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出阁》 第1章 《才女出阁》 作者:丹菁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 南宋宁宗年间 天才刚破晓,住在临安城西的王媒婆却已经起床梳妆打扮,嘴里还不住哼着小曲儿,心情显得愉快极了。 王媒婆,临安首屈一指的媒婆,提起作媒娶亲,临安城上下所有人都会想到她,听说她做过的媒,上从贵族、官家,下至商贾、平民,没有千对也有百对,连当今宰相千金的婚事都少不了她呢! 虽然王媒婆做了这么多媒,成就了无数好姻缘,但有件事却一直让她此以为憾,那就是没能替鼎鼎大名的江南四公子作媒。 何谓江南四公子? 没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古有孟尝今有江南”,这江南可不是鱼米江南,而是指江南四公子。 众所皆知江南有四大家:执全江南、乃至江北点心牛耳的玉家“玉品斋”,后钦赐为“御品斋”;总湘绣大成的练家“湘坊”;统天下书籍典藏、纸品之最的文家“紫宣堂”,以及理古今音律之谱的乐家“扬音阁”。所谓四公子,正是“玉品斋”的玉穆,“湘坊”的练锦、“紫宣堂”的文昊和“扬音阁”的乐扬。 这四公子论相貌自是不必谈了,个个风流倜傥,卓尔不群;论学问,四人皆是两榜进士出身,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诗词歌赋无所不精;论家世,江南四大家还不够瞧吗?有人这么说,“娶妻当娶五姓女,选婿当选四公子”。几乎所有江南的名门淑女、公侯千金,无不以嫁四公子为生平大愿,而放眼大江南北的王侯商贾,莫不视四公子为乘龙快婿,所以每天到四大家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甚至踩坏了好几个门槛,但迄今仍无人能谈成亲事,这当中自然包括王媒婆在内,为此,王媒婆在经过月老庙时总不够嘀哺咕咕,抱怨上好半天。 但或许是月下老人听到了王媒婆的哺咕,也或许是王媒婆的名号实在太响亮,那四大家竟然不约而同找上门来了,而算算时间,今天应该就可以将四大家的亲事说定,这怎么能不让她高兴呢? 想着,王媒婆又哼起小曲儿,一面穿上紫背子。提到紫背子,王媒婆可神气了,这全京城,可只有她王媒婆一人够得上格穿紫背子,至于其他二流、三流乃至不入流的媒婆,可只能拿着青凉伞遮遮风避避雨,想穿紫背子……哼!等下下下辈子吧! 眼看时辰将届,王媒婆趾高气扬地坐上软轿往“玉品斋”方向而去,临走前不忘绕进素有媒人巷之称的西小衙,让那些闲得猛嗑牙的媒婆瞧瞧,她王媒婆可正要给江南四公子作媒哪! 轿子摇摇晃晃走着,还没到“玉品斋”,王媒婆大老远便看见了那斗大的钦赐“御品斋”三字,因为这是皇帝老爷吃了玉品斋的糕点,连声赞好,特赐名“御品斋”,并令玉品斋按时进贡、差人进御膳房做事,让玉品斋本就响亮的名号更加如日中天。 王媒婆大摇大摆进了玉府,见着了正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的玉老爷子。 “老爷子万福,王媒婆给您请安来了!” 乍见王媒婆,玉老爷子脸上的不耐烦顿时化成着急,“如何?那苏老头儿的意思如何?” 王媒婆笑得嘴都合不扰,“当然是一个字,好!好!好!老爷子肯娶他闺女当媳妇儿,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他还有什么不好的?” “那苏家闺女的意思呢?” “正如同老爷子那天所见,苏家恬儿姑娘孝顺、乖巧,除了有一手好厨艺外,更是生得沉鱼落雁,我见犹怜,她爹亲口允诺的事,她怎么会有意见?” 玉老爷子大喜过望,心想不但讨了房手艺精湛的媳妇,还能得到苏家饼铺糕点的祖传秘方,连忙命人捧来一支翡翠玉钗、一份细贴子,还有一锭金元宝,“这玉钗是送给苏家闺女的定礼,这份细贴子烦你替我拿给亲家翁,至于这元宝就是你的谢礼。当然,等亲事办妥后,另有重赏!” 王媒婆千恩万谢,领了元宝拿了细贴子和定礼出门,直往苏家饼铺回礼后,再转往练家“湘坊”。 “练老爷子万福,王媒婆给您请安了!” 练老爷子看也不看王媒婆一眼,迳自端起参茶边喝边说:“杨家那边怎么说?” “杨老爷高兴极了,您瞧,这是杨家回的细贴子。”王媒婆急忙递上城北杨家的细贴子。 练老爷子接过贴子,却直接往旁边一扔,似乎不屑一瞧,“若不是英儿不长进,堂堂练家怎么会去娶穷酸户的女儿做媳妇?” 王媒婆知道这练老爷子素来脾气不太好,为了儿子、女儿的事也大伤脑筋,因此只有陪着笑脸说道:“那杨家绣坊纱织姑娘的相貌和品行是老爷亲眼看到的,而且她绣工独步江南,听说连皇后娘娘都爱不释手,如果老爷子能娶到这一房媳妇儿,相信对老爷子和少爷的事业,一定会有所帮助的。” 练老爷子冷冷一哼,脸上仍旧没有一丝欢喜之意,“这是细贴子和白玉簪,你拿去给杨家作回礼,至于这袋银子是给你的。” 王媒婆勉强挤出一脸笑意,领了东西后,便一溜烟往外走,仿佛那金碧辉煌的练家是会吃人的鬼屋似的。 办好了练家的亲事,王媒婆一声吆喝来到“紫宣堂”文家。 “老爷子、夫人万福,王媒婆给您请安了!” 文老爷子略略一颔首,“托你办的事如何了?那天见过唐家闺女后,我家夫人非常喜欢,希望能早点将亲事定下,只是不知唐家意向如何?” “没问题,唐家经营书铺,以文结亲,怎么会反对呢?只是……” “只是什么?”文夫人急忙问道。 “只是唐家诗意小姐希望少爷先对上这对联再谈亲事。” 文夫人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有什么难的?来人,把对联拿去给少爷看。” 不一会儿,仆人拿着那副对联回来。 王媒体接过对联,满意得直点头,“少爷果然才高八斗,居然一下子就对出来了。我这就去回礼,请老爷子和夫人等着。” 王媒婆急急忙忙来到唐家呈上对联,并交换细贴子,算是完成文、唐两家的亲事。 最后王媒婆风尘仆仆来到“扬音阁”。 “老爷子万福,王媒婆给您请安了。” 乐老爷子从一排古筝里抬起头,“等你好久了,柳家怎么说呢?” 王媒婆推出一脸笑,“柳老爷说不敢高攀。” 乐老爷不禁皱起眉头,“怎么?柳家回绝了?” “也不是回绝,只是老爷觉得乐、柳两家差若云泥,柳家经营的是客栈这种庸俗生意,实在不敢……” “什么门弟高攀的?柳老爷怎么会有这么迂腐的想法?难道我是那种眼高于顶、只重门弟、不问儿女幸福的人吗?回去告诉柳家,就说我很喜欢那柳家千金,希望她能来当我的媳妇儿,继承乐家的事业。” 那柳家千金的琴艺可是江南皆知,上过柳家客栈的人谁能不知那位隔帘抚琴、乐音动人的操琴者正是瑶琴姑娘本人? 王媒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又是鞠躬又是哈腰,取了定礼到柳家算是定下这门亲事。 黄昏时分,王媒婆疲累地回到家,但眉宇间的得意却是怎么样也抹不去,她小心翼翼将四大家的亲事写在纸条上,免得自己老眼昏花,脑筋一时糊涂弄错。 这时,一群昔日姊妹淘提着香鸡酒菜上门,开门见山便是道喜:“姐姐,恭喜了,听说你做了四大家的媒?” 王媒婆好不得意,扬了扬手中的纸条和满桌子的元宝银子,“可不是,你瞧瞧,王家配苏家、练家配杨家、文家配唐家、乐家配柳家,这四门亲事,简直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正是天作之合,但没了姐姐,这天也不能合了。姐姐,我们几个姐妹敬你一杯,恭贺姐姐终于了却平生大愿。” 王媒婆不疑有他,接过酒杯便一饮而尽,接下来,众人又说了许多恭贺之词,捧得王媒婆飘飘欲仙,直忘了今夕是何夕,很快的便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一个月后,江南四大家同时娶亲。天还没亮,王媒婆便起床忙碌。 她先到四家走动走动,又到女方家活络活络,还不时叮嘱轿夫仔细小心注意仪节,最后她拿出那张一个月前就写好的纸条,看也不看就递给众位轿夫,“一会儿你们就照纸条上写的去迎亲,千万别弄错。” 王媒婆心中好不得意,却未曾发觉纸条上的嫁娶婚配离了谱…… 临安城里正值繁荣春色,旖旎花雨层层叠叠落在人来人往的生产者,浓郁的花香随风飘荡在瓦子尾巷里的文卷小铺西厢房。 这文卷小铺可不简单,唐老头子当年也是进士一名,曾任官职,晚年之后才在这熙熙攘攘的瓦子尾巷里开了间小铺子,卖卖书卷墨画,日子倒也是充实得紧,不过…… 这里头最不简单的,并非这唐老头子。 话说唐老头子晚年得女,此女秀色如画、无双无俦,四岁时便博览经史,五岁时便能吟诗作对,其聪颖天资令人赞叹,更让唐老头子当场愣住,愀然良久,不禁斥曰:“此女聪黠非凡,必为失行荡妇!” 唐老头子以此为由,原欲将不满六岁的女儿送往道观修身养性,后虽禁不住唐氏苦苦哀求而作罢,却将她囚于宅内西厢,不允她外出,更不允她再读任何书籍,甚至杜绝后患似地绞断女儿一双白嫩玉指,令她从此不得再抓笔成书,无以走上风流女文人之道,再以燃香在她的眉间烙下修性的烙痕,才打消了将她送去道观的念头。 第2章 但是…… 一日无书可读的唐诗意便觉面目可憎,于是唐氏每日到西厢房时,总会小心地带来一本诗册,只为瞧女儿那单纯而满足的笑容;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重责大任落到了贴身女婢绿翘身上。 而这一晃,便已过了十几个年头…… “唉……” 今儿个西厢房里头,反常地传出幽声叹息。 透过大开的窗棂,片片的杏花瓣飘落在靠窗边香案上,再调往一旁看,书册上头印着斗大的“曹大家传”四字,一双歪斜不全的玉指搁在书面上,而拥有这一双手的主人正蹙着蛾眉,口中念念有词。 “古者,女生三日,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大人也……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唐诗意又叹了一口气,低柔得像是掺上磁粉的嗓音又淡淡扬起:“这曹大家的思想可真是累及了后世的女子……” 不全的纤白玉指翻开了蓝色书皮,映入眼帘的便是让她不解的《列女传》,令她又瞬地合上了书皮。 真的,她真的不懂。 这些年来透过娘与绿翘的帮忙,她所看过的书举凡“女诫”、“妇德行”、“妇女三从四德”,每一本书皆令她感到难以理解。 为何要将女子的身分贬得这么低、这么卑微无用,这么地令人厌恶自己的存在?倘若有一日,属于女子传宗接代的任务给男人夺去了的话,她猜想这天下的女子是否要集体自缢去了。 既是如此,又何必有女子的存在? 唐诗意下意识地望着一双扭曲变形的玉指,再抚摸着眉宇间遮去疤痕的小翠钿,绝美的唇角不禁漾起淡淡的苦笑;若男人真是天,那么爹绞断她的双手,半毁她的容貌,硬是要她修身养性,倒真是为民除害了,是不? 当年一直不懂爹为何会这样狠心待她,直到前些年,她才慢慢地懂了;只因爹不想要个风流不羁的女儿,不想她也染上文人放纵的习性,遂在她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已然快刀斩乱麻地为她赐除任何未萌的事端。 她该说爹是做得对,还是该说爹不懂女儿的心? 古有红颜祸国殃民,却从未听闻过女文人兴风作浪、翻搅宫中栋梁,然而,爹仍是愿意相信古人所警惕之事,硬是毁了她的双手。 这手……说毁了,倒也没毁上十足十,只因当年娘不顾爹的命令,硬是求来再世华佗为她医治双手,虽然无法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但她还是可以题诗作画,只可惜动作慢了些。 不过美丑对她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终年待在这西厢房内,又有谁得以看见她这一双不全的手?还可以提笔已是万幸,若是完好无缺,却连一首诗都题不出来,那岂不是难堪? 这大宋虽然风气相当开放,门第观念早已渐渐淡逝,可是……对女人的观点仍是如出一辙,千年不变;到底是先有爹这样霸气的男人,还是先有这样鄙视女人的风气?这问题是没个解的,就像是问起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蠢问题一般,即使溯源而上,也找不到开了先例的人。这题是死题了,却也压得女人永远没有抬头望天的一日。 列女传……更是打压自个儿同胞的始作俑者! 她不认为女人会强上男人一等,因为男人的气力实比女人大上许多。然而,她倒不认为若是论及博古通今、经纶满腹,女人就会经男人差。男女互补所短,互取所长,地位理应是公平的,为何却落得女人不得读圣贤书,不可与丈夫同席而坐,不能与父兄同饮一桌之食? 又叹了一口气,唐诗意将曹大家传摆到一边去,再自一旁的架上拿起话本,独自沉湎于里头文人的幽默风雅,女角的娇羞闭塞所幻演出的情爱故事。 这是爹唯一愿意让她读,也是她唯一可以光明正大看的书籍,只因爹曾说过这话本的内容皆是通俗得狗屁不通,净是咏情诵爱、故作风雅的册子,毫无绮丽婉媚之词,最是适合她这般的姑娘家看。 她没否认,倒也不承认;通不通俗是见仁见智,而且,只要有话可读,就算它是枯燥的女诫十二章,她也照看不误,否则依她这一双不能拨弦咏诗、巧妙绣织的玉指,关在这西厢房内,她可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小姐,小姐……” 才翻上两页书,怎地不巧便传来绿翘聒噪刺耳的叫声?合上了书,唐诗意好整以[奇][书][网]暇地端坐在案前,等着这扰人的喜鹊儿报上事来。 “怎么了?”见绿翘翘汗湿了一张小脸,气息紊乱不已,不禁令她蹙起眉来。不是没瞧过绿翘这丫头失态的模样,不过,今儿个似乎比往常更乱上一些。 “小姐……有人提亲来了……”绿翘气息尚未平复,便急着将大厅上的一切告知最疼她的小姐。 “提亲?”怎么?这又不是头一遭,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地喳呼吗? 自前些年她及笄以来,冲着外头以讹传讹的谣言,道听她貌美赛西施,途说她艳丽似洛神,更有人谬赞她为江南才女,上门提亲之人便始终络绎不绝。不过,全都教爹给回绝,这厢不知是哪一户没尝过苦头,又踏上了这久未染尘的文卷小铺? “这人不同,他……他……”绿翘急着想把话说清楚,偏心头上的一股气仍未平息下来,急得她只能他呀他的没完没了。 “谁?” 唐诗意倒也不急,不忙着为她顺气,只是瞅着一双冷艳如冰的眼眸,等待她调好气息,告知她这厢不怕死的是哪一户人家。 “是紫宣堂的少主!”绿翘待气息渐定,索性一气呵成地道。“而且,老爷还一口便允了提亲的王媒婆。” “紫宣堂!爹答允了?!”她身子微微一颤,有点难以置信。 爹不是把她当成祸国的妖女了吗?怎会容她出嫁祸害他人?更何况,对方还是紫宣堂的少主文昊公子! 由于文卷小铺的书册、纸笺向来倚赖紫宣堂供应,是以紫宣堂的主子与当家主母她也曾远远地瞧过,而文昊……她记得他的,他是这些年来她唯一不经意见到的男人,对于他那一双属于文人温文儒雅的眼眸,倒还清澈;嫁给他,她一点也不介意,甚至是有点喜悦,毕竟以后能够拥有一个可与自个儿吟诗对句的相公,倒也挺好,只不过爹怎会允了这桩亲事? “是真的,绿翘方才在大厅上听到的,小姐不能不信!”瞧唐诗意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绿翘急得赶紧辩驳;她才不是吃饱撑着,若不是真有其事,她又岂敢说嘴? “可是……”唐诗意不得其解,浅吟了一会儿,微开的门缝便传来唐父不苟言笑的威凛声响。 “绿翘说的全是真的,为父已将你许配给紫宣堂的少主文昊。”唐父一进门,大手一挥立即撤下一旁的绿翘,而唐氏则紧跟在后进来。 唐诗意显得有点诧异,不过那微愕的闪神,立即隐入她向来冷艳的玉丽面容里。 “诗意给爹问安。”她淡淡地敛下浓密眼睫,掩去她眸底战栗的光痕。 爹有多少年不曾到西厢房来了?她扯起嘴角,漾出苦苦的笑容,心中思忖着,应该是那一年绞断她的手之后吧。 好狠的爹,居然毫不在乎当时的她仍是个娃儿,对她下如此重手,他是打算让她再也无法使用双手;是打算宁可养她一辈子,也不愿意让她出阁祸国殃民的,不是吗? 瞧见唐父远比听到他允了亲事更令她震惊,她一直以为爹不要她这个女儿了,想来…… “为父的要你出阁,你倒是绷着一张脸瞧着为父,横竖是不打算照为父的意思去做了?”唐父望着女儿一脸淡然,不觉怒从中来,大手击下案上,轰然一响,随即扬声怒斥。 这个女儿,他每见一次,便心惊一次;望着她益发狐媚的娇颜,他是吓得汗流浃背,见着她架上所悬的翰墨丹青,更是令他惊于她的卓异文采与绝伦聪敏,懊悔当初下手太轻,才会让她的双手有复元之时。 生女如斯,魅惑艳绝,才华绝代,绝非善事,他唐某绝不能让她给负了他的盛名;将她配以文昊,好让紫宣堂磨磨她发硬的性子,杜绝她过人的丰采。 “女儿没这么想……” 她不懂为何爹每次瞧见她,总像是活见鬼一般,吓得是冷汗不止,双眼暴如铜铃。 若真是厌恶她的话,当年爹该绞的不是她的双手,而是她的颈项,这才叫永绝后患!这一张原本带笑、爱笑的脸,为何今日会变得如此冰雪覆面,还不全都是爹一手造就的好事,不是吗?为何到头来,爹还要为这小如芝麻的事辩得脸红脖子粗? 她没变,一直都没变!即使爹绞断她的手指,令她不利于提笔,她也无怨;即使爹对她不理上睬,她也无恨;但她不服的是——爹既种下这个恶因,为何不愿正视这个恶果!? 是爹的残害令她忘了怎么笑的,不是吗? 虎毒不食子,但是爹却怕她满腹邀请诸会颠倒乾坤,怕她绝俗的容貌将倾国倾城,故而一步步冷酷无情地残杀她的心,这比一刀要了她的命,还令她感到痛苦难耐! 倘若今儿个她是男儿身,想必爹必然不会这么待她的,是不? 