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猫碰上死耗子》 第1章 [白老鼠01]《瞎猫碰上死耗子》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轰隆! 一声巨响,伴随而来的是映天火光,浓烟窜向天际,像突兀的乌云由山区间涌起,一层一层地吞噬原先湛蓝的穹苍及白云,将那处如山水画作的景色给染上了一片污浊。 浓烟的来源正是山区内一处隐密的研究所,从外观来看,无法得知研究所里究竟是以什么为研究主体,只知道十数年前研究所便存在于此,往来的人员行事神秘低调,偶尔可见到高级官员的大型礼车驶进。除此之外,关于这里的一切,对外界而言都是团谜。 警铃大作的研究所内黑烟弥漫,遮蔽了视线,廊顶的洒水器也在同时动动,散落一场倾盆骤雨。 浓烟四布的走道,数十名捂住口鼻、双眼被烟熏得流泪泛红的研究所人员伏低了身子,想多争取一分活命的空气。 研究所里条条廊道互通,没有太复杂的九弯十八拐,可是每一道门锁几乎都得仰仗芯片卡纔能通行,在主计算机损毁时,这些功能也跟着停摆,道道铁门全成了阻碍求生的藩篱。 “往这里!快!咳咳咳——” 好不容易摸黑找到了逃生楼梯,众人争先恐后地抢夺生机,所幸爆炸的楼层是在五楼的主控室,火苗由高处延烧,大家朝下方避难,终于逃出了烟雾弥漫的呛人空间,但谁也不敢停下脚步,一直到了奔出研究所大门外,纔算真正安全。 众人一身水湿,以往洁白的研究服上全是惨不忍睹的焦黑污垢,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离开了令人慌张失措的险地,思绪开始正常运转,一名研究所人员望着黑烟中仍可见火舌窜动的研究所顶楼,脱口而出:“那几只“白老鼠”呢?!咳咳——” 众人跟着一怔,被熏黑的睑上有着相似的疑惑。 “逃、逃命都来不及了,谁……咳咳,谁还有心思想到“他们”?”有人支支吾吾地说。 “那……“他们”不就活活被烧死在里头了?”滑过额际的,下知是洒水器的水渍,还是沁骨的冷汗。“如果“他们”死了,我们还能活命吗?” 太残酷的问题,让众人噤若寒蝉。 因为问题的答案,早已经深深烙在他们的心底……第一章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呼呼吹啸的风,带着浓重的咸味,在鼻尖缭绕不散。 她,站在离海洋最近的一处高堤上,长长的发迎风飞舞,灰暗双眼中没有任何对于宽广海洋的惊叹,只是淡淡看着海面卷趄的白色浪花,巴掌大的脸蛋上薄唇紧抿,五宫漂亮归漂亮,却少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柔化不了眉宇间凝聚的阴霾。 一袭白衣白裤,干净得像此时蓝天中滑栘过的云朵。 高堤下头拍打而起的浪花,像是在对她招手,毫不吝啬地敞开了怀抱。 一切都准备就绪,她,可以死了。 这个念头,让高堤上的女人总算露出一个浅淡到无法察觉的笑,学着展翅的鸟,她伸平了双臂,眼看就要随着海风吹向大海,化为海里泡沫——“吃饱了,可以死了。” 一道男嗓及拍拂去指掌间饼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趄,让原本放松了每一条神经的她又突地绷紧知觉,怒目望向身后打扰人的声音来源。 一个同样白衣白裤的男人跳下了堤岸,舌头正伸滑过下唇,舔去些许饼干残渣,动作看来暧昧又挑逗,却也不失优雅。海风将他的短发吹乱,非但不能吹走他的帅气,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性感,迎着她投来的目光,他回以浅笑。 她瞪了他许久,他仍是冲着她直笑,两人僵持了一分钟之久。 “这个地方是我先来的。”她终于开口,像只捍卫自己领上的兽,死瞪着嘻皮笑脸的男人。 “我知道,我不会跟你抢,你先跳,我过五分钟再跳。”谁也不碍着谁吧,如果她跳海的姿势漂亮,他还可以替她拍手叫好噢。 说完,男人朝她比画了一个“请跳下去”的手势。 即使他表现得如此有礼,也懂得先来后到的规矩,但是她没兴致和别人分享这处寻找了好久好久的自杀好地点,所以黑眸中还是镶着不悦。 “你去别的地方死。”这里是她的。 “这里是我好几天前看中的,其它地方我都看不上眼。”他故意忽视她脸上的怒意,丝丝长发在她过度削瘦的容颜旁边张狂飞扬,凭良心说,还真是没半分美感,倒有几分女鬼发飘的怨气在,加上她又穿着一身白,相似度更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唯一下足的百分之一是嘴唇上粉粉的樱花色泽,看来又软又甜,若是笑起来,不知要增添多少风情。 “我在一个月前就订下这里了。”她还是没有好口气及好脸色。 “自杀地点可以预订噢?”他笑容没变,但口气有些嘲讽,身形移动到她的右手边,享受眼前的海景及海风。 她朝左边挪动一大步,讨厌和人太靠近。 “你不是要先跳吗?快,我等你。”要是一直迟疑下去,说不定会改变心意。 这男人是听不懂她的意思吗?!她想要一个人很幸福很安详的跳海自杀,而不想在死后被人寻获尸体时还被误以为和这个男人双双殉情! 她拧着眉,用眼神在杀人。 “还是你会伯?我不介意和你手牵着手一起跳下去,两人一块也有个伴可以壮胆。”见她一径死瞪着他,他自以为是的解读着她的沉默,笑容变得可爱。“第一次做这种事会怕是正常的,你别觉得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经验,不过这种事也没办法可以练习,先说好,你不笑我,我也不笑你。” 说不定等会儿他会吓得惊声尖叫,她则吓得痛哭流涕,还是先交代一下。 伸出手,他的掌心朝上,邀请着她将手搁上来,相约走上黄泉路。 她几乎是立即反应地挥开他友善的手。 “谁要跟你做伴,滚过去一点!”这种事她经验多的是,坊间的相关书籍也阅读不下数百本,是个中老手,根本不需要他的多事和鸡婆。 既然赶下走他,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往高堤的左边移动好几步,要死也和他死远一点。 她再次平举双臂,脱去凉鞋的裸足怎么也离下开石堤地面,方纔“可以死了”的好心情被那个下识相的男人给打坏,让她失了喜悦的感觉,不能依照她“死得痛快”的唯一心愿跳下海里去。 她咬咬唇,觉得心情恶劣。 “活着的时候这么孤单,连死也不能找伴死,我真的看破人生了。”离她数步远的男人如此轻叹,双掌合十地朝广阔的远方一拜,口里喃喃诵念着什么下辈子让他做一个快乐些的人或动物都好之类的话,拜完后也模仿她的动作张开手臂。 她与他,就这么一左一右地面向大海。 不由自主地,她侧首觑他,而他也像心有灵犀一般地将深瞳对上她的。两人间像是有条无形丝线在牵扯,分不清是他先倾身跃下海面,或是她先向断堤迈开脚步,只知道几乎在同一时刻,两道身影平举了双手,却无法像鸟儿振翼而飞,一同坠入汹涌的海面。 一道浪花翻起,吞噬了她与他。 ※※※ 有人说,死亡前的一瞬间,过去的点滴回忆会像走马灯在脑中快速闪过一圈,快乐的、痛苦的、喜悦的、悲伤的,一幕幕会重新在脑海里播放。 如果她的一生就是如此短暂,那些灰蒙蒙的回忆,不要也罢。 她不是一个不幸的人,没有集天下惨事于一身的命运,只是她很悲观,悲观到连出门忘了带伞都会让她联想到地球毁灭。 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面包店店员,一份总得看老板刻薄脸色过日子的工作,薪水少得可怜,三不五时捏坏了蛋糕还得从薪水里扣,每个月的房租占了她薪水比重的六成,缴得再久,屋子的所有权还是下属于她。 她有两个姊姊一个哥哥,三人都聪明到大学直接眺博士,一个在政府机关担任秘书长;一个是美国太空总署重金礼聘的专家;还有一个是连锁企业总裁,光辉闪耀的头衔及身分地位让她只能挖个地洞躲在里头,逃避他们进射出来的强烈光芒。 她总觉得她在投胎时一定是下小心被送子观音给扔错了母体,或是在医院接生时被护士给抱错了,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和她哥哥姊姊同样闪耀的生物,宣告着她纔是这个家庭失散多年的宝贝女儿,那时她就得被扫地出门,高唱“苦儿流浪记”。 她当然也知道,这些都不构成她寻短的理由,可是她也找不到苟延残喘赖活在世上的动力,就像她将“死”与“活”两者同时放在心里的天秤去秤量,求死的理由只有那么一丁点,可是求活的理由却是零,所以该选择何者,心里那座天秤已经回答了她。 浑浑噩噩的将自己短暂而无趣的一生在脑海演绎完一回,她竟然还有闲暇想起方纔一同在石堤上自杀的男人……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是属于她哥哥姊姊那类闪亮人种,合该拥有一路平平顺顺甚至是飞黄腾达的人生,做什么来凑热闹跟她抢着死? 她不惋惜自己苴蔻年华便香消玉殡,反倒替那个男人觉得可惜。 极咸的海水呛入口鼻,取代了氧气,耳朵里,有闷闷的海潮声回荡,肺叶开始疼痛了起来,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没有求生的欲望,双手双脚随着海水流向拂动——可是她的手腕突然被某样东西给缠上了,而且越收越紧,她本来就没有挣扎之意,所以轻而易举的就被那股缠在腕问的力量给拖回岸上。 第2章 男性的剧咳声在逐渐恢复了听觉的耳畔持续,咳得像是要将心肝肺全给咳出一样,当咳嗽声停止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嘴被人扳开,贴上某种温热物体,一口热气毫无预警的灌入她的肺腔,让她肺叶的疼痛渐渐消失,而下安分的手掌抵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施力,便将她胃里喝到橕的海水全给挤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抑止不住的剧烈咳嗽换成了女声,灼疼感在喉问爆发,痛到她想捂住嘴,阻止伴随咳嗽声而来的痛楚,她咳到想呕吐,只得偏过身,继续将胃里的东西全给呕出。 “你还好吧?再咳下去肺就要出来了。”一只大手多事地替她拍背顺气。 她猛地回神,看清楚自己正躺在沙滩上,浪潮仅能拍打到她的小腿,想淹也淹不死人。双眼一抬,那个救她上岸的人,不正是那名毁了她自杀好兴致的男人吗? 她的右腕还残留着男性大力抓握的指痕,不难猜想方纔缠在这里的东西压根不是什么海草,而是他的手! “你救我?!”她瞪大了眼,声音虽然沙哑干涩,但仍成功地表达了她的错愕及不敢置信。 他同样瘫坐在沙地上,脸上的胀红是因为刚刚在海里缺氧及拖抱着她上岸时使尽了力气,发丝比他还没跳入海里时更凌乱,白衣因海水的浸泡而呈现透明,隐约展露出他的肤色及肌理。 听到她的惊讶问话,他只是露出好像在等待她夸赞他英勇而害羞的笑靥。 顾不得声音嘶哑难听——噢,喉咙好痛!该死的痛!她怒极吼叫:“你凭什么救我?!你死你的,我死我的,你想半途而废自己爬上岸喘就好,救我做什么?!” 不少人在面临死亡的瞬间会心生退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下会有太多惊讶,可是那不代表她也和他一样后侮了,他凭什么替她决定死或不死?! 她停顿了下,有些了悟。“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死,只是想发挥你过度分泌的“英雄”荷尔蒙来多管闲事?!” 如果这样分析,他出现在石堤上的动机就可以找到解释,八成是刚好途经她选好的自杀景点,仗恃着毫不值钱的旺盛同情心,自做主张地借机救人,但她一点也不会领情! “不,我是真的准备要死。”拨开额前刘海,他抹抹脸,很是无辜。 她瞥来一眼不屑,“你的行为和你的话完全相惇!想死?想死还上岸做什么?!” 他仍噙着笑,只是笑里有着片刻迟疑和自嘲。“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有人在我身旁死去,我看见你在海里浮沈,觉得不救你,良心不安。” 虽然知道她也是属于没有求生意志的同类人,强行救了她,是破坏了两人之间无言的默契——各死各的。但见到她娇小而轻盈的身躯在浪涛里飘零翻卷,他说什么也不能放心去死。 他起身,想拍去一身的沙粒,但衣裤是湿的,将沙粒沾黏得好牢,他也不想多理会了。“我要再去跳海一次,下辈子见。” 送上遗言,他转身要走,她却猛一把揪回他。 “你神经病呀?!把别人要死的兴致给破坏殆尽,然后自己再去快快乐乐的跳海自杀,你以为我会让你称心如意吗?!” 她培养了那么久的好心情,全因他的出现在瞬间灰飞烟灭,这一回没死成,她在桌上放的遗言、交代事项、遗物全部都得重新处理一次,而且想死的心境是要天时、地利、人和共同配合及酝酿出来的,这下可好了,他以为挥挥衣袖就能不带走一片云彩吗?! “那我现在以死谢罪行了吧?”他非常好商量。 “你本来就打算去死,干嘛说得好像是我逼你去死一样?”她很不高兴,尤其是被冠上“逼死人”的罪名,她虽然有兴趣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可没兴趣替另一个人决定生死。 “我是真的想死,没错。”他淡淡笑、淡淡说。 看着他如此淡然的态度,笃定且毫无迟疑,竞和她有几分相似,也让她对他寻死的原因感到一丝丝好奇……“你为什么会想死?”被女人抛弃了吗? 他想了想,给了答案。“我自卑。” 她打量他,用一种轻蔑冷凝的目光。眼前这名浑身水湿的男人虽狼狈,但说长相有长相、说体格有体格,全身上下哪里找得到符合“自卑”两个宇的地方?若说他自负她还信,因为他有足够的本钱,自卑?哈,除非他有隐疾! “我对我的“模样”自卑……”这回,他淡淡一叹。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的表情太恳切、太真诚,她会很小人地以为他是极度骄傲及自恋与生俱来的好模样,却又故意要说反话。 “如果对你这种“模样”还觉得自卑,那你还是死了好。”哼,人太贪心就该得到报应,像他已经集所有好处于一身还不满足,怎么不回头看看那些比他差上一大截的人?如果他自卑,在他之下的人不是全都该挖坑去埋了?! “那你又是为什么想自杀?”他不让她占便宜,她问他答,他问她也该公平以对。 她先是觑着他,看见他熟悉的笑法——从头到尾都没改变过的浅淡笑容。比起他,她的自杀理由也没多高竿,要她坦白说出,还真有些难以启齿。 “关你什么事?”她酷酷地别开头。 “是与我无关,好像我也不必多此一问,因为我死了之后也不可能会记得,要是这样还麻烦你多费一次唇舌,我会觉得不好意思……”他好抱歉地搔搔头,笑容十分稚气。“不过在死之前还有人陪在我身边听我说话,这种感觉真好。” 他这是什么满足的口气呀!杆谂阕拍懔耍浚顾膊蝗衔橇饺怂盗耸裁椿肮蝗盟卸烧飧钡滦小? “你。”他答得理所当然。 她翻翻白眼,这个男人是刚刚跳海去撞到石块纔变成秀逗吗? “我只是路人甲,别算我一份。”她没那么高尚的情操和他“生死与共”、“希望相随”,要跳海赶快去跳,她大小姐今天没有自杀的兴致了,不奉陪。 她拖着脚步爬回石堤,将凉鞋套回脚上,而他也尾随她上来石堤。 “你要走了?”口吻听得出来很失望。 “我忘了去翻黄历,今天可能不适合自杀。”她抓起衣角拧转,挤出好几滴水,长发随意一拢,束起利落马尾奇+shu$网收集整理,露出那张缺了发丝半遮半掩而更形清瘦的脸蛋。 “今天不适合吗?”那他也…… “你很适合自杀,不要怀疑,请。”她阻止了他想追随她的念头。“我不适合是因为有你在的地方,我一定死不了,而你不一样,你跳下去,我绝对不会救你的,走吧。”她会恭送他离开人世。 他看着她,双眼里有被人恶意抛弃的无辜。 “我很冷血,我知道,所以用这种眼神看我也没有用,我不会阻止你想死的决心,希望你下辈子换一副比较不会让你感到自卑的皮囊。”她无动于衷,挥挥手,算是道别。 “谢谢你的祝福。”他很诚心地向她深深鞠躬。“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能从你口中听到我期盼的话,真的真的让我很感动,小姐,能遇上你,我此生无憾了,无论我最后会变成孤魂野鬼还是天使,我都会保佑你幸福快乐。” 好看的细眸笑得微弯,长睫上沾湿的晶莹水珠是海水凝结,像颗感动的眼泪似的,闪闪动人。他笑着挺直了身,俯觑着她——“人生没有什么事情是想不透的,你还那么年轻,还有大段的路要走,不该轻易浪费生命,好好活下去吧。”他冷下防伸出手,将悬在她颚缘摇摇欲坠的海水抹去,动作轻柔,她没闪没躲,一时之间像是被他的话给怔愣住了。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这些训人的话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站在堤上准备自杀的人来说,太讽刺了点吧! 他不以为意,继续慢慢的诉说:“我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和我比较之下,全世界的人都很幸福,都有资格活下去。” “你不要随便决定别人幸不幸福,也不要以为全天下只有你最倒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你没机会见到而已。”头一次遇到比她还悲观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好像硬是被他给比了下去。 他只是笑了笑,没再反驳她,走向堤岸。 将最后一抹笑容送向她,他倾身仰躺向一大片的深蓝海域。 原本还被高大身影占据的视线猛然恢复成海天一色的宽敞,堤岸上,又回到独存一人的景色。 第二章 她的惊呼声梗在喉头,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二度跳下海里,等她回过神,她只知道自己的右手伸在半空中,像是出自于反射要抓住跳海的身影,但空荡荡的指间什么也没有抓牢。 头一次,她觉得一条生命的消逝竟是那么简单;也是头一次,她对死亡有了恐惧,那样的恐惧,是在于有人从眼前消失,那远比自己身历其境更为骇人。 接下来,她连续两天都作恶梦,反复梦见那个男人挂着笑容问她,为什么不伸手拉住他,瞬间,那含笑的声音又转为破碎,问她为什么下跟他作伴……湿漉漉的他还是笑着,举向她的手掌滴淌着冰冷海水,甚至连海浪拍打声也清晰在耳,让她从梦中惊醒后,一身的冷汗分不清到底是她毛孔里分泌的害怕,还是他的魂魄真的来过,残留一床水湿。 搞什么鬼呀?!又不是她逼他跳海寻死,也不是她推他下海的,成为冤鬼来找她素命太没道理也太没道德了吧?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去死的,怨天尤人算什么? 第3章 还说什么无论最后变成孤魂野鬼还是天使都会保佑她幸福快乐的屁话,他的保佑就是这样夜夜入梦来吓死她吗? “沈宁熙!橱窗玻璃擦好了没?!” 夜里的惊吓太多了,所以这声雷吼没让她骇着几分,她只是慢慢抬头,望着面包店老板擦腰杀来,脑中的思绪缓缓回归现实。 “擦好了。”那是她每日必做的工作,她不会忘的。 “睁眼说瞎话,你是没看见那片玻璃上头有个脏脏的掌印吗?”面包店老板的长相圆润和蔼,不过却只是假相,人前人后,他是标准的双面人。 沈宁熙只是习惯性地抬眼看他,当下又换来一吼。 “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去擦!” 那个油腻腻的掌印上指纹清楚可见,绝对正巧和面包店老板吻合,上头飘送着大蒜抹料的味道,更别提之前还有沾了草莓酱、牛油、巧克力的……沈宁熙不是笨蛋,清楚老板是故意找碴,她连耸肩都懒,拿起抹布重新将玻璃擦拭一遍,没有一字一句的反驳。 她工作勤劳,但人缘不好,因为给人的感觉太阴沈——据一名常客的说法,她总是不爱笑,身后像是有着一团黑洞在旋转着,吞噬掉她周遭一公尺内的光芒,让人不由得大退三尺,即使她身上穿着纯白的衣物,还是能让人觉得她一身黑,这纔是她最高竿之处。 面包店老板也曾想以这个原因将她解雇,但是面包店的工作相当辛苦,每天赶在天亮之前,一大盘一大盘的面包就得先出炉,以供应学生及上班族的早餐,若非吃得苦中苦的人,通常做没多久便自动辞职,而沈宁熙不曾抱怨过一回,只是任劳任怨地工作着,她是个在工作上挑不出缺点的员工,独独那身气质教人不敢恭维——她长相不差,只是太阴沈。 她声音甜美,只是太阴沈。 她认真负责,只是太阴沈。 “真阴沈的人。”面包店老板一如往常的用这句话收尾,随即转身到厨房去忙了。 沈宁熙隔着玻璃橱窗瞧向下了整夜大雨的街道,天尚未亮,加上雨势倾盆,路上看来阴冷而静寂,即使抹布在玻璃上擦擦拭拭,外头的蒙黑却怎么也擦拭不去。 这画面和她昨天的梦境真像,暗夜水声,接着就是那个男人湿透的五官凑近她眼前,扬着笑对她挥手再挥手——沈宁熙蓦然抽了口冷气。 她揉揉双眼,再睁开,然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在看清楚大雨滂沱间出现的那道身影之际。 那、那个跳海自杀的男人! 同样的一身湿、一身白,任由豆大的雨水拍打全身,水渍爬满颊面,让她看不清他此刻脸上是否带着死亡的怨怼,或是每晚梦中那种傻乎乎的笑容。 他脚踝以下的部分都被柏油路上喷溅而起的雨水给遮蔽,乍看之下像是抹飘忽的无足游魂,下下不,不是像而已,他跳海死掉,的的确确变成了游魂呀! 既然是丧身海底,就应该安安分分在海底当水鬼,他怎么游荡到大马路上当孤魂了?难下成在梦里骚扰她还下够,现在特地爬上来捉她下海作伴?! 沈宁熙被自己的念头给骇住了,没心思去想他此时的模样看来有多苍凉、多惹人同情,她低下头,手里的抹布在自己五官前那一块玻璃上来回擦拭,想借着这个动作来遮掩自己的存在。天呀,千千万万别让他看到她、找到她、发现到她,虽然她有求死的欲望,但被冤鬼纠缠索命惊吓而死的方式,她完全不列入考虑! 她不怕鬼,只怕纠缠着她的鬼。 擦擦擦,她什么都看不见,认真工作,看不见雨中散步的孤魂野鬼。 擦擦擦,他什么都看不见,快快混蛋,看不见面包店里的小小员工。 粉红色抹布像雨刷一样来来回回,沈宁熙闭着双眼,嘴里下断喃念着同样两句话。 叩叩。 抹布努力擦拭的玻璃另一端传来轻叩声,让沈宁熙停下动作,双眼很慢很慢地睁开,很慢很慢地挪开抹布……“嗨。”来人愉快地表示,即使声音并未传达到面包店内,沈宁熙仍可以从他的唇形和神情感觉到那声“嗨”宇的喜悦及轻快。 此刻,那张夜夜在梦里出现的脸孔正贴在玻璃上,露齿朝她猛挥手……找到了。 脑中突然浮现这三个字,同时间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听过的某个鬼故事,那个索命的女鬼在宿舍里一间间寻找着负心人——叩叩叩叩——不是这间。 叩叩叩叩——不是这间。 叩叩叩叩——找到了……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双臂,沈宁熙现在完全能体会故事中的负心人听到那句话时的冷颤和惊恐,那个“叩叩”声,是由于女鬼跳楼自杀时头先着地,所以当她来寻人时,也是用头在地板上叩叩叩地前行……她记得……他跳海时好像也是头先下去吧……他又曲指在玻璃上敲了好几声,不满她只是瞠目结舌地瞪向他而毫无其它反应。好歹他看见她时是那么开心,于情于理,她都下该这样响应他吧? 恐怖的叩叩声敲回了她的理智。搞什么呀,她又不是鬼故事里的负心人,为什么得活该倒霉受惊吓?! “走开、走开!不是我害死你的,是你自己要跳下去的!”她双手食指交迭比出一个简陋的十字架,妄想驱散玻璃橱窗外的“恶鬼”。 他偏着头,不是很明白屋里的她在说些什么,想从唇形来猜,他又没学过读唇,当然不知道她究竟吼了些什么,但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他咧着笑,也跟着她比手画脚了起来。 “好高兴再见到你。”他做出心花怒放的手势。 见他双手挥舞如浪,沈宁熙隔空喊话:“我知道你跳海时风浪很大,那关我什么事?!” “你在这里工作?”嗯,好浓好香的面包味飘了出来,引人垂涎。 瞧见他的手指指向她的位置,沈宁熙继续误解。“什么?!你以为我亲眼看见你跳海,就得承担你的怨气吗?搞清楚,你是自己要往下跳的,现在纠缠着我不觉得自己太无耻吗?!” “我听不到你说话。”他碰碰自己的双耳,外头雨声好大。 “你以为你捂住耳朵下听我解释,就可以继续死缠着我吗?!”厚,可恶可恶! “不然我过去你那边,或是你过来我这边再聊?”他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画。 沈宁熙的怒气全数咽回肚里,她忘了自己在叫嚣的对象是一只怨鬼,随时随地来无影去无踪,要是一个不开心撕了她都行……“你又不是我害死的,找我作伴也说不过去吧?我和你又没什么话好聊的,之前那一次见面也是你说的多,我回的少,像我这样的伙伴很闷又孤僻,你还是去找别的合适人选吧……”她这回放软了声调,不再那么冲。 刚刚瞧见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看起来很像是——我好冷好孤单,你过来我这边陪我。 开玩笑!她就算真的要死,也要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死,没兴趣和另一个人同走黄泉路,况且她与他非亲非故,连彼此姓啥名啥也不知道,没那种交情好到手牵手一块死吧! 窗外的男人呵出一口气,在玻璃上形成薄薄的白雾,雨湿的指在上头画了个笑脸,试图唤回她的注意——等等!呵气?! 沈宁熙伸手去碰触雾蒙蒙的玻璃,感觉到那部分的温热,在雾气快速消失之后,他的笑脸取代了玻璃橱窗上短暂存在的图画。 死人怎么会呵气?还有方纔他手指触碰到玻璃时留下了湿濡的痕迹……“你没死?” 这是沈宁熙跑出面包店后所问的第一句话。 “我没死成。被浪给卷回岸上了。”他发梢上的雨珠滚到唇畔,消失在那微扬的弧线间,有几颗则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反射性地将指腹上的湿漉凑到鼻前去嗅,想证明到底是咸味的海水或者只是一般无味的雨水。 “真的不是海水……”她喃喃道。 他还在解释着自己为什么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的原因:“我后来又试了好几回都死不了,所以我就放弃用跳海这种方式了。”害他喝海水暍到不舒服了好几天,打出来的嗝都是咸的。 “那我这几天作的恶梦又算什么?!”沈宁熙自我厌恶地抡紧拳,想起这些天睁眼闭眼全是他跳下石堤的画面——他迎风而下的模样是很赏心悦目没错,可是知道摔下海之后的结果是成为浮肿的尸体,再美再帅的想象也“啵”的一声幻灭,剩下的就只有他冤死的可怕死状。 她忍不住开始迁怒,“你人好好的活在这里,为什么晚上还到我的梦里吓人?!”明知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怪不得他,可是转念想想,要不是他在她面前跳海,她就不会被那幕影像给吓到胡思乱想! “我在你梦里吓人?你梦到我了?” 干嘛笑得这么开心?!他现在的笑,让她更显得阴沉沉的,而他的问话,也让她觉得是自己一相情愿的把他揪到梦里,还诅咒他死得多惨似的,一无所知的他反倒成了受害者。 “梦到你死不瞑目来讨命!”她没好气地吼回去。 怎么可能?我求死不得,要是真死了反倒高兴,不可能死不瞑目,如果真的到你梦中去,一定只是想再看你一面,或是跟你道别。”