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外传之碧玉传奇》 真假楚留香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楚留香外传之碧玉传奇》真假楚留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碧玉令 只不过,对于关东首富马大老板来说,就算丢了一个女人也不应该是值得如此大惊小怪的事。 他身边的女人本就多得是,他自己丢的也不少。 楚留香道:“能够令马大老板不辞辛劳的从关东一路找来,看来这个女人的魅力倒不小。” 马大老板叹了口气,道:“老实说,她的魅力只怕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抗拒得了的!” 楚留香笑了笑,问道:“不知她是什么时候丢的?” 马大老板道:“就在半个月前。” 楚留香道:“但在下已经有一年时间未曾到过关外,她又怎么可能在半个月前被我勾引走?!” 马大老板瞪着他,半信半疑道:“真的不是你?” 楚留香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万里寒立刻道:“江湖中谁不知道楚香帅说话一字千金,他说不是他,就必定不是!” 马大老板垂下头,皱着眉,喃喃自语道:“如果不是楚香帅,那么这世上还有谁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她心甘情愿的跟着他走呢?!难道她并非心甘情愿跟着他走的,而是被人掳走的?……” 他的目光中不禁露出一抹深深的担忧之色,忽然看着楚留香,道:“不论如何,若是有一天楚香帅看见她,还请务必派人将她送到落日马场来,在下到时必当重谢!” 楚留香根本连马大老板口中所说的“她”长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哪个女人才是他要找的人? 但马大老板既然已向他开口了,他自然也不能拒绝。 他知道他若是拒绝了,马大老板必定会很难受。 他从来不愿令别人难受。 楚留香沉吟着道:“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马大老板面一红,呐呐道:“她的名字叫妖姬。” 一个正常女人的名字是绝不会叫妖姬的。 楚留香却没有揭别人隐私的习惯,只是沉声道:“你放心,在下今后若是碰到一个叫妖姬的女人,一定会请人将她送到落日马场去的!” 他又看了看万里寒、宋悍和雷老爷子父女,缓缓道:“震威镖局丢失的那一百万两赈灾银,在下一定会想办法去追回,至于红玉飞龙和碧玉丹的事情,在下也必定会放在心上!” 雷老爷子老眼中有了感动之色,情不自禁道:“香帅大可不必--” 楚留香却打断了他的话,他知道这些人是在多么孤独无助的情况下才来找他的,所以他更不愿让他们失望,微笑着道:“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各位若是要谢的话,不妨陪在下喝几杯水酒。” “香帅今后还请万分小心才是,据我所知,那个人除了劫走震威镖局和一百万两镖银,偷走华玉轩珍藏的红玉飞龙,拐走马大老板家中宠妾妖姬之外,还做下了别的恶事嫁祸给香帅,此人武功之高绝不在香帅昔日所遇高手之下,他做下这么多事的用心,显然多半是冲着香帅而来,还望香帅今后务必要小心提防,免遭暗算!” 酒已尽,人已散。 震威镖局的万里寒和宋悍、华玉轩的雷老爷子和他重病垂危的女儿,还有关东落日马场主人马大老板他们一走,被风云客栈张掌柜重金聘来的几位美女已蛇一般向楚留香围了过来,在楚留香耳边软语哝哝。 “要是我们早知道天下闻名的楚香帅是你这个样子,就算张老板一分钱不给,我们也还是会来的。” “香帅哥哥,今晚让小翠来陪你好不好?” “香帅哥哥是我的,谁也休想将他抢走!” 楚留香坐在那里,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胖胖的张掌柜已走上前来,哈着腰,陪笑道:“这些都是小人花了半个月的功夫特地为楚大爷准备的,楚大爷尽管享用,小人还有一件小事也想请楚大爷帮帮忙,不知楚大爷……” 楚留香看了看不远处柜台上摆着的纸和笔,微笑道:“你是不是想要我帮你写一幅招牌?” 当然是。 天底下的任何招牌,也抵不过“楚留香”三个字。 “楚留香”三个字本身就是最好的金字招牌,任何店铺只要挂上这三个字,一定生意兴隆,想不发财都难。 现在字已经写好了,楚留香向来喜欢成人之美的。 但想不到招牌还未来得及挂出去,风云客栈竟又有一群人上门来。 深夜来客,本已有些引人注意,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些人竟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男的一身白衣如雪,英俊不凡;女的衣裙颜色绿如翡翠,个个体态轻盈,娇艳动人。就好像天上的金童玉女突然一齐降临了凡间。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傲然的表情,虽然不能说是目中无人,但能够被他们看进眼里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 他们的腰间都佩着剑,只要你稍微仔细一点,你就会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剑柄上竟都镶着一颗翡翠般颜色的玉石,在灯光下闪耀着一抹迷离的绿光,看起来妖艳而诡异。 他们显然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而且大有来头。 最前面的竟是一位娇艳妩媚,婀娜多姿的少女,一双妩媚得甚至带一点妖气的眼睛看着你时,你就会不知不觉被她所吸引。 很少有男人看见这双眼睛而不动心的。 何况她身上别的地方也实在很迷人。 现在她这双媚如春水般的眼睛已看着楚留香。 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无论楚留香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楚留香本身都是一个极有吸引力的男人。 楚留香也正看着她。 一个是有吸引力的男人,一个是有吸引力的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会不会互相被对方所吸引呢? 绿裙少女忽然挥挥手。 她的手又细又白,就像兰花。 她身后立刻有七八条人影飞一般掠出来,有的进了厨房,有的掠进了后院,还有的掠上了楼…… 然后就是一阵很响的“噼哩啪啦”声传来。 他们在别人的客栈里捣乱,好像也不怕被别人听见。 张掌柜正想问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想要干什么,突然寒光一闪,一把泛着寒光的剑已架在他的颈上! 拿剑的人声音冷而厉:“快说!今天有没有一个十八九岁身上还带着伤的少女到你的客栈里来?!” 张掌柜的声音都软了:“没……有。” 楚留香静静地坐在那里,右手拿着一只酒杯。 杯中的酒已经空了,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好像叫“小翠”的女人正提着酒壶为他倒酒。 但突然间,她的手腕一麻,手中的酒壶已不见了。 酒壶已到了那个有着一双男人看了连半夜也睡不着觉的媚眼的绿裙少女手里。 她身上的香气比兰花更撩人,熏人欲醉。 她站在楚留香的身边,旁边那几个张掌柜重金聘来的美女忽然失去了颜色。 她一双春水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楚留香,她的声音娇媚而温柔,足以勾起你旖旎的遐思。 只听她轻轻说道:“我来替你倒酒,好不好?” 楚留香微笑着,道:“多谢。” 酒已倒入杯中。 “我的名字叫陆眼媚。” 楚留香看着她的眼睛,似乎也无法抗拒她的魅力,笑道:“果然人如其名,你的眼睛的确很令人着迷。” 陆眼媚媚眼如丝,道:“是么?” 楚留香点了点头。 陆眼媚明艳的脸上露出妩媚迷人的笑容,凝视着楚留香的眼睛,轻轻咬着红唇,腻声道:“那么,你被我迷住了没有?” 楚留香笑了,他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女人了,眨眨眼笑道:“你看我像没有被迷住的样子?” 陆眼媚也吃吃的笑了,笑得更撩人。 她笑的时候,腰肢也在轻轻扭动,好像整个人都要倒入楚留香的怀里。 四个二十岁左右的白衣少年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四双眼睛都瞪着楚留香,目光中竟充满了妒恨的火焰,这火焰若是真的可以燃烧,足以将一屋子的人都烧死! 陆眼媚却连一眼也没有去看他们。 她眼中除了楚留香,再也好像看不见别的人。 四个白衣少年目光中的火焰更盛,狠狠地瞪着楚留香,四只青筋凸起的手已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 但他们却始终也没有出手。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怕楚留香,事实上,他们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很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就是名满天下的楚留香。 他们没有出手,只因为陆眼媚还站在楚留香身边。 他们真正怕的人是陆眼媚。 陆眼媚用一只纤纤玉手摸了摸楚留香的手,柔声笑道:“你用不着怕他们,只要我在这里,就算他们心里想对你怎么样,也绝不敢出手的。” 四个白衣少年的脸色都已发青。 陆眼媚却还是连眼角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一直眨也不眨地瞟着楚留香,道:“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已发觉你是个很特别的男人,和我所见过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所以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喜欢你这种与众不同又有魅力的男人。” 楚留香忍不住用一只手摸了摸鼻子,道:“是么?” 陆眼媚眼波流动,道:“你不信?”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怕有人会吃醋。”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衣袂飞舞声,刚才掠出去的那些人又已掠回来,每个人的身法都轻盈曼妙已极。 女人们的眼睛都瞟着楚留香,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这么有吸引力的男人。 男人们的眼睛都好像变成了一把刀,好像恨不得一刀杀了楚留香这个目中钉。 每个人的手都是空着的。 陆眼媚脸上的媚笑忽然不见了,皱了皱眉,道:“你们是不是每个地方都找过了?怎么会找不到呢?” 有人道:“我看她只怕不在这客栈里。” 陆眼媚蹙下了眉头,沉吟着,道:“那我们再到别的地方找一找,她受了伤,应该走不远的!” “是,二师姐。” 陆眼媚忽然用一双勾魂荡魄的眼睛看着楚留香,脸上又露出妩媚的笑容,柔声道:“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也想,只是我有病……” 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陆眼媚已带着她的人飞一般的走了,就好像生怕楚留香的“病”会传染给她。 那几位重金聘来的美女本来打算等这些人一走就围过来的,但一听到楚留香有“病”,她们的身体就好像立刻被钉住了--干她们这一行的人,对“病”这个字总是特别的敏感的。 小翠忍不住问道:“香帅真的有病?”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而且病得很重。” 小翠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问道:“不知道……是什么病?” 楚留香叹道:“算了,不说也罢--你们今天晚上谁来陪我呢?不如就小翠你吧?” 小翠仿佛很欢喜的样子,但忽然“哎哟”一声,用手捂着肚子,道:“不好--我肚子有点疼,我看我要去看看医生了。” 这句话说完,她已捂着肚子,站起来要走。 楚留香的目光移到另外两个人身上。 这两个人立刻都慌了,能够陪楚香帅本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事,但现在却是谁也不愿意,谁都怕一不小心就感染上楚留香的那“病”。 要离开当然要找一个比较说得过去的借口。 干她们这一行的人如果不愿意,本就随时都能找出七八十种借口的,而且每一种都让你无话可说。 等到这些重金聘来的美女一走,张掌柜就上前来,用一种很暧昧的目光看着楚留香,道:“在下认得几个江湖郎中,都是治这病的高手,香帅可要我现在去把他们都请来?” 他们好像都把楚留香的“病”想歪了。 楚留香笑了笑,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天底下能治我这病的人,只有我自己。” 楚留香的病只有一种,就是“麻烦病”。 自己的麻烦,还得靠自己来解决,如果连楚留香自己都无法解决,天底下也绝无第二个人解决得了。 夜深寒重。 楚留香走上楼梯,推开房门,点亮了灯。 他忽然怔住了。 他虽然一向料事如神,却再也想不到此刻竟有一个十八九岁的绿衣少女正躺在他的床上,蜷缩着,就像是一只虾米,又像是一只惊吓过度的小鸟,正乞求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楚留香走进去,她竟也不知道。 她的衣襟上带着片片鲜红的血迹,显然身上受了伤,但真正令她昏迷的原因,而是她得了病。 楚留香用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的额头竟热得吓人。 高烧并不能算是很可怕的病。 可是如果不即时进行医治的话,它也一样可以要你的命。 窗户打开着,这少女显然是从窗外跃进来的。 但她又是什么人呢?难道就是陆眼媚他们一群人要找的人?她们之间又有什么恩怨?这间房子刚才他们明明搜查过的,这少女显然也在这床上躺了很久,却为什么他们竟说“她不在这间客栈里”?莫非他们当中竟有人在暗中帮这少女? 现在当然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 楚留香忽然一把抱起床上的少女,从窗口中掠了出去,虽然怀中抱着一人,他的身法却还是依然轻捷如飞燕。 他这么做,只因他知道附近只有风云客栈一家客栈,陆眼媚他们在附近找不到人,说不定还会返回客栈来寻找的,楚留香固然不怕麻烦,可现在却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能够避开些还是避开些的好。 洛阳本是京师繁华之地,所以名医也最多,最有名的一个当属卜记药铺的卜一指卜神医。他的医术虽不及天下第一神医徐天禄,在当地却也是首屈一指。 只不过,别人行医日子都过得舒舒服服,他的日子过得却不仅清贫,而且简直寒酸。 只因别人行医大多是为了金钱,他行医却只为救人,就算你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你得了病他也会一句话不说照样救你。 所以,所有大夫中只有他的声誉最好。 只不过,声誉和脾气却是两回事。 深更半夜,寒意漫漫,无论谁在熟睡中被人吵醒都难免有点脾气的。 可是等楚留香说出一句话,他的脾气立刻就没有了,而且似乎还恨不得给楚留香跪下来,以表示自己的感激。 楚留香说的这句话是:“还记得楚留香么?” 卜一指当然记得。 因为若不是楚留香,他一家老小早已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饿死、冻死了,他怎么可能忘记楚留香这个大恩人呢! 他眼睛里竟似有了一层泪光,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看了看楚留香怀抱中的少女,立刻就明白了楚留香来找他的目的,沉声道:“这位姑娘病得不轻,还请香帅抱着她跟我来!” 他将楚留香领到另一间屋子,道:“香帅请将这位姑娘放到床上,让我先替她把一把脉。” 楚留香微笑道:“那就有劳卜兄了!” 他将这绿衣少女放在床上,只见她仍昏迷不醒,一张美丽动人的脸更是苍白如纸,嘴里还仿佛说着胡话,却也听不清说的究竟是什么。 楚留香目光中不禁露出一抹担忧之色。 卜一指用一只手搭着绿衣少女的左脉,闭上双目,仿佛正在细心听什么,忽然道:“这位姑娘身上本已受了伤,再加上不久前精神上似乎受过什么重大的打击,焦虑攻心,又疲惫过度,路感风寒,所以才会生这场病,所幸香帅即时将人送到,在下定能保她很快无恙,所以香帅也不必太过忧虑!” 他站起来,道:“我这就去为这位姑娘煎药,香帅如果累了的话,不妨先到我的床上睡一觉,这位姑娘就将给我来照顾吧,等她醒来后,再下自会通知香帅!” 除了“多谢”,楚留香还能说什么呢? 楚留香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恶梦-- 他梦见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个嫁祸给他的人,那个人在前面跑,他就在后面不停的追,以楚留香的轻功,竟然始终也追那个人不上! 然后那个人就忽然不见了。 就像是鬼一样,那个人竟然凭空消失了,紧接着一阵天崩地裂,天旋地转,楚留香仿佛失足自悬崖上跌下一般,不停地往下沉,然后他就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他明明可以看见对面,却始终也到不了对面,就像他他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却始终也无法摸到! 他想找一个出口出去,可是非但找不到,甚至连看也看不见。 这地方竟像是根本没有出口。他似已被困在这里。 就在楚留香饥饿、疲倦、无力的时候,那个神秘的人忽然出现了,楚留香正想抬头去看他的脸,却只看见一只大手带着狂风向自己的头顶拍下来! 那个人仿佛在狞笑着厉声叫道:“楚留香,我要毁了你!” 楚留香想闪避,却一动也不能动。 然后他就忽然惊醒-- 窗外一片耀眼而温暖的阳光照进来。 卜一指正垂手站在床边,目光中带着关切之色,轻轻唤了一声:“楚香帅!你没事吧?” 楚留香摇摇头,自己也觉得好笑,又奇怪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怪梦的。他从床上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那受了伤的绿衣少女,便问道:“不知那位姑娘的病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卜一指道:“那位姑娘半个时辰前已经走了。”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她走了?” 卜一指点了点头,苦笑道:“她一醒来就要走,我本欲想留住她的,但好说歹说,说她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应该再多休息些时候,她还是要走,最后我只有连香帅的名头也搬了出来,说即使她要走,至少也得先等香帅醒来打个招呼再走也不迟。” 楚留香道:“她怎么说?” 卜一指道:“我本以为她听到了香帅的名字一定会留下来的,谁知她只是怔了怔,然后问我说的是不是名满天下的楚留香楚香帅,我说除了他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香帅么,她于是沉吟了半晌,也不知在考虑什么极为难的事情,终于还是没有留下来,却要我将一样东西转交给香帅。” 他将手中拿着的一块丝巾包着的东西交给楚留香。 丝巾上用精细的手工和翡翠般绿的丝线绣着一个“玉”字,丝巾上还带着淡淡的幽香。 楚留香将丝巾打开。 丝巾里包着一块晶莹的墨绿色的玉牌。 乍一看上去,这块玉似乎和别的玉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只要你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这绿的颜色竟有些怪异,这绿竟像是水一样随时都在流动一般。 只有真正的行家才看得出这块玉的价值,已绝不在昔日“和氏壁”之下! 楚留香当然是行家。 他一向很难得惊讶的脸上此刻已不禁耸然动容! 令他惊讶的并不是他已看出这块玉的价值--就算你将天下间的所有财富都放在楚留香的面前,楚留香也绝不会眨一眨眼的,就算他眨了眨眼,那也只不过因为眼中飞进了一粒沙子。 真正令楚留香吃惊的是这玉上的字,三个古篆-- 碧玉令! 就在这一刹那,楚留香的思想也几乎因这三个字而停顿--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个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碧玉宫,那个令江湖中人人畏惧的碧玉宫! 只因这碧玉令只有碧玉宫的宫主才有。 这碧玉令也正象征着权威,无论谁手持此令,哪怕这个人是一个人人厌恶的乞丐,也绝无任何人敢再看不起他,就算武林中地位显赫的大豪在他面前也得退让三分。 楚留香实在没有想到有一天这碧玉令竟会落到自己的手里。 他实在想不出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楚留香凝视着这块晶莹剔透的玉牌,目光不停闪动着,卜一指显然已从楚留香脸上看出这事情有些不简单,做大夫的本就有“察言观色”的本事。 楚留香忽然问道:“她有没有说,她为什么要将这块玉牌交给我?交给我干什么?” 卜一指道:“她没有说,我也不好问。”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这才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有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卜一指道:“她并没有明确的说她要去哪里,但她临走之时,却问我藏剑山庄怎么走?她仔细地听我说完才走的,所以据我推测,她很可能是想去藏剑山庄的。” 楚留香忽然拱了拱手,微笑道:“那在下也要告辞了,这次多有打扰,还请卜兄见谅!” 卜一指立刻谦让而笑道:“香帅千万莫要说这样客气的话,若无香帅昔日之恩,又怎会有我卜一指的今日!--香帅是不是也想赶去藏剑山庄?” 楚留香道:“正是。” 藏剑山庄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四大山庄之一,它虽然并不属于江湖中的门派,但在江湖中的地位却绝不在任何门派之下,只因自藏剑山庄建立以来,山庄里人才倍出,江湖中的一百名顶尖高手中至少有十人是来自藏剑山庄。 所以江湖上的人绝不敢轻惹藏剑山庄的人。 藏剑山庄自然藏了不少的宝剑,据说山庄里凡是会武功的人,每个人都有一把与众不同的剑,虽然并不是那种能削铁如泥的宝剑,但却能和他们的武功配合得更好,使他们的每一招都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其中最有名的一把,当属藏剑山庄庄主宇文松清手中那把紫电飞霞光剑,其剑之利,绝不再历来宝剑之首巨阑、青虹之下,而宇文松清的剑法之高,在江湖中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更有人说,他的剑法已远远超越了当年创出这套剑法的藏剑山庄第一代主人宇文不古。 藏剑山庄威震江湖,他的功劳实不可没。 但宇文松清手中的这柄剑却还不是藏剑山庄中最锋利的一把。 藏剑山庄最锋利也最有价值的一把剑,就是第一代庄主宇文不古当年用的那把寒冰玄铁剑。 只可惜自宇文不古去世之后,此剑已成为藏剑山庄的镇山之宝,江湖中再也没有人能一睹它的锋芒! 藏剑山庄在洛阳城外。 楚留香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已接近午时。 冬天的阳光总是告别的容易令人感到温暖,雄伟壮阔的藏剑山庄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萧瑟的空山,庄严的山庄,森森的剑气,绝代的剑客,在楚留香的感觉中,藏剑山庄一定是非常沉静肃穆的。 可是现在楚留香却仿佛来到了闹市,他想象中应该有的气氛,在这里一点也感觉不到。 藏剑山庄前后左右,张灯结彩,竟仿佛有什么喜事。 宽阔的朱红的的大门前,有几个穿着得体、彬彬有礼的少年正站在那里,含笑临宾。 楚留香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他来到这里时,已经把自己化装成一个有着大肚子和大胡子的江湖莽汉。 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就是楚留香,只因他实在受不了那些近乎虚假的客套和人情。 只可惜他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别人都是拿着鲜红的请柬和重重的礼物进去的。 他的两只手却空空如也。 守在门外的一个少年看着他的两只手,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忽然变成了一片乌云。 楚留香当然不会介意别人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可是当他也想要进去的时候,这少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冷眼看着楚留香,皮笑肉不笑地道:“阁下的请柬呢?” 楚留香只有道:“我没有。” 原来这人不是接受到邀请才来的,这少年连假笑都不笑了,冷冷道:“没有请柬?有没有贺礼?” 楚留香道:“贺礼?” 这少年道:“今日是我们庄主的大喜之日,稍微是懂一点礼数的人,都不会空手而来的。” 他句话里的意思,呆子也听得出来。 楚留香只有苦笑,他实在未想到威震江湖的藏剑山庄竟然会有这样的人,只有苦笑道:“在下来得实在太过匆忙,忘记了是要带贺礼才能进门的--” 他看着这少年已渐渐开始结冰的脸,笑了笑,道:“现在要买礼物自然已来不及,不如这样吧,我给钱你,你替我买,好不好?” 他将一张钱票放入这少年手中,这少年眯着眼看了看,眼睛忽然一下子瞪得老大。 这人随手给的一张银票竟是一万两! 这少年拿着银票的手已有些发抖,看着楚留香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奇和欢喜,阴暗的脸上已充满了阳光,变得从未有过的灿烂,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不……不知尊兄贵姓?” 楚留香微笑着,道:“我姓邹。” 江湖中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姓“邹”的人,这少年却没心思想这些,咧着嘴喊道:“邹大爷锦缎十匹,老酒十坛!” 一万两银子最少可以买一百匹锦缎,一百坛陈年老酒,可是到了这少年手里,却每样都只能买十分之一。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地方的东西倒是挺贵的。” 这少年的脸红了红,发讪的笑道:“邹大爷莫非对我买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满意?” 楚留香摇摇头,道:“我很满意,只是我还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 这少年道:“邹大爷有事尽管说!” 楚留香道:“我想问一下,不知今天可有一个穿着绿衣衫的少女到这里来过?” 这少年点头,道:“不瞒邹大爷,今天确实有一个这样的少女到我们山庄里来,这绿衣少女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连我们庄主都对她敬让三分,邹大爷莫非认得她?” 楚留香用手摸了摸鼻子,道:“应该算是认得吧。” 这少年立刻陪笑道:“邹大爷既然认得她,为何不早说呢,在下这就带邹大爷去见她!” 碧玉令只有碧玉宫的宫主才有。 江湖传言,碧玉宫主的年纪已在四十岁以上,那个受伤的绿衣少女自然不可能是碧玉宫的宫主,那么,手上的碧玉令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和碧玉宫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真和碧玉宫有什么关系,以碧玉宫在江湖中的威名,陆眼媚那些人除非吃了豹子胆,否则又岂敢追杀她? 她为什么不辞而别,却要将如此珍贵的碧玉令交给楚留香? 这中间究竟有什么隐情? 藏剑山庄 还有件事情也很奇怪。 藏剑山庄有喜事,并不能算是很奇怪的事,当然更不能算是坏事。 可是这喜事居然发生在庄主宇文松清身上,这就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宇文松清今年已五十多岁,自从二十年前他妻子病逝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娶,他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陪着他唯一的女儿和那把令不知多少人见之心怯的紫电霞光剑渡过的。 但却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他却突然对外宣布他要娶亲了,这自然就引起了江湖中人的轰动! 可是大家更关心的是,是什么样的女人有这么大的魅力,居然能够令已入垂墓之年的宇文松清为之倾倒呢? 当然也有人暗地里嘲笑他老不正经。 他若是在年轻的时候外娶,倒也没有人说什么,可是现在年纪都已一大把了,他的女儿也早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了,他做父亲的却只急着办自己的婚事,这自然难免引起别人的一些非议。 甚至还有人说,他是不是练剑练出毛病来了?! 不管怎么说,总是恭维的话多,带着点讥笑诽谤性质的话少,尤其是在这藏剑山庄里,那些乘机前来捧场想要巴结讨好宇文松清的人更是把他给捧上了天。 只要能够结交上宇文松清这样的人物,纵然没有什么好处,也绝不会有一丝坏处的。 如果把江湖中的名人分成四份,那么至少有二份已经在藏剑山庄,还有一份人虽然未到,派人送来的厚礼却已经到了,另外一份可能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或是觉得没有必要去攀交情。 这少年引着楚留香穿过了几重院子,每一重院子都显得空前的热闹,许多武林名人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笑风生,一派喜气。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身为主人的本应该出来酬宾的。 可奇怪的是,今天宇文松清反而没有露面。 少年引着他已走上了一条曲折的长廊,又踏上一条石径,这才来到一片精致优雅的花园。 喧闹声早已离他们远去,这里安静得几乎让人忘记了还身处红尘中。 花园里百花凋谢,让人不禁联想到美人白头。 树枝掩映间,可以看见前面的一座石亭,石亭里有一对年青男女正相对而坐,欢声笑语不时的传过来。 男的剑眉星目,宛如玉树临风,女的衣如翡翠,娇艳迷人。 最动人的还是她的一双眼睛,一双宛如春水般妩媚的眼睛,随时可以将男人的魂给勾走。 楚留香一眼就看出她就是昨天见过的陆眼媚。 他们也不知在聊什么时候,聊得显然很开心,尤其是那年青公子,如果说人真的有魂的话,那么他现在整个魂已经全被陆眼媚给勾走了。 楚留香远远地看着他们,并没有走过去。 少年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忍不住道:“邹大爷要找的人,难道不是她么?” 楚留香沉声道:“不是。” 少年轻咳了两声,勉强笑道:“那在下也没有办法了。” 这句话说完,他已走了,好像生怕楚留香要找他要回那一万两银子。 楚留香要找的并不是银子,而是昨天他所救的那个绿衫少女,只有找到她,才能解开他心中的疑问。 可是这绿衫少女竟然不在这里。 是楚留香来得比她早了一步,还是她根本没打算要来藏剑山庄? 她如果不是想来藏剑山庄,又为什么要向卜一指询问来藏剑山庄的路呢? 楚留香一边沉吟,一边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前面突然一阵骚动喧哗声。 楚留香正在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后忽然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江湖人掠上来,对着楚留香笑道:“前面有luo体美女看,还不快点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话未说完,他人已急着奔出了门。 楚留香皱了皱眉,也跟着掠了上去。 他倒并不是想要看什么luo体美女,而是奇怪在藏剑山庄附近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只见一大群江湖人正如潮水一般急着向藏剑山庄外奔去。 看来luo体美女的魅力实在不小。 才出藏剑山庄门外不远,就可以看见前面密密麻麻的围着一大群人,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盯着一株已经枯黄的柳树,有的发出“啧啧”赞叹声,有的不时地用舌头舔着发干的嘴唇,还有的人目光中露出同情却又爱莫能助之色。 大家在看的自然不是树,树没有什么好看的,人却真的很好看。 ——而且竟真的是luo体美女! 一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少女竟被人剥光了衣衫,捆在这棵树上,白玉般的皮肤,丰盈的tong体…… 许多人的眼睛都已看得发直。 大家都不明白这少女为什么会被人剥光衣衫捆在这树上的,就算她真的得罪了这人,这人也不必用这种法子来折磨一个青春年华的少女呀,这简直还不如干脆把她一刀杀了算了! 这法子不仅残酷,而且实在太无人性! 这少女紧闭着眼睛,脸上已满是泪痕。 这些江湖上的人中虽然多是好色之徒,可毕竟还是有人看不过眼,想见义勇为,英雄救美,把这少女从树上救下来。 但还未等到他们靠近这棵树,就有两个神色冷漠而高傲的白衣少年一左一右上前来,他们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更没有看清这两个白衣少年是怎么出的手,就已被人用“架飞机、荡秋千”的方法玩得半死,最后像麻袋一样摔在地上,有的经不住晕了过去,没有晕过去的眼珠子不停地乱转,也不知是还在做梦,还是被玩傻了。 他们都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可是在这两个少年面前却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却没有一个能看出这两个少年是什么来历! 大家只看出他们的武功高得可怕,能够不惹他们时,最好躲远一点。 有了前车之鉴,谁还敢再冒然出手相救?! 更何况这事发生在藏剑山庄附近,藏剑山庄的人都没有管,他们又何必去冒被人玩成傻子的风险。 突然空中人影一闪,大家的视线中已多了一个穿杏黄长裙,身材苗条的少女。 只见她面如白玉,唇如樱桃,一对弯弯的柳叶眉,两只大而明亮的眼睛,就算发怒的时候,样子也一定迷人的很。 现在她就算还没有发怒,一张脸却已发青,正要奔上去将被绑在树上的少女救下来。 那两个白衣少年却一下子就挡在了她的面前,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这次居然没有像是上次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就把人架飞机玩上天。 杏黄长裙的少女面色似乎不由自主的变了变,显然不但知道这两个少年的来历,而且还必定对他们心存畏惧,怔了半天,才嘎声问道:“是你们干的?” 一个白衣少年冷冷道:“是!” 他的声音也是冷漠而高傲的。 杏黄长裙的少女瞪着他,咬了咬已开始发白的嘴唇,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这白衣少年道:“因为我们高兴。” 杏黄长裙的少女似又呆了半晌,终于再也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突然一扭纤腰,瞪着围观的人,怒声道:“你们这些男人当中难道就没有一个还有点人性的?!难道你们真的打算这样一直看下去不管?!” 人群中有个人高声道:“我们是没有人性,姑娘若是有人性的话,姑娘为什么不去救?” 杏黄长裙的少女杏目一瞪,娇叱道:“谁在说话?!” 她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已按住了腰间的剑柄,显然已准备把满肚子的气发泄在这个人身上。 她的剑样式很奇特,轻、长而窄。 这正是最适合女人使用的剑。 刚才说话的人却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正要大声说“是我又怎么样?姑娘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旁边一个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道:“少惹麻烦,她是藏剑山庄庄主宇文松清的宝贝女儿!” 刚才说话的人吐了吐舌头,头一低,缩在人群里溜了。 这穿杏黄长裙,娇丽动人的少女竟是藏剑山庄庄主宇文松清的独生女儿宇文慧,谁惹得起! 可是连宇文慧也不敢去惹这两个白衣少年,那么他们的来历岂非更可怕! 人群中忽然有一个横眉怒目,宛如铁塔一般的巨汉大踏步走出来,看也没有看那两个白衣少年一眼,两只铁拳紧紧握着,一步步朝被捆在树上的少女走去。 这巨汉竟是华玉轩主人雷老爷子的保镖童铜! 藏剑山庄庄主的大婚,华玉轩的主人既然到了附近,自然就不能不来贺喜。 两个白衣少年对视一眼,冷笑一声,突然身形一闪,闪电一般朝童铜扑了过去! 这次他们就没那么客气了。 童铜沉腰坐马,不闪不避,口中“呔!”的一声,双拳同时向扑上来的两条人影击过去。 拳风虎虎,气势逼人! 任何人挨了这一拳,都很很难再站得起来的。 这一拳却打空了,拳风刚起,这两个白衣少年前扑的身形突闪,一左一右,快如惊鸿,灵如狸猫。 童铜闯荡江湖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快这么灵敏的身法,除了楚留香。 他正觉得不妙,他的两只脚跟已被人用手腕扣住,然后用力向上一抡,童铜几百斤重的身体竟像是从弓上射出来的箭一般笔直地飞上了天! 他只听见自己向上飞的“呼呼”风声,又听见自己向下坠的“呼呼”风声,等到自己停止下坠时,他又感觉两只手和脚被人抓住,然后他人就像是风车一般在空中不停地转,转到他头晕脑胀,耳鸣目眩,七荤八素的时候,又是用力向上一抡,整个人又飞上了天,比刚才飞得更高。 这次两个白衣少年却向旁边一闪,已没打算再将他接住了。 眼看着他这一下纵然摔不死,也要摔成一个傻子,围观的人都已有些不忍再看,宇文慧也娇呼一声,闭上了眼睛。 两个白衣少年冷漠的脸上却露出了冷笑,仿佛在说:“就凭你这一点本事也敢跟我们作对,摔死你也是活该!” 谁知就在这时,空中竟仿佛有一只大鹏飞过! 不是大鹏,是人! 可是这人却实在要比大鹏飞得还要高,人在空中,一只手已接住了正急速下坠的童铜,掌力一吐,轻轻一推。 童铜的笔直的下坠之势,立刻变得斜飞出去,轻轻地落在地上,竟然毫发无损。 这人身在空中,却简直比飞鸟还要灵活,身形一折,竟又向被绑在树上的那个luo体美女掠去,他左掌轻挥,绳索已断,少女却似再也站不住,整个人都软软的倒了下去,正好倒入这人的怀里。 只见这人右手一扬,一件黑丝锦缎织成的披风已盖在这少女赤裸裸的tong体上。 少女这才敢抬起头来,看着这人,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泪水,忽然整个人都伏到这人怀里失声痛哭。 这人用一只手轻抚着她头,一双如海水般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和了解之色。 这人却只不过是一个大胡子和大肚子的江湖莽汉。 谁也不认识他,但每一个人都看出这人的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深不可测的地步! 人群中忽然有个人“咦”了一声,道:“那件披风不是赵大侠身上的吗?” “赵大侠”正微笑地看着这一幕,听到这句话后,他才回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忽然失色。 那牢牢系在他脖子上的披风竟已不见了! 他却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取走的,这人取走的时候他竟然连一点感觉也没有,这人的身手也未免太可怕! 江湖中能有这种神鬼莫测的身手的却没有几个。 他一双眼睛呆呆的瞪着这人,忍不住失声而呼:“楚留香……你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谁还能不知不觉将别人牢牢系在脖子上的披风偷走?! 除了楚留香,谁还能在空中也能像鸟一样飞行?! 所以这人当然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三个字一说出,每个人脸色都已变了——! 每个人的目光都惊喜无限地看着楚留香,现在即使再有luo体美女在旁边,也不会再有人去看一眼。 可是这人真的就是名动天下,家喻户晓的楚留香楚香帅么? 有人说:“这人武固然高不可测,但只怕不是楚香帅吧,据说楚香帅是个十分有魅力的美男子,这人却实在……若说这么样一个人也能够令天下间的女人都为之倾倒,那天下间的女人一定是都瞎了眼。” 立刻有人反驳道:“我看龚大侠的脑袋大概有一点秀逗了吧,这人若不是楚留香,那么谁还能是楚留香?!谁还能有这种神鬼莫测的身手?!” 许多人纷纷叫道:“不错!不错!” 龚大侠的脸已有些发红,只好不说话了。 刚才那人接着又道:“我看这人一定就是名动天下的楚香帅,大家可莫要忘了,楚香帅的易容术之精,天下无双,而且向来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若总是以真面目示人,那还不被天下的女人缠死?!女人虽然千好万好,但若总是被女人缠住,那滋味只怕谁也受不了!”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赞同:“不错,不错!” 于是有人仔细打量楚留香的脸,点着头道:“楚留香的脸绝不会有这么胖,他若真的是楚香帅,此刻脸上一定带着人皮面具,那两撇大胡子也一定是故意弄上去的。” 有人目光却不停扫描着楚留香的大肚子,微笑道:“他那大肚子也一定是假的,我看里面一定塞着一个枕头,我看过许多小说,那些想扮大肚子的孕妇都是往衣服下面塞枕头的。” 这句话说出,许多人都忍不住笑了。 他们就算自己没有做过这种事,大概也碰到过做这种事的人。 别人在那里议论纷纷,楚留香却好像连一句也听不见。 他目光一直看着怀中的少女,只希望她能振作一些。 他当然还认得这遭遇不幸的少女。 她和那两个污辱她的白衣少年都是昨天跟陆眼媚在一起的人,昨天去搜楚留香房间的,正是她。 那个暗中帮助受了伤的绿衣少女的人,显然就是她。 他们本是同路人,为什么这两个白衣少年竟要伤害她呢? 是不是因为她暗中帮助那个绿衣少女的事情,已经被陆眼媚她们知道了,所以才会遭到这种恶毒的报复?!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想到那个貌美如花,心却毒如蛇蝎的女人,楚留香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愤怒! 纵然这少女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们的的事,她们也不应该用如此恶毒的方法来对付她的。 这法子也实在未免太过残酷! 这让她今后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 少女还在不停地哭泣,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要在楚留香的怀中哭出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幸。 楚留香心中不禁叹息,想要安慰她,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就在这时,他听到宇文慧在他身后惊呼一声:“香帅!小心后面!” 身后风声轻响,只见那两个白衣少年已一左一右,鬼魅一般的扑了上来! 右面一个冷冷道:“你就是那个楚留香么?” 左面一个不等楚留香回答,就冷笑着道:“今天我就要把你变成楚留臭!” 话未说完,两人已同时出手! 他们的出手快而诡异,其中显然还藏着许多的变化。 江湖中能躲过他们同时出手一击的人实在不多,这也难怪周围的人会对他们心生畏惧。 只可惜他们现在要对付的人是楚留香。 楚留香若是这么容易被人击倒,楚留香就不是楚留香了! 他们的出手虽快而凶狠,但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这并不是因为大家不关心楚留香,而是因为大家都深信一件事——无论这两个白衣少年武功如何高强,都休想伤害得了楚留香一根毫发。 没有人能伤得了楚留香。 因为楚留香是不败的。 楚留香也败不得! 白衣飞起,掌影漫天,只见楚留香双手已抱起地上的少女,脚步轻移,人已向后退开。 两个白衣少年一击不中,第二击又已发起,招式连环,连绵不绝,出手更快、更狠! 但楚留香却更快。 眨眼之间,十七八招已过,楚留香怀抱着一人,仍然应付从容,两个白衣少年额上却已开始沁出汗珠。 直到这时,他们的脸色才有些变了。 一个人道:“看来这个楚留香果然有两下子!” 另一个却好像因久攻不下而动了真火,冷冷道:“本来我们只打算要你一只手,现在却务必要你的命了!” 他的声音里竟真的充满了杀气。 话未说完,他们的手已同时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呛”的一声,两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已同时出鞘。 剑柄上的宝石发出一抹迷离而诡异的绿光。 他们的剑法也同样诡异而可怕! 突然间,剑光一闪,两柄利剑已同时刺出,双剑如剪,闪电一般向楚留香喉咙卷来! 这的确是两把能要人命的剑! 楚留香的反应若是稍微慢一点,此刻已经丧命在剑下。 但这两人一剑刺空,出手更狠! 只见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忽然移形换位,白影翻飞,双剑相击,火花四溅,楚留香整个人竟都已被笼罩在这漫天的剑光里! 