父子的尸骨。 奇怪,父子俩何以独能幸免于难? 偌大一个“百毒门”总坛,竟然不见半个活口。 怔立了片刻,复又折身出谷。 看来要追查义父义兄惨被肢解的希望,算是破灭了。 到了谷外,望着那无尽的峰峦,默想今后行止,他想起了义母太夫人的的传语,要他回本门继续修习未竟的“武功篇”最后两章,事实上,他目前的功力要快意报仇,似乎远嫌不足。 第48章 “死神”肆虐,武林危如累卵,说不定有一天本门也遭到与其他被害门派同样的命运,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武林如临末日,“天绝门”也不能苟全…… 正在想得出神之际,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小子,答本座问话!” 声音不大,但却入耳惊心。 甘棠大吃一惊,回过身来,目光扫处,不由心里起了一阵悚粟。 面前,巍然站着一个通体皆白的怪人,形体外貌与破庙外自决的白袍怪人一般无二,不言可喻,对方是真正的“死神”无疑了,也就是血洗“百毒门”的凶手,想不到他仍没有离开现场。 “死神!”一甲子前的第一号恐怖人物。 甘棠勉力镇住心神,栗声道:“阁下是‘死亡敕令’之主?” 白袍怪人不答所问,再次问道:“百毒门父子何在?” 甘棠心中一动,原来冯少丹父子不在总坛之内,所以幸免于难,“百毒门”遍地皆毒,“死神”如入无人之境,这种身手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当下冷冷地道:“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嘿嘿嘿嘿,小子,敢于和本令面对面说话的,数你第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甘棠硬着头皮道:“这似乎没有奉告的必要。” 白袍怪人又是一阵栗声狂笑,笑声一敛,阴恻恻地道:“你真的不说?” “无可奉告!” “好,不怕他飞上天去,现在念你胆气不凡,自决了吧!” 甘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抗声道:“阁下好狂的口气!” “死神所至,无物不灭!” “未见得!” “要本令出手?” “无妨试试看?” “死神”沉哼一声,单掌朝甘棠一拂。 甘棠岂敢大意,挟以毕生功劲,全力发招…… “啪”的一声巨响,甘棠招式只发至一半,竟挡不住对方轻轻一拂,这种功力,太不可思议了。 “死神”嘿地一声怪笑道:“能承本今主一击不死,也数你是第一人,小子,报出路来!” 甘棠自知凶多吉少,但面上仍持镇静,冷傲地道:“无可奉告!” “本令杀你易于反掌!” 甘棠凝聚全身功劲于双掌,片语不发。 “死神”目光陡射奇光,甘棠目光与之相触,登时心旌摇摇,目眩神夺。 甘棠极快地转了转念头,如丧命“死神”之手,未免不值,太夫人训诲凡事谋而后动,勿忘逞匹夫之勇,的确是金玉良言。 念动之下,一式“追风化影”如电光乍闪般逸去。 “站住!” 一道奇强无比的劲风,硬生生迫落他飞闪的身形。 “死神”的确象司生死之神,仍站在身前不满八尺之地。 甘棠亡魂大冒,心头登时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眼一花,他知道“死神”已下杀手,但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一缕锐风直贯心脉,登时仆地栽倒。 醒来,日已斜西。 “天绝门”生机不灭的诡异武学使他死而复活,换了别人,准死无疑,回忆前情,余悸犹存,忙取出“万应丹”服了三粒,照“功力再生”的诀窍运残余真元三周天,片刻工夫,功力全复。 “死神”他见过了,功力高得不可思议,放眼天下,谁敢言敌。 “死神”为什么要向各门各派下手?杀人总有目的,是什么? 他沮丧地站起身来。 白袍怪人已证实是“死神”了,自己在“叠石峰”头所见的白袍怪人,是他吗?如果是,为什么受制于那闻声不见人的女人? 他杀人,难道是履行那神秘女人的条件吗? 他向那神秘女人要求武功,说明更可怕的还是那神秘女人,一个年近百岁的天字第一号巨魔,只是一个受女人驱策的人物吗? 究竟,他是不是六十年前的那“死神”? 突然—— 他想起叠石峰头,自己以潜听之术,听到那神秘女人与白袍怪人约定,三月之后的同一天夜半,听箫声前往复命。 如果自己事前赶到地头潜伏,定可揭开“死神”之谜,自己虽不是白袍怪人的对手,但那怪女人有峰头石阵之外,不许杀人流血的规例,谅来白袍怪人不敢出手。 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计算时日,正好赶到。 为了顾及与“死神”再度遭遇,他必须再次改变形貌。 他取出最后一副面具,迅速地套了上去,就涧边一照,赫然成了一个黑黧粗犷的少年。 于是—— 他出了太行山区,取道向开封方向奔去。 一路之上,茶楼饭肆之中,都在谈论着骇人的新闻,“武当”、“峨眉”、“太极”、“华山”……等,全遭“死神”光顾,掌门失头。 武林,被笼罩在末日的恐怖之中。 甘棠改换了的容貌,毫不起眼,引不起人的注目,是以一路无事。 这一天,越过开封城,“玉牒堡”在望! 仇与恨,立时在血管中奔流。 “玉牒堡主”西门嵩,是父亲生前至好,想不到竟然勾引继母陆秀贞成奸,“圣城”惨遭血劫、奸夫淫妇双宿双飞,还联手数度迫杀至友遗孤,这种禽兽之行,百死不足以偿其辜。 “杀!” 这念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此刻—— 一个衣着褴楼的贫妇,手挽竹篮,逡巡而至。 “少主,请到堡后坟场!” 说先,头也不回地去了。 这贫妇,正是“天威院”香主潘九娘。 甘棠暂时捺住杀意,转头向堡后坟场奔去。 荒冢垒垒,野草凄迷。 在坟场的一角,甘棠与潘九娘面对面地坐着。 “潘香主,上次在荒郊外自决的白袍怪人,面皮鉴定没有?” “已由院主过目!” “是谁?” “玉牒堡主西门嵩的儿子西门庆云!” “什么,西门嵩的儿子?” “是的!” 甘棠做梦也估不到那自决而死的白袍怪人,会是西门嵩的儿子,难道他儿子与“死神” 有什么渊源不成,不然西门庆云怎会扮成“死神”的形貌? 当下,激动万分地道:“他为什么要扮成白袍怪人?” “这是一个谜,正在查证中。” “他……与‘死神’是什么关系呢?” 潘九娘圆睁双目,骇然道:“什么,死神?” 甘棠点头道:“是的,另外还有一个与西门庆云所扮完全相同的白袍怪人,他,自称是‘死神’,我曾伤在他手下!” “还有一个白袍怪人?” “嗯!” “是死神?” “不错,数日前血洗‘百毒门’!” “哦!” “我今天来此,便是查究这恐怖人物的底细!” “如何查究?” “赴山后‘叠石峰’,今晚白袍怪人可能再现身!” “对方功力如何?” “我不堪他一击!” 潘九娘面上全变了色,栗声道:“太可怕了,少主的功力竟然不堪一击,放眼天下,恐怕也无人制得了他。传说他已在六十年前与千名高手同归于尽,想不到仍在世间,看来武林真的已临末日了……” “倒未见得!” “少主断定‘死神’今晚必出现‘叠石峰’?” “十有九可能!” “少主只身犯险?” “我自有成算!” “这” “不必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 “不必说了,我问你一个前辈怪人,也许你能判断出是谁。” “什么样的怪人?” “一个满头白发,面如中年妇女的怪女人,隐居在太行山一条峡谷之中!” 潘九娘苦思了一阵,摇摇头道:“卑座无法回答少主!” 甘棠吁了一口气,转口道:“潘香主怎知我会从这条路来?” “少主的行踪有本门弟子随时留意!” “还有事么?” “南宫长老命卑座向少主禀陈一件事!” “什么事?” “少主令堂的死生下落!” 甘棠惊得跳了起来,这是梦寐以求的事,自他懂事以来,无日不以生母的下落为念,父亲生时,绝口不提生母的事,却娶了陆秀贞进门,称为继室、如生母未死,何有继室之称,如已死亡,该有坟墓,这是一个久蓄心中而不得解的谜。 登时激动得浑身直抖,迫不及待地道:“长老怎么说?” “如果少主能找到一个叫‘三目老人’的武林奇人,就可知道令堂生死下落”。 “三目老人?” “是的,长老也传令‘天威院’属下所有弟子留意查访。” “哦。” 甘棠在心中把“三目老人”四个字默念了十几遍,天涯茫茫,尤其一些武林异人,不是隐居深山大泽,便是埋名市井,寻访起来,何异大海捞针,但,自己纵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三目老人”其人。 家破人亡的他,多么渴望能有个亲人在此,何况是生身之母。 泪水,滚下了面颊。 是激动,是兴奋,也是悲伤。 万一,寻到了“三目老人”而得到的答案是恶耗? 他不敢往下想,真是这样时,是否承受得了那打击。 他恨不能马上寻到“三目老人”,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久久之后,情绪才稍稍平复,忽地想起曾应允林云查探“丑人魔”的死因,据太行山峡谷中那白发红颜怪女人透露,“五面人魔”是死于“天绝门”人之手,如果是事实,潘九娘必定知情。 第49章 心念之中,道:“潘香主。” “卑座在!” “你可知道‘丑面人魔’其人?” “知道!” “此人尚在人世否?” “业已死亡很多年了!” “如何死的?” “少主要知道?” “嗯!” “大约二十年前,本门数百弟子,在太夫人率领下,搜索太行山,目的是要查探先掌门父子的死因,在一道峡谷之中,遇上了‘丑面人魔’,不分皂白,向本门弟子猝下毒手,当场死难十三人,太夫人一怒之下,与其拼搏,激战百招,才诛杀了这恐怖魔头,此事武林中无人知晓。” “哦!” 甘棠暗忖,这就是了,白发红颜怪女人所说非虚。 “少主何以突然问起这魔头?” “因为一副面具,我几乎做了他的替身!” “原来如此!” “还有……” “还有什么?” “‘丑面人魔’的面皮,何以落在‘玉牒堡’刑堂堂主‘半面人’的手中?” 潘九娘正待开口答话…… 就在此刻—— 十几条人影,向两人存身方向缓缓移来,当先的,是一个锦袍老者。 潘九娘低声道:“少主,‘玉牒堡主’来了,我们离开吧!” 甘棠顿时热血沸腾,早先的杀念,又涌上心头,冷冷地向潘九娘道:“潘香主,你回避!” “少主您……” “我要与西门嵩结一笔帐!” “卑座……” “这是命令。你马上离开!” 潘九娘面现十分为难之色,但终于应了一声,悄然闪身退去。 人影渐渐移近,到了五丈之外,突地折向右方一座新冢,从人手中,尚提着香烛纸钱等祭扫之物。 甘棠电闪飘身,捷逾鬼魅地拦在众人身前。 这突然的动作,使西门嵩一行大吃一惊。 立即有四名壮汉弹身上前,其中一人沉声喝道:“朋友意在何为?” 甘棠连眼角都不瞟四人,瞪视着“玉牒堡主”道:“西门嵩,上前答话!” 四壮汉勃然变色,那发话的壮汉见这毫不起眼的黧黑少年竟然如此轻视自己,还直呼堡主之名,无名火大炽,厉声道:“小子,答大爷的话!” 甘棠冰冷带煞的目芒,一扫那壮汉,壮汉不期然地退了一步,但仍不识进退地再次喝问道:“小子,听见没有?” 甘棠一挥手道:“滚开,你不配!” “找死!” 喝话声中,挥掌扑向甘棠。 “哇!”夹以一声惨号,那壮汉划空飞泻而去,酒下一蓬血雨。 “上!” 另三名壮汉,各出兵刃,挺身而上。 又是三声栗声的惨嚎,地上多了三具尸体。 这种身手,使得所有的人惊呼出声。 西门嵩目中闪射煞光,向前一跨步,暴喝道:“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自己战死!” “好狂妄,你是找本座来的?” “不错!” “报上名号!” “等你咽气时再告诉你!” “你找死?” “西门嵩,我是专门为血洗‘玉牒堡’而来,你先授首,最公平不过!” “好哇,小子,你不是失心疯吧?” “失心疯的是你这禽兽不如的老匹夫!” 一条人影,越众而出,道:“堡主,让卑座会会他!” 甘棠一看现身出场的,赫然是救过自己性命,赠送五副人皮面具的“半面人”,“半面人”出头,使他大感为难。 “半面人”寒声道:“朋友,寻仇报怨,也该先说来意,岂能出手杀人?” 甘棠咬了咬牙,道:“尊驾可否不插手?” “半面人”丑脸肌肉一阵抽动,道:“那岂非是笑话。” 甘棠杀机难遏,却又不愿向救过命的恩人出手,而且这事又不能说破,登时急得出了一身汗,激动地道:“在下不愿多杀无辜!” “朋友好大的口气!” “闪开!” “办不到!” “莫迫在下滥杀!” “看来本座只好成全你了!” 话声中,攻出了一招,奇诡狠辣,令人咋舌。 甘棠不愿反击,鬼魅般飘了开去。 “半面人”身手煞是惊人,竟然如影附形地迫了过来,身法之奇快,武林中还不多见。 甘棠再次栗声道:“不要迫我!” “半面人”眨了眨眼,暴喝一声道:“狂徒,纳命来!” 骇电奔雷的招式,朝甘棠罩身卷去。 “还手,退远些!” 那声音低得只容甘棠一人听到,甘棠大是惑然,心知对方必有用意,无奈之下,只好照办,当下以五成功劲反击过去。 两人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半面人”每出一招,却用上全力,声势十分惊人。 甘棠始终以五成功劲迎战,减去了招式中的杀着。 虽是如此,业已看得在场的人目震心悬。 “少主,退远些!” 甘棠如言且战且退,晃眼已退了十丈之多。 西门嵩指挥手下人包抄合围,本身却缓缓跟进。 “半面人”以极低的声音道:“少主,这不是时候,会误了大事!” 甘棠骇然道:“尊驾到底是什么身份?” “容后奉告,现在加力出手,脱身!” 甘棠不愿放过西门嵩,但“半面人”的身份行动,显然大有蹊跷。 暴喝声中,“半面人”闷声一哼,身形一个踉跄,口中射出了一股血箭。 甘棠心中的骇异,筒直无法以言语形容,自己出手虽加了力量,但并未伤及对方,“半面人”何以会吐血? “离开!” “半面人”低声催促! “上!” 西门嵩当先弹身飞扑,其余手下,从四面攻上。甘棠咬了咬牙,迎着西门嵩来势,挥出一掌,因了“半面人”的奇异举止,他暂时不取对方性命,但这一掌,也是够瞧的。 “砰!” 夹以一声闷哼,西门嵩暴退数步,口角溢出了鲜血。 剑芒打闪,七八支长剑已上身。 “找死!” 惨嗥数传,人影如抛球般四下飞泻。 “半面人”略一喘息,再度攻上。 甘棠虚晃一招,展开“追风化影”身法,如幽灵般飘逝。 西门嵩恨恨地道:“邱堂主,这小子什么来路?” “半面人”躬身道:“恕卑座无法判断!” “这等身手,来历必定不凡,不知他寻的什么仇?” “这……他不会就此罢手!” “他并未落败,何以突然遁走?” “卑座已赏了他三枚‘绝命针’!” “哦!好!邱堂主,‘绝命针’中人无救,他的武功再高也难逃出十里之外,你先率人追踪,本座另传讯十里之内所有门人协助搜寻!” “遵命谕!” “还有,如果你追上而对方未死,给他解药,留活口!” “是!” “半面人”一扬手,剩下未死的五名壮汉,紧跟着弹身向前追去。 且说,甘棠以绝世身法,避开众人眼目,绕了一圈,圈回坟场靠山处的密林之中,心中疑云重重,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半面人”的用意。 思索了片刻,展身向“叠石峰”方向逸去。 第十一章阴司公主 他的心激动而紧张,如果在“长阴谷”外对自己下手的“死神”就是判断中的白袍怪人的话,此行可说冒极大的险。 连越三座峰头,怪石堆垒的“叠石峰”在望。 他从侧方绕上去,寻找不久前“神机子”匿伏的岩穴,坐了下来,穴中不见“神机子” 的尸骸,可能已由“天威院主程琦”掩埋了。 石林阵中萧声主人既有阵外不许杀人流血的规例,“神机子”何以仍不免一死,下手的人是谁?白袍怪人抑是萧声主人? “神机子”为了探查武林高手秘密失踪之谜,结果竟以身殉,他算是替武林尽了力,其行谊值得“武道”崇敬与敬仰。 三更,可能揭开震惊武林的“血帖”之谜。 白袍怪人会依言而至吗?他真的是自己所见的“死神”吗? 夜幕深垂,峰顶笼罩在一种死寂的恐怖中。 祸福难期的等待,一刻犹如一年那么长。 甘棠勉力静下心来,在石穴中调息运动。星移斗转,三更已到,但却没有听见预期的萧声。 甘棠走出石穴,藏身在石林阵外可以俯瞰登峰正面的地方。 一等! 再等! 四更已过,既不闻萧声,也不见白袍怪人现踪,这就奇怪了。再默计了一遍时日,三月之期正是今晚,没有错,怎会毫无动静呢?即使践约的人失约,订约的人总该发出讯号吧! 心情由紧张变成了焦灼,然后,沮丧失望。 五更! 天亮! 晨光驱走了黑暗,峥嵘的山峰由模糊而清晰。 满怀揭破死神谜底的希望,化为泡影。 朝阳照着苍黑的石林。也照见了石缝中的骷髅,这些枯骨,都是武林中有头有面的人物,一念好奇,曝骨荒山。 甘棠挺身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使他渴想进入石林一探。 无形的恐怖,终敌不过强烈的好奇心,何况,这谜底关系着整座武林的兴亡,冒险是值得的。 终于—— 甘棠不知不觉,向石林阵中欺去。 也许,这是步向死亡,但身为武林人,生与死之间又相差几许! 第50章 他全神戒备,步步为营,缓缓向里走去,枯骨,在脚下砰裂,发出刺耳的“嚓嚓”之声。 顾盼间,深入六七丈,了无异状。 再向里深入,忽见乱石成堆,一片凌乱。 甘棠心中大骇,怪不得一路无阻,原来石林阵已被破坏了,是什么人出的手?那闻声不见影的女人呢? 偌大的峰顶,一目了然,什么异状也没有,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甘棠怔立在乱石堆中,惆然不知所措。 蓦地—— 一个低沉、断续、凄厉的呼声,传入耳鼓。 “我……快要……死了!” 一声接着一声,同样的哀号。 四望不见人影,声音从何而来? 甘棠毛发皆竖,一颗心跳到了嗓子边。 搜索,寻觅,什么也没有发现,声音中断了片刻,又隐隐传来。难道是幽灵鬼魅?但此刻白日青天,幽灵也不能现身呀! 声音飘忽,似东又西。 “我要……死了!” 声音沉闷得像发自地底,使人听了有一种极不自在的牙痒痒的感觉。 甘棠施展本门绝技“潜听之术”,这一来,声音增大了数倍,默察来源,竟然是发自一堆乱石之中。 难道石林奇阵被毁时,有人被活埋在石下?这是最大的可能。 甘棠大是振奋,如救出这被埋的人,至少可以解开奇阵被毁之谜。他觑准了方位,开始挪开大大小小的石块,他不敢用掌力,怕震死其中的人。 石块似乎搬不完,挪不尽,被挪开的,已堆成了小丘。 声音时断时续,逐渐微弱,但判断没有错,声音确是从下面发出。 盏茶工夫之后,看出被石块堵塞的,是一个斜斜的向下的石洞。 他用出神力,继续搬挪,深入五丈之后,不由为之瞠目,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块与洞径同大小的巨石,紧紧塞住洞道,估计在万斤以上,这不是人力所能移动的。 巨石留下了不少空隙,却容不了一个人出入。 凌厉的呼号声虽较前微弱,但听来十分清晰,近在耳边。 甘棠耳贴石缝听了片刻,对着缝隙发话道:“洞内是谁?” 没有反应,呼号依然,看来被埋的人业已距死不远,呻吟呼号,只是出于本能。 如何移开这巨石? 以掌力逐步震开,并非难事,但被埋的人决活不了,缝隙逐渐变大,足足盏茶功夫,才开出了一个可容匍匐爬入的孔洞。 他吁了一口长气,钻了进去。 内面,是一个五尺见方的巨大石室,石室中央,赫然躺着一个披发怪人,此刻,呻吟声音已完全停止。 甘棠小心翼翼地走近怪人身边,借石缝透进的光芒,可以看得清楚,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婆,气息奄奄,双目圆睁,再一看,竟然是一个瞽目老妪,身旁地上,抛着一支黑黝黝的洞萧。 洞萧! 女人! 甘棠不禁心头巨震,这怪老妪不言而喻是支使白袍怪人的石阵主人无疑了。 如果白袍怪人正是自己在“长阴谷”外所遭遇的“死神”,半年前白袍怪人曾向她要求功力,那说明了她的功力,业已达到不可思议之境,是谁能毁了石阵把她活埋?这未免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甘棠把对方翻了一个身,探了探脉息,还没有断气,迅快地取出“万应丹”,塞入对方口中,然后手按对方“天突”大穴,逼入一缕真气。 这一刻,他竟紧张得汗珠直滚。 这一件震栗武林的公案,行将揭开了。 不久,老妪生机恢复,手足微动,最后,开了口:“谁?” 甘棠撤手退开数步,激动地道:“一个武林后进!” “我……还活着!” “是的!” “你救了老身?” “可以这么说!” “你怎会到这里来?” “适逢其会,算是凑巧吧!” 老妪以手撑地,坐了起来,瞽目转了两转,道:“你年纪不大吧?” “二十!” “噢!你没有碰上他?” “他是谁?” 老妪咬牙切齿地道:“一个卑鄙阴险的家伙!” “他是谁?” “反噬老身的人!” 甘棠心念一转,道:“老前辈说的可是一个蒙面白袍怪人?” “白袍怪人?老身不知道。” 甘棠一愕,又道:“那老前辈指的到底是一亻什么样的人?” “老身双目盲残,不知道他是什么形象!” “名号呢?” “也不知道!” “晚辈不懂老前辈的话意。” “对方是与老身立约的人!” 甘棠突地想起了上次登峰,以“潜听之术”,听到双方的对话,一方是传以武功,另一方是执行传功者的条件,不错,这白发老妪可能不知道与她立约的是谁,如果与她立约的白袍怪人就是“死神”,岂非不可思议,也太骇人了吗? “死神”茶毒武林,难道是执行她的条件? 这“死神”是六十年前传说已与千名高手同归于尽的“死神”吗? 这老妪究系何许人物? 甘棠的心神因过度紧张而呈现混乱,努力镇定了片刻才道:“老前辈如何称呼?” “你不必知道!” 甘棠不由为之气结,自己刚救了她的性命,她竟以这种态度待自己。 老妪停了一会,接着又道:“娃儿,你刚才说白袍怪人?” “是的,怎样?” “你提出他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想,干脆说出来,也许能探出些端倪,当下沉声道:“三月之前,老前辈曾与他约定昨晚听萧声会晤……” 老妪陡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怎会知道?” “那晚,晚辈恰在峰顶阵外。” “你……说的正是他!” “与老前辈立约之人?” “不错!” “老前辈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 “他是‘血帖’主人‘死神’!” “死神!” 瞽目老妪堆满皱纹的面孔,起了一阵抽搐,身躯簌簌而抖,枯瘦的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洞底石屑纷纷而落。 甘棠不由惊魂出窍,这老妪本来已临死境,想不到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功力,虚空能抓落岩屑,这种身手,的确是不可思议,只不知何以她在听到“死神”两字之后,如此激动! “你……碰上了他?” 声音使人不寒而栗。 “是的!” “你为什么不死?” “晚辈为什么要死?” “他的功力,武林中已无敌手,没有人在见到‘死神’之后,仍能活的!” “他……真的是死神?” “老身问你何以不死?” 甘棠想起“百毒门”总坛之外,被“死神”袭击的那一慕,余悸犹存,的确,如非他用的是“天绝武功”,生机不灭,换了任何一个高手,决无幸理,当下冷冷地道:“晚辈是死里逃生!” “那你的身手已属数一数二之流了!” “这倒未必!” “胡说,老身坚信无人能从他手下逃生!” “以晚辈所知,的确是如此!” “你知道他的本来面目吗?” 甘棠一愣,愕然道:“他……不是‘死神’?” “是!” “然则何以……” “他是‘死神’的化身,懂吗?化身!” 甘棠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激动无比地道:“老前辈造就了另一个‘死神’?” 老妪一点头道:“不错!” “他大肆展开血腥屠杀,是老前辈要他履行的条件?” “你知道得太多了,嘿嘿!不错!” 甘棠咬了咬牙道:“为什么?” “复仇!” “复仇?” “一点不错,老身要杀尽那些自命名门正派的人物,取齐各门掌门的头颅!” 甘棠鸡皮疙瘩遍起,汗毛根根倒竖,栗声道:“复什么仇?” 老妪声调一变,以刺耳的声音道:“娃儿,你知道老身是谁?” “晚辈曾请教过。” “你听说过‘阴司公主孙小华’这名号吗?” “这,倒未听过!” “嗯,见闻大差!就是老身,也就是六十年前‘死神’的未亡人!” 甘棠全身一震,脑内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对方竟然是“死神”的妻子,六十年后,造就了第二个“死神”,对整个武林展开血腥的报复,如此看来,传言不假,真正的“死神”,业已与围攻他的千名高手同归于尽了! “阴司公主”接着又道:“娃儿,你想不到吧?” “的确……想……不到!”甘棠激动得语不成声。 “老身当年负重伤,但幸逃一命,伤愈之后,双目已盲,不得不假手他人。” “孙前辈是为夫复仇?” “对!” “可曾想到尊夫生前作为,那些千万死者,又找谁复仇?” “娃儿,你敢放屁?” 话声中,向前跨了两步。 甘棠骇然又退了两步,但仍满怀激愤地道:“孙前辈,你这种作法,人神共愤……” “住口!” “阴司公主”暴喝一声之后,突地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笑声凄厉肃然,在石窟中旋回激荡,甘棠只觉得心神皆颤,逆血翻涌。 笑声,愈来愈烈,窟顶石屑纷落如雨。 甘棠被迫得跌坐下去,以本门心法护住心神。 久久,笑声止歇,“阴司公主”狂声道:“娃儿,你还活着吧?” 第51章 甘棠睁眼站了起来,咬紧牙根道:“哼!没有死!” “也没有伤?” “没有!” “好!好!能抵得住老身‘魔笑’而无伤,功力当在百年之上,娃儿,你哪来这身功力?” “这似乎没有奉告的必要!” “可以,老身不问。嘿嘿,想不到造物者会有这奇巧的安排,把你送了来!” “什么意思?” “你是最佳人选!” “什么最佳人选?” “替代原先与老身立约者的人选!” 甘棠双目暴睁,浑身疾抖,额上青筋股股而冒,厉声道:“孙前辈,你想错了!” “阴司公主”冷森森地一笑:“娃儿,这可由不了你,你进入此窟,一切便已注定!” “要我做第三个‘死神’?” “不错,以你目前功力,再加上老身的全部真无,你将成为天下第一人……” “然后替你屠杀武林同道?” “这不过是让天下人知道‘死神’仍掌握武林生杀之权。” 甘棠七窍冒火,若非是顾及对方功力太高,他立刻便出手毁了这疯狂的女魔,为武林除害。当下栗声道:“你知我怎样想法?” “怎么想?” “我离开这里之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所造就的白袍怪人,‘死神’第二!” “嗯!你不这样想,老身也会命你毁了他。他得了老身几乎全部武学,不能如期完成所约的条件,竟然敢于反噬,炸毁石阵,堵塞石窟,活埋了老身,狼子野心,该是老身一时大意疏神……” 甘棠反而对这话感到了兴趣,声音一缓道:“他竟敢反噬?” “阴司公主”语含怨毒地道:“娃儿,干脆对你全说了吧!十年前老身自知残废之人难以亲手为夫复仇,忽发奇想,想找一个武功相当根底的人,把他造就成丈夫的化身。于是,以内元贯注铁萧,传了出去,那萧声除了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高手之外,无法受到感应,是以闻声寻至的,与老身的条件便得接近了……” “好主意!” “不久,果然有人闻声而至,便是他……” 他?他是谁?看来这谜底要甘棠自己去揭开了。 “阴司公主”移身一个石墩上,接着又道: “于是,老身传他武功,他履行老身的条件,彼此不问来历。” “疯狂的交易!” “别插口,老身一次传他七成武学,岂料他悟性不高,费时三年才勉强参透……” “也许他是别有用心?” “不错,娃儿,你这见识就非常人所及,到现在老身才发现他故意如此,目的在延迟执行老身的条件。” “以后呢?” “老身每月望日夜半,以萧声为号,召他上峰指点一次……” “于是许多武林高手,因一念好奇而丢了性命?” “当年千名高手围攻先夫,各门各派均有人参加,这也是复仇的一途!” “嗯!” “直到半年之前,他自认已无敌天下,才以‘死神’面目出现江湖……” “展开了恐怖的屠杀?” “这是复仇!” “哼!” “娃儿,别鬼哼,他一再找借口,学全了老身九成九的武学,同时,也被他发现了老身藏身处所,就是这表面毫无痕迹的山顶秘窟,他颇有自知之明,不敢与老身正面为敌,十天前,他以炸药毁了阵势,也活埋了老身……” “十天?” “不错,老身被活埋了十天,赖龟息之法得以不死,但是人是血肉之躯,任何功力皆有极限,哈哈哈哈……” 甘棠寒气大冒,一个人被埋在没有空气的岩腹之中,十日不死,还能以通玄内力,传出声音,真是骇人听闻。 笑声,使甘棠十分不耐,冷冷地道:“有什么好笑?” “阴司公主”一敛笑声道:“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把你送了来,使老身不但不死,还能继续未竟之志。” 甘棠后悔不及,自己为除魔而来,却无意中使女魔复活。不过,堪以自慰的是揭开了“死神”的谜底,“神机子”死于“白袍怪人”之手无疑了。白袍怪人为什么要毁这女魔? 不愿执行她的条件?但他已毁了十几个江湖门派帮会。 心念之中,拾回话题道:“我方才说第一个要杀的是白袍怪人,目的是为武林除害……” “不管你目的是什么,他必须死,由你接替!” “我并没有应承。” “你没有选择余地!” 甘棠冲口而道:“你也没有选择余地……” “什么?” “你不能再活在世上!” “哈哈哈哈!” 狂妄带煞的笑声,使甘棠毛骨悚然,他立时警觉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恐怕一个照面也接不下,为今之计,是设法出这石窟。 心念一动,不自觉地向原来钻入的那孔隙移去…… 眼一花,“阴司公主”已挡在石隙入口,快得像是她原来就挡在那里似的。 甘棠寒气大冒,他本可以佯装接受对方条件,伺机脱身,只要出石窟,对方双目已盲,要除她并不困难,但这种作法是“武道”所不为,这也是正与邪的分野。 但,束手待毙吗? 留那白袍怪人在武林中,势必造成末日之局不可。 “阴司公主”嘿嘿一阵冷笑道:“娃儿,老身已说过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甘棠抗声道:“除非你毁了我,否则办不到,如果我不死,我必杀你!” “老身不杀你,要杀你太容易了!” “别希望我答应!” “嘿嘿嘿嘿,你会答应的,前车之鉴,老身不会再犯错误!” “我不该救你……” “这是天意,你后悔也迟了!” “你……毫无人性!” “骂得好,阴司公主几曾有过人性,哈哈哈哈……” 甘棠五内皆裂,双目尽赤。 他想到家仇,想到武林的安危,也想到寻访母亲的心愿。母亲,这力量太大了,立即改变了他的想法,他必须活下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生死下落不明,他必须找到“三目老人”问明母亲的生死与过去。 太夫人训示他要谋而后动,在不害义的原则下,要用谋术。 是的,对这失去人性的女魔,何必谈武林道义。 “阴司公主”停了半歇,寒森森地道:“你离此之后,第一件事,毁了那白袍怪人,收回血帖……” “我并未答应。” “你会答应的!” “你认为如此?” “不错!” “如此肯定?” “阴司公主”阴残而冷酷地一笑道:“娃儿,我说过前车之鉴,不会重蹈复辙。听着,我以独门手法,点你三处‘阴穴’,然后传你全部武功,然后,你替我去办事,一年为期,事情办完,我解开你被制穴道,否则的话,过了期限,你必惨死……” 甘棠连打了两个寒噤。 “阴司公主”顿了一顿,又道:“你不必妄想去求别人解救,这种独门手法,除了老身,无人能解。同时,你在江湖的作为,执行条件的程度,我一样清楚,只要萧声再传,自会有人闻声而至,从他们的口中,可以知道一切,我双目虽盲,你也休想瞒过丝毫,怎么样?” 甘棠咬牙切齿地道:“不错,设想得够周密,也够歹毒,但……” “怎么样?” “办不到!” “你愿意死?” “死又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老身说过不要你死,普天之下,要再找一个像你这等材料,很难,所以老身决不变更主意!” “你办不到!” “没有办不到的事。娃儿,你迫老身使出最后一着棋!” 甘棠心头又是震,最后一着棋?这女魔头还有什么毒着不成?心念之中,恨声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就是!” “阴司公主”狞笑一声道:“老身藏了一粒‘变性丸’……” 甘棠惊魂出了窍,厉声道:“变性丸?” “一点不错,当你服了‘变性丸’之后,唯老身之命是从,即使要你杀师杀母,你一样不能违抗……” 甘棠双目尽赤,眼中几乎要喷出血来,暴喝一声道:“女魔,有你无我,接掌!” 喝话声中,“天绝掌”挟以毕生功力劈出,这一击,根本就是拼命,威力之强,震世骇俗。 “阴司公主”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以八成功劲,挥掌相迎,这一着,她失算了,她低估了甘棠的功力。 巨响震耳欲聋,整个石窟为之晃动起来,“阴司公主”被震得向侧方踉跄了八尺之多,机会千载一时,甘棠电闪般欺到了穴口,第二掌又告劈了出去。 “好小子!” 厉喝声中,“阴司公主”全力出击。 劲风激撞,石屑纷飞,整个石窟像是濒临恐怖的末日。 甘棠鼻息皆窒,气翻血涌,立脚不牢,倒栽了下去,无巧不巧,头部正对着那石隙孔洞,他毫不思索地双脚蹬地,拼命挤射出去。 “阴司公主”已随一击之威,扑了过来,乌爪般的双手,电抓而出。 分毫之差,甘棠已到了小孔之外。 “阴司公主”一抓落空,厉吼一声,数缕指风,向外激射。 甘棠刚刚弹身纵起,锐厉指风已电射而至,他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便被三缕指风射中,闷哼一声,跌坠下来。 “阴司公主”白发幡幡的脑袋,已伸出孔外。 第52章 甘棠反手臂出一掌,再度弹起身形。 “嗤!嗤!” 指风穿越掌风而至。 这指风,不类寻常指风,触体穿穴贯脉。 甘棠再度被指风射中,全身一震,真气立滞,劲道全地,“砰”然坠地。 “哗啦啦!” 劲浪带动了堆积在洞径边沿的石堆,暴雨般泻了下来。 这些不过是电光石火间事。 惨哼,同时传出。 甘棠惊魂甫定,转头回顾,那块堵窟口的巨石,已被乱石遮没,“阴司公主”如非被乱石击毙,必已退回窟中。 意外的情况使他拣回了一条命。 试一提气,不由肝胆俱裂,真元已无法提聚,全部功力算是废了,这可比死还要难受,他的功力得自太夫人与十大高手,一旦被废了,将何以对人?其他的就不用提了。 “轰!轰!” 乱石之下,似乎有一种劲力在蠢动,大大小小的石块,哗哗晃动起来。 如被“阴司公主”破石而出,岂堪设想。 甘棠咬紧牙关,费力地向斜伸向上的洞道奔去,瞬间到了洞顶,下望堆塞的石块,鼎沸似的激扬起来。 显然,“阴司公主”没有死,正以不可思议的功力企图脱困。 为了整座武林,为了自身,他必须设法除去这祸源。 心念一转之后,蹲下身去,用力滚动原先被他自己搬挪堆积的岩石。 “轰隆!轰隆!” 斗大的岩石,向洞内急速地击落飞坠。 等他力竭筋疲,那石窟已完全被封闭,像他初上峰头时一样。 他坐下来大声地喘气,心想:“阴司公主”即使功力通玄,也无法重出洞天了。 日正当中。 甘棠象不谙武功的普通人一样,手脚并用,艰难地向峰下爬落,前后两个时辰不到,他由一个绝顶高手,一变而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变化太大了。 衣衫,被棱岩挂得七零八落,血汗交流。 那种痛苦,并非是局外人所能想象的。 日落西山,他才算落到了山脚的坟场中。 “玉牒堡”,一个庞然巨魔,在向他发出鄙薄的讥笑。 是的,此刻,索仇两个字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蹒跚地拖动着脚步,向外行去。 蓦地—— 甘棠一眼瞥见数丈之外,一条孤零的人影,面对着一座新冢,宽袖长袍,随着晚风飘舞,那人影,赫然是一个女尼,止背对自己。 一个跳出十丈软红之外的出家人,来这里凭吊谁? 这倒是一件令人纳罕的事。甘棠不期然地止住了脚步,但转念一想,自己功力已失,与平常人无异,何必去自找麻烦,心念之屮,再度举步…… 好奇之念未泯,目光下意识地扫了过去,这一看,举起的脚步,又停顿下来,那女尼的背影,似曾相识。 一阵凉风掠过,女尼半边衣袖,飘然高举,原来她只有一只手臂。 “呀!是她!” 甘棠在心里暗叫一声,竟有些激动起来。 往事,电映心头,半年之前,他赴“玉碟堡”退婚,邂逅了这美如天仙的香车美人,当时,只是惊鸿一瞥,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久之后,在“苦竹庵”中,昔日的香车美人,已变成了“弃尘”女尼!白袍怪人血洗“苦竹庵”,“弃尘”为了报答深思,自断一臂,他自己也险些丧生白袍怪人之手。 白袍怪人业已自决,经本门“天威院主程椅”鉴定是西门嵩之子西门庆云,他与“弃尘”之间是什么关系? 脚步在不知不觉之间,向女尼身畔移去。 突地—— 他连眼都直了,女尼面对的墓碑上,赫然刻着“西门庆云”的名字。 他在凭吊西门庆云?这就令人不解了。 “弃尘”未曾回头,口里冷冷地道:“谁?” 甘棠心头“扑”地一跳,脱口道:“是在下!” “弃尘”倏地回身,一看,讶然道:“施主是谁?” 甘棠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带着面具,她当然不认识自己,既是如此,也就罢了,索性装着不识吧,心念一转之后道:“小师太来凭吊故人?” “弃尘”面色微微一变,打量了甘棠周身上下一眼,不答所问,道:“施主何以这等模样?” 甘棠道:“在下入山遇虎,狼狈奔逃,受了皮肉之伤!” “噢!施主请便吧!” “在下很奇怪小师太一个出家人,何以……” “施主不必过问这些事,还是请吧!” “可是在下却认识墓中人!” “什么,你认识贫尼兄长?” 甘棠全身一颤,栗声道:“什么!他是你兄长?” “阿弥陀佛,是贫尼俗家兄长!” 甘棠如中雷击,身形晃了两晃,几乎当场栽了下去,天呀,她竟然会是自己的未婚妻西门素云。 自己到“玉碟堡”退婚之日,也正是她出嫁“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之期,想不到她竟然在洞房之夜脱走,出家当了尼姑。 于是—— 西门嵩血洗“苦竹庵”,西门素云自断一臂,卫武雄的替身火焚“苦竹庵”,媛媛现身迫她上路……这些谜不问自解。 “弃尘”女尼秀眉一蹙,道:“施主似乎很激动?” “这……” “为什么?” “小师太俗家姓名可是西门素云?” “不错,施主如何称呼?” 甘棠怆然道:“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小师太不问也罢!” “弃尘”面色一连数变,道:“施主似乎话中有话?” 甘棠心中五味杂陈,辨不出是什么感受,暗念自己目前血仇未报,功力尽失,对方业已出了家,自己也已亲自退了婚,又与她父亲结下了不解之仇,往事已矣,把它埋藏在心底算了,何必自寻烦恼。 心念之中,深深注视了对方一眼,掉头离开。 “施主且慢走!” 甘棠不期然地止步回首,冷漠地道:“有何见教?” “施主何不把话说明再走?” “哦!在下无话可说!” “不!施主定有话说!” 甘棠横了横心,道:“说起来徒乱人意,小师太四大皆空之人,何必苦苦追寻因由!” 说完,再度举步…… 就在此刻—— 一条人影,飞奔而至,眨眼到了跟前,向“弃尘”一躬身道:“奉堡主之命,请小姐回去!” “弃尘”合什道:“贫尼法号弃尘!” 来人闻言之下,尴尬异常,半晌做声不得。 甘棠目光一瞟来人,是一个麻面老者从得他正是“玉牒堡”外务管事金浩。 “弃尘”再道:“烦上家父,贫尼出家之人,不敢再沾尘俗!” 金浩又打了躬道:“堡主立等,叫小的一定请小姐回堡!” “弃尘”指着旁边另一座巍峨的巨冢,道:“我来此,是拜家母之墓,以了俗因,从此将永绝世俗,你回去吧!” “这……小的如何复命?” “就是这样照直回禀。” 金浩目光扫到甘棠面上,冷冷地道:“朋友是……” 甘棠以更冷的声音道:“过路人!” 金浩望了望西门素云,又回到甘棠丽上,沉声道:“朋友报个名儿?” “过路人!” “老夫眼里不揉砂子,朋友,说实话吧。” 甘棠无名火高千丈,但想到功力全无,何必自取其辱,忍口气便过去了,当下口里微哼一声,转身便走…… 金浩横身一栏,道:“朋友,交代明白再走不迟!” “弃尘”缓缓地道:“金管事,不要留难他,让他走吧!” 甘棠心中痛苦万分,若非被“阴司公主”的怪异指风封住了功力,像金浩这等角色,连正眼都不值得一看。 蓦地—— 一个黑衣劲装汉子奔了过来,一见甘棠之面,顿时面目失色,栗声道:“禀管事,他便是昨天与堡主交手之人!” “哦!” 金浩也是面色大变,连退三步,口中发出一长两短的尖厉呼哨。 “弃尘”突地朝两人中间一站,道:“施主还是急速离开吧!” 甘棠心中业已大起恐怖,对方不知自己功力尽失,否则何必呼哨求援,要擒自己,易如反掌,如堡中人闻讯而至,又是不了之局,西门嵩也不会放过自己,心念之中,向“弃尘” 道:“小师太,但愿能再见,那时在下将坦白奉告一切!” 说完大步离开。 金浩与那汉子,慑于昨天甘棠出手杀人之威,不敢拦阻。 甘棠心急如焚,但他只能从容迈步,如果一跑,势非露出马脚不可。 刚走了不到十丈,耳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站住!”甘棠暗道一声:“苦也!”知道无法走脱,干脆止步回身,一看,一个锦袍老者正怨毒地望着自己,他,赫然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门嵩。 西门嵩打量了甘棠一遍,沉声道:“小子,报名!” 甘棠恨恨地道:“过路人,无名无号!” 西门嵩哈哈一笑道:“小子,你打错主意了!” 说着身形一欺,出手便抓…… 灰影一晃,“弃尘”拦在中间,幽幽地道:“爹爹,放他去吧!” “为什么?” “何苦要作孽!” 西门嵩双目一瞪道:“作孽,你要教训我?昨日死伤近十人,他口口声声要取为父性命,站开!” “爹爹!” “大逆不道的丫头,听着,随父回堡,蓄发还俗!” 第53章 “弃生”面色惨变,疾退数步,栗声道:“阿弥陀佛,罪过!” 西门嵩厉声道:“放屁!什么罪过?不听父命是为不孝,背夫出走,是为不节,你修的什么行?念的什么佛?” “孩儿自断一臂,算是还了养育之恩……” “胡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竟敢摧残躯体,不必多说了。” “孩儿但求一死!” “办不到!” “弃尘”登时双目泪滚,悲声道:“女儿不孝。但奉劝一句,因果循环是可怕的,望爹爹……” “住口!” “弃生”仰面向天,怆然道:“佛主接纳弟子!” 独臂一举,拍向自己的天灵。 “呀!”甘棠脱日惊呼了一声。 西门嵩冷哼一声,一扬手,“弃尘”拍向天灵的手,虚软地垂了下来,出手之快,令人咋舌。 就在阻止了女儿自决之后,西门嵩扬起的手并未收回,闪电般地向甘棠扣来。 甘棠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一下被扣个正着。 “噫!小子!你竟然不反抗?” 甘棠怒目切齿,闭口不答。 西门嵩用手一探,骇然道:“原来你已失去了功力!”接着回头道:“金管事,带回去!”一抖手,甘棠飞栽三丈之外。 外务管事金浩一个弹身,伸手抓起甘棠向堡中奔去。 西门嵩也挟起西门素云,电闪而逝。 “玉碟堡”刑堂秘室之中,灯光昏黄,显得阴森可怕。 甘棠被反缚在一根木柱上,西门嵩与陆秀贞并坐长案之后,刑堂堂主“半面人”恭立一侧。 西门嵩阴恻恻地道:“小子,报出你的来历。” 甘棠目眦欲裂,厉声道:“西门嵩!我恨不能饮你的血,剥你的皮!” “嘿嘿嘿嘿,你倒是倔强得紧,是否要受皮肉之苦?” “奸夫淫妇,你们的末日快到了!” 西门嵩离座而起,栗声道:“本座活劈了你!” 陆秀贞粉腮的表情难看已极,一抬手道:“师兄!且慢!” “师妹有什么意见?” “你听到他的话没有?此中大有文章!” “嗯!他……” 陆秀贞双目如电,略不稍瞬地照在甘棠面上,突然怪笑一声道:“是他!险些被他瞒过!” 西门嵩一怔,道:“师妹有何发现?” 陆秀贞不答所问,离座而起,走到甘棠面前,纤手朝甘棠面上抓去。 甘棠一颗心顿往下沉。 面具应手而落。 酉门嵩骇然大震道:“怎么会是他?” 陆秀贞目注“半面人”道:“邱堂主,上次是你负责掩埋他的?” “半面人”俯首道:“是!” “死了还能复活,怎么回事?” “卑堂解不开这个谜!” 甘棠五内皆裂,看来“半面人”非受连累不可,自己死不打紧,连累了救命恩人可是难以瞑目的事。 西门嵩“砰”地一拍案桌道:“是了!” 陆秀贞回头道:“什么是了?” “他就是‘天绝门’少主施天棠。” “哦!” “不过很奇怪!” “怎样?” “他怎样会成为‘天绝门’少主呢?” “很简单,问他。” 甘棠怨毒地瞪着陆秀贞道:“贱人!有一天你会自食其果!” 陆秀贞杏目圆瞪,厉声道:“甘棠!再让你逃出手去,我就不姓陆……” “廿门清誉,被你这贱人败坏了,还千方百计迫害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死了的父亲在冥间会告诉你!” 西门嵩阴声道:“用不着和他斗口,办正事吧。” 甘棠目光扫向西门嵩,切齿道:“老匹夫,先父把你待为知己,你竟然先奸友妾,后迫遗孤……” 西门嵩老脸现出一片狰狞之色,暴声喝道:“闭上你的嘴!” 就在此刻—— 一条人影推门而入,来的赫然是“弃尘女尼”——西门素云。 陆秀贞面色一变。 西门嵩怒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西门素云面对甘棠,粉腮肌肉连连抽动,幽幽地道:“甘郎!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说完,转向西门嵩道:“爹爹!女儿最后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放了他!” “办不到!” “您为什么非要他的命不可?” “滚出去!这事你不许过问!” 甘棠的心,如被滚沸的油在煎熬,恨,几乎使他发狂。 西门素云粉腮滚泪,凄声道:“爹爹!女儿答应您任何事,只求您放过他!” 西门嵩斩钉截铁地道:“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女儿不忍见‘玉牒’一门,灰飞烟灭。” “丫头,你再不滚我要你的命!” “女儿求之不得!” “你想死我偏不要你死!” “爹爹!言尽于此,女儿拜别!” 话声中,盈盈拜了下去…… “起来!” 西门素云跪伏着没动,西门嵩再次喝道:“起来!” 陆秀贞倏地惊呼一声:“血!” 一股殷红的血水从西门素云的身下流出。 西门嵩弹身越案而出,双手抱起他的女儿,只见她胸衣上露出半截刀柄,鲜血仍不断溢出,业已断了气。 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甘棠长叹一声,闭上双目,心想,一个善良而刚烈的女子,为什么有这样一个父亲,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西门嵩天性未泯,眼中流出了两串泪珠,片言不发,捧起西门素云的尸体向密室之外走去,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邱堂主!看好他!” “遵令谕。” 陆秀贞吩咐了“半面人”一句之后,急急出了密室,现在,剩下甘棠与“半面人”相对。 “半面人”瞄了甘棠一眼,迅快地向室外奔出,片刻,又折了回来,先松开了甘棠的缚,然后急声道:“我们走!” 甘棠愕然道:“走?” “不错,迟恐不及了?” “前辈是?” “少主,慢慢再解释,为了争取时间,只好委曲少主了!” 说完,挟起甘棠,电奔而出,转了两弯,开启机关,进入地道,奔行足足盏茶时光,才到尽头,启开门户,竞然到了堡后的山脚。 “半面人”连停都不敢停,闪电般进人山区,越过数座峰头,到了一处林木遮天的峡谷中,放下甘棠,长长吁了一口气道:“终算脱险了!” 甘棠站起身来,感激万分地道:“前辈……” “半面人”一摇手道:“少主,卑座是‘天威院’掌院程琦!” 甘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骇然道:“你是程院主?” “是的,卑座隐身‘玉碟堡’,已有十余年,今天,算是结束了,可惜……” “可惜什么?” “还有些工作没有做完!” “我很抱歉。” “不!少主何以失了功力?” 甘棠把“叠石峰”上的遭遇说了一遍。 “天威院主”程琦咋舌道:“想不到‘死神’的妻子‘阴司公主’竟然还在人间,这一来,算是断了祸源。” “她用的是什么指法?” “断元神指!” “我的功力业已被废……” “不是废,乃是被封住。” “封住?” “是的!” “还不是等于废了一样?” “不,这种‘断元神指’,武林中或许无人能解,但却难不倒本门!” 甘棠大是振奋,脱口道:“程院主能解得了?” “卑座可以勉强一试,现在请少主跃坐,默运神功心诀,待到真元破开之时,务必加力施功。” “好!” 甘棠闭目跌坐,心中暗念心诀。 “天威院主程琦”先点了他一十八处大穴,然后双掌一拍“天突”一拊“命门”缓缓逼入两股热流。 盏茶工夫,甘棠体内真元开始蠢动,那逼入的外元,也逐渐加强,如两道汹涌巨流一上一下地撞激,冲突。当下急运复活的真元,接应外力。 汗珠,大粒地滚了下来。 全身猛然一震,真气破开,功力尽复。 “天威院主程琦”收回手掌,自行调息。 甘棠疾运功三周天,然后缓缓睁开眼来,望着程院主委顿的神情,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若非他,自己这次被擒,决难逃死劫。 “半面人”之谜,算是揭晓了,自己得入“天绝门”据太夫人侍婢白薇说,是程院主引介,不然焉有今日,这份恩情,的确够重的了。 不久,程椅收功张目。 甘棠诚挚地道:“程院主,在下十分感激!” “少主言重了,卑座不敢当。” “有几个问题请教院主!” “少主请见示。” “西门嵩之子西门庆云何以要扮成白袍怪人,与‘死神’一般无二?” “这问题目前还不清楚……” “哦!我想起一件事了,西门庆云自决之日,是他首先劫取‘奇门派’属下送往少林的人头,同时,以残酷的手法,迫问口供,而少林掌门的替身失头,是‘死神’下的手!照此而言,西门庆云与‘死神’之间,定有相当关系。” “西门庆云平日不在堡中,据说是另外经师学艺……” “对了,他可能拜在那化身‘死神’的白袍怪人座下。可是那白袍怪人的本来面目是谁呢?据‘阴司公主’所说,是她一手造就出来的!” 第54章 “卑座曾有一次在堡后无意中瞥见那白袍怪人,所以曾要潘香主转禀少主,伺机揭开对方面目,想不到竟是少堡主西门庆云。” “还有,半年前西门嵩邀请各门派举行群英大会时,曾有一张‘血帖’落在堡中,那‘血帖’是否已被‘死神’取回?” “没有,至今仍供在令庭之内!” “西门庆云既与‘死神’有源渊,不加害‘玉牒堡’情在理中,但那‘血帖’他不曾取回,半年来‘血帖’出现了十次以上,难道不止一张……” “这极有可能,堡中那‘血帖’每日可见,不曾动过!西门嵩当知‘死神’之谜?” “也许,可惜卑座已不能回堡了!” “我很抱愧!” “不,少主不可自责。” “我想……” “少主想什么?” “折回‘玉牒堡’找西门嵩那对狗男女算帐!” “不可!” “为什么?” “第一,‘玉牒堡’按上古奇阵所建筑,外人寸步难行,有入无出,不过这一点尚无关紧要,卑座十余年来留心观察业已绘成一幅草图……” “哦?” “第二,少主目前决非西门嵩之敌!” 甘棠惑然道:“什么,我不是西门嵩之敌?” “是的!” “坟场一战,若非你阻止,我已毙了他,怎说我不是他的对手?” “那不是他本人!” 甘棠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不是他本人?” “那只是他的替身,西门嵩本人据说在地下室中修炼一种神功,一月很难露上一次面,大小事全由他的替身出面办理。” 甘棠激越地道:“那出手擒我的……” “是他本人!前次与副门主陆秀贞在一道的是替身。” “天下会有这般维妙维肖的人?” “是易容化装,这替身是西门嵩得意弟子卫武雄……” 甘棠心头大震,栗声道:“卫武雄,‘青龙堡’少堡主做西门嵩的替身?” “一点不错,所以在坟场中,卑座阻止少主下杀手!” “哦,大意外了!” 甘棠想起“百毒公子”毒洗“青龙堡”,卫武雄能逃脱死劫,原来他不在堡中;又想到“苦竹庵”前,卫武雄也有一个替身,事实若不揭破,的确使人迷惑不解。 江湖中,诡谲险恶,于此可见一端。 “照‘阴司公主’所说,她丈夫‘死神’确已于十年前与千名高手同归于尽,现在的‘死神’,是她造就为报复千名高手围攻之仇的。那假的‘死神’既已炸毁‘叠石峰’,企图毁了‘阴司公主’,目的当然是不甘驱策,制造血劫,则他前此所为,是被逼处此,倒有可原谅之处。” “事实恐怕不是这样?” “何以见得?” “据‘阴司公主’透露,她造就的人反噬,是在十日之前,而‘死神’血洗‘百毒门’,是在事后,他若有心悔改怎会再传‘血帖’?” “是,但对方的目的何在呢?” “必须对事实来证明,哦,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程院主可曾听说过一个白发红颜的怪女人?” “白发红颜的怪女人?” “是的,隐居在太行山中避世已三十年,功力高得难以想象!” 程琦攒眉苦思了很久,一摇头道:“想不起是个什么人物。武林中奇才异能之士,多得不可胜数,对方如不插身江湖是非,你永远不会知道,何况三十年岁月,可能已改变了本来的面目。少主何故问起这件事来?” “我赴‘百毒门’途中所遇!” 甘棠口里说话,心中却在转着念头,太行山峡谷中那怪女人,以指示“百毒门”所在和借“辟毒珠”为条件,要自己代她查探当年血洗“圣城”的凶手,还附带着履行条件之后,告知义父义兄当年被肢解之谜。 这些,是否该告诉“天威院主”呢? 怪女人的用心,已然叵测,在事情未明朗之前,说出来恐弊多利少。 血洗“圣城”的凶手是“魔王之王”与“魔母”等无疑,自“死神”肆虐巨宅之后,“魔母”母子下落不明,不论那怪女人是何用心,这血仇非自己亲手索讨不可。怪女人功高莫测,若被她捷足先登,自己岂非落了空,设或她有居心,后果就相当严重了,修习“武功篇”全部之后再行动,顾虑就少了。 心念之中,决定暂秘而不宣。 “天威院主”沉重地道:“少主,不管‘死神’是何来历,武林劫运已成,请少主还是依太夫人谕命,先运地宫,参修更高武学,以应付未来艰险,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甘棠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想!” “那少主就行动吧!” “你呢?” “卑座职司本门耳目,自应继续在江湖中从事份内的工作!” “可是‘玉碟堡’会放过你吗?” “这点少主不必过虑,请看!”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颗桐子大的丸,捻开,放在口中一阵咀嚼,然后朝疤痕累累的那半边面上一涂,复用手一抹…… 呀! “天威院主程琦”赫然是一个姿色撩人的半老徐娘。这种易容之术,的确是妙绝天下,当下赞叹道:“程院主,你隐身‘玉碟堡’十多年,竟然没有被人拆穿面目?” 程琦微微一笑道:“本门‘计谋篇’所载的易容之术,堪称天下一绝,少主将来会有机会修习的,这不过是十之二三,据太夫人说,如得全部精髓,不但易容于弹指之间,就是形体,也可以改变。” “哦!本门武学,博大之外还该加上玄奥两字。” “上次给少主的五副面具都使用过了?” “是的,最后一副……” “卑座已取身边,另四副请赐还。” 甘棠取出另外四副面具,交还程琦。 程琦取出三粒不同颜色的丸子,和三粒带蜡壳的丸子,双手献过道:“少主留在身边,必要时可以使用,这是三粒‘易容丸’和一粒‘复容丸’!” 甘棠接过收好,道:“程院主,你早知我的身世?” “是的,奉太夫人的谕,打探少主昔日仇家!” “关于副堡主陆秀贞的来踪去迹,你知道吗?” “记得十年前一个深夜,她来投奔西门嵩,以后两人便分掌‘玉碟门’卑座所知,仅只于此!” 甘棠无言地点了点头,心中对后母陆秀贞当年如何得脱死劫,仍难以想象,在模糊的记忆中,她是一个不谙武功的弱女子,而现在,事实证明她武功高得出奇,难道十年之中,有这样大的成就?她何以称西门嵩为师兄,是先后同门吗?太不可能了。 记忆中,她温文尔雅,十分贤淑,何以前后判若两人? 她为什么同西门嵩沆瀣一气,不择手段地迫害自己? 由此,他联想生身之母,她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弃夫撇子离家?为什么父亲不愿提到她?首座长老南宫由要自己找到“三目老人”,打听母亲的生死下落,这“三目老人”又到何处去寻?“天威院主”职司江湖耳目,见闻必广…… 心念之中道:“程院主,可曾听说有‘三目老人’其人?” “三目老人?” “是的!” “听说过,是一位前辈异人,功高莫测,但极少过问江湖是非!” “关于他的行踪……” “这就很难说了,他已经很多年不露面江湖!” “以往呢?” “听说他在十五年前,曾在桐柏山下,救过丐帮掌门‘无忧神丐洪乐天’一命,也许洪帮主知道他的行踪。” 骨肉天性,使甘棠恨不得立刻找到“三目老人”问个详细,如果母亲还在世间,可以一尽人子之心,如果母亲业已归天,也得知道其中因由,当下略显激动地道:“丐帮总舵设在何处?” 程琦讶然道:“少主要去丐帮?” “是的!” “卑座愚见,少主先返地宫参研武学为上……” “如不办妥这件事,恐无心所学!” “少主要办什么事?” “找到‘三目老人’,问明家母的生死下落!” “哦!这是大事。但可缓可急,而且洪帮主未必准知‘三目老人’行踪。” “我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由卑座代办如何?” “不,我必须亲自尽这一份心!” “既然如此……丐帮总舵设在‘南阳’城外五里墩武侯祠!” “好,我立即动身!” “少主何不改变一下容貌?” 甘棠心念一转,目前最可怕的劲敌是“死神”,而自己的本来面目,业已落入“死神” 眼中,遇上了是件麻烦事,当下一点头道:“也好!” 说着,取出一粒方才程传给他的“易容丸”就近取了溪水,在掌心中研化,往面上一阵涂抹,转眼间变成了紫蕈色的面孔。 程琦道:“少主,这‘易容丸’涂抹之后,等于天生的皮色一般,除了用‘复容丸’,水洗不脱,汗湿不变,漱洗沐浴一如往常,不必顾虑到面容。” 甘棠暗地咋舌,这种易容之法,神仙也无法揭破,比之人皮面具高明多了。 南阳城外,五里墩,武侯祠。 夕阳余晕中,一个紫蕈色面孔的少年,怔立在祠前。 他,正是易了容的甘棠。 甘棠兀立祠前,心中大感沮丧,“天威院主程琦”的话当然不会假,但丐帮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帮派,堂堂总舵所在地,竟然毫无警备,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是迁移了地点吗? 第55章 还是…… 为了尊重对方,他自然不能冒昧的闯进去。 怔立了许久,仍无半丝动静,于是,他只好发话:“贵舵有人么?鄙人求见帮主!” 一遍! 两遍! 三遍! 什么反应也没有,内外一片死寂。 好歹得看个究竟,不能这样久站下去,念动之下,举步便向门里跨入,一路进去,一无人迹,这情景使廿棠纳闷不已。 难道丐帮的人都死光了不成? 转出中门,甘棠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 院地之中,整整齐齐端坐着两排老少不等的乞丐,人数约在四十之间,每一个人的右手中指,均贯入“太阳穴”中,业已全部断了气,一个个目瞪如铃。 集体自决! 甘棠汗毛倒竖,寒气从背脊骨里直冒上来。 这数十名丐帮弟子,何以集体自杀?这倒是千古未闻的怪事,死者一个个切齿瞪目,人虽死而怨毒惨厉之色犹存。 一抬头,正殿廊上,一字横排着七具棺木,棺木之前,七个老丐,分别在棺材头地上闭目跃坐,一个个如老僧入定。 甘棠不由头皮发炸!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总舵之内的丐帮人物真的死光了? 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呆立了片刻,终于硬起头皮,横越自决的丐门弟子,向那七具棺木走去,一颗心跳荡得非常厉害。 那七个不知是生是死的老丐中,必有一个是帮主“无忧神丐洪乐天”。 盼顾间,到了阶梯之下,七老丐仍无动静。 甘棠心中一沉,暗忖:“看来是死了!” 第十二章巧计解厄 甘棠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暗忖:“这名老丐莫非也死了?” 骇震中偶一抬头,登时连打两个寒噤。 殿门横额之上,赫然一个“血帖”印痕,怵目惊心。 又是“死神”的杰作。 这以“死神”化身,肆虐武林的魔头白袍怪人,究竟是谁? “死神”的妻子“阴司公主孙小华”为复仇而造就了第二个“死神”,竟遭反噬,被活埋洞中,事实证明,那白袍怪人反噬“阴司公主”并不是觉悟前非,而是蓄意除去扼制自己之人,别具可怕的用心。 若非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被活埋的“阴司公主”,这可怕的谜底,恐怕永远无法揭穿,谁能想象得到这“死神”不是那六十年前的“死神”仅只是化身。 白袍怪人已学得当年“死神”邪功,此獠不除,武林非步上末日不可。 就在此刻—— 七名老丐陡地暴睁双目,站起身来,十四道怨毒含煞的目光,集中射向甘棠,那情景,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下意识地向后一挪步。 居中那名老丐厉声道:“本座恭候多时了,阁下出手吧!” 甘棠一怔神,愕然道:“什么?” 那名老丐似觉不对,改口道:“你是谁?” 甘棠从对方的自称中明白了这居中老丐便是帮主“无忧神丐洪乐天”当即抱拳为礼,道:“小可冒昧恭谒洪帮主,请恕唐突之罪!” 七名老丐面色同时一缓,但却罩上了一层疑云。 “无忧神丐洪乐天”灰眉一蹙,道:“小友何来?” “专程拜谒!” “请问称呼?” 甘棠心念疾转,自己既已涂了易容丸,无论真名化名,都以不报为佳,甘棠、施天棠,随便哪一个名字传出去都会招致严重后果,但又不能捏造姓名欺骗对方,自己乃是有求而来,略加思索之后,道:“小可先告罪,是否可以不报姓名来历?” “这,并无不可,小友当已看到‘敕令’?” “是的!” “天祸敝帮,变生不测,小友请立即离开!” “小可只向洪帮主请教一句话!” “说说看!” “请见示‘三目老人’老前辈行踪!” “无忧神丐洪乐天”神色陡地一变道:“无可奉告!” “帮主是不愿相告还是……” “说不愿亦无不可!” “为什么?” “你的来意可疑!” “这……” 蓦地—— 数声惨号,遥遥破空传至。 七丐神色突变,各自抄起了打狗棍。 “无忧神丐洪乐天”栗声道:“如果你不是‘死神’的同路人,立即离开,犯不着陪死!” 甘棠恍然而悟,这七位丐门长者,自知难逃死劫,是以备棺而候,那些院中弟子,无疑的是血性汉子,不愤见本门遭此奇祸,而又无能为力,所以集体自决。 “死神”肆虐丐帮的目的何在呢?抑是…… 心念之中,脱口道:“洪帮主,院中自决的四十名弟子怎么回事?” “无忧神丐洪乐天”悲愤地道:“本门岂无刚烈忠义弟子!” “自决殉帮。” “不错!” “死神目的何在?” “要取本座等七人首级!” 甘棠顿时热血沸腾,自知决非白袍怪人之敌,但又不忍坐视丐门遭此浩劫,心念电转之下,突地瞥见七丐之中,一位六结老丐腰中插着一只竹箫,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除了冒此一险,决无他法解厄。 当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电闪般凌虚各点七丐一指。 “你敢……” 暴喝声中,七丐同时栽倒棺前。 甘棠迅捷地一把抓起六结老丐的竹箫,鬼魅般向殿后逸去,刚刚匿好身形,一条白影,无声无息地来到院中。 不错,正是那化身“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一颗心不由狂跳起来。 白袍怪人目光一扫院中四十名自决丐帮弟子的尸体,口里发出一声冷哼,然后目光移向了横倒棺前的七丐,口里轻轻地一声:“噫!” 显然,这情况大出白袍怪人意料之外。 由于四十名丐帮弟子集体自决,使白袍怪人直觉地以为七丐业已身亡。 如果,白袍怪人察出七丐仅是穴道被制,并未死亡的话,他必须会再加毒手。 白袍怪人的身形,已到距离离七丐倒卧处不及两丈之地甘棠额上冒出了汗珠,咬了咬牙,把竹箫凑上口唇,吹出一缕极细极细的箫声,那箫声完全模仿“叠石峰”上“阴司公主孙小华”生前召唤自袍怪人的腔调。 箫声乍传,白袍怪人猛地一震,连退数步,目光向下扫掠。 甘棠吹了数声,便即停止,知道计策已经生效,小心翼翼地向后缩身,无声无息地出后殿门,隐身祠外一株浓荫匝地的树林之内,再次吹动竹箫。 箫声极细,纯以内力逼出,可传极远。 这箫声,除了白袍怪人之外,非一流高手不能发觉。 甘棠旨在疑兵,吹了数声,估计白袍怪人业已听到,随即中止。 情况一如所料,箫声方止,一溜白烟也似的人影,从祠内掠出,迅速地绕飞一匝,仓皇而逝。 甘棠吐了一口长气,飘身下树。 离树不远,横陈了三具丐者尸体,走近一看,死者周身无死痕,显然是遭白袍怪人的毒手,方才在祠内听到的惨号声,发自这三名死者无疑。 停了片刻,确定白袍怪人不会再回头,才重新折回祠内。 七丐仍一动不动地躺在棺前,证实白袍怪人的确没有施毒手,才完全放了心,临险使计,终算挽回了丐门一场浩劫。 略作寻思之后,决定先解开“无忧神丐洪乐天”的穴道,和他单独谈话。 手扬处,“无忧神丐”翻身而起,陡地横杖扫向甘棠,势疾力强,令人咋舌。 甘棠轻轻闪开,冷声道:“且慢动手!” “无忧神丐”一扫身侧的六丐,目毗欲裂,再次举杖劈向甘棠,丐帮打狗棒法,别出蹊径,身为一帮之主,功力岂是等闲,何况是存心拼命,这一击.真有使风云变色之势。 但,甘棠的身手,也已到了惊世骇俗之境,旋身,反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杖头。 “无忧神丐”全力振奋,夺不回竹杖,厉声道:“你想折辱本座?” 甘棠缓声道:“帮主,这六位并没有死。” “什么,没有死?” “是的,仅是穴道被制!” “你……意欲如何?” “只想请教帮主方才的问题。” “你究意是谁?” “帮主定要知道?” “不错!” “晚辈甘棠!” “出身何门?” “先父武圣甘敬尧!” “什么?你……你……你是武圣之后?” “是的!” 说完,松开了握住杖头的手。 “无忧神丐洪乐天”蹬蹬蹬连退了三个大步,满面骇然惊震之色。 甘棠庄重地道:“莫非帮主不信?” “无忧神丐”惊疑不释地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晚辈略施小计,骗走了‘死神’!” “哦,你……难道……” 甘棠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然后沉声道:“帮主与六位贵门下,虽暂脱劫厄,但目前须隐匿一段时间,如果‘死神’发觉事实的话,后果仍难逆料!” “无忧神丐”这才改容,抱拳道:“本座不察,多有得罪,就此谢过援手之德!” “不敢当!” “少侠确是武圣之后?” “这一点务望帮主代为保密!” “本座应命!” 说完,突地激动地道:“令先尊德在武林,天下同钦,想不到竟遭如此下场,只不知凶手……” “晚辈已有眉目!” 第56章 “可否容敝帮一尽绵薄?” “这……” “死神肆虐,老化子自救无方,这话是近于侈谈……” “不,帮主切不可误会,今后如有仰仗,晚辈自当叩请!” “哈哈哈哈,哪里话,少侠今天已挽回敝帮一劫,大恩不言报,今后如有所命名化子代表敝帮应诺,万死不辞!” “帮主言重了,可否赐告事件始末?” “无忧神丐”老脸一沉,悲愤地道:“三日前,‘死神’突传‘死亡敕令’,附柬言明今日正午要取老化子与掌令丐、总香主、四长老等七颗人头,四十名弟子,愤而自决身殉,老化子等备棺而待,天幸少侠不速而至,解了此厄。老化子无能,愧对祖师之灵与数十枉死英灵……” 说到这里,眼中滚下了两行老泪。 甘棠慨然一声长叹,道:“劫数使然,受茶毒的非仅贵帮。” “当然,老化子德薄能鲜,夫复何言!” “关于‘三目老人’老前辈……” “少侠要寻‘三目’前辈的目的是什么?” “探听另一个人的下落!” “一个人的下落?” “帮主可否赐告?” “老化子……唉!该如何说呢!” “帮主有困难?” “是的,‘三目’前辈十五年前在桐柏山下,曾救过老化子一命,当时严嘱不得泄露他的行踪,但……” “帮主既有困难,不说也罢,晚辈……” “不!” “无忧神丐”皱眉苦思了片刻,毅然道:“少侠既是武圣之后,所找的人当然不是泛泛之辈,老化子积掌丐帮,也许能效微劳,可否说出要向‘三目老人’打听的是谁?” 甘棠心念数转,凄然道:“晚辈打探的是生母的生死下落!” “无忧神丐”眉峰再蹙,道:“令堂是谁?” 甘棠心中一阵惨然,苦笑道:“晚辈不知道,是以非找到‘三目老人’老前辈不可!” “这……” “无忧神丐”老脸现出一片颓然之色,的确,纵使丐帮耳目满天下,无名无号的根本无能为力。 甘棠内心虽然渴望知道“三目老人”行踪,但武林人最重信诺,他不能强人所难,他也明白“无忧神丐”的处境,一方面是维持信守,另一方面自己对他有恩,情理上无法峻拒,当下坦然地道:“帮主不须为难,晚辈另外设法打听就是!” “无忧神丐”脸上充满歉疚之色,道:“老化子实在彻心不安……” “不必如此!” “为了诺言,老化子未便相告‘三目老人’前辈的住处,但可以转介一人,他也许可以能为少侠效劳!” “谁?” “桐柏派掌门‘云汉一鹗樊江’!” “多谢指教,晚辈就此告辞……” “且慢!” “帮主还有话说?” “为了避‘死神’凶焰,老叫化等暂时辞谢江湖,今有一物奉赠,少侠持之无论到任何地方,只要有本帮弟子脚踪,都可以之为凭,号命本帮弟子!” “这……” “少侠如果不受,益使老化子内愧于心了!” “晚辈何……” “少侠现在所持竹箫,是本帮首座长老玉眼乞梁尚通的独特信物,帮中弟子无一不识。 见箫如长老亲临,就举以为赠吧!” 甘棠下意识地把竹箫横在手中一看,这才发现这竹箫与寻常之箫不同,箫身古色斑澜,隐隐透出龙凤之形。 “无忧神丐”接着又道:“此箫名为‘龙凤箫’,是战国时秦宫故物。” 甘棠正色道:“晚辈不敢接受这厚赐!” “少侠不必谦,以刚才的事例而论,这箫在少侠手中或有大用,如能对除魔卫道有所裨益,岂不强似在化子手中把玩多多?” “如此……晚辈拜领!” “老化子一向不喜酸文,少侠是否愿意盘桓几时?” “晚辈立要告辞!” “如此请便!” 甘棠挥指解开了其余六丐穴道,不待六丐醒转,躬身一礼,随风而逝。 桐柏山,当豫鄂之交,由此而南,千里迢迢。 一种与生而俱的天伦孝思,使他暂时浑忘一切,立意要先寻到慈母的生死下落,他毫不迟疑的觅道南奔。 披星戴月,昼夜兼程。 这一天来到桐柏山下,时方迎午,就道旁茅店歇脚,一方面打尖,一方面打听“桐柏派”门派座落的地点。 他现在仍是紫蕈色面孔的汉子,毫不起眼,也引不起别人注意。 打尖已毕,出店打道,径直入山。 照店家的指示,很容易地寻到了“桐柏派”所在之地的“卧云山庄”。 苍松围环,翠柏夹道,一座气势宏伟的巨厦,却杳无人踪。 甘棠在庄门前徘徊了片刻,望着那蛛网封尘的庄门,一颗心直往下沉,堂堂名门大派,怎地会销声绝迹? 千里迢迢地赶了来,不料却扑了个空。 正在进退维谷之际,一个乡农模样的中年人,担着些日用杂物,从身边走过,两下不期然地打了个照面。 这一照面,使甘棠心中为之一震。 这村农,面孔好生熟悉,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从眼神上判断,对方无疑是武道高手。 村农中年人在一瞥甘棠之后,匆匆低头穿林而去。 甘棠望着对方的背影在想,从记忆中去搜索这似曾相识的面影。 陡地—— 紫蕈色的面孔上,透出一重恐怖的杀机,猛一跺脚脱口道:“是首邪!” 他想起来了,对方正是洛阳城厢巨宅所见的大庄主,“九邪魔母”所余两子之一。巨宅已遭“死神”光顾,三庄主横尸,想不到“邪子”会在“桐柏山”中现身,“邪子”现身,“魔母”必然也隐身在此。 仇与恨,立即在血管中奔流。 这是索讨血债的大好时机,说不定元凶“魔王之王”也在近处。 心念之中,弹身追了过去。 可煞作怪,只这眨眼功夫,“邪子”化装的村农,竟然失去了踪影。 围绕“卧云山庄”的松林并不大,一望就可望透,人呢?难道上了天入了地不成,以自己的功力,对手不可能在转眼间逃出视线之外。 正自惊疑之间,忽然瞥见一株巨松之后,露出半个箩筐和半截扁担。 心里冷笑一声,追了过去。 树后,那村农斜倚树身,口中含着尺长的旱烟管,正以火镰取火,模样儿可是个道地的村俗人。 甘棠走近前去,冷冰冰地道:“大庄主,久违了!” “首邪”陡地抛去手中烟管,骇然起立,脸色刹那间数变,最后似竭力隐忍地道:“朋友说什么?” 甘棠带煞的目光直迫在对方面上,更冷地道:“真佛面前用不着烧假香,洛阳城外豪华巨宅确不等闲!” “首邪”神色惨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朋友,你到底是谁?” “少时自会明白。大庄主,太夫人与二庄主大概也在此不远吧?” “朋友目的何在?” “不期而遇,正好奉访!”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在下说过不久就会明白!” “朋友还是说的好!” “为什么?” “恐有不便!” “什么不便?” “恐怕要得罪!” “哈哈哈哈,在下不在乎这一点,倒是大庄主得要劳驾引见太夫人。” “首邪”再退了一步,面上涌现一片杀机,厉声道:“朋友真的不肯提名报号?” 甘棠不屑地道:“不错,怎么样?” “既是如此,朋友是咎由自取!” 喝话声中,一掌击向了甘棠当胸。 “砰”的一声大响,甘棠不闪不避,也不还手,硬接了一掌,身形仅微微一晃、而“首邪”却被无形罡劲反震得连退两步,登时面如土色,双方功力的悬殊,已是不言可喻的了。 甘棠冷森森地道:“大庄主,相烦带路引见太夫人,如何?” “首邪”额上涌出了大粒的汗珠,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连话都答应不出来。 甘棠迫近了一步,道:“是否要在下动手奉请?” 就在此刻—— 一个冷漠但不失娇脆的声音道:“阁下未免欺人太甚!” 甘棠闻声一惊,转目望去,只见五六丈之外,一个极其眼熟的窈窕倩影,背向而立,细一打量,忍不住全身一颤,暗道:“是她!” 这女子,是判断中“魔母”的女儿。 神秘的牡丹笺,缠绵的留字…… 往事,刹那间,一古脑地电映心头,在“奇门派”总坛之内,迷毒发作,她该杀他却反而救了他,为什么?想着,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俏丽的背影,再度发话道:“阁下意欲何为?” 甘棠是以“天威院”掌院程琦所给予的易容丸易了容的,他能认得出对方,对方却无法认出他。 狭路逢仇,岂能失之交臂,当下定了定神道:“在下想求见令堂!” “什么,要见我母亲?” “不错!” “你知道家母是谁?” “太夫人!” “太夫人这称呼未免太笼统!” “姑娘要在下说出令堂的大号?” “阁下就说说看?” “魔母!” 那女子陡地转过身来,厉声道:“谁是魔母?” 甘棠一见女子真容,如中雷击,蹬蹬蹬连退三步,脱口惊呼:“是你?” 第57章 这俏生生的背影,他做梦也估不到会是情仇交缠的林云。 旅邸初传牡丹柬,古陵约会,口盟兄弟……变来变去,想不到竟是林云本人,谜底在刹那之间全部揭晓。 这情况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甘棠有些疑幻疑真。 他想到林云为他求药,反被毒倒,峰顶疗伤,识破了她是女儿身那一幕,不禁耳根发热,心儿狂跳。 牡丹笺所留哀怨绯恻的词句,已说明了她的用心。 这一份情仇,是她无法解脱的枷锁。 一时之间,他呆若木鸡,冷汗直流。林云惊异地扫了甘棠一眼,由于“天绝门”的易容丸妙绝法规,与天生的一般无二,她无论如何也看不破甘棠的真面目,惑然道:“我!阁下知道姑娘我是谁?” 甘棠自知失口露了破绽,当下硬着头皮道:“姑娘是‘奇门派’女少主,不错吧?” 林云秀眉一蹙,道:“阁下怎么知道?” 甘棠自然不能暴露身份,信口道:“这并非武林秘辛,姑娘的身份,在下相信知道的并非在下一人!” “那么阁下是谁?” “这……容后奉告!” “阁下称家母为‘魔母’?” 林云似乎未想到甘棠口中的“魔母”是“九邪魔母”,以为是侮辱之词。 甘棠冷冷地道:“抱歉,在下说的是令姨母!” 林云娇躯一震,栗声道:“我姨母?” “不错!” “你要见我姨母?” “是的!” “为什么?” “现在不便奉告。” 林云沉思了片刻,道:“阁下到底是敌是友?” “两者均可!” “阁下如不说出来意……” “怎么样?” “人见不到,也不可全身而退!” “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你阁下看着办吧!” “在下势在必见!” “你办不到!” “不见得!” “阁下可别自误生命!” 林云的情意可感,但仇却不能不报。 当下避开林云的目光,转向大庄主,正待…… 香风飘处,林云快愈闪电地横在大庄主身前,道:“大表兄,你退开!” 大庄主自知力有不逮,极快地退到数丈之外。 甘棠心中大感为难,他不愿和林云动手,但如果不动手,决无法迫出“魔母”的隐匿处所,好在林云并没有认出他的真面目,否则这场面就更难应付了。 林云语音带煞地道:“阁下,既不通告,也不说来意,到底居心何为?” 甘棠横了横心道:“在下向太夫人索一笔帐!” “索账?” “不错!” “什么帐?” “见面自知!” “无论什么帐,本人可以代接!” “姑娘接不了!” “是人命帐?” “可以这么说!” “阁下划出道来吧!” “在下说姑娘接不了!” “何以见得?” “冤有头,债有主!” 林云一窒,沉声道:“阁下最好报出名姓,说出真正意图,我带你去见家姨母,否则……” “否则怎样?” “阁下别打算活着离开!” “姑娘口气不小!” “阁下不妨试试看!” 甘棠心念一转,一式“追风化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向数丈外的大庄主,林云喝声尚未出口,大庄主已被甘棠扣住。 林云双目尽赤,粉腮涌起一片恐怖杀机,厉声道:“放手!” 甘棠早已横定了心,冷冷地道:“歉难从命!” 林云恨得牙痒痒,但投鼠忌器,无法出手,咬牙切齿地道:“你自己找死?” 甘棠回手一带大庄主道:“带路!” 大庄主腕脉被制,使不出劲道,但仍怒吼道:“办不到!” 甘棠冷厉地道:“那就别怪在下心狠手辣了!” “你敢!” 厉喝声中,林云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左掌迅速无比地拍向甘棠。 甘棠顺手一带,把大庄主的身躯迎向林云。林云掌势不变,左掌从极其诡异的角度,电光石火的横切出去,这一手,的确既诡且辣,令人想象不到,右掌只是佯攻,并不着力,劲道全在左掌这一击。 “砰!” 甘棠被震得横移了两步。 林云出手如电,如影附形地跟着戳出一指。 甘棠不知道是有意抑或无意,竟让她戳个正着,这一指戳的是腹间死穴“地阙穴”,以林云这等修为,被戳中者必然应指而毙。 