他说得认真,又噙着浅笑,双眼很专注地盯着她。 有别于她向来灰暗无神的眼眸,他的眼睛非常灿亮,虽然要比大小,她的眼睛比他大上一倍,但就是做不来那种闪亮生物纔会发出的璀璨光彩。 她别开了头,觉得越是盯着他,就越有种自惭形秽的厌恶感围绕着她。 第4章 “我跟你又不认识。”那些道别呀、见最后一面都可以省省了。 “黑浩,我叫黑浩。你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们就算认识了。”他开心地说着。 她正想出言驳斥他的天真——知道名字就算认识了?!那她要是再多知道一些他的身高、体重、血型什么的,不就变成生死至交了?呿。 嘴巴纔张开,就听见厨房里传来老板洪亮的吼声。 “沈宁熙!擦个玻璃擦这么久,还不来帮忙包吐司?!” 她蠕蠕唇,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回面包店里。 “宁熙……”黑浩的声音让她顿住脚步。方纔听到面包店里传来的吼声,他猜测最前头那三个宇是她的芳名。 “请不要忘了在前头加上我的姓氏。”她跟他很熟吗?谁准他直接唤她的名字了?这种称呼方式会让她浑身打寒颤,连她的朋友都是连名带姓叫她,她可不打算给他特权。 “你要走了?” 又是这种口气!沈宁熙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之前在石堤上,他也是用这么无辜的弃儿口吻询问她,简单四个宇就想掏出她的罪恶感。 她压下想走回他面前的欲望,暗暗地深吸一口气。 不用回头就可以猜出他现在的表情,要是多瞧一眼,只怕她会忍不住扑回他身边,不忍心将自己惯有的狼心狗肺用在他身上。 不要回头、不要和他再有瓜葛…… “对,我要走了。”她没转过身,却精准无误地将手上的抹布塞到他胸前。“喏,送你一条抹布擦头擦脸,别跟我客气。” 话说完,沈宁熙便加快脚步回到面包店里,开始在厨房及柜台两头忙碌,故意忽视店门外站得笔直的身影。 黑浩没有任何动静,黑眸直勾勾望着悬有“准备中”牌子的玻璃门,这时天渐渐亮了,街道上的人车也慢慢增加了起来,沈宁熙知道他仍站在原地,即使她背对着玻璃门,也能感觉到他发出来的普照光辉。 等到了开店的时间,她在门后将“准备中”的牌子翻面到“欢迎光临”,继续漠视黑潞一闪而过的笑靥,虽然她看到他浑身还在滴着雨水……几名顾客上门,在面包店里一边选购刚出炉的新鲜面包,一边窃窃私语地讨论着外头宁立的帅气男人。 “一共是八十元。”沈宁熙收下顾客递来的百元纸钞,找回二十元铜板,可惜顾客正忙着欣赏外头那只闪亮生物,没放太多注意力在她拈着两个铜板的。 “看起来好可怜噢,好像很冷……”顾客a女差点为了眼前凄凉的美景流下同情的口水,不,是同情的泪水。 好令人垂涎的男人…… “他是不是肚子饿了?不然为什么一直站在面包店门口往里面看?”顾客b女几乎想搜括整问店的面包再冲出去喂饱他。 好秀色可餐的男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雨水在他身上……看起来好闪亮噢……”排队等结帐的顾客c女频频回望,真正闪亮的,是她落在黑浩身上的那双眼睛。 谁说只有男人会用眼神剥女人的衣服?女人也有饥渴的一面,尤其包裹在那身结实肌理上的白衣已湿透,半掩半遮的效果很是撩人。 水做的男人…… “小姐,找钱。”沈宁熙冷冷切断一道道喷射出激赏爱慕的眼光,让调回视线的顾客abc强烈感觉到从闪亮天堂掉回阴沈地狱的滋味,特别是她今天散发出来的阴沈度远远超过其它时间,也让人觉得她身后那片黑色阴影的面积扩展得更胜平常。 “谢、谢谢……”顾客a女诚惶诚恐地接下铜板及发票,急忙抓了面包就逃离“黑暗”面包店,顾客b女和c女也比照a女逃窜的速度及路线,迅速奔出沈宁熙所处的黑色地带。 她一点也不意外顾客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这是她想要的结果。沈宁熙作势收拾餐盘及夹子,继续无视橱窗前的人影。 直到—— 隔着玻璃,她瞄到他打了个喷嚏,声音没能传进店里,倒是动作骗不了人,沈宁熙停下所有动作,缓缓抬头,看着窗外的他捂嘴咳嗽。 捏碎了两个蛋塔和一块三明治,沈宁熙很难再装出置身事外的冷漠,皱着眉头推开了店门。 “你为什么还不走,一直站在这里做什么?”赶人。他惹得她都无法专心工作了。 “我……想和你说声谢谢,谢谢你给我这条毛巾擦雨水。”他轻扬手上的抹布,在湿发上抹拭,毫不在意它先前的用途。 沈宁熙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就这样?就为了这句话,他站在门口将近……一个半小时? “你、你可以推门进来讲呀!”她心虚了,他的笑容是那么诚恳而光明,而她,只不过是恶意递给他一条擦玻璃用的脏抹布,他竞还为此向她道谢……此时此刻,她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白色羽翼和天使光环,相对的,她在他眼中恐怕是只背着黑色蝠翼的坏心恶魔。 “我看你在忙。”胡乱抹干水湿,他将抹布递回给她。“我不好意思拿走你的毛巾,还你。” “你……” 沈宁熙听到自己重重一叹,然后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拉起黑浩的手,将他拖进了面包店。 避开了老板的雷达目光,她将他带到店面后方六坪不到的员工休息室,不只她惊讶自己突来之举,黑浩的错愕也不在话下。 沈宁熙从柜子拿出干毛巾和一件老板的棉质围裙,一面小心翼翼偷瞟厨房动静,一面将毛巾快速罩在他脑袋上。 “你快将湿衣服脱下来,用这件围裙包住身体。”她听到厨房传来老板训斥学徒的声音,趁此机会连珠炮似地交代黑浩,转身就想走出休息室好让他脱下衣服。 黑浩拿着她塞来的围裙,轻轻说道:“我只是想向你道声谢而已……并不是要麻烦你……” “你现在只要不出声就不会麻烦到我。”要是被老板知道她偷渡一个陌生人到店里,她的麻烦纔大哩。 掩上门,沈宁熙重新站回柜台,正巧老板探头出来查勤,与她淡淡交换一眼,又缩回厨房继续责骂学徒的粗心大意,将一大包糖全给倒进了面餬里。 只差一秒就被抓包了。沈宁熙松了口气,也在同时自我嘲弄地瞪着反射在玻璃橱窗中的自己。 她干什么替自己拉了个大麻烦到店里来?万一被老板瞧见黑浩,她只有吃不完兜着走的凄惨下场,若是工作保不住,她的房租和吃饭钱从哪里来?凭她的学历,在这种景气低迷到谷底的时候要找新工作少说也得花上半年,这半年总不能只张嘴暍西北风果腹吧?就算吃的问题解决了,住的问题还是悬在那里,虽说她住家对面有座小公园,到里头打地铺睡个半年应该不成难事,可是半年不洗澡……向来悲观的沈宁熙已经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在脑中演绎一遍,想当然耳,她演绎的下场通常下会太光明灿烂。 或许她现在该做的,就是拿根扫把将休息室里的黑浩赶出面包店,这样她就不用提心吊胆老板会发现黑潞的存在,她也下用烦恼房租和吃饭的难题,甚至是面对方纔浮现脑中那个横死街头的凄凉结局……可是,是她自己拉人进来的,现在又轰人出去也太说下过去了,虽然她下在乎被人指控为反复无常,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定义成狼心狗肺,今天就算遇上困难的人是她,也不见得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她又何必像个呆子似的对人掏心挖肺,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 知道黑浩没死,她的良心过得去就好,至少以后梦境中又出现他笑着要她作伴时,她还可以中气十足地吼骂回去,而不是吓到惊醒。这样就够了,她实在没必要因为他一时着凉的病模样而心软……静了静,沈宁熙在心底不断附和这个想法,脑袋瓜子甚至无意识地点动,完全支持自己的决定,赶人才是上上之策。 此时刚好有一名客人进来,她一直等到客人选好面包也结完帐离开后,纔又溜进员工休息室。 黑浩光裸着上身,腰间围着老板过大的围裙,发丝凌乱下羁,看来好……淫靡,像是刚洗完澡出来的尤物,若隐若现的身躯更引人遐思,再搭配上他脸上腼眺的笑容,简直像是在对人勾着食指说“扑上来吧、扑上来吧”……咕噜噜。发自于他匀称腹肌下的饥饿声中断了沈宁熙的胡思乱想。 他脸色微红,她却没说什么,转身出去拿了几块面包进来,交到他手上。 不对不对,她不是来赶人的吗? 沈宁熙想收回瞧着黑浩狼吞虎咽模样的目光,但是怎么也栘不开眼,她拧痛了自己的腿,纔勉勉强强别开头,拒绝被蛊惑。 转念想想,要是她现在将他赶出去,凭他这一身清凉诱人的打扮,怕是一踏出店门就被蜂拥而上的男男女女给剥光欣赏,连怎么失身的都不知道。太危险了……至少,在他的衣服烘干之前,还是先将他藏在这里好了。 “谢谢你,宁熙。” “叫我沈小姐。”抚平右臂上立正站好的疙瘩,她纠正道。 “噢。”黑浩敷衍地应了声,光听声音就知道他不会乖乖照敞。 “你在这边躲好,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机灵点。”沈宁熙交代道。 六坪大的小房问内没有可以塞入他这么大个子的箱子或橱柜,只有一张单人沙发、几张矮板凳及一张圆木矮桌,如果真要藏身,也只有沙发椅后方小小一块空间,而且还必须随着目光死角移动身体纔有可能躲过视线。 不是她要看轻黑浩,只是他木讷至极,可以为了向她道声谢而傻站一个半小时,她当然下奢望他会多聪明,意思意思交代他这句话只是想打破沉默,真正要偷渡他成功还是得靠她自己的反应。 第5章 “放心,我什么都不专精,独独“躲人”是我的强项。”黑浩给她一个“没问题”的自信笑容,如果此时他嘴上没有衔着一条大热狗,她会因为他这号表情而全盘信任他。 “沈宁熙!” 老板的吼声逼近,由音量来判定,他已经杀到了收银台前十公分,距离休息室只剩下不到十步的距离——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大考验! 沈宁熙立刻跳起来,匆匆丢下一句“藏好”,迎向最大危机。 “你躲在休息室做什么?!店不用顾了吗?要是有什么野猫野狗流浪汉跑进来,这一屋子的面包你赔得起吗?!” “我去洗手间。” 相较于老板的大嗓门,她的解释冷淡而细微,乍听之下像是唯唯喏喏,但仔细咀嚼,只会让人听明白她短短句子中的强大疏远感。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去洗手间就到厨房叫阿太来暂时顾一下店?!” “对不起,我下次会记得。” 看见沈宁熙仍双手橕挡在员工休息室门口,老板的粗眉像两条毛虫蠕动。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我的围裙被打翻的巧克力酱给弄脏了?!走开,我要去换件新围裙。” 糟糕,老板那件新围裙正围在黑浩腰间! 沈宁熙在心底哀号,一边祈祷休息室里的黑珐已经躲好,一边又想拖住老板的脚步。 “怎、怎么会打翻巧克力?”向来不爱说废话的她只得委屈自己挖话题。 说起这件事老板就有气,“还不是那个笨蛋新学徒?粗手粗脚的,这锅砸掉的巧克力全从他的薪水里扣!” “那、那今天的巧克力蛋糕不就做下出来了?”找话题、找话题……老板咧开笑,有几分肯德基伯伯的慈眉善目,但那只是假相,尤其再搭配他此时的论调,将他脸上最后一分虚伪都给抹杀掉——“我叫他们将地板上的巧克力酱全捞起来做蛋糕。” 沈宁熙很努力克制作呕的感觉,陪着笑道:“这样噢。” 她很少进厨房看老板和学徒们制作面包的过程,也幸好她很少去看,否则这一屋子的面包,她绝对没有勇气咽下肚,谁知道那些香蒜面包的蒜头会不会是老板直接用嘴嚼碎磨细再吐出来做酱的,嗯。 “沈宁熙。”老板收起笑脸,“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回收款机前去顾店!”喷火。 “呃……”沈宁熙已经辞穷,找话题这种本事果然要靠天分或是勤加练习,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做得来。 黑浩,躲好呀…… ※※※ “沈宁熙!” 意料中的吼叫声在老板跨进员工休息室的一分钟后炸开。 沈宁熙无奈的将视线从表面栘开。一分钟,够久了,六坪大的房间能躲到哪里去?除非黑浩会隐形……只是她还没找到解释的理由,别说要说服老板了,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总不能说她觉得黑浩看起来可怜兮兮,她那颗蚂蚁大小的良心过意下去,纔把他带进店里吧?恐怕她可怜得了黑浩,老板却可怜不了她,直接将她和黑潞赶出去,让他们同为难兄难弟。 沈宁熙垂首走向火药味浓重的炮火室……不,休息室,等待自己被下一声巨雷给劈成灰烬。 “你在搞什么?!” 庞然大物的阴影笼罩在六坪小空间,更显得压迫感十足,不过老板脸上的怒意似乎比沈宁熙想象中小了些——她本来就是属于事事往坏处钻的性子,会将严重性放大也是她的本能,所以她倒不太惊讶。 “我……”无话可说,宣判她的死刑吧。 “我交代过多少次,你全当成耳边风吗?!” 老板边说边喷口水,沈宁熙只能很技巧性地小闪小躲,不让自己的睑上沾黏太多“龙涎”,她从不相信口水可以美容这类的小偏方。 老板交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到她很难一条一条复诵,不过基本上只要是要做之前会产生“嗯,老板应该会骂人”这种想法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都是老板“交代”过的叮咛。 老板交代,上工不可以迟到、面包不可以偷吃或带回家正大光明地吃、地板每天要拖、香蒜面包的酱料不可以涂太多……虽然老板没交代过不可以带客人以外的闲杂人等进到店里,不过她私下判断——嗯,老板应该会骂人,所以这件事也算犯了老板大忌。 “谁准你偷吃这么多个面包?!” 老板抓起圆桌上几个啃到一半的面包和四、五个空塑料袋,重重地丢下,血丝红重的眼看起来很像是准备为了这些面包和她拚命。 沈宁熙微一怔忡,反应足足慢了半拍,老板轰人的理由和她料想的那个差别太大,险些让她发傻。 “呃,我饿了……”她的嘴巴一张一合,送出公式化解答。 “这些全从你的月薪里扣!” “噢,当然。”她不着痕迹地偷瞄整个房间,视线停留最久的地方就是单人沙奇+shu$网收集整理发椅后面,因为那里是黑浩唯一能藏身之处,可是……椅背后乍看之下空空荡荡,微微侧着身子后仰,空空荡荡的感觉仍在,她又挪了好几公分,直到看见沙发椅后头搁放的小矮凳,她纔完完全全确定椅背后空无一人。 黑浩呢? 这间屋子哪里还有空位可以塞下一个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垃圾筒吗? 沈宁熙瞧着现在房间里最大的“家俱”——老板,虽然不认为他的背后会躲着黑浩而毫无所觉,但她还是借着收拾桌上面包的动作,趁机将脑袋探到老板背后去寻人。 空的,没有。 老板的气还没发完,“还有,你是拿我的围裙当抹布吗?!你看看,居然弄湿成这样!” 沈宁熙惊讶地看着老板手中挥舞的白色围裙——那条应该圈围在黑潞腰问充当遮蔽毛巾的围裙! 第三章 黑浩乎空消失。 等到老板碎碎念地回到厨房,沈宁熙在员工休息室仔细搜寻一回,连同左手边的盥洗室也没放过,可是仍没有找到黑浩的身影。 难道是趁着她牵制住老板的小空档从门缝偷溜了?但当时她和老板二刚一后卡在门口,就算黑浩有本领从她身旁的空隙胞掉,也没有本事钻过老板卡满整个门框的庞大身躯呀! 沈宁熙空白的脑子里填进了太多问号,一个一个几乎要塞爆了她的脑,各种假设,推断、分析,所得到的答案只是更大的疑惑。 他真的平空消失了。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办法解释黑浩上哪去了,况且他的湿衣服还晾在盥洗室的一处小角落,如果他脱下了唯一蔽身的围裙,就算跑得出面包店,赤身裸体的模样也会在街上引起骚动,可是外头没听到什么尖叫或口哨声,表示他下可能离开这里,但……放心,我什么都不专精,独独“躲人”定我的强项。 她以为那是一句玩笑话,虽然当时他笑得如此自信,她却没有给予丝毫信任,此时一想,她纔感觉到他的语气是那么该死的笃定,他躲得连她都找下到了! 轻吐口气,像是松懈了绷紧的神经,他的消失让她下用提着心、吊着胆,生伯被老板发现后她会死得多难看。再轻吐口气,也像是叹气,他的消失那么无声无息,连知会一声都没有,让她觉得心口像挨了一拳,隐隐闷痛。 这股闷痛很是陌生,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以为是感冒的前兆,胡乱吞了两颗止痛药想压制不舒服的感觉,可是整个下午还是觉得郁郁难解,重重敲打了胸口两下,皮肉是可以感受到扎实的捶打疼痛,可是这样的小痛来得快,去得更快,消失之后,闷痛还是很嚣张地霸占整个胸腔。 尤其在想起他时,闷痛会变得更清晰。 晚上十点,面包店打烊。 沈宁熙拖着比平时更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位在面包店对面小巷的租屋处,她的工作很少需要花脑筋思考,但是今天她却花了整整一天在“想”黑浩。 之前“想”他,她可以解释是因为眼睁睁看见他被大海吞噬,良心难安。 这回“想”他,她也可以说服自己是因为担心他,毕竟是她将他带进面包店,却连他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可是,何必呢? 担心别人向来不是她生活守则里明列的条文,况且像他那种耀眼的生物,根本和她分属不同的世界,她连自己都管不了了,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他吗? 她本来就有打算将黑浩赶出面包店,现在他自己走了不是更省事吗? 沈宁熙冷冷哼笑,将自己从胡思乱想里给孤立了出来,在黑色小背包里摸寻着家门钥匙,她的背包里放置的物品很简单,一包面纸、一个皮夹、一串钥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沈宁熙双眼瞠大,采进背包的右手摸到了不属于上述那三项私人物品的东西。 软软的、毛毛的、会蠕动的…… 食指微微弯曲,在毛茸茸的东西上来回抚触。这诡异的触感该不会是那包面纸搁置过久而长出了霉菌吧……“吱!” 当她的手指戳刺到绒毛时,背包里传来怪声,沈宁熙不会蠢到认为那是霉菌发出的叫声。 她勾起钥匙,连带勾起了缠绕在钥匙圈上的小小重量。 定眼一瞧,悬挂在指间的除了原有的骷髅造型钥匙圈之外,还有一只尾巴旋绕在银链上的——小灰鼠。 她没被它吓到,它似乎也一样,寻常女孩看见老鼠就惊慌失措的尖叫乱跳完全没发生在她身上,而寻常老鼠见人就逃的敏捷在小灰鼠身上一样不成立。 第6章 “是面包店里带回来的吗?”沈宁熙喃喃自语。在面包店里偶尔会见到蟑娜老鼠逛大街,她已经习以为常,只不过老鼠溜到她背包里倒是头一回。 她蹲下双膝,将灰鼠轻轻放在楼梯上,用食指指腹揉揉它的小脑袋,见小灰鼠温驯而不怕生,她忍下住多逗弄它一会儿。 “小家伙,幸好你是爬进我的背包,要是爬错了,下场恐怕下只变成鼠肉馅那么简单而已。快走快走,否则被其它人看到了,少下得又是一顿扫把伺候。” 要是它落入老板手里,那明天的咸葱面包里的“肉松”就有着落了,反正鼠肉和猪肉做成肉松也分辨不出来嘛,而且老板一定会义正辞严地说老鼠是靠偷吃店里面包纔会养得又肥又壮,就像猪养肥就杀来吃,老鼠也可以沿用相似的处理方法。 她站起身,灰鼠也同样挺直身躯,模样可爱极了,她将钥匙插进孔内,转开门锁时,灰鼠像喇叭似的短耳也跟着动两下,没有离开的迹象。 在沈宁熙转身进到屋子里时,那只老鼠有了动作——“宁熙。” 突来的声音让沈宁熙停下关门的动作,在昏暗的楼梯问四处张望,寻找着声音来源,她甚至先跑上了五楼又跑下三楼,而安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楼梯间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忙碌奔跑。 这栋老旧公寓是这附近出了名的鬼屋,一楼到五楼只有两户住家,一户是一楼的香烛铺,另一户便是住在四楼的她。晚上她下班回来,香烛铺早就关店熄灯,整栋大楼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一盏灯光,正好和她的气质很速配。正因如此,她更可以确定方纔唤出她名字的声音不是哪门哪户传来的电视杂音或错觉,因为这里静得太绝对,她不会听错的! 那是黑浩的声音。也只有他敢砍掉她的姓氏直接叫“宁熙”! “可恶,叫我沈小姐!”她坚持纠正他的错误称呼,即使她现在根本没见着半个人影,只能对着楼梯上下吠叫。 “宁熙,低头,我在这里。” 闻言,沈宁熙反射性地将脑袋一垂,楼梯上除了那只灰鼠之外,连颗灰尘也没有……灰鼠动口了,“是我,黑浩。” ※※※ 见鬼了,真的。 沈宁熙一时之间还没能从震惊中回神。 她没想到自己此生有聿见到一只老鼠变成帅男人的奇景,而更惊人的是这个变回“人”的男人身上一丝下挂,大刺刺地将每一寸肉体呈现在她眼前,紧实的腹饥饱厚的胸饥称头的三头饥结实的腿肌,以及——她受了太大的刺激了,久久无法从那个令人血脉债张的画面中跳回现实。 “来,喝杯茶压惊。”黑潞殷勤地替沈宁熙端茶送水,他知道自己吓坏了她,毕竟谁能看见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在眼前真实上演而面下改色?她的反应已算镇静,没有盲目乱窜、没有震天惊叫,超乎他的预期,忍不住在心底给她拍手喝采一番。 这个女孩子,真是特别。 第一次在海边石堤遇见她时,他就这么认为了。 虽然她身上无时无刻散发着“离我远一点”的排拒,也同样用行动来传达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念头,但他无法忘记当他第二次跳入海里时,她脸上所展现出来的错愕与慌张,以及猛然伸出来的救援之手。只差一点,他几乎要忍不住回握她下意识伸得那么笃定的手,将他的生命交付在她手里。 第二次在面包店外遇见她,他很惊讶,惊讶中有着更多更多的高兴,因为她成为了他这些日子里脑海中最单纯的存在,很自然而然的、随时随地的,他都会想起她,想起她是否会以为他死亡而哭泣,想起她是否会对他有一丝丝的怀念。 一直以为在茫茫人海中想再见她是无望了,所以乍见她的瞬间,他又惊又喜,虽然她仍是那么严密地保护自己,用浑身散发的黑色阴影将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素净而白皙的脸蛋上还是面无表情,可是这样冷淡的表情之下,竟也会有那么温柔的笑靥——在楼梯问,她蹲着身,将变身为鼠的他轻轻搁放在地,指尖的温度、唇畔的柔美,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最美的景色,让他忍不住开口唤她。 不希望让她看见狼狈的自己,不希望让她知道自己的怪异,不希望让她发觉自己的秘密,但他私心中却更希望当她知道自己的狼狈、自己的怪异,甚至是自己的秘密时,仍能一如往常的淡漠……或是温柔。 沈宁熙像尊木头娃娃,双手被操控地捧住了杯子,凑到唇边呷了几口,一切动作都是黑浩在执行,而她只是盲从。 “宁熙,你怕吗?”黑浩半蹲在她面前,俊颜逼近她禁地前十公分。 沈宁熙终于清醒,第一个反应就是身躯猛退至沙发椅背的最深处。“叫我沈小姐!”讲不听耶! “那不重要。”他耸肩,现在身上只裹着一件从她柜子里挖出来的薄被单。 “那很重要!”这关系到她全身鸡皮疙瘩的起立立正站好。 “不,那一点都下重要。重要的是,你害怕像我这样的“人”吗?”黑浩问,眼神申明明白白地传达着希望她回答“不会”。 唔,被单再拉下来一点她就伯。沈宁熙看着他举止之间,那件被单苟延残喘地挂在腰腹,像是只要再多走两步路就会有走光的危险,她不由得咽咽津液,方纔他全裸的模样还残留在她记忆里,老实说,那件被单遮或不遮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在她脑里的残影太过抢眼。 “我不知道。”良久,她纔记起要回答他的问题。 “怕就怕,不怕就下怕,哪有什么不知道的?”显然黑浩不满意她给的敷衍答案。 “如果变成老鼠是你唯一会的把戏,那有什么好怕的,我会输给一只比我脚掌还小的小老鼠吗?”这股气势只维持了三秒,“不过如果你会再变身成恐龙的话,我会怕。”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害怕。 她向往的死法虽不用太华丽,可好歹她不希望自己死得尸骨不全,被恐龙撕成一块一块的滋味她敬谢不敏。 “变成老鼠是我唯一会的把戏。”黑浩笑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你是变魔术的?” 黑浩摇头。 “那你是怎么办到的?”她指的是他变身的特技。 黑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想。只要用“想”的,就可以。”比呼吸还要简单。 “难道“想”就只能“想”老鼠这类的小动物吗?要是你“想”狮子、老虎等等的,会下会变成它们?” “我的基因里没有狮子或老虎的dna”,想破了头也变下出把戏。” 沈宁熙很惊讶,只是那张下习惯表达太多情绪的脸孔没办法挤出太多的愕然。“言下之意,你的基因里有老鼠的口dna?” 黑浩先是沉默,确认她脸上的表情里是否包含了厌恶,良久,他纔缓缓一笑,点了头。 他笑,因为她只是单纯的惊讶。 “你爸是老鼠还是你妈是老鼠?”这种遗传的本源必须追溯至父母双方,再下就是朝双亲的双亲再上诉,看看是在哪一者的染色体上造就了他的身体特质。不过……人跟老鼠?很创新的夫妻组合,人兽耶。 “我相信我的父母都很正常,应该都是人类。”黑浩用了一种猜测的淡然口吻,像是连他自己也下曾亲眼证实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人是鼠,而他的语气也不会因为这缘故而有什么遗憾。 “人类生出老鼠……这要有绝对的奇迹纔可能做得到。”沈宁熙脸上的表情倒读不出她是信或不信,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黑浩的句子接话。 她信吗?这么荒谬的说法,拿去骗骗小孩子还说得通。 她不信吗?可是她眼睁睁看到他由鼠变人,下是幻想、没有错觉,甚至在她与他之间没有任何东西遮蔽或是障眼,她骗下了自己,那是一只活生生的灰鼠以及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形体交换。 黑浩跟着她来到冰箱旁,看她取出一颗苹果啃。她的住处不大,和面包店的员工休息室不相上下,加上一些基本家俱的进占,让她能活动的空间远远不及员工休息室,暗色调的墙壁油漆、暗色系的摆饰,无论屋子整理得多么一尘不染,还是让人觉得灰暗。 她一身黑衣,因为黑色系的削减作用,使她的身影显得更纤瘦,几乎有种一手就能牢丰掌握的感觉,披散的黑色长发流泄在背脊,映衬着小小的鹅蛋脸孔,加上屋里本来就偏暗的灯光,如果是从屋外望进来,恐怕会以为屋里飘荡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女鬼。 “我身体里的基因下是由血缘遗传而来,是改造。”他径自拿了瓶矿泉水灌,一边说道。 “改造?把自己改造成一只老鼠?”好伟大的志向呵,别人是巴不得变成强悍些的动物,像大象、猛虎之类,很少有人愿意让自己变成老鼠的。 “我无从选择。”她的玩笑话很难使黑浩发笑。如果他有选择权,他又何尝愿意如此。“我是实验品,头一个实验品。” “你的意思是后头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不只。”他的黑眸敛了敛。 黑浩忆起往事,剑眉问拧成紧结,这是沈宁熙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她一直以为他是爱笑的,也一直以为他脸上的笑容八成是打上石膏,坚固得敲不碎、打不破,此刻她纔感觉到他……也是有情绪的人。 拧起眉,是因为不悦还是痛苦?沈宁熙很难去猜测。 “改造出这么多老鼠做什么?统治全世界吗?”那用老鼠大军也太辛苦一点了吧,还下如将时间拿去开发生物武器比较快。 第7章 “老鼠只有我一个,其它人不是,因为我是头一个实验品,所以他们只敢用繁殖力、生命力强的老鼠来试。” “他们是谁?”沈宁熙抓住了重点。 黑浩一静,并下是下愿向她吐实,他连身分都愿意让她知道了,再隐瞒什么都太嫌矫情,只是他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偏执的研究狂魔。”终于,他决定了答案。 “我懂了,就像有人终其一生去研究复制人一样,对国家对社会没有实质上的贡献和帮助,但还是愿意花下大把大把的金钱去钻研,你所谓的他们也是偏像于这类的人吧?” 黑浩苦笑,“他们……想证明,自己是上帝。”以为物种是可以由人手捏造形体,任他们捏扁搓圆。 “那么他们在实验成功之后将你放出来了?”她还以为这类的研究物是珍贵的资产。 “不,我是逃出来的……我们。” 黑浩这时的笑容真实了些,可以想见他对于能逃出研究所是多么高兴,也不难猜想他在研究所的生活称下上幸福美满,所以纔会如此渴望自由。 沈宁熙又想到了矛盾之处,“既然逃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自杀寻短?”逃出了生天,不是应该更努力活下去吗?否则逃不逃根本没有任何差别呀。 “我自卑。”他的回答一如那天在石堤上的答案,只是这回沈宁熙明白了他所谓自卑的模样并不是指现在人模人样的他,而是身体里另一个基因所带来的变化。 黑浩坐在老旧沙发上,右手橕在下颚边缘,长指靠着薄唇,半挡去了好看的唇形,突地,他念头一动,高大的身影消失,沙发椅上还残留着原先人形重量的痕迹,而同样的地方只剩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灰鼠及一条被单。 “我身体里潜在着这么令人厌恶的生物,思心、肮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伸出了短短的鼠手,在灯光下拉出的鼠形阴影不及一个人的巴掌大。 “拥有这么可耻的模样,我觉得……还是死了的好。” 沈宁熙嘴里吐不出任何一个安慰的字眼,因为她太清楚那种浮现在脑于里“还是死了的好”的想法,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存活下来的勇气和动力,幸运的人,有着牵绊的亲人及劫舍下下的眷恋;不幸运的人,在盲目寻找摸索之后仍只是盲目,谁能告诉他们该怎么样呢? 她是无法体会他对自己特殊的体质有着怎生的挣扎,毕竟若非当事人是绝对无法了解,若是硬要表现出同情或是宽心接受,那太虚伪了,她做不来,她无权干涉他求生求死,就像她也排斥别人对她的悲观多加评论。 “我们在研究所里学到的,只是如何成为一个听话顺从的废物,逃离开了那里,以为人生就此改观,没想到要面临的世界竟然是那么陌生。” 从孤儿院被领养,本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一个和乐完整的家族,谁知道踩进去的,却是一处牢笼,在那里,他们不过是实验用的白老鼠,没有人权,不能随意闹脾气要任性,否则动辄就是电击棒伺候,明明是可以沟通的人类,“他们”却宁可用对待动物的方式对待他们,只为了将他们训练成只听话而下敢反抗的实验动物。 而逃离了丰笼,纔发现……外头的世界与他们格格不入,无法谋生、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回忆。他们像是一群闯入了奇异年代的古人,对一切事物感到好奇,也对一切事物陌生而无所适从,孤立无援。 “所以除了跳海之外,你还会一直想办法死罗?”沈宁熙从他的话里嗅下到一丝丝想活的欲望,简直和她如出一辙。 “对。”黑浩应得很肯定。 同类,她找到同类了! 第四章 沈宁熙收留了黑澔。 收留他的理由正如同当初将他拖进面包店里的原因一样——不可考。反正就是自然而然,她觉得有义务将他留下来,可能是他一副愣笑憨傻的模样,万一放他离开,哪天在马路上看到被车轮辗扁的老鼠干,她小小的良心还是会被道德的鞭子给狠抽一顿——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分辨那只横死街头的鼠辈会不会是他的化身,猜测加上怀疑,她岂不是又要自找苦吃地陷入胡思乱想的梦魇里? 她将他安排在五楼,虽然那层楼不在她租赁的范围内,下过因为这整栋公寓的闹鬼传闻,让二、三、五楼闲置了两年半,平时少有人烟往来,就连她的房东也只有在每月初收租时会踏进这栋据说枉死了五个人的凶宅。 没有五楼的房门钥匙,下过黑澔可以随心所欲的变大变小,一道小门缝就足以让他钻到屋里,再由内部开门,恭迎沈宁熙大大方方进入。 五楼没有任何摆饰,空荡荡的大厅只要小小一个声响都会造成巨大的回音,几张来下及丢弃的废桌椅东倒西歪的散落在墙边,上头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足见其荒置的年代,灯座里没有日光灯,两房两厅的空间在黑暗中更显阴森森,只能借着对面屋子投射过来的微光视物。 沈宁熙简单地搬来两床旧棉被,一床是厚被,拿来铺在地板上当床垫,一床是薄被,当然是拿来蔽身的,如果他还觉得冷,他身上那件被单也可以充当辅助。 “你暂时睡在这里好了,如果突然有什么陌生人进来,你再赶快变成老鼠避难,不过你放心,自从半年前有一群学生说要进来探险,凌晨三点从这里尖叫逃窜到警察局之时出了车祸后就没人敢进来这里了。”沈宁熙抖开厚被,一边说道。 “为什么会尖叫逃窜?” “听说是遇见鬼。”她耸耸肩,“来,替我拉住被子的另一边。”这样她纔方便铺床。 “噢。”黑澔听话地张臂抓住被子两角,看着沈宁熙上抖下抖地将整床厚被摊开,他还是觉得好奇,“这里真的闹鬼吗?” “当然没有呀,我住在楼下这么久了,也没见过什么鬼不鬼的。”除了偶尔有些脚步声、哀泣声之外,哪有什么异状? “那……地板上那一圈图案是什么?”黑澔指着厚被将要铺上的那块地砖上有一团白色粉笔圈画出来的人形。 “就是五楼那个小姐吃安眠药自杀后躺下来的样子呀。”沈宁熙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闲聊,殊不知她句子里所表达的是一件在报纸社会版上纔会出现的新闻。 铺好了垫被,沈宁熙将腋下夹着的薄被搁在上头。拾起头,看见黑澔一脸很受打击的错愕,她轻哎了声,安抚道:“放心啦,那个小姐吃药没死成。”这么没胆噢? 黑澔纔正准备松口气,沈宁熙纤指指向没有窗帘的阳台,又补充道:“她是从阳台跳下去死的。倒是常听说一楼有鬼魂飘荡,不过只是听说,我想如果那个小姐真的还在这里徘徊,可能也只在一楼活动吧。” 她给了他一个“别怕别怕”的甜笑,只下过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常笑的女孩,要硬扯出令人心安的笑容也属困难,何况是在此时灯光暗、气氛沈的凶宅里,黑影交错的阕魇在她脸上投射出来的效果很是吓人。 “我一定要睡这里吗?”黑澔的笑容很僵硬。 啧,真麻烦,她棉被都铺好了耶,还挑剔呀? “那你要睡三楼吗?”她问。 “三楼又是怎样?” “三楼之前有两男一女在那里谈判时,两个男人两把菜刀把那个女人剁成四块,后来他们又各自互砍五十刀,在警察接到报案赶到时,三个人都死掉了。”沈宁熙边说边准备将垫被再折起来,搬到三楼重铺。“如果你要睡三楼,我这床被子就报销了,三楼那一大片的地板都红红的——” 她的抱怨还没完,黑澔已经快手挡下她的动作,笑得很谄媚。 “我不选了,就睡这里。”他觉得三楼的怨气比这里重,说不定深夜时分还会看到三条鬼魂在眼前上演全武行,万一将他这个路人甲错认成哪一号的负心汉砍,他就划下来了。 “你不顺便问问二楼吗?”这栋公寓还有一层可供选择哩。 看她很有兴致,黑澔实在不好意思打断她。“你说吧。”对于那层也是没人敢住的房子,他有心理准备了。 “二楼我倒是不知道之前往生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因为在她搬进来之前,惨事就已经发生。“我只知道之后住在那里的大学生后来被送到精神病院。”真可惜,她觉得那个大学生人还满好相处的,大概是考试压力过大,送到病院时还一直嘶吼着每天都有人在他枕头边背长恨歌给他听,可怜。 “不用了,我还是睡五楼。”他认命地叹气。 “我也觉得五楼是最好的选择。”很好,达成共识。“好了,没事就早点睡吧。” “宁熙。”他叫住她。 “叫我沈小姐!”要她重复几次呀?!沈宁熙擦腰回头,轰出不满。 黑澔很摆明将她的话当耳边风,径自诚心诚意地说:“谢谢你收留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愿意,但是我真的很谢谢你。” 别说他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呀。沈宁熙暗暗嘀咕。 没事将一个像颗明亮太阳的男人带回来做什么?照亮她的灰暗生命吗? “我以前在研究所里读过的一本书,形容如你这样的人,就像是颗照耀大地的温暖太阳,扫除一切阴霾。之前我一直不信世上会有人带给我这样的感动,但是我错得离谱,在我遇到你之后,我嘲笑我自己过去的愚蠢想法。”他忏悔自己以前的过错,错在不信任人性。 沈宁熙嘴角一撇,这是她这辈子听到最好笑的笑话,生平头一遭有人用“太阳”形容她,如果是反讽,她相信,可是黑澔又露出那一百零一号的恳切神情,好像只要她对他的话有丝毫怀疑就是对不起他一样。 第8章 老天,她不要将她的阴沈感染给别人就阿弥陀佛,哪来的余光扫除什么阴霾?太强人所难了吧! “那是因为你先遇到了我,纔会误以为我是好人,等你再多打混一段日子,见识到更多的人,你一定会发现我不过是颗暗淡无光的小星星。”沈宁熙可没忘记黑澔的人生历练正如同一个甫出世的小婴儿般单纯,以前他在研究所里接触到哪些人她不清楚,不过会让他渴望逃离,想也知道他不会受到太人道的对待,所以误将她当成好家伙也是可以理解。 只是她没打算将错就错,也不想让他对她抱持着太多美化的想象,省得日后发现了事实而失望更大。 “那是因为周遭的灯光太亮,纔会模糊了你发出来的光芒。”越是明亮的地方,星光越是暗淡,这是不变的道理。 “是呀,所以在你面前,我自惭形秽。”她周遭现在最亮的东西就是他了,尤其一笑起来简直光芒万丈,十足的大太阳,没看过哪颗星星在太阳面前还能拚得过光芒的,那叫不自量力。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个会让你感到惭愧的人呢?我根本没资格,我只不过是只妖怪……”他将最恶毒的形容词用在自己身上。 半人半鼠,听起来令人作呕,连他自己说来都觉得寒毛直耸。 沈宁熙原本闷痛了一整天的胸口在看到黑澔由鼠变人的那一刻已经不药而愈,现在竞又隐隐泛疼起来,下知怎么的,越是看着黑澔自嘲轻吐出他是妖怪的淡淡浅笑,越是觉得闷痛加剧,几乎像是有人拿榔头在她胸口一下一下用力敲打着。 好疼……可是这疼痛仍是太陌生,她说不出所以然来。 今天若是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妖怪”,她没有任何感觉,也许心里还会暗暗附和,可是从他嘴里说来,却让她无法产生认同感,总感到……好悲哀。 要明明白白说出自己的缺点或是……疙瘩,需要多大的勇气,而且是用这么云淡风轻的方式,要不是修养太好,就是太苛刻自己了……他是前者,恐怕也是后者吧。 黑澔怱地觉得原本就没有光线的屋于里像是猛然罩上一层黑布,突兀的吸引他所有注意力,他仰起颈,寻找让屋里陷入更黑暗的源头——最后,视线落在沈宁熙身上。非常神奇,她只是那么安静地站在空荡的厅间,竟然就有能力让他感受到发自于她周身源源下绝的黑潮,一波一波地成形,并且像海浪般扑面而来。 之前他纔觉得她像颗太阳,现在他又觉得她像黑洞,雨者落差很大,可是在他心目中竞也可以同时矛盾地存在着。 他包着棉被走近她,微弯下腰,黑暗并不会影响他的视力,他检视着那张暗沈中又不失清秀的脸蛋,想弄清楚到底是从哪里散发出阴霾,又为什么会散发出阴霾? 皮肤吗?他轻轻拧拧她的脸,虽然五宫被阴影笼罩,但指腹传来的软嫩诉说着这部分绝对只构得上无瑕,而无关什么阴不阴霾的。 “你在做什么?”沈宁熙倒没有他那般的好视力,只觉得他的手指爬上了她的脸。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光芒不见了。”他像是在她脸上寻找光芒的开关,想让明亮重新回到她身上。一直到刚刚之前,还没感觉到她的黯默,他不懂她怎么突然将自己“熄灯”了。 “我又不是靠开关来发光发热!”她挥开他的探索,第一次觉得有人的手指温度可以这么烫人,烙在颊边像是烧红的生铁般,几乎要烫出一块灼伤。 她心情不好?她做什么心情下好呀引他要说自己是妖怪,要露出那么……那么惹人心怜的表情,要说出那么……那么令人揪心的嘲讽,那又关她什么事了?她没权利也没义务要替他流几滴眼泪来表示两人是同一阵线的吧!况且她只是“收留”他,又不是“收养”他,犯不着在他身上浪费太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唤做什么的陌生情绪! 她一点也不觉得心情不好呀! 沈宁熙拧住自己的大腿外侧,藉以忽略心窝针扎似的痛,不知道也不承认那股疼痛的起因是为了一个叫黑澔的家伙。 “我要下楼去睡觉了啦!”她吼出生平最大的音量,头一转,仓皇而逃。 ※※※ 哀声叹气,出自于沈宁熙的嘴里。 被褥问的娇躯翻来覆去,在枕头上滚出一个又一个的脑袋印子,偏偏左翻翻右转转就是找不到最舒适入眠的角度。 辗转在眼帘里的景象,除了黑澔还是黑澔。 好嘛,她承认自己嘴硬,她真的心情下好,为他,也为他那时没有表露出来的难过而心头闷闷的,更为了自己哑口无言的落跑孬样感到可耻。 虽然她不擅长安慰人,但她也知道转身跑掉是懦弱的表现,可是……如果她那时没有拔腿就跑,她一定会做出非常思心的举动——给他一个拥抱,将他揽在怀里安抚他看来寂寞而无助的模样,她一定会。 沈宁熙打了个哆嗦,这样的画面光用想的,她就觉得很番石榴,那个恶心剧情的男主角若是黑澔当然很有美感及可看性,但女主角套上她的脸,唔……她又打了个寒颤,觉得有股酸水在胃里翻腾。 她不是当女主角的料呀,那种美女安慰王子,并且成为王子依靠的童话故事实在不适合她演,所以她逃下楼应该是对的吧? 只是……她跑下来时是背对他,不知黑澔当时做何表情?还是那样笑着吗?或是幽怨地看着她离开? 真有点想再折回五楼去瞧瞧他的情况……沈宁熙脑中纔转过了这个念头,客厅却先一步传来骚动。 她感觉到疑惑,掀开棉被。之前她的屋子在夜里偶尔会传来女人的轻叹或是高跟鞋踩在屋顶的声音,不过也只是声音而已,所以她很少花心思去研究怪声的来源,这一回会吸引她的注意,是因为她在嘈杂中听到了老鼠的叫声。 吱! 很凄厉,而且快速逼近她。 “宁熙!” 紧合的房门外传来黑澔的惨叫,在她完全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应门或是下床,惨叫声已经闯入了她的房里,从门缝塞进来的灰影几乎是同一秒钟恢复成人形,朝她直扑而来。 黄金比例的全裸男体压上了她——旁边的床位。 沈宁熙连惊讶的时间都腾不出来,最后只来得及转头觎着埋头在左边床位枕头里的男人,一只修长结实的美腿还在棉被上挑逗着她的视觉,尤其在床头小灯的浅黄光线照射下,简直像只用炭火烤得匀称鲜甜的鸡腿,让人口中唾液的分泌速度以倍数激增。 “凌晨……两点,你到我房间发什么抖?”纔开口说了两字,沈宁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勉强维持了语调的平静,她的视线却无法从他的腿上离开,紧紧胶着。 “宁熙,五楼闹鬼!真的闹鬼!”他的声音还闷在枕头下,虽然没有抖得很严重,但也听不出什么男子气概。 黑澔一个人在五楼翻身翻了好几个钟头,脑子里不断思索着沈宁熙今晚心情突然变差的原因,还在猜想着是不是自己带给她大麻烦还是说错了什么话纔惹来她不快,翻着翻着,好不容易,睡意渐渐侵袭而来,说时迟那时快,耳畔飘进了一句幽幽细语——“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睡觉?” 他像是瞬间被百来吨的冰块给迎面砸上,每根骨头、每条神经、每个细胞霎时如坠冰库,他试着告诉自己那是错觉,拉紧了薄被覆在脑袋上,想藉此阻隔耳边的鬼声鬼调。 “我不记得自己家里有这么帅的男人呀,难道阿克去整容了吗?”幽抖抖的声音仍阴魂不散,怱远怱近,但始终在他的耳朵周围十五公分处徘徊纠缠。 “好漂亮的腿噢。”好垂涎噢,苏—— 黑澔从骨子里打了个寒颤,因为那幽抖抖的鬼调夸奖他的腿美时,还隔着被单摸了他一把,那感觉,像是被块寒冰滑过腿肌,想忽略都很难。 “要是你早点出现,我干嘛为了阿克那个混蛋吃安眠药和跳楼?不值呀……”哀凄女声开始哼唱出“下一个男人也许会更好”这歌曲,奇特非人的嗓音怨幽而绵长,一声声像在哭泣又像低号,慢慢飘远,远到让黑澔在棉被里感到氧气不足、闷出了一身冷汗,他纔缓缓拉下覆头棉被。 该死,早知道就不看! 黑澔睁眼的同时,就见到一抹白惨惨的身影正从阳台的栏杆上飞坠而下! 她是从阳台跳下去死的。倒是常听说一楼有鬼魂飘荡,不过只是听说,我想如果那个小姐真的还在这里徘徊,可能也只在一楼活动吧。 错错错!宁熙,你错了,就算五楼那名鬼小姐是陈尸在一楼,五楼却是她的家,她最眷恋的地方呀! 黑澔非常直接而且快速地将那抹白影的身分做出定义——她,是五楼的屋主,毋庸置疑。 咻。五楼阳台外又飘回了那抹白影,在夜空里翻飞的衣裙像是一块被强风吹走的白巾,翻扬的衣襬里瞧下见有半分肉感,空荡荡,只是白巾上的脑袋明显地悬挂在脖子上,虽然弯曲的角度非常的诡异,换成了寻常人,那副模样算是断了颈,只剩一层皮苟延残喘地连接着脑袋及颈子——“嗨。”白影女鬼朝黑澔挥挥手,而黑澔还给她的,是一声凄厉尖叫,接着换那白影女鬼发出惨叫——“好可怕,老鼠!老鼠!”白影在天际乱窜,慌忙跳脚,虽然传说中鬼是没有脚的。 黑澔的叫声不让她专美于前,“好可怕,有鬼!有鬼!” 因一时受惊而变成灰鼠模样的他在客厅团团乱转,撞了四次墙,终于在最后一次闯对了地方,钻出五楼大门门缝直奔沈宁熙香闺。 第9章 回想结束。 “你看到鬼了?”沈宁熙听完枕头下委屈的抱怨,做了总结。 “我找不到其它的解释。”他可不认为那抹白惨身影会是哪群学生上五楼来做什么鬼屋历险。 “也许是你作恶梦了。”看到他的头发湿透了,不难知道他流了多少汗,说不定是他被恶梦缠身纔会胡思乱想。 “我很清醒!”熟睡或半酣,他分得很清楚。 “我从来不觉得这栋房子有什么古怪,是因为我那番话吓到你了吧!”早知他会吓成这样,她就不该将五楼的鬼故事告诉他。 “我问你,五楼小姐是为什么跳楼?”他不和她争辩,反问道。 “男朋友负心吧。”她隐约记得是这个原因。 “她男朋友叫什么?” “呃……”她忘了,脑子里挖不出半点记忆,也许还有,只要有人提供帮助,稍微点醒她一下——黑澔从枕头下探出头,“阿克。” “对,阿克,就是阿克!”啊哈,谢谢、谢谢。猛地,沈宁熙的喜悦顿祝“你怎么知道?”她有跟他提过吗? “五楼小姐说的。”他以指爬梳自己的湿发,“这样,你还确定我只是作恶梦吗?” 很可能是她托梦吧?沈宁熙暗付。 “我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怎么就从没遇过她?”虽然她和五楼小姐说交情没交情,谈感情没感情,好歹两人在楼梯间碰上面还会点头致意,这种邻居情分远比黑澔这陌生人还浓一点点吧,没道理他都遇上了,她却连条鬼影也没瞟见。 “你神经太大条……”说不定什么鬼哭神号也被她当成了摇滚乐在听。 沈宁熙别过头与他四目相对,眼神不自觉又下栘到他的裸胸……咽咽口水,阻止自己去将那块胸肌看成饱满多汁的鸡肉块。 “你还不下去?”从她的床上离开呀。她的床可从没有躺过半个裸男,这次被他破了先例。 “不要。”黑澔难得任性。 “什么不要?!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的床,哪里容得你说要不要?!”鸠占鹊巢还这副无辜嘴脸,会让人想开扁噢! “我说什么都不要!我不要回五楼去睡!”二度任性。 “还有三楼。”她捺着性子提醒。 “三楼鬼更多。”拒绝。 “那去二楼呀!” “我哪里也不要去,我要睡这里。”坚持。 沈宁熙握紧了举,强忍将它挥出去的冲动。“你睡这里我睡哪里?” 黑澔拍拍另一半的床铺,算是回答了她。 想死就再做一次!沈宁熙扳扳手指,发出喀喀声响。 “黑澔,麻烦想一下“老鼠”。”她笑容可掬地要求。 他一脸问号,用眼神请她再说一次,沈宁熙也非常配合地重复她的要求。 “想一下“老鼠”。” 她的笑容很可爱,只消勾勾嘴角就让整张小脸亮了起来,只可惜她不常笑。黑澔一边这么想,一边听话地顺便“想”老鼠。 是本能,也是身体另一种基因的苏醒,他只是“想”,庞大的身躯哪里还在,只剩只小老鼠在枕头里浮沈。 “很好。”沈宁熙两指拧起黑澔颈后的毛皮,摇摇摆摆地将他——也是“它”提离了床铺,手一扬,像抛颗球般地将黑澔给抛出了闺房禁地,门扉砰地使劲甩上。“到外头打地铺去!” “宁熙……”可怜兮兮的叫唤。 “叫我沈小姐!” 第五章 沈宁熙向来早睡早起,生理时钟已经拨到了每天凌晨四点半固定会睁开眼,暍杯水后再窝回床上去小瞇十分钟,四点四十分纔会正式清醒。 一成不变的日子,一成不变的习惯,今天也不会是个例外。 她醒来,黑澔也跟着醒了,她在厨房泡麦片,他在客厅伸懒腰,沈宁熙端着两杯麦片回来,看见他光着屁股在自家客厅走动,眉峰动了动。黑澔敏锐的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灵活的鼻嗅到了食物香味,愉快地转回身。 三点全露。 沈宁熙有些无力地将杯子放在桌上,一大早就觉得自己受到太大的刺激。昨天用来让他“挡鸟”的被单现在还躺在五楼,他慌乱逃命,当然没那个闲工夫将被单一块咬下来,但他都没有任何自觉或……寒意,身上连块布也没挂耶,不冷噢? “没穿衣服的时候可不可以请你变成老鼠?”她要是每天早上都有这种美景欣赏,不qi书+奇书-齐书出一年,肯定会因血脉偾张过度而自爆,这种死法和中风有什么不一样?“虽然变老鼠也是没块布遮,但好歹老鼠还有一身毛遮丑。” 见黑澔低头瞧他自己,正欲开口辩解,沈宁熙抢先一步挡下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脑子里想的毛和老鼠身上的毛功效下一样,ok?”她的目光只落在他脖子以上的帅五官。 “好吧。”黑澔依言变为鼠形。 沈宁熙这纔稍稍觉得自在,将麦片杯推到他面前,黑澔鼠身一站,正巧和杯子同高,头探在杯里吹气,小呷一口麦片,很烫。 沈宁熙打开电视,频道固定在新闻台。“我今天会到面包店把你的衣服拿回来,省得你光着身子走来走去。”幸好没什么人有兴趣偷窥这栋鬼屋的动静,否则要是对面大楼有人拿望远镜一看不就将他看光光了。 “可是我每次变成老鼠后,身上的衣服一样会散一地。”衣服对他而言也算是某种累赘。 “那你就一整天都当老鼠,或是一整天都当人。”她暍着麦片回答。 “这个我没办法控制,有时只是一个念头,我就变身了。”因为变身对他而言就像呼吸及眨眼,谁会一整天去注意自己喘了几口气或眨了几次眼呢? “至少在我面前,请你克制一些。” 黑澔仰头看她,“那你希望我以人的样子在你面前出现,还是用老鼠的样子?”他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厌恶看到他像怪物一样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鼠,这样的误解让他心里好闷,无论人或鼠,那都是他呀,这两者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分开了,不能只选择一个留下来的……“随便。”只要别光着身子刺激她的视觉和唾腺就好。 “我会尽力的。”他垂着鼠脑袋。 “还有,我去上班后,屋子里的东西都别给我动,省得引发什么水灾或火灾。”脑容量只有蚂蚁大的家伙开炉炒菜就可以烧厨房,盛水拖地就可以转坏水龙头而酿灾,她可不会认为那种家伙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美少年,分明就只有一个蠢宇足以形容,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啦。“吃的东西全都在冰箱,桌上还有几个面包,饿了就自己啃,晚餐也自己料理,我顶多带消夜回来。”等她下班早过了晚餐时间。 “好。” 喝掉最后一口麦片,她用手背抹抹嘴角,突地将小脸凑向灰鼠,目光犀利无比。“还有,别想在我家里自杀,不准,听到没?”手指辅助她的威胁,戳剠在小灰鼠的胸口。 她知道他有自杀的恶习,不得不事先交代。 “为什么……” “你如果敢,就给我试试,我保证会把你的鼠尸挂在阳台风干!”沈宁熙压根不给他有任何奢想,对,连想都不行,要死就死远一点。 “对了,宁熙,我一直很好奇,你也一直想自杀不是吗?”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只不过找下到机会开口,现在正好,天时地利人和,是她自己起的头,他只是顺势问下去罢了。 “是呀。”收拾杯子,她走往流理台,他紧跟着。 “那为什么现在打消了念头?”她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下像想寻短的人。 “因为这个月的好机会已经过了。”害她失去好机会的家伙就是那只绕在她脚底板旁边打转的灰色小家伙,她真有股冲动想踩他一脚,不过念在体型差异太大而作罢,以大欺小是小人的行为。 “过了?” “嗯,所以这个月我不会去死,下个月再说。” 沈宁熙哗啦啦冲洗着杯子,几滴冷水由流理台与杯子间溅出,在黑澔头顶下了一掣人造雨”。他左缩右躲,还是被水珠子攻击到,短短的鼠手在脑袋周围刷梳,看来好可爱。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海边死?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是很方便吗?”上吊、吞药、刦腕、眺楼,对于一个单身女郎都是不错的选择,况且又不会有人来打扰——看她的生活型态,八成也是独来独往的那类人。 “屋子是租来的,我在这里自杀,房东怎么办?她又没欠我什么,我凭什么以一己之私来制造她的困扰?”