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坏好情郎》 第1章 《使坏好情郎》 作者:杜默雨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序 “平阴山头百丈井,下有流水彻骨冷; 可怜女子能照影,不见其余见斜领。” --北朝乐府民歌《捉搦歌》 这篇故事写到一半时,正好读到这首诗,其中情景,颇符合楚镜平第一眼见到挽翠的场面,所以就摆在序里当个起头吧。 一个在井边的女子,她可能在汲水,也可能在顾影自怜;在古代的中国,她通常没有名字,她只是某户人家的女儿,叫做xx的长女;或是某某人的妻妾,叫做x氏;甚至在史书的后妃记载里,这些女子也没有名字。 身为现代人,实在很难想象那个完至没有女权的时代。在古代,男女绝对不平等,妻子不过是丈夫财产的一部分。若老公有能力的话,他还可以再多养几个女人;当妻子的,也只能展开心胸接纳她们,甚至于她还要帮丈夫纳妾、讨丈夫欢心,这叫作贤慧。 我看到一本介绍乾隆的小书,提到他很爱章贤皇后富察氏,一来两人是少年夫妻,格外恩爱;二来是福晋(乾隆十七岁成亲,还是贝勒,二十四岁登基)生性恬静,不会和侧福晋争风吃醋,所以乾隆很感“安慰”。即使他晚上要和其它侧福晋睡觉,他仍然会和她共进晚餐话家常,即位后更封她为后。 在妻妾成群的家中,能够和丈夫一起吃晚饭,恐怕已经是最大的思典了。在男人眼中看来,这叫做敬爱妻子;在女子看来,也是莫大的殊荣,更要保持温柔的脾气,不可发飙,免得丈夫不来和自己吃饭了。 我不知道富察氏是否有一点点醋意?也许有,因为那是女人的天性本能;也许没有,因为她已被教育成唯夫是从。在“浮生六记”里,我们可以看到沈三白和芸娘很恩爱,但芸娘仍然想办法为丈夫找妾。我们不能说芸娘无知,只能说在那个时代里,女性一切以丈夫为尊,包括为他找小老婆、把情敌当作好姐妹,再一起服侍那位享齐人之福的丈夫。 幸好我不是古人,不必去烦恼这些问题。而且现代男人胆敢包二奶,嘿嘿!这叫做重婚罪。若把这条法律带到古代,那么,大概有一半的男人都要被关到牢里去。 “娶妾”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题,我要谈的是“专一”与“深情”。既然专一心里只有一个她,又怎会有娶小老婆的念头呢?更何况家里养了一堆女人,天天吱吱喳喳,还要花工夫摆乎它们,这也不是一个聪明男子会有的作为。 还是把毕生精力用来好好爱一个值得爱的女子吧。 第一章 秋冬交替,萧瑟冷风呼啸于天地之间,倍添旅人孤寂。 “呼!好冷!”胆儿驾着马车,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赶忙从包袱里寻出一件棉袄披上。 望向前头骑马的男子,他那飘飞的衣袂挡不住寒风,清冷的空气四面八方无所不在,伟岸颀长的背影似乎抖瑟了一下。 “少爷,天凉了,我帮你拿件衣服。”胆儿手脚利落地找出披风。 “好吧。”楚镜平放缓马匹脚步,接过黑色貂鼠披风,啪地一声曳开,黑得发亮的皮毛在秋阳下闪闪发光,衬托出他一身不凡的气质。 他并不觉得冷,一路走来,他的心思全放在如何扩大楚家的家业上;身为楚家的长子和实际掌舵人,他的思虑远比实际年龄来得深远。 系紧披风,他持稳马缰,深邃的眼眸在视前方。虽然他仍然看不到前头城镇,但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一个小小的惠文县城,以种麦务农为主要营生,恐怕商业规模不大,在这里绝对不会有商机。 胆儿见他沉思,又问道:“少爷,就快黄昏了,这马儿走得也累了……” “是你想休息吧?”楚镜平一笑,他还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吗? “嘿嘿!”胆儿摸摸被风吹得发凉的头皮,尴尬地笑道:“我怕少爷嫌弃前面那个小城,又要赶往下个大城做生意,天冷风大,我们老是赶路,要是少爷身体承受不住,有个闪失,老爷会怪罪胆儿啊!” “你都把我爹抬出来了,我还能不慢慢走吗?”楚镜平策马徐行,望看四周平淡无奇的枯树山景。 胆儿放下心。也许少爷这趟出门赚够钱了,所以这几天不再匆匆赶路。如果少爷心中想着做生意,可不会有闲情逸致看风景呢。 秋色苍凉,枯干萧索,楚镜平别过头,不爱看这毫无生机的肃杀景色。再回头望了载满货物的马车,心中有了主意。 “胆儿,今晚在惠文城住一宿,明天就往西回家吧。” “回家?!”胆儿睁大眼,嘴角慢慢咧了开来,口是心非地道:“少爷不是还要找赚钱的机会吗?这么早就回去,可白白少赚几千两银子呢!” “机会处处都是,今年不赚,明年一样可以赚。”楚镜平昂首骏马之上,放眼广阔天地,语气豪迈而坚定。 “是啦!少爷这一趟出来,赚足了几万两银子,该是准备回家过年、孝敬老爷了。”胆儿打蛇随棍上,巴不得赶紧回到那间舒适的楚家大宅。 楚镜平笑道:“你就是想早点回去见冬香丫头!不是谈好婚期了吗?” 胆儿脸一红。“还没谈啦!她爹跟我要二十两聘金,我一时拿不出来。” “二十两?你怎么不早说!”楚镜平眉一抬,“回去我给你二百两。” “少爷!这……这太多了吧……”胆儿差点摔下马车!他平时帮少爷揣了大把银票,总觉得自己是个过路财神,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 “付聘金、添新衣、买新床,我统统帮你出了,省得你为终身大事操心。”楚镜平笑看年轻的胆儿。 “呜呜……少爷,我好感动……”少爷向来一诺千金,说要给他二百两,绝对不会变卦,更不会忘记。 “你跟了我七、八年,陪我到处奔波,如今要成亲了,我怎能不帮你?” “少爷就是懂得收买人心。”胆儿感动地掉下一颗眼泪。八年来,他早被少爷收买得服服贴贴了。 “无商不奸。”这是楚镜平的至理名言。 “少爷奸得好啊!” 楚镜平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沉稳的面容转为明亮有神;他就是仗着天赋的灵敏心思,擅于察言观色,明白利之所在,做下最佳的判断。 灵巧和奸诈是一体两面,为了自身家业的利益,他有的是生意手腕。 小至善待家仆,大至几万两的交易,该出钱的他出钱,该折价的他折价,但是他从来不吃亏,因为他着眼于长远未来。 一点小钱,换来胆儿的死心塌地,以及更多更长的生意契约。就像以小博大,每一场交易,都是他的一次赌注。 他不介意别人讲他是奸商,他不做坏事,也不影响别人生计,又能为自己赚得白花花的银子,世上还有什么比当个商人更有趣? 胆儿知道少爷又陷入洋洋自得的境界,是该提醒他一些事情了。 “少爷,你别开心了,胆儿是很容易被你收买,别人可就不一定了。你这次回去要是再不成亲,就算你送老爷一车的古玩,老爷也不会领情的。” “我爹不要的话,我就把那些古玩统统卖掉,转手之间,估计可以赚上三千两,我爹一定会同意我的做法。”楚镜平飞快地打着主意。 “少爷……”少爷没救了,满脑子的生意经,难怪他常常抱着帐簿睡觉,也不肯娶个少奶奶来抱抱。 楚镜平仍然思索道:“爹也没空管我的婚事了,咱们这回趁着秋天丰收,谷价便宜,收购十万斤小麦和高粱,现在大概已经运回老家酒坊,就让爹去伤脑筋做酒曲,准备酿酒了。” 胆儿吐了吐舌头。“老爷已经在享清福,少爷你又做了这桩买卖,这下子酒坊忙不过来,老爷可会怨死你。” “楚家酒坊名闻天下,酿酒是楚家的老本业,该让爹出来活动一下筋骨了。” 楚镜平一叹!要不是老家的酒坊规模有限,他本来还想再多收购五万斤高粱,既让农民获利,自己又能大赚一笔,白白损失一个大好商机,真是可惜啊! 可是要找到一个好的酿酒地点不容易…… “马!马!”一个小男童从路边冲了出来,朝着楚镜平的马儿兴奋大叫。 幸亏马行缓慢,楚镜平急急勒住马缰,小男童才没被马蹄踩扁。 小男童不知死活,眨着灵活大眼,一张白胖小脸笑嘻嘻地,伸出肥短小手又要去抓马腿。 楚镜平怕他惹怒马匹,立即俯下身躯,身手矫捷地提起小男童的衣领,把他抓到马背上。 小男童更开心了,两手乱摆,呵呵大笑着。“大宝!” “你叫大宝?”楚镜平捏了捏他胖胖的脸蛋,真像一颗小圆球呀! “爹!爹!”大宝转过胖脸,眉开眼笑地望着楚镜平。 胆儿在后头噗哧一笑!“少爷,你做过什么坏事?儿子来认爹了。” 楚镜平摸摸胖小子的头发,笑道:“我还不知道儿子的娘是谁呢。” “娘!娘!”大实听到有人说娘,喊得更大声,毫不怕生,双手在楚镜平身上攀爬,想要爬得更高,看得更远。 半路冒出这个小活宝,楚镜平不急着赶路,也就任他去爬,双手扶住他的圆屁股,索性让他坐上自己肩头。 胆儿是越来越佩服少爷了!这就是充分发挥商人本色的楚镜平,不管来者是大人还是小孩、认识或不认识的,他就是与人为善、广结善缘,为自己建立人脉关系,利己利人。 第2章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村童,又不是生意往来人家的孩子,少爷也有耐性跟他玩呀? 楚镜平又抓起大宝,心血来潮,以健壮的手臂高举起这颗小圆球,左右甩动晃荡,惹得大宝开心大笑:“飞飞!” “大宝!”一个女子的惊叫声传来,随即,一抹纤瘦蓝色身影已经赶到楚镜平的马儿跟前。 “娘!娘!”大实居高临下,朝她挥舞手脚,小胖脸灿烂如星。 “下来!大宝快下来!”她惊慌地伸手欲接下大宝,一抬起脸,对上楚镜平深邃的瞳眸,立刻低下头,垂下了睫毛。 瞬间一瞥,她那张姣美清秀的脸蛋立刻印上楚镜平心坎,在她深黑的眼眸里,他看到了满满的关爱和柔情。这种神情,他只有在出门前娘亲的殷切叮咛中看到过。 好一个具母性温柔的女子呵! 楚镜平揉揉大宝的胖身子,将他递了出去,笑道:“大宝跟娘回家了。” 那女子仍然盯着地面黄土,神情已不似刚才惊惶,也没伸手去接大宝。 “请大爷放下我的儿子。”她双手紧绞着指头,袖子卷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细手臂,上头犹有斑斑水渍。 “娘!娘!”大宝倾着小胖身子,想要让娘亲抱,可是她仍把指头绞得死紧。 楚镜平不得已,只好翻身下马,轻轻将大宝放到地上,大宝才一落地,她立刻抱起,转身就走。 “爹!爹!”大宝朝着楚镜平大叫,一双小胖手还想要玩。 “他不是爹啦。”她轻拍大宝的小屁股,细碎的话声由冷风飘送到楚镜平耳朵里。 她的背影瘦弱,彷佛寒风一吹就可以将她吹倒;然而她脚步快速而坚定,紧抱大宝逆风而行,发髻微散,扬起了几缕柔长的青丝。 她不是一个特别美丽的女子,但是那温柔的神情、温柔的语声,还有温柔的身影,在在烘托她特有的温婉柔美。 楚镜平走遍天下,见过无数佳人,他知道这种美丽不光靠着一张漂亮脸蛋,还必须具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才能在眼神和言行举止中显出她的美。 是怎样的男子才有福分得到她呢?他是一个生意人,他只买最好的货物,如果有人比他捷足先登抢下好货,他也要见识那个对手。 ※※※ 冷风吹乱她的头发,飘散的发丝吹拂到骆挽翠脸上,她这才惊觉方才因跑步寻找大宝,使得发髻全乱了。 “娘!”大宝玩弄她的头发,小胖脸始终带着憨笑。 “大宝!”挽翠揽紧了大宝,柔声轻斥着:“娘才进屋喝口水,你就到处胡乱跑,外面有很多坏人,如果他们把大宝拐走了,只剩下娘一个人,娘会很伤心呢。” “娘!”大宝看到娘亲眼里的水光,大大的眼睛转为忧郁;那不像一个三岁小童该有的眼神。 这孩子!她是不该把由自己的愁虑转到他身上。挽翠亲腻地亲了他的胖脸颊,“马儿很好玩吧?下次要玩,要记得喊娘一起去玩喔!” “马!”大宝也抱着娘亲猛亲,小脸绽开天真无邪的笑容。 挽翠沾染上大宝的欢喜心情,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难得见到大宝这么兴奋,他天天看着马匹来往道上,却是没有机会亲自坐上马匹,城里的人们根本不理睬大宝,更不会陪他玩耍。 多亏那位陌生的大爷了,是不相识的人才会如此和善吧? 回到屋前,挽翠把大宝放在一张小凳子上,指了一边的饼,“大宝吃块饼,等娘洗好衣服,我们再到城里买好吃的点心。” 大宝开心地拿起硬饼啃咬,两脚悬空乱踢。“吃!” 挽翠微笑摸摸他的头,再把自己如云的秀发挽好,以木簪固定住。 扎好裙摆、勒紧袖子,她蹲下细瘦的身子,继续搓洗那堆高耸的衣物。 寒风一阵阵吹来,她葱白也似的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手指因接触冷水而冻得青白;她轻咬着唇,不去想那刺骨冷风,低头卖力擦洗污渍。 “大宝,娘再教你念首诗,娘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她手上忙着,仍不忘教儿子说话,“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离离!离离!”大宝睁大眼,只复述了前面两个字。 “离离原……” “离离!”大宝拿着饼咯咯大笑。 挽翠心中一叹!大宝除了会说“大宝”两字外,只会说一个单字或是两个叠字,要再叫他说三个字以上的句子,始终没有进展。 他才三岁嘛!她实在不能太强求,更何况半年前的大宝根本不想说话,如今他能说这么多字,她应该感到十分欣慰了。 “大宝好乖。”挽翠眼睛湿热,心头酸甜掺半,笑道:“下面还有六句,大宝听着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生生。”大宝不想学说话,他吃完饼,跳下凳子,伸出小胖手,也想帮娘亲洗衣服。 “大宝,这水很冷,你不要碰。”她举起湿淋淋的手,甩了水滴,想帮大宝掸掉衣服上的饼屑。冷风扫来,冰凉的水珠吸入冷冽空气,直刺肌骨,令她不由得机伶伶打个哆嗦。 大宝看到娘亲畏寒,立刻投入她的怀抱,以小身子摩挲她冰凉单薄的身子,再抓起娘亲的一双柔荑,小心地放到自己的胳肢窝里呵暖。 “冷冷。”胖小指头仍搓捏着娘亲的手臂。 “大宝……”挽翠搂紧至爱的小骨血,声音哽咽。这小小的身躯竟能给她莫大的温暖,儿子这么贴心,她再辛苦都值得了。 泪水轻轻滑落,她忙以脸颊在大宝毛茸茸的黑发上蹭了蹭,抹干泪珠,再把大宝抱到地上。“大宝去玩,娘不冷。” 大宝并没有跑开,只是蹲在她的身边,睁着童稚大眼看娘亲洗衣。 “大宝,娘再念诗给你听。你不会念没关系,现在记在心里,以后就会念了。” 她每日总是要对大宝说很多话、念很多诗。大宝是如此乖巧懂事,她绝对不相信儿子是别人口中的“笨童”、“痴儿”,只要她慢慢教导,大宝总有一天会正常说话,脑筋也会变得聪明。 “马!马!”大宝突然跳了起来,往前跑去。 “大宝,别……”挽翠一抬头,就看到方才那位骑马的大爷,正站在前方不远处,定定地往屋子这边看来。 她才想去追大宝,那人已经抱起大宝,向她走来。 大宝爬着楚镜平的手臂,指向身后的马匹,开心大喊道:“爹,” 骆挽翠窘得低下头,她没想到还会再跟他碰面。“大爷,对不起,小儿无礼……大宝,快下来呀。” 楚镜平望着她,试图看清她低垂的容颜。“大宝很喜欢骑马,可是我的马儿很累了,想要休息。” “前面再走两刻钟,就是惠文城,那里有客栈……” “马儿累了,我也渴了,想跟嫂子借点水来喝。” “哦……”她低头转身,心想此人只是路过,应该不是城里那些无聊男人。当下松了戒心,走到井边,抛下了水桶。 萧萧寒风中,她的身子似乎不堪一握,楚镜平注视她的盈盈身影,很难想象她会生出大宝这样一个胖小子。 只见她吃力地拉绳汲水,再把井水倒进另一个干净的木桶之中;她抓起木柄,重心略微不稳,稍稍踉跄了下,楚镜平立刻往她走去,右手抱着大宝,左手接过水桶。“我来。” 他温热的手指轻触她的指节,吓得挽翠顺手移过水桶,低声道:“大宝,还不下来?不要吵叔叔了。” “爹!”大宝却抱着楚镜平的脖子,一双大眼骨碌碌地望着马匹。 “喊叔叔。”挽翠胀红了脸,苍白的脸庞上有了一抹动人的血色。 “无所谓,大宝喜欢和我玩,我们就在这边休息,你也不怕他走丢。” 挽翠稍微抬高视线,但只是将目光移到大宝的小脸蛋,见他兴奋大笑,她心肠一软,也就由他去胡闹了。 转身进屋,她捧出两杯清水。胆儿停好马车,立刻上前端了过去。 挽翠不发一语,回到井边蹲下,继续洗涤衣物。 “哈哈……”大宝的笑声传来,挽翠抬起头,见到大宝坐在马背上,眉飞色舞,咧开了小嘴,抓着马鬃嘻笑,而那位大爷则站在地面,牢牢地扶住他的小身子,不让他摔下来。 大宝开心,她更开心,挽翠终于舒展眉头,流露出温柔疼爱的笑意。 就是这个神情!楚镜平直直望进那对柔美的眼睛,他忽然发现,他并不是要找那个有福气的男人,而是想再看一眼这副温柔的神情。 柔情的眼、柔情的泪,他的心随她化作一潭似水柔情。 “少爷?”胆儿递过杯子,低声道:“我们喝了水就走吧?” 他实在搞不懂少爷,明明就可以进城了,为什么还拐进小路讨水喝? “等等,我再陪大宝玩玩。”楚镜平呷了一口茶,望向低头洗衣的她。 “天气这么冷,那位大嫂还在洗衣服呢。”胆儿也喝下一口冷茶。 “嗯,她的手很冷……”楚镜平转着杯子,陷入了沉思。“这茶……” “茶有古怪?”胆儿盯住那个不起眼的陶杯,不敢再喝。 “喝喝!”大宝叫着,两只小胖腿并命踢着马肚。 “这水味道好!”楚镜平一饮而尽。 “味道好吗?我怎么喝不出来?” “胆儿,枉费你长在楚家酒坊了,你瞧它喝得多起劲!”楚镜平指向自己的白马,又道:“你也把马车拉过来,再打一桶水给你的马喝吧。” 胆儿舔了舔舌头,感觉出茶水里的清凉甜味,赞同地点点头,跑到井边道:“这位大嫂,谢谢你的茶,我们还想跟你要一桶水。” 第3章 “喔。”挽翠站起身子,双手在裙边抹了抹,再打了一桶水。 胆儿见她额头冒出细微汗珠,双手使力拉绳,忙上前道:“我帮你拉。” “不用了。”她抿紧唇,拉得更卖力,倒下了一桶水,始终没有抬头。 胆儿提水回到马车边,又压低了声音:“少爷,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吧,那位大嫂好像不喜欢陌生人。” “她儿子倒是喜欢陌生人。”楚镜平抱起大宝,捏捏他的小胖手。 “马!马!”大宝不舍骑马的乐趣,小手紧抓马鬃不放。 “大宝,待会儿你们要进城,叔叔让你骑马,好不好啊?” 大宝抓紧叔叔的衣襟,小脸飞扬着笑意。 挽翠已经听到他的话,心里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她要进城?难道他早就站在那边,把她和大宝的谈话都偷听去了? 她正在漂洗一件大床单,水花溅起,弄湿了她的一片布裙,冷水黏在小腿上,剥不掉、挥不去,就像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 “谢谢你的水。” “刚刚那位爷谢过了,不用客气。”挽翠倒掉脏水,又起身打水。 “你帮别人洗衣?” 她没有回话,唇瓣因吃力而紧抿着,唇色也变得死白。 “你烧的茶水是这口井打上来的吗?”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将水倒入了洗衣盆中。 “太可惜了,这么好的水拿来洗衣服,真是辜负这口好泉水。”楚镜平把大宝放到他的小凳子上,心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里还想再问:为何她的夫君不能好好照顾她,还得妻子出来辛劳洗衣呢?那男人真是辜负佳人了。 挽翠不喜欢他的口气。这口井是她的一切,如果没有山边这块地、这口井,她半年来的日子不会如此自在。 “大宝,进屋去,娘晾好衣服就进去。”她仍然不抬头,忙着漂洗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再拼命扭干,冻僵的指节早已失去知觉。 风冷,水冷,挽翠冷凝的心也封得紧紧的。 楚镜平退开几步,看来他已被她列为不受欢迎的人物了。懂得察言观色的他靠在马车边,不再说话,仍是盯紧了她细瘦的身影。 太瘦了!脸儿瘦,身子瘦,连那双赖以维生的双手也瘦得可怜。 她那该死的丈夫在哪里呢? 大宝看看娘亲,再看看楚镜平,最后决定继续坐在凳子上,一张小脸仍恋恋不舍地望向两匹喝水的马儿。 挽翠拧干所有的衣物,拿了一条巾子擦净屋前的几支竹竿,不去看那两个男人,再故意背过身子,一件件地晾晒起来。 床单、被套、衣衫、裤子、长裙……形形色色的衣物展开于竹竿上,迎弄秋风,飘扬在苍茫山色之间。 “大宝,我们进屋。”整理好井边的洗衣盆、水桶、板子和捣衣棒,她依旧低垂头,技着大宝的胖手走进土墙小屋,紧紧掩实了门。 楚镜平摇头一笑。他是怎么了?人家是有夫之妇,他这样紧迫盯人,就像个色迷心窍的登徒子,难怪她要提防他了。 恨不相逢未嫁时,既然货物已经出售,他也就只好扼腕,徒呼负负了。 生意人总是拿得起放得下。楚镜平不识遗憾为何物,若不是极力争取做成生意,就是一拍两散绝不留恋,这才能保持敏锐的知觉,嗅得更好的商机。 “胆儿,喝完水就走。” 第二章 昏黄暮色中,冷风吹得更加狂急,落叶尘沙在街道中翻滚,几间店铺已经拉起门板,准备打烊。 “真是一个小城,天还没黑就收铺子了。” 楚镜平坐在客栈大堂里,与胆儿一起吃饭,满桌佳肴引不起他的兴趣,倒是叫伙计倒了白开水,一口一口品尝着。 “少爷,你喝出什么名堂了吗?这水会比老家的泉水好吗?” “没错!”楚镜平眼睛发亮,“想不到一座小县城,竟然有如此清甜水质,惠文县也产麦,为什么没有人想要酿酒呢?” “种出来的小麦都自己吃了吧?”胆儿猜道。 “方才我们一路走来都是麦田,每年产量绝对够吃,如果多余的麦子卖到其它地方,利润实在有限……”楚镜平指着桌上的一瓶小酒,“这酒难喝,表示地方上的酿酒技术不够纯熟,真是白白糟蹋好水好麦了。” 胆儿看到少爷兴高采烈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转着新主意了。唉!才打算返回老家娶冬香,看来又要耽搁了。 “胆儿,明天我们到处看看,说不定能在惠文城设一间楚家酒坊分号。” 这就是商人楚镜平。他处处留意,没有任何商机可以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楚镜平心中有了主意,胃口于是大开,扒了几口饭,正想唤伙计问明此地的酿酒情况,眼角一瞥,就望见门外走过的纤弱身影。 她背着一个大包袱,那沉重的分量几乎要压垮她,她却毅然扛住这分巨大的负担,右手牵着矮小的大宝,仍是低垂着头,一步步走出大门的视线之外。 原已深埋的叹惋又被她牵动出来。他和胆儿骑马驾车,花了两刻钟才到惠文城,而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小孩,至少要走上半个时辰吧? 更何况天冷风寒,她走一趟路过来,还要再摸黑走回去吗? 楚镜平蓦然站起。“胆儿,你自己先吃,我去去就回来。” 跟在她后头,见她转进客栈旁边的小巷,他也跟着走进去。 骆挽翠全心全力放在背上的大包袱,背得久了,力气也耗尽了,幸亏就快到目的地,大宝挣脱她的手,笑嘻嘻地跑去敲一扇小门。 “陆大娘,我来了。”大宝力气小,挽翠也笑着帮他一起敲门。 “哎呀!是挽翠。大宝!你乖不乖呀?”陆大娘打开门,探出一张和蔼慈祥的福态圆脸。 “娘娘!”大宝仰起了脸,咧嘴大笑。 “大宝,叫婆婆。”挽翠揉揉大宝的头发,解下大包袱搁在房内桌上,随即又系上另一个塞满脏衣服的包袱。 “娘娘!”大宝扯着陆大娘的衣袖,玩得不亦乐乎。 陆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摸摸大宝白胖的脸颊,“这孩子没有心机,谁对他好,就喊谁爹娘,恐怕他还分辨不出来人与人的关系。” “让他胡乱叫了,大娘都可以当他的祖母了,请您不要见怪。” “大宝可爱,我怎会见怪呢?”陆大娘眼神一黯,“可惜能让他喊爹娘的人不多,更没机会喊亲爹。” 挽翠系紧包袱结,微低了头,夕阳在天际洒下惨红的光芒,把小巷的墙影拉得更加阴暗。 陆大娘不经意说出挽翠的痛,忙整色笑道:“挽翠,今天你来得比较晚哦?” “今天有人到我屋子,稍微耽搁了。” “不会是那些流氓无赖吧?”陆大娘担心地望着她。 “不是,只是来借水喝的。”挽翠牵起大宝的手,“大娘,那包袱里的床单和衣服都熨过了,您要不要看看?” “我还看什么。”陆大娘笑道:“挽翠你心细,把客栈的被子床单浆洗得干干净净,还熨出香味儿,客人都说咱陆家客栈特别好睡呢!” “是大娘心肠好,让挽翠有一分糊口的活儿。”挽翠羽睫微湿。 “唉!”陆大娘心有所感,拍拍她的手背,“对了!顾着和大宝玩,忘记给你这个月的工钱。还有你要我买的东西,我都帮你买好了。” 接过一个小布袋,挽翠低下头。“大娘,谢谢您。您知道我一个女人家,不方便去买那种药……” “我知道,你是帮丹桂买生儿子的药方嘛!我就说要去看嫁出去的大侄女,他们就不怀疑了。还有,我也帮你买了大宝的药。” “从工钱扣下来了吗?”挽翠心喜。 “别扣了,大娘疼大宝,要给大宝补补身子啊。哎呀!瞧我老人家又忘记什么了,等等啊!”陆大娘说着,忙转进屋内。 挽翠攒紧布袋,低头以手指梳理大宝的短发,含泪笑道:“大宝,回去娘帮你熬药,你吃了药就会变聪明,也会讲话了,别人就不会再欺负你。” 大宝不懂娘亲在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深深看进娘亲那对关爱的眼睛里。 “乖儿子。”儿子不笨,他真的明白娘的心意! “大宝!”陆大娘跑了出来,塞给大宝一袋东西,“这些是客栈做的烧饼,拿回去和娘亲吃。” “娘娘!”大宝抱紧烧饼,呵呵笑着。 “大宝,说谢谢!多谢陆大娘了。” “别谢了,你快去看丹桂,早点回去,明天再送衣服过来吧。” “嗯。”挽翠点点头,捏了大宝的指头,“跟婆婆说再会。” “谢谢!” 对于大宝的不按常理出牌,陆大娘早就习以为常,她笑着挥手和他们母子道别,掩上了门,却是忍不住轻轻一叹。 挽翠听不到她的叹息,走出几步路,蹲下身拿出烧饼,让大宝握牢了,再把其余烧饼收到袋中。“大宝肚子饿了,先吃块烧饼,这饼还是热的呢。” “吃吃!”