但,事实大谬不然,甘棠仅只身形一晃,这就是“天绝”武功异于常轨之处。 林云粉腮大变,寒气顿生,骇然退了一个大步。 甘棠冷冷地道:“姑娘,请带路!” “办不到!” “姑娘不愿令表兄尸横就地吧?” “你敢?” “这有何不敢!” 话声中,举手拍向大庄主天灵…… 就在此刻—— 一个苍劲而冷厉的声音,起自身后:“把手放下!” 甘棠心里大吃一惊,被人欺到身后而不自觉,这人的身手未免太骇人了,以他目前的功力,可说十丈之内可辨飞花落叶。 林云喜孜孜地唤了一声:“外公!” 甘棠心中又是一震,林云的外公,当然是“魔母”和“奇门令主”的父亲,他是谁?心念之中,收掌回身。 两丈外,站着一个须眉俱白的老者,一件土蓝布长袍,齐腰曳起,两眼神光奕奕,最刺目的是额头上一个拇指大的疤痕,深深凹入成一个黑洞。 这额有恶疤的老人是谁? 林云称他外公,难道他会是“魔王之王”? 想到这一点,甘棠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这太可能了,“鹰龙魔牌”是“魔王之王” 的信物,父亲遇害时握在手中,巨宅之内,“魔牌”被“魔母”所夺,不择手段地追问“魔牌”的来处,当初判断“魔母”与“魔王之王”可能是师徒,但只是判断,未经证实,对方何尝不可能是父女? 一股热血,从内心深处翻涌而起,家园被血洗的那一幕,又映眼前。 血! 尸体! 瓦砾! 他身形晃了一晃,振腕间,惨号陡起,大庄主一只左腕被活生生扭折,人随着滚出三丈之外。 林云厉喝一声:“我劈了你!” “砰!” 甘棠一个踉跄,但目光始终不离额前有恶疤的老人,面上的杀机像是凝结住了。 林云一击之后,反而呆了,对方明明功力深不可测,但不闪避也不反击,为什么? 额疤老人白眉一蹙,扬手止住了林云的动作,沉声道:“娃儿,你似乎怨毒极深?” 甘棠尽量使自己冷静,他知道面对的敌人如果是猜想中的人物,想是非常可怕的,自己是否对付得了,大成问题,当下咬了咬钢牙,反问道:“阁下何方高人?” “什么,武林尊卑有序,你娃儿称老夫为阁下?” “这并无不妥!” “哼,你叫什么名字?” “本人先请教阁下!” 额疤老人目中凌光一闪,道:“娃儿,我老人家怕其中有误会,所以才耐性问你……” 甘棠在事态未明朗,报仇无把握之前,当然不愿说出身份,强傲地打断老人的话头,字字如钢地道:“阁下是‘鹰龙魔牌’的主人?” 额疤老人声色剧变,大声道:“什么,魔牌?” “不错,在下要证实的就是这点!” 林云杏眼圆瞪,略不稍瞬地注定甘棠,突地怪叫一声道:“好哇,原来是你!” 甘棠全身一颤,冷声地道:“姑娘说在下是谁?” 林云激颤无比地道:“你虽易了容,但烧成灰我也认得你,如非是你,不会向我姨母寻仇,也不会知道‘魔牌’的事,更不会认得我大表兄的来历,你……你……” 甘棠血行加速,心跳怦怦,栗声道:“我是谁?” 林云咬牙道:“施天棠,今天是我们生死互见的时候了!” 甘棠怆然道:“我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来得太早了!” 林云神情一黯,粉腮为之数变。 林云易钗而弁之时,她和他情同手足,弟兄相称,由此也种下了极深的爱苗,因了仇,这爱苗情根,势将被活活地扼杀,最感惨痛的是甘棠,他受之于她的大多,却无以为报。 额疤老人嘿嘿一阵冷笑道:“想不到你就是‘天绝门’少主,这就难怪其然了!” 大庄主捧着折腕,悄然逝去。 甘棠思绪起伏如涛,目前,他必须避免与林云发生正面冲突,论功力,他毁她不难,但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能这样做,何况还有那一份明知不可续,但又斩不断的情感存在。再就是老人的身份和功力,如判断不差,自己成功的希望极微。 生身之母的下落不明。 报伙不成的后果! “天绝门”义母的期望! 这些,得失之间,其后果是相距天壤的。 重返“天绝地宫”再参“天绝奇书”,然后谋复血仇,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道,义母的训诲,使他性格上起了很大变化,在激越如疯的情绪中,仍能保持一分冷静。 林云语音激颤地道:“施天棠,我不和你说你也明白,我们之间只有一条路,死!” 甘棠全身起了一阵莫可名状的战栗,死!意味着什么?她不说你死我活,我死你存,而只说一个死字,难道这是情仇交融之下,必然的结果? 第58章 不错,为了血仇,他与她不共戴天,然而为了如山之恩,似海之情,除了死,别无解脱,问题只是时间的先后。 额疤老者突然宏声道:“娃儿,你最好坦白供承‘魔牌’的来处,事情或可转变。” 甘棠厉声道:“说与不说都是一样,我们之间别无转变,除了生或死!” “你执迷不悟?” “一切话都是多余!” “老夫并非不能杀你,而是……” “而是什么?” “为了她!” 甘棠又是一震,目光不期然地一瞟林云。 林云面寒似冰,神情在悲愤之中带着极深的幽怨,她芳心的感受,并不比甘棠轻松,谈生论死,岂是她本心所愿,然而,造物的安排如此,谁也不能改变既定的命运,人生的旅途上,有些路不是人愿意走的,但却非走不可。 甘棠痛苦地思索了片刻,向林云道:“我是该称你林兄还是云姐?” 林云显然地一颤,道:“随你!” “那我称你云姐……” “你认为这称呼有保留的必要吗?” “当然,事实终是不可抹煞的。” “那你请听我最后一言。” “请讲。” “说出你当初何以会持有‘鹰龙魔牌’。” 这牵扯到“圣城”血案与他的身世,一旦揭开,后果难以想象,三历死劫,已使他体味到“生”对于他的重要,他不怕死,也不惜死,但现在不是时候,家门百余枉死英灵,在冥冥中等待他复仇,他不能铸成千古之恨,当下沉痛地道:“云姐,这一点恕我不能在此时此地作答!”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小弟无法应命!” 林云粉腮剧烈抽搐,一跺脚道:“好!言尽于此,你杀了我,否则,我杀了你!” 甘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激动地道:“云姐,可否错过今天?” 林云眼圈一红,坚决地道:“不行!” 甘棠闭上双目,暗理了一下紊乱的心情,重复睁眼,道:“出手吧!” 林云王牙紧咬,从牙缝里迸出一声:“看掌!” 呼一掌,迎胸劈去。 “砰!” 甘棠退了一步。 “砰!” 第二掌,甘棠紫酱色的面孔起了一阵抽搐,再退一步。 “砰!” 第三掌,甘棠连退三步,张口射出一股血箭。 林云纤掌再扬,但却劈不出去,两位晶莹的泪珠,滚落粉腮,嘶声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甘棠一抹口边血渍,苦笑道:“我欠你的太多!” 林云陡地背转娇躯,双肩在隐隐抽动。 额疤老者身形一欺,沉声道:“娃儿,你心地不错,为何执迷不悟?” 甘棠换了对象,心神一振,寒声道:“阁下是否‘魔牌’主人?” “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目的何在?” “阁下只说是,或不是!” “你知道‘魔牌’主人是谁?” 甘棠咬牙切齿地道:“魔王之王!” 额疤老者脸色一沉,道:“你目的要找‘魔王之王’?” “一点不错!” “受何人之命?” “不受何人之命,我自己的意思!” “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可笑的?” “你今年几岁?” “这与年龄何关?” “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比如说,论年龄,你决不可能与‘魔王之王’发生纠葛,而且……” “魔牌主人已于二十年前作古……” 甘棠全身一震,栗声道:“什么?‘魔王之王’死于二十年前?” “嗯!” “你……阁下不是‘魔牌’主人?” “当然不是!” 甘棠激动欲狂,这情况太出他意料之外,“魔王之王”死于二十年前,“圣城”血劫发生在十年前,其间相差了十年时间,死人当然不能为恶,但父亲死时为什么手握“魔牌”? 如果说凶手是“魔王之王”的传人“九邪魔母”,以父亲身为“武圣”,功力自非等闲,“邪子”、“魔母”的功力,自己领教过,不可能造成这大血案,由此观之,必须另有不可一世的高手帮凶,那是谁呢?一人?或数人? 这老者的话可靠吗? 对!这是唯一的关键。 心念之中,脱口叫道:“不可能!” 额疤老者再向前逼近了一步,双方相距已不及一丈,凝声道:“什么不可能?” 甘棠冷厉地道:“阁下的话可靠吗?” “信不信由你!” “在下不信。” “不信又何妨?” “在下要面质那姓朱的女魔!” 额疤老者怒喝道:“娃儿,你敢出言无状?” 事已至此,甘棠除了暂时忍耐脱身,便只有硬拼一途,当下抗声道:“有什么不敢?” “找死!” 暴喝声中,老者双掌快逾电花石火地疾抓而至,诡异狠辣,世无其匹,几乎每一个要穴部位,都在指影控制之下,令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甘棠心中一凛,双掌猛然拍出。 “天绝”武学,岂同凡响。 老者被迫得收指后退,口里道:“果是‘天绝’真传,有攻无守。” 话声中,改指为掌,斜斜劈出,这一掌看来缓缓无力,但诡异得令人咋舌,根本就无法判断击向什么部位。 甘棠根本上也不求拆解,双掌照样凌厉迅速地攻了出去。 “砰!砰”连响,双方手掌在刹那间交击了八掌之多,这显示出双方的招式全属诡异路数。 以奇攻奇,双方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甘棠自练成了“功力再生”之后,内力源源不绝,随减随生。 劲气如涛,枝叶横飞,砂石激扬,五丈之内,一片黑地乌天。 五十招! 一百招! 两百招! 老者须发蓬飞,喝声如雷。 甘棠汗珠滚滚,喘息可闻。 激斗近三百招,甘棠虽有“功力再生”的奇功,但对手太强劲了,同时他先承受了林云三掌,也已受了内伤,渐渐地呈现不支。 老者霍地电闪抽身后退。 甘棠乘机收手,深深地调匀了两口气。 老者气呼呼地道:“娃儿,想不到‘天绝门’会出了你这等高手,能保持三百招不败,凭这点,老夫先知照你一声,提防杀手!” 甘棠咬了咬牙,没有吭声,凝神而待,看老者施出什么杀手。 老者面目,突呈一片酡红,双掌半扬,掌心向外。 林云欲言又止,粉腮随之变幻。 甘棠突地下了决心,聚集毕生功力,准备以一招“天翻地覆”效搏浪一击,如能成功,今天便可快意恩仇,原先,他把老者估计过高,三百招下来,使他信心大增,对方不过尔尔,至不济,全身而退决无问题。 心念未已,只听老者暴喝一声:“躺下!” 林云脱口叫一声:“外公!” 呼喝声中,老者双掌一颤,却不见有什么动静。 甘棠心念才动,蓦感一股暗劲罩身而来,登时心神狂震,真气顿失,眼一花,掌形临身,但他已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 “砰!”挟以一声闷哼,甘棠飞栽两丈之外,鲜血夺口喷出。 老者冷笑一声,如影随形而至。 甘棠不由骇绝,这是什么功力?竟然使人在刹那间散了真气,本能的反应,使他向斜里弹身,奇怪,真力又已恢复,只是伤势不轻,劲道减了过半。 弹身之下,竞然射去三丈之多。 老者当堂为之一窒,以他的估计,甘棠决无法起身。 甘棠心念电似一转,目前以走为上策,耽下去必无幸理,这种震人心神,散人真气的功力太邪门了。 中掌,弹身,转念,仅只眨眼间事。 身形再弹,恍眼闪出八丈。 “站住!” 甘棠寒气大冒…… 老者双掌再亮,暗劲袭身,甘棠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真气像方才一样突然泄散,眼睁睁地望着老者出手抓住自己肩臂。 被执之后,真力又告复生。 他领略到对方亮掌所发的邪门暗劲,仅能使人在刹那间丧失抵抗力,但,这已足够对方下杀手而有余了。 老者冷森森地道:“礼尚往来,你折老夫大孙手腕,老夫先废你一臂!” 甘棠亡魂皆冒,奋力挣臂,但内伤严重,已经力与愿违了。 林云突地大叫一声:“外公,不要伤他!” 随着话声,人已到了甘棠身侧。 老者吐了一大口气道:“云儿!你该醒醒了!” 林云狠狠盯了甘棠一眼,毅然道:“外公,放了他!” “什么,放了他?” “外公,我只求你一次,下不为例!” “你姨母忍痛偷生,为什么?” “外公,我……我情不自禁啊!” 林云竟然声泪俱下,她口口声声要杀他,现在反而为他求情。 甘棠内心感到莫名的痛苦,激越地道:“云姐!我不愿再领受你的恩情了,此生已无法偿还……” 林云凄厉地转目道:“施天棠,最后一次……下次,也许我亲手杀了你!” 甘棠栗声道:“云姐,等我本身事了,留有命在,誓必到你面前请你下手。” 林云粉腮一惨,又流下泪来。 她爱他,已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老者长叹一声,松开了手,转身自去。 第59章 甘棠窒在当场,怔怔地望着这情深似海的仇人之女,不知如何是好。 林云痴痴地注视了甘棠片刻,猛一跺脚道:“你走!” 甘棠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讲,但口唇翕动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黯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他不敢回头,怕再看到那张幽凄的美靥,不敢领受,但又无法拒绝的思情,事实上是极端痛苦的一件事。 又一次与仇人失之交臂,究其实,自己的功力太差。 他茫然地一口气奔了数里,才取出“万应丹”服下,由于已练成了“功力再生”,不须运功疗伤,稍籍药力,便可恢复如初。 那额有疤痕的老者,究竟是不是“魔王之王”?他的话是否可靠?在甘棠心中仍是一个谜。 此行,本来是拜访“桐柏派”掌门,想不到扑了一个空,“三目老人”寻不到,便无法查询母亲的生死下落,这更增加了内心的痛苦。 回转“天绝地宫”再练武功,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了。 一阵紧行疾奔,山口在望。 蓦地—— 微风飒然,一个半百妇人,现身道中。 甘棠目光一扫,刚刚平静的心房,又告热血沸腾起来,阻路的,赫然是林云的姨母,洛阳城外巨宅的主人“魔母”。 天假其便! 甘棠心里暗叫一声,刹住身形,目光闪射熠熠的仇恨之火。 “魔母”也是满面怨毒之色,冷冷地发话道:“施天棠,回答我一句话。” “什么话?” “你到底爱不爱林云?” 甘棠呼吸为之一窒,他不愿说违心之论,侃然道:“爱!” “魔母”神色一缓,道:“如果没有云儿,你恐怕早已不在人间了,这一点……” “在下承认这事实,将来必有以报。” “如何报法?” “那是在下自己的事。” “你该明白一个事实,云儿爱你已深,你死她不会独活,如果你真爱她,何不现在为她做一件事?” 甘棠心中一动,道:“什么事?” “说出‘魔牌’的来处,上一代的仇恨,让上一代去解决!” 甘棠咬牙一哼道:“在下可以为她死,但这件事暂时办不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仇人全部伏诛!” “你口口声声报仇,说一说老身母子与你何仇何恨?” “从‘魔牌’上你该知道。” “老身不知道。” “那为什么穷追‘魔牌’来路?” “因为它是老身家传之物!” 甘棠登时杀机冲胸,厉声道:“是你家传之物?” “一点不错!” “如此,请问老魔现在何处?” “魔母”目中煞光暴射,栗声道:“老魔?谁?” “魔王之王!” “你敢辱及先师?” 甘棠心头一震,先师?看来那额有疤痕的话不假,“魔王之王”真是已不在人世了,对方承认“魔牌”是传家之物,又是“魔王之王”的弟子,等于承认是血洗“圣城”的凶手,但以对方母子之力,能办得到吗?还有哪些帮凶?“奇门派”参与了吗?额疤老人被林云称为外公,自然是“魔母”之父不假,血案必有他一份,如果现在追问,对方可能矢口否认,因为承认了将是天下之敌,而且一旦自己暴露身世,万一仇报不成,势非略千古之恨不可,唯一办法,就是制住对方,然后迫供…… 心念动处,故意不屑地的哼道:“侮辱,本人要鞭老魔之尸!” “魔母”杀机毕露,作势就要出手,但忽又忍住,道:“施天棠,看来你仇怨已深。” “不错,山高水深。” “‘天绝门’因先师之故而下这狠手?” 什么狠手,甘棠没有追诘,也没有深深去想,闻言之后,脱口道:“事与‘天绝门’无关!” “什么,与‘天绝门’无关?” “嗯!” “是你个人的事?” “可以这么说。” 魔母顿了顿,沉凝着声音道:“谁是幕后主使人?” “没有幕后人,也没有谁指使我!” “你不说?” “会的,等时机成熟之时!” “老身希望你现在说。” “办不到。” “这可由不得你了!” 甘棠重重地一哼道:“女魔,我要找的正是你!” “你”字声落,双手曲指如钩,快逾电闪地抓了出去。 “魔母”也几乎在同一瞬间攻招出手,狠辣得令人咋舌。 人影一触而分。 “魔母”狼狈的暴闪三丈之外,一只左袖被撕下了半截,毫发之差,险被制住。 甘棠志在必得,略不稍停,紧跟着弹身出手。 “魔母”诡异地一拧身,斜里飘出两丈,避过这骇人的一击,迅快地伸手怀中,摸出一块黑黝的牌子,向前一亮。 甘棠暴喝一声:“鹰龙魔牌!” 正待出手去抓,突地,魔牌映目,射出一道夺目强光,目光甫一和强光接触,呼吸立窒,血行顿止,真气也在刹那间凝结,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一道排山劲气,已罩身涌至,与不久前与额疤老者交手时无异,他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砰!” 身躯飞泻而出,狂撞在两丈外的山石上,再弹回地面,逆血夺口而出,全身骨骼仿佛拍散了似的,眼前金花朵朵乱冒。 “魔牌”有此妙用,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 “魔母”冷笑一声,举步欺了过来…… 甘棠强按心神,自觉功力仍在,由于“天绝”武学不同于一般常轨,这一击并未使他受到大伤害。 “魔母”脚步到了身前几尺之处。 甘棠猛地侧身扬掌,挥了出去。 “天绝掌”隔空蚀物,威力非同小可,而且这猝然而击,出乎“魔母”意料之外。 闷哼声中“魔母”倒栽丈外,手中的“魔牌”摔飞三丈有多,锵然有声,甘棠电疾弹身,把原本属于他的“魔牌”抢在手中。 好奇之念油生,手持“魔牌”,映着阳光一照,奇怪,竟没有光华射出。 只这转眼功夫,“魔母”已失行踪。 甘棠恨得牙痒痒,往回倒追了一阵,始终不见“魔母”影子,只好颓然地回头出山,目前迫切需要的是再练武功,否则无法快意思仇。 顾盼间,出了“桐柏山”区,来到入山时歇脚的茅店,呼酒畅饮,借以暂时麻醉纷扰的心情。 可煞作怪,脑海中老是闪动着林云俏丽绝俗的情影,挥之不去。 这段情,在可预见的将来,必然是悲剧收场,无可逃避,也无法解脱。 三杯酒落肚,勾起了满腹愁怨。 他感伤身世,也自叹飘零。 联带的,他想起了谏父自决的未婚妻西门素云,无辜受害的女子陈玉芝,横被摧残的少女卫缓缓…… 难道真的是红颜女子多薄命? 造化弄人,有时未免太酷虐了。 正在冥思出神之际,店外突然一阵喧嚷吆喝之声,接着是数声惨厉刺耳的惨号,甘棠不禁心头一震。 店内酒客,纷纷夺门而出。 甘棠皱了皱眉,掏出几粒碎银,放在桌上跟着出了店门。 只见远远一道人圈,尽是劲装疾服的汉子,在好奇的驱迫下,举步向那人圈奔去,尚未接近,已有人吆喝:“要命的不要过来凑热闹。” 一些胆小的,已闻声回头。 甘棠当然不在乎,估计着必是江湖仇杀,加速地追了过去,张目向人丛中一看,只见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中年汉子,坐在当中,身旁横卧着五具尸身,数十劲装汉子,围成了一个大圈,死者也是这些劲装汉子一路的人。 那坐地汉子目光迟滞,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赫然是一个疯汉。 这多人追捕一个疯汉,这事颇堪寻味。 就在此刻—— 一个声音似在向众人发令:“准备暗青子,围住他。别让他走脱!” 数十劲装汉子,纷纷掣暗器在手。 疯汉仍不断地喃喃自语,对四外的情况,似乎毫无反应。甘棠一念好奇,施展“天绝门”“潜听”之术,想听听疯汉在呢喃些什么,只听疯汉重复着一句话:“我是人吗?西门嵩,我不饶你,武圣!武圣!” 翻来复去就是这么一句话。 “武圣”两字入耳,甘棠心头大震惊,心里头起一个念头,非要究明真相不可。 突地—— 那原先发令的人,突然欢呼道:“闪开,总管来了!” 人群,裂开了一条缝。 甘棠目光朝发声处一扫,不由杀机大发,那发话的,赫然是“玉牒堡”外务管事金浩,不言可喻,这些劲装汉子全是“玉牒堡”属下的弟子了。 心念之间,只见一个狮面老者,大步入场,身后随着四个佩剑汉子,四名佩剑汉子迅疾地各站一个方位,长剑出鞘,如临大敌。 狮面老者,想来便是外务管事口中的总管了。只见他径直走到疯汉身前八尺之处,才止住步子。 疯汉喃喃如故,似乎根本没有发觉有人近身。 狮面老者宏声发话道:“五号,认得老夫是谁吗?” 疯汉被称为“五号”而不名,这称呼的确别致。 疯汉徐徐抬起头来,迟滞的目光,迫注在老者面上,久久才道:“你……是谁?” “五号,你真的认不出老夫?” 疯汉如中蛇蝎般一跃而起,这动作使狮面老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甘棠这才看清疯汉还持着一柄精光夺目的长剑。 第60章 狮面老者一个干哈哈道:“五号,你再看看!” 疯汉厉声道:“王士邦,你是总管王士邦!” “不错,你还认得老夫,现在随老夫回去!” “回去,去哪里?” “回堡呀!” 疯汉突地惊怖地一退身,狂声道:“门主!不!师傅,求您……别杀我……”接着,双眼一瞪,凄厉地吼道:“西门嵩,你这没有人性的老匹夫,我要……杀你!” 那吼声,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总管王士邦”目光扫了四名随行剑士一眼,然后大声问“五号”道:“五号,你听见没有,随老夫回去!” 疯汉愣愣地望着王士邦,神情一片迷乱。 王士邦再次道:“五号,把剑放下!” “剑!” 疯汉应了一声,突然挺剑向“总管王士邦”攻去,出手之厉辣,世无其匹,看样子竟然是一个超级剑手。 “总管王士邦”身形暴退,顺势封出一掌。 疯汉如影随形跟进,剑刃撕风,剑气纵横,狂攻不息。 四名剑手,合围而上,双掌四剑,全力抢攻。 一场惊世骇俗的剧斗,展了开来。 疯汉的剑术,似已达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以一敌四,攻守兼备,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而能应战,完全出自于本能。 但一个失心疯的人,终不能和常人相比,三十招之后,剑势已告散乱。 一声暴喝传来,疯汉身中一剑,血流如注。 甘棠下意识心头一颤。 接着,疯汉又连中数剑,成了一个血人。 “砰!”夹以一声厉哼,疯汉在“总管王士邦”出掌之下,飞栽丈外,倒地不起。 王士邦挥手道:“捆上带走!” “慢着!” 喝话声中,甘棠如鬼魅般地飘落疯汉身前。 在场的“玉牒门”人,全感一室。 “总管王士邦”目光一扫甘棠冷冷地道:“朋友如何称呼?” “过路人!” “哼!这算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过路人专管不平!” “这是敝堡家务之事!” “在下管定了!” 总管王士邦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朋友,恐怕你管不了。” 甘棠不屑地嘿嘿一笑道:“当然管得了!” 四剑之一,大喝一声:“好狂妄的小子!”随着喝声,划出了一剑。 “哇!” 惨号曳空而起,接着一片惊呼之声,无人能看出这自称“过路人”的紫酱面孔的少年,是如何出手的。 “总管王士邦”见状不由惊魂出窍,栗声道:“朋友出手就要杀人?” 甘棠阴森森地道:“‘玉牒堡’自西门嵩以下都该杀!” “好狂!” 暴喝声起,三支长剑,一双肉掌,同时罩身击向甘棠。 甘棠迭遇西门嵩和手下人迫害,怨毒已深,再加上后母陆秀贞与西门嵩奸合,更是恨上加恨,曾有血洗“玉牒堡”之言,出手岂肯留情。 “哇!哇!” 三名剑手,立毙当场,“总管王士邦”吐血而退,一个照面,使四名一流高手三死一伤,这种功力,的确是骇人听闻。 外围数十劲装汉子,一个个亡魂尽冒,觳觫不已。 外务管事金浩越众而出,栗声道:“朋友身手的确不凡,请留个名,好等敝堡主拜会!” 甘棠目中杀光一闪,道:“金浩,今天暂饶你一命,归告西门嵩和陆秀贞淫妇,准备纳命!” 外务管事金浩登时面如土色,对方一出口道出他的姓名,他对对方却一无所知,窒在当场,做声不得。 甘棠一把抄起疯汉,扬长而去。 “总管王士邦”狼狈已极地向金浩道:“金管事,他是谁?” 金浩哭丧着脸道:“不知道!” “收尸上路!” “对方……” “他逃不了的!” 且说甘棠挟着疯汉,顺道而驰,心中在想,以这疯汉在心神丧失之下,尚能具这等身手,决非等闲身手,他称西门嵩师父,又要杀他,其中内情决不简单,尤其他唠叨“武圣” 二字,看来此事必与自己家门有关,以本门歧黄之术的精妙,使他复原,并非难事,这谜底非揭开不可。 心念之间,奔出了十来里地面,一座镇集。展现眼前。 挟着一名疯汉入市,势必惊世骇浴,又不能这样挟着驰行千里回“天绝地宫”,想着,身形不自觉地缓下来了。 目光游扫之下,瞥见道旁不远有一间破庙,心念一转,折身向破庙奔去。 到了庙前一看,竟然是一间荒芜了的土地祠。断瓦残垣,凄凉满目。略一犹豫之后,终于举步跨入。 前脚甫自跨入,后脚便再也无法移动,宛如一下子掉入冰窖里,透心冰凉,从头直到脚跟,冷汗大粒地渗了出来。 第十三章棋逢对手 一个白袍怪人,当门而立。 他,赫然就是第二个“死亡敕令”之主“死神”。 会在这种场合之下碰上“死神”,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虽然,对方并非六十年前的真正“死神”,而是“死神”的未亡人“阴司公主孙小华” 为了向武林报复而造就的“死神”化身,但自己远非其敌,如果没有这疯汉累赘,全身而退或无问题,可是这疯汉似与家门有关,势不能弃之不顾。 一时之间,进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白袍怪人的目光,像两道冷电,似要照彻人心。 走?带着这疯汉,绝对脱不了身。 “长阴谷”外,被对方劲气贯穿心脉,险死又生的一幕,涌现心头,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 “白袍怪人”阴森森地开口道:“报名!” 甘棠硬起头皮道:“过路人!” “哼!你知道本令主是谁?” “冒版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显然相当震骇,他认为这秘密天下无人知晓,想不到被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揭穿,当下脚步一挪,栗声道:“你说什么?” 甘棠连退三步,到此刻他仍想不出脱身之道,但仍傲然应道:“在下说阁下是冒牌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目中杀光熠熠,阴恻恻地道:“小子,看来你颇不简单!” “好说!” “你准备如何死?” “在下还不想死!” “现在说一说根据什么认定老夫是冒人之名?” “人所共知,‘死神’伏诛于六十年前!” “你……到底是谁?” “过路人!” “她……她难道还没死?” “她是谁?”甘棠故意反问一句。 “白袍怪人”全身一颤,像自语般地道:“不可能,她绝不可能还在世间,但是武侯祠……” 甘棠想起自己以箫声,巧解丐帮之厄的经过,故意冷冷地道:“人算不如天算。” “白袍怪人”突地怪叫一声道:“小子,快报上你的来路!” 蓦在此刻—— 一缕极细极细的箫声,飘传入耳,箫声和“叠石峰”头的毫无二致。 甘棠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难道天下有这等怪事,“阴司公主孙小华”死里逃生了?对方双目已盲,纵使真的不死,也不可能寻踪而至啊!但这箫声是从何而来呢?再巧也巧不到这种程度呀! 更加震骇的是“白袍怪人”,只见他双目注定远方,身躯微现颤抖。 甘棠心念电似一转,管它是真是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白袍怪人”在惊疑恐怖之下,出手必然相当可怕,势难逃过他的一击。 心念动处,竭毕生功力,蓦施一式“追风化影”,如电光闪电般从斜里逝去。 “哪里走!” “白袍怪人”电扑而出。 甘棠早有成算,不敢在视线开阔之下逃走。身形半途一折,反飘入祠中,眼前是一口枯井,他连想都不想地一晃而入,双脚落地,再度弹起紧贴井口内壁。 手中挟着一个大汉子,还能凭一口真纯之气贴于井壁,这份功力确属惊人。 光影从井口一闪而过,他知道是“白袍怪人”追袭而至,暗道了一声:“侥幸”如非这口枯井,势难逃出“白袍怪人”的追击。 过了半晌,不见再有动静,忖测“白袍怪人”必是追踪那箫声去了,才飘身沉落井底,在情况不明之前,他尚不敢贸然出去。 “咿……呜!” 疯汉业已醒转,猛力一挣,脱出甘棠的挟持。 甘棠怕他出声喊嚷,惊动了“白袍怪人”,极快地点了他一指,疯汉“砰”然躺倒,昏沉睡去。 井口天光逐渐昏暗。 夜幕开始垂落。 甘棠坐在井底,想着那突如其来的箫声,不禁忐忑不已。无论如何想不透是怎么回事,如果说“阴司公主”真的破石窟而出生天,或是再造就了第三个“死神”,武林天下势将乱而不可收拾了。 “白袍怪人”既在此处出现,“桐柏”一派销声匿迹,莫非与此有关? 想到此行扑空,拜访不到“桐柏”掌门“云汉一鹗樊江”,就无法探听“三目老人”的行踪,也就无从询问母亲的生死下落,为人子者,连生身之母的声音容貌姓名生死都不知道,未使不是人间最大的悲剧,不由颓然一声长叹。 但又想到“桐柏”山中,巧逢“魔母”父女母子,还悉了“魔王之王”业已不在人世的秘辛,虽说不能快意恩仇,总算知道了仇人的下落,也还不虚此行。 井口上望,星光闪烁,时已入夜了。 第61章 甘棠置疯汉在井底,小心翼翼地溜出井外。 破殿之内,突地传出一阵人语之声。 甘棠心中一动,鬼魅般地掩了过去,就窗隙一看,只见殿中央生着一堆火,火光熊熊,映照着十几个蓬头垢面的乞儿,正在七手八脚地包裹东西,定神再看,包裹的竟是些乞儿尸体,总有二十具之多。 这情景,使他大感震惊,莫非…… 他想,这里可能是丐帮弟子汇集之处,那些死者,十有八九是遭“白袍怪人”毒手,这批丐帮弟子,正在处理善后。 其中,一个黑瘦长的老丐,满面悲愤之色,盘膝坐在火堆边,片言不发,从他腰间的四个法结来看,身份当是分舵主或丐帮各坛香主之流。 灵机一触,甘棠想到了井底的疯汉,他正愁无法安排,以他的能力,决无法医治对方疯癫这症,而一时又无法与门中人取得连络,如果暂时交托丐帮保护,当不失为一良策,心念之中,就待现身而出…… 蓦地—— 一但武功到了某一程度,具有的锐敏特殊感觉,使他意识到身后来了绝顶高手,这种感觉,可以说是本能上的直觉感应。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凝聚功力于双掌,缓缓回身。 “呀!” 一看之下,不由毛发皆竖,惊呼出了声。 眼前,两丈之外,站着那白袍怪人,两只眼神在黑暗中有若拂晓前的寒星。 他这一惊呼,惊动了殿内诸丐,那四结老丐业已喝斥出声:“何方朋友驾临?” 如果丐帮诸人现身,决无法逃过“白袍怪人”的毒手。 甘棠一念及此,暂置自己的生命安危于不顾,故意怪叫一声道:“死神!” 殿内立时传出一阵惊呼杂沓之声,不久杳然,相信众丐业已闻声而循。 “白袍怪人”一瞬不瞬地注定甘棠,对殿内众丐未采取任何行动,如果他真有心杀人,众丐是插翅难逃的,可能,他鉴于不久前甘棠在他眼前挟人而遁,是以毫不放松。 由于“白袍怪人”的出现,空气顿时充满了阴森与恐怖。 甘棠满以为“白袍怪人”业已离开,想不到对方会再度折返。 面对这可怕的恶魔,使他由心底生出寒栗之感。 “白袍怪人”冷森森地开了口,那声音不带半丝活人的气味:“小子,人呢?” 这一问,使甘棠大是惶惑,对方为什么会问起那个疯汉?疯汉是“玉牒堡”要追捕的人,与“白袍怪人”何关呢? 当下,硬起头皮反问道:“谁?” “你方才挟持的人!” “是阁下要的人?” “别废话,人呢?” “死了!” “尸体呢?” “抛掉了!” “带本令主去看!” “在下没有这份闲功夫!” “好小子,你死定了!” 喝话声中,一道怪异劲风,飘然卷向了甘棠。 前车之鉴,甘棠可不敢轻撄其锋,一式“追风化影”,闪了开去,但他快,“白袍怪人”更快,第二道劲风,又告暴然卷至,甘棠避无可避。 劲风触体,但觉心神一震,真气痪散,人也跟着栽了下去,但知觉未失,显然,“白袍怪人”不愿他立刻死去。 由于“天绝”武功的诡异,生机不灭,所以死亡对他便不构成威胁,只要不被肢解,决死不了。 “白袍怪人”狞笑道:“说,那箫声怎么回事?” 甘棠抗声道:“箫声,什么箫声?” “别给本令主装佯!” “不知道!”事实上甘棠真的不知道是谁的箫声,如非那箫声惊走“白袍怪人”,他自己与疯汉早遭“白袍怪人”的毒手了。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好!算你不知道,敢于与本令主答腔的,数你是第一人,能从本令主眼下逃生,也数你是第一人,现在报上你的出身来历!” 甘棠咬了咬牙,道:“阁下认为我会说吗?” “你会的!” “错了,恕难从命!” “你……敢?” “这有什么敢与不敢,要命拿去!” “嗯!想死没有这么简单,在没有说出真话之前,休想痛快地死!” “阁下会失望!” “本令主的话,世间无人能违抗!” “多行不义必自毙,阁下所为人神共愤,末日已不远了!” 只这短短的对话时间,甘棠的功力在本门心法的摧行下业已恢复,但他不敢妄动,他要等机会。 “哈哈哈哈,小子,本令主号称‘死神’,焉有末日……” “自欺之谈!” “你不说是不是?” “办不到!” “本令主要一破往例……” “怎样?” “把你生撕活裂!” 甘棠不由惊魂出了窍,如被活裂分尸,那是死定了,一句话,使他额上渗出了汗珠,他相信这魔王说得出做得到…… “你怕了!小子?” “哼!” 甘棠希望箫声再起,然而奇迹般的事,有一而不会有再啊!如果今夜死在“白袍怪人” 之手,的确是死不瞑目,恩仇未了,他不甘心就死,可是生的希望太渺茫了。 死亡的阴影,再一次笼罩心头。 他数历死劫,然而这一次,他想,生命要真的结束了。 “白袍怪人”目中光芒一闪,身形一挪,伸手便朝甘棠抓去…… 甘棠表面上不言不动,双掌已蓄足全部真元,准备出其不意地猝然反击。 手抓堪堪沾及衣边…… 蓦然—— 一个像发自寒冰地狱也似的阴森刺耳声音道:“死神,幸会了!” “白袍怪人”霍然收手回身,只见两丈外站着一个须发如银,面目狰狞可怖的枯瘦老者,眼中碧光闪烁,令人见了,有如逢着山魈鬼魅的感觉。 甘棠目光所及,也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这人是谁?竟敢找上了“死神”? 双方瞪视良久,“白袍怪人”开口道:“何方朋友?” 枯瘦老者仍以那阴森得令人股栗的声音道:“还不到通名报姓的时候!” “来意何为?” “讨一笔帐!” “讨帐?” “不错!” “哈哈哈哈!向本令主讨帐,这倒是天下奇闻,什么帐?” “血帐!” “说说看?” “时辰未到!” 这种闪烁的答话,使人听了心里发毛,敢于向横扫武林的巨魔“死神”讨帐,这老者决非泛泛之辈。 “白袍怪人”气极一声厉哼道:“朋友还是把话说明了的好!” “为什么?” “恐怕你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了。” “未必!” “如此,纳命……” 以上的话,似在骤然之间冻结了。只见“白袍怪人”双掌上提平胸,却没有攻出来,愣立如一尊石像,姿势也不见更改。 枯瘦老者脚下不丁不八,双掌欲迎还拒,那姿态,有说不出的诡异,看来十分不顺眼,但却有一种凌人的气势。 双方像中了邪似的僵持着,连眼皮都不稍眨。 甘棠激奇不已,看看“白袍怪人”,又看看枯瘦老者。 久久! 久久! 他看出了其中的奥妙,这枯瘦老者所摆出的架式,可说丝毫无懈可击,这是修为到了极限的现象,“白袍怪人”无论从任何角度,以任何招式出击,不但攻不进去,而且立即可遭致命的反击。 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所见的绝顶高手。 这枯瘦老者可能是“白袍怪人”唯一的劲敌。 天下,竟然还有堪与“白袍怪人”相颉颃的高手,实在令人感到意外。 枯瘦老者既已声明向对方索讨一笔血帐,自然是非分出生死不可,他不先报名,也不说明原因,大概是还没有绝对致胜的把握,所以为自己留下了余地。 如果这一战枯瘦老者能致“白袍怪人”于死命,那就从此天下太平。 甘棠内心兴奋至极,忘其所以地站起身来。 此刻,他立身之处,正在“白袍怪人”侧后,相距不过咫尺。 如果,他猝然出手,“白袍怪人”在全神凝注敌人之际,准死无疑。 甘棠心念电转,跃跃欲试。 一击,不须全力,只消五成劲力的一击,可消除武林祸患。 时机可说千载难逢。 但,另一个念头阻止了他,那便是“武道”的精神,不管对方是什么穷凶恶极的魔头,乘人之危,正道之士所不为。 同时,枯瘦老者似乎也非善良之辈,除狼扑虎,实属不智。 “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这其中说不定还有可怕的秘辛。 从形势而论,自己决非枯瘦老者之敌,插手别人恩怨,亦属武林大忌。 心念之中,他毅然地缓缓移步退了开去。 敌对双方,仍僵持如故。 这是一场最高等的武功较量,意志精神稍差的一方,必遭致命的反击。 甘棠退到三丈之外,站住了,他本可从容离开,但武人共通的癖性,使他不愿放弃观赏这罕世难逢的好戏!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一滴地消逝。 场面,紧张得使人透不过气来。 每一眨眼之间,都可能出现生死的场面,这比狠拼恶斗,还要凶险万倍,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致命的攻击立至。 这是武学的至高境界,精神与意志力的搏战。 甘棠业已忘了自己置身何地,心神完全被这场面吸引了,额上不自觉地渗出了汗珠,以他的修为,还看不出究竟胜败谁属。 第62章 “死神”竟然碰上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在武林中也可算一件耸人听闻的大事,因为时至今日,还没有人见过“死神”的形貌,见过的,早已不在人间。 星移斗转,三个时辰过去了。 “白袍怪人”与枯瘦老者,仍僵持着不分上下,只是,双方的身躯开始颤抖。 看来,距离生死胜败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蓦在此刻—— 一团黑影朝两人疾扑而至。 几乎是同一时间,暴声起,“白袍怪人”与枯瘦老者同时出手,快得犹如电闪一般,以甘棠的修为,竟也瞧不出对方所用的招式。 “呱”地一声哀鸣,但见羽片纷飞,黑影四散星射,有一块正落在甘棠脚前。 僵局被打开,双方搭上了手。 一幕惊神泣鬼的场面,展现了出来。 甘棠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定神低头看去,不由哑然失笑,脚前,落了一个雕头,想不到解开两个绝代高手僵局的,竟然是一只巨雕。 这类硕大无朋的巨雕,多产云贵深山,“桐柏山”一带,竟也有此物,照理,这巨雕不可能暗夜乱飞,看来必是有人故意操纵的,而放雕的人,八成是枯瘦老者一边的,目的可能是解开僵持之局。 场中,业已打得地覆天翻。 如涛劲气,卷掠回荡,四周的残垣颓壁,经不起劲波震荡,纷纷倒坍,使场面显得更加动魄惊心。 甘棠但觉全身血液,也随着这场面激荡奔流。 双方所用,皆是奇诡至极的绝着,每一招攻拒之间,都可制人死命。 甘棠无法辨记双方拼斗了多少回合,但时间约在茶盏光景。 突地—— 一声栗人暴喝挟以一声闷哼同时传出,人影霍然分开。 枯瘦老者口血飞迸,退出三丈之外,眼中碧光乱闪。 “白袍怪人”狂声一笑道:“朋友,你是本令主生平所遇劲敌,现在可以报名了吗?” 枯瘦老者阴森森地道:“还不到时候!” “到时候你就不能开口了!” “且莫大言狺狺!” “如此你等着瞧。” 白影一挪,“白袍怪人”潜步向枯瘦老者身前迫了过去。 枯瘦老者在负伤之下,当然更非“白袍怪人”的敌手。 甘棠心中一动,失悔方才不曾出手,先制伏这卷起武林遍地血腥的凶魔,现在,可能为时已晚! 眨眼间,“白袍怪人”已欺近到枯瘦老者身前丈外之地。 空气又告紧张起来。 枯瘦老者一部白须,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眼看敌人欺近,却没有走避或出手的姿态,看得甘棠大惑不解。 就在双方接近到八尺之际,“白袍怪人”忽地身形一个踉跄,退了三四步,暴吼一声道:“你用毒?” “毒!”使甘棠心中一震。 枯瘦老者嘿嘿一阵阴笑道:“不错,是毒,毒绝天下的‘无影之毒’!” “无影之毒”四个字,使甘棠心头又是一震,在“青龙堡”中,他就曾中过“百毒公子”的无影之毒,几乎不救。 他也连带想起林云为他冒生命之险,赴“长阴谷”求解药,但这念头只如电光一闪,情势使他无暇深想。 “白袍怪人”一窒之后,怒哼一声道:“‘无影之毒’又岂奈本令主何,你死定了!” 枯瘦老者显然一惊,随道:“死神,咱们后会有期!” 期字余音尚缭绕耳际,人已幽灵般飘逝。 甘棠猛省自己的处境,枯瘦老者这一走,“白袍怪人”的下一目的便是自己,心念动处,腾身飞射。 身后,传来“白袍怪人”的暴喝声:“哪里去?‘老毒物’,本令主知道你是谁了!” 这句话是对枯瘦老人而发,甘棠可不敢怠慢,身方出祠,立即掩了起来,他知道如果一味奔驰,势难逃出“白袍怪人”的追击。 事实却又不然,掩好身形之后,久久没有动静,“白袍怪人”想是追踪那枯瘦老者去了。 枯瘦老者被称为“老毒物”,他会是谁? 是“百毒”掌门冯少丹?年龄不对,而且也不可能有这高能耐。 夜尽天明。 甘棠折回祠内,从枯井中带出那疯汉,先以本门独特手法,封闭了他的武功,然后才解开他被制穴道。疯汉醒来,神志仍然不清,但已无力作乱,否则以他对付“玉牒堡”追击诸高手的功力,也是相当惊人的。 不久之后,数条人影逡巡入祠。 甘棠一看,不由喜出望外,来的,全是丐帮弟子,当先的正是昨晚所见四结老丐,当下赶快闪身迎了上去。 “呀!” 惊呼声中,众丐一个个面如土色。 四结老丐嗫嗫嚅嚅着道:“尊驾……是……是……” 甘棠抽出丐帮之主所赠的首座长老信物“龙凤竹箫”,高举手中,道:“阁下认得此物?” 四结老丐惊“哦”了一声,躬身抱拳道:“桐柏分舵主吕有信见过少侠!” 甘棠还礼不迭,道:“不敢!不敢!” 分舵主吕有信迟疑地道:“昨夜示警莫非是少侠?” “正是在下!” “老化子就此谢过!” “不敢当!” “少侠此来……” “嗯……在下有件事要拜托阁下。” “拜托两字不敢当,老化子已接总舵传讯,恭候少侠差遣!” 甘棠心中十分感动,肃容道:“请恕在下不便通名。” “有事但请吩咐。” 甘棠手指一旁的疯汉道:“这位朋友身罹疯癫之症,在下正设法求医,带在身边多有不便,相烦阁下代为看顾……” “小事一件,老化子遵命!” “还有……” “请吩咐。” “这土谷祠是否贵舵立舵之处?” “是的!” “死神既已在此现身,看来以另迁他处为上。” “老化子已计及此!” “这就好,在下朋友本身有些纠葛,所以请阁下尽量保守秘密,勿露人眼……” “少侠放心好了!” 甘棠忽地想起此行目的,吕有信既是“桐柏”分舵主,对这一带的情况定然了如指掌,当下又道:“在下还有件事请教。” 吕有信诚挚地道:“请见示!” “‘桐柏’一派何以销声匿迹?” “暂避‘死神’凶焰!” “哦!在下有事急须求见该派掌门人,阁下可知‘云汉一鹗樊江’现在何处?” “这……” 分舵主吕有信皱眉思索了片刻,道:“樊掌门人住处不愿人知,同时也拒见任何人,不过他与敝帮首座长老相交莫逆,凭这支竹箫,也许可以为功,老化子愿尽力一试。” 甘棠感激地道:“如此有劳了!” “现在就动身?” “可以!” “请随老化子上路!”说着,又回头向一中年丐者道:“汪执事。”“弟子在。” “这位朋友先扶持到新舵,由你亲自照顾,对外保密!” (此处缺四页!page395-398) “不错!”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至少得有个理由。” “否则呢?” “在下不跟你动手!” “你怕了?” “随你怎么说,本人不在乎!” “好狂!你一定要我说出动手的理由?” “当然!” 白衣少年思索片刻,突地一咬牙道:“你认识林云这个人吧?” 甘棠有点莫测高深地道:“认识,怎么样?” “如此,听着,我叫林鹏,是她的弟弟,你明白动手的原因了吗?” 甘棠恍然而悟,怪不得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他是林云的胞弟,模样与林云确有些相似,如此看来,“桐柏”掌门与“奇门派”之间,必有极深渊源,方才自己报名之后,对方立起强烈反应,却是为此。 “桐柏派”与“奇门派”有渊源,自然与“魔母”也有关联。 随着升起心头的,是无比的仇与恨,面上登时透出了杀机。 可是,“奇门派”是否参与昔年“圣城”血案,还未经证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实,自不能冒昧从事,心念及起,杀机一缓。 跟着,他想到了义重如山,情深似海的林云,他有一百个理由也不愿和林鹏动手。 林鹏向前一欺身,气势汹汹地道:“请吧!” 甘棠一摇头道:“我不和你动手!” “为什么?” “为了你姐姐!” “大可不必,我姐姐迟早一天也要取你性命!” 甘棠苦苦一笑道:“那是另一回事,自当别论。” “本来就是一回事。” “可是我不愿和你动手。” “除非你答应一件事,本少门主便暂时放过你。” “什么事?” “说出‘天绝门’总坛所在地!” 甘棠几乎失口笑出声来,的确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说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不错,“九邪魔母”,“奇门派主”都有这个意图,但从林鹏口里提出,还大言不惭的,就有些可笑了。当下冷冷地道:“你认为办得到吗?” 林鹏一瞪眼道:“那只有动手一拼!” “拼命?” “不死不休!” “可是我不愿伤害你!” “大言不惭,你也配?空言无益,让事实来证明吧!” “你不是我的对手。” “姓施的,你以为凭几句大话就可以唬退本少门主! 第63章 哼!” 甘棠终竟年纪不大,盛气仍在,不由激起了怒气,冷哼了一声,“非动手不可?” “当然!” “出手吧?” 林鹏怒哼了一声,劈出一掌,这一掌不但诡奇绝伦,而且劲道惊人,快逾电花石火,指向胸腹七大死穴。 甘棠双掌一提,但一个念头电映脑际,使他垂手下来,他想到自己欠林云的太多,此生恐无以为报,岂能伤他胞弟,“天绝武学”有攻无守,出乎就是杀着,除非对方武功高过自己,否则非死即伤。 转念,只不过电光一闪的工夫。 “砰!” 一掌击出,甘棠当堂被震退了一个大步,一阵气翻血涌,暗惊对方修为不弱,若非本门武学走的是诡异路子,气血运行之道不同常轨,这掌非致命不可。 林鹏心头大震,这一掌竟不能击倒对方,窒了片刻才道:“你为何不还手?” 甘棠沉缓地道:“看在你姐姐份上!” 林鹏大怒道:“我不领你这个情!” 甘棠淡然道:“谁要你领情!” “你以为不还手,我就不杀你?” “只要你办得到!” “看掌!” 喝话声中,林鹏再次出手,左掌一挥,直劈脑门,掌至中途,突改为斜削,左掌却从极其诡异的角度闪电攻击,这种招式一般武林高手根本无法抗拒。 甘棠一扭身旋了开去,粟米之差,使对方的招式落空。 林鹏两次出手无功,羞怒交迸,身形暴退一步,厉声道:“施天棠,本少主要用毒了!”说着,双手一扬,虚空拂出。 甘棠方自一震,鼻端已嗅到一股麝香似的淡淡香味,登时杀机大起,栗声道:“林鹏,你迫我杀你?” 林鹏再度挥手,闪电般身形退到两丈之外。 毒——虽为正派之士所不屑为,但先叫破再出手,仍不失“武者”之风。 甘棠曾在“毒”下吃足了苦头,几乎送了性命,对毒可说是深恶痛绝,当下怒哼一声,电扑过去,伸手便抓。 林鹏骇呼道:“你不怕……” 只叫出半声,便被甘棠一把扣牢。 甘棠切齿道:“林鹏,我不想杀你,但你迫我!” 林鹏强横地道:“我早已说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我问你,本门‘闻香坠马’之毒,百无一失,你……何以连中两次而不倒?” 甘棠猛然省悟,自己身上带有太行山峡谷中白发红颜怪女人借与的“辟毒珠”,所以才不被毒倒,当下冷笑一声道:“区区之毒,算得了什么!” “算你强,下手吧!” 那股英挺强傲之气,实在令人心折。 甘棠眼前又浮现出林云的倩影,突地一松手道:“我说过不杀你!” 林鹏大声吼道:“姓施的,我不要你布恩施惠!” “那你错了,我是看在你姐姐份上!” “我姐姐一定要杀你。” “那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我欠她的太多。” “你放过机会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 “我将不择手段地杀你!” 甘棠冷冷地道:“也许下次碰上时我会杀你!” “那我们走着瞧!” “慢着!” “你后悔?” “还不至于。我有句话问你,可肯答复?” “什么?” “‘三目老人’的行踪。” 林鹏不屑地连连冷笑,道:“施天棠,你不杀我是为了这个?” 甘棠一挥手道:“请,我并没有迫你一定要说,如要迫你,现在并非来不及!” 说完,转身上道…… 白影一晃,林鹏已拦在身前,口里道:“且慢!” “怎么样?” “我告诉你!” “什么使你改转了主意?” “即使你是激将法,我愿意上你一次当。撇开仇恨不谈,你还算得上是个武士,我愿意告诉你。不过,我警告你,你要找的人对你没有好处!” 甘棠大是振奋,如能找到“三目老人”,母亲的生死下落之谜,立即可以揭晓。林鹏既可以说出“三目老人”下落,这证明桐柏掌门“云汉一鹗樊江”所说,允予尽力,“三目老人”行踪难测等语,全是遁词。 心念之中,和声道:“我会记住这份人情!” 林鹏冷冷地道:“用不着,我们是生死之敌,这情况不会改变,告诉你是我自愿。” “那就请讲!” “你已经见过他老人家了!” 甘棠心头一震,大惑不解地道:“什么,我见过他老人家了?” “不错!” “何处?” “你知道‘三目老人’是谁?” “谁?” “就是我外公!” 甘棠如中雷击,蹬地退了一个大步,激动万状地道:“‘三目老人’是你外公?” 林鹏淡淡一笑道:“如何,我说他老人家对你没好处。” “你……说的是真话?” “我犯不着骗你!” 甘棠宛若失足冰窖,全身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三目老人”既是林鹏的外公,当然也是“魔母”的父亲,这真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不错,事实正是如此,桐柏山中,那额有疤痕的老者,乍看之下,的确像长了三只眼睛。 想到“三目老人”制人心神的魔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如果以这种功力对付敌人,可说当者匪易,无人能敌。 “三国老人”极可能也是血洗“圣城”主凶之一,以他的身手,父亲当年以武圣之尊难逃一死,自是意料中事。 他暗自咬了咬牙。 南宫长老传讯,要自己找“三目老人”,便可知道母亲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据什么?自己既非“三目老人”之敌,一旦暴露身份,岂非是飞蛾扑火?这当中不是另有蹊跷便是南宫长老错传讯息。 天伦之梦,再次破灭。 他怎么也想不透南宫长老为什么要他向“三目老人”打探母亲的生死下落,可能,南官长老是经由一种错误的情况来判断的,同时,也根本不知道“三目老人”的真正来历身份。 林鹏见甘棠神色变幻,久久不语,话带讥嘲地道:“如何,我说的不错吧?” 甘棠恍若未闻,脑海中浮现出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家园惨遭血洗,陈尸以百计,除自己与淫贱的后母陆秀贞之外,似已无一活口。 血债必须血还。 从“魔牌”证明,凶手是“九邪魔母”已经无疑义,至于“三目老人”与“奇门公主” 等是否参与,尚待最后证实,或许还有其他帮凶也说不定。 如果目前所知的全是当年凶手…… 林云的倩影又现心头,数次救命之恩,牡丹柬,凄恻的留词…… 造物者的安排的确是酷而虐,让血海仇人遇合在一起,仇,不能不报,林云当然不能坐视尊亲同门被杀,最后的结局,是以死求解脱。 林鹏再次道:“施天棠,要见家外祖父,可以重上桐柏山,不过,我忠告你,除非你想死,否则最好是远远地离开!” 甘棠一瞪眼道:“你可以走了,免得我改变主意。” 林鹏欲待说什么,但口一张之后又闭起来了,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弹身奔去,就在林鹏身形刚刚消失之际,两条纤纤人影,飞泻而至。 “见过少主!” 来的,正是太夫人侍婢之二的绿蒂与红蔷。 二婢会在此现身,的确大出甘棠意料之外。 “免礼,你俩怎会找到这里来?” 绿蒂道:“从‘玉牒堡’门人口中,得悉少主的行踪在这一带,能碰上是巧遇。” “哦!” “禀少主,太夫人传出急讯,要少主立即返回‘天绝地宫’!”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好,我立刻动身。” 他想起了托付丐帮“桐柏分舵”舵主吕有信看管的那名疯癫高手,他呓语中曾提到“圣城”两个字,看来内中必有惊人的秘密,心念一转之后,道:“本门中,对歧黄之术,哪一位修为最高?” 红蔷抢着道:“太夫人!” “其次呢?” “东方总管一扬!” “再其次呢?” “执法院孙院主!” “哦!这……” 绿蒂接口道:“少主问这……” “当然有道理,目前在外面的,谁的修为最高?” “南宫长老与程院主在伯仲之间,小婢二人也粗通。不知少主有何谕示?” “我要治疗一个人!” “谁?” “目前还不知他的来历!” “伤势如何?” “失心疯?” “失心疯?” 甘棠一颔首,道:“不错,怎么样?” 绿蒂秀眉一蹙,道:“疯癫之症,在医道中列为疑难绝症,本门中除了太夫人和一二好手之外,恐怕无能为力!” 甘棠心念一转,道:“既是如此,我先回宫再说,你俩呢?” “当然随侍少主!” “上路吧。” 主婢三人,连袂上道,甘棠为了避免“白袍怪人”追击,再次易容。 数日之后,回到了“天绝地宫”,甘棠想起一年来遭遇,不由感慨系之。他洗去了易容药物,回复了本来面目,然后急奔太夫人起居之所。 起居室外,走廊上,一个黄衣丽人,远远迎了近前,万福检衽道:“少主回来了,婢子这厢有礼!” 这黄衣丽人,赫然正是“玉牒堡”中,诛刺西门嵩不成,被首座长老南宫由救出来的伍若兰。 第64章 甘棠“哦”了一声道:“伍姑娘……” “请少主叫婢子黄梅!” “黄梅?” “是的,蒙太夫人恩典,收归座下,改名黄梅!” “哦!好!太夫人此刻……” 小厅中已传出了太夫人的声音:“棠儿,进来!” 甘棠举步人厅,只见太夫人半靠在安乐椅上,白薇、紫鹃随侍,忙下跪道:“孩儿参见母亲!” “兔礼,坐下!” “谢母亲!” 甘棠起来,尚未就座,忽地发现太夫人面容有些异样,仔细一看,不由骇绝,短短数月功夫,太夫人竟然苍老了,先后判若两人,惑人的风韵已消逝无存,代之的是一条条的皱纹。 太夫人原修“驻颜篇”已达十成,照理不该衰老,这,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召自己立即回宫的原因? 太夫人已看出甘棠惊骇之状,慈霭的一笑道:“孩子,你先坐下。” “是。” “你看我比你离开的时候有何不同?” “您……您老了!” “我本来已经老了。” “可是您老人家精修‘驻颜’之术……” 太夫人面露一丝苦笑,打断了甘棠的话道:“孩子,任何秘传的武功,都不能超过人体的极限,‘驻颜之术’虽可夺天地之造化,但不能违反天道的法规,生、老、病、死,这便是法则。武功秘术,固然可以驻颜、祛病、延年,但最后仍然步上人生的最后归宿——死亡……” “可是……” “你听我说,本门驻颜之术,与武功修为深浅相辅相成,我的武功修为只有五成,而驻颜之术却到了十成,这便违反了修为法规,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白薇与紫鹃伤感地垂下了头。 甘棠心内也感到一阵莫明的哀伤,他潦倒江湖,太夫人改变了他的命运,收为义子,使他得有今天,这种思德,天高地厚,眼见太夫人暮年散功,怎能不难过。 当下,语含硬咽地道:“母亲,本门歧黄之术冠绝武林,难道没有挽救之方?” 太夫人幽幽地道:“孩子,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本门医术虽高妙,但岂能逆转天道。所谓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世俗颂赞之词,如果生机已灭,神仙也难回天。我已年逾古稀,又何必计较于容颜之驻留。” 甘棠心中兴起一个念头,却又不好唐突出口,脸上顿现犹豫之色。 大夫人却已察觉,先笑了笑,才道:“我母子闲话家常,你有什么话尽量说!” “孩儿是想……” “想什么?” “这现象会有什么后果?” 太夫人坦然道:“孩子,我老了,死不为夭……” 甘棠“怦”然而震,颤声道:“母亲的意思是……” 太夫人神色一黯,随又开朗地一笑道:“孩子,不要难过,人,最后必然走上这条路,我们还可以有半年的时间相聚,感谢祖师在天之灵,本门不致因我而断……” “半……年?” “是的,半年,一百八十天。” 白薇与紫鹃,竟然抽咽出声,厅门外的黄梅,也告泪水横流。 甘棠虽然尽力抑止悲怀,但泪水仍忍不住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小厅之内,顿时被惨雾愁云所笼罩,气氛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太夫人冷冷地道:“我不喜欢看你们这种样子!” 各人连忙拭泪,但面色却缓不过来。 甘棠忽有所感,迟疑地道:“母亲,您说武功与‘驻颜’相辅相生,否则便是违背本门武功法则?” “不错!” “如果母亲在修为上获得增长,是否可以挽回?” “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甘棠突地离座下跪,悲声道:“母亲,当日您若非为了造就孩儿速成,输出本身内元,当不致有今天……” 太夫人脸上一阵激动之色,大声道:“我的做法没有错,不许重提!” 甘棠以头叩地,激颤无比地道:“请俯允孩子还出功力……” 太夫人以掌击桌,厉声道:“胡说,你置本门的绝续于不顾么?” “但孩儿将终生难安!” “唉!孩子,你有此存心,我如同身受了,起来吧!” 白薇、紫鹃双双侧身上前,盈盈拜倒,尚未开口,太夫人已肃容道:“你俩不必多说,要牺牲本身真元是不是?听着,顺天应道,是为人的根本,老身决不逆天行事,何况为时已晚,纵使有奇珍异宝,也嫌迟了,起来!” 二婢不敢多言,起身退回原位。 甘棠知道事已不可为,只好含悲忍泪而起,他与太夫人相处并不太久,然而对方所施恩德,不异重生父母,还产生了一种骨肉般的感情。 “孩子,坐下!” “是,母亲!” “孩子,我有一个奢望……”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母亲有话但请吩咐!” “孩子,在我有生之日,希望看到三件事。” “哪三样?” “唉!孩子,我说是奢望……不可能啊!” “母亲说说看?” 太夫人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第一,我愿亲眼得见你义父义兄之仇得报……” 甘棠脑海立即浮现太行山无名峡谷之内的那白发红颜怪女人,怪女人要他找出当年血洗“圣城”的真凶,这并非渺不可期的事,血洗“圣城”的凶手,是“九邪魔母”父女等无疑,只要自己一说出口,就可得到肢解义父义兄的凶手线索,目前唯一考虑的是那怪女人企图不明,而自己技不如人,否则指日即可办到。 心念之中,目注太夫人,毅然决然地道:“母亲,孩儿誓必在短期之内办到!” “什么,你能办到?” “是的!” “孩子,你用不着安慰我,也不要勉强,这是勉强不来的。几十年了,本门弟子对此惨案的侦察一直没有间断,但时至今日,仍无一丝端倪……” “母亲,孩儿是有本而发的,并非虚言安慰。” 太夫人显然十分振奋,但仍不甚相信地道:“你有了线索?” “是的!” “告诉我。” 甘棠把太行山所遇,说了一遍。 太夫人听得双眉紧紧蹙在一起,惑然道:“太行山每一角落都被踏遍,怎没有发现所说的怪女人?同时,血洗‘圣城’的惨案与她何关?她这条件提得奇怪。” “孩儿也是这样想!” “哦!莫非……” “母亲想到什么?” “你生身之母,下落不明,莫非她……” 甘棠不由霍然而震,不错,自己应该想到这一点,除了对方是自己的母亲而外,为什么会不择手段地探查血洗“圣城”的凶手。 一时之间,他呆了,心中在仔细回忆那白发怪女人的声音容貌…… 这观念使他几乎想立即动身赶去,一询真相。 愈想,更觉得愈近事实。 太夫人接着又道:“孩子,这只是猜想,也许其中另有蹊跷,你必须小心求证,切不可鲁莽行事,在真相未明之前,你的身世不能揭开,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孩儿谨受教!” 口里答话,心中却切盼这猜想是事实。 “第二,我希望你能了断你家门血仇!” 甘棠咬了咬牙,道:“母亲,为时不远了!” “噢,你也有了线索?” “是的!” 说着,把“魔牌”的出处与失而复得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凶手是‘九邪魔母’无疑,至于‘三目老人’及‘奇门令主’等是否也是其中一份子,甚或另有别人,尚待最后证实!” 大夫人激动地道:“昔年令尊‘武圣甘敬尧’在太行山下,力战‘九邪魔母’母子十人,诛六邪,重创‘魔母’,以致种下祸胎。不过,以‘魔母’及所剩三邪子的功力,似不足以血洗‘圣城’,‘三目老人’既是‘魔母’之父,极可能是主凶,甚或有比‘三目老人’功力更高的魔头参与也有可能,孩子,以你目前功力,尚不足以言报仇!” “这一点孩儿清楚!” “你知道我要你回宫的目的吗?” “知道!” “很好,如果能修完‘武功篇’全部,不但可快意恩仇,且可为武林放一异彩。” “孩儿除为报仇之外,最大志愿是为武林弥劫,一斗‘死神’!” “有志气,覆巢之下无完卵,理应如此!” “孩儿尚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南宫长老要孩儿向‘三目老人’探查家母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据什么?” 太夫人蹙目道:“奇怪,武林中从未听说过‘三目老人’是‘魔母’之父,而‘奇门令主’又是‘魔母’的姊妹行,这的确是一桩惊人的秘辛。至于南宫长老要你寻找‘三目老人’是因为‘圣城’血案未发生之前,‘三目老人’在你家中出入内宅而不禁,一般传说令堂尊就学于他。” “哦!” 甘棠虽明白了内由,但仍想不透其中的蹊跷,这其中,似乎有极其复杂的因素存在,不由又想起了那被称为“五号”的疯汉,他喃喃叨念:“武圣……武圣……”是什么意思?一个失心疯的人,所言所语,并非全无意识,记忆中常会保留某种不可磨灭的印象。 心念及此,脱口道:“母亲,神志丧失之症是否可治?” “可以,但很难,你问这做什么?” “有一个疯汉,身手相当不凡,从他呓语中,似乎与某件公案有关,孩儿已把他暂时交丐帮桐柏分舵看管,想治好他的病症……” 太夫人沉思有顷,道:“医治疯症,必须药与手术齐施,这事暂时搁下,目前最迫切的事,是继续修完未竟的‘武功篇’。 第65章 孩子,你知道我要你如此做的用意?” “是的,孩儿知道!” “好,今天休息,明天开始闭关!” “谨遵母亲之命!” “你可以下去了……” “母亲说有三个愿望,只说了两个。” “哦!这第三个愿望……我希望能眼看你接掌本门。” 甘棠不由热泪盈眶,这是感激之泪。 “母亲,孩儿能胜任吗?” “可以的。” “孩儿当尽全力完成前两个愿望,不使母亲失望!” “好!好!” 甘棠拜辞义母太夫人,来到了从前为他安排的寝处,在宫的各院主、护法、执事……等有地位的人物,纷纷前来问安,他身为掌门继承人,只好—一答礼,足足耗了一个时辰,才有时间梳洗用餐。 一宿易过,大清早黄梅便奉太夫人之命前来催促他进密室闭关练功。 甘棠摒除杂念,抛开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开始修参“天绝奇书”中“武功篇”的最后两段。 第九段,没有任何招术手法,全是玄奥艰深的至高心法,溶以前所学于一炉。 他废寝忘餐地苦苦钻研。 时间的观念已不复存在,他完全沉浸在那些旷古未闻的奇奥心法之中。 逐渐,他发现这第九章才是“武功篇”的精髓,一切掌法指法身法,在完成九段之后,才能真正发挥威力,精、气、神、心、意合而为一,有如画龙点睛。 他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武道中的上乘境界。 “天绝武学”有攻无守的观念被推翻了。第九段中,几句口诀,使以前所学完全改观,“天绝武学”攻守兼备,守势完全寓于攻式之内,他自己都几乎不相信天下竟有这等精深全备,毫无瑕疵的武学,同时也体会到以前所学,实际上是扎根基功夫。 现在,他才完全明白了不久前“白袍怪人”与枯瘦老人斗时的情状,双方都是“武道” 特殊高手,攻守都凭本身的修为与意志力。 时间就在毫无感觉的情况中消逝,没有任何干扰,连人影都不曾现。 他不知道已经历了多少时间,但意识到必是一串不短的时日,从那些发霉的干粮上可以得到证实,干粮一共从秘洞中递入三次,他吃得很少,大部分已生霉腐坏。 好不容易完成了第九段。 第十章,也是最后一段,其中所载更加艰深难测,钻研之下,他看出是“金刚不坏”神功的法门,要完成这一阶段,至少得化十年以上的时间,是否能成,还在未定之天,考虑再三,他决定暂时放弃。 他不能再等十年才出江湖。 第十四章初创死神 他感到极端的兴奋,此番重出江湖,快意恩仇,了却毕生大愿,满腔豪气,呼之欲出。 最后涌入脑海的,是太夫人的三个愿望,是的,他必须在义母有限的生命过程中完成,聊报大恩于万一。 心念之中,他整了整衣衫,拧开了密室之门,步入甬道。 突然—— 一阵杀伐之声,隐隐传入耳鼓,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有人侵入了地宫?地宫秘藏在地底,自开派以来从未有外人涉足过,这杀代声何来? 心中一急,脚步无形中加快,杀伐声愈来愈清晰了。 甬道尽头,是一扇木门,其实也就是后宫的屏风,推开屏风,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迎面扑来。 “谁?” “砰!” 人影倒地,甘棠一看,不由肝胆皆寒,倒地的赫然是五婢之一的白薇。 “白薇,发生了什么事?” “死……死神……” 白薇昏厥过去。 甘棠顿时热血沸腾,杀气冲顶,“白袍怪人”竟然向“天绝地宫”下了手,他无暇顾及白薇的死活,匆匆塞了一粒“万应丹”在她口里,电奔而出。 内院之中,八大护法之二,与三名执事,分别与两名白衣蒙面剑手拼战,白衣蒙面人的身手,高得出奇,场面动魄惊心,剑气纵横,破风有声,以五对二,竟然被两名剑手追得毫无还手之力。 第一次,他发现“白袍怪人”有手下人参战。 暴喝挟惨号,从不同的方向传来,整座地宫,如处在狂风猛雨之中,不知有多少敌人闯入地宫。 凄哼传处,三名执事之一,被白衣蒙面剑手削去半截手臂,一骨碌滚出丈外。 另两位护法双战一名白衣剑手,也呈不支之势。 甘棠双眼尽赤,大喝一声:“住手!” 这一喝,使人心胆俱颤,耳膜如割。 场中交搏的双方,不期然的各自收手退出圈外去。 两护法与未受伤的两名执事,恭谨地叫一声:“少主!” 两名白衣蒙面剑手双双欺向甘棠,其中之一阴森森的道:“少主,你便是‘天绝门’少主,好极……” 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咽喉,以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完全慑伏在甘棠的眼神之下,那眼神犹如利刃,又似有形的电芒,使人心旌动摇,悚栗,惶恐。 甘棠双眼罩住两人,脚步向前挪了三四步,紧抿着嘴,面上尽是栗人的杀机。 两名白衣剑手兀立如两座石像,剑尖下垂,忘了出手,也忘了逃避,一种无形的力量,完全控制了两人的心神。甘棠一扬掌,只那么轻描淡写地一扬。 “哇!” “哇!” 两声栗人的惨号过处,两名白衣剑手双双栽了下去,气绝身亡。 三名执事与两名护法,连眼都直了,一个个呆若木鸡。 甘棠虚空一抓,两名死者的蒙面巾被揭落,露出两张精悍的中年面孔。 “认识吗?” 各人如梦乍醒,护法之一躬身道:“卑座等认不出死者来路!” 甘棠抿了抿嘴唇,沉声道:“怎么回事?” 另一护法道:“‘死神’率数十白衣人突袭地宫。” “情况如何?” “我方死伤很重!” 甘棠咬了咬牙,一挥手道:“几位出去援手!” “遵命!” 又一名白衣蒙面剑手,闯了进来,白衫上血迹斑斑,剑身半截赤红,目光一扫,挺剑攻向迎面的三执事。 “哇!” 可能,他还没有看清是谁出的手,便已了账。 甘棠再次挥手道:“快去!” 话声中,人已穿出小院,奔向太夫人的居处,他最担心的便是太夫人,太夫人正值散功之期,万一不幸,的确是遗恨千古的事。 死尸! 血! 浮动的人影! 一路所经,尽是怵目惊心的场面,他已无暇支援那些拼死苦斗的本门弟子,身形连闪,冲入太夫人寝室的外院。 “呀!” 他的双眼几乎爆出眶外,黄梅、紫鹃、红蔷、绿蒂业已横尸院地。 “白袍怪人”面对激愤如狂的太夫人,嘿嘿冷笑。 双方距离在八尺左右。 甘棠飘身上前,厉声道:“‘死神’,回过身来!” “白袍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竟不知身后有人欺近,陡地回过身来,突然蹬地退了一步,似乎万分震惊地道:“你,小子。” 甘棠切齿道:“恶魔,你的末日到了!” 太夫人可能料不到甘棠会在此时出关,眼神上,她看出甘棠已如同换了一个人,不由激动得簌簌而抖。 甘棠窃喜来得及时,太夫人安然无恙,只这么神思一分。 白影一晃,“白袍怪人”闪电般暴扑甘棠。 “砰!” 劲气四迸,人影一触而分,双方的距离拉长到两丈。 这一个回合,犹如电光石火。 双方瞪视片刻,开始举步移身,每一步,似乎都费了极大的气力,缓慢、沉重,久久才跨出一步,白石平铺的院地,平空添了两行深浅如一的脚印。 移近! 缩短! 双方在距离八尺之处停住,但四只眼睛似乎相胶在一起,连瞬都不瞬。 空气,在刹那之间凝结住了。 暴喝与惨呼之声,仍不断传来,但与这里的情景,宛若是两个不同的境地。 太夫人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喃喃地道:“难得,孩子!”移身上前,在倒地四婢口中各塞了一粒丹丸,手指连动,分点四婢几处经穴。 工夫不大,四婢竟然活了起来,而后站起身形。 太夫人挥手示意噤声,并指向通往外院的门户,四婢齐齐晃身堵住出入口。 “白袍怪人”做梦也估不到会遇见这等强劲的敌手,本觉不耐,一晃掌。 仅止于一晃,没有攻出去,他感到对方完全无懈可击。 然而,这极细微的异动,已给了甘棠出击的机会。 劲飙猛荡,几乎看不见出手。 一声闷哼,“白袍怪人”退了两步。 一击之后,又归寂然,双方再呈胶着状态。 斥喝声起,两名白衣蒙面剑手闯到院门,四婢分别接战,以二敌一。 一幕惨烈的画面,叠了出来。 白衣剑手的剑术,似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以四婢的功力,二人对一人,竟然仅只能勉强遏住来势。 渐渐,甘棠心中急躁起来,他与“白袍怪人”如此对峙,白衣剑手有数十之众,时间久了本门弟子势将被屠杀殆尽。 心神微分,“白袍怪人”闪电般出手。 人影乍合倏分,双方各打了一个踉跄。 再分再合,骇世惊俗的场面展开了。 刹那之间,劲气雷动,罡风四溢,双方各自施杀手,打得难解难分。 甘棠愈打愈觉得得心应手,许多精奥之处,非如此拼搏无法彻悟,内力如泉,源源而生,二十个照面之后,“白袍怪人”已迫处下风。 第66章 甘棠横定心要除去这武林祸魁,同时揭开这死神的真面目,故此每一击都是致命之招。 但“白袍怪人”的武功太高了,虽落下风,却非三招两式所能制伏。 娇哼声起,黄梅首先被创,栽倒地上,与她联手的紫鹃,芳心大乱,两个照面也告负创不起。 那名白衣剑手,弹身便奔向太夫人。 太夫人因修“驻颜之术”与内力修为不成比例,违反了“天绝”武学法则,发生了散功的严重后果,功力只残存十之二三。 白衣剑手连攻三剑,迫得太夫人险象环生。 甘棠目光瞥及,怒火猛迸,暴吼声中,骤聚全身功力,以骇电奔雷之势,发出了最凌厉的一招“天翻地复”。 这一击在此刻甘棠的手中发生,威力之强,足可震天悚地。 当然,施展这一招所消耗的真力,也是相当可观的,现在,事急燃眉,他不计后果地施出了这一招。 这一招如不能击倒对方,而对方乘他真力骤灭之下反击,后果不问可知。 但,他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哇!”。 栗人的惨号传至,“白袍怪人”身形一连几个用跄,退了七八步之多,蒙面白巾立即被口血染红了半幅,前胸也是一片殷红。 几乎是同一时间,旁边传出一声凄哼。 甘棠目光转处,不由五内皆裂,太夫人被白衣蒙面剑手绕柱而转,身上已有多处现出血渍。 “鼠辈敢尔!” 厉吼声中,电扑过去。 “哇!” 惨号再传,血花飞溅,那名白衣蒙面剑手,头碎额裂,横尸当场。 “母亲,不妨事么?” “没有什么,外面。” 语声未已,两声刺耳的惨哼传来,甘棠蓦地警觉,回身一看,“白袍怪人”已失去了踪影,院门拒敌的红蔷与绿蒂双双仆倒在地,再一看,双睛几乎喷出血来,二婢胸血飞迸,死于非命,身躯已毁,“天绝门”歧黄之术再玄妙,也无法使之复活了。 太夫人视四婢如己出,颤声道:“她两个怎么样了?” 甘棠悲愤填膺地道:“没有救了!” 语声中,人已穿门而出。 只这眨眼工夫,一切声音都静止了,暴风雨已成过去,但摧残的痕迹怵目惊人,死伤枕籍,遍地血腥,未死的,似在噩梦中尚未醒转,四处木然站立。 甘棠闪电般朝地宫出口追去。 令人难以置信,对方竟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全部退去,鸿飞冥冥。 室外,夜幕低垂,原来此刻已是晚上,甘棠知道追已无及,宫内善后待理,只好恨恨地折返宫中。 宫内,已展开了救死扶伤的工作。 甘棠巡视一周,返回太夫人起居之处。 黄梅、紫鹃、白薇业已随侍,但眼圈却是红红的,悲愤之情难抑。 太夫人幽凄地道:“孩子,真想不到本门会罹此浩劫,若非你适时出关,重创‘死神’,本门恐怕是毁于一旦了。” 甘棠钢牙咬得格格作响。一字一句地道:“不把‘白袍怪人’和他的手下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太夫人一转话题,关切地道:“孩子,三个月来,你的成就如何?” 甘棠骇然道:“孩儿闭关练功已经三个月了!” “是的!” “哦!真是想不到一晃就是三个多月。” “孩子,我预期你出关时我已不在人世了,三个月,太快了,不到百日啊!” “孩儿已完成九段,第十段估计非五年以上不为功,所以暂时放弃了。” “这样很好,看你对敌‘白袍怪人’,功力业已敷用了。” “谢母亲!” 突地—— 一个声音道:“总管东方一扬求见太夫人。” “进来!” 一个苍发灰袍老者疾步而人,先向太夫人一曲膝,然后向甘棠躬了躬身。 “东方总管,清查结果如何?” “回太夫人,对方遗尸八具,我方重伤四十,罹难三十七位。” “罹难的都无救了?” “生机已绝,都无救了!” “都是些什么人?” “四位太上侍婢,五名执事,六名执法,六位护法,其余二十四名系各院属弟子。” 太夫人老泪纵横,咽声道:“以重礼厚葬!” 总管东方一扬躬身退了出去。 甘棠存疑地道:“奇怪,‘白袍怪人’何以探知本宫秘道?” 太夫人道:“是跟踪本门两名弟子而来的!” 甘棠默然,心中像压了千钧巨石般沉重。 太夫人口注白薇道:“传令‘神武院’,封闭现在通道,以防敌人卷土重来,开启第二秘径。” “是!” 白薇衔命而去。 大夫人深深地注视了甘棠片刻,道:“孩子,此间善后自有人料理,你可以去办正事了!” 甘棠恭敬地道:“谨遵母亲之命!” “行止可有打算?” “孩儿先赴太行山,寻那白发红颜的怪女人,查询当年残害义父的真凶!” “好,‘神武院’全部弟子随你入江湖,听你调遣运用。” “这,孩儿认为一个人之力足够!” “孩子,俗语说独木难支大厦,也让他们有为掌门人效力的机会,他们在暗中待命,并不影响你的行动,‘天威院’可作你耳目,程院主阅历极丰,他会安排一切。” “是!” “还有,武功不可恃,必须谋而后动……” “孩儿谨记。” “本门是否重新扬名武林,全仗你了!” “孩儿尽力而为!” “哦,还有你提及的那疯汉,以你的修为足可以医治了。” “请母亲指示。” 太夫人取出一只小瓷瓶,道:“这里面是一粒特制的‘伏神丸’,患者服下之后,以‘真丝贯胸’之术,点‘百合’、‘玉枕’、‘华盖’、‘天灵’四穴,然后双手中指按前额,‘上星’、‘神庭’二穴,由指尖迫入真气,至破金为止。” 甘棠默记了一遍,接过瓷瓶,道:“孩儿记住了!” 太夫人特为甘棠置酒以壮行色,各院香主以上全部参与。 一宿之后,甘棠经由另一个秘道出宫,径奔太行山。 他此番重出江湖,已不再遮掩行动,以本来面目现身,精深的武功修为,使他有一种豪气凌云之感。 他盼望有这么一天,快意恩仇,现在,这一天已来临了。“白袍怪人”、“三目老人”、“九邪魔母”、“奇门令主”、“玉牒堡主”……这些不可一世的人物面影,一一从脑海中闪过,最后,他想起了恩深情重的仇人之女林云,仇易报,恩难偿。 胸中的豪气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幻灭的悲哀。以他的原来打算,在报仇雪恨之后,一死以酬知己,这是唯一解脱之道,否则活下去是一种痛苦。 但,太夫人的愿望,还有生身之母天幸而仍在世间,奉养天年的人子本份,死,又能解脱吗? 受人深恩而不报,是为不义,亲恩不偿,是为不孝。 假使,林云不是血海仇家之后,一切问题不会发生,且是一双理想的情侣,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谁能改变这酷虐的命运? 痛楚,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像影子似的,抛不掉,摆不脱。 未婚妻西门素云在他毫无印象,待到他真正的认识了她,她已身入空门,而且在不久之后,因谏父而自决,唯一闯入他心扉,带走了感情只有一个林云,偏偏,她是仇家之女。 到目前为止,林云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世,只知道他是“天绝门”少主施天棠,“魔母”等仅以“魔牌”之故而仇视“天绝门”,却不知道事实与“天绝门”完全无关,现在,是揭露真相的时候了。 为了尽早完成太夫人的心愿,甘棠昼夜不息地奔驰。 