男儿可以光耀门楣,但是女儿不行,女儿只会败坏风气,毁了爹的名声,遂爹不要一个才高八斗的女儿,爹要的是一个可以光宗耀祖的儿子,就算他是个胸无点墨的儿子也无妨! 天,她从没像这一刻般如此希望自己是个男儿身,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拘心束身地待在这里等待年华老去,等到自个儿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妇,而一生却是平淡无奇得教人形同嚼蜡。 第3章 其实,她很清楚那些话全都是爹为自个儿怎么行为所找的理由与借口,实际上,爹是妒忌她拥有他追寻数十年却依旧得不到的才华与天分! 她早知道,只是不愿说穿罢了。 “还顶嘴?”唐父一双眼眸瞪得圆大,斑白的鬓毛上仍悬着汗滴,却是显出一身文人傲骨,以父亲的威严逼视她。“你可知道孝字怎么写?” “女儿这么说也算是顶嘴?也算是不孝?”唐诗意恼了,语气也跟着生硬而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不是不懂得孝字怎么写,不是不懂昨要安抚爹的心,但……爹的气势凌人,恼得她不得不讥讽一番。 “好了,你们爷儿俩怎么一碰头,便非得要你来我往一番不可?这……” 唐氏话尚未说完,唐父的怒喝便应声而下。 “全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瞧瞧她这舌头利得削铁如泥,全都是你教得好,教得令我刮目相看!” 唐父怒瞠双眸,双嘴一开,极尽嘲讽之能事。 唐氏低低地垂下头,对于自个儿夫君所说的话一句也不敢反驳,只能默默承受,眼角泛着泪光,不断地向唐诗意示意要她少说两句。 唐诗意见着这一幕,杏红色的唇一掀,又是一个惨澹的苦笑;是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便是这个样儿,如女诫所言,夫君一句话抵过一片天,老天说的话,谁敢不从? 可她偏不从,偏要抗拒这不平的命运! 谁说男人是女人头上的一片天?她偏不信、偏不服,她要成为自个儿头上的一片天。 “爹又何必斥责娘呢?”她的低柔嗓音潜藏着淡淡的不满与抗争,一双凝眸冰寒地注视着自个儿的爹。 若是她的错,大可以骂她,何必指桑骂槐,硬是给娘冠上个罪名,再迂回地将这罪推到自己的身上?父女俩有什么事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定要这样拐弯抹角,互不相让? 她是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为何……今儿个会落入宛如他仇人的境地? “为父的话说了算,一个月后便要你入紫宣堂,这事由不得你作主,为父的已为你打点好一切,你就等着出阁吧。”唐父不愿理睬她的问题,迳自撂下话便打算离去。 “我不出阁!” 欲转身离去的唐父,听到这句话宛若遭到雷击,猛地一愣,缓缓地回身望着仍坐在案前的女儿,一双炯烁的眼眸微眯成一条缝,难以置信地看着向来忍气吞声的女儿,想不到她竟敢顶他的嘴。 “你敢不出阁?”他咬牙怒道。 “是爹一直不愿意女儿出阁的呀,现下却又急着要把女儿嫁出去,实在令女儿无所适从,难以接受。”唐诗意淡淡地说着,清丽的粉脸难掩悲怆,眼眸中皆是难以掩饰的怒火。 爹呀,他是她的爹呀,为何父女之间却不能连心? 即使爹是如此无情待她,她也不曾恨过他、埋怨过他,但……为何爹不也正视她,不能再多给她一点父女亲情,一点慈爱与关怀? 若是因为这满腹的经纶、倾城的丽颜,那她可以全都不要毫不恋栈地将之抛掷。 “你——” “诗意……”唐母在一旁,一双眼眸早已是薄雾凝滞,立在丈夫的身侧,只敢轻轻地任哀愁淌在夫君见不到的时刻。 “娘……” 是时代让女人必须以这种卑微的方式活下去,还是女人的懦弱造就了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她可不可以试着跳脱这个命运、试着走出此种宿命的桎梏?她不想在出阁之后过着与娘一样的生活,过着没人赏识且被打压的日子!与其如此,她宁可就一人孤芳自赏、独身到老。 但是,她能眼睁睁看着一心伺候爹的娘,再一次受到爹无情的伤害吗?可……非得要她拿自己的后半辈子成全娘的一生吗? 思绪千回百转,纷纷扰扰,在她脑中嗡嗡作响,更化为万蚁钻动,顺着筋络敌国脉,残虐而嗜血地啃咬她酸涩的心头。 娘是疼她的,当爹不断欺压她,伤害她的时候,只有娘在她的身旁疼她、怜她,她怎能对娘的悲哀视若无睹? 男人是女人的天,爹即是娘的天,她岂能不顺娘的天? “诗意愿意出阁……” 唐父一听,神色总算稍微和悦,但一听及她的下文,一张老脸不禁又绷紧。 “但……诗意得先试过文昊公子的才华。诗意出一上联,若是文昊公子能够对出下联,诗意便愿嫁入紫宣堂,终其一生服侍诗意的天!” 话落,诗意立即提笔,缓慢而娟秀地沾墨挥洒在纸笺上,题下上联;若是文昊能够常识她的才华,嫁与此夫,夫复何求? “行,我就不信文昊对不起你的联!” 撂下这句话,唐父像只挫败的公鸡匆匆离去,而唐氏也紧跟在后,不敢多加停留。 唐诗意猜对了,唐父之所以会毁她的手,不只是为了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是因为她的艺冠群伦令他惶恐不安。 望着爹离去的背影,唐诗意除了笑还是笑,是自嘲、是苦笑,是辛酸、是苦涩,更是无以道与人听的悲恻与惆怅。 难道是她的女儿身拉远了父女两人的距离? 难道是她难掩的才华逼人,斩杀了理应相融的父女心? 爹……若是诗意今儿个成了个男儿郎,爹就可以和诗意把酒言欢、醉吟游诵,而不是令人寒心地来个相见不理?是不是诗意认命,便可以与爹回到以往的甜蜜,而不再形同陌路? 她不知道…… 第二章 她,终究还是认命了。 身穿深红色翻领喜服,肩披缀着珍珠串的披肩,顶戴沉甸甸、悬垂着琳琅满目宝石的喜冠,盖上红盖头……唐诗意正坐在大红的喜床上,颈项被这喜冠压得抬不起头来。 唐诗意不禁轻叹,不知道这是不是为了将新嫁娘给压得抬不起头才设下的无聊风俗?而娘,是否也曾这么走过一遭? 出阁不是迫于爹的威逼,却是缘自于娘涕泪纵横的哀求;她一直知晓娘夹在她与爹之间,早已疲惫不堪、劳而无功,这回,她真是不愿意再让娘为她受爹无情的数落了。 出阁也好,总比继续待在那静默地人气的西厢房里头好;事隔十数年,她总算得以踏文卷小铺,能再一次接近这个屋外的世界,况且,她的夫君可是紫定理堂的少主文昊,是一个可以对出她联子、能与她吟诵唱游的文人,这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她又有什么好嫌弃的? 耳尖的她独自一人待在喜房中,听着大厅传来的丝竹杂乐成曲迭起,热闹非凡,令她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淡笑。 好个放肆的文人风范,在这大婚夜里仍是不忘放纵。 这即是她所要的了,她很明白的,以往,每当爹的友人远道而来时,爹必定是领之于亭台楼阁,焚香驭琴、饮酒吟诗,好不逍遥快活、风流潇洒。 而后,她是否也能这般放肆?这有赖夫君对她的常识了。 紫宣堂的少主,她曾经匆匆一瞥而过,身影早已模糊,识得的只是那一双文人温儒的眼眸,以及那眸中不经意流露的文人傲气,此生若能有此人相伴,即使不识情爱也无妨。 虚幻不切实际的男女情爱岂比得上一世的逍遥自在?她要的不过是有人解她的心语,即使无情无爱她也不在乎。 不过,外头的丝竹之声,似乎没有停顿的迹象,不禁令唐诗意偷偷地掀开红盖头,悄悄地看了看左右,惊于这满室的富贵,实与文人清高的气息有点格格不入。 眼前红木圆桌上摆着一对红烛,上头摆满梆果蜜饯,文酒合卺,一旁的高几上满是玲珑剔透的珍奇古玩,窗棂上头还悬着一把通体晕墨的漆金古筝,触目所及皆价值连城。 可最引唐诗意垂涎的,是那把筝。 透过屏风,她向大门探去,眼见夫人在此,她便蹑手蹑脚地撩起裙摆,缓步走向那把筝,伸出残缺的玉指搁在筝弦上,尚不及发出声响,便自卑地将手缩回,退回床畔。 她呆愣地望着自个儿扭曲的双手,与那绝美的筝相比,不禁激起她自卑的涟漪;这辈子,她还未曾对自个儿的双手感到如此的自惭形秽过。 或许是因为以往不曾碰触过如此美伦美奂的乐器,遂她一直不明白当这一双没有血色的手摆在上头时,会是如此地触目惊心。 以往爹也曾打算让她习琴弹琴,但这一双手却无法控制,无法跟上那千变万化的丝弦拨法,最后……终究是放弃一途。尽管她是恁地熟谙音律,可这一双手却硬是不服从她的意念动作,空留无奈。夫君会因此而嫌弃她吗? 唐诗意凝睇双手的绝艳眼眸,沿着不为人知的怅然若失,她晓诗词、谙丹青、通音律,却无以将自个儿所写的乐谱、指法以及所填的乐谱用在自身上,真是令人感叹。 是幸、是不幸,现下还没个准儿。 大门倏地大响,嘈杂地响起数个脚步声,令唐诗意急急地将红头盖披上,将双手藏于袖内。 “乐扬……” “先让咱们瞧瞧你的娘子,咱们才走。” “是呀、是呀,若是见不着新嫁娘,咱们今晚铁定闹得你洞房花烛夜成了乐扬伤心夜。” 一干人鱼贯进入这喜房,掺杂着三两醉语,笑语如珠;坐在床畔的唐诗意敛下眼眸直视地板,望着站在她身前的那几双靴了,心里不禁有点局促不安。 今儿个是新婚之夜,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到这喜房来? 唐诗意久未接近人群,一双藏在袖里的玉手不安地绞扭着,直到手心淌出丝丝汗水。 第4章 “那怎么行,今晚是咱家少爷值千金的春宵,岂能让这几位公了给扰了兴?”一句清朗而率直的声响,突地插入这群吵嚷的人群声中。 “来、来、来,让小管家我来为几位公子开开怀,到那喜筵上,让管家我为自己新官上任喝一杯,也为咱家少爷成婚喝一杯,更要与几位公子畅所欲言、通宵达旦地吟风咏月,学那李太白水中捞月,仿效‘将进酒’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说着、说着,便将一干闲杂人等带出喜房,随着渐远的声响,房里头突地一阵沉闷默然,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唐诗意一双纤弱不睥不断地绞动着,心头战栗难抑,水亮杏眸直盯着她面前的靴子,等她的夫君掀起头巾。可是,等了好半晌,就连厅上传来的嬉闹声已迭次息声,为何…… 突地,眼前那双靴子的主人动了。 但是,他却不向她走来,反倒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坐在圆木椅上,一道冷然诡佞的目光穿透她脸上的红头巾,射向唐诗意的眼眸。她蓦地一怔,她可以想像他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等待她开口问话。 这是为什么? 她不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临出阁之前,娘向她说了许多私密话,她是搁在心上了,但她不记得有这么一道难题。入房、掀巾、合卺、入洞房,这四大步骤她可没半点遗忘,怎现下他却坐在圆木椅上一动也不动的,只是拿着一双冰冷的眼眸瞅着她瞧?难道,他是醉了,忘记尚未掀她头巾?或是他一点也不喜欢她,只因被双亲所逼,应着媒妁之言,不得已只好娶她入门?或是他亦同他人一般,畏于她江南才女的名气,而有所迟疑? 会是这样的吗?即使他已对出下联,但那并不代表他是乐意娶她的;说不定他俩不过是硬被两个家族给凑在一起的伤心人。揣度着各种可能,任由时间飞快消逝,直到外头敲起二更的梆子声,待在她眼前的男人才闷声地走到她面前,卒不及防地掀开她的头巾。 惊魂未定时,眼帘已映上一双冰冷如雪的眼眸,令她不禁倒抽一口气。 他是谁? 唐诗意瞪大晶亮水眸,粉杏色的菱唇轻启,难以置信眼前怎会来了个诡邪、戾气横披的男子? 这儿是喜房,他既然不是新娘倌,怎能在这里头待这么久,像是打量她似的直要将她看穿。难不成是方才闹房未走的人? “敢问公子大名是……” 唐诗意临危不乱,强自镇定心神,狐媚的眼帘带着斥责的意味。 “我是你的夫君。”乐扬眉一挑,嗓音低柔诡魅,原本惊艳于她艳容[奇][书][网]的诧异神色立即掩入眸底。 好一个临安美女柳瑶琴,听闻她的琴声出神入化、扣人心弦,想不到她的玉颜比她的琴艺是更胜一筹,令他惊诧万分。不过……她的强自镇定与现下所问的蠢问题似乎有点出入。 望着唐诗意眉间的小花钿,却让他忘了这个疑问。 “夫君?”唐诗意蹙紧蛾眉,轻喃着他所说的话语,像是解着不懂的诗经文句一般艰涩。 唐诗意不着痕迹地轻睨了他邪俊的脸,瞬地再敛下发烫的秋水,心口无故狂肆跳动,乱了规律。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曾经在文卷小铺厅里瞧过文昊,虽然只是淡淡一瞥,但她记得那一双文人的眼眸清澈无垢,不似眼前这一双狂放不羁、邪戾魔魅的厉眸,潇洒傲然得教人心惊。他绝对不是文昊,绝无可能! “亲亲娘子,你是等着夫君,等得忘了夫君是何许人了不成?”乐扬将颀长的身躯欺向她,属于男人的麝香气息混着烈酒的温润气味,勾心摄魂地拂向她的玉面。 瞅着眼前的女子,望着她故作冰冷的绝艳面容逐一崩裂,悄悄地露出慌乱的迹象,不禁令他嘴边的笑痕勾得更深;或许从今夜起,他不会再排斥这无稽的婚嫁,相反的,这临安美人蛾眉不扫则黛,杏眸矜傲似夜星轻烁,檀口滑嫩如豆皮,惹得他想一亲芳泽。这一门亲事,他还得感谢爹的大力撮合。 “你到底是谁?” 面对他一步步地接近,唐诗意只能不动声色地往后挪移,岂知,他竟也无耻地将她逼入床榻内侧。她面无收爸地仰视着他,内心却是浪涛汹涌不止,狂然地颠覆她的心绪。 这男子究竟是谁,竟恁地无耻接近她,甚至厚颜地欺近她的身子,若是让她的夫君见着这一幕,岂不当她是风流骚货! “亲亲娘子,为夫真不懂你到底是怎么入这个门与为夫拜堂成亲的?”乐扬勾起邪气的笑,一双诡魅的眼眸闪着侵略眸光逐渐接近她。“你究竟知不知道自个儿要同床共枕的是何方人物?” 他眉头一挑,极享受地看着她微驼的双颊,令他直想要咬她一口、舔她一口,再残忍地将她吞入腹。 望着她世故而内敛的脸蛋泛出身一光,亟欲力持镇定的冷静崩坍,他唇上的笑痕更是徐缓扯开,魔魅地荡出噬人的邪笑。 “你……”该死,这男人到底是谁,为何专拿如鬼魅般的笑瞅着她,令她心底发毛,觉得一股冷意直由心头窜往她的背脊,深入骨髓之中。 “娘子,如何?” 他突地探出湿热的舌,舔过她粉嫩的颊面,瞬地移往她娇嫩欲滴的檀口,在柔嫩的唇瓣上邪佞地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放肆!”她猛地将他推开,将身子再往后一退,孰知背已抵墙,已是无路可退。 不对,他不是文昊,这里不是紫宣堂,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必须赶紧将一切理清楚,可不能白白糟蹋了清白的身子;身子的清白不算什么,爹的颜面往哪儿搁才是重点。 “你在同我玩游戏?”见她脸上漾着一股恼意,乐扬倒也不在意,俊秀的脸上漾着如鬼魅般惑人的笑。 不愧为一代歌娘,在客栈龙蛇混杂之地,光是这般善于心计的手腕与欲擒故纵的应对,倒不难看出她是如何接待客人的;不过,一切都无妨,只要对他的味,他可以不在乎她的出身,不在意她以往虚与委蛇的日子,只要她好好地侍奉他,他可以疼她很久的。 “我不是,我……”唐诗意清澈双眸直视着不动如山的他,第一次感到不曾有过的胁迫感。 这十几年来,她唯一接近的人除了娘便是绿翘,而家中唯一的男人——爹,除了在三个时令中会见她外,其余的时刻全然当成她不存在;而一个月前的对谈,算得上是绝后了吧。 遂眼前这男人……可说是她这十几年来,第一个直接面对面接触的人,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狂妄到目中无人的地步。 “喝合卺酒了。”乐扬全将她的推拒看成欲拒还迎,扯起她的手臂便往摆满喜节庆果的圆桌走去。“我可不管你以往是怎样的人,但从今而后,你进了我的门,便是我的娘子,你尽管表现出你原本的样子即可,若是太过于拘泥做作,可别怪为夫的向外寻欢去了,懂吗?” 他噙着邪笑,将她柔软的身子置于面前的木椅上,双眸魅邪放肆,转而拿起桌上的蜜饯说道:“吃一口甜,祝你我新婚燕尔日日甜。”再捧起一盘榛果,抬至她错愕的面前。“尝一口果,祝咱俩承因接果,续前世情火。” 他并不急着将手中的蜜饯榛果凑到她的嘴边,反而将手空出来,倒了两杯私酿的喜麟酒,端一杯递至她的面前,接着道:“这一杯合卺,祝咱们俩永结同心,生生世世不分离。” 语毕,他便举杯饮尽,邪魅的眼眸直瞅着她,等待她为他喝下这杯合卺酒。 唐诗意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愣得不知如何以对,一双剔透无尘的眸子紧盯着穿着大红喜服的他,脑袋里直觉得一切都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乱子。 他不是文昊,但他是身穿喜有的新郎倌,可若他不是文昊,那么她现下是身在何处呢? “不想与夫君结连理吗,娘子?”乐扬丝毫不在意她的惊愕,只当这一切是她的把戏;他喜欢欲拒还迎的把戏,但若是玩得太过火,一个不小心把他的耐性全玩完,那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我……”会不会是那天在厅上她瞧错了?可……紫宣堂是一代雅室,岂会有如此自大狂傲的子弟? 罢了、罢了……唐诗意不愿再多想,迳自喝下合卺酒,温润却带点辣涩,滚烫地滑过也的喉头,霎时晕红她的粉脸,幽眸登时显得迷茫而醉醺,微眯的眼眸只瞧见他俞来愈大的俊脸,直到他碰上了她的——唇。 