大宝将烧饼送到娘亲脸上。 “娘不饿,大宝先吃。”她笑着站起身,沉重的包袱差点拽得她跌倒,忙伸手扶住墙壁,让晕眩的脑袋稍微休息一下。 再牵起大宝的手,维持她一贯的低头姿势,走进了街道之中。 ※※※ 天色变得暗黄,骆挽翠母子一大一小的身影拐进一条小街。 “哟!瞧那个不要睑的小蹄子又来了,每天可真准时来会情郎呀!” “难怪丹桂气得病了,哪有女人不知廉耻,天天来勾引人家的丈夫!” 第4章 挽翠抿紧唇,不去理会风中传来的讥诮话声,她尽量挑着黄昏时候前来,心想那些三姑六婆应该已经回屋煮饭,怎知她们就是等着说她的闲话。 “儿子来找爹了,你说大宝跟徐秀才长得像不像?听说骆家小蹄子未嫁前,常跟姓徐的眉来眼去,她就是带着孽种嫁到颜家的!” “颜家竟然还能容忍她三年,也算是很有修养了。” “儿子长大了,越来越不像爹,颜大少爷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把她休了,连大宝也一起赶出去。就是嘛!颜家何必白白养别人的儿子呀!” “这骆家小娘子长得也挺秀气的,怎么是这副淫荡性子?” “最可怜的是大宝了,不明不白生下来……” 挽翠陡地抬头转身,眼里闪着怒火,直直瞪视那几位说闲话的妇人。 别人爱怎么说她,她逆来顺受惯了,但是孩子无辜,她绝对不容许别人说大宝的是非。 她的眼神令人畏惧,三姑六婆噤了口,心虚地道:“回去烧饭了。” 挽翠牵着大宝,任夜风扑面,昂首迈步,迎向街底来的一道怜惜目光。 “翠妹,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徐玉泉停下手里的动作。 “徐大哥,我说好来看丹桂的。怎么?她今天好一点了吗?” “唉!她还是有心事……”徐玉泉低声一叹,重新拿开门板。 他本来已经准备打烊,但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只要挽翠来到他的书画铺子里,他一定门户大开,让别人看清楚他们的动静。 然而大宝不知大人心思,他笑嘻嘻地攀上徐玉泉的大腿,喊道:“爹!爹!” “叫干爹啦!”挽翠微红了脸,解下沉重的包袱,迳自走进屋里。“我进去见丹桂,跟她谈谈心。” 徐玉泉点点头,微笑抱起大宝,坐在铺子里陪他玩耍。 挽翠回头看到这一幕,不觉痴想:如果大宝真有一个疼他的爹…… 徐玉泉将永远是大宝的干爹,她不做非分之想,水远也不会。 掀开门帘,便见到丹桂卧在床上,正笑着招呼她:“挽翠,你来看我了。” “还给你带药来呢!”她拿出五包扎好的药包,放在桌上,“这是生子秘方,你每隔一天煎一帖,早晚各煎一次……哎!我应该教徐大哥帮你煎药才对。” “算了!”丹桂按着床板想要坐起,挽翠忙扶她坐好。 “怎么能算了?你每个月好好调理,一定可以怀孕的。” “你帮我调理了两年,吃了这么多药,没用的……”丹桂苍白的面容疲惫无神,语气幽微。 “有用,一定有用!”挽翠充分发挥她不屈不挠的精神,鼓励道:“我们一样的年纪,同年成亲,我都可以生下大宝,你也可以帮徐大哥生个儿子。” “只要能生就好,儿子女儿都好……” “好啊!那你生女儿,将来也好和我的大宝结为夫妻呀!”挽翠绽开真挚的笑靥,那是外人难得一见的清丽姿容。 同样是女人,丹桂也忍不住喜爱挽翠的纯真性情,她不再犹豫,立刻下定决心,握住挽翠的手,“挽翠,你有没有想过,再帮大宝添弟弟妹妹?” 挽翠明白丹桂想说什么了。“丹桂,你我从小住隔壁门,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知道徐大哥是个好人,所以努力帮你们说成婚事。你以前不也告诉我,你嫁给一个好夫君吗?” 丹桂低下头,“我念书不多,配不上玉泉;身体不好,又生不出孩子,我……” “可你爱徐大哥,徐大哥也很爱你呀。”挽翠好言劝着。 “我不知道……”丹桂微有泪光,“他……他比较喜欢你……” “你胡说什么?!”翠变了脸色。 “挽翠,你一个人带着大宝,生活不容易,我是真心请你进门,我不会争风吃醋,你可以和玉泉生儿子,我会尊你做姐姐!”丹桂一口气说完,眼泪也掉了一大串。 “丹桂!”挽翠脸色变得严肃,“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也就算了,可是你……你竟然也这么说,我……我……” 她一句话哽在喉咙里,满腹委屈心酸也随着泪水流出,但她很快以手背抹去脸上泪珠,嗔笑道:“你生了病,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你刚刚说的,我当作没听到,回头你养好身子,生下儿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是为徐家命脉着想、为你着想……”丹桂急着解释。 “你怎么不为徐大哥着想?为你自己着想?” 丹桂一愣,心头纠紧着,空洞的眼里滚出泪珠。 “我和大宝的生活很好。”挽翠掏出帕子,为丹桂抹了泪水,慢慢地道:“和别人共事一夫的苦,我怎不知?我不要你受这种苦,我也不要再受这种苦。” “挽翠,玉泉他不是颜均豪……” 挽翠闭起眼,不想听那个名字。“你明白,我很爱看书,所以未嫁前常来逛徐大哥的书铺子。我一直敬重徐大哥像自己的兄长,我很珍惜这段兄妹之情,更珍惜你我的姐妹之情,我不愿这分感情变质。” “你总是要让男人来照顾……” “没有男人,我过得更好。”挽翠的笑容愉悦而开朗,“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不是比在颜家快乐?” “说的也是。”丹桂十足同意她的话,即使挽翠依然瘦弱,然而眉目之间已经解开过去的忧郁,说话的神情也更有自信了。 “好了!你就是想太多,这才会生病。恐怕是徐大哥不够疼你喔!”挽翠轻笑着。 丹桂若有所思,见到打起门帘进来的徐玉泉,苍白粉脸泛起了红晕。 “丹桂是我的妻子,我自然疼爱她了。”徐玉泉直言不讳,深情地望向丹桂,“可她总藏着心事,不让我知道。” “现在没心事了。”挽翠笑着站起,“我该走了。徐大哥,你可得好好照顾丹桂,下次我要捏捏丹桂的肉,检查她有没有胖起来。” “我给你药钱。”徐玉泉看到桌上的药包。 “不用啦!承蒙你们夫妻照顾,我还不知道怎么报答呢。”挽翠东张西望,就像个活泼的小姑娘。 “找大宝吗?”徐玉泉笑道:“外面来了一个客人,大宝又喊人家爹,缠着不放。我进来倒杯茶给客人喝,顺便请翠妹去救那位可怜的楚公子。” “又喊别人爹?”挽翠脸颊发烫,急忙走了出去。 “娘!娘!”大宝攀在那人身上,朝她兴奋大叫,两只小胖手乱搓乱摇,把人家公子的衣衫都揉皱了。 “大宝,下来,别打扰人家。”挽翠低声喊着。 正在欣赏墙上字画的楚镜平转过身子,注视她来不及收回的柔情眼神。“我和大宝很有缘,他也喜欢喊我爹。” 竟然又是这个喝水的大爷,那一瞬间,挽翠看到一对深邃沉静的眼眸,彷佛有话诉说。她的心陡地被撞击一下,慌忙低下头。“请大爷放下大宝。” “他不肯下来。”楚镜平无奈地摊开两手,但是大宝手脚并用,箝紧了他宽阔的胸膛。 “大宝啊!”挽翠窘得扯下大宝,用力拔起这支肥萝卜。 “爹,爹!”大宝不舍地大喊,回头见到徐玉泉扶出丹桂,又笑着倾身喊道:“娘!娘!” “让干娘抱抱。”丹桂接过大宝,宠爱地亲了亲他的白胖小脸。 挽翠背起包袱,不去看那位楚大爷的表情,低声道:“徐大哥,丹桂,你们忙,我该走了。” “留下来吃顿饭。”丹桂留着她。 “不了,我屋里还煨着剩饭。而且我得趁天全黑之前赶路回去。” 丹桂知道无法动摇她的心意,只得关照道:“一路上当心了。” 徐玉泉招呼楚镜平看字画,却发现客人的注意力只放在挽翠身上。 挽翠牵过大宝,不再抬头,在楚镜平的灼灼目光下无言离去。 ※※※ 风声呜咽,寒气逼人,城外道路一片黑暗,只赖星光引路。 大宝伸出小拳头揉眼睛,整个小身子倚到娘亲脚边,含糊黏腻地喊着:“娘……娘……” “大宝想睡觉了吗?”挽翠听到这样的声音,就知道大宝走累了;她蹲下身抱起儿子,轻轻拍了他的背。 大宝枕着娘亲的肩头,吸闻熟悉的气味,很快地便在温暖安全的怀抱中熟睡。 大宝是累坏了,挽翠略感愧疚,每日她总要带大宝来回城里一趟,天寒路远,她是大人都觉得辛苦,更何况是一个小小孩童? 可是为了生计,她必须每天收衣送衣,为了远离城里的是非,她宁可住在僻静的小山边;而为了抚养大宝长大,再苦她都要承受。 身后马蹄急奔,她本能地闪在路边,等待人马过去。 然而马匹却在她身边停下,她不知来人的意图,抱紧大宝,又急急往前走。 “你……”楚镜平没想到吓着她了,忙放柔声音:“我送你和大宝回去。” 挽翠回过头,诧异地对上他深邃的眸子。这人姓楚吧?“楚大爷,多谢您,我和大宝慢慢走就行。” 她不让他有机会回话,说完就迈出脚步。 楚镜平跃下马匹,牵马跟在她身后,陪她缓行。 “楚大爷,天暗路难走,您还是尽早回城休息。”挽翠一颗心猛跳不已,怕他欺他们只是一对弱母子,想来非礼她。 看见她慌乱细碎的脚步,楚镜平明白她的惊慌。“我没有其它意思。你脚步慢,风又大,大概要走上一个时辰,我有马匹,可以送你早点回家。” 挽翠回头看到马匹,也不过一匹马,怎么送人呀! 第5章 楚镜平知她心意动摇,笑道:“我是该叫胆儿拉马车出来,可是套车麻烦,又怕找不到你,只好急忙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骑马出城。你放心,我的马儿可以载得动我们。” 我们?挽翠抿紧唇,不知道马匹要怎么载动三个人。她不再说话,仍然继续赶路。 “大宝睡着了吧?今晚风大,你这样抱着他吹风,小孩子的身体挡不住的。”楚镜平攻心为上。 挽翠不自觉地搂紧大宝,感觉背上的大包袱更加沉重,脚步也颠踬了。 “你还没吃饭吧?你当娘亲的也不能太操劳,万一病倒了,谁来照顾大宝?如果病得不能洗衣,又要怎么赚钱维生?” 挽翠轻咬唇瓣,突然觉得肚腹空虚难耐,而回家的路好远、好远…… “你怕人家说闲话吗?天黑了,谁也看不到什么……” “你到底要怎样?!”她蓦地转身,朝他大喊。 楚镜平一愣,随即笑道:“我只是要送你们母子回去。” “我自己可以走!”挽翠越走越快,就是不想承受他的好意。 好倔强的挽翠!他已经知道她叫挽翠。是在深秋落叶时节,试图挽回一山青翠呢?抑或她就是忍冻耐霜的晚翠松柏? 什么翠都好!她是一件难得的好货,他是要定她了。 “你别跟来呀!”她又嚷道。 “我保护你们。” 挽翠恼得迎风奔跑,却被大包袱压得往下仆倒。 “大宝!”她护住了心爱的儿子,准备接受那跌倒的疼痛。 没有任何疼痛。她跌到一双臂弯里,还有温煦柔和的男人声音:“小心。” 没有男人会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刹那之间,她的心猛跳了一下。 谁知他又凉凉地道:“你跌伤了没关系,可大宝是个小孩子,如果不小心把他摔坏了,或是跌破脸皮,你当娘亲的可要痛心一辈子了。” “你……”挽翠用力推开他,大宝明明就在她的怀中,但他就是爱拿大宝来威胁她,而她竟也受不了他的威胁。 “别逞强了,还是让我送你。”楚镜平凝视星光下的一对怒眸。 他一笑,这个愤怒表情让她有了人味,不再是那副无视世事的漠然神情。 他又伸出手臂到她胸前。“把包袱给我。” “你做什么?”她左手抱紧大宝,空出右手,用力拍打下去。 “我帮你解开包袱,啧!你打了一个死结,真难解开……” 他被她打了一下,好像蚊子叮了一口,无关痛痒,灵活的手指仍然忙碌地在她胸前游走。 “放手啊!”她赶紧移过大宝当挡箭牌,不让他碰她的包袱。 大宝蠕动着,茫然抬起小脸,又枕到娘亲的肩窝。 他笑道:“你吵醒大宝了,小孩睡眠不足,就不容易长大,而且你在这儿磨蹭,又吹了不少风……”他伸手一碰,“哎呀!大宝的脸蛋冷冰冰的。” 可恶的男人!他知道她只在意大宝,就猛拿这个弱点来恐吓她! 挽翠咬紧牙,僵直着身子,不再挪动大宝,任他规规矩矩地解开包袱结,拿开那个沉重的负担。 楚镜平好不容易解开打得死紧的包袱,再反手一背,扎到他的背部,笑道:“好了,你上马吧。” “我不会骑马。” “我扶你,你抱紧大宝了。” 他不是扶她,而是出其不意地腾空抱起她,高高举起,让她侧坐在马鞍上。 “救命啊!”挽翠吓得大叫,气得乱喊:“坏蛋!色鬼!登徒子……” “别叫了,你又要吵醒大宝吗?” “好高……”他搂紧大宝,簌簌发抖,虚软地闭上眼睛。“我……我会摔下去……” “我护着你,你不会掉下去。”坚定沉稳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健壮的手臂圈紧她和大宝,也顺势把她拉到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怎么……他也爬上马匹了?挽翠脑中一团混乱,她是不让男人碰她的啊! “放开我啊!”她泛起一阵痉挛,拼命推他。 “你骑马难下,我如果放开你,你和大宝就摔死了。”楚镜平左手仍抱得死紧,右手一拉马缰,喝斥一声:“驾!” 马匹一得指令,立刻四蹄奔腾,飞跃在无边夜色之中。 “吓!”挽翠受到的惊吓更大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骑过马,突然之间,风驰电掣,疾风扑面,摇摆如浪,她忙护住怀里的大宝,整个人瑟缩到另一个更坚强的怀抱中。 忘了他是一个男人,她以手指紧抓他的衣襟,牢牢地不敢松手。 呼呼风声响过耳际,她紧闭眼,不让风沙吹进干涩的眼睛,脸颊不由自主地贴上他温热的胸膛,也闻到他暖和干净的味道。 一时之间,她以为自己身处在一间舒适的屋子里。 遮风……挡雨……避寒……长久以来,她却一直找不到安栖身心之地。 她微微挣扎身子,推离了他的胸口。或许这男人是好心送他们母子回家,但他是行旅匆匆的商客,绝非永久庇荫她的大屋。 楚镜平察觉她的扭动,双臂仍紧紧地扣住她纤细的身子,附在她耳边道:“抱好大宝,别怕,很快就到了。” “你到底有什么意图?”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我今晚闲得无聊,出来跑跑马,可以吗?” “轻浮!” “你对我的敌意很深喔!”楚镜平的笑意也深,越是难买的好货,他越是要想尽办法得手。 “你胡乱抓人上马,我去县衙告你强盗绑人。” “我抢了你什么东西?我还没跟你收载客费呢。” “你!”还胆敢跟她收钱!?她气得就要跳下马。 “不要乱动,瞧!大宝被你吵醒了。”他一双铁臂仍把她箍得死紧。 也许是跑马颠簸,也许是两个大人的讲话声太大,总之,大宝是清醒了。 “娘……”他怎么夹在娘和另一个人中间? “大宝,骑马喽。”楚镜平温言哄着。 “马马!飞飞!”大宝听到熟悉的声音,感觉到奔腾的快感,立刻高兴地攀上楚镜平的脖子。 “大宝,回来。”挽翠扯回儿子。娘不如马?真是气死她了! 大宝缩回小胖手,继续腻在两个大人的怀抱中,小头颅一下子歪到娘亲那儿,一下子歪到楚镜平那儿,小嘴憨憨地笑着。 也难怪大宝笑了,马匹奔跑虽快,但是摇摆规律,就像躺在温柔晃荡的摇篮里;而楚镜平的怀抱温暖,连挽翠也忍不住随大宝又陷了进去。 “大宝,你现在作梦喔!梦到你骑马了,大宝乖乖地睡,睡得饱,长得好,以后长大了,当一个骑马的大将军……” 楚镜平插嘴道:“当商人也可以骑马。” “我哄儿子睡觉,请你安静。”这个口气很凶。 楚镜平闭了嘴,微笑听她如梦似幻的语气,像是唱歌,又像是吟哦,声调温柔,温馨缠绵,彷佛有着催眠的魔力,慢慢地引导大宝放松了手脚。 “大宝好乖,当个乖宝宝,就会作好梦,梦到大宝当将军,骑白马,带小兵,把随便抓人的强盗杀死……” “你的杀戮气息太重,对小孩不好。” “不用你管!”她对他的语气、永远不温柔。 好凶的婆娘!楚镜平淡然一笑,原来她不像外表那般淡漠,也不是没有情绪,他正在一步步揭开她内心的喜怒哀乐。 如果她太凶了,呃……他是不是该考虑放弃这一大一小的好货色? 夜风吹乱她的发,柔细发丝飘到他的鼻翼之间,他不自觉地低下头,深深吸闻她身上的清香气味,还有……呵!大宝的胖奶味! 她就像那荒芜山边的一丛青草,芳香清新、翠绿宜人。即使环境恶劣,她依然努力地生存下去,以她柔韧的身躯护卫自己和儿子。 很特别的一个女人!娶妻娶德,只要是好货,他不介意她的过去。 心头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情愫,他若有似无地亲吻了她的发。 “你做什么?”正在哄大宝的挽翠抬起头。 “啊?做什么?”楚镜平一脸无辜,“你哄孩子的本领太厉害了,你哄着哄着,我也跟着打瞌睡,刚刚不知怎么,头就歪下来了。” “是这样吗?”挽翠瞪他一眼,又被他的盈盈笑意逼得低下头。 明明感觉他的嘴脸都埋入她的发际,还想骗谁啊? “到了!”楚镜平大喊一声。 “别嚷嚷,你吵醒大宝了。”她再瞪他一眼。咦?骑马倒挺快的。 楚镜平先跳下马匹。“我扶你下来。” “别抱……”她还没说完,就已经让楚镜平抱到地面站稳。 她抱好大宝,发现自己两腿抖动不已,好像仍在马背上奔腾一样,加上紧张,不习惯骑马,双腿都麻痹了。 “休息一下。”楚镜平双手扶住她,耐心等到她恢复正常。 “我进屋去了。”挽翠拖着脚步,并不打算向他道谢,开了门锁就进去。 楚镜平站在门口,看她在黑暗中点起油灯,把熟睡的大宝放到房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神情慈爱地拉起棉被盖在大宝身上。 “你还不走?”挽翠站起来,又换了一副冷淡的面容,眼睛瞄向门后的大门闩,准备他胆敢进门,她就一棒敲晕他。 他一眼看完这间简陋的小屋,摇头叹了一口气。“风都从砖缝钻进来了,怎么住人啊?” “我住得很好,多谢大爷关心。”她走向前准备掩起房门。 第6章 “你不是要洗衣服吗?”他笑着解下包袱。 “快还我!” “说“请”。” “请你出去!”她抢过大包袱,顺手拿起大门闩。 “你拿这根烂木棒做什么?”他看到她眼里的杀意,哑然失笑。 呵呵,今天彼此了解得够多了,就此打住吧。 又是这对深邃专注的眼睛,挽翠心头一跳,忽然慌了手脚,“我……我……我关门啦!” “那么……晚安喽。” 碰地一声,挽翠急急关起木门,再把大门闩架在墙上勾槽,又不放心地推推脆弱的木门。 门外马蹄声响起,伴随门缝中的呼呼风声,在黑夜里渐去渐远,终至无声。 挽翠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她的魂魄都随马儿去了。 她是怎么了?他只不过是一个穷极无聊的路过商人,明天他就走了,就当作是相逢偶遇,一场春梦吧。 她的弃妇际遇,还奢望作什么美梦?只要守着大宝长大,她就满足了。 她微笑拿出袋中烧饼,配着冷水,慢慢啃着。今晚她就不吃饭了,留着那些白米饭,明天帮大宝熬碗鸡蛋肉片粥吧。 第三章 暮色昏暗,挽翠在街坊妇女的指指点点下,牵着大宝,抬头挺胸走进徐玉泉的书画铺子。 “翠妹,你来了。”徐玉泉和丹桂正在摆放东西,夫妻俩神情愉快。 “大宝,来干娘这里!”丹桂笑着蹲下身,把扑上前来的大宝抱个满怀,“哇!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越来越重?干娘都快抱不动了!” “大宝长大了。”挽翠颇感欣慰。养儿不易,把一个干瘪娃娃拉拔成胖小子,可是花了她多少心力啊。 再看到丹桂明朗的笑容,她也感到十分安慰。丹桂患的是心病,只要好好开导,加上徐大哥的疼爱照顾,果然过了两天就痊愈。 丹桂真是幸福呢!打一开始,挽翠就明白自己和徐玉泉无缘,所以才努力撮合他和丹桂;如今见到他们甜蜜恩爱,她这当媒人的,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娘娘!”大宝靠在丹桂怀中,不安分地想玩墙边的几只瓶子。 “大宝,这次干爹不能让你玩了,这是很好的宝贝,不可以乱碰。”徐玉泉小心地擦拭一只古朴的彩花大碗。 丹桂拿了一只博浪鼓分散大宝的注意力,果然,咚咚声响让他笑呵呵地伸手去拿。 “哪来这么多瓶瓶罐罐?”挽翠上前浏览。 “是镜平兄拿来寄卖的。” “什么镜平兄……”挽翠恍然大悟!就是几日来,搅扰得她颇不安宁的商人楚镜平啊!“徐大哥,你怎么叫得这么亲切?” “楚公子是个好人。”丹桂笑道:“他说这些东西太重了,不想运回山西老家,就放在我们这里寄卖,还让我们抽一成佣金。” “一成佣金有多少?” 徐玉泉道:“像这只景德窑的五彩鸳鸯戏水纹碗,他开价是一百两,但是可以让客人杀价到七十两,也就是说,如果卖出去了,我们就能拿七两。” “七两?”挽翠瞠大眼!“徐大哥你这间铺子,一年也赚不到七两吧?” “说的也是。”徐玉泉无奈一叹,“靠着卖字画、帮人写信、写春联挽联、批些书本来卖,获利实在有限,去年乡试又落第……也难为丹桂跟我吃苦了。” 丹桂正在逗大宝玩耍,听到夫君的话,摇头微笑。 挽翠笑道:“丹桂,徐大哥这么宠你,你才不会吃苦,对不对?” 丹桂脸一红。“挽翠你就喜欢取笑我!” 徐玉泉舒展眉头,“不过,这个冬天不会吃苦了,我今早就赚进了五十两。” “哇!”挽翠惊呼道:“五十两?你卖出什么宝贝?” 温文的徐玉泉难得语气兴奋:“是我近几年来写的小说文集。本来我只是闲暇写来自娱,这两天镜平兄过来铺子里,不经意从桌上拿去看,看了一夜,今早就决定跟我买去刊印。”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挽翠怀疑道。 “其实我早就想刊印了,只是没有钱印行,如今镜平兄肯帮忙,我当然乐观其成。” 丹桂也道:“楚公子还说,玉泉的小说写得很好,他四处行商,可以请朋友把玉泉写的书铺到书肆,如果销路好,再刻二版,他还会把利润分给我们。” 徐玉泉欣然道:“写书能得镜平兄这样的知音,足以快慰平生了。” “哼!”挽翠嗔道:“徐大哥你写一篇,我就看一篇,难道不是知音吗?” 丹桂把大宝揽在怀中,正在为他换穿一件簇新的厚棉衣。“你当然是玉泉的知音了,可是能多赚一些钱,也是好的。” “你们见利忘友,都被楚镜平收买了!”挽翠不可思议地摇头。 “其实楚公子对你也很好……”丹桂欲言又止。 挽翠又摇头了。这三天来,每天下午楚镜平必定骑上他的白马,带着胆儿驾着马车翩然来到。起初她不肯坐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马车,他就抱着兴奋乱叫的大宝骑马,缓慢跟在她身后,后面又跟着一辆慢吞吞的马车,这奇怪的景象反而今路人侧目,挽翠不得已,只好钻进了马车里。 晚上,楚镜平另有应酬,也会嘱咐胆儿送挽翠母子回去。 挽翠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想坐他的车子,是大宝喜欢骑马,我才勉强坐车陪大宝一起玩。” “楚公子很有心,他今早还向我们打听你。” “你们说了什么?”挽翠脸色一变,这家伙到底打啥主意?! “翠妹,你放心。”徐玉泉温言道:“我们只说你出身骆家,四年前嫁到颜家,一年前离开。其它详情,让他自己问你吧。” 丹桂无奈笑道:“我们不说,他如果有心意,也是会探听出来的。” “他有什么心意?我看他是别有目的!” “你是说,他想透过我们来收买你吗?”徐玉泉笑道,“那镜平兄的代价未免太大,他还打算收购县城里的麦子呢。” “今年收成太好,他买几袋麦子回去磨面粉,那是他家的事。” “他不磨面粉,他准备在惠文城酿酒。” “他的事业很大哦?”挽翠开始觉得楚镜平高深莫测。 丹桂道:“原来楚公子做的就是顶顶有名的杏花村楚家汾酒,他很懂得酒呢。” 徐玉泉也道:“镜平兄是个商人,他做事有他的道理,绝对利益众生。今年产麦太多,谷贱伤农,他买去酿酒,多少补贴因为麦价下跌的农户,麦子也不致堆在谷仓发霉;设了酒坊,他就要请工人,县城的老百姓就多了一分赚钱的机会;而将来惠文烧酒打出名气之后,还可以带动县城的经济……” “徐大哥,拜托你!”挽翠头痛不已,“等你去考状元的时候,再拿这堆道理去写策论吧。” “其实这些道理,也是镜平兄教我的。看来商人的深谋远虑,远比我们读书人还要高明。” “算了吧,他还不是想赚钱!” “是啊!我嫌荷包的银两还不够多。”那个凉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镜平兄!”徐玉泉喜道。 “爹!爹!”大宝穿好一身新衣新帽,挣开丹桂的怀抱,小胖手摇着博浪鼓,高兴地缠上楚镜平的大腿。 “好大宝,你就爱和我玩。”楚镜平向徐玉泉和丹桂点头打招呼,再微笑抱起大宝,大掌抓住小手,把一个博浪鼓摇得咚咚作响。 挽翠不想跟他打照面,转过脸低声问丹桂道:“大宝哪来的新裳?” 丹桂也低声跟她咬耳朵:“玉泉今天赚了五十两,我帮大宝买了这套冬衣、几件玩具,还有十斤米、十斤面粉,你一起拿回去吧。” “不行,我怎能拿你们的东西……” 丹桂轻拍她的手。“以前我们穷,你总是不肯拿我们的钱,今天我们有了一点小钱,买些东西给大宝,算是干爹干娘疼他。” “丹桂,谢谢……”挽翠轻轻以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珠。 洗衣维生不易,她本来还在发愁断粮,不知如何回娘家开口商借。如今丹桂体贴她和大宝,她不觉放松了心情。 “咱们好姐妹,你就别感动了。准备让楚公子送你们回去吧。” “我自己走就行。”挽翠打起精神,弯腰提起两袋口粮,但那二十斤的重量却拉拽得她差点手臂脱臼。 “唔……好重……”她又吃力提起。 突然双臂一松,两袋口粮让一只健臂拎了过去。“我帮你拿。” 挽翠不想欠他人情,急道:“强盗,你不能抢我的米!” 楚镜平另一只手抱着大宝,迳自往前走,回头笑道:“那你来抢回去呀!” 丹桂忙把装玩具的包袱递给挽翠,掩嘴笑道:“你快去追他,说不定他连大宝也抢走了。” “他敢!我就跟他拼了!”挽翠柳眉一竖,大跨步跟了出去。 徐玉泉笑道:“看不出翠妹这么强悍。” “你忘了吗?其实她很温柔的。”