她最最不齿的就是那种一死百了,却留了一堆烂摊子给别人的混蛋,她向来讨厌麻烦,也讨厌制造麻烦,她如果要死,就要死得干干净净,最好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此觉得困扰,这是她的怪癖,也是她的目标。 “那被车撞死呢?”他曾试着做过,在大马路中央变回鼠形,双手合十地等待成为车轮下的鼠饼,没料到那台被他选中的轿车却为了闪躲他而撞上路灯,虽然驾驶毫发无伤,他还是觉得挺对不超人家。 沈宁熙撇撇嘴角,不屑地说:“那个倒霉的驾驶跟我有仇吗?撞死我,我快快乐乐升天,他背负着一辈子的良心不安?这种自私自利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撞死还好,没撞死却成了植物人的话,她还得拖累驾驶负担一辈子的医药费。 “宁熙,你的想法好奇特。”黑澔觉得自己很受教,他想死就只纯粹想死,从没想过死后会下会让别人觉得烦恼,当然,死后也没办法去管别人烦不烦恼啦,他想大多数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反正死后就不痛不痒,哪还理会别人的心情和感受。 第10章 “没什么特别,只是如果我是房东,遇上在我屋子里自杀的烂房客,我一定会觉得很讨厌:如果我是驾驶,也不会希望自己倒霉地成就别人的自杀大业。”她耸肩,将水龙头扭紧,杯子放在盘里沥干,双手胡乱在黑色裤管两边擦干,定出厨房。 这叫设身处地,站在别人的立场想吧。黑澔轻笑着。 沈宁熙表露在外的模样像是下顾别人死活般的淡漠,可是他看到的她,简直集合十大美德于一身,是他心目中道道地地的天使,不,圣女,是那么体贴温柔、为人着想、牺牲小我的完人——虽然这些优点她都隐藏得很好,得花费一番注意力纔能瞧见,当然也有可能终身都瞧不见啦,可是他已经逐条逐条挖掘到了,那蕴藏在黑洞之中的小小光芒。 “巴着我的脚做什么?”沈宁熙前踢后甩,就是甩不掉巴在她脚掌上的黑澔,他的尾巴甚至还缠在她脚趾头缝隙间,稳固自己的身体。 他只是在表达感动而已,呜。 不得已,她只好踩着脚跟走路,等臀部坐上了沙发,她纔使力将黑澔从她脚上扒了下来,搁在玻璃桌上。 “还有,”她的训诫还没完,“家里的电器,你最好离得远远的,我可不希望下班回来,迎接我的是微波炉里的烤鼠肉大餐。”她实在不太放心将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万一他无聊的用尾巴去插在插座上,还是闲闲地将自己沾了一身酱油跑进微波炉去,下场都只有三个宇——惨惨惨。 他点头如捣蒜,用行动及晶亮的鼠目保证自己绝不妄动。 沈宁熙窝回沙发上,看了几条已经不能称之为新的旧新闻,电视右手边的走马灯跑着新闻快报,一串串字连接得紧密,沈宁熙的双眼突然由电视落回黑澔身上。 “对了,你上过学吗?” 他摇头。 “也不认识字?” “我认识字。”他胸前的鼠毛被麦片沾得又黏又湿,他边用牙齿梳理毛发边回道:“研究所里有一位博士,总是拨空教我们识字什么的,她是个博学多闻的人,也不厌其烦将她所知所学都教给我们,在研究所里,最快乐的时间就是跟在她身边打转。” 不过快乐的时间一天最短三十分钟,最长也下过两小时,毕竟研究所里其它人对于那位女博士的行为深觉不苟同,一群用以实验的“白老鼠”哪里需要什么学问和知识?只要能乖乖躺在实验台上任人宰割就行了。 沈宁熙颔首,了解。 “柜子上的书你可以拿去看。”她随意指指右后方的全黑书柜,有了那柜书,她相信他不会太无聊。 黑澔顺着她指点的方向瞧过去,书柜上摆满了《自杀完全手册全集》、《无痛自杀法》、《嘿!一块去死吧》、《赖活不如好死》……诸如此类怪怪书名的读物。 嗯,他想他会很感兴趣的。 ※※※ 被胶合的裁刀给割出了一道小血口,沈宁熙望着破皮凝血的指腹好半晌,静静站在柜台前想得出神。 “凶兆,这一定是凶兆。”她喃喃低语。 可能,有只老鼠爬上流理台想喝口水,却失足落入盛满水的锅子里,溺毙。她出门前怎么没先留意自己有没有将锅子洗起来放好? 可能,有只老鼠打开了冰箱,想找些食物来吃,还在沾沾自喜地咬着冷硬的奶酪蛋糕时,却下知道冰箱门拥有自动合拢的基本功能,以致于被困在黑暗的冰箱里抖呀抖地拍打着门,一声声呼叫着“宁熙”……可能,有只老鼠——“呃……小姐,我要结帐……”柜台前的男顾客嗫嚅地唤着死盯住自己流血手指碎碎私语的沈宁熙,尤其她那副越盯越黯沈的模样,有几分像是随时会用指上鲜血在他的面包上画下什么恶毒恐怖的诅咒,呜,他喜欢吃纯波萝面包,不要加料的……沈宁熙回过神,按下收银键,接过顾客颤抖的手递来的硬币,找钱。钱在交到顾客掌心之前竟然脱手坠落,滚呀滚地滑入了旁边的大冰箱底下——“凶兆,又是一个凶兆……”沈宁熙一脸黯淡。 说不定,有只老鼠为了捡吃一块饼干而爬进冰箱底盘,被困在那里叫天不应、叫地下灵,叫宁熙宁熙不在……说不定,有只老鼠在她那个小套房里,遇上了私闯民宅的野猫,惨遭猫爪凌辱……说不定,有只老鼠——“对,凶兆,真的是凶兆……”男顾客抿着满嘴委屈,决定将那个无缘的铜板当成破财消灾,垂头丧气地走出面包店,他要是再待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凶兆发生。 沈宁熙抽出面纸擦掉伤口上的血珠子,她觉得自己心神不宁极了——不想深思心神不宁的来由,反正想来想去也不脱那两个字,困扰她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在思绪中装满了他? 喝水想到他,啃面包想到他,就连受伤都会想到他!为什么这么……挂心?·连对待自己,她都不曾如此,现在竟花在一个男人身上花得这般透彻,似乎太反常也太小题大作了,他又不是三岁稚童,虽然没什么生活经验,可好歹不需要人顾前搀后、时时叮咛……“但是,一只老鼠就危机重重了。”沈宁熙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放宽心。 他虽不是三岁小孩,可是他的生活经验和一个三岁小孩有什么下一样?都是初来乍到、都是体积弱歇—依她目测,他的身长应该有超过一百八,可是“另一个他”恐怕没超过十八。也许今天下班她得先去买个老鼠笼,以后上班前都先将他赶进笼里,省得她必须担心东、担心西,担心他成为哪些电器用品下的早天亡魂。 如果他会变身成狮子、老虎这类大型动物,她还可以稍稍放心,偏偏他会变的生物刚好是食物链最下头的食物区,只要有牙齿有爪子的动物都将他视为肥美餐点,就算填不饱肚子也可以勉强拿来塞牙缝。 “嗯,还是买个铁笼子好。”她打定主意。 “沈小姐……” 沈宁熙抬头,唤她的人是厨房一名年轻的学徒,这几个月纔刚进来面包店边工作边学习,也是这些日子以来被老板刮得最惨的一个学徒,附加一提,上回将巧克力打翻在老板身上的家伙也是他。 “什么事?”记不住年轻学徒的名字,她只好淡淡带过。 “我是来向你说再见的,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年轻学徒深深一鞠躬,让沈宁熙一头雾水。 “一头雾水”的原因有二,一是她自认孤僻,鲜少和同事打交道,更没有什么闲工夫去照顾他,这句“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有说谎之嫌;第二个“一头雾水”在于那句“再见了”。 “下班了吗?”她举手颅表,上头的指针明明只走到了“二”,离下班还有八个多小时,现在说再见也太早了吧? “不是的,是我……我可能做不满这个月了,所以……”年轻学徒用手背抹抹眼角,明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梗在喉咙里的委屈却逼出了黄金泪,他仍倔强的抿嘴抬眼,想藉此锁住眼泪。 停顿有一分钟之久,沈宁熙纔缓缓应了声“喔”,她想低头做自己的事,但年轻学徒还是站在柜台前抽泣,整张脸扭曲得像个包子,眼泪鼻涕还牢牢衔在眼角与鼻间,看起来十分狼狈,也似乎在等待她有所响应或安慰。 太强人所难了,这种事她一点也不专精。 沈宁熙下觉得这种沉默很尴尬,也有本事继续让场面尴尬下去,只是年轻学徒用噙泪的眼直勾勾射来恳求,几乎是强迫她一定要给他个满意的反应。 “怎么了?不是做得好好的吗?为什么不做了?”迫于无奈,她只好如他所愿地给了反应。 像是非常高兴她的关心询问,年轻学徒泡在眼泪中的眼睛一亮,要不是沈宁熙的手正搁在围裙口袋里,他可能会感激地抓住她的双手一吐为快。 “不好!一点也不好!你也知道老板的个性和龟毛要求嘛,我从进来到现在,已经不只一次被他轰出厨房……” 紧接着是连珠炮似的埋怨,趁着老板不在家,年轻学徒将满腹牢骚及心酸一滴不露地道尽,如泣如诉地怨叹命运弄人、遇人不淑、误入歧途纔造就今日的痛苦失败及遭人欺陵,这桥段听在沈宁熙耳里很是熟悉,像是哪出八点档苦倩伦理大戏曾出现的情节,只要将戏里的恶王子换成老板,苦命小长工换成年轻学徒,整个场景串连得毫无误差。 “……我真的下知道他是不是那么讨厌我,纔事事找我麻烦,我这样做也不对,那样做也下对,草莓摆四十五度角不对,摆九十度角也下对,我怀疑他是故意刁难我……” 面对年轻学徒的怨怼,沈宁熙除了点头还是只能点头,点到后来根本只是一种无意义地附和,大脑很自动的将他的抱怨右耳进左耳出,心里也没有太大的空间来关怀他,只一心三思想着下班后该到宠物店替黑澔添购些什么老鼠玩意儿。 滚轮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看电视上的白老鼠都玩得下亦乐乎……“短短几个月下来,我已经自信心全失,我想,不用我自己开口提离职,他等一下回来就会叫我滚蛋……”年轻学徒陷入了自我厌恶中。 “为什么?”沈宁熙的任务除了不甚专心的聆听外,还得适时提出问题,好让诉苦人不觉得自己在自问自答。 “刚得到这份工作时我和老板签了一份合约,上头明列着……只要损坏了店里五个蛋糕,就可以回家吃自己……”而第五个蛋糕就在三分钟之前从他的手中下小心摔落在地板上,现在正以支离破碎的模样在厨房里“奶”溅五步。 “你砸掉了第五个?” 第11章 沈宁熙记得合约上这条项目,因为她的合约上也有。她转身搬起一旁的吐司铁盘,又从抽屉拿出一大包透明塑料袋。 “三分钟前。”年轻学徒猛然闭气抽息,忍哭。 “那块蛋糕砸在哪里?” “厨房。” “拿个纸盘端来给我。”沈宁熙口气冷淡。 “可是全糊了……”年轻学徒下解她的用意。 她连挑眉也不曾,只是利落地包着吐司。“拿过来就是了。” “喔。”年轻学徒只是脑袋有所迟疑,动作可没有,跑回厨房将地板上的糊蛋糕给挖到了大纸盘上,不一会儿工夫又跑回沈宁熙柜台旁。 “都在这里了。”他交出纸盘,沈宁熙立刻塞给他一条抹布,交代他再去将地板上的残渣全给擦干净,最好连颗糖粒也不留。 就在年轻学徒正努力跪在厨房地板上抹抹擦擦时,他听到了面包店玻璃门开启时固定会响起的“欢迎光临”电子机械声,分秒不差的是纸盘砸在地上,蛋糕与地板直接亲密接触的砸糊闷声,最后是——“沈宁熙!”恐龙咆哮。 “对不起。”她淡淡道歉。 “你竟敢当着我的面砸了我的蛋糕?!你是活久嫌烦,欠人教训了是不是?!” “我赔钱。” “废话,你不赔还我赔吗?!还不赶快拿抹布来擦!” “是。” 对话只到这里,年轻学徒就看见沈宁熙的身影慢慢出现在厨房,不发一语地拧了条抹布。 “沈小姐……”他再蠢再笨也知道刚刚在店面一角所发生的情节——沈宁熙拿着那堆本来已经是烂糊的蛋糕,在老板面前再上演一次失手砸蛋糕,要老板亲眼目睹杀蛋糕的凶手是谁……她替他背下了黑锅。 沈宁熙没说什么,只给了他一个“别多话”的眼神,抖开抹布往店面移动脚步,外头又传来老板最擅长的数落及偶尔几句沈宁熙回应的“嗯、喔、呀、好”单音节。 年轻学徒抹抹鼻翼,觉得从鼻腔窜起酸意,弄红了他的鼻眼。 ※※※ 沈宁熙得到了生平头一个谢礼,一块精致美味的蓝莓慕斯蛋糕,粉紫的色泽搭配上酒红的梅子及亮橙的果花装饰,看来很是可口。 “宁熙姊,谢谢你。”年轻学徒在坚持送她回到小公寓楼下后,从提袋里挖出自己下午偷偷拨空做出来的蛋糕塞到她手上,暗夜里仍不难看出他稚气的脸上挂着羞涩的笑,没等沈宁熙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溜烟跑掉了。 一阵寒颤抖回了她的意识,茫茫然看着手上长条状的蛋糕,又瞧向年轻学徒奔走的背影,嘀咕道:“我和他熟吗?干嘛用那么恶心的称呼叫我?“宁熙姊?唔,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 她甩甩手,抖去皮肤上的小疙瘩,直到确定皮肤又回归到正常状态,她纔掏了钥匙开门。 她可没忘记家里还有只更教她时时操烦的家伙,希望他还活着。 进到四楼,一屋子灯火通明,和她以前回家时都是黑暗迎接她的感觉差别很大很大,有种……暖暖的错觉,像是有人为她点灯似的。 “宁熙,回来啦。” 她还呆站在门外看着门缝透出来的光时,她的家门已先一步被打开,她一点也不惊讶会看到黑澔的笑脸,比灯光更明亮地投射过来。 黑澔右臂橕挂在门框上,裸露的手臂因这番高举而纠结出山峦似的浑圆肌肉,那部分的美感很轻而易举就能掳获女孩子一半以上的注意力,再加上他笑得灿烂的表情,只有四个字可形容,无懈可击。 “快进来。”他放下手臂,但不是安安分分搁回自己包着浴巾的腿边,反而勾住她的腰肢,将她揽进屋里,非常殷勤地替她接手双肩上的背包和提袋,像是生伯那些东西的重量会压坏了娇小的她,直到把她领到沙发坐定,他一屁股跟着坐在扶手上,倾身向她。 “加班会累吗?我来帮你放热水。”他说话像吹气,宇正腔圆地说出一段台语。 沈宁熙一脸古怪,总觉得他的行为举止似曾相识,如同某种药物的广告翻版。“你从哪里学来的对白?” “电视上。” “别学些有的没的,怪死了。”那种讨人欢心的表情绝对对他的俊帅有加分的效果,也让他看来太过耀眼,照耀得她更显黯淡,摆明要将她比到太平洋去溺毙。 “可是我觉得他们演得很亲昵呀。”而且广告上的女主角也没被男主角冷言冷语的对待嘛……怎么她的反应和广告男主角那副垂涎样大相径庭? “那是广告,你当真呀?”下班回来都累得像条狗,还有心情思淫欲? 沈宁熙边说边环视屋子四周,没发现什么烧焦痕迹或惨状,摆设也稳稳当当的处在原地,只有桌上迭高的书籍稍显凌乱,除此之外,她的屋子完好无缺,而他,也一样。 一整天模拟各种可能的突发状况都没有成立,他没被困在冰箱、没溺死在锅子里、没遇见擅闯民宅的大野猫,他好好地坐在她身旁撒娇,持续发散光明无比的笑靥,是她太会自己吓自己,也太看扁了他,在她一心三思以为他会面临种种危机的同时,他似乎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好到今晚的笑容要比之前明亮三、四倍。 她的视线停驻在他容颜上,兴许想挖掘出一些不安或需要她的意味,虽然她不认为就算挖到了他那些情绪,她心里会产生什么莫名的起伏或自满,只是她花了一天的精神替他操心,他理所当然也该回韵一点她所设想的“反应”吧? 可是打量了许久,她什么也没捕捉到,只更确定了他过得非常、非常的好。 “那是骗人的吗?”黑澔不清楚她的思付,话题仍绕在那支广告上打转,一副相信天底下处处是好人、样样是好事的信赖表情。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能告诉你,那种情况因人而异。”她收回视线,将两条小腿缩屈到沙发上,习惯性将自己塞在沙发一小角。 如果今天黑澔把这招用在别的女孩身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八成不离他的预期发展,不过谁教他碰上了不解风情的她,要有什么干柴烈火的艳事纔是奇迹。“你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什么?” “看书、看电视。” “听起来真惬意。”感觉自己真像养了一个小白脸,她辛辛苦苦工作赚钱,他幸幸福福当米虫,不,是米老鼠。 她拿出年轻学徒硬塞给她的蓝莓慕斯蛋糕搁在桌上。 黑澔眼睛为之一亮,他嗅觉敏锐似鼠,细微的香味都逃不过他的鼻子。“我就觉得有闻到甜味,还一直以为是你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原来是这个。”苏,闻起来好好吃的感觉,和她身上总淡淡飘出的面包店味道有点相似。 “要吃自己切。”不用她还替他切好喂到嘴里吧? 黑澔伸舌舔舔自己的唇,连垂涎的表情都很引人遐思。他拿起蛋糕盒旁的塑料小刀,小心翼翼从蛋糕正中央划开一刀,五五对分。 “宁熙,埃”他挖起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啊什么啊?”她嫌恶地避开,“我要吃会自己来啦!”这种动作反而令她觉得不自在,表现得这么亲昵,好像他们关系匪浅。 黑澔自讨没趣地解决自己那部分蛋糕,纔四、五口就吞得干干净净,虽然意犹未尽,他还是将分属给沈宁熙的那半块蛋糕留下来给她。 “看你,吃得满嘴都是,我替你擦一擦啦。”沈宁熙纔侧着脑袋在小背包里摸索面纸,却看到黑澔闻言兴致勃勃地坐到她正对面的桌沿上,俊颜凑得很近,并且微微嘟高薄唇……“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要替我擦嘴?”他噘着嘴说。 “你以为我要用什么擦?”他的举止、他的反应、他的动作,让她非常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绝对不是卫生纸那类的东西。 “用这个。”噘高的唇飞快地在她唇问烙了个浅印,看着他唇上的蓝莓色泽印在她错愕到完全无法合拢的双唇时,黑澔像个孩子一样笑了。“我把你的嘴弄脏了,再擦擦。” 然后,他又用自己的唇吮掉她唇间停驻的香甜——这是他午问拿着遥控器在各个频道问转来跳去时不小心看到的电影情节,那幕画面只有一男一女一个蛋糕,这三个角色足足演满了二十分钟,从吃草莓、舔奶油,每个角度都拍得很清楚。他的学习能力很快,像台复印机一样,扫过的东西都可以如法炮制。 蓝莓酱酸酸甜甜,海绵蛋糕则是入口即化,融化在他嘴里的,除了勾引人强烈分泌津液的美食外,就只剩下沈宁熙仍处于石化状态的僵硬双唇。 她,愣住了。 双眼明明睁得死大,里头也印满了黑澔那张脸孔的倒影,可是视网膜却短暂罢工,让她的瞳铃眼除了呈现惊愕之外,再也没有第二项功能。 声音含在喉里,鼻尖混杂着蓝莓香味及黑澔清冽好闻的味道,她知道自己被侵犯了,知道他该死地探出了舌尖,知道自己正以超近距离被光明动物所进射出来的光亮灼伤……可是她动不了呀! 好刺眼…… “我要像吃蛋糕一样,吃掉你。”那部电影里的男人是这么说的,黑澔很尽责地一字不漏模仿道。 你坏死了。电影里的女人是这么回的。 ……电影里的蛋糕没有发言权,唯一的任务就是被抹在女主角身上,然后消失在男主角嘴里。 沈宁熙终于被唇上传来的嚿疼给震回现实,黑澔吮咬得很认真,像只正在啃干粮的老鼠,用他锐利的尖牙一块一块啃得起劲。 “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烂桥段?” 第12章 她不管说话时会不会嚼到他游栘在她唇齿间的舌头,咬掉也没关系,哼。 “电视。” “以后我出门,不许你碰电视。”这个家伙太容易被乱七八糟的外来事物给影响,好的学,坏的也学,要是再放任他这样下去,难保哪一天她回到家里,不会被什么汽油番仔火烧死。 “我做错了吗?”他不耻下问。 “你觉得呢?”沈宁熙没有任何挣扎及推开他的动作,只是淡淡地散发属于她的黑暗气息,让眼前这只闪亮米老鼠知道他的行动是对是错。 黑澔离开了她的唇,带着一丝丝惋惜和意犹末尽,而她伸手抹抹自己的唇,反应一点也不像刚刚被吻的人是她。 那只是表面。 事实上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嘈杂很鼓噪很紊乱,用力得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一下下敲撞着心窝,让她都可以感觉到心脏强而有力的震动,不过她最高档的本领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总是让人很难看透她心里到底起了几分波动。 沈宁熙咽下了口中唾液,也咽下了口腔内属于黑澔的味道,觉得连喉头也跟着发热起来,再由食道到了胃部,一分一分消化后再化为骨血,流窜到全身,让她浑身燥热。 她佯装若无其事,起身替自己倒杯水来灌,想浇熄心口那把烧得莫名其妙的火苗。 这只死耗子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呀?!用一副天真无邪的样于做出该被打断腿的禽兽举止,是天底下最下流无耻的!最过分的是……他九成九不知道刚刚那样的唇舌交缠代表着什么意义,他只是因为好奇、因为模仿纔会做出那种事,简直该遭天打雷劈,轰成鼠灰当肥料! 而她竟然会因为他的“不懂世事”觉得更生气! 是啦,因为他的不懂世事,所以她不能名正言顺地教训他,一把无明火无处烧,当然会更火大呀,一定是这样。沈宁熙很快替自己找到了愤怒的理由,也将全身不舒服的燥热归纳为怒火中烧的后遗症。 “宁熙……”黑澔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部表情,她看起来不太高兴,但是……为什么呢?他做的下好还是做的不对? “跟我道歉。”她背对着他,放下水杯的声音很响亮,那是迁怒。 “对不起。”他没有第二句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 “好,我原谅你。” 沉默了一下,他还是忍下住问:“宁熙,为什么要我道歉?” “因为我不喜欢你吻我,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她缓缓回身,瞟来淡淡一眼,只是黑澔没发现她转回去的速度很快,一点也不像平时做什么都慢步调的她。 “喔。”他受敦地猛点头,记下了这次的教训,手指触上自己的唇,上头的温热有他的也有她的,轻轻低声道:“原来那个叫“吻”呀,这个字眼我在书里看过,不过没亲身试验过,原来……那是我的初吻呀……” 好特别的滋味噢。 不像书里写的什么像被电到一样的酥麻,他曾被电击棒电过,那种滋味怎么会让人回味呢?光尝过一次就不敢造次了,所以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吻,也代表了疼痛和受罪,没想到却是像在品尝美食那样,让人一口接一口,非得连盘子也一并舔干净的感觉……“干什么干什么,你那是什么表情?!”沈宁熙语调不由得越扬越高。 看他看他,竟然自己咬住下唇,流露出少女漫画女主角献出初吻时纔会有的羞怯模样,再加上几朵玫瑰花还得了! 明明是“施暴人”还露出“受暴人”的嘴脸,那她是不是也要做个舔弄自己嘴唇的猥亵表情来配合他呀? “我只是觉得……很神奇。”虽然她说不喜欢,可是他越想越觉得很有趣,很想要求再尝试一回,但看到沈宁熙的眼神他就不敢再提。 沈宁熙突然觉得有股晕眩感袭来,天,不要笑得这么可爱了好不好……过度照射的太阳底下只会出现干枯的杂草。 “呀,宁熙,我忘了跟你说件重要的事。”黑澔冷不防地击掌说道。 她揉按着自己闭合的眼睑,漫下经心地问:“什么事?” “今天那里有人找你。” “哪里?”她睁开眼,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茶几上的电话映入眼帘。 “它一直叫,所以我就拿起来看,没想到有人在说话。” “那是电话。” “啊,原来那就是电话呀?”又是一种他在书上看过而没有亲自体验过的玩意儿。黑澔玩心大起,又抓起电话把玩。 沈宁熙没追问是谁打电话找她,因为会知道她电话的人也不过就是与她有同样血缘的家人罢了,其中又以她妈妈拨来的机率达百分之两百。 比较麻烦的是…… 在这个向来只有她一个人独居的屋子里,出现了一个男人替她接电话,她妈不知道会怎么想,说不定,现在家里那边正爆发惊天动地的大骚动……她抢过黑澔玩耍的话筒,拨下一组电话号码。 第六章 “我知道,我会抽空回去吃饭的,bye-bye。” 沈宁熙挂掉了电话,瞟瞟手表,她只花了五十八秒就讲完电话,比平常多出了二十秒。对话的内容非常的闲话家常,下外乎“要记得吃饭”、“一个人在家里门窗要锁好”等等的叮咛,沈母是个很尽责的母亲,和全天下的妈妈一样,挂心孩子在外独居生活的点滴,三不五时叨叨念念着相同的对白。 出乎沈宁熙的意料,她妈妈没有追问任何关于黑澔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只曾在电话那端沉默五秒,像是想开口问些蛛丝马迹,又不知从何下手。 电话挂上下到十秒,再度响起。 沈宁熙接起应声:“喂。” “小熙,妈想找你的那位室友讲几句话……方便吗?”话筒传来的声音仍是属于沈母轻轻软软的询问,方纔没脱口的问题似乎仍在她心里纠结,让她甫挂了电话又急忙打来。 沈宁熙看了她的“室友”一眼,将电话递给黑澔。“找你的。”然后反乎在他背上打了一下,以无声唇语交代他“别乱说话”。 放心不下的沈宁熙先是假意在客厅里收拾报纸,实际目的却是伸长了耳朵想偷听她妈妈和黑澔能讲些什么,她不明白,和她讲电话都只有短短几句话的母亲竟然和黑澔那么有话聊,甚至笑声不断。 “生辰八字?我不知道耶,生日?嗯……呀?这么严重?好好,我会去找的,是噢?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算过命呢。行天宫地下道?很准噢?真的吗?从前世批到死亡?我要去,好好,下回沈妈妈你再带我一块去噢,说定罗。” 黑澔从头到尾都很配合沈母提出的疑问回答,无论他懂或不懂。下午他就已经和沈母聊过一回,足足聊了一小时让沈母对他进行身家调查,身为父母的,对于子女的交友情况相当关心,尤其又是一个进驻女儿住处的男人,说什么也要抽丝剥茧地研究他是狼人或良人,好保护女儿的安全。 接着,黑澔的话题被沈母导向了天文命理,一聊又是十分钟过去。 真搞不懂她和他到底谁是沈家的孩子?他和她母亲讲电话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她们母女俩一年下来讲电话的秒数总和,两人亲昵的程度根本不像陌生人好不好! 讲着讲着,话题再跳,终于跳到她身上。 “宁熙呀,很好呀,我很喜欢她噢,她对我好好,嗯,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黑澔说这句话时还不忘送来一朵笑容给她,沈宁熙的响应只是小瞪他一眼,他笑得更深。“沈妈妈,我一定会负责的。”呵呵。 负责什么?!这两个家伙达成了什么无聊共识吗?沈宁熙翻翻白眼。 “好好,我会看着她的,下回来玩嗅,嗯,好好,我再叫宁熙带我回家给你看,嗯嗯,沈妈妈再见。” 黑澔心满意足地收线,赶快喝口水补充流失的水分。 “总算讲完了?”她双臂环胸地站在他背后,黑澔脑袋后仰,角度正好可以接收她俯矙的视线。 “讲完了。” “你和我妈哪来那么多话聊?”有长舌公的潜力。 “不知道,东扯西扯就忍不住一直讲下去。”不过话题当然全绕着沈宁熙身上打转,有时是沈母挖了些她小时候的趣事或是怪脾气来聊,有时是他好奇着沈宁熙的一切而发问,短短几小时也不够聊完。 “你以后别跟我妈说些有的没的,下次她再打过来找我时,你就说我不在,然后挂电话,一句废话也不准多讲!”她专制地下命令。 “为什么?”这样很没礼貌耶。 “不为什么,你们两个人扯来扯去,连什么生辰八字、负不负责都扯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直接聊聘金多少的问题了?!” 