原本不担心的人此刻也不禁替楚留香捏了一把冷汗。 谁也想不到就在这时,突然一道比闪电更厉的刀光,仿佛自天外飞来,飞向这漫天的剑光! 这一刀仿佛雷霆震怒,天地发威!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锋芒和速度! 每个人都被这一刀的威力震呆了。 只听“叮、叮”两声,漫天的剑光忽然消失,两柄杀人的利剑已折成四断,远远地飞了出去。 鲜血却从两个白衣少年的身上飞溅而出。 地上已多了两只手。 他们拿剑的右手。 两个白衣少年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目光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手,忽然一阵奇痛自断臂袭来,他们这才明白地上的两只手是谁的,目中露出恐惧之色,人却已晕过去。 天地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安静,似乎只剩下一个人,一把刀。 一个黑色的人,一把黑色的刀。 这个人的到来,也好像他的刀一样突然! 刀已经入鞘。 黑衣人深深的目光中却露出宛如刀锋般逼人的光芒,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全身都仿佛充满了一种慑人之力,无论谁在他的面前,都不得不把呼吸变轻些。 但宇文慧却忽然眼睛一亮,奔上去,惊喜娇呼:“南宫叔叔!” 黑衣人看着她,点了点头,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那刀锋般逼人的眼睛里却露出一丝慈祥的笑意。 若是知道他名字的人看见这笑意,只怕绝不会相信的。 人群中突然有一个人失声而呼:“南宫斩——他是刀霸南宫斩!” 话音刚落,每个人的脸色忽然都变了,就像是听到楚留香的名字时一样,只不过却还多了一样表情—— 畏惧! 南宫斩正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七个人之一。 但这黑衣人真的就是那孤僻、沉默、独来独往、独断独行、天不怕地不怕、以掌中一把破天刀令江湖群雄人人胆寒的南宫斩么?! 像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到这藏剑山庄来? 难道他也是来给宇文松清贺喜来的? 可是南宫斩向来无情,跟这藏剑山庄又有什么瓜葛? 大家虽然奇怪,却谁也不敢问出来。 别的事都可以问,南宫斩的事却是问不得的,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那么脖子上的脑袋可就难保了! 人群中忽然多了两个人。 一个正是那妩媚迷人的陆眼媚,另一个却是楚留香在那个花园里见到的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低着头,显然是怕见到南宫斩。 陆眼媚却似乎没把这位气势慑人的武林高手放在眼里,一双妩媚的眼睛扫了地上那两个受伤晕倒的白衣少年一眼,她脸上虽然还带着娇艳迷人的笑容,声音却已有些变了,盯着南宫斩,道:“是你伤了他们?” 南宫斩没有否认。 陆眼媚道:“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南宫斩拒绝回答。 这少女竟敢用如此口吻来和他说话,他没有一刀挥过去已经可以说是极大的容忍了。 陆眼媚道:“你可知道‘碧玉宫’?” “碧玉宫”三个字一出口,几乎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禁又为之变了变,似乎比听到南宫斩的名字还要惊讶。 大家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目中无人—— 原来她们竟是威震武林的三大禁地之一碧玉宫的人,难怪她们的武功如此的可怕,也难怪她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因她们知道,不管怎么样,江湖上的人都绝不敢和碧玉宫的人作对的。 他们在藏剑山庄的大门前如此横行无忌,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而藏剑山庄的人始终视而不见、置之不理,显然也因为早知道她们是碧玉宫的人,所以也只有当作睁眼瞎。 但以藏剑山庄在江湖中如此地位,竟也对碧玉宫的人忍气吞声,这就足可见碧玉宫的可怕了! 可是碧玉宫的人虽然神秘可怕,却向来很少在江湖中走动,这次不知为何,竟会出现在藏剑山庄?! 大家看着陆眼媚,又看着南宫斩。 南宫斩惹上了碧玉宫的人,这麻烦实在不小。 纵然他有一把可以笑傲江湖的破天刀,又怎是神秘可怕的碧玉宫的对手?! 南宫斩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别人听到碧玉宫都大惊失色,他却似乎根本无动于衷。 神秘可怕的碧玉宫在他眼中看来,也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这时他却忽然道:“这么说,你们都是碧玉宫的人?” 陆眼媚傲然道“不错!” 南宫斩道:“碧玉宫的人动不得?” 陆眼媚道:“是!” 南宫斩道:“若是动了呢?” 陆眼媚面罩寒霜,道:“那就得死!” 南宫斩忽然抬起头,目光仿佛出了鞘的刀一般盯着陆眼媚,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过来杀我?” 他的声音冷得就像是冰窖里吹出来的寒风。 他的刀并没有出鞘,可是他全身上下都似乎充满了一种摧魂夺魄的杀气。 每个人的呼吸都似乎停顿。 甚至连高傲的陆眼媚也不禁为之心寒。 她本来的确打算出手杀了这个人的,她对自己的武功一向很自信,但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握接住这个黑衣人一刀。 接不住就是死! 这道理她当然懂。 身边的锦衣少年在背后悄悄拉她的手,意思是叫她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她的手冰冷。 南宫斩刀锋般的目光还盯着她,似已从她眼中看出她心里的恐惧,忽然转过身,再也不看她一眼,拉着宇文慧的手,似乎已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 楚留香却没有忘记他刚才的援手之恩,忽然道:“等一等。” 南宫斩连头也不回,却显然想到楚留香想要说什么,淡淡道:“你不必谢我,因为我刚才那么做,并不是想要帮你。” 楚留香道:“不是?” 南宫斩冷冷道:“我这么做,只是不想有人在藏剑山庄前放肆,任何人在藏剑山庄前放肆,都得死!” 他的语气坚决。 谁也不知道刀霸南宫斩和藏剑山庄有什么关系,他竟然会对藏剑山庄如此的维护! 他的话说完,人已和宇文慧去远。 宇文慧拉着南宫斩的手,一直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她确定附近左右都没有人之后,这才小声道:“南宫叔叔,你不得正好,我正好有件要紧的事想找你,除了找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神色如此紧张,显然这件事非同小可! 南宫斩沉声道:“你说。” 宇文慧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左右瞄了瞄,这才靠近南宫斩,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话。 听完这句话,南宫斩磐石般的脸竟也开始耸然动容,忍不住脱口问道:“真的?” 宇文慧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南宫斩的眉已皱紧,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这件事情你不该来找我。” 宇文慧张大眼睛,道:“为什么?” 南宫斩叹了口气,缓缓道:“我跟你们宇文世家的关系,你也应该知道,以我的身份,这件事情实在不好插手。” 宇文慧垂下头,用力咬着嘴唇,一张白玉般的脸上充满了忧虑之色,道:“那么,这该怎么办?难道……” 南宫斩道:“只有一个办法。” 宇文慧急着问:“什么办法?快说。” 南宫斩道:“这件事情我虽然不好插手,但有个人却可以。” 宇文慧道:“是谁?” 南宫斩忽然笑了笑,道:“这个人你刚才还见过的,难怪你忘了他天生就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宇文慧眼睛一亮,道:“你是说——楚香帅?!” 南宫斩道:“除了他还有谁!” 他接着道:“只要他还在藏剑山庄,只要你能找到他,那么他就一定会帮你忙的。” 宇文慧有些担心,道:“他若是不肯帮呢?” 斩目光凝视着远方天上的一朵白云,缓缓的道:“那么他就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当然还在藏剑山庄。 他想走,可惜走不了。 南宫斩一离开,那个站在陆眼媚旁边的锦衣少年就上前来,一逼盛气凌人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楚留香几眼,忽然冷笑一声,道:“你就是那个人见人爱、风流倜傥的楚留香么?” 看他的样子,显然进来找麻烦的。 楚留香向来不愿惹麻烦,可惜麻烦却好象总是要找他。 他只有点点头,看看再说。 知道面前的人是楚留香,很少有人敢不敬的,但这锦衣少年的态度却依然傲慢,道:“我的名字叫宇文俊,江湖人称如龙剑客,家父乃是藏剑山庄二庄主宇文霄阁,你想必听说过的。” 楚留香只有又点点头。 他早已看出这少年来历不凡,想不到竟会是闻名四海的藏剑山庄二庄主宇文霄阁之子。 若论武功,宇文霄阁也许不如他兄长宇文松清,但若论江湖中的名望,宇文松清却要略逊宇文霄阁一筹。 只因宇文松清向来潜心剑道,极少在江湖中露面,一些江湖应酬和庄中事物一直由其弟宇文霄阁代理,而宇文霄阁向来广结人缘,与人方便,自然少不得有人要替他吹捧。 宇文俊本是后起一代中的佼佼者,家世荣华,年轻得意,自然难免有些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不过他竟把名动天下的楚留香也不放在眼里,这实在未免高傲过头。 楚留香道:“原来是宇文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宇文俊道:“只有一件事。” 楚留香道:“哦?” 宇文俊道:“我想要你把你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 楚留香道:“撕下来干什么?” 宇文俊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楚留香道:“我的脸没什么好看的,宇文公子不看也罢。” 宇文俊冷冷道:“但我今天却一定要看一看。” 他目光盯着楚留香,就像正盯着自己的情敌,声音里却露出轻蔑之意,接着道:“江湖人都说楚留香如何英俊潇洒,所以今天我倒要看一看,是不是传言非虚!” 原来他找楚留香的麻烦却只是为了这个。 他的手已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似乎在威胁楚留香:“你若不把你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就莫怪我剑下无情!” 楚留香还是面带微笑,周围的人脸上却已变了颜色。 宇文俊纵然是藏剑山庄二庄主宇文霄阁的公子,也不应该对令不知多少恶盗巨匪闻名丧胆的楚香帅如此说话的。 谁也不愿意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被人蔑视。 有的人心里甚至已经开始暗骂:“你小子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占着你老子的威风,才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楚留香若真的听他话,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那么崇拜他的这些人恐怕就要失望了。 大家心目中的楚留香可不是欺软怕硬的人。 楚留香也没有令他们失望。 宇文俊似也看出楚留香没有撕下脸上面具的意思,一张脸已渐渐开始发青,连声音都变得僵硬:“你不撕?” 自他出道以来,江湖中还没有人敢不买他的面子。 没有人敢不买藏剑山庄的面子! 但楚留香偏偏就是不买! 楚留香叹了口气,显然不愿再跟宇文俊纠缠下去了。 宇文俊脸色铁青,盯着他,突然拔地而起,人在空中,剑已出鞘,长虹分日,一道寒光宛如闪电一般自空中击下! 这一剑出手,大家才发现宇文俊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在江湖中成名,倒不全是占着藏剑山庄和他父亲的名头。 他这一剑的确出手不凡! 楚留香怀里抱着那个赤裸的裹在披风里的少女,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连一点闪避的意思都没有。 他也根本用不着闪避。 因为就在这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宇文俊人刚掠起,突然又猛地从空中跌下,就像刚振翅飞起却又被一箭猝然射中的老鹰。 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比被人射了一箭更难看! 谁也不知道他怎会这样子,连楚留香也觉得奇怪。 只见他一跌下,竟再也站不起来,却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满面俱是惊惧之色,连声音也似因一种莫明的恐惧和惊慌而颤抖:“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我的武功……我的武功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全身的武功都不见了,全身的力气都不见了,就像被一种可怕的魔法散去。 但楚留香刚才根本没有出手! 他突然抬起头,瞪着施施然站在他旁边的陆眼媚,嘎声道:“是你!——是不是你?……” 陆眼媚一双比春水更妩媚的眼睛瞟着他,眼睛里却再也找不出一丝温柔之意,甚至连同情都没有。 但她却慢慢地点了点头。 宇文俊忽然全身冰冷,咬着牙道:“我对你那么好,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陆眼媚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声音中却充满了讥诮之意,一字字道:“莫忘了,那本是宇文公子你自己要的,所以要怨你也只能怨你自己,怨不得别人!” 宇文俊满面怨毒之色,却只有垂下头,忽然伏地痛哭! 大家都已明白,宇文俊变成这样,显然是和陆眼媚有关。 陆眼媚却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扭转腰,盈盈而去。 走出几步,她忽回头瞟了楚留香一眼,那眼色仿佛在说:“楚留香,任你有再高的本事,你今天敢管碧玉宫的闲事,碧玉宫是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 一波未平 已近黄昏。 夕阳绚丽,晚风轻柔。 少女的哭泣也已停止,一双温柔的眼睛正带着说不出的感激,凝视着楚留香,一张原本因悲痛而苍白的脸现在却因羞涩而泛起了一抹夕阳般淡淡的红晕,说不出的动人,忽然问道:“你……你真的是楚留香楚香帅么?” 楚留香点了点头。 少女眨了眨眼睛,咬着嘴唇道:“我早就听说,楚香帅向来是助人为乐,急人之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楚留香只有笑了笑。 他笑,只因为他忽然明白了这少女意思。 这少女果然接着又道:“我……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楚留香也故意眨了眨眼睛,故意问道:“你是不是也想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 这少女又咬了咬嘴唇,道:“如果我说是呢?” 楚留香一句话也不说,他的一只手已抓向脸上的面具。 但这少女却拉住了他的手,道:“你不用这么做。” 楚留香道:“你怕看了会失望?” 这少女摇摇头,红着脸道:“我用不着看,我也知道,不管你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你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楚留香只有又笑了笑,道:“那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呢?” 这少女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道:“不是帮我,是帮另一个人,她现在的处境地远比我要危险得多!” 楚留香道:“所以你想要我去保护她?” 这少女点了点头,道:“除了你,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得了她了!” 听她的语气,这件事情显然很严重。 楚留香目光闪动,问道:“她是谁?” 这少女道:“是我们的小宫主,她的名字叫玉姗儿。” 楚留香道:“碧玉宫的小宫主?” 这少女点了点头,道:“正是!” 楚留香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道:“你是说,有人想要杀碧玉宫的小宫主?” 这少女道:“嗯!” 以碧玉宫在江湖中的可怕,江湖中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们不去找别人麻烦已经谢天谢地了,如果说有人胆敢杀碧玉宫的小宫主,这人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无论谁得罪了不碧玉宫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句话江湖中没有几个人不知道。 但楚留香却看得出这少女说的并不是假话。 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骗楚留香。 只不过,她为什么说只有楚留香才能保护小宫主呢?难道碧玉宫的人就看着他们的小宫主被人追杀却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小宫主的父母也一点也不管? 这少女似乎看出了楚留香心中的疑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这件事我为什么不去找碧玉宫的人,却反而来求你?” 楚留香只有承认。 这少女道:“因为要杀我们小宫主的人,正是我们碧玉宫的人!” 楚留香怔一怔,道:“是碧玉宫的人要杀他们的小宫主?” 这少女道:“是。” 楚留香皱眉道:“你们的宫主难道就一点也不管?” 他问这句话时,心里已经隐隐猜到碧玉宫已经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但他却还想不到是什么变故。 只听这少女黯然道:“她管不了……” 楚留香道:“哦?!” 这少女神色中充满了悲伤,缓缓道:“因为我们宫主已经遇害了!” 她接着道:“若非如此,她们又怎敢做出如此忤逆的事!” 楚留香虽然早已想到碧玉宫出了什么事,这时还是不禁又吃了一惊,他忽然明白这少女为什么说这件事只有他才能帮得上忙了。 不错,除了楚留香,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敢惹上碧玉宫这个麻烦的! 谁都知道,惹上这个麻烦后果有多么严重。 楚留香也知道。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已不能拒绝这个可怜的少女的请求,他也不忍拒绝。 因为她自己遇到了这么不幸和悲惨的事,可关心的却还是她的小宫主。 楚留香怎能拒绝这个善良而伟大的少女的请求? 只不过有件事,他却不明白—— “据我所知,碧玉宫宫主武功之高深诡异,江湖中只怕已没有任何人是她的敌手,又有谁能杀得了她呢?” 这少女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敢肯定这件事一定和二宫主有关系!” 楚留香道:“哦?” 这少女道:“因为二宫主一直为自己没能当上碧玉宫的宫主而心中不满,一直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她早就想想杀了玉宫主自己取而代之了,只是玉宫主武功要比她高出很多,而且自从玉宫主练成碧玉宫的绝技‘碧玉双仙’之后,二宫主就更不是她的敌手了,所以……” 楚留香道:“所以她虽然有可能杀玉宫主,但杀玉宫主的人却不一定是她?” 这少女点了点头,深思了一会儿,才道:“我一直怀疑在暗中有个人在帮她。” 楚留香道:“那你可知道是谁?” 这少女道:“我也不能肯定,可是有个人却很可疑,他的名字叫做俞怨风,年纪不大,一身武功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且武功的路数竟和碧玉宫的出奇的相似,竟似有几十年的功力,我却从未听说过碧玉宫有过这样一个人。” 楚留香道:“哦!” 这少女道:“二宫主的脾气一向很大,只要别人对她稍有不敬,她就会想法子令这个人生不如死,可奇怪的是,不管这个人怎么对她傲慢,她始终都不敢稍有怨言,而且显得有几分敬畏!” 能令碧玉宫的人敬畏,这个人显然不会那么简单的。 楚留香的眉头不禁皱起。 他在江湖中也从未听过“俞怨风”这个人,如果不是这个人隐藏的极好,就是这个人根本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 这少女道:“玉宫主死后,小宫主就带着碧玉令逃走了,这时二宫已经控制了整个碧玉宫,而且还派人一定要抓小宫主回来,因为传说碧玉令上有一个极大的秘密,无论谁若是参透了这秘密,就立刻可以无敌于天下!” 可是一个人纵然能无敌天下,就能够快乐吗?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道:“你可知道你们小宫主此刻在哪里?” 要保护一个人当然首先要知道这个人的下落。 可遗憾的是,这少女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昨天在风云客栈里,而且还生了病,可是等我们再去客栈搜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客栈的老板说她是被一个穿蓝衣服的人带走了。” 楚留香道:“穿蓝衣服的人?” 这少女点了点头,忽然一笑,道:“他也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而且我们陆师姐对这个很有意思。” 楚留香只有笑笑。 因为他知道这个“很好看的男人”是谁,只不过这少女却不知道而已。 这少女道:“后来陆师姐就问掌柜,这个人是谁,往哪里去了,只可惜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掌柜的当然知道这个人就是楚留香,但他不敢说。 无论谁都知道,得罪了楚留香的后果也并不比得罪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好得了多少。 楚留香道:“你说的小宫主是不是一个穿绿衫的少女?” 这少女点了点头,目光中忽然掠过一抹惊异之色,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楚留香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问:“你们又怎会到这藏剑山庄来呢?” 这少女道:“因为我们二宫主说,如果我们找不到小宫主的话,就到藏剑山庄来等着,因为小宫主最后一定会来藏剑山庄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她这么肯定?” 这少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她这么说,当然不会没有她的理由的。” 她目光中露出忧虑之色,道:“可是小宫主若真的来藏剑山庄的话,那就糟了,因为陆师姐已经吩咐藏剑山庄的人,只要小宫主出现,他们就会把她抓起来送到她那里去,那时,小宫主的命只怕就再也保不住了!” 她凝视着楚留香,声音中充满了肯求和焦急,道:“所以你一定要抢在她们的前面找到小宫主,求求你!” 楚留香微笑道:“你放心,我会的。” 世上没有什么比楚留香的保证更可靠的了。 少女的感激之色溢于言表,深深道:“谢谢你——” 楚留香道:“不用!” 真的不用,楚留香帮过许多人,他真的从来没希望别人谢谢他。 这少女道:“可是,前途艰险,你也一定要小心!” 楚留香点了点头。 这少女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还在楚留香的怀抱里,她的脸上情不自禁泛起一阵红晕,轻轻道:“你能放我下来么?”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道:“你不说,我倒忘了。” 他放下了她,她纤瘦的身形在晚风中看起来显得弱不禁风,就像山坡上的一朵野菊花。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可是,天地那么大,我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的。” 楚留香不禁有些担忧,忍不住柔声道:“我答应了你的事,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无论怎样,你都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少女垂下头,鬓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她当然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就在刚才……那个时候,我的确打算只要一能够活动,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死了之的,因为那时我只觉得这个世界太无情太残酷,与其羞辱地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 “现在呢?” “可是现在你已经可以放心,因为现在我的想法已经改变,因为你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虽然残酷,却还是有真情和正义的,你辛辛苦苦的才救了我,我若还是一意要寻死,你一定会自责,我不愿令你自责,所以我一定会为了你好好的活下去!” “你前半句话说对了,后面半句话却说得不对——你不应该为了我好好活下去,你应该为了你自己好好的活着!” 这少女沉默着,终于点了点头。 楚留香道:“我相信你一定会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的,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绝不会因为一点打击而丧失活着的勇气!” 但他心里当然明白,那打击并不算小,有时甚至可以毁了一个女人一生! 楚留香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这少女的手里,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如果你今后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可以去江南的怡翠居,找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她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这少女脸上又不禁现出感激之色,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点了点头,忽然转身走到还愣在旁边的童铜面前,咬着嘴唇道:“我也要谢谢你——” 童铜立刻面红耳赤,好象有些不知所措,连话都含糊了:“你……你谢我干什么……我刚才又……又帮不上什么忙……” 少女道:“但你至少是真心诚意地想救我,所以我一定要谢谢你,不像有些人,他们想救我只是想在别人面前显显威风,显显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她这句话说出,围观的许多人脸上都不禁有些发红,有些人甚至已不好意思再留在这里,却又舍不得走。 因为楚留香还在这里! 许多人连做梦也见不到的楚留香现在居然就在他们面前,稍微心里活泛一点的人,都不会放过这个结交楚香帅的机会。 就算结交不上,都看两眼也好。 谁知就在这时,藏剑山庄门前忽然又大乱! 今天藏剑山庄也不知触了哪一个霉头,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偏偏是非不断,乱子横出! 循止望去,只见十几个黑衣劲装大汉正堵在藏剑山庄大门前,和那几个临宾的少年大声争辨。 争辨的程度已经接近吵闹。 一个声音粗壮宏亮的人几乎是吼着道:“我们是奉了天涯门门主钟无骨之命,特地来给宇文大庄主送贺喜的,你们赁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这些人原来都是天涯门的人。 天涯门在江湖中的势力虽然还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了,敢轻易重罪他们的人也不多。 尤其是门主钟无骨更是一个厉害角色,在他的带领之下,天涯门的势力近年来日渐扩大,已隐隐有称霸一方的趋势。 他们虽然说是来贺喜的,可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层黑气,一看即知,来者不善! 这就难怪这些少年不放他们进去了。 他们也不是瞎子。 何况天涯门虽然不好惹,但以藏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威望,天涯门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锦衣少年冷笑道:“贺喜?你们的贺礼呢?” “自然有贺礼——陈七,送上贺礼!” 一个削瘦汉子立刻踏步上前来,将手中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递了过去。 锦衣少年皱了皱眉,忍不住一只手将锦盒打开。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锦盒里没有别的,只有一把刀。 血刀! 天涯门送来的贺礼竟然是一把血刀! 自古以来,血总是被人认为是不祥的征兆,总是让人联想到血光之灾、灭门之祸之类的事。 锦衣少年的面色发青,声音中带着八分火气:“这算什么意思?!” 陈七面不改色,一字一字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宇文大庄主自然心知肚明,用不着我们多说——天涯门虽然不敢与赫赫有名的藏剑山庄为敌,但血海深仇却不能不报,只要那个女人还在藏剑山庄一天,天涯门的人就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话已带到,礼你们也已经收到,这就告辞!” 这句话说完,他们已转过身,踏步而去,竟显然没把藏剑山庄放在眼里。 锦衣少年怒容满面,拔剑就要追上去。 旁边一个谨慎的人立刻拉住了他,道:“算了,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先禀报了大庄主再说!” 那锦衣少年这才收起剑,两人匆匆奔进门里去。 但听那“陈七”一番话,天涯门和藏剑山庄之间显然起了什么过节,而这过节显然是和一个女人有关系。 ——是什么女人呢?会不会是宇文松清新娶的夫人? ——他们送上血刀,是不是要告诉藏剑山庄的人,他们要血债血还?! 楚留香一只手摸着鼻子,正觉得奇怪,突然所有的人都朝他围了过来—— “楚香帅,我叫铁拳李大牛,我早就听说香帅的大名了,今天得见真容,真是……咳咳,真中三生有幸,不知香帅可否赏脸到我那里去喝几杯,我真是有许多话想对香帅说!” “去你妈的李大牛,你的铁拳连小老鼠都打不死,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巴结楚香帅,楚香帅若真是赏了你的脸,他今后大概就没什么脸见人了,这简直就是对香帅的污辱——我说香帅,在下无双剑王三,早就想跟香帅叙叙了!” “的确是无双剑,天底下只怕再也找不出这么差的剑法来,就凭你这两下子,还敢自称无双,天底下的人都死光也轮不到你呀!香帅,还是到我们那里去吧,美酒和美人,我们那里样样都不缺!” “香帅——香帅——!” 突听一个人大声叫道:“都不要吵——!” 这声音清悦如银铃,娇美如黄莺。 这当然绝不会是楚留香的声音。 尽管楚留香已经被他们吵得耳朵都发麻了,也想叫他们不要吵,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这些热情似火的人。 说这四个字的,是一个杏黄长衫,秀眉杏眼的少女。 她当然就是宇文慧。 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些长年跑江湖的人当然都不是轻易服气的人,但对藏剑山庄的人却显然都很服气。 只不过大家一时还不明白,她跑来干什么? ——难道她看上了楚留香,想把他招来做女婿? 一些脑筋发达的人心里都在暗暗的想。 只见宇文慧几步就跑到楚留香面前,嫣然而笑,道:“太好了!你果然还在这里,我真怕你走了!” 楚留香只有笑了笑,道:“宇文姑娘莫非找在下有什么事?” 宇文慧道:“正是有件急事要找你,而且非找你不可!” 楚留香忍不住一只手摸了摸鼻子,他并不是神机妙算的诸葛亮,可是他发现很少有什么事情是他猜不到的。 宇文慧已经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快跟我走吧,到个无人的地方后,我再告诉你。” 楚留香不禁苦笑,道:“一定要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么?” 宇文慧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楚留香道:“现在不能说?” 宇文慧道:“不能!” 她已经开始拉着楚留香要走。 如果是别人,也许早已甩开她的手了,可是楚留香从来也不会对女人有这么粗鲁的动作。 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但他又实在不想去。 他已经有这么一大堆麻烦缠身了,怎还敢去找麻烦呢? 这女孩子说有事要找他,可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小姐找他又会有什么事?就算她真的有什么事,也可以去找她的父亲的。 宇文松清身为一庄之主,已很少有什么事是他办不成的。 就在这时,只听远远的就有人叫道:“宇二庄主来了——宇二庄主来了!” 宇文慧娇美的面容忽然变色,目光中露出吃惊慌乱之色,忽然松开了抓住楚留香的手,在他耳边急急的说了一句话:“快走!今天晚上,你在城外的明月堤等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一定要来,不见不散!”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已急着走了,就像生怕再慢一步,就会被老虎吃进肚子里。 ——可是她二伯宇文宵阁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转过头,这才发现那个不幸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地走了,他忽然发现他竟然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他没有问,她也没有说。 她只说了一个名字——“玉姗儿”。 可是谁知道,这个“玉姗儿”去了哪里?楚留香要怎样才能找到她?纵然能找到到,他又真的保护得了她吗? 楚留香固然强大,毕竟只是一个人,不是神,又怎能与可怕诡异的碧玉宫相抗! 他心里不禁轻轻叹息,现在他只希望那受了伤害的少女以后真的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人生中虽然难免有苦难,但只要你熬过去,幸福来临的日子就不会远了! 夕阳西下,风中忽然充满了萧瑟之意! 只见一个锦衣华袍,面貌和善,眼角却微露威棱的中年人从藏剑山庄里大步而出,竟朝着楚留香走了过来。 他正是藏剑山庄二庄主宇文宵阁! 楚留香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绝不会像他外表那样和善。 宇文宵阁也正盯着楚留香,一张国字脸忽然变得全无表情,眼睛里却露出逼人的锋芒! 这绝不是“欢迎”的目光。 他身上没有剑,但他身后却带着十二把剑。 十二个黑衣劲装的人跟在他的后面,他们的年纪并不相同,可是每一个人都沉稳而冷静,就像是他们腰间的剑。 楚留香一眼就看出他们每一个人都可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 ——他甚至已经看出他们是专门来对付他的。 跟在宇文宵阁一起出来的,还有华玉轩的主人雷老爷子,落日马场的主人马大老板和震威镖局的两位总镖头万里寒、宋悍。 他们都在宇文宵阁的身后不停地向楚留香使眼色,那意思是叫楚留香赶快走,好象只要楚留香还待在这里,就立刻会惹上杀身之祸! 楚留香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只是不明白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和藏剑山庄的人有了深仇大恨?! 所以他没有走。 对于不明白的事情,他就一定要弄清楚。 这是他的习惯。 ——这习惯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一个人若是有了这样的习惯,总免不了会有麻烦的。 ——有时甚至是杀身之祸。 风忽然很冷,就像是宇文宵阁的声音。 “想不到名动天下的楚香帅今天居然也会大驾光临!” 楚留香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才好。 幸好宇文宵阁根本没有打算要他回答,又接着道:“但楚香帅既然来了,那是再好也不过,也省得在下再辛苦奔波一番。” 听他的语气,显然含有深意。 楚留香只有道:“哦!” 宇文宵阁冷冷道:“在下想向楚香帅讨回一件东西!”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不知二庄主所指何物?” 宇文宵阁没有直接回答,缓缓道:“当年藏剑山庄第一代庄主宇文不古以手中一把寒冰玄铁剑,威震江湖,无敌不克,才有了藏剑山庄今天在江湖中的威望,自从他老人家入土之后,此剑也被奉为藏剑山庄的至宝;此剑吹毛断发,利可腐铁,其锋锐绝不在任何名剑之下,但最重要的是,这把剑也代表着藏剑山庄的荣耀和尊贵,若是有任何人敢打这把剑的主意,藏剑山庄宁可性命不要,也要誓诛此人,夺回此剑!” 他顿一顿,目光逼视着楚留香,道:“这一点,楚香帅想必明白?!” 楚留香只有点了点头。 他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宇文宵阁要说什么了—— 宇文宵阁道:“那就请楚香帅交出来吧!” 楚留香好象不明白,道:“交什么?” 宇文宵阁一字一字道:“寒冰玄铁剑!” 楚留香道:“此剑不是在你们藏剑山庄么?” 宇文宵阁脸色铁青,沉声道:“如今已经不在了——!” 楚留香皱眉道:“不在了?!莫非此剑已经被贼人盗走了?” 宇文宵阁道:“正是!” ——盗帅,盗帅,你楚留香正是天底下第一号大盗贼。 宇文宵阁的话外音,自然没有人听不出来。 楚留香却好象听不出来,忽然笑了笑,道:“能够将寒冰玄铁剑从藏剑山庄盗走,看来这人的本事倒真不小!” 宇文宵阁冷哼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听出这声冷哼的意思:“你楚留香的本事岂非也不小!” 楚留香道:“不知盗剑之人是谁?” 宇文宵阁勃然变色,道:“你真的不知道?!” 楚留香微笑道:“难道二庄主以为是我盗走了寒冰玄铁剑?” 宇文宵阁道:“除了你楚留香,谁还有这个本事?!谁还能自由出入藏剑山庄如入无人之境?!” 这一点几乎谁也无法否认。 若说还有一个人能够在赫赫有名,高手如云的藏剑山庄来去自如,那么这个人自然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只有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说盗走那把寒冰玄铁剑的人并不是我,你当然不会相信?” 楚留香说的话,几乎从来没有人敢怀疑。 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但宇文宵阁却不信。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笺,随手一挥,纸笺便飞入楚留香的手中。 楚留香皱了皱眉,将纸笺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久闻贵庄有宝剑寒冰玄铁,其利断金,今日在下冒昧,未经允许,借去一观,他日定当完璧归赵。楚留香奉上。” 楚留香苦笑道:“这是我写的?” 宇文宵阁道:“这是你留在藏剑山庄的!” 楚留香忽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显然又是有人嫁祸给楚留香的。 这人也不知和楚留香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好象要把所有的自己干下的坏事,都推到楚留香的身上! 楚留香固然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是一时之间,他又该如何解释呢? 再好的解释莫过于将那个真正盗走寒冰玄铁剑的人抓到宇文宵阁的面前来,让他认罪。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 他忽然想起宇文慧临走时对他说的“快走”两个字,他这时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 可惜这时明白似乎已经太迟了。 楚留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关于寒冰玄铁剑被盗的事情,在下的确不知情,但在下可以向三庄主保证,在下必定会在短时间内,将那个盗剑之人找出,并且将寒冰玄铁剑亲自奉上,不知二庄主意下如何?” 宇文宵阁冷笑道:“你以为凭你这三言两语,我就会相信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那么二庄主想要怎么样?” 宇文宵阁道:“我不想怎么样,只想要你交出寒冰玄铁剑,只要你肯交出寒冰玄铁剑,我可以既往不咎,任你来去!” 楚留香道:“我若交不出呢?” 宇文宵阁面色一沉,道:“那就只有得罪了——” 天罡剑阵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楚留香外传之碧玉传奇》天罡剑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刀霸的刀 “我们好象已经有很久不见了,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我很好……你呢?” “我……” 她轻轻一笑,却无语。 楚留香看着她脸上勉强的笑容,忽然发现她心中其实也有许多心事,也有许多解不开的结。 可是她并没有向他倾诉。 她并不想去麻烦楚留香。 楚留香虽然想帮她,想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是不是需要他助一臂之力?但这个时候…… 无星无月。 这个夜晚,正适合夜行人行动。 只在夜晚行动的夜行人,大多都不会干什么好事的,否则大概就会选择白天了。 但咱们的楚留香自然不会是那种准备去偷鸡摸狗的人。 马车在藏剑山庄附近的一片树林里停下来。 兰花仙子此刻已换上她来时空的那身黑衣,一双美丽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着光,明如珍珠。 她忽然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楚留香:“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呢?” 楚留香心一颤,人已怔住。 兰花仙子似乎也并没有打算听到楚留香的答复,温柔的眼波扫了他一眼,忽然“扑哧”一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吧,我可要先走了,江湖中都说楚香帅轻功天下第一,但此刻你若还能追上我,我就真的服了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纤腰一扭,轻烟般先去了。 谁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谁愿意天生就做一个浪子? 楚留香难道就愿意? 不! 江湖中虽然都把他说的像神一样,可是他不是神,是人,他的感情远比任何人都要浓厚和深沉! 只是他不能! 楚留香忽然想起了那个令他难忘令他无数次夜深梦回思念着的人——张洁洁。 他的心忽然很乱。 他一生中从未亏欠过人,除了张洁洁——为了他能够逃出那个没有阳光没有欢笑没有生气枯燥无味的世界,她牺牲了她自己,却成全了楚留香! 多么伟大的女人!可是他呢? 他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抛下她,自己一个人逃出来的!他只恨不得将自己的两条腿砍掉。 她可以为他牺牲自己,他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她而委屈自己呢?那样的生活固然乏味,但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每当想到张洁洁现在一个人孤伶伶的在那毫无生气的地方,说不定正面对光秃秃的石壁独自泪流,他后悔、懊恼、惭愧、自责、痛苦。 但他现在已无法再回去,无法再回到那个神秘而诡异的世界去。 