丹桂轻叹道:“以前是颜家欺负她太惨,所以她现在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不太信任别人,也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因为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伤害。” “这些年苦了她,连性子都变了。” “不知道楚公子能否找回温柔多情的挽翠呢?” “我们等着瞧吧。”徐玉泉轻揽爱妻的腰身,贴近了她的脸颊。 丹桂偎进夫君的怀抱中,满怀期待地点点头。 ※※※ 夜风微凉,小巷两边人家亮起烛火,昏黄光芒诉说着家庭的温暖。 第7章 挽翠拢紧了单薄外衣,紧跟着楚镜平的脚步,大宝则攀在他肩头,猛摇博浪鼓,往后笑喊道:“娘!娘!” “大宝,别玩了。”挽翠毕竟舍不得瞪自己的儿子,只好瞪向那个高大身子的后脑勺。 楚镜平彷佛背后长了眼睛。“我很可恨吗?” 挽翠没有回话,低垂了头,免得不小心被他的深邃眼眸看穿。 他虽没看她,但她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看她;在小巷屋子的窗后、门缝、墙边,很多人正看着她这个“贱妇”的好戏。 这两天走在路上,她又不经意听到恶毒难听的流言,说什么她抛弃徐秀才,转而色诱富商,还教儿子叫人家爹爹,每天到客栈纠缠人家…… 她早已习惯空穴来风的指控,任何中伤都不能伤害她,她只是气愤楚镜平来扰乱她平静的生活。 终于走到停放马车的巷口,胆儿握着马鞭等候他们。 “我不坐,以后都不坐!”挽翠抗拒着。 “你今天一定要坐。”楚镜平把口粮扔到马车内,再把大宝摆了进去,“这些东西你根本提不动,里头还有今天要洗的脏衣服,难道你要叫大宝帮你背回去吗?” 当然不可能!挽翠看到那个厚重的大包袱,立刻软了脚,抿紧唇,不发一言爬进马车里。 “胆儿,一路小心了。”楚镜平叮咛着,“待会儿我和县太爷有晚宴,你回客栈后就先睡。” “好的,少爷。”胆儿轻喝一声,马车动了起来。 好个长袖善舞的楚镜平!才来惠文县城不过几天,就攀上县老爷的门路,恐怕他连骆家、颜家等几家大户也结交上了。挽翠不觉一阵寒栗,自动把他归类为那种唯利是图的商人。 她揽过自得其乐的大宝,轻轻抚弄他浓密的软发,这发……像他的亲爹,是个商人……却也是伤害她和大宝最深的人! 挽翠不再去想,轻轻叹了一口气。 “呃……”驾车的胆儿转过身,“这位姐姐,我要怎么称呼你?” 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和她讲话,挽翠想也不想就道:“骆挽翠。” 胆儿有点儿为难,他总不能直呼少爷心上人的名字吧? “这样好了,我叫你挽翠姐姐,你就叫我胆儿。” 挽翠懒得理睬他。跟着楚镜平的人,大概也是个滑头小子吧? “挽翠姐姐,你几岁了?” “是他叫你来刺探我吗?” 呵!这女人全身带刺,不知少爷到底看上她什么?可他胆儿是个忠仆,即使少爷没有交代侦查任务,他也要帮帮少爷。 “挽翠姐姐,你误会了。”胆儿忙道:“这几天来,我看你很凶,又带着大宝这个小娃儿,我想你年纪应该不小……” “我二十岁!”说她老?哼! “什么?!你也二十岁?”胆儿抓抓头皮,他该不会把妹妹叫成姐姐了吧?可是再怎么看,这个骆挽翠就是比他老。 “我也二十岁?那你也是二十岁了,怎么还是一副娃娃样?” “没办法,爹娘就是生我这张脸。”胆儿口气开始得意了,“你不要看我年纪小,打从十二岁起,我可是随少爷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多少世面,咱少爷很会做生意,每次一经手,至少都是几万两的手笔……呃……” 转过头,他发现挽翠低头哄着疲倦的大宝,似乎不理他了。 再帮少爷自我介绍吧,看她会不会动心-- “话说咱们少爷,家里本业是楚家酒坊,这酒坊酿出来的汾酒可是响当当的出名,连皇帝都赞不绝口,要我家老爷年年送几坛到宫里去。咱家少爷不爱酿酒,他爱到处卖酒,卖出兴趣以后,又开始买卖其它东西,家乡的棉花、药材啦!塞北的毛皮啦!江南的丝绸啦!京城的古玩啦!南海的珠宝啦!楚家家大业大,少爷就是掌门人……” “天花乱坠!” 胆儿碰个钉子,心想家财万贯吸引不了她,人品总该可以吧? 他又继续天花乱坠:“少爷仪容俊雅、丰采超群,言出必行,重情重义,他非常忙碌,又不愿意娶了人家姑娘独守空闺,所以到现在二十七岁了,还是独身一人,每次回家就被老爷念到臭头,唉!也不是没有姑娘倒追少爷,只是他坚持要挑最好的货色……” “他把女人当作货物?”挽翠冷冷地道。 胆儿发现说溜了嘴,把少爷一贯的思考模式直接说出来了。 “嗯……呃……不是这个意思啦!这是一种比喻。好比说姐姐你去买菜,一定要挑叶子最鲜肥的、没有虫吃过的大白菜;或是说你帮大宝娶媳妇,也一定要挑个顺眼的、乖巧的……” “楚镜平爱挑就去挑,跟我没有关系。再说大宝要娶媳妇,他喜欢就好,我帮他挑什么!” “这就对了!喜欢就好!少爷就是找不到喜欢的好货……”胆儿倏地闭了口,该死!他又拿货物当譬喻了。 “脑满肠肥的公子哥儿!” 完了!胆儿心里升起一股寒栗,他是想帮少爷,但不会越帮越糟吧? “挽翠姐姐,你不要误会我们少爷,他想帮你……” “谢谢他的好意,明天起我不会坐你们的马车了。” “唉!明天我也不帮你们驾车,我要走了。” “你们要走了?”挽翠一颗心掉了出来,然而她还是冷淡地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不!不!”胆儿忙解释道:“只有我要走,过几天就回来了。我要拿徐公子的小说文稿到京城找少爷的朋友,准备制版印行,少爷还是留在惠文城。” 原来他没有要走!挽翠的心跳恢复正常,她不想去追究心悸的来由,只是轻轻拍着熟睡的大宝。 他并非拿钱出来接济穷秀才而已,而是真的有心帮徐大哥出书! 但商人不是满身铜臭、不识诗书?他又怎会识得徐大哥的文采? 他不像她所认知的商人…… 胆儿不敢再跟挽翠讲话,万一说多错多,他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黑夜中的马车载着心思重重的人儿,摇曳而去。 ※※※ 冬日早晨,微温的日光晒暖了枯木,枝叶不再迎风抖瑟。 “大宝!大宝!别跑呀!” 挽翠提起裙摆,卖力追着大宝,而大宝拿着一根捣衣棒,放在跨下当马骑,绕着屋子笑呵呵乱跑。 “哇哇!”蓦地,他凌空飞起,两手两脚拼命乱摇,待他看清楚眼前的笑脸,白胖的小脸又绽放笑容。“爹!爹!” 楚镜平拿下捣衣棒,笑道:“大宝,怎么拿了娘亲的东西?娘不能洗衣服,就没办法帮大宝买糖吃了。” 挽翠陡地停住脚步,微微喘气道:“楚大爷,请放下我的大宝。” 楚镜平将捣衣棒递还给她,注视她潮红的脸颊。“我带大宝去骑马。” “大宝要吃药了。” 大宝一听要吃药,更是把楚镜平搂得死紧,小脸皱成一团。“苦苦!” 楚镜平摸了大宝的额头,疑道:“大宝没生病,吃什么药?” “大宝,下来!”挽翠声音变硬,伸手想把大宝“剥”下来。 “呜呜!哇哇!”大宝立刻嚎啕大哭,把睑伏在楚镜平肩头,像只小壁虎黏紧不放。 “大宝……”挽翠又急又怜,脸色一下子变得和缓忧愁,轻拍了大宝的背,语气也柔和了:“大宝乖,你要吃药才能长大,也才会变聪明……” 想到大宝始终学不来说话,身形也比同年龄小孩矮小,这孩子是生来和她一起吃苦的啊!挽翠听着大宝的哭声,心头一酸,也红了眼眶。 彷佛听到有人陪她叹息,她惊觉楚镜平就站在身边,忙转身离开道:“我去拿药。” 倒了温热的药汤出来,楚镜平已经抱着大宝坐在凳子上,轻声唱曲儿哄他。 “树叶儿摇,明月儿高,我的宝宝要睡觉;蝉儿莫叫,蛙儿别跳,齐看宝宝酣畅笑;风吹林稍,睡了睡了,宝宝梦里开心笑……” 那温润的歌声像阵暖风拂过挽翠,化开她心头上的冰霜。 这商人竟然会唱歌?大宝不再哭泣,正拿着圆圆大眼望定他,咿咿呀呀跟着乱哼。 挽翠跃到大宝身边,柔声道:“大宝,乖乖喝药,待会儿娘拿糖给你吃。” “大宝吃了药,叔叔带你去骑马追兔子,好不好?” 双重诱惑之下,大宝的小胖手终于指向那碗药汤,小脸凛然。“喝喝。” 挽翠笑着舀汤送到大宝口中。“乖大宝,吃一口,长一寸,长大当个状元郎,娶得娇娘好回乡。” 她的软语令人心旷神怡,但楚镜平还是忍不住插嘴道:“当官太清苦,当商人比较好。” 挽翠不想跟他抬杠,闭了嘴,默默喂大宝吃药。 “你是喂大宝吃幼儿强身、耳聪目明的药吧?胆儿去了京城,我托他去老字号药铺抓几帖帮孩子补身的药。”楚镜平迟疑了一下,看着她微湿的羽睫,“大宝还不太会说话,又分不清爹娘,也许不是笨,是还没开窍。” “他一岁时发过高烧……”被挖出了心事,挽翠咬着唇瓣,她是多么心疼大宝果真烧坏脑子,再也不开窍了。 原来如此!楚镜平感觉怀中小子变得安静,也在听他们说话。 “颜家是惠文城最大的药商,城南城北两家药铺子都是颜家的产业,颜均豪也略通医术,当初他没医好大宝吗?” “他们……”挽翠手一抖,差点拿不稳药碗。 他毕竟查清楚她的过去了,她不怕让他知道,只是她万万不愿回首过往。 第8章 楚镜平想要安慰她。“我听说大宝早产了一个月,本来早生的孩子体质就孱弱,你一定很费心照顾了。” 她何止费心照顾!她是拼死照顾呵! 大宝甫出生洗完身子,抱出去给颜均豪看时,他就发疯似地捶打大宝,就在他要摔死这团小生命时,是她拼着还在流血的病躯,奋力抢了下来。 只因为洞房花烛夜没有落红,又因为怀胎不足月,生性猜疑的他就怀疑大宝是别人的种,再也不把大宝当儿子看待! 她无辜,幼子更是无辜! 而他在婚前就已经纳了两个丫鬟为妾,婚后更是流连烟花场所,处处留情,又娶了一个小妾,但--她能说什么? 她忍辱求全了三年,只求颜均豪能善待大宝,但是随着颜家和骆家合作生意失败后,情况只有越来越糟。 一年前,她忍无可忍,反抗顶撞,换来的却是一纸休书,无情地赶她和大宝离开颜家大门。 楚镜平发现她的激动,是他不小心触动她的痛处了。 他大致猜到她的心情。事实上,他已经从徐玉泉夫妻和陆大娘那边得知她的一切,起初他为她的遭遇感到心痛,了解更多后,他更敬重她的生命韧性。 “我来喂大宝吧。”他接过她手里的碗。 那温暖手指触及挽翠冰凉的手背,她蓦地一醒,又是这个无聊男子!他凭什么来掀起她平静的心湖? “你又来做什么?”口气冷硬,起身插腰。 楚镜平挪了挪下巴,指向地上的大包袱。“胆儿不在,我晚上又没空送你们,所以趁着白天没事,帮你送脏衣服过来,顺便把洗好的衣服送回给陆大娘。” “我自己走路就行,不用大爷出力。” “出力的是我的马儿,还麻烦你喂它一些清水。” “哼!”挽翠大踏步到井边,打起一桶井水送到马儿面前,又气呼呼地蹲下身,拿起捣衣棒用力拍打衣服。 可恶!又是楚镜平的衣服!从没见过男人这么勤快地换洗外衣,甚至连里衣里裤都丢给她洗!要不是他是客栈的住客,她才不洗他的衣服哩! 臭男人!捣衣棒啪啪作响,像是发泄她不知所以然的怒气。 “我的衣裳都被你捣碎了,请你手下留情。”楚镜平微笑道。 “捣碎了我会缝好。”啪啪啪!敲碎你! “对了,你的手工很好,我那件披风下摆脱了线,又烧出一个洞口,你都缝补好了,看不出破绽呢。” “看不顺眼的衣服,就要补一补。” “我看你也不顺眼,你也要补一补。” “我补什么?”挽翠抬起头,瞪向这个她看不顺眼的男人。 “你太瘦,要多吃点东西,喝些养身补汤,这才有体力洗衣养大宝。” 挽翠本来想骂他多管闲事,听到最后一句,她一下子泄了气。为了大宝,她可是要先照料好自己呀! “我今天帮你们带些糕饼干果过来,明天我再帮你带几斤肉,让你炖汤。” “不必!” “我都辛辛苦苦带来了,总不能叫我自己吃掉吧?” “吃吃!”大宝听到食物,早就晃着小手到处寻找。 楚镜平掏出一块糖,塞到喝完药汤的大宝口中;大宝仰起脸,呵呵傻笑,他则是宠爱地搓搓大宝的发。 挽翠看得痴了,真像是一对亲爱的父子…… “大宝有名字吗?”他突然问道。 “啊……”挽翠慌地垂下头,“亮晨,明亮的亮,早晨的晨。” “好名字!旭日初升,亮丽晨光,姓颜吗?” “姓骆,跟我姓。”亲父都不认儿子了,姓颜作啥? “骆亮晨,你叫骆亮晨。”楚镜平轻轻丢起大宝,又把坠下来的他抱个满怀,“大宝,你的名字有娘亲的期望,你可得当个乖宝宝,好好孝敬娘亲喔。” “乖乖!”大宝开心宣示着,他本来就是个乖宝宝嘛。 挽翠却是一呆!大宝名字有她的期望,才相识不过几日的他怎么知道? 颜家没有长辈肯为大宝取名,那是她在绝望无助中,为他取了一个意义深长的名字。 期待大宝前途如朝晨之明亮,也期待自己能摆脱黑暗命运,迎向朝阳。 楚镜平凝望她一会儿,知道她的心门已经被他打开。 唉!他真是犯贱!多少人捧着嫁妆想嫁入楚家,他偏要费心来追求一个二手货,要是教他爹知道了,恐怕要气炸。 可她是一个绝无仅有、天下无双、空前绝后的优质好货,虽然蒙尘,但只要细心擦拭一番,保证又是容光焕发! 他相信他的眼光,商人楚镜平绝对不会看走眼。 抱起了大宝。“走!大丈夫一诺千金,叔叔带你去跑马,” 挽翠从洗衣中抬起眼,她没有阻止,因为她知道楚镜平能够照顾大宝,而大宝跟着他,也能玩得开心愉快。 这个男人啊……她不觉逸出一抹淡若浮云的微笑。 第四章 云雾朦胧,寒气冷冽,连习惯在寒风中奔驰的楚镜平也冻得手指僵硬。 他伸手到嘴边呵了热气,这才微感暖意,想到她一双白玉手臂泡在冷水中,不由得心头一拧! 奔马到了挽翠居住的小山边,浓雾渐散,露出那间破旧的泥砖小屋。 一阵冷风吹走云雾,他赫然看见挽翠爬在屋顶上。 “挽翠,你在做什么?”他立刻翻身下马,奔到屋檐下。 “坏蛋!你吓死我了!”挽翠不料有人突然大喊她的名字,差点重心不稳滑下屋顶,不觉破口大骂。 “你爬这么高很危险……”楚镜平担忧地抬头看她,强风猛吹,好像随时会把单薄的她从屋顶吹走。 “爬爬!”大宝却是坐在小凳上,睁着圆圆大眼,托起腮帮子欣赏娘亲的绝技,只恨自己不能跟着爬上去。 “大宝不能爬,乖乖坐在那儿等娘下来!” 挽翠跪在屋瓦上,小心地挪动破瓦片,又拿了几片破木板塞来塞去,再用石块压紧了。 “挽翠……”楚镜平从来没见过女人修屋顶,他可不能见到他的好货摔得粉身碎骨啊! “别叫啦!你不知道我怕高吗……” 等等!他叫她什么?挽翠!他喊她的名字? “我来帮你。”楚镜平撩起袍摆,双手攀上木梯。 “你不要上来,这屋顶会垮掉!下去,”她心脏兀自跳个不停,忙呼喝阻止他。 楚镜平犹疑一下,决定退回地面,仍抬起头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是屋瓦漏了吗?我去找人来翻修……” “不要跟我讲话,我会分心,”挽翠小心挪动身子,又爬到屋脊的另一边。 楚镜平紧张地跑了过去,大宝也持起小凳子转移阵地,继续观看特技表演。 挽翠小心翼翼地摆好瓦片。这边情形比较好,经过这番简单的修补,应该不会再|奇+_+书*_*网|吹风漏雨,捱得过这个冬天了。 “大宝,把梯子推过来!”她可不想趴在咯吱不稳的屋瓦上了。 “你跳下来,我接住你。”机会来了!楚镜平张开双臂,露出一个迷死人的微笑。 “大宝!搬梯子!”挽翠懊恼地大喊。 大宝不动如山,他以前会搬梯子,但现在他宁可看娘和“爹”玩游戏。 挽翠气极,只好手脚并用,想爬回放梯子的另一边屋檐。一想到楚镜平就在下面欣赏她难看的姿势,又恼得脚底用了力。 昨夜下过雨,屋瓦还是湿源源的,挽翠脚板一滑,蹬落了一块瓦片,人也像石头掉了下去。 “哇啊……””声尖叫还没喊完,石头已经落袋。 楚镜平如愿地抱住挽翠,明知道一定接得住她,但他还是吓出一身冷汗,结实的双臂轻微颤抖箸。 掉到一个温热的怀抱中,挽翠惊讶地张开眼,看到楚镜平深邃凝视的双眸,她的心脏简直要跳出胸腔了。 “我……我下来……”她无力挣扎着,脸颊晕红。 他猛然抱紧了她,指头深深陷入她的肌肉里。他有很多话要告诉她,又怕操之过急会吓着她,然而那抑制的情绪却从眼里流露出来,像是两把火在黑眸中熊熊燃烧,渐渐地融化她冰封的心…… 不可能!挽翠木然地望着他。不可能是他!他不过是个游戏人间的商贾,绝不可能真心;而她伤痕累累,也不可能再对男人动心。 可是……为什么他是如此柔情地凝望她? 他的俊逸脸孔俯下,鼻息渐近,和她的喘息交织成一片,他在吸闻她脸上的味道,而她也嗅到属于他的男人气息。 刹那之间,她好像吃了迷药,手脚至软了…… “抱抱!”大宝看到大人抱得这么亲热,决定凑上一脚,小胖手抱住楚镜平的大腿,小脑袋依偎摩掌,比大人还热情有力! “吓!”挽翠突然清醒,立刻挣扎下地,头也不回就跑进屋里。 唉!差点就吻上她红滟滟的唇瓣了。楚镜平拿起十指闻了闻,惆怅地想念她的香味,还有她那迷蒙的眼神。 “抱抱!”大宝不死心地再喊。 “好啦!抱你这只捣蛋鬼啦!”楚镜平笑着抓起大宝,把他扔了几下。 抱不到大的,只好抱小的来干过瘾喽! ※※※ “马!马!”大宝兴奋大嚷,看到远方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 挽翠晾好湿衣,心头碰地一跳,不会是楚镜平吧?他才走没多久,怎么又叫胆儿驾马车来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辆很相似的马车,上头坐了一对老夫妇。 第9章 那老头子剥开一颗栗子,扔掉硬壳,再笑咪咪地把栗子送到老大娘口里。 老大娘一口咬了,也笑咪咪剥开一颗栗子送给老头子。 一来一往,神情亲腻,满头银丝见证他们深长的情分。挽翠远远瞧着,不觉痴心妄想:这就是白首偕老呵。 她抓住大宝,不让他跑去打扰这对陶然忘我的恩爱夫妻。 然而那对老夫妻却停下马车,夫妻俩拉着手走向小屋。 “这位姑娘,我们逃难急了,忘记带水,跟你要点水喝。”老头子笑容可掬,手里摇晃一个皮水壶。 太平盛世逃什么难?挽翠觉得奇怪,但见他们神情和蔼,像是她早逝的爹娘,她感觉十分亲切,也就点头道:“外头风大,不如两位老人家到屋里喝杯热茶,我再帮两位灌水壶。” 老大娘笑道:“这也好,刚刚就是吃栗子吃得口干舌燥,正想喝杯水呢。” 招呼老夫妇进屋喝茶,挽翠又到屋外送水给马儿喝,然后再去烧一锅水,等到她走回屋内,大宝已经和老头子缠在一块了。 “毛毛!”大宝扯了老头子的花白胡子,咧嘴笑着。 “大宝,没有礼貌,快下来呀!”挽翠窘得伸手去拉大宝。 老头子哈哈大笑,也去捏大宝的脸皮,“这个小朋友很淘气,我想到当年咱家大平子也是这么顽皮呢!” “好久没跟小孩玩了。”老大娘也露出微笑,“这位小娘子,你儿子快两岁了吧?” “不,过了年就四岁,大宝长得慢,也不会说话。”挽翠感到怅然。 “没关系的。”老大娘拉她坐下来,言语温煦:“小娃娃长得快慢不一样,我家大平子长到五岁都不爱说话,谁知道过了五岁,话比谁都多。” “真的?后来大瓶子也长大了吗?” “是啊!小时候长不高也没关系,到了十几岁,咻一声,整个人就抽高了。” 挽翠满怀希望,神情柔和地望向无忧无虑的大宝。 老大娘见她疼惜的表情,心有所感:“大宝是你第一个娃娃吧?别担心,大娘说的都是实话。你多疼疼娃娃,让他自自然然长大,娃娃开窍后就变聪明了。像我家大平子五岁前是个傻小子,六岁开始会打算盘,七岁卖掉家里的破铜烂铁,发了一笔小财,九岁在家里开钱庄放债,跟家仆收利钱,十岁会管帐,十二岁开客栈,十五岁就独当一面了。” 娘亲们一谈起儿女,就是没完没了。 “你家大瓶子真能干,现在年纪大了,应该很有成就了?” “算是小有成就啦!”老大娘掩不住得意神色,“所以我和他爹才有空出来游山玩水呀!” “啾啾啾,我是公鸡!吱吱吱,你是小鸡……”老头子正和大实交互拍掌玩着,老脸和小脸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老头子一边击掌,一面道:“什么游山玩水!咱们是逃难,老子我才想过好日子,大平子竟然送了一堆货回来,叫老子我没日没夜,乱忙一通,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被他操到一命呜呼呢!” 老大娘笑道:“你丢了事情就跑掉,回去会被儿子念到满头生疮。” “儿子虐待老子,老子怎能不跑?” 老大娘看到挽翠惊异的神情,笑道:“他们父子打打闹闹二十几年了,没事的。只是大平子事业做大了,要他爹出来帮忙,他爹享福惯了,不能吃苦,自然是要逃走了,幸好家里还有小生子、小漪子可以分劳。” “小绳子?小椅子?大娘家里很热闹了?”对挽翠而言,即使婚前婚后的家庭人丁旺盛,但她永远尝不到家的热闹温馨。 老大娘倾身拍拍大宝的头,握了他的小手掌,对挽翠笑道:“以后小娘子跟你相公多生几个娃娃,也是一样热闹了。” 挽翠低了头,不想多说,又为两位老人家倒了茶。 老头子咂了咂舌,“你们这里的水真清甜,这是什么好地方呀?” “喔,这里是惠文城,没什么好玩的。”挽翠解释着:“如果两位老人家要游玩,还得往北走……” “惠文城?”老头子眼睛睁得铜钤大,和大宝的圆圆大眼互相对望。 “撞到敌营了!”老大娘眉开眼笑。 “不好!”老头子放下大宝,拎起皮水壶就走,“快逃!” “玩玩!”大宝不甘被丢下,忙跳下椅子扯紧老头子的衣袍。 “给你栗子吃,老子我要走了。”老头子彷佛看到鬼似地,拔腿就跑。 老大娘轻握了挽翠的手,仍带着那慈祥的笑容,“小娘子,谢谢你的招待,你人美,心也好,祝你富贵平安,多子多孙多福气。” 得了老大娘的祝福,挽翠脸蛋微感红热,感觉十分踏实温暖。 “还不走?被他抓回去就没好日子过了!”老头子回头拉了老大娘。 “两位老人家慢走。”挽翠没有送行,因为她必须用力扯回大宝,才不会让他追上前去。 “呜呜……”大宝扁了嘴,委屈的大眼饱含泪水,好像告诉娘亲说:为什么没有人肯跟他玩呢? “大宝乖,老爷爷老奶奶要赶路,娘陪大宝玩呢。”挽翠目送老夫妇离去,掩了门,亲亲他的胖脸。 打开那包栗子,用力一按,“啵”地一声,大宝立刻忘记忧伤的心情,他也笑呵呵地拿起一颗栗子,小小指头使劲扳着,却是怎么剥也剥不开。 “大宝吃栗子了。”挽翠把一颗晶亮的栗子放到他的掌心。 “嘻嘻!”大宝开心地啃栗子,玩起桌上圆滚滚的栗子壳。 挽翠揉揉他的软发,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有了老大娘的鼓励,她更有信心带大大宝了。 老夫妻来去匆匆,那互相剥栗子喂对方的景象却久久萦绕不去。 挽翠一笑,有谁会剥栗子给她吃呢? 一个骑马身影淡淡地浮上心坎,她慌忙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还是等大宝长大了再剥给娘吃吧。 ※※※ 半个月平淡而过,楚镜平的出现让挽翠母子的生活变得活泼。 每日早晨,大宝就持了他的小凳子,坐在井边等候“爹爹”出现,然后“爹爹”会带他去跑马。 挽翠照常教大宝念诗,等楚镜平带来脏衣物的包袱后,她也不跟他说话,便任他们去玩耍,自己则专心洗衣。 冷水虽然冰凉,但是一股暖意充塞在她心头;她揉了揉楚镜平的里衣,凝睇衣领上的黑垢,这是因为他每日往返这里,又带着大宝跑马,这才弄得满身尘土吧? 她用力搓掉黑垢,用清水反复清洗,直到揉洗得洁白干净。 不知道他除了来这里之外,还在忙其它什么事?是在筹设酒坊吗? 她继续漂洗他的外衣,手心在水中抚过他的胸膛,彷佛感受他的怀抱,那难忘的温热总是令她午夜辗转难眠…… “到了,就是这里。”前方小路传来杂杳的脚步声。 挽翠警戒地站起身,两手在裙子上抹干水珠,注视来人。 “妹妹,你还在洗衣服啊?” 来人竟然是她的大哥、二哥,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 “大哥、二哥,有事吗?”她低垂下眼帘。 “你别洗衣服了,跟我们搬回城里去。”大哥骆宏忠直接下命令。 “我不回城里,我住在这里很好。”挽翠退后一步。 “这块地要卖人,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二哥骆宏义也很强硬。 “这地不能卖啊!”挽翠心头慌张,卖了这地,要叫她和大宝住哪里?“这是祖地,是我们骆家太祖爷爷的出生地,不能卖的!” “太祖爷爷?”骆宏忠斥道:“亏你还敢搬出我们骆家老祖宗?你败坏咱们骆家名声,还有脸住在祖地吗?” 骆宏义拉了大哥的衣袍,低声道:“别骂妹子了,今天有外人在这边,我们也要帮妹妹留点面子。” 骆宏忠哼了一声。“这房子要拆了,你收拾收拾,过两天就搬回宅子。” “我不回去!” 她才不回那个人多嘴杂的大杂院!一年前她被休回娘家,镇日在宅子里忍受兄嫂们的讥刺,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来欺负大宝,忍耐了半年,她毅然决定独自搬出城,住到这个年久失修的祖屋。 好不容易她和大宝过了半年快乐平静的生活,如今怎又风云变色? 骆宏义劝道:“二哥知道你不想回去,可大哥二哥也管不了你那几个嫂嫂的嘴巴。不如这样,我们再帮你挑个好夫家,你就直接嫁过去吧。” “不要!”挽翠的脸色更白了。 骆宏忠没好气道:“人家庄迢龙庄大爷对你有意思,你就想想自己的身分,还装什么清高!” 挽翠惊骇地里向那个衣着华丽、一脸肥胖的庄迢龙,此人只要出城路过,就会籍机来轻薄调戏她,每次都是让她拿棒子打走。 他想娶她!? “不!我不嫁人!”挽翠大声喊着,也要让庄迢龙知道。 “嫁给庄大爷有什么不好?”骆宏义拼命游说着,“大哥二哥也是为你好,庄大爷他不嫌弃你,家里又有钱,你去当他第五个小妾,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何必辛辛苦苦在这边洗衣服呢?” “你们……你们拿他多少钱?”挽翠全身颤抖。 骆宏忠不耐烦道:“要卖旧货,我们还敢出什么高价?你也别问了,今天庄大爷特地陪我们来看你,算是事先通知你一声。你是先回宅子,还是直接嫁到庄家,自己决定吧。” 她怎能自己决定!?长兄已经擅自帮她决定命运,她又要如何自主? 第10章 “不!”挽翠更坚定地道:“我绝对不走,我和大宝要留在这里!” 骆宏忠叨念道:“我们都和买主谈好了,过两天就打契约卖掉,这块地马上要盖酒坊,你就不要在这里误事了。” 骆宏义也补充道:“楚公子看过很多地方,最后他说咱家这块地的水质最好,地形最平整,最适合酿酒,所以他才决定买下来盖酒坊。” 酒坊?楚公子?彷佛从天顶落下一个大冰雹,把挽翠打得七荤八素! 他天天殷勤地出城找她、为她递送衣物、带大宝跑马、还为大宝买了很多糕饼甜食……原来,他只是藉机来考察他的事业地点罢了! 