他温热的唇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霸道地覆上她的,柔情蜜意地舔吻她柔嫩的唇,不一会儿转而吸吮,进而以舌逗弄着她,像是要求她的回应,勾引她的慰籍。 唐诗意什么也不懂,心里头也真当他是她的夫君,更决意要奉上自己的身子,可不知为何,脑海中总有一丝丝的呼唤声催促着她回头,在大错铸成之前…… 可她要回什么头,又会铸下什么大错?回得了头,也回不了文卷小铺,任自个儿的夫君对她予取予求,应也不算大错才是,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头闷闷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 乐扬见她吻技生涩,几乎不懂得回应,心里头更是认定了她是个洁净不曾近男人身的好女子;在那三教九流来往的地方,她竟能力保自个儿的清白,这女人……值得让他怜惜。 “让夫君疼你,娘子……”他轻笑,甚至不懂得自个儿的好心情是从哪里冒上头的,只晓得这女人可以待在他的心里很久。 他的大手突地隔着喜服抚上她胸前的浑圆,令唐诗意一惊,檀口微启,更方便他乘虚而入,任由欲念带他探索她纯净的领域,瓷狂而柔情地舔弄她不懂回应的舌,一双有力的大手则顺势将她抱起,一把放置在床榻上,转而快速地褪去她的喜服,嘴上更是念念有词。 第5章 “要是知道这么麻烦,早遣婢女替你更衣了。”其实,一开始他根本没打算要碰这女人的,不过,瞧她好耐性地等了他一个时辰,倒令他兴起了识她庐山真面目的欲望。 “呃?”唐诗意不解,一双小手藏在袖子里,搁在微敞的胸前,硬是不让他再碰她的身子。她不懂自个儿在恐惧些什么,但总觉得一切都不对劲,然而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她实在是理不明白。 她微睁幽醉眼眸,望着身前毫无动静的夫君,只见他一身偾起的赤裸肌理呈现在她面前,登时令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粉脸早已是一片羞红,不知如何是好;这洞房花烛夜要做的事儿,她不是不懂,但一旦碰上了,才知这之间的惶惧不安,饶是她这般的才女也脱不了如同世间女子一般的反应。 “娘子?”乐扬得意地扬着笑,温热的躯体叠覆在她半裸的身子上头,大手绕这过她的颈项,解着她的绳结,欲褪去她的粉绿色肚兜。 “不要!” 唐诗意来不及多想,身为女子的矜持不容她再细忖,一把便拍掉那一只不容等待的手。 “你说什么?”乐扬挑起浓眉,有力的双手置于身侧,支起自个儿的身体。 他今儿个玩兴好,不过,倒也容不得她玩上了兴头! 这个亲亲娘子是特殊了点,与一般楼苑里的女子不同,令他想多疼惜她一点,不过,若是她搞错地点,玩错把戏,他可也没有再瞎搅和下去的心情。 “你不是我的夫君!” 唐诗意淡淡地说着,力持自个儿的理智。 她或许不懂情欲,或许不解雨滞雨欢正浓的黏腻,但她是不会看错的,这男子眼中氤氲邪念,绝不是时下正人君子所该有的神情,遂……他不是也的夫君,说不定……或许他是不知打哪儿来的采花贼! 她不能随意任他欺了她的身子! “若我不是你的夫君,我又该是谁?”乐扬支高结实的身子,敛下眼眸,俯睇她一脸的慌乱。 这柳瑶琴没上妓窑去实是浪费了她这般好手段,先是眼波流转、欲走还留,似有意似无意地撩拨他的心,待他真的被她撩起欲火,她却又残忍地退开。照这情势瞧来,她分明是在玩他了,是不? 可惜呀可惜,她玩错人了,扬音阁的少主乐扬不是她玩得起的人。不管她今儿个是怎么个的意图,是愿嫁不愿嫁,他都不管,看她怎么勾引他,就得怎么回应他、赔偿他。 “你……”她怎会知道他是谁? (原文缺) “住手!”唐诗意不禁拔尖喊道。 他是乐扬,不是文昊,那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文昊,反倒是个她不知道的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疼楚交杂的情况之下,唐诗意只觉得一片昏天暗地,脑子里再也想不起任何事情,也不想记起任何的事……包括眼前这一张诡魅邪佞的俊脸。 第三章 “抬错轿了!?” 一大早,天未亮,扬音阁里便传来乐老爷子难以置信的吼叫声,声音之洪亮,足以撼动整座临安城。乐老爷子瞪大一双铜铃似的眼瞳,像是要将眼前支吾其词的王媒婆给拆食入腹似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王媒婆还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保了好几年的紫背子,这下子可真成了姐妹们的笑点了,是她喝酒误事,拿石头砸自个儿的招牌,怪不了别人,可……事情既已落定,就算是被杀被砍,她也得硬着头皮走上一遭,总好过日后被追杀。 遂王媒婆不怕死的、明明白白地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上一遍,乐老爷子一张老脸涨成猪肝红。 “那么,你倒是告诉我,我现下木已成舟的媳妇儿是何许人物,是哪户人家的清白女孩?” 这下子,得怎么收拾才好? “是……是瓦子尾巷……文卷小铺唐爷的千金,名唤诗意。”王媒婆将那错写的细贴子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瞧分明后才敢说。 “其实,这唐老爷子也算是官职出身的,虽然现下只是个书肆老板,但那满腹经纶可是不在话下,非凡诗意姑娘更是不简单,硬是把她爹给比了下去,擅诗词、谙丹青、通音律,才华绝代……” “够了。”见王媒婆说得口苦悬河、滔滔不绝,更令他头疼不已。 他乐家向来是不信纸出身,只重技艺,这唐家千金虽然琴艺不若柳瑶琴,倒也是个沾过墨的女子,若是将错就错,让她成自个儿的媳妇儿,倒也无不可,只是…… “王媒婆,这唐家千金原欲嫁与何人?”他总得搞清楚这糊涂媒婆到底是替他送来了哪家的媳妇儿,他才能同人说理去,是不? “我瞧瞧……”王媒婆拿起了另一份细贴子,仔细地瞧了瞧后道:“原本是配与紫宣堂文昊公子的……乐老爷,这事是我王婆子惹出来的,自然得由我来处理才是,不过,我瞧眼前这事儿仿似已成定局,只是不知道乐老爷意下如何?以便让我有个底子好打理。” “还能怎么着?”乐老爷子闷声道。“这生米已煮成熟饭,鸭子也落了灶,岂能再回到原本的生米,回到未死的鸭子?依我瞧,洞房花烛夜过后,这搞混的四大家全都一个样,八成就依这个样定了,不仅坏了自个儿的声誉,还累了这四个姑娘的名声,你说是不?” 乐老爷子坐在厅里的太座上,一脸的愁眉不展,却也不得不将这烫手山芋赶紧处理好,否则要是出了乱子,惹出满城风雨,到时可真是无从收拾了。 “乐老爷的意思是……” “替我将那唐老爷子请上厅来,让我同他说说。”除了这么做,他可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法子。 她不是处子!? 乐扬阴晴难辨的俊脸上有着波谲云诡的邪魅,冷峻的眸中净是肃杀之气。他不敢相信自个儿刚过门的妻子居然不是完璧之身! 呃,也难怪昨儿个夜里,她会同他玩起那老套的把戏。可这一张脸…… 他俯下身,望着睡意酣甜的过门妻子,乌黑的发丝柔亮地衬着这红绡帐的赤色光痕,见她苍白小脸上干涸的泪痕,勾起他的怜惜之心。 这样一位仿若含苞待放的美人儿,为何会是个不守礼教的荡妇? 他伸出大手欲轻抚她的发丝,却蓦地思想,她是否也曾在别的男人身下演出这套戏码?一思及此,乐扬的大手立即伸回,只觉得满腔顿生的嫉妒已将心中的怜惜烧得尖复存在,更炽烫得令他胸口隐隐作痛,疼得他直想一掌将她毙了。 这该死的女人,生得一副狐媚惑人的妖艳模样,玲珑有致的勾人身段,也无怪乎会被奉为美人了。 好,既是被封为临安城的大美人,他倒不如将她还给临安城!这般不洁的女人,他没兴致留在身边,若是有人觊觎她的妖娆妩媚的话,他可以大方地将她赠与有心人。 乐扬愈想愈怒,一双大手轻锁她的咽喉,可眸光一触及她微锁的蛾眉,掌劲瞬地消失,大手也快速地撤离……呵,好个妖女,他竟诡魅的想下手杀她,连他都觉得自己残虐罪过! “你为何要作践自己?”他闷声问道,然而她却没听见。 他可以很疼惜她的,可以纵容她约束他,任她束绑自己的心,但是,她却是这样不懂羞耻的女子,如此伤了他的心。 微眯冷峻幽眸夹带怒焰与难以道出的煎熬,紧咬的牙关牵动他刚毅的下颚,抽动额上隐隐浮现的青筋;他不懂这是怎厮的心境,只觉得胸口有把火燃得他疼痛难抑,焚得他全身不对劲,烫得他直想逃开这里,却偏又心系于她粉脸上的泪痕。 不过是一夜的时间,为何他会变得怯懦且心悬于一个不贞的女人? 一咬牙,不愿再多想,乐扬立即翻身下榻,拉开床榻边的雕花紫檀柜,取出乌紫色的长袍,才系上束带,便听得门外小乐子总管传来的惊呼声。 “少爷、少爷,大事不妙了!” 小乐子穿过前院,奔过中庭,来到新房外头,手才要敲上门板,却见门板已自动开启。 “什么事?”乐扬怒敛冷厉眼眸,直视着眼前才刚接手总管一职的小乐子。“少爷……抬错轿了!” “什么?”他不耐地蹙起眉头,等待下文。 “少爷,待在新房里头的不该是少爷的少夫人,但是她却成了少爷的少夫人,遂少夫人的爹娘找上门来,正在大厅里与老爷商谈。” 这事可真是拜王媒婆之赐,乱得听的人不明白,传话的人也说不明白。 乐扬也不多问,顺手将他推到一旁去,迈开大步直往大厅去。 “事情的来龙去脉即是如此,不知唐老爷子对我的说法有何看法?” 一早,乐老爷子便要王媒婆把唐老爷子给请过府,将昨儿夜里发生的事,彻头彻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顺带加上他的看法与处理方式,想要听听唐老爷子的看法如何,他才好下定夺。 “这……”唐老爷子沉吟了会儿,想不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倒是教他难下定夺。不过,木已成舟,女儿的名节也已经毁在乐扬的手中,就算要再进紫宣堂的大门,只怕…… 说来说去,全是那王媒婆喝酒乱事,把这一桩桩的好事搞成这般田地。 “老爷,这可怎么好?”唐氏在一旁蹙紧了眉头,仍旧风华绝代的脸染上一层薄愁。 “住口!这儿岂有你开口的余地?”唐老爷子不客气地怒斥一声。 过了半晌,待他眉结渐开,才转过身子对着乐老爷子道:“依我看,就依乐老爷子的意思吧。” 第6章 “既是如此,那么眼前的便是亲家了。”乐老爷子见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愁云顿散,喜笑颜开,端起眼前微凉的茶水呷了一大口,心中的大石头总算随着沁凉的茶水滑落。 唐老爷子也笑了笑,随即正色地道:“亲家,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亲家可否一遂我的要求?” “亲家直说无妨。”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管眼前有再天大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当是一回事。 “这……论起日子,今日尚未是归宁之日,不过,既然今儿个咱们两老都来了,不妨让咱俩见见女儿一面,顺便向她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唐老爷子将事情说得清楚分明,不容拒绝。 “这当然、当然……”乐老爷子一听更是喜出望外;他原本还在想该如何向这个媳妇儿说清楚一切,没想到亲家自个儿提出来,让整个事情变得这么顺遂,他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只见他手一挥,示意一旁的侍从将亲家带到喜房去,却碰巧与乐扬照了面,微一颔首,两人便由侍从带领,往后院走去。 “爹,那两位是……”乐扬阴鸷地进入大厅,一双利眸直瞅着正笑容可掬的乐老爷子。 “是你的岳父、岳母。”乐老爷子见儿子脸色古怪,笑脸不禁愣了一会儿,随即又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 “果真是抬错轿了?”乐扬话一听完,立即怒眉飞扬,诡邪寒眸迸射出慑人怒焰。 原来如此,莫怪咋儿个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那女人是恁地抗拒拂逆,原来是她知晓事有蹊跷。这么说来,她……并不是临安古筝美人柳瑶琴,那么她到底是谁? “你现下的媳妇儿是文卷小铺的千金唐诗意。”像是知晓他在想些什么似的,乐老爷子不等他开口,便解了人的疑惑。 “唐诗意?”他是知晓文卷小铺。不过,倒是不知道经营小铺的唐老爷子有个艳绝无双的女儿。 “她可真是不得了,才气横溢,直逼同世文人,辞章翰墨、诗词音律均有造诣,且容貌姣秀,宛如出水芙蓉一般,不论是才是德,亦或是容貌身段,皆是上上之选,甚至比那柳瑶琴更胜一筹。”一想到这喜怒无常的儿子,好不容易才让他给主了婚,若是一听及这媳妇儿不合他的意,硬是要退婚的话,他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向唐氏夫妇解释。 他不知晓这唐诗意是否比那柳瑶琴更胜一筹,横竖在儿子的面前,他得先把一堆好话说尽,只为不让儿子起了休妻之念。 “她是不是比那柳瑶琴好上一筹,儿子是不晓得,不过,依她那勾魂摄魄的粉颜,儿子认为倒是少有女人可以与她比拟,但……”像是知晓爹亲的想法,只见乐扬邪邪地扯起一抹笑。“不管她好不好,儿子的心中已有主意。” 有无妻子对他而言,并无任何实质上的意义;他已有个红粉知己可以与他抚琴对唱、饮酒作乐,犯不着再拉个乏味的女人冷然以对。虽然她并不是个乏味的女人,甚至他还有点欣赏她,但……她不是处子,他绝无可能接受她! “什么主意?”不知是不是对他太了若指掌了,现丰乐老爷子只觉得冷汗涔涔,直往背脊处滑下。 “我要……”他冷冷地笑着,略薄的唇勾起绝美的弧度,再缓缓地靠到乐老爷子的耳畔。“休妻!” “扬儿,这万万不可,我方才才与唐老爷子谈妥了,你岂能休妻?况且,昨儿个夜里你已坏了诗意的清白,岂能说休妻便休妻?”知子莫若父,果然不出他所料,儿子果然打算休妻。 “谁坏了她的清白,她……”暴烈的嗓音戛然止住。 该死,这话若是经由他的口说出,岂不是也令自己难堪?未过门的妻子早已失了清白,教他如何说得出口。管她是不是文人之后,管她是否潇洒风流如文人般地放肆,那全都不干他的事;他可以不管出身、不管地位,但要成为他的妻子,势必要有个干净的身子! 他该说清楚的,偏眼前的还必须势令他难以道出他满心的不悦! “就算你昨儿个没和她同床,可你也和她拜过堂了,岂能不认这个账?”见他词穷,乐老爷子可不给他反击的机会,立即堵得他无话可说。 说真的,这唐诗意在这临安的名号可真是无人不晓,再加上昨儿个他有偷瞧了她一眼,瞧她眉宇之间皆是凛然之气,不失为一个正派且知礼的好媳妇儿,他没道理将这亲的好媳妇儿往门外推。 “我——”他不想坏了唐诗意的清白,更不想戴上绿帽,唯今之道,便是三缄其口,但……若是如此,他岂不是不能趁势将她休? “别你呀我的,照爹的话做!” “但是她……”被背叛的怒火在心中狂燃,烫得他自营欲裂,可在舌尖上翻转的话语,却只能苦恼地吞回肚内。 他不否认他是极欣赏那艳绝人寰的唐诗意,更不否认昨儿个夜里,他是真破天荒地想要温柔地对待一个女人,可他却真实地看见了她顽强的抗拒与满腔的愤懑,最后则瞧见那一双灼灼发亮的秋眸沦为一滩死水…… 真是讽刺,第一次撩起他怜香惜玉之情的女人,竟是恁地厌恶他!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强留她?不过是一夜,这情未发、爱未萌,一切仍在风吹草动中的不明地带,他又何苦吹皱满池春水,若得春心大发,却又落得满怀的怅然若失? 休不得她,他自有一套方法可以让她自动离开。 “别说了,这事我说了便成,你只管好好待她。”乐老爷子不想再扯些题外话,只要儿子给他一个交代。 “我无法向你保证。”他冷诡的眸子瞬地黯然,长腿一抬,头也不回地走出扬音阁。 “扬儿!”乐老爷子望着渐行渐远的儿子,不禁所以自己把他给宠坏了。若不是他的妻子早逝,他又怎会尽其一切地宠溺这独生子? 唉…… 让婢女给唤醒,起身更衣,待到偏苑见过爹娘,听完所有的来龙去脉后,唐诗意仍是一迳地静默,淡然的小脸上令人猜不出心思。 “遂从今而后,这儿便是你的家了,你得好好的侍奉你的夫君,学着与他经营扬音阁的生意。” 扬音阁名气之所以这般响亮,是由于这扬音阁不但制筝、修筝,更写得一手好律谱,举凡指法、筝弦、乐谱,莫不受皇室宗族的赏识。每年必献上一把筝,并入宫与宫内乐师切磋一番。 能与扬音阁结成亲家实为料想外的事,但既已是事实,他也没得选择。 “你可知这扬音阁乐扬公子抚得一手好琴,其琴艺之精湛,能使戚者起舞。且自创了不同前期的筝,写了不同以往的乐府乐谱,令人不禁赞叹这乐扬乐理造诣之深厚,令天下文人望尘莫及。” 唐父眼眸中净是敬佩之意,却令唐诗意怒红了眼。 呵,真是天壤之别! 只要是男人,便能够得到爹这般的赞叹不已,直让她妒红了眼;自她有记忆以来,她不曾听过爹随口而出的赞赏,更遑论是这样发自内心的赞扬……真是令她妒忌万分。 爹可知道他昨晚对她做了什么事,是怎地伤了她的身子、残眶她的心魂?现下居然在她面前大力吹捧那个卑劣的男人?!老天为何要这样残忍地对待她,令她生不如死? “令天下文人望尘莫及?他可比得上我的文才,比得上我的翰墨?”唐诗意冷冷地笑着,绝艳的粉脸上凝着诡魅的冷光。 