她怎会下知道自家老妈脑子里在想什么,母亲大人不只一次想替她安排相亲,她当然也曾听话的跟着去吃过几顿尴尬的相亲饭,但她的阴沈很容易就吓跑男方,自然都无疾而终,这次老妈知道她家里养了个男人,恐伯早已在电话另一端手舞足蹈,更巴不得立刻将她打包奉上,以免再迟一步男人就落跑了。 “不用聘金。” “什么?” “沈妈妈下午那通电话就说了,不用聘金。” 原来这对狼狈早已经讨论过聘金这个问题!简直……沈宁熙哼声冷笑,她这块肥肉在今天下午就被人称斤论两给卖了而不自知,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那你有没有告诉她,你是只老鼠?”沈宁熙突然问道,口气很淡,但也很恶意。 第13章 “……没有。”这点,黑澔很刻意想隐瞒所有人,除了她之外。 她假笑了两声,“我妈妈这辈子最害怕也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老鼠。”这句话本来不想讲,也不该讲,却在心里不服输的倔强涌现时,脱口而出。 或许,她真的不该讲的…… 在看到黑澔眼里传来的受伤时,她后悔了,真的。 ※※※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妈妈,妈不来,咕噜咕噜滚下来。 小老鼠,楼上赖,生闷气,下不来,气嘟嘟,气不完,呼噜呼噜不下来。 沈宁熙一边拖着地板,一边念念有辞,再三反复。 停下动作,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上头当然不会黏了几张引人注目的干元新台币,她真正想看的,不过是赌气咬了条手帕就从门缝钻到五楼去的小老鼠。 不是说楼上有鬼吗?他哪来的胆子宁愿窝到鬼屋去也不愿和她共处?真的这么气她的那句话吗?己已经将手稳稳地收回安全范围内,她纔敢吁出那股闷疼了肺叶的紧张。 如果他不是用老鼠的模样寻短,如果他用一百八十几公分的壮硕体型直线跳下,就算她来得及捉住他,也只能瞠目看他从自己手中坠下——她收紧了双手,再三确定自己接牢了他。 “黑澔……”她的声音无法控制地发颤,唤着掌心紧闭双眼的他。 他动了动眼睑,但没睁开眼。“你骗人……我一点也不痛……这就是跳楼的感觉吗?”为什么从五楼到一楼只花不到一秒?他连开口尖叫的机会都没有。 “黑澔!”沈宁熙用手指轻轻戳弄他的脸,想让他清醒一点。 在她的手指骚扰下,他缓缓睁开了眼,视线蒙胧。 “天使,你来接我吗?”短短的鼠手平伸向她,像在索求一个温暖拥抱。“你和宁熙长得好像噢……” “你有看过这么灰暗的天使吗引”如果说她是黑白无常还合适些。 “天使,你别忘了……下回让我投胎,要让我多幸福一点,不要只有那么短短一、两天,不够,真的不够……”说完,他又合起双眼,歪着脑袋昏昏沉沉呻吟。 “你在胡说什么?”该不会跳下来时撞到她的指骨给撞傻了吧? “我活了这么久……只尝到了前两天的幸福……”呜,然后就凄凉的死去,结束他惨淡的一生……沈宁熙好半晌只是专注盯瞧着他,觉得喉头里凝结了块石头,让她哽咽。 “我那样对你,你还觉得幸福吗?”喃喃地,她低声问着。 要是有一个人像她对他一样地对待她,她绝对不会用“幸福”来形容,甚至于她心底还会暗暗给那个人下了恶劣的差劲评价,她知道自己的行径,也不会无耻地歌颂自己做了什么大善事,换来他一句幸福的评语,她反而觉得羞愧。 “宁熙,不要讨厌我……变成这模样,我也不要呀……”他的回答,非她所问。 沈宁熙捧着黑澔进屋,用毛巾做了一个简单的窝,将他轻轻搁放在里面,指腹停留在他毛茸茸的额问,抚顺他的毛发,动作轻柔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下可思议。 要是他遇上了另一个更好更善良的人,也许他会觉得更幸福吧。 不先遇上她的话,会更幸福吧…… “他生病了……光摸没有用……要去看医生噢……”一道细微的女声混在风中,听来哀怨不清,断断续续的句子却拼凑出重要讯息。 沈宁熙现在没心思去分辨那到底是风声还是鬼调,只是认真想用指尖感觉他是否真的生了玻“他昨天一下变人一下变老鼠……整个晚上变大变小,一会儿披着毛一会儿又光着身体……而且在阳台发呆好久……感冒下啦……” 这回的声音清楚到连沈宁熙都无法再以风声来说服自己,她很确定,现在屋子里有着她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存在。 但,那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她必须先带黑澔去就诊,可是……要带他去找诊所医生还是兽医? ※※※ 沈宁熙捧着黑澔到了隔壁三条巷子外的兽医院前,黑澔在迷迷糊糊中恢复了人身,她手忙脚乱地脱下外套圈围在他腰问替他挡住春光,半扛半拖着他转往反方向的诊所看病,途中,他又变身成员,让她只能呆望着只剩五步的诊所大门,轻声一叹,再掬起娇小的鼠身,奔回兽医院,然后在她准备推开兽医院大门的前一秒他又变回高头大马的人类……折腾了四、五回,沈宁熙已是气喘如牛,站在兽医院与诊所两方距离的中心点,等着看黑澔最后到底要变人变鼠,再来决定要往哪个方向跑。 等了二十分钟,黑澔仍是安安静静躺在她合拢的掌间,托着轻微的重量,沈宁熙快步跑向兽医院,一路上祈祷着他别在紧要关头又摆她一道。 进到兽医院,二十坪大的诊所没有太剠鼻的药水味,柜台边伏卧着一只白色波斯猫,在沈宁熙推门进来的同时投以注目,一会儿又佣懒无聊地瞇起猫眼。 “你好。”温厚的男音从柜台旁的侧门冒出,“有什么事吗?”接着是一张斯文好看的脸孔探出来,戴着细框眼镜的男人笑容可掬地询问。 “他生病了,请替他看一看。”沈宁熙说话时还很喘,她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狼狈过,满头大汗不说,脸色也红润到像可以榨出一缸血来。 “来,我看看。”他伸手接过沈宁熙手上的毛巾团,轻手轻脚地打开,斯文的脸上有着片刻的错愕。 他本以为会看到甫出生的小猫小狗,没料到是只小灰鼠,他当兽医有五、六年的经验,还是头一遭看到有人养灰鼠当宠物,一般送来的都是枫叶鼠或仓鼠那类可爱讨喜的小家伙。 柜台上的白色波斯猫看到灰鼠马上双眼一亮地坐直身子,喵呜声中带有猫见老鼠的兴奋,沈宁熙立刻与它大眼瞪小眼,偏着身子挡住了它盯瞧黑澔的视线,用浑身暗潮汹涌的阴霾警告它别想轻举妄动。 “很特别的宠物。” 斯文男人将黑澔放在诊疗台上,先就外观检查他的健康,左右大略翻看一两回,并用手指轻轻触诊,只消几个动作就已经知道小灰鼠的症状病因。“它的食欲有突然减退的现象吗?” “有,他从昨天晚上后就没吃任何东西。”那锅炒饭也没动半口。 “鼻子周围脏脏的,有流鼻水现象,可能是感冒了,我开些口服抗生素给它,你密切注意它的身体变化,要是再有打喷嚏、眼垢等等不寻常的情况发生,赶快再带过来。”他交代道。 “嗯。” 斯文男人转身进侧边的小房间开药,昏睡中的黑澔像是算好了时间,同一刻,突地变身为人。 柜台上的白色波斯猫吓得从台上掉下去,凄厉的猫叫声非常了亮,远远逃窜。沈宁熙也被突来的变化给弄慌了手脚,她最害怕的情况终于发生——在诊疗台上变身,无论是人变鼠还是鼠变人,看在医生或兽医眼中都是恐怖奇观! 猫叫声远去的方向传来了女人的斥责,几声猫叫配合上几句回答,像是说话的女人正与那只白色波斯猫在一搭一唱。 “臭猫,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老鼠人的?你是“猫狗大战”看太多了是不是?早就叫你不要看那种恐怖片,对,对你来说,“猫狗大战”就叫恐怖片!” 沈宁熙手上的薄外套根本没办法挡住黑澔的身影,听到猫叫声及女人声越来越近,她只能不断在黑澔耳边叫着“变老鼠、变老鼠”,希望这样能奇迹似地让黑澔的大脑接收到指令,再变回小灰鼠。 “黑澔!” 沈宁熙最后一声无力的嚷叫正巧和诊所后门被拉开的秒数相吻合,门后站着一名盘起长鬈发的妙龄女郎,高姚健美的身旁跟着那只惊吓过度的白色波斯猫,她媚眼轻眨,又长又翘的睫毛没有任何人工辅助,简单的t恤牛仔裤穿出了属于她的野性美,她举起脚丫子,在波斯猫的头上揉搓,力道比轻抚还要重两倍,故意要弄疼了它。 “哪有什么老鼠人?!你不能看到一个人外加一只老鼠就简称老鼠人吧?蠢猫!” 妙龄女郎眼前所见,只有沈宁熙半趴在诊疗台上,像在保护着什么东西似的,从这个角度瞟过去最多只能瞄到一根老鼠尾巴在摇呀遥白色波斯猫不满地喵呜了声,像在替自己反驳什么。 “你还说?!我揍你噢。”这回妙龄女郎伸出了爪子,指甲的长度约莫是正常人的数倍长,修剪得相当漂亮,看起来也更锐利。 “你别老爱欺负它。”斯文男人走出来,阻止妙龄女郎抓花波斯猫的皮相。 “它说它看到老鼠变成人啦!这种事——”妙龄女郎突地一停顿,和斯文男人互望一眼,又同时极有默契地看向诊疗台。 “该不会……这么巧,是你认识的?”斯文男人失笑道。 “除此之外,还有其它解释吗?”妙龄女郎没好气地回答。 沈宁熙无心去听那名妙龄女郎和斯文男人说了些什么话,她俏俏抬起一臂,看见身下的黑澔以灰鼠形态熟睡,终于放心一笑。 她还真怕他被人发现了这种特异体质而惨遭解刦研究的命运。 不能久留,多留一分钟都可能再有突发状况产生,她的心脏绝对承受不了更多的刺激。 “医生,一共要付多少钱给你?”快结一结帐,她好带着黑澔回家,到时他爱怎么变身都没关系了。 斯文男人将药包递交给她,随口报了个数字,沈宁熙匆匆付了钱,抱起黑澔就要走人,完全没注意到妙龄女郎已经来到她身后,探着脑袋在观瞧黑澔。 第14章 “我还以为他会躲到下水道去……”妙龄女郎嘀咕道。 闻言,沈宁熙一惊,正对上妙龄女郎的双眼。透着诊所灯光,那双又亮又美的眸子带点妖美的蓝绿,瞳仁有别于人类的圆形,反倒呈现椭圆状。 妙龄女郎一笑,瞇弯的眼及黑长的睫挡去沈宁熙更多的探索。 “月底身体会比较虚弱,这很正常,慢慢你会习惯的。” 她只抛下这句话,便打了个懒懒的哈欠,准备再去后头补眠。月底呀,身体比较虚弱嘛。 第七章 黑澔慢慢转醒,小小感冒并不要命,真正让他感到昏沈不振的是千斤重般的脑袋,好像全身每条筋都被重新组合,手不对手、脚不对脚,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唤。 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好像有人拿着湿毛巾捂住他的口鼻……天好黑……“唰”的一阵猛掀,强力的灯光直接射进他半睁的眼帘,他伸手到眼前去挡,纔发现自己的指掌变成了非人的鼠肢,透过爪子问的缝隙看去,沈宁熙正在拧干毛巾——一条大小只有两公分的小毛巾,再轻轻覆在他的额上。 “宁熙……” 沈宁熙在水盆里扭洗另一条大毛巾,黑澔整个晚上都在表演人鼠大战,三分钟变人、五分钟变鼠,毫无时间规律可循,有时前一秒她纔在他额上搁了一条毛巾降热,下一秒就见恢复成员的他被掩盖在湿毛巾底下,再晚一分钟抢救,他就要窒息而死,她一晚没合眼,光替他换毛巾就够她费神了。 “还有力量变回人吗?我煮了一些东西要给你吃,是热呼呼的泡面,你想吃吗?”屋子里弥漫的,也正是泡面的香气。 “要。”他好饿好饿,现在就算叫他啃鼠粮,他都愿意。 黑澔变回人形,整个人像块破抹布般软软绵绵,沈宁熙让他汗湿的头枕在她肩窝,空出的双手一边替他将枕头直立起来。 “你这种月底下适的症状要维持几天?” “你怎么知道我月底……”他的声音闷在她颈间,嗅得她身上的面包香味,他忍不住笑了,如果现在咬上一口,说下定会被她按在床上猛打一顿,他现在就算有本事变成小老鼠,也没本事窜跑,还是别以身试法。 “听人说的。”她让他的背靠回枕上。“这种症状没办法治疗吗?” “这不是病,只是人鼠在打架。”他扯着浅笑,吃力地举起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同时存在他体内的两种基因本就不该汇集,却因人类的研究心理及彷效造物王的野望而硬生生重组,基因相斥是预料中的事,他的身体会自动接收两方基因的排斥,再加以消抹,让两方趋于平衡,而当中的过渡时期就像现在。 “很不舒服吗?”她非常努力地维持自己问话语调的平淡,生伯要是不这样,她恐怕会边抖着声音边懮心仲忡地问他。 他想了想,“还好,只是觉得身体不像自己的。”不过现在有逐渐恢复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从小到大下知经历过几回。 沈宁熙端来一碗泡面,本打算直接塞到他手上让他自己慢慢吃,但一看到他瘫软的模样,她……于心不忍。 径自拿过筷子汤匙,动作生疏地卷圈面条,吹到半凉纔送进他嘴里。 “宁熙,你怎么都不说话?”刚刚虽然也没说几句话,但好歹会关心地询问,不像现在只是默默进行着喂食动作。 “你不是还在跟我吵架冷战吗?”短短回答,她可没忘记两人那天的下欢而散。 “我哪有?”他很惊讶她这么说。 “没有?”这声问句很轻蔑,“那是谁气嘟嘟的跑到五楼不理人?喔,我看错了?” 黑澔这纔明白她意下所指,原来是那天他飞也似的逃避,让她以为他在要脾气。 “我不是气嘟嘟的不理人,只是觉得没有脸见你……”黑澔低声叹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当虎当豹也不要当老鼠qi书+奇书-齐书,至少不会在变身后还惨遭人人喊打及讨厌。”虽说虎呀豹的会让人心生害怕,但是害怕总好过厌恶吧。 “这跟有没有脸见我有什么关系?”她有嫌弃过他吗?有拿扫把将他扫地出门吗?有指着他尖叫乱跳吗?没有没有没有,这三个“没有”,她可以答得理直气壮。 “可是你说沈妈妈讨厌老鼠……她会讨厌我,而我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对你负责,还说我很喜欢你,沈妈妈也高高兴兴说要煮一桌好菜请我吃,叫我到家里去给她监定,她要是知道我是半人半鼠,一定不会准许我踏人家门半步……”说不定还不准他再接近沈宁熙。“一想到一个和你长得好相像的人对我说“讨厌”,我就更觉得自己惹人嫌,还是死了好……”黑澔顿了一下,“说到死,我记得我从五楼跳下来了……”为什么一睁眼醒来是在沈宁熙的屋子里? “我接住你了。”明白黑澔脸上写满的疑问,沈宁熙简短替他解惑。 “你……救了我?” “你跳下来的那一瞬间,我接住你了。”沈宁熙不知道自己在说这句话时,嘴角浮现了多美丽的淡淡笑靥,她不知道自己因为能及时接住他而笑得如此骄傲与放心。 “怎么这么巧?”虽然在他跳下楼时还不忘在心底暗暗和沈宁熙道别,把她烙在脑海里再三回忆、再三思量,是因为这样的心有灵犀让她出现救了他吗?“难道你听到我的遗言?” “什么遗言?”她又卷了好几圈面条搁在汤匙上。 黑澔倏地无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是没打算说了。 他,在月下,求有人救赎他,无论是谁都好。 救他,不单是指身体上,更求的是心里。那时他喃喃自语,身体这辈子就是这模样了,他认了,下怨天也不尤人,只是心里还有遗憾。逃出了研究昕,本想恢复“人”的生活,现在想想,是他将一切想得太简单,忽略了他在本质上根本已失去成为人的条件,不单单是体质的异常,更包括了数十年与世隔绝的一白老鼠”生涯,这两者像是一条大鸿沟,让他看清了现实。 他想,如果死了,能在下辈子换来一具全新的躯体,是完完全全的人也好,完完全全的老鼠也罢,怎样都好过现在一半一半。 到那时,再能遇见沈宁熙,他就不会替她添太多麻烦,也可以下用担心她是否会讨厌人不像人、鼠不像鼠的他吧。 他在求人救他,救救他—— “我是突然听到窗外好像有个女人在嘀咕,本来只当是风声,后来又看到阳台外飘过某样白色物体,所以我纔出去看看,没想到就看见你双手合十往楼下跳……” 想到那一幕,她仍心有余悸,握着筷子的手一僵,停下所有举动,只是直勾勾看着他,看得黑澔一头雾水,也看得黑澔反射性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而认错的孩子。 他没忽略沈宁熙进发出来的压迫黑潮,仿佛他没先反省认错,她就准备用周身旋转的黑洞将他吸入。 “对不起……”他急忙道歉。 沈宁熙双眉动了动,颇下以为然。“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以老鼠姿态摔到一楼后,真正觉得麻烦的人是一大清早辛苦扫街的清道夫,还得料理摔成员泥的尸体。”哼。 “因为你看起来很不高兴。”黑澔伸手取过床头柜上的小镜子,放在她面前,让她自己眼见为凭。 镜里,反射着一张女性的脸孔,若要沈宁熙来描述,她绝对不会只用“不高兴”这么好听的字眼,那是愤怒的神情,一种交杂了担懮的愤怒神情。 镜里人的五宫太眼熟,几乎是沈宁熙每天都要见上数回的脸孔,就是因为如此眼熟,所以她无法欺骗自己说那个人不是她。 她咬唇,镜子诚实反应出来,做出同样的动作。 黑澔以手背试探地触碰她的脸颊,以为用手背擦擦就可以擦去她的不快乐。 白痴都知道,就算擦破她的脸皮,也难以左右她的内心喜怒——可是,为什么镜子里瞋怒的容颜竟然缓缓被安抚,随着他的指节移动,紧绷的线条逐渐放松,归于平时惯有的淡然,甚至添了些笑意。 黑澔因为她脸部表情松懈而漾笑,手背不停止反而更勤劳地在她肤上流连,犹如异性相吸的磁铁,拉也拉下开距离,沈宁熙想避开脸颊上他像高温熨斗般来回抚动的手,但有只无形的大掌正丰牢箝制着她的后脑勺,强逼她只能看着他、感觉着他,动也下能动。 如果说第一次看他跳海是因为震惊及错愕,那么第二次看他跳楼的愤怒,又有何种解释?连沈宁熙自己都无法分辨。 “跳楼的死法很难看……”她这句话听得出来是硬挤,为的是打破两人间流转的暧昧氛围。 “她也是这么说噢。” “她?” 黑滁指指楼上。“五楼的小姐。她说她跳楼跳断了脖子,现在一直接不上去,脑袋只能挂在脖子边晃呀晃,所以她一直阻止我用相同死法,但是那似乎是我当时唯一可以选择的寻短方式。”也是这样,他纔会想一跳了事。 沈宁熙现在也相信这栋公寓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那个混在风声里不断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五楼小姐……她都快要忘了五楼小姐生前的模样,但却对她印象更好,因为若不是她的提醒,她绝对来不及救下黑澔,或许明天上五楼去替她烧炷香好了。 “跳楼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你想想,万一楼下正好有个人走过去,活生生被你压死,他不是很无辜吗?”笑什么笑,真的有这样的新闻呀!负茫绻愫苋险娴鹊铰ハ露疾豢赡苡腥顺鱿掷u跳,你知不知道跳到楼下后,脑浆和鲜血会喷溅几公尺远? 第15章 路边的车子和一楼店面无一幸免,别人得花多少时间清扫环境?”那些肉块呀、脑浆呀全散在路面,有碍观瞻。 跳楼坏处一箩筐,十根指头数不完! “宁熙,我知道了,我不敢了……”不要边说教边用筷子汤匙戳糊他的泡面,这样看起来好嗯心,会影响食欲的。“我以后会挑一个干干净净又不妨碍别人的方法死,像是被猫吃掉这类的……”又可以喂饱别人,又可以不用烦恼尸骨安葬问题,想来想去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完美死法。 黑澔笑着说,沈宁熙却没感染到半分喜悦,微抿的唇让她此时表情变得严肃,她抬起眼眸凝颅他。 “你完全没有想活下去的念头吗?” ※※※ 沈宁熙问了一个连她自己也很惊讶的问题。 当时她的语气、当时她的表情,一定很可笑。 一个三不五时就想结束自己生命的女人,竟敢用询问的口吻问他“你完全没有想活下去的念头吗?”,这等同于问一个男人“你能不能怀胎十月,生个宝宝来玩玩?”一样荒谬。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要求黑澔给她一个答案?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他是这么回答她的,脸上仍挂着笑,即使讨论死活这种大事时,他还是那副在闲谈吃饱没般的闲逸态度。 “会有人想起我吗?会有人怀念我吗?会有人需要我吗?会有人……认为我还是活下来比较好吗?”换他如此问她。 他在等她给子肯定的答案,或是只要点个脑袋也行,但她只是沉默地垂着睫。 会有吗? 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如果有,也请让那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让她知道自己也会有人想起、也会有人怀念、也会有人需要……也会有人认为她活下来比较好。 “活下来,需要什么理由?”沈宁熙低低问他,也问自己。 活下来,要什么理由? 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他们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理由活下来的? “活下来,是为了遇见更多的人,那群人中,会有需要你的人,也有你需要的人。为了不饿死,所以肚子饿了就吃:为了不冷死,天气冷了就添衣;为了遇见所有的人,一直到你的生命价值发挥到极限为止,当然要活下去。” 沈宁熙缓缓抬头,说话的人是站在柜台前的女顾客,厚片大镜框下的单眼皮略微浮肿,像是好几夜没睡的疲惫样,几乎要瞇成一条直线,穿着连身长睡衣的她披散一头半长下短的及肩头发,嘴里啃着三十公分的大蒜面包,手里拿着径自从冰箱摸来的巧克力调味乳喝,两项食物尚未结帐,她却已经吃得不亦乐乎,两边腋下还各自夹了四块杂粮餐包及一大包吐司。 从她刚踏进面包店就听到沈宁熙在收银台后失神地自言自语,像在思索什么“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般的天大难题,仔细一听纔知道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生存疑惑,让她暗笑了好一会儿,到后来忍不住就出声打断沈宁熙的思忖。 “如果一直遇下到呢?”那么长长的人生不是虚度了? “瞎猫都能碰上死耗子,哪有可能让你遇不到?”单眼皮女生一笑,双眼瞇到完全看不见黑白眼球,只剩两条弯弯黑睫点缀在白皙的小脸上,多了几分漫画q版的俏皮。“你别以为我说的仅限于男女情爱噢,需要和被需要可不只是狭义的爱情,还包括亲情、友情等等。” 顿了下,又大吸一口巧克力牛奶,她脸上表情更满足了,将腋下的面包全放在柜台上,她又转往面包架上挑了三条大蒜面包、草莓卷,再走回柜台,继续啃她手里那条拆封的大蒜面包。 “可能你会认为自己完全下需要任何人,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你不要忘了,或许有人很需要你,万一你做了什么傻事,那些人下是会很难过吗?无视于那些人的伤心难过而寻短的人,最是自私。结帐。” 沈宁熙将价钱一项项打入收款机,也将面包一个个放入大纸袋。“我怎么知道什么人是需要我的?” 她向来很不喜欢和顾客闲聊,一方面是怕被老板看到,以为她在上工时间摸鱼:一方面是她讨厌找话题、讨厌探人隐私、也讨厌被探隐私,更讨厌没有内容的闲磕牙。但是单眼皮女生此时说的话正中她下怀,也许……听听别人的看法也是好的。 “傻孩子,这种事又不是你说了算,需要和被需要是双方的认定。”单眼皮女生看起来年纪很小,却用着老成的语调在和沈宁熙说话,连“傻孩子”这种大人专用语也脱口而出。 看见沈宁熙似乎对那三个字有意见,单眼皮女生只是拍拍她的手背,“别怀疑,我年龄一定比你大五、六岁以上,说不定七、八岁也有可能哩。” 她只是生了一张娃娃脸在骗人,连她现在在“穷追猛打”的酷man还比她小一岁呢,但拜父母所赐,她看起来比他年轻太多了,哈哈。 回归正题:“拿我现在的情况来说啦,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我无耻地索求着他的需要,可是实际上,是他在需要着我。”说到这里,她很骄傲。 虽然单眼皮女生拿自己的情况举例,但她却忽略了沈宁熙对于她的情事一无所知,哪知道她的例子里有哪些情况可以借她参考研究的? 即使她说得滔滔不绝,听在沈宁熙耳里却全变成了一堆问号。 需要与被需要……吗? 如果她和黑澔都能找到“需要”和“被需要”的人,他们……就可以活下去,简单来说是这样吗? “没错,就是这样。” 单眼皮女生最后只留下这句结论给她,然后带着一大袋面包潇洒离去,她走后,沈宁熙纔想起了单眼皮女生嘴里衔着的那条大蒜面包没结到帐……算了,一条面包换来一席话,好像也不吃亏。 沈宁熙将一迭餐盘收回门口旁的架子上,动作顿了顿,脑子一直觉得有不对劲之处。 “我刚刚……那句话有说出来吗?” 那句“如果她和黑澔都能找到“需要”和“被需要”的人,他们……就可以活下去,是这样吗?”,她记得自己只放在心里暗想,为什么单眼皮女生会回给她一句诡异的结论? 没错,就是这样。 好奇怪,难道她会读人心思吗?还是那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退场结尾,就像电视剧里的坏人退场都会来上一句“你给我记得”之类的对白? “宁熙姊,跟你借枝奇异笔和纸,有没有?” 年轻学徒的人影未出现,声音却远远传来。沈宁熙此时全身突起的鸡皮疙瘩完全挤掉了她对于单眼皮女生的疑惑,她快手将所有餐盘放好,旋身正巧迎上从厨房走出来的年轻学徒。 “我比较希望你叫我沈小姐。”抚下平肤上的小疙瘩,沈宁熙提出建议。 “沈姊,我要借奇异笔和纸。”年轻学徒从善如流,只下过径自去掉了一个字。 又是一个和黑澔同类型的番人,多说也只浪费口水,至少“沈姊”听来下会太反胃。 “我拿给你。”她也不问他借纸笔的用意,从收银台桌下的大抽屉拿出他要的东西,反倒是年轻学徒自己打开话匣子。 “你知道我要借纸笔做什么吗?老板说要再征新学徒来凌虐。”最后那句话说得很小声。“所以他叫我写征人启事。”他咧着白牙笑道,将纸摊在桌上,咬开奇异笔盖。 征人启事?沈宁熙望着他在纸上大大写下这四字,紧接着滑出“热忱,不怕吃苦,肯学习,寻找未来美景及希望者优先录用”的征人条件。 “事实上,唯一条件是薪水低。”年轻学徒和沈宁熙都认同这项,不过事实归事实,不能写还是不能写,有时候太诚实不是好事呢。 “未来美景及希望……” 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有什么未来美景和希望可言?即使累得像条狗、操得像只牛,领的薪水同样只有薄薄一小袋,双手一放开还会被风给吹飞。 不过,这是对于会心生比较的人而言,这份工作差劲透顶,但对于像黑澔那种不知人间险恶的蠢真老鼠来说,他无从拿什么生活经验或工作经历来挑剔面包店的辛苦,当然也可以任劳任怨地做下去,然后、也许、可能,他会找到他自己的未来美景及希望……并且遇到需要他,或是他需要的人,决定为了那个人活下去。 她要替他拿下这份工作! 沈宁熙脑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念头,跳脱她的一切思绪。 “写好啦,我去贴。”年轻学徒自胶台上截下四段胶带。 “,等一等,我替你贴,你……回厨房去忙吧。”沈宁熙准备献出生平头一次的“走后门”,要利用特权将黑澔弄进面包店。 “沈姊,那就麻烦你了。”自从沈宁熙替他背了黑锅后,年轻学徒对她大大改观,知道她虽然平时下多话,但实际上内心却温柔似水,连待他这种不太热稔的同事都可以两肋插刀,挺身相助,沈宁熙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 沈宁熙微笑挥手地恭送年轻学徒退场,待他进到厨房后,沈宁熙立即动手将征人启事揉成纸团,抛进脚边的垃圾筒内。 