只要一旦离开,他就再也不是那个世界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再也与那个世界无关,那个世界的一切,也与他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于是他只有到处流浪,直到有一天他能将这段感情忘怀或者他倒下去,不能够再流浪为止…… 冷风、高墙。 高墙内的藏剑山庄虽然已经恢复了沉寂,但点点灯火,依然长明。 今天本是大庄主宇文松清的大喜的日子,可是这个时候从高墙上看过去,藏剑山庄却一点喜气也没有,反而显得说不出的凄凉、冷清。 “我们虽然不是藏剑山庄的敌人,可藏剑山庄的人却未必肯让我们大大方方的走进去,所以……” 所以他们只有从墙上跳下去。 这个地方暗无灯火,当然也全无人声,这正是偷偷溜进藏剑山庄的最佳的地点。从这里跳下去,应该绝不会被人发觉的。 至少兰花仙子这样认为。 一直到她跳下去…… 黑暗中忽然一阵极刺耳的兵刃出鞘声,紧接着寒光闪动,七八柄利剑已从黑暗中刺过来,刺的虽然不是要害,但足以令人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 藏剑山庄绝不是可以让人随便闯入的地方! 兰花仙子终于明白了这点。 她的反应并不慢,扭腰翻身,东闪西躲,总算避开了这七八柄剑。 但她却万万想不到她此刻掠的方向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一直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刚才并没有出手,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出手。 这个人出手比刚才那些人更快,简直快如闪电。 若在平时,兰花仙子自然无惧,但此刻她刚刚避开七八柄剑,要再避开这个人的攻击,已有些后力不济。 谁知这个人的剑到了她胸前,突然停顿! 黑暗中,这个人竟长着一双大大的亮亮的眼睛,显然年纪并不太大,必是藏剑山庄的后起之秀无疑。 现在这双眼睛里充满了惊异的表情,瞪着兰花仙子,呐呐道:“大……大……大夫人!” 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半夜从墙头跳下来的“贼”,竟会是大庄主宇文松清新娶的夫人! 她本该在宇文松清的新房里,而不该从墙上跳下来的。 兰花仙子面罩青霜,叱道:“既然你已经认出来了,还敢对我无礼!” 这人这才想起自己的剑还指在兰花仙子隆起的酥xiong前,急忙放下来,一张并不难看的脸已红透了半边天。 想不到这人竟是个老实人。 兰花仙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声音听起来还像是在生气:“记住,你今天看见我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明白了没有?!” 这人呐呐道:“连大庄主……” 兰花仙子道:“连大庄主也许说!” 藏剑山庄的人当然都不会是听话的人,师母的话却不能不听。 这人只有点头,似乎生怕兰花仙子不高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赶紧和其它的人退下了。 兰花仙子这才忍不住笑了,道:“看来这个人好象天生就怕女人,他不结婚则已,若是结了婚,不被他老婆欺负死才怪!” 这句话自然是对楚留香说的。 可是身后却没有回音。 她转过身,这才发现楚留香已不在她身后——楚留香是不是已经走了?为什么走时连招呼也不跟她打一个呢?他为什么要如此无情? 一时之间,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伤心、失望……她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叫,可是眼泪却已悄悄流下面颊。 也许她上天早已注定她要一辈子孤独寂寞,她慢慢地转过身,几乎已没有勇气去面对这命运—— 但她忽然惊喜的发现楚留香就在她的面前。 ——楚留香并没有不告而别! 她所有的伤心失望立刻化为云烟,喜极而呼道:“你没有走?” 楚留香点了点头。 他的神色虽然看起来有些异样,却充满了怜惜。 兰花仙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想起自己脸上的泪痕,苍白的脸上立刻泛出红晕,忍不住转过身,悄悄用手擦干。 她以为如此黑夜,楚留香一定看不见的。 可是楚留香已经看见。 他不仅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也看见这闯荡江湖多年也不知令多少男人头痛的女人,其实也拥有一颗柔弱的心。 兰花仙子勉强笑了笑,道:“你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难道我脸上长了花么?” 楚留香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问道:“这是真的?” 兰花仙子似乎不明白楚留香这句话的意思,眨眨眼道:“什么是真的?” 楚留香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我么?” 兰花仙子终于垂下头,默然无语。 她所有的心事与哀愁,刹那间都写在脸上,再也瞒不住楚留香。 楚留香道:“刚才那个人叫你‘大夫人’——他为什么要叫你大夫人?莫非这次宇文松清新娶的夫人就是你?” 兰花仙子笑得更勉强,勉强道:“你用不着恭喜我,今天我已经被人恭喜得够了,现在只要再听到这两个字,我就浑身不舒服。” 楚留香并没有说恭喜,甚至连一点这样的意思也没有。 只因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只因他了解兰花仙子,他知道兰花仙子根本就不会喜欢上宇文松清这样的人。 但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呢? 一个人若是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就一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一个人若是被迫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这总是一件令人值得悲哀婉惜的事,尤其是发生在这么美丽的人身上。 可是兰花仙子若是不愿意,又有谁能强迫她? 楚留香凝视着她,道:“为什么?” 兰花仙子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不为什么,女人终归要嫁人的,不是么?” 楚留香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嫁给他呢?” 就算要嫁人,以她这样的条件,她也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好的——这倒并不是说宇文松清不好,只不过宇文松清的年纪实在大得足以做她的父亲,而不是丈夫。 兰花仙子虽然抬着头,却再也不敢触及楚留香的目光,她脸上勉强的笑容也早已退去,黯然道:“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呢?他的年纪虽然大了些,但他却有显赫的名声和家世,身为女人,又有几个不想嫁入名门,过着大奶奶的日子?” 楚留香道:“可是你却并不是这样的人!” 兰花仙了凄然而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再说,经过了这么多年,人总是会变的,当一个女人发现自己容颜渐老时,她在某些事情上就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挑剔了!” 她说的是实话。 楚留香还想说什么,却已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只希望兰花仙子能够说出自己的苦衷,只希望能够帮帮她。 可是她并没有说。 兰花仙子似已看出了楚留香心中的难受,勉强笑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因为多年前我就已经学会了该如何保护好自己,倒是你——你今后一定要多加保重才是!” 楚留香沉默着,终于叹了口气,缓缓道:“纵然你现在不说,总有一天我也会知道的。” 兰花仙子展颜一笑,道:“那么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也不要来——” 她不等楚留香再开口,忽然伸手向着一个方向一指,道:“去吧,你要见的宇文姑娘就在那栋屋子里!” “你不跟我一起去?” “嗯——因为算算时候,那位宇文大庄主也该醒了,他醒来时若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你也许不知道,为了见你一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来的。” 楚留香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心境忽然变得如同这夜色般落寞。 兰花仙子手指的方向,刚好有一束灯光。 但等楚留香来到这里时,灯光却忽然熄灭,偌大的一座院落就像忽然自人间掉进了地狱,完全沉浸在黑暗寂静之中。 那种欲知危险即将来临的感觉忽然在楚留香脑中变得清晰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的,他只知道这感觉至今为止还从未错过一次。 ——危险在哪里? 楚留香虽已感觉到危险,却感觉不到带给他危险的人——这是楚留香生平第一次感觉不到! 但若没有这个人,楚留香又怎会有危险的感觉! 这个人显然是个绝顶高手,武功之强,甚至有可能是楚留香生平从未遇到过的!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瞒过楚留香聪灵的耳目?! 就在这时,一道比闪电更厉的刀光,仿佛自天外飞来,这一刀挟着雷霆之威,竟似足以摧毁一切!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锋芒和速度! 甚至连楚留香也不能。 可是许多人也不得不承认,楚留香的身体里也藏着惊人的力量,每当遇到真正的高手之时,这种力量就会不知不觉的激发! 对手越强,这种力量就越大! 这一刀猝然而至,刹那间便已迫在眉睫! 这一刀出手,竟似丝毫不给人闪避思考的机会! 楚留香没有思考,他的本能已作出反应——这一刀斩向的是楚留香的胸膛,楚留香根本已没有时间去移动,但他的胸膛突然向后陷落! 这已是他此刻唯一能做出的反应。 一个人也不知要经历多少刀风剑雨,才能在这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几乎必死的一刹那做出这样的反应。 “嗤”的一声,楚留香胸前的衣襟已被强劲的刀风撕裂。 这人手中的刀只要再向前推进半寸,楚留香也许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可是这人一刀落空,竟再也没有乘势而进,刀光流星般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便已没入鞘中。 这个人也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站在那里,似已与黑暗笼为一体,一双眼睛却像刀锋般闪动着逼人的光芒。 楚留香道:“南宫斩!” 这个人道:“楚留香!” 他显然很少说话,所以此刻听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生硬。 但这正是以一把破天刀傲啸江湖、令江湖群雄人人侧目的刀霸南宫斩! 除了南宫斩,又有谁还能使出刚才那气势惊人的一刀! 楚留香只有苦笑。 如果说江湖中还有哪些人是楚留香不愿惹的,那么南宫斩绝对是其中一个。 遇到南宫斩,能真正笑得出的又有几个?! 南宫斩盯着他,道:“你果然来了!” 楚留香也不能不惊讶,道:“你早知道我会来?” 南宫斩没有否认。 楚留香道:“所以你在这里等我?” 南宫斩还是没有否认。 楚留香只有再次苦笑。 他忽然想起小时后听到的一个叫做“守株待兔”的故事,他觉得自己好象就是那只倒霉的兔子。 只听南宫斩淡淡道:“任何人敢闯藏剑山庄,我都会给他一刀的。” 楚留香苦笑道:“所以你给了我一刀。” 南宫斩点了点头道:“只有一刀。”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仿佛充满了寂寞,却又充满了傲气,缓缓道:“在这个江湖中,能够有本事接住我一刀的人,并没有几个,所以若非万恶不赫之徒,我只出一刀,一刀之后,我绝不会再出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南宫斩的这一刀,又岂是那么容易接的!” 南宫斩面上虽无表情,一双孤傲冷漠的眼睛里却有了一丝笑意。 这句话若是出自别人之口,绝不会令南宫斩有这样的表情,但出自楚留香之口,这就得另当别论了。 能得到楚留香的赞誉,任何人都应该值得骄傲和高兴。 楚留香目光闪动,忽然道:“你好像也并不想杀我。” 南宫斩道:“哦?” 楚留香道:“若要杀人,必有杀气,若无杀气,其剑必弱,这一点你当然不会不明白。” 南宫斩承认。 楚留香凝视着他,道:“可是你刚才那一刀却并没有杀气,否则我也很难在这一刀之下全身而退。” 南宫斩道:“所以我也并是真的想杀你。” 楚留香道:“为什么?” 南宫斩淡淡道:“因为死人不能喝酒。”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想我陪你喝酒?” 南宫斩道:“江湖中又有谁不想与楚香帅共谋一醉!” 楚留香道:“南宫兄的好意,在下本不该拒绝,只是现在……” 南宫斩忽然笑了笑,道:“我既然知道你要来藏剑山庄,自然也知道你来干什么。” 楚留香道:“哦。” 南宫斩叹道:“只不过你来晚了——” 楚留香道:“哦?” 南宫斩道:“我到这里来时,她已经不在这里,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所以……” 所以楚留香只有陪他去喝酒。 竹叶青是好酒。 若是有人看到南宫斩竟会和楚留香坐在一起喝酒,一定会觉得奇怪。 因为无论怎么说,南宫斩都应该是藏剑山庄那边的人,尽管谁也不知道他和藏剑山庄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楚留香还背着“盗走寒冰玄铁剑”的罪名,自然是藏剑山庄的敌人。 这两个人本该是对头,现在却在一起喝酒。 南宫斩左手拿着酒杯,也不知是在倾听窗外“簌簌”的风吹落叶声,还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就算纵横天下的人也好,也难免有他自己的无奈。 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可不必发出那一刀的。” 楚留香看着他,道:“哦。” 南宫斩道:“因为我在那里等你,并不是为了要给你一刀,只是不知为什么,只要想到楚留香就在我面前,我掌中的刀就不由自主的发了出去!”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一个真正的高手,他往往很寂寞。 他的人寂寞,他的刀也寂寞。 你也许不会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只有真正的高手才会了解。 没有对手,没有挑战,这并不值得庆幸。 因为这也意味着你将再也不会领会到那种“战胜”的兴奋和喜悦,固然你不会再感受失败的耻辱,但你也即将失去挑战生命的激情,再也不会有更大的进步。 当一个人从什么都没有到什么都拥有了时,他也许会一时的满足,但他很快就会觉得空虚,觉得乏味,因为他的生命已经失去了动力,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够点燃他奋斗的激情。 生命的意义不仅在于奋斗,更在于创造和挑战。 一个人要想活得快乐,就得学会多多创造多多挑战,哪怕是失败,你的人生也是充实而丰富多彩的。 就因为想要摆脱空虚和寂寞,所以南宫斩才会向楚留香发出那一刀,因为只有楚留香才配做他的对手,也只有楚留香才能重新燃起他生命的激情。 南宫斩凝视着楚留香,忽然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这种感觉的,但是,你也有许多事情不明白。” 楚留香道:“哦?” 南宫斩道:“譬如说,为什么我知道你会到藏剑山庄来,为什么我知道你要找宇文慧。” 楚留香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南宫斩的嘴并没有停下来:“其实这一切都是她告诉我的,因为兰花仙子虽然答应了帮她忙,但她还是生怕兰花仙子不能将你带来,所以她之后又找上了我。” 楚留香微笑道:“所以你不能不答应她。” 南宫斩磐石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叹道:“这孩子一定是小时候被我宠坏了,只要一撒娇,我就拿她没辙。” 一个大名鼎鼎、孤傲不群,也不知多少武林英豪胆战心惊的绝代刀客,居然会拿一个小姑娘没辙,若是别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惊讶。 楚留香却一点也不吃惊。 因为他知道南宫斩也是人,男人。 男人拿女人都没辙,不管是什么关系,只要他还能算得上是一个好男人。 好男人往往都不会欺负女人的。 所以就算倒霉也只有认命。 南宫斩道:“你当然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一定要找你,有什么事情是藏剑山庄也解决不了的呢?” 楚留香道:“这也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南宫斩道:“她找你,只因为有件事情她想要你帮忙,除了你,普天之下,大概也没有什么人能帮这个忙了!” 楚留香道:“连你也不能?” 南宫斩道:“别的忙都能帮,这个忙我却帮不得。” 楚留香道:“为什么帮不得?” 南宫斩的回答很奇怪:“因为我不能。” 楚留香皱眉道:“不能?” 以刀霸南宫斩的武功,“我不能”这三个字,本来绝不该出自他之口的。 南宫斩道:“你当然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说这三个字——这只因你还不了解我和藏剑山庄之间的关系,江湖中知道我和藏剑山庄之间的关系的人并没有几个。” 楚留香静静听着,并没有插嘴。 只要是牵涉到别人隐私的事,他从不多嘴,尽管他心里确实想知道。 每个人都有权利保持自己的隐私。 这句话也许人人都听过,也知道,可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多少呢? 南宫斩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这才缓缓道:“江湖中人都知道我南宫斩有一柄可以纵横天下的刀,却极少有人知道我南宫斩在藏剑山庄的地位,其实也并不比扫地的仆人高得了多少——!” 楚留香怔住。 南宫斩忽然笑了笑,笑容中竟充满了辛酸、悲苦和自嘲,道:“只因家父曾是藏剑山庄上代庄主身边的一个剑僮,为了让自己的子女可以出人头地,不用再被人看不起,他牺牲了自己的一生,这才换来了藏剑山庄的一部刀谱……就因为有了这部刀谱,才有了我南宫斩的今天!可是家父却再也看不到了……” 楚留香不禁叹息。 别人只看到了南宫斩的荣耀,又有谁看得到这荣耀背后的辛酸! 南宫斩道:“家父临终之时,曾再三叮嘱,就算有一天我出人头地,也绝不能忘记藏剑山庄的恩情,我们南宫家的人一向有恩必报,所以藏剑山庄若有任何差遣,我都不能拒绝,藏剑山庄的任何事情,我都不能过问。” 楚留香道:“莫非这件事情也和藏剑山庄有关?” 南宫斩道:“所以这个忙只有你能帮,也只有你帮得了,急人之难的楚香帅,这次自然也不会令人失望!” 楚留香笑了笑,道:“看来我好象已经不能拒绝了——” 南宫斩道:“现在你是不是想知道,我那位侄女究竟要你帮什么忙?” 楚留香道:“请讲。” 南宫斩道:“她想要你帮她找一个人。” “找人”听起来只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办的,但为什么南宫斩不能帮,一定非要找楚留香不可? 楚留香目光闪动,试探着问道:“她要找的这个人莫非很特别?” 南宫斩道:“是有一点特别。” 楚留香沉吟道:“不知这个人是谁?” 南宫斩神色有点奇怪,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宇文松清。” 楚留香不禁皱了皱眉,显得有些惊讶,又有些奇怪,又似乎没有听清楚,道:“你说她要找的人是藏剑山庄的大庄主、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宇文松清?” 他当然不是没有听清楚,只是实在想再确认一下。 南宫斩点了点头,沉声道:“正是!” 楚留香道:“但宇文松清岂非就在这藏剑山庄里,今天岂非正是他的大喜之日?” 南宫斩断然道:“那个宇文松清是假的!” 楚留香动容道:“假的?!” 南宫斩道:“我知道你此刻心中一定很惊讶,其实当我听到这丫头说现在的宇文松清不是她父亲时,我也同样怀疑,可是我也知道,她虽然是调皮了一点,却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更不会拿她父亲开玩笑,因为她一向最尊敬她的父亲,她既然说出了这番话,显然是暗中发现了什么,而且现在的宇文松清的行为举止,也的确大为反常——真正的宇文松清绝不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 他接着道:“我也曾暗暗的试探过他,我问他是否还记得去年我来藏剑山庄时曾发生过一件很有趣的事,他大笑着说当然记得,却找个借口离开了,但这时我已经深信他是假的。” 楚留香笑道:“莫非去年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南宫斩道:“去年我根本就没有来过藏剑山庄。” 楚留香道:“所以他虽然找借口走了,却还是露出了口风。” 南宫斩道:“只可惜我纵然知道,也对他毫无办法,因为除了宇文慧跟我,藏剑山庄好象所有的人都相信他就是宇文松清,连宇文宵阁也不例外。” 说到“宇文宵阁”四个字时,他有意无意的加重了一下语气。 他显然还有一些言外之意,没有说出来。 若没有十足的证据,他绝不愿怀疑任何一个藏剑山庄的人,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是绝不愿误会自己的恩人的。 楚留香道:“宇文宵阁真的连自己的亲兄弟是真是假也分不出?” “宇文松清”既然没有瞒过自己的女儿,又怎能瞒过跟他从小一块长大兄弟? 但如果真的没有瞒过宇文宵阁,宇文宵阁又为什么一直默不作声?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南宫斩似笑非笑却又似含着深意的瞧着楚留香,道:“你若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去察一察?”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会去的——只不过,现在的宇文松清若真的是假的,那么真的宇文松清呢?” 南宫斩目光中露出一丝隐忧,缓缓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真的宇文松清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否则以他刚直的脾性,又怎能容忍有人假冒他在藏剑山庄作恶! 楚留香沉吟着道:“这人竟敢假冒藏剑山庄的大庄主,胆子倒不小,但他这么做又有何目的?”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至少现在。 南宫斩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只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宇文慧,我绝不能让她再遭到不测!” 楚留香忽然想起了兰花仙子——她是否知道她要嫁的宇文松清根本就不是宇文松清呢? 想到这里,他也不禁叹了口气,忍不住问南宫斩:“南宫兄可知道兰花仙子为什么要嫁给现在的宇文松清呢?” 南宫斩点了点头,道:“她并不是想要嫁给宇文松清,她只是想要嫁入藏剑山庄。” 楚留香道:“哦?” 南宫斩道:“因为只有藏剑山庄才能保护得了她。” 楚留香皱眉道:“这么说,她是为了躲避仇家才愿意嫁给宇文松清的?” 南宫斩没有否认,淡淡道:“这个世上,又有几个女人是真正喜欢老头子的?!” 楚留香道:“不知她得罪了谁?” 南宫斩道:“今天有一群人送了一把血刀来给宇文松清做贺礼,你想必已经知道?” 楚留香道:“你是说天涯门的人?” 南宫斩道:“若是只得罪了天涯门的人,那倒好说,只可惜她偏偏得罪的是天涯门门主钟无骨——你当然应该知道,钟无骨如今也正是江湖中唯数不多的几个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不知她怎么得罪了他?” 南宫斩道:“听说她好象杀了钟无骨的弟弟钟戏花。” ——她为什么要杀钟戏花? 楚留香没有问,这位总爱好打不平的女侠客的脾气他当然最清楚不过。 钟无骨虽然是江湖中最不能得罪的几个人之一,但他却并不能算是一个坏人,从不会随取胜便便就拿人开刀的。 楚留香虽未见过他,却也听说他是一个是非恩怨分明的人。 他唯一的毛病,就是太宠爱他弟弟。 只要是他弟弟想要的,他千方百计也要替他弄到,他弟弟若是做错了事,他也总是愿意替他顶下来。 也许就因为如此,他弟弟就开始无法无天了。 就像那些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他开始胡作非为,赌博、打架、逛青楼……从调戏良家妇女到付诸于行动…… 他以为有这样一个威风显赫的哥哥撑腰,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管得了他。 直到他遇到兰花仙子—— 他只看得出这是个美丽的女人,却未想到她就是江湖中令许多风流大少吓破胆的兰花仙子,更未想到兰花仙子生平最恨的就是他这种人。 所以他就死在了兰花仙子刀下…… 兰花仙子自然知道钟无骨可不是好惹的,任何人杀了他弟弟,他都绝不会善罢甘休,哪怕他弟弟确实有该死的理由。 所以为了躲避追杀,她自然要找一个靠山。 藏剑山庄当然就是最好的靠山。 可是她为什么不找楚留香呢? 楚留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不愿替楚留香添麻烦,任何人惹上了天涯门,都无疑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楚留香虽然怕麻烦,但为了朋友,你就算把天底下的麻烦都抛给他,他了也会毫不犹豫的接下! 南宫斩似已看出楚留香的心事,忽然道:“看来你好像已经决定要管这件闲事了。” 楚留香道:“这不是闲事,她是我的朋友!” 南宫斩凝视着他,道:“为了朋友,你真的什么事都肯做?” 楚留香笑了笑,没有否认。 南宫斩叹了口气,道:“看来能交上你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倒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只不过钟无骨却也不是好对付的!” 楚留香微笑着道:“我这一辈子,所做的事并没有几件是容易的,所遇到的人大多也都比较难对付,但我现在还活着。” 南宫斩正要说话,突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呼叫:“有刺客——!” 他们喝酒的地方是在藏剑山庄的一间客房,所以听到这呼声,南宫斩立刻眉一皱,人已站了起来。 藏剑山庄的事,也就是他的事,这是他父亲的遗训,所以此刻他自然要出去看一下。 这么晚了,又会是什么人来行刺呢? 销魂蚀骨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楚留香外传之碧玉传奇》销魂蚀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视金如土 钟无骨千方百计的要找楚留香,自然绝不会是没有事的,以天涯门的势力,他尚且急着要找楚留香,这就足可预见此事之重大! 楚留香凝视着他,缓缓问道:“不知门主这么急着找在下有何吩咐?” 钟无骨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道:“我的确有件极重要的事,要找楚香帅帮忙,而且除了楚香帅,普天之下大概再也没有人敢伸手管这件事了!” 楚留香只是笑了笑,道:“这么说,这件事想必十分棘手?” 钟无骨浓眉轩动,道:“若非如此,江湖中又有何事能难倒我钟无骨!” 楚留香道:“不知是何事?” 钟无骨道:“我想请楚香帅陪我同去一个地方。” 楚留香道:“什么地方?” 钟无骨道:“一个有死无回的地方,许多人去了那个地方,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生还!” 楚留香皱眉道:“哦?!” 钟无骨凝视着酒杯,目光却一片缥渺,似到了一个遥远神秘可怕的地方,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吐出三个字:“碧玉宫!” 碧玉宫正是武林中三大禁地之一,也正是最可怕的三个地方之一。关于它的神秘和可怕,江湖中只怕早已妇孺皆知。 一个脑袋没有毛病的人,是绝不会想到要去碧玉宫的! 除非这个人存心想要找死。 钟无骨当然不像要存心找死的人。 一个人如果什么都没有,他心里也许会有找死的念头,但一个人如果什么都有了,他就绝不会再有这样的念头了。 ——他只会连走路时都拿把伞顶在自己头上,生怕有块砖头从哪一个喜欢恶作剧的毛孩子手里飞出来,砸到了自己、砸伤了自己、砸倒了自己、砸死了自己。 楚留香道:“门主要去碧玉宫?” 钟无骨神色凝重而坚决:“非去不可!” 楚留香道:“门主当然知道碧玉宫的可怕!” 钟无骨点了点头,只有承认,缓缓道:“我知道,可是——大丈夫有所不为也有所必为,有时候就算明知一死的事,你也是不能不去做的!这一点楚香帅当然也明白。” 楚留香也只有承认。 钟无骨道:“一个人处身立世,就得恩怨分明,别人欠我的债,我可以不去讨回,但我若是欠了别人的债,就务必非还不可,否则纵然我拥有了整个世界,也不会安心快意的!” 楚留香道:“门主欠了别人的债?” 钟无骨道:“不是债,是恩,就因为是恩,所以更非报不可,否则岂非禽兽不如!” 楚留香道:“门主欠了谁的恩情?” 钟无骨道:“大悲和尚。” 楚留香动容道:“少林罗汉堂首座、天下第一高僧大悲和尚?” 钟无骨点了点头,神色间充满了尊敬之意,缓缓道:“正是这位武功高绝却有着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的大悲和尚!” 他沉默了半晌,又接着道:“你可知道我怎会有今天的荣耀的?——你当然不会知道!你更不会知道我堂堂钟无骨当年穷困潦倒,受尽世人的冷眼之时,也曾想过用自杀来了结这段毫无意义的生命——!” 楚留香不禁在心里一阵叹息—— 谁能说自己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 你的生命有无意义,完全在于你自己是否想要过得有意义,你自己若是放弃,你的生命就是朽木,但只要你不放弃,你的生命终有一日能放出绚烂的火花! 想到过去那段悲痛辛酸的日子,钟无骨眼角的肌肉不禁开始收缩,一只黝黑的大手也不禁握紧了酒杯,缓缓又道:“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正要做这人世间最可笑最愚蠢的事的时候,是他的一番话让我冰冷的血重新沸腾!是他让我心中熄灭的火焰重新燃起!是的,失败算什么?!我钟无骨可以死,可以倒在别人刀下,但却绝不能倒在失败面前,更不能倒在自己的懦弱面前!穷困潦倒算什么?!别人的冷眼又算什么?!这只是我的现在,并不是我的将来!总有一日我钟无骨会顶天立地的站在这个世界上,站在世人的面前,总有一日这些无知的人会为自己当初的愚昧而羞惭!” 说到最后,他显得有些情难自禁,慷慨激昂。 是的,屈辱已经过去,最悲惨的时刻已经过去,他的生命终于露出了曙光,这个世界终于再也没有人敢对他冷眼相加,他为什么还要克制压抑自己的感情呢?! 可是也只有在楚留香面前,他才会如此情绪激昂。 楚留香的眼睛深邃如大海,充满了智慧和了解,任何人看见这一双眼睛,都会不知不觉将自己的深藏已久的心事吐露给他听。 因为他永远都是你值得信任的朋友,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他也永远愿意听你倾诉自己的苦恼,并且愿意给矛帮助。 “我一直想要报答大悲和尚的恩情,虽然我也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报得完,他也不需要我的报答——可是,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更难受!哪怕让我为他做一件事也好,这样我的心里或许还能得到一丝的安慰,但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机会莫非已经来了?” 钟无骨点了点头,道:“是的,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能力——”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莫非大悲和尚此刻已身陷碧玉宫?” 钟无骨又点了点头,苦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我为何非去碧玉宫那个鬼地方不可了吧?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大悲和尚救出来,哪怕把我自己的这条命也陪进去!” 楚留香奇怪道:“但大悲和尚又怎会身陷碧玉宫的?” 钟无骨道:“他当然也是为了别人的事——江湖中人都说楚香帅是天底下麻烦最多的人,其实天底下麻烦最多的人却是大悲和尚,就因为他天生一副菩萨心肠,所以只要知道任何人有困难,不等这个人找来,他自己就已经过去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跟这位大师比起来,我的确惭愧得很。” 钟无骨也笑了笑,道:“楚香帅又何必惭愧?楚香帅的侠义仁骨,江湖中又有谁能不敬佩!” 楚留香道:“你倒用不着安慰我。” 钟无骨叹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道:“江湖中又有哪一天没有风波呢?所以大悲和尚的麻烦也永远没完没了,这次却惹上了大麻烦——” 楚留香神色一动,道:“哦?!” 钟无骨看着他,显得有些奇怪,皱眉道:“香帅真的不知,近几个月来,江湖中发生了一些怪事——!” 楚留香一只手摸了摸鼻子,道:“愿闻其详。” 钟无骨道:“最近几个月,江湖中竟陆续有不少数一数二的高手失踪,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是生是死,这其中竟包括‘一剑贯蓝天’谢绝、‘青山绿竹’邹白衣、‘怒海狂龙’海击石、‘力挽狂澜之铁手’铁无恨、‘射日弓’聂云……这等曾经叱咤风云,跺脚便可令整个江湖为之一颤的大人物!” 楚留香听到这里,也不禁微微动容。 钟无骨道:“香帅总该知道,以这些人的武功,若说他们会无缘无故失踪,生死不明,这只怕是唯有天方夜谈中才可能出现的事,但现在这些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所以爱管闲事的大悲和尚自然就不能不管。 楚留香正色道:“莫非大悲大师已发现这些人都是被碧玉宫的人给抓走了?” 钟无骨道:“他只是得到了一些零星的线索,并不十分肯定,但只要有一点线索,他也绝不会放弃!” 一点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 楚留香道:“所以他就去了碧玉宫,准备调查一下是否属实?” 钟无骨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且严肃,又充满了担忧,缓缓道:“虽然冒险,他最后还是去了——这一去就和那些武林豪杰一样,再无音讯,生死不明!” 楚留香不禁叹了口气,好管闲事的人命总是比较短,一个人要想活得长久些,就得学会哲身自保[注:也不知是在哪一本书上看到过这四个字,之后居然就莫名其妙的没有忘记,不过偶然察起字典,发现只有明哲保身,没有哲身自保这个词语,不过我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性格之下——执迷不误,没有这个词语也要用一用,看看死不死得了人^_^这个符号是依样画葫芦——学来的。],能够睁一只眼闭两只眼[再注:这句话可是我自创的,一个作家——嗯,对了,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在自己脑袋上戴上这两个字;那就一个写小说的人吧,一个一心想要写好小说的人,如果已经无法在情节上创新,那就在词语句子上面创一创新吧。后来仔细一想,这句话又有些悲观^0^叹气。原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我一想不对,因为闭一只眼还是看得见的,所以我就改成了闭两只眼,闭两只眼就看不见了嘛,^#^这次笑不出了呀,因为我想得到一定有许多人在暗骂,骂的人当然气血顺畅,精神振奋,被骂的人……]那更是“高明高明”。 可是这样活着,是否还有乐趣呢? ——“流星虽然短暂,但那一刹那划空而过的灿烂,却永远留驻人们的心底。” 是的,一个人只要能够像流星一样,在自己有限的一生中发出那足以令人心颤的光辉,又何必在乎生命的短暂! 无论多长的生命最终都会终结,人的精神却可以不朽,千千万万年,天地永存! 钟无骨观察着楚留香的脸色,突然大喝一声:“抬来!” 喝声未落,静寂的大门外,立刻有两个肌肉虬结的大汉大踏步进来,两双虎臂抬着一口箱子。 箱子落地,发出“扑”的一声闷响。 钟无骨再道:“打开!” 箱子立刻就开了,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不知多少珍珠、玛瑙、宝玉、翡翠……当然还有一大叠银票。 这口箱子也不是太大,也只不过刚好能装得下三四个像他们一样壮的大汉而已。 宝珠在闪闪发着光,大多数人看见这光,立刻就会双眼发光,脸色发红,呼吸变急,心跳加快,血压上升。就像一个绝色美女在自己的面前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就算是己有身家巨万的大财主看见这口箱子,也忍不住要怦然心动,无法控制自己的禄山之爪。 楚留香却皱了皱眉,道:“这是干什么?” 钟无骨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香帅笑纳。” 楚留香道:“这心意并不能算小——” 钟无骨道:“但我钟无骨又怎能要楚香帅白白帮我的忙?!此行固然万分凶险,但我还是迫切的肯求楚香帅无论如何也要陪我一行,因为以我一人之力,要救大悲和尚于虎口,根本全无可能,但若再加上文武双全的楚香帅,或许还能有几分希望!”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据我所知,江湖中还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难得倒楚香帅的,难道这一次楚香帅就不想探一探碧玉宫么?” 楚留香喜欢冒险和刺激,这在江湖中已不是什么秘密。 楚留香只有微笑道:“看来我好象已经不能拒绝了。” 听到这句话,钟无骨竟一扫脸上的阴云,就好象看见大悲和尚已经被救了出来,大笑着道:“好!我早就知道楚香帅不不会拒绝的,楚留香又岂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他不怕楚留香救不出大悲和尚,他只怕楚留香不肯去。 只要楚留香肯去,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是他办不成的,因为至今为止,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倒楚留香——只要你不要他去摘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就行。 楚留香道:“只不过,纵然要去,在下大概短时间内也无法动身——” 钟无骨立刻道:“没关系!我也知道楚香帅如今事务繁忙,我可以在这里等,香帅若有需要我钟无骨插手之处,也请尽管开口,我固然不及香帅神通,但也很少有什么事是我办不成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门主尽管放心,若有需要门主帮忙之处,在下绝不会假客气!” “告辞!”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钟无骨皱眉道:“香帅好象忘了把一件东西也带走!” 他指的是那口价值不菲的箱子。 不错,任何东西都可以忘记,这样东西却的确很少有人能够忘记的。 楚留香回过头,眼神连看也没有看那口箱子一眼,只是朝着钟无骨淡淡的笑了笑,然后他就走出了大门,再也看不见了。 钟无骨一张黝黑的脸忽然开始发红,石像般静静地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突然跳起来,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大喝道:“好!楚留香,我钟无骨今天终于服了你!就凭你这种视万金如无物的气度,我钟无骨就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他面前的桌子已经粉碎——他刚才这一掌若是打在人身上,这人也得吐血五斗,纵然神仙也无力回天。 他脸红得就像是刚刚喝了五十斤老酒,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受了刺激的人在借酒发疯,又大声叱道:“去!把这口箱子全部送给黄河的灾民,另外再加上三船粮食——我要让楚留香知道,我钟无骨也照样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唉,一个受了刺激、热血沸腾、情绪激动的人,这个时候,往往就会做出自己平时不会去做的事,等到清醒后,后悔却已莫及。 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 所以在你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先牢牢抓紧盆子,仔仔细细地想一下后果。这样做的好处是,你以后也许就不会为了一些事情遗憾懊恼痛苦了。 钟无骨却显然气还未消——当发现自己不如一个人的时候,他往往就会生气。 不是生别人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为什么会不如别人! “是的,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我不如别人呢?为什么别人要比我优秀?” 可是,朋友,你并没有必要因为这一点而懊恼,更没有必要一定要超过别人才甘心,因为这样反而会显出你的狭隘,只要你不曾亏欠过任何人,只要你也拿出了你的真心,只要你已尽了你的能力,那么,你就足以敞开胸怀,仰天长笑了! 一件本来应该是很难解决的事,忽然用一种很简单的方式解决了,这本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可现在心情却偏偏无法愉快得起来。 世上的事,为什么总是如此令人哭笑不得,难以逆料?! 楚留香有心里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一句话:“麻烦总是跟着麻烦来的。” 但此刻他却无暇想太多,因为这个时候夜已经临了,一弯明月悄悄地挂在了天边,将清冷苍白的光辉静静地洒下藏剑山庄。 楚留香又不能不叹气了—— 应该有月亮的晚上,它连影子也看不见,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好像要故意气你似的出现在你的上空。 就像某些人一样,你不想见她的时候,她偏偏要来找你,你想要见她的时候……唉!不说也罢,否则只有徒增伤感而已。 这样的夜晚,实在不适合夜行人出动的。 聪明的夜行人这个时候通常都躲在自己温暖舒服的窝里,搂着活色生香的美人,喝着醇香醉人的美酒。 这个时候出动,非但是跟自己过不去,而且简直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 但楚留香现在却别无选择。 是的,别无选择!人生有时候就是这四个字——别无选择! 幸运的是,藏剑山庄的戒备倒是并不那么森严,这也许是因为真正胆敢夜闯藏剑山庄的人并不多。 当年宇文不古手持寒冰玄铁剑纵横江湖所打下的威名,至今仍足以令人望而怯步! 以楚留香惊人的轻功和身法,纵然目光敏锐的人在全神戒备的情况下,要发现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则楚留香现在留下来的只怕真的只剩一团香气了。 更何况此刻藏剑山庄的人还根本不知道楚留香会来。 所以,按照南宫斩给的地图,楚留香很快就来到了后花园。 花园里的花早已凋谢,美丽终于不能长久,夜风轻轻叹息着,几片落叶忍不住随风飞舞,可是它并没有得到人们美丽的赞赏,反而更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 整个花园在这冷清苍白的月光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幅图画。一幅动人却凄凉的图画。 干枯发黄的枝叶掩映间,露出大屋的一角朱檐。 ——这里莫非就是南宫斩所说的密室? 楚留香想起南宫斩对他说过“小心”之类的话,可是这里静悄悄的,实在看不出有一点危险的样子。 他轻轻一掠,人已到了屋外的长廊上。 顺着这迂回曲折的长廊向前,一片淡淡的灯光从一个窗口透出来,灯光淡如月光。 屋里隐隐传出人语:“现在这件事情似乎已经有些麻烦了,非但宇文慧那个丫头在怀疑我,甚至连那刀霸南宫斩也已经开始对我起了疑心,这该怎么办才好?我们总不能将他也抓起来吧?!”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而略显嘶哑。 楚留香立刻就想到他就是那个假冒的宇文松清,听他这话,宇文慧果然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 一个冷酷、无情,充满了讥诮的声音冷冷道:“就凭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说话的人显然还很年轻,无论现在的宇文松清是真是假,以他此刻的身份,都绝不该忍受一个年轻人对他无礼的。 但现在他居然忍受了下来。 