这一天,朝阳晓雾中,甘棠进入了太行山区。 熟路轻车,他毫不困难地找到了上次与白发红颜怪女晤谈的峡谷。 峡谷中死寂如恒,这本是人迹不到的深山僻谷,除了鸟兽偶尔现迹外,荒凉得像洪荒之境。 甘棠顺谷缓缓而驰,他可不知道白发红颜怪女人到底隐居在谷中的什么所在,但他相信对方会自动现身,以往两次都是如此。 奔了一程又一程,却不见对方现身,半个时辰之后,业已到了峡谷的尽头,甘棠心中一凉,这可是件麻烦事,他根本不知道白发红颜怪女人名号来路,想发声招呼也不可能,还有,对方是否隐居这峡谷中呢? 他懊丧地折返身影。 对方,无论如何必须找到,找不到对方,就无从探询杀害义父兄的凶手,而义母天年将尽,他不能让她含憾以殁,这是他聊报大思于万一的唯一机会。 顾盼间,他来到上次与白发红颜怪女人谈条件的地方,他下意识地停住身形,希望对方不期然地出现。 时间,在焦灼与不安之中,一分一秒地消逝,空山寂寂,什么也没有发现。 失望,沉重地压迫着他。 如果怪女人不出现,只有守下去,守到对方现身为止,不管是十天,半月…… 怪女人既与自己订约,以血洗“圣城”的真凶,作为肢解义父凶手的交换,她提出这条件,证明她不会现身江湖自去探访,守株待兔不失为可行之法。 对方提出这条件的动机是什么呢?她为什么要探查血洗“圣城”的凶手? 她与“圣城”有渊源?抑是…… 一个意念浮上心头,使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与紧张,脑海一片狂乱,莫非她就是自己千方百计寻觅的人——母亲? 第67章 这可能性极大,也极合情理。 孺慕之情,从心的深处涌起,他喃喃地祝告,祈求上苍,使骨肉重逢。 一阵山风过处,不远处的巨石之后,似有什么东西在拂动。 哦!那是一方衣角。 甘棠心头一动,如幽灵般地飘了过去,不带丝毫的声息。 一看,几乎惊叫出声,竟自激动得浑身直抖。 石后,两人四掌交贴,似两尊塑像。 其中一个,正是甘棠要找的白发红颜怪女人,而另一个,赫然正是在丐帮桐柏分舵所在的土谷祠中,与“白袍怪人”交过手的那白发狰狞枯瘦老者。 枯瘦老者会被“白袍怪人”称为老毒物,他是谁? 双方何时动上了手,而成拼命之局? 对于甘棠的现身,拼斗的双方毫无反应,内力拼斗,生死悬于一发之间,决不能疏神分心。 怪女人白发蓬立,汗渍淋漓,面红如脂,胸部起伏不停。 枯瘦老者也是汗珠滚滚,眼中碧芒似电,双脚陷入土中已到了胫骨。 显然,双方功力在伯仲之间,而且都已到了精疲力竭之境,欲罢而不能,最后,必然是两败俱伤。 甘棠对两者之间,无所谓好恶,只是有一样,他不愿怪女人受伤或死亡,一方面是彼此的条件要完成,另一方面是怪女人的出身来历…… 于是,他移步到两人身前。 要化解这生死互见的场面,必须要有一个功力在双方以上的第三者才能办到。 甘棠一扬掌,一道轻柔的劲风,朝两人中间撞去。 这看似轻柔的一掌,其中所含的潜劲是相当惊人的,功力到了上乘境界,便是如此,所谓由实返虚,运功力于无形。 “波!” 巨震声中,人影霍然而分,拼斗的双方各踉跄退了七八步,口角沁出了鲜血。 甘棠默默注视双方,不发一言。 “噢!” 怪女人与枯瘦老者同时惊呼出声。 怪女人当然认得甘棠,她记得他的功力不及己甚多,短短数月工夫,竟然俨若换成另一个人,她焉能不惊,像这样以内力化解别人性命交搏,一个不巧,便会三败俱伤,甚至双方的劲力反震,但他却轻易的化除了这两败俱伤的局面。 枯瘦老者可不认识本来面目的甘棠,可能瞥见,但却提不起他注意,现在,这面如冠玉的少年人,竟然表现了这一手,的确使他震惊莫名。他从不曾听说过武林中有这等卓绝的年轻高手。 怪女人目注甘棠道:“你践约来了?” 甘棠一颔首道:“是的!” 目光下意识地深深在她面上打量,心中有一种莫明的情绪在蠢动,她会是谁?猜想能成为事实吗? 双方这一回答,使枯瘦老者心中警惕,如果怪女人联合这少年对付他,后果难以想象,心念动处,眼中碧芒一闪,以刺耳的声音道:“我们的这笔帐,改后再结了!” 又转向甘棠道:“娃儿,不管你有心或无意,老夫承你这一份化解不了之局的情。” 说完,再深深地注视了甘棠一眼,弹身飞逝。 甘棠脱口问道:“他是谁?” 怪女人神秘地一笑道:“是老身昔年一名债主。”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甘棠觉得没有追根的必要,闻言之下,不再开口。 怪女人试了试口边的血渍,道:“娃儿,老身很感激你解围之德。” “解围?前辈与那老者不是存心拼命吗?” “拼命老身犯不着,那老人也不想死,只是态势形成,欲罢不能。” “嗯!” “娃儿,你目前的功力,太出老身意料之外。” 甘棠含混其词:“谬赞了。” “你今天是践约而来?” “不错!” 怪女人面上立呈激动之色,似是迫不及待地道:“你真的查到了血洗‘圣城’的凶手?” “查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 “在交换条件之前,有一个问题请教?” “什么问题?” “前辈的名号出身!” 怪女人沉吟了片刻,一摇头道:“这不在条件之内。” 甘棠一愣神,无可奈何地道:“晚辈是请教!” “很抱歉,老身早已隐性埋名。” “至少,前辈当示知探查血洗‘圣城’凶手的动机!” “当时在条件中并未加上这一点。” “前辈提出这条件,必有原因。” “那是当然的事。” “为什么呢?” “哈哈,娃儿,你绕了几个弯,问的还是同一句话!” 甘棠心中大为发急,对方坚不吐实,而他,怀疑这怪女人可能是自己寻觅不获的生身之母,所以非问明白不可,而自己的起初身份,却又不能透露,万一所测不对。可能会节外生枝。 心念数转之后,乃换而不舍地道:“前辈自秘身份,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随你如何去想!” “前辈在什么情况之下,才肯表露身份?” “永远不会!” 甘棠心内不由打了一个结,把心一横,道:“晚辈既能为前辈打听到血洗‘圣城’真凶,当然有资格知道前辈的动机!” “条件互惠,谈不上资格两个字。” “如果晚辈不准备履行这条件呢?” 怪女人淡淡地一笑,道:“你必须会履行,否则你不会来,同时,‘天绝门’数十年来,等待的是什么?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为的又是什么?” 甘棠傲然道:“话虽不错,但晚辈可以另找线索!” 怪女人嘿嘿一笑道:“老身敢说,这秘密除了老身与凶手之外,普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未见得!” 甘棠不由没了主意,事实上,他不能赌这口气,更不能空手而回,义母还有四个月不到的生命,他不能让她失望,不能让她含恨以殁,当下旁敲侧击地又道:“晚辈听说‘武圣甘敬尧’还有一位元配夫人在世!” “你说的是‘凤凰女’?” “凤凰女?” “噫!难道不是?” 甘棠有些失措,他第一次听到“凤凰女”这三个字,他根本不知道母亲的名号,记忆中也没有母亲的影子,更不会听人提到过,他这一问本是想迫出对方的真话,甚或在表情上有所透露,想不到反被问住了,只好硬起头皮道:“凤凰女是谁?” “你不是说听人言‘武圣’元配尚在人世?” “不错,传言如此,但没有提及甘夫人名讳!” “嗯!这老身知道,‘凤凰女’与甘敬尧在‘圣城’事变之前数年,就已断了夫妻情义,生死互不相问……” 提及身世,甘棠沉不住气,急声道:“夫妻因何反目?” “为了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绝世佳人!” “谁?” “老身久已不履江湖,是无意中听来的,说是陆秀贞那女人!” “哦!她!” “你知道?” 甘棠咬牙点了点头,道:“知道!” “娃儿,你对甘敬尧的家事似乎特别关心?” “‘武圣’宇内同钦,非独晚辈一人!” 怪女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也许不尽然!” 甘棠心中一动,道:“也许前辈是唯一例外?” “就算是吧!” “仇?抑是恨?” “不谈这个,我们言归正转,你愿不愿交换条件?” 甘棠当然不肯放弃这露出端倪的话题,母亲,在一个劫后孤雏的心目中,份量是相当重的,为了母亲,他可以付出一切,不计任何代价。 “前辈,恕晚辈饶舌,以‘武圣’的为人,难道会为了另一个女人而遗弃结发之妻,这似乎……” “你是来履行条件,还是谈‘武圣’的家事?” “晚辈既已找到当年血洗‘圣城’的真凶,对这些似乎也有知道的必要!” 怪女人无可奈何地喘了一口大气,道:“好吧,我告诉你,甘敬尧夫妻反目,除了那女子之外,还另有原因。” 甘棠尽量制住狂动的情绪,道:“什么原因?” “他原配的妻子‘凤凰女’不贞!” 甘棠反目一瞪,退了两个大步,采声:“什么?” “他妻子不贞!” “不会,没有这样的事!” 甘棠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母亲,在他心目中伟大、崇高、圣洁、无可非议,毫无瑕疵,这“不贞”两字,使人无法忍受,似一柄利剑直插入心房。 怪女人惑然道:“施天棠,你怎么了?” 甘棠激颤地道:“甘夫人决非这样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我猜想。” “你如此激动,又为了什么?” 甘棠不由语塞,一时答不上话来。 怪女人冷冷地道:“你是崇拜‘武圣’入了迷?” 甘棠顺水推舟地道:“不错,这对‘武圣’是一种侮辱。” 怪女人从鼻孔里冷嗤了一声道:“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事实。” 甘棠一颗心顿往下沉,一股寒意,从内心升起,他感到晕眩,痛苦,这未免太残酷了,自己日夜思念,千方百计要找的母亲,竟然是个不贞的女人。他不能也不愿接受这事实,他不甘心美梦被无情地打破,当下狂声道:“是真的?” 怪女人似不解又似不屑地横了甘棠一眼,音调仍然平淡冷漠地道:“你以为是假的?” 甘棠内心起了一阵撕裂的痛苦,沮丧地一声苦笑道:“前辈是听谁说的?” 第68章 怪女人不经意地一摇头道:“忘了,我说过是无意中听来的。” 甘棠半晌无语,心想,自己的猜想错了,如果对方是自己的母亲,她不可能自认自己不贞,而且是一副漠然的神情,那她是谁呢?为什么要打听血洗“圣城”的凶手呢?至少,她与“圣城”有所渊源,但神色上却又不是,这个谜底就令人莫测了。 不管如何,母亲的下落必须查明,这谜底也必须打破。 心念之中,沉声道:“前辈可知‘凤凰女’的下落?” “你问这个干什么?” “前辈可答则答。” “她可能已不在人世,或许永绝江湖……” “何以见得?” “血案发生已十年过外,她如在世该有所行动,不过……” “不过什么?” “她既被甘敬尧遗弃,血案也许称她心意。” “前辈不知道她的下落?” “不知道。” 甘棠默然,他的心是狂乱的。 怪女人意颇不耐,沉凝地道:“施天棠,说,谁是血洗‘圣城’的真正凶手?” 甘棠意犹未释,道:“前辈的动机是想要为‘武圣’复仇,还是……” “嘿嘿!老身为‘武圣’复仇?那岂非天下的笑话。” “不是?” “不是!” “那是什么?” “施天棠,你定要知道?” “不错!” “好,你先说出真凶是谁,条件交换之后老身告诉你。” 怪女人既已让步,答应交换之后说出原因,甘棠自是无话可说,他先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然后才一字一句地道:“血洗‘圣城’的主凶是‘九邪魔母’……” 怪女人面色一变,打断了甘棠的话头,道:“你说谁?” “九邪魔母!” “不错,‘魔母’前身叫‘四绝女朱蕾’……” “哈哈哈哈……” 怪女人纵声狂笑起来。 甘棠被怪女人笑得头皮发炸,冷哼了一声道:“前辈有什么可笑?” 怪女人敛住笑声,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晚辈亲自打探到的。” “你知道‘魔母’是什么样子?” “一个半百妇人!” “‘四绝女朱蕾’成名一甲子之前,岂止半百?” “安知那女魔不是驻颜有术?” “你根据什么来认定对方的身份?” “第一,对方姓朱!” “嗯,天下姓朱可不止‘魔母’一人,第二呢?” “第二,当年在太行山下,‘武圣甘敬尧’力战‘九邪魔母’,结果诛九邪之六,重创‘魔母’及另三邪,晚辈所查到的,正是母子四人!” 怪女人面孔抽动了数下,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这倒巧得很……” “巧,什么意思?” “对方自认是‘魔母’?” “这……” 甘棠不由心神一怔,答不上话来,在口头上对方的确没有自称是‘魔母’,自己只是从各方面加以判断而认定,同时自己也不曾当面揭破对方的身份,但证据确凿,岂能推翻,这怪女人何以要盘根结底? 怪女人又是一声冷笑,道:“你认为‘九邪魔母’母子为报当年之仇而血洗‘圣城’?” “不错!” “还有什么证据?” “现场遗下‘鹰龙魔牌’……” “什么,‘鹰龙魔牌’?” “是的,据说是‘魔王之王’的信物,对方也承认是家传之物!” “你说‘魔王之王’?” “不错!” “这与‘魔母’有何关系呢?” “他们是师徒之份!” “谁说的?” “难道不是?” 怪女人一摇头道:“根本不是!” 甘棠骇然道:“不是?” “你且说另外还有什么证据?” “武圣死后遗体剑创是奇形剑创,而邪子所用兵刃与此吻合。” “有这等事?” 甘棠被问得心头火大发,一瞪眼道:“前辈一再提出质疑是什么意思?” 怪女人冷冷地道:“你说得过于离奇,而且全非事实。” “何以见得?” “你知道老身是谁?” “前辈……是谁?” “老身便是‘四绝女朱蕾’!” 甘棠不由怦然大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怪女人竟自称是“魔母”,那自己以往的推断全错了,怎么可能呢?当下向后一挪步,栗声道:“前辈便是‘魔母’?” “一点不错,老身现在孤孑一人,三子业已在太行山之役后伤重不治。” “哦!” 甘棠面红气促,脑海里乱成一片,天下竟有这等出人意料的奇巧事,“魔母”既然要探查血洗“圣城”的凶手,这证明事非她作为,但林云的姨母该是谁呢?还有“奇门今主”、“三目老人”? “魔牌”为证,她们纵非不是“九邪魔母”,但仍是凶手无疑。 令人想不透的是对方也姓朱,恰巧又是母子四人,大庄主自称使用的是奇形剑,同时不择手段地追问“魔牌”的来路。 怪女人自称是“魔母”,追查血洗“圣城”的凶手目的何在? 她的话可信吗? 心念之中,目光迫视在对方面上,凝声道:“前辈的确是‘魔母’?” “老身难道有说谎的必要?” “前辈提出这条件的动机是什么?” “这并不包括在条件之内。” “可是晚辈必须要知道!” “如果老身不说呢?” 甘棠一咬牙道:“晚辈非要知道不可。” “莫非你要动武?” “必要时会的。” “你自认能胜得了老身?” “必然。” “好狂妄,你不打算交换条件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条件当然要履行,但这一点非明白不可?” “何不出手试试?” 甘棠冷冰冰地道:“晚辈尚不打算取前辈的性命!” “魔母”面色一变,道:“什么意思?” “本门定例,如非取对方性命,不许主动出击!” “你能取得了老身性命?” “能!不信的话可以一试。”话声中,身形一挪,双掌飘然划出,比了一个招式,接着又道:“前辈如能化解得了这一招,无死无伤,晚辈不再多言。” “魔母”目瞪口张,半晌无言,她只觉得甘棠划出的这个招式,奇诡厉辣得世无其匹,无论自己是主攻或主守,都无法化解,而且死伤立见,久久,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老身认输。” 甘棠这才缓声道:“如此请见示前辈的动机!” “魔母”面上掠过一抹恨毒之色,徐徐开口道:“老身九子,悉数死于甘敬尧之手,含恨隐修,目的要报仇,却不料竟被别人捷足先登,使老身空遗终天之恨,是以要查出真凶,杀之以灭心头之恨。” 甘棠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暗忖:好辣的心肠,竟然迁恨于人。当年她积恶如山,淫毒武林,父亲出手的动机是挽救苍生,造福武林,无可厚非,若非念在她九子已亡,隐遁深山,不再为恶,目前就该把她除去。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前辈何苦迁怨别人?” “魔母”恨恨地哼了一声道:“言止于此,你不配教训老身,照你所说,凶手虽非你所猜测的人,但证据确凿,毋庸置疑的了,你且说被你疑是老身母子的对方,现在何处?” 甘棠心念疾转,此事内中大有蹊跷,如果说了出去,“魔母”势必不择手段地去做,这对自己报仇之举,影响极大,当下凝重地道:“对方原住在洛阳城外的一所巨宅之中,但业遭‘死神’光顾,虽已逃出性命,但下落不明,目前无法奉告。” “你似乎不想履行所约了?” “没有这回事。” “那你准备怎么办?” 甘棠转念与对方所约条件,只是提出凶手之名,自己若先报了仇,再履行此约,并不违约,亲仇与义父兄之仇孰先孰后,无关宏旨,反正凶手业已在握,只是多费一番周折而已,随着:“晚辈确实查明凶手是谁之后,再来践约。” “魔母”思索了片刻,道:“好,一月为限,过了限期,老身取消此约,‘天绝门’这段公案将成为不破之谜,你看着办吧!” 甘棠沉重地一颔首道:“一言为定,一月之内晚辈必来此复命。” “你可以走了,记住,一月之期。” “放心,晚辈必来践约,告辞了!” 说完,转身向谷外奔去。 一路之上,思绪起伏如涛,事实的变化,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他认定的仇家,竟非想象中的人,当然,若非有这么多的巧合,就不会发生这错误的判断,如果在当初,自己指名道号,或叫破自己的身份,情况定必改观。不过,“魔牌”是最起初的证据,对方仍是凶手无疑。 一个月,往返桐柏山,足够了。 最令他痛楚莫释的是“魔母”所透露的那句话,母亲“凤凰女”与父亲仳离,是因为母亲不贞,难怪父亲生前绝口不提母亲的事,陆秀贞不称侧室称继室,足见父亲心中恨怨之深。 他一直祈望着母亲仍健在人世,使劫后孤雏的他能重叙天伦,承欢膝下,想不到母亲竟然是个不德之妇,这像一根刺,深深戳在他的心房上。 他有一种欲哭无泪之感。 但母亲仍然是母亲,寻亲的决心,并未动摇,现在,他祈望事实推翻“魔母”的说词,父母仳离另有原因。 第69章 由此,他想到了继母陆秀贞,她怎能脱出死劫?她与“玉牒堡主西门嵩”之间的奸情是发生在父亲生前,抑或死后,这中间的差别很大,她为什么伙同奸夫三番两次地迫害自己? 为什么? “武圣”之名不容玷污,奸夫淫妇应该受到应得的制裁…… 心念之中,驰出了漫长的峡谷。 略有停稍,取道直奔“桐柏山”。 桐柏山与太行山南北相对,正好纵横豫省,迢迢迁余里,甘棠披星戴月地奔驰,仅只六个昼夜,便赶到了桐柏山下。 人,总是血肉之躯,长途奔驰之后,疲惫在所难免,无巧不巧的他又投宿在上次住过的茅店,所不同的是上次易了容,这次是本来面目。 落店之后,先洗一番,用罢酒食,立即上床憩息,并盘算行动的步骤。 此地并非通衢要道,投宿的多是土著客商,宿客不多,所以没有一般旅邸的嘈杂,掌灯之后,便一片冷寂。 一灯艽然,甘棠大兴飘零之叹,虽然他“奇缘迭遇”,获得了一身睥睨天下的武功,而且贵为“天绝门”掌门的继承人,但,仍不免有孤苦无依之感,尤其在得悉未谋面的母亲,竟是如德不修的女子,使他如芒刺在心,悲苦莫明,这对他的自尊心与孺慕之思,是惨重的打击。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发现了心目中认为最完美的东西有了残缺,最圣洁的偶像有了玷污,更甚的是不能逃避,非承受不可。 他投店的目的是息养疲乏的身躯,但心灵的痛苦使他目不能交睫。 他想调息,但心神不宁,无法入定。 二更! 三更! 房门起了一阵轻轻的叩击声。 甘棠矍然警觉,一跃下床。 “何方朋友驾临?” “是我!” “你是……” 你是两个字脱口而出的刹那,他已从对方口音中听出了来者是谁,以下的话,自然地刹住,拉开门栓,一条娇俏的人影,翩然而入。 来的,正是使甘棠感到无以自处的林云。 林云午夜到访,的确是甘棠决料不到的事。 “云姐!” 林云幽怨至极地一瞟甘棠,口里发出了一声:“唔!” 甘棠带上房门,再次道:“云姐怎知小弟下榻此间?” 林云凄冷地道:“本门自有耳目,你远在百里之外,我便已了然。” “哦!请坐!” “我们到店外一谈。” “这……在此间不是一样?” “不!”语意坚决,表示毫无商量的余地。 甘棠内心大是忐忑,直觉告诉他,林云是有为而来,他此番前来,最怕的便是碰上林云,她将使他无法放手了仇,偏偏林云自动找上门来,一时之间,使他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这场面。 “云姐,有事么?” “当然。” “不能在这里谈?” “不能!” 甘棠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地道:“好,走吧!” 两人双双掠店而出,顾盼间来在一处荒郊,身形站定之后,甘棠首先开口道:“云姐,什么事?” “你到我师伯隐居的地方探问我外祖父的行踪?” “什么?‘云汉一鹗’樊江是你师伯?” “不错!” 甘棠惊愕得莫知所以,“桐柏掌门”是她的师伯,“奇门令主”是她母亲,而“三目老人”又是她外公,这种关系的确是相当复杂而且惊人。 林云一顿之后接着又道:“你不是已与我外公见过面了吗?” “那时小弟不知道他是‘三目老人’!” “找他有什么事?” 甘棠窒了片刻,道:“想探听一个人的下落!” “谁?” “时过境迁,目前已无须问了。” “你此番前来要进桐柏山?” 甘棠知道瞒也无益,坦然道:“是的!” “找我姨母?” “是这样!” “动机何在?” 甘棠把心一横,道:“了断血仇!” “血仇?” “不错。” “如何了法?” “以血还血!” “‘天绝门’如此做法,岂非是一手遮天?” “事与‘天绝门’无涉!” “什么,不关‘天绝门’的事?” “是的!” “那是另有主使之人?” 甘棠不愿多做分辩,也不愿在此刻露出身份,转口道:“云姐,你可否置身事外?” 林云冷冷地道:“你认为办得到吗?” 甘棠面露苦笑道:“云姐,我不知怎么说才好,总之我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办不到!” “云姐今晚来的目的是……” “最后进言,我请求你不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执迷不悟?” “这并非悟与不悟的问题。” 林云沉默了半晌,突地厉声道:“施天棠,事无两全之策,你杀了我!” 甘棠全身一颤,激动地道:“林云姐……” 林云不等甘棠说完,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否则我杀你!” 甘棠早已知道必有今天这个场面出现,反而冷静下来,幽幽地道:“云姐,我自知欠你太多,此生无法偿还,重申前请,待小弟本身事了,这颗头颅誓必双手奉上!” 林云眼圈一红,栗声道:“你此上桐柏,势非送命在我外公之手不可,所以与其这样,不如你先杀了我,让我一瞑不视,不然我杀了你,然后随以赴黄泉之路。” 语含肃杀,但却充满了无比的痴情。 甘棠由内心感到了一阵愧栗,这不了之情,使他无以自处。 但,家门百余条人命,岂能因儿女之私而勾消! “云姐,你坚持要这样做?” “没有第二条路。” “那你出手好了!”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甘棠痛苦地道:“你尽管出手就是,小弟我决不还手!” 林云嘶声道:“贤弟,这是孽,不是缘,我要出手了!” 甘棠心乱如麻,虽然不甘心就死,也不能现在死,他没有解脱之道,对方的恩与情,在他心中已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观念,这观念像一把枷锁,束缚了他的意志,这也是本性之中尚义的表现,否则,以他目前的功力,何事不可为。 终于,他口里迸出了一个字:“请!” 林云粉腮一惨,滚下了两粒晶莹的泪珠,纤掌也告飞劈而出。 “呼!” 甘棠身形一晃,硬承了一掌。 林云暗哑地叫道:“你……真的不还手?” 第二掌又告拍出,这一掌挟以十二成功劲而发,势道之强,令人咋舌。 甘棠木立以承,不闪不避。 “砰!” 甘棠连退三步,逆血几乎夺喉而出。 林云泪落如雨,以带哭的声音厉吼道:“好,让死来解决一切!” 双掌一划,一取“天灵”,一指“七坎”,这两处均是致命所在,而“天灵”更是人身最为脆弱的地方,“天绝”武学虽异于武林常轨,但“奇门派”的功力,走的全属邪门路数,在一方不存心反抗,一方全力出手的情况下,竟不可同日而语了。 甘棠心头一紧,但仍没有逃避的念头。 “砰!砰!” 挟以一声闷哼,甘棠张口喷了一股鲜血,身形摇摇欲倒,俊面却是一片湛然之色,像一个无畏的殉道者。 林云“哇”地哭出声来,双手抓住甘棠的肩臂,连连摇撼着,狂呼道:“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杀了我?你……” 甘棠举目向天,默默不发一语。 他能说什么呢?他有什么好说呢? 一阵疯狂的激动之后,林云似乎已平静了下来,松开了手,悲凄欲绝地道:“也许是我错了,但我情不自禁。贤弟,告诉我,为什么你仇恨如此强烈?我不懂,这种态度,应该是我外公和姨母他们以之对‘天绝门’才对……” 破空之声,倏告传来。 甘棠心中一震,只见数条人影突破沉沉的夜幕,疾射而至,以他目前的修为,虽在暗夜,十丈之内可辨人形,五丈之内可分面目。 顾盼之间,已到了身前。 甘棠游目一扫,热血阵阵沸腾。 迎面,是“三目老人”、“奇门令主”、“桐柏掌门”、被误为“魔母”的巨宅主人,也就是林云的姨母,侧方,是误认为“邪子”的大庄主,二庄主,还有林云的胞弟林鹏。 甘棠不由振声狂笑道:“好,全都到齐了!” 一旁的林云,粉腮泛白,娇躯簌簌而抖,突地厉声道:“生不能比翼,死当为连理,贤弟,我先走一步了!” 竖指便朝太阳穴戳去…… 甘棠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激越地道:“云姐,你做什么?” 面蒙黑纱的“奇门令主”厉喝一声道:“放开她!” 甘棠咬了咬牙,松手退开两步。 “奇门令主”目射寒光,狠狠地盯着林云道:“云儿,你这是悖乖伦常,忤逆不孝,亲仇不分……” “哈哈哈哈……” 林云蓦地凄厉地狂笑起来,弹身便朝暗影中奔去。 林鹏大叫一声,“姐姐!”跟着追了下去。 甘棠听着那渐去渐远的疯狂笑声。内心有如刀扎一般。 “三目老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厉声道:“小于识有你一人来么?” 甘棠冷森森地道:“本来是我一个人的事。” 第70章 “天绝掌门何故不出面?” 显然,武林中对于“天绝门”上两代掌门被肢解太行山的惨案,还没有人知道。 “我说过我一个人的事。” “好,现在你坦白说出‘鹰龙魔牌’怎会落在你手中?” “当然,今夜正好彻底了结,现在请报来历。” “是老夫在问你!” 甘棠激动得身躯直抖,仇与恨,在血管中急剧地奔流,杀机,像熊熊的烈火,焚烧在胸头,俊面,因过分激愤而扭曲,双目暴射厉芒,暗夜中更显得恐怖迫人。 “说!” “三目老人”再次喝问。 甘棠咬牙切齿地道:“各位想必都是当年有份的了,但不知道还有谁没有到场?” “老夫问你‘魔牌’来路?” “是阁下或是哪一位不慎遗落的吧?” “什么?” “这‘魔牌’是在血案现场所获!” “现场?” “一点不错,‘圣城’现场,而且还执在‘武圣’之手!” 所有在场的齐齐面罩杀机。 原先被误认为是“魔母”的洛阳城厢巨宅女主人,突然厉哼了一声:“父亲,把这小子擒回去再细细拷问吧!” “三目老人”颔了颔首,挪步前欺。 甘棠心念电转,只留一个活口,便可追查全部血案始末,今夜决不让任何一个漏网,心念之中,也向前举步。 场面在双方欺近的时间,紧张到无以复加。 场面在双方相距八尺之处,各自止步。 “三目老人”沉声道:“小子,你是乖乖束手,还是要老夫出手?” 甘棠恨恨地哼了一声道:“用不着多费唇舌了,今夜到场的全得流尽最后一滴血。” “嘿嘿嘿嘿,小子,你狂妄得相当可以。” “看在林云的份上,让各位得个全尸,现在从你老匹夫开始!” “三目老人”暴喝一声,“躺下!” 随着喝话之声,双掌闪电般划出,似掌非掌,似抓非抓。 “唔!” 闷哼声中,“三目老人”踉跄暴退了四五步,满头白发根根倒竖,老脸全变了色。 “奇门令主”等,全惊呼出了声。 没有人看出,甘棠用什么手法反击,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以“三目老人”的身手,竟然一招铩羽。 “三目老人”面目还现酡红,双掌半扬,掌心外亮。 甘棠上次在桐柏山中,与对方遭遇,险些丧命在对方这种杀手奇功之下,现在自己虽已悟彻,武功精微,但不敢大意,他知道对方这门功力,威力在于震击敌方的心神,当下抱元守一,以至高心法维护住心神。 “三目老人”面色愈来愈红,奕奕生光,看来他是全力施为。 空气在死寂中透着无穷的杀机。 每一个人的呼吸,似乎都停顿了。 蓦地—— “三目老人”双掌一颤。 一道骇人的暗劲,在一颤之间,撞向了甘棠。 “波!” 潜劲及体,与护身罡气相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四外的气流,随之一阵涌卷,甘棠但觉心神一震,但没有异样。 人影一晃,“三目老人”爪影已紧跟着电抓而至。 “哇!” 惨呼声起,一个个惊魂出了窍。被武林人视为神龙般的人物“三目老人”,两番出手,竟然一个照面也走不出去,这教人难以置信,但铁一般的事实,又不能使你不信。 在场的以“三目老人”能为最高,他既如此,旁的就不用提了。 两个多月前,他不堪“三目老人”一击,这转变太大也太可怕了。 难怪世间有所谓奇迹。 甘棠心中早有定见,在场的人,他准备留“奇门令主”一个活口,一方面算是报答林云,另一方面当年“圣城”血案始末可以从她口里发掘真相。 报仇,必须言正名顺,现在是抖露身份的时候了。 锐厉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的面部,然后停在巨宅女主人的面上,森然道:“太夫人,请教尊名大号?” “什么意思?” “杀而不教谓之虐,本人下手自有下手的理由,现在先请教名号。” “你……莫非有意折辱老身?” “不敢!” “连老身是谁你都不知道,凭什么寻仇挑衅?” “凭一块‘魔牌’!” “凭‘魔牌’?” “不错,当初本人误认尊驾母子是‘九邪魔母’,想不到却是‘魔牌’主人,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魔牌之主怎样?” “杀人者死!” “奇门令主”接口道:“施天棠,你说事缘‘魔牌’而起?” “并非‘魔牌’而起,而是‘魔牌’揭露了真相!” “什么真相?” “尊驾明知故问!” “你曾一再否认事与‘天绝门’有关?” “有这回事!” “那凶手该是谁?” 甘棠不由大感愕然,这话问得他莫名其妙,冷冷地道:“尊驾为何有此一问?” “本座问你‘魔牌’得自何人之手?” “本人自己得到的!” “放屁!” 甘棠一瞪眼,杀气腾腾地道:“谁放屁?” “你,信口胡诌!” “什么意思?” “你目前至多不过二十多,敢说参与其事,这话……” “天下事岂能尽如人测,本人是当年亲身经历者。” “三目老人”倏地弹身上前,厉声道:“算你亲身经历,当年主其事的是哪些人?” 甘棠茫然了,这些话令他迷惑,似乎牛头不对马嘴,一怔之后道:“主什么事?” “三目老人”咬牙切齿地道:“血洗‘圣城’的真凶是哪些?” 甘棠像触电般地一震,蹬蹬蹬连退三四个大步,瞠目结舌,不知所云,他本是报仇雪恨而来,对方却反问他血洗“圣城”的真凶,这话从何说起? “阁下……说什么?” “老夫问你血洗‘圣城’的真凶是哪些,你既然亲自承认亲眼目睹,‘魔牌’不是在你身上……” 甘棠心念一转,突地暴喝道:“住口!” “怎样?” “‘魔牌’是阁下传家之宝,不错吧?” “不错!” “武圣遇害之后,何以紧握‘魔牌’?” “三目老人”白眉一蹙,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林云的姨母巨宅主人激颤地道:“魔牌得自‘武圣’遗体?” 甘棠强忍住无比的悲恨,咬牙道:“一点不错!” 巨宅主人目眦欲裂地道:“说,谁是主谋者?” 甘棠嘿嘿一阵冷笑道:“证据确凿,杀人者死,不必枉费心机,巧言诡辩于事无补……” 第十五章天伦梦回 巨宅主人怨声道:“什么证据确凿?” “如果没有‘魔牌’为证,此案很可能成为千古悬案……” “魔牌证明了什么?” 甘棠目中杀光大盛,字字如钢道:“证明你等是血洗‘圣城’的凶手,现在是偿债的时候了!” “什么?” 所有在场的,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甘棠虽在杀机狂炽,仇恨汹涌之下,但仍保持了几分冷静,他直觉地感到情况有些异样。 “桐柏派”掌门人“云汉一鹗”樊江,突地开口道:“施天棠,上次访晤,原来你是易了容的,家师便是‘三目老人’,有话请当面讲,本座算是完成了诺言。” 甘棠漠然地道:“现在不需要了!”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在没有流血之前,何妨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 “那么上次你找家师,仅是借口?” “本人否认。” “三目老人”接过话头,道:“小子,上次与老夫交手时,你不知道老夫是谁,事后,你又寻访老夫,必非无因,是否受人指使,凭什么意向办事?” “你想知道?” “你到底真正的意图何在?” 甘棠带煞的目光再次遍扫诸人一眼,厉声道:“听着,本人为‘武圣’复仇!” “什么?你……” “你……” “为‘武圣’复仇……” 七嘴八舌,叫嚷成了一片,场面显得紊乱而诡谲。 “三目老人”扬手止住众人,惑然瞪了甘棠一眼,道:“施……” “我不姓施!” “你……不姓施?” “我叫甘棠,‘武圣’遗孤,明白了吧?” 巨宅主人身躯在原地一个踉跄,栗声道:“你是甘……棠?” 所有在场的,似乎全因甘棠报名而震惊得愣住了。 “三目老人”须发齐动,战抖着声音道:“你……真的是甘棠?” “难道会假?” “哦!”说着转向巨宅主人道:“琼芳,你一点也看不出来?” 巨宅主人如痴如呆地瞪视着甘棠,那眼光,那神情,使人一见难忘,她根本没有听见她父亲“三目老人”在说些什么。 甘棠也被这异样的气氛弄得手足无措。 “奇门令主”似有所悟般地扬声道:“甘棠,你听说过‘凤凰女朱琼芳’这名号没有?” 甘棠陡地一震,狂声道:“认识,怎么样?” “奇门令主”一指巨宅主人,道:“就是她!” 甘棠但觉在顷刻之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内一片空白,暂时呈无意识状态,这情况大突然也太意外了,使他的精神无法承受。 第71章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实片段,绞成了一堆无法清理的乱麻,千头万绪,愈理愈乱。 场面突然死寂下来,显得万分的不调和。 久久! 还是久经风流的长者“三目老人”打破了难堪的空气,道:“你,不是‘天绝门’少主吗?” 甘棠如梦乍醒般“唔”了一声道:“是!” “如何解释?” “螟蛉义子。” 口里答应,脚步已缓缓向“凤凰女朱琼芳”身前移去。 “凤凰女朱琼芳”伸出颤抖的双手,珠泪骤然滚落,悲声道:“天,真的会是棠儿!……” “妈!孩儿不孝……” 甘棠扑倒“凤凰女”脚前,放声大哭起来。 母子劫后重逢,这场面相当感人,“三目老人”也频频拭泪。 此刻,他脆弱得像一只乳燕,一头羔羊,泪水,倾泻出他十多年来的悲酸与孺慕。 哭声,使这郊野染上了一层凄清之色。 东方现出了曙光,天亮了,村鸡四啼,远处升起炊烟,与薄薄的晨雾混在一起。 “奇门令主”移步上前,一手扶住“凤凰女”,一手拉起甘棠,泪眼婆娑地道:“好了,你母子能重见,这是天意,别哭了,该欢喜才是!” 甘棠应势起身,泪珠仍不断滚落。 “凤凰女”抓住甘棠双手,端详了很久,梦呓般地道:“孩子,这是真的?” 甘棠痛哑着声音应道:“妈,是真的,这像是梦,然而,却是千真万确。” “啊!孩子,妈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你……为什么不早说出真相?” “妈!孩儿也有很多的顾虑!” “当初你与云儿上门,就存了心的,是吗?” “是的!”甘棠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当初,孩儿听说洛阳城郊有一所巨宅,隐居着母子四人,因当年父亲血战‘九邪魔母’,存活的正是母子四人……” “你疑心我是‘魔母’?” “正是这样。巧的是云姐透露您也姓朱,与‘魔母’同姓……” “嗯!还有呢?” “父亲死后遗创,是奇形剑所伤,而据说‘邪子’使的正是奇形剑……” “你当初要求观摩剑术,用意在此?” “是的!更巧的是这块‘魔牌’,孩儿认定是凶手所留……” “啊!多可怕的巧合,多可怕的误会,孩子,‘鹰龙魔牌’是你师祖之物……” 甘棠大睁双目,骇然道:“师祖?” “不错,你师祖是‘魔王之王’,你父亲是‘魔王之王’的传人,这一点武林中没有人知道。因你师报以往刚愎自用,声名很不好,所以你父亲决意争一口气,赢得了‘武圣’之名,受天下同道景仰,想不到……唉!”泪水又簌簌而落。 “奇门令主”道:“芳妹,你母子一时也谈不完,先回去怎样?” “凤凰女”赧然一笑,放开了拉住甘棠的手,道:“孩子,先见过你外公!” 甘棠转身趋向“三目老人”身前,跪下去,道:“外公恕棠儿不知,多有冒犯!”“三目老人”捻须呵呵一阵大笑道:“起来!起来!不知不罪,长江后浪推前浪,外公不成了!”“凤凰女”又指“云汉一鹗樊江”道:“见过你樊师叔,‘桐柏派’四十年前发生了一次变故,先掌门与你外公交厚,把樊师叔托你外公,所以多了这层关系。” 甘棠上前见了礼,自动转向“奇门令主”行下礼,道:“见过大姨!” “啊!棠儿免礼。” 甘棠起身,目注大二两庄主,不知该如何称呼,难道真是自己兄长,但幼时又没有听说过。“凤凰女”已察知甘棠心意,一招手道:“这是你大师兄白承武,二师兄斐忠!” “见过两位师兄!” “师弟少礼!” 甘棠这才想起了伤心而难过的林云,方才几乎酿成了悲剧,迟片刻该多好,论关系他该叫她表姐,以前因误会而起的复杂气氛,已告烟消云散,一种微妙的情意,立时涌上心头,剑眉一蹙道:“妈,云表姐她……” “不要紧,你鹏表弟已追下去了!我们动身到你师叔居处再说吧。” 一行七人,由“三目老人”领先,弹身奔去。 一路之上,甘棠念及这场误会几乎造成弥天大错,不由冷汗直流,假使伤了其中任何一位,岂非百死莫赎,深悔自己孟浪,如果早早指名索仇,不瞻前顾后,母子早已相逢了。 可是问题来了,谁是血洗“圣城”的真凶呢?心头又不觉沉思起来。 到了“云汉一鹗樊江”隐居之处,自有门下弟子料理酒食,摆了上来。 骨肉重逢,该是天大的喜事,但奇惨的遭遇,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酒饭是在沉闷的气氛下用过的。 饭后,齐集草堂之中。 甘棠向“云汉一鹗樊江”道:“师叔,‘卧云山庄’何以封闭?” “云汉一鹗”苦苦一笑道:“躲避‘死神’凶焰!” “哦!” 甘棠本想说出“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觉得牵涉太广,话到口边,便即止住,只“哦”了一声。 “凤凰女”眼中充满了慈祥的光辉,柔和地道:“棠儿,说一说你这些年来的遭遇。” 甘棠应了一声:“是!” 接着,把九岁那年,侥脱死劫,流荡江湖,以及诸般遭遇,至被“天绝门”太夫人认为螟蛉义子等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在座的,唏嘘不已。 “凤凰女”含泪道:“孩子,苦了你,照你所说,全家唯一侥生的除了你之外,便是那陆秀贞?” “是的!孩儿一直不明白西门嵩与陆秀贞何以一再对孩儿下毒手?” “这……其中或有误会。” “误会?” “嗯!西门嵩是你父亲的至交,曾主动把女儿许配你,对你父亲奉如神明;而陆秀贞是他的师妹,未嫁你父亲前常来走动,是一个端庄娴静女子!” “可是以我所知,她与西门嵩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孩子!她是偏房,守寡之后,也用不着苛求!” “如果事情发生在家门血案之前呢?” “这……这……恐怕不会!” “妈!您如何离家的?” “凤凰女”面色一惨,凄清地道:“孩子!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何以不见容于你父亲。记得,那一晚,你父亲无故咆哮,逐我出门,既不说理由,也不给我分辩的机会,我……一气之下走了。你三师兄自愿随我离家,一直以母子相称,可怜你三师兄竟遭‘死神’毒手…… 后来,你父亲续娶了陆秀贞,我也死了夫妻重圆的这条心。” 突地! 他记起了“魔母”说过的那句话:“……夫妻反目,是为了凤凰女不贞……”这像一条毒蛇在啃啮着他的心。 部面色变了,阴沉,痛苦…… 母亲说不清原因,这分明是一种遁词,用以掩饰她的罪恶。 这种话,他不能追问,他说不出口。 “魔母”虽说是无意中听来的,但其来有由,日后非从她追出真相不可。 “凤凰女”一见甘棠无缘无故地变了色,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了?” 甘棠苦在心头,勉强一笑道:“没有什么。” “三目老人”感慨地道:“棠儿,你的身手恐怕是中原武林,百年来第一人!” “外公过奖了!” 这,也许是实情,但却不能稍减他心中的隐痛,血仇未复,有母如此,就是天下第一人,又有什么值得自豪呢! “凤凰女”完全沉浸在母子重聚的欢愉中,当然不知道爱子的心意,更想不到母子之间已悄悄划上了一条无形的鸿沟。 “凤凰女”幽幽地又开口道:“孩子,虽然你父亲对为娘的不仁,但为娘的岂能不义,十年来,和你玉芳阿姨,发动了‘奇门派’全部人力,探查血洗家门的凶手,但如石沉大海,自发现你持‘鹰龙魔牌’又自称是‘天绝门’少主,误以为行凶的是‘天绝门’,想不到却是这么大一个可怕的误会。” 甘棠突起想起托由丐帮桐柏分舵主吕有信看管的,那被“玉牒堡”高手追杀,称为“五号”的疯汉,他呓语中曾提到父亲“武圣”之号,看来其中不无蹊跷,也许,与血案有关也说不定,尤其“五号”的惊人剑术,证明他决非泛泛之辈。 目前必须治好那疯汉,解开这谜固。 如不能在短时间内查出血洗“圣城”的凶手,就无法履行与“魔母”之约,交换肢解义父的凶手,而义母太夫人天年将尽,岂能使她含憾而殁。 心念及此,不由烦躁起来。 思量片刻之后,毅然道:“妈!孩儿不孝,又要远离膝下了!” “凤凰女”皱眉道:“孩子,你不能与为娘的多聚几时?” “妈!目前有一条可能与血案有关的线索,孩儿想立即前往查证!” “哦!什么线索?” “有一个失心疯的剑道高手、呓语中提及父亲的名号……” “什么?失心疯的剑手?” “是的!” “这……” “以常情而论,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往往对于所受最深刺激的某种事物,保持记忆,孩儿以‘天绝门’歧黄之术,治愈他的疯症,也许能寻出端倪!” “这疯汉目前在何处?” “孩儿托丐帮吕分舵主看管,就在附近不远!” “孩儿,这是正事,为娘的不能拦阻你,你……去吧!” 说完,竟有些泫然泣下之态,本来,母子自幼分离,历经大劫,自己以为没有相见之期,天幸奇迹般地骨肉重聚,席不及暖,又要离开,能不黯然。 第72章 甘棠又何尝不是,但“母亲不贞”这观念冲淡了母子之情,同时也增加了内心无限的痛苦,而这痛苦,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默默地承受,这才是真正的痛苦。 “三目老人”沉声道:“孩子,这失心疯的剑士是何来路?” “不知道,是从‘玉牒堡’武士手下救出来的!” “玉牒堡何以要截杀他呢?” “目前也无法臆测,但有一点孙儿想不透……” “什么?” “孙儿救出疯汉之后,在丐帮分舵土谷祠内,不期与‘死神’相遇,‘死神’竟然也要索取这疯汉……”“哦!此事大有可疑,疯汉口念你父亲名号,先后被‘玉牒堡’与‘死神’追索,此中问题不简单,莫非血案与‘死神’有关?” 此言一出,举座动容。 甘棠心头大大一震,这太有可能了,今日以前,他一直认定出手的是“魔母”,结果是场大大的误会,唯其如此,他一直没有朝‘白袍怪人’身上去想,现在经此一提,立即扭转了观念。“血帖”出现武林,在血案之后十年,“阴司公主”所言,她造就第二“死神”早在“圣城”血案之前,这其中就有思索的余地了。 “啊!还有一件事值得可疑!” “三目老人”、“凤凰女”、“奇门令主”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还有什么可疑?” 甘棠面向“奇门令主”道:“芳姨可记得贵派主坛弟子尉迟风被一个白袍怪人酷刑逼供那回事?” “记得,怎么样?” “那白袍怪人自戕而死,后来证明是‘玉牒堡’少堡主西门庆云所扮……” “哦!他……” “所扮形貌与‘死神’一般无二。” “冒充‘死神’?” “也许是冒充,也许是真的与‘死神’有关而受命行事!” “三目老人”插口道:“你的意思是说‘玉牒堡’可能与‘死神’有关?” “是的!” “也许你错了?” “为什么?” “你可曾听说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 “孙儿倒未听到说发生了什么……” “玉牒堡已遭‘死神’光顾!” 甘棠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道:“死神已光顾玉牒堡?” “不错,所以你的想法可能不对,西门嵩之子冒充‘死神’,可能是他个人为达到某种企图而为。” “结果如何?” “死神先传‘血帖’,堡中已有戒备,但仍死亡十弟子……” “西门嵩呢?” “听说与死神的一场撕拼,占堡中奇门布设之利,死神知难而退!” “哦!西门嵩的功力竟然能与‘死神’颉颃……” 甘棠陷入沉思之中,据本门“天威院主程琦”潜伏该堡秘得资料,西门嵩以“青龙堡” 少堡主卫武雄作他的替身,他自己则秘密潜修武功,数月不露面一次,不知练的是什么功力,竟然能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分庭抗礼,以“血帖”肆虐以来的记录,“死神”被击退可算是破题儿第一遭,照此一说,他儿子西门庆云扮的“白袍怪人”与真正的“白袍怪人”无涉的了,但当初西门庆云迫问尉迟风的口供,是为了“少林”掌门人头而起,这内中的蹊跷,就令人无法想象了。 就在此刻—— 一名村汉装束的弟子,匆匆奔到草堂门外,躬身道:“禀掌门,有客人求见!” “云汉一鹗樊江”神色一变,道:“什么样的客人?” “一个白发长者,指名要掌门人出见,不肯通名报号,只说见面即知!” “好,你退下!” 那个弟子施礼而退。“云汉一鹗”皱眉道:“我这居处十分隐秘,是谁找上门来?” “三目老人”道:“你出去看看,也许是故旧至交到访!” “云汉一鹗”应声而起,狐疑不已地步出柴扉之外。 远远,一个老者扬声道:“掌门人,久违了!” “云汉一鹗”一看来人,赫然正是游戏风尘的“无名老人”,心中虽奇怪对方何以探知自己隐居之所,不速而至,但“无名老人”为人正派,倒放心了一半,当下大步迎了上去,拱手道:“阁下惠然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无名老人”打了一个哈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受人之托而来!” “哦!请到蜗居奉茶……” “不必了,老夫无事穷忙,没工夫喝茶。” “请问……” “受人之托,来谈笔交易。” “交……易?” “嗯,无妨先看货色,再谈价钱!” 说着,朝身后不远的林中,挥了挥手。 十余条人影,蓦然从林内现身出来,散立不动,其中一名貌相威严的灰袍老者,大步上前,身后两黑一白三条人影,并排跟进。 “云汉一鹗”不由怦然心惊,栗声道:“阁下,怎么回事?” “无名老人”冷冷地道:“别急,马上就会明白!” 顾盼间,对方已临切近。 “云汉一鹗”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那灰袍老者,他没有见过,完全陌生,老者身后两个黑衣汉子,挟持着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赫然正是他的师侄,“奇门派”少主林鹏,林鹏半日前去追赶他的姐姐林云,不知何故落入对方之手? 他身为一派掌门,内心虽然震惊万分,但表面上仍持镇定,一抱拳道:“朋友何方高人?” 灰袍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本座‘天绝门’属下‘神武院’掌院姜鸣松!” “哦!姜院主,久仰,不知……” “掌门人认识这少年人?” “本座师侄!” “令师侄身手相当不凡,连伤敝门七名弟子。” 被挟持的林鹏似已被点了穴道,怔怔地不发一言。 “云汉一鹗”沉缓地道:“请问姜朋友事缘何起?” 姜鸣松灰眉一扬,道:“令师侄与敝门下半途遭遇,在获知敝门下身份之后,遂下杀手,并声称敝少主施天棠业已落入掌握之中,现在请问敝少主身在何处?” “云汉一鹗”哈哈一笑道:“姜院主,这是误会!” “无名老人”讶然道:“什么,误会?” 另一个声音遥遥接口道:“确是误会!” 话声中,一个俊美少年,业已现身众人身前。 “哦!少主!” “神武院主”姜鸣松惊呼一声之后,躬身为礼,南宫长老也跟着一摆手,道:“窃喜少主无恙!” “天绝门”首座长老,也就是“长老院”掌院南宫由,在江湖中是以“无名老人”的姿态出现,在甘棠未正式接任掌门之前,他的身份较甘棠为高,是以摆手致意。 甘棠目光一瞟被挟持的林鹏,道:“姜院主,放了他罢!” 姜鸣松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闻言之下,向两名弟子点头示意,两名弟子松开了手,其中之一在林鹏身上戳了三指。 林鹏穴道解开,目光转动几下,突地弹身扑向甘棠…… “云汉一鹗”横身拦住,大喝一声道:“休得无礼!” 林鹏被迫收势,气呼呼地道:“师叔,您……” “他是你表兄!” “什么,他是我表兄!” “不错,详情停会再说!”说完,转向“无名老人”等道:“请进一叙!”侧身拱手,作出肃客之状。 “无名老人”侧顾姜鸣松道:“姜院主,你率弟子们先离开吧!” “是!” 姜鸣松向甘棠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奔去,从林内现身的一干弟子,也同时隐去。 “无名老人”随甘棠等进入茅舍草堂之中,甘棠一一为他引见,然后把经过简略地一提,“无名老人”向“凤凰女”一抱拳道:“甘夫人,老夫敬贺夫人骨肉团聚!” “谢长老对棠儿栽培之德。” “呵,不敢当!夫人言重了。” “奇门令主朱玉芳”目注林鹏道:“你姐姐呢?” 林鹏面色一变道:“姐姐似乎受刺激太深,孩儿追上,几乎被她一掌击中脑门!” “人呢?” “走了,孩儿追不上!” 说完,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甘棠心中大感焦灼,事缘已起,如果林云发生了什么意外,岂非抱恨终生,而且,自明白了彼此的关系后,那原来因误会而被阻止的爱情,犹如江河泛滥,滔滔滚滚,不可收拾,当下皱眉向林鹏道:“表弟,表姐走的是什么方向?” 林鹏板起面孔道:“沿官道向东!” “好……” “表哥,话先说明,如果云姐有三好两歹,我可不会与你甘休。” 甘棠尴尬地发出一声苦笑道:“表弟,好歹我会找她回来,我比你还着急!” “奇门令主”一招手道:“鹏儿不得无礼,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立即传令本门弟子,急速查探你姐姐的行踪回报!” 林鹏应了一声:“是!”出门而去。甘棠顿时如坐针毡,似乎分秒也不能再延,林云绝望而离,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场误会的真相,必然认定流血惨剧业已发生,一面是她的至亲,一面是她痴心所爱的人,如果她一时想不开,出岔是意料中事。 心念之中,霍然而起,道:“我去找云表姐!” “奇门令主”与“三目老人”皱眉不语。 “凤凰女”一颔首道:“孩子,去吧,云儿一向任性,你去找她最合适不过。” “妈,那我现在就起程?” “嗯……你等一等。” 第73章 说着,转身入内。 甘棠乘此向长老南宫由道:“长老,您没有事在这里和家外公盘桓盘桓吧。” 南宫长老道:“你走吧,我迟一步,有些话和你外公谈谈!” “凤凰女”入而复出,手中拿了一个小绢包,道:“孩子,这些金锭与珠子你带在身边!” 甘棠心头升起一片从未有过的温馨之感,激动地道:“妈,孩儿有……” “孩子,妈这是第一次对你尽为母之心。” “谢谢妈!” 甘棠双手接了过来,揣入怀中,然后依次向在座的人辞别。 离了山坳,他心里有太多的感慨,他庆幸骨肉重逢,也庆幸解开了他与林云之间的情感上的死结,但,“魔母”的那句话,成了他心中的隐痛——母亲不贞——每一触及,便是一阵刺心的痛楚。 他一鼓作气地出来寻找林云,上了官道,才有茫然之感,半日之隔,像林云这等身手,至少当在百里之外,如果要发生意外,可能已经发生了,林鹏虽说林云是顺官道向东奔行,但又怎能保证她不中途改道? 天下之大,要寻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 奔了一程,突然想到了丐帮桐柏分舵,丐门耳目满天下,如果请丐帮助一臂之力,比自己盲目追寻要强多少倍,同时自己正好乘此机会治愈那疯汉,也许能从疯汉的口中得悉当年家门血劫的线索。 心念一决,立即取道奔向目光触及的一个大镇,他知道有人烟的地方,便有丐帮弟子,必须先打听桐柏分舵的新址,找到分舵主吕有信,才能办事。 一顿疾赶,来到镇前,放缓了步子,走入镇中。 这镇甸不小,街道宽坦,酒楼店铺林立,人群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完了一条正街,奇怪,连半个丐帮人物的影子都不曾发现,这倒是罕有的现象。 由正街入背街僻巷,绕镇一周,仍然一无所见,他感到惶惑了。 无可奈何之下,又重新折入正街,进入一间规模甚大的茶楼,要了一份茶点,搭讪着向堂倌道:“贵地可真是少见的富庶之区!” 堂倌咧嘴一笑,露出了令人恶心的黄板牙,一边道:“客官是初临敝地?” “啊!嗯!也不算初次,不过只来过一次!” “听客官口音像是豫南……” “正是,老哥一猜就中,贵地物阜民丰,毫无边城小镇的样子……” “客官一再提这……” “哦!在一下走遍全镇,竟看不到一个化子,岂不证明物阜民康吗?” 堂倌脸色忽地一沉,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头道:“并非看不到,而是没法看到了!” 甘棠觉得这话中大有蹊跷,赶紧问道:“为什么?” 就在此刻—— 进门处的柜台上大声吆喝:“四位,看座!” 堂倌抓起肩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甘棠似笑非笑地一点头,提起开水壶张罗客人去了。 甘棠憋了一个闷葫芦,只好耐心等候。 不一会,那堂倌来旁座收钱,甘棠干咳了一声,堂倌转身道:“客官还添点什么?” “唔!来份盐水豆吧!” 堂位拉直了喉咙高唱一声:“六号座,盐水豆一份!” 甘棠乘机追问道:“方才老哥说化子没法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堂倌再次一扫四周,以极低的声调道:“都死绝了!” 甘棠不由心头剧震,骇然道:“什么?死绝了?” “客官,这些事最好不谈。”说着,转身要走开,甘棠忙道:“喂!一共多少钱?” 堂倌回头道:“客官不多坐一会?” “算了钱再坐也是一样,免得走时又麻烦一次。” “二十七文大钱。” 甘棠摸出一些碎银,朝桌上一放,道:“不用找了,余下的都给你!” 堂倌连眼都直了,他可是头一遭碰到如此阔绰的茶客,愣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客官,这……这足可值三百文大钱……” “我说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你!” 堂倌贪婪的吞了一泡口水,伸出颤抖的手,把那些碎银抓在手中,生怕它会飞去似的,赶紧往腰里一塞,哈腰道:“谢您老,您老还用点什么?” “够了,你倒是说说镇上的叫化子是怎么死绝的了?” 堂倌把头凑近桌面,脸上一片惊惶之色,以极低的声音道:“听说……听说,是被什么神,用‘血帖’勾去了魂!” 甘棠目光中暴射精光,栗声道:“死神!” 堂倌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不错,说是……‘死神’!” 堂倌车转身疾步离去。 甘棠兀坐椅上,只觉得热血阵阵沸腾,想不到“白袍怪人”会向丐帮弟子重施毒手,不知分舵主与那名疯汉是否也在罹难之列?如果疯汉不幸已死,那这根可能极有价值的线索便算告断了。 心念之中,正待起身离开,忽地,那堂倌又匆匆而至。犹豫地道:“您老可姓甘?” 甘棠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那您老姓甘不错了?” “怎么回事?” “有位爷台要小的送这张字条给您老。” 说着,双手递上一个叠得整齐的纸折。 甘棠接过手来,先不开看,沉声问道:“要你送这字条的人呢?” “走了!” “什么样的人?” “一位衣履鲜明的中年人!” “哦!好!” 堂倌退了开去,甘棠狐疑不已地打开纸折,只见上面廖廖几个字:“请即驾镇南大佛窟一晤。” 后面没有具名,这张白头字柬使甘棠大感困惑,对方会是谁呢?自己一直以施天棠的化名行走江湖,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名实姓,如果说是“奇门派”弟子或本门所属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字柬的口气决不会含混,会是谁呢?约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当然,不管如何,他必须去。 桐柏山北麓,岗陵棋布之中,突起一座危峰,状如一尊巨佛,峰腰有一个天然石窟,被当地人称为大佛窟。 大佛窟形势奇险,蛇兽出没,是一个人迹罕到的地方。 日薄西山,一条人影如一溜轻烟般飘向大佛窟。 这人影,便是来践无名之约的甘棠。 甘棠功力已达到通玄之境,身轻如片羽,根本无须审定峰势,一直朝窟口位置猱升,顾盼之间,已停身窟口边沿。 乍看这窟洞,形如葫芦,窟口直径在五丈左右,口内突然开展,成为一间数十丈大小的石室,往里中腰收缩成一道窄门,门内远望黝黑阴森,但隐约可以测出较之外洞更为宽广。 由于窟处峰腰,而且全部是悬岩巨石构成,显得十分干燥。 落日余辉的反射,使外洞呈现一片惨淡的死景。 甘棠在外洞逗留了片刻,却不见那约会的人现身,心中大感烦躁。 既然出柬邀约别人,照理应该早早在地头等候,自己来此已有半盏茶的时间,仍不见对方现身,莫非此中有什么阴谋不成? 心念及此,警惕顿生。 蓦地—— 一股腐尸恶臭,冲入鼻孔,不禁暗自惊心,细察之下,那臭味似传自内洞,在好奇心的支使下,挪步走向内洞,方走近内外相隔形如窄门的石罅,那臭味突趋浓烈,令人欲呕。 是死人抑是死兽? 他决心一看究竟,当下屏住呼吸,一弹身站到石罅中间,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毛发根根逆竖。 死尸,横七竖八,不下百具之多。 这是恐怖的集体屠杀。 甘棠功力再高,面对这多死尸,也难免惊魂出窍,头皮发炸。 现场没有血污,虽有恶臭,但死者面目可辨,看来死的时日还不太久。 仔细一看,再也忍不住骇呼地出声。 死者,全部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一望而知是丐帮弟子,在茶楼内听到的话证实了,所有丐帮在这一带的弟子,恐已悉数罹难。 毫无疑问,死的全是“桐柏分舵”的弟子,从死状来看,不错,是“白袍怪人”一贯的杀人手法,死者无伤痕,一个个像是熟睡了一般的。 这些分舵弟子,何以被集体屠杀在这人迹不到的“大佛窟”? 甘棠突然想到分舵主吕有信和那名疯汉,登时心跳怦怦,不顾扑鼻恶臭,踏入尸体丛中,逐一审视。 “呀!” 吕有信与那疯汉的尸体,赫然也在其中。 完了,此行不但扑空,也失去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白袍怪人”下这等毒手,目的何在? 难道是为了这疯汉? 如果是,“白袍怪人”志在灭口……难道“圣城”血案的凶手是他? 他忘了遍窟的狼藉尸体,忘了刺鼻的恶臭,也忘了置身何地,全副思想都集中在疯汉之死这一点上。 如果“白袍怪人”旨在杀疯汉以灭口,那这百余丐帮分舵弟子成了无谓的牺牲品,追根究底,自己若不把疯汉交托吕有信看管,当不致罹此惨祸,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何况死的不是分舵主吕有信一人,而是全部分舵弟子,这罪孽可就大了。 猜想,自原来分舵所在地发生变故之后,必定是吕分舵主选上了这“大佛窟”作为舵址,结果仍被“白袍怪人”光顾,令人不解的是何以全舵弟子通通集中在一起惨遭杀害? 蓦地—— 一声震耳欲裂的爆炸之声传来,整个石窟猛然晃荡,甘棠被这猝然而发的剧烈震动摔倒尸堆之中。 第74章 待到神思回复,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烟硝之气充塞了整个窟洞。 窟洞业已被炸毁,前洞有一大半被崩塌的岩石堵塞。 甘棠暗道一声“完了!”自己分明已被活埋洞中。 阴谋,一个卑鄙恶毒的阴谋,他不禁想起了被活埋在“叠石峰”窟洞内的“阴司公主孙小华”,现在,自己和那女魔步上了同一命运。 他尽量镇定了一下心神,凝聚目力,观察每一寸地方,希望能发现石隙或任何可资脱困的机会。 然而,他失望了,可以说是绝望,外洞宽广数十丈,窟口仅五丈左右,形如一个小口巨瓮。现在外洞被坍陷的巨岩乱石封了一半,任是神仙也无法破石而出。 死亡的阴影立时笼罩心头。 从砂石堆叠所占的面积判断,封堵的直径当在二十丈之间,脱困可以说毫无希望。 他颓然坐了下来。想,仔细地想,这施毒计的人是谁? 据茶楼的堂倌说,送字柬的是一个鲜履华服的中年人,在记忆中,根本找不出这中年人的影子。 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的行踪,似乎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知道,否则不会引自己到这残杀丐帮分舵的弟子所在,这不但可怕,而且简直不可思议。 呆坐了不知多少时候,他又走回后洞,望着上下四方浑然的石壁,颓然地摇了摇头,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武功,豪雄,在这绝境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与价值,生命,并不如想象的强韧。 “天绝武学”冠盖武林,“天绝歧黄”夺天地之造化,然而,此刻,又算得了什么?既不能助他破石而出,也不能令他不死。 他目前的修为,可使他多活些时日,然而多活少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腐尸恶臭,令他无法忍受,只好再折返前洞。 现在能做什么?等死? 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可是在这山腹之中,连本能都消失了。 他想到不久之后,洞中残存的空气变浊,跟着来的是窒息,发狂……死亡。 用不着受饥饿的折磨,在饥渴没有来临之前,便会窒闷发狂而死。 如果不运集功力,眼前是一片死亡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死,便是毁灭。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无声无息地毁灭在这山腹中。 他甚至连对阴谋者的恨意都没有,并非不恨,而是徒劳。 他想到“天绝门”义母会因他的突然失踪而抱恨以殁,甫见一面的母亲,也将因他而悲苦憔悴,表姐林云……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别的,许多关心他的人,他们或她们,会猜疑,失望,悲哀…… “我不能死!” 他情不自禁地狂叫一声,回声使他的耳膜欲裂,头脑发胀。 窒息的感觉来临了,死亡的前奏。 他不断地移动脚步,茫然,空虚,绝望,无助。 仇! 这意念强烈得几乎把他撕碎。 家仇! 门派之仇! 自身之仇! 他突然觉得他不能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可是,这意念滑过脑海,掉到绝望的深渊里,像一声没有余韵的琴音,周身的血液似乎要突破血管迸射。 心神开始浮动,紊乱…… 他用力绞扭着双手,他想,乘自己没有发狂之前,用自己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缩短痛苦的时间。 这可怕的意念,随即紧紧抓住他的心。 恩、怨、情、仇,一切都将随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消失。 眼前,浮现出一个窈窕绝伦的少女,美若天仙的粉靥,笼罩着一层浓厚的哀凄,动人的眸子,散泛着无比的幽怨。 她是林云,痴情的云表姐。 甘棠全身像触电似的一震,他知道这是幻像,然而,他们不自禁地开了口:“云姐,我……永远对不起你!” 耳边,似隐隐听到林云凄凉欲绝的声音:“我杀了你……然后自杀!” 那是在双方误会未澄清之前,但说明了她至死不渝的爱心,现在,也许她已经知道了彼此间真正的关系,她会寻觅、悲伤、绝望而死,会的,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不能……死啊!” 他分辨不出这声音是属于自己还是出自幽灵,因为那嘶哑异样的音调,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 深厚的内功,与玄奇的心法,使他还能支持较常人更长久的死亡压迫,但,那痛苦是笔墨所无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失,这大概是世间最最惨酷的事了。 一个武士,时时面对死亡,死,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绝望中等候死亡。 他连希望奇迹出现的意念都没有,但,他忽然丧失了自决的勇气。 “嚓!” 他的双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没到腕际。 心神开始狂乱,无法捕捉住任何一个意识。 身躯,像一个鼓足了气的皮球,随时会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搐,扭封,接着是麻木,然后,进入无意识的状态,空荡荡的,像一片飘浮水面的羽毛,晃悠悠地随波逐流…… 一切都静止了! 冻结了! 连时间在内。 强烈的阳光,使他睁不开眼,身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 死,并不难受! 这是甘棠的第一个意念,但另一个意念否定了第一个意念,阴司地府,应该阴冷冰寒,岂会有这种感觉,难道,自己没有死? 他试着再次睁开眼。 浮云! 白日! 青天! “我,没有死!” 他猛地挺身弹起,一个苗条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表姐!” 他几乎没有思索,扑向身前的人影。紧紧搂住,闭上了双目,口里频呼:“云姐!云姐!我只道今生不能相见了。” 衣香、发香、肤香,温软的娇躯,使死里逃生的甘棠,醺然沉醉。 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这一刻,是他体味到生命的可贵。 这一刻,他领略到爱情的伟大。 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掌,把他轻轻推开。 甘棠依恋地,若有所失地睁开了眼…… “呀!” 他惊呼一声,连退了三个大步,手足感到一阵发冷,夹脖子通红到耳根。 对方并非林云。 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 他看出对方是一个豆蔻芳华的绛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较之林云,有过之无不及,只是面目冷漠得像罩了一层严霜,使人望而生畏。 绛衣少女身后,赫然横排着四个巨型怪人,赤足光膊,仅腰间系了一条皮质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异光,狮鼻阔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个巨人手中,各执着一柄开山巨斧,斧锋映日生花。 此时立身之处,却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块平台上。 甘棠久久才回过神来,深施一礼,尴尬万分地道:“在下一时失神冒犯,请姑娘恕罪!” “嗯!” 仅仅是一个字,但冷得像冰块,甘棠也揣度不出这个字代表什么,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是姑娘救了在下?” “想不到你没有被炸死!” 答非所问,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请姑娘恕在下无心之过!” 绿衣少女冷电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连几绕,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我该称你施少主还是甘少侠?” 甘棠心头猛地一震,对方对自己的来历,竟然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迟疑地道:“这……随便!” “好一个随便,张三的儿子,当然不会是李四所生!” 说着,掩口一笑。这一笑,犹如雪里泛开春花,迷人极了,甘棠下意识地心头一荡,但这笑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时又恢复那玉观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 “哦!” “请问姑娘芳名?” 绛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 “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谨铭肺腑!”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人如其名,的确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个巨无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终默无一言,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 甘棠对于适才自己的冒昧行为,深感不安,想说几句得体的道歉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既然不提,想来已原谅自己了。 “姑娘门派可否见示?” “东海!” “哦,姑娘是东海来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个大汉的长相和装束如此诡异,原来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顾四大汉道:“你们先回去。” 四怪人口里“唔”了一声,齐施一礼,弹身飞逝,从身法看来,四怪人的功力相当不弱。 甘棠目送四个东海武士离开之后,诚挚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义手?” “适逢其会罢了!” “适逢其会?” “不错,我迟了一步幸而你没有死,否则……” “怎样?” “岂非很遗憾!” “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将要被人活埋?” “我说过适逢其会!” “可否见告?” “我追踪一个人!” 第75章 “什么样的人?” “死神!” 甘棠骇然惊呼道:“姑娘追踪‘死神’?” “不错,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对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这秘密除自己与少数几个由自己转告的人外,可说决无人知。 司徒霜接着又道:“中原武林无庸讳言是急于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于要把他除去!” “事实是这样!” “可惜没有人能和他匹敌。” 甘棠沉声道:“有的,他的末日不远了。” “你有这雄心?” “在下有这意思!” “不愧‘武圣’之后,不过……” “怎么样?” “你不是他的对手!” 甘棠不愿分辩,转过话题道:“炸毁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 司徒霜冷冷地一颔首道:“是他,否则我怎会适逢其会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经过见告?” “我盯踪他的一个手下,发现你进入窟洞,然后,‘白袍怪人’现身,指示手下炸窟,我发现阴谋时,已无法阻止,认定你必死无疑,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冰冷的粉靥微微一红,又道:“事后,我命四个‘大力武士’,挪开石块岩屑,结果,意外的发现你没有死,就是这样。” 甘棠内心激动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无疑了,但她为什么会对一个看来已无幸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关切呢? 为什么? 从她如冰粉靥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转,道:“你有一个表姐?” 甘棠想起刚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红,讪讪地道:“是的!” “样子很像我?” “不!” “那你……” “在下当时神志未复,同时因为重见天日,惊喜过度,所以才……” “她美吗?” “这……可以当得上一个字!”“你看我呢?” 她问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却红了脸,窒一窒才很难为情地道:“姑娘较之她有过之无不及!”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说。”词锋咄咄迫人,相当犀利。 “在下不惯谀词,是实话!” “嗯!这一点我相信,你表姐叫什么名字?”甘棠似觉对方问的太多,但仍诚恳地答道:“她叫林云!” “林云?” “是的。” “他也是你爱的人?” “嗯!我……我们很要好!” “男女要好就是相爱,你不会否认吧?” 甘棠无词以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深深扫了对方一遍,他发觉这绛衣少女有一种迷人的气质。 虽然她冷漠、孤傲,但却掩不了天生的灵慧与高贵。 如果林云是笼烟芍药,那她该是空谷幽兰。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白袍怪人何以对箫声如此恐怖?” “姑娘怎么也知道?” “丐帮总舵的血劫,凭你数声竹箫而解……” 甘棠为之大惊失色,她怎么对自己知道得这么多,难道这又委之“适逢其会”么?自己何以不发觉被人暗中注意呢?看来这女子相当不简单,不觉骇然道:“这件事姑娘也知道?” 司徒霜淡淡地一笑道:“还有,你在土谷祠中,反被箫声解围有这回事吧?” 甘棠更加震惊莫名,栗声道:“有,有这回事,但在下至今还想不透那箫声何所自来?” 司徒霜从袖中抖露出一支小巧的玉箫,道:“喏!就是这个……” “如此说来,姑娘今天是第二次相救在下了?” “适逢其会,我不过摹仿你以前在丐帮总舵的作为而已!” 甘棠愣愣地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两次救命之恩,怎能解释为适逢其会? “哦!这……” “甘少侠,我说‘白袍怪人’何以怕那箫声?” 甘棠正想说出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以箫声作信号,呼召“白袍怪人”的经过…… 蓦地—— 一缕尖细悠长的箫声,破空传至,那音韵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飘渺、空灵,使人无从捉摸,与“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所发的竟有些近似。 甘棠不由心中一动。 司徒霜立即取出玉箫,凑近樱唇,轻轻和了数声。 “我该走了。” “司徒姑娘……” “我们会相见的。” 绛影一闪,如轻烟般消逝。 甘棠怔在当场,司徒霜冰冷冷的声音,似乎仍在耳际,软玉温香的一幕,又萦回脑海,鼻端似乎还留着那淡淡的幽香,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惚惚若有所失。 箫声,他想到那诡异的箫声,与“叠石峰”上被活埋的女魔“阴司公主”如出一辙,那发箫声的是谁? 司徒霜为什么要追踪“白袍怪人”?以她方才离去所施展的身法而论,追蹑“白袍怪人”倒是可信,但为什么呢? 她何以也知道“白袍怪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死神”本人? 从再次相救而言,不是适逢其会,倒是有心,而且她能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世来历,这也令人不解。 