拿起电话,按键。 “黑澔,现在立刻到面包店来找我。”沈宁熙想了想,挂电话之前补充道:“别忘了用人形过来,还有,衣服穿上。” 第八章 面包店老板上下左右打量着黑澔,嘴里发出的“嗯”听不出是轻蔑还是满意,只是随着“嗯”声次数加多,老板的脑袋也缓缓跟着点动起来。 第16章 面包店后的小小休息室权充面试厅,基本的面试问答也告一段落。 “很好,我看到了你对这份工作的热忱,也看到了你的希望,虽然你没有学过这方面的东西,但你看起来很上进,就你了。” 重点是今天没有其它面试者上门,这个男人看起来身强体壮,做牛做马很耐操,长相也很顺眼,甚圣他愿意承认那叫“帅”——要一个男性生物认同另一个男性生物“帅”,那得花多少的工夫呀。相信未来对于招揽客人有加分的效用,三不五时还可以叫他到玻璃橱窗前擦擦玻璃、摆摆面包、卖卖笑,还怕街上的男男女女不扑进来吗?哇哈哈哈——老板此话一出,始终站在他背后的沈宁熙在心底大喊了声“yes”,拳心一握,黑澔这份工作人手! 老板嘴里说的热忱呀、希望呀,还不全是她在电话里先对黑澔做了一份求职恶补,教他该怎么做、怎么说、怎么回,要是遇上了不会回的问题,只管用笑容蒙混过去,再将自己多需要这份工作给夸张化,薪水任老板砍,这样还怕进不了面包店吗? “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老板问。 沈宁熙在老板背后对黑澔下了指令,食指点点地板,用唇语道:现在。 “现在。”黑澔乖乖跟进,附加一个笑容。 “正合我意。”不行不行,这个男人怎么笑起来这么可爱,不能看……不能看。老板站起圆肿的身躯,走到门旁的小铁柜里拿出文件搁放在桌上,“这是合约,你先读一读,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名。” 黑澔没接过合约,只是抬眼看着沈宁熙,这些合约的宇他全认得,不过太过正式的文字组合对他来说仍具某些程度的困难,他无声询问着她:要签吗? 沈宁熙几乎可以倒背那份合约上的条文,不就是一些保障面包安危的规定嘛,不能偷吃、不能打包、不能毁损、不能浪费、要温柔、要小心、要呵护、要捧在手心……根本无关痛痒,签了也不会被卖掉,有什么好怕的。 她颔首给了黑澔回答,黑澔纔高高兴兴地握起笔,方方正正且一笔一画地签下“黑澔”两个大字,像个兢兢业业在学写字的小学生,不过他的字写得真漂亮,犹如铅字印刷出来的一样。 “好。你要是还有什么疑问可以请教她。”老板收起合约,顺便指着沈宁熙交代:“等会儿先给他一条围裙,没问题后就让他到厨房来。” “知道。”沈宁熙维持老板所熟悉的淡淡阴沈,表现出和黑澔毫无瓜葛的态度,并且摊掌阻止黑澔准备趁老板转身的空档扑向她的蠢举动。 你敢扑过来,就别怪我在这里挥拳。沈宁熙抡拳的动作饱含此意。 可是……高兴不是都要抱一下吗?黑澔无辜的俊脸写满失望。 有什么好高兴的,给我抬头挺胸、双腿并拢地坐在原地!沈宁熙指节扳得喀喀作响。 喔。黑澔很听话,正襟危坐。 “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懂的?”这句话是故意问给还没走远的老板听的。 “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变这么冷漠……”这句话是抱怨给沈宁熙听的。 沈宁熙瞪了他一眼,确定老板没听到他的咕哝抱怨纔小声回道:“我没有特别冷漠,我在这里都是这样,对谁都一样。” 她将手掌扬了扬,要他站直身子,然后抖开手上的新围裙系绑在他腰间。他的骨架高而匀称,比一般秀气男子多些粗犷,却又比肌肉猛男添了几分斯文。 “你待在这里好好做,薪水虽然很少,但至少你可以自食其力,以后你如果有了新的想法和经验,要换工作也行。想在社会上生存,得先学会喂饱肚皮,食衣住行,食不就摆在第一位吗?”在他腰后结上利落的蝴蝶结,再替他人略整理衣襟,沈宁熙很满意他看起来像个专业的蛋糕师傅。 “宁熙,你对我真好。”趁她站在他胸前,位置和时机都恰恰好,黑澔理所当然地将沈宁熙娇小的身子抱在双臂里磨蹭。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最终下场定是浑浑噩噩兼凄凄惨惨的死掉,没人管没人理,也没人多看一眼,所谓过街老鼠,哪会有什么光荣的死法?直到遇见了她,他的生命纔开始运作起来,本来停滞下动的血液缓缓流窜在全身,开始……有了一点点“呀!活下来”的体会。 她真的在救赎他。 “够了没,在这里要装做不认识我,不是交代过你了吗?”沈宁熙脑袋被压按在他的胸口,只留下一小块让她能呼吸的角落。她没多此一举地推开他,论力量,她应该不及他的—半——变成老鼠后另当别论,所以白费工的事,她不是很想做。 也或许,她不想挣扎,不想离开她此刻听到的心眺声。 多微妙的声音,从一个人诞生开始,这规律的音节就没有一日间断,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地跃动着,明明该是最寻常能听到的声音,却必须要靠得这么近纔能聆听仔细,这一辈子,除了他的心跳之外,她还没听过任何人的脉动声。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声音;最远的距离,最近的声音。 “为什么要装不认识你?”这是欺骗面包店的人耶。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靠关系进来的,不仅你麻烦,我也麻烦,为了我们两个人好,你就假装一下。”他身上的味道是她很熟悉的肥皂香。 “我装不出来。” “别一看到我就手来脚来,收起你的笑容,并且叫我沈小姐就行了。够简单了吧。” “好难……”黑澔沈吟着,她开出的三项条件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呀!他一看见她,脸上就忍不住漾超笑,那是因为见到她会让他很高兴,一个人在高兴时笑是天经地义,不准他笑不就等于将一个极度怕痒的人绑起来,用羽毛在他脚底搔弄,还不许他笑出来,是最高的恶刑耶。 “难什么难,自制点。”说到自制,让沈宁熙想到他另一个很难自制的本能。“还有,在这里千万别一会儿变人,一会儿变老鼠,不然真的会被老板抓去当汉堡肉。” “汉堡肉?”黑澔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想问清楚他和汉堡肉有什么直接关联,他印象中的汉堡肉是猪肉做成的,怎么扯也扯不到他身上吧。 沈宁熙听到自己的叹息声,不知道是因为耳畔的心跳声突然被拉得好远好远,隔着一层厚实的胸膛肉墙而阻碍了听觉,还是因为黑澔的无知。 “汉堡肉是用绞猪肉去煎的,不过你认为绞成糊的猪肉和老鼠肉有什么不一样?”她是分不出来啦,相信顾客能分出来的也没几个。 “你们人类吃老鼠?!”黑澔看起来很够震惊。 “什么叫我们人类,你也是“我们人类”的一分子好不好。”做什么说得好像小老鼠正伸出肥短颤抖的鼠手指着他们这种异类物种,“天上飞的、地上爬的,人类无所不吃,何况是老鼠,你不知道有一道名菜叫“三吱”?” 他摇头,直觉认为这菜名很不寻常。 “刚出生的小老鼠,眼睛还没睁开,鼠毛还没来得及长,就直接端盘上桌,当你用筷子夹起它时,它会先送上第一声“吱”气再来将它沾到调味料时,它会再来第二声“吱”,最后送入你嘴里时,它会发出最后一声“吱”,这就叫“三吱”。”沈宁熙替他上了一课,很满意看到黑澔脸上的错愕。 好……好可怕…… 那道没看过的神秘“三吱”菜肴很快地在黑澔脑子里浮现出想象画面,一双巨大无比的竹筷子夹住幻化成主菜的他,那声“吱”叫非常凄厉。 而且还只能叫三声,多一声都下行噢……“所以说,你好自为之。”沈宁熙相信这个菜名故事一说完,黑澔会非常、非常的自制。 至少在变老鼠这项上面。 ※※※ 厨房里有着蛋糕刚烘焙出来的香味,盖过了此时面包店里所有面包的味道,在下午茶的标准时问内,让人感到饥肠辗了起来。 今天的蛋糕味好像特别浓郁,几乎可以想象那海绵蛋糕咬起来的口感是多么入口即化,又是多么的令人吮指回味。 沈宁熙并不特别爱吃蛋糕,可能是整天和这些面粉发酵物为伍,睁眼闭眼看到的全是同类的东西,有一阵子,她甚至可以说是痛恨它们,痛恨到无法克制自己下对它们做出厌恶作呕的表情。 可是她现在却觉得口腔内正分泌贪嘴的唾液,瞧了瞧大冰箱里陈列的各式蛋糕,又望了望厨房……她发现自己对刚出炉的原味蛋糕比较感兴趣。 年轻学徒飞也似地突然出现在她视线内,他一脸惊讶,边嚷嚷边跑向她。“沈姊、沈姊,那个新来的不是人!” 沈宁熙吓了一大跳。 黑澔的身分曝光了?!才短短不到几小时他就忍不住变成老鼠透透气了吗?! 这怎么得了!厨房……老板人也在厨房呀!看到一只肥嫩的大老鼠,黑澔性命难保! 年轻学徒拦下沈宁熙正准备奔到厨房一看究竟的身势,激动中带着莫名兴奋。“太神了,他是天才!” 天才?不是……不是老鼠? 沈宁熙现在的愣呆样是年轻学徒这辈子还没机会看见的“奇景”,他头一次看到沈宁熙先是露出惊吓、再来是慌乱、最后又变成蠢傻,三效合一哩。 “你如果亲眼目睹,一定也会这样赞美他!” 沈宁熙的回应是沉默无声,却不似以往阴阴沉沉,而是真的不明所以。任年轻学徒将她拖到厨房门口,她本来担心会看到老板拿着打蛋器在追杀小灰鼠,或更惨的是小灰鼠已经被吊在绳上,一身灰毛正被人一块块剥下来——但没有,那只小灰鼠,下,他现在仍是帅帅的男人模样,专注且微笑地装饰旋转盘上的蛋糕,握着奶油挤花袋正在蛋糕上画着花纹,另一旁有个刚出炉的圆形蛋糕等着搁凉再涂上巧克力酱。 第17章 至于老板,他手里是拿着打蛋器没错,但拍打的对象是打蛋盆里二十几颗的鲜澄蛋黄,血淋淋的画面在她脑子里消失无踪,只觉眼前的景象称之为忙碌。 “你看,澔子只看过老板做一次,他竟然就可以马上烤出老板那种专业级的蛋糕,你说神不神!”年轻学徒的激动来自于他对黑澔的钦佩。 “耗子?” “黑澔呀,我知道你一定误会了,澔子的澔是黑澔的澔,不是老鼠的那个耗子啦。”澔子当然是新昵称。也表示黑澔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打入这个圈子,被众人所接受。 沈宁熙一直对黑澔过人的模仿力很清楚,他像是个还没被填满的水塘,再多的水也吞得下,别人的一言一行,不管他真懂假懂,他都可以彷效到令人佩服与赞叹,就算今天不是做蛋糕,而是换成了其它的工作,她相信他也能得心应手。 “澔子,我再教你煮巧克力酱。”老板一反以往进厨房就大吼大叫的喷火恐龙样,肯德基爷爷般的笑容让他变得和蔼可亲,甚至会让人幻想他周遭出现了正在吟唱圣歌的小天使群。 “好呀。”黑澔正好画完最后一笔奶油花纹,听话地站在老板左手边观看老板的一举一动。 “两百公克奶油、五百公克巧克力先在调温锅里融化,再打入蛋黄……”老板实地演练一回,黑澔在一旁看得仔细。 要是换成以前,老板对于学徒没拿笔记出来抄写,十成又是一阵炮火先轰成灰烬再说,但老板见识过黑澔的记忆力,更甘拜下风,不用抄笔记,不用录音,更不用他多说一遍两遍,这种好学徒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好香噢。”锅里的巧克力开始软化,飘来浓浓的香味。 “这可是原料成分很高的巧克力,有百分之六十五。”肯德基爷爷的笑容更加深了,“再拿另一个锅子,把刚刚分开的蛋白和糖粉打发……”一阵示范做完。“这样懂了吗?” “懂了。”懂了也就记住了。 “好,那边那个蛋糕就用这种巧克力酱做,做完我再教你另一种。”有这种学徒,他根本就下用再多花钱请人,况且黑澔的薪水是全部学徒中最低的,怎么算都很值得,再加上黑澔的学习态度实在让人很想掏心挖肺将毕生所学全传授给他,凭他的资质,要不了一年就可以到达别人十年的功力,奇葩呀! 沈宁熙突然觉得很感动,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振翅高飞而躲在角落含笑拭泪的妈妈,虽然觉得他飞得太快,让她还没调整好心理去面对一个看起来已经能独当一面的他,也害怕他飞得太快,忘了身后还有人在担心着他。 黑澔察觉身后的目光,回头瞧见是她,开心地笑了,差点要脱口叫“宁熙”,但沈宁熙反应更快,立刻闪身消失在门后,完全下给他机会露馅,让黑澔纔半开的嘴又给缓缓闭起来。 “跑这么快……”他低声嘟囔着。本来还想叫她来尝尝他刚刚做好的烤布丁哩……黑澔放下手中的刮平刀,从一旁的铁盘上拿起一杯热呼呼的烤布叮“老板,我拿布丁去给宁……沈……宁……宁宁……”他一直在挣扎要怎么称呼沈宁熙。平时那么亲昵叫惯了她,现在要在前头加一个字,他的牙齿和唇舌就难以配合,像是接触不良的电器短路。 “沈宁熙?”老板看着他一直指向店面,直接替他将那串结结巴巴的字眼给拼凑起来。他以为黑澔是记不起沈宁熙的芳名。 “对、对。我拿布丁去给她吃噢。” 黑澔问话的方式太过自然,好像在问老板“我可不可以用鼻子呼吸”一样,让老板几乎是不自觉地点头同意,一直等到黑澔兴匆匆捧着作品去献宝,老板纔回神皱眉。 “拿布丁给她吃?不是说店里的东西下可以乱吃吗?那些是要卖的耶……算了算了,反正是澔子的试验品,不过那些试验品就算摆出去冰箱,卖相和口感也是一等一的,一份四十块钱耶……” 要是店员偷偷摸摸啃了店里的食物,他绝对会大发雷霆,可是黑澔还笑得那么灿烂地问过他……好吧,有被尊重到啦,要吃就拿去吃好了。 “你,过来!”老板肥指点名站在一旁的年轻学徒。 “呀?好……”年轻学徒小跑步过来,一秒也不敢拖延。 “想不想吃布丁?” “咦?”他听错了吗?该下会是老板叫他去做布丁吧……“想不想“吃”布丁?!”老板的“肯德基爷爷”脸一板,同样有本事将一个善良的形象扭转成狰狞。 “想!我想吃布丁!”年轻学徒根本是用哭丧的颤音在回答。 “好,拿去吃。”老板自己率先拿了一个,咕噜咕噜吞咽起来。“真好吃……澔子这家伙太厉害了,同样的鸡蛋、同样的器材、同样的香草粉,他做出来的烤布丁就是不一样……” 陶醉呀,原来布丁不一定要凉凉的吃,热热的口感也不赖……见状,年轻学徒也跟进,吃相当然是比老板好看太多,只见空杯子一个一个迭成小山,铁盘上十几个烤布丁转眼已被一扫而空。 年轻学徒衔着小铁匙,舌尖还盘旋着蛋香及奶香。“太好吃了……” 感动呀,一个布丁也能让人吃到想流泪,难道里面也加了洋葱吗……“以后每天都叫澔子烤一大盘布丁来当点心好了。” “好幸福噢……”异口同声。 ※※※ 沈宁熙分下清喉间滑下的,是黑澔不断殷勤往她嘴里塞的烤布丁,还是他笑容可掬的讨好俊颜。 布丁味很香甜,而他的笑容也不遑多让。 “好吃吗?”黑澔问。 “嗯。”两者都是吧。“我看你做得很顺手,也很高兴,你喜欢这份工作?”她问的音量下大,毕竟不想让面包店其它人听仔细两人是熟识的。 “喜欢呀,这里的人都非常好,做这些点心也很有趣。”而且在这里可以时时看到她,他更喜欢。“今天晚上阿郎和阿太还说要请我去吃饭,欢迎我加入大家的行列噢,我可以去吗?” 对于黑澔的报备,她淡淡挑眉,觉得自己像升格成他妈,包吃包住还包管他出门厮混这种大小事。 “当然可以。”阿太是年轻学徒,阿郎则是面包店里另一个二线师傅,一个从没有开口和她讲过话的酷同事,没想到黑澔甫来,就和那家伙一拍即合。 黑澔到底是用什么魔力收服大大小小的人种,她的妈妈如此、老板如此、年轻学徒如此、就连她……“那你要不要一块去?”他的口气充满期待。 “不要。”她回答的速度快到黑澔那个“去”字还含在嘴里,她的“不要”就已经迎面甩上,零点一秒的思考时间也不用。 “为什么?”他想和她一块去呀。 “我和他们不熟。”而且她最讨厌交际应酬,也完全不拿手,再说她的出现应该只会让大家玩乐的气氛陷入冰点。 “我和你熟就好了呀。” “你和我要“假装”不熟。”沈宁熙提醒他。 如果她去了,黑澔铁定破功,只会缠着她宁熙长、宁熙短的,当全面包店的同事都瞎了眼吗? “你自己去就好,反正就算你身上没钥匙,自己从门缝爬回来就行了,要玩多晚也没差,说下定……你多认识些人对你也有好处。” 这是他生乎第一次融入人群,去尝试人类的聚餐聊天,算是生活学习,视野开拓对他总是好事,这也是她替他找这份工作的目的,不是吗? 所以,心里那种小小的、细微的,希望他不要展翅飞得太快的声音,下应该像只小恶魔,反复在她耳畔响起。 沈宁熙从皮夹掏出一千元给他。“吃饭记得要付钱。”她知道自己要是没先告诉他,恐怕有人会以为餐厅的美食是免费供应而大吃大喝,到时被扁成鼠饼就很难看了。 “吃饭要付钱我知道。”他只是和社会脱节,并非无知。 “……你的适应能力不错。”再多待一个星期大概就可以自食其力活下去了,或许……就下需要她顾前顾后了。 “因为有你在,我纔觉得做什么都不怕。”勇气满满。 沈宁熙被他似诚心似谄媚的话给逗开了笑意,口气却还是平淡,“纔踏进社会不到一天,你就变油条了?”油嘴滑舌的,到底是跟谁学的呀? “变油条?我不会变油条呀,我身体里又没有油条的基因,再说下锅去炸,只会变成炸老鼠吧?”他怎么努力也下可能变成“油条”,这太强鼠所难了。 沈宁熙这会儿很下客气地噗哧一笑。他说得好认真,非常严肃地讨论着他变身的要件,他虽然不至于单纯到单“蠢”,但一些太另类的引喻名词对他而言还是一门要下工夫去学的功课。 “宁熙,你为什么笑?”黑澔被她柔致芙颜上的笑容给笑得莫名其妙,也笑得他心猿意马,想询问他是哪个字眼或是哪个反应能惹她发笑,他不介意往后多说多做,让她能常常这么笑。 “没什么。”只觉得他好可爱。 “说来参考参考嘛。” “有什么好参考的?” “我想知道你笑得这么灿烂的原因,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我要一直让你保持这种笑容。” 他的认真加倍,远胜过他刚刚以为沈宁熙说他会变成“油条”时的努力解释,他笑起来带点孩子气,可是一旦认真,有股isuu書网气势也自然而然散发出来,若说他的笑容甜腻到令人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那么他的气势也同样可以做到——让人“不敢”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第18章 “你下知道自己笑起来多漂亮。”他伸手抚着她的脸,正在触碰着她的笑靥,虽然她现在的笑容变得很僵硬和尴尬。 “你再说一句让我起鸡皮疙瘩的话,我现在就直接让你变“油条”。”先将他的长手长脚全缠成麻花,再下油锅快炸! 她的冷言威胁没吓到黑澔,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气势不足,一方面是一个红着脸蛋的女孩讲出这种话实在是没有任何胁迫力,再一方面则是面包店里哪来炸油条的大油锅呀?哈哈。 黑澔倾身向她,两人之间虽然相隔一座收银台,但丝毫无法阻止黑澔侵犯她领地的动作,他轻快而无障碍地将自己的唇印在她的脸上。 “蛋糕上的樱桃。”做完坏事还下了结论,只差没舔唇回味乐无穷。 半透明的鲜红樱桃,总是蛋糕上最勾引人注意的存在。 像她。 然后,在沈宁熙抓起收银台旁的扫把杀来之前,他愉快地闪开攻击。 “蛋糕里的草莓。”他做出猥琐的行为——手指滑过自己的唇,再放进自己的嘴里,像个美食家评监一番。 红艳的色泽、酸甜的口感、浓郁的香味,是吃蛋糕时最幸福的享受。 也像她。 “你还说?!”咬牙切齿却还不能大声吼他,这纔是沈宁熙觉得更呕的地方,她不愿意自己的吼声引来厨房里其它人的注意。 “那我是蛋糕上的什么?”黑澔突然产生这个问题。 正等着沈宁熙回答,厨房却传来了砸锅的声音和老板的暴跳怒暍声,嘈杂中,有着年轻学徒求救的嘟囔,虽然他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不过现在救人好像比较重要嗅。 “宁熙,我去看看。”话说完,人也闪进了厨房,加入了混乱的场面。 沈宁熙没有兴致到厨房去参一脚,只送去两、三道目光瞧瞧后续发展,不过从这个角度除了短短走道外,也瞧不见任何端倪,但双耳倒是从恐龙咆哮中完整地想象出现在厨房里上演的画面。 “老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一锅蛋糕的原料,我打蛋的时间,你赔给我呀!” “老板,我帮你重打一锅啦,五分钟就好,大家都是好朋友,不要计较这么多,朋友就是要两肋插刀,两肋都可以插刀了,还在乎一锅料?三八纔这样……”这是黑澔的声音,说得轻松,隐约还听到他拍击老板肩膀的肉击声,那是电视上哥俩好的表现。 他用在老板身上,该死了…… 恐龙喷气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浓浊,就在大家以为他下一句会轰出迁怒黑澔的字眼时,喷气声变成了哼声。 “这次再饶过你,还不去擦干净!澔子,打蛋去。”两句话的口吻天差地别,前者是强硬的“惊叹号”,后者是平稳的“句号”。 混乱结束。 沈宁熙在柜台前除了摇头,还有就是笑。 手指轻滑过方纔被黑澔沾了一嘴口水的脸颊,她又好气又好笑。 “蛋糕上的奶油……” 又腻又缠,沾上了手还得花工夫吮掉,沾手沾盘也沾嘴。 像他。 ※※※ 这是黑澔第一次在音乐嘈杂到几乎轰破耳膜的夜店里喝酒聊天,鼓声咚咚地震着地板,也让人的心跳感觉到一股捶打似的不舒服。 他算不清自己暍了多少杯的酒,只知道当杯底一空,立刻就重新被人填满送到嘴边,唯一的空档便是有衣着火辣的女人凑到他们这桌旁,问他赏不赏脸请她喝杯酒时,他纔能顺势将阿郎阿太倒给他的酒递给她,反正有人愿意替他喝酒,他不介意,真的。 舌头麻了,味觉也麻了,现在就算暍到肚子里的是盐酸,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澔子,你喜欢沈姊,对下对?” 话题聊完了面包店、聊完了酒、聊完了各自的酸甜情史,年轻学徒阿太直捣黄龙地探问黑澔的隐私。 刚刚聊面包店,黑澔在一旁陪笑;聊酒的种类,黑澔也是在一旁陪笑;大伙聊各自的酸甜情史,黑澔还是在一旁陪笑。当个好听众是不错啦,不过当大伙都掏心挖肝地抖出自己的身家背景,他还只是一径笑着,那就很欠扁了,所以阿太不吃亏地想挖出黑澔的八卦。 “啊?”沈姊?谁呀? “我听到你叫她宁熙。”听听,多肉麻,纔刚进面包店就钓上了沈宁熙? 高竿。 黑澔醺醺然的耳朵自动接收到重点的两个字,原来瞇得优雅的黑眸弯得更性感,傻呼呼地直笑。 “她很阴沈,和你不太搭。”阿郎也带着几分醉意,但口齿清晰。 “纔不,沈姊人很好,和澔子是同类型的人。”一个在之前替他背黑锅,一个则是在今天下午将他从老板的怒焰下给抢救下来,两人都是他的大恩人哩。 “她每次看到人不笑也不打招呼,害我也不敢和她多攀谈。”阿郎又道。 “拜托,你以为自己的脸有多和蔼可亲吗?说不定她也被你的恶人相给吓得不敢和你打招呼。”阿太开玩笑地反嘲阿郎那张抿着嘴俨然也是凶神恶煞的酷脸,说不定沈宁熙也有同样“惧怕”的想法。 “好,我的脸难看,你呢?小白脸一个,你说她有给过你什么好脸色吗?”不都一视同仁? “我每天早上和她打招呼她都会回我,哼哼,交情不一样嘛。”他的努力不懈可是渐渐架起他和沈宁熙之间的友谊桥梁。 “是呀,回你一声“哼”。” “是“嗯”!她纔没你这么没水准。”阿太很替沈宁熙说话。 阿郎斜目睨他,一副打量奸夫的模样,“你是吃了她的迷药还是她的口水,一直帮她辩护?”他甚至怀疑要是再数落沈宁熙几大项的缺点,阿太会不会直接砸酒瓶杀过来。 “你这么讨厌她,纔是心里有鬼吧!” “我没讨厌她,只是不喜欢。”讨厌和不喜欢是有程度上的差别。 “我看你八成是颇有好感,偏偏她又不鸟你,所以你因爱生恨,故意在她背后放冷箭、丑化她,郎哥,这样小心眼只会更被人讨厌啦!”阿太脑筋一转,将阿郎对沈宁熙的态度做出新的解释。 要不是这样,为什么他明明问的是黑澔,阿郎却抢着答腔,还一开口就准备破坏黑澔对沈宁熙的爱慕,这种人呀,居心叵测噢,玩阴的。 “你不要胡说!”阿郎一慌,大舌头了起来,不知是真被阿太给蒙对心意还是酒喝多了,脸上一片红潮。 “郎哥,跟澔子抢女人,抢不赢的啦。”从外表就输到绰绰有余,再论上纔能……嗯,还是不要自取其辱好了。 “我就说了我没有!要下要我保证引要不要我发誓?!”被阿太起哄的结果,阿郎撂下无法转园的狠话。 “要!” 阿太和阿郎同时望着发出这声中气十足要求的来源,在动感舞曲声大作的环境中还能吼得让人听清楚,甚至方圆三桌内的客人也跟着回头看望,可见说话人的认真。 黑澔的双眼正盯着阿郎,那个字,出自他的口。 “郎哥,你不要喜欢宁熙,千万下要。”他需要阿郎的保证,保证他对沈宁熙没有心动过,更需要阿郎的发誓,发誓他对沈宁熙没有半分好感。“我争不赢你,半点胜算也没有。” 他……拿什么和一个正正常常的“人”来争长短?光从立足点他就已经被判出局了吧。 “澔子,你说反了吧?是他比下上你耶。”阿太以为黑澔在说笑,直到看清黑澔眼里的担懮和不安,纔说服了他——黑澔是真的认为自己比不过阿郎。 黑澔径自道:“郎哥那么帅气,体格好、性格好、人格也好,我呢?不过是……”不过是只丑陋的灰鼠。 阿郎被黑澔这么一赞扬,反而汗颜起来。“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一个一百八十几公分的人夸奖身高一百六十九的人体格好?左听右听都觉得是谎言,但由黑澔嘴里说来,又诚恳得使人无法认定他在诓骗大家。 “我喜欢宁熙,可是没有比郎哥先喜欢上她……但是想到她变成郎哥的,我这里就苦苦的,这里也酸酸的……”他先指指自己的胸口,再指指自己的鼻腔,“虽然横竖都是要死,要是死前必须怀抱心碎,那我倒情愿在那场爆炸里没能逃出来,不要遇到她……不要遇到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醉意让他说话开始含糊,到最后那几句全成了嘴里的咕哝。 虽然要是没逃出研究所,他一辈子就永远是只实验白老鼠,不会知道原来研究所外的世界并不如他想象的美好;要是没遇上沈宁熙,他也不会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怎样的酸甜滋味。 “郎哥,你要是真对沈姊没遐想,就赶快发誓,我刚刚那番话也只是玩笑话而已。”阿太忙推推阿郎。 “澔子,我保证,我发誓,我对沈宁熙绝对没有任何遐想!”五指朝天立誓。反正就算他有意,沈宁熙也不会多瞧他一眼,他没有太高贵的情操去玩什么“在你背影守候”的狗屁蠢举,人生可不是这样蹉跎浪费的。 “你看你看,郎哥发誓罗,我做证人,要是他说谎就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头破血流、绝子绝孙——”别人的命死下完,所以阿太非常努力替阿郎加重违誓的处罚。 “阿太,轻一点啦!”阿郎用另一只手的手肘撞撞阿太,再这样诅咒下去,他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重一点纔表示诚意嘛!”计较这些做什么? “被雷劈的又不是你!” 第19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种事他也会呀! 两人发誓发得起劲,而黑澔,早就不胜酒力地昏睡成一摊烂泥。 第九章 门铃叮咚声吵醒整理客厅整理到累瘫在地板上小憩的沈宁熙,她吃力地睁开眼,橕起身,边瞄了眼时钟边走向大门。 玩到凌晨两点,真有他的,头一次就将人类玩乐的精髓给摸透了? 拉开门。“不是叫你自己爬门缝——”她猛然将后头的字全吞回嘴里。 “嗨,沈姊。” 门外站着阿太和阿郎,一人一边橕挂着比他们高出一个头的黑澔,讪讪地向她挥手打招呼。 “我们下知道澔子住哪耶。问他他又只会叫你的名字,我们看他真的暍太醉了,所以只好拖他来找你,下过如果你觉得麻烦的话,我可以让澔子睡我家,反正我睡双人床,不差多塞一个人。”