冷风一吹,挽翠心头滴出血来,又酸又痛,她不敢想象那温热的胸膛里面,竟然藏了一颗奸诈权谋的机心。 一层水雾蒙上眼睛。早知道商人无情,她为何还傻傻地陷了进去? 骆宏义不知她的心思,自作聪明猜道:“妹妹,我也听说楚公子常往这边跑,其实他只是在四处选择最好的酒坊地点而已。再说他年轻英俊,尚未娶妻,他陪你玩玩,给你一点恩惠也就罢了,你千万不要痴心妄想,免得人家又说我们骆家的女子不知羞耻呀。” 玩玩?是了!他又怎会看上她这个声名狼籍的弃妇? 挽翠笑得凄凉,原来那柔情眼神都是假的,不是她所能拥有的…… “娘!”大宝远远地兴奋大叫,一见到屋前那么多男人,他灵活大眼一下子变得恐惧,把头脸埋进楚镜平的肩窝里。 完了!楚镜平牵马步行,看到这个阵仗,就知道这群人来走漏消息了。 他早听说骆家兄弟不理会挽翠,就任她在老家宅子自生自减,他这才放心准备买地,也没嘱咐他们不要告知挽翠。谁知今天兄长又突然关心起妹妹! 该死!见到挽翠惨白的面容,他知道她误会了。 “骆大爷、骆二爷,还有庄大爷,今天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楚镜平不动声色,依然热络地寒暄。 咦?又不关庄迢龙的事,他来做什么? 骆宏忠露出今天第一个笑脸,“楚公子,我们兄弟要卖祖地给你,心里毕竟舍不得,就过来看看。” “骆大爷真是饮水思源、情义深重,你这么一说,我就不好意思买了。”打官腔、虚与委蛇都是楚镜平的本领。 “楚公子说的是什么话!楚家汾酒名闻天下,你要在县城开设酒坊,打着楚家名号,带动惠文城的农业和商业,我们说什么也要共襄盛举啊!” 骆宏义走向前,笑道:“楚公子,你真是好人好心,照顾到惠文城的生计,也照顾到小孩子,抱着大宝去兜风了。” 大宝身子蠕动一下,把楚镜平搂得更紧。 “大宝,二舅舅来看你,叫舅舅喽!”骆宏义表现出一副疼爱模样。 大宝抿紧小嘴,就是不肯抬起头来。 “这孩子!”骆宏义无所谓地笑道:“从小就怕生,个性孤僻,还得叫我妹妹好好教养才是。” 楚镜平没有反应,转向庄迢龙笑道:“庄大爷,我们该找个时间谈谈收购你田地麦子的事了,这酒坊是长久事业,我正在考虑和你签个三年长约,确保制作酒曲的来源……” “这当然没问题了!”庄迢龙笑咧了嘴,脸上肥肉都在抖动,“楚公子什么时候有空,改天到我的庄子坐坐,咱们再来好好商量。” “那就叨扰了。” 挽翠蹲在洗衣盆边,耳朵听到这群男人的对话,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楚镜平的商人手腕,那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奸巧嘴脸呵! 啪啪啪!拿起捣衣棒用力敲打,背对着这群摆弄她命运的可恨男人,她不说话、不抬头?以木头重击声表达她的抗议和愤怒。 冷水四溅,手臂寒意更加刺骨,衣袖湿了,裙摆湿了,甚至脸上都湿了。 湿热的泪水爬满她的脸,她恨!她怨!但她又能怎么办?这世界是男人在主宰,她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 “挽翠,你哥哥他们走了。”楚镜平柔和的声音传来:“你不要误会……” 他还用这种迷人的声音欺骗她?!挽翠忽地站起身,见到大宝仍被他抱在手中,立即伸手去抢。 “娘……”大宝带笑的小脸转为吃惊,小身子被娘亲的指尖扯痛了。 楚镜平将大宝送进她的臂弯里,她旋即转身背对他,但那泪痕的晶光仍然刺进他的心坎,也扎出他的心痛。 “挽翠,我买地以后,你还是可以住在这里……” “你不用解释,土地买卖完成之后,麻烦你派人通知一声,我马上搬走,不会妨碍你盖酒坊!” “我本来想慢慢解释给你听,让你了解我的做法……” “我已经了解。”挽翠低下头,快步进屋。 “我会照顾你们母子……” 碰!木们甩上,挽翠以背用力顶住门板,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照顾他们母子?呵,这是她听到最大的笑话!没有屋子,他们母子即将流离失所,是他不让他们生存下去啊! “挽翠,你让我进去,我跟你说……” 他拼命推门,她拼命顶住,最后干脆放下大宝,用力抹去泪水,抄起了大门闩,霍地一声打开木门。 “挽……”楚镜平收势不住,跌了进来,身上立刻挨了一记棍棒。 “出去,谁也不准踏进我骆挽翠的屋子!” 这么凶?他奋力攫住大木棒,喝道:“你做什么?我被你打死了!” “我就是打死你这个大奸商!出去!出去!”她握紧木棒,还想再打人。 “你不讲理……” “你要赶走我们母子,我不用跟坏人讲理!” “我没有要赶你们,我还会帮你们盖新屋!”他也抓住木棒,四只手僵持不下,直视她倔强通红的眼睛。 挽翠奋力扯动木棒,气势惊人:“盖新屋做什么?!让人家笑话我,说你楚大爷养我吗?” “别人不会笑你,我准备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楚镜平的眼神认真。 她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双手再无力量。 名分?她是带了一个小娃儿的被休弃妇,还能奢求什么正式的名分?她不敢相信英俊富有的他,竟然会看上她,她不信……可是他的神情真挚,深邃黑眸总是彷佛有话……她心脏狂跳,不由自主地迎向他的注视。 他沉稳地笑道:“等酒坊和宅子盖好之后,我请你当管家,月俸二十两银子,够你买珠花、裁衣裳……”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名分”!挽翠觉得被戏弄了,也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她恼恨地抢回棒子,又打了下去。 “我骆挽翠靠着洗衣刺绣,一样可以养活大宝,不必你楚大爷施舍名分!” “你知道我四处行商,没空管惠文城的产业,我需要一个管家……” “你敢夺我家的祖产,我恭祝你事业失败,回去管你的老家!”她恶狠狠地再敲下去。 “你打人又咒人?”楚镜平举臂闪躲。唉!才说要给她当管家,她就这么激动,幸亏没说要娶她,否则这间破屋的屋顶都给掀了。 “你还不走,不信我戳死你!”挽翠一棍当关,表情绷得死紧,硬是把他“戳”到了门外。 “娘!娘!”虽然见惯娘亲张牙舞爪对付坏蛋的模样,但大宝还是被她的神情吓到,害怕地拉着她的裙摆。 “大宝,进去,看娘教训坏人!” “爹!爹!”爹不是坏人,爹对大卖很好,他不要娘打爹啊! “他不是你爹啦!”挽翠气得狂吼。 “哇哇!”大宝不会说话抗议,索性一屁股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大宝?”挽翠被他凄厉的哭声揪痛了心,慌忙丢下大门闩,转身抱起心爱的儿子,柔声拍抚道:“大宝好乖,大宝不哭。” 她脸颊轻抵在他的头上,缓缓摩拿他柔软的细发,右手一下子拍背,一下子摸头,嘴里轻声劝哄,脸上是极其疼惜与不舍的表情。 这女人竟然在瞬间变了一张脸!楚镜平觉得不可思议,却也难以自她那温婉柔情的怜爱神情上移开视线,就是这个神情深深吸引了他呀! 而大宝也在娘亲的温情下,由哇哇大哭变成吸着鼻涕啜泣。 挽翠在口袋掏了老半天,楚镜平立刻识趣地递过一条帕子。 她瞪他一眼,拿过帕子,轻柔地拭去大宝额头的汗水,又帮他抹去眼泪、擦掉垂挂的鼻涕,仍是柔声道:“乖大宝,不哭了喔!是坏人不好,坏人欺负我们,吓到娘的心肝大宝了。” “呜呜!”是娘吓到大宝了。 “我对你们好,你怎么老说我是坏人?”楚镜平出声抗议,他不能让她教坏小孩。 “你还不是坏人吗?”挽翠斜睨他一眼,冷冷地道:“从你第一次讨水喝,你就想买骆家这块地了,你故意向我示好,又故意疼大宝,你这个奸商,做事都是有目的、有企图的!” “如果我要买地,你哥哥才是地主,我何必向你示好?” 挽翠一愣,咬牙切齿地道:“那也是你逼我们心甘情愿搬走的手段!” “何必这么麻烦?”楚镜平双手抱胸,悠哉地道:“我楚大爷有的是钱,拿几两银子就把你们打发掉了。” “为富不仁!”挽翠骂了一声,又道:“你居心叵测!” “是啦!我就是居心叵测!”被她猜对目的,他笑得牙齿更白了。 “哼!”她不想去猜他的心思,拾起大门闩,抱着大宝就往屋里去。 “这样吧,我暂时不和你哥哥签约了,等到你愿意当我的管家,我再买下这块地,到时候咱们再一起讨论盖屋子的事……” 碰! 第11章 薄薄的木板门差点摔到楚镜平的鼻梁上,他不敢再往前,恐怕她又一棍打来。 咚!这是卡上门闩的声音,他被关在门外了。 “呃……挽翠,你洗好的衣服呢?我要拿回去向陆大娘交差呀。” 门后有了一些声响,木板门稍微打开,扔出一个扎好的大包袱,随即又碰地关上。 “那我明天再来喽。”明天大概气消了吗?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来!” 这女人火气太盛,远比他想象中的还难处理。他知道她对男人有戒心,不可能会立刻答应嫁给他,所以他有一套按部就班的计画,打算循循善诱、日久生情,让她抛开过去的阴影,心悦诚服地投到他的怀抱中。 偏偏骆家兄弟来搅乱一切,看来他得从长计议、改变策略了。 土地一定要买,妻子一定要娶,唉!真是棘手,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何必费这么多心思娶老婆?难道只为了她那温柔的一瞥? 经商讲究成本利益,他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好货,获利无限大,恐怕他要投入更多心血了。 捡起大包袱,他看见洗衣盆中一堆尚未清洗完毕的衣服,而自己的衣裳则捡放在另外一个小桶,并没有混洗在其它客人衣物和客栈的床单巾子之间。 嘿!他展露一抹得意的微笑,回头望了那扇薄门板,跃马扬长而去。 第五章 “洗洗!”大宝蹲在水盆边,小手泡在冷水里,学娘亲搓洗衣服。 洗不干净怎么办?再拿捣衣棒用力敲,敲出了下雨般的漂亮水花。 大宝仰头呵呵笑着,水珠子冰冰凉凉的,飞在空中,好好玩耶! “大宝啊!”挽翠睡个午觉醒来,就看到大宝洗衣玩水的拙模样。 她又气又怜,赶忙把他带回屋子,为他换好干衣服,拿巾子擦擦抹抹,知道他想帮忙娘亲洗衣,实在是不忍心斥责他。 都怪自己、心情不好,睡得迷糊了。这两天楚镜平没来,只唤胆儿送来衣物,再带回洗好的包袱,令她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惆怅滋味。 “大宝,你很懂事,可是水很冷,大宝不要洗衣服,在屋里乖乖坐着。” 大宝跳下床,拖了他的小凳子,又想走到门外。 “大宝……”挽翠心头微酸。别等了,他不会来了。 “爹。”大宝不死心,拖着小凳子,准备坐到门口等“爹”带他去跑马。 挽翠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去等,自己再忙着洗熨衣物。 好不容易忙到傍晚,她在灶边唤着:“大宝!吃饭了,快来帮娘拿筷子。” 喊了几声,不见人影,她担忧地走到门边察看,原来大宝坐在小凳上,倚着门框睡着了。 他小拳头握在胸前,似乎是不胜寒风,一张小脸蛋红扑扑地惹人爱怜,瞧他鼻子还挂了一串清清鼻水。 天色已暗,四野一片灰蒙,天气这么寒冷,也许今夜就会降霜了。 “嗳!大宝……”挽翠爱怜地抱起他的小身子,拿巾子抹去他的鼻水,却发现他全身滚烫。 “大宝!大宝!”她赶紧抱他进屋,掩紧木板门,轻轻揉拍他发烫的胖脸颊,“大宝,醒醒呀!不舒服吗?” “娘……”想睡觉的黏腻声音传来,勉强睁开了眼。 “大宝,娘喂你喝热汤,喝完汤再睡觉!” 大宝偎在娘亲怀中,迷迷糊糊喝了几口汤,突然小睑一皱,猛然呕出一堆秽物。 “大宝啊!”挽翠几乎是魂飞魄散,轻拍大宝的背,心急地为他顺气,再看到秽物里还有中午的菜屑,她的心都凉了。 怎么会这样!大宝生来体弱,尤其一岁时的一场大病几乎丧命后,她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为何今天会发烧呢?是玩水时着凉了吧? 让他睡一觉就好了吧?挽翠自欺欺人地想着,才拿起筷子想吃饭,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天!大宝是她的命根子,这些年来,她就是靠着大宝才能支撑下来,她的亲亲大宝可不能有什么意外呀! 她又按摸大宝烫得吓人的额头,一咬牙,找出荷包塞进怀里,用厚棉衣紧紧裹住大宝,抱起儿子跑入暗夜劲风中。 耳边狂风呼啸,她拼命地往前跑。为今之计,她只能赶到惠文城找大夫,颜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冷风扑面,像刀子一般划在她脸上,也割在她的心头,脚底布鞋踩着路面碎石,每跑一步,就刺痛一下,她脚步踉跄颠踬,不畏风寒,奋力奔跑,只想赶快医好她心爱的大宝。 彷佛跑上漫漫一个长夜,挽翠终于站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气喘吁吁地凝视“回春药铺”的招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缓自己紊乱的思绪,再轻拍大宝火烧般的小身子,柔声道:“大宝,别怕,娘带你来看大夫了。” 走进药铺大门,几个伙计正在打扫收拾,准备关门。 “我儿子要看病!”挽翠仍然剧烈地喘气着。 “喔,请进,我们大夫还没走……”掌柜的一抬起头来,却变了脸色。 “大宝发烧了。” “这……少奶奶……不……骆姑娘,这……”掌柜的变得结结巴巴,“大少爷曾经吩咐,不准……不准……” “不准为我们母子看病是不是?”挽翠双眼直逼掌柜,怀里滚烫的大宝又加升她的怒意,“我已经不是颜家的人,你们大少爷无权再管我,今天我有钱,儿子生病了,我就是要花钱看大夫!” “可是……大少爷会责怪我们。” “人命重要,有什么事情我会承担!”挽翠急怒道。 布帘掀开,一个颀长高瘦的男子走了出来,冷冷地道:“你能承担什么?如果吴掌柜不听话,我把他遣退了,你能帮他养家活口吗? 这就是冷血无情的颜均豪!一年不见,挽翠犹能感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奇+_+书*_*网|,更被他冰寒的目光逼退了一步。 “均豪,是大宝生病了,你叫大夫看他呀!”她几乎是哀求奢。 “古大夫,你可以回家休息,不必再看病人了。”颜均豪回头吩咐,而古大夫只能无奈地望向挽翠。 “均豪,别这样!大宝正在发高烧,还会呕吐,吃不下饭,再不吃药大宝会……会……”会怎样?挽翠不敢想象,忍不住泪珠在眼眶里打滚。 “他不是早就烧坏脑子了吗?”颜均豪冷言冷语地道:“反正活着也是废物一个,不如让他早死早超生,叫他下辈子别投胎到淫荡娘亲的肚子里。” “你……”挽翠微张了口,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昔日伤痛如潮水涌至,眼泪滚滚而下,滴落到大宝红得吓人的小脸蛋。 屋内其它人觉得显大少爷说话太过分,但他是少主,是以没人敢说话;古大夫以目光判断,立刻就诊断出病情,但也只能狠心见死不救。 “大家收拾干净,准备关门了。”颜均豪视若无睹地道:“今晚留守铺子的伙计当心了,小心门户,不要让人进来偷药。” “我……我去城北的回生药铺……”挽翠咬着唇,无力地道。 颜均豪冷笑道:“城北回生,城南回春,都是我颜家的药铺,全惠文城也只有这两家药铺,他们绝对不会为这个杂种看病。” 挽翠陡生力气,大声回道:“大宝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我的儿子?!哼!谁不知道你婚前就和徐玉泉有一腿?你大哥二哥还把你这个破货塞给我!”颜均豪恨恨地道:“婚后你更不顾廉耻,三天两头往徐玉泉那边跑,我颜均豪做不做人?!我颜家还要不要面子?!” 他竟然当着伙计的面数旧帐,挽翠欲哭无泪。婚姻之事,她由兄长安排,根本作不了主;而成亲以后,她不敢再见徐玉泉,只是偶尔找丹桂哭诉,却让颜均豪的误解更深。 她一咬牙,“过去的事,你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如今我不再是你的妻子,你就把我当作是带儿子来看病的陌生人,可以吗?颜大少爷!” “就是知道你肮脏的底细,我才不愿你玷污了我的药铺!” “我清清白白做人,请你不要污辱我!”挽翠被激怒了,他还要再怎么伤害她?她是再也不会屈服于他了。 “又要跟我吵架?”颜均豪仍是不假辞色,“你就是这副顽劣性子,任何一个男人娶了你,都会把你休掉!” 挽翠气得发抖,这男人太过分了,她还想再反驳他,但怀里滚烫颤抖的大宝提醒她,现在不是吵架说理的时候。 “颜大少爷,我今天不跟你吵架,我要请大夫为我儿子看病!” “药铺关门了,请她出去。” 几个伙计没有动弹,谁也不愿意去拉这对瘦弱的母子。 门外已经围拢了一堆人,连对面酒楼喝酒吃菜的客人也跑出来凑热闹,大家伸长了脖子准备看好戏。 颜均豪瞄了门口,恼怒至极,心想今天就叫乡亲看看他如何教训恶妻吧!于是伸手用力推开挽翠--“叫你走,还不走!?” 挽翠不料他当众施暴,重心不稳,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被门槛绊倒,她搂紧大宝,才站稳脚步,竟又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滚出去!” 她摔得全身疼痛不堪,屈辱的泪水盈满眼眶;今天她是一个抱儿求医的母亲,他凭什么这样子对待她! “你……你不讲理……我去告官!” “我开药铺是做生意,爱做不做,是我们的事,官府也管不了!” “你不能见死不救!”挽翠挣扎着想站起身,却是浑身虚脱,彷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光了。 第12章 她雾泪茫茫,看不清眼前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们,她只在意昏迷不醒的大宝,为了至爱的幼儿,她不惜拉下尊严…… “没事了,大家别看热闹了!”颜均豪忙着驱散众人。 “均豪,我求你……”她拉了他的袍摆,哽咽道:“让大宝看病吧!好歹他也是颜家的命脉,是你的儿子……” 他扯开衣袍,斥道:“我还有三个儿子,就是没这个野杂种!” “你看看大宝啊!”挽翠拉开里着大宝的棉衣,露出一张火红的小脸,哀哀哭泣地道:“你看他的头发、他的眉毛,还有那耳朵……这都像你呀!大宝确确实实是你的亲生儿子……” 众人议论纷纷,看看大宝,又偷偷看了颜均豪。嗯!果然有像, “均豪,你看看呀!我求你……我求你……”挽翠声音哀切,泪如泉涌。大宝命在旦夕,如今叫她磕头求他,她也愿意了。 颜均豪脸色铁青,硬是不肯低头看大宝,眼见场面越闹越大,他又气恼得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没有踢到挽翠柔软的身子,反而被另一条腿架住。 “呵!颜兄脚力强健,果然适合走远路做生意,不过用来踢女人,可就说不过去了。”楚镜平及时冲进人群,硬生生挡住那致命的一踢。 “是……楚公子?”这家伙练了功夫不成?差点把他的小腿撞骨折了, 楚镜平打个揖,笑道:“今晚我在对面和令尊谈药材生意,不巧听到这里有些状况,就过来帮帮你了。” 挽翠惊讶地抬起头,心头一绞,天!他竟然还来落井下石!难道他就是要逼他们母子陷入绝境? “挽翠!”丹桂赶到现场,蹲下身扶她,“别难过,先起来再说。” 徐玉泉也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夫妻两人合力扶起虚软的挽翠。 楚镜平转过身,柔声道:“挽翠,我们立刻骑马送大宝到隔壁县城看病。” “不必你假惺惺!”挽翠气虚地骂回去。 “楚公子,”颜老爷从酒楼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说要帮我介绍四川大盘药商,我们还没谈完呀!” 楚镜平摆摆手。“不谈了,我忙着帮你儿子赶人,没空谈生意了。” “可是……”认识药草产地的大盘药商是赚钱的契机,颜老爷可不想白白溜掉好机会。 “以后都不谈了。”楚镜平拉了挽翠就走,“对了,收购你家麦子的事也别提了,黑心人种出来的麦子大概很难吃,酿成酒可是会拉肚子呵。” “他在说什么啊?”颜老爷急得望向儿子。 “爹,是那个贱人……”颜均豪不敢说得太大声。 “事业要紧呀!你还跟那贱妇斗什么气!”颜老爷气得跳脚。这些日子传闻楚镜平对他的“前媳妇”有意,偏偏儿子还不知死活,得罪“前妻”,也得罪了楚财神,这是自挡财路啊! “爹,她抱着那杂种来看病,我不让她……” 颜老爷气得跳脚!“就算她抱一只猪来看病,你也得给我医好!” 颜均豪什么时候屈服于女人了?他咽不下这口气,转过身不想讲话。 “好面子、死脑筋!都不是你的人了,还斤斤计较什么?!”颜老爷骂归骂,眼见楚镜平就要走掉,马上发号施令:“古大夫!去看那个孩子!” 古大夫仁心仁术,早就偷偷抓了几味药材出来,一听老主人下令,立刻抢上前道:“骆姑娘,我来帮大宝把脉。” 挽翠呆呆地淌下清泪,大宝有救了?他们要救大宝? “挽翠,你手放松一些,让大夫把脉。”丹桂拨开挽翠抱得死紧的双手。 “我……”她是连松手的力气都没了。 “我来。”楚镜平轻轻一提,稳稳地把大宝抱在他厚实的胸膛前。 “嗯,果然是小儿出疹。”古大夫沉吟道:“我马上喂他喝退烧的救命药水,我们先进铺子吧。” 楚镜平点头,抱着大宝大步走进药铺。 “别抢走大宝啊……”挽翠想扯住楚镜平,却只能无力地胶着原地。 “挽翠,楚公子带大宝看病,你不要担心。”丹桂安慰着她。 “大宝会平安无事的。”徐玉泉亦是劝慰着。 没事了吗?挽翠一阵晕眩,差点不支晕倒,但她随即扶住丹桂,站稳身子,深吸一口空气!大宝还没痊愈,她绝对不能倒下。 为了活下去,她永远都不能倒下, ※※※ 天色微明,晨曦映照在窗纸上,透出白蒙蒙的亮光,柔和地投射在大宝略显苍白的小胖脸上。 挽翠坐在床沿,怜惜地揉揉他杂乱的软发,以手背轻触他的脸颊和额头,那温和的热度让她放下心里的大石头。 惊慌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她为大宝拢好棉被,这才转动酸涩僵硬的脖子,第一次注意到她所在的房间。 “你要不要去休息?”楚镜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惊讶地转过头,他什么时候进到房间里的? 他的神情疲惫,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但那深邃注视的神情依然不变。她心头陡地被撞击一下!是了,他一直待在房间里,陪她和大宝一整夜。一夜无眠。 犹记得昨夜心情紊乱,她茫茫然地跟着他来到客栈,只听得他吩咐煎药烧水,又叫人搬进客栈所有的火盆,把整个房间烧烤得热烘烘的。 高热的温度令大宝不断冒汁,在喂了汤药之后,更是把衣服、被褥都浸湿了。她帮大宝脱衣,后面就递来干净的衣服;她拉开湿透的床单,后面就送上一条干净的温暖的软褥,反反复覆了好多次。 她这里才注意到,原来大宝身上裹着楚镜平的上衣。 “我……”她无语地面对他,才站起身,一袭黑色披风由肩头滑落。他又是什么时候为她加衣的? “去休息吧。”楚镜平也站起身子,走到床前。 “我……我看着大宝。”她蹲下身捡起披风。 “你撑不住的,到隔壁房间睡一觉。” “我撑得住!”倔强的脾性又来了,她直瞪着他。 他也直视她,终于了解,在她瘦弱的外表下有一颗最坚强的心,然而那颗心里锶从屑嗳醯囊徊糠帧愿以重重情丝缠裹住她的伤口,不再让她受伤。 从她手上拿过披风,再度为她披上,柔声道:“你忙了一夜,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否则大宝才刚退烧,为娘的却病倒,谁来帮大宝调理身子?” 他就是爱拿大宝威胁她,她只好拢紧了温暖的披风。 “我带大宝回去了。” “你不能回去,天亮后古大夫还要过来看大宝,大概要休养吃药几天,这才能回去。” “我可以抓药回去,大宝在家里也可以休养。” “你不顾大宝的小命了吗?”他笑意盈盈地恐吓她:“万一大宝又有什么状况,你有力气再跑一趟县城吗?再说你们那间小屋到处漏风,天寒地冻的,呵!恐怕不适合大宝养病。”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挽翠坐回床沿,不想理他。 “我可没有能力给你们金窝银窝喔!”楚镜平先是一笑,随即脸色诚恳地道:“挽翠,留下来!好歹客栈环境舒适、人手齐全,找大夫也方便,就让大宝住到完全康复吧。” “我没钱住客栈。”挽翠垂首扭着指头,轻轻咬了唇。 “大宝是我的儿子,老子出钱让儿子睡客栈,不为过吧?”他也坐到大宝的身边,与她面对面。 “你胡说什么?”挽翠心一突,蓦然全身轰地着了火。 楚镜平以手指抚弄大宝粉胖的脸颊,微笑道:“被他叫了那么多声爹,也都有感情了,不知不觉地,就以为我是大宝的爹。” “你胡来!那是大宝胡乱叫的,你不能当真。”她窘得脸红了。 “如果你不教他,他又怎会喊爹?” 往事历历,挽翠想到大宝未满周岁初学讲话时,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教会他喊爹,谁知道一声爹又让颜均豪把大宝打得皮开肉绽。 颜均豪踢着缩成一团肉球的大宝,愤怒地说:我不是杂种的爹! 那暴喝声犹在耳际,昨夜的无助又如噩梦掩至,在此刻,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就像山洪瞬间爆发,滔滔浊流滚滚而下,冲刷着挽翠心头的痛楚。 “他打大宝……大宝很痛,我哄大宝别哭,一面帮大宝敷药,一面说,大宝的爹很好,大宝的爹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大宝的爹会陪大宝玩,也会教大宝说话……从此以后,大宝再也不喊他爹了……” 语气幽幽,话声哀切,如泣如诉地倾吐多年的苦郁。 苦了他们母子了!这些日子来,楚镜平早已了解颜均豪的为人,昨夜亲眼所见,更是令人愤怒;若非他习于隐藏情绪,早就不客气地打颜均豪一拳了。 纨绔公子、性好渔色、惟我独尊、残暴无情--这种恶霸男人怎么配得上似水柔情的挽翠呢? “唉……”深深长叹,同为过去哀悼。 她又听到他的叹息了,那一声叹息彷佛钻入了她的魂魄深处,温柔而细腻地舔舐她的伤痕,如微风,似细雨,点点滴滴滋润了她的心…… 她抬起泪眼,心神也掉进他深邃的黑眸里。 “挽翠……”他倾身向前,轻柔地捧住她瘦削的脸颊,以温热的指头为她拭泪。 泪水滚落,拭去;过往情伤,抹掉;心痛难解,他愿为她抚平。 再也不忍那沾满雨露的清丽容颜,他俯下脸,为她吮吻起一滴泪珠。 挽翠浑身一颤!那温柔的唇瓣启动她的心门,开了……开了…… “不!” 第13章 她猛然一推,跳起身子靠到墙边,惊骇地望着今生唯一令她心悸的男人--楚镜平。 心悸又如何?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的! “楚镜平!你无赖,你趁人之危!”她愤然地道。 “我只想当大宝的爹呀。”他又露出那副无辜的表情。 “不许!” “我只是要当大宝的爹而已。”楚镜平故意讶异地道:“啊!难道你想当大宝的爹的妻子?” “你!”挽翠气得跳脚,真想一棒打死这个登徒子,但他又是大宝的救命恩人,只好狠狠地再瞪一眼,坐回大宝床边。 看样子他们还得花些时间培养感情,楚镜平淡然一笑。“你先坐坐,大宝也该起来吃药了,我去看药煎好了没有。” 挽翠坐在床前,胡乱抹了扶脸,手心沾抹上泪痕,有点温,有点凉,就像他方才轻轻地一吻。 她竟然在他面前说心事、伤心掉泪?还不小心让他偷香!她是怎么了?她甚至不会和徐玉泉讲这些事呀! 挽翠郑重地警诫自己:楚镜平知道她的遭遇,他不过是可怜她罢了,她绝不能因为他的怜悯而心动,这些直私自利的男人休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楚镜平端着药汤轻声走入,就看到她咬牙切齿的赌气模样,他又是一笑。 “别扮鬼脸了,叫醒大宝吃药吧!古大夫说两个时辰就要吃一帖,病才会快好。” 挽翠低了头,仔细地抱起大宝,轻拍他白胖小脸,又抚了抚他的额头,柔言哄道:“大宝,大宝,天亮了,小鸟儿吱吱叫,小兔儿野地跑,太阳爷爷日光照,大宝醒了呵呵笑,乖乖大宝,快醒喽!” 她哄孩子睡觉的口气令人舒服,连喊孩子起床也是这么好听,楚镜平想起被娘亲大吼大叫掀被子、拧腿肉叫起床的往事,不觉露出微笑。 挽翠搓搓大宝的身子,揉了又揉。“大宝乖,大宝是娘的好儿子,天亮了就起来帮娘扫地,扫完了地,娘烤玉米饼给大宝吃……” “唔……”大宝微微一动,睁开一对无神的大眼。 “好大宝!”挽翠亲了他的脸颊,疼惜地笑道:“大宝生病了,今天不必扫地,大宝先来喝汤,身体才会好起来,明天再来帮娘扫地,好不好?” 大宝病弱无力,只是窝在挽翠怀里,迷糊地听娘亲哄他。 楚镜平也坐到床沿,举起小匙,将一口药汤送到大宝口中。“来,大宝,张开嘴,喝汤了。” 大宝微张小嘴,却尝到一股苦涩的味道,他眼睛一眯,哇哇哭了出来。 “大宝!”挽翠又被他的哭声绞得心痛,忙哄道:“大宝要听话,生病了就要吃药,如果不吃药,就不能去跑马了。” “马,”呜咽哭泣中,大宝仍记得要去跑马。 “大宝好乖。”楚镜平也揉揉他的小脸,“大宝把药喝完,爹给你一块糖吃,等大宝吃完二十块糖,爹再带大宝去跑马。” “爹!”大宝眼睛一亮!“爹”来了,他要当乖宝宝,才能跟爹去跑马。 “嗯,大宝真听话。”楚镜平拿了一盘桂花酥糖放在床上,让大宝眼见为凭,又送上一小匙药,“大宝赶快吃药,喝完药才有糖吃。” 大宝一口吞下,小身子在娘亲怀里挣扎着,想要扑上那碗药。 楚镜平喂他一口,笑道:“大宝慢慢来,爹一口一口喂你喝,很快就喝完了。吃完糖,睡个好觉,体力会更好,过几天我们爷儿俩就可以去跑马了。” “马,马!”大宝力气都来了。 听楚镜平口口声声自称爹,挽翠很想骂他,可是见他耐心劝哄大宝,大宝又肯听他的话,她也只好抱稳大宝,让他弯着身子喂大宝喝药。 冬阳初升,润白阳光洒入房内,透出一片柔亮的光芒氤氲,三个人身上也彷佛染上一层薄薄的光辉,温柔,祥和,静谧。 丹桂和徐玉泉一早赶到客栈,正从门缝中看到这一幕。 “真像是一家人。”丹桂赞叹着。 “父亲、母亲、儿子,一家和乐,翠妹不是一直希望这样的生活吗?”徐玉泉有感而发。 “就看楚公子的心了。” 两人静静地在房外观看,衷心为这一家人祝福。 第六章 挽翠在客栈住了七天,古大夫宣布大宝痊愈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准备收拾回家。 “你急什么?让大宝多休养几天吧。”楚镜平坐在床上,让大宝趴在他的大腿上,抱着膝头当马骑。 “呵呵!”大宝恢复活泼,玩得不亦乐乎。 “回家也可以休养,我不能再让楚大爷破费了。” 挽翠低着头,假装忙碌地折叠衣物,但就那么一、两件大宝的小衣,她只好折过来、翻过去,心情也是乱七八糟地翻来覆去。 楚镜平为她准备一间上房,在丹桂过来帮她看顾大宝时,让她可以到房里好好歇息;至于每餐饭食,自然也是最好的菜色;他并且吩咐古大夫天天出诊,为大宝调配最好的药方;而他只要有空,就会陪大宝玩耍说话,玩累了,“父子俩”就在一张大床上一块儿睡觉。 这本来就是楚镜平的房间,是他们母子打扰人家了。 楚镜平一面摇晃着大宝,一面道:“我在城南买了一间小别庄,胆儿都整理好了,你们先搬过去那儿住吧。” “不搬。” “回答得这么干脆?”楚镜平好整以暇地道:“你哥哥好像急需用钱,这两天老是过来,问我什么时候签约买地,还说要带你和大宝回去,不敢再麻烦我。” “我不回骆家!” “那就来当我别庄的管家,供吃供住,又有月俸可拿……” “大宝下来!”挽翠走到床边,凌空拎起大宝。 “爹!爹!”大宝手脚乱舞,还想抱住“爹”的大腿。 “都说他不是爹了!”挽翠把大宝摆在桌上,为他套上厚外衣,再戴上一顶毛毡帽,都是楚镜平为他买的。 “爹!”这是抗议。 “你没有爹,也没有人愿意当你的爹!” 被娘亲一斥喝,大宝小嘴一扁,泪珠儿就在大眼里转呀转的。 挽翠心情不佳,不经意说了一句气话,眼见大宝即将掉泪,她慌地想要抱他,谁知大宝手脚并用,滚圆的身子马上爬到桌面另一边,不让娘亲抱。 “大宝啊!”挽翠觉得儿子背叛她了。 “你讨厌我,也不要迁怒孩子。”楚镜平抱起大宝,让他骑到肩上。 一下子长高的大宝转哭为笑,笑呵呵地抱住“爹”的头颅,开心地随“爹”兜转圈圈。 看到大宝恢复笑颜,挽翠轻舒一口气,其实她也希望大宝有爹疼呀! 她不是讨厌楚镜平,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他。相处时日越久,她越难以逃避内心微妙的变化,尤其在他注视她时,她更是心头枰枰乱跳。 不会的!他自有匹配他的名媛淑女,将来也是妻妾成群的富商,即使他会喜欢她,那也只是一时冲动罢了。 她会锁好自己的心,不让他侵入,更不会自讨苦吃。 她走出房间,在大堂找到了陆大娘。 “大娘,我今天要回去了,这些天多谢您的照顾了。”挽翠向她答谢。 “你说什么话!”陆大娘笑道:“还多亏楚公子关照吩咐,大宝才能好起来。” “嗯,我好几天没洗衣服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还好胆儿帮你回去收拾洗好的衣物,又帮你洗了两天衣服,呵呵!”可怜的胆儿呀!陆大娘偷偷笑着。 “我照顾大宝昏头了,回头我还得向胆儿道谢。”挽翠脸蛋微红。 “瞧你累坏了,过去楚公子那边可得好好休养。” “什么过去那边?” “咦?你不是要去当他的管家吗?你真是昏头喽!”陆大娘先是笑谵地看着挽翠,随即感慨地道:“楚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如今他肯给你一分活儿,你多拿一些银子,也好拉拔大宝长大啊。” 她竟然已经是楚镜平的管家?挽翠急道:“我还可以洗衣服……” “还洗什么衣服!以后楚公子买地盖酒坊,接了家眷过来,可有得你忙了。”家眷?他不是未婚吗?还是他已先纳妾? 挽翠脑海理乱糟糟猜想着,又听陆大娘道:“我不好再叫胆儿洗衣,现在已经请何家大嫂帮忙了。唉!她相公生病,就她一人挑起家计,养三个小儿,还要侍奉公婆。” “这样啊……”有人比她更命苦,她怎能讨回洗衣的活儿? 她心乱如麻地回到房间,见到楚镜平抱着大宝说话。 “枕头。”指了床上的枕头。 “头头!” “棉被。” “被被!”他早就认得这些东西,爹还教他? “爹。”楚镜平指着自己。 “爹!”小手掌摸上“爹”的大脸,认同地开心大笑。 又在诱拐小孩了!挽翠一个箭步上前上把抓回大宝。 “他是坏蛋,叫坏蛋!” “蛋蛋!”大宝捏住楚镜平的脸皮,挣扎着不让娘抱。 “大宝,我们回家了。”挽翠一手挟住活蹦乱跳的小胖儿,一手拎起小包袱,转身就走。 “等等,你就这样走了吗?”楚镜平揉揉被捏红的睑皮,笑容可掬地道:“医药费、食宿钱、糕点钱、马车钱,还有胆儿帮你洗衣服的工钱,你都不给啦?” “你!”挽翠一惊,想到空空如也的荷包,“你说……你说你要付钱……” “哎!我是想帮我儿子付钱,可你又不让大宝喊我爹。” 第14章 他无奈地一摊手,“我楚某人不做赔本生意,只好跟你要钱喽!” “我会还你。”好现实的商人嘴睑! “不如到我的别庄当管家,分期偿债。” 他就是要她为他做工!挽翠一咬牙,明眸直瞪。“我欠你多少钱?” 楚镜平扳着指头,数了一下,又摇摇头。“数不清,一百多两吧。” 这么多?挽翠很快地在心里盘算:一个月二十两的工钱,不出一年就可以还清,这是大宝身体康复的代价,她一定得去偿还。 “二十两的月俸?” “一毛不少。” “我带大宝回去休息几天,等收拾妥当后,再来找你。” “好!” 楚镜平笑意深长,她的心封得太死,他必须使点坏坏的手段。 一步步地诱导她,让她走入他的生命中,也让他有机会进驻她心底。 ※※※ 挽翠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最多只有几件衣物和大宝的玩具罢了。 她眷恋这个让她和大宝平安度日的祖屋,就算楚镜平不买,兄长迟早也要卖给隔壁地主,她根本无力挽回。 也是在这里,楚镜平闯进了她平静的生活。 呵!想他作啥?以后天天大眼瞪小眼,恐怕不得安宁了。 “爹,爹。”大宝嘟着一张小嘴,拖着小凳子,吱吱嘎嘎地走到门口。 他根本不看娘亲一眼,仔细放好凳子,再乖巧地坐下来等待“爹”。 这孩子!他还在生气昨天的事吧?她硬是把他带回来,惹得他一路哇哇大哭,后来哭累了,还是在娘亲的怀抱中睡着了。 挽翠蹲下身,怜惜地揉了揉他的软发,正想拍拍他的胖脸颊劝哄,忽然听到有人笑道:“挽翠娘子,你回来了呀?” 挽翠惊讶地站起身,口气极为冷淡:“庄大爷,请不要胡乱称呼。” 庄迢龙带了两名随从,油肥的脸孔挤满笑容,“唷!你哥哥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这还不是我的娘子吗?” “我哥哥说的不算,我没答应。” 庄迢龙拉住挽翠的右手腕,涎脸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人了,要不是姓楚的小子出现,你怎么还会被颜均豪欺负?早该让我好好疼爱了。” “你做什么!”挽翠挣脱不了他的肥手,干脆以左手拿起墙边的扫帚,用力往他身上扫下去,“走开!” “你跟楚镜平相好,我不赶快来带你回去,就怕你被他带走了。”庄迢龙色迷迷地看她。 挽翠使尽力气,拼命打上他的袍子,扬起了大团灰尘,“大色魔!走开!” “咳咳!”庄迢龙被灰尘呛了鼻子,松开了手。 “大宝进屋!”挽翠趁机拉起大宝,飞快地抢进屋子,用力关上木板门,迅速地架起大门闩。 “挽翠娘子,开门啊!”庄迢龙敲得震天价响,扯着破嗓子喊道.!“你哥哥拿了我一百两聘金,你如果不跟我走,可是要吃官司喔!” 挽翠气恼不已。“我是人,不是你们交易的货物,你们买卖人口才不对!” “我庄大爷可是明媒正娶……”庄迢龙的声音变得阴森,“挽翠娘子,我给你很大的面子了。” 挽翠抱紧大宝,瞪住被敲得震动乱跳的薄门板,抿紧唇不说话。大宝察觉事态危急,抓紧娘亲的臂膀,惊恐地望着门板缝隙外的人影。 庄迢龙失去耐性,大骂道:“贱蹄子还装什么贞洁烈妇!老子不嫌你带了拖油瓶,更不计较你和楚镜平那厮睡觉,你再不乖乖给老子出来,今天就把你绑回去成亲!” 挽翠又气又惧,他这次来真的了!她抱起大宝靠到墙边,轻声道:“大宝别怕,我们在屋内很安全,那扇门会挡住坏蛋,坏蛋不会进来。” 她仍注视那片薄门板,这是一扇为她遮风挡雨、让他们母子得以安全栖身的门户,没有人可以进得了她的屋子…… “碰!”一声巨响,门板被撞破了一个大洞,庄迢龙的随从还想撞进来,却被大门闩挡住,那人轻而易举扯掉门闩,推开了破门板。 “哈哈!”庄迢龙大踏步地走进来,笑容暧昧,“挽翠娘子,别学姑娘家的害羞模样了,又不是没跟男人睡过,别怕呀!” “我……我去告官!你们私闯民宅……”挽翠感觉身体剧烈颤抖,而大宝也随娘亲簌簌抖动。 “老爷来疼娘子,又何必让官府知道?”庄迢龙扯开了衣袍,就要扑上去。 “你们……”挽翠吓得想跑出门,却又被他的随从挡住。 “把小孩扔出去!”庄迢龙又逼进了挽翠。 “娘!娘,”大宝被两个随从强行抱开,他两脚乱踢,哇地哭了出来。 “大宝!”挽翠惊心大叫:“你们不能伤害大宝!” “你乖乖听话,你儿子就没事。”庄迢龙轻而易举抱住了挽翠。 “你……你放开我啊!” “你们出去守着。”他反而抱得更紧,转头吩咐那两位随从。 挽翠意识到他的目的,更是拼命挣扎捶打,宁死不屈的决心战胜了惊恐。 虽然她曾为人妇,但她不是荡妇,她绝不能让这个恶棍毁了她的清白。 “不要碰我!放手!” “香一个!挽翠娘子!”他毛手毛脚,欲望就快爆发了。 被抱出去的大宝也是拼命挣扎,他知道有人正在欺负娘亲,他讨厌坏蛋! 大宝要救娘!大宝长大了,不会再眼睁睁看坏蛋欺负娘,娘疼大宝,大宝不能哭,大宝要帮娘打跑坏蛋! 小指尖用力掐住坏人的脸,趁那随从痛得松手,大宝一溜烟跳下地,小小身子抓起高过他身体的扫帚,冲进屋子打坏蛋。 “打打!蛋蛋!”大宝大声呼喝,拿着扫帚柄猛戳坏蛋屁股,正好抵进了庄迢龙的屁眼。 “你这小鬼!”庄迢龙手里还抓着挽翠的衣襟,龇牙咧嘴地转过身,眼里欲怒交加,就快要喷出火来了。 “大宝!”挽翠惊叫着,却来不及阻止他一脚踢向大宝。 只见大宝的小身子飞起,咚地撞向墙壁,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娘……痛……”大宝没哭,但那虚弱无力的声音却让挽翠心碎了。 “大宝!大宝!”她发狂地冲向大宝,却被庄迢龙挡住。 “娘……”大宝吃力爬起,又抓过扫帚,却是力不从心地倒了下去。 爹,大宝要找爹,爹可以救娘…… 门口狂风也似地冲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双手一拎,把他抱进熟悉温暖的怀抱中,然后是打雷般的怒喝:“庄迢龙!你在做什么?!” 爹来了,大宝绽出一个憨笑,昏昏沉沉睡着了。 庄迢龙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怒不可遏的楚镜平站在身边,而骆宏忠、骆宏义则推开他的随从,也挤进了小屋。 “庄迢龙,你给我离开这间屋子!”楚镜平又怒喊道。 庄迢龙被楚镜平一吼,也跳起来道:“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有几个钱就管到我庄大爷的头上了吗?” “我是这块地、这间屋的主人!”楚镜平昂然道。 “你们卖了?”庄迢龙望向骆家兄弟。 骆家兄弟心虚地点点头,其实只是口头承诺而已。今天他们约|奇+_+书*_*网|好过来察看地界,打算和隔壁地主解决纠缠不清的部分,谁知道竟然撞见这种事。 楚镜平将头上流血的大宝交给挽翠,见到她凌乱的衣衫,怒气再度上涌,“庄迢龙,你擅闯私人土地,非礼良家妇女,打伤小孩,今天我到县府告你了!” “你去告呀!挽翠娘子是我的小妾,他们都收聘金了,还什么良家妇女!” “你们收什么聘金?!”楚镜平怒视骆家兄弟。 “一百两……一百两……”骆宏忠变得结巴,“在楚公子刚来时,我们不知道楚公子喜欢……喜欢我妹妹,那时候就……就收了……如果……” 楚镜平冷冷地道:“如果我早说要娶你妹妹,你们就来跟我收一百两,是也不是?” “不是的!”骆家兄弟赶紧回答,自从楚镜平出面为大宝看病之后,他们就知道事情麻烦了,又舍不得吐出一百两聘金退婚,心想拖过一天算一天吧。 楚镜平怒道:“你们还把挽翠当妹妹看待吗?她离开颜家之后,你们有尽到兄长的责任照顾她吗?如今还有脸以兄长的身分为她主婚再嫁?!” 你未免管太多了吧!骆家兄弟一肚子气,但一想到卖地的丰厚收益,可以让他们去赌坊翻一翻,只好憋住了不讲话。 楚镜平怒气冲天,见到挽翠被欺负,他说什么也无法冷静下来。 “胆儿!”楚镜平大叫一声,门外的胆儿立刻跳进来,把一间小屋几乎挤得无立足之地。 “给骆大爷一百两!” “是!”胆儿掏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捧到骆宏忠面前。 “骆大爷、骆二爷,我代垫一百两,你们想办法和庄大爷解除婚约。” 这家伙简直把他当透明人了!庄迢龙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楚镜平道:“姓楚的!请你弄清楚,是我先聘了挽翠娘子,她是我的人!” “今天人证俱在,告到官里,我就有办法把你告成非礼之罪!” 庄迢龙冷笑道:“你也睡过她,大家彼此彼此……” 话未说完,楚镜平脸色转为铁青,语气更是冰冷。“好!这就是民风淳厚的惠文城!哥哥不照顾妹妹、药铺不帮幼儿看病、恶霸在光天化日下欺负孤儿寡母,这种地方不值得我留下来,待我到官府告状后,就带挽翠母子离开!” “楚公子,您……您要去哪儿?” 第15章 骆宏义紧张地问道。 “走了,再也不回来。”楚镜平向来笑脸迎人,此刻说话再也不留情分,“不买地、不酿酒,反正都是口头谈谈而已,我还来得及收手。” 此言一出,庄迢龙立刻后悔!虽说他家有恒产,但谷仓里堆了几万斤麦子,万一烂掉了、发霉了,全都是他的银子啊!更何况开设酒坊之后,他日后收成谷物有了出路,这些收益可不是一百两的挽翠所能比拟的呀! 骆家兄弟更是惊慌,眼见到嘴的肥肉即将飞走,忙好言劝道:“楚公子,别生气,我们跟您赔不是了,楚家买地酿酒的事,上头的巡抚大人都看好,说是有利地方发展,为了惠文城老百姓的生计,我们兄弟在这里求您了。” 还不是为了他们的荷包!楚镜平心中纵有不屑,脸上仍然没有表现出来。 庄迢龙换了一张笑脸道:“楚公子,我只是路过进来看看挽翠妹妹,我怎敢非礼你要的女人?一百两的退聘我收下就是了,咱们有话好谈。” “你把大宝打伤,没有商量的余地。”楚镜平的态度仍很强硬。 “是我不小心碰到小娃娃,不是打伤的。”庄迢龙赶忙解释,又掏出几锭银子,陪笑道:“我也不敢要楚公子的一百两,这里有些钱,就给小娃娃看大夫、买果子吧。” “不必了,我自然会照顾大宝。” 骆宏忠又道:“既然是大宝自己摔伤,楚公子也别生气了,今晚我们兄弟摆桌酒席,喝喝酒,就气消了。” “是了!是了!”骆宏义也忙打围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事了。” 大家都是生意人,也是地方上有头脸的人物,一点就明白,楚镜平冷眼相看,见好即收。 “今后谁也不准再打扰挽翠母子。” “不会了!不会了!”三人异口同声。 挽翠披头散发,抱着大宝坐在床边,被这群男人弄得心烦意乱。 这是她的家,这些人挤在这边做什么?又闹烘烘地吵什么? “出去,出……去……”无力地喊了出来。 眼前都是人影,叽叽喳喳,她觉得好气闷,又大喊一声:“出去!” 那些人影好像动了起来,她无心再去管他们,一心一意只有受伤的大宝。 可怜的儿啊!才刚大病初愈,又让坏人撞伤了头,挽翠又痛又怜,她方才已经撕了裙布帮大宝包扎,此刻见他昏睡不醒,小脸苍白,一颗心又裂成无数碎片,泪水一滴滴掉了下来。 “大宝!大宝!你看看娘一眼呀!别睡呀!” 在他身上揉了又揉,大宝终于蠕动一下,茫然睁开大眼,蓦地放声大哭。 “大宝啊,”挽翠心疼地搂紧儿子,泪如泉涌,“大宝不哭,大宝把坏蛋打走了,大宝好勇敢,娘好高兴!” “哇哇!”大宝瑟缩在娘亲怀抱中,怕坏人还要来摔他。 “别怕,大宝保护娘,娘也会保护大宝,没有坏人了,别哭呵!”挽翠一边劝哄着,泪水却不可抑遏地掉落,沾湿了大宝的软发。 她是一个弱女子,保护自己都成了问题,又怎么保护至爱的儿子? 门破了,她的天地也毁了,原来她用来隔绝外界的大门是如此脆弱! 有谁能帮她遮风挡雨?还她一个安详的生活? 洞开的门口走进一个人,柔声地唤她:“挽翠。” 这人怎么可以随便走进她的屋子?挽翠低下头,嚷道:“你出去!” 楚镜平坐到她身边,心痛如绞地望着她的梨花泪雨。 是他疏忽了,原以为让她回来过几天平静的日子,她才会心甘情愿过去别庄当管家,谁知道竟冒出庄迢龙这只大色狼! 她是需要被保护的,他不能再离开她。 曾几何时,他不再只是娶个贤妻的念头,而是为她的柔情所牵引,深深地探入她的内心深处,随她悲喜,与她同尝人生酸甜苦辣。 唯愿紧守她身畔,相伴一世,一生护从。 爱她。 “挽翠……”他又低低唤了一声,轻轻触上她的手臂。 “不要碰我!”她立即避了开去。 大宝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见到楚镜平,又是哇地一声哭出来,伸长了两臂要人抱,“爹!痛痛!” “大宝,”楚镜平抱过嚎啕大哭的大宝,站起身轻拍他的背,“爹在这里,大宝不痛了,好乖,不痛了喔。” “痛!”有人可艾萨克娇,大宝也不管真的痛不痛,哭得更大声了。 “哎,会不会撞坏头了?”楚镜平心头一抽,不觉焦急起来,“挽翠,我带大宝去看古大夫,我们一起去。” 挽翠神情恍惚,摇了摇头。她不要去人多的地方,那边有很多人会伤害她。 “挽翠,走呀!”他伸手要拉起她。 她猛然推开他,又向床头缩去。“不要碰我!” “挽翠,你怎么了?不然我自己带大宝回城里了。”他素知她离不开大宝,他带走大宝,她也一定会跟着走。 她抬起迷蒙双眼,有些空洞,有些凄迷,望见大宝歪在楚镜平怀中,直觉那是一个安全稳当的避风港。 大宝跟着他,就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再吃苦了。 挽翠楞楞地掉下一串泪,又是摇摇头,把自己缩进了墙角。 楚镜平着急不已,现在母子俩都出事,一个该走,一个又不肯走,他立刻下决定,拿出巾子帮大宝抹了眼泪,轻声道:“大宝不哭,大宝听话,爹请胆儿叔叔带大宝到城里看大夫,看完就不会痛了。” “娘……”大宝也离不开娘。 “大宝很勇敢,大宝先跟胆儿叔叔骑马回城,然后爹再带娘去找大宝。” 大宝止住了哭泣,圆圆大眼充满了对爹的信任。 “好乖的大宝。”楚镜平脱下外袍,将他裹起来保暖,走到门外唤着胆儿道: “胆儿,快送大宝去看古大夫,务必外伤内伤都要治好,你照顾不来的话,再请玉泉他们夫妻过来帮忙。” “少爷,没问题。”胆儿接过大宝,紧抱在怀里,跃上马匹扬长而去。 胆儿办事他放心,楚镜平望看马蹄扬起的尘沙,又蜇回屋内。 “挽翠?” “你出去!” “你不要紧吧?你刚才有没有受伤?” “不用你管!”挽翠双目直瞪楚镜平,用力嚷了出来:“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必你好心出面,拿了银子把我卖来卖去!” 楚镜平耐心解释:“我不是买卖你,是银子造成的问题,就要用银子来解决。” “对!你有钱!你可以帮大宝看病,也可以把我买回去!”她忿忿地道:“楚镜平,你听着了,欠你的,我会还你,但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从来就不要你的东西。”他镇定地道。 “你要的!你就是有目的!”她不自觉地抓紧衣襟。 “我有什么目的呢?”他无奈地摊摊手,“我想照顾你和大宝,不让你们被外人欺负,这算不算目的?” “我会保护自己,不用你出面!” 楚镜平回头望了被撞破的门板,声音变得沉稳:“这是男人主宰的世界,不懂珍惜你的男人,他会破坏你的生活;如果有人懂得珍惜你,他会出面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 挽翠一愣!过去,她的生命一直由兄长和颜均豪摆布,即使到了今天,他们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她身上,甚至她的兄长还要继续操纵她的命运。身为软弱的女人,她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藉由另一个男人楚镜平来救她! 不!她不要他的施舍!她不要让其它男人保护! 她跳了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大门闩,不由分说就打了出去,“你给我出去!这是我的家,不准你进来!” “挽翠,你怎么了?不要激动啊!”他忍受着棍棒的敲击,一步步退开,“我会保护你……” “是男人就是坏蛋!”她泪水迸流出来,“出去!” “挽翠……”他退到门口,心疼地看着她悲痛欲绝的眼神。 她又看到他深邃注视的神情了,而那眼眸里有她所没见过的疼惜。 她是多么渴望有人能好好爱她、疼她,可是她能相信男人吗?谁愿意与她相守一世?不离不弃? 不可能的!婚盟会破裂,原本指望白首到老的夫君也会变成恶魔,世上男人更是专门伤害她的恶徒,没有男人会珍惜她!更何况是这个到处撒银子的有钱奸商? 她咬着唇,扔下大门闩,视线移向破门板。她是该离开了,这个小屋不能保护她和大宝,她要逃开这里! 