据她说,炸窟活埋自己的是“白袍怪人”,那传字柬诱自己入谷的所谓华服中年,当是“白相怪人”的手下无疑了。 现在,他开始认为有了恨,强烈的恨,“天绝地宫”的血债,再加上这笔新债,他恨不能立即抓到“白袍怪人”食其肉而寝其皮。 最后,意念回到被杀疯汉的身上,那疯汉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同时被“玉牒堡”和“白袍怪人”追杀,他被称为“五号”,这五号代表什么? 疯汉死了,一条极重要的线索断了,丐帮分舵弟子全部遇害,想借重丐帮耳目追寻林云的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林云,他有太多的歉疚与关切,他希望在这两天当中,“奇门派”出动的弟子能寻回她,他默待她不要发生任何意外。他与林云之间的关系澄清,使他悬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那些原本无法报偿的恩与情,已有了补偿之道——全心全意地爱她。 意念,纷沓而繁淆,不自觉的又回到绛衣女司徒霜的身上。 她知道“白袍怪人”的秘密,她追踪“白袍怪人”。 她以箫声为连络的讯号。 而箫声与“阴司公主”如出一辙。 这些,决非无因,莫非“阴司公主”没有死? 这意念使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是的,这太可能了,当日自己在重伤之下,拼死逃生,无巧不巧的扒落石块,把石窟唯一的通道重新封堵,“阴司公主”被重新活埋,但这不能断定她绝对死亡,也许另一次巧合使她重见天日。 难道司徒霜是她所造的第二个恐怖人物! 他从内心发出一阵阵悚栗。 他想到目前的行止,追查血洗“圣城”的凶手,一方面了却自己家门血仇,另一方面,以之作为向“魔母”交换杀害义父兄凶手的条件。义母太夫人天年已迫,在短短的四个月不到的时间中,必须完成这两件事,这是义母的大愿,岂能使她含恨以殁。 然而,从何着手呢?疯汉的线索断了…… 一道灵光闪过脑际,如果“白袍怪人”杀疯汉旨在灭口,那“白袍怪人”可能与“圣城”血案有关,也许,他就是真凶…… “玉牒堡”是最先追杀疯汉的一方,“白袍怪人”行踪飘忽,“玉牒堡”可随时拜访,这疑点必须予以澄清,否则这追凶的行动将步入歧途,只是“玉牒堡”新遭“白袍怪人”冒充的“死神”光顾,不知是否找得到人,但不管如何,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 心念之中,暂时抛去其他的烦琐,一意先赴“玉牒堡”求取这答案,顺便,将把“玉牒堡”与自己的旧帐,作一了结。 行动有了准则,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正待弹身离开之际,只见一条人影,星飞丸射般朝这边奔来。 来人身法快捷异常,顾盼之间,便到了切近,从甘棠的身侧不远,一晃而过,像是突然发现了甘棠的存在,驰出数十丈之后,又折了回来。 双方一照面。 来人惊“啊”了一声,脸色大变,接着口竟说不出话来。 甘棠一看对方,是一个衣服华丽的中年人,面孔完全陌生,对方的神情,使他惊诧不已。 华服中年终于迸出了一句话:“你……没有死?” 这句话使甘棠心头大震,脱口道:“在下为什么要死?” 华服中年面上的肌肉抽搐了数下,骇然之色未退,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被活埋在大佛窟……” 甘棠心念一转,面上登时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冷笑了数声道:“阁下就是传柬邀约在下到此晤面的人?” 一双精芒似电而含煞的眸子,紧紧地迫视着对方。 华服中年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个大步,道:“不错……正是……” 甘棠向前一跨步,寒声道:“看来倒是你该死了!” 华服中年急摇手道:“甘少侠,且听在下一言!” “有什么遗言,说吧?” “甘少侠何以得能不死?” “哼,鬼域伎俩,其奈本少主何!” “啊!这倒是……” “阁下有个名姓吧?” “在下郑文良!” “死神手下?” 自称郑文良的华服中年,神色又是一变,栗呼道:“什么? 第76章 少侠说‘死神’?” 甘棠冷极的一笑道:“阁下很会演戏!” 郑文良惊退了一步,一副惶然之色,道:“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明白!” “在下一点也不明白,莫非那炸窟的是……‘死神’不成?” “你不是‘死神’手下?” “不是!” “那传柬约晤本少主目的何在?” “因为……因为听说少主要找丐帮弟子,所以传柬让少主看过明白!” 甘棠闻言之下,为之一怔,随又道:“然则阁下何以知本少主的名姓?” “这……” 突地,一个声音接过话题道:“本座可以解答。” 甘棠“怦”然心惊,侧身转头一看,先是愕然,继而血脉贲张,恨火熊熊,刚刚退去的杀机,又回到了面上。 发话的,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门嵩”,而他身后,站着的是曾被自己唤作继母的陆秀贞,两人现身之处,是五丈外的一方巨石,显然对方已隐在石后多时。 奸夫淫妇,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这的确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他正准备赴“玉牒堡”,对方却自动投到。 西门嵩老脸一片神威凛然之色。 陆秀贞则粉腮铁青,眸中隐泛恨毒。 甘棠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道:“两位来的正是时候。” 西门嵩行所无事地把身形移近两丈,一指那华服中年道:“他是本堡武士,你的身份他当然清楚,明白了吧!” 说完,向郑文良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郑文良躬身一礼,掉头飞奔而去。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视着西门嵩,冷森森道:“西门堡主,我们之间的帐正好此地清结!” 西门嵩哈哈一笑道:“甘棠,我们先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可以,确实该谈一谈!” 话声中,目光朝五丈外的陆秀贞一扫。 西门嵩老脸一片肃穆之色,看上去是典型的武林长者风度,沉声发话道:“首先消去你的敌意,现在本座认你是‘天绝门’少主!” “就是甘棠,‘武圣’遗孤,这身份不容否认。” “正好相反!” “为什么?” “停会再谈,现在先从昨天发生的事说起。” “好,说吧。” “你知道被你劫持而后托丐帮分舵看管的‘五号’疯汉是谁?” 这正是甘棠想要问的话,不意对方主动说了出来,不由略感激动地道:“他……是谁?” 西门嵩顿时目爆精光,一字一句地道:“死神座下第五名‘死亡使者’!” “什么?第五名‘死亡使者’?” “一点不错,可惜你坏了本座的大事……” “什么意思?” “这疯汉昔年曾受‘武圣’大恩,一时糊涂,从‘死神’之命参与血洗‘圣城’的行动……” 甘棠全身一震,栗呼道:“凶手是‘死神’和一干手下?” “你听本座说完,‘五号死亡使者’事后可能悔恨交加,是以成疯,这是本座从他呓语之中自责的言词与频呼‘武圣’之名所推断的……” 甘棠激动欲狂,身形簌簌而抖。 西门嵩接着又道:“本座派人截他的目的,是要证实‘死神’是否血案的主凶,与当年经过的全部详情,好为‘武圣’报仇……” 这话大出甘棠意料之外,西门嵩与陆秀贞通奸,逼害遗孤,现在竟然说要替父亲报仇。 这与自己初上“玉牒堡”退婚,所说的美丽谎言完全一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西门嵩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可惜,你从中一岔,被‘死神’杀了灭口,还连累了丐帮百余生命。” 他说话的态度很认真,甘棠的心理起了变化,难道这是真的?那他又为什么一而再的逼害自己呢?这行为不是互相矛盾吗? 心念之中,脱口道:“事实是这样吗?” 西门嵩郑重地一点头道:“不错!” “你……竟然要为‘武圣’报仇?” “不止本座,天下正义之士莫不皆然。” 甘棠逼进一步,切齿道:“然则你三番两次置我于死地?” 第十六章英雄气短 西门嵩面露歉然之色,凝重的道:“本座为此郑重向你道歉,如何?” “道歉?哈哈哈哈,西门堡主,你说得太轻松了。” “施少主,那只是误会!” “误会?” “不错,很大的误会。” “在下倒愿意听听这是什么样的误会?” “因为……” “因为什么?” 西门嵩面上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停了一歇,才缓缓开口道:“施少主,本座说过承认你这身世,至于为什么,你还是不问的好。” 甘棠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一定要问!” 陆秀贞姗姗来到西门嵩身旁,插口道:“师兄,告诉他吧!” 甘棠恨恨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返回西门嵩面上。 西门嵩象突然下了决心似地点了一下头,道:“好,本座告诉你,施少主,本座与‘武圣’系生死之交,自血案发生之后,无时无刻不在作报仇的打算……” “哼,很动听!” “本座当初怀疑失踪的令堂‘凤凰女朱琼芳’是主凶……” 甘棠登时怒气冲顶,大喝道:“你信口胡言。” 西门嵩面色一变,但仍不愠不火的道:“你耐心听本座把话说完……” “讲!” 西门嵩回头看了陆秀贞一眼,又接着道:“当你幼时,可曾知道令尊要你称呼本座师妹为继母的原因?” 甘棠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什么原因?” “因为令尊‘武圣’心中认为令堂已不在人世!” “为什么?” “你能平心静气的接受本座的说明吗?” “嗯!” “因为‘武圣’不齿她的为人!”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射穿了甘棠的心房,“九邪魔母”的话又响在耳边:“……凤凰女不贞……”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冷凝了,双方的话不谋而合,生身之母果然是个不守妇道的妇人,这……多么残酷的事实。 他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迸出了一句话:“说下去!” 西门嵩冷冷地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甘棠狂声道:“说下去!” “当初以那种手段对付你,是出于不得已!” “为什么?” “希望因你的被害而迫使令堂出面,结果,证明凶手竟另有其人,当初是一个可怕的误会,所以本座向你道歉!” “为什么怀疑家母是凶手?” “因为她被‘武圣’所逐,可能怀仇而出此下策!” 甘棠突地振声狂笑道:“谎言,多美丽动听的谎言,你居然面不红耳不赤,西门嵩,这里就是你们这一双狗男女葬身之处!” 俊面之上抖露出一片栗人的杀机,脚步再向前挪…… 西门嵩一摆手,道:“要动手无妨稍待,本座还问你一句话!” 甘棠咬牙道:“有话快说!” “何以见得本座所说是谎言?” “你自己应该明白!” “本座不明白!” “怀疑家母是凶手,杀我而迫家母现身,这种话连三岁小孩也骗不了!” “何以见得?” “你口口声声要替先父报仇,却以遗孤作牺牲,这合理吗?” 西门嵩目暴寒光,沉声道:“此所以本座只承认你是‘天绝门’少主的原因!” 甘棠在急怒之中有些迷惘,他听不出对方的话意,愤然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西门嵩一目不瞬地瞪视了甘棠片刻,才道:“因为你不姓甘!” 甘棠猛可里一震,厉声道:“我……不姓甘!” 西门嵩寒声道:“不错,你并非‘武圣’的亲生子。” 甘棠如中雷击,但觉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身形连晃了几晃,几乎栽了下去,天!这多可怕的事实,自己竟然不是“武圣”的亲生子,太残酷了,这会是事实吗?不!绝对不是。 对方说的是什么?自己是私生子?母亲罪恶的结晶?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不!决不!你这老匹夫,竟敢撒这弥天的谎言。” 陆秀贞冷冰冰地接口道:“这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甘棠连退了三四个大步,身形摇摇欲倒,他像是一下子被推落无底深渊之中,沉沦,一直向下沉! 雄心,壮志,恩、怨、情、仇,刹那间化为灰烬。 一切都不存在了,连自己本身。 “哈哈哈哈……” 他纵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疯狂,悲愤,也像是对命运的哀鸣。 西门嵩与陆秀贞不期然地向后退了数步,面上现出惊疑骇震之色。 天知道甘棠在受这重大刺激之后,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足足半盏茶的时间,甘棠才止住笑声。 丽日当空,然而在他此刻的眼中,是一片灰暗,整个的宇宙似乎也改了观。少主!“武圣”之后,却原来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不可能!这只是恶毒的中伤。 他再度为自己辩护。 “西门嵩!这是实话?” 他的声音全变了调,连自己听来也陌生刺耳。 西门嵩阴阴地道:“本座似乎没有捏造事实的必要!” “如果将来我查出事实不是这样?” “信不信由你!” “那……我……该姓什么?” 第77章 “这一点你可以去问你令堂!本座话已说完,你准备怎么办?” 甘棠木然的一挥手道:“你们走!” 西门嵩与陆秀贞半句话都不多说,双双掉头电闪而去。 甘棠木立当场,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似乎,他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 一阵袅袅的箫声,使他从无意识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又是夕阳卸山的时候。 昨天,正是这个时候,他来此赴约,险些活埋,一日之隔,使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对一切事物的看法,完全改观,这变化是何等的大。 箫声不绝如缕,一丝丝,一线线传入耳鼓,直扣心弦。 脑海中,不期然的浮现出那冷艳绝伦的绛衣少女司徒霜的倩影,他不自觉地挪动脚步,朝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程,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停止了脚步,他自问:“我去见她做什么?这有什么意义?恩怨情仇,得失荣辱,到头来又是什么?” 他笑了,十分凄凉的笑,自嘲的笑。 于是—— 他掉转头,向与箫声相反的方向奔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奔驰了多少路程,箫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繁星满天,眼前是一片死寂的旷野,他停住身形。 今后何去?何从? 像自己这样身世的人,是否还有生存在世间的价值? 夜风习习,他的头脑更清醒了,他需要想,深深地想一想,那些恨,那些仇,那些恩,还有曾经绾住了他的心的水样柔情…… 想来想去,只觉万念俱灰,兴趣索然。 父仇,母爱,结果是一场梦。 走吧!远远的,到没有人踪的地方,让生命与草木一同腐朽…… 蓦地—— 离身侧不远的丛林之中,传来一场轻轻的叹息,那声音,像来自地底,低沉、窒闷,又像是发自幽灵之口,阴森,凄怨。 午夜,荒野,怨叹! 甘棠不由毛骨悚然,但,他并没有移动身形,也无意追查究竟,在他看来,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管他是人,是鬼…… “咳!” 又是一声叹息传来,悠长、绝望,充满了伤感之情,而且是发自女人之口。 甘棠木然的把目光投向那片丛林,隐约中,见一条人影,倚树而立。 一个女人,在这种地方,发出绝望的悲叹,情况可就不简单了。 是武林中人,抑是普通的女子? 好奇心,暂时驱走了他那近乎麻木的意念,他开始挪动脚步,向那片丛林走去,脚步虚飘飘的,完全不像是一个身怀盖世武功的武士。 顾盼间,来到了林中,只见一个黑衣女子,坐在一坯新土之前,那坯上赫然是一座新冢,但没有墓碑,一块长方形的石块,横在一旁,在墓碑的位置,却是一个两尺许的洞穴。 这诡异的情形,使甘棠寒气大冒,一个意念,电映心头—— 鬼!破墓而出的女鬼! 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逼近的身形,不期然地向后一缩。 黑衣女子似乎不知有人走近,连头都不抬一下。 甘棠怀着忐忑的心情,再度注目,他无法分辨对方是鬼是人。 午夜! 荒郊! 新冢! 单只这气氛就足以使人胆寒了。 过了片刻,甘棠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人是鬼?” 黑衣女子没有抬头,以冷得使人血液凝固的声音道:“是人如何?是鬼如何?” 甘棠有些牙齿打战,硬起头皮道:“那你是人?” 黑衣女子嘿一声冷笑,这一笑,直使人头皮发炸,鸡皮疙瘩遍起,幽然道:“人与鬼又有什么区别,人,多一口气而已!” 一问一答,甘棠直觉地认定对方是人,世间鬼魂之说本是无稽,想起自己在“大佛窟” 中,若非司徒霜相救,还不是变做了鬼。 心念及此,反倒泰然了,重新向前挪了数步,淡淡地道:“你在此做甚?” 黑衣女子一挥手道:“你最好请便!” 甘棠撇不下好奇之念,又道:“在下想知道你准备做什么?” “你最好少管闲事。” “如果在下一定要管呢?” 黑衣女子声音仍是那样冷冰冰的,但语句相当惊人:“那我只好杀了你!” 甘棠一愣神之后,毫不为意地道:“只要你杀得了,亦无不可!” 黑衣女子幽幽抬起头来,冷厉地道:“你,是谁?” 借着蒙蒙的星光,甘棠这才看清对方是一个二十许三十不到的少妇,姿色可人,只是苍白得真像是坟墓里钻出来的,心头微微一颤之后,不自觉地脱口道:“我是谁?” 是的,他是谁?既不是“武圣甘敬尧”之子,也不是真正的“天绝门”少主,是母亲与人私通的罪恶结晶,他是谁? 黑衣女子似乎也被这句不伦不类的话,说得一愣,再次道:“你到底是谁?” 甘棠冷漠得不带半丝情味地道:“在下是人!” “你是人?” “嗯!人,别于鬼的人。” “你找死?” “随你如何去想。” 黑衣少妇蓦地长身而起,一晃,手爪已抓到甘棠面门,奇诡迅速,世无其匹。 甘棠本能地一偏身,轻轻避过了这一抓,心里着实惊异对方的身手,看来竟在林云姐弟之上。 黑衣少妇双眸陡射奇光,在暗夜中如两粒寒星,一窒之后,第二次出手,右掌斜出,左手立掌如刀,直截“七坎”大穴,中途突又闪电般变势,左掌一翻向上五指箕张,罩向前胸各大“孔穴”,斜出的右掌,突地改为下削。 甘棠虽负盖世武学,但意冷心灰之下,斗志全无,一式“追风化影”,如鬼魅般欺到对方身后,垂手而立,根本无意反击。 黑衣少妇见招出人杳,芳心大骇,旋身划了一道半弧,与甘棠成对面之势,目光一黯,沮丧地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杀不了你,我……请你走开!” 甘棠冰声道:“在下会离开的,你只告诉在下,你想做什么?” 黑衣少妇娇躯微退,久久,才迸出一句冰冷的话道:“我想死!” 甘棠大感震惊,骇然道:“什么,你想死?” “一点不错!” “这新冢碑倒墓开,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为自己安排的归宿!” 甘棠不由汗毛直竖,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困惑地道:“墓内是什么人?” “空的!” “空墓?” “嗯!” “在下不懂?” “很简单,我造好了墓,留下墓穴入口,我钻进去,然后用墓碑由里自封墓门,然后……我长眠其中,明白了吧!” 甘棠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天下之大,的确无奇不有,但这少妇正当绮年玉貌之时,为什么要以这种残忍而富戏剧性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当下栗声道:“你,为什么要寻死,而且用这种自我残忍的方法?” 少妇似颇不耐地道:“你不嫌问得太多?” 甘棠下意识地瞄了那黑洞洞的墓门一眼,道:“如果是你碰上这等事,必然也会追根究底,问个明白,是吗?” 黑衣少妇凝望了甘棠片刻,道:“从你的身手与仪表而言,你不是寻常之辈。” 甘棠触动心事,苦苦一笑道:“也许你看错了,还是说你的吧!” 黑衣少妇“咳”的一声长叹,道:“一个人,当生命对他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活着,只是痛苦的延续,他为什么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呢?死,自然是最好的解脱。” “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 “人,并不是蝼蚁,人有思想,有灵性,也会选择生死!” “你必然是伤心的人,别有怀抱!” “你问得已经够多了。” 甘棠心念一转,道:“在什么情况下,你才能打消死意?” “没有什么情况可以改变这种决定!” “比如说……在下可有什么为你效劳?” 黑衣少妇面上神色一动,但又立即恢复死灰呆滞之色,道:“你可以自便了!” 甘棠本待准备设法让对方打消死意,但想到了自己的坎坷遭遇,可耻的身世,他觉得少妇适才的话很有道理,生命既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的确生不如死,像自己,活着已成了多余,也许这少妇的遭遇比自己更惨。 一个人,尤其是武人,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地走上自绝之途。 想到这里,木然地点了点头,幽然道:“你说得对,生既失去了意义,还是死的好,你照计划去解脱吧!” 黑衣少妇显然一愣神,这种口吻,出自一个少年武士身上,令人不解,但她没有反询,以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甘棠道:“我本当杀你以灭口……” 甘棠一震,打断了对方的话道:“灭口!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可是……我的功力不如你,所以,请求你,这件事不让我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 这当中显然大有蹊跷,但甘棠已无意再深究,反正人一死,一切都随之幻灭了,当下一颔首道:“在下答应守密,你放心地安息吧!” 说完,转身便走…… “你回来!” 甘棠停了脚步,回身道:“还有什么事?莫非你改变了……” “不!” “那有何见教?” “我觉得你这人很奇怪。” 第78章 “是吗?怎么样?” “一个武人,没有见死不救的,这是常情,然而你没有这样做,便是悖乎常情;再则,从你仪表谈吐而言,你不是阴残狠毒之辈,这一点令人不解。” 甘棠暗忖,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决心要解脱了,还撇不下这好奇之念,当即道:“这没有什么,我认为你的说法看法都对,如此而已!” 说着,忽地想到了一个问题,接着问道:“你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 黑衣少妇突地一转身,目光凝注远方,以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道:“因为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我死,更重要的是死后遗体不能落在别人眼中,同时我选择这地方是因为……” 她没有接下去,声音到最后已低至不可闻。 甘棠好奇之心又被这句话引得蠢然欲动,追问道:“为什么?” “你看到那座隐在暗中的孤峰吗?” 甘棠目光透过丛林,望向沉沉夜幕中的远方,隐约可见一座孤峰的影子,仔细辨认之下,略见激动地道:“那是‘大佛窟’!” “不错,你说对了!” “这与‘大佛窟’有什么关联呢?” “有的,这坟冢与‘大佛窟’遥遥相望,所以我选了这地方!” 甘棠大惑不解地道:“这又为什么?” 黑衣少妇声音变得像梦呓般的道:“我所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 似乎,她心中另有所思,而这思念,又与“大佛窟”有关。 甘棠正待追问一句,黑衣少女却抢先再度开了口:“我可否求你办件事?” 甘棠似乎很感意外地道:“什么事?” “请你为我封墓立碑,这样我可以省很大的手脚!” 甘棠呼吸为之一窒,不阻止她死,已属过分,岂能帮助她死,当下一摇头道:“对不起,这一点恕在下不能效劳!” “你……不答应?” 就在此刻—— 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遥遥传至,黑衣少妇尚无所觉,甘棠目光朝夜空中一扫,道:“有人来了!” 黑衣少妇苍白的粉腮更形苍白,目光中抖露一片骇芒,颤声道:“你,误了我的大事!” 说着,作势就要钻入墓门…… 甘棠一扬手道:“来不及了,别弄巧成拙,你回避一下,我应付来人!” 黑衣少妇当场一窒…… 甘棠心念电转,来的是什么人,竟使少妇惊愕若此,少妇一再表示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死,选择这种死法是不愿遗体落入人眼,难道有人不放过她吗?为什么?她说坟墓与‘大佛窟’遥遥相望,这又是什么原因? 风声飒然中,一条人影骤然刹势停身,少妇已来不及回避。 来人,是一个瘦削的劲装中年,背上露出斜背的剑柄。 “噫!十五妹,是你?” 劲装中年似乎极感意外,逼近黑衣少妇发问。 甘棠心中一动,这“十五妹”三个字不知是黑衣少妇的名还是外号? 被称为“十五妹”的少妇凄然唤了一声:“四哥!” 劲装中年惶声道:“十五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什么!” “噫!他……” 劲装中年目光一转到甘棠身上,就像被胶住了般,不再移开,口中惊呼了半声,脸上起了相当的变化。 黑衣少妇蹙眉道:“他怎么样?” 甘棠一望这劲装中年,目芒似电,显然身手不凡,但陌生得很,从来没有见过。劲装中年急声道:“发讯号!” “就是他!” “就是他?” 目光死盯在甘棠面上,一不稍瞬。 甘棠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自己不认识对方,而对方看似认识自己,从神情上判断,此中大有文章。但,自从被“玉牒堡主西门嵩”揭开了可耻的身世之后,英风豪气,已丧失殆尽,对任何突发事件,都不会引起强烈的反应,心虽惊疑,但只面上微起变化,情绪仍是在麻木状态中。 黑衣少妇栗声道:“你……是甘少侠?” 甘棠冷然道:“我不姓甘!” “你姓甘,为什么不姓甘?” “在下不喜欢别人提及这一点!” “就这……” 劲装中年再次道:“十五妹,我来发讯号……” 黑衣少妇尖声道:“不!” 劲装中年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颤声道:“十五妹,你不可任性!” “一点也不,我们走!” “走?” “是的!” “你当知道头领……” “四哥,你当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 “四哥,你不能成全小妹这一点心意?” 甘棠可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所谓“头领”,又是什么样的人物?窥一斑而概全貌,手下如此,领头的人物可以想见。 黑衣少妇接着又道:“四哥,再说你要发讯号,恐怕机会很少。” “十五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明白他的身手!” 甘棠忍不住向劲装中年道:“阁下是何方高人?” 劲装中年沉缓地道:“你不必问了,本人不会告诉你的!” “看来阁下不是为在下而来?” “也许!” “何不发出讯号,让在下见识一下贵头领!” 黑衣少妇接口道:“甘少侠,盼你立刻远走高飞,这是贱妾一点心意!” 甘棠激奇不已地看着黑衣少妇道:“可否明告?” “抱歉,言尽于此!” 说着,回身捧起那块石碑,掩好墓门,一拉劲装中年,道:“四哥,我们走!” 劲装中年无可奈何地道:“十五妹,这事如被查出……” 黑衣少妇冷森森地惨然一笑道:“四哥,问题是现在您能担待些,至于以后……小妹我已无所惧了!” 劲装中年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把头一点,道:“好!” 甘棠却不是怕对方发讯号,召帮手对付自己,而是豪气已失,认为一切都无所谓,逗留下去,实在毫无意义,当下,片言不发,弹身奔去。 奔了一程,似乎又感到心悬不下,对方是什么来路他不知道,但对方却认识他,不仅如此,对方是奉什么头领之命在追缉他,而今他想不透的是那被称做“十五妹”的黑衣少妇,似乎在冒着某种可怕的危险来维护他,她本是决意求死,由于劲装中年的现身而使她放弃了原意,这当中必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使她恐惧屈服,这力量大过死。 黑衣少妇乍闻劲装汉子惊呼“就是他”的时候,那种特异的表情,使他不能忘记,黑衣少妇说请劲装汉子不要发讯号,为了表示一点心意,这“心意”两个字指的是什么? 对方口中所称的头领,图谋自己的目的何在? 心念之中,前奔的势子不期然缓了下来。 突地—— 他想到了“天绝门”,什么都可抛弃,甚至于林云的情,但太夫人的恩义,是抛不掉的,虽然,他已无意再矜持少主的身份,更无意接掌“天绝门”,但如果对方图谋自己的目的,是因为自己具有“天绝门”少主的身份,就不能不过问了。 自己在遁世之前,绝不能为天年将尽的义母留下任何麻烦。 这件事务必要澄清…… 想到这里,他毫不迟疑的折身奔了回去。 转眼间,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目光扫处,现场多了一条人影,当下急刹身形,朝一株合抱的树木隐去。 距离虽在数丈之外,但甘棠的目力,几乎可辨对方的毫发。 现场,赫然多了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一面孔阴沉诡诈之色。 这时天已破晓,林中扩散着一片蒙蒙白色,晓风带着浓重的寒意,令人起一种瑟缩之感。 甘棠的功力,几乎已到了凌虚御气之境,他的来到,三人均未发觉。 只听黑衣少妇以令人皮肤起栗的冰寒声音道:“九哥,你到底准备怎么样?” 中年文士装束的先发出一阵令人恶心的干笑,阴阴地道:“十五妹,你心里明白!” “我一点也不明白!” “你知道吃里扒外的后果……” “你……威胁我?” “事实是这样,我不能冒包庇之险而遭连坐。” “那你向头领报告好了,我不在乎!” “嘿嘿嘿嘿,十五妹,如果我要报告,就不会现身了!” “那九哥的意思到底怎样?” “嘻嘻!十五妹,你是否感觉到我一向很爱护你。” 黑衣少妇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小妹很承情!” 中年文士又是一声奸笑,道:“所以,我……嘿嘿,希望十五妹回心转意。” 劲装中年,似乎很激动的道:“老九,你这算什么意思!” 中年文士慢吞吞地道:“四哥,你让我与十五妹谈个清楚!” 黑衣少妇娇躯略见颤抖,苍白的粉腮因激动而微现红晕,接过话道:“九哥,你用不着吞吞吐吐,开门见山地说吧!” 中年文士默然了片刻,以凝重的音调道:“十五妹,你知道我知情不举,被发觉的话,将受残肢断体之刑……” 黑衣少妇仍是那不带感情的音调道:“九哥,你举发好了,小妹无视于乱剑分尸……” “十五妹,你知道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你……爱……我?” “是的,十五妹。” “哈哈哈哈……” 黑衣少妇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第79章 “十五妹,有什么好笑的?” 黑衣少妇一敛笑声,道:“九哥,感情心领,你用不着冒残肢断体之险。” 中年文士面色一变,阴恻恻地道:“十五妹,你考虑清楚了?” “小妹我考虑好了!” “愚兄我不知哪一点配不上你?” “哼!是小妹我配不上九哥。” “十五妹,你得替四哥想想!” 说完阴鸷地一笑,目光向劲装中年一扫。 黑衣少妇如被蜂蛰似的一震,栗声道:“九哥,你真狠!” 中年文士双手一摊,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神情道:“十五妹,这叫做事无两全啊!” “你不怕我反举发?” “这……你不会!” “何以见得!” “你不会让四哥同遭乱剑分尸的酷刑吧!” 劲装中年怒极哼了一声道:“老九,你够狠,告诉你,我不在乎,十五妹今生今世决不会嫁给你!” 中年文士面上杀机一现而隐,冷笑连连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是头领一向训示的铭言。” 甘棠在一旁,已听出了一个梗概,这排行第九的中年文士,以黑衣少妇与劲装汉子放过自己为要挟,迫黑衣少妇嫁给他,这种居心,的确死有余辜。 劲装中年怒极地哼了一声,切齿道:“老九,你有人性没有?” “哈哈!人性?有人性的早死了。” “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 中年文士身形向后一退,语带嘲弄地道:“四哥!你是在与小弟我争风?” 劲装中年暴吼一声道:“你放屁!” 中年文士的确够阴沉,不恨不火地道:“四哥!你何不成全小弟?” “人各有志,岂能相强!” “照四哥这么一说,小弟该死了这条心?” “差不多!” 中年文士目光朝黑衣少妇深深一瞥,面上掠过一抹阴残的笑意,道:“如此,小弟告退了!” 劲装中年一招手道:“且慢!” “四哥还有话说?” “你准备怎样办?” “没什么!” “哼!没什么,你老九的心肠我还不知道。” “四哥的意思……” “我更知道你准备怎么做!” “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想杀我以灭口?” 就在此刻—— 一个冷漠的声音道:“事无两全之策,只好这么做了!” “谁?” 中年文士栗吼一声,急形转身,面对的是一个面如冠玉但却杀气逼人的少年,他,正是去而复返的甘棠。 “你?” 黑衣少妇与劲装中年声音,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甘棠向两人略一颔首,冷电般的目芒,直照在中年文士面上。 中年文士阴鸷的面上起了一阵抽搐,连退四步,骇然道:“你是?” 甘棠面寒如冰,杀机荡漾,沉声道:“你认识我?” 中年文士再退开两步,惊惶的道:“当然,施少主!” “阁下通名?” “在下……” 口里支唔着,迅速地挥手入怀…… 黑衣少妇栗呼道:“阻止他,讯号……” 甘棠存心杀他灭口,以解黑衣少妇与劲装中年被检举之厄,闻声之下,身形电扑而出,双掌挟以十成功劲划出一招。 中年文士身手相当不弱,鬼魅般飘了开去,怀中的手已抽出来,作势…… 甘棠如影附形而上,闪电般再度出手。 快,快得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哇!” 惨号声中,中年文士装束的汉子栽了下去,手中尚紧捏着一枚红色小球,看来这红色小球就是施放讯号之物。 甘棠冷冷地扫过对方尸体一眼,回过身来,一看,不由为之一窒,黑衣少妇与劲装汉子业已无影无踪了。 他估不到对方会突然遁走,否则以他的功力,只要稍加留意,两人决走不了。 天光大亮,旷野仍是一片死寂。 新冢宛然在目,一切的经过,似乎是一场离奇的幻梦,若非中年文士陈尸现场,他还真以为是梦境哩! 目光触及墓碑,只见居中赫然指书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如期。” 下首一行小字:“朝朝暮暮,永对大佛之窟,若其有灵,梦来相依。” 字里行间,泛漾着无限的恨,也透露出无限的痴情,难道黑衣少妇造冢自绝是为了殉情,这与“大佛窟”有什么关联呢! 这种墓铭,可说别开生面,前所未闻,怪的是无名无姓。 黑衣少妇没有死,她走了,这堆新土是空的,但安知她不会再来。 甘棠痴立了片刻,无意识的笑了笑,暗忖:自己将作遗世之人,还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自己目前,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重赴太行山,找到“魔母”,不择手段迫她说出当年肢解义父兄的凶手,设法报仇,算是对义母太夫人的一番交待,然后,天涯海角,了此余生…… 对母亲,他没有恨,但原有的爱已荡然无存,他不愿再见她,甚至多想也不愿。 林云,随她罢! 西门嵩与陆秀贞,他已没有必要杀他们了! “圣城”血仇,也一笔勾销,因为他自己并非“武圣”的亲骨肉! “白袍怪人”,让别人去对付吧,他已失去了豪雄之气。 私生子,有母无父,还有什么面目跻身武者之林。 屈辱,罪恶,卑贱…… 这就是生命的写照。 于是,他挪动脚步,禹禹向北而行去,晨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万分的孤独与凄清。 天地虽广,他直觉地感到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正行之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少侠请留步!” 甘棠皱了皱眉,回过身来,一看,发声招呼自己的赫然是绛衣少女司徒霜,虽然,他对这些缠不清的交往下意识地感到厌恶,但司徒霜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不答理,当下和声道:“原来是司徒姑娘!” 司徒霜仍是那副冷如冰霜的模样,冷冷地道:“少侠,我找你半天一晚了!” “找在下!” “是的!” “有什么见教?” 他不期然地想起自己被救出“大佛窟”神志乍醒方苏之际,错把她当成了林云,肌肤相接的那一幕,俊面不由一红。 现在,他把她看得更真切,她的美,别有一种超尘脱俗的韵致,尤其那双充满了智慧的眸子,更令人心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气质。 司徒霜从甘棠的神色上,似乎看出了什么,冷玉般的粉靥,微起潮红,但声音却丝毫不变,依然冷得像冬夜的寒风:“敝主人要见你!” 甘棠双眼一瞪,愕然望着对方,以绛衣女司徒霜的气质身手而论,他以为她必是东海门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想不到她会是人下之人,不由脱口问道:“姑娘的主人?” “是的!” “贵主人是谁?” “少侠一见就知!” “然则以姑娘的身份……” 司徒霜凄婉的一笑道:“我吗?一个寄人篱下的人!” 如此一说,她又不是下人仆婢之流,也不是东海门人,那她是什么身份呢?寄人篱下四个字令人费解,但对方是一个少女,他不能穷诘别人的身份,只能问到这里为止,当下话题一转,道:“贵主人是东海掌门?” “不是!” “那……” “对不起,我不便饶舌。” 甘棠一皱眉,道:“贵主人要见在下有何见教?” “这……当然不是无因。” “可否见告?” “这点请原谅。” 甘棠心中暗想,对方何以要故作神秘呢?自己与东海一脉,可说从无纠葛,他想起了那神秘的箫声,与“叠石峰”头所发的箫声十分相似,莫非“死神”的妻子“阴司公主”当初并没有死?想到这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是的,这极有可能,积石堵洞,可能会留下空隙,而自己在重伤失功之下,无暇察看结果,以“阴司公主”之能,破石而出并非难事…… 但“阴司公主”双目已盲,行动不能自主,同时又怎会牵扯上了“东海派”呢! 如果真的如此,有她出来对付“白袍怪人”,在武林而言,却是福不是祸了。 自己既已决心弃绝江湖,又何必惹这意外的麻烦呢? 心念之中,歉意地一笑道:“司徒姑娘,在下不准备见贵主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坦白地说,在下已厌弃江湖生涯了!” “什么?你……‘武圣之后’、‘天绝门’少主……” 甘棠触及隐痛,面色随之一变,司徒霜是他救命恩人,他不能太过于使她难堪,换了旁人,他早拂袖而去了。 他不能承认这身份,但口头上又不能否认。 窒了一窒之后,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道:“司徒姑娘,这一点恕在下不便解释。” 司徒霜淡淡地道:“我无意追查底细,只是敝主人的邀约你必须去!” “姑娘对在下有恩……” “这一点不必放在心上,我现在告诉你,救你是奉命行事。” “奉命?” “不错,奉主人之命!” “不管如何,援手的是姑娘,在下对姑娘感激。” “用不着,我无意挟恩而求。” “在下不能拒绝这邀约?” “希望你不拒绝。” 第80章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贵主人现在何处?” “不远!” “司徒姑娘,看在你的份上我走一遭,请带路!”司徒霜深深地瞥了甘棠已眼,道: “随我来!” 说着,首先弹起娇躯,甘棠随后跟上,司徒霜功力着实不弱,疾奔之下,犹如电掣风驰。 甘棠心中大感忐忑,他无法揣测她所谓主人是何等样的人物,如果不幸而被自己料中,是“阴司公主孙小华”的话,冤家碰头,那场面该如何应付?那女魔命司徒霜救自己的目的何在?是不是存心要再造第三个“死神”,抑是要以最残忍酷毒的方法处置自己,以消除她心目中的恨? 他愈想愈觉得可能,司徒霜曾说:“白袍怪人”不是真正的“死神”,这秘密“阴司公主”当然最明白,司徒霜奉命盯踪“白袍怪人”,当然是“阴司公主”要处置“白袍怪人” 的步骤…… 事情已到了几乎无可置疑的程度。 自己即将永绝江湖,值得去冒这险吗? 自己目前的功力,是“阴司公主”的对手吗? 想着,想着,微一用劲,与司徒霜驰了个并肩,试探着道:“司徒姑娘,记得你曾说过‘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 司徒霜眸光微向甘棠一顾,道:“不错!我说过!” “姑娘根据什么如此说?” “人所共知,‘死神’已于六十年前与围攻他的高手同归于尽。” 甘棠不由大为泄气,不过他不满意这答复,安知不是她的托词?她说那话的时候,语气非常肯定,显见话出有因,而且迹像显示她口里的主人可能是被活埋的“阴司公主”在某种巧合之下脱出生天,当下故意冷冷地道:“武林传言,未可尽信!” “你明明知道‘白袍怪人’不是‘死神’本人,何必问我?” 这一点甘棠不能否认,因为在丐帮总舵之中,他曾模仿“阴司公主”的箫声,惊走“白袍怪人”,司徒霜知道这一点,但,仍追问道:“在下是说姑娘何以如此肯定?” 司徒霜反问道:“然则少侠又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惧怕箫声?” 这就触及了问题重心,要回答这问题,他势非说出“叠石峰”的一段经过不可。灵机一动,他想出了一个试探的妙法,如果对方真是“阴司公主”所差,必定会有所反应,当下微微一哂,模仿刚才司徒霜的口吻道:“姑娘也明明知道‘白袍怪人’何以惧怕箫声,何必又问在下?” 司徒霜冷笑了一声道:“甘少侠,你……” 甘棠隐痛在心,忘其所以的怒吼道:“我不姓甘!” 司徒霜陡然刹住身形,冷而艳的面上,全是惊诧之色,道:“你……不姓甘!” 甘棠随着收势,自知失言,但又不愿辩白,事实上自己真的不姓甘,然而姓什么呢?自己是谁的儿子呢?母亲当年私通的人是谁? 他内心感到一种撕裂的痛苦,沉着脸道:“我们不谈这个问题。” 司徒霜却不肯放松,寒声道:“你曾说过甘棠是真名,施天棠是化名,现在怎的又不姓甘了?” 甘棠竭力按捺住即将爆发的情绪,道:“司徒姑娘,我说不谈这问题。” “如果我要问个明白呢?” “那在下只好告辞。” “好!我不问,但我相信在见到敝主人之后,你会说出一切的。” 甘棠没好气地道:“未见得,须看贵主人的身份和动机。” “你很高傲?” “这并非高傲不高傲的问题。” “我敢打赌,你无法拒绝敝主人的问话!” “司徒姑娘,那你输定了。” “哼,事实会给你证明。” “姑娘赌什么?” 司徒霜冰冷冷的粉靥不期然的一红,道:“你说呢?” 甘棠略一思索,道:“在下如果输了,任姑娘提出什么条件,在下如赢了的话,那就请姑娘听从在下一句话!” “听你一句话!” “不错!” “听你一句什么话?” “这要到分出输赢之后才说!” “好!就是这样!” “姑娘不后悔?” “笑话!” 就在此刻—— 司徒霜粉腮一寒,目光向来路方向一扫,道:“我们被人盯踪了!”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早已发觉,跟来的人在五人以上!” 司徒霜再度一扫来路,道:“对象是少侠还是我?” “当然是盯踪在下的成份居多。” “如何处置?” “由他去吧!” “可是我不喜欢被人跟踪!” “那就让他们永远不会再跟踪好了!” 甘棠自被“玉牒堡西门嵩”和继母陆秀贞揭破丑恶的身世之后,性格上起了极大的转变,与先前判若两人,似乎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关心。感情已接近麻木,喜、憎、愤、恶、哀……已浑然不分,这变化不但可悲,而且可怕。 一个孤高自负,历经惨变的青年武士,一旦发现值得夸耀的身世成空,竟然是被人所不齿的私生子时,这打击是够重的,自伤与自卑,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有高度荣誉心的人,如果自卑转变为恨,以他的身手而步入歧途的话,武林势非大乱不可,可能,较之当前的“白袍怪人”更为可怕。 司徒霜以异样的目光朝甘棠一瞥,道:“是由少侠动手还是由我……”话声到此顿住,静等甘棠答复。 甘棠冷漠地道:“在下不想杀人。” “那少侠的意思是由我出手?” “司徒姑娘愿意的话,听便!” “如果对方是‘白袍怪人’手下,少侠是否愿意要个活口问问?” 甘棠闻言之下,双目一瞪,面上抖露一片恐怖杀机,但,仅只那么一刹那,杀机消失了,恢复冷漠沮丧的神色,一摇头道:“用不着了!” 这情景,使司徒霜大惑不解,讶异地道:“你不打算报那活埋之仇?” “仇!算了!” “我不了解你!” 甘棠苦苦一笑,道:“我也不了解自己。司徒姑娘,要动手的话就快些,左后方七丈处的大林之后匿着一人,十丈外的石堆后从约有三人,朝右看去一块耸立的巨石之后,藏有一人。” 司徒霜芳心大所震骇,甘棠不但早已发觉有人盯梢,还能指出盯梢者的匿身之处,这种锐敏的反应力,确是惊人。 就在此刻—— 甘棠耳内突然传来一阵蚁语,是以“天绝门”独特的传声之法所发:“禀少主,卑属潘九娘,听候差遣!” 可能,潘九娘以本门潜听之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怕生误会,才发声招呼。 这大出甘棠意料之外,一忙之后,立以本门传声之法道:“潘香主,这女子是何来路?” “东海门下!” “她主人是何许人物?” “尚未查悉!” “好,没事你们走吧!” 司徒霜当然不知道对方密语交谈,一愣视了甘棠片刻之后,道:“少侠稍待片刻……” “司徒姑娘不必费事了!”“为什么?” “来人已离开了!” 甘棠连头都不曾回,便知道盯梢的人业已离开,这在司徒霜心目中,简直不可思议,她似乎不太相信,半言不发,闪电扑了过去,回绕一圈,果然二十丈内已无人迹,只好颓然折回,道:“少侠,我佩服你了!” “这不值一提!” “请吧!” 两人继续飞驰,约莫奔行了五十里,眼前来到一座大镇。 司徒霜缓了身形,道:“到了,请稍远跟进,以免引人注目。” 甘棠不置可否,默然后随,中间保持了五丈一段距离。 绕镇而过,来到一座别墅之前,司徒霜回顾了甘棠一眼,穿门而入,甘棠一看这别墅,荒芜冷落,似是一间久无人居的废园。 他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浮起“阴司公主”那副狰狞的面目。 事实立即就可分晓。 他略一踌躇之后,大步走进园门。 门内,入目一片凄清,蓬蒿满目,苔藓侵径,花草杂生,亭榭颓倾。 司徒霜在远远的角门处一招手。 甘棠不疾而徐地走了过去,冷冷地道:“贵主人在这里落脚?” “是的,请进!” 进入角门,是一个荒草没径的院落,四周的厅铺破败残坍蛛网尘封,一片死寂,阴森森地有些鬼气迫人。 但即来之,则安之,便没有引起他什么强烈的反应。 穿过一道残破的回栏,进入偏院的一间形式书轩的破屋中,只见一张积尘盈寸的八仙桌移开一边。露出一个地道入口,白石为阶,竟然十分考究。 甘棠下意识的心头一颤,想不到这废园之内还有地下室。 司徒霜所行无事地道:“容我带路,请!” 娇躯一挪,进入地下室的入口。 这一进入,的确是吉凶难判,甘棠把心一横,迈步跨入,一条长长的白石阶,斜伸向下。 沿阶而下,到十级左右,入口自动地关上。 甘棠回头仰视一眼,也不说什么,看着司徒霜向下落去。 足足有二十丈左右,石阶才尽,通道自右折去,每隔数丈,便有一颗明珠照明,通道全系白石砌成,四方浑然一体,纤尘不染,与外间的荒芜景象,完全是两回事,其间有不少岔道,隐约可见门户,但却沓无人迹。 恐怖之念,油然而生,但他忍住了,毫不现之于神色。 不久之后,眼前呈现一间极其考究的大厅,各样摆设俱全,而且尽是华贵之物。 第81章 厅门口,石像般的站着四个巨无霸般的奇装大汉,正是在“大佛窟”外,跟随司徒霜的四名东海武士,见甘棠来到,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进入厅中,发现两侧各有一道门户,绣帘遮掩,眼望不透,绣市外,各分立了四名少女。 司徒霜朝侧面客位一指道:“请坐!” 这种气氛,的确够诡谲。 甘棠颔了颔首,无言地坐了下去,静待事实发展。 八名青衣少女,向甘棠一瞥之后,齐齐面泛神秘的笑。 甘棠故作不知,正襟危坐,但心头却疑云重重,从表面上的气氛而言,他看不出有什么杀机存在,只是充满了神秘。 右首的绣帘一掀,一条娇俏人影闪身而出,只这掀帘的瞬间,甘棠瞥见绣帘之后,是极其奢侈的内寝布置。 掀帘而出的,也是一名青衣少女,先朝甘棠一瞟,然后向司徒霜一福,道:“大姐辛苦了!” 这大姐之称,使甘棠意识到司徒霜可能是侍婢之流,但那礼数却又不像。 这尚未现身的主人是谁呢?真的会是“阴司公主”吗? 司徒霜冷漠地一笑道:“公主此刻在做什么?” 公主这两个字,使甘棠打了一个冷噤,看来自己的判断不错,对方是“阴司公主孙小华”那女魔无疑了。 青衣少女吟吟地道:“不做什么,专等大姐您回话!” “好!” 司徒霜掀帘而入,不久,重新出现,一挥手道:“你们退下!” 八名青衣少女,静悄悄地退了下去,那名答话的青衣少女却退入房间,整座大厅,只剩下甘棠和司徒霜两人。 厅门外的四名东海武士,也相继退去。 甘棠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 司徒霜冷冷地向甘棠道:“少侠,家主人出现!” “哦!” 甘棠茫然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目光不期然的转向右边那道绣帘。 司徒霜缓缓移步过去,一手挑起绣帘。 甘棠但觉眼睛乍然一亮,猛地站起身来,呆了,傻了。 呼吸在骤然之间停住了,目光像被磁铁吸住,再也移不开。 疑真疑幻,几乎辨不出这是天上,是人间。 门内,站着一个鹅黄宫妆的少女,年在十七八岁之间。 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似乎天下凡属美人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尤其是那纤纤合度的身材,倒是减一分则瘦,增一分则肥。 甘棠在这顷刻之同,似乎已失去了主宰,任何意念都不复存在。 这是造物主的杰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有这等绝世佳人,倾国倾城一词,似乎专为她这样的美女而设。 记得,他赴“玉牒堡”退婚,途遇香车美人,他那时还不知道对方就是退婚的对象西门素云,他惊为天人,但若与眼前的一比,便黯然失色了。 林云,天人之姿,但也无法与眼前的少女相比。 其余,他出道以来所见过的女子,更无一人可值一提。 所谓天仙化人,仅是对某些特殊美女的赞颂之词,然而,此刻,对方足可当之无愧了。 眸光似水,甘棠觉得自己快要溶化了。 他自懂事以来,从不曾经历过这种感受,尤其他在获悉身世,灰心丧志之余,可以说任何事物对他都失去原有意义,然而,这少女,使他浑忘自我的存在,只这刹那之间,便如饮醪醇,身心俱醉了。 司徒霜偷眼一瞥甘棠,缓缓低下头去,似乎,她自惭形秽。 这一刻,时间停止了运行,空气也凝固了,像有一年那么长。 一阵香风扑鼻,宫妆少女已到了主位座旁,快,快得似乎根本他就是站在现在的位置。 “甘少侠,请坐!” 呖呖莺声,颤人心弦,似乎全身三万六千毛孔,孔孔都舒畅了。 甘棠如梦方醒,乍觉自己失态,俊面不由一红,尴尬地道:“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先请坐呀!” 这一笑,大有“六宫粉黛无颜色”之慨。 甘棠心头又是一荡,讪讪地坐回原位,垂下目光,不敢和对方接触。 黄衣宫妆少女悦耳的声音再起:“我叫孙琼瑶,东海掌门便是家父!” 对方一口报出姓名来历,显见坦白真诚,甘棠目光微微一扫对方,道:“失敬,少门主!” “客气,不过,习惯上他们都称我公主!” “哦!公主!” “听说甘少使是‘武圣’之后?” 甘棠像被针扎似的一震,他觉得自己的身世固然可耻,而冒充姓甘更加可耻,这一刺,使他从迷茫中完全醒转,对方美的威胁解除了,自卑代替了一切,俊面上迷人的男性色彩消失了,冷漠重新爬上面庞,沉声道:“在下不姓甘,那是误传!” 孙琼瑶吃惊地睁大了双眼道:“误传?” “是的!” “那少侠的身份是真正的‘天绝门’少主?” 甘棠痛苦地道:“也不是!” “那……少侠的真正名号是什么?” “这一点恕难奉告!” 孙琼瑶迷惘地摇了摇螓首,道:“令人不解!” 此际,从里面端出两盏香茗,在公主与甘棠的茶几上各放了一盏,玉杯银托,茶呈琥珀之色,泛出一缕淡淡的清香,想见这茶必非凡品。 公主孙琼瑶先向司徒霜一颔道道:“大姐!谢谢你!”然后才向甘棠道:“请用茶!” “请!” 甘棠十分困惑,侍婢们称司徒霜为大姐,公主也称她大姐,而她又称公主为主人,她的身份就令人无法索解了,但又不便启齿动问。 倒是约见自己的不是猜想中的“阴司公主”,这一点使他轻松了不少。 公主孙琼瑶又道:“少使,那该如何称呼你呢?”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暂时承认‘天绝门’的身份!” “暂时?” “是的!”一 “好,施少主,我们话归正题吧……” 甘棠的目光不期然地扫向对方,正好对方的眸光也扫过来,四目相投,甘棠业已冷寂的心湖,又起涟漪,他看出,公主孙琼瑶眼眸子中有一种异样但并不陌生的光影,这光影,他不止一次从林云的眼中领受过。 他赶紧避开了目光,但他仍感觉到对方那使人绮念横生的眸光,并不曾从自己的脸上移开,幸而,自卑感阻挡了它,否则,面对绝世佳人,他绝无法自制。 “公主呼召在下,有何见教?” 孙琼瑶又是一笑嫣然地道:“施少主,不敢当你这样称呼,你叫我名字好了!” 她说得非常自然,天真,但听在甘棠耳中,却使他受不了,忙道:“岂敢!” “你不像个武士……” “在下像什么?” “像一个酸溜溜的秀才!” “噗哧!”一声,孙琼瑶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笑貌、神态,实在使人沉醉。 甘棠恨不能立即告辞离去,正色道:“那在下放肆称你孙姑娘!” “这样好些,施少侠,听说你有一个表姐,是吗?” 甘棠不由啼笑皆非,难道这就是正题?这就是对方约晤自己的目的?脱口道:“孙姑娘约晤在下,就是为了这个?” 孙琼瑶玉靥立时泛起一抹绯色,道:“哦!不!我只是顺口一问!” “请孙姑娘示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只是有点疑问,希望能从少侠口得到解答。” “请讲!” “事该从‘白袍怪人’冒充‘死神’说起!” 第十七章武林之宝 甘棠触及心事,乘机道:“在下先请孙姑娘答复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姑娘凭什么认定‘白袍怪人’并非当年‘死神’?” “因为‘死神’业已不在人世!” “事隔六十年,当时并未有人目睹‘死神’死亡。” “有!” “谁?” “本门一位长老,他是当年唯一目击而仍健在者。” “贵派当年也参加围剿‘死神’之役?” “没有,闻讯赶到,剧斗业已结束,那位长者亲手埋葬了‘死神’!” “哦!贵派长老不顾千名正义之士的遗骸,而独替‘死神’收尸……” “这当然有原因,不过,这一点不便奉告!” “在下也无意一定要知道。” “现在该我来请教少侠一个问题。” “请讲,在下知无不言!” “少侠当知‘白袍怪人’来历?” “不知道!” 孙琼瑶秀眉一蹙,道:“少侠会不知道?” 甘棠冷冷地反问道:“难道姑娘不相信?” “问题在于少使曾用萧声惊走了‘白袍怪人’,这一点少恢如何解释!” 甘棠略为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把无意发现萧声,两上“叠石峰”,揭开了“死神”之谜,以及险落女魔之手的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 孙琼瑶的脸色,不停地变化,先是凝神倾听,既而惊奇、震骇、激动,最后,到甘棠说到生葬女魔之时,粉腮大变,花容失色,陡地离座而起,栗声道:“施少侠可知女魔是谁?” “知道!” “谁?” “真正的‘死神’遗孀‘阴司公王孙小华’!” 一语出口,才感到空气十分异样,“阴司公主”与“东海派”掌门同姓,这必非偶然,这当中…… 心念未完,只听孙琼瑶颤抖着声音道:“她自己说的?” 第82章 甘棠扫了对方一眼,觉得这绝世尤物宜嗔宜喜,在激动之中,那神情别有一番风致,更加迷人,心头微微一荡之后,正色道:“不错,她亲口说的!” 孙琼瑶声音一变而为严厉,道:“你活埋了她?” 甘棠气定神闲,冷漠之中带着庄严的口吻道:“话不是这样说,她培植第二个‘死神’,结果这‘白袍怪人’反噬,炸窟活埋她的是‘白袍怪人’……” “但她并没有死?” “若非在下一念好奇,搬石打开窟洞,她早就死了……” “可是她事实上是死在你手!” 甘棠冷冷一笑,沉声道:“孙姑娘,在下不愿成为第三个‘死神’,在生死交关的情况下,只有逃走一途,不意又受了致命之伤,功力被封,亡命夺路之际,抓到积石,坍埋窟洞出口,说起来是偶然之中的意外,对在下而言,同时拣回一命,姑娘的指责,在下不接受。” 司徒霜突地在旁插口道:“当然,这可解释为意外……” 甘棠打断了司徒霜的话道:“在下并非有意为自己辩护,说实在的,没有这个必要,说有意亦无不可。” 孙琼瑶神色已略见和缓,重新落座,拾回话头道:“少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中业已成灰的豪气,又告复苏,面上一片湛然之色,激昂地道:“白袍怪人在中原武林所造成的血劫,较之六十年前的‘死神’有过之而无不及,使整座武林陷于末日的恐怖中,凡‘武道’正义之士,莫不欲得之而甘心。推源究底,‘阴司公主’可说是罪魁祸首,百死不足以偿其辜,设使当日在下没有受伤,或是力有所逮,一样的不会放过她。” “她的动机是为亡夫复仇。” “死神当年所作所为,人天共愤,数以千计的武士,为之丧命,死并不能洗脱他如山罪债,姑娘的话,在下不敢苟同。” 义正辞严,无可反驳。 彼此缄口不语,空气变为冷寂。 久久之后,孙琼瑶才幽幽地叹道:“少侠说的也许对,死是作恶者必然的归宿,天道好还,杀人者人恒杀之……” 甘棠颔首道:“姑娘的话可说是智者之言。” “少侠,你可知道‘阴司公主’的出身?” 甘棠聪明绝顶,早已意料到了一些梗概,闻言之下,道:“谅来姑娘必然知晓?” “不错,这正是我入中原的目的。” 甘棠微感一愕,道:“可否见告?” 孙琼瑶螓首一点,道:“少侠既已先坦诚告知一切,我岂能缄口守秘。说起来,这是一桩武林秘辛,相信数十年来,绝无人知,今天,少使可能是与闻这秘辛的第一人……” 甘棠大是振奋,欣然道:“在下愿洗耳恭听!” 孙琼瑶玉面艳红,幽幽地开口道:“说起来,这是本门之羞……” 就在此刻—— 一个青衣少女突然出现厅门之外,面上全是惶然之色,语音激颤地道:“大姐,卫队长求见公主!” 孙琼瑶顿时止住话声,面露不豫之色。 司徒霜移步向前,道:“要殷领队稍候,公主此刻没有空。” “大姐,是急事!” “什么急事?” “殷卫队长说要立即请求公主裁夺!” 孙琼瑶接口道:“要他进来!” “是!” 青衣少女遥遥施了一礼,转身退去,转顾之间,厅门外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道:“侍卫领队殷平求见!” 司徒霜一招手道:“请进!” 一个中年彪形锦衣武士应声而入,径自到孙琼瑶座前五尺之外,躬身道:“卑职有要事面禀公主!” 孙琼瑶虽在微怒之中,声音仍十分悦耳:“什么要事?” 侍卫长殷平一抬手,原来他手中还持着一块径尺的破木片,双手把木片向孙琼瑶面前送道:“请公主过目!” 公主惊呼一声道:“血帖!” 甘棠不愿与闻别人家事,从卫队长殷平入厅起,就一直把眼光移向一旁,“血帖”两个字使他大惊回顾,只见卫队长手捧的木片上,赫然一个帖印,居中四个怵目篆字:“死亡敕令”,不错,正是“白袍怪人”冒用“死神”的标记。 孙琼瑶力持镇定地道:“他找上门来最好不过。殷领队,这标志何时发现的?” “半刻之间,印在园门之上!” “来的是何等样人?” “据守卫的弟子报称,帖印出现之前,毫无异兆!” “嗯!还有事么?” “血帖之下还有附条!” 说着,一手持木片,另一手呈上一张字条。 孙琼瑶接过一看,登时玉面现煞,愤怒地道:“他竟敢用这种卑劣手段,哼!” 说完,递过字条道:“少侠不妨一观!” 甘棠接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东海一派,向不与中原各门为谋,限帖到之时起,三个时辰之内,撤出吴氏废园,速返东海,否则玉石俱焚,勿谓言之不预也。 死神。” 孙琼瑶玉面一片铁青,抿嘴思索了片刻之后,道:“殷领队!” “卑职在!” “传命饱餐备战,加强哨卡!” “遵公主令谕!” 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司徒霜原本平板冷漠的粉腮也现出紧张之色,沉声道:“公主,想不到会被对方发现这所在……” “他找上门来最好!” “请公主慎重考虑!” “不必了!” “能操胜算吗?” “难道真的返回东海?” “我的意思是无妨暂避凶焰,等候掌门人到来……” “大姐,我要看看他偷了本门多少武学!” “岂非太过冒险?” “也许有之,我料到对方只知我们落脚废院,却不知道这地下密室,不得已时,这便是极好的退身之处。” 司徒霜默默。 甘棠淡淡地道:“白袍怪人的武功未可轻视,他手下也不弱!” 孙琼瑶面色又恢复如初,笑面生春地道:“施少侠,对不起,你暂时请便,我们后会有期。” 甘棠本来意志消沉,雄心尽失,但“血帖”一现,勾起了“大佛窟”被活埋之恨,同时他准备乘机援手,聊报司徒霜相救之德;另一方面,撇开武林血劫不谈,“白袍怪人”在“天绝地宫”欠下的血债,看在义母份上,他不能不理睬,目前,在他心中唯一还保持有影响力的,义母太夫人是唯一的人了。 当下冷冷地道:“在下不拟告辞,还是谈谈未尽的问题吧!” 孙琼瑶略作思索,道:“反正三个时辰不短,尽可从容一谈再定行止,刚才说到何处?” “姑娘仅说是贵派之羞,还没有触及正题。” “哦!事实回溯到七十年前,那时连家父都还没有出世呢。家祖父刚掌门派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语声一顿,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词,旋即又接下去道:“家姑祖母爱上了一名流落东海的中原武士,叫袁天栋,据说,这袁天栋的父亲是中原黑道枭雄,恶积如山,被中原的正道所不容,联手把他毁了,袁天栋不满二十,怕被斩草除根,所以流亡到东海,蓄志报仇。家姑祖母爱上他之后,竟然以本派不传之秘相传……” 甘棠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事为家祖父所悉,大为震怒,迫令姑祖母与袁天栋断绝来往,姑祖母不从,家祖父一怒之下,把袁大栋逐回中原……” 举起玉盏呷了一口香茗,又道:“岂料姑祖母竟亦神秘失踪,还盗走了本派传派之宝‘上无定笈’,几经动员全派人力查访,竟如石沉大海。” 甘棠已约略猜出所谓的姑祖母与袁天栋的身份,会意地点了点头。 孙琼瑶中途转向司徒霜:“大姐,烦你把内三重布置一下!” “遵命!” 司徒霜退了下来,甘棠忍不住道:“司徒姑娘的身份很奇特?” 孙琼瑶轻轻“嗯”了一声道:“她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 “是的,她是在航海中遇险,举家罹难,仅她一人漂流到岛边被救起,我要和她结为异姓手足,她紧不肯,非以下人自居不可,所以才有这不伦不类的称呼!” “哦!原来如此,那她是中原人?” “是的,我们言归正转吧,事隔十年之后,中原武林传出‘死神’肆虐的消息,据探报,‘死神’杀人手法,似我东海一脉,家祖父因事不能分身,派出十名高手入中原查探详情,十高手之一,便是我所说的那位目击‘死神’丧身的长老……” “后来呢?” “先后脚之差,已演出千名高手围攻的血剧,经那位长老事后到场详察,发现‘死神’正是那袁天栋,所以予以收埋,但家姑祖母的下落仍杳然……” 甘棠激动地道:“令姑祖母便是‘阴司公主孙小华’?” “一点不错!” “这……的确是一桩武林秘辛。” “数十年来,由家祖父和家父,一直在调查姑祖母的下落,这间地下室,便是敝派为了方便行动而购置建筑的秘密落脚之处。最近,传出‘死神’再现,家父料定必与姑祖母有关,所以才派人再次入中原,目的是要追回本派秘笈,在秘密布网追查之中,无意间发现少侠以本门萧音惊走‘白袍怪人’,所以才决心请你一晤。” “哦!” 甘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孙琼瑶话落之后,闭口不语。 空气又归于沉寂。 两人默然相对,一阵阵处女幽香,沁得甘棠心旌摇摇,绮念横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潜在的诱惑力才发挥出极大的功用。 第83章 甘棠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不必看,对方令人不可抗拒的绝世丰姿,在脑海中盘旋游晃,而且无比清晰。 本来已如枯井无波的心潮,再泛起了涟漪…… 他尽量想自己丑恶的身世,希望借自卑感驱除绮念,但,他仍然失败了,那使天仙生妒的姿容,无法逐出脑海,何况,人就在眼前,咫尺之隔,香息可闻。 “少侠!” 声音入耳,甘棠心头一颤,目光转处,他再次触及那不止一次,在林云身上出现过的眼光,他实实在在地颤栗了,他恨自己为什么如此脆弱。 彼此的面上都现出了红霞,那代表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 “哦!我……在下无话可说!” 他失措了,舌头几乎失去了灵便。 其实他忽略了一点,他自己,本来也是男子中的佼佼者,丰神朗玉,一样地充满了男性的诱惑力,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安知,孙琼瑶也像他对她的观感一样,情难自禁啊! “扑哧!” 他第二次领略她那迷醉人心的笑声。 “少侠,听司徒大姐说,你有个表姐很美,是吧?” 甘棠由林云而想到不贞的母亲,如中了一阵闷雷,绮念消散了一半。 “姑娘为什么要问这个?” 孙琼瑶的笑更迷人了,腮边同时升起两朵红云,柔声道:“你很爱她,是吗?” 甘棠不能否认他爱林云,林云对他恩与情是无法报偿的,在知道了彼此是姨表姐弟这一重关系之后,他曾暗誓把全部的感情奉献给她。但,残酷的现实改变了他的观念,他不愿和她结合,他不愿以罪恶的生命,去亵渎神圣的爱情,他觉得自己不配——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如何能在武林中立足,林云知道了又将如何? 于是,他口不应心地道:“不!”孙琼瑶醉人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讶然道:“你不爱她?” “是的!” “这是违心之论。” “何以见得?” “你曾把司徒霜当作了她,表演了火热的那一幕!” “无心之失,在下已向司徒姑娘赔罪。” “少侠,一个少女,被一个陌生男子拥抱,你认为那少女有什么感想?” 甘棠心头升起一丝冷意,期期地道:“武林儿女,应不拘这些小节。” “话虽不错,但当事人的感受不同。” “姑娘的意思是……” “放心,她业已原谅你了!” “在下十分歉疚。”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计较吗?” “为什么?” 孙琼瑶娇羞地一笑道:“因为她很爱我!”说完,俯下头去。 甘棠似懂非懂,她爱她,因而原谅了自己的过失,这句话的真正用意何在?想了片刻,他立即领悟对方弦外之音,尤为明显,司徒霜很爱孙琼瑶,而孙琼瑶业已爱上了他,所以司徒霜作了这份牺牲。 心念及此,登时心如鹿撞,她——绝世美人,东海公主,竟然不顾少女的矜持,主动显示出她的处女芳心。 身世,林云,象两股寒流,冲入脑海,被激发的热流随之冷却。 人影晃处,司徒霜折返厅中。 甘棠暗中吁了一口气,这等于解了他的围,他实在伯谈话继续下去。 孙琼瑶抬头道:“大姐,辛苦你了!” “公主何出此言,这是我该做的事。哦,公主,兵凶战危,‘血帖’的对象是我们。这位少侠的行止……” 孙琼瑶瞟了甘棠一眼,道:“这石室很安全!” 司徒霜不以为然地道:“这未见得,如果对方施出像‘大佛窟’用的手段……” “大姐的意思是说对方可能会用炸药?”“是的!” “嗯!这倒是可虑。” 甘棠心念一转,起身道:“请容在下告辞!” 他先时想表示不走,现在又主动请辞,前后行为大相径庭。 孙琼瑶呆了一呆,眸光中浮动着一种依依之意,甘棠故作不知。 久久,孙琼瑶才幽幽地道:“也好,少快不必留此犯险,但愿能再见!” 甘棠顺口道:“在下也希望如此!” 孙琼瑶盈盈起立,向司徒霜道:“大姐,请为我送客!” “是,少侠请随我来!”甘棠向孙琼瑶拱手一揖,目光不期然地又碰到一起,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最能表露人的心意,他看得出,她芳心中想的是什么,但,他不能朝向目光所显示的方向去深想,甚至,他不敢多作逗留,他怕无法控制自己,他怕后果不堪收拾。 一揖之后,转身便随司徒霜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也许,她们认为他是惧怕“白袍怪人”而急着离去。 景况,与来时大不相同,每一条过道,每一间房门,都有武士把守,刀剑全出了鞘,神色之间,显得万分凝重。 出了地下室,来在庭园之中,司徒霜冷冷地道:“少侠,你当知公主的心意?” 甘棠心弦一颤,故作不解地道:“心意!什么心意?” “她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 “哦!她……” “那男人便是你!” 对方毫无掩饰地说破,甘棠可就无法再装聋作哑了,但如何措词呢?如果率直拒绝,必定会伤孙琼瑶的自尊心。 心念略略一转后,道:“在下非常感谢公主的厚爱,不过,她恐怕会失望!” “少侠,普天之下,像公主这等才貌双全的,恐怕很难找到一二人。” “这是事实,在下承认!” “你完全无动于衷!” “人非太上,亦非木石,在下不敢说无动于衷!” “那你也爱她?” “不!” “为什么?” “司徒姑娘,各人有不同的处境与立场,有些事是不足为人道的。” “我知道,你深深爱着你的表姐,对吗?” 甘棠苦苦一笑道:“这一点,恕在下不便作答了!” 司徒霜冷笑一声,毫不放松地紧迫道:“少侠曾说过并不爱令表姐。” “是的!” “那何不能接受敝公主的情意呢?” “姑娘,你知道有一样东西不能勉强,便是感情!” 司徒霜凝视了甘棠半晌,幽幽地道:“你请便吧!” 甘棠一拱手道:“请回转!” 迈步便向园外走去,锐敏的感觉告诉他,园内每一处可以匿身的地方,都埋伏有高手,可说戒备森严,孙琼瑶与司徒霜功力若何,他无法下判断,但若以普通高手来对付“白袍怪人”,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以“天绝地宫”为例,若非自己适时出关,力斗“白袍怪人”,整座地宫,恐怕很难留下活口。“白袍怪人”手下那批蒙面人,无一不是震惊武林的一流高手,这一战,的确是吉凶未卜,后果难料。出了废园,一看,已是日头平西时分,距“血帖”附柬所订的时辰已不远了。 四周宁静如恒,谁知道一场骇人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呢? 距废园不远,有一簇占地数亩的茂林。 甘棠扫了那簇茂林一眼,心中已有成算,脚步却不曾停,径直朝与茂林相反的方向走去,脑海中,又浮起孙琼瑶的绝世丰姿…… 美人如玉,只可惜他难以消受。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受刺激出奔的林云,她怎样了? 蓦地—— 一个人影从路旁闪出。 “少主!” 甘棠定睛一看,现身的赫然是“天威院”掌院程琦。 “是程院主!” “且喜少主无恙!” “程院主怎地来到此间?” “少主被‘东海’来人邀入废园,卑座据报之后,惟恐有所差遣,所以赶来布置一切。 半日前,发现‘血帖’出现园内,忖测可能与少主有关,又发现了急讯,现在‘天威’、‘神武’两院弟子百人,业已在废园四周布阵,请少主示知情况!” 甘棠心中大是激动,自己在“天绝门”中,已是一人之下,然而身世却使他必须放弃这奇迹般得来的地位。目前,在自己未完成太夫人部分心愿之前,这身份仍须保留。 他思索了一阵之后,道:“死神将在黄昏后来临,目的是对付‘东海’派中人。” “少主,本门血债是否就此索讨?” “当然!” “请示如何行动?” “届时,我引走‘死神’,本门弟子可协力‘东海派’剪除那些魔爪子!” “少主独力对付‘死神’?” “程院主,这样可以减少无谓的伤亡。” “是的,卑座遵命!” “还有,如果‘死神’是一人行动,本门弟子就不必露面了!” “是!”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 “少主请。” 甘棠展开身形,一溜烟般逝去,奔了一程,估量已脱出所有桩卡的视线之外,才绕了一个大弯,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入那废园右侧约七十丈远的茂林里面。 他拣了一株枝浓叶密的巨树,隐身树帽之中,这样视力可以不受阻碍,对整座废园和各方通道,全在监视之中。 太阳,发出它一天中最后一刻的绚丽光华,归鸟觅巢,炊烟四起,牧童横牛背,樵夫夹在荷锄的农夫群中,谈笑而归,好一幅动人的乡村晚景。 谁知道,在这幅和谐的图画后面,隐伏着可怕的血腥杀机。 晚霞收尽,夜翼伸展,远远的镇上亮起了星星灯火。 甘棠正在树帽之上,眼光不断地向四方扫瞄。 第84章 空气在沉寂之中含蕴着窒人的紧张。 甘棠在心底暗自盘算,今夜如能除去“白袍怪人”,算是对太夫人对孙琼瑶与司徒霜,在良心上有了一个交代,间或的算是尽了一分武人的天职,如事与愿违,自己剩下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赴太行山再找“魔母”追出残杀义父义兄的凶手,了却太夫人的心愿,然后,永绝江湖,让这羞辱的生命,悄悄地结束。 大地呈现一片迷蒙,“白袍怪人”所约的时辰到了,但一无征兆。 难道“白袍怪人”另有阴谋? 正当心念渐趋焦灼之际—— 数十条幽灵般的白色人影,浮动着,以惊人的速度扑向废园。 紧接着,废园中传出第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号。 第二声! 第三声! 暴喝与喊杀之声随之而起。 无数黑影,散落地,继白色人影之后,扑向废园。不言可喻,后来的黑色人影,是“天绝门”属下弟子。 惨号此起彼落,只这眨眼工夫,已有十人以上伤亡。 是时候了! 甘棠从腰间抽出“龙凤竹萧”,贯注内力,吹奏起来。 一边吹,目光毫不松懈的注视着废园方向。 一抹淡淡的白影,向他藏身的茂林飘来。 他收起竹萧,飘身下树,心头不自觉地一阵紧张,他知道,一场武林中罕见罕闻的生死之搏就要展开,而他必须全力以赴。 这一次,该是他武力达到巅峰状态之后的一次考验。 独斗“死神”,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问题。 微风飒然,一个蒙面白袍怪人已到了身前,来得较他的想像还快了些! “嘿嘿嘿嘿……” 阴森残忍的笑声,使人心神皆悚。 甘棠目射神光,略不稍瞬地盯视着对方。 “白袍怪人”敛住笑声,狞声道:“小子,真想不到以萧声愚弄本令主的竟会是你!” 甘棠冷冰冰地道:“阁下很惊奇,是吗?” “白袍怪人”牙龈咬得格格作响,似乎恨到极处地道:“你小子实在命大!” 甘棠不屑地嗤了一声道:“在下该如何称呼阁下呢?阁下愿意除去面巾吗?” “小子,今夜本令主如再让你逃出生天,从此永绝江湖!” “阁下,彼此彼此!” 暗夜之中,仍可清晰地看到“白袍怪人”眼中栗人的凶焰。 如果换在数日之前,甘棠一定会先询诘“圣城”血案的真相,而现在已无此必要,因为他并非“武圣”骨肉,他不愿提起挖肝碎心的事。 “白袍怪人”一顿之后再次开口道:“想不到你与‘东海派’搭上了线,本令主大意输了这一着。” 甘棠冷哼一声道:“阁下,你可能满盘皆输了!” 双方不再开口,彼此凝神对峙。 废园方面,战斗在疯狂地进行,恐怖的乐章透过夜空,不断传来,但甘棠与“白袍怪人”全神贯注在当面的对手,谁也不顾,也不敢分神去想一想。 绝代高手相拼,是搏斗的精华,场面并不火辣惊人,但生死却系于无形之中。 谁的意志薄弱,谁的精神稍懈,谁就注定了败亡的命运。 对峙了半盏茶工夫,甘棠的额头渗出了汗珠,“白袍怪人”白巾蒙面,看不见神色,但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彼此,都觉得对方无懈可击。无论谁先出手,必招致命的反击。 时间在万分紧张中一点一滴的消逝。 似乎一分一秒都有一年那么长。 意志力的拼搏,也就是内力的颉颃。 甘棠所修习的“功力再生”一段,在此际发挥了极大的妙用,内力损耗得快,恢复得也快。 又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白袍怪人”神志一悚,只那么微微的一疏神。 然而够了,在绝世高手的眼中,这已尽够出手了。 人影一晃,劲气撕裂夜空向四下迸射。 “波”的一声暴响,挟以一声低沉的闷哼。 “白袍怪人”退了八尺之多。 但,电光石火的一退之后,又定住了,像石像般竖立不动。 一块布片,从“白袍怪人”前襟飘落,襟上立即现出一个掌形空印。 “天绝掌”在一代恐怖魔头的身上留下了标记,换了任何一个功力稍逊的高手,这一掌足够致命而有余。 甘棠沉凝地、缓慢地,向前挪动脚步,每一步跨出,都似有千钧之重,身形虽然在移动,但防守并不稍弛,一样的无懈可击。 一步! 两步…… 他迫进八步,保持原来出手的距离。 暗影中,有人影浮动,鬼魅般的迫近斗场,但两人谁也不分神顾及。 废园方面的剧斗近尾声,疯狂的乐章已渐趋沉寂。 “轰隆!” 巨响撕空裂云,是炸药爆炸的声音。 甘棠心神微微一颤。 “呀!” 栗吼声中,“白袍怪人”闪电出手。 双方一合而分,乍分乍合…… 落木萧萧,劲风如剪。 劲气激撞之声,有如九天雷霆,摄人魂魄。 “呀!” “嗯!” 栗喝与闷哼齐传,人影猝然分开两丈之多。 甘棠身形连连摇晃,“白袍怪人”却打了几个踉跄。 “少主!” 数条人影同时抢入场中…… 白影一闪。 甘棠大喝一声:“你敢!” 同一时间,惨号骤传,当先闪现而邻近“白袍怪人”的那条身影,飞栽三丈之外,“白袍怪人”闪电般消失于林中。 惊呼声中,人影从四方闪现涌入场中。 甘棠目光一扫栽落的身影,不由惊叫一声:“黄梅,若兰姑娘!” 另一条娇俏身影,弹身上前抱起黄梅,颤声道:“少主,她……恐怕活不成了!” 抱起黄梅的,是侍婢之一的紫娟。 甘棠肝胆皆炸,飘身上前,只见黄梅半边头骨业已破裂,血洞中可见白惨惨的脑浆,面上已没有一丝血色,酥胸在剧烈的起伏。 甘棠盼顾之下,向疾奔而至的“神武院”院主姜鸣松道:“姜院主,看她还有救否?” 姜鸣松急趋近前,“天威院”院主程琦也适时而至,双双上前探视。 “天威院主程琦”对歧黄之术修为较深,察看之后,悲愤至极的道:“少主,颅碎脑伤,没有救了!” 甘棠心头一沉,哀伤地望着垂死的黄梅。 只见她双目一睁,失神地左右顾盼,最后停在甘棠面上,唇瓣动了半晌,才吐出了细如蚊纳般的几个字:“报……仇……西门……” 头一偏,死了! 紫鹃惨然唤了一声:“梅妹!”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所有在场的“天绝”门下,齐齐面露悲愤之色,不少人垂下泪来。 太夫人五侍婢,先后已有三人毁在“白袍怪人”之手。 甘棠内心凄测十分,他懂得黄梅临死那几个字的意思,往事涌上心头。 黄梅本名伍若兰,是“玉碟堡”外务管事伍天才之女,伍天才奉西门嵩之命迫害甘棠,事后,被西门嵩杀之灭口。群雄大会之日,伍若兰替父报仇,谋刺不成,为长老南宫由化身的“无名老人”巧计所救,收归太夫人座下为侍婢,想不到竟遭横死。 显然,她父他未报,死不瞑目,把这心愿,寄予甘棠。 除了某些事件,使甘棠含恨之外,一般说来,西门嵩在武林正道人物中,名望相当崇高,要谈为伍若兰报仇,是件非常棘手的事。 甘棠对江湖事业已心如死灰,除了挤兑到头上的他不得不应付外,的确不愿再担事端,但面对死者,言犹在耳,他不能不有所表示。 当下,沉声道:“黄梅,伍姑娘,我答应尽力!” “东海”派属下司徒霜,与十几名武士,也围近前来,每一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想见刚才拼斗之惨。 甘棠目注司徒霜道:“姑娘,那边情况如何?” 司徒霜以热切敬佩的眼光看着甘棠道:“敬谢掌门援手之德,经检点现场,敝派死二十,伤十五,贵派牺牲了十一位,敌方遗尸九具!” “哦!方才的爆炸……” “仅炸毁了废屋数栋,对方似乎不知地下室的方位!” “贵主人无恙?” “承少主关怀,公主无恙!” 甘棠旋又向“神武院主”道:“姜院主,请派人妥为料理黄梅善后!” 姜鸣松躬身道:“这是卑座份内之事!” 说着,向紫鹃道:“男女有别,请姑娘暂时看守黄梅侍卫的遗体,本座立即备棺前来收殓!” 紫鹃无言地点了点头。 甘棠又道:“姜院主,废园之内本门死难弟子的善后办了没有?” “回少主,卑座早已派人到镇上购买棺木了……” 司徒霜接口道:“如贵门没有特别葬典,愚意以为择废园一角安葬,如何?” 甘棠点了点头,道:“姜院主,你们这位司徒姑娘商量着料理吧!” “遵命!” 有些闻风而至的江湖人物,感叹一番之后,相继离开。 甘棠又转向程琦道:“程院主,对‘死神’手下的遗体,可曾验过?” 程崎恭谨的道:“业已查过,全是陌生面孔,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嗯,我有事先走一步,请协助姜院主善后!” “是!” 司徒霜望着甘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发声…… “送少主!” 在“天绝门”所属各级弟子施礼恭送下,甘棠弹身离开。 第85章 照理,他该亲自指挥善后处理,以慰死者英灵,但,心中别有所念的他,心理上已失去平衡,下意识中,他憎厌这种群众荟聚的场合,他需要孤独…… “天绝门”少主击败“死神”的新闻,数日间轰动了整座武林。 被视为无敌的恐怖巨魔,算是有了克星,虽然时至今日,仍无人知道“死神”的面目,但这消息已足可使所有“武道”中人欢欣鼓舞了。 被恐怖阴霾笼罩的武林,算是看见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施天棠在辗转相传之下,变成了神,变成了传奇人物。 甘棠很庆幸别人只当他是“天绝门”少主施天棠,而没有当他是“武圣甘敬尧”之后,这使他精神上的压力轻些,因为甘棠这两个字,已不再是荣誉的象征,而成了一种耻辱的标志!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但从义父之姓,总还说得过去。 这一天,过了许州,他准备经登封,北转,扑奔太行山。 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的奔波,待寻到“魔母”,查明杀害义父兄的凶手,报了仇,算是对“天绝门”与太夫人有了交待,江湖中将不再有他这个人…… 距许州城约莫三十里,有一座石拱桥,叫做“拱宸桥”,全用青石砌造,桥长十丈,宽可容四骑并驰。 因为是来往通衢,桥的两端自然地形成了市集。 甘棠怕多生枝节,所以在许州城没有停留,来到桥头,感到饥肠辘轳,腹如雷鸣,信步折入一间酒店之中,拣了角落里一副座头,要了酒食,闷闷地吃喝起来。 时已中午,座中酒店上了六七成,乱烘烘闹嚷成一片。 蓦地—— 一个霹雳似的粗喉咙怪喊一声道:“什么,鲍二父,你说‘死神’?” 这一嚷,喧闹之声骤然止歇,所有的酒客,把目光扫向居中一个酒座。 甘棠不期然的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粗扩的汉子,睁着两只牛眼,瞪视着与他同座的一个形态猥琐的老者。 那猥琐老者呷了一口酒,煞有介事的把手乱摇道:“嚷不得,我鲍二还不想死呢?” 粗犷汉子哈哈一笑道:“二爷,干脆说出来让在座的朋友们饱饱耳福……” “我的天,这可不是饱耳福的事。” “二爷,‘死神’下手的对象是各门大派的着脑人物,不会光顾到您……” 酒店中有人插口道:“二爷,您是许州城有名的万事通,有什么江湖大事发生了?” 猥琐老者用手一捻颔下几根疏落的鼠须,一嘟嘟喝干了杯中酒,神色一怔,道:“各位大概听说过‘血帖’这玩意……” 所有在座的酒客,一个个面现骇色,没有人答腔。 猥琐老者目光遍归全座一眼,又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所谓‘血帖’,便是‘死神’的标记,‘血帖’所至,杀劫随之,可真比阎王老爷的请帖还要灵验……” 甘棠又低下头去喝酒,他知道这些正是茶酒馆闲谈的好资料,不足为奇。 整个酒座间,业已静得落针可闻。 猥琐老者干咳了一声,鼠眼睁得滚圆,以低沉有力的声音道:“死神,来无影,去无踪,武林中各大门派帮会,几乎全被光顾过,座中大概不少武林朋友,并非老夫危言耸听,武林已面临末日的恐怖,想不到出了奇迹……” “奇迹?” “什么奇迹?” 酒店中七嘴八舌地提出了问题。 猥琐老者顿了一顿,接下去道:“说也难信,‘死神’竟然碰到了对头克星。这事发生在桐柏境内,是最近几天的事,更奇的是这颗武林救星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 “哦!” 惊叹之声响成一片。 “这少年听说是久已不现江湖的‘天绝门’少主,功力业已到了通神入圣之境,一场惊大动地的大战,竟使‘死神’吐血而逃……” 粗犷汉子“砰”的一击桌面,酒杯跳起尺来高,碗碎了一地。 “好哇!不知这少主是什么样子?”猥琐老者望着狼藉的酒菜,皱眉又道:“这少主生来倒与常人不同,身高九尺,臂阔三尺,力能隔山打虎……” 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呃,突然顿住了。 甘棠几乎失口而笑,不自觉地抬起头望了老者一眼,这一望,不由呆了,这姓鲍的猥琐老者两眼发直,竟然已断了气。 座中酒客还没有发现这惊人的变故,一个个瞪目张口,等待下文。 甘棠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是谁有这等身手,杀人于无形?如果自己不自顾吃喝,可能会发现下手之人。 他的目光迅快的一扫现场,看不出可疑的人。 这老者的被杀,是否与“白袍怪人”有关,因为他在言语中对“死神”有所侮慢,除此,他没有被杀的理由;同时,除了“白袍怪人”或他的手下,江湖中很难找出这等功力的好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于无形。 与老者同桌的粗汉“噫”一声道:“二爷,怎么不说下去?哦!酒保,酒菜重新来过!” “砰!” 猥琐老者栽了下去。 “哇!哇!” 惊呼之声响成一片,随着惊呼之声,人影一阵鸟乱,纷纷夺门而出,连那粗汉也跟着酒客逃遁无踪。 店伙一个个面无血色,连上前探视都不敢。 甘棠缓缓起身,正待看个清楚,这老者是如何被杀的,脚步才移,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必看了,是被鱼刺射中‘脑户穴’而死的!” 甘棠大吃一惊,循声转目,另一个角落上,端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一脸阴鸷之色,使人一见就生出极不愉快的感觉。 他与这书生是唯一留在现场的两人。 这书生能一口道出老者致死之由,的确使人骇异。 甘棠注视了对方一眼,道:“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金文焕。” “哦!金兄好眼力!” “过奖!” “金兄当知道出手的人是谁?” “不错!” “敢问是何许人物!” “对不起,君子明哲保身,谨言慎行。这个鲍二爷显然是祸从口出,兄弟我可不愿饶舌买祸。” 甘棠心中一动道:“金兄所谓祸从口出,是指死者曾在言语中触犯了‘死神’么?” 金文焕冷冷地道:“在下不敢多言!” 甘棠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管这闲事的必要,当下微微一哂道:“兄台明哲保身,在下佩服!” 说完,抛了一块碎银在桌上,大步向外走去,也懒得与姓金的书生兜搭客套,姓金的也怪,竟未回问甘棠的姓名来历。 出了店门,走不到百步,便是“拱宸桥”。 上得桥来,只见河水悠悠,垂柳夹岸,小舟载浮载沉,蓑翁垂钓,渔郎撒网,他忽然感到江湖中争长竟短,是多么愚昧而可笑。 他同时也惊异于自己在短短的时日中,竟然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一个人,这改变实在太大了。 不久前,他梦想着天伦之乐,不计任何代价打探母亲的下落,而现在,他不敢也不愿想及母亲,一想到私生子三个字,便无法忍受。 “甘兄请留步!” 甘棠转头一看,那姓金的书生已跟上桥来,甘兄两个字在他听来觉得十分刺耳,但使他惊异的是对方竟能叫出他的真姓,他重新估量了对方一眼,道:“兄台怎知在下姓甘?” 金文焕阴阴一笑道:“甘兄现在已名闻环宇,这何足为奇?” 甘棠冷漠地道:“在下不姓甘!” “兄弟知道兄台不姓甘!” “什么,兄台知道在下不姓甘?” “是的!” “兄台此言必有所本?” “当然!” “愿闻其详?” 金文焕神秘地一笑道:“说起来……喂,还是不说的好!” 甘棠俊面一寒,道:“在下不喜欢吞吞吐吐!” “是甘兄要兄弟说出真情?” “就算是吧!” “其实,这仅是一种巧合,因为兄弟不久前听闻丐帮桐柏分舵弟子悉数罹难惨死‘大佛窟’,一念好奇,前往查看,不意听到了‘玉牒堡主’师兄妹之间的一段话!” 甘棠如被雷击,全身起了一阵痉挛,照此说来,自己丑恶的身世,业已传入江湖,自己将有何面目再见人。 身形一个踉跄,退了两步,恨不能立即一死,以求解脱。 金文焕当头一揖道:“请恕小弟直言冒犯!” 甘棠觉得自己的头脑快要爆炸了,心中产生了一种狂乱的情绪,一股莫名的恨意涌了上来,他无法分辨这种感受,他只觉得恨,恨自己,恨任何人,连母亲与不知名姓的父亲在内,他有一种需要发泄的冲动,他开了口,音调冷森得近于恐怖:“金兄,请你离开!” 金文焕讶然道:“为什么?” 甘棠大声道:“别问我为什么,离开我!” “小弟不明白?” “你明白就迟了?” “莫非……” 甘棠顿时面罩恐怖杀机,栗声道:“我会杀你!” 金文焕吃惊地退了一步,骇然道:“兄台是在说笑?” “在下很认真,不是说笑!” “小弟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那句冒犯的话,是兄台迫小弟说的!” “你跟上来就是为了说那句话?” “哦!不,小弟只是觉得像兄台这等人物,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你可惜自己的生命吧!请便!” 第86章 “小弟攀不上?” 甘棠看出对方所说的完全言不由衷,毫无诚意,其目的极可能是存心卑视,认为自己不光明的奇丑身世,虽功力击败“死神”,也无光荣可言。 心念之中,向前欺近一步,道:“姓金的,识相些,别迫在下杀你!” 金文焕不知是何居心,反而冷笑一声道:“兄台,你纵使杀了小弟,并不能改变既有的事实,而况小弟是真心……” 甘棠的理性迅快地消失,自卑与屈辱使他发狂,形成了亟待发泄的冲动。 他再向前迫进了两步,一招手道:“看来,我只好杀你了!” 金文焕闪电般弹身退到桥上,扬声道:“甘少侠,施少主,哈哈哈哈……” 恶毒的讥笑声中,金文焕返身飞逝,快得如一溜淡烟,瞬息无踪。 甘棠僵直地兀立桥头,脑海在狂乱之后变为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突响起了二个声音:“见过少主!” 甘棠从无意识的状态中被唤了回来,只见身前站着一个青衣妇人,正困惑不解地看着自己,那神情,使甘棠的狂念再被勾起,大声喝道:“你是谁?” 青衣妇人赶紧躬身道:“奇门派属下分坛主陈云娘!” “你……奇门派分坛主?” “是的!” “找在下什么事?” “禀少主……” 自经金文焕那一闹,甘棠心中认定自己奇丑的身世业已无人不晓,他岂能接受这少主两字的称呼,尤其“奇门派”三个字使他连想到不贞的母亲,狂声道:“我不是什么少主!” 陈云娘惊悸莫名的退了两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甘棠这出乎常情的态度,使她惊惶失措,莫名其所以然。 甘棠冷冰冰地道:“我要走了!” 说着,蹒跚地向桥的另一端走去,那姿态,根本不象是练武的人,当然更不像是一个身怀盖世神功的绝顶高手。 出了桥头小集,前面是坦荡的官道,他离开正道,折向荒野行去,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茫然地颓丧地,挪动着脚步。 “少主,您……” 分坛主陈云娘追了上来,惶然唤着。 甘棠止步回身,那目光,神色,使陈云娘万分骇异。 “陈分坛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主你怎么了?” “告诉你别称在下少主!” “这……这……为什么?” “不为什么,在下并非贵门少主!” 陈云娘室了片刻,才嗫嚅的道:“卑座,禀报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小姐……” 潜意识中,甘棠对林云还存在有极深的情感,闻言之下,神色一缓道:“她怎么样?” “据卑座属下弟子回报,小姐可能栖身在五虎岭后一道山涧之中,此事业已飞讯令主,在此巧遇少主,确是最好不过。” “贵座说可能,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那山洞入口处,发现布有本门奇阵,小姐一向精于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此道,研判之下,断定必是小姐隐身涧中,而小姐出走,是为了少主,所以卑座认为如少主出面,可能很容易劝说小姐回头……” “五虎岭座落何处?” “在登封城外,距嵩山不远!” 甘棠低头沉思,该不该再见林云一面,他想象到见了面免不了纠缠,那徒增感情上难以忍受的痛苦,如置之不理呢,于情于理都不该,林云对他的恩情,可说山高海深,虽然,一切恩怨情仇,在他心中已化为灰烬,但面对现实,良知依然会复苏,他下不了这绝情。 久久之后,一咬牙道:“今天能赶到地头吗?” “到登封没有问题,明早人山!” “好,我们走!” 五虎岭主峰之后。 一道干涸了的山涧,夹峙在平滑如镜的两面峭壁之间,洞口,纵深十丈,不规则地堆了些石块,中间夹杂着一些竹木,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这正是一道无异于天堑巨壑的障碍— —奇门阵势,如果不谙此道,寸步难行。 数条人影,汇集涧口,地上,还躺着三名黑衣汉子,血迹斑斑,似受伤不轻。 他们,正是甘棠和分坛主陈云娘的一干手下。 陈云娘忧形于色地道:“想不到小姐会出手伤人!” 受伤者之一呻吟着道:“若非弟子见机,只怕已不能活着出涧!” “你没向小姐解释?” “没有机会,甫一见面,小姐便施杀手。” “她……怎么会呢?” “小姐的神志似乎已不大正常……” “你说小姐已经精神失常?” “据属下的观察可能是如此,她……她……” “她怎么样?” “属下该说吗?” “无论什么情况,你照实说好了!” “小姐见面劈头第一句话便是,好,你们杀了他就替他偿命……” “他?” “小姐是指少主而言!” “哦!” 甘棠颤栗了,林云因自己而精神失常,在她出走的当时,认定自己逃不出外祖父“三目老人”等的毒手,她当然想不到变化有如此之大,生死之敌,本是一家人。 分坛主陈云娘目视甘棠道:“少主,如何处理?” 甘棠心情沉重地道:“我进去看看。” “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少主一个人进去最好,现在请少主先记住入阵势的方法。”说着,拣了一段松枝,在地上划了些圈点,一条弯曲的线路,绕穿那些不规则的圈点而进。 甘棠看了片刻,默然记于心,道了声:“承指教!”弹身便朝阵内奔去。 奇门阵势固属玄奥莫测,但明白了其中决窍,又平淡无奇了,看在眼内,仍然还是些不规则的石堆与竹木而已。 顾盼之间,通过了奇阵,展目望去,只见远远地一块突兀巨石之上,坐着一个孤凄的人影,不言可知,她便是痴情女子林云了。 甘棠刹住身形,胸中思绪起伏如涛,往事,一幕一幕闪现心头,旅邸邂逅,牡丹密笺,古陵重晤,巨宅订交,舍命相救…… 这些,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变得非常遥远。 好不容易,把纷乱的情绪压抑下来,悄悄地向前方逼近,轻飘得像幽灵。 近了,看得更真切了,只见她玉颜憔悴,衣裙不整,手中抚弄着一朵山踯躅,血红刺眼,如云秀发乱散地披在肩头,两眼发直,失神地望着虚空。 她似没有发觉甘棠的来临,口里喃喃地叼念着:“但教心似钗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甘棠的心碎了,泪水悄然滑落。 他想向前抱她吻她,吻她…… 然而,身世奇丑的自卑感,强有力地阻止了他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好好地处理这情况,否则后果将非常可怕,因为自己业已是没有面目堂堂正正做人的人了。 “云姐!” 他用了极大的勇气,颤抖地唤了一声。 林云如中蛇蝎般的一跃下石,直瞪着甘棠。 那目光,对甘棠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呆滞、散乱,夹着令人惊粟的恨毒。 她变了,完全变了,灵慧、柔和、痴情,这些熟悉的光彩已荡然无存。 甘棠的内心再次起了撕裂的痛苦,他再叫了一声:“云姐,你不认识我?” 林云死死地盯视着甘棠,神情在转变,茫然、惊疑,最后是憎恨。 “你……是谁?” “云姐,再看看,我是你棠弟啊!” “你……魔鬼,骗我,他死了,你们杀了他,拿命来!” “砰!砰!” 甘棠踉跄退了两步,他没有闪避,也没有封挡,他以赎罪的心情硬承对方骇人的攻击,俊面全是痛苦之色,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心灵的痛苦。 他此刻的心情,谁能了解呢? 林云虽是神智不清,但功力仍在,出手的招式,全凭本能,力道可比平时更加骇人,略略一窒之后,再度出手。 “奇门”武学,诡辣玄奥,而她出击的部位,全是致命之处。 甘棠在林云疯狂攻击之下,步步后退,虽说“天绝”武学,异于一般武学,经血反行,要穴受击不虞性命,但人总是血肉之躯,而且林云并非庸手。 片刻之间,他身中百掌之多。 “哇!” 一股血箭夺口射出,全喷在林云面上,顿时成了一个血面人,上衣也斑烂一片。 这一来,却阻遏了林云疯狂的行为。 精神失常者的心理,无人能猜度,林云木然地就地坐下,不言不动。 甘棠惨然一笑,这一阵奔雷骇电的攻击,使他感到一阵下意识的快意,似乎心灵上的负荷,已经减轻了不少。 他本来在对方出手的当时,可以制住对方的穴道,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的心理,多少也似乎有些反常。 他望着行尸走肉似的林云,心中忽发奇想,两人就此死了,也未尝不是很好的解脱,让一切成为过去,化为乌有…… 就在此刻—— 一条白影,电射而至,赫然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书生。 他,正是林云的胞弟林鹏。 林鹏望了他姐姐几眼,突然暴喝一声:“甘棠,我要你的命!” 一掌劈向甘棠当胸。 甘棠受了林云百掌之多,若非神功护住心脉,早已一命归西,岂堪再受林鹏挟恨而发的一击。 第87章 “砰!” 甘棠连退了三四步,口里不禁闷哼出声,一股血箭射出老远。 林鹏估不到甘棠竟然不闪避,不还手,也不运功相抗,反而呆了,因为他清楚,他说什么也不是甘棠的对手,出手,只是激于气愤。 甘棠一抹口边血渍,道:“林鹏,你来得正好!” 林鹏望着血人般似的林云,栗声道:“你把她怎样了?” 甘棠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道:“我……把她怎么样?哈哈哈哈……” “甘棠,有什么可笑的?” “不错,没有什么可笑。” “你竟狠心把我姐姐打成这个样子……” “你见我出手了?” 林鹏闻言一得,仔细一看,已看出了端倪,心中顿生歉疚之感,但少年气盛,伤心于姐姐的遭遇,表面上仍充满恨意地道:“甘棠,我姐姐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 甘棠苦苦一笑道:“表弟,那已不须你出手了,我会安排我自己。” 林云忽地抬头,一眼望见了林鹏,先是聚眉苦思,继而大叫一声:“凶手,偿命!” 娇躯电弹而起,一拳攻向林鹏。 “姐姐,是我呀!” 惊叫声中,电退八尺,避过了这骇人的一击。 林云一击落空,并不住手,再次攻上,招如雨落。 好在是同一武功路数,林鹏知所趋避,但光避不打,主动全无,加之以心烦意乱,几个照面应付下来,业已汗透重衫,狼狈不堪了。 甘棠挪步上前,轻轻举手,点了林云的穴道。 林云虚软地躺倒地面。 林鹏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手足情深,岂能不痛心疾首。 甘棠冷冷地道:“现在我替她疗这失心之症。” “你……能使她复原?” “尽力而为,我这是第一次施术。” 甘棠从怀中取出了“伏神丸”,塞入林云樱桃小口之内。 这“伏神丸”本是太夫人给他作为救治那个丐帮桐柏分舵主吕有信看管的疯汉所用的,疯汉与丐帮分舵弟子,已经全部遭“白袍怪人”残杀在“大佛窟”中,想不到却用来救治林云,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了。 然后,他盘膝跌坐林云身旁,先点她数处大穴。 当手指触到林云酥软的娇躯,他不禁地想起太行山中,为了察看伤势,初次识破林云女儿之身的那一幕,心头不禁卜卜乱跳起来。 但,他随即自制住了。 治疗这失心之症,非同儿戏,只要稍一大意,便是不了之局。 他按照太夫人指示的治疗之法,尽心施为。 过分耗用真元,牵动了内伤,口角义沁出了鲜血,但他已顾不得了。 林鹏看在眼中,面上才算有了歉疚之意。 足有一个时辰,甘棠收功睁眼。 林云心神已复,但穴道未解,仍无法动弹,只茫然地转动着目光,显然,她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甘棠心头闪电升起一个念头,伸指点了她的睡穴,向林鹏道:“让她熟睡半个时辰,再解穴道,不过……” 林鹏神态已完全改变,激动地道:“表哥,不过什么?” “为防她醒后有什么意外的举动,你得十分当心。” “好的!” “我……该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 他点林云睡穴的目的,是不愿和她对面相晤,他怕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要在林云完全恢复之前离开她,这决定是相当痛苦的。 林鹏惊异地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为什么?” 甘棠尽力掩饰内心的痛苦,使之不现于神色,淡淡地道:“我还有急事要办,一刻也不能耽搁。” “你不等我姐姐复原?” “时间不允许了!” 林鹏十分困惑地看了甘棠一眼,道:“表兄,你似乎言不由衷?”甘棠内心一阵抽搐,索性咬了咬牙,道:“表弟,有件事奉告你!” “请吩咐!” “我此去是办理‘天绝门’一件大事,吉凶难料……如果,如果我在一月之内没有消息,那便是已经不在人间了……” 林鹏悚然惊呼道:“表哥,你说什么?” 甘棠强按住激动的情绪道:“我受‘天绝门’培植大恩,义不容辞,生死在所不计。” “什么大事?” “这一点恕难奉告!” “如姐姐以后问起,万一你……她能受得了第二次的打击吗?” “这……请愿谅我无法顾及了!” 蓦地——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那你何必救她,让她死了或是疯癫一世,岂不更好!” 甘棠如中雷击,蓦地回身,一看,傻了。 他只觉得像骤然失足万丈深潭,虚飘,沉落,沉落…… 这一刻,比死还要难受。 他不知如何处理这情况?如何安排自己? 决心,已受到考验。 第十八章落日孤鹜 甘棠回身一看,一颗心顿往下沉,不知如何应付这场面。 来的,正是林云的母亲,他的阿姨,“奇门令主朱玉芳”。只见她面寒如冰,满带怒容,例外地,她没有以黑纱蒙面。 甘棠低低地唤了一声:“姨妈!” “奇门今主”怜惜地注视了沉沉入睡的林云片刻,转向甘棠道:“孩子,你忍心吗?” 甘棠打了一个冷颤,的确他不该这样做,但,又不能不这样做,期期地道:“姨妈,我向表弟说的话您听见了吗?” “嗯!孩子,她为你变成这个样子,你忍心把她抛弃?” “这……不是抛弃!” “那是什么?”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爱上了比云儿更美更聪慧的女子?” “不,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表姐的心,至死不变!” “你有什么苦衷,对姨妈说说看!” 甘棠内心激动如狂,他无法启齿,他能向她说母亲不守妇道,自己并非甘氏之后这些话吗?也许,她早已知道情况,即使不知,相信很快就会传到她的耳中。 他痛苦地望了“奇门令主”一眼道:“姨妈,将来您会知道的!” “奇门令主”激愤地道:“孩子,你这不是向长辈说话的态度。我问你,如果云儿醒转之后,知道实情,心疾复发,甚或走上极端,如何善其后?” 甘棠幽幽地道:“她会原谅我的!” “会吗?这次的教训还不够说明一切吗?您说要为‘天绝门’办一件大事,吉凶未卜,姑勿论这话的真假,您血仇在身,老母倚闾,能轻言犯险吗?” “血仇?哈哈!” 甘棠苦涩地笑了笑,仰首长空,欲哭无泪。 这种反常的态度,使“奇门令主”既不耐,又迷惘,她直觉感到甘棠变了,至于为什么变成这样,却又无从想起。 “孩子,你不能告诉我,但总可以告诉你母亲。” “母……亲?” “你,怎么了?” 甘棠内心起了剧烈的绞扭,是的,该告诉母亲,该问问她,与她私通的是谁?自己该姓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使儿女无法做人…… 算了,自己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 “奇门令主”再次道:“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甘棠咬了咬牙,栗声道:“请转告家母,她做的事自己明白,我……恨她!” 最后两个字出口,身随而下,猛一弹身,闪电般向峡口划去。 “回来,甘棠!” “奇门令主”厉声呼斥。 甘棠充耳不闻,加速泻去,转眼无踪。 林鹏骇异不止地道:“妈,表哥怎么回事?” “奇门令主”茫然地一摇头道:“不知道,他似乎受了极大委屈,他说,他恨你姨妈,我无法想象,也许你姨妈真的知道,这要问她了。” “表哥那决绝的口气,似乎有断绝亲情的意思?” “为什么呢?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呢?过去的误会,几乎酿成了人生悲剧……唉!” “在提到血仇之时,他似乎很鄙夷,但又似痛苦……” “这得赶快通知你姨母,你先走,我们随后到!” “是!” 且说,甘棠一口气奔出了山区,急急循道北上。一颗赤子的心,已完全破碎了,他几乎没有勇气去办这最后一件报答义母的事。 他后悔,不该向姨母说恨母亲的话,但,事实上他的确有太多的恨压在心头。 他怕别人在一路上指认他,他买了一套上布褂,扮成一个村俗少年。 他不敢去想象林云在清醒之后,将有什么样的反应。 一而再的刺激,他的感情逐渐麻木,心灵上的折磨,使他憔悴得失去了原形。 这一天,途经汜水,渡过了黄河之后,距目的地便不远了。 就当他打尖完毕,走向河边渡头之际—— 一个水泡眼,衣着十分褴褛的黄脸汉子,趋向身边,不住地打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甘棠不由住了脚,冷冷地望着这汉子。 黄脸汉子默然走了开去。 甘棠举步再往前走,孰料那黄脸汉子竟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甘棠走到人多的所在,一晃身,绕一道半弧,反欺到汉子身后。 黄脸汉子蒙然不觉,一见目标消失,忙加快步子赶上前来,左顾右盼,在行人中搜寻,脸上现出十分沮丧之色。 甘棠轻轻用手一拍那黄脸汉子的肩头,道:“朋友,你在找在下?” 黄脸汉子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地跳了起来,回顾一下,见是甘棠,脸上又换过一种欣喜但却惶惑的神色,道:“阁下的竹箫可否请借一观?” 第88章 这支“龙凤竹箫”是丐帮首席六结长老“玉眼乞梁尚通”的信物,为了感谢甘棠解厄之德,特别奉赠,以便行走江湖时随时差遣丐帮弟子。 黄脸汉子这样要求,可说是犯武林之大忌。 甘棠冷漠地道:“朋友何方高人?” 黄脸汉子期期艾艾地支吾道:“在下……在下……吴宗德!” “朋友要看在下的竹箫?” “不!不!哦……只是借看一下!” “为什么?” “因为这支箫,在下感到眼熟!” “眼熟?” “是的,只要请阁下再抽出些,让敝人看看箫身!” 甘棠抽出竹箫,扬在手中,道:“看吧!” 黄脸汉子低呼一声道:“龙凤竹箫,您……是施少主?” “你怎么知道?” “请随小的来!” “朋友先表明身份!” 黄脸汉子目光向左右一逡巡,抑低了嗓声道:“丐帮黄河分舵南支舵属下弟子吴宗德!” 甘棠一怔神,道:“你是丐门弟子?” “是的!” “不对吧!” “请少主借一步说话!” “你的装束……” “为蔽人耳目,不得已换了行头!” “好,你带路!” 两人先后离开大路,到了一处隐蔽之地,吴宗德下跪道:“参见长老!” 甘棠知道这是丐帮的规矩,见信物如见本人,当下掣箫在手,受了对方一礼,道:“怎么回事?” 吴宗德起身,面上顿现悲愤之容,道:“黄河南北两支舵已被挑了,弟子十有八九遭难,剩下的星散四方,不敢以真正身份出现,昨夜分舵也被毁……” 甘棠一皱眉道:“什么人作的?” “死亡使者!” “什么?死亡使者?” “是的!” “总舵方面有什么反应?” “总舵自经变故之后,帮务差不多陷于停顿,分支舵成了各自为政之局,这是敞门开派以来未有过的现象。” “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因为少主身怀竹箫,但与分舵当初传令所描述的装束形貌稍有出入,所以不敢贸然然直陈身份,支舵残留弟子,还有数千,不知少主可有什么差遣?” 甘棠心中大是感动,对方在遭劫之余,仍能奉行总舵的命令,可见丐帮势力遍天下,历久不衰,并非幸致,见对方一番心意,这件事得管上一管,随道:“在下无事相烦,吴朋友目前是此地负责人?” “是的,总舵密令小的暂时负责。” “可知道‘死亡使者’的来踪去迹?” “这一点不知道!” “有可能仍在附近吗?” “小的怀疑汜水城中的武场主持人,与‘死亡使者’是一路!” “何以见得?” “有本门弟子曾发现白衣蒙面人从武场出入,但武场并未发生事故!” “嗯!这类武场是什么性质?” “大约成立不到两年,开封南北各大城镇都有。” 甘棠暗忖,照此看来,这些武场又是“白袍怪人”派人开设,专门发掘训练人才以为已用,以“白袍怪人”的作为似乎志在君临天下,广收弟子,扩张势力,同时迫害各大门派,造成一统之势,是极可能的事,自己虽无意再干预武林是非,但看在竹箫份上,得尽一次力,也好乘机把这信物归还丐帮。 心念之中,道:“原来支舵在什么地方安舵?” 吴宗德朝东一指道:“汜水东门外聚魁阁!” “好,你现在立即传令所有弟子归舵,并对外扬言今晚复舵!” “这……” “你只照办就是!” “是!” 吴宗德虽心存疑虑,但甘棠竹箫在手,这一说等于是命令,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当下施礼辞去,自去安排。 为了这事,甘棠今天已无法渡河北上,他到附近转了几转,在酒店中消磨了半天时间,至到黄昏时分,才奔向汜水东门外的聚魁阁。 这是一幢半坍的古老建筑,由于地处荒郊,平时人迹少到,成了丐儿栖身之地。 二更鼓起,阁中燃起熊熊柴火,数十丐儿,散坐火旁,一个个神色仓皇,在等待一种不可知的命运。 暂摄支舵主的吴宗德,则独坐在香案之前。 鼓交三更—— 十余人影,扑向了聚魁阁,随即散开,把聚魁阁暗中围住。 一条白衣人影径扑阁中。 随着时间的消逝,阁内数十丐帮弟子的心情愈来愈沉重,显得极度地不安,望着阁外漆黑的夜空,恐怖的意念在心里迅速的滋生。 大家都是劫后余生,想起今夜诱引的对象,乃是“死亡使者”,更感吉凶难卜。 甘棠久未现身,使他们心理上失去了保障。 暂摄支舵主吴宗德望着香案上即将燃尽的牛油蜡烛,更是焦急万分,如果“死亡使者” 突然光临,而身怀长老信物的施少主在时间上拿控不住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死亡使者”要解决他们,只是投足举手之劳。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在死寂中带着浓厚的恐怖。 “呀!” 一声惊呼,使数十惊弓之鸟为之丧胆。 火光映照下,一个白衣蒙面人,幽灵般地出现在阁门之外。 每一个人的血液在刹那之间冷凝了。 “死亡使者”手中森冷的剑光,逼得人呼吸皆窒。 数十丐帮弟子,不约而同地起身,排成一横列,一个个面如死灰。 吴宗德身为众丐之首,虽面目失色,但仍不愧丐门血性汉子,挺身上前数步,与“死亡使者”当面而立,横了横心,开口道:“阁下光临有何指教?” “死亡使者”森森如利刃的目光,透过蒙面巾,一扫众丐,阴恻恻地道:“各位敢不畏死,大概来了帮手?” 吴宗德硬起头皮道:“阁下意欲何为?” “死亡使者”以令人悚栗的声音道:“本使者由一数到五,各位自行了断,以免身首不全。” 众丐一个个悲愤欲死,但,谁都明白,没有反抗的余地。 “一!” “二!” “三!” 每一个字从“死亡使者”口里吐出,就像是地狱之门开启的声音。 “四!” 吴宗德狂叫一声,手中打狗棒一横,扑了过去! 突地—— 一股如山暗劲,不知从何而至,把他扑出的身形逼回原地。 同一时间,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起自“死亡使者”身后:“朋友,请进阁楼一叙!” “死亡使者”电弹入内,回身,他原来立足的门槛外,正立着一个村俗打扮的俊美少年,手中高擎着一支竹箫。 他,正是仗义出手的甘棠。 数十丐门弟子,齐齐跪了下去,众声齐呼:“参见长老。” 甘棠一抬手,道:“各位免礼!” 众丐起身,面目之间换个了一种激动欢喜之色。 恐怖的阴霾在刹那间一扫而空。 “死亡使者”栗声道:“小子,你是丐帮长老?” 甘棠寒声道:“现在是!” “丐帮中似乎没有你这一号人物?” “这你就不必管了,现在揭下你的面巾!” “嘿嘿嘿嘿!凭你……” “本人数到三,你自动出示真面目!” “一!” “二!” “死亡使者”冷喝一声:“先打发你!”剑芒一闪,电劈而出…… “嗯!” 闷哼声中,剑光暴敛,“死亡使者”退回原来位置,一只长剑已到了手中,甘棠手握剑柄,振臂一抖,长剑寸断,纷碎落地。 这一手,使众丐目瞪口张。 “死亡使者”惊魂出窍,他做梦也估不到丐帮中会有这等人物。 “嘘!” “死亡使者”撮口长哨。 甘棠冰冷地道:“不必费事了,你的同伙一共十四人,不错吧,他们已先你纳命了!” “死亡使者”全身一震,突起厉喝道:“小子,原来是你!” “你知道我是谁?” “有母无父的混帐小子。” 这句话,像一柄利剑插入甘棠的心窝,登时双目尽赤,暴吼一声:“拿命来!” 身影一晃,不知如何出手,竟把“死亡使者”倒提手中,双手分执左右两脚。这一来蒙面巾自然向下退落,露出大半个脸孔。 吴宗德惊呼一声道:“他是汜水武场总教练罗大功!” 这一来,证明了各大城镇所设的武场,是“白袍怪人”训练瓜牙的基地,其理至明,他准备统一武林天下。 甘棠在狂怒之中,也无心追究“白袍怪人”的真正来历,双手一分…… “哇!” 凄厉刺耳的惨嗥声中,鲜红的血向四外迸溅,汜水武场总教练罗大功被活生生地撕成两半,肝肠五腑撒疠一地。 这种杀人手法,使众丐为之悚栗不已。 蓦在此刻—— 门外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阁下好辣的手段!” 甘棠松手抛掉分执的尸身,缓缓回过头去,赫然又是一个“死亡使者”出现。 空气再呈紧张。 甘棠余怒未息,稍息的杀机再度涌起,钢牙一挫,道:“朋友赶死来了?” “死亡使者”阴声道:“本使者特来警告你,这笔帐将算在‘天绝门’、‘奇门派’、‘桐柏’三派的头上,利息加十倍。” 甘棠目眦欲裂,他即将隐退之身,岂能连累三派受害,以“白袍怪人”的手段,这可不是虚声唬吓,当下身形电弹而出,栗声道:“我活劈了你!” 第89章 “死亡使者”一晃身到阁外空地之中,长剑已然出鞘。 甘棠如影随形而出。 “死亡使者”一抖腕,剑芒暴伸八尺,凭这一点,证明了这使者不比刚才被活撕的那使者,功力相差在三成之间。 但,这岂放在甘棠眼下。 由于对方的一句话,甘棠兴起了追究“白袍怪人”来历,剪除后患的念头。 众丐一涌而出了阁门,齐集廊沿之上。 甘棠目爆煞芒,罩定了“死亡使者”,一字一句的道:“照实回答本人一个问题,尝你全尸!” “阁下大言不惭!” “你想试试看?” “无妨!” 甘棠冷哼一声,右手电抓而出。 “唰!”一道剑幕,把正面全部封死,剑气森森迫人,这“死亡使者”的剑术造诣,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身手高至甘棠,竟然无隙可乘,但“天绝武学”岂是等闲,就在手爪即将触及剑暮的电光石火之间,左掌迅捷无伦地虚按而出。 双方的动作,仅只是火花似的一闪,观战的丐帮弟子根本无法分辨双方的攻守。 “波!” 劲风与剑气激撞声中,“死亡使者”退了五步之多。 “天绝掌”隔空蚀物,甘棠已悟彻了至高心法,这虚按的一掌,所吐的劲道,震散了凝聚的剑气,余波把“死亡使者”震退了五步之多。 “死亡使者”目芒中顿露骇凛之色。 “着!” 暴喝声中,夹以一声惊呼。 “死亡使者”的面巾被抓了下来。 “呀!是你!” 甘棠忍不住脱口惊呼,这“死亡使者”赫然正是“拱宸桥”头酒店中所遇,而又追上桥来纠缠的书生金文焕。 金文焕会是“白袍怪人”的手下,的确大出甘棠意料之外,不用说,酒店中以鱼刺射死那饶舌的鲍二爷的是他的杰作无疑。 “后会有期!” 余音尚在,金文焕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甘棠正待起身去追,心念一转,卸去了劲道,他想如果自己离开,来了第三个“死亡使者”,这数十丐帮弟子,就无法幸免。 吴宗德大步上前,躬身道:“少主真是神人!” 甘棠不置答,手持竹箫道:“吴支舵主,这支竹箫请转交贵帮梁长老,并代致谢意。” 吴宗德愕然退了一步,道:“小的不敢应命,恐长老见罪……” 甘棠打断了对方的话道:“不会,你只说是我执意要归还就是。” “这……” “你收下!” 吴宗德无奈,先行了大礼,然后双手接了过来。 甘棠又道:“吴支舵主,‘死神’肆虐,并非贵帮单独的问题,乃是武林的劫数,今夜之后,对方势必搜杀贵帮弟子,所以愚意以为立即离开此地躲避凶焰,是为上策!” “敬谢指教,小的一定照办。” “再见了!” “小的代表全体弟子向少主致谢……” “不必客气,我今夜不离此地,贵同门撤退从速。” “谨遵台命!” “再见!”甘棠离开了聚魁阁,心中又是一团麻,是动身北上寻“魔母”探仇踪完成义母心愿呢?还是和“白袍怪人”一斗,永绝祸患? 他隐身暗中,看着吴宗德一行丐门弟子,平安地分散撤离,才松了一口气。 时已过子夜,眼看距天明已不远,投宿自是不需要了,他索性折回聚魁阁,躺在阁顶屋脊之上,仰观天星,盘算行止。 想来想去,仍然提不起勇气插手过问“白袍怪人”的事,只待天明,渡黄河北上太行,去办这最后一件公案,此后,一了百了。 恩怨恨仇,又一一闪过脑海。 对林云是否太过分?然而,除慧剑斩情丝之外,能如何呢? 想到东海公主孙琼瑶,不自觉地心跳加速,绮念横生,那眩人的美,隐约的爱,虽不动情也动心,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可是,说什么也不能拾取这份情啊! 他感到无比的孤独,也感到自怜。 夜尽,天明! 甘棠离了聚魁阁,上路奔向黄河渡口。 晌午时分,来到渡头,在摊棚里草草打尖,方待随人众上渡…… 突地—— 一个反穿羊皮袄,头戴风帽的中年汉子,匆匆挤到身边,低声道:“少主请留步!” 甘棠心中微微一震,转目望去,这人陌生得很,但他口称少主,不知是“天绝”属下还是“奇门派”的人,不由一皱眉,道:“你是谁?” “卑座‘天威院’属下地坛香主斐一鸣!” “哦!什么事?” “请少主移至道旁。” “好!” 两人挤出人丛,到了路旁僻静之处,香主斐一鸣重新施礼道:“卑座接本院通知,少主由此道北上,候了一日,终于……” “有事吗?” “是的,太夫人令谕,请少主代表本门参加‘生死大会’。” “什么?” “生死大会!” 甘棠惊讶又茫然地道:“你从头说清楚!” 斐一鸣尴尬地一笑道:“失礼,卑座以为少主业已听到江湖传语,所以没有陈述详情……” 甘棠因自卑感作祟,一路之上尽量避开人群与热闹处所,是以耳目不灵,当下歉然一笑道:“我只顾行路,倒不曾听人提及什么‘生死大会’,你且说说看!” “这‘生死大会’是西门嵩发起……” “又是他?” “武林各门派与知名之士,均已接到武林帖,请各门派掌门或能代表掌门的人士参加,时间是下月十五……” “还有十八天!” “是的,地点‘玉牒堡’后‘叠石峰’之麓!” 甘棠心中一动,道:“叠石峰?” “是的!” “这大会的主旨是什么?” “西门堡主向‘死神’挑战,在峰头决战,以中原武林为赌注!” “西门嵩挑战‘死神’?” “不错!” “以中原武林为赌注是什么意思?” “双方决斗有一方死亡为止,如西门堡主不幸落败,中原武林并尊‘死神’为主,不许背信反悔!” 甘棠意念一转,道:“西门嵩凭什么代表各门派答应这条件?” “据卑座所悉,西门嵩曾事先征求各大门派意见,均获得支接同意,都认为‘死神’如不除灭,武林非步上末日之途不可,六十年前的故事不能重演,西门嵩以天下为已任,只见一义,不见生死,武道同钦。” 甘棠心想:西门嵩真的是这种典型的武士吗?他是“白袍怪人”的敌手吗?他是否知道“白袍怪人”并非六十年前的“死神”? 他联想到西门嵩的长子西门庆云假扮死神,被揭穿后自决而亡的那一幕,当初怀疑玉牒堡与“白袍怪人”之间必有关系,但后来由于“血帖”光顾“玉牒堡”,这判断不能成立…… “斐香主,太夫人对这事可有什么特别指示?” “除了请少主届时参加之外,别无指示!” “好,我知道了。” “请少主示知行止?” “我赴太行探查当年残害上两代掌门人的凶手!” “卑座敬候差遣!” “没事了。” “卑座告退!” 斐一鸣施礼告退。 甘棠重返渡头,过河之后,兼程疾驰太行山区,一路之上,他心情沉重得象铅块,西门嵩邀集的“生死大会”自己能参加吗?自己有面目见天下群豪吗?他深悔应该告诉斐一鸣转禀太夫人他不能参加,请另派适当人选,但这话不便向一名属下开口。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奇丑的身世。 他也恨自己的母亲,给他这罪恶的生命。 距“生死大会”之期,还有半个月以上,如果办事顺利,还可以来得及请太夫人改派其他人选。 但,如何向老太夫人开口呢?坦承身世,抑是借词推托,这两样他都不愿,可是,又没有第三条路可供选择。 一昼夜功夫,到达了太行山东麓。 这是他第三次重临,第一次,为了林云而闯长阴谷,初逢“魔母”,第二次践“魔母” 之约徒劳往返,现在第三次,他下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 轻车熟路,毫不费事的直趋“魔母”隐身处的峡谷。 入谷里许,一幕惊人的景象呈现眼帘。 两个人影,倒卧在地,一男一女正作拼命之斗。 甘棠逼近斗场,看出倒地的两人,一个是“百毒”掌门冯少丹,一个是“百毒公子冯奇”,受伤极重,已在生死边缘。 正在拼斗的一个是白发红颜怪女人“魔母”,另一个是上次与“魔母”拼斗内力,几乎同归于尽,而被甘棠分开的枯瘦老者。 双方口血殷殷,身形不稳,脚步踉跄,似乎都已到了筋疲力竭之境。 又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甘棠停身五丈之外,心中骇震不已,这枯瘦老人莫非也是“百毒门”中人?记得在土谷祠中,这形如鬼魅的老者,被“白袍怪人”称为老毒物。 奇怪,“魔母”与对方同居太行山之内,彼此有甚解不开的冤结? 作殊死之斗的双方,似乎都不曾发觉有人来临。 双方久久才攻出一招,说是一招,其实已不成为招式,只能称是出手而已,彼此都想致对方于死命,谁也不采守势,全是以攻应攻。 “砰!” “砰!” 彼此各中了对方一掌,双双栽了下去,喘息之声,数丈之外可闻。 第90章 双方凄厉如鬼,全失去了原形,鲜红的血,不断从双方口角溢出,这种忘命的殊死搏斗,看来令人怵目惊心。 足有半刻光景,双方摇摇欲倒地站起身来。 枯瘦老人手中多了一柄长剑,踉跄举步前欺。 “魔母”颤抖的手,戟指对方,口里“啊!啊!”的说不出话来。 身形接近,从两丈到五尺…… “呀!” 鬼号似的喝声中,枯瘦老者的长剑疾刺而出。 甘棠到此刻方发觉情况不妙,他不能让“魔母”死在对方手中。 “住手!” 挟着喝话之声,身影电扑而前。 迟了,分秒之差,惨哼已传,枯瘦老者的长剑,业已刺穿了“魔母”的左胸,剑尖直透后背。 枯瘦老者气力已竭,竟无法拔回长剑,手一松,跌坐在地。 “魔母”手握剑柄,晃了两晃,仰面栽倒…… 什棠正好赶到,一把扶住她即将倒地的身躯,急声道:“前辈,你……你……”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看“魔母”生机已绝,神仙难救。 “魔母”双眼一闭,再度睁开,失神地盯住了甘棠半晌,声细如蚊的道:“你……来践约的?” “是的!” “好!好!” “前辈,恕我迟了半步!” “这……这是……命,扶我到那边石旁!” 甘棠心中不知是一股什么滋味,手抱着“魔母”,到三丈之外的一个石块上放下。 “魔母”急剧地喘息着,双眼已紧闭。 甘棠大急,忙从怀中取出一粒“万应丹”,纳入“魔母”口中,这“万应丹”果然灵效如神,片刻工夫,“魔母”喘息稍平,眼睛又睁了开来,以微弱得几乎不能辨的声音道: “你……还算来得好,如果稍晚,此约将待来世了!” 甘棠怕对方忽然断气,俯身半坐,靠近对方,以手掌附在对方“脉根穴”上,缓缓逼入真元。 “魔母”精神大见振作,颤抖着苍白的唇瓣,道:“血洗‘圣城’的……凶手是谁?” 甘棠沉声道:“死神!” “魔母”面上立起抽搐,两眼睁得大大的,栗声道:“你说近日重临江湖的‘死神’?” “是的!” “真的吗?” “一点不假!” “啊!好!好!我就是不死,这口气也难出了……我斗不过他!” “前辈……” “魔母”自顾自地又接下去道:“娃儿,为我做件事?” “请讲,晚辈力所能及,绝对照办!” “据说,‘武圣甘敬尧’死后,身上留有剑创三十七孔之多……而那创孔,是一种奇形怪剑所伤……” 甘棠激动地道:“是的,怎么样?” “魔母”深深调了一下呼吸,又道:“那柄剑是老身师传之物……三十年前,我母子在此山下与甘敬尧搏斗,我儿重创时丢失,想不到被‘死神’利用它来血洗‘圣城’……” 甘棠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虽说他不是甘氏血胤,此心已知树木死灰,但这次血劫他是身历的,恨意终未全灭,咬牙一哼道:“前辈大约可以聊慰于无了?” “魔母”顿一顿之后,又道:“的确,老身不能亲自……索仇,是可聊慰于无……” “前辈的意思是……” “那剑不能落入别人之手,受剑时曾誓人死剑亡,请你……设法把它毁去!”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晚辈不便相欺,恐怕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晚辈已准备退出江湖!” “啊!” “魔母”面上全是失望之色,那神情,出现一个临死的人身上,的确感人至深。 甘棠横了横心,道:“好,晚辈答应,如机会许可,一定办到!” “老身泉下有知,会感激你!” 第十九章元凶授首 “这都不必!” “还有……” “还有什么?” “老身死后,请……葬于此峰南峰之巅,我儿……墓侧!” “晚辈答应。” “魔母”说完之后,喉头忽涌起痰声,这是断气的先兆,甘棠此来的目的是探查肢解义父兄的凶手,如果“魔母”一死,岂不悔恨莫及,立即掌心用劲,加强逼入真元,口里急道:“前辈,您的条件?” “条……件……” “是的,当年残害‘天绝门’掌门父子的凶手是谁?” “魔母”眼珠翻了两翻,得甘棠内元之助,精神又恢复了些,断续地道:“是……鬼见愁……冯一鸥所为……” “百毒门先代掌门?” “不……错!” 甘棠如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颤声道:“鬼见愁冯一鸥不是早死了?” “没有!” “什么,他没有死?” “是……的,他怕报复……扬言已死,闭关潜修。” “哦!” “这件公案,老身目击,所以……他不放过老身……” “他人在何处?” “魔母”费力地举起手,朝三丈外犹卧地不起的枯瘦老者一指…… 甘棠顿时热血沸腾,忘其所以地一跃而起,栗声道:“是他,鬼见愁冯一鸥,好,太好了,想不到此行如此顺利……” 自语间,忽觉不对,低头一看,“魔母”业已断气身亡。 甘棠心中一阵恻然,伸手拔出“魔母”身上透胸的长剑,喃喃地道:“前辈,相告之情,无以为报,晚辈虽为义父兄索仇,但决以此剑讨债,聊慰前辈英魂于九泉之下,诛凶之后,当遵所嘱安葬前辈于南峰之巅。” 说毕,倒提长剑,举步走到“鬼见愁冯一鸥”身前,俊面之上,罩了一层栗人的杀机,不费吹灰之力,血债血偿,凶手祖孙三代,谁也不放过。 掌中剑一扬,扫向枯瘦老者“鬼见愁冯一鸥”的颈项,就当剑锋将及皮肉之际,他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带煞的目芒,扫了三人一遍,然后,取出三粒“万应丹”在每人口里塞了一粒,然后坐到一侧,静静地等待。 片刻工夫,“鬼见愁冯一鸥”及冯少丹父子先后醒转。 “鬼见愁”功力深厚,苏醒之后,立即坐起身来,茫然回顾一遍之后,目光落在甘棠身上,激动万状地道:“那臭女人呢?” 甘棠冷冰冰地道:“死了!” “哦!娃儿,是你第二次对老夫援手?” “阁下不必放在心上,在下不是滥施恩惠之流!” 此际,冯少丹业已跟着半坐起身,“百毒公子冯奇”栗呼一声道:“他是‘天绝门’少主施天棠!” “鬼见愁冯一鸥”如中蛇蝎般地跳了起来,厉声道:“娃儿,你真的是……” 甘棠端坐不动,冷声道:“不错!” “你……” “三位最好先调息疗伤,别的待功力恢复之后再说!” “鬼见愁”祖孙三人困惑不解地瞪视了甘棠半晌,对他的作为,莫测高深,三人同一心思,看来甘棠并不知道当年凶案真情,否则他不会施救,早已乘三人失去抵抗力之时下手了。 当下,祖孙三人各自运功调息。 甘棠面寒如冰,冷冷地注定这老少三个毒物,心中感到无比的快慰,想不到事有如此奇巧,不费任何周折,便完成了义母的第一心愿,诛仇之后,已了无牵挂,天际海隅,让此身与草木同朽,随时光而归尽…… 突地,他想到“魔母”会不会挟仇诬指,借自己的手为她复仇? 心念存此,不由一震,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魔母”已死,这追凶一节,就无能为力了。义母将不能在有生短短数日当中,了却心愿…… 整整一个时辰,“鬼见愁冯一鸥”第一个功毕起身。 甘棠随之而起,寒着脸道:“阁下复原了?” “鬼见愁”僵尸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娃儿,老夫承你的情,这一笔人情……” “不必!” “什么意思?” “阁下是‘鬼见愁冯一鸥’不错吧?” “咦!你……” “想来是不错的了。三十年前,太行山下‘天绝门’掌门施磊父子,惨被肢解,是阁下的杰作吧?” “鬼见愁”神色大变,骇然退了数步,栗声道:“小子,你是为此而来?” “正是!” “那淫妇已完全告诉你了?”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他是杀人凶手。甘棠杀机大炽,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鬼见愁,我救你就是为了问明这一点然后杀你,同时,本少主尊重武林规矩,不杀失去抵抗力之人,现在明白了吧?” “鬼见愁”纵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小子,凭你敢奢言要杀老夫,看来,你今天仍会步上肢解之途。” 可能,甘棠击败“死神”的消息还不曾传到老毒物耳中,否则他决笑不出声来。 肢解两个字,使甘棠杀机激撞如狂,钢牙一挫,道:“鬼见愁,此地有您祖孙三代,本少主要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 “鬼见愁”又是一长串令人悚栗的怪笑,道:“小子,据老夫所知,施磊只有一根独苗施天赞,你今年至多二十岁,施磊父子死于二十年前,你是杂种吧?” 杂种两个字,深深地戳中甘棠的隐痛,双目喷火,暴喝一声“本少主把你挫骨扬灰!” “刷!” 剑气撒空锐啸,剑光如银河星迸,以奔雷骇电之势,罩向了“鬼见愁”。 “天绝”武学之中,有剑道一项,但甘棠出道以来,均知而不用,今天,他默许“魔母”以剑诛凶,是以惜对方之剑出手。 第91章 “鬼见愁”生平从未见过,此凌厉奇诡的剑术,甘棠甫一出手,他便知情况严重,闪电般暴退八尺。 用剑之道,端在一个“气”字,甘棠在狂怒之下出手,心浮气躁,这一击看似辛辣,但却不能完全发挥威力,否则“鬼见愁”功力再高,也难轻易避过。 他业已悟通“天绝奇术”的至上心法,一击出手,便知已犯了动“气”之忌,立即平气凝神,抱元守一。 “鬼见愁”何等人物,一见甘棠态势,登时寒气大冒,他做梦也估不到对方小小年纪,会真有如此骇世震俗至高身手,轻敌之念尽除,凝神以待。 双方凝神对峙,等待一击奏功的时机。 两条人影,鬼魅般从两侧欺上,正是冯少丹父子。 甘棠长剑斜举,兀立如天神,一种武功已达某一极限的高手所特有的无形之气,使冯少丹父子两伫身两丈之外,无法再逼近一步。 僵持了盏茶功夫。 冯少丹父子沉不住气,竟要替“鬼见愁”制造出手的机会,双双互施一个眼色,各劈出一道排山劲气。 甘棠心神微微一分。 “鬼见愁冯一鸥”已把握这瞬息的机会,由正面猛攻一招。 “天绝武学”前八段有攻无守,九段才是极致,寓守于攻,玄奥无方。 甘棠先机被夺,但心神不乱,全力封出一招。 “波!波!” 劲气与剑气击撞声中,冯少丹父子竟各被反震得双双后退了三四步,甘棠自身却被“鬼见愁”挟全力以发的一招迫退了一个大步。 “鬼见愁”一招得手,第二招连绵演出。 甘棠大意失着,只是一种偶然,他的功力至少比“鬼见愁”高出两筹,就在一却之后,与对方同一时间,划出了一招“孔雀开屏”。 “嗤!”挟以一声惊呼,“鬼见愁”收招暴退,衣袖已被挑开了尺长的裂口。 两蓬黑雾,由左右罩来。 冯少丹父子已使出看家的本领——毒。 异香扑鼻,甘棠不由一窒。 “看掌!” “鬼见愁冯一鸥”乘机发掌,劲道之强,足以撼山栗岳。 如山劲气卷处,甘棠被震退了八尺之多。 仗着“魔母”所赠的一颗“辟毒珠”,一窒之后,又恢复正常。 冯少丹父子所施之毒,较之“奇门派”“闻香坠马”还要厉害十分,除了“奇门派”的“御香缥渺”能于化解之外,中者无不立倒,而甘棠在两蓬毒雾笼罩之下,竟然无恙,使对方大感骇然。 “百毒公子冯奇”双手一招,再放出一片“无影之毒”。 甘棠双目几乎喷出血来,目光一扫“百毒公子”,冷厉地道:“冯奇,毒洗‘青龙堡’,足见你存心之毒,第一个死的是你!” 大吼声中,寒芒乍展,只那么一闪,使人目不暇及的一闪。 “哇!” 半声惨嗥,“百毒公子冯奇”一颗脑袋飞出三丈之外,一具无头尸身,兀立不倒,但只一眨眼功夫,血花从腔子迸现,尸身缓缓栽了下去。 “鬼见愁”眼见爱孙被杀,竟措手不及,暴喝一声,电扑而上。 寒芒再展,人影一触即分,“鬼见愁”左肩挂彩,血水立湿了半边身。 冯少丹目眦欲裂,浑忘厉害,就在“鬼见愁”负伤而却之际,口发一声悲嚎,猛然从侧面扑向甘棠,意在拼命,这一扑击,凌厉得令人咋舌。 火爆的场面,充满了栗人的杀机。 甘棠厉喝一声:“第二个是你!” “鬼见愁冯一鸥”唯恐儿子步孙子的后尘,厉哼一声,弹身出手。 三方面的动作,快得先后仅差分秒。 然而在绝顶高手眼中,这分秒之差,足以决定胜负生死了。 “哇!”惨号挟着闷哼同时传出。 冯少丹连头带肩臂,被斜切了下来,半边尸身,由于扑击的冲力,腾出丈外。 甘棠剑劈冯少丹,回撩之势,正好截上“鬼见愁”扑击的身形,左掌奇诡无伦地从剑底翻出,这种出击的部位,按常轨来讲,几乎是不可能,“鬼见愁”为了闪让回撩的剑势,身形略偏,右掌在将达攻击部位时,肘关节被甘棠猝然翻出的左掌切中,当时脱了臼,忍不住闷哼出声,倒弹而回。 这些动作写来话长,其实是电光石火间事。 甘棠咬牙切齿地道:“鬼见愁,三十年前,你肢解本少主义父施磊与义兄施天赞,今天本少主要把你大御八块。” “鬼见愁”左肩负伤,右肘脱臼,如果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目中碧芒一闪,片言不发,弹身飞射…… “哪里走!” 栗喝声中,甘棠一式“追风化影”,闪越对方头顶,双方同时落地,甘棠横拦在前头,面上的杀机令人不敢逼视。 “鬼见愁冯一鸥”亡魂皆冒,僵尸般面孔扭曲得变了原形。 甘棠一字一顿地道:“你死定了!” “鬼见愁”面上立现狰狞之色,阴残地道:“你小子也活不了!” 牙齿猛一用劲,嚼烂舌头,一张口…… “噗!” 一股血雨,疾箭般射出,笼罩了丈许方圆…… 甘棠做梦也估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急切里运剑封拦,挥舞起一片光幕,人也在同一时间侧闪丈外。 “鬼见愁”身躯晃了两晃,“砰”然栽了下去。 甘棠急忙低头检视,不由惊魂出窍,只见被血雨溅射的剑身,蚀穿了米粒大的小孔有数十处之多,可见血雨之毒,如被射中身体,纵使有“辟毒珠”在身,不被毒死也会皮烂肉靡。 不言而喻,这是“百毒门”与敌皆亡的绝着。 心思之中,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再看“鬼见愁”,竟然已经气绝,怒目张口,满嘴血肉模糊,暴戾之气,虽死犹存。 甘棠挥剑斩下人头,却不忍心再毁他的尸体了。 元凶授首,心愿已了。 他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把三颗人头,结在一起,就尸身扯下衣片包好,提在手中,抛去了手中剑,然后移步到“魔母”尸前,略作休息之后,提起“魔母”尸身纵登南面的峰头。 峰顶上,赫然一座巨冢,墓木已拱,墓草萋萋,依稀尚可辨认墓碑上的字迹,不错,是“魔母”所立,上有“九子合冢”的字样。 想来,这场当年太行山下一场剧战,“武圣”连诛六邪,重创了三邪,据“魔母”说,重伤三邪,不久伤重不治而亡,这淫毒盖世的魔母,搜齐了九子尸身,合葬一墓。 甘棠考虑了片刻,掘开了墓场的一角,把“魔母”放置墓中,所赠的“辟毒珠”也一并放入,掩埋停当,拭去旧有墓碑上的字迹,改为“九邪魔母之合冢”七个大字。 诸事停当,提取三颗人头,向峰下泻去。 刚及半峰,数声惨号挟着暴喝之声,隐隐飘传入耳,心中不由一动,默察声音来源,似在峡谷之口,当下急飘下峰,朝谷口驰去。 谷口—— 四个白衣蒙面剑士,与数十黑衣人,激斗方酣,地上横陈着五具黑衣人的尸体。 甘棠来到距斗场五丈之处,目光一扫,杀机又告冲胸而起。 从装束上认出四名白衣蒙面剑士,赫然是“白袍蒙面人”手下的“死亡使者”。那些黑衣人,正是“天绝门”属下弟子。 其中“神威院主姜鸣松”对一名“死亡使者”旗鼓相当,打得激烈无伦,“天威院”属下的两名香主潘九娘与斐一鸣,各战一名“死亡使者”,已落下风,毫无还手之力。情势发发可危,另一名“死亡使者”,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剑芒闪处,非死即伤。 “哇!” 惨号声中,又一名“天绝”弟子身首异处。 甘棠心念疾转,自己此番进太行山,事先曾告诉过“天威院”地坛香主斐一鸣,本门弟子追踪而至,情在理中,“死亡使者”竟然也不速而至,看来自己的行踪,一直在“白袍怪人”监视之中。 “哇!” 惨号再传,又一名“天绝”弟子栽了下去。 甘棠肝胆欲裂,电射入场,凌空扑击那纵横弟子群中的“死亡使者”。 “哇!”挟着一片欢呼之声,接着爆起了一阵欢呼:“少主!” “少主!” …… 那名“死亡使者”被甘棠凌空下击,头骨尽碎,萎顿在地。 甘棠略不稍停,纵身扑向与潘九娘激斗的使者,飞出一掌,闪电般又划向与斐一鸣捉对厮杀的使者,杀手再施。 “哇!哇!” 两声栗耳的惨嗥,几乎不差先后的破空响起,两名使者分别横尸当场。 潘九娘与斐一鸣,像是打昏了头,一时之间反而呆住。 甘棠一挪身形,到了“神武院主”那一对之前,冷冷地道:“住手!” 声音不大,但隐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威力,双方托地跳出了圈子之外。 “神武院主”赶忙躬身道:“卑座参见少主!” 甘棠一抬手,道:“姜院主少礼!” 目光,追向了那仅存的一名“死亡使者”。 “死亡使者”到现在才发现三个同伴业已伏尸,登时亡魂尽冒,掉头就待…… “你走不了!” 声音冷得惊人,甘棠已鬼魅般地拦在他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死亡使者”知道无法脱身,硬起头皮道:“你准备怎么样?” 甘棠目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杀芒,沉缓逼人地道:“说,‘死神’是谁的化身?” “死亡使者”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本使者不会告诉你的!” 第92章 “这可由不得你!” “你待如何?” “本少主向不以残酷手段对待敌人,今天却要例外……” “死亡使者”猛可里一剑削出,快逾电光石火。 “撒手!” 冷喝声中,甘棠只一抬手,寒芒划空,“死亡使者”手中剑已不翼而飞。 “说是不说?” “办不到!” “那可别怪本少主心狠手辣了!” 了字方出口,一指虚空点了出去,以“死亡使者”的身手,竟然无闪避的余地,应指栽了下去。 “姜院主!” “卑座在!” “给他点厉害尝尝,到他说话为止!” “遵命!” “神武院主姜鸣松”恭应了一声,一挥手,立即有两个彪形大汉上前,一左一右,把那“死亡使者”挟了起来。 “神武院主”嘿嘿一声冷笑,道:“朋友,你大概听说过‘元婴搜魂’这名称吧?这是崆峒用来对付欺师灭祖的门徒所用,本座略有所知,将在朋友身上试试手。” “元婴搜魂”是一种最酷毒的刑法,人尽皆知,受刑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全身暴缩如婴孩,裂骨推心,铜浇铁铸的金刚也禁受不起,而且一经此刑,终身成残。 “死亡使者”魂飞魄散,惨厉地叫道:“施天棠,你是杂种!” 此语一出,所有“天绝”弟子,全为之面上失色。 甘棠感到一阵绞心剧痛,他明知“死亡使者”此举是激怒自己以求解脱,但他忍不了,双目尽赤,俊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一跃上前,扯落对方蒙面白巾之后,是一个扭曲得变了形的中年人面孔,眼中的神色,象临刑的死囚。 甘棠冷厉地道:“朋友,本人成全你!” 侧掌如刀,慢慢地向“死亡使者”胸前插去…… “死亡使者”双眼暴突,欲挣无力,眼睁睁看着钢刀似的手掌戳向心窝。 “哇!” 猛嗥起处,甘棠侧立如刃的手掌,已插入对方的心窝,没及指根。 “死亡使者”眼珠几乎突出眶外,眼角尽裂,血水涔涔,口唇张开,身躯扭动,临死前的挣扎,令人不忍卒视。 甘棠被对方一句话在属下之前扯碎了自尊心,羞怒如狂已不知什么叫做残忍,他只要发泄,出气,仿佛杀人,流血,是一种抚慰。 “嗯!” 窒闷的惨号,使人从心底深处发出悚栗。 手掌插入一半。 “死亡使者”已不复人形,汗水血水混成一种刺目的液体从两腮流下,滴落雪白的前襟,全身扭转蠕动,口中发出的惨哼,像是一种怪兽的嘶吼。 “请……请……成……全” 他只求速死,此刻,生命对于他已是不能忍受的负荷。 甘棠面色铁青,没有半丝表情,有,那是一种恨,对命运,对身世的憎恨。 一行“天绝门”弟子,个个面色凝重,但又夹着茫然的神色,显然,他们并不了解少主何以如此激怒。 “噗!” 手掌全部括入胸腔,直没及腕。 “死亡使者”全身剧烈的一颤,惨哼变成了喘息,栗人的喘息,胸前没有一滴血,因为手掌堵住了创孔。 甘棠咬牙哼了一声,抽手,侧身,一道血泉,疾喷而出,变成一蓬血雨,洒红了两丈以内的土地。 “死亡使者”仍然瞪眼张口,但已断了气。 “扔了他!” 两名执着“死亡使者”的弟子,一抖手,把尸体抛出了三丈之外。 甘棠原本打算回地宫最后见义母夫人一面的念头业已消失,“死亡使者”的一句“杂种”使他丧失了见任何人的勇气。 是的,有母无父的杂种,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羞辱,无法洗刷的污点。 缓慢而木然地,他转身向“神武院主”以异样的声调道:“姜院主!” 神武院主躬下身去,惶惑地道:“卑座候令!” “你们怎么来的?” “卑座接获斐香主急讯,知道少主因先掌门人的公案重上太行,卑座等既奉太夫人令暗中候令,不敢不来,四名‘死亡使者’,是在渡河之后掇上卑座一行。” “好,这里有三颗人头,请以最快速方式送回地宫,同时设法防腐!” “神武院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人头?” 甘棠冷漠地一点头,道:“不错,本人已经查明三十年前肢解先掌门父子的凶手是当时‘天毒门’掌门‘鬼见愁冯一鸥’,这是他们祖孙三代的头颅。应急速送回地宫作为献祭,以慰先掌门在天亡灵……” “哦!” 所有在场的“天绝门”弟子,连“神武院主”在内,齐声发出了惊呼。 “天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竟激动得流下泪躬身施礼道:“少主神威盖世,本门有福了!” 甘棠木然的面庞上展露了一丝苦笑,谁能明白他的心事呢?谁知道他至深且巨的隐痛呢? “神武院主”颤抖着双手,从甘棠手里接过包着人头的布包。 甘棠目光一闪,道:“斐香主!” “天威院”属下香主斐一鸣疾行向前,垂手躬身,恭谨地应道:“卑座在!” “转禀太夫人,请另派参加‘生死大会’的人选,我另有大事赶着要办,并请转达我此行吉凶难料,如有不测,有负大夫人深思,务请太夫人恕罪!” “少主,您……” “不必多说,各位可以动身了,这几位死难同门,由我亲手掩埋,表示我对死者的一点敬悼之意!” “神武院主”、潘九娘,斐一鸣,齐齐面露惶惑不安之色,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甘棠尽量忍受内心的痛苦,一抬手道:“各位请!” “神武院主姜鸣松”在此刻众弟子中,身份最高,沉凝地开口,道:“少主,卑座斗胆,请少主示知行踪,以便向太夫人复命?” 甘棠暗地咬了咬牙:“我此行办事,随机而动,没有一定行止。” 他决心就此永绝江湖,所以找了这个不太近情理的借口。 姜鸣松与潘九娘等,都是阅历深湛之辈,明知内中大有文章,恪于身份,又不便深究,但神色上业已表露了出来。 甘棠故作不知,转身发掌,土石翻飞中,顿时掘成了一个深坑。 姜呜松等当然不便袖手,甘棠虽交代要亲手掩埋死难弟子,但那只是少主对属下的一点心意,当下众人一齐动手,顷刻之间,便已停当,由甘棠为首,在墓前对死者行了一个简单而隆重的凭吊仪式,随后,四具“死亡使者”的遗体,也予以掩埋。 经不起甘棠再次催促,姜鸣松一行,抱着狐疑不安的心情,辞别上道。 现在,剩下甘棠一个人孤孑地木立谷中,心中一种空洞而茫然的感觉。 面对衰草斜阳,他象是一个被世人遗弃了的人。 是的,武林中已没有他立足的余地,并非人不容他,而是他无脸对人。 他的武士生涯,像此刻的落日,即将沉没了。 落日,在沉没之前,还有一刻灿烂的晚霞,作最后的点缀,而他什么也没有。 一阵破空之声,飘传入耳,把他从木然中唤醒。 抬头一看,数条人影已到了十丈距离。 待看出来人是谁之后,登时血行加速,心跳怦怦,手脚感到一阵冰冷。 “走!” 脑海里闪电般浮现了这个念头,身形猝然弹起…… 来人已到了五丈以内,一个急骤的声音道:“表弟,你别走!” 甘棠心中一惊,不期然的刹势落地,但,他不敢回头,这一刻,似乎比死还要难受百倍,他一直怕面对现实,然而此刻,他已无法躲避这可怕的现实。 “孩子!” 声音仍是那样的慈祥,充满了至情的爱,然而听在甘棠的耳中,似乎已变了质。 “孩子,回过身来!” 甘棠一咬钢牙,回过身形,眼前,站的是他母亲“凤凰女朱琼芳”,表姐林云,和两位师兄。 他不知是恨还是自怜,他没有开口,俊面一片铁青,隐约可见肌肉抽动。 这神志,使他母亲“凤凰女朱琼芳”怔住了。 林云上前两步,蛾眉微蹙,以惊奇的口吻道:“表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棠目光移注到林云面上,久久,才以暗哑而沉痛的音调道:“云姐,我对你负疚很深,但请你不要问我!” 林云粉腮一变,激颤地道:“表弟,告诉我为什么?” 甘棠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声音。 慈祥的神采,从“凤凰女朱琼芳”的面上消失了,代之是惊愕、不安、惶惑,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其中因由。 “孩子,看着我!” 甘棠的目光转到母亲面上,仍没有开口。 “凤凰女朱琼芳”面上浮起一丝悲哀的阴影,颤抖着声音道:“孩子,告诉我,什么争使你变成这个样子?” 甘棠压抑住即将爆炸的情绪,从紧抿的唇间迸出一句话道:“妈,您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您可以扪心自问一下……” 他的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说不下去,一方面,骨肉之情未泯,另一方面,他瞑想着当年,母亲必然是一绝代美人,但却有着一个卑贱的灵魂,不守妇道,玷辱夫门…… 这意念,使他的恨意增长。 “凤凰女朱琼芳”窒了片刻,才幽幽地道:“孩子,你变了!” “是的,孩儿承认!” “你叫为娘的自问什么?” 第93章 “您知道的!” “孩子,你眼中似乎尽是恨?” 甘棠身形颤了一下,切齿道:“是的,我恨!” “你恨什么?” 甘棠虎目蕴泪,俊面起了抽搐,歇斯底里地狂声道:“我恨您给我这罪恶的生命!” “你……” “凤凰女朱琼芳”粉腮大变,娇躯打了一个踉跄,手指甘棠,却说不出话来。 两师兄面色大变,怒视甘棠,隐忍住没有发作。 林云粉靥罩霜,栗声道:“表弟,你心智还清醒吧。” “很清醒,很正常!” “这是你对姨妈说话的态度?” “云姐,你最好不要过问!” “如果我一定要过问呢?” 甘棠含在眼角的泪水,骤然滚落,大声道:“你不要迫我!” 林云骇然退了一步,但随之的是莫名的愤怒与伤悲,她爱他,逾自己的生命,然而当一切误会澄清,正期两情融洽之时,他变了。 她芳心欲碎,木然不知所语。 大师兄怒吼一声道:“师弟,你把话说清楚!” 甘棠冷冷地道:“不干你事,少开口!” “你……竟敢……” “我再说一遍,少开口!” 二师兄暴喝一声道:“甘棠,你难道要逆伦?” 甘棠双目尽赤,厉声道:“别迫我杀你!” “凤凰女朱琼芳”扬手止住两师兄开口,脚步向前一挪,厉声道:“逆子,说,把你心中的话说出来?” 甘棠此际内心涌起一阵阵撕裂的痛苦,像梦呓似地喃喃道:“是的,逆子,我是逆子!”说到这里,突然恨声大叫道:“是谁使我这样?是谁造成这种局面?是谁?谁?” “凤凰女朱琼芳”全身簌簌而抖,面色苍白得可怕,一颗慈母心已完全碎了,声泪俱下地道:“你曾对你的阿姨说……你……恨我?” 甘棠以身掩面,悲愤的道:“是的,我恨你!” “我劈了你!” 大师兄朱承武暴喝一声,飞扑而出,呼地一掌劈向甘棠当胸。 “砰!” 甘棠受了一掌,硬不还手,语音带煞地道:“你敢再动手,我就杀了你!” 林云嘤咛一声,哭了出来,一扭身,拔出大师兄朱承武腰间的佩剑,寒芒乍闪,迅速诡辣地罩头劈向甘棠。 甘棠心念一动,欲待出手,但另一个意念却使他闭上了双目,引颈待死。 骨肉天性,出于本能地,“凤凰女朱琼芳”飞指弹向剑身。 “砰!” 剑身被震得一偏,但余势未衰,朝肩头划落。 甘棠木然睁眼,俊面除铁青之外,别无表情,左肩被划了半尺长一道口子,鲜血如泉喷出。 第二十章绝处逢生 他似乎身心均已麻木,又像是甘心死在林云剑下,面上僵冷得没有半丝表情,林云粉腮一惨,带哭地叫道:“止血,否则你会死!” 甘棠怆然一笑道:“云姐,我欠你的太多,但已无法偿还,能把生命交给你再好没有了!” 林云抛去手中剑,一挪步,戳出一指,止住了甘棠肩头的血流,玉掌一翻,“啪!”一记耳光沉重地落在甘棠面颊之上,狂声道:“你莫非疯了!” 甘棠木然退了一步,道:“我……没有疯!” 林云既气又急,娇躯花枝乱抖,粉靥泪水纵横,嘶声道:“到底为什么?你说呀!” 甘棠咬了咬牙,面向他母亲“凤凰女朱琼芳”,启动颤抖而苍白的口唇道:“妈,孩儿自知不孝,请告诉孩儿一件事!” “凤凰女朱琼芳”幽幽的道:“什么事?” “孩儿……到底姓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均为之骇然震惊。 “凤凰女朱琼芳”蹬地退了一个大步,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甘棠咬紧牙关道:“请母亲回答!” “你当然姓甘!” “是姓甘吗?” “为什么不?”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视着他的母亲,似乎想从母亲的神色上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从母亲悲凄但极端庄重严肃的表情上,他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有些动摇了! 是母亲掩饰得好,还是事实与传闻不符? 心念中,沉凝地开口道:“妈,孩儿要知道你离家出走的原因?” “凤凰女朱琼芳”面色一惨,目中顿时闪动着泪光,幽凄地道:“孩子,妈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你父亲十分皂白把我逐出家门,当时,我负气离开,现在才后悔当初没有追问原因,但……迟了!