这又告诉楚留香一件事——这言语高傲的年轻人若非武功极高,就一定是大有来头的人! 只听又有一个人接口道:“魔兄用不着如此担心,南宫斩固然武功高强,可惜这件事他却管不了!” “他和藏剑山庄的关系岂非……” “正因为他和藏剑山庄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他就算明知你不是真的宇文松清,也绝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何况,只要我说你是真的,谁又敢怀疑你是假的!” 这竟是藏剑山庄二庄主宇文宵阁的声音。 ——他竟早知道现在的宇文松清是假的,而且显然他们之间还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莫非这件事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楚留香沉吟着,人已悄悄来到了窗外。 偷眼望去,只见宽敞舒适、布置华丽的房间里,三个人正围坐在一张桌旁,其中一个真的是宇文宵阁。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锦衣华袍、双鬓斑白的老人,一张清癯的脸上带着沉肃的表情,一双狭小的眼睛里却透出诡异而邪恶的光芒——他纵然能将自己的脸易容成宇文松清的样子,又怎能改变自己的本性?! 他当然就是假的宇文松清。 楚留香本还想不到他是谁,可是听到宇文宵阁叫他“魔兄”,他的神色不不禁一变—— 这假冒的宇文松清,竟是几年前被楚留香一掌震得狼狈而逃的“魔鬼邪神”! 魔鬼邪神不但擅长毒药暗器,易容之精,也绝不在楚留香三位红颜知己之一苏蓉蓉之下。 而苏蓉蓉的易容术,向来是楚留香所佩服的。 当年魔鬼邪神逃脱之后,就一直音讯全无,想不到竟会躲到藏剑山庄里来了,而且竟还和宇文宵阁勾结在一起! 还有一个年轻人穿着一件漆黑如墨的合身的长袍,正懒懒散散地坐在一张宽大而舒适的楠木椅上,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刚刚填饱肚子的老猫,可是他的神情却精悍如豹,一双眼睛更是闪闪发光,犀利、冷酷、无情,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独特的吸引力,就像是豹子的眼睛。 此刻他左手正拿着一把利剑,剑身漆黑如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楚留香虽然站在外面,却也感受到了这把剑散发出来的寒气! 楚留香自然也是识货之人,一眼就看出这把貌似寻常的剑绝非凡品! 他也看得出这倔傲不驯黑衣年轻人必定是身怀绝技的顶尖高手,否则在四海闻名的藏剑山庄二庄主宇文宵阁和一代魔头魔鬼邪神的面前,他又岂敢表现得如此傲慢! 无可否认,楚留香认得很多人。 因为他有一位博闻强记的红颜知己,几乎所有江湖中人的资料,在她脑子里都有备份。 但楚留香却不认得这个黑衣年轻人,连一点有关他的记忆也没有。 ——难道他是从石头里突然爆出来的? ——他是谁? 秘室之秘 黑衣年轻人右手轻抚着剑锋,一张英俊冷酷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神秘而奇怪的笑意,缓缓道:“好一把寒冰玄铁剑,果然不愧为藏剑山庄的鎮山之宝!若是一名剑道高手得到此剑,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与他争锋!” 楚留香脸色不禁又变了变。 ——他手中的竟是寒冰玄铁剑! ——藏剑山庄的寒冰玄铁剑竟根本就未被窃! ——宇文宵阁明明知道寒冰玄铁剑未被窃走,但他为什么还要诬陷楚留香?楚留香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若无深仇大恨,他又何必一心要致楚留香于死地?! 宇文宵阁笑道:“俞公子岂非正是一名剑道高手!” 魔鬼邪神也陪着笑道:“也只有俞公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把剑,若是别人,那简直是污辱了神兵利器!” 以他们两人的地位和身份,本该只有别人佩服他们才对,但他们现在却都显得对这位俞公子佩服的很。 黑衣年轻人居然就这么承受了,连一点儿谦虚的意思没有,忽然淡淡的问道:“若是楚留香呢?” 宇文宵阁微笑不语。 魔鬼邪神目光中立刻现出深深的怨毒之色,咬着牙,恨恨道:“楚留香更佩不上!他的一双贼爪子除了偷鸡摸狗摸女人之外,还能干什么!” 俞公子道:“听说,最近有不少姓楚的江湖人无缘无故死于非命,这些莫非都是你的杰作?” 魔鬼邪神道:“要怪就怪天下这么多好名好姓,他们不姓,偏偏要姓楚!姓楚的都他妈该死!” 俞公子道:“你真的这么恨楚留香?” 魔鬼邪神哼了一声,双拳已握紧,几乎是吼着道:“总有一天,我会让姓楚的王八蛋知道我的厉害的!” 俞公子道:“听说,自从三年前你被楚留香一掌震伤之后,一身功力就已只剩下三成,直到今天最多也只不过才恢复两成而已,你能对付得了楚留香?” 魔鬼邪神只有干瞪眼,不吭气了。 宇文宵阁笑道:“他虽然对付不了,但幸好这里还是有一个人对付得了的。” 俞公子道:“谁?” 宇文宵阁道:“自然就是俞公子你。” 俞公子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对付他呢?” 宇文宵阁道:“因为俞公子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我们要做的事情却还差一步!” 俞公子道:“我要你们做了什么事情?” 宇文宵阁道:“俞公子要我诬陷楚留香盗走了本庄的寒冰玄铁剑,俞公子难道忘了?” 俞公子笑了笑,淡淡道:“我倒是没有忘记,只不过我还想再听一听——你们要做的事情却还差哪一步没有完成?” 宇文宵阁道:“还差最后一步。” 俞公子道:“哦。” 宇文宵阁道:“只要明天我能够顺利当上藏剑山庄的大庄主,那么这件事就算大功告成了。” 俞公子道:“只要明天假的宇文松清当众宣布自己心灰意懒,决意与美人退隐江湖,并且将庄主之位让给你,那么藏剑山庄就不会再有人对你不服,你从此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你大庄主的瘾了,是不是?” 宇文宵阁道:“不错。” 俞公子道:“你做这么多事,并且不惜出手伤了你大哥,就只是为了当这个大庄主?” 宇文宵阁道:“论德论才,我绝不比他弱,我为藏剑山庄所做的事,远远要比他多得多,为什么他总是在我前面!凭什么他能当大庄主,我就不能?!” 俞公子道:“这的确是不公平得很。” 宇文宵阁厉声道:“既然这是不公平的,我就要改变!” 俞公子道:“但以你之力,却还是伤不了你大哥,所以你心里虽然一直暗暗不平,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宇文宵阁道:“我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俞公子道:“你一直在等机会,为了打倒他,甚至找到了江湖中恶名昭彰的魔鬼邪神,只因他也在楚留香手中栽了跟斗,所以你们便同仇敌忾,一拍即合;但你却还是觉得机会渺茫……” 宇文宵阁道:“幸好就在这个时候,俞公子即时出现了,而且愿意帮我们的忙。” 俞公子笑了笑道:“那位宇文大庄主却实在不好对付,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犀利的剑法!” 宇文宵阁道:“但最后俞公子还是胜了!” ——这名不经传的俞公子真的胜了以一柄紫电霞光剑垂名江湖五十年之久的宇文松清?! 楚留香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只听俞公子道:“如今能够阻挡你当上大庄主之位的人,该抓的都已经抓了,该杀的也都已经杀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宇文宵阁叹道:“我只担心一个人。” 俞公子淡淡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楚留香?” 宇文宵阁道:“他实在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自从他在江湖中出现以来,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大事被他一手给破坏了!” 俞公子道:“你担心他会知道这件事?” 宇文宵阁道:“我虽然可以管住宇文慧的嘴,但却不能不叫南宫斩说话——南宫斩自己虽不会管这件事,但未必不会让楚留香来横插一手!” 俞公子淡淡道:“但这次你可以放心,楚留香不来则已,他若敢来,必死无疑!”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充满了自信。 他凭什么这么有自信能对付神鬼难测的楚留香?! 宇文宵阁笑道:“有俞公子坐镇,我自然放心得很!” 俞公子忽然问道:“你把宇文慧关在什么地方?” 宇文宵阁道:“就在这后花园假山下的地下室里,和他父亲关在一起,俞公子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俞公子道:“我只担心楚留香会来找他们,他若将真的宇文松清找出来,那么,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宇文宵阁不禁变色。 只因那时他宇文宵阁非但声誉尽毁,永世都不得见人,而且除了死之外,他几乎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俞公子漫不经心的瞧了他一眼,缓缓道:“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楚留香就在窗外听着!” 宇文宵阁和魔鬼邪神就像同时被雷电击中一般,两个人同时猛然离座而起,额头上都已冷汗如雨。 “你看见他了?”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可是我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气息——楚留香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就像郁金香……” 俞公子道:“但现在我却已经感觉不到这股气息了,他已经走了。” 宇文宵阁颤声道:“这么说……他……已经全都听见了?” 俞公子道:“嗯。” 宇文宵阁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沉声道:“你明明知道他早就来了,但你还要问我这些话?!” 俞公子道:“我当然有我的理由。” “愿闻其详!” “第一,楚留香若不知道宇文松清和他女儿在哪里,他又怎么去救他们?第二,我虽然恨楚留香,但我还是要让他死得明明白白的!” “你有办法让他死?” “我记得你说过,那间地下室就只有一个出口。” “是。” “这几天来藏剑山庄贺喜的人好像有不少,听说连江南霹雳堂的副堂主也来了。” “你的意思是……” “江南霹雳堂所制的炸药,威力是最惊人的,你不妨去找一下那位副堂主,找他多要一些炸药,然后……” “然后我们就去把那个出口炸了,是不是?” 俞公子冷冷笑着道:“楚留香固然神通广大,这一次纵然能够不被炸死,也要被活埋在地下,哼哼,这样再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将他忘记,整个江湖就是我俞怨风的天下了!” 楚留香若是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很吃惊的。 他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一开始就已落入了俞怨风的陷井里,此刻他还一无所觉的向陷井继续深入! 宇文宵阁和魔鬼邪神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一种又邪恶又讨厌的笑容,当你看见这样的笑容时,说不定会忍不住要一拳打到他脸上去,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楚留香遇到俞公子,只怕是前辈子倒了大霉了!” 俞怨风微笑着。即使是在他笑的时候,看起来也是那么冷酷,那么无情。 ——他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无论谁能够令楚留香上当,都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 但突然间,他神色一变,脸上的笑容已敛去,轻叱道:“是什么人?!” 话未说完,他人已燕子穿云般从窗口掠出去。 他的身法实在比燕子还要灵巧,一个人若是拥有这样灵巧的身法,速度是绝不会慢的。 淡淡的月光之下,庭院里,只见一条纤柔多姿的人影正要离去。 但人影突地一闪,俞怨风已挡在了她的面前。 空气中飘荡着一缕幽幽的兰花的香气,花园里的花早已凋谢,这醉人的香气莫非是这人身上的? 她竟是兰花仙子! 俞怨风看着她,从她的柔云般的发丝看到她纤薄的双脚,他英俊冷酷的脸上露出欣赏满意的表情,忽然问道:“你已经全都听到了?” 兰花仙子虽然满心惊惶担忧,却又不能不装出平静的表情来,因为她一定要想办法尽快脱身,然后去找楚留香。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楚留香去死! 她故意装出一幅不明白俞怨风在说什么的样子来,微微蹙下眉,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她转身想走,偏偏又走不了。 俞怨风还是拦在她面前,盯着她,冷冷笑道:“楚留香喜欢的女人,果然个个都十分迷人。” 兰花仙子怒道:“你……” 她突然出手,十指尖尖,闪电般抓向俞怨风。 她实在不想跟这个人多说费话。 她只听见俞怨风冷冷一笑,还没有看清俞怨风是如何出的手,自己全身的力量忽然散去,整个人已软软地倒下,正好倒在俞怨风的怀里。 兰花仙子面色苍白,恨恨道:“你……你想干什么?” 俞怨风冷冷地看着她,从她苍白美丽的脸看到她隆起的酥xiong,她的胸膛似因紧张而开始微微起伏,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你……快放开我!” 俞怨风却像没有听见,三丈之外的任何动静他都听得见,这么近的距离他为什么听不见? 兰花仙子突然张大嘴,想要大叫:“楚……” 她知道自己已经逃不了了,她只希望楚留香能够听到她的叫声,能够逃离危险。 但她的嘴才张开,俞怨风已点住了她的哑穴,她的叫声已哽在喉咙里,血却已从心里淌出,仿佛已看见楚留香被活埋在那间地下室里。 她只有闭上眼睛,眼泪却已不禁滑下苍白美丽的面颊。 俞怨风盯着她的脸,冰冷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一抹深深的嫉恨之色,紧接着又燃烧起一团强烈的欲望的火焰,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将她一下子扛在肩上。 就在这时,宇文宵阁和魔鬼邪神已经赶来。 魔鬼邪神忍不住道:“俞公子……你……她已经嫁给我了……” 俞怨风冷冷道:“我知道。” “朋友妻,不可戏……” 俞怨风的声音冷如寒冰:“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从来没有朋友!”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已扛着兰花仙子大步而去。 他若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魔鬼邪神还想追上去,宇文宵阁叹了口气,道:“算了吧,追上去又能如何?这人武功之高,只怕绝不在楚留香之下!” 魔鬼邪神咬着牙道:“但是……若不是这女人,我又怎会被楚留香一掌震伤!——三年前我没有得到她,三年之后——” 宇文宵阁道:“你放心,她最后还是你的,那位俞公子是绝不会在同样一个女人身上浪费太久的!” 他眼睛里射出刀锋般的光芒,一字一字道:“现在要紧的,是去对付楚留香!” 他脸上露出残酷无情的笑容,慢声道:“楚留香呀楚留香,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那滋味是绝不会好受的。 幸好楚留香不知道。 所以他的心情还很愉快,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一趟并没有白来——他听到了很多的秘密,现在只要他再把真正的宇文松清和他女儿救出来,那么这件事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这件事进行得实在要比他想像中的顺利得多,几乎没有任何的难度。 他很快就找到了宇文宵阁所说的那座假山,以楚留香的智慧,当然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机关。 于是楚留香的心情便更加愉快了。 打开机关,立刻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甬道,谁也不知道这甬道的深浅,更不知道这甬道里有没有机关埋伏。 但楚留香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并不是不怕危险,只不过,有时候就算明知危险的事情,你也不能不去冒这个险的。 一阵阵潮湿寒冷的空气袭来,任何人只要吸一口这样的空气,立刻就会忍不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楚留香那愉快的心情也不禁收敛了一些。 甬道的石壁是青灰色的,就像某种怪兽的皮,壁上一盏盏长明灯发出幽暗的光芒,就像某种怪兽在向你眨眼睛,这光芒非但没有给人增添勇气,反而使得这条甬道更加阴森恐怖,让人心里的鼓敲得更响,更乱! 幸好这条甬道也并不算太长,甬道的尽头,已出现一间石室的门户,石室里隐隐传出少女的哭泣声。 是宇文慧的哭泣声。 当一个发现自己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片孤独无助的绝地时,他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简陋的石室里,一个年过半百、神色憔悴的老人盘膝坐在石塌上,手和脚都戴着厚且重的铁铐,黝黑的铁铐,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只有受了极重的内伤的人,才会出现这种苍白。 老人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想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还是不忍目睹伏在他旁边的少女这哀伤的哭泣。 因为此刻对于亲人的悲伤,他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他自己都无法自保,又怎能去帮助人? 他只有闭上眼睛,不去看。 但他的心里痛苦和无奈,又有谁知道! “宇文松清呀宇文松清,你究竟算什么?!你练了这一身的剑法又如何呢?!你还不是败在了别人的手里,最后还连累自己的唯一的女儿陪着你一起死!” 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痛苦的抽紧…… 他听到脚步声,但他并没有张开眼睛。 只因他实在不愿看到他的亲生兄弟宇文宵阁那张狂得意的样子——除了宇文宵阁,还有谁知道他被关在这里?还有谁会来救他们呢?! 只听一个温和低沉而富有吸引力的声音道:“宇文姑娘!” 宇文慧娇躯一震,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微笑而有礼的站在她面前,她一双明亮的眸子子里立刻现出无限欢喜的光芒,失声而呼:“香帅——!” 老人听到这两个字,紧闭的两眼也立刻睁开,原本暗淡的神色此刻竟也因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有了生机! 楚留香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瞧着老人,含笑道:“这位莫非就是宇文老庄主?” 老人点了点头,苦笑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一个人百感交集的时候,他往往连一句话说不出。 至于此刻为什么宇文松清会百感交集,你不妨自己想像一下吧,因为最近我看到一篇文章,说是“一篇小说写得不明不白固然是败笔,写得太明白了也同样是失败,要做到七分明白,三分不明白,这样才能做到言简意骇,意味深长,才能算得上是高招!”为了达到高招,就只好委屈你的大脑了。 宇文慧又惊又喜,人已跳过去,情不自禁地拉住楚留香的手,,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普天之下若还有一个人能够救我们脱险,这个人就只有是楚香帅——!” 她的话刚说完,突听“轰”的一声,紧接着一阵惊天动地般的大震,好像整个世界突然颠塌、沦陷…… 然后她就被这地动山摇般的巨响震晕过去…… 黑暗。 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宇文慧才睁开眼睛,她虽然睁开了眼睛,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很久,她才终于从那声可怕的巨响中清醒,她多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她也想到自己知道之后也许会更加的悲观失望。 ——明明知道会让自己悲观失望的事,却还是想要知道,明明知道会让自己痛苦伤心的人,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要去追! 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中,有一只长满了老茧的大手在轻抚着她的头。 宇文慧忍不住轻唤道:“爹——!” 一个苍老又有些悲凉的语声回应道:“你醒了——” 这正是宇文松清的声音。 只不过这声音听起来实在有点丧气。 但宇文慧还是松了口气,对于她来说,只要他们现在还都活着,那已经足够,至于以后的事,她却没有去想。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那位二伯好像早已知道楚留香会找到这里来,所以准备了炸药,竟将唯一的出口给毁了,竟似要将我们都活埋在此……” 宇文慧颤声道:“二……二伯真的这么狠心么?” 宇文松清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这世上有些人为了权势荣耀,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出来的!” “难道……我们真的要被活埋在这里吗?” “也许——也许会发生奇迹的……” 真的会发生奇迹吗? 宇文松清心里在苦笑,他骗得了别人,又怎能骗自己?! 莫说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就算有人知道,他的好兄弟宇文宵阁又怎会容人来救他们? 但一个人就算到了绝境,也不应该放弃求生的希望! 因为若连你自己也放弃,那么你就真的到绝境了——是你自己把自己放到绝境的位置上去的! 也唯有你自己才能让你陷入真正的绝境! 但只要你肯努力,就会有奇迹! 奇迹本就是靠人创造的! ——可惜真正明白这句话的人并不太多,有的人放弃了原来的工作,成天闷在家里不做正经事,却看什么“天气宝宝”然后埋头苦心研究香港六合彩,期待“奇迹”瞎了眼的让自己“挂彩”…… ——悲哀的是,居然是我父母…… ——唉,“奇迹”,快瞎眼吧!…… 宇文慧紧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问道:“楚香帅呢?” “他在找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他能找到吗?” “莫忘了他是楚留香!” 别人说这句话时,往往都是十分自信,可宇文松清此刻说出来,却显得实在有些底气不足。 只因他深深知道,这里从来就没有第二个出口。 纵然是神仙,也休想找到别的出路! 他本想给宇文慧一些希望的,但宇文慧听了却觉得更加失望。 因为若连楚留香也没有办法,那么他们就只有被活活饿死在这寒冷的地下室中! 宇文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唤道:“香帅——!” 不远处传来楚留香的声音:“我在这里!” 这声音依旧温和而低沉,虽然带着一丝疲倦,却依旧充满了自信——就因为他还有自信,所以他还有勇气,所以任何困难都不放在他眼里! 许多人都坚信,楚留香是打不倒的! 听到这声音,宇文慧的心里才算是踏实些,但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不是别的不对,而是她自己不对——一直以来,在她心里只有她父亲宇文松清才是她最依赖的人,但现在她忽然发觉自己更加依赖楚留香。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想到这里,她的脸已不禁红了,心里也好像有头小鹿在乱撞乱跳,要跳出她的胸膛,跳到楚留香的身边去。 幸好这个时候谁也看不见,否则别人只要问一句“咦——宇文大小姐你的脸怎么会这么红哩?”,她恐怕只有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就算找不到地洞,也要打一个洞出来——在问这句话的人的头上打一个洞出来。 一缕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气从门口飘进来,这正是楚留香身上独有的香气。 “香帅可曾发现了什么?” 问这句话的人是宇文松清,纵然明知楚留香是不会发现什么的,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能够活着,谁也不会想到死。 楚留香道:“暂时还没有任何发现——” 宇文松清不禁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楚留香缓缓道:“不过,只要我们活着,希望总还是有的。” 宇文慧忍不住问道:“真的?” 楚留香道:“当然是真的。” 宇文慧道:“这个时候,谁还会来救我们?” 楚留香笑了笑道:“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人,只要他知道我们在这里,就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宇文慧道:“是谁?” 楚留香道:“南宫斩。” 这三个字说出来,每个人的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就好像看到了救星! 是的,南宫斩的确就是他们的救星,而且大概也是他们唯一的救星。 宇文慧娇笑道:“看我有多么糊涂,我竟把南宫叔叔给忘了——不错,南宫叔叔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宇文松清微微叹息一声,苦笑着道:“南宫斩的确会救我们,他也的确有救我们的能力,只不过,他又怎知我们此刻被困在这里?他若不知道我们被困在哪里,纵然有心,又如何能来救我们脱险?” 宇文慧立刻又笑不出了。 宇文松清的话就像是一股冷风,她刚才的欢喜眨眼之间已被这阵冷风吹得无影无踪。 只听楚留香沉吟着道:“刚才那声巨响,必定惊动了不少人,别的人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南宫斩却一定会多少猜出一些端倪,所以依我推想,他一定会想办法到这里来查看究竟的,只要他一来,我们就有救了!” 宇文松清正要开口,宇文慧已打断了他的话,娇嗔道:“爹,你不要再说了,你一说话就把我的高兴都赶跑了!” 于是,石室里忽然就变得安静下来。 南宫斩什么时候会来救他们呢? 没有人知道。 甚至连他是不是真的会来都无法肯定! 他们只有在这里等,只能在这里等,只是静静地苦等。 虽然谁都没有说,但每个人都有种奇怪的感觉——都觉得自己像在等死。 也不知像这样不安的等了多久,石室里忽然越来越冷起来,这是冬天的夜晚,他们此刻都在地下! 又黑、又静、又冷…… 他们此刻是否已经到了地狱的边缘? 黑暗中,宇文慧已忍不住倒入了楚留香的怀里。 她的娇躯冷且还在不停的发抖。 楚留香的胸膛却是热的。 楚留香并没有推开她,他不忍,也不愿。 在这个时刻,他们唯有互相依靠,才能渡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宇文松清若是知道他们此刻正依偎在一起,说不定会一个巴掌打过去的,只不过这个巴掌是打向他女儿还是打向楚留香,还有待三思《这句话与小说无关,请忘记》 “南宫叔叔为什么还不来呢?” “也许就快来了……” 但又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楚留香忽然问道:“在下可否向宇文老庄主请教一个问题?” 宇文松清长长叹了口气,道:“应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你还想问什么?” 楚留香道:“在下想打听一个姓‘俞’的年轻人。” 宇文松清似乎一震,道:“俞怨风?” 楚留香喃喃道:“俞怨风……原来他就是俞怨风!” 他自然还记得那个当众被羞辱的少女曾对他说过: ——“他的名字叫做俞怨风,年纪不大,一身武功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且武功的路数竟和碧玉宫的出奇的相似,竟似有几十年的功力。” ——“二宫主的脾气一向很大,只要别人对她稍有不敬,她就会想法子令这个人生不如死,可奇怪的是,不管这个人怎么对她傲慢,她始终都不敢稍有怨言,而且显得有几分敬畏!” 楚留香忍不住皱眉问道:“这个俞怨风到底是什么人?” 宇文松清沉默了半晌,才叹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此人的武功之高,出手之诡异,放眼江湖,只怕再没有人能比得上,甚至是楚香帅你……” 他顿住语声,没有再说下去。 但任何人听到这句话,都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楚留香也相信。 他相信宇文松清绝不是那种喜欢夸大的人——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敌人! 只听宇文松清沉声道:“我五岁学剑,至今已四十载,自论剑法之精纯,当世已少有人能匹敌,直到遇到此人……他的剑法也许未必如我那般精纯,但剑招却是神鬼难测,千变万化,几乎已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 楚留香动容道:“老庄主可看得出他使得是什么什么剑法?” 宇文松清道:“这也正是我苦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江湖中各门各派的剑法,我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但我却从未见过他那种剑法——他的剑法实在已接近完美,只要再假以时日,武林中只怕再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他若是我道中人,那倒也没什么,不过,很可惜,我看他一身邪气,只怕迟早将成为武林大患!” 无可否认,俞怨风的确是个非常之人! 论武功,他的武功绝不在当世英豪楚留香之下;论心机,他比楚留香更胜一筹! 若非如此,堂堂楚留香又怎会被困于此? 楚留香忽然发觉自己的头有些疼了。 无论谁发现自己有了俞怨风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都忍不住会头疼的——纵然此刻楚留香不把俞怨风当作对手,俞怨风又怎会放过击败楚留香的机会。 没有人会放过击败楚留香的机会! 躺在他怀里的宇文慧忽然道:“你在担心俞怨风?——其实你用不着担心他,根本就用不着!”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知道什么,你只不过还是个小孩子。” 宇文慧立刻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在楚留香的怀里扭动了一下,娇嗔着不依:“人家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十九岁的姑娘的确不能再算小孩子了。 小孩子绝不会这么软,这么香。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那好,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用不着担心他呢?” 宇文慧道:“刚才我爹不是说了吗,他的武功虽然很高,但却还并不完美——不完美的意思你懂不懂?” 不完美的意思就是还存在缺陷。 楚留香当然懂。 “却不知他的剑法又有什么缺陷?” 这句话问的当然不会是宇文慧。 宇文松清缓缓道:“他的剑法并没有缺陷,缺陷在他本人身上!” “哦?!” “也许因为他对自己的剑法太过于自信的缘故,所以在和人交手时就显得太过于急进,一上手就是暴雨狂风般的攻击,据我估计,江湖中能抵挡他这种几乎接近疯狂的攻击的人屈指可数!但这种攻击虽然凌厉,却是最消耗体力的。” “所以,这种凶猛的攻击绝不可能持久。” “不错!只要你能抵挡得了他这连续攻击一百招,之后他必定会气力大损,他若发现自己尽全力击出的一百招仍无法伤得了你,这对他的自信而言,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楚香帅自然明白,高手决战,自信心有多么的重要!他若在此时丧失自信,就难免会变得急躁,急躁之下,剑法就难免凌乱,剑法一乱,别人的机会也就来了——这就像走钢丝一样,你若不能全神凝注你的脚下,那么你就随时都有可能跌下万丈悬崖!” 楚留香沉默着,不再开口。 忽听宇文慧问道:“那么爹你抵挡了他多少招?” 宇文松清干咳了两声,苦笑道:“八十一招——我专心于剑道侵淫了四十多年,竟也只能接得住他八十一招——!”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奈何的苦涩和悲哀。 他心里忍不住要问自己——“我把毕生的心血都倾注于剑道,这是否值得呢?” 可是,是失败才让他想起这个问题吗?! 是不能接受失败的耻辱,才让他怀疑自己一生的追求,是否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吗?! 宇文松清的心里忽然坦然—— “是的,我确实是失败了,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没有人会永远成功的!只要我还能在失败后重新站起来,我就没有真正的失败!但我若是从此一蹶不振,那么我才真的完了!” 真相大白 黑暗,还是黑暗! 时间在黑暗中看起来,竟好像是完全静止的。 只是这地下室的寒意却越来越浓重了。 黑暗与光明交替的那一刻,也正是天地间最寒冷的时候,何况他们此刻还在地下! 是的,地下—— 这个时候,地上面会是什么情况呢?谁知道? 他们的救星南宫斩仍然还没有来——他为什么还不来?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宇文慧已经渐渐在楚留香的怀中睡着,宇文松清在打坐沉思,楚留香呢? 楚留香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要是他们的救星南宫斩永远都不会来,那他们应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就真的一直在这里等着,等死?! 但现在除了在此等候之外,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没有食物,没有水,如果真的一直这样等下去,他们能撑得了多久? 虽然还是黑暗,但是楚留香却知道时间并不是静止的,时间一直在悄悄的流逝,在这如水般流逝的时间里,这个世上的事也一直在默默的变化,只是谁也无法预测是变好,还是变坏? 滴、滴、滴…… 楚留香忽然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宇文松清道:“应该是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楚留香道:“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水从上面滴下来?” 宇文松清道:“应该是外面正在下雨吧——当雨下得一定程度时,雨水就会渗过土地落下来。” 楚留香似乎精神一振,道:“这么说,外面此刻正在下雨?” 宇文松清长长叹息一声,道:“江湖本就多风雨,楚香帅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楚留香笑了笑,忽然用力道:“看来,我们有救了!” 宇文松清道:“哦?” 楚留香道:“刚才我去寻找有没有别的出路时,曾发现甬道里上方有一块石板掉了下来,想必是他们用炸药炸毁出口之时,被炸药的余威所震下来的,于是我本想以自己的功力试看看能否从这里打出一条出路,但可惜上面的石板虽然被震下,土地仍然十分坚实,所以只得放弃——此刻这雨水却帮了我们大忙!” 宇文松清沉吟着,忽然大悟,道:“雨水一旦渗进土地,再坚实的土地也会变得柔软,这个时候香帅要再想从那里打出一条出路来,就不会再那么困难了,是不是?” 楚留香微笑道:“正是如此!” ——如果没有出路,那就用你的拳头去打一条出路来吧! ——不是有人说过,“路本是靠人走出来的”,但现在我要说,大多数人的路都是靠自己打出来的——用自己的血汗,泪水,甚至是生命! 本来只有十斤重的棉花,经过水的浸泡之后立刻会变得重逾百斤,再坚实的土壤经过雨水长期的浸泡之后,也会变成一堆烂泥的。 但要等到这上面的土地变成一堆烂泥,至少还要等一百年。 宇文慧本来最讨厌下雨的,因为一下雨她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闺房里瞪着雨发呆。 可是此刻她若是看见雨下成一片汪洋大海,她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只可惜现在的雨下得——唉!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五滴…… 就像吝啬的老太婆给工钱似的,每一分钱她都要戴着老花镜,扳着手指头看清楚、数清楚,也不知是怕多给了一分,还是担心少给了一分,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一把将她的口袋给抢过来、给撕烂。 楚留香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此刻他还是没有出手。 宇文慧忍不住小声嘟嚷着道:“这雨是不是下得太小了一点?” 宇文松清道:“不,雨下得很大,只是渗进来的少。” 宇文慧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轻声嘀咕道:“爹,你猜香帅为什么还不出手?” 宇文松清道:“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宇文慧道:“要到什么时候?爹,你就说清楚一点嘛,我听不懂。” 宇文松清只有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现在这上面的土地仍然十分坚实,楚香帅若是此刻冒然出手,必定徒劳无功,于事无补,只是白白浪费力气而已。” 宇文慧道:“他现在是不能白白浪费一丝力气的,是么?” 宇文松清道:“因为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只能靠他一个人了,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算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接下来恐怕还有一场恶斗……” 宇文慧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道:“要是我……爹爹你没有受伤就好了!” 其实她本是想说,“要是我之前能够多学点本事就好了”,但仔细想了想,“我”立刻就变成了“爹爹”。 ——愿上帝原谅她! 等,还是等…… 但此刻他们不再是等南宫斩来救他们了,而是在等这上面的土壤能够变得再松软些。 因为这很可能是他们脱离困境的唯一的希望! 尽管他们即使离开了这里,也还会陷入别的困境。 ——是的,困境!一帆风顺,只是针对个别的幸运儿,大多数的人一生中总是刚解决了这个困境,又要去迎接下一个困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听楚留香一声大喝,紧接着劲风激荡,激荡的劲风声中,但听衣袂舞动,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巨响,甬道上方的土壁已被楚留香集全身内力发出的一击震塌! 这一击之威,谁又能形容得出来! 豆大的雨点从洞口倾泄而下,落在楚留香的脸上,他的脸上虽然带着一丝疲倦,却终于露出了微笑。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阴晦的宇宙。 宇文慧一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看着楚留香的脸、脸上的微笑——这是一张坚毅不屈的脸,这是永远充满自信的微笑! 宇文慧忽然间痴了。 她忽然间明白,一个人真正的魅力,并不是来自他的外表,而是来自于他的精神! 闪电一闪而过,但这已经不重要。 楚留香的脸、脸上的微笑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了! 阴天。 大雨如注。 明明是早上,但是看起来就像是夜晚,寒风冷雨,天色阴晦,再加上这东边一道西边一道的耀眼的闪电,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的雷声,就好像忽然到了世界末日,每个人的心里都难免有些惶恐不安! 尤其是宇文宵阁。 今天本该是他的好日子,应该解决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甚至连无所不能的楚留香也解决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但他的心却偏偏不能安静下来。 是因为这风?这雨?这电?这雷?还是因为他多年来一直想等到的一天终于来临了,所以他的心才会如此躁动不安?还是因为一个人实在不应该因为一已之私而去谋害自己的亲人的?! 是的,亲人,他们的血是相溶的! 但现在他却亲手将自己的亲人埋藏于地下! 宇文宵阁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悔意,但瞬即又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闪过:“你也是人,没理由你要比别人低下!你付出的比他多得多,没理由他总是站在你头上!这是不公平的!你没有错,一点错也没有,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拿回本来以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而后悔烦恼!现在你应该放松自己,你应该愉快大笑,因为你的人生到今天才真正开始!” 大厅里灯火明亮,聚满了人,有的是藏剑山庄的弟子,有的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武林豪杰,满身红彩的宇文松清正在含笑招呼,只是经过这风雨一冲,每个人脸上的喜气都淡了些,笑容也少了些。 宇文松清忽然高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老夫闯荡江湖半生,早已厌倦了江湖上的恩怨厮杀,今日既得美妾,更生退隐之心,借着今日诸位在此,老夫将这藏剑山庄庄主之位传给——” 突听门外一人打断了他的话,厉声喝道:“你是何方鼠辈,竟敢冒充老夫,在此胡行!” 大厅里的人纷纷一震,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苍老、憔悴、疲倦,双手和双脚还带着镣铐,全身的衣服已被冷雨湿透,可是他的神色庄严而凝重,没有一丝的狼狈。 他的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一种只有真正的武林大豪才有的威严,令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大家忽然惊奇的发现这老人竟和满身红彩的宇文松清长得一模一样! 这赫然就是另一个宇文松清! 于是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宇文宵阁的脸色更变得变得惨无人色。 他当然认得出这个人是谁——只是这个人本该已是个死人了的! 跟着这个人进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宇文慧,另一个正是——楚留香! 于是又有人忍不住惊呼! 只不过这次呼声中却还充满了喜悦之意。 有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忍不住要为他欢呼,而楚留香正是这种人! 这个世上自然绝不可能有两个宇文松清,所以他们当中自然有一个人是假的。 但哪一个才是真的,哪一个才是假的呢? 每个人的眼睛都纷纷不由自主地瞧向楚留香,楚留香的侠义和为人,足以令任何人相信他的判断和决策! 只要楚留香还在身边,每个人都心甘情愿以他马首是瞻。 现在楚留香虽然没有说话,但却显然是站在苍老憔悴手脚还戴着铁铐的老人那一边。 ——莫非这老人才是真正的宇文松清?! 他们本该都已被活在在地下的,但他们此刻却偏偏都活生生的站在宇文宵阁的面前! 一时之间,宇文宵阁忽然有一种晕眩幻灭的感觉。 他实在不明白他们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但他却忽然相信了一件事——这个世上,绝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困住楚留香! 大厅里的人大多是经历丰富的老江湖,这个时候自然多多少少看出藏剑山庄必定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故! 只是谁也没有再开口。 不到十拿九稳的时候,老江湖是绝不会随便开口的。 突然间,大厅里变得安静得异常,只有外面的风雨雷电声,不时触动着人的心弦! “完了吗?就这样完了吗?……不——!” 