但是她无处可去呀!外面都是男人,她不要见到男人! “啊!”一声凄咽低号喊出,她跑进了浩渺天地之间。 ※※※ 黄昏时刻,朔风再起,暗云堆卷,暗示着风雨夜的来临。 胆儿驾马车急驰赶来,当他扶下丹桂时,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挽翠瑟缩身子,披头散发地坐在井边,头脸全埋进了臂弯之间。 楚镜平焦急地站在一旁,目光全然注视着不胜寒风的她,手里拿着一件黑色披风,却是迟迟不敢披到她身上。 “楚公子,挽翠她怎么了?”丹桂忙问道。 “你来了。”楚镜平露出疲惫的笑容,又转眼盯着挽翠,“她不肯说话,也不让我碰她,我一碰她,她就又咬又打。” 丹桂看到他手背上一个鲜明的齿印,叹了一口气。“你还肯让她咬,别人却是把她打得更惨。” 别人?那个可恶的颜均豪?楚镜平心痛了一下,更明白她的失常了。 第16章 丹桂走到挽翠身边蹲了下来,语气温和:“挽翠,我是丹桂,我来看你了。” “丹桂?”挽翠缓缓抬起头,两眼已经哭得红肿失神,乍见贴心姐妹,不觉悲从中来,泪水又是扑簌簌掉落。 “挽翠啊!”丹桂心疼地搂抱她,就像哄着大宝一样:“没事,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起来吧。” 挽翠失魂落魄哭喊着:“他们都要欺负我,我没力气,我怎么办啊!” “我在你旁边,你别怕。” “他打我啊!他说我没有落红,可我清清白白的身子,我不明白啊!” “不去想了,你已经离开颜家,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外面都是坏男人,要我的身子……” “没有了,他们都走掉了。”丹桂极力劝慰着。 “我怕啊!哥哥又要把我嫁掉,谁也不顾我,他们就是要钱……”挽翠大声哭号。 丹桂用力搂住她颤抖的身子,以坚定的声音安慰道:“挽翠,别想过去的事,从今天开始,谁也不能欺负你。” “很多坏人啊……”挽翠几乎声嘶力竭。 “坏人很多,但是也有真心待你的人。”丹桂向楚镜平望去,意味深长。 “没有!没有!都是坏人!”挽翠大声嚷着,泪眼模糊。 蒙胧泪雾中,好像看到有人为她披了一件衣裳,是谁?是谁会真心待她? 依稀彷佛,她靠在井栏边不停地哭泣,他一次次走近她,想为她加衣,却让她拳打脚踢给赶走。 但他并没有走,仍守在她身边,寒风吹来,那翻飞的袍角一直在她身侧舞动,不曾挪移半步,紧紧相守。 是谁?还有谁能一世伴她? “丹桂,我好苦!”没有人可以帮她了,她只能哭倒在丹桂怀中。 “过去了……” 风起云涌,暮色沉重,嘶吼的夜风也在哭泣。 楚镜平长长叹了一口气,幽幽缈缈,随着风声钻入了挽翠的心灵深处。 第七章 睡梦中,风雨飘摇,雨点打在她的脸上。是雨?是泪?她分不清了。 她好想睡,只愿睡死了,不需再面对滚滚红尘。 外头好乱,似乎有人抱着她,紧紧地把她搂在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温暖,不再受伤,身心安顿…… 乾净舒适,窗明几净,这是挽翠对这个房间的第一印象。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呆楞地坐在床上,忽然想到大宝没有睡在身边。 “大宝,”她一跳下床,就看到丹桂从椅子中吓醒。 “你终於醒了,我还以为你晕了呢。”丹桂揉了揉眼。 “丹桂……”挽翠记起来了,昨晚丹桂去看她,她抱着丹桂哭了好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记不得发生什么事吧?”丹桂起身轻拢鬓发,整整衣裳,微笑看她。 “哎!我心情太乱,记不得了,你陪了我一夜?” “当然是我陪你了,有个人担心你担心得要命,又怕被你打,只好情商我来照顾你。” 她打谁了?昨日那飘飘晃动的袍摆闪入她眼帘中。 “啊……我……这里是哪里?”她结巴问着。 “是楚公子新买的宅子,他说你已经答应过来当管家了。” “那是被他威胁的。” 听到挽翠强硬的口气,丹桂就知道她恢复正常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是挽翠抑郁太久,昨天发泄一场也好。 “主人威胁管家做事,也是常有的事,以后你可得适应楚公子的脾气了。” 挽翠苦恼地揉揉额角。“我先回去收拾,还有大宝……” “大宝在客栈睡,今天一早楚公子去接他了。” “大宝受伤……”挽翠蓦地担忧起来,她颓废了一日,竟忘了大宝。 “大宝没事,昨天古大夫已经帮他敷药。” “那我先回去整理东西,门也破了,要修理……” “屋子都破了!”丹桂笑道:“昨晚你先睡了,我本来想留在那儿陪你,谁知道一入夜就下起雨来,外面下雨,你屋子里也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我补过屋瓦了。”挽翠诧异地道。 “百年老屋,屋顶墙壁到处是裂缝,再怎么修补,还是不能住人。”丹桂顿了一下,慢慢地道:“不如就丢了,把破裂的过去都扔了、忘了,重新开始吧。” 挽翠望见外头的天光,心头好像被撞击一下,“扔了!”“忘了!!”的声音不断迥响在她脑海里。 丹桂继续道:“后来屋顶破了一道口子,雨水灌下来,屋子里头待不下去,楚公子就送我们到这里来了。” 她睡得糊涂,又怎么会自己走动呢?挽翠猛然摇摇头,不愿去想细微末节的事,反正丹桂在身边,谅他也不敢胡来。 “娘!娘!”房门被打开,大宝笑呵呵地跑了进来,小鞋踩得啪啪作响。 “大宝啊!”挽翠欣喜地抱起心爱儿子,亲了亲他的胖脸颊,看见他头上仍扎着白布,脸色转为担忧。 大宝也捧着娘亲的脸蛋猛亲。好香的娘!昨天没有闻到娘的香味,害大宝睡不着耶! “大宝,还痛不痛啊?”挽翠轻抚着他的伤口。 大宝用力摇头,再香娘一个。 徐玉泉也走进房里,笑道:“昨天古大夫怕大宝摔伤脑袋,叫我注意他一夜,幸好没有头晕呕吐,今天早上古大夫换过药,说是没问题了。” “徐大哥,谢谢你。” 徐玉泉放下几个药包,“这是古大夫开的调养补药,让大宝补血压惊,另外敷伤的药膏也在这里。” “真是麻烦你们了,徐大哥,丹桂,你们老是帮我……”挽翠红了眼眶。 丹桂笑道:“别老是掉眼泪了,我们姐妹当假的吗?” “假假!”大宝插了嘴。 “大宝胡说,是真的!”挽翠破涕为笑,轻轻捏了大宝一把。 “来!来!大家吃早饭了。”胆儿提着一盒食篮进来,大声吆喝着:“挽翠姐姐,你昨天没吃饭,少爷特地请陆大娘炖了一盅鸡汤,给你补身子了。” 挽翠脸一红,这种事干嘛大声嚷嚷? 丹桂故意睇视徐玉泉。“瞧你,我也累了一天,你就不帮我炖鸡汤?” “老夫老妻了,回家再慢慢炖,不急。”徐玉泉笑意温柔。 两夫妻同时望向挽翠,而挽翠只是瞪着那一大盅鸡汤,心思飘到那个为她准备鸡汤的人。 胆儿在桌上摆了烧饼、馒头、窝窝头、小菜,又忙着帮大家倒热茶,大宝抢先拿了一块热烧饼,笑嘻嘻咬了起来。 “镜平呢?不过来一起吃吗?”徐玉泉帮挽翠问出问题。 “喔!少爷在院子里。正巧我们遇到苏师傅,本来是要谈盖酒坊的事,顺便请他过来看园子,好像要筑高围墙。” “这围墙挺高的,何必再筑高?”丹桂望了窗外的高墙。 “是要保护住在里头的人吧?”徐玉泉若有所悟。 “是啊!”胆儿忙前忙后,大宝也黏在他身边跑,“少爷说他常常出门,不放心挽翠姐姐和大宝,所以围墙不仅要盖高,还要装倒钩。” “挽翠,这下子没人敢欺负你了。”丹桂笑道。 挽翠低了头,从今天起,她的生活或许是改变了,但是她的心没变。 她的心也筑了高墙,绝不再让任何男人伤害她。 ※※※ 细云如鹅毛纷飞,飘飘摇摇落到地面,铺了薄薄一层雪毯。 挽翠带了大宝坐在廊下,喂他喝药。 大宝不让娘亲喂,咿呀呀地捧过药碗,咕噜咕噜喝得精光,还拿舌头朝碗底舔了又舔。 “大宝,难看!”挽翠拿回药碗,揉了揉儿子的软发。 这是胆儿从京城带回来的幼儿药方,为了让孩童方便入口,不似一般药材味苦,听说喝了可以让幼儿长高变聪明。 唉!快四岁的大宝才只两岁的身材,而且……什么时候才会正常说话呢? “大宝,听娘念诗了,注意听,要记在心里头喔。” 大宝睁着圆圆大眼,准备仔细凝听;他喜欢听娘念诗,那抑扬顿挫的音调早已深埋在他脑海里。 挽翠慢慢念了:“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 “我不喜欢这首诗。”后面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 “我教大宝读诗,请楚大爷不要打扰。” “你教其它诗无所谓,”楚镜平抱起跑到脚边的大宝,一起坐到凳子上,“可是这首诗会教坏大宝,不能让他学。” “爹!”大宝听到“爹”在喊他,开心地叫了出来。 “白乐天的琵琶行自古闻名,人人背诵,还没听说会教坏小孩。”挽翠的声音也很凉,却隐含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里头有一句话错了,不能念。”楚镜平微笑以对。 挽翠立刻明白,“就是那句“商人重利轻别离”是吧?这是千古名言,颠扑不破的道理。” “非也。”楚镜平摇头晃脑地解释着:“利之所在,天下趋之。商人若不重利又怎能养家活口、积聚财富?而轻别离者又何止商人?自古以来,多少人抛妻别子,赶赴科场,甚至金榜题名后就忘了家乡的妻儿。所以这句诗是不是也可以改成“士子重利轻别离”?” “音韵不对。”一句话驳回他的长篇大论。 “是了!作诗讲究律仗。唉!白乐天这句诗可害惨了我们qi书+奇书-齐书这些有情有义的商人了。” “哼!只要有利,你对谁都有情有义!因为庄迢龙可以让你赚钱,你就不帮……不帮我去告他!” 第17章 挽翠气得舌头打结了。 呵!原来她还在生气这件事,怪他不帮她出头了。 “我是想告他,可县太爷出面打圆场,又摆酒调解,看在官老爷的面子上,我只好不告了。” “利益挂勾,一丘之貉!” 他笑道:“教训坏蛋不一定要透过官府啊!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故意扯他一把,让他死得很难看?” “奸商!” “咦?又要我帮你出气,又说我是奸商?”楚镜平拍拍大宝,“算了,那我不当奸商了,也不去教训姓颜的、姓骆的……” “谁要你教训他们!”挽翠嚷道。 颜均豪毕竟是大宝的亲父,哥哥们是自己的血亲,他们也有一大群家人要养,挽翠不想让他们不好过。 “你很善良。”他深深地望着她,看到她心底最柔软的一面。 “我不想提他们。” “好,不说他们,那就说我吧。”楚镜平笑容可掬,“你大概还不是很了解我,我固然是商人,但我不是轻易话别离的商人,更不会蠢到让自己的妻子独守空闺,去向别人弹琵琶诉苦。” 挽翠心头一动!但还是继续和他抬杠。“你们行商跑来跑去,居无定所,归无定期,还不是“轻别离”吗?” “行商是生活的手段,离家做生意是不得已的方式。可我每次出门前,必定向爹娘告知回家日期,到了有驿站的大城,也必定传递信件回家报平安,绝不会让家人担心我。” “抛妻、别子、离家,就是事实,没什么好狡辩的。” “如果我的妻子想跟我一起游山玩水,我也是不反对啦!还可以带着儿子一起走呢。”他举起了大宝,笑咪咪地道:“大宝,你说对不对?” “对对!”大宝向来跟着别人的尾音说话,竟也随他一问一答了。 “你……”挽翠睑一热,站起身子看雪花,不理会他们“父子俩” 楚镜平把大宝放在膝头面对他,“大宝,娘教的诗太长,不好背,爹教你一首最简单的。” 图图大眼眨了眨,小手爬上爹的衣襟,不知道爹念诗好不好听呢?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大宝,跟着爹念了,关关睢鸠……” “关关!” “关--关--睢--鸠--”楚镜平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关关!”大人好烦!老是要他说很多话。 “不对,关--关--雎--鸠--大宝再说一遍。” “关关鸠鸠,”烦死了!他要玩爹的衣裳,拉开衣襟,里面还有毛耶! “睢鸠……”楚镜平订正道。 “关关睢鸠!”抓毛毛,好好玩耶! 轰地一声,挽翠热泪盈眶,如听天籁乐音,这是大宝第一次讲话超过两个字,而且那童稚可爱的嗓音还说了四个字! 原来……大宝从来就没有烧坏脑子,大宝真的会讲话! 楚镜平也愣住了,他只是故意向挽翠示意,没想到大宝竟然学话成功! 他乘胜追击,又继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速。” “逑逑!”嘻!拔了一根毛。 “君--子--好--逑” “君子好逑!”咦?爹的眼睛不一样,他在看谁呢? 仰起小脸,喔!原来爹和娘的眼光交错在一起,好像有火花在跳? 大宝讲话了耶!他们怎么不看大宝?他要抗议!“看看!” “大宝,看什么?”挽翠俯下身,强忍着兴奋的泪水。 “看大宝!” “娘当然看大宝了。”大宝讲了三个字,会表达意思了!挽翠伸手一揽,把爱儿抱在怀中,欢欣泪水洒了满脸。 大宝伸出小掌抹了娘亲的泪水。他不懂娘为什么要哭,娘哭,他也想哭了。 “哇哇!”豆大泪珠立刻迸了出来。 “大宝,怎么了?”两个大人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以为大宝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四只手掌在大宝身上摸来摸去,也摸到了对方。 温热与冰冷交叠,他滑过了她的指节,抓到那一瞬间的颤动。 “呵呵!”爹娘摸得他好痒,大宝的扁扁小嘴转为一个圆圈,鼻涕吸了进去,呵呵笑了起来。 手指相触,挽翠感觉到那分心悸,慌地松了手,却差点摔下大宝。 “哇!”大宝吓得大叫,还好爹接住他。 爹娘怎么又不讲话了?大宝左看看、右看看,大眼骨碌碌转着。爹看娘,娘低头……咦?娘转过身子,不理大宝,跑掉了? “娘!娘!”小手挣扎着,想要去追娘。 “大宝,娘去休息,我们不要吵她。”楚镜平坐了下来,把大宝放在膝头,深邃眼眸仍残留着浓浓的柔情。 大宝睁着圆圆大眼,好奇地望着爹的眼睛。哈!大宝在爹的眼睛里, “大宝,爹再教你念话了,你学了以后,要念给娘听,知道吗?” “道道!” 细雪纷纷,有若鹅毛飘飞,轻轻吹拂着封闭的心门,搔动那心底深处的幽情。 不信卿心唤不回。锲而不舍,总会唤得春暖花开、冰化雪融时。 ※※※ “大宝,你叫什么名字?”丹桂问着。 “骆亮晨!”大宝爬在桌上,抓起一个果子啃着。 “大宝,你今年几岁了?” “四。” “大宝,喜不喜欢乾娘?” “欢欢!”大宝爬下桌子,又攀上一只小木马,摇摇晃晃骑了起来。 不用说,这只小木马也是楚镜平买给他的。 姐妹俩坐在桌前谈心,丹桂笑道:“大宝好像不爱说话,这些日子来,爱理不理的。” 挽翠微感得意,却又佯嗔道:“你叫他说话,他懒得说,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一个人倒背起诗来了。” “挽翠,你教子有方喔!你以前辛辛苦苦教他念诗,现在他都学会了。” “大宝真的很聪明。”挽翠疼惜地望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大宝。 大宝三岁以前,不是待在颜家让人欺负,就是在骆家被人嘲笑。除了娘亲以外,他讲的话无人回应,初学讲话的他自然而然畏缩闭塞,只因多说一句话,就多挨一顿打呀。 丹桂见挽翠陷入沉思,也大致明了大宝进步神速的原因。 “孩子有人疼,不管学什么都快,以后你们安定下来,大宝还有爹疼,更是不得了喽。” “什么有爹疼!”挽翠回过神,“丹桂你就爱胡说,大宝不会有爹了。” “怎么没有爹呢?玉泉不就是他的乾爹吗?”丹桂长长吁了一口气,“幸好当初你没答应嫁进来当我姐姐,不然我和玉泉一辈子后悔死了。” “瞧你还说这件傻事,”挽翠故意戳了丹桂一指,“你终於知道,不能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了吧!否则你现在就变成一个大怨妇。” “是啊!我会怨自己怎么害了挽翠一生,人家楚公子这么好,挽翠跟着楚公子会更好命呀。” “你又胡说了!”挽翠插起腰。 “你现在不就跟着镜平吗?” “哇!你也改称呼了,你们一个个都背叛我……” “他是认真的。” “他去认真开他的酒坊,我认真当我的管家,还清债务以后,我立刻带大宝走。” “你要去哪里?土地卖了,祖屋拆了,你不可能回你哥哥那里吧?我先说好,我可不收留你。” “呵!才不麻烦你们夫妻呢!”挽翠志气高昂地道:“我总有办法生存下去,我不靠男人过活。” “你真倔!”丹桂不屈不挠地劝说着,“以后大宝长大了,可没空陪你。” “大宝总要养我这个老娘吧?” “大宝是会养你,可他也有自己的妻儿,也有他的事业功名,哪有时间天天承欢膝下?” 大宝会长大,他总要飞出她的手心,她不能一辈子拥有他。 丹桂又道:“有时候我会和玉泉聊,如果我们一直没有孩子,老了或许会有些寂寞,但是我们有彼此呀!不然人家为什么说白首到老?夫妻本来就是互相扶持、相伴过人生。” 挽翠愀然!世间有恩爱夫妻,也有怨偶,她尝过一次苦,怕了。 宁可踽踽独行,犹胜为情所苦。然而她的心门好像开了一条缝,柔和春风不断地往里头吹着,吹得她心慌意乱。 大宝在一旁骑木马,欢天喜地,前摇后摆,听到两个娘老是喊他的名字,他不甘寂寞,嘴里嘟哝着:“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丹桂听了哈哈大笑!“大宝很喜欢念这首诗呢!” “还不是他教他的!”可恶!每天总要念上几回。 丹桂走过去摸摸大宝的头,“大宝!你喜不喜欢爹娘住在一起,每天教你念诗、陪你睡觉?” “欢欢!”娘很香,爹很暖,睡在他们中间一定很舒服! “丹桂,你怎么也教坏小孩了!”挽翠恼得跳脚。 “爹娘本来就住在一起,嘎?我说错了吗?”丹桂装聋作哑。 怎么回事?所有的人都把她和楚镜平扯在一块了! 他如果胆敢跑来跟她睡觉,她就一棍打死他,再告到官府里。 哼!想来他留她只是逢场作戏,她绝不让他得逞! 第八章 吃完晚饭,挽翠抢着和胆儿收拾碗筷,她拿人钱财,不能坐着享福。 楚镜平笑咪咪地抱起大宝,让他坐在膝头。“大宝,吃饱了吗?” “饱饱,”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大宝,娘今天教你什幺诗,念来给爹听听。”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第18章 稚甜的嗓音像在唱歌,还学了娘亲教他时的恶狠脸色。 唉!楚镜平心中一叹。商贾非无情,是诗人误我呵! 看来挽翠对他的成见很深,心门难开,他得使出最狠的一招。 “潮来潮往之间,还不是等待?”楚镜平慢条斯理地道:“大宝,爹教你这句诗,听着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挽翠心头一震,手上的筷子掉了一桌。 心是专一的,不必等待,不会虚掷,始终如一,白头到老。 “大宝,爹告诉你一个故事。从前有个美女叫做卓文君,她很爱他的相公司马相如,两人一起私奔,开了一家酒铺维生。后来他们赚了钱,司马相如也被朝廷重用,这时司马相如就想娶妾,卓文君很伤心,做了这首“白头吟”,打算离开她的夫君司马相如听了,感到很愧疚,于是打消娶妾的念头,两人仍然很恩爱,相守到老。” 大宝睁着圆圆大眼,他不知道爹在说什幺,他喜欢念诗,可不想听故事。 “你爹不是司马相如,爹是个一心人,娶了妻子以后,就会专心爱她,绝对不会让她伤心。大宝,你长大了也要学爹的专情喔!” 这些话明明就是向着自己说啊!挽翠镇定地拾起筷子,不让楚镜平看到自己的表情。 楚镜平像是自言自语,又道:“唉!我看这次回去就成亲,当个一心人吧,省得爹娘整日唠叨。” 胆儿正抱着碗盘走出门,听了差点绊倒在门槛,回头偷觑挽翠一眼,拿过她手里又掉下去的筷子。 “胆儿,算算日子,我们也该回去过年了。”楚镜平盘算道:“我不能耽误你和冬香的婚事,我也不能耽误我的婚事,嗯!不晓得爹娘帮我相中哪几家姑娘?我回去挑个中意的,赶着过年前下聘,完成终身大事。” 胆儿吐了吐舌头,不知道少爷在卖弄什幺玄虚。他从来没见过少爷半途而废,看上的好货势必买到手,不可能追挽翠姐姐追了一半就撒手。 楚镜平忽然又想到什幺似地。“也不能再让胆儿打杂了。挽翠,既然你是管家,赶明儿我就找几个丫鬟、仆妇让你管一管。” “不用了,我会扫地、洗衣、煮饭,不必楚大爷再破费请人。”挽翠竭力保持镇定,内心还是乱哄哄的一句话:他要成亲了…… “不行,管家只要发号施令就好,下面还是要分工。”楚镜平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好整以暇地微笑道:“如果你坚持要做事的话,那就每天早上过来整理我的房间,迭迭被子吧。” “好。”有气无力地回答他。 “我看这样吧,过年后我会带新婚妻子来这里玩玩,挽翠,等我回去以后,你帮我把房间布看一下,记住,要布置得像新房一样,这样她才会高兴。” “好。” 越来越像是主人吩咐下人办事了,挽翠神色一黯。她到底在奢望什幺?她还以为他会娶她吗?他不过是可怜她的际遇,给她一分活儿维生罢了。 轻别离的商人,说走就走,绝非良伴。 楚镜平好象道破她的心事:“这趟出门之前,我就告诉我娘十二月一定会回去,说好的日子不能耽搁,这才不会让娘亲担心。按照往例,我和胆儿过完元宵才会出门,我还要去京城一趟,等回到这里,大概是明年正月底了。” 这一离去,有两个多月呢!这两个月,足以让他择偶、成亲、与另一个女子厮守一生…… “挽翠,我交代得还算清楚吗?” “呃……知道了。”挽翠回过神,垂了首,“楚大爷如果没其它的事,我回房去了。大宝,过来。” “还是你想跟我回老家走走?”不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再换一个方式拐她。 “不,我留在这里。” 心头为何酸苦?为何如锥在刺?挽翠不解自己的心,转头就走。 “娘!”大宝跳下楚镜平膝头,追了出去。 楚镜平逸出一声悠悠长叹;他不愿让她伤心,但他一定要她自己打开心门。他可以轻而易举掠夺她、让她屈服,但他不愿意这幺做。 她过去受伤太深,再有任何粗鲁的举动,只会令她更加封死自己。他尊重她,他要她完完全全接纳他之后,才会去碰她。 然后,才是两人契合的最佳时刻。 接纳之前是等待。 等待她发现自己的心,软化、开启,以柔情迎向他。 ※※※ 离去的清晨,挽翠来到楚镜平的房门前。 这时他应该起床了吧?轻推房门,看到凌乱的被褥,她心底涌上一股酸酸甜甜的奇异感觉。 每天为他整理床铺,抚着微温的棉被,她就好象接触到他温暖的胸膛,往往折一条被子就要折上老半天,或许是想多吸闻他曾经存在的味道吧? 赫然看到床前一双鞋,她止住脚步,他还在睡? 不!他醒了,他躺在床上,一双深邃的眼正在注视她。 “楚……楚大爷,对不起……”她转身想走。 “挽翠,等等。”楚镜平坐起身,掀开棉被跳下床,“我在这里,你一样可以迭被子。” “我去帮你端水。” “这种小事,有丫鬟会做。” 他为她请了两个丫鬟、两个洗衣煮饭的仆妇,她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管家。 挽翠低了头,快步走到床前,开始为他整理被子。 那温热的被子烧烫了她的手,她不敢大幅抖动被子,怕会让他的味道散了自己一身。 楚镜平从容不迫地操起衣衫,注视她柔和的背影,以及那缓慢不舍的动作。 “我今天要走了。” “喔。”轻轻地把他的温暖折迭起来。 “我请玉泉他们夫妻过来看你,衙门那边也打点好了,县太爷会加强这附近的巡守,你安心住着。” “我会帮楚大爷看好屋子。” 他不喜欢她喊他楚大爷,不过,这刻意的隔阂显出她内心的不安,因为她在意,所以故意表现得客气生疏。 他绽放一抹自信的微笑。“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多吃胖几斤肉,不要因为想我而吃不下饭……” “谁会想你!”她气恼地转身抗议,“我一个人吃得更饱,看到你我就消化不良!” 呵!又逗出她的情绪了,她生气时比幽怨无语时好看呢!虽然他渴望她的温柔笑脸,但现在也只好记住这张微嗔带怒的俏容颜了。 “你不想我没关系,大宝大概会想我。如果他想我的时候,你就跟他说:爹也想大宝,可是爹要回去找爷爷,以后爹再带娘和大宝去爷爷家玩……” 什幺爹娘爷爷的!挽翠恼地摔下折得整齐的被子,变成了一堆碎豆腐。 “楚大爷,你要成亲了,我不希望这些话被夫人听见,因此误会挽翠。我也会教好大宝,以后不让他乱叫。” “啊!对了,我差点忘记要回去成亲。”他的笑意深浓,“挽翠,别忘了帮我打点这间新房喔。” 心脏又被刺了一下,她漠然道:“我没忘记,不知道楚大爷喜欢什幺颜色,我好去挑新被。” “随便你。” “是你要住的房间,总有自己的喜好吧?” “好吧,既然是新房,那就喜气洋洋,大红色喽!” “我不喜欢红色!” 红,是她心里的痛。 楚镜平突然明白,就是那吃人礼教的一点红,让她吃尽苦头呀。 “你喜欢什幺颜色花样,就让你布置。”他口气沉稳。 “我怕夫人不喜欢……” “别管她了。你怎幺打点,我们照样住下来就是了。” “我们”两字又刺痛挽翠的心脏。怎幺了?她到底是怎幺了?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个轻别离的奸商? 她掩藏住内心的波涛澎湃,镇定地道:“楚大爷回来之前,我会打点好新房。” “有劳你了。”他定定看着她,终究难掩离情依依,郑重叮嘱道:“挽翠,努力加餐饭,你太瘦了。” “我不会饿着自己的。” “很好。”眼中柔情无限,好好记住伊人模样。 挽翠一抬头,发现他的眸光深锁在自己身上,她心头一慌,立刻跑了出去。 楚镜平不自觉地追到门边,凝望她的背影久久,将她的身影完完全全收藏到心魂深处。 ※※※ 隆冬除夕,丹桂和徐玉泉夫妻俩过来陪挽翠吃团圆饭。 “大宝,干娘喂你吃一口。哇!好大的嘴巴!”丹桂送了一块肉片给大宝。 “别喂他啦,把他撑成小胖子了。” “大宝要多吃一点,才会长高呀!