阿太说道,扶着人高马大的黑澔上楼让他说起话来有点喘,也因为喘,嘴里的酒气更是弥漫。 “你们跑去喝酒?!”沈宁熙口气懊恼。 她竟然忘了男人凑在一块时难下成还会去泡沬红茶店喝红茶聊心事?没来杯酒助兴纔有鬼!可是……黑澔会喝酒吗?他的酒量好吗?他有没有胡言乱语?有没有在店里藉酒变身?! “因为澔子说他没喝过酒嘛,所以我们……”阿太搔搔头,笑道。 “他喝了多少?”怎么好像醉到不知天南地北,还得劳人“架”回来。 黑澔脑袋无意识地在脖子上滚动,那双半张半合的黑眸下知到底分下分辨得出眼前的人是谁,唇畔还是傻憨憨的笑,完全没发出酒鬼般大吼大叫或吵闹不休的酒醉丑态。 “四、五瓶海尼根吧。” “把他扶进来。”沈宁熙让开一小条路,阿太和阿郎随即将黑澔搀扶进屋,阿太还因屋子里太昏暗而没注意到地板上弃置的厚重书籍,差点摔了一跤。 “小心。” 沈宁熙打开了客厅大灯,一屋子的凌乱让阿太和阿郎看傻了眼。 哇拷,这屋子是遭原子弹轰炸还是一整座牢狱的小偷全给出动搜括呀?怎么乱成这副鬼样子! “沈姊,你家遭小偷了?”还是本来就乱成这样? “嗯。”她回来时也被小小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跑错楼了,不过她的住家上空下空,鬼屋的摆设也比她家来得整齐。“把他放在沙发,等等。”她先扫下占据在沙发上的一大排散书。“放上去。” 阿太和阿郎照做,沈宁熙也拧了条毛巾回来替黑澔擦脸。 “沈姊,可以把澔子留在这里吗?”阿太多此一举地询问。从沈宁熙的态度来看,根本就像是老公醉得不省人事回家,老婆手忙脚乱地帮他张罗一切,而他和阿郎的角色就是老公的酒肉朋友……“难道你们要再扛着他下楼?”沈宁熙反问。 “我是怕他给你带来麻烦。”他们是拗不过黑澔的醉语,纔碰运气将他扛到沈宁熙这栋传说中的鬼楼,本以为沈宁熙会回他们一句“我和他不熟”而关门不理人,谁知道她的表现出人意料。 “这也不是第一次麻烦了……”她都快习惯成自然了。沈宁熙非常小声的嘀咕。 若是她让阿太和阿郎再将黑澔扛回家去,那她的麻烦纔真正叫大。 谁晓得黑澔会不会半夜睡到入眠,梦到什么猫追老鼠的情况,不自觉将自己想成那只老鼠,在别人家变身? “让他在沙发上过一夜没关系。”沈宁熙这纔察觉自己的反应太反常了,完全不该像是一个和黑澔毫无瓜葛的新同事,她放下毛巾,决定退到一旁假冒旁观者以挽回劣势。 “宁熙,冰冰凉凉的……好舒服……”黑澔闭着眼睛,揪住沈宁熙的衣袖不放,硬是要她将手掌再搁回他脑袋上。 沈宁熙真想挖个洞将黑澔给埋了!她尴尬地看着阿太和阿郎苦笑,想解释黑澔是因为暍得太醉纔会胡言乱语,又恐越描越黑,倒是阿太豪爽一笑。 “澔子的心意我和郎哥都知道了,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啦!太晚了,我们就下打扰你了,明天见,沈姊。” 沈宁熙怔仲一会儿。黑澔的心意他们都知道了?什么心意?等她回过神,阿太和阿郎已经出了门门,她只来得及对两人说了句:“谢谢你们,再见。” 阿太和阿郎回给她一个笑容和颔首,替她将门带上。 沈宁熙的视线再回到沙发上,黑澔“人”影何在?现在瘫在上头的只有一只鼓着啤酒肚的灰鼠。 时间算得真准。沈宁熙在心里小小给他拍手两下,不知该说是黑澔好狗运还是老天爷眷显,让他再次保住了秘密。 “不会喝酒还灌这么多,不怕橕破你的小鼠肚吗?”说不定她手指在他肚子上用力揉搓两下,他还会喷出一道酒泉哩。 “宁熙……我想吐……”黑澔捂住自己的嘴,觉得胃肠像是被人使劲扭转拉扯,唔……“好,慢点吐。”她抱起他,来到厨房流理台,手指下忘在他鼠背上替他轻拍几下。一这也算是种体验嘛,人生第一次暍醉狂吐。酒这种东西,你一定是听过而没尝过吧。”她很坏心地说着风凉话。 “好难过……”呕! “我泡茶叶给你解酒。捧着。”她递给他一个纸杯,应该够他吐了。号脚从上方壁柜里拿出茶包和小锅子,盛水烧开。 “我吐完了……”虚软地推开纸杯,他半瘫在流理台上。 沈宁熙再抱着他回客厅沙发上躺平,他一身散落的衣服先塞到角落。 “我以后绝对不要参加什么欢迎会了……”这种难过的滋味尝过一次就够了,比他前次跳海还难过……“宁熙,你也喝过酒吗?” “很少。”她又没什么朋友,谁会约她去喝酒呀。 “千万不要,暍醉很难过的……我试过就好,你把我当成例子,看我的下场就好……”这种折腾,让他尝就好,千万别换她领受,很难过的……看她难过,他也会难过的。 “不会喝酒就下要喝,你不会点柳橙汁还是可乐什么的吗?”一开始就以当酒国英雄为己任,太猛了吧。 “我怎么知道会这么难过……要是你也一块去我就不会喝这么多了……” “怪我呀?”她扫来一瞥。 “不敢啦……”他哪来的鼠胆,只是小小抱怨而已。“宁熙,我觉得眼前一直有幻觉耶……” “那是暍醉酒的下常” “屋子里好乱,那个柜子本来不是在那边?书应该是摆在那边那个书柜,可是那个书柜也倒在另一边,那边的位置原来有个花瓶,插黑漆漆的花……” 他的手在半空中指来指去,每一处的家俱都大大移位,家俱里的小摆饰全扫到地板,他的视线回到沈宁熙脸上,明明望着她时,不觉得她的五官有错乱或挪栘的现象,目光再调回屋里,幻觉还是没消失。 “你问我,我问谁?你没看到幻觉,因为我看到的情景和你一样。大概是闯空门的小偷弄乱的。”虽然非常诡异地没被偷走一分一毫的钱财,只留了一地狼藉想操死她。“我在想,那个小偷可能是外地来的,这栋房子自从被传为鬼屋后,没几个人敢进来行窃,连铁窗都可以不用装。”所以她向来没去理会过什么门户安全。 黑澔瞠着眼,若有所思,酒似乎也醒了数分。 “你在想什么?”她发觉他的不对劲。 “宁熙,如果不是小偷……” “不是小偷还能是谁?我的屋子没几块钱可以找,难道……”她望向他,而黑澔的回应却是点头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测。 “对,找我的。” ※※※ 沈宁熙那栋鬼屋没有任何监视系统,周遭又没有好邻居守望相劝,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上门找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这样想,那纔真的错得离谱。找不到目击者,黑澔却找到了目击“鬼”。 五楼的鬼小姐巨细靡遗将昨天她所看到的一切转达给黑澔知道。 “我就觉得奇怪,这栋房子打从那群学生跑掉后,就没有人来了,所以看到他们出现,我因为好奇就跟上去……”飘飘鬼调声声慢,却不影响她报告实况的紧张程度。 “人数呢?” “五个。”五楼鬼小姐伸出右手一比,忘了自己还在扶着摔断的脑袋,一松手,脑袋就倾了大半边。 “他们在搜屋子时有没有说什么?”听了鬼小姐的描述,黑澔心里有底,一旁的沈宁熙不像黑澔可以看见五楼鬼小姐的形体,她说话的声音也听下到整句,只觉得整问屋于里非常的凉爽,凉爽到有些阴森……“说什么噢……我没听得太仔细,说什么捕捉、逮注笼子、白老鼠、博士的……” “听到这些就够了。”黑澔给了五楼鬼小姐一个感激的笑容。 笑得好可爱噢!五楼鬼小姐捧着自己的双颊,一方面固定脑袋,一方面做出沈醉样。 “臭澔子……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这样就算阿克爱和几个女人玩几p,我也不用气到跳楼……说下定我还会高高兴兴移情别恋,扑到你怀里……”真的是相见恨晚,恨不相逢未“跳”时呀。 “谁教你做事冲动?”五楼鬼小姐的这番话倒是让沈宁熙听得一字不漏,激起她胸口的酸涩,忍下住回嘴。 “我后悔了嘛……” “后悔有什么用,你死你的,阿克呢?你去瞧过他的情况了吗?为你形销骨立?为你肝肠寸断?为你终身不娶?” “我……不知道,我没离开过这栋屋子……而他,没出现过,再也没出现过了……”鬼调闷闷地幽泣起来,让沈宁熙和黑澔身历其境地听听何谓“鬼哭神号”。 第20章 “笨蛋,下辈子别再做傻事了。”沈宁熙做了结论。现在多说什么、多骂什么都没有意义,人生只有一回,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后悔也来不及。 “宁熙,她点头了。”黑澔将五楼鬼小姐的颔首转达给沈宁熙知道。 沈宁熙将话题导回正事,问向黑澔:“你确定进我屋子的不是小偷?” “嗯,我已经能笃定,是他们来找我了。”黑澔笑中有苦,这早就是预料得到的事实,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尤其之后他们的实验不断失败,一批批的孩子送了进来,又扛了出去,那些无法承受这种疯狂变种的身躯没有实验价值,而我们不一样……我们让他们自豪,让他们沾沾自喜,我们的存在,对于他们是某种身分的表征……” 一想起研究所的日子,让他不寒而栗。 或许,为了不被逮回去再过非人的生活,他该尽早结束自己生命……但是舍不得呀,他真的开始觉得舍不得了,回研究所也好、寻短弃世也罢,无论是哪种选择,他都再也见不到沈宁熙。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可是,他能选择吗? “这群家伙真是麻烦,连你住我这里都能查到?难怪有人说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不过找人也下用把她的家翻成那样吧?故意嫁祸给无辜的小偷吗? “那你要逃吗?呜呜……”五楼鬼小姐发问。要是黑澔走了,她就少了一个能聊天的对象了,也没有美色可以看了,呜,不要走嘛,黑澔……“我……”如果不想被抓回去,逃走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沈宁熙嗤声以对:“为什么要走?该走的不是黑澔,那群家伙私闯民宅就很该死了,还敢光天化日之下抓人吗?当台湾没有法律了?” “宁熙,他们真的会。”对他们而言,他充其量不过是只白老鼠,谁会去在意一只实验白老鼠的权利?要杀就杀、要刦就刦,这是他们的物化观念,根深柢固,即使懂法律,也不会将它套在一只老鼠身上。 “你不可能躲躲藏藏一辈子,就算你真的躲到下水道,他们还是会去揪你上来的,逃避不如迎战。”沈宁熙并没有说得铿锵有力,只是眼神坚定。一你的人生纔刚开始,让你自己掌握,而不是由别人来操纵。”她凝望着盘腿坐在她正前方的黑澔,停下刚在整理屋子的双手。“还是你认为你自始至终都还在过着那种黑暗的生活,根本没有什么新人生可言,所以舍弃掉了也无所谓?” 她的口气淡然,却重重震撼了黑澔。 换做以前的他,为了逃避,他会毫不犹豫寻求任何一种能最快速死去的方法,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害怕失去、害怕离开,也害怕死亡。 因为那三者,意味着一切归零,现在的感觉、和沈宁熙在一起的感觉:心跳的感觉:心动的感觉……一切都将归零。 他纔刚开始走人人类社会,而不再是见不得光的蜷缩鼠身,这是他的新人生,是他自己可以选择的新人生——逃避不如迎战。 ※※※ 日子平静了好几个星期,一切都像是黑澔和沈宁熙的被害妄想症似的,没有任何插曲来打扰黑澔的新人生,之前闯入她家的那群人也没有第二波的举动。黑澔一样在面包店里如鱼得水,甚至还研发了几项新口味的蛋糕和面包,一推出就造成了不小的抢购热潮,而沈宁熙一样在收银台前阴阴沉沉地算着帐,一样假装她和黑澔是“感情不熟”的同事。 若真要说两人生活上的小小波澜,就是沈宁熙她妈应黑澔之邀,这个星期五晚上要光临她家吃顿便饭,顺便看看沈宁熙新“室友”的模样,评估评估他有没有资格升格成“女婿”。 为了这件事,沈宁熙和黑澔小吵一架——事实上只有沈宁熙一方在跳脚,黑澔只是无辜地全盘接受她的指责。她气他没事先和她商量,真的将自己当成这个家的男主人胡作非为,大刺剌摆布起她的生活;更气那一狼一狈背着她不知又达成多少烂共识,而她仍被蒙在鼓里! “宁熙,一块去嘛。” 两人现在又为了去不去车站接沈母而针锋相对,虽然所有症结都在沈宁熙身上。 “不去!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怎么来,她自己会坐出租车来,下用你多事。还是去顾厨房那锅卤猪脚比较实际。”她不是贪嘴的人,可是卤肉香味真的太浓太勾引人了,她打算等黑澔出门后,立刻添碗白饭去太快朵颐。 “我们去接她,还可以替她提行李,散步似地边走边聊边回家,不是很好吗?”他还在哄诱着她。 “提什么行李?”不是来吃顿饭吗?要打包也是回家纔做的事吧,难道她妈妈先准备好行李箱来装剩菜? “沈妈妈要在家里住到星期天。”一桌子的菜已准备得差不多,虽然都是他从食谱上现学现卖的初试品,但是看起来的美味程度绝对不输给食谱上的精美图片。 又是一件没先和她商量的事!沈宁熙翻杂志的声音变大,又是迁怒的结果。 黑澔从她房间取来一件小外套,一手将她从沙发椅上挖起来。“快,沈妈妈说不定快到车站了,让她久等就下好了。” “你做什么这么高兴?”好像要迎接妈妈的人是他一样,故意用这种方式来彰显她这为人子女的失职吗? “你妈妈要来,你不高兴吗?”黑澔反问。 老实说,她没什么感觉,也许觉得有点麻烦,也许觉得有点费事,但这些都凑不上高兴。 她不想多说,反正人都快到了,再吵这些也没意义,只是等会儿去接她妈妈时场景一定很尴尬,说不定三个人会相对无言地从车站走回家来,十几分的路程,就像长长的一年一样。她很讨厌和母亲之间这种凝滞沉默的相处方式,所以她几乎不曾开口邀母亲到她的小套房来吃饭或过夜,太不自在了。 但是,沈宁熙错了。 她从来不知道在公共场所因为过度喧哗而遭路人投以注目的感觉是什么,今天,她首度尝到了。 心中有股强烈冲动想拿胶带封住身旁兴奋畅聊的那张嘴,下,两张。 被黑澔拖来车站接人的沈宁熙凝着目光,看那两个本该是头一回见面“陌生人”相互拥抱。 “沈妈妈,你和宁熙长得好像,都好娇校”黑澔接过沈母手上不算重的轻便行李,打量她几眼,立刻笑开了眼。 眼前的妇人像是沈宁熙二十年后的模样,但是比沈宁熙多了数分亲切和蔼,眼尾的笑纹很明显,表示她是个爱笑的人,和他脑中勾勒出来的“沈妈妈”相去下远。 “你的模样和我想象中差好多。” “你失望了?”黑澔很紧张,就怕沈母一句“不中意”将他封杀。 “我想象中你是个普通人,没想到是这么帅的小于,要不是你和小熙站在一块,我绝对不敢妄想你是我家小熙的男朋友。”越看越满意呵。她家女儿是美人胚子没错,但是就少了那么点吸引人的魅力及亲和力,算是中等美女。 “我也希望自己是普通人就好。”黑澔被夸得很腼觍。 “好小子,有自信!我欣赏你。”沈母给他豪气的一掌,将他拍向了沈宁熙。她当然不会知道黑澔所谓的希望,是真的渴望变成一个普通“人了“他哪是自信,是过度自卑吧。”沈宁熙在他身边嘀咕了一句。 “谢谢你照顾小熙,她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前好太多了。”沈母望向沈宁熙,脸上有着母性的光辉。 “是她照顾我比较多。” “小熙会照顾人?”这个说法很新鲜噢,他们在谈的是同一个人吗? “会呀,超温柔的。” “是因为爱情的力量?” “拜托……”这是属于沈宁熙的咕哝,音量还是仅止于自言自语。 十分钟的回家路程,沈母和黑澔没有停下对话达三秒以上,话题都围绕在沈宁熙身上,仿佛要等到这个共通的话题聊完,两个人才真的可能闭嘴歇言。 回到了沈宁熙的住处,沈母四下张望。 “这房子好像……不太一样了,感觉明亮多了。”记得她一年前来的时候,老觉得这问屋子好阴森,加上上下左右都没有邻居,自然少了些人声,静悄悄的,像个十成十的鬼屋,现在家俱摆饰都没有太大的变更,为什么却让她产生这么大的印象落差? 两双眼睛都看向沈宁熙,希望她也开开尊口,加入他们的聊天。 “哪有,还不是一样。”结束。 大概是家里多出了一只闪亮生物吧,运用他发光发热的本领普照大地。 沈母继续巡视房子,发觉屋子里属于黑澔的东西并不多,她还刻意绕到沈宁熙的房里,发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及一只乌漆抹黑的小恶魔布娃娃,并没有男性的衣物或用品。 “黑澔,你晚上睡这里吗?” “嗯,几乎。”之前是睡五楼,后来被吓过一次后就下肯上五楼睡,虽然现在和五楼的鬼小姐很熟了,但是他也不喜欢每次睡觉时都有人,不,是鬼在他耳旁低泣或是赞美他的腿有多美、胸肌有多结实……“噢。”沈母只回应了这声。 “他睡另一个房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沈宁熙突地出声,知道母亲误会了什么。 “我哪有想什么?”沈母没想到心思会被女儿猜中,结巴了起来。 “你刚刚一定是想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每晚都睡在小熙房里?”你敢说你不是这意思?”沈宁熙直言。 知母莫若女。 第21章 “妈妈是关心你一下,怕你吃亏嘛……”做母亲的都会有些敏感嘛。 “放心好了,他应该不知道怎么“做坏事”。”因为他没机会接收到这类的信息呀。 她相信他在研究所的日子里不太可能学习到这方面的知识,没有人会成天拿一本《yboy》给老鼠看:再加上她屋子里不可能出现什么刺激欲火的图书和影片,有线电视台的限制级频道也是付费纔能收看,她哪来的多余金钱和精神去申请?所以黑澔目前的“攻击力”为零,她安全得很——除了他之前在电视上学到乱七八糟的舔蛋糕外,她被占的便宜还有挽救的余地。 想到舔蛋糕这个瞹昧字眼,勾起了沈宁熙的记忆,让她的睑上多了两朵淡色的红霞。 “我是有爬到宁熙床上一次啦,不过下场是被她丢了出来。”黑澔说的是他被五楼鬼小姐给吓破胆的那回。 “你这个孩子真诚实。”这种事也乖乖坦承噢?他的外表看来颇精明,她原先还担心女儿会被这个男人吃得死死的,经过短暂的相处,她现在反而担心黑澔会成为匍匐在她女儿脚下的禁胬。“要麻烦你多包容了,小熙她个性比较闷,什么话都埋在心里不说,但她真的是很乖的女孩子,以后你对她——” “我饿了,吃饭。”沈宁熙打断母亲准备将她的终身托付给黑澔的言论,今天已经说了那么多,还不嫌累吗? 她话一出,黑澔马上到厨房端出今天的重头戏——卤猪脚,殷勤招呼两个女人入座,添饭摆筷由他做来,一点也不觉得突兀。 沈宁熙双手捧过黑澔替她淋好卤肉汤汁的白饭,上头褐亮软嫩的猪脚正向她招手,她大扒两口——该死!她想摔碗,直接捧着一大锅饭来配这道料理! 原来电视上曾被她嗤之以鼻的夸张美食节目下是骗人的!吃到精致美食的感动真是存在的,汤汁浓而不过咸,猪脚不油下腻,入口即化,根本下需要她的牙齿发挥太大功效,连白饭……都是粒粒饱满、颗颗晶莹。 太好吃了! 有这么好的手艺竟然直到今天才下厨做给她吃?!这只臭老鼠,等她妈妈回去,看她怎么跟他算这笔帐! 她要叫他把前些日子欠她的,全补偿给她! “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味道怎么样?”黑澔看着沈宁熙埋头苫吃,根本没空也没心思抬头发表意见。 “你第一次下厨?”沈母很惊讶,这样一桌子媲美大师级的好料,不像初试啼声的新手能弄出来的。 “是呀,宁熙本来说要炒个饭来吃就好,可是我想沈妈妈难得来一趟,应该要好好招待。宁熙,好不好吃?” “嗯。”她应得含糊,将空碗递出。“再一碗。” 这个举动的回答够明显了。 黑澔笑着再替她盛了饭,这回除了肉汁外,还夹了不少配菜。“多吃点,不许剩下。” 这个男人,除了进占她的生活之外,现在还要进占她的胃,故意要养刁她的胃口,让她再也没办法离开他的手艺与……他的人。 实在是太恶劣的行为,她看穿了他的打算,她不会让他得逞的……她,阻止不了自己扒饭的速度……好好吃,真的好好吃……沈宁熙很懦弱地屈眼了,为了一锅卤猪脚。 ※※※ 灯光全熄的卧房内,只有床头边的闹钟指针走动时所发出的细微滴答声。沈宁熙的双人床挤着她和母亲,两人背对背睡着。 安静沈寂间—— “小熙?”沈母试探地唤。 “我睡了。”为了避免沉默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装睡。 睡了还会回话噢?沈母直接继续道:“小熙,明天你下是放假吗?聊聊好吗?我们母女俩很久没有聊天了。”虽然她今天讲了下少话,但全是和黑澔在聊,没机会和女儿促膝长谈。 “你不累吗?”听母亲今天和黑澔源源不绝的对话,她都嫌听累了。 “我们很少有机会好好谈谈心事。”所以她要把握机会。 “我没什么心事。”沈宁熙还是一副不愿多费唇舌的态度。 “那来聊聊黑澔,你觉得他怎么样?你们认识多久了?在什么地方认识的?是他先追你还是你追他——” 沈宁熙打断她:“这些问题我想他会很乐意告诉你,你不妨将话题先省下来,明天好和他继续讨论一整天。” “我和黑澔聊当然全绕着你身上转,现在和你聊黑澔,这两种情况又下一样。”沈母将今天晚上黑澔告诉她如何和沈宁熙相处的诀窍不停在心里背诵,想打破母女俩之间的藩篱。 黑澔说,小熙很容易下由自主地发散拒人于于里之外的电波,虽然有时出自无心,但一般人被那种电波电到之后,也会跟着下敢和她多说话。她这回住在这里三天的首要课题就是养成对抗小熙拒人电波的免疫力,所以无论女儿的响应有多简短、多冷淡,她都要不屈不挠。 “我对黑澔那孩子的印象很好,他实际上比他看起来的摸样还要乖巧,他那型的男人,是属于有本事在外面花天酒色的人,就算他不去寻芳,女人也会自己扑上来。妈妈本来是希望你找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能够疼你宠你就好,像这种条件太好的男人少沾,省得婚后你光顾他都来不及。下过既然你们相爱了,加上我给黑澔打的分数很高,妈妈是下反对你和他交往啦,晚饭时看他那么会照顾你,让妈妈也放心多了。” 沈宁熙瞠着眼,因为母亲的一句“相爱”顿时睡意全消。 相爱?他们……有开始过吗? 她没有谈恋爱的经验,除了恐怖小说和一些灰暗到不行的自杀敦科书之外,从不涉猎其它谈情论爱的课外读物,“相爱”这一词,对她而言简直像是外星语般难以理解。 她只是……有点关心黑澔,也有点享受被他关心;可能对他还乡了一点点保护的感觉、一点点在乎的感觉、一点点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缘分、一点点心动、一点点习惯有他的生活、一点点想看着他的笑容、一点点想聆听他卜通卜通的心跳、一点点眷恋她的名字由他嘴里被轻快地唤出来、一点点……那些“一点点”相加起来,像颗气球在心里吹涨起来,将她的心房涨得发疼,彷佛只要再加“一点点”,那颗气球就会爆炸开来一样……那些“一点点”,是什么? “你一直都比较孤僻,很少愿意将心思花在别人身上,但是黑澔说,你用着你的方式在关心他、疼惜他,他对你是感激,也是倾心,听他这番话,我下只高兴你身边有人能陪伴你,更高兴你愿意让人陪伴着你……” 沈宁熙静静聆听着母亲在耳畔的轻语,她一直觉得母亲说起话来非常轻柔,从小到大在责骂isuu書网四个小孩时,声调几乎也下曾扬高过一回,可是到今天,她纔听到了母亲吴侬软语问所蕴涵的强大包容,像是能安抚孩子哇哇啼哭的摇篮曲,哼唱着曲调里的浓浓亲情。 她讨厌太肉麻露骨的表达,因为那会让她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何回应。 沈宁熙在黑暗中咬着自己的下唇,“我没有他说的那么好,我待他很坏的……” 沈母隔着棉被拍拍她的肩,“只要黑澔认为你待他好,那么就是好了,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感觉。就像是你今天给了人十分好,他只领受到一分,即便你掏心掏肺,他同样下会认为你的付出称之为“好”,而有人……你给他三分,他会当成七分来领受,黑澔就是后头这类人,站在母亲的立场,我也希望你遇上的是他,至少你的付出会有人珍惜地回镇,这样你的情路会走得顺遂,妈妈也更安心了。”若是一味对人付出而没有得到应得的珍视,那岂不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吗? 沈宁熙转过身,没有半丝灯光的房里无法视物,可是视觉逐渐适应了黑暗,模模糊糊的轮廓开始具体化,她知道自己正与母亲面对面,在阗暗中搜寻着彼此的目光。 “妈,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话?” “你后悔生下我吗?” 黑暗中,她看到了母亲的笑容轻轻咧开。 “傻孩子,我一直告诉自己,幸好……当年有生下你。” 第十章 她在五岁那一年,听到了母亲和父亲在客厅闲聊着往事,两人一边泡着老人茶,一边嗑瓜子,她父亲是朴实的农家子弟,个性有些大男人,是典型的严父,她母亲是任劳任怨的传统女性,外表看似娇弱,骨子里却有着女人的坚强韧性,面对家里老爷子似的丈夫能做到满足他一家之主的权威,却又能一手掌握家里经济大权,印证了一句“家中大事由丈夫作主,家中小事由她作主,不过家中向来是大事化小,所以丈夫作主的机会是零”。 农家子弟什么都好,独独一项“重男轻女”的守旧观念根深柢固。 “本来想再生一个男的,没想到是女儿,早知道就不生了。” “还不是妈说前一个生男的,后头是男孩的机率会比较高,我本来也只打算生三个,再说替你们沈家生了个儿子就可以交代了,你以为生孩子很好玩吗?”她母亲娇瞋道。 小小身影靠在门板,低低的螓首望着自己光滑的脚趾,十根趾头无措地蠕动着,似懂非懂的脑袋接收到更多的对话,好像……是在说她吧? 一、二、三,她上头有三个哥哥姊姊,她是第四个,所以只打算生三个的话,那第四个算什么?多余的? 数动着脚趾头,反复喃念着二三一,小小的身影变得落寞,好像有点懂了,又好像希望自己完全别懂。 第22章 一、二、三、五、六…… 不要四,跳过去。 一、二、三、五、六…… “宁熙?” 沈宁熙正忙着凝觑自己的脚掌,突然被黑澔掬起下颚,视线被他填得满满的。 “你怎么了?一直看地板喃喃自语什么?”黑澔轻拍拍她的脸颊,想唤回她的注意,也想拍回她脸上的红润。“而且你刚纔念错了,一二三“四”五,你少念了四。”算数没学好吗? “我妈说她是要“四”的。” “啊?”黑澔被她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她说“四”的存在并不是错的。”沈宁熙漾起浅笑,觉得心里那个靠在门板后头无助的小女孩从黑暗中跑了出来,扑进母亲的怀里撒娇。那个小女孩在笑,她也是。 “我不是很懂,不过你觉得高兴就好。”黑澔偏着脑袋,沈宁熙那两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但看见沈宁熙的笑容,他知道那两句话算是好话吧! 她笑起来真可爱,暖暖的、软软的,害他也觉得心跟着热起来。 拨开她披散在双颊边的黑绸长发,不让多余的累赘遮掩掉了她的光彩。 如果笑靥用以比拟明亮的灯火,那么他恐怕就是扑火飞蛾,情不自禁地接近她、膜拜她、口叩尝她……他吻住了她的笑靥。 称不上缠绵,也没有过度激情,他的唇慢慢吮着她的,直到确定了她的接受与被动响应,他纔加深了探索,两人的身子轻缓倒在沙发上——接下来呢? 黑澔当然不知道接下来该乘胜追击,因为电视上每次到了这一段,都只有几件衣物散敞在地板上的镜头带过去,所以他依照电视的“教导”,将自己的上衣脱掉,放在地上,双唇眷恋下已地啄吻她的红唇,然后,气喘吁吁地埋在她颈窝满足地笑着,三不五时也在细白的颈肤上烙下响吻。 沈宁熙嘴里咕哝几声,突然在思付男人对这方面“无知”到底是好还是坏,唉……“你还不打算起来吗?被我妈看到不好。”她右手搁在他发问,或许是他的发丝太过柔软,引诱她动手抚触。 “再一下下。”她这样摸他,会让他安心得想睡觉。“她只要一踏进楼梯,我的耳朵会听到,到时再起来不晚。”他的耳朵非常灵光,这也是受老鼠某部分的基因影响。 