我该……” 甘棠动摇的心又恢复原来的坚硬。 这是遁词,可耻的谎言。 他已无话可说,事实已昭然若揭,何必要追根究底呢?即使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既成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何况,这罪恶的谜底,决不可能从母亲的口中揭晓。 去吧!到那没有人的地方,让时间结束这命运的悲剧,让时间埋葬罪恶的现实。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在滴血! 林云已听出了事情的梗概,惊疑地道:“表弟,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甘棠绝望地嘶吼道:“不要问我,去听听江湖的传言吧!” 身形一弹,电奔而去。 “表弟!” 林云急声呼唤,但甘棠去势如电,只眨眼工夫已消失无踪,林云痴望着甘棠消失的方向,珠泪纷纷滚落,她的心,再一次为甘棠破碎了。 “凤凰女朱琼芳”身躯晃了两晃,栽了下去。 且说,甘棠怀着一颗被撕碎了的心。盲目向前狂奔。 夜,吞噬了整个大地。 甘棠像幽灵似的飘过峡谷,山涧,峰岭…… 一片疏落的灯光映入眼帘,使他霍然惊觉,离开太行山区已经很远了,眼前是一个镇集,从阑珊的灯光看来,当已是夜市收歇的时分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怎会来到这地方。 他此刻仍是处在纷乱与失神之中,脑海中没有一个完整的意念,但,他直觉地止住了狂奔之势,茫然驻足荒郊。 他还没有想到何去何从的问题,隐痛仍在折磨着他。 “我做了什么?” 他自己问自己,然而却找不出答案。 一声断喝,使甘棠神志稍苏,举眼一望,面前,站着一个劲装疾服的中年武士,双眼神光炯炯,在暗夜中如两颗寒星,显见内力修为之深。武士身后八尺,伫着一顶小轿,四个抬轿的黑衣大汉,直挺挺地站在路中,轿杠放在肩上,似轻如无物。 半夜深更,抬轿子赶路,这可是少见的稀罕事儿。 甘棠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不言亦不动。 中年武士再次喝道:“小子,半夜三更到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路道……” 轿内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是什么人?” 中年武士道:“一个乡下的野小子!” “这里什么地方?” “已到地头!” “哦!” 轿帘一动,露出了一张粉脸,一照面,又缩了回去,轿帘复掩如故。 “一个乞丐,打发了吧!” “要不要带回去问问!” “算了!” 中年武士一扬掌,排山劲气卷至,甘棠被震得飞泻数丈之外,六人一轿冉冉而去,眨眼没人黑暗之中。 甘棠被这一击,神智才告完全清醒,轿中人惊鸿一瞥的玉面,再浮脑海。“是她?”心念一动,站起身来。 轿中人,正是曾被他唤作继母,而现在是“玉牒堡主西门嵩”情妇的陆秀贞,这情况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陆秀贞半夜坐轿来这荒野何为? 陆秀贞可没有认出甘棠来,他现在一身土布衫裤,左半身的血污被黄沙粘染,凝结成一片污糟,衣裤在狂奔中撕裂挂碎,看上去的确是个“褴楼”的乞儿,谁会想得到他便是击败“死神”,被武林渲染得成了神的“天绝门”少主。 此际,别说是陆秀贞,如果临镜一照,恐怕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 中年武士的一掌,并没有使他受伤,虽然他是处在茫然失神的状态中,但“天绝武学” 的奇奥便在此,经脉生机的守护,已到了至上之境。 这时,他才发现身后不远是一片黑黝黝的松林,林中隐约露出一段院墙,一条青石小径,从林内伸展而去,他自己方才正好立身在小径正中,难怪阻了别人的道。 他早先对西门嵩与陆秀贞切骨之恨,已因身世的揭穿而消失了。 就在此刻—— 两条黑影从林内小径奔出,其中一人肩上扛了一样黑忽忽的长形之物,似一具死尸,在走到离甘棠身边不远的地方,抖手把那物朝路旁草丛中一抛。 死尸,甘棠已看清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两人之一道:“吴二,还是费点事埋了的好,以免被人发现不妥!” 另一个阴阴地道:“放心,只怕半个时辰,那些贪食的饿狼准会连半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走吧!” 两个黑衣人转身入林,根本没有发现甘棠的存在。 甘棠下意识地前行数步,定眼一看,“呀!”他不由得失声而呼。这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正是本门“天威院”属下,随同化身为“半面人”的程院主潜伏“玉牒堡”中的万万通。 万万通为什么会惨死这里呢?看死状是被酷刑所杀。 尽管甘棠万念俱灰,但对于“天绝门”潜意识中总觉得所受的太多,而无以为报。 于是—— 他迅快地掩埋了死者,轻捷如鬼魅幽灵般地向林中飘去。 第94章 林中,不少桩卡,戒备森严,但没有人发现他的来临,即使有,至多认为是眼花罢了。 入林五十丈,是一所巨大的庄院,庄门牌楼之上,悬着“漱玉别府”的匾额。 他无意去思索“漱玉别府”的来历,如一抹淡烟般从侧面入庄。 庄内,画堂之中,宫灯朗照,巨烛高烧。 厅外,罗列着十八名锦衣剑士。 堂中盛宴高张,但只坐着三个人,正中首坐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门嵩”,两个美艳妖娆的中年妇人两侧相陪,妇人之一,是刚才乘轿而来的陆秀贞。 桌旁,两名青衣小婢执壶。 甘棠隐身在厅堂对过的暗角里,对堂中院内的动静,一目了然。 西门嵩目中不时闪动着一缕阴森森光景,这与他一向威严正派的表情极不相衬。 甘棠大为惑然,这是什么地方?那另一个女人是谁?从排场而论,这“漱玉别府”俨然是一个门派重地,难道这是“玉牒堡”的一处分支? 陈秀贞似乎显得有些不安,不时以眼角瞟西门嵩。 另一个女子,唇角微微上翘,粉腮上表露的是一种嘲弄的神色。看来十分平和的场面,有一种诡谲的气氛在浮漾。 西门嵩突然地高唤了一声:“余平!” 陆秀贞粉腮微微一变。 一条人影,快步入厅,躬身道:“弟子在!” 这叫余平的,赫然正是不久前掌击甘棠,与陆秀贞一同而来的中年武士,在灯光下更真切地看出他长得仪表非凡,足可当美男子三个字。 西门嵩面带微笑道:“余平,为师的一向非常器重你……” “师父栽培!” “你对于你师姑一向侍候得无微不至……” “弟子……” “听我说,为师的为表心意,特地敬你一杯酒!” 余平惊惶失措地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弟子,不敢……敬领受师父……”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受宠若惊,以下的话竟说不下去。 陆秀贞粉腮大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师兄,对一个门人弟子不必……” 西门嵩已拿起身后一把精巧酒壶,斟了一杯酒在手,截断了陆秀贞的话道:“呃!师妹,这我可是全看在他服侍你的份上,才敬他这杯酒。” 陆秀贞樱唇已在打颤,急道:“师兄,俗语说有事弟子服其劳……” 西门嵩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弟子服其劳,来,余平,饮下!” 另一个妇人面上的嘲弄意味更浓了。 陆秀贞显得手足无措地道:“师兄,他怎敢当你如此厚爱?” 西门嵩笑态未改,道:“师妹,你该告诉他,长者赐,不可辞啊!” 陆秀贞转向余平,施了个眼色,道:“余平,我忘了件事,别府门外道上你击毙的那乞儿,来路恐不简单,你立即去搜查一下,这杯酒你回头再来领!” 余平惊惧地望了西门嵩一眼,又望望陆秀贞,似乎不敢行动。 陆秀贞大声道:“余平,你敢抗命不成!你听见我说的话了?” 余平神情一凛,应了一声:“是!”转身就待…… 西门嵩笑容一敛,冷冷地道:“回来!” 余平全身一震,回转身来,眼中尽是骇然之色。 “先喝这杯酒!” “遵……遵命!” 上前两步,伸双手去接酒杯…… 陆秀贞伸手朝酒杯拂去,怒声道:“师兄,你不给我这点面子?” 西门嵩从容地一缩手,竟然避过了陆秀贞疾逾电闪的一拂,面色一沉,道:“师妹!” 陆秀贞粉面铁青,咬了咬牙,道:“我有点不适,要歇憩了!” 说着,站起身来,西门嵩伸手把她按回原来位置,道:“师妹,你不能中途逃席,师兄我要处理一个人事,非你在座不可!” 陆秀贞粉腮已呈惨白…… 西门嵩再次伸出酒杯,道:“余平,干了这一杯!” 余平似已觉察到事情不妙,身形筛糠似的抖了起来,迟疑地接过手来…… “喝呀!” 余平举杯就口…… 陆秀贞正待张口欲呼,被西门嵩凌厉的目光止住,余平一仰颈,喝了下去,觉得没有什么异样,双手捧回酒杯,道:“谢师父!” 西门嵩向陆秀贞哈哈一笑道:“师妹,你似乎很紧张,像是师兄我在酒里下了毒似的,哈哈哈哈!” 暗中的甘棠,看得满头玄雾,心中着实不耐。 陆秀贞神色稍见恢复,扭捏一笑道:“师兄惯会说笑。” 西门嵩一抬手道:“师父无别的教训,弟子告退?” 西门嵩一抬手道:“你且别走,在旁边候着!” 说完,又取起精巧的小壶,满斟了一杯,向陆秀贞道:“师妹,远途劳顿,我也敬你一杯!” 陆秀贞神色一连数变,一指面前的酒杯道:“这不是酒。” 西门嵩打了一个哈哈,道:“那酒不是这酒,这酒乃是师兄我特别请人配制,喝了可以延年益寿。” 陆秀贞螓首一摇道:“师兄盛意心领!” “你不喝?” “小妹我已不胜酒力了,留待明日如何?” “哈哈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还等什么明天!” “小妹我的确喝不了!” “也好,等会再说吧!”说着,目光一扫两名执壶小婢,道:“天快亮了,你俩下去吧!” “谢门主!” 两名青衣小婢,退了下去。 西门嵩目光转向退在一侧惶惑不安的余平道:“余平?” “弟子在!” “为师的问你一句话?” “弟子恭听!” “欺师犯上者该当何罪?” 陆秀贞面色又呈苍白。 余平如被蜂螫似的一般,嗫嚅地道:“这……这……” “说呀!照本门规矩,该当何罪?” 余平登时汗珠滚滚而落,久久,才迸出两个字道:“凌迟!” “答得好,你可知罪?” 余平蹬蹬蹬连退三步,语不成声地道:“弟子……不知……所犯何罪?” 西门嵩脸一沉,目中顿露杀机,厉声道:“你还敢狡赖?” 陆秀贞片言不发,一掌向西门嵩当胸按了过去,快逾电光石火。 同一时间,余平弹身便朝厅外射去。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西门嵩一把扣住陆秀贞的手腕。射向厅外的余平,被守伺在院地中的锦衣剑士飞起两道剑光,硬生生地迫落地面。 弹起,再被迫回。 那些锦衣剑士似乎只奉命阻截,并不跟着出手,一挡之后,又抱剑站回原位。 陆秀贞手腕被扣,顿时面如死灰,厉声尖叫道:“西门嵩,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西门嵩阴阴地道:“不怎么样!”说完,面向厅外大喝一声道:“余平,你真的敢抗命?” 余平全身一震,第三次弹身突围…… “拿下!” 剑芒打闪之中,传出一声闷哼,余平已被两名锦衣剑士分别执住两手。 西门嵩拿起原来斟好的那杯酒,送到陆秀贞唇边,冷冷地道:“喝下!” 陆秀贞张口喝了,恨毒至极地道:“西门嵩,做鬼我也不会饶你!” 西门嵩嘿地一声冷笑,道:“我说过这不是毒药,你并不会死,如果这样,岂非太便宜你们这双狗男女了。告诉你,马上你就会尝到风流的滋味了!” 陆秀贞奋力一挣,犹如蜻蜓撼石柱,破口大骂道:“西门嵩,你这魔鬼,没有我,你焉有今日……” “住口,备刑!” 立即有四名身披红绸的刽子手,找了两个木架,摆在院中。 西门嵩一抖手,把陆秀贞像抛球似的抛落院中,两名刽子手出手擒住,往木架上一绑,另两名刽子手也同时行动,把余平缚牢在另一木架上,两人对面,相距一丈。 余平狂吼道:“西门嵩,你的末日不远了!” 西门嵩仍端坐席间不动,一挥手,两名刽子手各塞了一个木桃在陆秀贞和余平口内,两人骂不出口,只唔唔乱叫,面色凄厉如鬼。 那伴坐席间的妇人,妖媚一笑,道:“门主,我敬你一杯!” 两人照了照杯,西门嵩面上升起了一片阴残之色,那种庄严神情完全消失了,宛如换了另一个人,再次发话道:“褫衣!” “嗤嗤!”连声,陆秀贞与余平被剥得身无寸缕。 余平垂下了头,像待宰的羔羊。 陆秀贞杏目圆睁,目眦尽裂,眼角淌下了殷红的血水,那羊脂白玉般的肌肤,高挺的双峰,诸般妙相毕呈,堂中那妖媚妇人,竟也羞得红霞照脸。 潜身暗处的甘棠,看得一清二楚,收回目光,暗忖,看样子是那叫余平的武士与陆秀贞通奸,西门嵩才以这等残酷的手段对付两人,陆秀贞先为“武圣”的侧室,“圣城”血劫之后,她竟不知如何幸生,做了西门嵩的副手兼情人,论身份,她是西门嵩的师妹,她的行为不该受到这严厉的处置,问题是西门嵩不甘戴门下的绿头巾。 西门嵩与那妇人,若无其事地推杯换盏。 十八名锦衣剑士,一个个兀立如石像。 四名刽子手,左右站立,像森罗殿前的恶鬼。 空气呈现一片死寂。 甘棠此来的目的,是为了“天绝门”弟子万万通的被刑杀,这幕酷剧,实在不愿再看下去,尤其,陆秀贞曾被他唤过继母,抚今思昔,不由感慨万千。 就在此刻—— 场面起了变化,先是余平“唔! 第95章 唔”连声,额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汗出如浆,身躯拼命地扭动…… 接着,陆秀贞也“嗯!哼”了起来,粉腮赤红如火,那充满了诱惑力的胴体在蠕动,扭曲…… 甘棠目光无意触及两人的下体,登时面热心跳,血行加速,这时,他才恍然而悟,西门嵩要陆秀贞与余平喝下的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媚药春酒,否则两人在这生死交关之时,哪里会有这种不堪入目的丑态表现。 难怪西门嵩对陆秀贞说,立即就会尝到风流的滋味。 这种手段,的确够残忍,够阴损。 两人似受不住那欲火焚身之苦,哼声已变成了野兽垂死的惨哼残喘。 西门嵩与那妇人双双来到阶沿之上。 又过了片刻,陆秀贞与余平口鼻和下身渗出了血水。 这种酷和虐的手段,胜过任何的刑法。 两人连哼声都没有了,变成粗重的喘息。 酉门嵩抬手向刽子手示意。 两名刽子手各执一柄牛耳尖刀,分别站在陆秀贞与余平身前,另两名各提了一口木桶,手拿长勺。 刀一扬,雪白的肌肤上冒起一道血花,那提木桶的用勺子在桶内一舀,泼了上去。 “嗯……” 那哼声,令人不忍卒听。 看来那木桶内可能是一种辛辣的液体,泼上创口,疼痛的酷烈可想而知。 一刀,一泼…… 只顷刻工夫,双方已成了一对血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惨! 惨! 惨无人道! 除此,再也没有什么恰当的字眼形容。 “禀门主,晕刑!” “喷!” 另有两名黑衣汉子,似早已在旁候令,西门嵩“喷”字出口,立即上前各以一桶冷水兜头淋去。 “嗯……” 又是一声长长的喘息,两人死又还魂,但头已抬不起来,看来离死不远了。 西门嵩一指陆秀贞道:“让她开口!” 一名刽子手立即把塞在陆秀贞口中的木桃捣了出来,手戳了她一指。 陆秀贞陡地抬起头来,那原本风韵惑人的粉面,已完全失去了人形,比传说中的鬼还要凄厉狰狞几分,令人见了从内心发出惊栗。 西门嵩狞声道:“贱人,念在同门一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秀贞口唇翕动了很久,才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话道:“西门嵩,凤凰女朱琼芳尚在人世,甘棠也没有死,你等着!” 西门嵩暴喝一声:“住口!” 甘棠一听陆秀贞的话,登时如遭雷击,脑内一阵嗡嗡作响。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提及母亲,也提及自己,为什么? 他无法揣测语意所指,但无疑的此中大有蹊跷。 刽于手重新把木桃塞入陆秀贞之口。 西门嵩一摆手,大喝一声:“行刑!” 刽子手操刀便…… “陆秀贞不能死!”甘棠在心里大叫一声,猛可里一长身,电泻入场。 “哇!……哇!……” 惨号与惊呼混成一片,四名刽子手横尸当场,甘棠兀立如山,面对惊愕得不知所措的西门嵩。 “好小子!” 暴喝如雷声中,数支长剑疾风迅雷般的刺劈而至。 “呀!” 惊呼再传,数名剑手,被甘棠在挥手之间迫得踉跄倒退。 西门嵩惊得失神,只是刹那现象,见状忙喝一声道:“住手!” 锦衣剑手齐齐退回原位。 “报名!” 甘棠目暴神光,迫视着西门嵩片言不发。 西门嵩凝视甘棠良久,才振声狂笑道:“本座道是谁,原来是施少主,幸会!” 甘棠冷冷地道:“阁下感到意外吗?” “多少有一点,不知施少主驾临敝分坛有何见教?” “请问万万通何由致死?” “这!本座称你一声小友,任何门派,如发现有人卧底,该如何处治,不须本座再加以说明!” 甘棠登时一窒,的确,对方言之成理,使他无法反驳,卧底潜身,武林大忌,他后悔事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贻人以柄,但现在这已不重要了。陆秀贞吐露的两句话,内中大有文章,他非追根究底不可。 西门嵩脸色倏然一沉,怒声道:“上门杀人,你可有解释?” “有!” “本座愿闻!” “陆秀贞出语涉及在下母子,在下必须留活口问个清楚!” “你问罢!” 甘棠回身一看,不由冷了半截,陆秀贞业已七孔溢血而死,再看那余平,也已断了气,死状奇惨。 心念一转之后,回身道:“堡主曾说过在下并非‘武圣甘敬尧’的骨血?” 西门嵩阴阴地道:“不错,本座说过这话!” “那就请堡主拿出证据!” “证据?” “不错,以堡主的身份,当不致信口雌黄。” 西门嵩略作思索之后、道:“随本座到内室一谈如何。” 甘棠心念疾变,先弄清白己的身世,然后再设法查证方才陆秀贞临死所说的那两句话,倒不失为可行之着,当下慨然一颔首道:“可以!” 两人来到一间密室之中,分别落座。 西门嵩面上又恢复了那庄严、豪迈的武士本色,沉声发话道:“施少主,在谈论正题之前,希望你能据实回答本座几个问题?” 甘棠业已横下了心要揭开所有谜底,当下正色道:“请问吧!” “第一,令堂对你的身世问题,可有解说?” 甘棠想起母亲暖昧的态度,不着边际的答复,登时心内一阵剧痛,为了求证事实真相,他不能不回答这问题,咬了咬牙道:“家母对此没有明白的解释!” “令堂承认了!” “不,她否认,但没有说出否认的理由。” “好,第二,本座与‘武圣’之间的交情,你可有怀疑?” “这……” 他想到了陆秀贞,既然双方交情深厚,何以要奸人之妻? 西门嵩似有所觉,淡淡地道:“如有所疑,请直说好了。” “陆秀贞既系‘武圣’的侧室,堡主的行为是否逾越……” “哦,关于此点,请听本座解释,陆秀贞是本座同门师妹,幸脱死劫,前来相依,本座不能不予收容,至于那些闲言非语,起于一种误会。” “误会?” “不错,为了表明此点,本座不得已公开一种秘密,本座因闭关潜修一种武功,又不愿被人所知,曾要本座小婿卫武雄化身本座,应付外人耳目,陆秀贞为大不德,竟然与卫武雄相过从,所以才产生了误会!” “哦!” 这一说,极近情理,但“天威院”掌院程琦潜身“玉牒堡”,身掌“刑堂”之职,她的话当不会假,同时据“百毒公子”透露卫武雄先天有缺憾,不能人道,才演出了西门素云出家,陈玉芝出走的那一幕悲剧,这一说可信吗?但这是次要的问题,他不愿深究,只含糊的“哦”了一声。 西门嵩接着又道:“第三,‘武圣’虽非你生父,但总有一段教养之恩……” 甘棠痛苦地道:“这一点在下明白!” “如此,你对‘武圣’观感如何?” “衷心钦敬!” “第四,你对生父的感想又如何?” 甘棠全身一震,道:“他是谁?” “你先回答本座的问话!” 甘棠感到无比地屈辱,这话实在难以启齿,自己虽是他的孽种,但他的行为是不可恕的,毋宁说是罪恶的孽果,心念之中,脱口道:“我恨他!” 西门嵩点了点头,脸上飘过一抹无法捉摸的笑意,紧迫着又道:“如果有人为了替‘武圣’不平,而对你生父有所不利,你如何想?” 甘棠心中一震,但随即恨恨地道:“他罪有应得!” 西门嵩一抚掌,道:“嗯,你不愧是人中之龙,思路迥异俗流,现在听着,你生父就在我这‘漱玉别府’之中!” 甘棠陡地离座而起,内心激动如涛,身形也随之簌簌而科,栗声道:“他……就在这‘漱玉别府’之中?” “不错!” “他是谁?” “稍时自有分晓!” “在下……” “施少主稍安母躁,本座话未说完……” “请讲?” “令尊在此并非本府座上嘉宾,而是……” “是什么?” “牢中之囚!” 甘棠身形一个踉跄,几乎撞翻了座椅,他无法分析此刻心中的感受,只是觉得激动,震惊,错乱…… 生身之父,就在这别府之中,他该恨他,还是…… 西门嵩面色一肃,道:“本座为了至友‘武圣’的门第家声地位,不得不把他监视,如果你认为本应不该如此作为的话,本座愿承担一切后果!” 甘棠尽量抑制沸腾的情绪,铁青着脸道:“在下要见他!” 西门嵩凝视甘棠有顷,道:“施少主,话先说明,本座愿意听听你将采取的行动!” “我……只要见他!” “比如说,救他脱离别府,甚或……” 甘棠咬紧牙关道:“在下只要见见他,别无他意!” “好,请稍候,本座应事先安排一下!” “请便!” 西门嵩启门而出。 甘棠心乱如麻,见了生身之父,自己该说什么?见了他又有什么意义?他为人所不齿的行为,种下了罪恶之因,结了孽果,却不负任何责任…… 对“武圣”,他除了崇敬之外,还加上同情。 第96章 恨,又在心田里滋长。 败人名节,毁人门庭,该死! 这可怕的意念——死,一经闪现脑海,便如生了根似的紧紧附着,是的,只有死才能结束这丑恶的孽债,让他与他的罪恶行为所产生的生命,一齐消灭,让一切都从今天结束…… 正当他意乱神伤之际,一个锦衣武士推门而入,抱拳为礼:“奉敝门主之命,请阁下移驾!” 甘棠定了定神,道:“贵门主呢?” “敝门主一切均已安排妥当,请阁下到地牢一行,特嘱本人致歉意,他不便随行,这一点请阁下谅解!” “好,请带路!” 甘棠随那锦衣武士走出秘室,穿越一道长长的回栏,此际天已大亮,看这别府的布设,穷奢极侈,不啻王公贵胄之家。 就在那将转入地道之际,一个黑衣女子,从身旁行过。 虽只这么匆匆一瞥,甘棠已认出了她,登时心头剧震,几乎惊叫出声。 这黑衣女子,赫然正是在“大佛窟”对过的荒野林间,企图掘墓自葬,被称为“十五妹”的那神秘少妇。 甘棠心中的震骇简直无法言语形容。 莫非这少妇与那劲装中年四哥,那晚口中所称的头领便是西门嵩? 心念之中,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好,那“十五妹”目光也朝这边瞟过来,眨了两眨,身影便消失在南道里去。 甘棠心头疑云大起,不知对方眨眼的用意何在? 记得那晚在荒郊,这神秘物黑衣少妇曾力阻那被称作“四哥”的劲装汉子发出讯号,说是对自己聊表一丝心意,这谜团,如今又被翻了出来。 事实却不让他多想,转眼便进入了地下出道。 甬道中,门户不少,但都关得紧紧的,而且每一道门都挂有数字号牌。 甘棠抛开了“十五妹”之谜,意念又回到当前的现实。 他即将见到生身之父! 是否照刚才的决定,父子同归于尽,结束这段罪孽? 他为自己这个可怕的决定而悚栗,但他没有改变的意思,他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路,除此,别无他途可循。 顾盼间,来到甬道尽头,迎面一道铁门,门上挂了一个“特”字号,从牌字号而论,这间牢房必然与众不同。 “到了!” 锦衣武士口中说着,在铁门上敲击了数下,格格声中,铁门开启,一个上身赤袒的狰狞大汉,当门而立,想来他便是这间“特”字号牢房的禁卒了。 禁卒一侧身,向锦衣武士一躬身道:“近卫有何见谕?” 锦衣武士大刺刺地道:“奉门主谕,这位贵宾入监探视犯人,小心侍候!” “请便!” 禁卒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转身开了第二道铁栅,摆手躬身道:“请进!” 甘棠抬头一看,这牢房约三丈见方,黑黝黝的充满了阴森之气,壁角,蜷曲着一个衣衫褴楼的蓬首人,因为是蜷缩着,看不见面目。 他!便是自己的生父? 一股寒流,透过他的全身,他几乎无法举步。 窒了片刻,终于咬牙踏入牢房。 “锵”的一声,铁栅门随着掩上。 甘棠望着屋角那蜷曲的人影,感到手足发麻,遍身奇寒,血液似乎已停止了运行,眼前迸出了朵朵金花。 “谁?” 那人影发了话,但没有抬头,声音冷漠得像不是发自活人之口。 甘棠努力翕动发僵的嘴唇,久久,才进出一句话道:“你……是谁?” 这句话可说问得毫无意义,然而,他既不愿先承认身份,又无法对这人有任何称呼,所以,他只好先使对方报出名号。 那人影蓦地抬头…… “呀!” 甘棠心里惊呼一声,身躯猛可里一震,只见这被指是生身之父的人,双目已盲,鬓发虬结,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那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背壁而立,似乎借墙壁来支撑不稳的身形。 甘棠几乎想掉头冲了出去,然而,他毕竟忍住了,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记得此来的打算。 于是,他直逼那人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孩子,是你,西门嵩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声音已不似刚才的阴冷,但每一个字,像一柄铁锤,重重地敲在甘棠的心上。 甘棠钢牙几乎咬碎,头颅似乎要爆裂开来。 那人不见回应,再度开了口,声音是暗哑的:“孩子,你恨我?” 甘棠这才狂声叫道:“是的,我恨你,我……恨你!” “唉!孩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悔已退,我不求任何人宽恕,我自知罪无可恕,肉体上的折磨,消不了心灵上的创痛,唉……” “我……该如何称呼你?” 甘棠腮边已挂了两条泪珠。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道:“孩子,无所谓,随你如何称呼……” 甘棠又是一次体味裂心摧肝的剧痛,语不成声地道:“但,你……是谁?” 对方答非所问地道:“孩子,你母亲现在何处?” 提起母亲,甘棠更是痛上加痛,肝肠寸磔,幼遭孤露,劫后余生,一旦听说还有至亲骨肉在世,那份狂喜是无以言喻的,然而,想不到是天伦梦断,希望大,失望更大,痛不欲生,闻言之下,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问她做什么?” “孩子,我只要知道她活得好吗?” “我不会告诉你的!” “孩子你……使我……” “我要杀你!” 那声音已有疯狂的成份。 “孩子,你……要杀我?” “不错,我们同归于尽,以免现世!” “啊!孩子,我不怪你,这样也好,只是……唉,你过来些,让我摸摸你,否则我死了也难瞑目……” 字字哀凄,语语断肠,这确实是人间的大悲剧。 甘棠的心软了,可怕的念头已逐渐远去,一个新的意念代替了它,凭自己的身手,救出父亲,同奔天涯,永绝江湖。 “父亲,我……带你走!” “什么,你带我走?” “是的!” “你不是要杀我吗?” “父亲,恕孩儿口不择言。” “可是,为父的双目已残,同时也无面目再活着现世……” “我们到没有人的地方。” “孩子……” “事不宜缓,父亲,我背您!” 说着,转背,蹲身…… “嗯!” 闷哼声中,甘棠被一股怪异的万钧劲道,震得飞撞向前面的石壁。 事出猝然,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但,他的反应,仍是非常人所及的,就在撞向石壁的刹那,运劲变势…… “砰!” 挟着一声惨哼,甘棠撞向石壁,再弹回原地面,全身骨痛如折,几乎完全昏死过去,完了,他发觉自己的功力已在被偷袭的一刹那丧失了,这情况,和在“叠石峰”头,被“阴司公主”以“断元神指”封住功力的感觉完全一样。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 他那生身之父,首先抓落假发,面具,然后扔掉褴楼的衣衫,现出本来面目。 “你……” 甘棠狂喝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 站在面前的,是“玉牒堡”堡主西门嵩。 “甘棠,你后悔了,哈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得意、狂妄、嘲弄、不屑……的情绪。 甘棠傻了,顿时呆若木鸡,他做梦也估不到这变化。 西门嵩笑声一敛,阴残地道:“甘棠,本座很感内疚,不过,事逼至此,不得不然,因为我们只能有一方活在世上,至于为什么,你不必问,你知道了也是枉然!” 甘棠目眦尽裂,切齿叫道:“西门嵩,老匹夫,我把你碎尸万段!” 身形一动,“砰”然踣倒地上。 西门嵩从容地出了牢栅之外,再关好牢栅,那曾在中堂陪酒的妖媚妇人出现,望了望牢中地上的甘棠,把手指直划到西门嵩鼻尖上,浪声荡气地道:“我的老心肝,我死心塌地的服了你了,人前人后,你都有一手!” 西门嵩拧了她一把,道:“欲为人上人,必须毒中毒!” “大丈夫……” “小妖精,你没听说过无毒不丈夫这句俗话吗?” “你准备把他怎样?” “暂时监禁!” “斩草必须除根,最好马上解决掉!” “他还不能死,他的价值不菲呢!” “我担心……” “担心什么?” “万一他出了笼,什么都完了!” 西门嵩纵声狂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叫杞人忧天,他除了化成飞虫地鼠,才能出这地牢。何况,他现在已是废人一个,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可以取他的性命!” “可是,我总感到……” “放心,至多一月,他的利用价值丧失,你不说我也会消灭他!” 甘棠五内皆裂,急气攻心,哇!哇!喷了两口鲜血,嘶声道:“西门嵩,我甘棠若不把你碎尸万段,杀尽‘玉牒门’弟子,誓不为人!” 西门嵩嘴里一声狞笑道:“小子,今生你办不到了!” 那妇人又道:“他到底有什么价值?” “呆瓜,他是‘天绝门’少主、‘奇门派’至亲,还有‘凤凰女’……” “好哇,原来你居心不良,准备把我置于何地?” “漱玉别府主人,玉牒门分坛坛主,掌门夫人,难道还不够?” “不!我要名份,我不做黑市夫人……” “好,有话慢慢再谈!” 第97章 脚步声离去,外层铁门“呛”的一声关上,牢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甘棠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可怕的阴谋,酷毒的谎言,一切都是假的,西门嵩的戏演得十分逼真,然而晚了,一切都完了。 自己陷身此地,恐怕连鬼都不知道,别说是人。 他想血仇,想起母亲、林云、义母…… 母亲将因此而忧愤以终,自己死了却难逃不孝件逆之名。 恩如山情如海的表姐林云,依她的个性,会独生吗?自己成了天下第一负心人。 义母,还有短短三个多月的生命,由于希望落空,将含恨以殁…… 不孝,不义,不仁,自己占全了。 尤其,他想到西门嵩所说的利用价值一语,不由心胆俱碎,这外表仁义,内心如枭獍的老匹夫,不知要做出什么灭绝人性的事来? 他以头叩地,鲜血染红了脸孔。 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但死了怎能瞑目! 他想到即将举行的“生死大会”,西门嵩将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作生死的决斗,这……是事实吗?西门嵩是舍己为人的武士吗?不是,完全不是,他是挂着正义幌子的恶魔。 然而,这是一个骗局吗?一个极大的阴谋吗? 时间,在生死两难的情况下悄然流逝。 他无数次想自杀以救解脱,但,横亘在他心中的,死并不能解脱,而活,只能是痛苦的延续。 求生不能,死亦不能!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为凄惨的事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当他的身心逐渐开始麻木之际,浑噩的脑海中,升起了一线灵光,他想到自己曾修习的“天绝武功篇”至上的玄妙心法,“天绝武学”的特点是“生机不灭”,无论受到任何伤害,生机不泯,如以玄奥的心法疏通导引,也许能恢复功力,死里求生。 念及此处,灵明大开,阴翳尽除。似乎拨云见日一般。 立即按照无上心法,引导生机,默察之下,信心大增,他发现功力未废,只是被封住,与上次被“阴司公主”以“断元神指”所制的如出一辙。 求生欲信心高涨,如灰的意念重燃。 当然,他必须十分小心,如果这行为落入对方眼中,死亡立至,这是毫无疑义的。 被封的功力,如加上外力内攻,收效极速,但,此刻,他只能靠自己,同时,由于“天绝武学”异于武林常轨,除了本门高手,旁人也无能为力。 这是极端艰巨的行动,因为内元被封,只能靠由于“天绝武学”中生机不灭的奇奥作用,所保留下来的那一点护持心脉的元气,使之滋生茁长、从而逐步打通障闭的经穴,只要有三、四成真力获得释放,再以后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从每一次的粗粝饮食中,他按以计算时日,整整八日夜的不停行功,内元竟已恢复了两成。 这使他精神大震,成功的希望愈来愈浓了。 照例,送饮食的时间来临,铁门开启,透进一抹昏黄的亮光,每天,只有这么一刹那,能看到一点光线。 一个黑衣人,提着一罐水,两个粗劣的玉米窝窝头,来到铁栅之前。 那狰狞禁卒的庞然身形出现,伸手去接食物,口里道:“不准走近铁栅!” 待看清来人,不由惊“哦”了一声,低声下气的道:“小的不知是十五近卫,冒犯之处,请担待!” “嗯!” 禁卒接过食物,掀开栅门上的小孔,往里一放,大声道:“小子,别装死,快来拿……” 话声未已,只听一声沉闷的惨哼,禁卒翻身栽倒。 甘棠本来假装着蜷曲的壁角里,这声惨哼,使他霍然而震,抬头一看,栅门已开,禁卒的身躯,被掷入牢内,接着,一条人影幽灵般来到身前。 “呀!是你?” 甘棠直觉地感到必有事故发生,一见来人,不由惊呼出声,来的,赫然是那称作“十五妹”的神秘少妇。 “十五妹”略显紧张地道:“你能行动吗?” 甘棠愕然起身,激动地道:“尊驾……” “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我问你能行动吗?” “尊驾准备做什么?” “救你出去!” 甘棠被这意外的情况,弄得有些失措,定了定神才道:“要救在下出去?” “不错!” “尊驾盛意心感,但这对尊驾……” “甘棠,你当不会忘记,我已是早存死意的人。” “是的,但……” “西门嵩不在府中,已前往主持‘生死大会’,这是机会,你能走吗?” 甘棠功力业已恢复了两成,在他而言,已无殊江湖一个普通高手,当下一颔首道:“勉强可以!” “如此随我来!” 甘棠内心激动非凡,紧紧地随在“十五妹”身后,向地道出口奔去…… 一阵脚步声从不远的转角处传来。 “十五妹”一扬手,示意甘棠停步。 甘棠心头一震,停下脚步。 两名黑衣剑手,并肩迎面而来,其中之一喝问道:“前面是谁?” “十五妹”冷冷地道:“我!” 两黑衣剑手业已看清了是“十五妹”,忙侧身表示让路,“十五妹”疾行两步,到了两名巡查剑手身边,其中一名瞥见不远处的甘棠,神色一变,惊呼道:“他……” “哇!哇!” “十五妹”出手如电,戳中了两人胸前死穴,两名剑手糊里湖涂地送了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甘棠疾步跟上。 “十五妹”道:“可能已惊动了别人,我们快走!” 一路躲躲闪闪,顾盼间,从后花园越墙而出,至此,甘棠算松了一口气,向“十五妹” 深深一礼,诚挚地道:“大恩不敢言谢,容留后报!” “十五妹”幽幽一叹道:“甘少侠,用不着放在心上,投桃报李,聊表寸心而已!” 甘棠不由一怔,自己与对方素昧生平,先后再次蒙她之惠,这“投桃报李”四字,从何说起,剑眉一蹙,茫然道:“在下不明白?” 就在此刻—— 破风之声,倏告传来。 “十五妹”芳容一变,道:“我们被发觉了,快,随我走!” 说着,当先向右前方一树林奔去,甘棠功力虽已恢复了两成,但较之此刻的“十五妹”,却差了一二筹,竭尽全力,仍无法追上。 入林不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站住!” 甘棠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四名黑衣剑手,业已飞扑而至。 “十五妹”回身折转,急声道:“你快走,我来打发他们!” 蓦地——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走吗?来不及了!” 甘棠与“十五妹”同时回顾,只见那曾伴西门嵩饮酒的妖娆妇人从一株树后现出来,粉腮之上,全是恐怖的杀机。 “十五妹”芳容大变,栗声向甘棠道:“她是分坛主黄娇娇,西门嵩姘妇,我挡她一阵,你全力逃生!” 逃,在甘棠来说是个陌生的字眼,出道以来,他不曾怯敌逃过,但,现在情况不同,他功力只恢复两成,不逃只有死,听“十五妹”口气,她显然不是这妇人之敌,所以才说挡她一阵…… 分坛主黄娇娇已逼到身前,冷笑了一声道:“十五妹,好哇!你竟敢做出这等事来,这小子不错,真算得上是小白脸,可是色迷心窍,忘了本门律法!” “十五妹”一推甘棠,意思是要他快逃,片言不发,扑向了黄娇娇。 “你真敢!” 厉喝声中,双方已搭上了手。 甘棠咬了咬牙,正待弹身纵起,四名黑衣剑手,已分四面把他围住。 剑手之一道:“你是乖乖回去,还是要我们动手?” 甘棠知道脱身相当困难,但岂肯束手受缚,目光注定侧方发话的黑衣剑士,冷冰冰地道:“拦我者死!” 甘棠虽说功力只恢复两成,但威名仍在,对方可测不出他的深线,那黑衣剑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剑一扬,道:“小子,你插翅难逃了!” 那边,“十五妹”与分坛主黄娇娇已打得难解难分,但相形之下,“十五妹”似乎技逊一筹,守多于攻,攻拒之间,厉声高叫道:“甘棠,你还不走!” 显然,“十五妹”的目的是掩护甘棠逃生,否则,她全身而退,并非难事。 甘棠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心中难过万分,如果应付得不好,自己一死是应该,连累了“十五妹”可就是饮恨的事了。 心念之中,身形电弹而起,猝然扑向那正面的黑衣剑手。 “哇!” 惨号破空而起,那名剑手,竟然毫无还手的余地,撒剑栽了下去。 甘棠的功力虽然只恢复了两成,但“天绝武学”以奇诡厉辣见称,蓄意全力一击之下,情形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暴喝声中,三支长剑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划到。 甘棠不敢还击,一式“追风化影”,脱出剑光之外,但右臂已被划了一剑,登时鲜血涔涔而下。 黑衣剑手,全非庸流,剑术造诣虽比不上锦衣剑手,但在江湖中已可列入一流,甘棠的“追风化影”身法固属奇妙,怎奈功力不足,难以发挥妙用,能脱出三剑夹攻,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他可不敢稍停,顺手捡起死者长剑,不顾伤痛,弹身便朝林深处射去。 “哪里走?” 暴喝声中,三名黑衣剑手衔尾疾追。 甘棠亡命疾驰,奔了一程,后面已无追兵,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喘了一口气,暗忖,不知那位“十五妹”能否全身而退,自己只顾逃命,的确有愧武士精神。 第98章 但,想到许多等待他去了结的恩怨,只好横心再奔。 他暗自庆幸,西门嵩与那批锦衣剑手,全离开了“漱玉别府”,否则不但逃生无望,恐怕“十五妹”也无法救自己出那地牢。 这片林木不大,约在二里左右,顾盼之间,已到林缘,林外是一条坦荡的黄泥官道,视界开展,一眼可望出数里。 他略一踌躇之后,弹身出林…… 身形才现,不由暗道一声:“苦也!”八名黑衣剑士从左右电扑而至,原来的三名也在其中,看来对方是抄了捷径。 脱身不能,只有一战。 幸而,他顺手捡了那支长剑,较之徒手,要好得多。 内力虽然不济,但那些至高无上的决窍,仍在胸中补了短处。 八支长剑,挟撕风剑气,罩身卷来。 “呛啷啷”一片金铁交鸣,八支长剑悉被荡了开去,但臂骨已酸麻如折。 八名剑手,被一招震退,全为之一怔。 两条身影,风驰电掣般从林内先后射出,当先一条人影,从八人圈子掠过。 “哇!哇!” 惨号栗耳,两名黑衣剑手,适当那人影飞射的正面,登时扑地而亡。 只有电光石火之间,那人影略略一窒,后面的人影业已迫及,横戳身前,那先来的是“十五妹”,后来的赫然是分坛主黄娇娇,两人再度交上了手。 甘棠不由肝胆皆炸,他明白,“十五妹”若非发现他被围攻,去势不会阻滞,黄娇娇可能就无法迫及,现在,后果已难想象了。 “十五妹”出手全是拼命之着,只重攻而疏于守,看来令人悚目惊心。黄娇娇却沉稳厉辣,绝不犯险,看来足有十成把握克敌。 “上!” 六个黑衣剑手,第二次发动攻击。 精芒错落,剑刃撕风,“铿!铿”之声如连珠密爆。 甘棠双目尽赤,咬牙苦撑,身上剧痛连连,仅半刻光景,身上剑创至少在十处以上,已然成了一个血人。 一股本能的求生力在支持他不倒。 一遍,又一遍,他反复施展同一招式,眼前金星乱迸,已看不出对方出手招式,他明白,死亡已迫在眉睫,一点点真力,已到了油枯灯尽之境。 “啊!” 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号,划空而起,“十五妹”口血狂喷,栽了下去。 甘棠不用看,从声音已能判断出救命恩人“十五妹”业已不幸。 登时五内如焚,目眦尽裂,一股莫名的力量,使他从脱力的边缘振作起来,口中栗吼一声,施出了一指“迸珠碎玉。” 这一招“迸珠碎玉”,是与敌同归于尽的绝招,凌厉狠辣,世无其匹。 惨号再起,残剑横空。 三名黑衣剑手,翻栽血泊之中,另三名身上各中了一剑,暴退两丈之外。 甘棠手中只剩下半截剑柄,身上又加了几处创口,身形连连踉跄,口中鲜血一口接一口地喷了出来,他几番要栽倒,又顽强地稳住身躯。 衣裤已全被血水湿透,创口皮翻肉转,惨厉之状,令人毛骨皆悚。 分坛主黄娇娇一晃而前,切齿道:“甘棠,若非门主有言在先,你还有利用价值,本座现在就把你剁成肉酱。” 甘棠之所以不倒,只是被一股强傲之气支持住,对方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俊面白如金纸。 分坛主黄娇娇大喝一声:“带走!” 三名黑衣剑手,一涌而上。 “慢着!” 一声冷喝,倏告传来,三名黑衣剑手,不期然的止住身形。 两个蒙面女子,无声无息地来到场中,点尘不惊,其中一个,声如出谷乳莺,脆嫩悦耳,向甘棠一指道:“大姐,是他吗?” 另一个冷冷地道:“是他,一点不错!” 分坛主黄娇娇粉面罩霜,目带煞芒,上前三步,冷厉地道:“两位何方高人?” 那身着绛衣,语音冷漠,被唤做大姐的蒙面女子冷声道:“这一点,你不必问了!” 黄娇娇冷哼一声道:“好狂的贱婢!” “你骂谁?” “骂你!” “找死么?” “凭你还不配,找死的是你两个贱人!” “住口!” 怒喝声中,绛衣蒙面女出手攻向黄娇娇,一个惊人的场面叠了出来。 三名黑衣剑手,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名欺向甘棠,另两名长剑一领,扑向那语音脆嫩的少女。 寒芒闪处,惨号立传,那少女不知如何出手,两名剑手连半个照面都不到,便横尸当场,妙的是双双死在自己回勒的剑上,就像是自己举剑自戗似的。 那名欺向少女的剑手,一眼瞥见,不由亡魂尽冒,取出一支付哨,狂吹起来。 那少女如幽灵般飘身上前,以翠袖凌虚一拂,那吹哨的剑手,也告倒地气绝,举手投足之间,毁了三名剑手,这种身手,的确惊世骇俗。 绛衣少女与黄娇娇,功力在伯仲之间,打得激烈非凡。 甘棠被惨号声唤回了一丝神志,首先,他看到一个蒙面女子,站在身前咫尺之地,那身形,似乎并不陌生,但他此刻神志恍惚,无法集中意志思想,继而他发现那与黄娇娇交手的绛衣女子,于是,他忽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目光再转,“十五妹”的娇躯,横陈在三丈之外。 于是,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摇摇不稳地挣扎着向“十五妹”身边移去。 那蒙面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到了“十五妹”身前,他力竭地坐了下去,暗哑的唤道:“大嫂!大嫂!” 这称呼并不妥当,但他根本无法用其他称呼,他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姓氏,“十五妹”三个字当然不是他能叫的,而对方是已婚少妇,所以,他用了这个称呼。 “十五妹”气息奄奄,双目微睁,又闭上。 蒙面少女脆生生地道:“她是你的大嫂?” 甘棠不答所问,继续地嘶唤着。 蒙面少女俯下娇躯,用一只纤纤玉指,抵住“十五妹”的“脉根穴”上。 “十五妹”终于睁开了失神的眸子。 甘棠疾自怀中取出“万应丹”…… “十五妹”声细如蚊地道:“甘少侠……请葬我在‘大佛窟’对面墓中,西门……嵩是……” 甘棠手捻药丸,伸了过去。 “十五妹”双眸一闭,喉头咕的一响,头一偏,死了。 甘棠全身发麻,药丸掉在地上,痴痴地望着“十五妹”的尸身,她死了,为他而死,然而现在他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舍命救他?她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泪水,终于滚落在苍白的腮边。 他梦呓地道:“十五妹!大嫂!我发誓为你报仇!” 另一边,黄娇娇已被绛衣蒙面女迫得毫无还手之力,眼看援手迟迟未到,虚晃一招,闪电般朝向身侧林中遁去。 绛衣蒙面女不予追击,弹身朝甘棠这边来。 “十五妹”最后半句话:“……西门嵩是……”是什么?可惜她没有说完便断了气,留下了一个令人莫测的谜。 她遗言要求葬在“大佛窟”对面荒林之内,她不久前掘的墓中,这又是一个难猜的谜,她死了,此谜也许永远无法揭晓了。 甘棠感到全身脱力,眼皮沉重得直往下垂,神志逐渐模糊,他意识到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但欲振无力,手指“十五妹”的尸身,含糊的道:“请……请……带走她。” 声落仰首截倒。 蒙面少女惊呼一声道:“大姐,怎么办?” 绛衣女子摸了摸甘棠的脉息:“先带他离开此地吧!” “这女尸呢?” “就地埋了吧!” “可是他说要带走,这当中不无蹊跷……” “公主,有了,把您那扇坠‘天龙珠’含在她口内,可保尸体不腐。” “好主意!听,有人来了。” “公主,他伤势严重,如不立即救治,后果堪虞,依我之见,先离为上!” “好!可是他哪能行动……” “公主,这女尸由我带!” 说着,一把挟起“十五妹”的尸体。 破空之声挟着穿枝拂叶之声,震耳而来,看来“漱玉别府”已大举出动。 蒙面女子似乎很不情愿地抱起昏迷不醒,遍身血污的甘棠,甘棠的身躯,比她大了一倍,这一抱在手中,的确十分扎眼。 “走!” 两人双影,弹身电闪而去。 数十人影,蜂涌而现,两个蒙面女子在坦荡的黄泥大道上只剩下两点黑影。 分坛主黄娇娇一跺脚,道:“吕堂主,请率二|qi|shu|wang|十名弟子追下去!” 一个黑衫老者,恭应了一声,率手下疾追而去。 “赵堂主!” 另一个同是黑衫的中年武士一躬身道:“卑座在!” “飞讯本门弟子,注意追探这两个蒙面女子的下落!” “遵令谕!” 且说,甘棠苏醒之时,发觉自己置身在一张锦帐低垂的绣榻之上,衾柔被暖,枕衾之间,散发着阵阵幽香。 这分明是女子的闺阁。 他登时心如鹿撞,想翻身坐起,才一用力,周身剧痛难当,骨头仿佛全散了似的,“啊哟”一声,又躺了下去。 帐外,床边,一个悦耳的声音道:“别动,你伤势不轻!” 第二十一章镂心之情 甘棠在“漱玉别府”之外的斗场中,业已看出两个蒙面少女的身份,身着宫装的是“东海派”掌门之女孙琼瑶,着绛衣的,是司徒霜。 第99章 现在,在床边发话的,正是被尊称为公主的孙琼瑶。 一种异样的感觉,立时流通了甘棠的全身,使得他惊惶不安,但下意识中却又感到无比的慰贴。 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殊恩,最令人荡气回肠。 孙琼瑶是他所见美人中的美人,称之天仙化人,并非过誉,贴切极了。 隔着薄如蝉翼的柔丝纱帐,幽香微闻,那极美的轮廓,隐隐在目,像雾里看花,朦胧中带着美的神秘,又像云雾中的仙子,充满了勾人绮念的诱惑。 心跳自然地加速,面上有些热辣辣的。 他想到初邂逅时,妙目所流露的爱意,司徒霜的话,又一次响在耳边:“公主爱你!” 以前,因西门嵩恶毒的谎言使他自卑,沮丧,那种情绪,帮助他抵御了无边的诱惑,现在,心情不同了,一朵出自造物主精工培育的绝世名花,近在咫尺,等待着他攀折,他,只是一个凡人,他无法不动心。 孙琼瑶银玲般的声音再起:“甘少侠,怎么不说话了?” 甘棠心弦陡地一颤,讷讷地道:“敬谢姑娘援手之德!” 孙琼瑶嗤的一笑道:“这不值挂齿!” “哦!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临时租赁的屋子,郑州闹市的一角!” “郑州城?” “不错!” “已经过了黄河。” “少侠,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甘棠心中一震,又是另外一种感受,若非孙琼瑶主婢适时相救,自己纵不死也落回了“漱玉别府”,后果不可言喻。 忽地,他想到了为他自己而死的神秘少女“十五妹”,她临死的话,犹在耳边: “请……葬我在‘大佛窟’对面的墓中……”她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那里作为葬身之地,令人无从想象,但这遗言,他必须做到,这是他对她唯一能图报大恩于万一的机会了,再就是为她报仇…… 心念之中,惶急地道:“孙姑娘,请问当日罹难的那位女子遗体如何了?” “她是谁?” “在下的救命恩人!” “哦!她的遗体已经殓棺,寄厝在此宅的后院空屋之中。” 甘棠几乎感激涕零,颤声道:“姑娘,这件事在下终身不忘!” “言重了!” “请问今天是初几?” “十五!” “今天……是……十五?” “是的,怎样?” “没有什么!” 口里漫应着,心中却如油煎,十五,“生死大会”之期,自己势不能代表“天绝门”参与这大会了…… 罗帐轻启,眼前现了一张吹弹得破的粉靥,尤其那一双散发着万种柔情的眸子,令人不敢正视,四目交换,甘棠感到一阵意乱神迷。 樱桃初破的朱唇,发出了珠走玉盘似的声音:“少侠,听说贵门歧黄之术冠天下,所以你的伤……?我尚不敢造次用药……” 甘棠垂下目光,努力定了定神,道:“姑娘,请劳神吩咐为在下备一净室,在下设法自疗……” 孙琼瑶粉靥微微一红,情深款款地道:“何须预备,难道这间屋子不当意?” “唉!不!不!在下……” “这本是我的卧室,你安心疗伤好了,除饮食之外,我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你。” “在下……岂能……” “岂能用女子的闺阁,是吗?” 甘棠俊面上涨得绯红,答不上话来。 孙琼瑶盈盈一笑,放下了罗帐,道:“我不扰你了,床头有小磬,有需要时击磬好了!” 说完,莲步姗姗,翩然而逝,“砰!”房门关上的声音。 甘棠本想出言辞谢,自己不能占用女人的香闺,然而,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话无法出口。孙琼瑶走了,留下了一抹似兰非麝的幽香,和衾枕上原有的淡香融合在一起,她离开了,但那惑人的倩影,似乎仍在眼前闪晃,久久,他仍回不过神来…… 眼前的幻影起了变化,变成了一个淡扫蛾眉,水色宫妆,云发披肩,满面哀怨之色的少女,她,是林云…… 甘棠悚然而震,幻像消失了,一颗心仍跳个不停,他不能做出任何有负林云的事,甚至起念都不应该。 他从而想到那天与母亲和林云诀绝的那个场面,无疑地,他的行为不但深深地戳伤了慈母的心,同时也使林云心碎。 推源祸首,他简直无法形容心中对西门嵩的恨到底有多深多厚。 这些意念,使他心头魔障顿消,灵明复振。 他探手入怀,想服本门灵药“万应丹”,发觉情形有些异样,揭被一看,全身被洁白的绢布缠裹,看来是孙琼瑶给敷的外创药,绢布之外,罩了一套绸衫裤。 他费力地转身,发现药瓶在枕畔,另外还放置两袭外衫,心中不由又起了遐思,这种无微不至的照拂,表示出对方情意之浓。 他倒了三粒“万应丹”在口中,然后就躺卧之势,闭目行功。 灵药奇效,半个时辰之后,生机大畅,痛楚全消。 他起身下床,换上外衫,目光浏览全室,布置得华而不奢,清心悦目,虽然是女子的寝室,却有着七分书斋的气氛,这布置显然是专为了他,更见美人情重。 小几上置有茗点,他不客气地用了些,然后,在靠里壁的一张木榻凉蕈之上,开始以本门至高心法运功,希望能借略见恢复的一二成内元,释放被封的功力,由于“天绝武学”迥异常轨,别派高手,根本无法助力,只有靠自己勉力而为。 在这里的心情气氛,与“漱玉别府”的地牢相较,自是有天壤之别,而孙琼瑶在日常饮用中,掺加的何首乌等提神培元药料,发挥了极大的效果。 三天三夜。 仅只短短的三十六个时辰,他奇迹般地恢复了全部功力。 也在这短短的三天之中,江湖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碧天如洗,万里无云,视界极为清朗。 “玉牒堡”后,第三座峰头之上,人头攒动,俗僧道尼丐俱全,人数在千人左右,虽然有这多的人,但却听不到半丝声息。 每一个人,面上都是沉重万分之色,像有不测之祸随时会临头一般。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向对面一座入云孤峰之上。 叠石峰! 生死大会正在进行,今天,已进入第五天。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也是武林史上空前的一次聚会,各门各派,三山五岳的武林人,都赶来参与。 其中,最令人感到震惊的是原本传言已遭了“死神”毒手的“少林”“丐帮”两门派的掌门人和长老,居然现身参加大会。 生死大会,关系着整座中原武林的存亡绝续,并非个人生死之争。 “玉牒堡主西门嵩”,率手下三十六名锦衣剑士,抱正邪不两立的救世宗旨,在叠石峰头约战“血帖”主人“死神”和“死神”手下近二十名“死亡使者”。 这一场武林空前的决斗,双方约定至死方休,所以称“生死大会”。 所有武林道的希望,全寄托在西门嵩一人身上,如果他胜了,道长魔消,如他败了,“死神”将君临天下。 三十六名锦衣剑士与二十名“死亡使者”的命运,取决于各自的主人,哪一方的主人落败身死,属下自决以殉,这也是约定之一。 叠石峰,孤立云表,峰尖透空,隔峰而望,极为清楚。 今天,决斗已进入了第三天。 此刻,峰头上三十六名锦衣剑士与二十名“死亡使者”,各排一列,分据峰头的两侧,远远望去,像帝王陵寝中的石翁仲一般,挺立不动。中间,怪石棋布,一白一灰两条人影,久久才交换一个照面。 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决斗,似乎已接近尾声,但鹿死谁手,仍无法预卜。 千余会众,一个个的心弦绷得紧紧的,照样也是不眠不休地观望。 不论谁生谁死,西门嵩这种为武林正义不顾牺牲的武士本色,已赢得了普天下同道的赞赏与敬佩。 这次决斗,较之三十年前“武圣甘敬尧”拼战“九邪魔母”更加险恶百倍,因为这完全是非生即死之斗。 西门嵩与手下三十六名剑士,大有春秋时燕园的太子丹,在易水送别谋刺秦王的剑士荆轲,所吟的“风箫箫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视死如归的壮怀,在武林同道的心目中,是为神为圣的行为。 惊心动魄的场面,在死寂中持续。 倏地—— 在两条人影一触之际,灰衣人影倒了下去。 “呀!” 惊呼之声如一片雷鸣,每一个会众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了,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所有的面色成了死灰。 西门嵩倒下去了,这意味着中原武林的命脉被斩断了。 白色人影,连连晃动,似乎也力不从心,无法再上前作致命一击。 “哦!” 爆发的是欢呼之声,灰色人影竟然又站了起来。 对峙—— 场面笪归死寂,一分钟有一百年那么长。 足足盏茶光景,灰色人影意外地首先发动攻击。 白色人影,倒下,再起! 灰色人影,上步,再出手。 第四次,白衣人影倒下,不再起来。 又是难耐的盏茶时间,灰衣人影,俯身,双手平举着白色人影,艰难地挪动,到了面对会众这一面的孤峰边缘,一抬手,白色人影如殒星飞泻而下…… 欢呼之声,震得四山齐应。 “死神”死了,武林的祸根除掉了。 第100章 飞蝗般的人影,向峰下射落,争先恐后地要一睹这绝世魔头的真面目。 更意外的是,叠石峰头那批“死亡使者”并没有照约定自决殉主,纷纷出手发动攻击,三十六名锦衣战士,挥剑迎击…… 惨嗥之声撕空裂云,不过,工夫不大,像阵头雨似的猛发疾收。 二十名“死亡使者”在转眼之间悉数被杀。 当一些身手特高的会众登上叠石峰头,“死亡使者”的尸体全已被悉数抛下峰后的绝谷,西门嵩似久战脱力,正闭目垂帘,调息运功。 峰脚怪石嶙峋之中,陈着“死神”面目不辨,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峰头被掷落,自无不粉身碎骨之理。 三十六名锦衣剑士,被高举,欢呼雷动。 “生死大会”结束,“血帖”所造成的末日恐怖也结束了! 事实真的如此吗? 这时,在峰后临绝谷的一面,半峰之间,岩石的裂缝里,夹着一条白衣人影,也没有被人发现,事实上这岩缝并非特别突出,从上俯视,的确不易发觉。 这一天,也是甘棠借无上心法,恢复了全部功力的那一天。 几天来,孙琼瑶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使他刻骨铭心,然而,也使他感到极度地痛苦,他明白对方如此做的用心,但,为了表姐林云,他无法分割自己的感情。 男女之间,情感是独占的,自私的,而且像眼睛一样,不能容半点砂子,固然,有不少人享齐人之福,也有不少明理的女子有容人之量,可是分割的感情,本身已失去了神圣的涵意。在珍视纯情与节操的人的心目中,兼爱是痛苦而不是幸福。 他爱林云,是毫无疑义的。然而使他感到痛苦莫释的,并非孙琼瑶举世无匹的姿色,而是她那份奇情殊恩。 两者之间,的确很难取舍,他不能同时爱两个人,即使,林云与孙琼瑶甘心共事,他也不情愿,何况,两者都是一派掌门千金的身份,彼此很难相容。 他苦苦地思索两全之道,世间极少有两全其美的事,无论如何不可避免的,总有一方受到伤害。 他不能牺牲一直占据着他心房的林云,但对中途闻入心扉的孙琼瑶,他也不能使她的感情受到伤害,困难的是情爱之中夹着恩惠。 剪不断、理还乱,他已深深地沉缅在痛苦之中,无由解脱。 人,在性格上有与生俱来的弱点,很多悲剧的发生,在于人忽略了这弱点。 甘棠具有过人的智慧,他明白这弱点,在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之后,他毅然决定了应该采取的行动——离开。 离开诱惑,是最智慧的抉择,如若再相处下去,人性的弱点无法克制的时候,难免会做出错事来,要想自拔,就办不到了。 同时,功力已复,许多的恩怨在等待解决,他没有耽下去的必要。 他从自我的感情束缚中挣脱出来,内心感到无比的舒泰。 他移步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的木石花草,考虑如何措辞。 就在此刻—— 房外廊沿上传来一阵语声:“禀公主,赴开封的探报业已回转!” “哦!情况如何?” “生死大会业已结束……” 甘棠心头一动,忙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胜负谁属?” “三日夜的拼搏,‘玉牒堡’主西门嵩掌毙‘死神’,尽灭死亡使者……” 甘棠双掌紧握,额上竟渗出了汗珠。 孙琼瑶激动的声音道:“说下去!” 回事的婢女声音又道:“中原武林各门派公决,‘玉牒堡’门门西门嵩尊为‘武圣’,并被推为武林盟主,各门派各派出一名代表,常驻‘玉牒堡’处理武林大事!” 以下再说些什么,甘棠已无心听下去,思想已陷入极乱的纷歧中。 “死神”——该说是“白袍怪人”——死了,西门嵩能搏杀“白袍怪人”,实在是震世骇俗的大事。 如果照以前西门嵩所说,血洗“圣城”的主凶是“白袍怪人”,这段血海深仇,已无法亲手报雪了。西门嵩被尊为“武圣”,等于取代了当年父亲的尊荣,十年间沧海桑田,武林风云的变幻未免太大了。 身为人子,既不能报雪亲仇家恨,文不能重振家声,何以对亡父与近百家人弟子的英灵于地下! 以西门嵩对付自己与陆秀贞等的手段而言,他只是一个戴着天使面具的魔鬼,隐在面具之后的,是一张狰狞的脸孔,与一个卑鄙的灵魂,以他的为人,而能甘冒生命之险,为武林安危而献身拼斗“白袍怪人”,的确难以置信。 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是不容否认的。 他被推为武林盟主,掌武林生杀之权,是武林之福,抑武林之祸? “白袍怪人”并非真的“死神”,只是“死神”的未亡人“阴司公主孙小华”为了要报复武林各门派当年联手杀她丈夫之仇,而造就的一个恐怖工具。“白袍怪人”一死,这谜底将永远无法揭穿了…… “白袍怪人”在众口睽睽之下被击毙,难道没有人发现他的真面目。 “少侠!” 甘棠一惊回头,孙琼瑶已站在身前。 “白袍怪人死了!” “在下业已听到。” “这件事发生得很意外!” “难道现场没有人揭开‘白袍怪人’的真面目?” 孙琼瑶困惑地一摇螓首,道:“死者被西门嵩从叠石峰顶掷落,业已面目不辨!” “姑娘对这事的看法如何?” “我只觉得意外。” “姑娘是否打算回转东海?” “我……为什么要回去?” “白袍怪人已死,贵门失落的‘上元宝芨’,想已无法追查。” “不,我有信心追回!” “什么,姑娘有信心追回?” “是的,因为我姑祖母‘阴司公主孙小华’可能还在人世。” 甘棠怦然心震,骇然道:“姑娘根据什么如此推测?” “我已查过叠石峰的石窟!” “怎么样?” “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尸体存在。” “哦!” 甘棠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阴司公主”竟然没有死在窟中,自己不久前听到东海门人所发怪异箫声,曾疑为“阴司公主”可能脱困重出,想不到这假想成了事实,“阴司公主”不死,中原武林隐患仍在…… 孙琼瑶又道:“正因为窟中不见尸影,所以才北上追踪你,想再问当日详情,想不到巧之又巧地碰上你被人追杀,以你的身手,何以……” 甘棠毫不隐瞒地把在“漱玉别府”的遭遇说了出来,只略去了陆秀贞一节。 孙琼瑶凝神思索了片刻,双眉一紧,栗声道:“你说被西门嵩掌击之后,功力被封!” “是的!”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 “这是本门派不传的独门绝学,分掌指两部分,专以封闭敌人功力,指法为‘断元神指’,系用指风凌虚袭击敌人,中者无不立倒……” 甘棠暗自点头,他曾中过“阴司公主”的“断元神指”,想起来余悸犹存。 孙琼瑶略略一顿之后,又接着道:“掌法称为‘夺元掌法’,较之‘断元神指’又深了一层,我阅历浅薄,不知武林之中还有什么门派也有这种专门封闭敌人真元的掌法,西门嵩所使的不知是否‘夺无掌法’,如果是,他从何处得来东海不传秘学,这……” 一幕往事,闪电般掠过甘棠脑海—— 破庙疗伤,白袍怪人挟持“奇门派”一名弟子拷问“少林”掌门人头的来路,交手之下,白袍怪人重伤,坚不肯吐露实情,最后自决而死,经潘九娘剥下面皮,送“天威院主” 鉴定,认出是西门嵩长子西门庆云。心念之中,脱口道:“莫非……” 孙琼瑶眉头一皱,道:“莫非什么?” 甘棠沉凝地道:“这是在下的推测,也许事实不是这样,西门嵩长子西门庆云,曾扮过‘白袍怪人’,而且以‘死神’自居,结果不敌在下,自戕而死,这个谜,一直尚未揭开,如果照此推测,西门庆云可能是‘白袍怪人’手下,从‘白袍怪人’得到‘夺元掌法’秘决,转传其父,所以西门嵩有此绝技!” “有此可能!” “再由此推演下去,西门庆云投在‘白袍怪人’门下,可能是西门嵩一着妙棋,目的在套取‘白袍怪人’武功,以西门嵩的修为,任何武功只要懂得秘诀,不难参练,这也奠定了他今日击毙‘白袍怪人’的基础。” “有理,但该如何查证呢?” “当然,也许事实全不是这样。” “可能的成份居多!” 甘棠别有深意地道:“在下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孙琼瑶含情脉脉地注视了甘棠一阵,道:“少侠,你的脸色似乎已复原了。” 甘棠连忙一揖道:“是的,在下业已复原,敬谢照顾之德!” “这话未免太见外了,我立刻着人替你收拾一个房间……” “不必费事了,在下想立刻告辞!” “什么,你要走?” 孙琼瑶眼睛睁得大大的,面上流露出一股幽怨之情,这神色,使甘棠“怦”然心跳,离去的心更迫切了。 “姑娘,在下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尚请原谅!” “你不能多留些时?” “以后的机会还很多。” 孙琼瑶粉靥一甜,幽幽地道:“甘少侠,我们真的能再见吗?” 咫尺相对,香息微闻,尤其那幽怨的神情,呈现在迷人的玉靥之上,的确使人荡气回肠,不能自己,他垂下目光,不敢和她正面对视,不安地道:“会的!” 第101章 “你……一定不愿小留几日?” “不是不愿,是不能。” “好,我为你饯行。” “这……怎好……” “难道你也拒绝?” “不!不!在下承情。” “回头再见!” 孙琼瑶盈盈出房而去,留下一抹淡香和无边的怅惆。 酒席设在园中的小榭之内,只孙琼瑶与司徒霜作陪,席间的空气显得沉默而凄情! 离情黯黯,别绪依依,本来是一席很丰富的饯行之宴,但由于各自的心情不同,感受也不一样,一席酒,在沉默的气氛中进行,似乎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做主人的如此,做客人的当然更三缄其口了。 这原因,甘棠明白,他希望这尴尬的场面早些结束,不过他的内心是含有歉疚的。 孙琼瑶哀怨的目光,不时扫向甘棠,使他如坐针毡,只顾喝闷酒,连头都不敢抬。 突地—— 司徒霜盈盈起立,手持玉盏,道:“少侠,公主,婢子敬您俩一杯!” 您俩两个字,意味深长,孙琼瑶粉面飞霞,娇羞不胜地白了司徒霜一眼,低下头去,芳心犹如鹿撞,不辨是甜是酸,甘棠俊面也“刷”地红了起来,他最怕的就是这一点,本打算装聋作哑的席终便告辞,想不到司徒霜会来这一手! 两人如接受这一杯酒,那便表示情感上的默契。 孙琼瑶芳心自是千肯万肯,只是碍于自尊,矜持着不动。 甘棠的感受可就完全相反了,他心中只有林云.他不能熊掌与鱼翅双兼,是以也呆坐着不动。 这可为难了司徒霜,站起来坐不下去。 甘棠从侍婢手中接过酒壶,自斟了一杯,重行起身道:“孙姑娘,在下不愿以借词亵渎清听,谨借花献佛,敬姑娘一杯,聊表寸心!” 不待对方反应,便喝了下去。 孙琼瑶幽幽一声轻叹,站起来默默地啜了一口,坐了下去。 甘棠虽打了圆场,但已充分表示出他的心意。 孙琼瑶那一声轻叹,算是对甘棠心意的答复。 酒席草草而终,甘棠即席告辞道:“孙姑娘,在下受恩深重,负疚良久,但愿将来能有以报,就此告辞!” 孙琼瑶芳心欲碎,秀目微红,矜持地一笑道:“少侠,萍踪偶聚本无凭,但愿今离会有期!少侠,我不送你了!” 甘棠呆了一呆,硬起心肠道:“不放劳姑娘相送!” 说完,深深一揖,匆匆举步,回到原来安息的房中,内心千回百转,几乎想改变原来的初衷,他知道,如果不赶紧离开,情感的堤防将不能保,对镜理了理衣衫。一身之外,别无长物,把药瓶和母亲上次分手时所赠的金珠掖在怀中,正待…… 人影一闪,司徒霜现身房中,面上,又恢复了上次邂逅时那种冷艳神色。 甘棠讪讪地道:“司徒姑娘,敬烦带路!” 他重伤昏迷被救来此,足不曾出户,对门户通道,可说完全陌生。 司徒霜冷冷地道:“少侠要走也不急在一时,天快晚了!” “在下实在心急如焚。” “明早登程如何?” “这……敬遵姑娘之命!” “如此,你请坐,我有句话不吐不快!” “姑娘也请坐!” 两人坐定,早有小婢燃上灯火,甘棠十分不安地道:“姑娘有话请讲!” 司徒霜冷眼凝注了甘棠片刻,道:“少侠恐怕不会不知道公主心意?” 甘棠咽了一泡口水,苦苦一笑道:“姑娘,实不相瞒,在下荣获孙姑娘垂青,衷心感激,怎奈……” “什么?” “在下不能辜负敝表姐林云!” “你曾说过不爱她?” “这……在下实在难以解脱,当初在下与敝表姐之间,曾发生了某种误会,事后在下又被西门嵩恶毒谎言所愚,一度心灰意冷,现在,情况又不同了……” “男女爱悦,出乎自愿,无法勉强。但有件事不能不相告,少侠重伤之后,是由我们公主亲自抱持上路,来到这里,又安置少侠在她的寝室,这一番心意,少侠能体会否?固然武林儿女不拘小节,但以她的身份地位,这是极大的牺牲。” 甘棠顿时冷汗遍体,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东海派虽说是一个武林门派,在东海区域之内,实际上是一方之主,所以孙琼瑶才有公主的称号,身份地位,自不待言,以一个黄花少女的身份,不避嫌疑,与一个陌生男子肌肤相接,用心不言可喻,司徒霜说她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并不过分。 然而,事无两全之策,他除了甘作薄情人之外,别无他途。 司徒霜面色更凝重,也更冷,幽幽地道:“敝公主深明事理,不愿作任何无意识的举措以争取少主的感情……” “在下……在下对孙姑娘深深负疚!” “不过……” “不过什么?” “敝公主外柔内刚,此生不可能再事他人,她的终身幸福,算是抛在中原了!” 甘棠悚然而震,这可就严重了,非说几句负疚或抱歉的话就可了事,对方绝世姿容,并没有使这奇男子迷惑,然而这一份痴情,却使他惊惶失措了。 先是林云,再是孙琼瑶,一样的痴心,一样的恩情缠夹,二者如出一辙。 额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心神又陷入狂乱。 这神情,当然瞒不过司徒霜的眼,冷冷地又道:“少侠,用不着自苦,也不必为难,今后再见的机会仍多,你尽时间冷静地考虑、思索,言尽于此,请安歇吧!” 是的,今后不愁没有再见的机会,从长考虑,未始不是善策。 甘棠松了一口气,心中浮起了一个意念,孙琼瑶西进中原,目的在打听他姑祖母“阴司公主”的下落,在寻找东海失传的“上元宝笈”,自己如能为她完成这心愿,未尝不是报恩的一法,但,尽管如此,他不愿说出口,因为怕将来办不到时,就成了失言轻诺了。 忽地,他想到“十五妹”的遗体,必须照她的遗言去做,她的死,完全是为了救他,这件事非尽速办好不可,死者入土为安,岂能久居于此,孙琼瑶等在这里也客居性质,事实上也不能以一个死人拖累她。 心念中,随道:“在下想请姑娘派人做一件事!” 司徒霜已转身要离去,闻言回身道:“什么事,尽管吩咐。” “吩咐不敢,在下希望能购买一辆双套大马车!” “马车?” “是的!” “少侠要买马车?” “不错!” “做什么用?” “在下想把那位罹难恩人的遣骸,送到她指定的地点安葬!” “哦!雇一辆不就成了?” “不,江湖风云诡谲,在下不愿恩人死后受扰,所以此事须单独去办。” “好,这容易,我立刻令人去办!” “还有,请致意孙姑娘,在下明早不向她告别了!” 司徒霜深深地看了甘棠一眼,会意地一点头,道:“也好,这样可以免了彼此精神上的负担,不过,我再说一遍,希望这一次的别离,不是友谊的结束,请少侠多想上一想!” 甘棠黯然神伤地道:“在下会的!” “请早些安歇!” “请!” 这一天,时未过午,一辆双套大马车,直驶大佛窟对面的旷野,在一片疏林之中,停了下来,车身满披黄尘,看来是经过了一番长途驱驰,车把式跳下车来,掀落了罩头遮脸的马连坡阔边草帽,露出一张仆仆风尘的俊面。 他正是不辞千里奔波,运恩人“十五妹”灵枢前来归葬的甘棠。 四周风物如旧,旷野,疏林,荒烟、蔓草…… 遥望大佛窟,巍然耸立,被炸毁的痕迹犹在。 身畔,“十五妹”生前自营的坟墓,业已墓草萋萋,墓碑上,那些衷感而神秘的字句犹存,他不自禁的读了了出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很绵绵无绝期。朝朝暮暮,永对大佛之窟,君其有灵,曷来相依!” 这是个谜,到现在还是解不开的谜。 “十五妹”的来历姓氏? 她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此地自杀,何故轻生? 墓碑上她自刻的碑铭,包含着什么凄惨动人的故事? 他想起了当时在此地,被“十五妹”称为四哥的中年武士,要揭开这个谜底,只有寻到此人,而此人当然毫无疑问必定是“玉牒堡”的门下弟子。 想到“玉牒堡”,他不禁联想起取代亡父地位,被武林尊为“武圣”,登上盟主宝座的西门嵩,也想到了被西门嵩搏杀的“死神”——“白袍怪人”。 西门嵩当初所说的话可信吗?如果说血洗“圣城”的真凶,确是“白袍怪人”,那这笔血债,业已无法亲自索回了,如果不是,那凶手该是谁?西门嵩当初造这谣言居心何在? 西门嵩制造恶毒的谎言,说自己不是“武圣”的亲生子,几乎毁了自己,企图又是什么? 他一而再地不择手段,迫害自己,为什么? 无边的恨又充满心头,这些帐,非和西门嵩算清楚不可。 他暂抑住心头的恨火,揭开车帘…… “呀!” 他惊呼了一声,连退了数步。 车中,“十五妹”的棺木之上,赫然躺着一条人影,以他的身手,竟然没有发觉,被人藏身车中,未免太惊人了。 “车内何方朋友?” “是我!” 入耳声音极熟,随着话声,一个臃肿的身形,掀帘而出,甘棠一看,不由啼笑皆非,现身的,正是化名“无名老人”的本门首座长老南宫由。 第102章 “原来是南宫长老!” “本座无状,少主受惊了!” “长老何时上这车的?” 南宫由嘻嘻一笑道:“昨晚你打尖之时。” “哦!长老来此有何见教?” “太夫人十分关切少主何以不参加‘生死大会’?” 甘棠恨恨地把一切经过,说了一遍。南宫长老凝重地思索了片刻,道:“西门嵩此举,显然别具恶毒用心……” 甘棠一咬牙道:“我不会放过他!” “你这棺中装的是谁?” “一个救我性命而牺牲的女子,叫‘十五妹’!” “十五妹?” “是的,是西门嵩手下。”接着又把前因后果,约略的说了一遍。 南宫长老皱眉道:“奇怪,本门‘天威院’程院主潜身‘玉牒堡’数年,从未发现西门嵩有这些身手高绝的弟子,就是现今的那些锦衣剑手,前此也从未现过身,看来西门嵩城府之深,行事之周密,实在令人惊奇。” “长老是否参与了‘生死大会’?” “是的,不过不是代表本门身份参加,代表本门的是三长老白无忌,现在白长老是本门驻‘玉牒堡’的门派代表!” “死神的面目是否揭穿?” “没有,尸身面目无法辨认,不过,当日我曾发现到两个意外情况!” “什么情况?” “我冒险匿身拼斗现场之外的石罅中,以本门潜听之术,听到‘白袍怪人’在西门嵩下杀手之际,厉呼:“头领,你真的……’以后惨哼结束这半句话。” 甘棠骇然震惊,栗声道:“莫非西门嵩是在演戏?” “如此看来,莫非……” “莫非什么?” “西门嵩借‘死神’来完成他独霸武林的野心!” “那‘白袍怪人’该是谁?” “与西门嵩勾搭,或者是西门嵩所利用的傀儡!” “可是‘玉牒堡’曾被‘血帖’光顾过?” 甘棠想到西门嵩残酷的手段,恶毒的居心,和那隐在侠义面具之后的狰狞的面目,不由脱口道:“也许西门嵩牺牲一些无辜手下,故布疑阵,淆乱武林同道耳目。” 南宫长老猛击一掌道:“极有可能,你曾说,西门嵩封闭你的掌法,可能是东海派的‘夺元神掌’,那是‘白袍怪人’得自‘阴司公主’的绝学,他的长子曾扮过‘死神’,他对他女儿西门素云的手段,证明他毫无人性,而‘玉牒堡’真正的高手,都不在堡中,也从未现过身,他对你的迫害……” 话锋一转之后,又道:“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而且,叠石峰与‘玉牒堡’咫尺之隔,他不可能不最早发现‘阴司公主’的箫声。‘血帖’第一次出现,是在他召开‘群雄大会’之时,杀少林五僧,留‘血帖’,附条逆我者死,从各种迹象推断……嗯,可能西门嵩本人就是那冒名‘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全身一震,双目暴射奇芒,显然内心十分激动。 南宫长老又道:“我还没有说完‘生死大会’的第二个疑点,那二十名‘死亡使者’在被那些锦衣剑士屠杀之时,似乎没有还手,以‘死亡使者’的身手而论,决不可能没有还手的余地,同时,西门嵩与‘白袍怪人’约定,战败的一方,随行弟子自决以殉,‘死亡使者’在看到‘白袍怪人’被杀之后,不守诺言,首先发难,这当中可能有一个惨无人道的谜底存在。” 甘棠木立着从纷乱的思潮中寻找头绪,层层剖析,最后栗呼一声道:“是他!” “什么是他?” “西门嵩就是‘白袍怪人’!” “少主又有什么发现?” “当日,丐帮桐柏分舵所有弟子,被惨杀于‘大佛窟’中,我被骗入窟,立刻被炸,幸被东海派派人所救,无巧不巧西门嵩与陆秀贞双双现身,他所说的,全是谎言,前后事实对照,他已无所遁形。” “少主,这问题牵扯太大了……” “我誓要追个水落石出?” “他目前是武林盟主,对他下手,必须有证据,否则将犯众怒!” “证——据!” “少主,先办完你的事,再从长计议吧?” “好!” 甘棠从车上搬下“十五妹”的棺木,然后以掌劈开了坟墓,土石翻卷之中,墓穴内忽地露出了两具棺木。 甘棠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 当初“十五妹”自己掘墓刻碑,准备自尽,这墓毫无疑问,必是一具空棺,而现在墓内竟然有棺木两具,这未免太令人无法思议了。 南宫长老也觉出了蹊跷,指着其中一具空头棺木道:“怎么回事?” 甘棠双目紧蹙,困惑地一摇头道:“令人不解,应该只是这一具空棺才对!” “这坟墓既是这叫‘十五妹’的女子所自营,何以又有别人落葬,而且这坟外貌完整,若非是‘十五妹’早先葬入的,这内中定有别情!” “太不可能了,这另一死者是谁呢?” “何不启棺一看?” “这……” 南宫长老突地手指着倒转在地的墓碑道:“看,墓碑的反面!” 甘棠循声一看,墓碑的另一面赫然刻着:“十五妹叶淑珍,五弟姚岑夫妇之合冢,四哥斐坤立” “十五妹叶淑珍”自是死者无疑,姚岑是她的丈夫,四哥斐坤当是那日所见的那中年武士。 