而且我也可以学着喂小孩。”丹桂眼里掩不住欣喜的笑意。 “你有孕了?!”挽翠也十分惊喜,他们成亲近四年,终于有消息了。 “嗯……我也不确定,月信已经迟了半个月,又老是想睡,很疲倦……” “一定是啦!”挽翠开心地道:“我刚怀大宝的时候也是这样,再过半个月就想吐了。徐大哥,你要帮丹桂准备一些酸梅、饼干,还有,你不能让她太劳累,要让她多躺着……” “好了,挽翠,我又不是病人。” “你身体本来就比较弱,还是要小心点。”挽翠兴匆匆地道:“不然你搬过来这边住,我可以照顾你。” “我让你调理得够多了,叫我喝药像吃饭一样,我怕了你。” 徐玉泉也笑道:“翠妹,你来拆散我们夫妻了?” “我哪敢呀?只是你们住在城里小巷,那边吵杂,不好养胎,不如徐大哥你也一起搬来?” “我要搬去酒坊那儿了。 第19章 你们骆家的祖地环境也不错。” “你真的不考乡试、不当状元了?”挽翠惊道。 “考举人都落第两次了,还当什幺状元。”徐玉泉轻噫一声,心胸顿感开朗,“反正我不是当官的料,前两年去县衙做了一个月的文书,就待不下去了。如今镜平叫我帮忙看管酒坊,我闲暇时可以写书,又不必离开家乡,一举三得,所以就决定到酒坊管事了。” 丹桂道:“玉泉的小说已经在京城发行,听说反应不错,引起一些人对乡野传奇的兴趣;玉泉留在这里,可以多搜集掌故,写出更好的故事来。” “那天送了新书来,翠妹你看了吗?”徐玉泉问道。 “嗯,印刷清晰,装帧考究。那位书商还说要印二版呢!”挽翠为徐玉泉高兴,总算他的才华为人所欣赏,但一方面她又觉得惋惜,“可是徐大哥不再考试,这不是很可惜吗?你念了那幺多书……” “不会可惜!我再念下去,也只是念死书。富贵功名,求得苦,守得也苦,不如云淡风轻,守着妻儿,有一分小收入,做自己有兴趣的事,生活倒惬意呢。” 徐玉泉望着丹桂,情深无限。丹桂微红了睑,不好意思看自己的夫君。 “那城里的铺子呢?”挽翠又问。 “收起来了。”徐玉泉解释道:“镜平说他忙完酒坊之后,不可能长住惠文城,所以他希望我能住在酒坊,就近看管,也算是个看门人吧。” 挽翠只听到“不可能长住惠文城”,下面什幺也没听到了。 他是一个商人,设好产业之后,当然会离去。再见面之时,只是他偶尔兴起,路过巡视,一、两年才会碰上一次面吧? 尚未离别,就已伤痛,她被自己揪痛的心所震惊。 “其实酒坊很忙,我还有很多要学。”徐玉泉又述说着未来前景,“苏师傅的动作很快,不到月底,酒坊和住房都可以盖好,那时就要马上开工。镜平会带酿酒师傅过来,先用他老家的酒曲酿造,有了好麦曲、好井水、好麦子,酿出美酒就不是难事。等到了夏天,我们还要自己制曲,制曲的技术可难了,师傅会教我们……” 丹桂推他一下,徐玉泉才发现挽翠神情怔仲,根本没有在听。 “娘!丸丸!”大宝终于自己用筷子叉起一颗丸子,高高举起炫耀。 “哎!大宝!”挽翠看到一颗白丸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忙把大宝拉了下来,喉头也像硬了一颗苦涩的丸子,“别爬这幺高,会摔伤呀!” 丹桂听到她声音有异,疑道:“挽翠,你有什幺心事吗?” “没什幺呀!大过年,快快乐乐的,能有什幺心事?!” “镜平再一个月就回来,你别担心了。” “谁担心他?他回到老家,跟爹娘团圆,比我们还幸福呢!” 对了,他还有妻子!一想到此,挽翠的心完全打结了。 丹桂他们还不知道他回家娶亲吧?挽翠讲不出口,只怕自己一说出来,酸痛眼泪也会跟着掉下来。 天!楚镜平竟然在她心底占有这幺大的分量!几时他偷偷跑进她的心了? “挽翠,你是不是太累了?”丹桂又问道。 “我没事啦!”挽翠强颜欢笑,忙着帮丹桂夹肉,“你怀孕了,要多吃些东西,以后生出来的孩儿才会强壮,我怀大宝的时候就是吃得太少,所以大宝才不容易长大。” 看见挽翠神色自若地谈起往事,丹桂和徐玉泉对望一眼,心想:她应该已经抛却过去,从此展开新的人生了吧。 “吃吃!刺丸丸!”大宝又站在椅子上,拿着筷子猛戳汤里的九子,溅起一桌的汤汁。 “大宝,别闹了。”挽翠把他抱到怀中,擦了他嘴脸的污渍,大宝坐不住,又一溜烟下地,跑去骑他心爱的小木马。 “爹爹!跑马马!”大宝想念带他跑马的爹,好久没有见到爹了。 他喜欢骑马,也喜欢听娘念诗,所以他每次骑上小木马,就是众人准备听大宝展露背诗绝活的时候了。 小木马晃着,小嘴也嘟哝着:“秋寒依依风过河,白露萧萧洞庭波,思君末光光已灭,眇眇悲望如思何?” 徐玉泉惊讶地道:“大宝背得真好,进步好快!不过,翠妹,你教小孩子背这种诗,未免太感伤了吧?” “这首诗有迭字,大宝比较好学,再说他也不懂诗里的意思,多背一些诗,长大再学不迟。”挽翠淡淡地道。 “原来如此,念迭字的诗呀……”徐玉泉也不去探究挽翠教诗的心意,忙道:“大宝,干爹教你念诗,很好念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星星种星星!”大宝睁大眼,大声念着。 挽翠噗哧一笑!“徐大哥,你要慢慢念,大宝才学得起来。” 大宝又摇起他的小木马,嘟哝着:“星星种星星。”这句诗太简单了。 “糟了,大宝学了一首歪诗,徐大哥,我不管,你要把他教会才行!” 徐玉泉大笑道:“好!好!我慢慢念,大宝,行--行--重--行--行--” 笑声中,“与君生别离”五个字飘进挽翠的耳朵,接着的诗句也像漫天无际的雨滴,一点一点地打在她的心版上。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我去找壶酒助兴。”她慌慌张张跑出了门。 门外是沉沉黑夜,撞不开、冲不破,如同她被紧紧缠裹的心。 有人以他的无尽温暖缠住了她,她再也挣不开。 挽翠终于明白自己的心。 第九章 元宵夜,挽翠带大宝到城里看花灯,直玩到上半夜,几户大户人家放完烟火,人潮才散去。 她看到颜均豪,他带着其它妻妾生的几个孩子,一同在河边放烟火;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转身继续和另外三个儿子玩耍。 他再也不会伤害她了,所有的流言辈语也伤害不了她。她安分做事、安分做人,别人爱说什么,那都不关她的事。 徐玉泉和丹桂一直陪着他们母子,最后还送他们回去。 她有大宝,有好姐妹,有好大哥,她十分满足。 回到屋子,为大宝换下衫裤,柔声唤着:“大宝,睡觉了。” “灯灯!”大宝提着小灯,仍在房间东奔西跑,一下子提灯照亮黝黑的衣橱,一下子又探进床底,想看黑漆漆的地板有没有藏妖怪。 “大宝,夜深了,月儿忙了一个晚上,躲到云里睡觉了。你看,你的小木马不动了,它也在乖乖睡觉呢。” 大宝望着小木马,想要跑上前晃动它,挽翠忙道:“大宝,小木马睡着了,你不能吵它,不然它明天就不能陪你跑马喽。” “跑马马。”大宝腻到娘亲怀中。 挽翠拿过他的小灯,吹熄烛火,抱起了圆胖的亲亲小子。“大宝好乖,大宝睡着了,明天才有力气跑马马。” “爹,跑马马。”大眼充满了期待。 她心酸地揉揉他的软发,“爹回家看爷爷了,爹很忙,要离开大宝,大宝已经长大懂事,大宝不要吵爹,我们帮爹看屋子。” “爹,娘,睡睡。”爹为什么要离开?大宝想跟爹娘一起睡觉耶。 挽翠明白他简短话语的意思,只是低头蹭了赠他的软发。“乖,娘跟大宝一起睡,以后大宝长大了,要一个人自己睡喔。” “不不。”大宝不要一个人睡! “乖大宝!”她搂紧了儿子,轻轻拍抚他的背,“娘在这里陪你呀,娘唱歌给大宝听,大宝听了会作梦,梦到大宝骑白马,跑呀跑在大草原,地上好多漂亮的野花……” “爹。” “对了,爹也跟大宝一起骑马,马儿跑得好快,好像飞在天空中……” “唔……”圆圆大眼渐渐合了起来。 挽翠放下大宝沉睡的小身子,为他盖好棉被。这小家伙是玩累了,才哄几句就已然入睡。 轻轻抚摸他的胖白脸蛋,再轻轻走出房门。 走过几间房,她推开楚镜平阒黑的房间,捻亮烛火,桌上躺着一对未完成的鸳鸯。 另一对鸳鸯已经绣好了,水蓝绸缎布面上,两只鸳鸯相互偎依,彷如低语。 好个鸳鸯戏水!整个房间充满着清淡的蓝色。水蓝床帐,天蓝被面,湖蓝软褥,还有一只插了柏梅枝的青磁花瓶。 房间向东,为了不让过早的日照唤醒熟睡的人儿,她糊了新窗纸,镶上灰蓝纱帘,一针一线,都是她的手工。 挽翠坐到桌前,细细审视未绣完的鸳鸯,估算着,大概再两天就可以大功告成,届时缝好枕巾、填入枕头,正好赶上楚镜平归来的日期。 到时候,有个女人将住进这间房…… 为他连夜赶工缝枕巾,是她最后的心意,也是将她最深、最不敢言明的情意,藉由缤纷的绣线诉说。 想象他卧在鸳鸯枕上的模样,她浮起一丝温柔的微笑。 曾经,她以为会爱上颜均豪,但是洞房花烛夜之后,她的世界陷入凄风苦雨。 曾经,她以为再也不会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然而楚镜平闯进她的生活,陪她度过欢笑和悲伤的日子,日日、夜夜,风风、雨雨。 她的心有了他。 若非他要回家娶妻,恐怕她还不知道自己竟已深深爱上他,只因为想到他将怀抱另一个女子,她的心就无由来地酸苦。 不苦了。她明白自己的身分,不敢奢望高攀。她很满意现况,若能为他守着屋子,偶尔几年瞧他一眼,直到老死,这辈子也就够了。 第20章 手指轻抚过光滑的缎面,想到他温柔的微笑,还有他对待大宝的耐心。 想着他,也是一种幸福。 夜很深,她的双眼渐感酸涩,今晚看花灯看得太累了,她还是早点休息吧。 拿起鸳鸯枕巾,坐到床边比对一下枕头,左瞧、右看……嗯,届时两对鸳鸯并排在床上,一定很热闹。 她又轻抚上枕头、被面、软褥,不自觉地躺了下来。 躺一下就好,躺在他睡过的地方,可以偷偷地想他。 “咚!”心头跳了一下,她的脸腓红似火。躺一下就好,一下下…… 咚!咚!咚!心头越跳越快,越跳越乱,昏昏然,熏熏然,立即坠入了甜蜜梦境中。 ※※※ 天光蒙蒙初亮,挽翠跳了起来。 天哪!她竟然在楚镜平的房间睡着了!大宝起床找不到娘,一定会哭的。 自己睡糊涂了,她得赶紧去瞧大宝,回头再整理房间吧。 冲回自己的房间,竟然看到一双大鞋摆在大宝的小鞋旁边。她立即神经紧绷,抽出门闩,准备痛击大胆恶人。 蹑手蹑脚来到床前想要救大宝,忽然被那张俊脸震得手脚发软。 瞧他们“父子俩”睡得多安稳!大宝腻在他的怀中,一只小手还捏着他的指头,而他则把大宝护卫得密密实实。 楚镜平被声响吵醒,一睁眼,见到了久违的温柔容颜。 “你……你!”挽翠赶忙把门闩藏在背后,“楚大爷回来了?” “是啊,我的床被人占了,只好来占别人的床。”又是那种凉凉的声音。 “我……”挽翠全身陡然发热,他看到她的睡相了? 楚镜平不敢惊动大宝,小心翼翼爬了起来,再为他掩好被子。 “我请的丫鬟都到哪儿去了?昨夜敲了老半天的门,就是没人帮我开门。” “她们……我让她们回家过年,今天才会回来。”挽翠低了头。 “你知道我们怎么开门的吗?” 他好像生气了,挽翠咬着唇,摇了摇头。 “胆儿爬墙,差点摔伤了腿,我一进门就听到大宝哇哇哭着找娘。” 挽翠心疼地里向熟睡的大宝。该死!是自己睡死了! “大宝看到我就不哭了,我陪他骑小木马,又扮马让他骑,呵……”楚镜平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楚大爷,对不起。” “管家不够机灵勤快,我随时可以辞退。” “楚大爷不要……”挽翠惊慌地抬起头来,她不要离开他呀! 四目交望,他没有生气,她看到的是他充满笑意的灼灼目光。 彷佛洞察出她内心的秘密,那朵微笑越来越大,眼神越盯越紧,她浑身冒汗,几乎要被他看融了。 “你拿那根木棒作啥?” “没……没什么。”她赶忙把门闩放回原位。 蓦然记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她又垂下头,“夫人……夫人来了吗?” “喔,她来了。” “在哪个房间?”挽翠渐感心痛。 “那口箱子是她的。”楚镜平指着门边一口大箱,“里头有她的布料、衣服、首饰、补品,还有小孩的衣服、玩具、书本。” 连小孩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挽翠不愿再想人家夫妻甜蜜恩爱的模样,蹲下身拖着箱子,“我送到楚大爷的房里。” “不急,先放这里。”楚镜平跨步走了出去。 挽翠正踌蹰着是否跟上前去,他回头唤道:“一起过来见我的夫人吧,大宝在睡觉,这里不方便讲话。”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挽翠随楚镜平来到他的房间中;一见到凌乱的被褥和未完成的刺绣活儿,她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嗯!这房间布置得很幽雅清静,她喜欢,我也喜欢。” 楚镜平来回踱步,背着手打量焕然一新的新房。 挽翠忙着收拾桌上的针线布片,“我不知道楚大爷会提早回qi书+奇书-齐书来,房间还没有整理好,请楚大爷先出去,我收拾好了,再请夫人一起过来……” “不用收拾,她已经来了。” “啊!”挽翠吓了一大跳,惶恐地望向门边,那里只有白茫茫的冬阳,什么也没有。 再回头望向楚镜平,他深邃的双眸依然锁住她。彷佛自第一次见面后,他就一直这样凝视她。 “夫人在……在哪里?”她的声音抖动着。 “在这里。” “没有哇。” “在这里。”他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双掌。 他的热流灼烫她的掌心,她顿时全身摊软,而他那源源不绝的柔情还在冲入她的血液中,把她冰冷的身心烧得沸腾。 “没有……没有夫人……”她虚弱地道。 “你就是我的夫人。” 又是轰然一声!她两腿发软,站不住了,这次铁定要晕了。 他拥住她纤弱的身子,在她耳畔柔声道:“挽翠,我要娶你。” “不。”他开什么玩笑!她想挣扎,却不由自主迎向那温柔声音的来源。 眼眸深邃,情深无尽,说话的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挽翠,我好想你。” 泪雾一下子蒙了眼,是她看错了吧?听错了吧? 他还是吓着她了。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地、缓缓地叠上思念已久的柔软唇瓣。 宛如许久以前,彼此就已经期待这个吻,一旦胶合,再也分不开了。 他咽下她所有悲伤的泪珠,细腻地亲吻她的软唇,一吻一印,极其温柔,再小心探寻,交缠住她的丁香小舌,绵绵不尽地送上他的疼爱。 挽翠已经完完全全摊倒,只能靠一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胸臂,唇舌无力地任他摆弄,虚软地回应他的柔情。 在绵长亲吻中,诉说了彼此的情意与相思。 “挽翠,挽翠……”他捧着她的脸,一再地呼唤她。 “镜平……”她离不开他的深眸,也是痴缠地看着他。 “你可知我等了多久?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接受我……” 她是接受了他的情,可是她能接受他的人吗?挽翠心中一酸,猛然摇头,挣开了他的怀抱。 “不!我不当人家的妾,我也不会再嫁……” 话未说完,他立刻堵住她的檀口,双臂抱紧了她;这次是激狂绵密的吻,让她知道,他爱她。 她又迷醉在他的深吻里。完了!她是沉沦在他的柔情蜜意里了。 “不行的……”她在喘息的片刻挣扎道:“我不是你外面的妾……” 他笑意很深,凝视她濡湿红滟的唇,“挽翠,为什么你想当小妾?当我的正室夫人不是更好吗?” 挽翠心头狂跳!正室夫人?她扯住了他的衣襟,“你到底成亲了没有?” “没有。” “你没娶妾?” “商人精打细算,不浪费钱养别的女人。” “那你回家做什么?” “过年啊,让爹娘看看我啊。”楚镜平抚上她那双颤动的柔荑,“顺便告知我那抱孙心切的爹娘,我在外面有了心爱的女子,名唤骆挽翠,我想和她成亲。” “你……你说了?”她是他心爱的女子?噢!她又要量了。 “对!我也跟爹娘说,我还有一个儿子,他们马上有孙可抱。” “你不能开我玩笑,我又没答应你!” “你睡我的床,还不是想当我的夫人?” “你--人家是不小心睡着的,”她气得抡拳捶他,这家伙到底是正经还是玩弄她呀? 他任她捶着,他就是喜欢看她有情绪的模样,还空出一只手抚弄她尚未梳理的发丝,“那你怎会跑到我房里,不小心睡着呢?” “我帮你布置新房,不在你房里,要去哪里?” “白天也可以布置呀!还是夜深人静时,比较好偷偷想念我?” 被他一语说中心事,挽翠又气得捶他,拳头敲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咚咚咚,又像是她狂乱的心跳,咚咚咚,他正敲开她的心门。 蓬门今始为君开。她的真心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手劲放缓了,脸颊渐渐染上红晕,有如初尝情滋味的小姑娘,她害羞地垂下头,不敢再看他。 “不打我了?我还以为你会拿棒子敲我。”他笑意盈盈。 “我会敲的……”声音好弱,“只要是登徒子上门,我都会赶走他们的。” “我不是登徒子,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能赶我。” “谁是我的夫君了?!”泪水突然迸流而出,立刻湿了脸庞,粉拳再度捶上他的胸,“奸商!你怎么可以欺骗我的感情?你诳我来当管家,就是想要我的人,谁知道你在家乡是不是娶了亲,又来这里勾引我……” “挽翠,相信我。”他坚定地道。 “我不相信,男人没有好东西……” “相信我。” “不要!我要带大宝走……” “相信我。”语气沉稳而温柔,眼里是了然一切的怜爱。 他深深了解,她的情意已经表露无遗,却仍不断地抗拒,不是故作扭捏,而是她心底深层仍埋有惧怕,害怕他也是薄幸无情的男人吧。 他再复述一次:“挽翠,相信我,相信我的心,也相信你自己的心。” “你的心?”男人不是只要女人的身体而已?他们怎有心? 他为她拭泪,柔声道:“我爱你,我也真心疼大宝,希望你们母子能跟我过好日子。你再看看这间屋子,哪里不是随你的意思布置?这是我们将来一起生活的房间,当然要以你的喜好来打点了。” 一起生活,一世相爱,一生相伴,她不再孤苦了吗? 第21章 感受他手指的温情,她抬起头,望定他真挚深邃的眼眸,心在悸动。 “你没有成亲?为什么要骗我?” “我若不骗你,你恐怕还在和我斗气,不知道你早已经爱上我了吧?” “谁爱你了!”恼得又捶了一拳,泪水滚滚而下,“这些话为什么不早说?还装神弄鬼欺骗我!” “我以前说,你会相信吗?还不是把我当作色鬼,一棒子打了出去。” 挽翠咬了唇,若早些时候他说出情话,她只会当作是轻薄言语,将他打出去的。 “我这么凶,你爱错人了。” “不,我没有爱错人。”他亲吻着她的泪痕,柔和地道:“第一眼见到你对大宝温柔疼惜的神情,我就被你吸引,那时我就想娶你为妻。” “我嫁过人……”她避开他的唇。 “如果我要娶黄花闺女,何必苦苦寻觅?正因为我要娶一个温柔贤慧的妻子,所以我费尽心思,苦心追求……” “我不温柔,也不贤慧,你看走眼了。” “商人楚镜平绝对不会看走眼,就算是藏在废墟中的好货,我也会找出来,重新把她调理得容光焕发。” “都是你的歪理!”气!气!气得想哭,也高兴得想哭! “挽翠……”他吻着她的唇瓣,像是抚慰她此刻紊乱的心情,缠绵吸吮,直到她停止掉泪。 他拿出巾子,帮她拭去一脸的涕泪,微笑道:“我做任何事情都有道理,我不做亏本生意,要娶就娶最好的妻子,还可以买大送小……” 咚!一拳捶上他的胸,“你混蛋!” 骂人了。楚镜平一笑,看来他还是收敛一点为妙,“你得习惯我的个性,我喜欢开开小玩笑,人生才会快乐呀!来,不要愁眉苦脸的。” “你爹娘的意思……”她依旧眉头不展。 “他们反对我娶你。”他直言说出事实。 “算了。”她轻轻推开他。 他仍然搂紧她,“不能算了。他们一听到你带了一个孩儿,立刻反对,可他们没有看过你,我相信只要他们见过你和大宝,一定会接纳你。” “不要为了我杵逆你的爹娘。”挽翠垂下头,方才的激情全部消失无踪,“我在这里帮你看房子,你还有更好的对象……” “没有更好的对象了。”他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为他着想的她,“挽翠,只有你,才是我楚镜平唯一的妻子。” “我……”他今天变得好肉麻,害她又想哭了。 “我明天要上京城办事,那是去年夏天就订好的见面日期,不能失约。等我月底回来后,我带你和大宝回老家,请我爹娘同意我们的婚事。” 他马上要走了,挽翠略感惆怅。 “如果他们还是不同意?”她声音怯懦了。 “我就把家产事业统统丢还给我老爹,让他不得安享晚年。”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爹?不行的!” 他笑得爽朗,“从小我爹就叫我吃苦,我十五岁挑起楚家家业,老爹却逍遥自在去了;如今他要管我的婚事,我就让他管家业!” 好奇怪的父子!挽翠略感不安地望着楚镜平。也许,她还不够了解他。 他知道她的疑惑,亲吻了她的额头,笑道:“等我回来,我再慢慢跟你说家里的事,我不会让你嫁给一个不明不白的人。” “还是算了……”她不想让他为难。 “对自己没信心吗?我看上的好货都是世间珍宝,你得相信我的眼光。” “我不是货……”她想抗议,却被他堵住了唇。 “救命啊!”一声惊叫打破了缱绻浓情,两人同时惊讶地望向门外。 一个男子跑过走廊,向里头望了一下,赶忙跑了进来。 “大哥,你在这里呀!快救命,那个小娃娃好凶……” 话还没说完,大宝已经擎着大木棒,啪啪追了进来,一睑勇敢,“打坏蛋!打打!” 楚镜平忙赶上前,抱起大宝,拿下木棒-笑道:“大宝,他不是坏蛋,不能随便打人喔。” “坏蛋,娘!房间!” “爹知道了。姑丈他要找爹,不小心跑到大宝和娘的房间,姑丈不是要欺负娘,大宝放心。” “姑丈?”好陌生的词,大宝不懂。 “挽翠,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妹夫江涛生,他是楚家酒坊最好的酿酒师傅,昨夜和我一起回来的。” 江涛生被大宝吓出一身冷汗,抹了扶额头,惊喜地道:“大嫂!百闻不如一见啊!大哥才过完年就拉我出来,他说很想念大嫂呢!” 挽翠脸一红。楚镜平到底向他家人说了什么?她不习惯大嫂的称呼,也不习惯面对其它男子,垂下了头,低声唤着:“江公子。” “挽翠,太见外了,叫他涛生吧。”楚镜平轻捏了她的手心。 “呀!”挽翠烧红了脸,忙道:“我去帮你们准备早饭。” 望着挽翠羞赧离去的背影,江涛生感到十分惊异,这个在楚家掀起轩然大波的女子竟是如此柔弱纤细,彷佛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错了,大家都错了,不是野女人诱拐大哥,是大哥拐了人家母子啊! “大宝,我们去帮娘烧饭,好不好?” “爹!好好!”大宝搂住爹的脖子,非常开心。 江涛生目瞪口呆,不觉羡慕起相亲相爱的这家人了。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大宝咿呀呀念着诗,随着抑扬顿挫,他也在爹的肚皮上晃来晃去。 楚镜平半躺在湖蓝软褥,身上坐着胖小子大宝,只见大宝不甘寂寞!又掀开他的衣襟找毛毛。 他左手扶住大宝,右手抚摸那软密的黑发,一双深眸却望定了桌边的挽翠。 挽翠正低头剌绣,火光掩映中,她的脸儿酡红,神情如醉,嘴角挂着一抹很轻的笑容。 “挽翠,别缝了,过来这边坐吧。” “不,快弄好了,我把它赶完。” “急什么?我明天要出门了,让我多看你几眼。” 他的话像波浪拍打她的心房。在过去,颜均豪说走就走,也没有留下一个归期,她只能苦苦等待,把仅存的一点点夫妻情分等到销磨殆尽。 “挽翠?”他又柔声唤着她。 忘掉过去了。她坐到床畔,伸手抚了大宝的背,轻声唤着:“大宝,爹陪你玩一天了,你好乖,我们回去睡觉,让爹休息。” “爹,睡睡。”大宝干脆趴在爹的身上,赖着不肯走。 “今晚让大宝和我睡吧。”楚镜平坐起身子,拎起大宝放在床里侧,“跟爹一起睡,明天一早爹带大宝去跑马。” “嘻嘻,跑马马!”今天大宝跑得好快乐耶。 “爹明天要去京城谈生意,等爹回来以后,再带大宝去找爷爷。” “爷爷?”圆圆大眼不解地眨着,爷爷是什么东西? “我来哄他睡吧。”挽翠见他说一句,大宝的精神就好上一倍,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娘,香香!”大宝闻到娘的香味了,嗯,好香! 挽翠俯身亲吻大宝的小胖脸,轻拍他的心口。“大宝是乖宝宝,马儿跑累了,大宝喂马儿喝水吃草,然后马儿就要睡觉喽。大宝玩累了,也要乖乖躺下来,枕头好软,被子好暖,大宝好舒服,眼睛闭起来,梦到一个漂亮小姑娘,跟她一起玩喔。” 楚镜平微笑听着,也扯了被子躺下。 挽翠缩回手,不好意思碰到他的身体,眼神仍是柔和地望着大宝。“大宝乖,今天爹陪大宝一起睡喔!爹爹保护大宝,让大宝睡得香香甜甜,一觉到天明。” 大宝睡眼惺忪,绽出一个憨甜的笑容,长长的睫毛垂盖了下去。 “乖大宝,好好睡。”柔和的尾音渐收渐微,房里悄然无声。 再看一旁的楚镜平,他似乎也闭眼安睡;她静静瞧着他俊挺的脸孔,目光由他的浓眉流转而下,停驻在他那丰润饱满的唇瓣。 不敢想象,她竟能再苋良缘;良人属我,我属良人。 月光溶溶,光影如水,彼此心里的情意就像流水潺潺不竭。 他张开眼,握住她的手,也是静静看着她。 他的热流缓缓烧遍了她的身子,她的脸逐渐发热,慌地收回目光,扭过头,站起身,不发一语。 他亦是轻身站起,环住她的纤腰,吻了她的鬓角,“挽翠,我喜欢你刚刚看我的样子,好温柔,好美丽。” “别……大宝在这里呀。” 他还是搂紧她,耍赖地道:“过去我只恨自己不是大宝,不能让你疼。” 她羞怯地一笑。“你大人不能跟小孩吃醋。” 宛若看到亮丽的朝阳,楚镜平直楞楞地望着她,发出一声如梦也似地长叹。 “挽翠,挽翠,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笑。” “是……是吗?” “是啊!