宇文宵阁怒瞪着楚留香,厉声喝道:“楚留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找人来冒充我大哥!” 楚留香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绝不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争辩。 苍老而憔悴的老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宇文宵阁,黯然道:“在你的眼里,还有你的大哥吗?” 宇文宵阁不禁垂下头,竟似不敢去接触这老人的目光。 只听宇文慧扶着老人,大声道:“那个人是假的,他才是我爹,才是这藏剑山庄的大庄主!二伯,你只怕没有想到我们会死里逃生吧?!若不是义薄云天、机智过人的楚香帅将我们救出来,此刻我们早已死在你的毒手下!” 宇文宵阁面上阵青阵红,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听这老人忽然沉重的叹息一声,缓缓道:“每个人都难免做错事,但只要能够知错就改,他以后仍然可以重新开始,即使倒下去的人也同样可以重新站起来,但若一再执迷不悟,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一向笑容温良的宇文宵阁听到这句话,竟似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刺激,形同野兽般瞪着老人,厉声狂呼道:“我没有错!我没有错!错的人是你!——藏剑山庄的人都给我听令,将这个假冒大庄主的恶徒给我擒下!” 老人目光一闪,沉声道:“老夫在此,谁敢妄动!” 没有人敢妄动! 这老人虽然看走起来重伤未愈,虚弱不堪一击,但这目光一扫之间所显露出来的威严,任何人心里都不禁为之一凛! 这正是多少年来他们看惯了的大庄主的眼神! 宇文宵阁怒发冲冠,狂呼道:“反了,反了——!” 只听一身喜袍的宇文松清面上全无表情,双目中却露出狠毒之色,愤声道:“你们还不依命行事,难道真的想要造反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见一条人影神龙般从空中掠下! 没有人能形容这飞掠的速度! 更没有人能形容他的出手! 但大家都看见一身喜袍的宇文松清竟似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刹眼之间,一下子就被这人制住。 除了楚留香,还会有谁! 楚留香左手轻轻一挥,一张制作精致细巧的人皮在具就从这个宇文松清的脸上撕下,露出一张瘦削邪恶却又满是惊惶恐惧的脸庞来! ——这个宇文松清竟果真是假的! 大厅里忽然有人惊呼道:“魔鬼邪神!这厮竟是塞外第一用毒高手魔鬼邪神,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欲啖其肉,三年前他却忽然销声匿迹,想不到他此刻竟会出现在这里!” 宇文宵阁的脸色已变得如死灰一般,怔怔地立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留香微笑着站在那里,仍然没有开口。 这个时候,还用得着多说什么呢? 只要不是太笨的人,只要稍微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想一遍,就应该猜得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宵阁为了藏剑山庄大庄主之位,竟和江湖中声名狼藉的魔鬼邪神合谋,不惜想要害死自己的大哥,以达到自己的野心! 每个人的目光都看着宇文宵阁,惋惜、憎恶…… 就在这一刻,宇文宵阁再也不是平时受人尊敬的二庄主,他已和一个卑鄙小人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这一刻,宇文宵阁终于已经明白,他的人生并不是从今天开始,而是要从今天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并没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却失去了本来属于他的尊严、荣耀……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为什么?! 宇文宵阁站在那里,一张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猛然抬头,一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盯着楚留香,咬着牙,一字字道:“楚留香——拿命来!” 他把自己的一切失败都归根到楚留香身上,他认为楚留香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是的,如果没有楚留香,他现在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藏剑山庄大庄主了,如果没有楚留香,他现在也不会陷入这难堪的万劫不复的局面! 是楚留香毁掉了他的理想、他的人生、他的一切! 就算他今天能够逃离这里,就算宇文松清愿意放过他,可是他今后在江湖中却再也休想抬起头来做人,他这一辈子都必将永远被人看不起! 这样的人生还有何意思? 这样的人生简直不如死了的好。 但就算是死,他也绝不能放过楚留香! 一声惊雷击下,宇文宵阁突然朝着楚留香发疯般扑过去,右臂一抖,一道闪电般的剑光疾刺楚留香的心脏! 这一剑之凌厉迅猛,实在令人咋舌! 但楚留香身形一闪,已避开这致命的一剑。 只听一声闷哼,却是魔鬼邪神发出来的! 原来宇文宵阁这势若疯狂的一剑,由于用力过猛,剑至魔鬼邪神胸口时已无法收回,以魔鬼邪神的武功,本来也并不是避不开这一剑,只是刚才全身穴道已被楚留香制住,此刻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冷锋锐的剑锋刺透自己的胸膛! ——死亡原来竟是这么可怕的事! 宇文宵阁将剑从他胸口抽出,铁青冰冷的脸上竟没有因为误伤了自己的同伙而露出一丝头一丝歉疚悔恨之意,倏然转身,手中的利剑再次带着吞吐不定的寒芒朝着楚留香挥去! 就在这时,真正的宇文松清忽然沉声道:“天罡十二剑!” 大厅里立刻有十二个神色剽悍,身手矫健的黑衣剑客走出来,正是上次用天罡剑阵几乎令楚留香丧命的那十二个人。 宇文松清目光看着正情急拼命的宇文宵阁,心里不禁一阵叹息,微微阖起眼皮,缓缓说出两个字:“拿下。” 两个字刚刚说出,十二把寒光四射的利剑已流星般飞向势若疯虎的宇文宵阁! 人群中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这声叹息似乎预示着,叱咤江湖半生的宇文宵阁已经完了! 楚留香刚闪过宇文宵阁猛烈的一剑,突然身形一纵,用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朝着叹息传来的方向飞跃而去。 同时之间,他的右手已闪电般向一个年轻英俊,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抓去! 谁也不明白楚留香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个看起来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手,但每个人都知道,而且相信,楚留香既然这样做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白面书生似也吃了一惊,显然也想不到楚留香会对他出手。 在任何人眼中看来,楚留香这个时候就算出手,对象也只该是宇文宵阁,而不是他这个不相干的人。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楚留香的手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一个以轻功著称的人,他的出手自然也必定快得惊人! 何况这人还是身经百战的楚留香! 但这看起来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此刻在吃惊之下,竟还能闪避。 就在楚留香的手快抓到他的那一瞬间,他颀长的身形突然平平的向后飞了出去!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他竟似没有任何动作,但他的身体就好像被鬼从后面拉着似的神奇的飞了出去! 这个时候,纵然瞎子也看得出,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武功竟一点也不弱! 只不过,他再也不会想到楚留香的手竟会如影随形一般,仍然极快的朝他抓来。 白面书生双掌斜斜划出,欲缷去楚留香这一抓之势。 但楚留香的手忽然变得有如风中落叶一般飘忽不定,其手法更是变幻莫测,无法捉摸,突然一闪,已牢牢地扣住了白面书生的右手脉门! 楚留香的手若是抓向一样东西,从来没有抓空过! 白面书生的脸色这才终于变了,失声道:“我又没有得罪你,你抓着我的手干什么?” 楚留香还是牢牢扣着他的手腕,微笑着看着白面书生,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白面书生立刻摇头。 楚留香笑了笑道:“俞公子也是聪明人,又何必在这里装糊涂。” 白面书生眨了眨眼道:“谁是俞公子?” 楚留香道:“当然就是你。” 白面书生好像还是不懂,道:“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姓俞?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楚留香微笑道:“也许我会认错人,但这声音我却绝不会听错的——一个人就算能够自己的容貌,也很难改变自己的声音;就算能够改变自己的声音,也还是有许多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白面书生道:“譬如说……” 楚留香道:“眼睛。” 这白面书生的相貌虽然和那晚楚留香见到的俞怨风完全不同,但眼睛却同样犀利、冷酷、无情,偏偏又带着一种野性的吸引力。 白面书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冷的笑了笑,道:“看来我不承认好像已经不行了!” 楚留香没有否认。 白面书生突然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傲然道:“不错,我就是俞怨风,就是一直想要害你的人,你想怎么样?!” 楚留香道:“我只想要你做两件事。” 俞怨风道:“说来听听。” 楚留香道:“第一,我要你交出藏剑山庄的寒冰玄铁剑;第二,我希望你能去少林拜觉悟大师为师,觉悟大师佛法精湛,慈悲为怀,你若是能够跟他潜心修练,终有一日会成为栋梁之材,造福武林!” 俞怨风冷笑道:“我若不去呢?” 楚留香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从不愿说那种威胁别人的话。 可是每个人都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俞怨风盯着楚留香的脸、脸上的微笑,他的目中忽然闪出一片炽烈的光芒,一字字道:“楚留香,老实说,你的武功的确高得可怕,但你若以为以你的武功就能够留住我,那么你就错了,大错特错!” 楚留香道:“是么——” 就在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突然发觉他牢牢扣住的俞怨风的手腕竟变得又滑、又软,简直就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任何人想要抓住这样一只手,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好像男人都想紧紧抓住一个女人一样不容易。 楚留香刚觉得不妙,这只手已从他铁箍般的手掌挣脱! 不等楚留香反应过来,俞怨风已在长笑声中,袍袖一拂,一股强劲的袖风已朝着楚留香当面拂到,他的人却借着这股劲风像风筝一般飞出了大厅。 大厅外,风雨萧萧未歇…… 楚留香一直不明白俞怨风为什么想要害他,现在他忽然明白——这不仅是因为楚留香在江湖中的声望如日中天,更因为在俞怨风的心里,真正存有顾忌的人,只有楚留香。 他若不是对楚留香有着很深的顾忌,以他高深莫测的武功和桀骜不驯的个性,此刻就绝不会逃走了。 一个人若是心中对自己的敌人存有顾忌,那么他的武功就很难完全发挥。 这一点楚留香自然比谁都明白。 所以他追了上去。 因为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够击败俞怨风的机会,这机会若是一旦错失,也许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绝不放过任何机会! 这不仅是楚留香的原则,也是许许多多江湖人的原则。 一个人要想在这个世上生存,而且还想要生活得更好,那么他就最好牢牢记住这条原则。 风雨萧萧,电闪雷鸣。 他们的追逐也是惊心动魄的。 一排排屋脊自他人瓣脚下掠过,一座座庭院被他们抛在身后……阴沉的天色里,只见俞怨风在前,楚留香在后,楚留香虽然无法追得上俞怨风,然而俞怨风也始终无法甩掉楚留香。 他的轻功之高,实在连楚留香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突然间,俞怨风在一堵高墙上停下来,转过身。 他身上的衣衫虽然已被雨水打得尽湿,但他脸上的神色却依旧冷静,生像是无论多么大的风雨也绝不可能让他有一丝的狼狈。 楚留香也随即停了下来。 楚留香也依旧镇定、从容。 俞怨风盯着楚留香的脸,他刀锋般的眼睛里竟忽然露出一抹冷酷恶毒的笑意,道:“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停下来?” 楚留香摇摇头。 俞怨风道:“那你可曾听说过‘幽冥草’?” 楚留香道:“听说误食了此草,一天之内若不得解药,魂归幽冥,必死无疑。” 俞怨风道:“你明白就最好。”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哦?” 俞怨风冷笑道:“我停下来,就是因为我忘了告诉你,你的那位兰花仙子此刻早已服下了这幽冥草,如今最多也只剩下半天的命,你若是去得即时,或许还能够见到她最后一面!” 楚留香变色道:“是你逼她服下的?” 俞怨风盯着楚留香的脸,冷冷一笑,道:“当然是我,否则谁还会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楚留香道:“她只不过是个局外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俞怨风道:“谁叫她偏偏是你的女人?!只要是你楚留香的女人,她就绝不是局外人!只要有一丝打击你楚留香的机会,我就绝不会放弃!” 楚留香目光闪动,沉吟了半晌,忽然道:“这么说,以我之名偷走震威镖局的一百万两镖银和华玉轩主人的红玉飞龙的人也是你?” 俞怨风道:“除此之外,还有绿湖山庄的‘九天补气大力神’,轰天堡的‘金蝉衣’,慕容世家的传家宝‘金象玺’,保定府当今皇帝颁发的九道圣旨……哦,还有关东落日马场主人马大老板最宠爱的如意夫人妖姬。” 楚留香道:“你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对付我?” 俞怨风道:“是!” 楚留香道:“我跟你有仇?” 俞怨风道:“你要对付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跟他有仇才可以的。” 楚留香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俞怨风一字一字道:“因为你是楚留香!因为只要你在江湖存在一天,我俞怨风就永远得活在你的阴影下!我二十多年寒暑不断的苦练,为的就是要出人头地,所以我一定要从你的阴影中走出来,我要让天下人的心中都刻下我俞怨风的名字,而不是你楚留香!” ——“所以我要千方百计不惜一切的毁掉你!” 楚留香只有沉默,倏然问道:“她此刻在哪里?” 俞怨风道:“藏剑山庄后山禁地有一座藏剑宫,她就在那里等着你。” 他瞧了楚留香一眼,突然转过身,伸出双臂打了个哈欠,声音已冷如刀锋:“但你若是再跟我纠缠不休的话,也许再见到她这位好管闲事的女侠客时,她就不再是活色生香的美人了——而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楚留香的双拳不禁握紧。 俞怨风淡淡道:“还忘了告诉你,如若不是她昨天晚上偷听了我们的秘密,而且还想要去救你,她大概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楚留香忽然道:“你说这么多,只不过是想要我放你走,是不是?” 这句话说出来,俞怨风的身子竟似一震,就好像内心的隐秘被人一眼看穿。 他虽然不愿承认,可是也无法否认。 他虽然一心想要毁掉楚留香,可是他也无法否认,他内心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他总觉得自己无法胜过楚留香。 不是胜,就是败。 他不想败。 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意和楚留香正面交手。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而可怕的感觉的,但他却知道,他若不能从心里摆脱这种感觉,那么他就永远不可能胜过楚留香! 因为楚留香的心里是绝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所以楚留香出手也绝不会有他那么多顾忌。 过了很久,他才冷冷道:“你也可以选择让她死!” 身后久久没有回音。 俞怨风缓缓扭过头,回望了一眼,风雨凄迷,他这才发现楚留香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可以放过一万个仇敌,可以让自己陷入一万次危险的境地,可是绝不能放弃一个朋友。 ——这,就是楚留香。 俞怨风从墙头上跳下来,脚步沉重的走在泥泞里,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仍然毫无所觉,但却突然抬起头,一道耀眼的闪电正好划破苍穹,照亮了他血红的眼睛,他似再也无法控制内心激动的狂潮,忍不住仰天狂吼道:“楚留香——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总有一天我要你在我脚下,跪地求饶!哈哈哈——!” “禁地”,通常是指一般人不能进去的地方,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指只有某种比较特殊的人才能够进去的地方,否则,杀无赫! 藏剑山庄的禁地自然就属于这一种。 但此刻楚留香于藏剑山庄有大恩,而且又是为了救人,他要去藏剑山庄任何地方,都绝没有人会反对的。 楚留香并没有向宇文松清询问有关宇文宵阁的事。 现在无论宇文宵阁是生也好,死也好,对于楚留香来说,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要如何才能救兰花仙子?! “幽冥草”虽然也并不是没有解药可解的毒,但一时之间,要到哪里去找它的解药呢? “这件事情倒是容易,唐门有解毒圣手唐无影此刻正好在敝庄上,只要香帅能够即时将那兰花仙子送过来,相信仅凭幽冥草的毒性,还难不倒他——问题是……” “老庄主有话尽管直说无妨。” “自从藏剑山庄有史以来,就已订下铁规,若不是藏剑山庄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故,任何人等都不得擅自进入后山禁地,甚至包括我在内!所以这次香帅只能一个人独自前往。” “一个人已经够了!” “但香帅进去之后,还是请万分小心!” “哦?” “因为……藏剑宫的入口,是在一间竹屋里,而你要去这间竹屋,却势必会碰到一个人……” “哦?” “他是一个怪人……嗯……你能躲着他些,就最好莫要去惹他,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不妨告诉他是我让你来的,这样他说不定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他的武功很高?” “江湖上的人都以为我才是藏剑山庄的第一剑客,其实,藏剑山庄的第一剑客却是他!其剑术之精,甚至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以气驭剑的境界!只是他一直守护着后山禁地,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 ——他是谁?他既然有着如此精湛的剑术,又为何不到江湖一展锋芒,却偏偏要在这禁地里孤独的耗尽一生呢? 宇文松清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楚留香也没有再问。 他知道每一个大家族,都必定有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宇文松清能够告诉他的已经够多了,他若是一定要想来个“打破沙锅问到底”,岂非是不知好歹? 大雨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布满了阴狸,阳光就像是害羞而矜持的小姑娘的手,你总想去摸,她却总是躲着你。 空气清新而寒冷,楚留香一个人如飞般行走在这狭窄的山道上,面对着这满山的枯木和满地的落叶,这里曾经有过百鸟争鸣的场面,可是此刻却静寂若死,这里曾经繁荣昌盛,可是此刻却是说不出的冷清和萧条! 楚留香心里不禁轻轻叹息…… 就在这时,他的前面已出现一片山坳。山坳里一间简陋的竹屋,不远处,一个双鬓斑白的布衣老人,正用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不停地拉动着风箱,旁边一个火炉中的火也随着他的动作越烧越旺,烈火中的剑也越来红。 这布衣老人深深皱纹的额头上已渗出热汗,但他的神情却是异常的冷静,竟像是这熊熊的火焰也无法燃起他心中的热情,普天之下也再无任何事物能够令他动心。 他心中的热情,许多年前就已化作了寒冰。 在他的周围,还放着一把大铁锤、一把火剪、一缸水、一块大铁石……几乎所有能够在铁匠铺看见的东西,在这里都能够看得见。 这老人此刻莫非正在炼剑? 他的神情沉静、庄重、严肃、专注,就像正在做一件天下最为神圣的事,昏黄如天色的目光不时投向火炉中的剑——要经过多少千锤百炼,才能铸成一把利剑? 他始终没有去看楚留香这边一眼,他也许根本就还不知道已经有外人闯到了这里。 但楚留香却不能不去看他。 他忽然发现这布衣老人衰老的躯体里,竟似藏着极可怕的力量,甚至连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震撼人心! 只有真正可怕的高手,才能够发出这种可怕的气势! ——这布衣老人莫非就是宇文松清所说的那个怪人? 炉中的火越来越旺,剑在火中,红如透明。 布衣老人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忽然走过去,用火剪将剑夹出,然后放入缸中的清水里。只听“哧”的一声,一股青烟直上云霄,倏然,又是“轰隆”一声,惊动天地,满是阴狸的天空竟平白无故的打了一个响雷! 老人脸上的喜色更盛,自水缸中取出剑来,横握掌中,只见剑身如冰玉,不动时,就像是透明的,微微晃动间,便有如水银般流动不息! 老人喜动颜色,竟忍不住脱口而呼:“成了——终于成了!” 忽听一人也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剑——!” 剑奴之剑 楚留香刚说出“好剑”这两个字,他才猛然想起宇文松清对他说过的话——“你能躲着他时,就最好莫要去惹他!” 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好像已经有点晚了。 老人已经扭过头,一双昏黄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楚留香。 他的神色平静如古井,没有有丝毫的波澜,并没有因为这很少有人涉足的地方突然有外人到来而感到吃惊。 你只要看到他额头上那一道道饱经沧桑的皱纹,你就应该看得出,这个世上能够令他吃惊动容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楚留香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 他突然发现这老人并不锐利的目光竟似带着可以穿透人心的慑力,他身上的一切细微的变化,竟似都暴露在这昏黄的目光下! 他已感觉到这老人真正要看的,并不是他的脸,也不是他的心,而是—— 他的破绽! 楚留香的破绽! 这老人的目光虽然并没有敌对仇视的表情,但这目光却似在观察着楚留香身上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任何一丝可以侵入的空隙!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这种破绽被别人发现的,正如没有人愿意自己的隐私被别人看穿! 因为这很可能就意味着你即将身败名裂,剑毁人亡! 楚留香也实在不愿意这种目光在自已身上久停,他只有笑了笑,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的目光虽然还是停留在楚留香身上,但这时目光里终于已经没有了那种“观察探测”的意思,神色漠然,用一种低沉而生硬的声音缓缓说道:“我谁都不是,我只是一名剑奴。” 他显然久未开口说话,所以此刻声音听来难免有些生涩。 他在藏剑山庄的身份虽然只是一名剑奴,可值得惊奇的是,他此刻给人的气势,却绝不比那些一派宗主低,甚至还要高出许多! 楚留香忽然发觉这老人绝不仅是一名剑奴那么简单。 他目光凝注着老人清癯的脸和昏暗的眼。 他想从老人漠然的眼中找出老人昔日时的辉煌,他想从老人平静的脸上找出那被埋藏于深深皱纹下的已经逝去的青春的痕迹。 可是这个时候,老人忽然微微侧身,剑光流转间,他的脸和眼都已被剑的光芒所遮住。 ——他是不是害怕楚留香看出他的过去? 对于有些人来说,他的过去往往就是他的伤疤,这伤疤并不致命,但却足以令他崩溃! 老人忽然道:“你也懂剑?” 楚留香道:“在下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老人道:“那你可看得出此剑好在何处?” 楚留香道:“愿闻其详。” 老人目光凝视着手中如雪似玉般晶莹剔透的剑锋,道:“此剑乃是用霹雳火、寒冰水,再加上百年难寻的上古雪铁,经过了长长的三年时间,才终于冶炼而成!此剑不长不短,不轻不重,宽窄适宜,厚薄得当,该粗则粗,该细则细,其色如雪,其利断金,看似脆薄,实则坚硬,不动时若无形,动时却如水银流动!纵然是本庄至宝寒冰玄铁剑,也难与其相媲美!” 楚留香叹道:“要炼成这样一把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人慢慢地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容易,我经过了几十年的时间,不停地摸索,不停地钻研,经过了不知多少次失败,一直到今天,才终于让这把绝世的宝剑出炉——!” 楚留香笑了笑,道:“幸好前辈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老人忽然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中却露出一丝惋惜,缓缓接着道:“只可惜,剑如猛将,若没有遇到真正能够常识它的人,纵然是最锋利的宝剑,最终也将被无情的埋藏于地下!” 楚留香又笑了笑,道:“但这柄剑却不会的!” 老人道:“哦。” 楚留香道:“因它已经找到它真正的主人了。” 老人昏暗的目光似不经意的瞧了楚留香一眼,道:“哦——” 楚留香道:“剑是剑中剑,人乃人中龙,前辈偑上此剑,正如当年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关云长偑上赤兔马,纵横沙场,肆意叱咤,普天之下,放眼江湖,又有何人堪称前辈之敌手!” 老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手中的剑,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可是深邃的眼睛里却情不自禁的突然闪过一抹剑锋般的寒芒! 这抹剑锋般的寒芒,也正告诉着楚留香,这老人的确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绚烂的过去! 他若没有一段辉煌绚烂的过去,就绝不会因为楚留香这句话,而令他古井般的心再次掀起波澜! 所以楚留香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甘心放弃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绚烂和荣耀,而在此孤独一生呢? 难道就因为剑? 一个人因为自己所追求的“道”,而心甘情愿付出一生,这是否正确?是否值得? 楚留香心里不禁轻轻叹息。 只见老人右手握剑,轻轻一划。 一道水银般的剑光自上而下,流动不息。 这只不过是老人轻描淡写的随手一挥,普通人根本看不出什么玄妙,可是在楚留香的眼中,这一挥之势却几乎已凝聚了一位真正高手毕生的精华! 在楚留香的人生经历中,最可怕的用剑高手,自然首推薛家庄有“血衣人”之称的薛衣人,其剑之快,你也许还来不及看清,剑锋已经刺入了你的咽喉! ——☆★如果你觉得这个“你”字用得不太合乎你意的话,那就改成“我”好了,如果这个“我”字也不能让你满意,那就改成“他”吧,如果你觉得这个“他”字还是有可能造成误伤,那就换成“别人”“负心人”“仇人”“最讨厌的人”“最恨的人”,这一下应该心情舒畅了吧?!^+^ 这老人的剑虽然并没有薛衣人那么快,但却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的,就像是水。 你虽然无法捉住它,但只要你稍有缝隙,它就可以渗进去。 水是无孔不入的! 老人眼睛里的寒芒却已一闪而逝,所有的壮志豪情全都化作淡淡的一笑,道:“我不行,这把剑不适合我——” 他淡淡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苦涩。 多少年的心血,才终于铸成这样一把绝世宝剑,但他却忽然发现这柄剑却并不适合自己。 楚留香皱起眉,道:“不适合?为什么不适合?” 老人缓缓道:“从某些方面来说,剑亦如衣服,一件衣服即便剪裁得最好,穿在某些人身上很合适,但穿在某些人身上就未必合适了。”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这是因为每个人的身材体形都不同,有的人高,有的人矮,有的人胖,有的人瘦。” 老人道:“除此之外,人还有许多其它的区别——譬如说,有的人天生神力,那么他只有配上重剑,才能完全发挥他的优势;有的人臂力较弱,那么他就应该用那种比较轻盈且锋利的剑,这样才能弥补他的先天不足;有的人身法轻盈,剑势多变,那么他就应该用短剑,他若是使用重剑的话,必将令他的剑法阻滞,并陷入不利的局面;有的人身法笨拙,剑势沉猛,那么他就应该使长且宽的剑,以剑之长来补自身之短,这样一来,又何愁不能克敌制胜!” 他顿了一顿,又道:“剑虽选择人,人亦选择剑,一个人要想成为一名绝世的剑客,他就必需要拥有一柄完全适合自己的剑,这柄剑必需能够将他的武功、他的思想、他的脾性、他的心境完全的发挥出来——这,也就是所谓的人剑合一,当一个人达到这种境界时,他才能真正的不败!” 楚留香不禁叹息,道:“听前辈一番高论,在下实在受益非浅——只是在下此来,却另有要事——” 老人点了点头,淡淡道:“我知道!” 楚留香怔了怔,道:“前辈知道?” 老人道:“我知道你是来找一个女人的,而她此刻就在竹屋内地下的藏剑宫里——我也知道你就是名动江湖的楚留香,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有个人却告诉我,你一定会到这里来。”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是谁?” 老人道:“是一个叫俞怨风的年轻人。” 楚留香道:“前辈已经见过他了?” 老人没有否认,道:“我本该杀了他的,任何人敢闯入藏剑山庄的禁地,都只有死路一条!” 楚留香道:“可是前辈没有。” 老人不说话了,漠然的眼神中却忽然现出一抹深邃的痛苦之意,所以他垂下头去,不愿让楚留香看见。 楚留香沉吟着,又忍不住问道:“不知前辈可曾与他交过手?” 老人摇了摇头。 楚留香目光闪动,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他心里的确很疑惑,既然这老人自己也说本该杀了俞怨风的,为什么后来他又没有出手呢? 老人叹道:“看见你到这里来,我总算可以放下心了,因为我知道此时藏剑山庄的危机一定已经因你而解决,所以我本该好好的谢你,可是——” 楚留香神色一动,道:“可是前辈却还是不会让在下轻易的去那藏剑宫,是么?”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只因我答应过俞怨风,除非我死,否则就绝不能让你踏进藏剑宫一步!” 楚留香道:“前辈自是言出必行的人。” 老人道:“但我也知道,除非是你死,否则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进去藏剑宫不可。” 楚留香承认,他忽然明白俞怨风为什么要把兰花仙子困在藏剑宫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楚留香引到这里来,他自知自己无法胜过楚留香,所以才想借这老人手中的剑来取楚留香的命! 他自然也早已知道这老人手中剑的可怕! 楚留香沉默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莫非有什么苦衷,不然为何要答应俞怨风?” 老人神情微微一变,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件事你以后自然会知道,至于现在……你我一战,却已势在必行!” 楚留香长长叹息一声,勉强笑道:“前辈剑术之强,世属罕见,若非万不得已,在下实在不愿和前辈交手。” 老人道:“但你能眼看着她为你而死么?!” ——不能! ——可以为了千千万万个人而死,却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为他而死,这,就是楚留香!我们的楚留香!千千万万人心目中的楚、留、香! 楚留香忽然发现自己又已别无选择! 老人瞧了楚留香一眼,突然剑尖指地,力聚剑身,猛地单臂一挥,竟发出一股强劲而凌厉的剑气! 这道剑气却不是向楚留香发的。 只听“轰”的一声,不远处隆起的一座土坟突然四裂,然后又是“铮”的一声,金铁交鸣,一柄鲜红如血的剑自土坟中应声而起,带着一片美丽而灿烂的彩虹般的光芒,向着老人飞了过来。 这把剑虽然被深埋于地下久矣,但却并不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稍减它的锋芒! 它的光彩依旧照人! 老人看见这把剑,竟似也换了个人,深深皱纹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左手一抄,已将那把全身红如血的剑握在手中,痴痴的凝视着剑锋,良久良久,一双昏黄的眼睛里竟渐渐有了一层泪光,也分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喃喃自语道:“烈血,烈血……这十几年来,你一定很寂寞吧?” 烈血剑似乎听到了老人的低语,发出一阵轻轻的龙吟,也不知是在回答老人的话,还是在反问老人:“你问我是为是寂寞,可是你有没有问过自己,这些年来,你自己是否寂寞呢?” 老人也似乎听到了剑的呻吟,不禁垂下头去,目光中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快乐的往事,能够令人开心,可是当你想起那些悲伤的往事时,你是否还能笑得出? 所以有人不愿意回想起那些悲伤的回忆,甚至拼命地想要忘记——为了忘记,有的人拼命的喝酒,有有人发了疯,有的人离家出走,有的人在夜深人静时忽然用脑袋去撞墙,有的人将所有能够令他回想起来的东西全都抛弃、烧毁。 他自己以为自己这样一来,就将那些痛苦的回忆也都抛弃毁掉了,却不知回忆早已深深刻在他的心里,他永远也休想甩得掉的! ——是不是就因为不愿回想起那些悲伤的往事,所以老人才会将手中的烈血剑长埋于地下呢?他是否也想将自己的悲伤的回忆同时埋藏?! 楚留香心里不禁一阵叹息,突见一道水银般的光芒在空中一闪,然后轻轻地插在自己面前地上。 老人竟将自己新铸成的利剑让给了楚留香。 楚留香怔了怔,抬起头,凝视着老人。 老人也正凝注着楚留香,一双原本昏暗的目光,此刻竟已变得宛如闪电般锐利逼人! 楚留香忽然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袭来,他却分不出这股巨大的压力是从老人身上发出的,还是他手中的烈血剑! 他只感觉这股压力越来越强大,几乎足以令人窒息! 这并不是杀气,但却比杀气更凌厉,任何人在老人如此灼灼逼人的目光注视下,都很难再有举剑之勇气! 只听老人沉声道:“你我一战,势必公平,此刻我手持当年纵横江湖之利器,你不妨就试试这把新成之剑,如若可以,老夫愿以胸中之热血以忌此剑!” 楚留香只有拿起插在他面前的剑。 他知道一个真正的绝顶高手,是绝不愿去占人便宜的,而他楚留香虽然武功高绝,但此刻却也自知自己无法以空手去接老人手中那把锐不可当的烈血剑! 除非他想死。 老人目光凝注着他,缓缓又道:“剑之运用,存乎一心,其心若正,剑气浩然,其心若邪,剑必入魔!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是以,只有当一个人胸中浩气凛然时,他掌中之剑,才会破魔斩邪,无所不摧,无敌不克!” 楚留香拱手道:“多谢前辈指教!” 老人道:“你手中之剑,名曰‘破邪’,自古名剑皆有主,今后香帅就是‘破邪’之主人!” 楚留香动容道:“在下何德何能,竟令前辈如此厚赐?!” 老人神色凝重,道:“你解藏剑山庄大危,我理应以此剑相谢,何况,此剑不迟不早,偏偏在你到来之时才出炉,足见与你缘份深厚,你若不能受此剑,天下还有何人配!” 楚留香还要谦让,老人却不等他开口,忽然一字一字地、沉声说道:“何况——若无令敌丧胆心寒之利器,又如何能够杀妖斩魔!” 他的话里,仿佛还有别的意思,可是却没有说出。 楚留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厚颜收下了,但愿在下能够不负前辈之望,更不辜负此剑!” 老人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道:“很好——” 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楚留香的眼睛,忽然慢慢又道:“我只出一剑,这一剑若不能胜你,便算是我败了!” 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敢说自己仅一剑就能胜得了楚留香! 可是此刻楚留香听到了老人这句话,他非但没有笑,脸色反而变得更加凝重! 只因他看得出这老人绝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若非对自己的武功和掌中之剑有着极度的自信,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何况他还明知对手正是名扬四海,至今还从未败过一次的楚留香! 天地间忽然没有了声音。 甚至连风声都已停止! 风,是否也因这即将到来的惊心动魄的一战而惊恐地闭上了嘴巴?! 两个人静静地对峙着,一动也不动。 没有风,但他们的衣襟却在飞舞! 他们是否已准备将毕生的功力,融入这一战?! 高手相争,本就半点也大意马虎不得的! 他们虽然看似没有动,却又仿佛在不停地动! 只不过,他们这种动,惟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够看得出来。 楚留香右手持着破邪剑,剑尖垂地。 那一道水银般的光芒看似静止,但又仿佛在不停的流动,只是这种“流动”也唯有真正的高手才能感觉得到。 老人左掌握着烈血剑,剑指南天。 那鲜红如血的剑光在空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团烈火,随时都可能发出令天地变色的一击! 左手! 这剑术超强的老人竟然是用的左手剑! 楚留香看着老人拿剑的左手和拿剑的姿势,心中微微一震,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二十年前就已名震江湖的人! 但就在这时,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高手对决,绝不能因任何事分心的,无论你的眼中,还是你的心中,都只能注意着你的对手,你绝不能再去看其它的地方,想其它的事。 ——因为任何一丝细小的疏忽,都将很可能成为对手的机会,都足以致命! 可是现在,身经百战的楚留香竟犯了这样的错误——! 他相信老人一定已经看出了他这一丝微小的错误,他也相信老人绝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句话每个江湖人都听过,也许有人敢违抗圣旨,但却绝没有人敢违背这句话! 楚留香没有猜错—— 满是阴狸的天空,突然雷声隐隐! 就在这时,老人身形闪动,手中的烈血剑已挟着风雷之势,向着楚留香疾刺而去! 雷声更隆! 但楚留香的耳朵却已听不到这震耳的雷声。 他只听到老人掌中烈血剑发出的“哧哧”声,这老人显然已将自己几十年的功力贯注于剑身! 这一剑虽然快得惊人,但最可怕的,还是这一剑上所贯注的劲力! 这一剑之刚劲凌厉,足以击石成粉,无坚不摧! 楚留香纵然能接住这一剑,只怕最后也得被剑上所凝聚的内力,震得虎口裂开,破邪剑脱手。那个时候,仅凭楚留香双手,是万万再接不住老人一剑的! 那个时候,楚留香就非败不可! 而败的后果,也许就是死! 楚留香不是不能败,也不是不能死——但现在他却绝不能死! 就在这一杀那,楚留香突然足弓一弹,身子已神龙般向后倒掠而去! 楚留香的剑法也许不是天下第一,但楚留香的轻功,若他的轻功还不能算天下第一,那么普天之下就再也没有人敢当这四个字! 楚留香一掠之势,自然快得惊人,但老人剑出在前,他起掠在后,这中间虽然只是近乎毫秒的功夫,但是高手相争,争的本就是这近乎毫秒的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间,老人手中的烈血剑已经到了楚留香胸前,凌厉寒冷的剑风,似已将穿透楚留香的胸膛! 就在这一刹那间,楚留香由单手持剑,突然改为双手,运起全身之劲,以破邪剑之剑背迎向老人烈血剑之剑锋! 只听“铿锵”一声,火星四溅! 楚留香整个人忽然向后飞了出去! 老人锐利的目光中竟忽然闪过一抹赞赏之意,他当然看得出楚留香并不是被他的剑所震飞的,而是要借这后掠之势卸去老人剑上凌厉沉猛的内劲。 否则纵然楚留香也好,此刻必已伤在这一剑之下! 但若无绝顶之轻功相配合,又怎能轻易卸去老人剑上几十年的内力! 楚留香的心却忽然抽紧。 刚才他虽然借着后掠之势,将老人剑上之力卸去了十之六七,但这仅余的三四分力道,却仍然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老人内力之强,实在比他曾经遇到过的“水母”阴姬更可怕! 只不过,更令楚留香吃惊的还是,他刚才尽全力一挡之下,竟仍然无法令老人掌中之剑为之一缓! 老人掌中烈血剑此刻竟仍然长驱直进,气势不衰! 楚留香身法虽快,但老人掌中之剑还是如影随形,铁血剑就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烈火突然爆开,竟仿佛有千万点火焰同时向着楚留香全身要害袭来! 这一剑竟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变化! 这变化非但突然,而且实在神奇! 若是换成别人,此刻一定已经惊呆了——就算还没有惊呆,也一定吓呆了。 楚留香面色也不禁为之一变,他人还在后掠之中,避无可避,只有再次双手运剑,集全身之力,舞出一片剑幕。 只听一阵“铿锵”之声,一连串的火星飞溅,烈血剑和破邪剑在空中已不知交锋了多少次! 每一次交锋的激烈,又岂是言语所能形容得出来的! 楚留香人又向后飞了出去! 但这一次却是被老人剑上所蕴的内力给震飞的! “扑”的一声,楚留香后背已撞在一棵树上,树身一震,本还留恋着树枝的黄叶终于也纷纷落下。 楚留香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制住心中狂奔的气血,凝目望去,只见老人掌中烈血竟仍紧逼而来,竟似乎不洞穿楚留香的胸膛,绝不罢休! 但此刻这一剑的气势却终于有了衰竭之象。 楚留香虽然双臂都已发麻,可是这时却由不得他有半点了犹豫,突然跃起,双足猛地在树杆上一弹,人已借着这股劲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双手举剑,全力刺出一剑! 只见楚留香手中的破邪剑,带着一道无与伦比的光芒,迎向老人掌中那把气压千钧的烈血剑! 双剑相交,金石击鸣! 这一声“铿锵”,足以拉动任何人的心弦! 剑光一闪间,楚留香手中的破邪剑终于被震飞脱手,脚步蹬蹬蹬连续后退几步,虽未跌倒,但右臂下垂,满头热汗,涔涔而下。 而老人那势不可当的一剑,也因楚留香这全力一击,而终于停止。 老人瘦削的身形如山岳般屹立在那里,掌中的烈血剑已垂下,剑身却犹在不停地颤抖! 楚留香全力的一击,其力道又是何等的惊人! 老人皱纹深深的额上也已沁出汗水,那严峻的神色中却露出一丝难以描述的表情,也分不出是伤感,还是欣慰! 这个时候他若再举剑乘势而进,楚留香必再无余力接挡。 但他说过——只出一剑。 他若再出手,就已是第二剑,这一剑纵然能够杀得了楚留香,带给他的也中只是耻辱,而不是光荣。 满布阴狸的长空,隐隐雷声,依然未歇! 老人却突然将掌中烈血剑插入地下,缓缓说出三个字:“我败了。” 楚留香长长呼吸了口气,笑了笑,道:“前辈何败之有?前辈此刻若再举剑,在下又岂还有命在!” 老人沉下了脸,道:“但我说过,我只出一剑,这一剑若不能胜你,便算是我败了——难道你以为老夫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楚留香笑道:“前辈若真是言而无信之人,在下刚才也不会冒着破邪剑脱手的后果,行此险着了!” 老人道:“哦?” 楚留香道:“前辈一剑在手,气势逼人,而前辈之内力修为,更非在下所能够相抗,所以在下一开始就只有先避开前辈之锋芒,再择机而动。所谓一而衰,再而竭,刚才在下实已陷入死地,避无可避,也只有死里求生,孤注一掷了!但若非那时前辈剑势已隐有衰弱之象,后力难续,在下那冒险的一剑,也只能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而已。” 