甘棠纷歧的思想中,突然一线曙光,脑海中不停地转着“十五妹、五弟、四哥”这三个称呼,目光无意间又扫到了遥遥相对的“大佛窟”,顿有所悟,大叫一声道:“是了,无疑了!” “什么是了?” “五弟姚岑便是与丐帮桐柏分舵弟子一同罹难的那疯汉,看正面的碑文:“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朝朝暮暮,永对大佛之窟,君其有灵,曷来相依。’十五妹选这地方的目的,是能与亡夫隔山相望,五弟是被‘玉牒堡’高手所追杀,未死之前,人虽疯癫,剑术极高,与那批‘死亡使者’不相上下,而大佛窟是‘白袍怪人’所炸,这证明了什么?” 南宫长老栗声道:“酉门嵩毫无疑意,便是‘白袍怪人’。” 甘棠咬牙道:“老匹夫,掩尽天下人耳目,竟以这种手段,跃登盟主宝座……” “你是说死者与那四哥,都是‘死亡使者’?” “是的,这些称呼,无疑是身份次序的代号,这刻碑的四哥斐坤,想来是从大佛窟中,掘出五弟姚岑遗体,安葬在此,目的是成全十五妹的心愿,因为十五妹死志早决,她之所以又不就死,是怕连累其他同门受到株连,于此,可见西门嵩对这批手下魔爪控制之严。” “现在先葬了死者,再从长计议对策吧!” 甘棠移出空棺,把“十五妹”就所殓的棺木葬入墓穴,掩好了土石,墓碑仍以正面树立,怕的是西门嵩发觉会残杀死者。 然后劈碎空棺,毁了马车,放走了两匹马。 诸事停当,甘棠与南宫长老换了一个隐秘的所在,坐下继续未完的话。 这可怕的谜底一旦揭穿,其震栗武林天下,可想而知。 甘棠耳边又想起当初疯汉五号反复不停地呓语:“西门嵩……我要杀你……我是人吗?……武圣……武圣……” 这意味着什么? 心念之中,激越地道:“长老,如能找到那四号斐坤……” 南宫长老一摇头道:“迟了,西门嵩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死亡使者’全死光了!” 甘棠向空中一挥拳道:“此事与‘圣城’血案有关!” 南宫长老一震道:“你认为血洗‘圣城’的凶手,可能是西门嵩的一批已死的爪牙?” 甘棠目中杀光一闪,道:“极有可能。听人言当初西门嵩曾败在先父手下,以后,他与先父成了莫逆之交,这恶魔豺狼之性,一切可能出于他恶毒的安排。先父侧室陆秀贞竟然幸免,我早有疑心,看来陆秀贞这淫妇也是与谋之人,这……这……” 激动得说不下去。 “少主,你准备如何行动?” “直接找西门嵩追查真象。” “此非善策,如他矢口否认,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他现在身为武林盟主,以他的奸诈狠毒,如利用武林势力,你想,将为与你有关的门派带来什么后果?” 甘棠杀气腾腾地道:“我不会留给他施展阴谋的机会。” “少主,这是匹夫之勇,如果一切正如现在所推测的,他是武林的头号罪人,他得偿还所有的血债,在一切真相未白之时,你与他为敌,是与整座武林为敌,万一事情的结果与推断不符,你将无法对天下同道交待。” 甘棠不由栗然而震,改容道:“长老所说极是,为今之计,将如何着手?” 南宫长老沉声道:“谋而后动!” “何以为谋?” “漱玉别府是‘玉牒堡’一处分支,依我判断,那里才是真正‘玉牌堡’的心脏所在,分坛主黄娇娇,实际上就是西门嵩的继室夫人,我们从黄娇娇下手!” “如何下手?” “效法当年程院主入‘玉谋堡’的故智,制造进身的机会,徐徐图之!” “程院主故智?” “不错!” “长老的意思要我设法打入玉牒堡中,相机行事?” “对了,本门易容之术,天下无双,少主再次改头换面。” “长老计将安出?” 南宫长老以极低的声音,向甘棠耳畔低语了一阵。 甘棠面有难色的道:“这么做……” 南宫长老面色一肃,道:“为了公仇私怨,武林安危,些许牺牲是值得的!” 第103章 甘棠举目望了望天色,沉重的道:“好,照计行事吧!不过,请以半月为期!” “为什么要半月之久?” “我有两件事必须先做!” “什么事?” “第一,先看视家母,说明前次误会的经过,第二,应先到叠石峰现场观察一番,也许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 “这样也可以,但必须注意掩饰身份!” “我会注意的。” “如此再见了!” “再见!” 南宫由弹身电奔而逝。 骨肉天性,甘棠此际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飞到母亲身边,痛海不久前对母亲不孝之罪,他判断母亲必已回到桐柏山中隐居之地,由这里前往,倒是十分便捷。 日落时分,他来到“桐柚派”掌门“云汉一鹗樊江”隐居的山坳茅屋,却已人去楼空,心想,“死神”已灭,各门各派都已恢复正常,于是,他取道昼夜奔赴“桐柏山”中,“桐柏派”原来的立派之地“卧云山庄”。 时当子夜,甘棠来到“卧云山庄”之前,心头思潮澎湃,它恨不得立时伏跪在母亲膝前,痛哭一场。 “什么人?” 喝话声中,四个黑衣汉于同时涌现。 甘棠定了定神,道:“在下甘棠,四位敢是樊江师叔门下?” 黑衣汉子忙躬身为礼,其中之一道:“请少主稍候,容小的通禀!” 甘棠颔了颔首,四个汉子退了开去,其中之一立即转身叩门而入。 突地,一个意念电映脑海,他记起了“九邪魔母”说过的一句话,“……凤凰女不贞,早与‘武圣’断绝关系……”这意念,使他原来的热度一下子降到冰点,从头直冷透脚心。 西门嵩造谣固属居心恶毒,但“魔母”所说就不见得是假话了,她说这话,是在西门嵩之先,而且当时她不知自己真正身份,没有造谣的必要,母亲一直不肯说出与父亲分手的原因,父亲生前也不愿提及母亲半个字,要自己称陆秀贞为继母。显然动机是出于一种恨,如此看来,西门嵩的话未必全假…… 可惜陆秀贞死了,“魔母”也死了,这耻辱的谜底如何探求呢? 西门嵩,不错,西门嵩必知内情。 在真象不明之前,还是暂时不见母亲的面为上。 从西门嵩在“漱玉别府”的语气,自己是“武圣”的骨肉不会假,但母亲不贞这一节,可能也事出有因。 走! 心念之中,掉头就待离开…… 人影一晃,大师兄朱承武业已站立身前,左手持着一柄明晃晃的蛇形怪剑。 当初,他错疑母亲与二位师兄是“魔母”与残留的“邪子”,父亲死后身上剑创为奇形剑所留,正巧大师兄自承使的是奇形剑,更证实了那误会,今日一见这奇形剑,并非三刃怪剑,深悔当初不曾细察。 朱承武冷厉地发话道:“师弟,我仍然如此称呼你,你此来意欲何为?” 甘棠无奈,只好道:“要见母亲!” “师弟心目中还有母亲两个字?” 甘棠有口难言,母亲不贞的意念,仍在心中作崇,当下一横心道:“大师兄,请据实答复一个问题!” “讲!” “当初家母何故与先父分离?” “这是个谜,师母十余年来,一直痛心疾首极待查证的谜!” “谎话!” 朱承武陡地欺身上步,一抖手中蛇形剑,采声道:“师弟,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痛如绞,激颤地道:“大师兄,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是一个谜!” “我……不相信!” “不相信又待怎样?” 甘棠强忍满眶泪水,道:“我会查出来的!” 朱承武咬牙道:“这柄剑是当初师父在我入门时所赐,封存已久,今晚特别开启,我知道功力不如你,但我忍不住出手,我要以这剑杀你这忤逆不孝的师弟,当然,死的会是我,可是我愿意这样做,看剑!” “刷!” 剑刃撕风,诡厉无伦猛然划出。 甘棠弹退数步,痛苦地叫道:“我不与你动手!” “但我要杀你!” 第二度挥剑攻上,甘棠再次弹退。 “小畜生,你好,你还敢回来!” 一道排山掌劲从后疾袭而至。 甘棠听声音知道是外祖父“三目老人”。一式“追风化影”,闪出丈外,凄声道:“外公,你可知棠儿内心的痛苦?” “三目老人”须发俱张,怒喝道:“什么痛苦?你忤逆不孝!” “外公,请听棠儿一言,如有不当,棠儿任由处死,决无怨言!” 朱承武气呼呼地拄剑而立。 “三目老人”颤巍巍地道:“你讲!” 人影再现,“奇门令主”与“桐柏掌门”双双现身。 甘棠瞥了姨母“奇门令主朱玉芳”和师伯“桐柏掌门樊江”一眼,对方面上的神色,使他打了一个冷颤,那表情,较之言词上的责骂还要令人难受,他明白,自己此刻在所有尊长的眼中,是忤逆不孝之子,他的目光回到“三目老人”面上,沉痛地道:“外公,有关孙儿的谎言,您有耳闻否?” “什么谎言?” “说孙儿不是‘武圣甘敬尧’的亲骨肉!” “你相信?” “孙儿不能不信!” “为什么?” “因为母亲没有辩解!” “你可曾想到有人想逼你母亲现身?” “可是母亲又为何不肯道出当年离家的原因?” “因为她不知道!” 甘棠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道:“为什么都是这样说呢?为什么?……这话孙儿不能接受!” “奇门令主”冰冷地接口道:“你母亲性极刚烈,你父亲在一个夜晚,自外归来,突然要你母亲离开或自决,你母亲急气之下,也不问明原因,一怒离家,事实就是这样!” 甘棠咬了咬牙,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母亲多少应该知道些端倪?” “可是她确不知道!” “她为何一点儿不分辩?” “夫妻一向相敬如宾,彼此结婚以来,连脸都不曾红过,突然而来的恶毒言词,她受不了。” “这合乎情理吗?” “三目老人”暴喝一声道:“放屁,你这是为人子之道?” 甘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痛苦地道:“孙儿曾听人说母亲离家是为了她……她……” “她怎么样?” “不守妇道。” “三目老人”厉声道:“你敢再说,我就劈了你!” 甘棠窒了片刻,道:“当初母亲离家来依,外公何以保持缄默,不到‘圣城’理论?” “奇门令主”接话道:“你母亲离家至到‘圣城’血案发生,才传讯联络,在此之间,她没有任何消息,谁也不知道这家门之变!” 甘棠不由语塞,但心里很奇怪何以不见母亲和表姐林云现身,当下脱口问道:“我母亲呢?” 朱武承悲声怒叫道:“师母那天被你这不孝子顶撞之后,不知去向!” 甘棠全身一颤,骨肉之情岂能泯没,他后悔,自责,悲伤,但也彷徨、感慨……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母亲,在每一个做子女的心中,是代表伟大、圣洁、完美,唯其有这种求完美的观念,所以不能忍受即使是一点点瑕疵。 “奇门令主”栗声道:“甘棠,如果她有三长二短,你是杀人的凶手!” 甘棠蹬蹬蹬连退三步,颤声道:“她……也……” “奇门令主”厉声道:“生死下落不明!” 甘棠痛苦地哼了一声,掉头电奔而去。 苦难不幸,似乎与他结了不解之缘,一起伴随着他。 天亮了,山区已尽,晨风扑面生寒,使他清醒了些,母亲与林云的影子,不停地在脑内打转,他痛苦地自问:“我该怎么办才对?” 追查事实的真相! 他作了最后的决定,如果真相不明,内心阴影不除,将痛苦一生。 母亲呢? 林云呢? 她俩如果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将百死莫赎。心念及此,肝肠起了一阵扭搐,然而天涯茫茫,何处去寻她们的行踪? “奇门派”弟子遍及江湖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医卜星相以至鼠窃狗偷,无所不包,大姨身为令主,当然是不遗余力地追查,如果仍不为功,自己岂非无能为力。 与南宫长老的约定,又现心头,那是大事,不但关系自己的恩怨血仇,也关系着整座武林的命运,他必须照长老所定之计,全力去做,这意念,把他沉痛的心情冲淡了些,于是,他上道奔向“叠石峰”。 一路之上,他尽量隐秘行踪,避免和任何人朝相,他明白,西门嵩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 耳中所闻,尽是对“玉牒堡”掌门西门嵩的歌颂之词,他为正义而挺身,毁了使武林陷于未日恐怖的祸源“死神”,较之当年独战“九邪魔母”母子九个魔头的“武圣甘敬尧”还要伟大,武林在他的盖世神功之下,得以获得重生。 这些话,使甘棠感到无比的痛苦。 他并非嫉妒妒西门嵩如日中天的成就,而是痛心于整个武林被可怕而可鄙的阴谋出卖了,所有武林正义之士的耳目也被蒙蔽了,恶魔被尊为神,崇为圣,真正的神与圣,却被践踏,遗忘,的确,这是“武道”的悲哀,亘古未有的悲剧。 这一天,旭日初升,晓雾未收,甘棠登上了“叠石峰”。 目光所及,不由肝胆皆炸。 第104章 峰顶正中,一座高耸的巨型的石标,上面刻着两尺大小的耀目金字:“武圣西门嵩诛死神处”。 下侧是各门派掌门人或代表出席“生死大会”之人的指书留名,最后是年月日。 甘棠面对这石标,双目尽赤,手掌缓缓扬起…… 他激动得非常厉害,他要毁去这陷藏着血腥与罪恶的标志。 就当他蓄劲待发之际—— 一种极微极微,轻微得除了他这种高手才能发觉的异声,突然传入耳鼓,他心头猛地一震,上扬的手,徐徐放落,冷冷地发话道:“什么人?” 一个苍劲震耳的声音道:“好灵敏的听力,老夫重返中原算是碰到了真正的高手!” 甘棠心头又是一颤,缓缓地转过面去,三丈之外,赫然站着一个青衣人,腰悬长剑,两鬓微霜,看年纪当在五十开外,一部长髯垂胸,业已变成灰色,貌相威严,双目澈如秋水,一望而知是个不世出的高手,业已到了神仪内蕴之境。 青衣人乍见到甘棠不过是个二十左右的村装少年,口里不禁“噫”了一声。 甘棠目光在青衣人身上一绕,道:“阁下何方高人?” 青衣人打量了甘棠半晌,才慢吞吞地道:“娃儿,你先报名!” 对棠冷傲地道:“本人先请教阁下!” “你很骄傲?” “谈不上!” “老夫现在还不到提名道号的时候!” “如此彼此两免了!” “哼,娃儿,凭你能在五丈外觉察老夫来临,看来功夫相当不俗。你此来是瞻仰这‘武圣’的纪念标?” 说到后半句,面上全是不屑与鄙薄之色。 甘棠觉得没有向一个陌生人透露内心情感的必要,闻言微微一哂道:“阁下想来也是慕名而至的?” “慕名,哈哈哈哈……” 笑声排荡裂云,震得四山齐应,以甘棠的修为,竟然也被笑声震得心旌摇摇,忙一慑心神道:“阁下有什么可笑的?” 青衣人笑声一敛,目中陡射奇芒,厉如电,冷如冰,但声音仍极平和地道:“小友,你定力也不差,老夫此次重返中原,所见到的高手,数你是第一,难得的是你年纪轻轻,便具这等修为,可惜……” 甘棠心中微微一动,娃儿变成小友,连称号都改了,当下不经意地道:“可惜什么?” 青衣人道:“可惜没有真知灼见之士指导。” “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友很崇拜这‘武圣’,是不是?” “这……”心念一转之后,道:“这是时势所趋。” “答得好!” “阁下莫非认为‘武圣’不值崇敬?” 青衣人面色微微一变,不答所问,沉缓而有力地道:“小友,请替老夫办件事?” “什么事?” “传讯与西门嵩,说有故人在此伫候!” 甘棠“怦”然一惊,道:“阁下的意思是要挑战武林盟主?” 青衣人面色又恢复原先的平静,道:“这一点小友不必过问。” 甘棠不由心中有气,冷声道:“阁下认为在下会听这差遣?” “你不愿意?” “对了!” 青衣人目芒一闪,道:“老夫已说了一个请字!” 甘棠心中念及与南宫长老所约,当然不能在西门嵩之前现面,同时,他也不敢到“玉牒堡”,万一按捺不住,势将影响大局,故作傲然的神态道:“阁下你何不亲自登门讨教?” 青衣人莫测高深地一笑道:“老夫认为此地最好!” “可惜在下无法应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小友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肯为老夫传这口讯?” “反正在下抱歉难以从命就是。” 青衣人养气工夫可到了家,面上毫无愠色,这正是一个特级剑手所必需具备的条件,由此可以测知这青衣人的剑术,必相当可观,同时,既敢向被尊为“武圣”的西门嵩挑战,当然是有所恃的。 心念之中,又道:“阁下向‘武圣’挑战的动机是什么?” 青衣人目中奇芒再射,但一现而隐,淡淡地道:“小友莫非认为老夫不配?” “在下没有这意思。” “依小友的猜测呢?” “为名?” “你错了,武人之患,在于好名!” 甘棠暗自佩服,这廖廖数字,含有极深的哲理,试探着又道:“为仇?” 青衣人面色变了,久久才告平复,避开了这问题道:“老夫明白小友的意思了!” “阁下明白什么?” “是否要老夫表现一下,能否有向西门嵩挑战的资格。” 甘棠心中一动,跃跃欲试,他真想见识一下对方的能为,敢公然向西门嵩挑战,必有过人之能…… 就在此刻—— 两条人影,从峰下飞射而至,甘棠目光一扫,道:“为阁下传讯的人到了!” 话声中,人已向侧方的乱石中逸去。 青衣人灰眉一皱…… 人影飒然而至,赫然是两名锦衣剑士。两名剑上身形稳住之后,目光齐齐扫向青衣人,面上微露愕然之色,其中之一把手一拱,道:“阁下何方高人?” 青衣人反问道:“两位朋友何不先论身份?” 那名锦衣剑士面上顿露扬扬自得之色,眉毛一挑,道:“阁下看不出咱们来历?” 青衣人冷静地道:“恕老夫眼拙!” 另一个锦衣剑十傲然道:“武林盟主座下锦衣近卫!” “哦!老夫失敬了!” “阁下可以报名了吧!” “区区微名,不值得报。” 原先发话的那名锦衣剑士面色一沉,道:“阁下可知现在足踏之地,是什么地方?” 青衣人淡淡地道:“一座山头而已。” “哼!这是圣地,等闲人不许涉足。阁下为了瞻仰圣地而来?” “哈哈哈哈!” “阁下因何发笑?” 青衣人不屑地道:“想不到西门嵩竟然成了武圣,登上了盟主……” 两剑士霍然变色,一个怒斥道:“阁下敢直呼盟主名讳?” “这……有什么不可?” “本近卫恐要得罪!” “凭你还不配!” 那剑士“唰”地拔出长剑,一抖幻起三朵剑花,厉声道:“阁下到底是何来路?” 青衣人依然冷漠无动于衷地道:“朋友,这你不配问,速传语西门嵩,老夫在这里等他!” 锦衣剑士嘿地一声冷笑道:“阁下居然要去向盟主挑战,嘿嘿……” “老夫要你快去传讯!” “如果不呢?” “别激怒老夫杀了你!” 那剑士先是一愣,继而狂声大笑道:“好一个大言不惭的匹夫!” 青衣人双目一瞪,奇光暴射又敛住,道:“快去!” 那剑士一振腕,道:“阁下先露一手瞧瞧。” 青衣人声音一寒,道:“老夫不想杀你!” “可是在下却想教训你!” “你找死?” “那是笑话!” “出手吧?” “拔剑!” 青衣人一字一顿地道:“老夫给你机会,让你先出手!” “看剑!” “哇!” 惨号震空,血光迸射,那名锦衣剑士,拦腰被斩为两截。 青衣人若无其事地回剑入鞘。他出手快得犹如电光映闪,不,那还慢了,应该说快得使人连动的余地都没有,若非见他回鞘,根本就像没有出手一般。 另一名锦衣剑士,面如死灰,久久才爆出一声栗呼道:“逆拔快斩!” 第二十二章剑拔弩张 隐在石隙中的甘棠,不由骇然大震,“逆拔快斩”这名称他曾听说过,是扶桑国“无双流”派的剑术名称,“无双流”剑术执扶桑武林之牛耳,人才代出,但仅只是传说,扶桑武士极少有入中土的。 难道这青衣人是东瀛武士?但口音貌相,都不折不扣的是中原人。 这种剑术,不但诡辣,而且残忍。 凭这一手,的确可以挑战武林盟主西门嵩,如果自己与这青衣人交手,对方可算是头号劲敌,以“天绝剑术”与之相较,即使能胜也相当不易。 “他是谁?” 他挑战西门嵩既否认为名,那该是仇了,双方之间有什么仇? 青衣人冷冷地向那名惊呆的锦衣剑士道:“带你同伴的尸体,传语西门嵩,故人在此伫侯。” 故人两个字,使甘棠认定对方是中原武士无疑。 那名锦衣剑士,片言不发,抓起同伴的两半截尸身,疾泻落峰。 青衣人仰看白云青天,俨若一尊石像,站在原来的位置,半寸都不曾移过,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慑人的气质,这种气质,可使一个功力低于他的人慑伏,消失斗志,那锦衣剑士,一念轻敌,惹了杀身之祸。 甘棠不现身,青衣人也似乎忘了甘棠的存在。 场面呈现一片沉寂,但死寂之中却隐伏着恐怖的杀机。 时间在死寂中消逝,青衣人一直不曾动过分毫。 武人的定力、毅力,在他身上表露无遗。 甘棠内心大是感慨,他发觉自己的养气功夫不够,虽说已练成了“天绝武学”九段,这一点却是美中不足。 这片刻时光,他领悟了一个真理,无形之中,武功又深入了一层。 他觉得自己方才妄逞意气,想要毁去这纪念标石,是非常幼稚而愚蠢的行为,应该候真相大白于天下时,让那些立标的同道把它毁去。 第105章 前后半个时辰,他似乎懂得更多的东西。 他心里已暗自作了一个决定,稍停双方决斗,不让他们生死互见,西门嵩不能死,许多血淋淋的谜底要从他身上得到解答,青衣人看来并非邪恶之辈,不能让他毁在西门篙之手。 潜意识中,他似乎对青衣人发生了好感。 一个绝顶高手的产生,相当不容易,如非流于邪恶,自应惺惺相惜。 在等待中,时间似乎特别长。 半个时辰,像是过了一年,破风之声传来,数十人影,涌现峰头,当先一个锦袍老者,正是新近登上盟主宝座的西门嵩。 来人排成新月形的半环,西门嵩被簇拥在正中,面对青衣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甘棠一见西门嵩现身,热血不由沸腾起来,但,这行动很快地平息了,他从青衣人身上,学到了养气自制的工夫。 随西门嵩而来的,僧道俗尼俱全,显然是各门派常驻“玉牒堡”的代表人物,其中“天绝门”三长老白无忌,少林监院“无相大师”,丐帮长老“玉眼乞粱尚通”,“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这些,是甘棠认识的,其余大部分却陌生。 青衣人气定神闲地转正身形,面对西门嵩。 所有的目光,全惊疑地集中射在青衣人身上。 西门嵩抱拳为礼道:“朋友何方高人?” 青衣人冷冷地道:“西门嵩,看来在下应称你一声盟主,你是健忘抑是故作不识?” 西门嵩熟视了青衣人半晌,面色逐渐阴沉,但瞬间便恢复原来的雍容威严之态,哈哈一笑道:“失礼之至,本座一时竟认不出来,十余年不见,司徒兄改变了许多,为何不枉驾敝堡一叙离情,却要拣这地方相晤?” 青衣人哈哈一阵豪笑道:“盟主,难得还认识在下,在下居然不死,很出盟主的意外吧?” 西门嵩脸色又是一变,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地向身后人摆手一指道:“各位对‘青衣剑客司徒望’这名号当不陌生。” “哦!” 人群中传出一片嗡嗡之声,丐帮长老“玉眼乞梁尚通”怪叫一声道:“司徒望,记得臭要饭的否?” “青衣剑客司徒望”一拱手道:“请恕本人今日无法叙旧,如有命在,改日登门谢罪!” 此语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嗡嗡小语。 西门嵩再次一抱拳道:“司徒大侠有何指教?” “青衣剑客司徒望”目中陡射奇芒,一扫群雄,道:“盟主,请先说明这些朋友的立场?” “这些是中原武林各门派代表,所有武林纷争,都须经过他们公决裁处!” “我俩之间算是武林纷争,抑是私人恩怨?” “本座不懂大侠言中之意。”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以本座的立场,当不致信口开河吧?” “在下今天要讨还那笔旧帐!” “本座与大侠之间,道义为交,没有任何怨隙,哪来旧帐?” “你想否认?” 西门嵩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道:“是了,莫非司徒大使说的是昔年在‘圣城’之内,双方印证剑术,承让的那回事?其实当年……” “圣城”两字入耳,使暗中隐伏的甘棠心头一惊。 “青衣剑客司徒望”吟哼一声,打断了西门嵩的话道:“住口!我司徒望既敢下注,就输得起,用不着巧言诡辩……” 西门嵩面色一沉,道:“这本座就不懂了!” “青衣剑客司徒望”养气功确实到了家,仍保持冷静的语调道:“西门嵩,我司徒望家破人亡,险些一命不保,拜赐良多。当年在‘圣城’中印证剑术,亏你做得出那种不齿于武林的卑鄙手段,竟然……” 西门嵩不等司徒望说完,立即打断了他的话道:“司徒望,你只说出你此来的目的好了?” “算帐!” “准备如何算法?” “意外的有这些同道在场,正好作为见证……” “私事私了,这不关武林全体。” “你怕公开那些无耻毒谋?” “笑话,西门嵩顶天立地,事无不可对人言,只是不愿把个人恩怨扯及武林同道,也不愿以本身地位防碍武士精神。” “好冠冕堂皇的话,可以,本人依你就是!” 西门嵩回顾各门派代表道:“各位请成全本座,离开此地!” 各代表面面相觑,卫武雄大叫一声道:“不可!” “贤契有何高见?” “盟主生为群龙之首,‘武圣’二字岂容轻侮,以盟主对武林的贡献,可说空前,盟主个人的恩怨也是整座武林的荣辱,弟子愚见应提出公决!” 少林“无相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问“青衣剑客”道:“司徒施主可愿服从武盟仲裁?” “青衣剑客司徒望”面寒如冰,但仍不愠不火地道:“区区在在不仅仅服从公理与正义!” 丐帮“玉眼乞梁尚通”怪声怪气地道:“司徒老友,你怀疑武盟立场?” “青衣剑客”面露一丝苦笑道:“老友,我司徒望业已告过罪,如果留得命在,改日登门负荆!” “听你口气,只有拼生斗死之慨?” “我家破人亡,侥幸留下孤孑一身,这笔帐焉能不算。” “你明白武林盟主是中原武林同道所共推戴的?” “老友不是在威胁我吧?” “要饭的提醒你!” “足感盛情,老友的意思是……” “交由各门派代表所组成的‘武盟’公决!” “并无不可!” 西门嵩大声道:“司徒大侠,盟主之位,本人视为草芥,只是顺应舆情,不得不为武林尽武士本份,‘武圣’之称,本人更无意接受……” “阁下配称武士?” “司徒望,不必在言词上咄咄逼人,不管你居心如何,本人接受你的挑战,见过真章之后,再论是非!” “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陡地越众而出,豪声道:“盟主,请容弟子领教一下这位司徒大侠的剑术!” 西门嵩一皱眉道:“贤任,论公谊私交,本座都不许你这样做!” 卫武雄高声道:“司徒大侠以异端剑术‘逆拔快斩’毁了一名近卫,以中原武士而擅扶桑剑术,来意更值可疑,弟子现在撇开师徒之份,以武盟一份子立场,向司徒大侠挑战。” 西门嵩一摆手道:“武雄,不可莽撞,你的身手……” 话至中途而止,很明显的是说卫武雄的功力,不足以言挑战。 卫武雄面色一红,抗声道:“盟主,弟子是为‘武盟’而挺身,死亦无憾!” 卫武雄与西门嵩是师徒名份,他曾化装为西门嵩在“玉牒堡”应付场面,掩人耳目,这一点甘棠十分清楚,师徒一搭一挡,甘棠已了然对方是别有居心,为了顾全大局,他不能现身,心里却恨到了极处,看来,西门嵩在尽力阻止事实真相公开,而卫武雄却想激起全体“武盟”代表,联手对付“青衣剑客”,两人行为,令人恶心。 一个虬须老者,粗声粗气地叹道:“太湖帮代表何中柱愿为卫少侠后继!” “青衣剑客司徒望”冷冰地道:“西门嵩,公了还是私了,速作决定!” 卫武雄弹身上前,拔剑在手,厉声道:“司徒大侠,本人以‘武盟’一份子的立场,向大侠挑战!” 西门嵩大喝一声:“不可!”但却未以行动阻止,各门派代表半数上面带怒容,小半数呈困惑之色。 场面在卫武雄弹身之际,突呈紧张。 甘棠在暗中骂了声:“不知死活!” 卫武雄有应援在侧,面对“青衣剑客”,毫无怯意。 “青衣剑客”目光一扫卫武雄道:“你是‘青龙堡’卫非之子?” “不错!” “你父与我交情不恶……” “此地不谈私谊,晚辈只知武林公义,不及其他!” “孩子,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晚辈明白,为正义而挺身。” “你错了……” 卫武雄傲然打断了对方的话道:“请拔剑!” “青衣剑客”面色陡地一沉,凝声道:“你退开!” 卫武雄亮开了门户,道:“大侠不敢应战?” “哈哈哈哈,老夫不想伤你!” “大侠当知武士进场容易退场难?” “你执迷不悟?” “晚辈再拔剑!” 西门嵩面上掠过一抹不易被人觉察的阴笑,断喝一声道:“武雄,我不许你冒险,你这是以卵击石!” 卫武雄势成骑虎,大叫一声道:“亮剑!”“青衣剑客”似乎被迫无奈地喝道:“出手吧!” 卫武雄大叫一声:“有僭!”手中剑以疾风迅雷之势,电刺而出,奇诡玄厉,的确不可小觑。 “锵!”剑折的声音,代表群中爆起数声惊呼,接着是死一样的沉寂。 卫武雄面如死灰,手中只剩下一段剑柄,对方的长剑,指在他“七坎”重穴之上。 场中,除了极少数的一二人,没有人看出“青衣剑客”如何拔剑出手,撇开剑术不谈,单就这剑术的动作,已然近乎神话,如果“青衣剑客”手下不留情,卫武雄十个也死了。 “青衣剑客”缓缓收回长剑,道:“你可以下去了!” 卫武雄羞愤难当,扬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竟图自决。 “青衣剑客”微一弹指,卫武雄上扬的手搭然垂下。 西门嵩一晃身抓住卫武雄一只手臂,把它带回代表群中。 少林“无相大师”、丐帮“玉眼乞梁尚通”,及“武当”代表,同时欺身入场。 第106章 场面呈现剑拔弩张之势。 “青衣剑客司徒望”冷笑一声道:“如此武盟,令人齿冷!” “无相大师”庄严地道:“施主不可逆天行事,须知回头是岸。” “青衣剑客”看来已动了气,栗声道:“大师,何谓公道?何谓正义?大师是否知道区区此来为的是什么?事实真相又是什么?难道武盟不计是非黑白,独行其是?” “无相大师”合什道:“老袖等静听施主申辩!” 西门嵩面色一变,大步欺身上前,宏声道:“本座首次使用中原同道所赋予的号令之权,这是本座私人过节,应该自了,请各位立即离开。” “玉眼乞梁尚通”激动地道:“盟主……” 西门嵩沉声道:“梁长老,这是命令!” “玉眼乞梁尚通”默默无语。 “无相大师”身躯半转,面向西门嵩,法相庄严地道:“盟主身份地位特殊,荣辱与武林混为一体,老州等应留此作为见证。” 西门嵩专横地道:“恕本座不便收回首次所发的命令!” 各门派代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甘棠在暗中急以“天绝门”独特的传音之法,向本主派驻“玉牒堡”的代表三长老白无忌传声道:“白长老,我是少主,此地有我相机行事,请即带头离开。” “天绝门”代表白无忌朗声发话道:“为维护盟主命令庄严,我等应该遵令行动才是!” 说完,当先向西门嵩施了一礼,转身离开,这一来,其余门派代表已无法再留下,一人动,十人随,刹时间,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四名锦衣剑士,站在场边。 “青衣剑客司徒望”咬了咬牙,发话道:“西门嵩,我们开始结帐吧!” 西门嵩寒声道:“司徒望,你说吧,该如何了结?” “青衣剑客”面上浮起一重沉痛之色,略见激动地道:“西门嵩!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一个龌龊卑鄙之徒……” “说话慎重些!” “哼!当初在‘圣城’印证武学,胜败无关荣誉,想不到你竟然预先茶中下毒,令本人功力锐减,你胜了何荣?” “还有没有?” “青衣剑客司徒望”牙根紧咬,似在竭力抑制激动的情绪,沉痛地道:“当然有,绑架我弱妻稚女,骗我追往东海,在船上预置炸药,意图赶尽杀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本人意然死里逃生……” 西门嵩阴恻恻地道:“住口!你这是根据什么编造的谎言?” “谎言!哈哈哈哈,西门嵩,可惜你派去的爪牙,人性不泯,在船毁飘浮之际,吐露了全部实情,否则我司徒望死了也做糊涂鬼。” “那人呢?” “死了!” “哈哈哈哈,司徒望,人证物证俱无,凭你一席话就能取信于武林天下不成?” 甘棠在暗中不由发指,西门嵩足可当人面兽心四字无愧。 突地,一个意念电浮脑海,据东海公主孙琼瑶透露,司徒霜是海行覆舟,被救生还,莫非她就是“青衣剑客司徒望”口中所称的稚女?地点,姓氏,遭遇,全都一样,天下不会有这样的巧合的事,看来司徒霜是他的女儿无疑了…… “青衣剑客司徒望”目中杀光大盛,厉声道:“西门嵩,用不着邀武林之信,今天我们只能有一个活着下峰!” 西门嵩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满面惊骛之色,本性在这一刻完全暴露无遗,那伪装的侠义面孔,已荡然无存,嘿嘿一笑道:“于是,你被扶桑人所救,流落东瀛三岛,机缘凑巧,习得了‘无双流’至高剑术,重返中原,找本人算这笔帐,不错吧?” “不错,正是这样!” “你以为目前身手,足可制本人死命?” “西门嵩,你的智计可当‘魔圣’两字!” “可借你没有考虑周全,当各门派代表之前,你没有公开真相,今日之战,如果死了,是活该,如本人不幸,中原武林道不会放过你。” “青衣剑客司徒望”厉笑救声,道:“西门嵩,本人只要把你碎尸万段,血洗‘玉牒堡’,其余在所不计。” 西门嵩嗤了一声道:“只怕你办不到!” “话说完了,你仍然是用剑吧!” “当然,能有幸试试扶桑剑术,未尝不是生平快事!” 说完,一抬手,一名锦衣卫士,立时解剑呈上。 甘棠心情随之紧张起来,一场举世罕见的剑斗即将展开,双方都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鹿死谁手,真还不能预卜。 西门嵩凝神静气,左手仅握剑鞘,右手抓住剑柄,剑身稍稍下斜。 “青衣剑客”右手搭在剑柄,目中奇光煜煜。 双方互相对视,虽然剑未出鞘,但已等于交上了手了,绝顶高手过招,不在有形的撕杀,而在无形的精神与意志决斗,谁露出破绽,给对方以可乘之机,生死胜败可决于俄顷之间。 场面看似一片沉寂,但却险恶万分。 甘棠一颗心也为之提了起来。 双方功力修为,似相差极微,一样的无懈可击。 日过中天,又西斜,两人如泥塑木雕似的,连微微的颤动都没有,日光,把巍峨石标和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曲折地投射在那些鳞峋石笋之上,形成了一幅极其诡谲的画面。 空气似乎凝结了,若非由于日影的移动,改变了投影的角度,似乎一切都是在静止的,连山风也停止了吹刮。 晶莹的汗珠,闪烁在双方的额头、面颊、鼻梁。 “呀!” 暴喝声中,响起一声震耳的金铁交呜之声,剑芒在空中撕扭纠缠,但仅只那么极快的一瞬,一切又趋于静止,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知是谁先出的手,总之,这一个照面轩轻不分。 人影一触而分,乍分又合。 场面令人动魄惊心,双方生死,均悬于一发之间,只要哪一方有毫厘之失,便将血溅当场。 五个照面之后,又成对峙之局。 只是方位上有了变动,双方的距离,拉长到两丈,超过了剑刃攻拒的限度,西门嵩换到了“青衣剑客”原来的位置,而“青衣剑客”却成了背对四名锦衣剑手。 西门嵩阴森森发话道:“司徒望,有什么遗言交代没有?” “青衣剑客”声沉如雷地道:“西门嵩,彼此彼此!” “你死定了!” “放屁!” 蓦地—— 四名锦衣剑手,齐齐发出一声暴喝,探手拔剑…… “青衣剑客”回身出剑,快,快得使人目不暇接,犹如电光一闪。 然而,这一瞬在绝顶高手眼中,已是很长的时间,足够造成制敌于死的机会还有余了,西门嵩已在这同一瞬间,人剑不分,电射而上。 甘棠料不到西门嵩会来这卑鄙的一手,他匿身数丈之外,出手应援“青衣剑客”根本是绝对办不到的事,心一沉…… “青衣剑客”出剑之后,并不回身,长剑顺势反撩,他似乎已洞悉对方的居心。 “锵!” 剑刃相击,接着是一声闷哼,“青衣剑客”向侧方踉跄出五六步,左额,前胸、右臂三处都冒红。 也幸亏他不假思索地在出剑之后,顺势反撩,抵消了对手一半攻势,否则确实如西门嵩所说,死定了! “砰!砰”连声,四名锦衣剑手,相继栽倒,每一人的剑,仅离鞘半尺,四人八段,全是齐腰而折。 甘棠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青衣剑客”能在瞬间腰斩四名在江湖中可列第一流的剑手,而对手竟然连拔剑都来不及,这种身手,的确骇人听闻。 西门嵩似早知道这必然的结果,连头都不曾转一下。 为了制造一个出手的机会,他不惜牺牲四名手下,为人的阴残于此可见。 “青衣剑客”身形簌簌而抖,目眦欲裂地喝道:“西门嵩,你不配做武士,你是武林中的败类,‘武圣’两字被你沾污了,以你这种无耻之尤的小人,竟被推为盟主,看来各门派有目如盲。” 西门嵩狞声道:“骂够了没有?司徒望!天色将晚,本座要超度你了!” 说完,突地丢去手中剑,双掌微微上提,掌心向前,举步向“青衣剑客”欺去。 场面再呈杀机。 “青衣剑客”此际业已止住了创口的血流,斜举剑身,做出一个出击的姿势。 西门嵩前欺了一丈左右。 沙!沙!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充满了栗人的杀机。 甘棠钢牙一咬,准备不计后果地出手了,他知道西门嵩将要施展那封闭敌方功力的邪门掌法,“青衣剑客”在受伤之后,决难当其一击。 双方到达了攻击最有利的距离…… 空气紧张到了极限。 甘棠在石后一长身,张口…… 就在甘棠张口而未出声音的瞬间—— 西门嵩如蛇蝎般闪电后跃三丈,骇然瞪视着右前方。 “青衣剑客”面上现出了惑然不解之色。 甘棠闭口,缩身,顺着西门嵩的目光望去,目光所及,几乎骇呼出声,在距离自己侧方不到五丈的一根石笋之上,赫然站着一个鸠形鹄面的白发老太婆,那身形,面貌,他死也忘不了,半分不假,正是被活埋了的“死神”之妻,“阴司公主孙小华”,也就是孙琼瑶此次中原要追寻的姑祖母。 “阴司公主”仍在世间,并不怎样意外,她在死亡边缘,被甘棠救活了,恢复了功力,虽又被活埋窟中,但以她的功力,脱困而出,极有可能。最令甘棠震惊而骇然的,莫过于她的盲残双目,竟然复明了。 第107章 那阴残而充满怨毒的目光,实在令人心悸。 人影一晃,不,应该说是甘棠眼一花,“阴司公主”已到了场中。 甘棠在刹那之间,情绪激越如涛,他不知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 “阴司公主”一代女魔,中原武林的血劫,她是始作俑者,若没有她造就十有九成是西门嵩化身的“白袍怪人”,血劫不会兴起,这女魔仍在世间,而且双目复明,后果是相当可怕的。但,她是孙琼瑶的姑祖母,是否该乘机把她毁了呢? 如果,西门嵩是功成反噬的“白袍怪人”,“阴司公主”今天不会放过他,而他却可能是家门血案的真凶,在自己与南宫长老商定的步骤未付诸行动前,不能让他死,这,又是一重为难。 同时,“青衣剑客司徒望”又可能伺机出手…… 心念未已,只见“阴司公主”目光一扫西门嵩之后,向“青衣剑客”道:“你给老身离开!” 语音冷漠而狂傲,像对门下弟子发令似的。 “青衣剑客司徒望”一愕道:“前辈是在对在下说话?” “不对你对谁?” “请问如何称呼?” “这你就不必问了!” “然则何以要在下离开?” “要你离开,算是老身抬举你!” “青衣剑客”不由为之气结,怒声道:“如在下不离开呢?” “阴司公主”冷哼一声道:“那你就永远离不开了!” “青衣剑客”报以一声冷哼道:“在下偏不信这个邪!” “阴司公主”阴森森地一笑道:“司徒望,老身不愿在此杀人,你放明白些,否则老身不会费这么多话。” 甘棠暗自为“青衣剑客”担心,如果“阴司公主”出手,他准凶多吉少。 西门嵩在一旁面色忽阴忽晴,不知转什么念头。“阴司公主”一顿。后,接着又道: “看你架式,艺出扶桑,可列入特级高手之林,但,你可决非老身对手……”“青衣剑客” 一震道:“在下相信前辈的话,但前辈也当知道一个武士凭什么进退?” “这容易!” “阴司公主”说着,用手在空中诡谲无伦的比划了数下,又道:“你那十八式‘快斩’,能破得了老身这一招否?” “青衣剑客”面色大变,沉思有顷,厉声向西门嵩道:“西门嵩,后会有期!” 身形一弹,朝峰下急泻而去。 甘棠却沉湎在“阴司公主”所比划的那一式诡谲招式之中,果然是玄奥无匹,攻守兼备,可以说已达到登峰造级之境,那一式无论以掌或剑发出,均凌厉无双,不但敌方无隙可乘,而且出手即可制敌方死命。 他以本门剑法与掌法与之相较,沉思了片刻,心头陡地一亮,如以“天绝剑”第十式“雷动万方”,辅以“天绝剑法”最凌厉的一招“天翻地复”,足可破解,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一领悟,可说极有价值,在修为上是一大收获。 现在,他要看“阴司公主”如何对付西门嵩了。 “阴司公主”凝视了西门嵩半刻,才阴阴地开口道:“西门嵩,你毁了‘死神’?” 西门嵩拱手一礼,道:“不敢,为武林稍尽绵薄而已。请问尊驾如何称呼?” “你听过‘阴司公主孙小华’其人否?” “莫非就是尊驾?” “不错!” “哦!” 西门嵩惊呼一声,面色大变,连退了三四步,栗声道:“孙前辈是为了报夫仇而来?” “阴司公主”冷冷地道:“不一定!” 这答话令人莫测高深。 甘棠完全迷惘了,他们似乎完全不相识,如果说,“阴司公主”认不出西门嵩,那是她当初双目失明,只要西门嵩改变话音,犹有可说,西门嵩若不认识“阴司公主”,就不可思议了。 难道自己与南宫长老的推测完全错误,西门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但那些确实的证据,又作何解释呢? “阴司公主”隐身在一侧的时间必不短,西门嵩与司徒望交手,当已入目,西门嵩的功力,大部分是她造就,难道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照情况,有两种分析—— 第一,西门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甚至他不知道“白袍怪人”是冒充“死神”,也不知道“阴司公主”与“白袍怪人”之间的关系。 第二,西门嵩就是“白袍怪人”,他自“生死大会”毁了替身之后,已决心不再使用任何得自“阴司公主”的招式,他欺对方认不出他,故意装作,以他阴鸷毒狠的本性,这一点他是可以做得出来的。 但,这两个完全相反的推理,哪一个能成立呢? 甘棠沉住气,静待事实发展.依南宫长老所定计谋,西门嵩终有原形毕露之日。 西门嵩面上现出一片惶恐之色,声音显得有些局促地道:“孙前辈请直示来意?”“阴司公主”冷冷地道:“老身要看你以什么功力,能毁去堪称无敌的‘死神’!”“这……” “西门嵩,你功力得自何源?” “本门祖传‘玉牒篇’!” “以老身所知,尽‘玉牒篇’所学,不能制‘死神’于死命?” 西门嵩额上渗出了汗珠,嗫嚅地道:“这叫本人如何解释呢?” 他称对方前辈,而自称本人,这称呼有些不伦不类,看来他不敢自称本座,但又不愿太贬身份,因为他已被尊为“武圣”,且是盟主之尊。 “阴司公主”毫不放松地道:“无庸解释,老身一试便知!” 西门嵩完全失去了镇定,显得十分惶惑地道:“前辈一代奇人,本人不敢放肆!” “废话,武林中谁不称老身一声女魔!” “可是……” “你不敢?” “本人自认非前辈对手。” “但你杀了‘死神’?” “也许是侥幸!” “胡说,高手过招,且是生死之搏,全凭真功实力,没有侥幸可言,除非……” “前辈的意思是……” “除非你用了卑鄙手段。” “前辈何出此言?” “老身料定你非‘死神’之敌!” “前辈准备如何对付本人?” “你先表演一下身手。” “表演与生死之搏不同?” “老身知道,是意志与力道的问题,只要你演出招式!” “如果本人不能从命呢?” “阴司公主”目中陡射栗人的杀光,厉声道:“那你就自己动手,毁了这纪念石标。” 西门嵩沉声应道:“前辈,这是中原武林道,全体代表所立!” “阴司公主”嘿嘿一阵刺耳怪笑,道:“老身正要与整座武林为敌。” 西门嵩骇然无以为应。 “阴司公主”接着又道:“真正的‘死神袁天栋’业已死于六十年前,这‘死神’不是那‘死神’,你杀了他正遂老身之愿,所以老身不准备杀你,不过,有两件事你必须办到,第一件,归还两面正副‘血帖’,第二,毁去这石标,其余的另议。” “这本人办不到!” “什么理由?” “第一,正副‘血帖’是各门派代表所组成的武盟保管,第二,石标是武林公议所立,本人不能断然作主!” “如果老身现在要毁了你呢?” 西门嵩抗声道:“公义所在,生死不辞!” “好一个公义所在,老身今后将不假手于任何人,现在第一个拿你开刀!” 话声中,举步向西门嵩欺去…… 西门嵩步步后退…… 甘棠一看情势,当机立断,马上撕下内衣下摆,朝脸上一扎,长身站起。 蓦在此刻—— 一个苍劲的喝声,倏告传来:“阴司公主,别忘了对老夫的承诺!” “阴司公主孙小华”闻声止步,面上的鸡皮皱摺一阵抽动。 一个黄葛布长衫的白鬓老人,手持龙头拐杖,向场中行云流水般飘来。 甘棠两次要现身出手,没有机会,这在他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他目前不愿与西门嵩朝相,当下身形又缩回了石后,心中却大感惑然,不知这黄葛衫的白鬓老者是何许人物?“阴司公主”对他有什么承诺? 转眼间,黄葛布长衫老者来到场中,站在“阴司公主”与西门嵩之间。 西门嵩迷惘地注视了老者一眼,抱拳道:“原来是‘奇门派’长老宇文兄,幸会!” “不敢,宇文松见过盟主!” 从这一问一答,证明这叫宇文松的老者,是“奇门派”长老。 西门嵩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也极欲知道宇文松与“阴司公主”之间的关系,但以他的身份,却又不便启齿。 宇文松再次拱了拱手,道:“盟主请回转,此地交给小老收场!” 西门嵩怔了一怔之后,道:“本座依兄台之言,先行离开,不过盼能在事后来武盟一晤!” “遵命!” “请了!” 西门嵩弹身飞驰而去。 “阴司公主”恨恨地向宇文松道:“宇文松,老身这一次依你,算是实现诺言。” 字文松沉声道:“你曾答应老夫,此后永不再现身江湖。” “事实所迫,老身办不到!” “你准备食言背诺?” “老身心愿了后,自然绝迹江湖!” “阴司公主,你真的要毁弃诺言?” “老身放走西门嵩,算是履行了诺言了!” 字文松大声道:“你答应我永远不现身江湖,永不杀人……” “你后悔使老身双目复明?” 第108章 “不错,我后悔了。‘神医宇文松’生平不曾做过半件错事,而这一错,将成为武林罪人……” “阴司公主”阴侧侧地道:“宇文松,老身生平也从不曾饶过人,但老身许诺永不向你与‘奇门派’所属任何人下手,这总该可以了吧?” “神医宇文松”气得浑身簌簌而抖,戟指着“阴司公主”,说不出话来。 “阴司公主”冷凄凄地又道:“宇文松,老身自认恶性难改,否则岂能成为‘死神’之妻。” “神医宇文松”面色变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责之色,咬牙道:“孙小华,如果我事先知道你的身份,不但不医治你,还会杀了你!” “嘿嘿嘿嘿,老身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事先没有提名道号,现在,事情已成过去,你准备怎么办?” “愿你早早遭报!” “那你会失望,世上恐怕没有能令老身遭报之人。” “你比‘死神’如何?” “阴司公主”白发蓬飞,厉声道:“宇文松,若非看你给老身治眼的份上,老身便裂了你!” “神医宇文松”目眦欲裂,极怒地笑道:“孙小华,你何不下手,我宇文松替武林惹来了杀孽,本就该以死赎罪。” “老身说话算话,决不杀你!” “以前的许诺,难道不是你口中吐出的话?” “那不可同日而语!” “好,孙小华,记住,本人能医你,照样也能杀你,等看瞧吧!” “你这辈子恐怕没有这种机会了。” “哼!” “阴司公主”不再言语,转身走向一座石堆。 甘棠这才注意到在这纪念石标之下,赫然是一座坟头,用乱石堆成,坟前一方天然石笋,恰好作了墓碑,碑上,几个惊人怵目的大字:“死神埋骨处。” “阴司公主”举掌便向坟堆劈去,石屑纷飞激扬之中,一具尚未化尽的腐尸出现,厉笑声中,掌落如雨,顾盼间,腐尸变成了一片烂肉,骨碎肉靡,与碎石混成了一片,臭气四扬,几丈之外犹令人呼吸为窒。 甘棠看得发炸,也知道“阴司公主”在出被活埋的那口恶气,连尸首都不放过。 “神医宇文松”却不由呆住了,老脸尽是骇异至极之色,可能,他来的并不久,没有听到“阴司公主”与西门嵩那一番对话,不知道这“死神”并非那“死神”,还认为“阴司公主”在毁他丈夫的遗骨呢。 “阴司公主”毁墓之后,身形转向那石标…… “神医宇文松”一晃身,背贴石标,手中龙头拐杖一顿,栗声道:“你准备做什么?” “阴司公主”一扬掌,道:“毁了它!” “不行!” “什么叫做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宇文松,别太过分,老身虽有诺言,但必要时一样会杀你。” “老夫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毁标,先杀了老夫!” “你以为老身不敢?” “你当然敢,能食言背信的恶魔,什么事做不出来!” “阴司公主”扬起的手掌,并没有放下,面容之凄厉狰狞,令人毛骨惊然,一字一顿地道:“看来老身只好杀了你!” 甘棠一咬牙,心念疾转,如果这女魔真的要向“神医宇文松”下杀手,自己就倾全力杀了她,不管孙琼瑶知道后有什么反应,反正这武林祸源被杀只是迟早问题。 “神医宇文松”丝毫不为所动,只圆睁双目,怒视对方。 “阴司公主”上扬的手掌颤动了数下,终于放下来了,道:“宇文松,除非你永远守护在此,否则阻不了老身毁标!” 说完,倏地转身飘逝。 时近黄昏,夜色渐浓,暮霭氤氲,入目一片迷朦。 “神医宇文松”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宇文松一时不察,误医女魔,将以何面目见天下同道,在下无以对同门弟子,唉!……” 叹息声中,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 “前辈不可!” 甘棠大叫一声,身形电弹而起,一下子便欺到“神医宇文松”身前。 宇文松一惊,放下了手掌,望着眼前的蒙面人,讶然道:“你是谁?” “晚辈甘棠!” “哦!甘少侠,老夫闻名已久。” “不敢!” “少侠置身此地不少时间了吧?” 甘棠扯去蒙面衣襟,道:“是的!” 宇文松又是颓然一声长叹,道:“甘少侠,一切详情,想来你已目睹?” “是的!” “老夫拜托你一件事……” “只要力所能及,但请吩咐!” “请将所见转告敝帮掌门令主,并说老夫铸此大错,决意自杀以谢天下同道!” “前辈错了!” “老夫……我……错了?” “是的,晚辈放肆进言,前辈是无心之失,不必自责太深,如认为这无心之失,已经危害及武林,那就该没法补过,自决并非解脱之道,前辈何不三思?” “神医宇文松”默然了片刻,激动的道:“少侠金玉良言,老夫知道如何自处了!” 抱杖一拱,疾驰落峰而去。 甘棠发了一回楞,忍着扑鼻恶臭,扫了一眼被击成肉糜的腐尸,心中又呈现空前的混乱,这腐尸是那“白袍怪人”吗?抑是化身的化身? 由西门嵩所表现的姿态,“阴司公主”的出现毁尸等等情况看来,本来就稍见端倪的疑案,又陷于扑朔迷离之中。 “阴司公主”双目复明,以她的功力,展开对武林的报复,后果是极可怕的,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不该为了孙琼瑶对自己的私恩,而放过了公仇,这一放过了女魔,无异纵狼入羊群,血雨腥风又将遍及江湖了。 目前,该先设法对付“阴司公主”,还是按南宫长老计划完成另一桩大事,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而隐隐在心中作痛的,是母亲“凤凰女朱琼芳”与表姐林云的失踪…… 他默祷,愿上苍保佑,母亲与表姐平安无恙。 暮色苍茫中,他驰下了“叠石峰”。 “玉牒堡”近在眼前,无比的仇和恨,又在血管中奔流,然而他必须忍耐,他必须按照南宫长老计划,逐步去做,一个时辰之前,“青衣剑客司徒望”所给他的启发,使他忽然成熟,懂得如何养气,如何忍人之所不能忍。 绕过“玉牒堡”,昼夜攒程,去赴南宫长老的约会。 就在甘棠离开之后不久,“叠石峰”头,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凝望着那“武圣西门嵩诛死神处”的纪念石标,目中全是怨毒之色,口里连连冷哼,然后,消失在夜暗中。 且说,甘棠一路疾奔,顾盼之间,驰出了二十里左右。 正行之间,一声断喝倏告转来:“朋友请止步!” 甘棠闻声急刹身形,暗影中闪出两条庞然人影,横拦道中,其中之一发话道:“请朋友绕道而行!” 甘棠定晴一看,这拦道的两名庞然巨汉,赫然是东海武士的装束,心头不期然的浮起美绝尘寰的孙琼瑶的倩影,随即道:“绕道,为什么?” 那发话的东海武士道:“敝派在前边了断私事,按江湖的规矩,请朋友绕道。” 甘棠心中一动,道:“两位是东海门下?” “是的!” “请问贵公主可在前道?” “你……朋友如何称呼?” 甘棠一身村俗打扮,加之时在暗夜,两武士一时认不出来,也可能这两名武士根本没有与甘棠朝过相。 “在下姓甘!” “甘朋友认识敝公主。” “数面之缘!” 另一武士突有所悟般地“噢”了一声道:“你是甘少侠了?‘天绝门’……” “不错,正是在下!” “失礼之至!” 两武士忙躬身抱拳为礼。 甘棠还了一礼,道:“好说!好说!在下可否请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两武士对望了一眼,由最先开口的那武士应道:“敝公主在了断一件门户宿怨!” “宿怨?” “是的!” “对方是谁?” “一个扶桑武士!” “什么,扶桑武士!” “是的!” “扶桑武士一向不涉足中原……” “看来那武士是中原人士,但却挟扶桑上乘武技……” 甘棠心念一转,暗忖:“莫非是他?”急声道:“那武士什么名号?” “不肯报名,但并未否认是扶桑武士!” “可是个青衣老人?” “不错,少侠何以……” “他与贵帮有宿怨?” “扶桑与东海是世仇。” “哦!在下可能通过吗?” “请!” 甘棠迫不及待地向前道驰去。 距两名武士拦道之外,约半里左右,道旁,草坪之上,三条人影对峙,其中一个,正是“青衣剑客司徒望”,另两条娇小人影,左右夹峙,赫然是东海公主孙琼瑶与亦友亦婢的司徒霜,双方持剑而立…… 地上,东海武士已躺倒了七八名之多,幸而没有一个丧命的,以“青衣剑客司徒望”辛辣残狠的招术,这些武士伤而不死,显然是他手下留了情。 场外,尚有十余老少不等的东海门人远远围住。 甘棠毫无声息地欺到了人圈之外,定足默察情况。 “青衣剑客司徒望”冷冷地发话道:“别迫老夫杀人!” 孙琼瑶似颇激动地道:“阁下已连伤了七八人?” “老夫业已手下留情。” 第109章 “用不着,本公主再次请阁下报出名号?” “老夫也再申明一次,这一点办不到。” “别以为‘无双流’的剑真的天下无双……” “老夫无此意,但东海剑术也未见得如此高明!” “让事实来证明好了!” “青衣剑客”仍沉静地道:“姑娘,老夫重申前言,并非扶桑武士!” 孙琼瑶冷笑一声道:“难道中原也出了‘无双流’派不成?” “老夫似没有对你表白出身经过的必要。” “那本公主就把你当扶桑浪人看待!” “浪人,哈哈哈哈……” 司徒霜冷厉地道:“这没有什么可笑的!” “青衣剑客司徒望”敛住笑声,面上现出无比肃穆之色,道:“老夫郑重声明,艺出‘无双流’不假,但只是一种缘法,本身并非扶桑武士,姑娘算是找错了对象……” 孙琼瑶接回话道:“扶桑门户谨严,这话令人难信。” “青衣剑客”愠声道:“老夫不忍杀害无辜,失赔了!” 孙琼瑶与司徒霜齐齐吆喝一声:“你走不了!” 两道匹练似的剑光,一左一右,剪向“青衣剑客”,双剑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封闭了每一寸空间。 “锵!锵!” “青衣剑客”仍是那斜举剑的式子,像是根本不曾动过。 孙琼瑶退了四五步,娇躯连晃不止。 司徒霜的手中剑却齐腰折为两段,不由羞怒交迸,咬牙哼了一声,脱手掷出那半截断剑,这一掷之势,未可小觑,疾劲如矢,破空有声。 “青衣剑客”微微一晃剑身…… “锵!” 在空中闪现出一溜火花,断剑随之激射丈外。 “丫人,你迫老夫杀你!” 两道锋厉的目芒,射向了司徒霜,司徒霜下意识地一颤…… “且慢动手!” 随着喝声,一条人影划空泻落场中。 “什么人?” 场内外响起了数声暴喝。 “青衣剑客司徒望”目光一扫,似乎很感意外的道:“是你?” 甘棠一抱拳道:“正是区区晚辈!” 孙琼瑶秀目一亮、欢然道:“是甘少侠!” 甘棠半侧身,向孙琼瑶颔了颔首,虽在暗夜之中,但那朦胧的神色,美绝天人的轮廓,像雾里看花,除了美之外,还带几分神秘,越发地诱人了,这使他感到一阵心猿意马,他不敢多看她一眼,颔首之后,立即转头面向司徒霜。 司徒霜仍是那冷若冰霜的音调:“甘少侠,幸会!” “青衣剑客司徒望”轻咳了一声,道:“娃儿,你此来不是偶然的吧?” “适逢其会而已!” “你那‘且慢动手’四个字却是为何?” “当然有道理!” “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甘棠!” “什么?甘——棠!你叫甘棠?” “是的!” “你……你……令尊是谁?” “先尊甘敬尧。” “青衣剑客司徒望”双目暴睁,垂胸灰髯一阵拂动,面上的肌肉连连抽搐,蹬蹬退了三个大步,激动无比地道:“你……说的是真话?” 这神情,不但使甘棠心头暗震,连孙琼瑶和司徒霜也告惊骇不已,难道…… 甘棠表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世上当不会有冒认别人为父的道理!” “青衣剑客”陡地回剑入鞘,目中泪光晶莹,仰天悲声道:“苍天有眼,敬尧兄不至绝后!” 甘棠触及身世,不由凄然泪下,重新向“青衣剑客”施了一礼,道:“前辈与先父是……” “青衣剑客”怆然道:“贤侄,敬尧兄与我是刎颈之交,我被奸人所算,流落海外,想不到一别竟成水决,异域闻耗,几至痛不欲生。‘圣城’血劫,可曾查出真凶?” 甘棠咬了咬牙道:“凶手狡诈,现场不留蛛丝马迹……” “传言敬尧兄遗体显示,是伤于‘九邪魔母’首邪的之怪刃剑……” “这一点侄儿已经查证清楚。” “怎么样?” “首邪在当年受伤脱走,不久伤重不治而亡,怪剑在太行山现场失落,为仇家所用,看来凶手目的在嫁祸九邪魔母,因先父与‘九邪魔母’当年之战。连诛六邪,‘魔母’与残存三邪重伤而遁,循环报复是意料中事,凶手用心可谓阴险毒辣。” “这消息何来?” “魔母亲口说的!” “魔母本人现在何处?” “死了,是侄儿收埋的。” “啊!贤侄,劫后余生,只你一人?” “还有先父侧室陆秀贞!” “青衣剑客”双目厉芒逼射丿声道:“她人呢?” “死了!” “怎么又死了?” “死于西门嵩之手,死得奇惨无比!” “嗯!她可算死得其所!” 甘棠一听语中有话,想问个清楚,猛省这是自己家事,不宜当着外人公开谈论,同时“青衣剑客”既承认与父亲是刎颈之交,许多自己不了解的家事,也许可以从他口中获悉,不过,现在时地均非所宜,当下转口道:“世叔曾说过受奸人谋算,流离海外十余载?” “青衣剑客”沉痛地道:“不错,这些待时再谈,我先解决了目前的事端……” 孙琼瑶与司徒霜本来早已不耐,一听对方是甘棠的世交,心知误会,早已心平气和,那些伤者也被在场的同门挽到圈子外施救,现在一听对方要先解决争端,不由粉靥又绷紧起来。 甘棠忙道:“世叔,这问题现在谈合适不过!” “青衣剑客”困惑地道:“为什么?” 甘棠面色一正,道:“世叔可否告诉侄儿当年海上遭害时,遇难的有哪几位?” “青衣剑客”面皮一阵牵动,痛苦地道:“为什么现在要谈这个问题?” “因为侄儿或许有所奉告!” “这……唉!贤侄,遇难的是你叔母与世妹!” “世妹当年几岁?” “五岁!” “到如今该多大了?” “十九岁整!” 甘棠内心一阵跳荡,看来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了,当下转向司徒霜道:“姑娘说过幼时海行遇难?” 司徒霜若有所语,偷觑“青衣剑客”一眼,道:“是的!” “可记得令尊名讳?” “似乎有个望字……” “司使望?” “我……想是的,甘少侠……” “青衣剑客”面色变了,是惊震,困惑,激动,也有着些梦幻般的成份,身形也籁籁抖了起来。 甘棠一回头,道:“世叔,世妹可是叫司徒霜?” “青衣剑客”嘴唇发颤,双目死死盯住司徒霜久久,才迸出一个字道:“对!” 甘棠回过头来,望着惊愕的司徒霜道:“我该改称你世妹,这位便是令尊‘青衣剑客司徒望’!” 场面在骤然之间变成死寂,空气像一下子冷凝了。 “青衣剑客”与司徒霜面上的肌肉在抽动,扭曲,泪水在眶内滚转,足有半刻之久,司徒望才硬咽着道:“这难道是梦?” “爹!” 司徒霜尖叫一声,泪随声下,扑了过去。 父女抱头痛泣,劫后庆余生,对面不识,几乎酿成骨肉相残的悲剧。 所有在场的“东海”门人,全被这意外惊得怔住了。 孙琼瑶盈盈移步,走近甘棠道:“少侠,若不是你适时而至,后果可不堪想象了!” 甘棠神色黯然地一点头道:“看来该司徒世妹骨肉重圆,才有这诸般巧合。” “青衣剑客”早已止住悲声,司徒霜仍哀哀不停,似乎要把十几年来的哀伤、凄楚、悲愤一右脑儿泻尽。 孙琼瑶上前扶起司徒霜道:“大姐,骨肉重逢是喜事,该欢喜才对!” 司徒霜拭去了泪痕,凄声道:“谢公主!” “大姐,为什么要坚持这个称呼呢?” “礼不可废!” “现在骨肉重聚,眼看我们将分手,该把称呼改了才是……” “不,搭救深恩,粉身难报……” “又不是我救你,这些话只合对我父亲讲,我不喜欢你对我这样称呼!” “公主,您称我大姐,又当何说?” “你比我长,当然该叫你大姐!”“可是婢子……” “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叫我瑶妹,叫呀!” 司徒霜低低地唤了一声:“瑶妹!” 孙琼瑶喜不自胜地握了她一把,道:“大姐,你与令尊必有话说,一起到旅邸如何?” 司徒霜回望“青衣剑客”道:“爹,您的意思……” “青衣剑客”转目向甘棠道:“贤侄,你的行止如何?” 孙琼瑶深深地瞥了甘棠一眼,抢着说着:“甘少侠,当然赏光的!” 甘棠无可奈何地道:“世叔请!” “青衣剑客”目光一扫场外的“东海”门人,讪讪地向孙琼瑶道:“孙姑娘,老夫因某种关系,不愿透露姓名来历,以致引起这场误会,伤了这多贵门下,负疚良深!” “前辈言重了,小辈放肆,还请包涵。” 开封城—— 高挑着“仁宦行台”纱灯的豪华旅邸京华栈,西跨院中,戒备森严,时近破晓,在靠正厅的上房纱窗上,烛影摇红,清晰地映出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影,正是“青衣剑客司徒望”与甘棠。 在叨扰孙琼瑶的丰盛酒宴之后,两人选了这间上房作为密谈之所,“东海”部下武士昼夜布岗戒备。 第110章 甘棠拾起途中的话题,道:“世叔,您说陆秀贞死得其所,是什么意思?” “青衣剑客”长长一声叹息之后,沉缓地道:“江湖鬼域,人心险诈,令人防不胜防。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你父亲救了一名弱女子,这女子自称是一个致仕巨卿之女,被仇家所陷,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你父怜她名门千金,孤苦无依,收留在家,她感恩图报,一定要你父亲收她为偏房……” 甘棠忍不住插口道:“她就是陆秀贞?” “青衣剑客”咬了咬牙,道:“不错,就是她?” “她就是西门嵩师妹……” “你听我说,西门嵩自一次比武败在你父手下之后,把你父奉如神明,经常在‘圣城’走动,你父对他,也以知己相待。有一次,你父亲离家外出,西门嵩与陆秀贞在花园幽会,被我无意撞见,撞破他们的苟且关系,还来不及警告你父亲,你叔母与世妹突然被人绑架,要我立即赴东海一艘船上谈判……” 说到这里,话锋一顿,似在抑制激起的情绪,停了片刻,又道:“当时,我以为是什么不知名的仇家所为,匆匆兼程赶赴东海,上船之后,果然见到妻女,但却被制于对方手中,对方也不说明原因,只说要愚叔我永离中土,在投鼠忌器的情况下,只好听任摆布……” 甘棠恨恨地道:“可卑,该杀!” “青衣剑客”目中已闪现泪光,语音变得无比沉痛地道:“出海两日,船身突然爆炸,全船连水手有二十八人之众,无一幸免,我负伤未死,抓住了一根飘浮的船木,可巧,这下手炸船的人,也负了重伤,抓上同一根浮木,他料不到炸药引线极短,使他来不及逃生,显然设谋者企图灭口,他愤而说出主谋人是西门嵩……” “哼!” “为了要复仇,我和命运作殊死地挣扎,遇难的第三天,我飘浮到一个无人荒岛之上,无意获得扶桑‘无双流’派的一本剑笈,所以才有今日。天可怜见,你世妹竟得庆生还,十几年岁月,改变了我,也改变了她,父女竟渎面不相识……” “世叔,侄儿家门血案,依您看是否会是西门嵩这老匹夫所为?” “以他的功夫,根本办不到!” “有否可能呢?” “有!” “请世叔暂缓索仇,侄儿已与‘天绝门’长者商好了行动步骤,希望能揭开这个谜底。 目前,他被武林道尊为盟主,此事必对武林有所交待,以免引起可怕的后果。” “好,我答应!” “还有一件事请教!” “什么事?” “家母当初为什么与先父仳离?” “青衣剑客”陡地离座而起,激动的道:“你母亲没有罹难?” “没有,家母离家是在血案发生之前!” “你说与你们仳离?” “难道世叔……” “我不知道这事,你母亲现在何处?” “她……忽然又失踪了!” “你没有问过她原因?” 甘棠痛苦地摇了摇头,悲声道:“她说自己也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呢?” “侄儿听说……” “听说什么?” “家母她……她……” 甘棠似有物在喉,说不出话来。 “青衣剑客”困惑地道:“她怎么样?” “她不贞!” “青衣剑客”暴睁双目,栗声道:“谁说的?” “先是出自‘魔母’之口,后来西门嵩与陆秀贞也如是说,而且还说侄儿并非‘武圣’的亲骨肉……” “青衣剑客”啪的一击桌道:“胡说,决无此事!” 甘棠垂下了头,枪声道:“那该作何解释?” “有人恶意中伤,以图达到某种企图!” “什么企图呢?破坏别人家庭,对造谣者有什么好处呢?” “也许,这其中有一个可怕的阴谋!” “但已时过了十多年了?” “这……” 蓦在此刻—— 窗外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这事内情我知道!” 甘棠与“青衣剑客”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全跨院戒备森严不说,单以两人的功力而论,被人窥视而不发觉,这未免太可怕了。 “青衣剑客”养气功业已炉火纯青,甘棠自在“叠石峰”彻悟之后,也今非昔比,两人心虽骇震,但表面上却十分从容,并未照一般规矩熄灯应便,互望一眼之后,甘棠冷冷地发话道:“何方高人光临?” 第二十三章亲耶仇耶 窗外人道:“老身可不是什么高人,过路而已!” 甘棠向青衣剑客颔首示意了一下,从容起身启户而出。 窗外,站着一个徐娘半老的黑衣妇人。 这一应答,惊动了负责戒备的东海武士,纷纷现身扑来。 孙琼瑶与司徒霜也现身而出。此际天色微明,已可辨人面目,在高手眼中,当然不殊白昼。 甘棠一拱手道:“尊驾不速而至,请示名号?” 黑衣妇人冷冷地朝四下一扫,道:“要他们退下去,我只和你与司徒望谈话!” 甘棠心念一转,道:“我们到城外去谈?” 黑衣妇人道:“最好不过。东门外,我先走了!” 说完弹身飞逝,身法之奇快,令人咋舌。 孙琼瑶秀眉一蹙道:“她是谁?” 甘棠摇了摇头,道:“从未谋面!” “看来她身手不凡?” “是的!” “她有什么企图呢?” 甘棠自然不好主出这黑衣妇人知道他的家事,苦苦一笑道:“无法推测!” “为什么不在这里谈?” “她指名要在下和司徒世叔,必有隐衷,所以在下认为城外谈较为适当!” “我觉得对方行迹可疑……” “这倒不足为奇。噢!孙姑娘,在下有件事奉告!” “什么事?” 孙琼瑶向前靠近了两步,与甘棠仅三步之隔,吐气如兰,那处女特有体香,微微散发,甘棠下意识地心头一荡,定了定神,才道:“令姑祖母‘阴司公主’尚在人世!” 孙琼瑶杏目圆睁,再向前靠近了一步,颤声道:“真的?” “一点不假,昨天傍晚,我亲眼看到她现身‘叠石峰’头,她本来双目失明,现在业已被‘奇门派’长老‘神医宇文松’治愈了……” “啊!谢天谢地!” “孙姑娘,令姑祖母造成武林空前血劫,而现在据她的语意,似乎仍不愿放过中原各门派,第二个‘死神’虐肆,是她一手造成,事实揭露之后,中原武林自不会放过她,在下忝为中原武林一分子,同时‘天绝门’也有血债……” “甘少侠,她……她人呢?” “不知道!” “家父明天可到,会设法使她返回东海的!” “青衣剑客”业已灭烛而出,与司徒霜在一旁喁喁细语。 甘棠略一沉思之后,以十分郑重的口吻道:“孙姑娘,在下坦诚相告,昨天在下以姑娘的缘故,未向令姑祖母下手,这点务望姑娘体谅在下的立场!” 孙琼瑶俯下螓首,以很低的声音道:“甘少侠,我尽力而为,使敝姑祖母离开中原道。” 甘棠不置可否,他不能因私而废公,孙琼瑶对他有恩有情是回事,“阴司公主”欠中原武林血债又是一回事,当下转口道:“在下告辞了!” “何时回转?” 两道秋水似的眸光,含着深深的情意,期待地凝视着。 甘棠简直不敢正视对方,把目光微微一偏道:“在下还有事待办,姑娘盛意心领了!” “你不准备再来了?” “不会的。” “也好,我后天离开这里,盼不久再见!” “会的!” 孙琼瑶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之态,醉人的眸光,却一直不曾从甘棠的面上移开过。 甘棠看得心跳面热,故意提高嗓音道:“世叔我们该起身了!” “青衣剑客”应了声“好!”黯然对司徒霜道:“孩子,爹又要离开你了,你恨我吗?” 司徒箱凄声道:“不,爹怎么如此说!” “那你暂时仍与公主一道,爹办完应办的事后,再……” 他说不下去了,单只向西门嵩索仇这一节,生死就无法预卜,也许,这一别也就是永诀,天下父母心,他不愿增加爱女精神上的负荷,只装得若无其事。 “爹,公主在中原一日,女儿就伴她一日!” “好,我……与你世兄赴约去了!” “爹自己保重!” “爹这大年纪,这一点省得的。” 孙琼瑶仍依依不舍地望着甘棠,多少痴情、爱意、怅惘、幽怨,全在这无声的凝望之中。 甘棠并非不懂,也不是无情,大恩不报,情意难偿,使他感到莫大的痛苦,只是,表姐林云已占住了他整个心房,他不能见异思迁,做负心郎,可是当他想到孙琼瑶不避男女之嫌,危难亲扶,香闺疗伤,这种刻骨的情意,又怎能抛得下。司徒霜又曾透露过孙琼瑶已决意此生“除去巫山不是云”,如因此而误她一生幸福,岂非是一件终生憾事? 心念之中,不由有些英雄气短起来。 “青衣剑客”适时招呼道:“贤侄,我们走。”又转向孙琼瑶:“孙姑娘,叨扰了,对小女大德,老夫永铭肺腑!” 孙琼瑶忙道:“前辈言重了!” 甘棠乘机向司徒霜道:“世妹容后再见!”接着又向孙琼瑶作别,像逃避什么似的,匆匆转身。 第111章 为了不惊动店家和旅客,两人越屋而出,直奔东城。 城外,一道土阜之上,黑衣妇人业已伫候。 甘棠与“青衣剑客”径趋黑衣妇人身前,只见黑衣妇人面寒如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目中隐泛杀机,这神情,使二人为之心头一震。 黑衣妇人冷冰冰地道:“司徒望,还记我是谁吗?” “青衣剑客”熟视了对方片刻,突然欣然道:“你……你是如萍小妹?” “亏你还记得!” “自你远嫁关外之后,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你感到意外吗?” “十分意外!” “我找到你也是十分意外!” “小妹找我?” “嗯!找了十多年了!” 语音仍是那么冰冷,无情,“青衣剑客”面上的笑容消灾了,他直觉的感到气氛有些异样,窒了一窒之后,问甘棠道:“贤侄,这是你姑母如萍,她出嫁关外蒋家时,你还年幼,可能……” 甘棠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得一愕,随即行下礼去,激颤地道:“萍姑,我听爹提到过您!” 甘如萍面色耳地转变为无比怜爱之色,一拉甘棠道:“孩子,苦了你了,想不到甘氏还留得你这一条根!” 甘棠眼圈一红,悲声道:“萍姑,棠儿愧未能早日了断血仇。” “孩子,慢慢来,仇家终有授首之日的。” “萍姑,我的身世……” “孩子,你是甘氏血裔没有错,但大嫂……” 甘棠一颗心登进提到了腔口,栗声道:“我母亲怎样?” 甘如萍咬了咬牙道:“大嫂不守妇道,也是实情!” 甘棠如被雷击,连退了三个大步,手足一阵发麻,全身像被浸在冰窖里,母亲失德,已成了不争的定论。这事实对一个作子女的来说,的确太残酷了。 “青衣剑客”沉声道:“如萍,你大嫂绝非这等人,你说话得有根据。”甘如萍面色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阴寒,目光罩定了“青衣剑客”道:“你为我大嫂辩护?” “青衣剑客”面色一肃,道:“说是亦无不可!” “哼!你知道十多年来,我为什么找你?” “为什么?” “我要杀你!” “青衣剑客”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你要杀我!” 甘如萍双目抖露出一片恐怖杀机,厉声道:“一点不错。我奉家兄之命,要杀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 “青衣剑客”激动得簌簌直抖,两眼瞪如铜铃,狂声道:“奉敬尧兄之命?” “不错!” “萍妹,你说这话是认真的?” “十分认真!” “那是为了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 “我一点也不明白!” “一定要我说出来?” “当然!” “你坏我大嫂名节!” “我?” “青衣剑客”面色顿时紫酱,脸孔扭曲得变了形,口唇翕张,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灰白的长髯,猎猎拂动。 甘如萍恨恨地道:“难道你还想否认不成?” “这……这……从何说起?” “问你自己!” “甘如萍,你敢胡说八道,别怪我……” “哼,司徒望,别以为‘无双流’剑术了不起,我甘如萍不在乎。” 甘棠面色一变再变,内心起了阵阵撕裂的痛苦,他着着实实地体味了人心诡谲这四个字的含义。记得初临“玉牒堡”,西门嵩以父执身份,表现得大义凛然,结果不择手段地迫害自己。现在,司徒望又以世叔的身份出现,想不到…… 当下,一咬牙,面对“青衣剑客”,俊面全是栗人的杀机。 “青衣剑客”痛苦地哼了一声,道:“贤侄……” “住口,你不配如此称呼我!” 甘如萍一摆手道:“孩子,你且忍耐片刻,让我把话说完!” “青衣剑客”仰目望了望天,深厚无比的养气工夫,使他在这种火辣辣的场面中冷静下来,凛然视着甘如萍,语音平静地道:“如萍小妹,我愿意听听这事的原委!” 甘如萍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无中生有?” “难道你有根据?” “当然!” “什么根据?”甘如萍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道:“你不会说不认识吧?” 那是一枚古钱,精光雪亮。 “青衣剑客”目光一直,骇呼道:“这是我的剑饰,我也不清楚何时失落的,怎会……” “堂堂青衣剑客,怎会连缀在剑柄上的饰物失落了都不知道……” “这是事实!” “还有……” 甘如萍又取出一样东西,依然平置掌心中,那是一枚金钗,制作十分精巧,钗头是一只凤,栩栩如生。 “认识这个吗?” “这是一枚金凤钗!” “嗯,不错,不过看清楚了,这凤钗可非凡物,普通的凤钗多一个凤头,而这钗却是展翅欲飞的金凤,大嫂的名号,由此而得!” “什么,是大嫂的独特标志?” “对了,‘凤凰女’三个字的代表。” “这有何关联呢?” 甘如萍冷笑一声,又伸手怀中,却取出一络头发,道:“司徒望,这古钱和凤钗用这青丝绾住,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青衣剑客”面泛苍白,汗珠滚滚而落,梦呓般地道:“怎么回事?” “问你呀?” “我不懂,不懂,不……” “那我再告诉你,先兄在你住过的客房中拣到这些东西,当时几乎气煞,立即质问大嫂……” “你大嫂承认了?” “这倒是没有。先兄因气愤过度,甫与大嫂见面,便厉声要大嫂或是滚出甘家大门,或是自决,大嫂很娇脆,没有分辩也不问原因,自动离了家门……” “敬尧大哥出示这东西么?” “没有,那根本不必要,大嫂被责骂后立即出去!” “天啊!这怎么可能?” “事后,先兄把这东西交给我,要我替他处置……” 甘棠大叫一声:“司徒望纳命来!” 一掌切了出去…… “砰!”挟以一声惨哼,“青衣剑客”竟未闪让,也没有还手或封挡,硬承了一掌,身形踉跄倒退之下,连喷了三口鲜血。 甘棠近乎疯狂地暴吼道:“司徒望,拔剑,否则你就没有机会了!” “青衣剑客”神情木然地望着远方,口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甘棠再次吼道:“拔剑!” “青衣剑客”痛苦万状地道:“贤侄,可肯容我说一句话?” 甘棠切齿道:“你还有话说?” “青衣剑客”双目暴射湛然神光,栗声道:“如萍小妹,贤侄,听我一言,这是一个极毒辣的阴谋,也许与东海炸船的事件有关。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查个水落石出。老夫劫后余生,死何足惜,只是大嫂的名节不可悔,敬尧兄的英名不可污,你杀了我,等于坐实了这件事。” 甘棠冷冷一哼道:“一个月的时间,你尽可从容远遁……” “青衣剑客”激愤地大叫道:“你视为叔的为人如何?” “衣冠禽兽!” “青衣剑客”全身一颤,老脸起了抽搐,钢牙咬得格格作响,窒了片刻才道:“贤侄,我不怪你,这事任谁也忍不了,不过,千万别作亲痛仇快的事,一月到期,如不能对你有所交待,我自决以谢。” 那神情态度,有一种凛然不可犯之色,令人不能不信。 甘如萍:“孩子,就等他一个月!” 甘棠痛苦地点了点头。 “青衣剑客”目中挂下了两行老泪,沉重地道:“贤侄,此事我从西门嵩着手侦察,但对方不是易与之辈,如我不幸,请贤姑侄继续查探,务要弄个水落石出,因为这关系着大嫂的清白。” 甘棠一目不解地瞪着对方,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是悲愤,痛苦,怨毒之色,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任何奸狡通天的人,眼光中多少流露些痕迹,他开始相信了,也许,这真的是一个可怕的毒谋,甚至于与“圣城”血案有关,“青衣剑客”东海遇难,家破人亡这一点也不假。 于是,他沉痛地道:“在真相未明之前,我仍称一声世叔,但愿世叔的话不假。” “此心可质诸鬼神。” “现在,请世叔暂勿赴‘玉牒堡’,小侄已有先谋,会附带查探这件事,世叔无妨先从别的地方着手。” “西门嵩是唯一对象。” “那就请暂隐忍!” “为叔的只有一个月时间。” “如果对象真的是西门嵩,一个月的时间尽够揭穿各种真相,小怪有此自信!” “好,我答应!” 甘如萍冷冷地道:“但愿一切如你所说!” “青衣剑客”怆然道:“小妹,就用事实来答复你吧!” “我拭目而待!” “我走了!” “青衣剑客”转身奔下土阜,身形显得有些踉跄。 甘棠望着“青衣剑客”的背影,迟疑道:“看来他不像是禽兽其行的人!” 甘如萍世故的道:“孩子,人心难测啊!” “萍姑行止如何?” “我只有两件事要做,一件是司徒望的事,另一件是追查‘圣城’血案。” 甘棠灵机一动道:“萍姑,请和侄儿一道行动……” “什么行动?” “我们边走边谈!” “好吧!” 姑侄两人,一道前往赴“天绝门”首座长老南宫由的约会,路上,甘棠详述上本身一切遭遇,直到与南宫长老定计为止,甘如萍听得唏嘘不止。 第112章 数日之后,甘棠与姑母甘如萍来到与南官长老约晤之处。只见“天绝门”香主以上高手,几乎全部在座,甘棠一一为姑母引见。 