她有属于自己的傲气,属于自己的矜持,然而,在他的面前,她却比在家里时,显得更无助、更卑微、更渺小,仿若不存在一般。她是不晓得乐扬是否如她爹所说的那般文才慑人,但经过了昨夜,他的强势,他的邪佞,在在令她心寒,令她以此推翻他的翩翩文采。 “放肆,你已成为人妇,岂能这般说三道四,说这些荒诞不经的话!”唐isuu書网父坐在圆桌前,大掌拍向桌面,引起轰然巨响。 外头的婢女向里头瞧了一眼,随即又缩回原地。 “为人妇便不能如此大放厥词?”她还以为出了阁便已自由,难不成她是跳进了另一个死胡同? “丫头,你最好别做出败坏咱们唐家声誉的事来,否则……别怪为父的断绝咱俩的父女关系!”他冷言恫吓,只为要她贤淑婉顺地成为扬音阁的主母,别给他惹出其他风波,他的年纪大了,脸皮薄,禁不起任何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扰乱他现下的生活。 “诗意能惹出什么事呢?” 唐诗意淡淡地笑着,笑意却不达她剔透无尘的眼眸,只是一迳地端着唐父瞧,满是挑衅的意味;横竖这里是她往后的一片天了,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一片天,她又岂会愚蠢地破坏这一切? 十几年似有若无的生活都撑过来了,哪怕再来一个十年,两个十年又如何?要命,是她的命,自昨晚起,她便看清了这一切! 唐父隐忍怒气,望着眼前形如鬼魅、面如天仙的女儿,心中蓦地冒上一股寒气与怒火相抗衡;过了半晌,他突地起身,丢下一本书册在她面前,讥然道:“这列女传你仔细瞧个明白,凭你的智慧,为父的相信一点也不难理解!” 不等唐诗意回嘴,他便迳自走了出去,而与唐诗意相对的唐氏,只能悲切地望着女儿。“诗意,要忍耐,千万要忍耐。”话落,便赶紧跟随丈夫的脚步离开偏苑。 同是女人,她不是不明白昨儿个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望见女儿特意隐藏的瘀痕,她更是明白女儿是被欺凌了,但她却无力为她出头;毕竟,这个天下是男人的,没有半点女人能够置喙的地方。 第7章 “忍耐什么呢?”唐诗意笑了笑,将怅惘置在心中他人瞧不见的地方,拿赶快书册往喜房走去。 第四章 “是老夫教儿无方,才会令他这般放肆!” 这日午后,风和日丽、春意盎然,临安的春阳惹得人昏昏欲睡,然在大厅与后院之间的那座亭子里,却传来乐老爷子愧疚不安的话语。不为谁,全是为了那两个月前方新婚便失了踪影的乐扬。 “公公,您千万别这么说。”唐诗意淡笑,双手捧着凉茶呷了一口。“诗意有公公这么宠溺便已足够。” 好个开通的公公,当她告诉他,她的双手扭曲不全,恐怕无法抚筝,无以经营乐家的事业时,孰知,公公居然笑着道:“无妨、无妨,双手无法弹筝,但你还通音律,可以与扬儿切磋一番。” 或许她无法爱她的夫婿,但她却无法不对这公公好。这桩婚事怪异得紧,但现下的她已看开一切,即使夫婿不爱她,她也能自有一番天地的过活,况且,她还有个幽默擅言的公公与她谈论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奇人异事,冬小麦倒也惬意得很。 “那怎么成?”乐老爷子对唐诗意可是满意极了,无论是诗词乐府或翰墨音律,无一她谈不上口的,比起他那个成天不见人影的儿子,不知好上几倍。人道生女知心,他现下可是尝到这滋味了。 “怎不成?”唐诗意拿起青瓷壶为乐老爷子倒了一杯凉茶,接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一张丽颜漾满甜笑。 这样的生活,她不知道在心中祈求过多少次,想不到现下居然实现;虽陪她圆梦的不是她的亲爹,而是她的公公,莫不让人笑叹这轮回之中必有定数。即使她没有一个疼她、知她的爹,可是老天却阴错阳差地为她送上一个怜她、宠她的公公,有没有丈夫又何妨? 甚至,她还希望乐扬别再回来,以免让她再想起那令她惊惧的一夜……都守了两个月,不知为何,那痛楚与悚惧与鬼魅打转般直绕在她身旁,令她地一刻可以忘记那一切。 “扬儿才是你的夫君,他当然得回到你身边,否则你不成守活寡了?”乐老爷子顿了顿又道,“而这扬音阁也不能没有扬儿打理,否则乱成一团糟,我这老头也无力去打理这一切。” “都是诗意无能,无法帮公公的忙。” 听到乐老爷子这一番话,那一张笑靥如花的绝丽艳容蓦地黯淡下来,唐诗意望着自己不全的手指,心头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大石,痛楚艰涩得难以呼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一年一度的咏春饮宴就快到了,扬儿得进宫献筝,还得在宴上弹唱一曲。”乐老爷子一见自个儿失言,急忙想为自己无心的话语解释,但精烁的眼眸一望见那歪曲的手指,不禁叹了一声,“这亲家实在是好狠的心肠……” 他真是不懂唐老爷子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但像诗意这般体贴窝心、才貌双全的女儿,他还有什么不满?再有天大的祸事,也犯不着对这个不满六岁的娃儿下这么重的手呀。诗意若是他的女儿,他疼都来不及了,哪里忍心伤她? “这事儿怪不得我爹的。”是呀,若是她能够像个常人女孩一般,说不定爹会更疼她一些。不过,这只是猜测罢了,没有个准则。 “现下还疼吗?”乐老爷子抓过她的手,专注地望着。 “若是现下这种气候是不疼的,但……若是炎夏与寒冬,每每便会在睡梦中疼醒。”望着公公抓住她的手,瞧得仔细,眼中皆是关切,不禁令她双眼发烫;可惜,若眼前的人不是公公,是爹的话,那该多好。 “苦了你了。”这孩子的一生走得乖舛,他非得要儿子多疼她一些不可。 “一点都不苦……”唐诗意淡笑,突地感觉到胸胜利一阵闷气乱窜,卒不及防地涌上心头,酸涩的呕吐感逼得她别过脸去,干呕了几声,一张原是粉杏色的瑰丽面容霎时转为一阵惨青。 “诗意……”乐老爷子急忙放下手中的杯子走到她身旁,示意婢女打水来,将毛巾打湿,递给了正呕声不断的唐诗意。“究竟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吃了什么坏食吧?” “不晓得。”呕声渐歇,感觉到胜利中的翻搅总算平静下来。“这几日,不知怎地无端端地总想吐。” “想吐?!”乐老爷子眼睛一亮。 他仔细望着她苍白失血色的脸庞,不断地回想着当初扬儿他娘有孕时,似乎也是这个样儿的,难不成…… “来人!差大夫入阁诊治,小乐子,你带着阁内所有的壮丁,到少爷会去的地方寻上一遍,若是见着人的话,立即给我押回来!”乐老爷子快速地发落着,再转身对一旁的婢女说:“还杵在那儿作啥?还不快过来扶少夫人回房休息去?” 一干婢女见状,立即三三两两地凑到唐诗意身边,七手八脚地将她搀回房里去,偌大的中院里头,就只剩下笑呵呵的乐老爷子。 “这下子,我可要抱孙子了!” 当小乐子在风雅楼找到乐扬,再把他架回扬音阁时,已是卯时三刻,天都快要大亮了。 一路上听着小乐子述说午后发生的事,他心里头不断地冒出疑问——她若是有孕,那么她肚里的孩子会是他的吗?毕竟早在他碰她之前,她日不是完璧之身了,天晓得她是与哪个野男人搞出来的? 踏着碎石子路因到自个儿的新房前,心中却挥不掉那满溢的苦涩。该列的女人,他都冷落她那么久了,难道她不会自动自发地离开吗?实在不愿再见她一面,每见一遭,便益觉得她是鬼魅缠身一般,愈抽离不了留在她身上的祖籍。 可愈是抗拒,她那抹袅袅倩影愈是烙在他的心上挥不去,想见她的欲望剧增,火辣辣地烫炽他的心魂。伸出的手尚未碰到门板,不禁又缩回……伸缩之间矛盾丛生,犹豫不定。 啐,他是怯惧什么?不守是见个女人,见个与他一夜夫妻的女人,他何所畏惧! 乐扬在心中不知暗骂自个儿多少次,然而,他却依旧踏不出这一步,直到远方传来一声鸡啼,震回他飘忽不定的心魂;他牙一咬,一脚踹开门板便往内室走去,一眼便望见那抹倩影,心神没来由的一震,霸气的眼眸悖逆心智,贪婪地锁在那勾心摄魂的绝艳侧脸,感受一那含苞待放的花儿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已艳工为芬芳吐息的花朵。 只见她吃力地挥动手中的笔,像是在写些什么,专注得连他引起的声响也没听到,任由墨水在那白纸上凝成一个个娟秀的字体。他缓缓地走近她,强迫自己移开眼眸,望着散乱在圆桌上的书籍,有列女传、乐府统策、话本……话本!?想不到这女文人也看起这通俗的玩决儿。 待他大略地望着满室不变的摆设,再情不自禁地转回她身上时,冷不防地,竟与那一双揪心的眼眸对上。 “你回来了?”她显得有点惊讶。 唐诗意瞠圆了杏眸,不算俐落地收拾着散乱一桌的书籍。没想到公公真把他给逮回来了,她以为自己还可以过好长一段的逍遥日子。 “不能回来吗?”他粗声以对。他微眯起眼眸,掠过她稍纵即逝的惶惑,下颚不禁收紧,大叔地走向床榻,一双阴鸷的黑眸却同离开她半刻。 “不……”唐诗意将桌上的书籍收好,绰约多姿的身子如无骨幽魂一般飘回床榻边,一双澄澈的眼眸不知该看向何处。 她还不习惯与人亲近,还不习惯伺候个男人,他没预敬地回到她一人独处的幽然天地,反倒令她无所适从。 “你的身体还好吗?”望着她那一双仿似可以拧出水来的翦眸,令他不自觉地退去自个儿与生俱来的霸气。 她真的美,美得勾心摄魂,美得不可名状,教人心乱如麻、手足无措,更美得令他勃然大怒!她是这般地美好,如上好的筝一般地扣紧他的心弦,可为何她竟不是完美的筝,而是缺了口的筝头? “呃?”一说到这件事,她才蓦地想到,赶紧解释:“我想小乐子总管八成把话都告诉你了,但是我必须先同你澄清,我并没有身孕。这些日子想吐,是因为吃了坏食,遂……” 她没有身孕一事连公公也失望了,但是她无法继续骗他,毕竟是没有的事,硬要她撒谎说有,实在是怪异透了。 “我看……八成是你想的诡计,只为了将我给唤回来。”他冷哼一声,讪笑顿现。她也懂得想他吗?她的心中有他的存在吗?他是否在她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没来由的,原本举棋不定的心情俱灭,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喻的喜悦,但下一瞬间,他立即斥责自己为何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恁地劳心劳神,心绪难抑地大起大落。 “不,是公公误会我了,我没那个意思……”她蹙紧蛾眉,望着她桀骛不训的俊脸,不敢置信他竟能狂妄地自我揣度。“况且,公公说一年一度的咏春饮宴快到了,你得赶紧回来才成。” “犯得着这么急于否认吗?”他的幽眸一黯,猿臂一探,立即将不设防的她拽到怀里,享受着软玉温香的滋味。 该死,果真是她的味儿较好。这两个月来在风雅楼里不知抱了袭衣几回,但总是抵不过她给他的滋味,尽管她是恁地不受教,不懂得取悦他,他仍是为她那双恣傲的眼眸心神不定。 “你……”唐诗意一回神便手脚并用地踹打着他如铁墙似的身躯,却仍是摆脱不了他的箝制。 乐扬一使劲,便将她的双手反抓于她的背后,将她那柔软的浑圆压抵在他的胸口上,一股欲火快速地自小腹上燎燃而上,急促得令他措手不及。 第8章 他的喉头抽动了下,双眸倏地染上隐晦的氤氲欲息,一张俊脸靠在她的小脸上,与她惊惶的眼瞳相望。了蓦地勾唇一笑,随即覆在她来不及开口驳斥的小嘴上,放肆地在上头来回碾吻,吸吮她软如豆皮的唇瓣,再以湿热的舌,狂佞地探入她不知所措的口中,恣意地探寻她的甜蜜,残忍地索求她的回应,直到他意犹未尽地结束这个吻。 唐诗意微眯半醉的星眸,不懂在她心中悸动的是什么,只能瞅着乐观魂的迷乱醉眸凝睇着他。 乐扬微微扯出一抹邪笑,大手不知何时已褪去她的坎肩儿,解开中衣的盘扣,粉杏色的肚兜隐隐立现,而里头浑圆上的蓓实早已挺立,微颤地勾引他为她解开肚兜。 “你做什么?”当乐扬温热的大手触及她赛雪的凝肤时,她蓦地回神,不禁推拒着他的胸口,欲逃出他的魔掌。 “要你。”他的嗓音低嘎得令人不难看出他隐忍的欲念,而另一只大手则更恣情地探入她裙底下的亵裤,霸气地伸入她温热的两腿之间,肆无忌惮地摩挲着她敏感的花核。 “不行……”好似一道电流窜过她的心窝,烫出酥麻逗痒、羞怯畏懦的感受,令她紧抓住他手臂的小手一软,向来冷傲的小脸,无措地轻晃着,不懂得如何抗拒这噬人的感受。 “谁说不行?我可是你的夫君……”他低嘎的气息吹拂在她小巧的耳垂边,继而伸出舌尖轻舔她的耳垂。 “可是……”唐诗意的水眸微泛湿意。 这感受令她宛如晕眩一般,无力支撑身子,更无力抑遏体内狂燃的炽烫,但仍有一些无法释去的女子傲气混杂其中。 “有什么好可是的?”他的眉一挑,更加残忍地加快指尖上的摩挲,感觉到她的身体不断地激起轻颤微悸,小手不断地若有似无地在他的手臂上掐紧,唇边的笑意更加扩大。 “不!啊……”不能控制,心中已是欲念翻腾,令她难遏地娇吟出声,却又倏地将那羞人的娇吟声隐入口中。 当她紧咬下唇,不知所措却也不求救时,他却无法再忍受那磨人的欲念。加快了指尖搓揉,更将长指探入她早已是一片湿渌渌的花口,感受她湿热的内壁将他紧紧地吸吮着。 “不可……”一发现自己的遏止成了娇吟,她不禁恼怒地蹙起眉头、咬紧下唇,不让声音再不受控地逸出,更不让体内这莫名的渴望腐蚀她的心神,小手更是推拒着他强势的侵略。 乐扬另一只大手快速地攫住她推拒的小手,蓦地发现她的玉指似乎……有点古怪……他蓦地停下动作,大手紧盯着那一双不全的玉指,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绪在滋长。 “这是怎么一回事?”俊脸上一扫欲息,炯炯厉眸直盯着她的小手。 “这不关你的事……”唐诗意喘嘘嘘地将无力的身子趴伏在他的结实体魄上。 “是不关我的事,因为我并没有参与。”乐扬怒然地撤出埋在她体内的长指,将她柔软的身子推到一边,黯冥的眼眸里挟带着难以遏止的怒焰。“据我所知,这绞指是只有不贞的女子才会被做出的惩罚,这事自然不关我的事,因为你这手伤是在嫁与我之前所有的。” “不是!”唐诗意瞪大水漾明眸,不敢相信他会恁地损坏她的名节。 “哼,别忘了洞房花烛夜你可没有落红!”他悻悻然地怒瞪着她,止不住在胸口狂炽燃烧的怒火吞噬他的理智,更加盅一般的腐蚀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聪颖。 “这分明是个骗局,而我正好不小心成了这桩阴谋婚事下的蠢儿,愚蠢的有了个不贞的妻子,坏了我乐家的门风!”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是谁碰了她,而她又是在哪个野男人的怀中娇喘吟哦。 “可……女子不一定会落红,我不过是……”他为何狠心地败坏她的名节,为何无情地伤害她?他与爹如出一辙,只见着了她一面,便随意地替她下结论,替她决定她未来的人生。 “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他暴喝一声,不愿听她的推托之词。 他的双手紧揪住她瘦弱的肩头,怒得双眼俱赤,手足的力道早已失了准头,疯狂且暴戾地在唐诗意的肩上印上瘀痕而浑然不觉。 为什么?他是这么心恋于她的美丽,心折于她不同世俗女子的傲骨,她为何会不知羞地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 阴错阳差、阴错阳差! 全是这一桩阴错阳差的婚事,令他痛不欲生、心神难定,令他几欲疯狂!为何要让她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般地煽惑他的心神,却又在他感到情感悸动时,将他推入丑恶的地狱之中? “不,你听我说,在回春录上头有记载着这样的事情,你若是不信,我可以找出来给你瞧。”唐诗意急急地说道。 或许她不想与他成为夫妻,但既与他已是夫妻,清白的身子已给了他,遂她必须力挽狂澜,挽救这一切,不能让他有所误会。 她是有点怕他,有点心寒于他的霸道与狂傲,但她已是他的妻子,她不希望与他之间会变成如爹娘那般的冷然对待,更不希望两人形同陌路,想见不相识般地特地划清界线。 “我倒是忘了,我是辩不过你的。” 乐扬冷笑一声,冷厉阴鸷的幽黯眼眸直视着她惶惶然中不忘冷静的苍白粉脸,俊脸早已狰狞得看不见昔日的风流倜傥,倒像地府中恶鬼般地邪了诡魅。 “毕竟你是个女文人,口才之伶俐少人能比,况且你府上的文卷小铺,藏书虽比不上紫定理堂,但倒也够用,够让你作为借口转移自个儿犯下的过错,是不?我亲爱的娘子。” 乐扬冷哼一声,蕴藏着爱意的眼眸不敢再望向唐诗意,双手紧握成拳摆于身侧,不敢多留一刻,快速地走出新房。他不想伤害她,即使在确知她的不贞之后,他仍是无法伤害她,但心头不听使唤的炉火焚烧着他的理智,令他几欲痛下毒手。故他得赶紧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唐诗意只能无助地哭倒在床榻上。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话?是因为他是男人,是因为男人都是这个样儿的吗? 为什么不相信她的话,为什么他跟爹一样残忍地给了她莫须有的罪名? 她抬起泪水泛滥的眼眸望着自己不全的手指,泪水更加止不住;她也不想这样的,但爹为了断绝她的才华而毁了她的手,而她的夫君却为了这一双不全的手,指派了她的罪名。 她不服!却……不能不服!谁教她是个女人,谁教她出生在这个不重视女人的时代里?千错万错,全都是她的错,是她自个儿惹的祸,若是她不曾来到这个世界,她心里的痛是否可以平抚一点? 第五章 自那一天开始,乐扬再一次地远离唐诗意,但这一次他没有前往风雅楼,反倒是将自己关在扬音阁里头的工房,埋头准备这一次欲朝贡的筝。 