老人道:“但其实那时你根本已算准那一剑必能阻止我的剑势,是不是?” 楚留香笑了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楚留香这一生做的冒险的事虽多,可是他心中若是没有一定的把握,他也绝不会白白陪上自己一条命。 他自然也算准了老人一剑之后,就绝不会再出第二剑。 他此刻虽然胜了,心里却忍不住苦笑,只因他一连用了三剑,才破了老人的那一剑! 他虽然“胜”了,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其实是“败”了。 老人虽然“败”了,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却是“胜”了。 “胜”与“败”,有时候谁又能说得清?! 楚留香不禁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一仗真正败的人却是在下,但能败在前辈剑下,在下也心服口服,毫无怨言。” 老人道:“哦?” 楚留香笑了笑,道:“只因在下知道,普天之下,能接得住黑龙神剑一剑的人,还没有几个!” 说到“黑龙神剑”四个字时,楚留香有意无意间加重了语气。 老人神情果然微微一变,道:“黑龙神剑?!” 楚留香道:“二十年前,江湖中出现了一位奇剑客,据说,他总是一身黑衣,而且总是在黑夜出没,其行踪如天际神龙般,只见其首而难见其尾,没有人知道他姓什句谁,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所以江湖人便称他为黑龙神剑!据说,他的剑术之强,旷古绝今,纵横天下,莫遇敌手,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却突然销声匿迹了,江湖中再也没有他的任何一丝消息。” ——有人说,这位绝世剑客已死在某一位不知名的剑客之下;也有人说他厌倦了江湖生涯,退隐田园;还有人说,他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女人,但这女人固执的父亲却不允许他们交往,于是两人情急之下,便一起私奔了…… 这当然是关于这位大剑客的一些传闻。 老人道:“若非你认为我就是黑龙神剑?”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本不敢妄加猜测的,一直到看见前辈竟是使用左手剑,在下才不能不这么想——只因近几十年来,江湖中使用左手剑的高手并不多,而有前辈如此修为的,除了黑龙神剑外,在下实在再也想不出还有何人!” ——而黑龙神剑,使的正是左手剑! 听到这里,老人那挻直的身躯突然仿佛变得说不出的萎顿、颓丧、苍老,额上的皱纹竟似也更深了,甚至连目光也变得黯淡无神,竟似充满了无可奈何的痛苦和悲伤,沉重的从楚留香的脸上移开,慢慢转过身去,惨然一笑,道:“我不是黑龙神剑,你认错人了——!” ——他若不是黑龙神剑,又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若是黑龙神剑,又何必不承认?! 楚留香虽然好奇,却没有再问。 他也无法再问。 因为这时老人已缓缓远去,那瘦削苍老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一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树后…… 他已看出老人曾经必定有过一段悲伤的过去,他也看得出老人一直想要忘记,他忽然后悔刚才实在不应该一语道破老人来历的。 为何一定要去刺探别人的悲伤呢?! 人生的痛苦已经够多,为何还一定要去从已然逝去的回忆中寻找曾经悲伤的痕迹? 为什么我们不能快快乐乐的活下去呢?! 香帅断肠 一、写在正文之前 不知为什么,每次到网上一逛,总难免有一些感触,于是忍不住想将它写下来,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请按“page”键跳过。 “要如何才能写出一部好的武侠小说呢?”这应该是所有像我一样一心想写武侠小说的人心中一度迷惑的难题。有人说,我写的小说很有古龙风格……事实上,许多人都这样说,只不过,古龙风格又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也许很难解释,也许很容易——从许多言论上,都告诉我们,古龙风格就是古龙后期作品中所表现出的那种风格,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是一心想要去摆脱这种风格的。这并不是说这种风格不好,毫无疑问,古龙后期作品仍然优秀众多,光彩四溢。 我看过许多武侠小说,有名家的,也有非名家的,却从来没有哪一个作家给我的感触能像古龙这样至深远大,甚至连金庸也不能。但我真正喜欢的,却并不是他的“文字风格”,虽然说他的文字风格确实有独到动心之处,但我绝不会刻意去追求这种文字风格,如果说我写的很像,那也许只因为我没有更好的拿出来。 我真正喜欢的是古龙小说中所表现出来的至深的人性,是那种微乎其微的细腻,是诡异多变的情节,这,也正是现在的我所追求的。只因我深深知道,我若想要在这武侠的天地间划出一片自己的天空,我就必需让自己也达到这种水平。不求超过,但求五个字——“我也能做到!”现在或许不行,但以后却一定可以!这不是狂傲,而是自信! 如果你是一个老资格的武侠迷,你只要稍微细心一下,你就会发现古龙后期作品中明显有样东西在慢慢减少,那就是“武意侠情”!什么是“武意侠情”?我也不知道,但或许当你看完金庸的“射雕”“神雕”“倚天”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一部武侠小说,当然不能只“侠”不“武”,更不能只“武”不“侠”,所以我个人认为武侠小说大概是所有小说中最难写的了。要写好小说本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同时还要写好“武”和“侠”,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但如果你能将“武”和“侠”同时写好,那么将会使你的小说魅力大增! 只不过,“武”和“侠”,绝不是一些武侠小说中写的那么简单和肤浅!并不是一掌震倒头牛就是“武”,随便救个人就算“侠”! 想一想,每当你走进书店,看着架上琳琅满目的武侠小说,真正能够吸引你的,又能有几部?无聊生闷的武斗,可笑又复可悲的侠情……也许就因为这些作品的存在,所以许多原来不写武侠小说的人也开始写武侠小说了——“这很容易嘛,只要我多看几部武打动作片,多玩几个武侠游戏,那还不随便挥挥手一部武侠小说就婴儿般叫着问世了?” 诚然,每当你看见这样的作品时,你心里就总会忍不住一声叹息,接着也会跟我一样,生出一股难言的蠢蠢欲动的豪情,觉得武侠小说也没有什么困难的,我也照样能够潇潇洒洒的写出来,或许你看见我写的武侠小说时,你心里也会油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强烈的创作欲,觉得当今武坛无人,人才凋零,只要自己稍显身手,也能立鼎华山,笑傲江湖!——如果真的抛砖就能引玉的话,我也愿意做这块砖头。 但如果你看的是古龙金庸的那些超级大作,你心里是否还会涌起这样的壮志豪情?是否还敢把鼎立在华山之巅?! 最后我要说的是,写武侠小说其实是一件很辛苦艰奥的事,尤其对于一个一心想将武侠小说写好,却又经验尚浅的人来说。不过——,还是要感谢那些写得不怎么好却居然已经成书出版的“武侠作品”的问世,因为或许正由于它们的出现,让我们有了足够的自信和勇气去体验和尝试更多的事情!真心感谢! 不才愚见,请多包涵! 二 一桌、一椅、一床…… 楚留香实在很难想象,这位绝世剑客是如何在这简陋的竹屋里,渡过那漫长而凄凉的岁月的。 前面一扇黑色的铁门。 门后面莫非就是藏剑宫? 楚留香走过去,拉开门。 一股森寒的冷气立刻从甬道里扑面而来,楚留香竟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将衣服拉紧了些。 ——兰花仙子现在还好吗? 想到俞怨风看着他时那充满怨毒凶狠的眼神,楚留香的心不禁抽紧,脚步已加快。 无论如何,兰花仙子总是他的朋友,他实在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更不希望因他而受到任何受害。 冰冷而生硬的石阶,越往下寒意就越重,石阶的尽头,竟是一座规模极大却显然是天然而成的石窟。这里似已进入山腑,头顶上一个个形象怪异的钟乳石,横七竖八的排列在那里,就好像是怪兽的牙齿,不时有水滴从“牙齿”上滴下,又好像是怪兽吃人时流的涎,让人想起来就忍不住心里发毛,肚里打鼓。 脚下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座方方的石台,每一座石台上都插着三四把形态各异却锋利无比的剑,楚留香只看一眼,就已看出这些剑全都是剑中的精品,全都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利器。 偌大的石窟里虽然没有任何火烛照明之物,但这些剑所发出来的寒光,足以照亮你的双眼。 楚留香一眼就看见剑光投影下一座石台上,一动也不动的躺着一个人。 一个完全赤裸的女人,丰满而柔美的体态,修长而笔直的腿……这无疑是一个男人梦想中的女人。 可是——她原本白若洁雪、毫无瑕疵的皮肤,此刻已被这石窟里深重的寒气,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竟再也不出一块完好的肌肤来! 她的人也早已因为寒冷而失去了知觉。 这赤裸的女人赫然就是兰花仙子! 楚留香就好像突然被人用冷水浇头般,一颗心猛地抽紧,整个人僵立在那里,呆呆望着兰花仙子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肤,他总是温和平静的脸此刻竟似不由自主地痛苦地抽搐,那双平时总是冷静而坚定的眼睛里再也忍不住涌上一层泪光! 他的心里却在不住的向天狂呼:“为什么只要是和我有关系的女人,上苍总是要让她们因我而遭受各种各样的不幸和伤害,却不让她们得到她们想要的幸福和欢乐?!为什么?!……为什么上苍总是要如此残忍?!……” 天地寂寂…… 天地无语! 只有这森森的剑光,似乎是在告诉楚留香,世道本就是如此的残酷和无情,纵然你是楚留香也好,也休想改变这世道! 森森的剑光,映着铁青狰狞的石壁,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迹—— “楚留香!你总是令女人伤心,这次你可会因为她的遭遇而伤心呢?!你可知她会有如此悲惨的遭遇,完全是因你而起!——对了,还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昨天晚上的滋味的——哈哈哈!” 字的旁边还画着一个鬼脸,隐隐约约和俞怨风有三分相似。 鬼脸在无情的冷笑,完全无视别人的悲惨,却一定要看到楚留香的痛苦! 楚留香猛地冲过去,一掌含怒挥出! 猛烈的掌劲立刻将壁上的鬼脸击得粉碎! “俞怨风呀俞怨风,你对付我不要紧,但你如此残害无辜,我楚留香若不将你除去,誓不为人!” 他用最快的速度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兰花仙子包裹在里面,然后双手横抱入怀,如风一般冲出去。 楚留香的怀抱纵然温暖,又怎能温暖她已冰凉的身体!纵然有满腔的热情,又怎能令她冰冷的心解冻?! 火,在燃烧。 火在盆里,盆在房中,外面虽然寒冷,但这间房里却炎热如夏,所有的寒意都让盆中的碳火驱散。 兰花仙子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三层被子,她冰冷的身体虽然已经有了些暖意,但此刻却依然昏迷未醒。 双鬓斑白的唐无影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只手正在替兰花仙子搭脉,另一只手却轻捋着颔下的一缕长须,闭目凝神,也不知是在倾听什么,还是在沉思。 宇文慧好几次想问他“兰花仙子的病情怎么样了?为什么他还不去配药?”但话到唇边,又忍住。 谁都知道这年事已高的老人,做事的时候是从来不许别人打扰的,若是一不小心触怒了他,说不定就会立刻拍马走人,或者干脆给你来个误诊! 医生虽有救死扶伤的本事,但却未必会把救死扶伤当成他们的义务。 ——若不把你深藏在柜里多年的信用卡乖乖的交到他们手里,想要他们救你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给你开了药,那也很可能是毒药。后半句是玩笑话。 楚留香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唐无影的脸上的神色,纵然明知普天之下几乎还没有任何毒能够难得倒这老人,但他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担忧。 宇文松清瞧了楚留香一眼,缓缓道:“香帅毋庸担心,有解毒圣手唐兄在这里,相信她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宇文慧也立刻道:“香帅放心好了,兰姐姐一定会没事的。”她实在不希望看见楚留香愁眉苦脸的样子。 在她心中,楚留香应该永远是一副快乐的面孔,没有任何事情难得倒,天塌下来也不会令他皱一下眉头。 可是她却忘了,楚留香也是人! 这世上又哪有永远快乐的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勉强笑道:“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突见唐无影终于睁开眼来,长眉轩动,沉声道:“那个俞怨风说这位姑娘中的是‘幽冥草’之毒?” 楚留香点了点头,瞧着唐无影凝重的脸色,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详的感觉。 唐无影目光凝注着兰花仙子苍白的面容,长眉皱得更紧,仿佛在喃喃自语,道:“她如果真的是中了幽冥草之毒,为什么我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应该有的征兆呢?!……” 楚留香的神色不禁一变! 只见唐无影却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倾听着什么,过了很久,他竟始终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现在就算是瞎子,就算看不出,也应该能够感觉得到这件事情已有些不对劲了! 突见唐无影蓦地张开双目,断然道:“这位姑娘的确身中剧毒,但却绝不是‘幽冥草’之毒,倒像是——”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竟似一变! 宇文慧忍不住问道:“倒像是什么?唐伯伯你快说呀!” 唐无影道:“‘天绝散’!” 宇文慧虽然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但楚留香和宇文松清听到这三个字后,面上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天绝散?!” 唐无影点了点头,神色严峻,道:“如果老夫看得不错的话,这位姑娘中的,的确就是令无数武林豪杰为之色变的天绝散!” 宇文慧忍不住问道:“天绝散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唐无影道:“就毒性而言,天绝散未必比幽冥草强得了多少,也并不是完全无药可解,只是要解这种毒,其难度远远要比幽冥草大得多——只因这天绝散,乃是用七种不同的毒药配制而成,除非知道配药之人用的是哪七种毒药,否则,若是冒然去解的话,只要有一味药弄错,中了此毒之人必当场吐血身亡!” 宇文慧伸了伸舌头,道:“好厉害!” 唐无影叹了口气道:“若是不厉害的话,俞怨风大概也不会在这位姑娘身上下这种毒了——!” 俞怨风明知在兰花仙身上下的是天绝散,却骗楚留香是幽冥草,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他就是想让楚留香救不了兰花仙子,他将她折磨成这样子还不够,竟还要用她的生命来打击楚留香这个眼中钉! ——他显然早就算准了,楚留香若是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身中奇毒,却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慢慢死去,必定会痛苦万分。 ——他就是想要楚留香痛苦,想要楚留香因痛苦而崩溃! “不知唐伯伯你解得了此毒吗?” “除非知道俞怨风用的是哪七种毒药,否则——若是我们冒然去解的话,恐怕只有更加速这位姑娘的死亡!” 楚留香突然一把拉开门,冲出去! 这天绝散既然是俞怨风配制的,俞怨风自然会有解药。 房里的三个人都因楚留香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吃了一惊,大家都想不到,一向临事冷静的楚留香居然也有如此冲动的时候! 但楚留香人刚冲到院子里,又停住! 只因这时他才忽然想起,他根本不知道俞怨风人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俞怨风在哪里。 他纵然有一心要救兰花仙子,又该如何去找那个冷酷无情、行踪无定的俞怨风?! 就算找得到,一心想要给楚留香以重击的俞怨风,又怎会将解药交出来! 无所不能的楚留香这次竟真的只有眼睁睁看着兰花仙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庭外风雨如晦。 冰冷的雨水打在楚留香的身上、脸上,却已分不清他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他的眼泪! ——莫笑男儿轻弹泪,自古丈夫亦多情! 楚留香缓缓地走回房中,双足如灌重铅,每一步都竟像是沉重万分。 宇文慧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楚留香的脸,她再也想不到一向潇洒开朗的楚留香楚香帅,竟也和普通人一样,也会伤心,也会落泪。 一时之间,她心里也分不出是失望,还是欣慰? 但看到楚留香现在几乎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的心里也忽然间酸酸的,几乎也要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心里忽然又有些羡慕床上昏迷不醒地兰花仙子。 只因在兰花仙子生命垂危的时候,楚留香可以为兰花仙子而伤心,却不知如果换成是她的话,楚留香是否也会一洒英雄泪呢?…… 她没有再想下去,却垂下了头。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只听唐无影长叹道:“现在即使知道了俞怨风用的是哪七种毒药,这所剩下的时间也来不及去配药了……现在老夫也只能用‘金针活脉术’尽量将这位姑娘救醒,若是她还有什么未了之事,香帅……” 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但这么明显的意思,谁又听不出来?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禁为之黯然。 只因大家都已明白,即便是将兰花仙子救醒,她所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唐无影这声叹息虽轻,但对楚留香而言,却无异于当头闷雷,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震,缓缓垂下眼去,平日谈笑风生的楚留香,此刻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唐无影默默地为兰花仙子施完金针活脉术,然后站起来,摇头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宇文松清叹道:“慧儿,我们也走吧。” 宇文慧一双眼睛却深深凝视着楚留香,轻轻咬着嘴唇道:“不,我想留在这里,多陪香帅一会儿。” 宇文松清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他自然看得出女儿对楚留香的痴情,他也看得出她这一番痴情最后必将付诸东流,终将落空,只能换来一场伤心, 可是他却无力阻止。 无论他有多高的权势,也无法令一个已经情根深种的人回心转意——这,就是爱。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本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你不妨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究竟是月圆的时候多,还是月缺的时候多?! 宇文松清心里一阵叹息,轻轻摸了摸宇文慧的头,黯然道:“傻孩子,你难道看不出,香帅此刻正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么?” 宇文慧垂下头去。 宇文松清拉起她的手,走了出去。 快出门时,宇文慧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凝视着楚留香,咬着嘴唇道:“香帅,你……你要多保重!” 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一样东西是连楚留香也害怕的,那么就是生离死别。 但现在他知道自己又要面对了。 突听床上的兰花仙子一声微弱的呻吟,又仿佛在低声呼唤:“香帅……香帅……” 楚留香立刻冲过去,柔声道:“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身边!” 兰花仙子终于睁开眼睛,看着楚留香,苍白如纸的面容浮现出微笑,道:“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太好了!” 她的微笑依然美丽,楚留香的心却快碎了! 她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生命垂危,却始终关心着楚留香的安危,这令楚留香又如何能够不心碎?! 楚留香勉强笑了笑,目中却渐渐有了一层泪光,道:“像我这种人,又怎会轻易死得了……可是你——” 兰花仙子凄然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我知道自己再也活不了多久了,俞怨风在对我下天绝散的时候就说过,除非他肯救我,否则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俞怨风”三个字时,她的语声中充满了怨恨之意,甚至连嘴唇也似因怨恨而发抖! 她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却忽然有泪流下来,扭过头去,也不知是不敢去看楚留香,还是不愿让楚留香看见她流泪,哽咽着道:“你知不知道……我……我……俞怨风这混蛋他……” 她似再也说不出下去,忽然闭上眼睛,再也忍不住轻轻抽泣。 但楚留香又怎会看不出她内心的痛苦和悲愤! 楚留香的心里也同样充满了痛苦和悲愤,这时却只有柔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我什么都已经知道,你为了我受了很多的委屈,是我害了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内疚和痛苦。 兰花仙子忍不住又睁开眼睛,柔声道:“你不用自责,也用不着为我难受,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我恨的只是不能亲手杀了俞怨风!” 楚留香一字字道:“我会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的!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兰花仙子忽然道:“我还能躺在你怀里吗?” 楚留香笑道:“为什么不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女飞侠!” 他虽在笑,笑容中却带着说不出的心酸。 他在床沿上坐下,然后将兰花仙子轻轻扶起来,用双臂将她拥在怀里。 兰花仙子静静地躺在他温暖结实的怀里,一张苍白美丽的脸上忽然露出那种平静、安详、愉悦的微笑。就像迷路的小燕子终于回到了自己温暖舒适的家,再也不用在外面风吹雨打。 她的微笑凄凉而美丽。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她忽然幽幽叹息着道:“为什么不是你?……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其实三年前,我是自愿将自己交给你的……可是,为什么你不要我?为什么……”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微不可闻,终于听不见了。 她的呼吸忽然变得微弱难寻,终于也听不见了。 她的身体忽然在楚留香的怀里渐渐冰冷…… 她脸上虽然仍带着那种凄凉而美丽的微笑,但她的生命却已如流星般逝去。从楚留香的怀里逝去! 一道耀眼的闪电飞过,惊得窗纸一片惨白,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响雷仿佛自人的头顶上滚过——! 楚留香慢慢低下头,用嘴唇轻吻着兰花仙子冰冷的额头,他眼中的热泪忽然落了下来……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生者只有不停地喝酒,不求消愁,但求一醉! 酒是苦的。 对于有些人来说,人生就是一个大酒壶,从酒壶里倒出来的酒时而甜,时而苦,但总是苦的时候多,甜的时候少,让人有时候忍不住总想一把将它摔到地上。于是酒壶碎了,人生终结了…… ——生命为什么也像酒壶一样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陋巷。小酒铺。 一个人忧愁难遣的时候,他需要的往往并不是别人的安慰,而是要找一个偏僻的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喝闷酒。所以楚留香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间小酒铺。 这个时候,夜已深了。 夜色如墨,万籁无声,只有寒雨不歇,于是,诗人来了灵感,愁者愁上加愁! 小酒铺里,一灯如豆。 昏暗的灯光,照着楚留香苍白的脸,这张脸虽然依旧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却多了几分令人心碎的味道。 酒铺里除了楚留香在喝闷酒外,再也没有别的人。 掌柜的收下楚留香给的五十两银子后,安心的去睡了——这间简陋的小酒铺就算卖了,最多也只值三十两,楚留香却给了五十两。 楚留香只说了一句话:“不要管我,我在这里过一夜就走!” 这位客人的脸色看起来就像随时会找人麻烦的样子,就算他一分钱也不给,胆小的掌柜也不敢不同意。 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楚留香酒也喝得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从漆黑的夜色、淋漓的大雨中,摇摇摆摆走了进来,也不知是酒喝得太多,还是酒铺的门槛太高,一个踉跄,几乎差点将酒铺的门撞破。 这人竟也是面上酒意正浓,一双原本刀锋般逼人的眼睛里,竟也似乎充满了难以排遣无可奈何的痛苦和悲哀。 如果不是看到这黑衣人腰上那柄漆黑的刀,楚留香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醉汉竟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刀霸南宫斩! 南宫斩竟也有喝醉的时候! 南宫斩似也认出了楚留香,打了个酒嗝,哈哈笑道:“太好了,你没有死——我就知道你是死不了的!来,既然我们又碰上了,今日就让我们不醉不休,痛饮到天明!” 楚留香道:“南宫兄……” 南宫斩不等他说完,就已打断他的话,大笑道:“我不问你,你也不要问我——人生如此多的烦恼,今日就让我们用这里的苦酒,来浇去心头的无奈和痛苦!” 楚留香实在想不出南宫斩又会有什么无奈和痛苦? ——莫非他是因为楚留香被困于藏剑山庄后花园地下室时,他没有即时前去营救,他以为楚留香已经死了,所以才会痛苦烦恼? 楚留香没有再问。他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情再问。 两个人忽然开始喝起闷酒来。 喝着喝着,他们又忽然拼起酒来,就好像谁喝得多,谁就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谁若是少喝了一口,谁就是见不得人的小乌龟。 拼着拼着,两个人突然又有了争执—— “明明是我喝了四坛,你才喝了三坛,你为什么要说是自己喝了四坛?!” “明明是你喝了三坛,我喝了四坛,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就好像两只红了眼的大公鸡,别人若是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一定以为他们要开始发酒疯了。 别人若是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一定打死也不会相信,他们当中一个是“一刀震九州”的刀霸南宫斩,另一个竟是“侠名天下闻”的盗帅楚留香! 两个人都红着眼,瞪着对方,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突然同时大笑,声震屋宇! 大笑声中,两人各自一只手拿着一个酒坛子,另一只手却搭在对方的肩头,抬头挺胸,就这样走了出去,走进了泼墨般的夜色,走进了冰冷的雨中,直到很远,依然有他们的笑声和歌声传来——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太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往事如烟 往事如烟????文??/??问鼎 楚留香宿醉方醒,头疼如裂。 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躺了半天,才回想起昨夜兰花仙子死后,自己便在一间小酒铺里喝酒,接着南宫斩好像来了,好像也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于是两个人便一起喝酒,喝得醉熏熏的时候,就想到街上去淋雨,走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楼时,就有几个人将他们扶了进去,好像还有几个很妖艳的女人,然后,他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楚留香扭了扭几乎僵硬的脑袋,这才发现自己是睡在一张又软又香的床上,他忍不住睁开一线干涩的眼皮,看见的是一个粉红色的帐顶,粉红的锦绣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 楚留香又忍不住转过头去。 落入他眼帘的,是一张美丽而妩媚的脸,嫣红的面颊上带着醉人的甜笑,仿佛仍然好梦未醒。 一条光滑、柔软的手臂,轻轻放在楚留香的胸膛上,薄薄的指甲上涂着一层鲜红的凤仙花汁。 看见这样一只手,楚留香已可想像得到,她全身也必是**而迷人的。 但楚留香却已不敢再想下去,就好像中了箭的兔子般,突然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虽然有些凌乱,但某些地方却不像被人动过的痕迹,他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不禁苦笑。 一个人实在不该喝醉酒的。 他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悄悄起身,正也准备悄悄地走人。 但他的脚刚套上鞋子,身后已传来一个轻柔迷人的声音,吃吃笑道:“公子就算要走,也不用这么小心呀,倒像是做贼似的!” 原来她一直是在装睡。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只是见你睡得太熟,生怕吵醒了你。” 她媚眼流波,腻声道:“是么?” 楚留香只有干咳了一声,道:“多谢姑娘昨夜盛情款待,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这句话说完,他已准备脚底开溜了。 只听她在后面娇唤一声:“公子——” 楚留香立刻想起某些事情做完之后是要付钱的,虽然这件事情他其实也并没有做,但他还是乖乖的将一锭足够多的银子放在桌上,这次他再要走时,身后果然再没有了声音。 一直出了门口,他才吐出口气。 忽听隔壁房里传出一个年青女人大声叫道:“你这个负心汉,姑娘我服侍了你一个晚上,你想这么没良心的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在某些人眼里,你有没有良心,良心有多少,就全看你给的银子有多少。 ——什么时候银子已成为衡量一个人良心存在的重要标准?! 楚留香正觉得好笑,又有些想哭时,突听“砰”的一声,只见隔壁的房门已被人一掌劈成八块。 整个楼里忽然没有了声音。 刚才年青女人的尖叫声也吓得立刻停止。 一个全身黑衣,左手拿着一把黑色的刀的中年人,从破碎的门里大步走出来,脸色铁青,目光更好像要杀人。 这个“负心汉”竟是南宫斩。 他显然昨天晚上也醉得一一塌糊涂,结果被人搬进了青楼都不知道,等醒来要走时,那青楼女子却跟他纠缠不休,南宫斩自然不是楚留香这么好打发的人,一怒之下,就把所有的脾气发在了房门上。 南宫斩也看见了楚留香,怔了怔,铁青的脸色忽然又有些发紫。 楚留香也忍不住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扭过头去。 两个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满脸脂粉还是掩饰不住满脸皱纹的鸨母,带着七八个年青力壮的龟奴奔上来,显然是想看看是哪个混蛋办完事不给钱还敢砸东西。 龟奴们手里都拿着棍子、板凳、菜刀,他们已准备将这个敢来白玩姑娘的人变成残废。 南宫斩突然抬头冷冷瞧了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刀锋! 龟奴们一触及这目光,立刻全都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手里的棍子、板凳、菜刀竟都不由自主的悄悄放下来。本来还准备指手画脚、破口大骂的鸨母,此刻也钉子般定在原地,满脸的脂粉也无法掩住内心的恐惧。 这个人昨天夜里还醉得像只任何人都可以一脚踢死的醉猫,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已看出这他绝不是好惹的,他手里那把黑色的刀要将你的脑袋切下来,也不过好像切豆腐一样。 他现在的气色,也好像正想将他们的脑袋像切豆腐一样切两个下来,好发泄一下他满腔的怒气! 楚留香却实在不愿多生事端,赶紧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抛到鸨母的手里,道:“他的帐我付了,你们走吧。” 鸨母立刻带着龟奴们见机而下。 临走时没有忘记说一声:“多谢这位大爷!” 南宫斩走过来,冷笑道:“好一个潇洒的大爷!”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你认为我不应该给们银子?” 南宫斩一点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冷冷道:“像她们这种出卖自己的身体、甘心下贱人,死一万个也不嫌多!”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中已露出憎恶之色。 楚留香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许很对,只不过——在她们当中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心甘下贱的,在她们当中也有许多人是受到各种各样的压力,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她们也想脱离这种见不得人的日子,只是,没有人愿意帮助她们!——” 南宫斩垂下头去,目中忽然闪过一抹深深的痛苦悲哀之色,却不愿被楚留香看见。 ——南宫斩心里是不是也有什么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就算现在还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 只不过,有的人的秘密一辈子也没有人揭得穿,有的人的秘密才刚刚成为秘密,就被人瞪着眼睛抓了个现行。 一个男人逛青楼也并不能算是特别丢人的事情,何况这个男人还是醉得糊里糊涂的时候被人推进去的,更何况他还根本就什么事也没做过,这当然应该情有可原。只不过,就算女人心里也会这么想,男人心里也难免有点虚,总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能保密些就保密些,千万莫要被人知道了的好。 雨过天晴,这时已是午时前后,阳光却仍像容易害羞的小姑娘的脸,你去看她时,她却用背对着你,你走到她前面,以为这次可以看得清楚了,谁知她却又低下头去,让你空欢喜一场。 楚留香和南宫斩才刚刚出了这家青楼,忽然就发觉对面有两双很明亮的眼睛在瞪着他们。 两双眼睛里都带着惊讶和失望的表情。 青楼对面是一家规模极大的茶楼,这家茶楼居然将地点选择在青楼对面,可见老板若非大智若愚、思想独特之人,就必定是个色鬼。 茶楼上一个窗子打开着,窗子里露出两张少女的脸,美丽的脸上都长着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 一个是宇文慧,另一个竟是玉姗儿! ——她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她们看见楚留香和南宫斩从青楼里走出来,两张美丽的脸已有些发红,玉姗儿已扭过头去,宇文慧脸虽然红了,一双杏眼却还瞪着他们,眼睛里除了惊讶和失望,还带着几分怨怒之意。 就好像做错了事的人,南宫斩忽然开始咳嗽起来,楚留香一只手也拼命摸鼻子。 只不过,若是楚留香从青楼里走出来,绝没有人会觉得奇怪,若是刀霸南宫斩,就一定会有人忍不住要张口结舌了。 因为许多人都认为,南宫斩绝不会是那种贪恋女色的人。 甚至有人说,南宫斩对女人根本就没有兴趣,除了手中的刀,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物人能够令他动心。 甚至有人说,南宫斩天生就是石头,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一个男人逛青楼被人发现,本已是件极糟糕的事,更糟糕的是,被熟人发现。 两个人用不着去看,也想得到对方的脸色必定好看得很。 就在他们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时,蓦地,三匹白鬃骏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横街上直奔而来,快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一阵风吹开了车窗的碧绿纱幔,他们虽然无法看见车窗里的人,却看见了一张风情万种、美艳绝伦的脸,一双宛如秋水横波般的眼睛仿佛也瞧了他们一眼。 只为了这轻轻一眼,也不知有多少男人心甘情愿跪倒在她的裙下,供她差遣。 如果说这个世上真有连楚留香也不能不动心的脸,那么一定是刚才见到的这张脸;如果说这个世上真有连楚留香也不能不心跳的眼睛,那么也一定是刚才见到的这双! 马行如龙,绝尘而去。 楚留香扭过头,忽然发现南宫斩目光竟还痴痴地凝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目光中带着一抹奇特的表情,刚才车厢里的人轻轻一瞥,莫非也将他的魂给勾走了——这位素来独来独往、铁石无情的大刀客这次竟莫非也动了心? ——他竟也会为一个女人而动心?! 只要还是一个人,就难免会有动情的一天! 楚留香正想说句玩笑话,南宫斩目光有意无意地瞅了茶楼上的宇文慧和玉玉姗儿一眼,已抢着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若是有缘,我们或许还会再见的!” 楚留香还未来得及说话,南宫斩已经大步如飞的向着刚才那辆马车驰去的方向去了。 无论如何,被自己的侄女发现自己从青楼里走出来,总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南宫斩并不笨。所以溜得也很快。 楚留香心里只有苦笑——南宫斩走的倒是干脆,却把所有的烂摊子都推给了楚留香。 楚留香也实在很想一走了之,但就在这时,茶楼上的宇文慧忽然大叫了一声:“谁走谁就是大乌龟!” 乌龟临事总是缩着头的。 什么都好做,乌龟却做不得,何况还是大乌龟。 所以楚留香只有硬着头皮走进了对面的茶楼。 茶楼的生意居然很不错,楼上靠窗的一张桌上摆着一壶龙井,几碟点心,两个少女就坐在桌旁,看起来却好像无心饮食。 楚留香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来,微笑着道:“两位姑娘好。” 宇文慧板着脸,已抢着道:“我们不好!” 她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不过应该是楚留香的吧,看见楚留香从青楼里出来,她好像满肚子都是不痛快,至于她为什么会不痛快,也许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不过聪明的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玉姗儿捂着嘴,偷偷笑。 楚留香只有苦笑,问道:“不知是谁得罪了你?” 宇文慧道:“除了你,还会有谁!” 楚留香只有用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每次他感到头痛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要用手摸摸鼻子。 半晌,他才问道:“是我么?不知我如何得罪了你?” 宇文慧虽然还是瞪着眼,一张脸上却忽然飞过两朵红云,咬着嘴唇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 “那种地方”指的自然就是刚才那家青楼,只不过楚留香就算去青楼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不禁叹了口气,但这口气却只是在心里。 他并不是笨蛋,有些事情他虽然明白,却也不能说出,更无力阻止。 他既不能接受别人的爱意,也无法阻止别人爱上他。 “我……”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宇文慧的话。 幸好就在这时,玉姗儿终于开口说话了,轻轻道:“慧妹,你放心好了,香帅绝不会是那种人,他一定是昨夜因兰姑娘的事悲伤过度,借酒消愁,结果喝得酩酊大醉,糊里糊涂去了哪里自己也不知道。” 楚留香用一种感激的眼神看着她,忽然发觉她实在是一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好姑娘,将来谁若是娶了她,一定是这个人的福气,一定不会后悔的——虽然她前面的“你放心好了”似乎含意深深,值得追究。 他再看着宇文慧时,心里不禁又叹了口气,一只手几乎又要忍不住去摸自己的鼻子了。 ——这是一条虽可爱却很凶的母老虎,谁若是娶了她,这一辈子只怕都得像诸葛亮一样用诸葛巾包着头过日子,只要一个伺候不当,说不定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什么?!你说你不怕?你说打是亲、骂是爱,咬死你也无所谓?!^o^ 宇文慧红着脸问道:“姗姐怎么知道他是哪种人?” 玉姗儿道:“我当然看得出……” 这句话还未说完,她的脸忽然也有些红了。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这句话好像有些语病。 本来宇文慧也没有感觉出来,但一看到她微微发红的面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两转,立刻“大彻大悟,收获非浅”,失声道:“原来姗姐你也——” 玉姗儿马上打断了她的话,急着叫道:“我没有——!” 宇文慧却不肯放过她,娇笑道:“你若真没有的话,为什么脸会红?为什么要着急?” 她刚才还板着脸,此刻却笑如春花,好像眨眼间就把所有的不痛快都忘记了。 ——唉,有人说少女的脾气就像天气,时好时坏。但我觉得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天气尚可预测,少女的脾气却是谁也把握不住的。相信你也有同感吧? 她笑的样子,就像是刚刚抓住了一个小贼。 玉姗儿就好像是那个被抓住了的小贼,只恨不得把她多嘴的舌头割掉,但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眸子却不禁偷偷瞟了楚留香一眼,又赶紧将目光移开,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一张娇美如雪的面容却也已红如晚霞。 楚留香终于发觉自己不能不用手去摸鼻子了,另外还要再加上两声咳嗽,这才开口问道:“你们是到这里来喝茶的吗?” 宇文慧瞪了他一眼,道:“当然不是——谁有心情跑到这里来喝茶。” 楚留香只有苦笑。 只听玉姗儿轻轻道:“我们是来找你的,打听到你在……对面的消息后,我们便一直在这里等你。” 宇文慧冷冷道:“我们在这里等的好苦,你却在……在对面……逍遥快活!” 楚留香忽然倒了一杯茶,放到她的面前。 宇文慧秀眉一蹙,道:“干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你把这杯茶喝了吧,就当是我向你陪罪,你也不要再跟我斗气,好不好?” 宇文慧哼了一声,道:“谁有功夫跟你斗气——” 她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却还是喝了一口楚留香倒的茶,脸色也随之好看多了。 忽听楚留香仿佛喃喃说道:“茶果然是可以去火清毒的……” 宇文慧几乎将刚喝进肚子里的一口茶都吐出来:“谁有火?!谁有毒?!