原来的计划,因了甘如萍的出现,重予更改。 经过长时间的密议,决定了行动细节,然后各自分途照计行事。 由于西门嵩登上了“武盟”盟主宝座,原来是“玉蝶门”总坛的“玉牒堡”,已正式改为“武盟”所在地,而原为玉牒分坛的“漱玉别府”,则改成了“玉牒门”总坛,分坛主黄娇娇,升为副门主。成了玉牒门实际上的负责人。 这一天,过午不久,“漱玉别府”门前,来了一个满头堆霜,精神矍铄的老妪,和一个二十余岁的白面少年。 一老一少,在距府门十丈处停住,那老妪道:“孩子,你真的没有记错?” 那白面少年道:“师父,徒儿记得十分清楚,先父临终时再三交待,虽然徒儿当时年幼,但对这件事却一点也不敢忘。” “如此,你上前招呼!” “是!” 白面少年尚未举步,已有两名守卫的黑衣武士奔了过来,两名黑衣武士打量了这一老一少几眼,其中之一发话道:“两位何来?” 白面少年向前跨了一个大步,冷冷的道:“此地是‘玉牒门’总坛所在?” “不错!” “在下要见门主!” “朋友请先报名!” “这须等见到到贵门主之后!” “可有拜贴?” “拜帖?哈哈哈哈!有,这个!” 白衣少年一拍腰间长剑。 两名黑衣武士齐齐面上变色,双双向后退了一步,仍是那发话的道:“朋友是找碴来的?” 白衣少年不屑地道:“在下并没有说慕名拜访。” “朋友可认清了地方!” “没错!” “向武林盟主挑梁?” “听清楚了,本人找的是‘玉牒’门主西门嵩,纯属私人过节,用不着挑出‘武盟’的牌子。” “朋友既不报名,也无拜帖,对不起……” “你不肯通报?” “当然!” “那在下只好自己进府了!” “你敢?” “嘿嘿,老实说,你两个阻止不了在下!” 两黑衣武士同时怒哼了一声,双双拔剑在手。 白面少年面露极度不屑之色,剑眉一挑道:“要动手?” 武士之一瞪眼道:“先教训了你这狂妄的小子……” “啪”的一声脆响,那武士踉跄退了数步,左颊上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半晌回不过气来,耳光挨了,却连对方如何出的手都不知道。 白面少年冷冷一哂,道:“嘴里放干净些,别小子小子的,本人现在还不打算杀人!” “朋友未免欺人太甚了!” 喝话声中,另一名黑衣武士业已出了手,数朵剑花,电闪般罩向白面少年上中两盘,看势道不亚江湖一流高手。 剑花一闪而没,黑衣武士的剑尖,已被白面少年两个指头夹住,黑衣武士摔腕振臂,那剑竟如生了根,丝纹不动,登时惊魂出了窍。 那名被掴耳光的黑衣武士,掌中剑已经斜举就待攻击,见状不由怔住了。 一声冷喝,倏告传来。 “朋友好身手!” 白面少年手指微微一颤,剑尖被硬生生地钳了下来,黑衣武士本在用力抽剑,劲道落空,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一名锦衣武士,已现身场中。 两名黑衣武士各对锦衣武士一躬,惊惶地退了开去,看来这锦衣武士的身份,较之黑衣武士为高。 锦衣武士一副盛气凌人之态,一扫两名黑衣武士道:“退下去!” “是!” 黑衣武士狼狈地转身,奔回府去。 锦衣武士这才向白面少年道:“朋友至敝门有何贵干?” 白面少年冷漠地道:“你能当得了家,在下便告诉你!” 锦衣武士面色微微一变道:“说说看。” “在下要见你们门主!” “要见敝门主?” “不错!” “愿闻来意?” “这就不便奉告了!” “朋友总有个称呼吧?” “有,但不到说的时候!” 锦衣武士面色一寒道:“朋友如不按江湖规矩,恕无法应命!” “你既作不了主,就用不着多话了!” “难道朋友要闯不成?” “可能!” “朋友有多大道行?” “莫非你想试试?” “嗯!本人确实想较量一下。” 白发老妪突地插口道:“孩子,何必多费口舌!” 白面少年瞟了老妪一眼,举步便向“漱玉别府”大门走去。 锦衣武士横身拦住去路,沉声道:“朋友,照子放亮|qi|shu|wang|些,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闪开!” “朋友要找死也不是这等找法。” “大言不惭!” “如此怨不得本人了,接掌!” 锦衣武士最后一个掌字离口,右掌已向白面少年当胸按去,掌至中途,突地变为斜劈,同一时间,左掌如刃,戳向“七坎”重穴,后发先至,诡辣得到了家。 白面少年毫不为意地举掌一划,这一划看来平平无奇,但锦衣武士却忙不迭的收形暴退,脸上全变了色。 就在此刻—— “漱玉别府”门内,突地涌现数条人影,一个锦袍老者和一个中年艳妇,并肩而立,后随四名锦衣武士和一个尖脸削腮的黑衫老人,那锦袍老者正是“玉牒门”门主西门嵩,旁立的是副门主黄娇娇。 西门嵩哈哈一笑道:“何方朋友要见本座?” 远隔十丈,犹觉声音震耳惊心,足见其功力修为之深。 锦衣武士从旁边一侧身,白面少年回头向老妪施了一个眼色,老少两人双双迈步迎了上去,在相距两丈处停步。 西门嵩目光一瞟白面少年之后,却停在少年身后的老妪面上,沉吟道:“尊驾上下如何称呼?” 白发老妪缓缓自袖中摸出一物,扬在手中,赫然是一面手掌大的铜鉴,黑黝黝的看上去毫不起眼。 西门嵩眉峰一皱,声音微带惊异地道:“尊驾是大漠‘宝镜夫人易荟香’?” 老妪收起铜鉴,冷冷地道:“你还算有见识!” 西门嵩抱拳为礼,道:“想不到易前辈还健在人间!” “宝镜夫人”堆满皱纹的面皮一阵抽动道:“你以为老身早该死了?” 西门嵩尴尬一笑道:“哪里,只是江湖传言,易前辈已于三十年前……” “怎么样?” “传言当然是不足为凭的!” “说老身已死于中原武林‘天绝门’施磊之手,是不是?” “传言正是如此!” “哈哈哈哈,可惜老身竟没有死,三十年后,特来奉访‘天绝门’!” 西门嵩面露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秘笑意,道:“易前辈今日下顾,有何见教?” “宝镜夫人易荟香”用手一指白面少年道:“找你的是老身徒儿……” “令高足……” 白面少年已接口道:“门主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关洛道上杀人劫财的那段公案?” 西门嵩显然一惊道:“你是谁?” 白面少年继续追问道:“门主没有健忘吧?” 西门嵩侧顾了副门主黄娇娇一眼,道:“记得!” “记得就好,那笔帐今天该结一结了!” “你……是什么意思?” “请问,那位当年被你劫走的少女生死如何?” “我……本座,劫人?” 一直不曾开口的黄娇娇突地插口道:“你到底是谁?” 白面少年不理黄娇娇所问,目中杀光炽烈,罩定了西门嵩,又道:“难道门主会否认?” 西门嵩心平气静地道:“说本座救人则可,劫人两字恕不承认!” “救人?” “不错,是救人!” “事实不敢承认?” “事实本来是这样!” “人呢?” “小友先报来路!” “黄俊,随父母一同遭难,幸而不死的那幼童!” “你……是那幼童?” 副门主黄娇娇一闪身欺了上前,粉腮充满激越之情,栗声道:“你……是小俊?” 白面少年骇然退了一步,凝视着黄娇娇,张口无语。 黄娇娇眼圈一红,颤抖地道:“俊弟,你……没有死?” 白面少年先是惊愕,继而激动,拭了拭眼,道:“难道你是……” “我是你姐姐娇娇!” “不……像……” “俊弟,二十年岁月足以改变任何人!” 白面少年全身簌簌直抖,慢慢挽起衣袖,露出手臂,臂上赫然有一颗豆大的黑痣,口里一字一句地道:“父亲临死时,说你也有同样一粒痣!” 黄娇娇泪水骤然滚落,也挽起了衣袖,果然,臂膀上也有同样一颗黑痣。 白面少年凄然唤了一声姐姐,屈膝…… 黄娇娇一把扶住,没让他跪下,口里已哭出声来。 西门嵩朗声大笑道:“好!好!姐弟重逢,难得,进府再叙吧!” 蓦然—— 那尖脸削腮的黑衫老者,一招手道:“禀门主,且慢,此中有诈!” 白面少年黄俊轻轻一推姐姐黄娇娇,道:“此人是谁?” 黄娇娇止住悲声,道:“本门刑堂赵魁官!” “宝镜夫人易荟香”冰冷的目光一扫尖脸老者,道:“什么有诈?” 第113章 刑堂赵魁官目注西门嵩,似乎在请示该不该说,西门嵩一颔首,道:“赵堂主,你说说看。” 赵魁官皮笑肉不笑地道:“禀门主,当年在关外这位易前辈遇害时,卑座在场,似乎……” “怎么样?” “似乎没有复生之理!” “宝镜夫人易荟香”哈哈一笑道:“小老儿,莫非你眼见老身入土?” “这……倒是不曾!” “那怎能断定老身必死?” “咳!咳!这只是在下的推断!” “可是你分明说有诈?” “这……这……” “施磊是‘天绝门’门主,能杀人也能活人,这点你懂不懂?” “这是武林尽人皆知的事实!” “那就与老身少放屁!” 赵魁官被抢白得灰头土脸,想发作似乎又不敢,神情尴尬已极。 “宝镜夫人”愤然向黄俊道:“孩子,你已有了归宿,老身可以放心回转大漠了!” 黄俊一横身道:“弟子跟恩师一道,二十年教养之恩,岂能不报……” 黄娇娇上前深深一福:“易前辈切莫说回去的话,粗茶淡饭,晚辈还供养得起。” “宝镜夫人”一瞪眼道:“老身要你供养到死不成?” “前辈当不忍要晚辈手足再行分离?” “老身可没有说要带走黄俊的话!” 西门嵩立即打圆场道:“易前辈千里迢迢而来,请让本座稍尽地主之谊,其余再谈如何?” 黄俊垂手恭谨地道:“弟子以恩师的进退为进退!” “宝镜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孩子,虽然你在师父眼中仍是孩子,可是你快三十岁了,世间哪有不散的筵席,别那么痴了。” “不,弟子早已决心侍奉恩师终天年。” “唉!” 西门嵩侧身肃容,道:“请!” 赵魁官与各防护武士,极快地闪了开去,让出通道:“宝镜夫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盟主请!” “前辈关外高人,本座不敢当这称呼!” “你是盟主不?” “那只是中原同道抬爱!” “还是请带路。” “如此本座有僭了。” 一行人进入“漱玉别府”,黄俊师徒被安置在一间偏院之内。 转眼过了三天,黄俊因黄娇娇的关系,正式加入“玉牒门”,并被任命为总坛护法,“宝镜夫人”则以客卿的身份,住在“漱玉别府”。 时正三更,整座“漱玉别府”除了巡查警卫的弟子外,全部皆已入梦乡。 蓦地—— 府门外突然传来数声凄厉的惨号,在这深夜,惨号声分外的刺耳惊心。 首先惊觉的是护法黄俊,继之是正副门主与各武士。 一时,全府鼎沸起来,纷纷围到别府门外。 距大门三丈之遥,横陈着七具死尸,其中两名是锦衣武士,五名是黑衣武士,死状奇惨,全被割去了首级。 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血腥带到了方今领袖武林的“玉牒门”? 来人杀人取头,目的? 以锦衣武士的身手,现场并无格斗的痕迹,在惨号传出之前,也没有搏击的音响,来人的身手看来相当惊人。 西门嵩身为武林盟主,且被尊为“武圣”,对方敢向“玉蝶门”行凶,显然是蓄意寻仇,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但又为什么不公开叫阵,杀人取头而逸呢! 西门嵩惊怒并迸,浑身簌簌而抖,面上已呈紫酱之色。 黄俊身为护法,职责所在,飞快地绕行全府一匝之后,大声喝问道:“是否有人目睹?” 一个黑衣武士战战兢兢地奔近前来,躬身道:“禀护法,小的负责侧方守卫,闻声赶到,曾瞥见……” 黄俊迫不及待地道:“来人一共有多少?” “总在十人左右!” “都是些什么人?” “全部蒙面,无法辨认!” “朝什么方向走的?” “南边小路逸去。” 黄俊回身向西门嵩一礼道:“来人众多,必有形迹可寻,卑座去追一程!” 西门嵩沉重地一颔首,道:“多带人,分路查缉!” “遵令谕!” 副门主黄娇桥叮嘱道:“俊弟,行动要小心!” 黄俊恭应了一声,当场点了八名锦衣武士,弹身朝南追去,奔了一程,八名锦衣武士分为两翼追缉,黄俊个人自当中路,约定明天回府。 电奔十里之后,黄俊折身向西。 眼前,现出一座败落的关帝庙,黄俊向四围游扫一遍之后,直叩庙门…… “谁?” “我!” “哦!请进,长老等已敬候多时了。” “注意戒备!” “遵命!” 庙中,一间厢房之内,坐了男女老少约十来人。 黄俊甫一奔入,全体起立相迎。 “少主辛苦了!” 首先开口的是守在房门外的“天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 黄俊,赫然是甘棠化装的。 南宫长老、甘如萍、白薇、紫鹃、神武院主姜鸣松,执法院主孙胜,以及各院属下香主七八名,以及两位护法,两名执事,几近二十人之多,一见甘棠入房,各依辈次行礼。 南宫长老迫不及待地道:“情况如何?” “一切与计划相同!” “程院主化装的‘宝镜夫人’如何?” “曾被该门刑堂赵魁官起疑,但已应付过去了!” “黄娇娇呢?” “她已深信不疑!” “事不宜迟,现在开始第二步行动!” 甘棠立即动手除去了化装,恢复了本来面目。护法之一白世信马上换穿了甘棠的衣服,并开始由执法院主孙胜为其易容,成了第二个黄俊。 南宫长老殷殷向甘棠叮嘱道:“切记莫凭一时冲动取西门嵩性命,黄娇娇也须留活口,至于那批锦衣武士,可不必留情,以减少将来行动时的阻碍。” “是的!” “有话向孙护法交待吗?” “有!” 甘棠向他的替身人护法孙胜详述“漱玉别府”的一般情况,并把预定的出手招式再演练一番,然后向甘如萍道:“萍姑,我们动身吧!” 四更初交—— “漱玉别府”灯光通明,西门嵩与黄娇娇在厅中不停地来回走动,状甚不安。 府外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蓦地—— 两条人影电奔而至。 八名守护府门的黑衣武士长剑一亮,一字式排定,带班的锦衣武士迎向一人,口里暴喝一声:“来人止步!” 噪声才落,来人已欺到面前,赫然是一个黑衣妇人和一个俊美少年。 锦衣武士目光一扫来人,骇然惊呼道:“天绝门少主!” 甘棠面罩恐怖杀机,大喝一声:“听着,本人‘武圣甘敬尧’之子甘棠,今晚到此讨债,并非‘天绝门’少主的身份,现在从你开始!” 不等甘棠话落,锦衣武士以疾风迅雷之势,扫出了一剑,这一剑,竭全力而发,凌厉诡辣得令人咋舌,但,可惜的是他遇到的对手太强了。 甘棠右掌一圈,一道回旋劲气,把对方发出一半的剑招卷得滞在中途,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左掌已接了出去。 “天绝掌”隔空蚀物,何况甘棠的功力已到了意动伤人之境。 “哇!” 惨号声中,血箭激射,锦衣武士栽了下去。 那八名黑衣武士,齐发一声喊,忘命地扑了上来。 甘棠恨满心头,杀机炽盛,冷哼了声,排山掌力狂卷而出。 “哇!哇!” 惨嗥逆耳,人影横飞,只一个照面,八名黑衣武士六死二伤。 内外戒备的“玉牒门”弟子,闻声蜂涌而至。 甘棠大叫一声:“萍姑,杀!” 随着这一声喊叫,当先扑至的四名黑衣武士,横尸当场。 “退下!” 沉喝声中,业已扑上的“玉牒门”弟子,纷纷退开数丈,门内出现了门主西门嵩,副门主黄娇娇和三名锦衣武士。 甘棠双目尽赤,狠狠地盯住西门嵩与黄娇娇。 西门嵩老脸一片狰狞之色,疾行数步,戟指甘棠道:“小子,你实在命大,不过,今天大概是你最后一次狂妄了!” 甘棠目眦欲裂地道:“老匹夫,听着,第一,本人要索讨历次迫害血帐,第二,伍天才之女伍若兰临死托我代她报仇,这些帐作一次总结……” “你办得到吗?” “事实会告诉你?” “你准备如何结法?” 甘棠咬牙切齿地道:“血洗‘玉牒门’!” 西门嵩怪笑一声道:“志向倒是可嘉!” 甘如萍在旁冷冷地道:“西门嵩,想不到你竟然是个披着人皮的狼!” 黄娇娇柳届一竖,厉声喝道:“你是谁?” 甘如萍不屑地扫了她一眼,仍瞪视着西门嵩道:“你不会对我陌生吧!” 西门嵩森森的目光,在甘如萍面上一连几绕,骇然退了一步,道:“你……如萍!” “不错,是我,感到意外吗?” “的确出乎本座意料之外!” “你三番四次,不择手段的要置甘棠于死地,还恶意造谣他不是家兄之后,目的何在?” “你要知道?” “不只要知道,还要算帐!” 西门嵩狞笑一声道:“好,本座会好好地替你姑侄俩办后事的,本座的目的你俩死后就会明白的!” 甘棠登时肝胆皆炸,怨毒至极地道:“老匹夫,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第114章 随着话声,闪电般出手扑攻过去…… 甘如萍目光一扫全场,注定了黄娇娇道:“贱婢,接把!” 掌随声出,眼辣无伦地劈了出去。 四人两对,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甘棠与西门嵩这一对,表面上并没有火辣辣的况味,但实际上却是险恶万分,双方功力都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举手投足,都是骇绝武林之学。 甘如萍对黄娇娇,五个照面下来,黄娇娇先机尽失,险象环生。 “纳命来!” 栗喝声中,黄娇娇凄哼一声,连退数步,张口射出一股血箭。 金刃嘶风,两柄长剑如夭矫神龙,左右罩身而至,出手的是两名锦衣武士。 甘如萍左右开弓,各劈出一道劲气,把对方剑势阻碍一滞,人已暴退数尺,呛的抽出了背上长剑。 两锦衣武士如影附形般疾攻而至,惊人的场面,层层叠了出来。 府内各堂香主,陆续奔出,把现场围一匝。 惨号再传,对甘如萍的两武士之一,栽了下去,但另一个迅快地挺剑补上,仍是二对一之势。 甘棠与西门嵩由缓慢的过招,变成了激烈的拼搏,层层劲浪,向四周扩散,涌卷,砂石如幕,纷飞激射,远在五丈之外的府门风灯,竟对相撞。 转眼过了五十招。 甘如萍又先后毁了两名锦衣武士,但更多的高手,回环扑攻,她功力虽高,在持续激斗之下,战来也相当吃力。 场中的伤者,已被抢抬入府内治疗,黄娇娇却坚持在圈外观战,她伤得相当不轻,到现在还不能起立。 两声闷哼同时传出,甘棠与西门嵩各自踉跄后退,两人口角都渗出了鲜血。 人影乍分又合,搏击之惨烈,令人怵目惊心。 西门嵩一再施展闭人真元的怪异掌力,甘棠若非参悟了“天绝武学”九段,内元随灭随生,而且封闭更易自如,决无法与西门嵩相颉颃,而西门嵩一再施用奇诡掌力,内元消耗至巨,渐呈后力不济之势,但甘棠别有用心,不打算取对方性命,放过了许多可以下杀手的机会,相反地,他也做出不支之势。 又是二十个回合过去。 双方都成了强弩之末,出手威势大减,只顾伤敌,本身门户大开。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双方掌锋,不断互相击实。 暴喝声起,西门嵩觑准机会,拼聚残余内力,劈出一掌。 “哇!” 惨哼声中,甘棠一个踉跄,张口狂喷鲜血,激射的血箭如喷泉喷得西门嵩满头满脸,一时双目难睁…… “躺下!” 随着喝话之声甘棠猝施反击。 “砰!”西门嵩仰面栽了下去,甘棠自己也因用力过猛,跌坐在地。 一条黑影,从身后电扑而至。 黑影甫一扑至,倏又反弹而回,惨号曳空,栽落三丈之外。 死的,赫然是刑堂堂主赵魁官,他见甘棠不支倒地,以为有机可乘,从背后猝然施袭,殊不知一个绝顶高手,在没有真正伤重不起,那反击的力量是相当骇人的,举手投足,仍足制一般高手于死地。 另一边,甘如萍奋力苦战,虽然又有不少堪以出击的武士毁在她的剑下,压力减轻了不少,但她本身的真元,也相对的耗损,出手之间,已失去了先前的凌厉。 甘棠与西门嵩双双站起身来,又拼在一处。 鲜血,不断从双方口中冒出,喘息之声,全场可闻,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画出了两张凄厉如鬼的脸谱。 双方跌而起,看来是两败俱伤之局。 栗人的搏斗,又持续了盏茶时间…… 暴喝与闷哼同时响起,甘棠身形摇摇欲倒,西门嵩连退数步之后,坐地不起。 喘息稍定,甘棠举步迫向西门嵩,口里暗哑地喝道:“老匹夫,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西门嵩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挣扎着往上一起,又跌坐回去。 黄娇娇亡魂尽冒,但她此刻无力出手应援,尖声道:“你们上呀!” 十余名弟子,呐喊着扑向甘棠…… “哇!哇!” 惨号破空,当先扑到的三人,栽了下去,其余的齐齐的一窒。 甘棠业已到了西门嵩前八尺不到的地方。 西门嵩面色顿成死灰,忘形地狂呼道:“我!武圣……岂能死在你这小子手中!” 甘棠恨毒地道:“可是你却死定了!” 那些弟子一窒之后,再度扑击…… 就在此刻。 一声暴喝,倏告传来。 “住手!” 随着喝声,一条人影电射入场,赫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白面少年。 黄娇娇惊喜地唤了一声:“俊弟!来的正是时候!” 护法黄俊目光一扫现场,刷的拔出长剑,劈向甘棠,这一剑无论从气势,招术等任何角度看来,都属上乘。 甘棠竟残存真力,拍出一掌,以攻应攻。 “嗤”的一声,甘棠前襟裂了一道尺长口子,幸亏他这一掌,阻滞了剑势,毫发之差,便被开膛破腹。 当然,甘棠如非在重伤力竭之下,黄俊岂是他的对手。 黄俊栗吼一声,长剑再次挥洒而出。 “鼠子敢尔!” 厉喝震耳,一道剑光,挟嘶风之声从侧方破方射到,势道之强令人咋舌。 黄俊被迫变招移位接架。 “锵”的一声脆响,剑刃交击,亮起一蓬火花。 出手解甘棠之围的,赫然是甘如萍。 甘如萍急声道:“孩子,速退,这笔帐改日再算!” 口里说话,手却不停,急风骤雨般连攻三招,迫得黄俊连退了四五步。 甘棠厉声喝道:“西门嵩,咱们改日再见,希望你仍活着!” 西门嵩栗喝一声:“阻住他!” 窒在一旁的弟子,闻声蜂涌而上,“玉牒门”中,功力最高的是锦衣武士,但现场除了死的,已没有锦衣武士的踪影,甘棠虽在重伤之后,应付仍不成问题。 人的名,树的影,扑攻上前的“玉牒门”弟子,心理上有了怯意,攻势打了折扣,加之出手的人多,互相之间受了牵制,反而给甘棠可乘之隙,双掌扬处,非死即伤,在一片暴喝与惨呼声中,疾纵突围而去。 西门嵩与黄娇娇目中几乎喷血,但却无可奈何。 甘如萍为了掩护甘棠退身,咬牙苦撑,被黄俊杀得手忙脚乱,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此刻,黄俊的师父“宝镜夫人”,颤巍巍地向西门嵩道:“门主,老身顾及阁下的身份,一直不敢插手,可否准老身效劳!” 西门嵩咬了咬牙道:“前辈如肯援手除灭后患,本座当自感激!” “好!” “宝镜夫人”应了一声,身形电射而起,划空向甘棠逝去方向泻去,甘如萍见状,疾攻三招,迫得黄俊一窒,飞身而循。 黄俊厉叫一声:“你走不了!” 紧跟着追下去。 天现曙色,老地方,关帝庙中,甘棠、甘如萍、黄俊、“宝镜夫人”,与南宫长老等数十人再次聚集。 假黄俊卸去了化装,回复本来面目,甘棠迅速净面洗手,再次改扮成黄俊。 由“天威院主程琦”改扮成的“宝镜夫人”爽朗地一笑道:“长老,如果一切顺利,旬日之内,西门嵩的底蕴就可全部揭穿!” 南宫长老一颔首,面向甘棠道:“少主,这一战你觉得怎样?” 甘棠咬了咬牙道:“我几乎忍不住要杀了西门老贼。” “功夫相较如何?” “至多百招可取他性命!” 甘如萍拭了拭汗渍,显得十分疲惫地道:“幸而锦衣武士多数不在府中,否则这一战的确成败难料。” 南宫长老微微一笑道:“老夫已安排本门孙院主等待机会增援!” “西门嵩会不会推测到杀人索首级,敝姑侄索仇,是‘天绝门’所安排的?” “也许会!” “那贵门派驻‘武盟’的常驻代表白长老,会不会遭受报复或……” “暂时不会,因为这次事件西门嵩不可能向‘武盟’公开,这会影响他的威望。” 就在此刻—— 一名负责守望的弟子,疾趋房外,大声道:“禀长老,发现敌踪!” “哦!来人多少?” “四人,正向此地搜来!” “可看得出来人身份?” “身着锦衣!” “好,退下去!” 业已改装完毕的甘棠道:“是三更时随我出动的锦衣武士,一共八名,分左右两路抄搜,这四名必是其中的一路。” 南宫长老白眉一皱道:“最好除去,减少将来的阻力,看来要费一番手脚……” 甘棠目中杀光一现,道:“我去办!” 庙外,已传来暴喝之声。 南宫长老匆匆取出一个湿漉漉的血衣包裹,道:“少主,你与程院主事了之后,立刻回头,此处连络站撤销,以后的连络地点另行通知!” “好!” 甘棠接过血包,与“天威院主”双双奔出庙去。 四名锦衣武士,与“天绝”高手,正打得难解难分。 甘棠与程琦绕了半个圈子,扑入场中。 锦衣武士之一高声道:“禀护法,此处十分可疑!” 甘棠漫应了一声,拔剑在手,欺入圈子中,手起剑落,两名锦衣武士狂呼着栽倒血泊之中,另两名见状,不由亡魂出窍,栗呼一声:“黄护法你……” 化身“宝镜夫人”的程院主,出手如电,戳向其中一名的死穴,另一名在骇极的情况下,招式一弛,被“神威院主姜鸣松”一拳劈碎了天灵。 第115章 四名锦衣武士,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甘棠向程院主打了一个招呼,还剑入鞘,提着那血衣包袱,双双奔去。 旭日初升。 “漱玉别府”门前现场业已清理完毕,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另外四名锦衣武士,已遵命在天亮时回府。 甘棠与程琦入府之后,疾奔后院。 两名侍婢一见甘棠与程琦来到,忙施礼道:“老前辈与护法回来了!” 一抬头,瞥见甘棠手中提的血红包袱,登时花容失色。 甘棠大刺刺的道:“门主在吗?” “安歇不久!” “说本座要求见!” “是!” 程琦自去寝处休息,甘棠一人侯在厅门之外。不多时,西门嵩与黄娇娇双双出厅,甘棠打了躬道:“卑座回来了!” 西门嵩眼睛一亮,手指包袱道:“那是什么?” “人头!” “谁的?” “甘棠!” 西门嵩与黄娇娇不约而同的惊叫道:“甘棠的人头?” 甘棠沉稳地一点头道:“不错!” 黄娇娇上前一提甘棠的手,道:“俊弟,你……你……杀了甘棠?” “是的,很费了一番手脚。若非他早伤在门主手下,我不是他的对手!” “你师父呢?” “回房休息去了!” 西门嵩陡地仰天哈哈狂笑起来人久才敛住笑声,道:“此子一除,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甘棠心内恨极,但表面上却半分也不敢显露出来,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副门主黄娇娇的胞弟,“玉牒门”护法黄俊。 西门嵩接着又道:“还有那甘如萍呢?” “也死了!” “好!好!可是她的首级!” “卑座念她是个女子,没有取她的脑袋!” “打开来!” 甘棠抖开了血衣包袱,一颗血迹未干的人头滚了出来,不错,正是他自己的面容,连他自己看了也为之骇然,这不过是把昨夜突击“漱玉别府”,割去了七颗人头中一颗,予以化装。 西门嵩痴痴地望着地上人头人久,才抬头道:“尸身如何处理?” “就地掩埋了!” “可有人目睹?” “想来是没有!” “俊弟,你这件功劳不小!” “托门主之福,卑座份所当为!” “不必如此称呼,这里是内院,你称我姐夫好了!” 甘棠心中暗骂了一声,“无耻匹夫”,但口头上仍应了一声:“是!” “噢!还有,此事不宜向外宣泄!” “是的!但……” “怎么样?” “本门弟子有不少参与昨夜的搏斗,要保密恐怕很难!” “我自有安排!” 甘棠暗地打了一个冷颤道:“如何安排?” 西门嵩狞笑一声道:“俊弟,你我至亲,不能瞒你。昨夜参与行动的,除死了的而外,伤的和活着的,大概不超过三十人,最上之策当然是让他们永远不能开口!” “哦!” 甘棠不由毛骨皆栗,从表面上,谁能看出西门嵩残毒赛过豺狼,连一丝人性都没有,若非为了查证疑案,他真想把他碎尸万段。 惊“哦”了一声之后,故意皱眉道:“如此‘漱玉别府’岂非成了真空状态?” 西门嵩满无所谓地道:“府中尚有亲信十余,可以担任警卫,我再下令从堡内抽回部分弟子接替。你奔波了一夜,该去休息了!” “是,卑座告退!” 甘棠退了出来。 西门嵩与黄娇娇转身入厅,小语片刻之后,掀动金铃,四名锦衣武士,闻声出现厅门之外,西门嵩沉声道:“传本座之令,府中所有弟子,晚饭后全体集中三号秘室待命!” “遵令谕!” “还有,从现在起,不许任何人离府外出,所有暗卡,均须全部撤回,由你四人接替外围警戒,有擅自违令出府者,格杀勿论,府内警戒,照平常配置。” “是!” 四武士施礼而退。 三号秘室,建筑在后院地下,一共有五间之多,三号是其中最大的一间,四周全以钢板焊结而成,宽广约三丈,室门也是精钢所铸,人入其中,等于龟鳖入瓮。 未申之交,所有“玉牒门”弟子,全部集中三号秘室。 这前所未有的意外命令,使人人都感震惊,不知门主有什么重要训示,但猜疑尽猜疑,却没有人朝坏处去想。 甘棠奉命游动巡视整个地下通道。 申时正,西门嵩出现三号秘室之外,所有弟子,齐齐按门规行礼如议。 西门嵩语音平等地道:“本座为了某个行动,要对各位作一次考验。何堂主!” 内中有一个中年汉子恭应道:“卑座在!” “所有弟子是否都已在此了?” “是的,除了伤者无法行动之外,全部到齐!” “你清查过了?” “是的!” “好!” 西门嵩按动枢扭,室门锵然关闭,然后,开启了紧邻的第四号秘室,由西门嵩亲手点燃了一只铜鹤,然后,把鹤嘴伸入一个通到隔室的小圆孔,袅袅轻烟,由鹤咀喷出。 甘棠巡视,不由毛骨惊然,心里暗道:“集体屠杀!” 工夫不大,三号秘室中,隐隐传出了叩壁撞门之声。 内面的情景,令人不堪想象。 甘棠感到了一阵手足发麻,但他无意阻止这惨无人道的兽行,恨,业已在他心生了根,他乐得看西门嵩自掘坟墓。 第二十四章密室求凤 各种迹像显示,西门嵩就是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目前只待作最后的证实,便可昭示武林天下,以一个煞星而冠以“武圣”的尊号,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而极尽讽刺的怪事。 如果西门嵩身份属实,“生死大会”中,那批“死亡使者”之牺牲,又何尝不是集体屠杀灭口! 这种绝灭人性的行为,的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前后盏茶工夫,三号秘室之内声息寂然,不问可知,那数十“玉牒”门人,业已全部归阴,作了枉死鬼了。 西门嵩退出四号秘室,重行关锁,然后重重地击了一下掌。 甘棠与把守甬道的数名亲信,闻声而至。 西门嵩一指三号秘室,面无表情地道:“黄护法!” “卑座在!” “你负责监督处理善后!” “尊谕!” “三号秘室再过一刻时间,既可以开门,五号秘室之内,可以放这些尸体,现在你随本门主来!” 甘棠随着西门嵩走向秘室甬道的另一端,西门嵩以极低的声音,交待了秘室启闭之法,然后转身自去。 由此看来,那些所谓亲信的爪牙,恐怕没有几个知道秘室的秘密,西门嵩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甘棠回身,向那些待命的亲信弟子一挥手道:“你们退到入口处候令再进来!” “遵谕!” 甘棠遣开了那些爪牙,开了三号秘室之门。 “呀!” 他惊呼了一声,全身鸡皮疙瘩遍起,室内凌乱的尸体,绞扭成一堆,衣衫破碎,皮烂肉糜,有的肚破肠流,形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看来,这些死者在死前受不了毒气窒息之苦,互相撕扭挣扎,才会造成这等惨象。 二号秘室,空荡荡的一无陈设,不知作何用途。 四号秘室之内,各式刑具罗列,血腥触鼻欲呕,看来是行刑之所。 五号秘室,正中地上有一块见丈木板盖住,揭开盖板,下面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也就是西门嵩交待放死尸的地方。 他一一关好秘室之门,走向尽头的第一号秘室。 奇怪,这第一号秘室的装置,异于其他四室,以同样方法,竟无法开启,显然,这第一秘室定有某种秘密存在,而这秘密,也许就是甘棠所需要知道的。 他想尽办法,东摸、西索,始终是徒劳。 时间有限,他不能长久耗在这一号秘室门上,强烈的欲望,使他额上渗出了汗珠,如果放过此刻,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突地,他发现室门顶端,有一块方砖似乎有指头按捺的痕迹,这一点,除了像他这等锐利的目光之外,是不易发觉的。 这发现使他精神一振,忙飘身离地,用指朝那印痕一按。 “格!格”声中,室门开启。 甘棠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顿时呆住了,呼吸也在这刹那之间停止,这,连做梦也没有想到。 室内,木榻上,坐着一个衣裙不整,形态狼狈的宫妆少女,虽然如此,但却掩不住她的国色天姿。她赫然是“东海派”公主孙琼瑶。 孙琼瑶会被囚禁在这一号秘室之中,的确是甘棠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甘棠窒了片刻,跨入室中正待开口…… 孙琼瑶陡地站起娇躯,目含怨毒,厉声道:“你是谁?” 甘棠顿悟自己是易了容的,她当然认不出来。他激动得口唇发颤,想说话都吐不出声音。 孙琼瑶再次喝道:“魔鬼,你竟欲何为?” 甘棠向前走了两步,好不容易才迸出了一句话道:“孙姑娘,你……” “别走近我,你准备怎么?” “在下……在下……”他不知该如何措辞。 孙琼瑶杏眼圆睁,弹身伸指,戳向甘棠“璇玑”死穴。 一指点实,却毫无劲道,甘棠不由惊呼道:“你已失去了功力!” 孙琼瑶面色灰败,酥胸起伏,退回墙边,颤声道:“你……滚出去!” 第116章 甘棠心念顿转之后,沉声道:“孙姑娘,你认得甘棠其人吧?” 孙琼瑶双目陡地一亮,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采,这光采,代表了她的芳心,甘棠心头一阵跳荡。 “他……怎么样?” “在下与他手足至交?” “啊!你……阁下是谁?” “在下黄俊!” “他平安吧?” 甘棠心里涌上了一股既甘又涩的滋味,她身在险地,生死未卜却关心自己的安全,这一份纯真的恋情,实在可以上格鬼神。 “他很平安!” “黄兄,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 “当然可以!” “黄兄何以会来到这里?” “在下是此间护法!” 孙琼瑶全身一颤,惊疑地道:“黄兄是‘玉牒堡’护法?” “是的,请勿怀疑在下的话,友谊与身份无关,孙姑娘怎会被囚禁在这里?” “被西门嵩掳劫而来!” “对方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事情发生在何时?” “大概是十日之前吧!” “西门嵩没有表示意向么?” “没有!噢!黄兄怎能认出是我?” “这……”一顿之后,又道:“在下根据甘棠的描述,和姑娘与众不同的衣饰和绝代芳姿,冒昧一猜,想不到竟被猜中。” “真的是这样?” “在下似乎不需要说谎?” 孙琼瑶露齿一笑,道:“他……是否知道我失踪?” “恐怕还不知道。” 孙琼瑶粉腮突变,黯然一叹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甘棠心中一动,道:“为什么?” “他……根本……不爱我!” “姑娘的想法错了……” “怎么,黄兄何所据而云然?” 甘棠呆了一呆,这句话很难答复,说不爱她是违心之论,说爱吧,事实上又不可,表姐林云第二次失踪,何曾不是这一个“情”字,他不能同时爱上两个人,爱情本是独占的,否则便是痛苦,当下含糊其辞地道:“因为……他时常提起姑娘,是她生平所见第一美人,而且姑娘以往援手之德,自愧无法补报。” 孙琼瑶幽幽地道:“黄兄的话当然可信,不过,我知道他只爱他表姐一人。” “这……哦!恕在下不便置言。” “黄兄尚未说明来意。” 一句话提醒了甘棠,此刻,他要救她出去,并非难事,但这样一来,全盘计划便将破坏了,思索了片刻之后,道:“在下是无意闯来发现的,请姑娘安心忍耐几天,在下必设法送姑娘出险,现在暂且告退。” 孙琼瑶默默无语。 甘棠暗地咬了咬牙,退出秘室,关好了门,望着黑黝黝的铁门,发了一回愣,才移身到三号室门之前,重新启门,然后发声招呼。 等候在退道进口处的几名西门嵩亲信,闻声而至,在甘棠的指挥下,把全部尸体,投入五号秘室的地洞中,清扫了现场,然后,一齐退出了地下室。 甘棠心头如负重铅,寝食难安,筹思着如何救孙琼瑶出去,而不影响现在的行动。 他把这事向化身为“宝镜夫人”的“天威院主程琦”提出商讨,据程琦的看法,西门嵩的目的,可能是准备不得已之时,挟孙琼瑶以抵制“阴司公主孙小华”,如判断正确,孙琼瑶的安全目前决无问题,目前应做的是一方面设法通知“东海”门人,不必盲目找寻,另一方面,联络南宫长老,待西门嵩离开“漱玉别府”时,采取行动。 甘棠同意了这处置,紧扣的心弦才略告松弛。 两日后,数十名“玉牒堡”弟子,由“玉牒堡”抽调“漱玉别府”。 第二天,西门嵩离府前往“武盟”议事所在的“玉牒堡”。 甘棠与黄娇娇,在送走西门嵩之后,回转厅中闲坐,甘棠不经意地道:“姐姐,我有件事不解!” “什么事?” “姐夫为什么要杀害姓甘的少年?” “这,你不必知道!” “人是我杀的,我当然应该知道。” “斩草除根!” 甘棠心头猛然一震,但表面上仍若无其事的道:“斩草除根,什么意思?” “我说此事你不要过问。” “这是闲谈。” “可以谈别的!” “姐弟之间,不该有秘密……” “俊弟,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我不是三岁小孩!” 黄娇娇神色凝重十分地愣视甘棠道:“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那我告诉你,你姐夫不杀甘棠,甘棠必会杀他!” “我问的是原因?” “我所知仅止于此!” 这是一句推托的话,甘棠心里清楚,但不便继续追问,万一启了对方疑窦,弄出破绽,反而坏事,他冒充黄俊,全凭算准对方无法盘问以往,因为出事时黄俊还是幼童,南宫长老当年无意中碰上黄俊父子遇盗罹难,黄娇娇之父在临终时吐露他有个女儿被救走,并说了手臂上姐弟相同的特征,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派上了用场。 甘棠故作懊丧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 一个黑衣武士匆匆奔至后院,惶然道:“禀副门主,有人要见门主!” 黄娇娇面色一变,道:“什么样的人?” “来人自称‘青衣剑客’!” “知道了,下去!” “是!” 甘棠心中打了一个结,他要“青衣剑客司徒望”暂时隐忍,想不到他忍不住找上门来,这倒是件难以应付的事。 黄娇娇起身道:“我们出去看看!” 门外,数十武士环列,四名锦衣武士一字式挡在头里。 “青衣剑客”像一尊塑像般兀立当前。 黄娇娇与甘棠越众上前,黄娇娇开口道:“阁下是‘青衣剑客’?” “不错!” “请问来意?” “找西门嵩算一算旧帐!” “他在半日前返回‘玉牒堡’,阁下可以到‘玉牒堡’找他!” “此话当真?” “以西门嵩的地位身份,还不至于却敌不前。” “青衣剑客”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蓦地—— 一声断喝倏告传来:“司徒望,你慢走!” “青衣剑客”止步回身一看,道:“你是谁?” 发话喝阻的,赫然是化身“宝镜夫人”的“天威院主程琦”,甘棠心头暗自一震,难道程院主与司徒望之间有什么过节不成? 程琦冷冰冰地道:“司徒望,你还没有死?” “青衣剑客”大是惑然,这白发老妪,素昧生平,但却以这种日吻对自己说话,不由多打量了对方几眼,仍估不出对方来路,淡淡地道:“在下不认识你。” “老身认得你就行了!” “什么意思?” “一笔陈旧老帐,该结一结了!” “你该有个称呼吧。” “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悉听尊便!” “走!” 走字声落,人已一溜烟般向前道奔去,“青衣剑客”紧跟着弹身追去,甘棠转头向黄娇娇道:“我得跟上看看,请姐姐注意府中戒备,最好不要让任何人擅离岗位,如今多事之秋,姐夫不在,小心为上……” 黄娇娇关切地道:“俊弟,‘青衣剑客’身具扶桑至高剑术,你必须谨慎!” “不劳多嘱!” 说完,也追了下去,以他的武功造诣,顾盼之间.便已追了个首尾相接,一口气奔出了五里之遥,三人先后投入一片阴翳的林木中,甘棠暂不现身,隐在一侧。 “青衣剑客”与程琦在数丈见方的一块林空之中伫身相对。“青衣剑客”道:“你准备替西门嵩挡这一劫?” 程琦目透恨火,寒声道:“司徒望,你那娇艳的二夫人呢?” “青衣剑客”一瞪眼道:“出示你的身份!” “先回答我的话!” “你问的是本人续弦的夫人荀丽卿?” “不错!” “她死了!” “死了?” “哦,红颜命薄……” “你到底是谁?” 程琦背转身,一抹脸,摘卜假发,回过身来,栗声道:“你看我是谁?” “青衣剑客”老脸大变,蹬蹬蹬连退数步,语不成声地道:“你……你……是琦妹?” 程琦铁青着脸道:“不错,是我,奇怪我还活着,是吗?” “青衣剑客”激动得簌簌直抖,眼眶中蓄满了泪水,颤声道:“琦妹!想不到今生还有相见之日!” 程琦面罩寒霜,冷笑了一声道:“司徒望,用不着惺惺作态……” “琦妹,你是误会了!” “误会?哼,我死了正遂你和荀丽卿之愿,对吧?” “琦妹,唉!想不到你仍然不了解我的为人!” “我现在了解了!” “琦妹……” “我问你,当年泰山日观峰头,我被‘丑面人魔雷青山’迫落岩下,你寻找过我没有?” “有!” “我在岩下被‘天绝’长老南宫由救起时,业已在五日之后,却不见你的影,如果不幸而死,岂非暴骨荒山绝壑。” “琦妹,不错,我是在五日之后才入山寻觅……” “收尸?” “青衣剑客”不由滴下了英雄之泪,枪声道:“那时我与霜儿侥幸逃得性命,父女都受重伤,我生死不打紧,霜儿何幸?你被迫落岩,意料中必已不幸,我只能先救活的。” 第117章 程琦面上的恨意似乎消退了不少,眼圈微红,急声道:“霜儿呢?” “她……废了!” “什么!废了?” 甘棠在暗中也为之震骇不已,想不到本门“天威院主程琦”会是“青衣剑客司徒望”的原配妻子,那东海遇难而死的,该是她口中所说的续弦妻子荀丽卿了,霜儿,指的是司徒霜无疑了,司徒霜在“大佛窟”曾救过自己性命,她废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又遭遇什么意外不成…… 心念未已,只听“青衣剑客”,以凄恻的音调道:“说来话长。当年我搜遍了日观峰下每一寸土,不见你的踪影,以为你可能膏了兽吻,痛不欲生,但又存着万一之想,你或许遇救,于是,我把霜儿交托荀丽卿看管,入江湖盲目追寻,整整一年,心知无望……” “于是,你与荀丽卿结了婚?” “是的,为了霜儿需要看顾,不得不然。” “说下去!” “青衣剑客”把“圣城”与西门嵩较技,落败,因无意撞破西门嵩与陆秀贞奸情,妻女被绑架,东海遇难,扶桑漂泊等等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霜儿感念救命之恩,自愿追随公主孙琼瑶。不久前,被一个蒙面人袭击,霜儿功力全废,幸而机警逃得性命,公主孙琼瑶下落不明。” 程琦一点头头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目前你不必知道,公主定可无恙,至于霜儿的功力,定可恢复。” “你……” 程琦回头道:“少主请见一见!” 甘棠飘然而出。 “青衣剑客”愕然道:“少主,他是谁?” “甘棠!” “哦!贤侄……你……” 甘棠对于“青衣剑客”在古钱与金凤钗的事实未澄清前,必中难免有些芥蒂,但仍静静地施了一礼,道:“世叔何以突然发难,我们曾有约在先……” “青衣剑客”咬了咬牙道:“我已无法忍耐!” “现在请回,小侄我会澄清这公案。” 程传不解地道:“少主,什么?” “青衣剑客”接口道:“停会我向你解释。” 程琦白了“青衣剑客”一眼,注视甘棠道:“少主,霜儿你是认识的了?” “是的!” “为什么不早向卑座提及?” “没有机会,她的身世我也是知道不久,同时想不到程院主会是……” “怨卑座失言!” “院主太谦了!” “卑座急着要去探看她的情况,唉,我母女能相逢,的确恍如隔世!” “恭喜院主夫妻母女重圆……” 程琦犹有余愤地道:“母女重圆是喜事,夫妻则未必。” 甘棠不由一愣。 “青衣剑客”苦着脸道:“琦妹,我们的事以后再谈。” 程琦思索了片刻之后,向甘棠道:“少主,卑座想今夜救出公主。” “今夜?” “是的!” “青衣剑客”大感困惑,但他修养有素,并不插口。 “如何行动?” “只须如此如此…… 初更时分,三条人影,扑向“漱玉别府”。 其中领先的,是“青衣剑客司徒望”,后随两个相貌奇丑的中年汉子,不问可知,这两名汉子是甘棠与程琦改扮的。“天绝门”易容之术冠绝武林,改容换貌,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什么人?” 喝话声中,四名把守的黑衣武士,迎了上前。 “哇!哇!” 四声栗人的惨号,破空而起,四名黑衣武士,连来人相貌都不曾看清,便已尸横就地,“青衣剑客”等三人破门直入。 警号大鸣,府内所有武士,急起应变,来人已到了外院之中。 八名锦衣武士,首先到达,各站一个方位,把三个人围在院中央,接着其余武士陆续到达,在八名武士之外,结成了第二重包围圈。 副门主黄娇娇直入场中央,目光一扫之下,骇道:“司徒望,你……” 她见“青衣剑客”复返,多了两名手下,而黄俊与“宝镜夫人”却无影踪,以为二人已遭不幸,骇得芳容如土色,语不成声。 “青衣剑客”声沉如雷的道:“黄娇娇,淫贱狠辣,与西门嵩狼狈为奸,今夜你该遭报了!” 黄娇娇厉声一喝:“拿人!” 八名锦衣武士陡地向前欺身,黄娇娇反而缩出圈之外。 “青衣剑客”手按剑把,兀立如山,那气势,隐有无比的慑人之力。 甘棠以本门秘语传音向程琦道:“程院主,缠住黄娇娇,不要取她性命!” 八名锦衣武士之二,业已发动攻势,两支剑挟雷霆之威,劈向“青衣剑客”。 甘棠一挪步,向身侧移来的那名锦衣武士闪电般凌空一掌,“天绝门”隔空蚀物,以他目前的修为,存心要取对方性命,放眼武林,能挡这一击的,少之又少。 惨号声起,那名武士未出手,便栽了下去。 旁边,又是两声惨号与一阵惊呼,两名青衣武士,已躺倒“青衣剑客”的至高剑术“逆拔快斩”之下。 所有在场的“玉牒门”弟子,一个个惊魂出了窍。 五名锦衣武士合围,联手夹攻“青衣剑客。” 程琦弹身扑向黄娇娇。 甘棠鬼魅般地脱围奔向后院,两名守卫地下室入口弟子,连人影都不曾看清,便被点了死穴。 他熟练地开启了地下室秘门,疾扑第一号秘室。 打开秘室,不由目瞪口呆,室中空空如也,哪有孙琼瑶的影子! 孙琼瑶功力已失,自己脱困是不可能的事。 数日来,府中平静如恒,被人救走也不可能,同时,外人根本入不了这秘室。 那人呢?只有一个可能,被西门嵩暗中转移。 他急躁地打开其余的四间秘室,一无所见,不得已又回到了一号秘室,想发现蛛丝马迹。 室内除了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全室一目了然,一股寒意,从内心深处浮起,如果孙琼瑶有了三长两短,一方面是终身抱恨,另一方面是无法向“东海派”交待,因为他已透过本门秘探,传语该公主的安全没有问题。 刹那之间,但觉六神无主,汗珠滚滚而落。 突地—— 甘棠的目光触及高悬壁间的一柄剑,剑身用布包扎,没有剑鞘,半截剑柄露在外面,一念好奇,伸手抓了下来,撕开包扎的布片…… “三刃怪剑!” 他惊呼一声,顿时全身麻木,脑内“嗡”的一响,几乎栽了下去。 “三刃怪剑”是“九邪魔母”师传之物,通世间只有这么一柄,是当年父亲在太行山下大战“九邪魔母”时,“首邪”所遗落,“魔母”临死时,曾托自己寻回这怪剑归葬,“圣城”血案,唯一的线索是父亲遗体所留的剑创。 想不到血洗“圣城”的真凶竟然是西门嵩。 “三刃怪剑”是西门嵩行凶嫁祸的铁证。 恨,开始在血管里奔流,在心头澎湃。 眼前,仿佛又呈现了十一年前,家园被血洗的惨象。 陆秀贞被惨杀时所说的话应验了,原来她是指此而言,她说:“凤凰女母子还没有死,你逃不了的……” 西门嵩为什么要下这毒手?对了,他曾败在父亲手下,他想君临天下,先造成父母失和,安排陆秀贞作内线,并迫害“青衣剑客”,以“九邪魔母”的独门怪剑留下创痕,以转移武林眼目……这些都是预定的毒谋。 自己迭遭迫杀,黄娇娇的话不错,为了斩草除根。 “血债血还!” 甘棠歇斯底里地狂叫了一声,倒提三刃怪剑,奔出地下室。 外院中,激战已近尾声。 地上,躺了十多具尸体,锦衣武士无一幸存,“青衣剑客”剑已归鞘,似乎不愿多杀无辜,只有黄娇娇与程琦,仍在拼搏,黄娇娇只守不攻,被迫得险象环生,钗横发散,凄厉如鬼。 幸存的数十“玉牒门”弟子,挤在一处,等待难决的命运。 甘棠提剑入场,又目赤红如火,加上过于丑恶的易容,简直像一个凶神恶煞。 “青衣剑客”骇然道:“公主呢?” 甘棠充耳不闻,大叫一声:“通通与我纳命!” 怪剑一翻,扑向人群,惨号震耳,肢体横飞,仅只眨眼功夫,数十名“玉牒”弟子,无一幸免。 “青衣剑客”呆了! 程琦呆了! 黄娇娇面如死灰兀立不动。 甘棠一弹身到了黄娇娇身前,剑尖直抵对方胸膛,栗声道:“黄娇娇,你认识这柄剑?” 黄娇娇如发疯似的簌簌狂抖,张口结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甘棠狂声又道:“贱妇,听着,照实答复本少主的回话,如有半句虚言,把你剁成肉酱!” “你……你……是谁?” “武圣遗孤,‘天绝门’少主甘棠!” 黄娇娇面上已完全失去人色,两条脚几乎不能维持站立之势、摇晃着似是要瘫痪下去,汗珠滚滚而落,樱唇已成紫黑之色。 “青衣剑客”与程琦双双逼进身去,心中已料到几分。 甘棠激动得声音发暗,栗声道:“血洗‘圣城’有哪些人参与?” 黄娇娇惊怖万状地踉跄了两步,费力地迸出三个字:“不知道!” 甘棠跟着上前两步,剑尖仍抵住对方的心窝,咬牙道:“你不说?” 黄娇娇像是突然横了心,惨厉的一声冷笑道:“你以为我会说吧?你会放过我吗?反正是一死,我决不会告诉你半个字。” 第118章 甘棠狂怒得失去了理智,怒喝道:“你不说就让西门嵩自己说好了!” 一振腕…… 程琦大叫一声:“别杀她!” 但,迟了,三刃怪剑业已透心而过,一声凄厉的锐号,划破夜空,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四肢连连抽动,双目几乎脱眶而出。 甘棠抽剑,侧身,一道血浆喷处,尸体仰面栽倒。 “青衣剑客”扭曲着面孔道:“贤侄,西门嵩……他是血洗‘圣城’真凶?” 甘棠一扬手中三刃怪剑道:“这就是铁证!” “好匹夫,我不把他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程椅幽幽地道:“少主,该留活口,卑座有办法使她说实话,可惜……” 甘棠的情绪仍在狂乱之中,切齿道:“让西门嵩那老贼亲口供证吧!” “东海孙公主的下落……” “她……不在秘室之中。” “十有九成被西门嵩暗中带去‘玉牒堡’,他知道‘阴司公主孙小华’必会找上他,以孙琼瑶作要挟,最妙不过。” “阴司公主”从来未见过孙琼瑶这侄孙女,未必有效!” “东海掌门人孙景泰业已到了中原!” “啊!” 甘棠“啊”了一声之后,心念疾转,毅然道:“我们立刻到‘玉牒堡’!” 程琦皱眉道:“揭开他的面目?” “是的,我要杀尽仇人之首,祭奠圣墓,以慰死者之灵!” “还有冒充“死神”屠杀同道这一件公案呢?” “到时候他不能不承认!” “好,我们走!依卑座之见,我等无妨易容前去,随机应变,同时通知南宫长老等……” “我要独力报仇!” “但如果他真是那‘白袍怪人’,情况就不单纯了?” “好吧,我已迫不及待!” 烈火熊熊中,“漱玉别府”成了火海。 甘棠与程琦仍易容为黄俊与“宝镜夫人”。“青衣剑客”以面具暂掩庐山,一行三人,昼夜奔向“玉牒堡”。 途中,程琦以暗号联络了本门弟子,传出急讯。 第三天,午过时分,三人来到堡前,看情况,不由心头剧震。 “玉牒堡”已被团团围困,一眼可看出围堡的人中,半数是“东海”武士,三人甫一现身,一个锦衣彪形中年武士,立即近上前来。 甘棠一眼认出对方是曾有一面之缘的东海卫队长殷平,当先开口招呼道:“殷领队,久违了!” 殷平虎目一载,道:“朋友是谁?” “在下姓甘,废园地下室中曾与阁下见过面!” “朋友……” “在下是易了容的!” 这时,数名黑衣人奔向前来,其中之一,向殷平匆匆低语数声,殷平侧身摆手道:“少主,请进!” “堡中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人忙上前恭施一礼,道:“禀少主,弟子‘神武院’属下钟子良,南宫长老等全在堡中!” “哦!” 甘棠直觉地感到事非寻常,不及追问缘由,向程琦和“青衣剑客”一抬手道:“我们进去!” 进入堡门,一路所见,非死即伤。 看来,堡内已经过一番剧战。 甘棠心急如焚,他怕这变故会影响到他索讨血债。 堡内,静得出奇。 程琦当初化装为“半面人”任“玉牒门”刑堂之职,对堡中一般布置,了如指掌,虽然该堡是按奇门阵式所建,却难不了她。 顾盼间,在演武场上,只见黑压压一道人围,人数竟以百计。 一个臃肿的身影,迎上前来,他,正是“天绝门”首座长老南宫由,只见这怪杰满头大汗,匆匆向甘棠耳边数语。 甘棠面皮一紧,目中煞忙毕射,沉重地一点头,拨开人围,冲入场内。 西门嵩满面狰狞惨历之色,手中扣着一个鹅黄宫装的绝色美女,她,正是孙琼瑶,粉面一片凄然,秀眸充溢着栗人的怨毒。 正对西门嵩的,是三个人,一个是白发狞恶的老太婆,赫然是“死神”的妻子“阴司公主孙小华”,她身后左侧,是一个王者装束的半百老人,冠带袍靴,看来必是“东海派掌门孙景泰”无疑,右侧是一个白衣人,甘棠目光扫到白衣人面上,不由“怦”然大震,他,正是被“十五妹”称做“四哥”的那中年武士。 “阴司公主”面上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 西门嵩阴侧侧地道:“孙景泰,要想你宝贝女儿不死的话,立即退出堡外!” 王者装束的老者咬牙切齿地道:“西门嵩,纵使家姑不杀你,你也逃不出中原武林同道的制裁!” “阴司公主”白发蓬飞,厉声道:“你放不放人?” 西门嵩阴声道:“办不到!” 甘棠目光再转,只见场中地上,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半数以上是锦衣武士,四周,有各门派驻“武盟”的代表,和各门派弟子,人数最多的是“天绝门”和“东海派”。所有的人,同一神情,怨毒、愤怒、仇恨、瞪目切齿。 甘棠缓缓举步入场…… “什么人?” 四周轰然爆发了一阵怒喝。 “阴司公主”目芒一转,狞声道:“不许动……” 西门嵩目光一扫甘棠,面上微微一动。 甘棠现在的身份,在西门嵩眼中,仍是护法黄俊,他早已得到南宫长老授计,在喝骂声中,以闪电身法,一下便到了西门嵩身后。 暴喝如雷,显然群雄认定甘棠是西门嵩的爪牙。 甘棠沉声道:“门主,把人交给我!” 西门嵩一摇头道:“不行,你控制不了!” “我有绝对把握!” “不,听我说,现在你设法抢进演武厅,转动长案的左脚……” “好!” 好字声中,猝然切出一掌,西门嵩做梦也估不到甘棠会向他下手,他功力再高,在猝不及防之下,加上甘棠胜他一筹的身手,根本没有应变的余地。 闷哼声中,抓住孙琼瑶的那只手,险被击断,一松手,孙琼瑶已到了甘棠手中。 猝然之变,场内外均为之哗然。 甘棠抱着孙琼瑶,暴退八尺。 西门嵩怪吼一声:“黄俊,你……” 甘棠低头,以手抹面,再抬头,冷厉地道:“西门嵩,看我是谁?” “呀!” 场内外又是一阵惊呼。 西门嵩顿时面如死灰,脸上的肌肉急剧地抽搐,恨毒的道:“是你……小子……” 甘棠仰天一阵狂笑,道:“不错,是我,‘武圣甘敬尧’的遗孤,甘棠!” 后面两个字,特别响亮,传入了在场每一人的耳鼓。 甘棠闪身、移步,把孙琼瑶交与她父亲“东海”掌门孙景泰,然后,再回到西门嵩身前八尺之处,抖腕,从衣底抽出了那柄“三刃怪剑”,厉声道:“老贼,你认识这个?” 西门嵩连退了三四步,面上的肌肉,抽得更紧了。 “三刃怪剑”出现,群情沸腾,各门各派的高手,齐齐向中央逼来…… 南宫长老这时入场,大吼一声:“诸位稍安毋躁!” 这一吼,有如九天雷震,全场顿时肃静下来。 南宫长老接着又道:“小老儿‘天绝门’属下‘长老院’掌院南宫由,前此承江湖朋友抬爱,呼为‘无名老人’谨此致孟浪之歉意……” 全场又起了一阵骚动,“无名老人”,在江湖中可说妇孺皆知,除了极少数的二三人之外,谁也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这一揭露,当然会引起震惊。 南宫长老一顿之后,突地戟指西门嵩道:“死神第二也就是当年‘圣城’血案主凶,现在‘武圣’后裔甘棠,也就是敝门按特例拣选的掌门继承人,出面清理这公案,请各同道暂时忍耐。” 群众一阵欢呼,这表示了对已故的“武圣甘敬尧”的崇敬。 蓦地—— “阴司公主”孙小华冷喝一声道:“什么‘武圣’不‘武圣’老身要亲手杀他!” 没有人敢挺身发难,在甘棠未现身之前,群雄也有意借她的手除去西门嵩,然后再设法对付她,她现在这一嚷,所有的目光,全怒视着她。 孙琼瑶这时已站在她父亲身边,痴迷地望着甘棠,闻言之下,轻声道:“姑祖母,您不该出头了!” “阴司公主”怒哼了一声道:“丫头,不许饶舌!” 甘棠半侧身,凝视着“阴司公主”道:“中原武林数百条人命债,你有一半责任!” “阴司公主”怪叫一声道:“小子,看在适才你救老身侄孙女的份亡,饶你一次不死,你滚开!” 甘棠重重地一哼道:“本少主为维护武林正义,却不会饶你!”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你这是信口乱吠!” “事实会告诉你!” “注意!”南宫长老采声而呼。 甘棠方自一怔,一道奇强无比的怪异劲风,已撞上身来,在猝不及防之下,踉跄斜出了三四步。 “阴司公主”怪喝一声:“你想逃!”人随声起,电闪追去。 只这电光石火之间,西门嵩业已突围而遁! 甘棠反应神速,也破空追去。 全场爆起了一阵骚动,论功力,在场的各派高手,根本插不上手。 南宫长老倏有所悟,运足丹田内力,大喝一声:“速退,炸药!” 这一喝,立收奇效,所有在场的高手,纷纷弹身朝演武场外射去。 “轰隆!” 爆炸声天摇地动,烟硝弥漫,石舞砂飞,间杂着凄厉的惨嗥,只这么一刹那间,演武场面目全非,走避稍迟的各门派高手,死伤狼籍,被炸成碎片的,为数已无法估计,看来,死伤不会少于百人。 第119章 幸而得免于难的,一个个呆若木鸡。 “玉牒堡”构造特别,西门嵩业已鸿飞冥冥。 各门派高手,重行合围。 甘棠目光一扫血肉狼藉的现场,栗声向“阴司公主”道:“女魔,我现在要杀你了,只有你的血,才能赎你的罪行。” “阴司公主”狂妄地喋喋怪笑道:“老身也从此开杀戒,不使血遍中原道,就枉为‘死神’之妻。” 这句话满了血腥的话,出自“阴司公主”之口,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一摆手中“三刃怪剑”…… 蓦地此刻—— 一条人影,电射入场。 甘棠心里一震,只见现身的,是一个身着黄葛布衫的白发老人,手持龙头拐杖,满面激愤之色,这老者,赫然正是“奇门派”长老“神医宇文松”,他不久前一时不察以本身神奇医术,使“阴司公主”双目复明,事后追悔无及。 “阴司公主”冷森森地道:“小老儿,叠石峰头,我曾许诺过不杀你,你别来找死!” “神医宇文松”直视着甘棠道:“少侠,请暂退开,容老夫与她交待几句话!” 甘棠面带难色,道:“宇文前辈,难道你还希望顽石点头?” “请暂退!” 这话说得严肃无比,甘棠只好退离丈外。 “神医宇文松”这才面向“阴司公主”道:“老夫不能做武林罪人,今日当天下同道之面,补此一过。” “阴司公主”毫不为意地道:“你准备怎么样?” “神医宇文松”缓缓向对方逼近了数步,道:“忠告你几句话!” “这很有趣,老身生平还不曾被人忠告过,你说说看?” “神医宇文松”又向前移了一步,双方距离只有五尺。 “自古邪不胜正!” “嗯,还有没有?” “杀人者人恒杀之!” “应该再加上一句,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哈哈哈哈!” “对极了!” “小老儿,莫非你要劝老身孽海无边,回头是岸么?” “你回头已经迟了!” “什么?莫非……” “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在场的一个个惊魂出窍,响声过处,地下剩下一些破碎的肢体,血肉飞溅,肝胆爆裂。 “神医宇文松”一着之失,竟以身殉,显然,他早怀此志,与这女魔偕亡。 甘棠全身起了一阵寒栗,他本人有把握毁这罪魁祸首,如果,他料到宇文松这一着,必不让他出手,这满怀正义的老人,可以不死,然而,事实既成,是不能改变的。 “东海”掌门孙景泰抢入场中,所有门下武士也一拥而上。 孙景泰以仇恨的目光,扫向在场的中原各门派高手。 这场面,很可能爆发一场“东海”与中原的纷争。 甘棠见机得早,上前一拱手道:“孙门主,在下有一言奉陈?” 孙景泰冷冷地道:“本座愿闻!” “贵姑母先后为中原道带来两次血劫,中原武士遭害的数以千计,这一点孙门主必然清楚,但中原同道并没有迁怨贵门派,因为这是死者个人的问题,在下认为这收场是适得其所。” 这番话义正辞严,情理兼备。 孙景泰愣了片刻,亲手拣了几片尚能分辨属于“阴司公主”的残肢,与半个头颅,撕下衣襟包了,然后一挥手,道:“本门弟子立即撤退,即日返回东海。” “东海”门人闻令之下,纷纷向外走去。 一条纤影,幽然出现,她,正是孙琼瑶。 甘棠目光甫一与对方接触,似有一股异样的电流,流过全身,使他下意识一颤,尤其,那幽怨的眸光,的确使人终身难忘。 “少侠,今后天涯,你会记得我吗?” 每一个字,像一柄锤,敲击在甘棠的心板上,他想说什么,但又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口唇禽动了数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能说什么呢! 孙琼瑶幽幽地再度开口道:“少侠,别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不向你说再见……” 说完,背转身去,蹒珊地移动脚步,泪水,在她转身之际,滚落粉腮。 孙景泰向甘棠一抬手,道:“甘少侠,小女深深地爱着你,本座知道,但,感情无法强求的,本座仅此一女,门派香烟靠其接续,所以,本座来令她收拾起这份私情,立返东海,如果有缘,本座诚意欢迎你渡海东来,再见了。” 说完,大步出堡而去。 甘棠窒在当场,脑中转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话,鼻头酸酸地,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伊人已去,但这份没有结果的绮情,是他终身难以忘怀的了。 “毁了玉牒堡!” 群雄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怒吼,接着,人如飞蝗,向内院扑去…… 甘棠兀猛惊觉,元凶漏网,仇未了,恨未消,岂能沉尝在空幻的私情中,意念电转,筹思着该采取什么行动…… 一名“天绝门”弟子,匆匆奔至,急声道:“请少主立即到堡后坟场,秘道出口!” 甘棠顿有所悟,弹身电奔而去。 一道火苗,从堡中升起,接着两道、三道……全堡刹时成了火海。 堡后,坟场中,暴喝震耳,掌声动天,南宫长老。天威院主、神武院主、执法院主、三目老人、奇门令主、少林无相大师、青衣剑客司徒望等八名当今一流高手,团团围住西门嵩,生拼活搏。 场面之惨烈,令人怵目惊心。 地上,横陈了几具尸体,其中一具,赫然是曾当过西门嵩替身的卫武雄。 甘棠目光一扫之下,业已了然一切,西门嵩在现场脱走,引爆演武场,然后准备从秘道脱身,“天威院主程琦”熟知堡内情况,联合高手截击。 “三目老人”与“奇门令主”先时不见现身,想是刚刚赶上这场大战。 甘棠弹身进场,厉声道:“西门嵩,纳命来!” 正在交手的八位高手,像是有默契般的,齐齐向四面退开,持戒备之势。 甘棠一扬手中“三刃怪剑”,目眦欲裂地道:“西门嵩,血洗圣城是你主谋?” 西门嵩惨厉如恶鬼,狞声道:“不错,小鬼,老夫之有今日,并非无能,乃是天意。” “有多少人参与行凶?” “三十二名‘死亡使者’,可惜他们都死了,哈哈哈哈……” “我要把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一挺“三刃怪剑”厉辣绝伦地攻了出去。 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叠了出来。 空气紧张得令人鼻息皆室。 高手环伺,劲敌当前,西门嵩自知逃生无望,展开了拼命的打法,如恶煞凶神。 甘棠仇堆恨积,出手当然也是狠辣无比,一种莫名的力量,使他功力倍增,每出一式,都达到了所学的极限。 十招! 二十招! 三十招! 西门嵩久经拼搏,虽死命挣扎,但已如强弩之末。 一声栗人的暴喝过处,西门嵩身上见红,连中三剑,身形一个踉跄。 喝声再起,甘棠挑飞了对方长剑。 搏斗已成尾声,西门嵩成了待宰之羊。但仍满面狰狞戾气。 甘棠咬牙切齿地道:“西门嵩,你曾用这支剑刺了先父三十七创,现在,你接受这报尝!” 西门嵩怒目咬牙,连退三步,拿桩运动。 甘棠厉哼了一声道:“老匹夫,你想自断心脉!” 随着话声,飞点一指,西门嵩全身一震,几乎栽了下去。 怪剑闪处,朵朵血花,从西门嵩身上冒起。 十剑! 二十剑! 甘棠口里数着数。 西门嵩已成了一个血人,但他仍摇晃着挺立不倒,每中一剑,面上的肌肉便抽动了一下,没有哼声,显示出这一代枭魔对自己也一样的残狠酷毒。 三十七! 这一剑,直透心窝…… 围观群众,忘形地欢呼起来。 西门嵩面孔在抽搐,全身在痉挛,目光逐渐黯淡…… 甘棠往回一抽剑,西门嵩“砰”然栽倒地面,并没有多少血喷出,他的血已枯竭了,一代枭雄死了,但又目不闭,似乎还留恋着那“武圣”“武林盟主”的荣衔。 “嚓!” 剑光再闪,甘棠一剑剁下了西门嵩的脑袋,提在手中。 狂乱的喧叫声中,各门派弟子蜂涌而上,剑掌齐下,片刻功夫,一具无头尸身,变成了肉酱。 接着,人流奔向后山“叠石峰”方向,不言而喻那含有血腥与耻辱的纪念石碑,由各门派所立,现在又毁于各门派之手。 甘棠手提元凶首级,思前想后,不由黯然泪下。 “玉牒堡”仍在熊熊烈焰之中,“玉牒门”也在这烈焰中化为灰烬了。 “三目老人”等,缓缓移步上前…… 甘棠先向外公“三目老人”行了大礼,然后才与姨母“奇门令主”、表弟林鹏见礼。心头,浮现了母亲和表姐林云的影子,但此刻,他不便开口谈及家事。 各门派驻“武盟”的代表,全部在场,一一上前与甘棠致崇敬之意。 “武圣”嫡嗣,挽回了武林浩劫,与上代媲美同荣。 突地—— 一条白色人影,从秘道中奔出,南宫长老迎上前道:“如何?” 白衣人伸手递过两面掌大铁牌,道:“寻到了!” 南宫长老接过来,察视一遍,用手指夹住,扬向谷门派代表,道:“血帖,正副两面!” 各代表不由面上变色,这两面“血帖”,染满了武林同道的鲜血,几乎使整座武林毁灭,“血帖”本身,只是两块顽铁,然而使用它的人,使它成了死亡的象征。 第120章 南宫长老把它递与少林“无相大师”道:“请大师发落!” “无相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何能,请甘小施主处置吧。” 南宫长老方待开口,甘棠已接口道:“长老,请你处置为好!” 南宫长老哈哈一笑,他本不尚虚伪,也不答话,运起功力,当众震碎。 甘棠目光一直不曾离开白衣人,这时才有机会开口道:“阁下是排行第四的斐坤?” 白衣人十分平静地道:“少主何以知道在下姓名?” “十五妹墓中得见!” “哦!少主已完成了十五妹心愿?” “是的!” “在下该称为四号‘死亡使者’才对!” 这本是甘棠的意料之中,闻言并不惊奇,只是对方的出现与行为,使他不解。心念一转之后,道:“那十五妹该是十五号,五号姚岑是第五号了?” “是的,五号便是十五妹的丈夫,因心神失常而被灭口,蒙少主相救,所以十五妹对少主十分心感,嗣后五号死于‘大佛窟’,十五妹夫妻义重,决以身殉,之后,在下从‘大佛窟’捡出遗骸,秘密归葬……” “哦!原来如此,五号为何心神失常?” 四号使者斐坤定了定神,目光向四下一扫,道:“这些秘辛,应该公诸武林。五号昔年曾受过‘武圣’大恩,却被西门嵩驱迫血洗‘圣城’,受良心责备,因而成疯……” 甘棠这才明白五号疯汉当初呓语连呼武圣,并说要杀西门嵩,原来是这么回事,想及对方的身份,俊面倏地一沉,栗声道:“斐坤,你也是凶手之一?” 斐坤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是的,所以‘死亡使者’全是……” “你……” “少主可能还有些事不明白,请容在下奉告!” “讲!” “西门嵩自得‘阴司公主’授与奇功之后,如虎添翼,表面上,他与‘阴司公主’虚与委蛇,暗中积极调练爪牙,作为君临武林的工具……” “血洗‘圣城’的目的何在?” “第一,他曾败于令先尊手下,心中记恨。第二,他发誓要取代‘武圣’,成为天下第一人,于是,他逐步按计划行动……” 这是一件震惊武林天下的巨案,也是十多年来,困惑武林的谜。所有在场的人,无不凝神倾耳而听。 甘棠尽量抑制狂乱的情绪,他当然是希望知道这件惨案的始未。 斐坤顿了一顿之后,接着又道:“第一步,西门嵩以卑鄙手段,离间‘武圣’夫妻感情,制造机会使陆秀贞进入圣城作内奸……” “什么?卑鄙手段!” “窃取‘青衣剑客’剑饰与令堂信物金凤钗,做成陷阱……” 甘棠目光不期然地瞟向了“青衣剑客司徒望”,目光中显示无比的歉疚之意。 “然后,设计谋杀‘青衣剑客’以图灭口……” “这我知道了,以后呢?” “在一次‘圣城’欢宴之中,暗在酒中下毒,使今先尊与手下失了抵抗力,然后率领秘密训练的三十二名‘死亡使者’,下手屠庄,并以无意中所得的‘三刃怪剑’,作为凶器,嫁祸‘九邪魔母’……” “哦!” 所有在场的,齐声发出了惊呼。 甘棠钢牙几乎咬碎,他觉得西门嵩虽死,仍不能偿其罪行于万一。 “之后,他以‘死神’面目出现江湖,大开杀戒,造成恐怖情况,费了无数心思,套取了‘阴司公主’全部武功,然后炸窟把她活埋,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阴司公主’竟然不死……” “西门嵩见时机成熟,于是设下‘生死大会’。” “是的,这是最后一着棋,以一名手下假扮‘死神’,由他挑战,以蒙武林耳目,做成他当盟主的机会,照原来的计谋,杀‘死神’,诛‘使者’,只是演戏……” 说到这里,斐坤面上抖露出无比的恨毒,接着道:“谁知他假戏真做,不知何时,以一种慢性毒药施之我等,到动手时,才发作起来,一个个功力尽失,成了待宰羔羊,天道好还,在下被抛落绝壑之时,无巧不巧的被石缝夹住,保全了性命,若非如此,‘阴司公主’当初双目盲残,西门嵩与她交谈时又改变了声音,她根本不知道所造就的人是谁,只要西门嵩不施展得自她的功力,这谜底将永远无法揭晓!” “哦!” 又是一阵惊呼,每一个人的额上,都渗出了汗珠。 甘棠紧迫着追问道:“阁下不死,向‘阴司公主’揭露了西门嵩的面目?” “正是这样!” “阁下的话说完了?” 斐坤惨然一笑道:“是的,我罪孽深重,不求宽恕,能有如此收场,死亦瞑目了!” 话声中,一指戳向自己的“太阳穴”…… 甘棠方待出手阻止,但中途改变了主意,是的,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让他自决,算是对他揭发谜底的补偿。 “砰!” 斐坤仰面栽倒下去。 南宫长老慨然一叹道:“杀人者死,这是至理名言。” 这时,甘棠想到了下落不明的母亲,记起那天对母亲的态度,内心感到一阵剧痛,深悔自己不明事理,不察机微,天涯茫茫,慈颜何处寻觅? 凄苦的神色,自然瞒不过“三目老人”等。 “奇门令主”缓缓上前道:“孩子,你知道你做错了?” “是的!” “还不算迟,你母亲与云儿必在一道,迟早会寻到的。现在,你准备做什么?” “我要携人头拜扫圣墓,以慰先灵!” “好,你外公和我随你一道。” 甘棠回身恭敬地向南宫由道:“长老,此地善后请长老费神命弟子们清理!” 南宫长老一颔道:“我会办!” “还有一件事,这柄‘三刃怪剑’、我曾答应‘魔母’寻到后与她合葬……” “神武院主”上前道:“少主,这事由卑座亲自去办!” “如此有劳了!” “青衣剑客司徒望”与“天威院主程琦”夫妇双双上前,程琦道:“少主,卑座夫妻暂时告退,霜儿功力尽废,羁留旅邸,必须前往照应,恐怕要到少主接掌门主的大典时才能再见了!” “贵座只管请便,前此德意就此致谢!” “不敢!” 甘棠向“青衣剑客”一跪,道:“世叔,请恕侄儿不久前对世叔的无状!” “青衣剑客”急忙伸手扶起道:“贤侄,事情过去了,就忘了它吧,敬尧兄当可瞑目九泉了!我改日再专程去祭拜令先尊。”说着,老泪已滚落腮边,但脸上仍露着兴奋的笑容。 少林“无相大师”徐步近前,满脸肃穆之色,打了一个问讯,道:“老衲承各派施主推为代表,向少施主说几句话!” “晚辈洗耳恭听!” “邪魔为祸,掩尽天下耳目,各门派同受愚弄,错把魔鬼当天使,几陷中原武道于万劫不复之境,武史蒙羞!幸有少施主力挽狂澜,独手回天,无量功德,可追先‘武圣’过之无不及,老衲等回山之后,将请示各掌门公议如何对少施王冠以尊荣。” 甘棠心中大为激动,诚挚地道:“除魔卫道,武林本份,何况晚辈家仇牵索,大师所言,决不敢当。” “少施主不必太谦,老衲就此告退!” 说完,顶礼而退。 甘棠呆了一呆之后,向南宫长老道:“何以不见丐帮代表?” “哦!丐帮帮主新丧,该代表已于数日前赶返!” “本门白长老呢?” “奉召回宫,安排祭典与少主接位事宜!” “哦!请问太夫人近况可好?” 南宫长老黯然道:“天数已定,人力无法挽回,日薄西山,为时不远了!” 甘棠仰首苍穹,内心感慨万端,如果没有太夫人识拔,自己没有今日,幸而太夫人在临别时交待的几件心愿,业已一一完成,算是聊报鸿恩于万一。 久久之后,才感伤地道:“长老,我祭奠完先茔之后,立即回宫!” “好,早去早回太夫人定已望眼欲穿了!” “玉牒门在各大城镇设立的‘武场’……” “众怒难休,让各门派去解决吧!” “告辞!” “请!” 甘棠与外公“三目老人”、姨母“奇门令主”、表弟林鹏,与“奇门派”随行弟子一行十余人,取道奔向“圣墓”。 “青衣剑客司徒望”原本决定与发妻程琦去救治爱女司徒霜,临时改变主意,由程琦单独前往,自己随甘棠一行去拜祭,圣墓。 圣墓,在圣城原址。 圣城化为劫灰之后,中原武林道收尸拣骨,在原址建造了一座巨冢,称为“圣墓”以供同道凭吊,追念。 凄风吹拂野草,阴沉沉的天宇似乎垂得很低。 甘棠一行十余人,来到了“圣墓”之前,从人摆上香烛纸马,西门嵩的头颅,是主要的祭品,列在居中。 各人上香跪拜之后,甘棠伏跪墓前,痛哭失声。 这是他劫后十一年来,第一次大放悲声,似乎把所有的积愤,哀伤、愁苦,在泪水中倾泻而尽。 香烟袅袅,纸灰飞扬,一条黑色人影从墓后冉冉而出。 “奇门令主朱玉芳”首先惊喜地唤了一声:“琼妹!” 接着“三目老人”和“青衣剑客”出声招呼。 林鹏雀跃叩前,大声道:“姨妈,找得我们好苦,我姐姐呢?” 甘棠蓦然抬头,来的竟是她母亲“凤凰女朱琼芳”,短短时间的隔离,她忽然变得苍老了,也憔悴了,头上的白发,不知添了几许,甘棠明白这原因,他曾深深地刺伤了慈母心,一时之间,愧、悔、哀、伤交集。 121 这一突然的举动,顿使全场诸人惊讶,误以为她不忍妍夫受伤,跑去慰问。 就连病书生罗俊峰也不明所以,心中顿时涌起酸意,因此他只是痴然地凝望着他的母亲,并没有跟随过去。 空空叟等人,也一样不知所措,远远地站着,静观妇人的举动。 只见老妇走到北斗剑黄炎雄的身边,双眼无神地死盯了他良久,突然哈哈狂笑,声若怨啼,如怨似狠。 笑毕,冷冰冰怒骂道:“你也有今日,哼!” 说着,蹲下身子,很快地由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剪刀,猛往北斗剑黄炎雄的心窝扎下,黄炎雄穴道被制,连哼叫都没有。 老妇人像一刀未能泄恨似的,又连扎了三次,最后竟连抽投剪刀的力量都没有,那只剪刀直穿在黄炎雄的胸上,鲜血由孔中喷出,沾满了老妇人一身洁白素衣上。 老妇人颤魏魏地立起来,好像不能支持内心的痛苦,摇晃着无力的身子,又是一阵可怕哀怨的狂笑,缓缓走了几步,无神地扫视了全场一眼,慈光停留在爱子罗俊峰的脸上,热泪又情不自禁地流挂满了脸。 倏然,一个转身哀叫一声!“峰儿,妈对不起你。” 声音出口,人竟飞也似的向鹭飞坪断崖跳下。 病书生罗俊峰在他母亲出口的同时,已预感着不境的来临,一见他母亲往崖跳下,心中一急,人叫道:“妈!” 接着展开最快的身法,向崖旁窜去,其余众人,也在同时扑到,可是太迟了,罗俊峰身子刚落崖旁,他母亲的身子已如陨星泻地,向千丈深崖跌堕而下。 病书生罗俊峰那曾考虑许多,在他母亲跳下的同时,他也往崖下跳去。 正当罗俊峰的身子已临深崖上空时,他身旁一左一右,飞出两条人影,将他挟住,接着又回到崖上来。 病书生罗俊峰嘶声力竭地喊着他的母亲,并竭力地挣扎着,这时尽管救他的两位,一位是恩师,一位是恩人,他照样不理,一味地想挣脱。 空空叟见状,脸色一肃,喝道:“逆徒!还不给我停下,你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罗俊峰被这一喝,马上停止挣扎,但是,双眼还望着深不见底的崖下,因哀伤过度,他脑子里轰轰直响,身子也摇摇欲倒。 空空叟萧一逸非常了解他的心境,连忙扶着他的身子,爱怜地说道:“你妈这样做是对的,与其忍辱偷生,倒不如早登仙界,这对她来说是明智的,孩子,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妈痛苦一辈子吗?” “师父,徒儿有生之日刚刚才有了母爱,孝道还未尽,就这样的离开慈母,这不是太遗憾了吗?” “不,你妈苟命偷生,为的是什么,她只期望着这么一天,孩子长大成人,并能亲报血海深仇,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她老人家的期望吗?这就是孝道,我想她不再有所希望了,她可以安心瞑目九泉。” “不过……” “我知道,一个刚刚享有母亲温暖的人,突然被奇去,是最痛苦的事,可是,你应该反心自问,一个被侮辱了十几年,未能亲抚骨肉的爱子的女人,如果你勉强要她生存下去,将使她更趋於痛苦的深渊,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来得安心。” 罗俊峰不再辩白了,师父空空叟的话不无道理,可是,这时任凭你是怎么说,也不能使他忘怀。 只见他垂首而立,心里却暗暗打着歪念,净善长老拍拍他的肩说道:“孩子,看开一点,为人子应节哀顺变,奋发图强,多为苍生造福,这样做远比你终生侍奉娘慈母,来得伟大,你说要尽孝道,这就是大孝,曾子有言‘扬名后世,光耀祖德。’就是真正的大孝。” 病书生罗俊峰点头诚恳受教,一看两老防范一疏,暗聚提全身真气,乘人不备,一式“神鹰扑兔”向崖下冲去。 待两老发拉,为时巳迟,罗俊峰的身影已消失在崖上。 崖上黑白两道诸人睹状,不禁大声惊叫:“啊!” 夜尽天明, 曙光渐露, 鹭飞坪岸下透射着几缕阳光。 一个凸出地面上的小丘,被他们包围着。 那不是小丘,而是一座坟墓。 木制的碑前,正并肩立着三个少年男女。 病书生罗俊峰居中,月里嫦娥陆玉华在右,左边那人就是郑美惠。 小丘里埋葬着的,正是堕崖身死的妇人——罗俊峰的母亲。 他们整整一个晚上,做完了应做的丧事,这时,罗俊峰祷告完毕,退后了了几步,无言地向在场前辈伸手,躬身作揖还礼。 每个人的脸上是沉重,严肃的,就连千面人魔蔡松忻也垂首愧疚地挂着泊珠。 空空叟萧一逸沉重恳切地说道:“峰儿,该走了,前程万里,望自珍重。” 罗俊峰恭揖答道:“谢谢恩师。” 说着,与月里嫦娥陆玉华,和郑美惠两人,缓缓地离开众人,这时,朝阴正射他们,三人身后长长地拖着三条人影。 渐渐地…… 人影消失了。 远处传来几声高亢的鸡鸣, 哦!天亮了,大地又是呈现光明。 这应该是一个新的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