一连好几天,他都未曾踏出工房,不禁令乐老爷子怀疑这对新人之间似乎极不和睦,为了再一次地撮合两人,他要唐诗意夜至工房,要两人好好地谈上一谈。 尽管唐诗意极不愿意再见到那个伤她至深的人,却也拂逆不了乐老爷子的一片苦心。 工房设于扬音阁最北角的偏僻地方,唐诗意一步一趔趄,提着灯笼,踏着碎石子路来到工房外,却一直难于进入那一扇门。 她试着要与他交好的,也试着照列女传上的戒条而为,然而,他却看不见她的用心,以讥讽彻底伤了她的心;如此,她还要委屈自己,仰承他的朝露恩吗?这岂不愚从?可入了乐家门,她便是乐家人,尽管这路难走,只要她问心无愧,咬紧牙根,她还是走得下去,是不? 但是,这要踏入的第一步……好难……仿如当年就算爹绞伤了她的手,她仍是想尽办法讨爹的欢心,可爹却不曾领过她的情,仿若当她不存在一般。乐扬会如爹待她的一般吗? 唐诗意犹豫不决、举步维艰地在碎石子路上徘徊。 突地—— 凌厉的筝声划过静寂的天际,迸裂出惑人声响,继而急如乱雨打窗、碎玉倾地,高讥激越、直抵凌霄。 蓦地轻拨慢弹,弘音清雅、淡远疏落,转而沉郁悲愤、撕天裂地;她可以想像乐扬的长指在筝上搭弦、悬手,双手轮抹,再扫、摇、托、劈的画面,筝声陡地激越雄壮,有如能干跃马横戈,又似豪挟挥手击剑。 是霸王别姬!这些年鲜少听乐,早已快忘记这些老歌谱了,想不到乐扬竟能将霸王被汉军包围于垓下的愁云惨雾表现得淋漓尽致,急速之处快而不乱,郐缓之处慢而不断,果真是琴韵绝伦,难有人能与他匹敌。 骤然间,一个下滑的强音,犹如有人自顶峰失足,一下子落进万丈深渊,筝音百转千回、如泣如诉,而工房内登时传出浑厚而具磁性的男音。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难不逝!难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筝音突地转为细碎轻柔,婉转悠扬,掀起万叠愁云,而站在工房外的唐诗意不禁随着悲切的筝声唱和: “汉兵北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唐诗意哀恻的低柔嗓音一歇,工房内的筝声同时戛然停止,整个夜晚又回复到原先的静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唐诗意也只是落寞地站在原地,处境比先前更尴尬。 过了半晌,工房的门板顿开,冷峻的脸孔映入她仿似可揉出水的眼眸。 “你怎么来了?”他的嗓音低柔,一双冷洌的眼眸不断地搜寻着她昏暗不明的粉脸。 第9章 她怎会来了?且来得正是时机? 这霸王别姬,正是他借楚霸王被围于垓下时的无奈沮丧,比拟成自个儿惨澹的心境,怎知,她竟与他对起句子? “公公要我到你这儿来,瞧瞧你好不好?”不知为何,一见到他的脸,唐诗意总觉得无法正眼以对。他冷洌的神情,她已不是第一次见着,但不知为何,竟会觉得心被狠狠地揪紧。 她是怎么了?为何会有这般古怪的情愫? “夜深露重,进来吧。”乐扬斜睨了她一眼,桀骛的眼眸里有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激赏与爱恋。 他反身走进去,她也尾随在后,突地感到现下的情景与一般夫妇无异,却又赶紧甩开这烦人的感觉,跟着他走入工房。 一进入里头,除了一堆木材,一堆捻好的蚕丝弦,以及桌上林林总总的骨片、玳瑁、金锁片之外,这房里似乎没有再多一点的东西了,而他……是如何在这儿度过这些时日的? 她见乐扬盘坐在矮几前调弄着一把筝,她也跟着在离他约五步远的地方跪坐而下,晶亮的眼眸迸射出火花。 “这是要朝贡的筝吗?”唐诗意惊艳地望着他手上正在调弦、通体晕黑的筝。“方才你便是以这把筝弹出那曲霸王别姬的吗?” 见他只是埋首在调弦上,并没有搭理她,唐诗意倒也不在意,只觉得触及不曾接近过的领域,令她笑逐颜开,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爹曾说过,你所弹的筝可以令悲伤的人翩然起舞,也可以令喜笑颜开的人立时落泪,可依我看,这些话仍不足赞美我方才听到的;方才那筝弦迸裂的声响,定能上穷碧落下黄泉,连天上的神仙也会为你的筝韵折服,而正进入黄泉中的人,说不定会为了这筝韵,忘了黄泉路而回到阳间,起死回生!” 是夸大了些,但这些话仍不足以说出她内心初闻时的悸栗。这靡靡之音弥漫,无非是谈情诉爱,但他的乐音不同,是种更深沉、可以拨动心弦的震撼。 “是真的?”乐扬不疾不徐地回过头来望她,不形于色地问道。表面上声色不变,其实内心早已是一片激情澎湃的浪潮。 她真是这么认为?真觉得他的筝音甚至可以教人忘了黄泉路而回到这世间? “绝无虚言。”唐诗意信誓旦旦地道,脱俗绝丽的粉脸皮漾起笑花,令乐扬不禁看傻了眼,急急回眸,脑海中却已烙下了她桀笑如花的粉靥。 是不打算接近她,遂将自己关在这工房里,好杜绝她如蛊一般的魅惑,但却想不到她竟会到这儿来,阴错阳差地与他对起了这曲儿,令他不禁在心中叹道——这一个阴错阳差又将如何伤他? 他是听说过她通晓音律,却没料到连这份罕见的古谱,她居然也知晓,更能够分毫不差地接入虞姬的词儿……她真的是令他赞叹不已,只可惜了她的女儿身,空让满腹文才无用武之地。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她以清白之身嫁与他,或许他会尽其所能地宠溺她、怜爱她,而不会是现下的冷淡漠然。 “依我瞧,你大概是为了急于找我传宗接代才会到这儿来的。”他冷冷地哼笑一声,诡邪的幽眸瞟向她清丽的水眸。 “我不是!”唐诗意的桀笑僵在绝俗的丽容上,随即叹了一声。 为何她与他之间总是充斥着这莫须有的罪名?难不成是因为男人都一个样,总是习惯用自己的想法揣度别人的心情? “还说不是?”乐扬漾着邪气的笑,嘴笑眼不笑地取下手中的银片义甲,猝不及防,一把将她拽到怀里。“一个女人夜游到男人的房里头来,而你又是我的妻子,你说若不是为了要我疼惜你,又是为哪厮?” “是公公要我同你谈谈这一次欲入宫弹唱的御制曲。”柔软的身子落在他的怀里,感受到他的手臂不如脸上的冷洌,反倒是满怀温存地将她拥紧;她自他的手臂中探出头瞧他,眼瞳里无欲无望。 “用不着。”他冷然打断她。“以往朝贡向来只有我一人,今年犯不着锦上添花,多带你一个。” 她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想随他入宫,是打算当着他的面勾上皇亲国戚吗? 他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好本事可以劝动爹要他带她入宫,不过,他与爹可是不同的人,岂是她以三言两语便能打动的? “可是……” “就算带你去,也无用的,不是吗?”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不全的玉指,再拉过她的手,轻轻地靠在他的唇边,若有似无地吻过,引起她一身惊颤。“我已打算带另一个人去了。” “是吗?”忆及他曾在风雅楼与一花魁共处两个月,便令她没来由的感到心闷,却又拂之不去,想使力地抽回这丑陋的手指,却被他紧紧地擒住。 “放手!” 这是她的夫君,她欲仰赖一生的天,他却是嫌弃她、不信任她的,但他现下却要了她。他是否会愿意将她当成他的妻子看待?若是他愿意的,她也可以前嫌尽释,愿意与他白头与共,但他肯吗? 且让今夜放纵,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第六章 唐诗意以为一切都会有所改变,然而……一切都是痴人说梦。毕竟,在乐扬的眼里,她是个比娼妓还不如的女人。 只因这一次的朝贡,他虽然带她入宫,却不让她参与咏春饮宴,只让她远远地待在御花园里的一隅,遥望自个儿的夫君与那一名他所爱的花魁双双合呜,在她的眼前肆无忌惮地弹唱着兰箫、风笛、清筝…… 那七宫十二调,音律丝毫不差,甚而乐曲上的用韵、衬字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鬼斧神工,相较之下,她是真的无颜出席这盛大的饮宴了,不去是对的,毕竟这一双手……可能会坏了这饮宴。 但望着乐扬与那花魁袭衣成双入对,仿如夫妇般夫唱妇随,她便觉得心头有如万蚁骚动,恶狠狠地啃咬、啮蚀,疼得她得俯下身子,才能稍抑那难受的酸楚苦涩。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会觉得心很闷,就连呼吸也变得不顺,望着那两人相依的身影,看着乐扬豪放大笑地搂着袭衣,她更是觉得双眼刺痛湿濡,眼前已是白雾迷蒙,再也望不清那令她痛楚不已的身影。 会是爱上他了吗?会是恋上他了吗?否则她为何会感到心痛欲死,有如锥心泣血般的悲苦? 一直以为话本中的情爱是离自己极为遥远的,为何会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瞬地跑到她的心底,恣意妄为地占据她的心? 为何像他这般任意伤害她的人,她也会无耻地恋上他,厚颜地心誉于他?这原是她最怨恨的不平,为何她如今竟屈于不平之中,甚至任由自个儿的思绪跟着他打转? 他不爱她,甚至是嫌弃她的。她明知道这一切,却仍是愚蠢得执迷不悟;蠢,真是蠢到了极点,却又难舍这心被偷走的痛楚,甚至在她心底还有一点点的窃望,期待他回头再望她一眼。 但是,直到整个饮宴结束,他都没有回头望她一眼,完完全全当她不存在一般,不知他是有意,亦或是忘了。然而,事实却残酷地向她证明他是有意遗忘她的存在。回到扬音阁之后,他亦当她不存在,空空荡荡的新房里只余她一人,而他却是堂而皇之地将袭衣带入工房,光明正大地在里头相处数十个夜晚。 他是她的天,她就合该忍受他的风流、屈就于这不平的处境中而默不作声吗?若真是不要她的话,为何不把话说清楚,为何那一夜他还那么浓情蜜意地碰触着她?他现下也是这般地对待袭衣的吗? 不!她不能接受这样无耻的事情,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伤害,然而不接受又能如何?这个时代会逼迫她接受任何一个她不该接受的事情,她抗拒得了吗?若是抗拒不了,她又有如何? 唐诗意气弥漫的水灵灵眸子里轻轻流泻出身为女子的悲哀与无助。 若是一开始便不曾爱上他,她心底是否会快活一些?真如她所想,出阁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成另一个牢笼罢了,然而,这一次却是她甘愿被束缚。 “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拼舍……”她喃喃自语,空洞双眸却已不知飘到何处,失了焦距。“是自个儿多情,怪谁呢?若是想要逃脱这痛苦,唯有离开一途罢了,但……离得了吗?” 心都给了他,要如何逃?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话用来形容她的心情是再合适不过。易安居干的痴任务狂傲,向来是她最为憧憬的,但她倒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尝到这滋味—— 任由思念化为蛊毒渗入她的体内,猛鸷地啃噬她的心血,放肆地啮咬她的筋络,在她无力掏时,再恣意地腐蚀凝在她心头多年的傲气6就连仅剩的女子矜持都快为他抛去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快要无耻地找上他,同他把话给说清楚。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若是她能够释怀,能够把这所有的痛苦都告诉他,或是学着让自己无情一点,她是否会回到原本平静如西湖的她? “少夫人。” 才刚合上手中水墨方干的手稿,门外却传来小乐子总管的声音。 “什么事?”将手稿放到一旁的柜子里,唐诗意快步地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望着一脸惶恐的小乐子。 “这——”唉,若不是真无法子,他一点也不想麻烦少夫人。“阁里有客人来,但老爷不在,而少爷……” 一说到乐扬,小乐子便自动噤口,不敢再多说一句,就连气也不敢再大喘一下;瞧他,什么话不说,偏偏说上了少爷,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第10章 少爷也真是的,平常爱上风雅楼虚晃个几日是没人会管他的,可今儿个他居然把当家花魁袭衣姑娘给请回阁里,光明正大的双宿双栖,这教少夫人怎么忍受? 更糟的是,他居然还在少夫人的面前提到少爷。唉,实在是…… “先将客人请到中院的亭里,我随后便到。”望及小乐子在自个儿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弦不禁稍稍紧绷,却又不能不以眼前的大事为重。 夫君正在美人怀里销魂,她怎好意思扰了夫君的雅兴?他是她的天哪,她怎能放肆? “乐大哥,这样子好吗?” 工房里,袭衣坐在乐扬的身侧,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直望着正在为已晕黑的筝头漆上金粉,绘上一对鸳鸯的乐扬。 “什么?”乐扬头也不抬,漆黯的眼直盯着磨得光亮的筝头。 “新婚燕尔,你邀我入宫,又邀我到府上作客,和我一同关在这工房里数日未出,不知嫂子会怎么想?”袭衣睨了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又接着道:“不知道外头把咱俩的关系,绘声绘影成什么样子了?” “你以为你管得着别人的嘴?”乐扬的手拿着剁片,慢慢地将多余的金粉刮除,眼前着整把筝快要完成了,嘴边轻轻地勾起一抹笑。 “是管不着,不过……”袭衣望着他淡笑的俊朗侧脸,不禁促狭地接近他,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眨呀眨的。“袭衣这下子倒是不懂,明明这朝贡的筝都献上了,乐大哥又何必急着再做这把筝?是想送人的吗?可袭衣记得,乐大哥的筝除了朝贡,是千金不卖的,就连袭衣我也得不到你一把筝。” 瞧乐扬的大手一顿,她不禁又好笑地道:“袭衣我是不懂得乐大哥造这把筝是为了什么,但是袭衣猜,乐大哥与嫂子间定是出了问题。” 袭衣扬着一张小脸,像是可以拧出水的眼瞳轻轻地眨巴闪动,盈盈灿亮地望着仍是一语不发的乐扬。她扯着笑脸蹲在乐扬的身旁,等待他给她答案,但是她等了像是一日般的久,他仍是不为所动,双手仍不停地修饰着筝面,对于她的问话仿佛置若罔闻,令她失望极了。 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不是个闷葫芦,怎地一句话也不说? 她与乐扬相识尚未满一年,但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宛如兄妹、宛如朋友isuu書网,丝毫没有掺杂半点的男女情爱,只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也因是如此,她与乐扬的情谊才能历久弥新。不过,自乐扬新婚以来,他整个人简直是怪透了,那是她说不出的古怪。 就好比说,他特地到风雅楼花大钱,只为要她陪他入宫,与之对奏齐鸣,然后,又再一次花大钱要她到他的府中作客,只为了与她抚琴作乐;而这几日来,别说是抚琴,她连把琴都没带来,而乐扬又不准她随意碰他的筝,遂她这几日光是看着他切紫檀、梧桐,凑成筝头筝尾与筝面,再将烫熟的蚕丝线捻成丝弦,或是将鲸须捻入丝弦中做成缠弦,再以一片片砌好的骨片在筝面上摆成雁阵,慢慢地做成筝的雏形,再将筝面磨光、晕色于漆金…… 天,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人造筝呢! 不过,在这工房之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要外人相信她与乐扬之间毫无暧昧,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吧。 “乐大哥,袭衣以为你是以袭衣为借口,欲和嫂子分离。”见乐扬一直不搭理她,袭衣不禁又扯开嘴自言自语着。“乐大哥,袭衣可是一点也不想介入任何夫妻之间,落个狐狸精的罪名。” 她可不想无端吹皱一池春水,还可怜的落了个臭名。 “谁说你是个狐狸精了?”乐扬总算将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再将她散乱的发丝宠溺地拢到耳后。“别人不晓得,我可是清楚得很,你这一辈子是扮不了媚样的,更别说狐狸精了。” “你又知晓了?”袭衣不依地望着他,又倒进他的怀里。“你和诗意嫂子间到底是怎么了?我想和诗意嫂子成为好朋友,想与她谈谈诗文经纶,你可不能让她气恼我,往后见着了我,像是见着仇人似的。” “没的事,我只是心烦想静静。”乐扬淡淡地道。 他实在不愿意再与唐诗意共处一室,每一接近,他的心头便剧痛难忍,愈是想靠近她,心中的炉火愈是烧得无情炽烈;他无法跳脱她所充下的诱惑,却又无法忍受她的不洁之身,遂……袭衣这小妮子猜对了,她的存在可以让他可以减低对诗意的思念。 然而,那不过是他的想法罢了,实际执行时,效果却不如他想像中的好;思念令他夜不成眠,炉火令他铿然断弦不成曲,合眼睁眼之间全都是她的倩影、她的娇怒、她的嗔笑…… 该死,他愈是想忘,她的媚笑愈是如鬼魅般地打转,紧紧地系在他的心魂上,不管他走到哪里,如影随形。 “唉,哪有人心烦得想静一静还要人陪的?”鬼灵精怪的袭衣望着他想得出神的俊脸,小小声地嘲讽着。 “碎嘴。”乐扬半嬉闹地斥道,大手拦住她的柳腰搔痒。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袭衣部算气喘吁吁地投降。 “乐大哥,我待会就要走了,你要好自为之,别再冷落嫂子了。”袭衣笑红了一张粉脸。 “我送你。”乐扬站起身,掸了掸发皱的袍子,顺便将她拉起来。 袭衣整了整粉绿色的丝袍,走入房内将散乱的发丝盘好,再缓缓地走出房外,望着正好整以暇等着她的乐扬。 “走吧。”袭衣露出一个甜笑,挽住他结实的手臂。 总算离开这间待了好几天的工房,再往外头的碎石子路走去,刹那间,一道笨拙的筝声滑过乐扬敏感的耳际,他突地拉着袭衣往中院走。 才三两步,他便来到中院的花园里,望着在凉亭中正与三个面熟男子抚筝作乐的唐诗音。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顺着笨拙的筝韵渐息,婉转的歌声也渐歇。 “唉,曲不成调,诗意献丑了。”弹了好一会儿,唐诗意发现不管自个儿再怎么努力,这一双手还是不听使唤。 “嫂子,你的手这个样子还能抚筝,已是极好,你用不着谦虚,况且嫂子的嗓音之美妙,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颜之义浅笑着,贪婪地望向她绝艳的面容。管她琴韵如何,这美人当前,他巴结都来不及了,岂会出言讽她两句? “是呀,乐扬真是好福气,抬错了轿,倒还让他得了个更美的娇娘。”路羲也跟着诌媚。 嗯,这乐扬真是好狗运,原是想来讽他娶了个其貌不扬、不曾听闻的丑婆子,想不到他竟是娶到这般美若天仙的娇艳人儿。 “而嫂子的满腹诗文更是令人激赏。”长相最为俊俏的庄少勤可聪明,最懂察言观色,懂得抓住美人心思,正中下怀。 “这……诗意不敢当,诗意只是一介女子,上不了台面,吟诗不过是故作风雅罢了。”虽然他们的一番话说得她心头搔痒难耐,但她仍是谦逊地道。 “不,嫂子这么说便不对了,谁说女子有才便无德,又是谁说女子聪颖非凡即是娼妇?那全是无稽之谈罢了。”庄少勤这话说起来可溜了。 “是呀,庄史所言甚是。”其余两名显然屈居下风,但是支援的声浪仍是不绝于耳。 不过,这一切看在乐扬的眼中却是可笑极了,只见他缓步走向凉亭,在四人尚未发觉他之前突地大喝一声。 “小乐子,送客!备软轿送袭衣姑娘回风雅楼,而眼前的三位公子,顺道将他们遣出阁外!” 在远处守候一旁的小乐子听到主子的命令,随即向身旁的侍仆吩咐一声,便奔向凉亭。 “三位公子,这边请。”说实在的,他在一旁已快看不下去了,不宄少爷及时出现。 “乐扬……”久未见到他,唐诗意抚在筝上的小手瞬地收回袖子里,不敢让他望见她的丑陋,也不想令方才匆匆一瞥的袭衣望见她的残缺。 而一旁的三位公子,一见到乐扬泛着冷笑、森冷冰寒的模样,一伙人识相地快速离开,不也多留。 霎时,整个凉亭里,哪里还有什么嬉闹声,只剩下风声虫鸣,以及两人怦怦作响的心跳声。 “回房,我有很多话想同你聊聊。”乐扬的脸上浮现着诡邪磨魅的笑意,双手早已不能自遏地紧握成拳。 “我也有许多话想同你聊聊。”唐诗意的心魂甫定,新仇旧恨全和在一块,在她的心头发酵。 她要让他知道,若他不要她,她还是可以潇洒地另觅他处,而不非得臣服于他一人! 第七章 乐扬一走入房内便往圆木椅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等着唐诗意走进来,两人好好地聊聊! 唐诗意一走入屋内,望着他一脸噬人的寒气,心中不觉怒火顿生,她尚未责怪他放肆地带回袭衣,他倒是先端着一张冷脸给她瞧了?他是打算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以拔得头筹? 她蛾眉一挑,晶莹水眸盈盈开动光芒,向房内梭巡着到底该坐在哪里才适宜;可瞧了老半天,似乎只有那一张床榻离他最近,遂唐诗意只好踩着小碎步,踱到床榻边坐下。 “你坐得这么远,怎么聊上一聊?”乐扬将幽黯的厉眸眯成一直线,任由卷翘的眼睫挡去看向她的视线。 好样的女人,在凉亭下,可以当着众多侍仆的面前与他那堆酒肉朋友亲密地谈笑风生、吟诗作乐,怎么在他的面前,她又成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了? 第11章 好一曲烈女操,听得他为她汗颜! “诗意不敢靠夫君太近,免得惹夫君嫌弃!”唐诗意的蛾眉一挑,开口便尽其所能的嘲讽他。 “有诗意这般诗纶满腹、出口成章的妻子,乐扬岂敢嫌弃?”乐扬笑不及肯地瞅视着一脸剽悍的唐诗意,心中怒火更是燃得一片赤红。 她可真是了不起,倒先对他挑衅了? 她倒也不想想自个儿一个妇道人家,与那些个大男人在凉亭里饮酒放歌,究竟是把他的面子搁到哪里去了? “若不嫌弃,夫君又怎会招来那袭衣姑娘在工房里一待便是十数天?”仗着些微酒力,唐诗意毫无畏惧地凝着似雪的水眸睇着他。 她饮酒不行吗?她抚琴不行吗?她与成堆男人一同放歌也不行吗? 那么,他和袭衣在工房里待了那么久,这一笔账又该怎么算? 最令她痛苦的是,她一点都不怨袭衣这天仙花魁,只因袭衣的勾人眼眸中并没有诱惑的意味,甚至在见到她之后,还给了她珍上无城府的桀笑……这说来说去,全是乐扬的风流,也是她的无能! “男人有三妻四妾是极正常的事,就算我和袭衣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也管不着!”他闷声道,懒得同她解释与袭衣的关系。 “鸡吐花冠艳,蜂抱花须颤!”唐诗意咬牙怒道。“是,诗意是管不着,不过,倒是夫君偏劳了!” 可恶!她坐在床榻上,甚至还能感受到全身上学住地颤意,而胸口的郁闷在他的无情斩伤下,被撕扯得不成原形,疼得她非得咬紧牙关才能忍住几欲呕出血的冲动。 男人合该风流?女人合该为男人心碎? 她不服……然而心头如针锥心的苦涩早已表明了她的臣服,她疼得连呼吸都快持续不下去了,而那肇事者仍像是没人事般,端着一双冷厉冰洌的幽邃眼眸瞅着她,是瞧她笑话吗?是知道自个儿已为他折服了吗? “是偏劳了。”他闷声接道。“不过,倒是不及娘子的辛劳,不及娘子会及友人放浪形骸的纵欢!” 他是承认了她满腹的经纶,但他乐扬的妻子犯不着这么伶牙俐齿、犯不着学富五车,只管平静而淡然地当他的妻子便成!她的才高八斗看在他的眼里,还不及她的清白更惹得他的欢心。 娶妻得娶贤娶德,然而,阴错阳差,却令他得了个有才有貌却无贤无德的女人,岂能教他不光火? 他要的妻子,蠢一点也无所谓,但只要她是清白之身,懂得服侍他、取悦他便已足矣;然他却娶到这等狐媚却又不知廉耻的妻子,真不知她的圣贤书到底是读到哪里去了! “诗意岂敢与夫君相比拟?”唐诗意努力地把持自己,不让泪水渗出眼眶,她压下凄哑的声调道:“不过是与夫君的友人聊聊诗赋辞章,顺而论及音律,喝了几口酒,献献丑罢了。” 方才在凉亭里的时候,她不是不知道那三位公子只是乐扬的酒肉朋友,不是不知道他们的赞赏只是针对于她的美貌,然而她是开心的,最起码,他们愿意以谎言来为她纺织属于她的喜悦、她的虚荣,即使她心底明白,这全是冲着她这一张醉颜来的。 长得沉鱼落雁不是她的错,长得闭月羞花亦不是她的错,可既然这一张脸能为她带来不曾有过的赞赏,那么,她利用了这一张脸又有何错? 她不过是想证明女人的文才不该被埋滑在男人的天地里,即使她明知道他们对于她的文才所做的赞赏全是谎言,她也欣赏接受,毕竟,这种谎言……她还不曾听过。 她的错还比不上他的过! “你也知道是献丑了?” 他的大掌突地击上圆桌,发出砰然巨响,只见几片柴屑自扎实的桌面飞扬而下,惊得她杏眸圆瞠。 “你也不想想你那一双手,丑陋得可以见人吗?居然还厚颜无耻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是想让全监安城的人知道扬音阁娶了一个双手残废的媳妇儿,好让人耻笑我、耻笑我扬音阁吗?而你一个妇道人家,竟与夫君以外的男子饮酒作乐,是想成了娼妇好绿了我顶上的东坡巾吗?” 他的嗓音低沉暴怒,一双厉眸诡邪顿生,搁在桌面上的大手上更是青筋浮动,令人生畏。 不……他不是要说这些的! 一望见唐诗意抖瑟的身躯,自卑地将一双小手藏于袖内,向来明亮的水眸霎时成为一片灰暗死寂,他的心蓦地揪紧,疼得像是千刀万剐似地刺向他的心口,戳伤他似乎逆流的血脉。 他不是故意要伤她的,他只是怒极,只是气怒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会懂,她不会懂得当他在凉亭前听她那低柔的嗓音隐含着浓浓的笑意,见着那一张冷艳的面容化为春阳,温煦地绽放着奢侈粲笑时,他心里痛得直像是淌了一地的血,令他几乎要杀了那逗笑她的人。 是她水性扬花,喜听那甜言蜜语、浓药迷汤,亦或是只要是他以外的人,她全都可以笑颜以对? 没道理!他是她的夫君,没道理她可以舍弃他就别人,同道理他要隐忍痛苦,任她像是翩舞的蝴蝶在花丛中自由来去。 “我不知晓我这么做会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她敛下死灰惨淡的眼眸,低柔的嗓音里挟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知道她在隐忍,是她的骨气使得她不愿在他面前落泪。 “天晓得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的语气阴鸷暴戾,仍是不客气地抨击她。 他厌恶她拒人于千进而之外的冰冷、厌恶她的文才令她忘了女人该有的温柔、厌恶她的傲气令她不懂得展现女人该有的撒娇。 女人该拥有的一切,她没有一样具备,而他所希冀的标准,她更是没有一项合格,可他却是该死的心恋于这个不懂得爱他的女人! 是天在整他、是天在教训他以往的放荡不拘,才会指派了这么一个惹他厌恶,却扰得他心神不宁的女人给他。 “可若不是你待在工房里玩得乐不思蜀,我又怎会待客去?”泪凝在她哀怨悲凄的眼眸里,双手在袖子里更是绞痛得无以复加,然而,这手上的痛,却抵不过他无情而自私的言语。 “谁要你抛头露面了?阁里头的事就交给爹,谁要你出头?” “可是公公不在……” “就算爹不在,你也犯不着出头!”他怒不可遏地暴喝一声,诡邪的眼眸直盯着在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感觉到她的泪水像是落在他的胸口般,在他甫撕开的伤口上,滴下一滴滴微涩的泪水,仿若淋上盐水,痛得他龇牙裂嘴,痛得他直想将她狠狠地抱入怀中疼惜。 然而,太多太多的因素令他不得动弹、令他不愿再向前跨上一步拥抱她的柔软,抚去她的泪水。 “是呀。”唐诗意突地勾起一抹令人屏息以待的艳笑,像是明白了什么。“夫君和袭衣姑娘在那工房里,被翻红浪,鲛绡帐内销魂,真个痛快,怎还会记得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得上夫君的兴头上?” 实指望花甜蜜就,谁承望雨散云收!?明明是他自个儿在那工房里干尽风流事,现下却又将所有的错都推到她的身上,这算什么?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女子调情,甚而关在门里做尽肮脏事,而她不过是与他的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饮酒欢乐,却落得了这番难听的话语,这天地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放肆,这种事你倒好拿来说嘴!”怒不可遏、怒不可遏!乐扬倏地起身,大步走向她。 她这一张嘴可真是厉害,硬是把他比成了个昏庸的男人;他倒要让她瞧瞧,他是不是个昏庸的男人。 “你走开!”唐诗意瞪大了杏眸,急急想离开床榻,却晚了一步。她被他顺势拽到怀里,双双跌在床榻上,被他压得动弹不得。 “你敢叫我走开?”怎么,除了他以外,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接近她,就唯独他不行!? 她八成是忘了到底谁才是她要仰承一生的丈夫。 “我恨你!”她瞪大了水眸,咬牙说道。 他的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花香味,那是属于女人身上的气息。她不要他碰过别的女人之后再来玷污她的身子,即使创她的丈夫,她一样不从! “好,我让你恨……” 他喷息的低语如诡魅低诉,沉沉地撼动她的心。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他已撕碎她的衣裳,粗暴地扯去她的肚兜,就连下头的亵裤也不放过,刹那之间,她全身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你爱往哪儿风流便往哪儿去,我不会约束你的,你别碰我!”唐诗意的脸涨成霞色,是愤怒也是羞涩。 为何男人总是这般地对待女人,难道他除了以武力逼迫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外便别无他法了吗?好个惹人同情、不懂爱的男人! “你倒是不俗,我就爱尝你的味儿,会咬文嚼字的女文人,比起妓楼里头粉妆艳抹的莺莺燕燕虽是显得清淡,不过倒还顺口,不至于呛喉,遂夫君我……倒可以再多尝上几回!”温柔似低笑的话语倾诉到了后头,全然风云变色,冷厉猖狂得教人悚惧。 除了他以外,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碰她吗?别傻了,戴了一次绿帽,他呆不会傻得再让自个儿戴上第二次。 他扯起魔性的笑,大手恣意地掐红了她雪白的酥胸,在她的胸胸上留下属于他的记号。 “你放手!”唐诗意不禁拔尖喊道,双腿不断的踹着。 她疼得眯紧水眸,泪水跟着泛红的眼眸淌出。若是他想羞辱她的话,那么他已经做到了,他已经成功地羞辱了她。 “疼吗?” 第12章 他低下身躯,在她的耳畔低低呢喃,像是诉说爱语一般,但那一张噙着邪佞笑意的俊脸却布满暴怒。 他湿热的舌舔上她小巧的耳垂,再缓缓地移往她凝脂般的曲颈,转而向上吻住她粉色的唇瓣,淡淡地啄吻一番,在那唇瓣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满意地尝到口中咸涩的血腥味。 “你疯了……”唐诗意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举动,感受着自个儿唇上传来的刺痛感。 她忘了挣扎,盈盈水亮的澄澈眸子直瞅着他狰狞而凝满冷肃冰寒的俊脸,心中不断地打着寒颤。 “我是疯了,被你这娼妇给逼疯的!”他冷冷地笑着,眼眸中的嗜血却没有染上他话语中的轻松与笑意。 “好痛……”她的双手直推拒着他的肩头,尽管她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却也推不动他凌发。 “你也懂得痛吗?”他抬起诡邪的俊脸,冷冷地注视着她梨花带泪的小脸。 既然她也懂得疼的话,那么,她是不是也感受到他体内濒临疯狂的痛苦煎熬? 初见第一眼即惊诧她的美,二见则惊诧她的傲,三见则惊诧自己已为她倾心。 他确实是为她倾心,也为她迷醉,然而,她的不洁将他推入了地狱之中,受尽那无边无际、不会停止的炼火。 她为何不是纯净的处子之身?! 为何天底下的娼妇那么多,她却偏也是其中的一个? 她是恁地冰艳惑人,随意一个淡笑便能勾心摄魂,甚至是一扬眉、一嘻笑,都可以惹得他意乱情迷,然而,他却不能接受她的不贞,不能接受她的不洁,却又无法将也自怀中丢弃。 到底谁是她心目中所爱的人,她到底是为谁献了清白,甘愿娄谁背负娼妇的名号? 他本该要豪爽地休妻,彻底地将她赶出他的生命,然而,在工房里想了十数个夜晚,他却依旧无法下定决心、无法忍受她离开他,怯懦地想将她放在心中爱怜,却又对她充满仇恨。 他下不了决心,却又无法正视她的存在,在反覆的矛盾之中,不但伤了她,更是伤了自己,但他却无法如她那般潇洒地在这情欲爱恨中觉醒,只好任由日子叠日子,恨与爱在心头并生,懦弱得无法斩除任何一方纠结不清的情感。 想放弃却又放弃不了、想释怀却又释怀不了,不愿再爱她,然而一颗眷恋的心全搁在她的身上,他又如何不能爱? “你不要这样待我。”望着他瞬息万变的俊颜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又像是在挣扎着什么,唐诗意的心中只有说不尽的悲痛。 若是这样的心情便是爱,那她可不可以别再爱下去了? “那你要我怎么待你?像那样夺走你清白的男子那般轻柔?”他的语气吐露出魑魅般的低语,双手更是霸气地揉疼她的胸,令她泪如雨下。 “那是欲加之罪……你为何不相信我……”呜咽嘶哑的嗓音不复原先的低柔,反像是充满沧桑的悲鸣。 他会这样待她,便因为他不相信她的清白? 为何不相信呢?为何他不愿意相信呢?若是他试着了解她,他又怎会恁地编派她的罪行? “我确实是不相信你,想信也信不了!”如果可以相信的话,他会试着增相信的,只是眼前…… 第八章 春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渐浓的夏意,伴着无边无际的午后阵雨,惹得人心烦闷不顺遂,却又无法可施。 唐诗意不再与乐扬口唇相稽,反而是适切地拉出两人的距离,不愿靠他太近,却又被他伤得魂魄俱散。然而,一连数天的淡然,看在乐老爷子的眼底,却又是另一桩烦心事。 若是知道那一日的下午会发生那样的事,他可是死也不会为了媳妇儿而上那文卷小铺同唐老爷子问理,任由整座扬音阁闹得风云变色。 对于这对似怨偶的佳偶,他得想个对策,否则让这两个小家伙继续成天相见如不见,教他的孙子怎么来到这个世界? 