——你才满身是火满身是毒!”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脸忽然有些红了。 玉姗儿竟也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就算楚留香满身是火满身是毒,相信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被他烧死被他毒死。 ——她们是不是都着了楚留香的火、中了楚留香的毒? 楚留香一只手摸着鼻子——他头痛的时候要摸鼻子,思考的时候也要摸一摸鼻子的,头痛加思考的时候,更要摸着鼻子不放了。 “你们找我莫非有什么事?” 宇文慧道:“我没有,她有。” 楚留香的目光移向玉姗儿。 玉姗儿微微垂下螓首,面颊上带着三分羞涩,咬着嘴唇道:“首先我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若非香帅你多次相救,只怕我已根本见不到我父亲他老人家的面了——!” 楚留香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你父亲是……” 宇文慧道:“姗姐的父亲就是我大伯宇文啸天!” 楚留香不禁怔了怔,忽然明白为什么那次玉姗儿夜闯藏剑山庄,骤听到宇文啸天的死询时,竟然如遭重击般晕厥倒地的原因了——原来宇文啸天竟是她的亲生父亲,父死女哀,这本是极自然的事。 但楚留香仔细一想,忽然又发现这里面有许多值得疑问的事。 宇文啸天岂非十几年前就已经因病去逝了,玉姗儿却为何说如果不是楚留香,她根本就见不到她父亲的面? 楚留香纵然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令死人复活的! 莫非宇文啸天根本就没死? 他若真的没死,又为何藏剑山庄里的人都说他已经死了,甚至连南宫斩也这么认为? 这中间难道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她既是武林中三大禁地之一碧玉宫宫主的女儿,却又是名震天下藏剑山庄一代剑豪宇文啸天的千金,那么她父亲宇文啸天和她母亲碧玉宫宫主之间,莫非也有一段缠mian悱恻、曲折离奇的故事?! 只听玉姗儿[现在开始改名为宇文玉姗,女随父姓嘛,谁敢不满,老老老祖宗的家法伺候^+^]道:“我知道香帅一定奇怪我说的话,其实我本也以为我父亲他老人家真的已经病故了的,但是——” 楚留香道:“他还活着,是不是?” 宇文玉姗点了点头,道:“第二件事情,是我希望香帅你能原谅我父亲。” 楚留香皱眉道:“为什么要我原谅他?” 宇文玉姗正要回答,宇文慧已抢着道:“你先答应了再说。”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能选择不答应么?” 宇文慧瞪眼道:“不能!” 楚留香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来,道:“既然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又何必再征求我的意见?” 宇文慧娇声一笑,就像刚打了胜战的女将军女英雄。 宇文玉姗道:“现在我总可以说了吧,女大侠?” 宇文慧的架势刚有点像女将军女英雄了,这时却又忍不住咯咯一笑,道:“说吧,珊姐!” 宇文玉姗轻轻道:“其实我父亲本不愿与香帅交手的,更不想伤害香帅,都是为了我——” 她神色一片黯然,接着道:“因为当时俞怨风在我身上下了毒,他以此来要挟我父亲,逼我父亲做他不想做的事——我父亲一辈子也没有被人要挟过,但这次为了我,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被俞怨风利用为对付你的工具!” 宇文慧咬着牙,恨恨道:“好一个恶毒的俞怨风!年纪轻轻,却是满肚子坏水,上帝保佑他千万莫要撞到我手里,否则看我怎么修理他!” 其实这句话后面应该是——“上帝保佑我千万莫要遇见他,否则我也只有赶紧溜之大吉了。” ——小孩子乱说话,上帝千万莫当真,就算要当真,也请等到俞怨风老得连豆腐也咬不动时,再让他们碰见吧。 楚留香脑海中立刻想到昨天在藏剑山庄后山禁地里碰到的那个老人,想到那柄举世无双的烈血剑…… 现在他虽然明白了老人当时的苦衷,但他却再也想不到,这老人竟然就是藏剑山庄庄主宇文松清的大哥宇文啸天! 但这老人却明明又是二十年前威震江湖的“黑龙神剑”! ——莫非黑龙神剑和宇文啸天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当然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江湖中若论剑术之强,没有任何门派及得上藏剑山庄,就在藏剑山庄以剑术冠绝武林之时,却凭空突然冒出一个行踪诡秘、身份莫测的黑龙神剑来,其剑术之精,几乎已可直追藏剑山庄的锋芒,所以这自然不能不让人有几分起疑。 可他若真是藏剑山庄的人,却又为何不大大方方的在江湖中抛头露面,反而要隐姓埋名,好像生怕被人知道呢? 这或许只因为上一代的藏剑山庄主人,并不是那种喜欢争强好胜,乱出风头的人。 他自己不愿出风头,也希望自己的儿女不要出风头。 只不过当时宇文啸天正年少,正是热血沸腾,敢冲敢撞的年纪——哪怕撞得灰头土脸,伤痕累累,他也要证明自己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他苦练了一身的本事,正想乘机在这个莽莽江湖中一展头角,可这个时候你却告诉他不能发挥出来,告诉他只能韬光养晦,平淡一生,这实在要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宇文啸天却又不敢违抗父命,所以万般无奈之下,才会以“黑龙神剑”的身份,闯荡江湖。 ——唉,若换成古龙,这里必然会有一番精彩绝伦的对白,可惜古龙已逝,在我手里也只有东拼西凑、平铺直叙了,大家也就将就着看吧。 ——根据“将就”两个字,突发奇想一句话,大家看看能不能成立:“四十岁的光棍娶老婆,不是喜出望外,而是将就着过吧。” 以宇文啸天剑术之精湛,“黑龙神剑”当然立刻就没有了敌手,于是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空虚和寂寞。 于是他就突发奇想到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的碧玉宫去闯一闯。 填补空虚和寂寞最好的法子之一,也许就是让自己不断地去接受挑战——生命的光辉,或许也只有在不断的挑战中才能发挥! 这一去虽然危险,但一个人若是对自己的武功有着极度的自信,再陡峭的山峰在他眼中也如履平地。 他自然万万不会想到他这一去,竟然会遇到他生命中的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和碧玉宫宫主也许是不打不相识,也许是一见倾心,两个同样风华正荗的人,自然很容易就被对方所吸引,于是,一夜缠mian,终身已定,海枯石烂,此情不变…… 就当宇文啸天满心欢喜的向他父亲说要娶碧玉宫宫主时,他父亲的脸色却变了——! 藏剑山庄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而碧玉宫在别人心里却多多少少带着些邪气,在他父亲心中,宇文啸天的妻子应该是大家闺秀,名门之后,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带着点“邪气”的碧玉宫宫主。 于是,一对本该是天作之合的情侣,就被这老人的固执和偏见活活拆散…… 于是,一段本该美好的情缘,忽然就变成了悲剧…… 两个人虽然还是一心恋着对方,但在他父亲一番阻隔之下,也只有被迫分离,再也无法见上一面,天南地北,各居一方,却同样相思漫漫,凄凉一生…… ——藏剑山庄为何会对外宣称,一代剑豪宇文啸天已死,为何宇文啸天甘为剑奴,宁愿在禁地里孤独一生? 这也许只因为他父亲认为他们的爱情,会给藏剑山庄带来耻辱,而他绝不愿意藏剑山庄在自己的手里蒙辱的。 这或许也因为宇文啸天明知自己已不能与爱人白头到老,终身相守,其情已灭,其心若死,生无可恋,便有了远离红尘的念头。 只是宇文啸天大概再也不会想到,那一夜缠mian之后,他竟然就有了一个女儿。 而十几年后的今天,碧玉宫突然发生内变,碧玉宫主无力应敌,只有令女儿到藏剑山庄来找宇文啸天,因为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宇文啸天那柄举世无双的烈火剑才能保护得了她,而且宇文啸天也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女儿。 碧玉宫二宫主显然早已知道她和宇文啸天的关系,所以才会令弟子陆眼媚带人到藏剑山庄守候宇文玉姗。只因她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那块据说记载了某种神秘武功的碧玉令! 但谁也想不到一代名侠楚留香竟然会横插一手…… 任何事情好像只要楚留香插上了一手,都难免变得棘手。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忽然问道:“你父亲呢?” 宇文玉姗道:“他一大早就去了碧玉宫。” 楚留香神情一变,道:“他一个人去了碧玉宫?” 宇文玉姗轻轻点了点头,咬着嘴唇道:“他说,他一定要为母亲报仇,一定要用凶手的头颅,来祭母亲的在天之灵!”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令心如死水的人,再次拔剑江湖?! 宇文啸天的心也许已经死了,他的情也许已经灭了,但他的爱却未改——青山会枯,绿水会尽,但他的爱却永远也不会长存天地! 可是,随着爱人的死亡,他的爱已全化成了仇恨。 他的爱一发不可收拾,他的恨也如东流江水,汹涌奔腾,谁也休想阻止得了! 可是,若没有极深的爱,又怎会有如此深的恨?! 是的,只有仇恨。只有仇恨才能令他重新踏入江湖,拔出他那柄可以令天下人胆怯的烈血剑! ——不诛仇人头,誓不收回! 宇文玉姗面上忽然露出忧虑之色,忍不住问道:“香帅,你说我父亲这次能不能够平安的回来?” 楚留香笑了笑,道:“他当然能够平安的回来,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江湖中还有什么龙潭虎穴能够困得住他!” 宇文慧笑道:“所以珊姐你根本就用不着担心,就算你不相信别人,但楚香帅的话,你总该相信的吧!” 宇文玉姗面一红,暗暗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道:“可是,那俞怨风的武功实在太可怕——连我母亲竟也只能和他打成平手,而我母亲那时已经练成了碧玉宫绝技‘碧玉双仙’!” 楚留香目光闪动,沉吟道:“据说,任何人只要练成了‘碧玉双仙’,立刻就可以无敌天下,但俞怨风却还是能够和你母亲打成平手,如此看来,俞怨风的武功实在不容低估!” 宇文玉姗道:“听我母亲说,俞怨风好像学会了碧玉宫久已失传的绝学‘破玉大法’,这门功夫本是碧玉宫创使人萧碧空和袁玉人所创,乃是专门用来对付碧玉宫中的叛徒的,但却不知俞怨风竟是从哪里学到了这门功夫,这破玉大法对别的武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却是碧玉宫武功的克星,所以我母亲才始终胜他不得。” 她似乎又想起了当时惊心动魄的情形,接着道:“但俞怨风也胜不了我母亲,若非当时我母亲做梦也想不到一向对她比谁都忠心的二宫主突然对她反目成仇,突施暗算,我母亲也不会死……”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那二宫主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宇文玉姗道:“她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她虽然有着这世上最美的容貌,却也有着这个世上最狠毒的心肠!” 她目光中充满了愤恨的表情,又道:“她在江湖中有个外号,叫做‘蚀骨夫人’,香帅想必一定有所耳闻吧?” 楚留香耸然动容,道:“蚀骨夫人?!” 他的确听说过有关“蚀骨夫人”的传闻——只要是有关于她的传闻,都是温柔浪漫却又可怕恐怖的! ——月圆之夜,晚风温柔。 ——一个绝色佳人忽然悄悄走进了你的卧室,就在你微微惊愕之间,你已被她温柔多情的秋波所吸引,而她忽然脱去了身上如霓虹般薄衫,露出那诱人的白玉般的胴体,于是你再也无法抗拒那美丽的诱惑,你脑海中一刹那只有无穷无尽的情欲的幻想,只想立刻拥有她、zhan有她,而她的眼神、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她的每一个呼吸,都像是在告诉你,她是你的,她需要你…… ——可是一夜缠mian之后,佳人已去,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一缕醉人的香气仍然飘浮在室中,而你却已精尽人衰,形销骨立!…… 姹女魔功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楚留香外传之碧玉传奇》姹女魔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神秘剑客 乱石如剑! 冷风如刀! --------经过了两天快马加鞭的奔波,楚留香和“铁胆侠”邹天白他们一群人终于来到了这片荒山,放眼望处,只见怪石嶙峋,百木凋零,在黄昏的夕阳下看起来,更显得说不出的萧瑟而荒凉。 “只要走过这片荒山,就可以看到那神秘可怕的碧玉宫了!” 山道艰险如人生。 此刻他们自然早已弃马而行,除了随身之兵刃,就只带了一些出外必备之物,好在大家都是男人,东西也不会太多。虽然这山道实在是陡峭难行,但他们每个人都各有一身不俗的功夫,所以非但一句怨言也没有,反而个个显得兴奋异常,只见兔起鹃落,争先恐后,每个人都几乎把压箱子的功夫也使了出来,无非是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争强好胜,本就是人的天性之一。 在这些人当中,硬功最强的,自然当属烈火金刚。可惜硬功并不是轻功,硬功越强的人,轻功往往就越差。 所以烈火金刚早已远远的落在了后面,一张粗犷的脸憋得发红,他纵有可碎石成粉的千斤之力,也不可能将这么大这么大的一片山都踏碎的。 他原来逞威风的心情此刻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只是不停地抬腿狂奔,这样才不至于被前面的人给落得太远。 但跑在最后的人却还不是他,居然是向来有“轻功天下第一”之称的楚留香! 烈火金刚心里总算平衡了些,一边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扭头去看楚留香,嘿嘿笑道:“原来你的轻功也并不比我高明得到哪里去,江湖上的人竟还都说你的轻功天下第一哩!” 楚留香神色平静而安详,微微一笑,道:“江湖上的话,本就多多少少有些言过其实。” 烈火金刚点了点头,悄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再暗暗地瞧了一下楚留香脚。 他忽然发现楚留香虽然始终和自己不即不离,但自己却始终都超过楚留香一米之距。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轻功竟比楚留香还要高些呢? 他心里忍不住偷偷的想:“原来我的轻功也并不弱嘛,嘿嘿,看来楚留香那‘轻功天下第一’的名头确实是应该让位了!” 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的额头上已满是汗水,一张大嘴里也不停地喘着粗气,楚留香却始终气定神闲,面带笑容,就跟在平时茶楼里喝茶时没有什么两样。 他更不会看出,在楚留香平静的外表下,随时都可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楚留香的神情虽然安闲,一双机警的眼睛却不时留意着四周的情况,在他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瞥中,任何事物都休想逃过他敏锐的目光! 一到这里,楚留香就变得警慎戒备起来—— 碧玉宫的威名能够在江湖中百年不坠,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么多的武林高手一去碧玉宫就再也不复生还,这足以说明碧玉宫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绝不是这些目空一切的武林高手所想的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突听前面传来一声惊呼—— 这是“铁胆侠”邹天白的呼声! 邹天白号称铁胆,其胆量自然非同小可,当然绝不会无缘无故就大呼小叫的。 烈火金刚神色猛地一变,失声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莫非是碧玉宫——” 他转头去看楚留香,脸色立刻又变了变,只因他身后已空无人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楚留香此刻竟已如鬼魅般不见了——! 一座空旷而狭小的山谷,一个布衣老人一动也不动的站在西风里,挻直如枪的躯干,萧萧飞扬的白发…… 老人怒目圆睁,双瞳尽裂,仿佛正瞪着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人,恨不得食其肉而甘心。但他一张皱纹深深已扭曲变形的脸上,却又分明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他为何会如此惊讶,那就谁也猜不出来了。 这愤怒和惊讶的表情混合在一起,使得他这张原本严峻扭曲的脸,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怖! 只见老人双掌平举,这本该是拿剑的手,此刻却像是在和敌人比拼内力。 但他的敌人早已远去,他却似乎完全不知,一双手掌始终也没有放下,又仿佛要去掐仇人的脖子,在这薄薄的暮色中看起来,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离他一丈处,一块青石壁上钉着一柄利剑,剑身鲜红,如火亦如血! 正是因为看到这柄剑,一向有铁胆之称的邹天白,竟也忍不住心弦为之一颤,失声而呼道:“烈血剑——!” 他再看着布衣老人时,目光已变得说不出的惊讶,竟忍不住再一次脱口而呼:“黑龙神剑——!” 这布衣老人竟赫然是黑龙神剑宇文啸天! 要知道,宇文啸天二十多年前就仗着利可削金断玉的烈血剑,以“黑龙神剑”之名威震江湖,所向无敌,其声望之隆,如日中天,比现在的楚留香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邹天白当时虽已出道江湖,而且一手少林神拳也打服过不少英雄好汉,但却也不敢去轻惹虎须。 关于这位绝世剑客的传闻,他自然早就听在了耳朵里,哽在了肚子里,甚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耳熟能详,譬如黑龙神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决斗、又是什么样的坚果,他想都不用想就可以说出来。也许就因为知道得太清楚了,所以才对这位绝世剑客,他始终存有畏惧之心。 在场的都是老江湖了,自然早已从这柄烈血剑上看出这布衣老人必定就是当年威风八面、战无不胜的黑龙神剑——他若不是黑龙神剑,这烈血剑又怎会在此?!以黑龙神剑的武功,谁又能将他掌中之剑夺去?! 但现在听到“黑龙神剑”四个字从铁胆侠邹天白嘴里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但更令他们吃惊的还是—— 这位曾经以掌中烈血剑笑傲江湖、所向无敌的黑龙神剑,此刻竟已被人杀死! ——竟然有人能将这位绝世剑客杀死! 这个人的武功又该有多么可怕! 每个人都不禁心里发冷,悄悄握紧双拳,这才发觉掌心早已一片冷汗。 ——这个人又会是谁?! 每个人心里都忍不住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每个人心里的答案,最终变成三个字—— 碧玉宫! ——若不是碧玉宫的人,黑龙神剑怎会死在这里?!除了碧玉宫的人,江湖中还有谁能令这位绝世剑客丧命?! 这些原本目空四海,眼高过顶的武林豪杰,此时已不得不从骄傲自大中清醒过来,已不能不重新衡量碧玉宫在心中的位置——原本在他们心中应该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的地方,此刻似已变得重逾万斤,只要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被它压得粉身碎骨。 他们当然都不会想死。 ——荣耀、享受,一个人一旦经历了这两件事,都难免会变得怕死。 可惜人最大的悲哀之一,就是人永远都想脱离死亡,死亡却永远要与人相随,无可避免! 太多的虚荣和奉承,虽然令这些曾威风一时的武林豪杰有些狂傲自大,但他们毕竟还没有狂傲到认为自己武功能够盖过当年纵横天下的黑龙神剑的地步。 ——如果连黑龙神剑都丧命在碧玉宫的人手里,那么,他们此去碧玉宫岂非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一阵劲风吹过,忽听“咯咯咯”一连十几声脆响,竟是黑龙神剑骨骼关节碎裂的声音。 然后黑龙神剑就倒了下去,就像是一堆烂泥。 这些曾经目睹过不少血淋淋场面的武林大豪,此刻看见黑龙神剑的样子,竟也忍不住肚子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你永远也想像不到,当一个人变成一堆烂泥时,会是什么样子! 要将一个人变成一堆烂泥,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没有深不可测的内力,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又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只见那块钉着烈血剑的青石壁此刻竟已忽然粉碎,烈血剑已落在地上,很快就被掉下来的碎石埋没。 大家不禁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看得出这块厚厚的青石壁绝不是被风吹裂的,而是早已被烈血剑上所凝聚的内力所震碎,只是直到此刻才终于倒塌! 就是硬功最强的烈火金刚,也自忖竭尽全力,也不可能将这么厚的一块青石壁用内力震碎。 但此刻别人却仅用剑上的劲力就足以碎石成粉! 大家越看越心惊,越看脸上的神色也就越沉重,沉重得几乎再也没有向碧玉宫轻举一步的勇气。 原本轻松愉悦的心情,早已无影无踪,倒变得像是背着妻子去酒楼喝酒的丈夫刚要付帐时才发现自己的口袋原来早已被妻子悄悄的掏空了时的那种心情一样。 每个人的心里都忽然有些后悔。 他们原来坚持要去碧玉宫,表面上说是为了什么武林存亡、江湖道义,其实却不过是为了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再干一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好让自己的名头再风光一回,让江湖上的人永远也忘不了他们,也更加敬佩他们。 但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这件事去送死。 每个人的心里忽然都有点想打退堂鼓的意思,只不过谁也没有说出来,谁也不好说出来,谁也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多年才打下来这么大的名头和荣耀,就此毁于一旦。 对有些人来说,生命固然重要,但若没有了名头和荣耀,那也是活不下去的。 楚留香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慢慢地摸着鼻子,双眉紧皱,一双坚定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沉思的表情,静静看着宇文啸天愤怒的眼和惊讶扭曲的脸。 ——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一代剑豪宇文啸天人虽已死,却显然死不瞑目,是因为他不能手刃仇人,为死去的爱人报仇雪恨;还是因为他死得其实并不甘心?! ——听说,一个人若是死得并不甘心,他的冤魂就会从地狱出来向世人索命的!你信不信? 忽听铁胆侠邹天白干咳两声,大声道:“不管怎么样,黑龙神剑总是为了武林正义而牺牲,我们身为同道,总不能眼看着前辈他暴尸荒野,等安葬了他老前辈,我们再去碧玉宫兴师问罪、讨回公道也不迟!” 立刻有许多人跟着附和:“邹大侠所言极是!等安葬了黑龙神剑他老人家,我们再去找碧玉宫那些妖人算帐!” 于是,众人其心,其利断金。 何况他们要做的也只不过是挖一个坑而已。 但现在这个“坑”他们却似乎挖得手忙脚乱,异常费力,倒像是这个“坑”是为他们自己挖的。 好不容易,这个坑总算是挖出来了,接着又有两个人小心翼翼的将宇文啸天的尸体放进坑里,又有人将那柄烈血剑从石堆里找出来,与宇文啸天zàng在一起。 然后就是用石头将坑填平,找木头,写墓碑…… 每个人的脸色虽然看似都很平静,心却在不停的往下沉——我们现在为别人挖坑写墓碑,但我们死后只怕尸体就要抛尸荒野喂野狗了,谁来帮我们挖坟呢? 大家越想越心凉,渐渐的,心里想的就好像忽然变成了现实,好像真的看见自己的尸体在被野狗咬。 有人说,白痴永远都要比正常人活得快乐,我想那也许只不过因为白痴永远也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去想那么多。 想像本也是件快乐的事,只不过,烦恼大多也是跟着想像来的。 等到大家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太阳眨了眨疲倦的眼睛,到山下睡觉去了。 铁胆侠邹天白干咳两声,皱着眉头,抱怨道:“太阳今天怎么这么快就下山了?!也好,我们也只有在这里将就着休息一晚,等恢复些体力明日再去那碧玉宫也不迟。连黑龙神剑也遭了他们的毒手,此番他们又是以逸带劳,我们就更应该小心才是。” 欧阳七星首先同意,道:“不错,我们一路奔波,此刻早已身心皆乏,正应该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力,明日才能去与碧玉宫的那些妖人决一死战!” 他这番话虽然有些慷慨激昂,但说到后面,却明显的底气不足。 尤其是后末尾的那一个“死”字,每个人听了,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一股不详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 没有人反对这个提议,因为每个人都是一般的心思。 除了楚留香。 每个人眼睛都在看着楚留香,本来谁也不会在意他是否同意的,但现在不知为什么,每个人都希望他也能点个头,好像他若是不点这个头,大家心里就都不是滋味似的。 只见楚留香微笑着,神情始终平静而镇定,缓缓道:“其实,我早就想这么说了——” 大家立刻都松了一口气,却又随即都在心里想:“原来你楚留香也并伟大不到哪里去,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贪生怕死。”但这个想法刚刚出现,立刻又更正:“楚留香是贪生怕死,我们可不是,我们是要留着有用之躯,将来好做更多善事。” 只不过大家的这个想法当然都只是闷在肚子里,既不敢脸上显露出来,更不敢说出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稍微露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立刻就会遭来别人的白眼的。 楚留香又怎会看不出这些“武林豪杰”的鬼心眼?! 绝世剑客宇文啸天的死,已令这些一心想要“除魔卫道”的大英雄们的“万丈豪情”飞到九天云外去了,他们已对碧玉宫充满了畏惧之心,萌生了退却之意。现在他们还没有走,只不过打是肿脸冲胖子,顾着自己的身份,不愿意在别人面前丢脸而已。 他们哪里是要等明天再去找碧玉宫的人决一死战,而是故意拖延时间,好找个可以悄悄溜走的机会。 如果楚留香猜得不错的话,明天一早,这些人必定溜得一个都不剩了…… 只不过他虽然明白,这些话也跟他们一样,只是闷在肚子里,既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更不愿说出来。 荒山的夜晚,更加寒冷。 连星光都是冷的。 大家找了一片避风的山林,生了几堆篝火,在篝火旁再铺了几块干草席,然后就各都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这些本来都喜欢大声谈笑的江湖豪客,此刻却好像已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好像都累得要命,咬了几口干膜膜,就打着哈欠躺下了,一躺下就开始打呼噜,似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楚留香也打着哈欠躺下了,嘴里却喃喃自语道:“但愿今天能做个好梦……” 他也开始发出轻微的鼾声…… 夜静如水。 明知碧玉宫就在附近,谁又能真正睡得着呢?谁又能在老虎窝里安心的去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个声音低声喃喃道:“睡得正舒服,怎么忽然尿急起来?还是先去解决了再来睡吧。” 这是八卦掌符四海的声音。 楚留香只听见他悄悄起身,听见他的脚步声悄悄远去,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符四海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解决”去了。 ——会不会是天涯海角? 接着又听到游龙剑龙百川的声音:“奶奶的,老子也去撒个尿先。” 楚留香听见他也悄悄起身,听见他的脚步声悄悄远去,然后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龙百川这个尿看来是要跑到家里去撒了。 只听又有一个人奇怪的喃喃道:“咦——,怎么他们尿了这么久都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得赶紧去看一看,照应一下。” 然后他也悄悄起身,他的脚步声也悄悄远去,然后就再也听不见了。 又过不了多久,“烈火金刚”、欧阳七星、那些本来都要为了维护武林正义而去碧玉宫讨回公道的大英雄大豪杰们,也都陆续各找了一个连小孩都骗不过的借口,悄悄的离开了。 静寂的山林里,一下子只剩下楚留香和铁胆侠邹天白两个人。 两个人都好像睡得很沉的样子,好像不到明天天亮,他们是绝对醒不过来的。 两个人的眼睛虽然闭着,但心却没有闭。 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邹天白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忽然一下子坐起来,咬着牙怒声道:“奶奶的,竟都这样一走了之了,说什么为了武林正义,哪怕流血牺牲也不在乎,全都是他妈言不由衷、贪生怕死、不顾道义的混蛋!” 楚留香听若罔闻,一动也不动。 邹天白轻唤道:“香帅……香帅……” 楚留香好像在睡梦中说了一句:“我又没有脱下你有衣服,是姑娘你自己脱下来的嘛……” ——这小子也不知是在发什么**! 邹天白几乎忍不住要失声笑出来,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惊醒了楚留香,却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笑道:“贼小子,好好做你的美梦吧,说不定你明天就要进棺材了,嘿嘿——老子也赶紧溜了再说先。” 他一下子就从地上跃了起来,动作比狸猫还轻,然后一股轻风吹过,楚留香再睁开眼时,邹天白的身影也已消失在山林外的夜色里。 铁胆侠的胆子原来也并不比老鼠大得了多少。 楚留香忽然睁开眼睛,转过身来,平躺在草席上,后脑枕着自己的手臂,静静地看着漆黑的夜空上的点点寒星。 他瘦削的面容上虽然仍带着平静的微笑,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露出悲哀之色。 ——“在人世间像他们这样的大侠客大英雄,究竟还有多少?!” 楚留香早就知道他们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悄悄溜走,所以他就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他并没有去怪他们的意思,因为每个人都有权力让自己避免死亡。 但是,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大侠客大英雄,但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难道他还准备去碧玉宫?! 连宇文啸天这样的绝世剑客也死在碧玉宫的人手里,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此去,也必定危机重重,生机渺茫?!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楚留香呀楚留香,难道你真以为只要有无比的勇气和坚定的心,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你吗?!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就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灵,行动竟全无半点声息。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蒙面巾,连他背上的剑也是黑色的,他整个人都仿佛与这漆黑的夜色溶为一体,只有一双眸子灼灼闪着光,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 楚留香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他就好像被人从身后射了一支冷箭般,突然坐起! 他的目光也立即如箭一般射向黑衣人。 至今为止,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到了楚留香身边,而不被楚留香所发觉的。 这独臂黑衣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他全身上下都似乎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那并不是杀气,却同样可以令你心冷血凝! 如果不是看到这黑衣人背上的那柄剑,楚留香几乎要以为这黑衣人就是刀霸南宫斩。 但南宫斩用的是刀,不是剑。 楚留香立刻又发现,这黑衣人的左袖空荡荡的,一阵夜风吹过,衣袖飘飘舞动。 这黑衣剑客竟是个左臂已残的独臂人! 但是——楚留香却不敢对他有丝毫的大意!只因他敏锐的目光早已看出,这独臂黑衣人虽然只有一只手,但却比这世上大多数人的两只手都要管用;他肩头上的那柄剑,也绝不会比绝代剑豪宇文啸天掌中烈血剑容易对付得了多少! 他脸上带着蒙面的黑巾,本已令人很难再瞧见他的面目,可是此刻却还是远远的站在三丈外,再也不愿前进一步。 一个人蒙着脸,通常都是不想让别人认出他;可是也只有在能够认出他的人面前,他才会蒙住脸。 莫非这个独臂黑衣人是楚留香所认得的人? 楚留香目光闪动着,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奇怪的表情,笑道:“深夜客来茶当酒,可惜这里既无茶亦无酒,实在招待不周得很,阁下若是不弃,不妨坐过来烤个火,以消寒夜。” 独臂黑衣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冷冷道:“不必!” 楚留香道:“哦?” 独臂黑衣人道:“我到这里来,只为了一件事。” 楚留香笑了笑,道:“阁下请讲。” 独臂黑衣人道:“我要你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 楚留香道:“为什么?” 独臂黑衣人一字字道:“你毋须知道为什么,你只需知道,你若不能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你就得死!” 楚留香道:“我若不离开这里,阁下就要杀了我?” 独臂黑衣人回答简短而有力,只有一个字:“是!”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而沙哑,十分难听,却带着一种无比的气势,让人觉得他若说要杀了你,你就真的会被他杀死。 楚留香目光闪动,忽然笑道:“阁下深夜前来,就是为了告诉在下这件事?” 独臂黑衣人道:“不错。” 楚留香道:“阁下是想阻止我去碧玉宫?” 独臂黑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既然已想到,就更应该明白,我要你走,也只不过是不想让你去送死!” 楚留香道:“阁下又怎知我去了,就一定非死不可?” 独臂黑衣人道:“我自然知道。” 楚留香道:“碧玉宫真的有这么可怕?” 独臂黑衣人道:“是!” 楚留香道:“蚀骨夫人呢?” 独臂黑衣人道:“你见到她,更非死不可!” 楚留香笑了,道:“好极了。” 独臂黑衣人一双灼灼的目光凝视着他,他并没有开口,却显然也不明白楚留香为什么会说出“好极了”这三个字。 只听楚留香道:“我已经有很久没有遇到如碧玉宫这么可怕的地方,也很久没有遇到如蚀骨夫人如此可怕的人了。” 独臂黑衣人声音已变:“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是非去不可?!” 楚留香微笑道:“阁下的好意,在下本不该拒绝,怎奈在下此意早决,现在也只有心领了。” 独臂黑衣人道:“你不怕死?” 楚留香道:“死有轻于鸿毛,重逾泰山,一个人只要死得其所,纵死又何妨!” 独臂黑衣人道:“你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不过是个傻子而已,总喜欢去做一些连自己也莫明其妙的傻事。” 独臂黑衣人沉声道:“但我说过,你若不走,我就只有杀了你。”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是。” 独臂黑衣人道:“难道你一定要逼我拔剑?” 楚留香叹道:“阁下又为何一定要阻止我去碧玉宫?在下与阁下素未平生,纵使在下去碧玉宫送死,又与阁下又何关系?!” 独臂黑衣人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里,始终都带着奇特的表情,他的内心显然有着极复杂的心事和矛盾,但他却不能说出。 他剩下的右手却突然缓缓抬起,握住了肩上的剑柄。 剑光一闪,他的剑已出鞘。 “是不是只要你决定了的事,普天之下,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令你改变?!” “好像是的。” “死也不能?” “是!” 独臂黑衣人终于不再说话。 话已说尽,可是楚留香的心却依然坚定如铁石! 一阵冷冷的夜风吹过,带着隆冬般的肃杀之意,足以令你的血液也为之凝结。 独臂黑衣人掌中的剑慢慢地举起,锐利森寒的剑锋指向楚留香——楚留香的咽喉。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仿佛不忍目睹楚留香喉咙被刺穿的样子,又仿佛正在压抑着内心如波涛般汹涌的狂潮。 就在这时,楚留香已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虽然仍带着笑容,但他已随时作好准备迎接独臂黑衣人凌厉的一击! 他已可想像得到这独臂黑衣人一剑出手,其威势必定是雷霆万钧,十分惊人的! 独臂黑衣人闭着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他的目光此时已变得如他掌中之剑一般冷静而锋锐,再也没有刚才那种纷乱的表情。 一个真正的高手,是绝不会把不良的情绪带到战斗中的。 何况他的对手还是名动天下的楚留香! 他掌中之利剑,随时都可能发出追魂夺命的一击,现在他的剑还未刺出,只不过因为—— “你的兵器呢?” “我没有兵器。” 独臂黑衣人瞳孔却突然收缩,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 “难道你想以双手来对我掌中之利剑?!” “我并没有把握仅凭空手就能对付得了你手中的剑,但是,你也莫要忘了,没有兵器的楚留香也绝不是容易对付的!” 没有兵器的楚留香,依然是楚留香! 独臂黑衣人沉默着,终于沉声道:“好——接招吧!” 他刀锋般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寒芒,身形闪电般欺至,右手中的利剑已挟着“哧哧”破空声,向楚留香刺去! 好快的剑! 楚留香脚步后滑,移形换位,刚刚避开这凌厉的一剑,独臂黑衣人也已紧跟着拧腰转身,挥臂抖腕,只见一道耀眼的寒光如流星一般在夜色中一闪,变招之快,出剑之险,任何人见了都难免要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换成是别人,只怕早已被独臂黑衣人手中的利剑削去了半个脑袋。 楚留香的身形再一次移动,夭矫如龙,又像是风,谁也无法捉摸。他的影子刚刚还在你的前面,可是等你一剑刺过去时,他的人已经到了你身后,你一剑明明已经像是刺到了楚留香身上,可是等你定睛去看时,才知道原来又落了空。 就在你一剑快刺到楚留香身上时,楚留香已不见了。 若是没有亲眼看见,你永远也无法想像得到楚留香的轻功身法究竟快到什么地步! 你若是亲眼看见了,你更是永远也无法相信这比狸猫还轻盈灵巧迅捷的动作,竟然会从一个人身上做出来! 独臂黑衣人此刻却已不能不信。 他一连刺了七八剑,每一剑都快逾闪电,如果对手不是楚留香,他的每一剑都可以让对方身上多七八个窟窿。 江湖中有这般神鬼莫测的身法的人,毕竟还是屈指可数的。 可惜他这次遇到的偏偏是楚留香,而楚留香又偏偏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当中轻功身法最好的一个。 独臂黑衣人一连七八剑刺空,他的脸虽然被黑巾蒙着,目光中却已不禁露出惊异之色,突然止剑,问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还手?” 独臂黑衣人道:“我要杀你,你难道不知道?” 楚留香道:“就因为我知道得太清楚了,所以我才一直要躲着你。” 独臂黑衣人道:“哦?” 楚留香道:“因为我不想给你杀我的机会。” 独臂黑衣人道:“哦?!” 楚留香道:“你我功力,本就相差无几,此刻你手持利器,而我却手无寸铁,你已经占了大大的便宜,我若是与你强攻硬斗的话,那最后讨不了好去的人自然是我——扬长避短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既然攻不能胜,那就只好先守住了再说了。” 他接着道:“这样做的好处是,我虽然胜你不得,但你要想杀我,大概也不会太容易吧?!” 独臂黑衣人道:“难道你就真的打算这样一直不还手?” 楚留香笑道:“你放心好了,等到你累得举不起剑来时,我一定会还手的。” 独臂黑衣人怔了怔,突然大喝一声:“小心了——!” 喝声刚起,他已一个箭步冲上去,手中的剑再一次疾风骤雨般刺向楚留香! 这一次他的出手更快,只见剑影漫天,剑风凛冽! 楚留香虽然早有所备,但此刻竟还是已被他笼罩在剑影之下,他的每一剑虽然看似毫无章法,但每一剑竟都将楚留香的退路封死,几乎避无可避,每一剑都带着力摧一切的雷电之势,足以令敌丧胆心寒! 直到这时,独臂黑衣人才展露出他的真正实力! 任何人想要对付楚留香,都得使出自己的真正实力。 你只要看见楚留香被剑风惊起的头发,和眼中不时闪过的剑光,你就应该能够想像得到这一战的惊心动魄! 可是,楚留香的头发虽然乱了,心却没有乱,他的眼神也并没有被这漫天耀眼的剑光所震慑! 你能从楚留香的脸上看到的,依然是平静、镇定,而充满自信。 一个人只要对自己充满自信,即使遇到最大的困难,他也会有勇气去应付。 楚留香人虽已被森寒的剑光所笼罩,但他的身形却丝毫不乱,腾挪闪避,轻盈如飞鸟,灵活如小鱼。 独臂黑衣人每一剑都刺得险到毫颠,楚留香每一次闪避也妙到佳处,可是这其间的惊险,又岂是言语所能形容得出来的! 就在这难解难分之时,独臂黑衣人突然提气大喝一声,所有的剑光忽然聚成一道闪电,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突然霹雳般击下! 谁也无法形容这一击的速度和威力! 他手中拿的是剑,但此刻竟然剑作刀用,化刺为斩! 楚留香此时已被逼到靠山壁处,既无退路,更不能以血肉之掌去接挡那势可劈山的一斩,但就在这危急关头,楚留香突然也大声喝出三个字—— 奇变骤生 ——不懂得吊男人胃口的女人,不能算是一个有趣的女人,不懂得卖关子的作家,也不能算是一个好作家。 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力量能够使独臂黑衣人那气吞山河的一剑收回去? 何况还只是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从楚留香的嘴里说出来,竟偏偏似乎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 楚留香说的这三个字是—— “南宫斩!” 独臂黑衣人全身猛地一震,就仿佛突然间被重锤击中一般,他手中的剑此时已斩到楚留香的胸口,凌厉的剑气似将割破楚留香的胸膛。 但就在这时,他的剑却突然停顿,就仿佛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而强大的力量阻住了他。 若非绝顶的高手,又怎能随心所欲的控制自己手中的剑,又怎能在这紧要的关头,将自己全力击出的一剑收回去! 楚留香只要有一点算错,那么他现在脸上的笑容,就将变成鬼的笑容了。 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楚留香还从来没有算错过。 ——他为什么会如此肯定,这神秘的独臂黑衣人听到“南宫斩”三个字后,手中的剑一定会收回去?! ——莫非他早已猜到这独臂黑衣人是谁,并且知道这独臂黑衣人是绝不会伤害他的? 独臂黑衣人右手中的剑慢慢地垂下,突然右臂一挥,这柄百炼精钢而成的剑已被远远地抛了出去,跌进了黑暗的夜色里。 他目光凝视着楚留香,目中的寒芒尽敛,却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涩之意,道:“我早就知道最后还是骗不了你的。”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低沉,却一点也不沙哑了。 楚留香听过这声音,任何人听过这声音都很难再忘记的,任何人只要见过他这个人,想不留下点深刻的印象下来,也同样困难。 