你从来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吓都吓死了,幸好我不屈不挠,使尽手段,终于把你骗到手了。” “你--你坏。”她再也凶不起来,只是低头轻笑。 “挽翠!”天!一笑倾城,比起她的怒容,他更喜欢她抿唇微笑的模样。 低头吻住那朵笑容,交缠住彼此的感动。 月影斜移,她抬起醉梦似的双眸,喃喃地道:“镜平,我不要你只有爱我,你也要爱大宝,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不然……” “不然就不嫁给我,是不是?”他转身再为大宝拉拢被子,“放心,我会严格训练大宝,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看到她转为忧伤的神色,他又笑道:“这样大宝才有资格当二宝、三宝的大哥啊。” 第22章 “什么二宝、三宝?”她恼得脸红了,不知道他这么爱开玩笑。 “还有四宝、五宝哩!嗯,你想要几个宝?” “不来了。”她本想用力蹬脚,又怕吵醒大宝,干脆低头跑了出去。 好个害羞的小娘子呵!以往她凶恶冷漠的外表只是武装面具,如今这才是原原本本、温柔多情的挽翠呀。 上前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回房。” 短短的一条走廊,很快到了尽头。 “挽翠,我会尽快赶回来,你好好养胖自己。有事情叫丫鬟去酒坊找玉泉和涛生,不要亲自出门,也不要再洗衣服了,瞧你这手……” “你好唠叨,不会有事的。何况徐大哥他们要忙着搬酿酒器、买酒坛、试酿,我不会去麻烦他们的。”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我还不是一个人。”她轻松地道。 “不会再是一个人了。”他拥紧了她,“真舍不得离开你,要不是这次太赶,我就带你和大宝一起上京城玩。” “以后不是还有机会吗?”她低垂了头,粉靥酡红,“如果你好好待我,就算我待在家里侍奉公婆,也是情愿的……” 他抵着她的额,笑道:“你想侍奉公婆,恐怕还找不到人,他们比我更会到处乱跑呢!你呀,就专心侍奉相公就好了。” “讨厌……”忸怩的声音藏进了他的深吻里。 月儿催情,佳人软腻,他的鼻息声逐渐浓重,双手也变得不安分。 “镜平,不!”她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挽翠,我想要你,我……” “我不是随便的女人……” 他很克制地放开她,双眸仍是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柔情。他明了她的感受,他愿意尊重她。 “我现在放过你,等咱们回老家拜过天地后,洞房花烛夜我就不客气喽!” 他挑逗的语调转为郑重:“到了那时候,我要你完完全全成为我的妻子。” 她笃定地点头,就是这分尊重让她得以坦然无惧地爱上他。 再给她一些时间整理心情,她将会放掉过去的创伤,以一个全新的骆挽翠,真正成为楚镜平的妻子。 第十章 日子在等待中度过。 为了避免外头的闲言闲语,挽翠足不出户。这日,坐在廊下教大宝念诗,忽然听到大门敲得震天价响,丫鬟小兰上前开了门,外头的人道:“跟你们讨点水喝了。” 小兰看到来人的马车,立刻摇头道:“前面再走不远就有茶坊,你们到那里喝水吧。” “那我借个茅坑行吧?” “不行,我们少爷说不能让陌生人进来。去、去!城里有客栈、有人家,别来烦我们。”小兰说着便要关上大门。 “你们少爷真是浑帐不讲理,老子我憋得急了,这路上人来人往,叫我怎么放?要是憋出病了,叫你们少爷负责!” 挽翠牵着大宝来到门边,见到外面只是一对白发老夫妻,语气虽然不讲理,却也不是什么坏人。 “小兰,没关系,请他们进来喝杯水吧。” 老夫妇扶着彼此的手,喜孜孜地走了进来。挽翠看他们亲密的模样十分眼熟,又多看了几眼。 “两位不是老大爷、老大娘,你们又来讨水喝了?!”她感到惊喜。 “哎!你不是小娘子吗?”老大娘也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老夫妻同声齐问。他们正是几个月前留下炒栗子给大宝的“逃难”老夫妻。 “我……我是这里的管家。”挽翠选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原来是管家的娘子,吓我一跳。”老大娘笑着拍拍心口,“咱们真是有缘,可再叨扰小娘子了。” 待老头子上完茅房,挽翠招呼他们进到大厅,小兰已经准备好一壶热茶。 厅里摆了一只小木马,大宝立刻跳了上去,献宝也似地喊道:“看马马,爹,小木马!” 老大娘惊喜地道:“大宝变得会说话了,他在说什么?” 挽翠微笑解释着:“他说要我们看他骑小木马,那小木马是他爹买给他的。” “他爹一定很疼大宝了。”老大娘慈祥地看着大宝。 “嗯,很疼。”挽翠心里扬起无限柔情。 老头子东张西望,尽往屋子里瞧。挽翠心想他好奇,也就任由他看,一面为两位老人家倒茶,问道:“两位老人家游山玩水回来了吗?” “哎!”老头子唉声叹气,起身帮大宝摇了小木马,“我们夫妻俩玩腻了,就回家过年,谁知道一回家就被大平子气得半死。” “是令公子又欺负老大爷了吗?” 老大娘摇摇头。“他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爹闹得很僵,我们怎么劝也劝不听;后来他一过完年就跑掉,他爹气坏了,说儿子离家出走,老子也要离家出走,所以我又跟他爹出来喽!” 人家的家务事,挽翠不方便说意见,只是温言劝道:“老大娘,你们年纪大了,别气坏身子,也许令公子有他的苦衷,说不定他正在找两位老人家呢。” 老头子恼得把小木马摇晃起来,“老子我帮大平子看了多少好人家,他什么都不要,却看上外面的野女人……” “嘘!别嚷了,惊动别人了。”老大娘有些慌张地四下张望。 挽翠一震!这不就像是楚镜平的际遇吗?难道她也像是老大爷口中的野女人吗? 被休被弃,本非她的罪过,但是世俗的成见却像一张大网把她兜死了。 不!她有了楚镜平,她早已挣脱这张流言成见的死网。 “老大爷,老大娘,你们喝口茶顺顺气。”挽翠神情自若,“婚姻之事,两情相悦,如果令公子和那位女子真心相爱,你们又何必百般阻挠呢?” 老大娘一叹。“我们也不想管,可那女人是个厉害角色,我怕大平子被那个女人骗了,万一娶进门,我们公婆俩还被媳妇欺负呢!” 挽翠好言安慰着:“老大娘,我记得你家大瓶子很聪明,事业有成,他这么能干,怎么会被女人骗了?是你多虑了。” “唉!小娘子,你的大宝还小,你不会烦恼儿子娶亲的事,可以后大宝要娶个被人家休了的弃妇,你烦不烦呀?” 越来越像自己的遭遇了。挽翠一笑,“被人家休妻,不见得这个被休的女人就不好,休书是男人写的,他如果讨厌这个妻子,七出之中,随便抓了“不事舅姑”、“口舌”几条莫须有的罪状,就可以把妻子赶出门;即使女人没犯什么过错,她也无从辩解呀!” 老头子不再和大宝玩耍,坐到桌前聆听。大宝看大人挤在一堆,也跳下小木马,腻到娘亲怀抱中。 挽翠抱起大宝,又道:“一般人听到某个女子被休了,总以为她一定做了坏事才会被休;如果她有机会再成亲,别人却又认定她淫荡无耻,八成是使出什么高明的手段去诱惑男人。可是有人去了解这个女子吗?有谁去问明她真正离开夫家的原因吗?没有!他们只是抱着世俗成见的刻板印象,以被休为羞耻,继续折磨这个不幸的女子!” 她说得有些激动了,眼角微泛泪光。“有没有人想到: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时,一个女人若能逃开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为什么她不能再去追求她的幸福呢?假使,她能遇上一个很好的男子,这男人了解她、疼惜她,甚至不在意她的过去,那我只能说这女人非常、非常幸运,她更愿意付出所有的情意爱这个男子,跟他一辈子相守到老……” 想到楚镜平的深情,想到他为她所做的努力,她心头又酸又甜,终於掉下了眼泪。 “娘?”大宝拿出口袋中的小帕子,轻轻为娘亲擦拭了泪珠,圆圆大眼忧心地瞧着娘亲。 “大宝好乖。”挽翠拿过帕子抹了眼,又笑道:“对不起,我太激动,有些话可能不中听,老大爷和老大娘听过就算了。” 老大娘望向老头子。“你说咱家大平子会遇上什么样的女人?” 老头子翻了眼。“大平子做事深思熟虑,照理说他不会让咱们操心,难道是咱们想太多了?” 挽翠恢复正常神色。“天下父母心,难免担心儿女亲事,如果大宝要娶这样的女子,我也会仔细问他的。不过我相信我教养出来的儿子,他挑媳妇的眼光一定没错。” 老大娘赞道:“小娘子好有定见,我这个当娘的是该相信大平子的眼光啊。” 老头子吹了胡子。“还不知道他那个女人的长相哩!” 挽翠又为两人倒茶。“相貌美丑,只是皮相。如果那女子心地善良、个性温纯,又懂得勤俭持家、服侍公婆、照料夫君,夫妻又很恩爱,我看两位老人家平常相亲相爱、开朗豁达,应该也会成人之美,不计较她的长相和过去吧。” “要是她能像小娘子一样温柔善良,好好照顾我家大平子,那就好啦!”老大娘深深望着挽翠,“小娘子的相公真有福气呢!” 挽翠脸蛋微红,“是我在这里胡言乱语,老大爷、老大娘姑且听之。不过,我还是希望大瓶子公子娶的妻子能令两位老人家满意。” “所以我们就出来看她喽!”老头子又到处张望,不知道在找什么。 大宝觉得大人的话题好无聊,又爬下娘亲的怀抱,跑去玩骑木马,咿呀呀地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老头子和老大娘瞪大了眼,“大宝会背诗?” “大宝不太会讲话,但是很喜欢念诗,这首是他爹教他的。”挽翠想到楚镜平教大宝的神情,心里又是一甜。 第23章 老大娘笑道:“大宝他爹也很有学问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他出门了。” “听说这里住了一个风声很坏的女人?”老头子突然冒出一句话。 风声很坏?那是说她了?商人楚镜平喜欢骆挽翠的事早已传遍县城,也不知道外面把她形容得如何风骚败德了。 挽翠坦然笑道:“是老大爷道听途说吧?” “是小娘子的少奶奶吧?她在这里吗?”老大娘望了望门外。 “嗯!她在这里。”挽翠从容地道:“刚刚我也说了,有关女人的蜚短流长,都是外头人说的。老大爷提到这位风声很坏的女人,她十六岁成亲,十七岁生下儿子,因为夫君对她有些误会,所以动辄打骂她和孩子,甚至孩子生病了也不照顾,往往一出门做生意,就好几个月不回来,家里另外还有三个小妾与她争宠,她每天要服侍凶狠的公婆,地位甚至不如丫鬟。她忍耐了三年,她的夫君骂她,她开始会回嘴;她的夫君打她,她也会扶命抵抗;然后,她就被休了。” 老大娘听得入神,喃喃道:“是那个夫君不好呀。” 挽翠望向玩着小木马的怏乐大宝,彷佛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谁好,谁不好,都过去了。后来她带着孩子,自己搬到外面住。她不靠娘家,不靠男人,只靠洗衣裳、缝衣刺绣为生。然后,她遇到一个很好的男子,她本来不再相信男人,一直不敢面对他的爱意,可现在她不怕了,因为她知道他也很爱她……” “到底是谁爱谁?”老头子听得糊涂了。 “他们相爱就是了。”老大娘心头恻恻,微红了眼。 挽翠走过去揉揉大宝的软发,微笑道:“大宝,喜不喜欢爹?” “欢欢!”大宝想到爹就开心,小嘴笑得圆圆的,大眼笑得弯弯的。 “他很疼大宝,比大宝的亲爹还疼……”挽翠已经沉缅於楚镜平的浓情蜜意之中了。 “等一下!”老头子听得头痛,“不是在讲那个少奶奶,怎么又扯到大宝的爹?你慢慢说嘛!” “不好意思,我想到他了……”挽翠在两位老人家面前毫无矫饰,露出清纯羞涩的笑容,“不瞒两位老人家,这里没有什么少奶奶,那个风声很坏的女人,就是我。” “你!?”两个老人家目瞪口呆,变成了泥雕人像。 “挽翠姐姐,挽翠姐姐!”丫鬟小兰跑了过来,qi书+奇书-齐书紧张地道:“外面来了一个女人,带了两个小孩,样子好凶,说是要找少爷呢!” “是吗?”挽翠微感不安,“老大爷、老大娘请先坐一下,我去去就回。” 老头子好不容易迸出了话:“你就是骆挽翠?” “是的。”她可真是声名狼籍了。 挽翠无暇细想,三步并成两步来到大门边,只见一个秀丽少妇背着包袱,站在门外,身边两个四、五岁的小孩蹦蹦跳跳,正在嬉笑玩闹。 “楚镜平呢?把他给我叫出来,”口气好凶。 “楚大爷出门了,请问你是……” “他不把我安顿好,我就要他负责!” “这位姐姐,有话进来说。”挽翠感到晕眩,是人家来寻夫了吗? “那个死没良心的,元宵都还没过完就跑掉了,孩子天天吵着要爹,害我千里迢迢找相公……”一边叨念着,一边赶小孩进门。 果然是来找相公了。挽翠强自抑下情绪,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 楚镜平会骗她吗?她对他是一无所知啊!难道她只是作了一场春梦? 两个老人家也走出大厅,一见来人,赶紧挤眉弄眼,又是摇头,又是摇手,又是作禁声手势,但是已经来不及。 “爹!娘!原来你们偷偷跑来这里呀!”那少妇欢喜大叫。 “爷爷!奶奶!”两个小孩也上前抱住老头子和老大娘。 那少妇又唠叨不休:“大哥跑掉了,相公跑掉了,连你们两个老神仙也跑掉了,要跑大家一齐跑,把酒坊扔给那些苦命的管事吧!” 挽翠愣在原地,楚家酒坊、妻子、爹、娘、大瓶子……大平子?刹那之间,她都明白了。 心头一绞,她低垂下头,轻咬了唇。“原来两位老人家是镜平的爹娘,恕挽翠不知礼数,还请大家都到厅里休息吧。” 楚老爷和楚大娘脸皮发红,此番刺探军机失败,正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我只是来瞧瞧未来的媳妇嘛!”楚老爷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小翠子,你别误会了。”楚大娘纵使不好意思,也得解释清楚:“大平子说要带你回去给咱爷娘们看,可他爹等不及,跑来偷偷瞧你,本想讨个水,瞧个影儿就走,没想到咱们聊得还挺愉快的。” “走啦!给大平子回来撞见,老子我又吃不完兜着走了。”楚老爷紧张地拉着老伴。 “楚老爷,楚夫人,没关系的。”挽翠纵使感到昏乱,但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招呼客人,“镜平他要过两天才会回来,挽翠去帮两位老人家整理房间,还有这位姐姐和孩子的……” “不是姐姐啦!你要叫她妹妹。”楚老爷丢下话,拉了人就跑。 “你是大嫂?”那少妇打量挽翠,越看越有趣,“哇!难怪大哥爱得要命,爹,娘,你们不反对了吧?咦?跑到哪里去了?” “涟漪,他们在这里。”楚镜平玉树临风地出现在门口,双手轻推,把正要溜走的父母亲送回大厅。 “大哥!你回来了!”楚涟漪立刻跑上前撒娇,“我不管啦!你把我的小生子拐到哪里去了?你真是没良心,赶着来见娇妻,治好你的相思病,却让你妹子得了相思病!” “涛生在新酒坊忙着,我去找他过来,医好你的相思病吧!” 转头看到两位老人家,楚镜平又笑问道:“爹、娘,你们来视察楚家新产业啦?这宅子好不好呀?” “嘿嘿!不错!宅子很好,小翠子也很好。”楚老爷乾笑着,一面往墙边躲去,想办法让自己消失。 “爹!”大宝乐极了,劈哩啪啦跑开小脚步,两手举得高高的,仰头望向他最喜欢的爹。 “好大宝!”楚镜平一把抱起了他,亲了他的脸颊,“有没有想爹?” “想!想跑马马!” “好!爹明天再带大宝去跑马马,有没有乖乖听娘的话?” “大宝乖乖。” “挽翠……”楚镜平抱着大宝,走到发愣的她面前。 “你回来了……”挽翠痴迷地迎向他,眼里闪着泪光。 “事情办完,就提早赶回来了。”他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我想你。” 她是不该怀疑他呀。 珍珠般的泪珠一颗颗滴下,每颗都是惊喜、释怀、欢欣,还有她一辈子的信赖与珍爱。 “我爹娘淘气,你不要见怪。”他温柔地为她拭泪。 “不!”她拼命摇头,绽出最快乐的笑容。 他怜爱地摸了她的发,笑道:“来,丑媳妇见公婆了。” 左右一张望,却不见了老人家的踪影。往门外一瞧,两个老人家正手拉手准备遁走。 “爹,娘,你们别躲呀!这么害臊?!”楚镜平喊道。 “我去请老人家回来。”挽翠脸颊酡红似火,追上前去。 楚镜平微笑凝望她的窈窕背影,捏了大宝的胖脸颊,“大宝,来!见见你的爷爷奶奶姑姑表哥表姊了。” ※※※ 半个月后。 春寒料峭的清晨,破晓阳光洒满大地,几枝新草吐露嫩芳。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孙儿抱。” 童稚的诵诗声飘出窗外,挽翠正在帮大宝穿衣服,丹桂敲了她的门。 “哇!阿婆嫁女?挽翠你不是阿婆,可把自己嫁掉了。” “丹桂,你怎么来了?”挽翠十分惊喜,忙上前扶她,“我待会儿顺路过去你那儿啊!你有了身孕,怎又走上这段路呢?!” “你要走了,我当然来送行,再说走走路也不碍事的。” “谢谢……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挽翠握紧她的手。 “有空要回来看我们。”两人双手紧紧交握。 “当然了,等你生下小宝宝,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哎!我还以为你会和镜平住下来,没想到你们把酒坊丢给玉泉,回老家住了。” 挽翠转身继续为大宝穿衣,“镜平说他只负责开拓和管理家业,酿酒有涛生,管帐有徐大哥,他也就不必操心了。而且……而且他希望我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也好。”丹桂坐下来,摸摸大宝的头发,“换一个新环境,不要再看到过去的人与事,对你、对大宝都是好的。” “嗯,都是新的人生了。” 楚镜平探进头来,“挽翠,都整理好了吗?” “好了,被子枕头都收到车子里,纱帐也拆了,你先去忙吧。” 丹桂笑道:“不是还会回来走走吗?怎么棉被枕头都搬走了?” 挽翠露出红晕,“那是新房的事物,当然要带走。” “挽翠,你真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了。” “丹桂……”再多的言语,也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满足与感慨。 “好好准备成亲吧!楚家大少爷回家办喜事,恐怕要热闹上好几天了,我们这边忙,就不去凑热闹了。” “你可要好生养胎,不要忙坏了。” “你也好准备生二宝,我们将来还要结亲家呢!” 两个好姐妹离情依依,互相叮咛,直到上车时刻到来。 第24章 楚老爷在大门口和当地仕绅打揖告别,一面拿眼瞪儿子;自从他不小心自投罗网后,就被儿子抓着到处拜会地方官府和富商,整天忙得像条狗一样,他不禁怀念起在家乡单纯酿酒的闲散日子。 县太爷也来送行了。“楚老爷、楚少爷,多谢你们在惠文县城设了酒坊,仗着楚家酒坊的老字号、好名声,以后地方繁荣就靠这家新酒坊了。” “哪里、哪里!”楚镜平跟他客套,“这是惠文城地灵人杰,土地好、水质甜,楚家酒坊的分号才能在这里生根呀。” “果然是地灵人杰,楚少爷把惠文城的美娇娘娶回家了。楚老爷,恭喜您得到贤慧好媳妇啊。” “好说、好说!”楚老爷终于露出一个真笑容。这些日子来,他和老伴被小翠子服侍得妥妥贴贴,光看她那温婉柔顺的模样就觉得舒服,也难怪老伴整天拉着小翠子谈心,而大平子更是爱不释手了。 挽翠看到门口的送行人潮,迟疑着不想出去;楚镜平过来扶她,柔声道:“走吧,我们马车不走,他们不会散去的。” 她点点头,牵着大宝走出大门,接受来自群众的钦羡目光。 骆宏忠和骑宏义跑了过来,涎着脸笑道:“妹妹,你过去那边,要记得写信回来,哥哥可会挂念你和大宝。” “大哥、二哥,谢谢关心。”她只有简单的回答。 “楚公子人很好,家里又有钱,妹妹你可享福了,可别忘了大哥、二哥啊!” 挽翠不想再说,牵着大宝欲上马车。 “大宝哥哥!” “大宝弟弟,” 三个小男童笑嘻嘻喊叫着,猛朝大宝挥手。 大宝疑惑地握住娘亲的手指,突然身子一缩,挤到娘亲裙边。 颜均豪和颜老爷站在三个小男童后面,颜均豪面无表情,谁也不看。若非他老爹坚持和楚家保持良好关系以利生意往来,他才不想来送“前妻的夫君”! 颜老爷带着笑脸,“呵!我带大宝的兄弟来送行了。喂!你们几个小鬼,去跟大宝哥哥说再会呀!” 三个小男童挤上前去,拉住了大宝,满口乱喊着:“大宝,再会!后会有期!” 大宝眨了大眼,一只手仍抓紧娘亲的裙摆。他并不认识这些兄弟。 挽翠俯身,轻声告诉大宝:“跟他们说再见,他们很高兴看到你。” “再见。”大宝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看到三个兄弟不像是要欺负他,他也展开一个憨甜的笑容。 “嘻!大宝弟弟笑了!” “大宝哥哥比我还矮耶!” 几个孩子比手划脚,儿童笑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颜均豪不经意地一瞥,蓦然震骇于大宝那张脸孔,张大了口说不出话。 四个孩子站在一起,在阳光下闪着相同的发色,虽非同母所生,但也能看出一个相似的轮廓。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大宝,他从来不知道,大宝竟然与他神似! 大宝是他的亲生儿子! 情不自禁地,他走上前,伸出了手。“大宝,我是……” 我是你爹?他说不出口,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宝。 大宝见到颜均豪,笑容立刻消失,整个人缩到娘亲身后,小脸蛋抵紧了裙子,不肯抬起头来。 大宝认识这个坏蛋,他会打娘,也会打大宝,大宝不喜欢他! 爹来抱大宝了,大宝最喜欢爹爹的温暖胸膛,爹一定会保护大宝,大宝要快点窝到爹的怀抱中。 楚镜平抱起大宝,让他靠在肩窝上,笑容沉稳。“颜兄,等到大宝长大,懂事了,他想回来看看亲人,我是不会阻止的。不过,我是他的爹,也将会是养大他的爹,他永远会叫楚--亮--晨--” “楚亮晨”三个字用力撞进颜均豪的心底,大宝姓楚? 他又望向楚镜平身边的挽翠,见她神态柔和温婉,比起其他三个侍妾,她是显得如此清丽脱俗!而她与楚镜平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天!他失去了什么! 颜老爷拉回失魂落魄的颜均豪,低声骂道:“要女人多的是!要儿子再生就有,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啦!” 楚镜平不再理会纷纷扰扰的人群,转身牵了挽翠的手,仍以那不变的温柔声音道:“你上车吧,我抱大宝骑马。” “骑马马!”听到骑马,大宝精神又来了,搂着爹的脖子眉开眼笑。 挽翠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一眼送行的乡亲。 这里有最照顾她的徐玉泉、丹桂、陆大娘;也有曾经伤害她的人、住她自生自灭的人,还有不相识却常常说她是非的人…… 目光在每个人的脸孔上流转,她看到了祝福和欢喜,也看到了羡慕和阿谀,更看到了讥刺和鄙笑。 记住愉快的,忘记不好的,没有人能再伤害她。 最后,她的眼光停留在那对深邃的眸子。 他依然凝视她,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美梦成真,从此朝朝暮暮相对。 他笑着扶她上车,在她耳畔低语道:“送货回家了。” “奸商!”她也抿唇笑了。 尾声 大家都忘记大宝了吗? 大宝好开心,今天是爹和娘成亲的日子,大宝穿起红花小袄,看爹娘拜天地,大宝跟着在旁边拜。大家都哈哈大笑,不对吗? 大宝也想去拉娘头上的红巾子,奶奶把大宝抱住,喂大宝吃汤圆。呃!圆滚滚的汤圆好甜,大宝要扭几颗给爹娘吃。 什么是送入洞房?大宝也要去! 姑姑把大宝拎起来,叫大宝和表哥、表姊玩,大宝又表演骑小木马给大家看,大家都拼命鼓掌呢! 爷爷教大宝一首诗,不太好念,大宝还是念给你们听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责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哇!大家又拍手了。这首诗在讲什么,大宝也不知道。桃子要要,大宝肚子饿了,大宝要吃桃子! 奶奶喂大宝吃饭,爹和爷爷笑眯眯和大家敬酒,娘呢?娘在哪里? 大宝想要喝酒,奶奶说小孩不能喝酒,可是爷爷说大宝以后要学酿酒,所以从小就要会喝酒,趁他们在吵架,大宝喝了奶奶的一杯酒。 咳!好甜!再喝爷爷的,咳!好喝! 咦?客人都走了,爹也不见了,再喝一壶酒,大宝要找爹娘去! 嘻嘻!爷爷奶奶在追大宝,他们追不上的,以前娘就追不到大宝,现在只有爹追得到大宝了。 好大的房子,可是大宝很聪明,大宝知道娘躲在哪里,用力拍拍门,爹来开门,咦?爹的脸色不太好看? 爹!大宝喊一声爹,爹就笑了,爹疼大宝嘛!爹不会骂大宝的。 娘!娘好漂亮,脸红红的,嘴红红的,坐在床边好像准备睡觉。 大宝睡睡!大宝终于等到这天,可以和爹娘一起睡觉了。 爬爬!爬上好软的床,躺到好香的被子,大宝睡在两个枕头的中间,爹娘还有很大的位子可以睡哩。 大宝喝醉了,娘看着大宝说话,眼睛好温柔、好疼爱。 爹曾经告诉大宝,爹就是喜欢娘温柔的眼睛。 大宝也喜欢温柔的娘耶!爹,睡睡!娘,睡睡! 爹怎么一直瞪大宝?娘在偷偷笑,爹也笑了,不瞪大宝了。 好舒服!爹娘躺在大宝的两边,牵着手把大宝围起来,暖暖的爹,香香的娘,大宝好困、好困…… 树叶儿摇,明月儿高,我的大宝要睡觉;蝉儿莫叫,蛙儿别跳,齐看大宝酣畅笑;风吹林梢,睡了睡了,大宝梦里开心笑!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