像他现在听她的心跳声就非常的清晰,有些急促、有些鼓噪,尤其当他的唇贴触到她的肌肤,或是他的气息吹拂她的耳垂,她的心跳会怦然反应出她的激荡,相当敏感。 茶几上的电话响起,黑澔伸手去接。 “沈妈妈?你等一等噢,宁熙,来。”他服务得很彻底,直接将话筒贴在她耳朵,不劳她自己动手去接,因为他不希望在发梢间穿梭的十指分心去做其它杂事。 “妈?什么?提不回来?你买那么多东西吗……噢,bye。”她用眼神意示黑澔可以挂上话筒。 “怎么了?沈妈妈买了太多东西?我去帮她。” “不用,我去,她要我亲自去试些衣服。”沈宁熙从他身下钻出,不需要怎么整理仪容,因为黑澔完全没朝她的衣服下手。 她将自己的长发撩回耳后,露出涨成粉红色的小巧耳壳,她没多长只眼在脑边,当然不知道她的耳朵泄漏了她的羞涩,而黑澔有车见到,忍下住想多逗弄她一会儿。 “那我不打扰你们母女培养感情,回来我再卤白菜给你们吃。”揽过她的肩,他故意贴着她发红的耳壳说道,然后非常满意地看到她耳上的色泽越变越浓,像是全身血液都冲上那儿一样。“你刚刚说要去帮沈妈妈拿东西兼试衣服时,脸上的表情很高兴,和你之前听到沈妈妈要来这里住几天的反应完全不一样。”虽然那样的高兴非常的细微,但是瞒下了他的眼。 沈宁熙不否认他的观察。童年听到的那席话,她并没有特别怨恨或不甘,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或许少出现在家人面前,对大家都好,反正无论有她没她,都不会有太大差别,久而久之,她习惯用这样的距离去看待周遭人事,是她自己画地自限,也是她无法从儿时记忆跳脱出来。 “我只是在要孩子脾气,这是我的权利。” “好吧,去向沈妈妈要孩子脾气吧,我想她很乐意的。”黑澔拍拍她的头,将她送出大门。“路上小心。” 再偷得一个再见吻,啵。 ※※※ “反正男人衣物的尺寸不是s、m、l、xl,还有多大差别?妈妈用目测就知道黑澔穿几号,那件银灰色的衬衫真的很好看,我觉得枣红的也很好看,妈妈本来想两件都买的……” “衣服够穿就好,不用买这么多,这趟请你来,不是要你大破费,我回去再把衣服的钱都算给你。” “纔多少钱,有什么奸计较的。” “我工作的薪水没有拿回家过,这样我觉得不好。” 沈宁熙和母亲并肩定在自家公寓前那段漆黑小巷,路灯五盏就坏了四盏,只剩一盏正苟延残喘地一明一灭,两人手中各提了一袋衣服。 “小熙,你这样说,妈妈是不是也要把这两天在你家吃的住的喝的也换算成现金还给你?”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计较衣服的钱做什么?” “我不是计较,只是……”只是她觉得不好意思。 “你就快快乐乐地收下,然后跟我说声“谢谢”,妈妈就甘愿了。” 拗不过母亲,沈宁熙只好小声道:“谢谢。” “不客气。”沈母弯着眼笑。 这种感觉,好新鲜。她从小到大没有陪过母亲逛街,更别提像大姊那样挽着母亲的手有说有笑。 可能是心态的改变,当她从母亲口中听到她庆幸着能生下她的话,本来关得很紧的心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似乎让她正视起母亲的举动,慢慢感觉到……原来她是可以和姊姊们一样,与母亲这般共处。 “快到家了,我肚子好饿,卤白菜卤白菜,我们回来了!”沈母嘴馋地笑嚷,为了那锅卤白菜,她和沈宁熙就算逛街逛到肚子有点小饿,也下想在胃里填入任何街边小吃,就怕回到家会因为肚子偷塞了其它食物而少吃了几口黑澔的极品料理。 “我也觉得有点饿……”沈宁熙小小声附和。 两个人有志一同地抬头望向只差几十步路的公寓,希望能嗅到些饭菜香来解解馋。 映入两人视线中的,却是黑澔伏在四楼阳台边,摇摇欲坠。 “黑澔!”沈宁熙没忽略阳台上其它陌生人的存在,他们正将黑澔逼到绝境。 那是……研究所的人! 沈宁熙立即反应过来,之前本来还和黑澔对于研究所的人有所警戒,但是这段日子实在是太过安逸,安逸到让她都忘了黑澔仍是他们亟欲逮回去的实验品。 “怎么了怎么了?”沈母瞟见沈宁熙丢下纸袋朝前狂奔。 黑澔的视觉和听觉开始模糊,听不见远方沈宁熙的叫唤,只能将残余的精力拿来应付咄咄逼人的研究所人员。 “我不会……跟你们回、回去……”黑澔下停以手里那柄水果刀在脚上划开伤口,藉此想摆脱强烈袭来的睡意。 他太过大意,明明在厨房做菜时便听到了楼下的异常脚步声,竟然被幸福冲昏头,傻愣愣以为那是属于宁熙及沈妈妈的,还高高兴兴跑去开门——结果迎面而来是一剂快狠准的麻醉枪。 该死的麻醉剂,该死的…… 他不能变回鼠形,因为那会使体内的麻药流窜得更快速,到时研究所人员要抓他回去就更易如反掌,虽然他现在的处境也好不上几分——“你根本无法适应外头的生活,为了你的生命着想,你最好别做无谓挣扎,我们下会伤害你,回到研究所,你纔能活下去,研究所是你从小到大生长的家呀!”为首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头发却已雪白,这是镇日动脑思考的结果,他是负责研究基因混种的团队之一,在研究所因不明原因爆炸后,团队便一分为多,各自寻回那群“白老鼠”,而他的任务就是带回黑澔——毫发无伤地带回他!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黑澔死命睁开沉重的眼睑,含糊又不失坚定地反驳他。 若是他一睡下,再醒过来,将要面临的是风云变色的惨况。 迎接他的,会是研究所那个导满电流的铁栅及一辈子囚禁的命运! 迎接他的,会是永远无法再见到沈宁熙的孤寂! “我们放你在外头世界这么多天,为的就是让你认清楚自己只能属于研究所,在研究所里,你是珍贵的研究结晶,在外头,你只不过是人鼠不分的异种——“那又怎样!”黑澔甩开为首的男人伸过来的手,水果刀在那男人手背划开一道浅浅伤口。 男人不怒反笑,“你可以继续抵抗,反正麻药效果越来越显著,连这么近的距离你都只能划出这么小的血口,看来你的力气也快用尽了,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天,不差这几分钟。”他示意身后其它人别再逼近,隔着两、三步距离等待黑澔陷入昏迷。 黑澔终于连水果刀也握不住,哐啷落地。他知道自己再不想办法,就真的只能成为瓮中之鳖,任人要杀要剐——“黑澔,跳下来!” 被麻药侵蚀到混沌的脑门劈进了沈宁熙的声音,像是黑暗中射进一道曙光,回荡地告诉他——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最后一丝力量,不能用来坐以待毙,沈宁熙说会接住他的……是他的幻听也好,他对她坚信不疑。 黑澔橕过阳台矮墙,让身体藉由失去平衡而下坠——沈宁熙加快脚步,拚命冲向前,双臂高高举起:沈母则因为看到黑澔坠楼而捂脸惊叫;研究所人员冲到阳台边,却已来不及捉住黑澔。 第23章 “变老鼠!” 沈宁熙用上生平最大的音量,朝天际大吼,黑澔像是完全接收她的指令,在二楼处瞬间恢复鼠形,小小的身躯混着一身宽大衬衫,凭靠着衣衫在空中翻飞的阻力,减缓了他下坠的速度,沈宁熙连鼠带衣地一把接住了他。 拨开衣物,露出鼠脸的黑澔朝她咧了个安心的笑。 “嗨。” “事实证明你不管跳楼几次都死不了,这种死法你已经免疫了。”沈宁熙小嘴吐吁着喘息,还有心情和他说笑。 “是呀……有你在的地方,总是如此……你胞得好快……” “我以前是田径校队的,后来因为个性太阴沈而被队友排斥纔退出田径队。”沈宁熙蹙眉看着黑澔一副已经睁不开眼的模样,以及他腿边渗出的红色血液。“你还好吗?” “嗯……是麻醉枪……” 沈宁熙轻叹,算是放下了心,将他放置在自己衬衫胸前的口袋,轻拍拍他。“待在这里睡一觉,其它的全部交给我。” “很……危险……”他的鼠脑袋硬是不肯埋在口袋里,迷迷糊糊瞧见沈宁熙拾起墙边的一根扫把。“宁熙……你……做什……” 她双手握住扫把两端平举,膝盖一顶,将扫把头“啪”的一声给折断,握着平滑的竹杆部分甩了甩,试试合不合用。 “我以前是剑道社的校队代表,后来还是因为个性太阴沈而被队友讨厌纔退出剑道社。”她突地道。 “所以……”他还是不明白。 “逃避不如迎战。” 沈宁熙话一说完,原本在四楼阳台的研究所人员也已匆忙跑下楼来,双方就僵硬地对峙在鬼屋前的小小空地。 “一、二、三、四。”四个人而已,小case。她微偏着头,对身后还捂着脸嚷叫的母亲说:“妈,你从后巷先绕回家去。”反正现在危险的地方栘到了楼下,四楼反而安全许多。 “小熙……妈上去报警……” “千万不要!”这种研究所的存在十成和国家机密相关,报了警有什么用,还不是会有更高阶的主管出来消除这种事的纪录,再说,要是将事情弄大,黑澔的身分势必曝光。“你上去之后……就盛碗饭去吃卤白菜,记得留一些给我。”她想,打完架应该会很饿。 沈母愣了愣,在沈宁熙的目光指示下,只能点点头,听从女儿的安排。 等沈母跑远,沈宁熙纔转回头,和研究所人员面对面。 “小姐,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们是合法来带人。”为首的男人口气并不粗鲁无礼,一派学者气质。 “私闯民宅叫合法?”她冷嗤。那抢银行不就是无罪了。 为首的男人对于这个问题保持缄默,明显知道在这点上他们站不住脚。 “你知道你私藏的人是我们研究所的资产,若不归还,你同样会有麻烦。”这是威胁。 “那么请你拿出证明黑澔是“资产”的所有权状,要是随口说说就算数,那我也可以说黑澔是我的资产,你们凭什么来争?”热身运动做够了,沈宁熙停下甩动扫把的竹杆,摆出剑道的防备姿势。 研究所人员个个严阵以待,可惜他们身上除了麻醉枪之外,没有任何的攻击性武器。 “小姐,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们还是试图说理。 “我是小人。”她无所谓地一耸肩,并且神速挥出第一击,毫无预警。 啪! 响亮的惨叫声来自于被竹杆扫中的头号牺牲者。 研究所人员一看就知道不是练家子,没学过任何防身术或武术,见沈宁熙不分青红皂白地舞棍相向,只能抱头鼠窜。 沈宁熙可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光瞧见黑澔带血的腿伤,她就忍下住想替他出口气,再加上先前黑澔在研究所所受的“招待”,她要一条一条还给他们,报报“老鼠冤”。 啪!啪!啪! 虽然离开剑道社多年,她的剑技稍稍退步,但绝对不阻碍她打起人来的利落和力道。 “你——” 为首男人咬牙举起麻醉枪,二话不说朝沈宁熙开了一枪。 沈宁熙手里的剑道竹杆立刻由正握改成侧握,身体转个方向,摆好姿势,用力挥棒出去——全垒打?不,是触身球,“打击手”三分故意加七分恶意地将那剂充当垒球的麻醉剂给打向“投手”腰腹,犯规犯规,不过现在没有裁判,一切以违规为目的。 挂在沈宁熙口袋边缘的黑澔没办法发问,只能瞇着睡眼觑她。 她明白他的疑问,开口解释:“我以前是垒球队的——” 他知道他知道,后来还是因为个性太阴沈而被队友排挤纔退出垒球队,对吧。 黑澔带着笑,明白沈宁熙可以应付一切,甚至绰绰有余,他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任自己滑入她的口袋内侧,让属于她身上清新的淡香将他整个包覆住,麻醉作用经过五分钟,完全生效。 最后的记忆是他在她胸口蹭了蹭,脑中想着:这个位置真是好呀,有她的馨香也有她的心跳声,而且……软软绵绵的……※※※黑澔再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笼罩着黑压压阗暗的环境里,一丝丝腐朽臭味、一丝丝空气中凝滞的霉味……与他入睡前品嗅着沈宁熙身上的香味不同。 他猛然睁开眼,像是受恶梦惊吓般地挺直身躯,然而眼前黑暗的一切并未如同恶梦清醒般消失,他仍被这透不过气的氛围给丰丰围绕。 “宁熙!” 在哪?!你在哪里?! “宁熙!” 这里是哪里引他又在哪里?! 黑澔橕起身子,麻药的效力仍残存在四肢百骸间,让他的动作下像平时灵活,甚至在他突地站起来时,膝盖传来酸软,使他又半跪了下去,他咬紧牙,在黑暗中摸索着能助他搀扶起身的物品。 “宁熙!”在他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吗?宁熙她……安全吗?他是不是被抓回了研究所?!若是这样,那他们有没有伤害到宁熙,是不是打伤她之后纔将他抢了过来?!改? “叫什么叫,我在讲电话啦!” 就在黑澔终于摇摇晃晃爬起来,趴在墙边喘呀喘,正准备第四声大唤出沈宁熙的芳名,她却先一步从另处黑暗缓缓走来,一手按掉手中的手机通话键,漆黑的屋里无法瞧清她的表情。 “宁熙!”黑澔跟踉舱舱飞扑过去,用双臂将她抱得好紧,像是抱住了海中唯一的救命浮木,说什么也不肯放松半分。 “要哭就哭,眼泪鼻涕别朝我衣服上擦,很嗯心的。”沈宁熙怱视自己身躯被他揉得很痛,左手连同她的身体被他抱得死紧,逃过一劫的右手勾在他的颈后,一方面支橕自己失去平衡的重量,一方面安抚着黑澔。 “我纔没有哭……”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他懂的。 “好好,那你满脸的汗水别朝我身上擦,男人的汗臭味我一样敬谢不敏。”反正同样是咸咸的分泌物,只是跑出来的地方下一样,她可以配合他换个说法。 抽鼻声很细微,“……这里是哪?” “你还没睡醒吗?五楼,上回你睡过的,不认得了?”她拍拍他的脑袋。 “五楼?”他眨眨眼,定下心神来,纔慢慢瞧清了黑暗中的景物。 没错,是五楼,废桌椅仍散落在墙边,大厅一样空荡。五楼的鬼小姐也还在阳台反复她每晚的自杀行径,在与他目光交集时朝他挥挥手,又继续往楼下跳。 黑澔将视线定回沈宁熙脸上,“为什么来五楼?” “你以为你现在这副模样,我能带你回四楼去吗?”她的手滑过他的裸背,响亮地拍了两声,用肉击声提醒着他现在的赤裸。 别忘了等在四楼家里的,还有她妈妈,她该如何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那群研究所人员的身分、目的,还有黑澔跳下来之后的去向和死活——虽然妈妈那时是捂着双眼的,但要说服她还是得编一番说辞吧?她现在又饿又累,没心思去圆谎,所以干脆逃避,并且有打算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去。 “那研究所的他们……” “走了。”事实上是用爬的啦。 “那你有没有受伤?” “有。”听见黑澔猛吸口气,她笑着抢白:“我断了一根大拇指的指甲。”一因为挥竹杆打得太忘情了。 她纔说完,黑澔已经执起她的手,轻轻含住她的大拇指,舌尖卷过她的指甲。 “不是这一手。”他舔得她直想笑,像在舔棒棒糖一样,可惜舔错了手,见他打算用同样方法对待她另一只拇指,她轻暍道:“别别别,不需要用口水疗伤,断了指甲又不会痛,况且你腿上的伤我也没用这招替你“擦药”。” 这种“擦药法”只会越擦越心术不正,咦?黑澔的嘴越过了拇指,落在了她的掌心,很快的,又滑到手腕、手臂,逐渐朝上挪动——真是心术不正。 沈宁熙虽然脑子里这么想,还是忍不住微启双唇,等待着他的薄唇大驾光临。 到底……是谁心术不正呢? 她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现在似乎接吻比较重要一点。 他的唇印了上来,先是细啄,她却不满意他浅尝即止,搁在他脑后的小手有了催促的意思。 “宁熙,别怕。”黑澔在笑,稍稍停顿喘息的唇呵出这句话。 谁在怕了?她从头到尾不是都表现得可圈可点,瞧她一女独对四男,“英雄救美”下算什么,“英雌救帅”纔值得竖起大拇指褒扬哩,他是想说“别急”吧? “不要哭,没事了。” 第24章 是呀,男孩子嘛,遇上这种小事,不要太急着挥洒眼泪,说出去会被人家笑的……等等!刚刚说话的声音好像不是她的,她一直很忙着在咬他的唇,无法分心去安慰他纔是……直到黑澔的唇栘到她的颊边,再回到她唇上时,她尝到了泪水的咸味,那是来自于她的眼睛,一点一滴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淌落着水珠。 “你好勇敢,真的。” 废话,她当然知道自己好勇敢,她若下勇敢,怎么有勇气叫黑澔从四楼跳下来?要知道,若是她跑得慢些或是目测距离有误,她所要负担的结果是害黑澔一命呜呼,然后她恐怕……会自责到尾随他而去,反正她原本就没有太强的求生意志,一个月里最佳的自杀时间就在于她将房租交给了她的房东——八十一岁的独居老人之后,只要再多拖过一天,她就会觉得她占了房东便宜,为了这一日租金,她只好继续住满一个月,再等待下个月交完钱后的寻短好日子,虽然打从遇到了黑珐,他打断了她的大好机会,接下来……她似乎没将时间花费在寻找自杀胜地,反而努力想扭转黑澔悲观的想法,想要他活着多体验一下世界、想要他珍视自己的生命,什么傻念头嘛……她若不勇敢,又怎么会从被麻药给弄到动弹不得的研究所男人口袋皮夹里摸出一张名片,并且在刚刚打了通电话去研究所找负责人吠? 那名负责人非常认真地听完她一长篇的训斥,甚至在最适当的断句后头发出“我明白”、“我知道”、“嗯,有理”等等的应对句子,声音听来是属于上了年纪的长者,也像是个能沟通的家伙。 “你,是黑澔的爱人?”听完她所有的话,他只提出了一个问题。 没听见沈宁熙否认,负责人径自笑了起来。 “我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如果你与他下是如此亲密的关系,又何必替他出这口气,更别提在你知道他是老鼠之后,竟没有一扫把将他赶出家门,可以想见,你爱上他了。”他不再用疑问句,而是肯定的呵呵一笑。 顿了顿,含笑的语气一敛,他转为认真。 “小姐,有件事,恐怕你得先听我说完,再决定是否仍这么坚决要我高抬贵手,放黑澔一条生路。” “什么事?” “黑澔他……以寻常的生殖方式,他的基因并没有办法遗传下去,就如同人与狗绝对无法配出犬人子孙,对于正常人来说,黑澔他……不能算是人类。你与他结合,所要面临的,是永远不可能有孩子的下唱—” “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嗯。”他颇惊讶沈宁熙所给的反应这么冷淡。 “我听完了。请你高抬贵手,放黑澔一条生路。”就算是正常的夫妻都不见得一定会有孩子,现在顶客族那么多,生活压力衍生的不孕症也时有耳闻,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 “说话要算话。”听见他片刻沉默,沈宁熙补上这句。 “你不认为他会替你的生活带来很大的不方便吗?他拥有鼠、人基因,体质虚弱时,这两项基因冲突,很可能会害你平静的生活大起波澜,万一他身分曝光,你的麻烦绝对超乎你的想象,这样……你还愿意要他?” 如过她不要他,她就不会让黑澔那么理所当然地进占她的世界,打从遇到他的头一天,她就知道生活会因他而不同,但她逃避过吗? 不,没有。 以前没有,现在当然更不会有。 “我愿意,我要。”她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坚定。 此时,客厅传来黑澔甫清醒而慌乱寻找她的呼唤声,打断了她与负责人的谈话。 “他在找你了。”黑澔唤她的声音大到连手机另一端的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听到了,而我在等你的保证,保证不会再找他麻烦。” 手机里回应她的,是三声朗笑,中气十足的老人笑法。 “喂、喂,你的保证——”她不让他这样蒙混过去。 虽然口头保证并不具任何意义,但是,她觉得手机另一端的那个人不是会出尔反尔的小人,似乎只要他答应了她,他就一定会做到……她不清楚自己是哪生来的信任,但她知道——“勇敢的小姐,等我亲眼看见黑澔在你身边比在研究所更好时,我会给你保证。” 喀,挂她电话。 那负责人言下之意……他还会再来一次吗? 真是麻烦人的家伙…… 沈宁熙被黑澔的深吻给唤回了飘远的思绪,随着他一声声喂进她嘴里的“别怕,你好勇敢”,沈宁熙纔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她从黑澔抱紧她的那刻开始,一直隐藏得很好的恐惧纔倾巢而出,那是恐惧失去他、恐惧他下会属于她……让她恐惧到流了满颊的眼泪而下自知。 他紧抱着她,等她慢慢平静下来。 这样哭泣好懦弱,一点也不像她,他让她变得一点也下像她了……“黑澔,我救了你好几次,我是你的再生父母,你的生命是属于我的,没经过我的同意之前,你下可以一声不响地走人、不可以轻率地自杀,有没有听到?!”她想有威严地揪住他的衣领将这番话迎面吼在他脸上,可是她做不到,因为他身上没有蔽体的衣服,而她的手……死命地勾圈在他的颈项上,那不是威胁,而像是请求。 黑澔吻了吻她的长发,他没给她任何正面响应,下针对她的要求而应“好”,只是轻喃告诉她:“宁熙,我们一起活下去,好吗?” 这个“一起”,并不单纯指两个人维持着生命,一同呼吸着这个地球上的氧气,他要的“一起”,是将两人牵系在一块,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他,两个人一起……活下去,谁也不许抛下谁、谁也不许再寻短,因为彼此的生命都不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所拥有。 “我愿意为你活下去,即使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一路平顺到底,我也愿意去试,只要你陪着我……一起。” 他的生存目标是那么渺小,小到只要能和沈宁熙一块走下去,他就能甘之如饴。 沈宁熙在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生存目标,她一直递寻不着的目标,现在出现了,就在她眼前,在她的怀抱里——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因为失去她而难过,对吧。 有人是需要着她的,对吧。 她,是值得存在的,对吧。 还是有人认为……有她在,真好,对吧。 小小的笑靥在她睑上绽开,照亮了黑澔的眼。 “好,我们一起活下去。” 也许,两人明天会回到头一次见面的海边,这回下是为了眺海自杀,而是单单纯纯去看看海,吹吹海风……尾声年轻学徒阿太觉得有股恶寒抖上心头,干咧着笑容和收银台前的沈宁熙打了声招呼便加快脚步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黑澔已经在煮鲜奶,准备做香浓的奶酪,其它人包括老板都还没进来。 阿太凑到黑澔身旁,压低声问:“澔子,沈姊一早脸这么臭干嘛?我和她打招呼她还瞪我耶。” “噢,因为你前几天塞给我的那些vcd被她看到了,她问我是谁把片子拿给我的,我说溜了嘴。”黑澔脸上的表情和沈宁熙天差地别,笑得很开心。 阿太一惊,“什么引你让她看到了?不是叫你回家再看的吗?” “我是回家纔看的呀。”只是他和沈宁熙住在一块,他放vcd来看时,沈宁熙正巧看到,很正常吧。 “那沈姊是到你家看到你在看a片?你们纔刚交往耶,我这样会不会害你们分手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罪过就太大了,不知道沈姊是看到哪一片,希望是有码的……不然其它片都太刺激了……”阿太非常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呻吟。 他和阿郎一直不知道黑澔和沈宁熙的“同居”关系,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认识的时间绝对远远超过众人的想象,他们只以为黑澔那天喝醉酒被送到沈宁熙家中后,一定有发生什么酒后吐真言的爱情告白,所以就理所当然将黑澔和沈宁熙送作堆了。 “那沈姊有什么反应吗?”不知道有没有把黑澔压在地板上饱以老拳? “反应呀……”黑澔微仰着头,想了想。“她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色狼?禽兽?畜生?败类?还是“我们一起看”?” “她说……我变成有“攻击力”的危险动物了。”那时她摇晃着脑袋的模样很可爱呢。而他呢,则是知道了原来接完吻之后还有那么多的一其它事”可以做,好神奇,很想试试看,下过沈宁熙下陪他试,只留下一句她今天下方便也没兴致,叫他改天请早。 攻击力?他借给黑澔的是十八禁的a片耶,又不是摔角,什么攻击力呀? 黑澔熄掉炉火,将和好蛋清的鲜奶倒进模型碗里,等待冷却成型,又继续切三明治的吐司,他正忙着替沈宁熙弄一份早餐哩。 店面传来了开门的叮当声,阿太以为是老板进来了,不敢多问,抱着锅子和一盒鸡蛋,忙闪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去打蛋。 可是黑澔却听到了沈宁熙的声音。 “对不起,营业时间还没到。”没看到门外还挂着“准备中”的牌子吗? “我要一个蛋糕。” 来人熟悉的语调让黑澔一怔,手里的面包刀差点从自己的食指切下去。 “我们还没开始营业。”沈宁熙口气虽冷,但没有任何不耐烦。 “就来个巧克力的好了。” “老先生——”沈宁熙止住了话,眉头皱了起来,突然……觉得柜台前的老人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像在哪里听过……黑路突然从厨房冲了出来,在看见老人时明显地倒抽了口凉气。 第25章 “还没做好的也可以,切一小块出来让我尝尝。”老人眼边尽是笑纹,一道一道都是岁月刻痕,目光由沈宁熙身上栘转到黑澔。 “黑澔,厨房里有巧克力蛋糕吗?!沈宁熙也发觉了黑澔的紧绷,她走到他旁边,拉过他的手臂,黑澔愣了许久,等到沈宁熙问第二次,他纔讷讷回答。 “我还在烤奶油蛋糕的底座,只有纯鸡蛋的……”他这句话还是必须看着沈宁熙纔有办法说齐。 “那也行。”老人率先道。 “黑澔,去切一小块出来。”沈宁熙在心里猜测老人的身分,并且有了底。 “噢……好。”他又回去厨房了,下一会儿走出来,将纸盘递给老人。 “还热呼呼的?好,好。”老人咬了一口,蛋糕的松软完全不需要劳动他摇摇欲坠的牙齿,蛋黄烤过后的香味迅速在嘴里蔓延开来。 “这是……我做的奶酪,还没凝固好,但是味道很棒……要下要也尝一尝?”黑澔端出另一份点心,脸上仍写着戒备。 “这玩意儿我还没吃过,好。”老人一点也下客气,接过汤匙就舀了一大口往嘴里灌,贪心的下场还不小心被烫了舌,发出哀号,但又下见他缓下品尝奶酪的动作。 黑澔和沈宁熙相视一眼,在背后紧握住彼此的手,沈宁熙给了黑澔一个笑容,轻易地抚平了他的不安。 很快的,奶酪空了、蛋糕没了,老人满意地直抽自己的小腹,呵呵直笑。 “谢谢招待。”老人留下了这句话,取下头上的帽子朝两人颔首。“非常好吃的蛋糕和奶酪,我保证。”重新戴好了帽子,他持着手杖,离开了面包店,朗朗笑声仍是下断。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又为什么只是来吃蛋糕,而不是来……”黑澔下解地低语。如果老人都亲自出马了,怎么会轻而易举放过他,该不会面包店外现在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埋伏等着捉他? 沈宁熙阻止他的胡思乱想,对着门外远去的蹒跚身影报以浅笑,看起来像颗发光的小太阳。那句话,黑澔不会懂,只要她和那老人懂就行了,这是小秘密,就如同她永远不会向她母亲提及黑澔的身分一样,她半个字也下会和黑澔提,因为秘密说出来就下叫秘密了……“相信他,他只是来吃蛋糕的。”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