这竟然会是刀霸南宫斩的声音! 独臂黑衣人剩下的一只右手拉下了脸上的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如磐石般冷漠而镇定的脸来。 他——竟真的是刀霸南宫斩! ——他怎么会出现有在这里? 楚留香微笑道:“一个人就算能够改变自己的容貌,改变自己的兵器,改变自己的声音,但也还是有许多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南宫斩道:“譬如说——” 楚留香道:“气势和武功。” 他接着道:“有的人天生就带着一种逼人的气势,无论怎么伪装都不会改变,一个人就算有心要隐藏自己的武功,可是到了真正关键的时刻,他的真功夫也还是会不知不觉显露出来。” 南宫斩道:“所以,你早就猜到我是谁了?” 楚留香的确一开始就有点怀疑这个神秘的独臂黑衣就是刀霸南宫斩,只是当时他还无法确定,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独臂黑衣人必定是个他所认得的人,所以他出现时才会蒙着脸,生怕楚留香认出他来。 直到楚留香和他交手时的最后一刻,南宫斩突然改变剑招,以剑作刀,化刺为斩,楚留香才真正确定他的身份。 楚留香苦笑着,道:“其实我倒宁愿自己猜错了。” 南宫斩道:“哦?!” 楚留香道:“因为南宫斩是个有两只手的人。” 就算南宫斩并不想楚留香认出他,也没有必要将自己的一只手砍断的。 那么,他的左手又是被谁砍断的?! 普天之下,本该没有人能杀得了黑龙神剑宇文啸天,可是现在宇文啸天却被人杀了。 普天之下,本该没有人能砍断南宫斩一只手的,可是现在南宫斩的一只手竟真的被人砍断。 只见南宫斩目光中忽然竟似充满了悲痛悔恨的表情,却显然又不愿被楚留香看见,转过身,走出几步,凝望着远方深深如墨的夜色,过了很久,他也没有回过头来,却长长吁了一口气,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道:“没有兵器的楚留香,依然是楚留香;一只手的南宫斩,也还是南宫斩!” 他的语声如此平静,可是楚留香却忽然发现原来他的内心也有着无可解脱的矛盾和痛楚。 楚留香只有在心里唉了口气,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可以说的话来——^o^原谅我,也许并不是楚留香找不出来,是我真的找不出来。 也许他本该问南宫斩“究竟是谁将你的那只手砍断的?”,可是他没有去问。 像南宫斩这样的人,他如果愿说,你不问他也会告诉,他如果不愿意说,就算你是楚留香也好,也休想从他嘴里打听出一个字。 可是也有许多事情他纵然不问,心里也明白。 南宫斩这次以独臂黑衣人的身份出现,当然也并不是真的要杀楚留香,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杀气——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要杀人时本该有极浓的杀气才对,只有极浓的杀气,才能使他的出手更无忌、更霸道! 那时候纵然是楚留香也好,纵然他手中拿的只是剑,也依然可令楚留香捉襟见肘,难以应付。 可是他出手是却毫无杀气。 他只不过是希望楚留香能够知难而退,希望能够阻止楚留香去碧玉宫。 这也许只因为他早已领教到碧玉宫的可怕,所以他才不想楚留香去那里送死。 他本是一个冷漠孤僻的人,可是这一次他为什么会对楚留香的生死而关心? ——这是不是因为他已把楚留香当成了他的朋友?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谁规定冷漠孤僻的人,就不能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他也许本来也并不是如此冷漠孤僻的,是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胸中的热情早已在风吹雨打中所剩无几。 南宫斩沉默着,缓缓道:“看样子,我是无法阻止你去碧玉宫的了,是不是?” 楚留香只有叹了口气。 他虽然不愿承认,却也无法否认。 他从不愿拒绝朋友的好意,可是这一次他却别无选择。 南宫斩又沉默了很久,忽然转过身来,一双眸子精光闪闪,就仿佛刚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似的,一字字道:“那好,既然你一定要去,我陪你一起去!” 楚留香笑道:“有南宫兄助阵,那么此去纵然千难万险,也必能化险为夷,旗开得胜!” 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谢谢,只因在南宫斩这种人面前,你若再说这两个字,不但显得见外,而且简直就像是看不起他似的。 楚留香的朋友有很多,有大侠和豪客,也有小混混和乞丐……可是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楚留香从来也不会看不起他。 南宫斩忽然问道:“如果我刚才手中拿的是刀,而不是剑,你还会不会空手和我交手?” 楚留香笑了笑,道:“如果刚才你手中拿的是刀而不是剑,我根本就不会和你交手。” 南宫斩大笑,走过去,用剩下的一只右手拍了拍楚留香的肩头,道:“那好,我们现在就走,但在去之前,你一定要作好万一的准备!”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早已作好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间就已停顿! 因为就在这时,按住他肩头的右手,骤然疾如闪电般点中了他胸部的几处大穴! 楚留香人已软软的倒了下去,躺在地上,除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内心的惊诧和不解之外,他全身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动弹。 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暗算楚留香,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得手,有时候甚至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但楚留香从来不会去提防自己的朋友的。 何况这个人还是南宫斩。 南宫斩无论怎么看,也绝不应该是那种会在背后暗算别人的卑鄙小人。 但这一次楚留香好像看错了…… 每个人值得难免有看错的时候,尤其是在买六合彩的时候,你会发现看错的人远远要比看对的人多几十倍。 只是,有的错无关紧要,有的错却可以令你永绝人世,坠入地狱! 南宫斩看也不看楚留香一眼——也许是不好意思去看——一个尚有良知的人,一旦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总难免羞愧难当的。 他一句话也不说,用右手抓起楚留香,一把扛在肩上,就像扛着一口麻布袋,立刻往山下疾奔。 楚留香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南宫斩明知用言语无法劝楚留香回心转意,所以才不惜以谎言相欺,突施暗算的“硬”来。他并没有要和楚留香一起去碧玉宫,却早已打算一定要阻止楚留香去碧玉宫。 荒山夜色,凄凉如水。 南宫斩始终一言不发,扛着楚留香飞一般向山下疾奔。 楚留香人虽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他的心里却是清醒的。 他的心里在叹气。 他并没有怪南宫斩的意思,一个人只要是为了你好,即使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也应该原谅他。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南宫斩,这次宁愿做出这种他本来绝不会去做的事?为什么他如此坚决的要阻止楚留香去碧玉宫? ——难道碧玉宫真的要比鬼域还可怕?! ——他是不是已经碰到过碧玉宫的人,并且和他们交过手?他的左手是不是就是被碧玉宫的人砍断的? 楚留香正想得出神,突然感觉南宫斩飞跃的身形竟骤然停顿,就好像一只射出去的疾箭一头撞到了墙上。 淡淡的星光下,一处僻静的山坳里,忽然袅袅婷婷地走出一个人来。 一个女人。一个足以令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雪白柔软的曳地长裙,宽窄合度,式样时新,衬得她原本袅娜婀娜的体态,更加绰约而迷人。看起来就像是月夜下凡的仙子,说不出的高贵,说不出的美丽。 她的脸也是美艳绝伦的,带着醉人的万种风情,微微一笑的时候,就像是鲜花忽然在你面前绽放,即使心如古井的人,也会情不自禁的陶醉其间。 只要是一个男人,几乎没有人能够抗拒她脸上的微笑,正如没有人愿意拒绝春天的到来。 现在她的脸上正在微笑,就像春风忽然吹过大地,百花忽然盛开,寒冷凄凉的夜晚,也似因她的微笑而变得温暖而明艳起来。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纤腰盈盈一握,衣带在风中飘飘飞舞,就像是随时都可能乘风归去的仙子。 她一双如秋水般明媚而蕴含着也不知有多少柔情蜜意的眼波,正温柔的望着南宫斩,即使是心如铁石的人,在如此温柔多情的目光下,也会慢慢溶化,再也狠不下心肠来。 任何男人在她如此温柔多情的目光注视下,都会忍不住满心欢喜的。 可是南宫斩却垂下头去,目光中竟似流露出一抹无可言说的痛苦之意。 她,正是几天前楚留香和南宫斩从一家青楼里走出来在大街上一辆急奔的马车里所看到的那个女人。 虽然只看了轻轻一眼,可是楚留香至今还对她的音容笑貌记忆犹新。连楚留香也不能不承认,她确实是一个很难令男人忘怀的女人。 只是,她此刻为何为出现在这里?! 她三更半夜,一个女人家到这里来,又想做什么?她究竟是什么人? 南宫斩显然是认识她的,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声音却似又已嘶哑,缓缓道:“是你——” 白裙丽人道:“是我。” 她的声音也温柔如春水,带着说不出的柔媚之意,大多数男人听了,立刻就会全身发酥。 南宫斩却似全身都似已僵硬,甚至连声音都像是已变得僵硬,道:“你怎会来的?” 白裙丽人道:“我不能来么?” 南宫斩沉声道:“是!” 白裙丽人嫣然一笑,那是一种又成熟又迷人又带着万种风情的笑,大多数男人只要一看见她这笑容,立刻就会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裙下,做牛做马,为奴为仆,供其差遣。 ——唉,男人最大的悲哀之一,也许就是永远也不懂得拒绝也不愿拒绝美丽的女人,所以才会产生那么多的悲剧和不幸。 ——当然,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红颜祸水”。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这绝不是她错,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爱上,那也绝不是他错;爱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他不该爱上她而已。 ——既然爱上的是一个自己本不该爱上却偏偏爱上的人,那么就注定自己要承受悲伤和痛苦。 白裙丽人一双仿佛充满了柔情蜜意的眼波,轻轻掠过南宫斩冰冷的脸庞,柔声笑道:“我也知道我不该来,可是我已经来了,你打算把我怎么办,你说好了。” 南宫斩咬着牙,道:“我要你走。” 白裙丽人道:“我一来,你就要我走?” 南宫斩道:“是。” 白裙丽人美丽的脸上仍带着醉人的笑容,一张玲珑而娇艳的嘴唇却已轻轻咬起,生像是有着无限的委屈,道:“你……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么?” 她的声音依旧如春水般温柔,无论是谁听到她这声音,都很难再说出“我真的恨你”这五个字。 南宫斩竟似也说不出。 他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面上的肌肉也似因痛苦而一阵抽搐,而眼睛却似也已被泪光所模糊。 究竟是爱,还是恨,也许连他自己也分不出! 他只知道自己已深深被一根看不见的情丝所纠缠,他会因为她而快乐,也会因为她而痛苦,只是为什么他痛苦的次数总是要比快乐的次数多得多呢?! 白裙丽人幽幽叹了口气,姗姗走到南宫斩的身边,一只如白玉般的手轻抚着南宫斩的脸,如水般的眸子里露出无限的爱意,柔声道:“你不要这样子,好么?你不知道,看见你这个样子,我的心里又有多么难受。” 南宫斩突然狂吼道:“你只知道你心里有多么难受,但你可知道我心里又有多么痛苦!我痛苦得要发疯,我痛苦得恨不能杀了自己,这些你可知道?!” 白裙丽人怔了怔,显然想不到一向以冷静异常的南宫斩竟然会大失常态的对她说出这种话。 她轻轻垂下头去,面上迷人的笑容渐渐消失,两行清泪却已悄悄滑下来,凄然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也该知道我的苦衷……” 南宫斩苦笑着,喃喃道:“你的苦衷……你的苦衷……” 他仰面向天,痛苦之色更浓重,一字字道:“我早就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绝不会嫌弃你。我宁愿守着你一起变老,也不愿再见到……再见到你跟别的男人……” 白裙丽人柔声道:“只要再一次,好么?只要再一次,我的驻颜大fǎ就会练成,那个时候我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变老变丑,除了你,我再也不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南宫斩凝视着她。 这是他一生最挚爱的人,可同时也是一生中将他伤害得最深的人——为什么你最爱的人,总是要去伤害你? 白裙丽人声音更轻柔,哀求道:“你曾对我说过,无论我求你什么事,你都会答应我的。当然应该还记得你说过的话,那么,我现在求你,只要这最后一次,好么?” 南宫斩近乎麻木僵硬的转过身去,用一种近乎麻木僵硬的声音道:“可是他不行。” 白裙丽人道:“为什么他不行?” 南宫斩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一生孤苦无依,既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也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可是现在,他却已是我的朋友!” 白裙丽人道:“所以你不能看着他去死?” 南宫斩回答得很坚决:“是。” 白裙丽人道:“你就不能例一次外?” 南宫斩声音中充满了痛苦悔恨之意,一字字道:“我已经为你例过一次外了!” 白裙丽人道:“你是指杀宇文啸天那一次?” 南宫斩道:“你应该知道,宇文世家是我南宫家的恩人,我本来宁可自己死,也绝不该对他下杀手的,我们南宫家也许曾经卑贱,却还从来没有出过忘恩负义之徒,若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会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 白裙丽人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你一向恩怨分明,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你出手暗算了宇文啸天之后,才会悔恨之下,自毁一臂。” 南宫斩道:“那你还要逼我?!” 白裙丽人道:“我从未想过要逼你,是他在逼我们,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的恩人,是他一心想要杀我为他的旧情人报仇,他若不是想要杀我,你又怎会出手对付他,他又怎么会死?!” 南宫斩道:“可是楚留香——” 白裙丽人道:“楚留香这次也是来找我麻烦的,我与他无怨无仇,可是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他既然存心要和我过不去,我为何还要放过他!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难道希望我死在他的手里?!” 南宫斩声辨道:“我若是希望你死在别人手里,宇文啸天找到你时,我又怎会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去救你!” 白裙丽人柔声道:“你既然对我好,你就应该永远只对我一个人好。” 她接着道:“何况,江湖中像楚留香这样内外兼修的高手,几乎屈指可数,今天他好不容易落在我们手上,如若我不能将他的功力吸为已用,也许我永远也休想练成驻颜大fǎ!而且留着他的话,以后对我们迟早是个祸胎!” 南宫斩变声道:“所以无论我怎么说,你都还是不会放过他?!” 白裙丽人回答得也很坚决:“是。” 南宫斩沉默着,终于黯然道:“我早就知道我管不了你,你永远也不会听我的。一直以来,都是我唯你命是从——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呢,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白裙丽人咬着嘴唇道:“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事——” 她忽然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她的呼声还未发出,一只手已用一种快得无法形容的速度伸了过去,只见南宫斩的手正要去解开楚留香身上的穴道,好让楚留香可以依靠自己天下无双的轻功逃走。 但他的手尚未碰到楚留香的身体,一只白玉般的手已轻轻划过他的脉门,他的全身立刻酥软无力,虽然点在楚留香身体上,却已毫无力道。 这只手又春风般拂过他的身体,刹那之间,南宫斩全身七八处重要的穴道已被这只手制住。 这白裙丽人出手之快,竟连南宫斩这样的绝顶高手也来不及闪避! 只见南宫斩一下子坐倒在地上,虽然满面惊愕愤怒之色,却再也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而楚留香也从他肩上摔了下来,虽然摔得并不重,不过样子想必难看得很。 任何人以“狗吃屎”的姿势摔下来,都不可能潇洒得到哪里去的。 白裙丽人一双温柔的眼波望着南宫斩,柔声笑道:“南宫大哥,对不起了,你也应该明白小妹实在是迫不得已才会这么做的。” 南宫斩怒瞪着她,鼻孔里咻咻喘着气。 白裙丽人俯下身,用柔软如花瓣般的嘴唇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又接着温柔笑道:“南宫大哥,请不要生小妹的气,好么?其实,你应该想得到,我之所以一心想要练成驻颜大fǎ,那也只因为我太在乎你,我心里自始至终爱的只是你一个,生怕有一天你会因为我容颜变老后,离我而去——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是再也活不下去了的!你知道吗?” 南宫斩满面怒色忽然烟消云散,闭上眼睛,两行热泪已落了下来。 白裙丽人瞧着他,一只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吃吃笑道:“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哭!我答应你,我除了吸取他的功力之外,绝不伤他性命就是,这样总算对得起你这位好朋友了吧。” 她站起身来,一双秋水横波般的眼睛瞧着躺在一边的楚留香,轻轻叹道:“楚留香呀楚留香,看见我们夫妻差点为了你而伤了和气,你心里大概很得意很开心吧!” 楚留香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苦笑。 白裙丽人仔仔细细地瞧了他几眼,忽然莞尔一笑,道:“难怪天下有那么多女人为你着迷,你长得虽然不是很英俊,却的确要比那些小白脸有魅力得多!” 楚留香还是只有苦笑,但刚才听他们的一番谈话,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五件事—— 这白裙丽人竟然就是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碧玉宫的二宫主蚀骨夫人! 南宫斩和这位天下闻名的女魔头竟然是夫妻! 天下无双的绝世剑客“黑龙神剑”宇文啸天,竟然是被他夫妇二人联手合谋杀死的! 蚀骨夫人一直吸取武林高手的内力,原来并不仅是为了扩充自己的功力,更因为她要修练“驻颜大fǎ”,永保青春,防止衰老,也防止南宫斩变心! 南宫斩的左手竟是因为杀了宇文啸天之后,愧疚之下,自己砍断的! 楚留香一直不相信以宇文啸天的武功,江湖中竟还有人能杀得了他,一直不明白他死后为什么脸上还带着那种惊讶的表情,现在才终于大悟,原来他是死也不相信一向对宇文世家可以披肝沥胆的南宫斩竟然会对他突下毒手! 但若非是他极其信任的人,他又怎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 而南宫斩做出了如此忘恩负义的事,那也只不过因为他爱上了蚀骨夫人。 一个男人,自然应该保护自己的妻子,让她避免伤害。 从这一点来说,南宫斩又没有做错,他做的只不过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有可能会做的事。 楚留香忽然明白为何南宫斩的眼中总是露出那种矛盾的表情了—— 因为一边是他的恩人,另一边却是他的爱人,他既无法阻止他的恩人去杀自己的爱人,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恩人所杀,在“恩”与“爱”之间,他无法选择,却又偏偏不能不做出选择! 相信任何一个男人换成他,都最后必定会选择“爱”的。 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自私的时候。 什么“取大义而舍小爱”,这些大道理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动听至极,可是等轮到你的时候,相信你也会毫不犹豫一脚将它踢到九宵云外去的。——咳咳,不能因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就把大家也想成这样的人啊!^+^ 楚留香忽然想起他和南宫斩一起喝酒的那天夜里,也正是天涯门门主钟无骨被蚀骨夫人害死的那里夜里,他当时以为南宫斩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无法救他们脱险。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当时想错了—— 他痛苦,只不过因为他明知自己最爱的人此刻正躺在别人的怀抱里,可是他却无法阻止,无能为力。 无论哪一个男人,都绝不能忍受自己最爱的人去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的。 可是他却偏偏只有忍受。 所以他痛苦,他纵酒,他求醉。 纵然明知蚀骨夫人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他也还是不能释怀。 因为他爱得太深,所以他才看得更重。 所以他的痛苦也更深。 有人说,美丽的女人是一种毒。一种可以让你哭,也可以让你笑;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可以让你求生不得,也可以让你求死不能的毒。 可究竟女人是毒,还是爱? 爱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爱为什么也会带给人如此多的痛苦?令人如此的烦恼?! 未了之音 第十九章未了之音 楚留香为什么要偷走俞怨风的碧玉令呢? 因为不知为什么,他听了俞怨风那一番话之后,他心里忽然隐隐间觉得,这块碧玉令和这虚无境地两者之间,必定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这或许也是他是否能够从这连俞怨风也不敢冒然闯入的虚无境地活着生还的关键之所在! 可是这中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呢? 楚留香一时之间,那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了,也许一定要他进去之后才会知道--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你一定要亲身体会、见识之后才会知道,不是吗? 只不过,俞怨风若没有十足的理由,又怎会把这虚无境地说得这么可怕?他明知这虚无境地里藏着极厉害的武功,以他的性格又怎会不自己去把它取出来? 由此可见,他要楚留香进这虚无境地也绝不会安有什么好心的! 他也许早已算准了,即使是无所不能的楚留香进去了,也必定有死无生的,不然他又怎会在楚留香最不堪一击的时候,白白放过他生平最仇恨的人一马?! 放虎归山的道理,他当然懂的。 他当然绝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但他明明可以选择别人来做这件事,却为什么偏偏选择楚留香呢? 这也许只因为他想要证明一件事--为天下人所敬的楚留香也绝不比他强,他不敢去的地方,楚留香去了也照样只是送死!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也不知费了多少力,绞尽了多少脑汁! 可只要能够证明这一点,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甚至可以预见,楚留香七窍流血的躺在地上,一双惨白的眼睛瞪着天空,目光中充满了后悔和恐惧…… 楚留香这次真的会死吗?…… 五天过去了…… 虚无境地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十天过去了…… 虚无境地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半个月过去了…… 楚留香还是没有从虚无境地里出来。 一个月过去了…… 俞怨风心里有个声音在大笑着狂吼-- “楚留香完蛋了!楚留香完蛋了!” “完蛋”的意思就是死。 楚留香真的死了吗?…… 否则,他若还活着,又怎会在虚无境地里这么长时间一点音讯也没有?!…… 一个半月之后,俞怨风炸毁了虚无境地山洞的出口,然后带着满腔的得意和豪情、以一种不可一世的心态离开这个当年萧碧空和袁玉人隐居的地方,决定到外面去,将江湖踏在自己的脚下!…… 至于楚留香-- 如果你现在问他楚留香是谁,他会告诉你三个字:“不知道!”他不但忘记了楚留香是谁,更早已忘记了楚留香这个人--不久前还曾经令他感到恐慌和畏惧的人,此刻在他心里早已如风吹烟雾般吹散,再无一丝痕迹可寻。 因为楚留香已经死了! 无论多么可怕的人,一旦死去,都将不再可怕。 是的,楚留香已经死了,否则,他早该从虚无境地里出来,他有许多帐都要亲手找俞怨风结算! 死去的人,总是特别容易被人遗忘。 可是江湖上的人真的会忘记楚留香吗? 这位曾啸傲江湖的一代名侠,难道就真的这样糊里糊涂的死去?!-- 两个月后……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幽静的山谷,早已被大雪严严盖住,看起来说不出的安宁,说不出的美丽。 突然间,被乱石所封闭的虚无境地洞口,一块重逾千斤的大石竟摇摇滚落下来,露出一个水缸大小的洞口,一条夭矫如神龙的身影忽然从洞口中冲天而起,飞跃而出-- 他的样子或许已变得要比原来有些落拓,他的容貌或许也变得比原来清瘦,但他一双眼睛依然光彩照人,充满了自信和勇气!他脸上的微笑也依旧没有改变! 这已足够让我们认出他是谁--他,正赫然是楚、留、香! 有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死的,即使有一天他的人倒下了,他也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楚留香正是这种人。 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呢?…… 楚留香一生中去过很多可怕的地方,譬如说没有水的大沙漠,汪洋无际的大海……他一生中所经历过的危险,甚至可以说是数不胜数,难以计算。 可对于他来说,无论多么可怕诡异的地方,最终可怕的,还是那里的人! 豺狼虎豹,这大概是世上最凶猛的动物了,可他们却未必能够要你的命,真正能够要你命的,往往还是人--你的敌人,你的朋友,甚至是你最亲密的人! 可这虚无境地里,当然是绝不会有人的。 那么俞怨风为什么还要对它如此的畏惧? 这虚无境地里究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是要命的机关?还是致命的陷井?还是…… 楚留香无法想像。 也许就因为想不出来,所以才会觉得它神秘而可怕。 可是楚留香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越是可怕的事情,对他而言,就越是一种挑战。 他一向喜欢接受这种挑战。 甚至可以说,只有在他接受到这种挑战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活着,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的价值。 这一次楚留香遇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看不见。 楚留香什么也看不见。 虚无境地里一片黑暗。 楚留香从光明处走入这黑暗的山洞里,就好像来到了地狱的边缘,每一步他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就这样又走过了一段近乎漫长的甬道,可是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机关,看不见陷井,更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他只能靠自己的双手触摸着前进。 楚留香的双手本就有着眼睛般的灵敏,在眼睛失去作用的情况下,他的手已近乎可以代替自己的双眼。 可他手指触摸之处,俱是冰冷、僵硬、狰狞的山壁,就像某种怪兽的皮甲。 你只有亲手触摸过后,才能体会楚留香此刻的心情。 那又该是怎样一种难言的心情呢?唉,也许当你亲手摸一下大蟒蛇的头,你就会知道了。 突然间,前面竟有了一丝光明! 楚留香迟疑着,终于走入光明里-- 但这时他已经知道,真正的危险终于快要来了! 有时候,看上去越光明的地方,往往也越是危险。 可惜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懂得的。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如烟也如雾,虚幻得像梦境,却偏偏又是如此的真实。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不知道,也想不出。 但他却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梦境! 如果真是梦,那或许还会好一些,因为无论多么可怕的梦总会醒的,人生依旧是人生,可是这里…… 楚留香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迷失,迷失在这一片白茫茫的烟雾之中。 他只走了七步,就来到了这个地方,但现在当他按原来的步伐后退七步,想要退回去时,他身后却是一面坚硬冰冷的石壁,原来的出口竟似被用某种神秘的魔法封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留香手掌心已沁出冷汗。 他确信自己所走的每一步的大小和方向,都绝没有走错,而且在途中他也绝没有碰到过什么机关,所以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应该在他身后的出口,此刻竟然会奇迹般不见了?! 难道真的有鬼? 白茫茫的烟雾之中,挟带着丝丝的冷风,就好像真的是从地狱里吹出来的阴风。 楚留香就好像已经来到了地狱,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人已完全被这白色的迷雾团团包裹住,他脑中的思想千回百转,却再也找不出一丝头绪,可以帮他脱离困境。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直站在这里不动,不去寻找,那么他就无异于在等死! 因为出路是绝不会自己来找你的,身陷绝境却还奢望有人来救你,那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楚留香双眉深皱,沉吟片刻,忽然前行十步,左转九步,又右转八步。 他的步伐虽然看上去笨拙无比,可稍微有点眼力的人,立刻就看得出他此刻用的,正是当年一代宗师古风云所独创的九转迷宫步,据说此步法乃是根据奇门遁甲术研究而来,专破天下阵法,虽不能克敌制胜,但也自有它的妙用之处。 但此刻楚留香东转西转,竟还是无法脱离这团灰白的烟雾笼罩之处。 楚留香目光闪动,突然加速,再次展动身形,就好像翱翔于九天上的神龙般,穿梭在这片迷雾里。 他的额头上渐渐有汗湛出,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近乎绝望之时,就在他身形闪电般在空中一掠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骤然瞥见左边离他不远的地方竟赫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就好像幽灵般静静地站在白茫茫的烟雾里,面上的表情竟也像是幽灵般的冷漠而诡异,那是一种谁也看不懂的表情,可是任何人看见了,都一定会机伶伶的打一个寒噤,忍不住要走远一些。 他的眼睛居然也像这烟雾般迷迷蒙蒙的,没有一丝光彩,就仿佛是死鱼的眼睛,可是这么样一双眼睛竟出现在人的身上,那就显得十分的可怖了。 更可怖的是,现在这么样一双眼睛还正盯着楚留香-- 一向有“泰山倒于前而心不惊”的楚留香楚香帅,此刻脸上也不禁变了变! 令他吃惊的,不仅是这么样一双眼睛,更是--这本不该有人的地方,此刻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抑或还是他一直就站在这里?! 好在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冷漠,但却似乎对楚留香并没有什么恶意,除了静静地看着楚留香外,他根本还没有别的行动--只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楚留香? 而这个白衣人的身后,竟是楚留香苦寻多时的出口! 楚留香又惊又喜,但惊喜立刻很快要变成惊讶--! 只因他的身形刚落地,刚才他目光所凝注的方向,此刻竟又已变成一片白茫茫的烟雾,那个白衣人和那个出口竟再也找不到了! 就算那个白衣人会跑,可是路可是死的呀,莫非路也长了脚跑了? 楚留香微一沉吟,突又展动身形,按照原来的路线,宛如流星经天般倒掠了回去。 就在他身形还在空中停留的那一瞬间,他这才又看见了刚才那个白衣人,仍然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地立在那个出口前,一双冷漠而空洞的眼睛仍然仿佛在凝望着楚留香…… 可是这一次楚留香非但没有吃惊,反而脸上露出了笑容。当一个人找到了难题的答案时,他脸上通常就会露出这种笑容。 莫非楚留香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脱离这困境的答案? 人力固然有限,但人力同时也是强大的,只要你肯去努力去冷静思考,相信这个世上大多数难题都绝难不倒你。 楚留香人在空中,身形忽然一折,向那个白衣人掠去! 白衣人依旧漠漠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仿佛对楚留香是一点恶意也没有。只不过这双眼睛却实在令人看了心里发毛。 楚留香落地时,却还是不敢离他太近。 这白衣人的沉静,给了楚留香一种极危险的感觉,当你走向虎豹时,你也会有这种感觉的。离他越近,这种感觉也就越强烈! 在虎豹面前,任何人都有理由离得远一点。 楚留香站在离他五步的地方,微笑着,道:“你好。” 白衣人没有开口。 他既像是聋子,又像是瞎子,既听不见楚留香说的话,也看不见楚留香在对他说话。 他的人一动也不动地站在白茫茫的烟雾里,一双惨白而空洞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楚留香,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冤魂,真是说不出的诡异,也说不出的可怖! 若是平时,楚留香是绝不会轻易去惹这样一个人的。 这个人看上去确实不太像好惹的样子。 但现在出口却正在这个人的身后!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你并不想去做,有时偏偏又非做不可。 楚留香只有又笑了笑,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阁下能否让开一下?” 白衣人仍然一丝反应也没有。 楚留香道:“阁下就算不愿意,也该有一点表示呀,不然叫在下如何是好呢?” 白衣人还是保持着他的冷静。 冷静得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那白森森冷漠漠的眼睛却仿佛在说着:“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楚留香看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只有叹了口气,道:“那在下就只有得罪了--!” 当嘴巴变得没有用了的时候,那就需要动手了。 楚留香一只手忽然疾风般朝着白衣人胸口点去! 他的手就像是华山绝顶上的风一般,飘忽不定,千变万化,任何武林高手想要避开楚留香的这只手都很困难。 风,是永远也没有人能捉摸的! 但白衣人竟根本就没有任何闪避的意思--他的一只手突然挟着劲风,也向着楚留香拍去! 劲风凌厉,他这一掌绝对不轻! 但楚留香却自忖自己还能够挨得下去的,更重要的是,他有绝对的把握,在白衣人这一掌还未拍到他身上之前,他的手已经点到对方身上去。 无论什么人,只要身上的重要穴道被点住,即使他有碎石成粉的千斤之力,也休想再使得出来。 何况出手的人还是楚留香。 楚留香的点穴本领,本就有它的独到之处。 所以楚留香也没有闪避-- 明明是十拿九稳的事,有时却偏偏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你有一万个不服气,也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楚留香的手已点在白衣人身上,力贯指尖,劲透其穴,在楚留香的想像中,白衣人应该已经变得像木头人一样,再也无法动弹一下的,但是-- 这一次,一向料事如神的楚留香,竟然猜错了! 这诡异如鬼的白衣人非但没有变得像木头人一样,甚至连动作也没有稍微的迟缓一下! 堂堂楚留香的点穴功夫用在他身上,竟像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就在楚留香点住他胸口穴道的同时,他一掌也拍在楚留香身上,楚留香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侵入自己的身体,全身一震,脚步踉跄倒退中,他的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这白衣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他若是人,为什么我明明点中了他的穴道,他却连一点应该有的反应都没有?他若是鬼,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鬼?这又该如何解释?” 是的,无法解释。 这世上本就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无法解释得清楚的。 白雾凄迷,如真如幻。 白衣人一动也不动的静静地站在这如真如幻的白雾之中,一张麻木而僵硬的脸时隐时现,看起来真如鬼魅一般。 楚留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诡异的白衣人竟然没有乘胜追击,他只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绝不会给对手喘息的机会的!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 这白衣人竟真的不是人! 这世上绝没有打不死的人的! 但这白衣人却像是打不死。 楚留香每一招都结结实实的击在他身上,但他的身体竟真的像是要比铜墙铁壁还要坚实,普天之下即使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休想将他摧毁! 就因为他并不是人! 他只不过是当年一代奇人萧碧空和袁玉人所特意制作的一个玩偶,目的就是为了守护这虚无境地,防止有不怀好意的人闯入,而将他们毕生的绝学偷去作恶。 可就是这么样一个玩偶,却几乎差点令楚留香丧命! 楚留香有一点并没有猜错,萧碧空和袁玉人确实将他们生平的绝学都藏在了这虚无境地里,而取得这些武功秘笈的关健之所在,也正是他怀里的那块碧玉令! 只有这块碧玉令,才能够开启这虚无境地里隐藏的一间秘室,只有学得秘室里的萧碧空和袁玉人留下的武功秘笈上所载的武功,才能够打败死守在洞口连鬼神也无可奈何的白衣人,才能够活着出去! 而楚留香,自然做到了…… 这其中的艰苦,你也许永远也想不到的,关于他如何发现那间隐藏的秘室、又是如何学到那些武功……我想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上天永远也不会亏待好人的!好人永远都有好运气! 悬崖峭壁,高不可攀。 可是,只要你有决心、有勇气、有信心,这个世上就没有你攀不过去的山峰! 所以,你有理由相信,只要你肯真真正正的去努力、去付出,那么,终有一天你也会将山峰踩于你的脚下,你的理想也终有一天会实现! 因为上天是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勤奋的人的! 楚留香刚刚攀上悬崖,就看见一片雪亮的刀光飞过! 这一刀要将这世上大多数人的脑袋割下来,都容易得很,要将自己的脑袋割下来,也同样易如反掌。 可这一刀他要割下的是自己的脑袋。 所以他倒了下去。 死并不痛苦。 活着有时比死更痛苦。 他不能再忍受这种痛苦,所以他选择了死亡。 对于他来说,平平静静的死亡,那就是一种解脱,那至少胜过于痛苦悔恨的活着。 看见南宫斩倒在自己的刀下,楚留香的脸色已变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谁也没有想到南宫斩竟然会自杀! 谁也没有想过要去杀南宫斩,虽然这时谁都已知道,南宫斩就是蚀骨夫人的丈夫,而且还帮着自己的妻子做过不少的坏事,杀过不少不该杀的人。 可是这一次大家到这里来,却并不是来杀人的。 这里是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碧玉宫的后山,还有什么人能够令这些一直对碧玉宫心存畏惧的武林中人不顾一切的赶到这里来呢? 如果还有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是--楚留香。 一向在武林中急公好义、恩泽广施的楚留香,这次为了大家的事,竟然身陷碧玉宫中,只要是胸中血还没有冷透的人,无论武功高低,都会忍不住插上一手的,就算帮不上忙,在旁边助助威也好--江湖中沽名钓誉的虽多,但满腔热血的人也还是不少的! 大家只有两个目的-- 第一,救出楚留香! 第二,救出那些被碧玉宫抓走的武林豪杰。 这两个目的之外,每个人当然还多多少少有一些纯属个人的小目的,譬如说华玉轩雷老爷子就是还想到碧玉宫来找一找碧玉丸,来救自己的女儿--看他现在满面喜色,碧玉丸想必已经到手了;还有铁胆侠邹天白那些人,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只不过,有些人的目的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有些人的目的却实在不足以向外人道。 碧玉宫在江湖中威震百年,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屈服! 于是,一场大战,伤的伤,死得死,逃的逃…… 所谓:众人其心,其利断金! 碧玉宫即使再诡秘、再可怕,也无法抵挡得了这么多武林豪杰联袂而来的浩浩之势。 蚀骨夫人武功固然高不可测,但双拳难敌四手,以她一人之力,又怎能抵挡得了这么多武林豪杰的攻击,于是,一场混战中,这位也不知令多少男人魂牵梦萦又畏如蛇蝎的绝代艳姬,终于香消玉殒,含恨九泉…… 而南宫斩,他本不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人,太多的愧疚,太多的悔恨,太多的痛苦,积压之下,他终于没有选择去为死去的妻子报仇,滥杀无辜,而是悲痛之下,选择了以死殉情…… 大家看见楚留香忽然自绝崖之下上来,这一番惊喜,自然不是言语所能够形容的! 这些人当中,还有关东马场的马大老板,震威镖局的总镖头万里寒和宋悍,他们脸上的欢喜之情,也绝不亚于任何人。 可楚留香却实在不好意思见他们。 他们都好像忘记了楚留香答应他们的事,可是楚留香却不能忘记,他实在不太好意思见他们,幸好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楚留香收到了俞怨风的挑战书-- “三天之后,华山之巅,你我一战,各由天命,你若败了,任我处置,我若败了,也任你处置!” 既生瑜,何生亮! 所以楚留香若是活着,俞怨风就只有死;俞怨风若想活着,而且活得舒服,楚留香就必需死。 这自然是俞怨风自己的看法。 这看法未必正确,甚至是偏激狭隘。 但每个人的看法都会有出现这种错误的时候,谁若认为自己跟圣人一样永远不会出错--或许他真有可能成为“圣人”也说不定。 三天之后,华山之巅…… 万雪纷飞,朔风怒号…… 楚留香…… 俞怨风…… 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那就是俞怨风不会放过楚留香,楚留香也绝不会放过俞怨风…… 所以…… 楚留香手中有破邪剑…… 俞怨风手中有寒冰玄铁剑…… 这一战结局到底如何呢?…… 邪不胜正。 仁者无敌。 如果你也听过这八个字,那么你也应该早想到这一战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