今儿个外头细雨霏霏,揉合了大厅外莲花池里的浓馥香气,该是个雨中赏莲的偷闲好时机,但他却得硬着头皮将他疼爱的媳妇儿唤到面前,以话探她虚实,再择以妙计,好让他的孙子早日来到扬音阁。 “诗意,这几日扬儿可有安分一些?”乐老爷子呷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探查她的神色,只见她益发清瘦的身子一僵,呆了半晌才回他一句。 “夫君近日皆待在工房里,不敢懈怠。” 唐诗意敛下一双黯淡无光的死灰眸子,菱唇淡淡地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落在她持力掩饰的哀凄里。 她是多么不想听到这名字,但私心底却又是放肆地想念这名字的主人,可每每想起,心头总是剧烈的跳动着,像是排拒那突来的伤害,却又无力抗衡,只能任由血水淌出,在口中尝到那抹苦涩。 是苦,是比起爹伤她的伤,还要苦上几倍。 一旦忆起他挂在唇上讥讽的笑痕,忆起他深沉眸子里浮现的讪笑,她便觉得碎心折魂,可却又尝到了浓浓的相思苦;不该再搭理那无情的人,但私心里仍是不断地为他的注视而心中紊乱,厚颜无耻地祈求他能再多看她一眼,哪怕没有半丝怜惜亦无妨。 曾几何时,她变得如此脆弱而卑微,硬是拜倒在他的腿下,求着他的眷恋、向他乞怜? 她总算明白了,当一个女人跟在男人的身后亦步亦趋时,并不代表那个女人是被世俗所牵缚,反而是出自于她的真情意、出自于她的心甘情愿,只是这个浅显的道理,她直到现在才明白。 为何向来自诩聪颖过人的她会一直曲解其中的缘由?是不是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以致没让她看清整个事实? 娘的视线之中,透露的便是这样至深的情感嘛! “诗意?”见她想得出神,乐老父子不禁出声唤回她的心神。 “公公。”唐诗意迅速寻回朝四处飞腾的思绪,一双翦水幽眸依然是一片死寂,黯然地嵌在她削瘦的粉脸上。 “我见你与扬儿之间似乎处得不甚融洽……”乐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总算把心底积压许久的疑问问出口。与其要他再继续看着自个儿的独生子成天失魂落魄地风花雪月,见他最常识的媳妇儿清丽的玉容像是失了生命的花儿逐日凋谢,他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跟老天赌上这一把,只看他的手气好不好,但也要看他下的剂量够不够重,以便能争得小俩口日后恩爱两相欢。 横竖这人生原是一场赌注,看是要争得一世,亦或是相思两头空,全都要看老天对这对阴错阳差的夫妻疼不疼爱了。 “公公直说无妨。”她淡淡地开口。 她幽丽的眼眸睇向外头纷飞的细雨,蓦地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不禁揣测着公公的心意。 “诗意,不是爹不仁弃你不顾,而是爹瞧你和扬儿之间极不和歧途,遂爹便想……”乐老爷子说得口干舌燥,硬是无法将话说得完整。 想不到不过是个试探性的言语,竟会艰涩得令他难以开口。 “公公想为夫君纳妾?”她将失焦的空洞眼眸自门外移到乐老爷子身上,绝艳的脸庞上依旧是一抹淡淡的、看不出痕迹的笑。 她早猜到了不是吗? 果真如爹所说,女子有才有貌绝非好事,遂爹只求她别让乐家给休了,给他唐家留下颜面便成。 她的人生自她光芒崭露的那一刻起,便让爹给下了预测,但她不服,不断地抗拒着,终究是抗拒不了天,推翻不了这个左右她人生的天,更跳脱不出这个束缚她一生的天。 她该要认命的不是吗? 在这妇人无权的时代里,她不知道她还能反抗什么,她也不知道她这一双不全的手还能紧握住什么,除了认命,又能如何? 肩膀丰这一双丑陋扭曲的手,唐诗意不禁自叹,若是当初王媒婆没搞错这婚嫁,若是她没嫁进扬音阁,而是嫁进了紫宣堂,她或许可以过得好一点。但这事儿没经历过又怎能比较呢? “诗意……”瞧风她脸皮那一抹飘渺得似乎随时都会令她消失的笑容,乐老爷子心底没来由的一惊,不禁扪心自问,他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若是事情没照他的想法走,可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唉,早知道他这个人赌运向来不佳的,但这裤子都已经脱了,岂有不下池淋浴一番的说法? “男人娶妻纳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诗意岂会不懂?”她突地自嘲地笑了笑,翦翦幽眸淌着亮光。 这天底下的事岂有她不懂的?但她懂了,并不代表她便会欣然接受。她很清楚,她不过是个女人,是个无力扶天的女子,她所该做的事便是认命,除了认命,还是认命。 “你的意思是说?”见她以笑掩去一脸的酸涩,乐老爷子的心头更是一阵狂颤,直觉得她笑得愈是灿烂,眉头愈是跳动得猖狂,像是隐隐约约之间在告诫他什么似的。 “诗意认为夫君似乎挺爱风雅楼的袭衣姑娘,不如请公公安排,择日为那袭衣姑娘赎身,将她纳为夫君的妾。”她依旧淡然得如一阵轻掠而过的风。“袭衣不俗,诗意懂得夫君疼爱她的心。”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煮天。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违也,行违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故,事夫如事天,与孝子事父,忠臣事君同。 既然这女诫便已决定了女人的一生,她除了顺天、成天、事天,又能如何呢? 她会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度,绝对不会让自己再逆天而让爹蒙羞。 回到房内,唐诗意很意外一抬眼便见到慵懒地躺在床榻睥乐扬,令她不禁呆愣在原地,直以为思念凝成幻影,将他的神魂催到她的面前。 第13章 他怎么来了? 不,应该是说,他怎会回来了。毕竟,这里也是属于他的房间。 “上哪儿去了?”他斜睨着她急忙将双手缩入袖中的举动,不悦地调回视线。 “同公公聊聊去了。”她淡淡地扬笑,不似初相识时的剑拔弩张。 唐诗意缓缓地走到他的身旁,温柔地坐在他的身侧,引得乐扬古怪地凝睇着她,感到她今日的不对劲,但他也只是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夫君想纳妾吗?” 原想要一气呵成、假装不在意、洒脱地将话说明白,岂知话一出奇口,仍是抖颤的,以以平抚。 心痛得像是万针穿刺,直抵心扉最脆弱的部位,而藏于袖中的手指更是紧紧地掐入掌心之中,泛出缕缕血丝。原以为自己可以忍过去的,但自心间蔓延至灵魂的痛楚是恁地深沉,令她无以顾及每一处淌血的伤口,只能紧扭双手,任由指甲刺入手心肉里。 “怎么?唐大文人打算要我纳妾,这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你了。”乐扬冷然地哼笑一声,慵懒邪鬼载地凝睇着她一脸惨灰。 他可还没忘了她的伶牙俐齿,没忘了她是怎地怒斥他扌流不知耻;对这时代怀有逆心的女人怎会开口要他纳妾? 这简直是笑话! 他倒宁可相信临安会下起漫天大雪,也不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违心之论。 “诗意打算让夫君纳袭衣为妾。”在爹视而不见的生活十几年来,她已经习惯在生活中掺入欺骗自己的谎言,而现下再多一点自欺的谎言又算得了什么? 心再痛再苦,思念再深再浓,期望再急切再奢求,所有的希冀终会破灭,所有的痛楚惆怅都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忘怀。就如同爹对她的伤害,她也可以花个十几年释怀,至于他的伤害,虽然可能得多花一点时间,但终究洹可以忘动的。 “你是同我说真的?”乐扬冷不妨地坐起身,眯紧一双诡谲辨不出眸底光痕的魅眼,直视着一脸泰然的唐诗意。 他这个自视颇高的妻子,居然要为他纳妾? “是啊,我觉得袭衣这女子不俗,又能与你弹筝相悦,实在是极难得的一位女子。”唐诗意被他瞧得不自在,赶紧撇过脸去,不敢再任他肆无忌惮地看穿她心底的想望。 若是可以的话,有哪一个妻子会愿意自个儿的夫君纳妆?有谁能够真正容下另一个女人与她争夺斗艳,与她共享一个夫君? “你倒是好大的度量!” 乐扬的大手一探,立即将她扯进他的怀里。 他的妻子居然抗拒他到这种程度,甚至恨不得赶紧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这是意味着她不想再靠近他吗?是为什么?难不成是为了那一个夺去她清白的男人,遂她要为他守身? 是否太慢了?这个举动是否显得太迟了? “你不是老嫌我不够娴淑?遂我现在为你纳妾,也算是表现出我大方的一面,这不好吗?”她微蹙眉头,任由幽怨的眼眸扫视这室内的每一项物品,也不愿意正视他。 怎么,她这样做也错了吗? 古有女诫以做女子行为范本,故曰,女子若有容,应为夫纳妾,以显主母之风范,遂她做了,努力地让自己抛却那清高的言论,将自己纵入一片红痴绿啧的红尘地界里。 “为我纳妾是你的希望?”他冷冷地再求一次答案。 “是的。” “你觉得我应该纳妾?” “我以为以你和袭衣姑娘的感情,你定是想纳她为妾的。”她不过是顺着公公的意思再揣度他的意思。 “你自以为你是谁,竟能够为我纳妆?”他的大手使劲地扯住她高绾的发髻,簪花金钗、翠花流苏皆落下,发丝如瀑散落。 她分明是为掩饰自己的罪行才捉他当垫背的。 她是打算离开他,好让她可以与她所爱的人双宿双栖吗?她是在痴人说梦,他宁死也不会成全她! “我……”望着他如猛兽般的狂猛野烈,幽沉的眼眸仿如是鬼魅一般的浸满魔性的诡痕,唐诗意顿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是不是打算要与那个野男人离开这时,好让我背负着臭名,一辈子无法在临安城立足?”他将她刷白的小脸拽到他的面前,额怀额亲密地碰触在一起。“你信不信在你打算毁了我之前,我会先让你身败名裂?信不信我会让你唐家一辈子无法在临安城生存下去?” 若是她真打算狠心待他的话,他可是一点也不会心软的。魔佞锰猛的眼神警告着唐诗意。 她不过是顺着公公的意思打算为他纳妾罢了,为什么会扯出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来? “你别以为我真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不知道你的心底一直悬着个男人,但我告诉你,我没有因为你的不贞而休掉你,已经算是仁慈了,千万别逼我把你休回唐家!” 望着她微启的朱唇,两泓秋水仍是一片迷蒙地望着他,他突地俯下脸,残眶地覆上她柔软的唇,霸气而贪婪且带点惩罚性地索吻着她生涩的唇,大手更是飞上她胸前的浑圆,恣意而放荡地掐揉。 “放开我!”她蓦地推开他,一张粉脸红里乍白,潋滟的水眸含怒挟恨地瞪视着他一脸的狂然。 她终于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了,也总算搞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相信过她的清白,甚至以此为题在她身上大做文章,荒唐地斥责她。 她是独立特行了些,但那并不代表她是一个不知耻的女人,更不表示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倘若他真是一点也不喜欢她,他大可以不要接近她、不要碰她、不要扰乱她现下平静的生活;但是他像是报复一样,不但讥讽她、嘲笑她、伤害她,甚至尽其一切地将她的自尊丢在地上践踏。 她……多可悲! 掏尽心肺地爱他,他不领情便罢,为何还要残酷地蹂躏她? “滚!”唐诗意像是发了狂似的大吼,一把将他推出床畔,声嘶力竭、泪如雨下。“滚出我的房间,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没那资格赶我!”他的手扯住她挥舞的小手,双眸诡邪地凝视她抖得如秋叶飘零的身子。“而且你最好也别逼我休妻!” “你休吧,休了我吧!终其一生,我不愿再见到你!”她咬牙怒道,泪水顺着滑如凝脂的粉脸滑下,淌湿她的襟口。 够了,一生有爱便已足够,何必再奢求被爱? 只怕得不到心中希冀的爱,反倒是被人伤了一身,痛楚得躲回自个儿的天地,独自舔着自个儿的伤! 若不爱好,便放她走吧,要她日日夜夜望着他无情而伤人的眼眸,她宁可背负丑名,在道观里过完这一生。 “你真是打算离开我?”他咬牙闷哼道,双眸瞪如火炬,怒收眉齐飞冲天,有力的双手更是掐疼了她。 “是诗意太过丑陋配不上你,请你休了诗意吧!”泪水缓缓地淌下粉脸,眉宇之间仍是文人的倔傲。 这桩婚事原本便不应该性的,原本他们两个在姻缘簿上便是无衔接的,是神差鬼使才会令错误性,而她现下要拒绝这一项错误,彻底地结速这一段不应该存在的婚事! 这样互相伤害的日子太累了,她一点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到此为止吧,痛到此便够了,够了…… 乐扬紧眯起厉眸,来回梭巡着她真切的脸庞,无一处不说着她欲离去的坚决,心头如万箭穿心般地钻入心底,神魂俱灭。 “好!”他的眼瞳蓦地闪着邪芒,哑着嗓子暴吼道:“我就顺了你的意,把你休回唐家!” 若是她真要离开,他要个有体无魂空壳子也无用,倒不如放她远走,也好过自己一辈子情伤。 话落,他便拂袖而去,头也不回,令人感觉不到任何的不舍,遂唐诗意的泪水落得更是猖狂。 他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心疼,在他的心中,她的存在竟是渺小得激不起任何涟漪。 想开口喊他,然而傲气却哽在她欲开口的喉头上,滞碍她的话语,令她只能无助地垂下细肩,紧咬下唇,任由渗出的敌国丝和着泪水淌在她的衣襟上,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腥红色。 缱绻心恋的无尘秋水直望着那已不见乐扬踪影的大门,泪水像是滂沱大雨一般,狂然地滴落,刺痛她的眼眸。 捧着疼痛的胸口,她终于放声哭倒在床榻上,诉尽她一生走来的落寞哀愁,道尽她卑微祈求被爱的希冀,然而她的傲气并没有令她放任脆弱太久,不一会儿后,她起身拿出手稿,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地落下几个字,抹去脸上干涸不了的泪水后,毫不恋栈地出走…… 若是他可以不在乎,那她也可以坚强地假装不在乎! 第九章 “你休了诗意!?” 向来温文儒雅的乐老爷子一见乐扬满脸不在意的模样,淡然地向他报备刚发生的事情时,不禁怒不可遏地暴喝一声。 “你说,诗意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条,好让你可以自作主张地休了她!” “无子、淫佚。”乐老爷子方停口,坐在大厅上一副慵懒诡邪的乐扬立即接口,毫不迟疑。 是借口,却是最真实的借口。 “无子?”乐老爷大手拍击着一旁的高几,走到他的面前,指责他道:“你和诗意不同房,你要她如何有子?有个屁还来得快一点!而你又说淫佚……你倒告诉我淫佚是什么意思!” 他的媳妇儿,他是不可能看走眼的! 光凭诗意那一副纯净无城府的清灵模样,怎么可能犯了淫佚这罪例? 第14章 况且她整日都跟在他的后头,他可不曾瞧过她的脑子中浮现过怎样淫秽的思想,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诗意是那般的女子。 “她不是处子!”乐扬也跟着站起身,幽诡怒眼暴戾地瞪视着促成这一切错误的爹。 若不是爹硬要他成婚,今儿个他也不会遇上这等事来。 这一份错误,爹得为他负一点责任。 “你胡说,诗意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乐老爷子火大地吼回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胡说对一个女人的声誉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那样知书达礼、进退有据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这下三滥的事情来?这其中分明是有所误会。 “我当然知道,遂我现下才说!” 乐扬气恼地怒瞪向来宠溺他的爹,为何他宁可相信唐诗意的话,却不愿相信他?是唐诗意好本事,懂得如何蛊惑他爹,还是爹被唐诗意迷得晕头转向,整颗心都依向她了? “你又怎能随意地下定论?”乐老爷子见儿子一脸的冷惊,倒不像是谁他的,却又不信诗意会做出这般的放荡事来。 “她没有落红!”他闷声道。 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放她走?若不是因为她的心头搁着个男人,他又怎会气愤得失了理智? “女子没有落红并不代表她不是处子呀!”唉,该不会他是忘了请夫子教导儿子这事儿了? 两个大男人谈论著这种不入耳的话语,实在是……但……事关他的好媳妇儿,管他是什么话题,他都可以为他解惑。 “我知道!” 但他却也知道她的心中搁了个男人,搁着个他不知道的男人,说她不是处子实是他的迁怒,因为他并非真是个固执得不懂变通的男人。 若是她爱他,那么,他或许可以前嫌尽释地与她交好,但当他在房里柜子中发现她手绘的一张张男人画像时,他便知道两人之间是不可能再有关联了。 他缓缓地自怀中取出一张她手绘的画像,眯起冷眸直盯着上头惟妙惟肖的男人背影,不禁在心头暗叹她的画风清新自然不造作,内蕴而不流于匠气,一笔一勾皆呈现她的傲气。 她是下错凡胎、生错时代,生在此时的她,毫无用武之地。 “这是什么?”乐老爷子见他闷闷地瞧着画稿,不禁凑过身边一探,随即笑咧了嘴。 “诗意果真是擅丹青,这画实属大家名作,画中神韵竟也能拿捏得这么好,哦,上头还题着一首诗: 欢愁侬亦愁,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她这不是在向你示爱吗?” “什么?” 乐扬不解地望着爹,脑子像糊了一般,丝毫听不懂。 “这上头的男人背影不就是你?”乐老爷子指着上头的男人,心里对唐诗意可赞赏得很。 “毕竟她是个女人家,不敢当面对你示爱,遂将她满腹的爱意画在纸上,只等着你发现。” “那是我?” 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毕竟你瞧不见自个儿的背影不是吗?” 乐老爷子心想,这种表现手法,也唯有想爱却又内敛不形于色的唐诗意才能把属于她女子的矜持,羞涩地烙在这纸上。 乐扬怔忡地望着那纸上的画像,脑中一片轰然作响,几欲将他的耳朵爆裂一般。 没可能,没这可能的!若真爱他的话,为何她不说,为何她不愿意告诉他? 而这一张画像,分明是一张模棱两可的画像,无论是哪一个男人拿到手,都可以以这种说法自诩。 而且……她的手分明是受到绞刑、分明是因为不守贞洁而被烙上印记的,而这必定是为了某一个她喜欢的男人所做的牺牲,遂那画像中的男人不会是他,绝不是会他! “你还不相信?”乐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有点气恼这个固执的儿子。 “那你告诉我她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像是要彻底把唐诗意自他的生命中赶出不可似的,他不断地提出质疑。 “还不都是因为唐老爷子!”一说到这件事,乐老爷子的气又升上来了。“我那一日便是去找他,才会让你们小俩口闹得不可开交。” 那一日他去找那唐老爷子评评理,想不到他竟一改平日的斯文,与他狰狞相向,话一句比一句尖酸刻薄,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那样的爹,更不敢相信那样的爹怎能养育出诗意这般贴心的好女儿?却也心疼诗意的一生走得坎坷崎岖,令他不禁为她想了个法子,却没料到小俩口一生起气来,竟闹到休妻的地步。 乐老爷子徐徐地将唐诗意的一生及沧桑,包括她的双手与眉间的小翠钿的由来全都说给乐场听,让他知道,有这么样的一个好妻子,此生已足矣。 谁知乐老爷子话一说完,乐扬一张俊脸更是僵得诡厉肃杀,幽邃的眼眸无神地直视前头,不知他看见了什么。 “你若是现下把她给休了,你要她去哪儿呢?”乐老爷子心急地道: “依唐老爷子的个性,他是绝无可能再让诗意回他唐家的门,而依诗意那丫头的倔脾气,只怕她也不会回唐家,那……你要她上哪儿去呢?” “我……”他才刚将休书题好,交给小乐子送到唐诗意那里,只怕现下唐诗意正在看那休书呢,这要他如何面对她呢? 他的眼中泛起一阵阵难抑的刺痛湿气,令他痛楚不堪地将手遮在眉间,掩去他不愿被瞧见的泪水;他真的没有想到,他真的不知道…… 这一桩婚事来得太快,加上抬错轿的阴错阳差,再加上初见的第一眼,她在他的心底所镌镂下的爱意太猛烈,令他懒惧坠入爱恋旖旎中,再加上许多的巧合、许多不该产生的误会,才会造就了今日的反爱成仇。 他要如何面对她,该怎么做她才会原谅他? 是老天的捉弄吗? 才会令他任由炉火控制他的理智、令他混淆了眼前的一切、令他蒙蔽双眼,看不见她眼中为他而灿亮的勾魂爱意? 他……伤她至深呀! “快去找她呀!” 见儿子还杵在原地不动,乐老爷子更是急白了鬓发。 乐扬闻声,旋即站起身,才要踏出大厅外,便见小乐子远远疾奔而来,继而扯开喉咙大喊: “少爷,少夫人不见了,她留下了一张手稿……”他气喘吁吁地奔到乐扬奇的面前,将手中的稿子交给他,便坐到一旁喘气去。 乐扬望着手中的手稿,铜铁似的双臂竟不自觉地战怵着。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八残机,何悟不成匹……换君心,为妾心,始知相忆深,然,从今而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他喃喃念着,手稿早已落至地上,全身狂颤不已。 念着她写的诗,令他不禁愤恨起自己;他也不信自己居然是恁地残酷无情、可恶至极! 但是,他现下已经明白,亦大彻大悟,他要找回她,找回她后再告诉她;若是失去她的世界,他也待不下去了! 他倏地往外快奔,只希望能够再找回她。 乐老爷子见儿子总算是清醒了,也赶紧吩咐小乐子带着阁内的奴仆,沿街寻找少夫人。 唐诗意一出扬音阁,便往凤凰山上的贞仪道观而去,像是避凶似的赶路,好一会儿后才气喘吁吁地停在湖边。 掬起湖水拍在汗水淋漓的玉颜上,顿觉清爽许多,仿佛连心底的郁闷也好了几分。 这就是湖吗? 唐诗意放眼望着被林地包围的湖,再望向四面环绕的桦木林,眼底不禁绽出亮光;十几扯为,这可是她第一眼望见山、望见湖、望见这飞禽走兽,第一次感一全然轻松的自由,然而,心底却又幽幽地浮上真实的窒息感。 若是乐扬也在这儿,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甫成形,随即唐诗意摇头晃掉。她好不容易离开那个牢笼,还去想那个无情的人作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好个潇洒豁达的想法,又有谁知道她的洒脱是缘自于她原本就不曾拥有过的缘故,遂就算她是毅然决然离开,却也如同她来时的空白,尽管痛苦,路还是得走下去。 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撑下去的! 即使没有他在身边陪伴,她也可以过下去,毕竟,这十几年来,在文卷小铺的西厢房里,她也是这么过的不是吗? 可是,怎么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她便觉得心头因思念而疼得像是被火焚一般,热辣辣地熨烫着每一个思维。 想不到自己竟会变得这么依靠他,这么贪婪地想念他的体温。 她与他之间的情感,像是被宿命给牵引而紧系在一起的丝线般,随着两个人的对峙、世事的旁敲侧击,终会令这丝线崩断的,是不? 即便是旁人硬要穿针引线、硬要将两人的灵魂兜在一块儿,也得看这丝线是不是够坚韧得可以织成布匹,也得瞧这两条捻在一起的丝线,是不是相属性呀! 虽然是丝线,但丝线也分生丝与熟丝的,是不?看是相似,但若真要丢到梭机里头纠缠,只怕是两败俱伤,丝不成匹…… 念着那一双放肆飞扬而伤人的眼眸,只觉得心头一紧、眼前一黑,趴在湖边,她整个人便昏厥了…… 第十章 扬音阁内的新房悠悠地传来阵阵弦声,时而轻抹如秋雨,时而重劈似雷霆,凄凄切切。 乐扬装上八指银义甲,随意地拨弄筝弦,在此时此刻他转而成为一位为情所苦的世间男子。 找寻多日,往北向静心台、往东向钱塘江口,向西往西陵丘,全都找不到唐诗意的人影,现下只剩下往南的凤凰山了。 第15章 他知晓她是故意躲着他的,但是他实是十分担忧她的安危;她在文卷小甫里闷了十几年,压根儿不曾走出屋外,现下她居然在他的眼前失去踪影,甚至连派出阁内所有的壮丁沿山寻找皆找不着。 她是不是有什么想去且非去不可的地方? 任凭他绞尽脑汁,他也想不透离开这里她还能够去哪里。 最可笑的是,当他上文卷小铺向他的岳父讨教唐诗意可能会去的地方时,他的岳父竟然只给他冷冷的一句话—— 她已是你乐家的人,自此而后,父女俩恩断义绝! 是什么样的爹才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残忍?当初听爹说起时,他甚至以为是爹为了保护主意而夸大了事实,然而,这下子他可真是见识了唐父的绝情寡义。诗意的个性会恁地倔气傲骨,有八成应是被唐父给磨出来的。 而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另一个唐父的再生。 也莫怪诗意会毅然决然地离开他,彻底地将他逐出她的世界,令他再也找不到,让他连向她道歉的机会也没有。 她到底是上哪儿去了?是否有食饱穿暖,是否有个地方可遮风蔽雨? 他的左手抚挑筝弦,右手则快如万马奔腾的挑拨筝弦,急切如骤变狂雨、狂浪拍岸,筝韵随着烦躁心律,杂乱无绪。 诗意若是遇上居心不良的登徒子…… 倏地,手上的银片义甲居然断成两截,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像是发生了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情。 甩了甩头,将折断的银片义甲扯下,像是亟欲甩掉那萦绕心头的不祥预感,过了半晌,失控的情绪总算是平息了点,可门外却又立即传来小乐子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喧嚣声。 “少爷、少爷……”小乐子一路上哭爹喊娘地自前厅穿过中院,再一路嚷到后院的新房。 “找到少夫人了?”乐扬一见他汗流浃背的模样,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找到唐诗意的下落了,否则他不会恁地放肆。 “是,呃……不是……不知道……”小乐子听及少爷的问话,即使仍喘着气,也急着回答,可惜有点言不及义。 “说清楚!”乐扬大手抓住他抽动的肩头,闷声暴吼一声。 该死,他的心已狂抖得快要跳出胸口了,他居然还在戏弄他,敢情是忘记他是主子了!? 小乐子大喘几口气,才又接着说:“少爷,这少夫人像是找到了,又好像没找着,我……” “到底是什么意思?”乐扬大手一抓,将他整个人提起,与他平视。 他若是再卖弄消息的话,他会让他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小乐子有点犹豫不决,心底哀叹这坏差事全落到他头上来,早知道总管这么不好干,他就不该贪着那多一点的津贴,累死自己。“有消息从凤凰山传来,说那凤凰湖里捞出一具女子的尸体,要少爷赶去瞧瞧,老爷已经先过去了,差小的来向……哎哟!” 他话还没说完,便已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而眼前的少爷早已不见踪影。咦,难不成他是撞鬼了? 乐扬驾马狂奔,一路冲出城门直奔凤凰山,不消半个时辰便已来到凤凰湖畔,自远处便见到一干闲杂人等围成一团,而他爹正在那一群人之间。 难道…… 不、不会的,她不会寻短见的,依她那激烈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会寻死呢?不可能、不可能的! 乐扬步履有点蹒跚地闪过人群,缓缓地来到乐老爷子的身边,幽诡的眼眸僵硬地望着地上一具盖着布巾的湿淋淋尸体,全身抑止不住地狂颤,尽管他使劲咬紧牙关也遏抑不了。 “爹……”他蹙紧眉头,眯起诡邪而几欲疯狂的幽幽黯眸子,仔细地望着那露出布巾之外的衣衫,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那是否是唐诗意的衣衫。然而,该死的是,他压极儿不知道唐诗意离开他的那一天,到底是穿了什么衣衫。 “没事、没事……”感觉到凑近他身边的乐扬昂藏的身躯不断地战栗,乐老爷子赶紧安抚他。 他也在这里站了很久,但是偏没勇气掀开那布巾,而最可恨的是亲家唐老爷子,派人向他通报了一声,居然到现下都还未见到人影,真是荒唐! 两人站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乐扬调息了几个吐纳,硬是咬牙往前走去。“我去瞧瞧。”他无法容许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是好是歹,他都要用他的眼睛看清楚这一切。 “这……”乐老爷子望着儿子神情颓丧的模样,有点不舍;若躺在那儿的人正是他的媳妇儿唐诗意的话,这要方大彻大悟的儿子情何以堪? “敢问是乐扬公子吗?” 乐扬才要向前踏去,身后却传来一阵轻柔的女音。他猛地回头,望见一身道姑打扮的妙龄女子。 “你是?”他眉一挑,凝视眼前陌生的女子。 “我是这凤凰山上贞仪道观的道姑,在道观里头有一位唐诗意姑娘病危,口中直喊着乐扬公子的名字,于是我奉师父之命下山寻你……” 小道姑话尚未说完,乐扬已擒住她的肩头。 “请带路。” 天,那么,躺在湿地上的便真不是他的诗意了?他的诗意还在这个世间,还在这个世间里…… 在乐老爷子的一声声令下,壮丁们雇来软轿,将病重得已进入弥留状态的唐诗意带回扬音阁,而乐扬则是再三地向在湖畔救了唐诗意的老道姑道谢,随后便赶紧回扬音阁。 遣过大夫一探之后,才知唐诗意的病状起因是缘自于心力交瘁,怒火攻心,而且又过度劳累,没有适度的休养,可以算是累极成病;若是她能醒过来,或许还有法子可施,但现下的她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听大夫无情地宣布结果,乐扬将一干人赶出房外,坐在床畔望着一脸无血色的唐诗意,刺痛的泪水浮现在他幽邃的眼眸里,情难遏抑地滑落在唐诗意的粉脸上。 他到底是怎样对待她的?怎会令这一朵正在夏风中绽放美丽的绝艳花朵在瞬间凋萎? “诗意,醒醒吧,你既然唤了我的名,定是想同我说些什么,那么,你便得醒来告诉我呀!”混杂着浓浓压抑的鼻音,乐扬无限柔情地唤着她的名字,大手将遮住她面容的发丝拨到耳后,不让她乌亮的发丝衬出她的惨白。 大手顺着她瓜子脸的轮廓往她的唇抚去,像是怕碰坏了她似瓷器般的肌肤似的,乐扬仅以指尖轻抚过她的鼻,来到她眉宇之间的小翠钿。 “咱们应该是一对可以羡煞旁人的爱侣,为何任由那么多的阴错阳差把咱们俩的缘分给打散?” 是阴错阳差令他爱上了她,却也是阴错阳差令他错怪了她,而现下……更是该死的阴错阳差令他几乎要失去她。 乐扬轻轻地执起她冰冷泛白的小手,柔柔地放在大掌间摩挲,想要令她的手恢复一点血色,给她一点温暖。再缓缓地将玉指摆于她的唇边,轻轻地吻着,万般怜爱。 人为何总要在失去之后,才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地不愿意失去?为何总在几乎不能挽回的时候,无意义地一遍又一遍地数落自己的罪状? 他不愿意失去,一点都不愿意失去她,然而他真的无力救她,沉重的无助感压在他的心坎上,几乎令他痛不欲生,无法自己,却又无计可施。 “诗意……”低沉暗哑的嗓音宛如悲号,萦萦沉沉地弥漫在整个房里,萦萦回回地缭绕不散。 乐扬俯下身,轻轻地环住她冰冷似已无气息的身子,喉头不断抽动着,即使紧咬住牙,依旧管不住幽眸中的湿濡,泪水终究无声地滑落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无息地浸湿她的衣襟。是悔恨、是懊恼,是说不出的折磨与煎熬,更是诉不尽的耗竭与疲乏。 他慢慢地坐起身,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也抹去自己的,一双犀利而猖狂的眼眸不再炯亮,而是深如一片死水,无神地望着像是沉睡中的唐诗意,像是等待着她最后的一刻到来。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令他现下好过一点? 该是要他残忍地给她一刀,让她痛快离开这一片伤心地,还是竭尽所能地拖延着她破碎的生命? 他不惯于等待,他无法忍受等待的空虚与折磨,更无法忍受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的怀中断了呼吸。 天,他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要如何才能令他一颗心碎裂的痛楚停歇? 失焦的诡邪眸子梭巡着房内的一切,惊瞥那一把他为她打造的鸳鸯筝,是他来不及收起仍放在几上的。 他失神地站起身,取来那把他倾注所有思念与挣扎所造的筝,再走回唐诗意的身旁,凝视着她依旧惨白的小脸,脑海中不断地飞掠过她初闻他弹筝时对他倾心的激赏,甚至不计前嫌地赞不绝口,只为了她那一颗文人之心。 他不觉有些失笑……望着手中的筝,笑得更是悲悲切切。 “你定要醒来,为夫的一点也不想学那俞伯牙摔琴坟头谢知音。”她的赞赏令他惊诧,第一次感觉到不求回报的赞美,令他第一次识知到自己的琴艺似乎果真不凡。 “就让为夫的为你再弹一曲初闻时的霸王别姬。” 他单手套上银片义甲,盘腿坐在床榻下,将筝放置在他的腿上,灵巧的指尖抚动,婉转似柳絮满天飞舞,悠扬如浮云擎天飘荡;突地瞥见她仍苍白的小脸,筝声转为呜呜咽咽、含悲带泣,继而嘈嘈切切、噪响不绝,曲不成调、筝弦乱绪…… 这样一位被时代与父系家族所压迫的百年才女,是如何走过这含冤却未艳放的一生? 甘否? 第16章 即使她甘心了,他也不甘心;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爱她,宠她,还没来得及将满腔滚烫的爱意倾诉于她,他怎能甘心?! 他是恁地爱她,才会愚蠢地伤害她。 “乐扬……” 霎时,一阵细碎的声音滑过乐扬敏感的耳际,筝声戛然停止,他随即狐疑地将筝放到一旁,坐在床畔,望着微睁开眼眸的唐诗意,一张俊颜霎时扭曲得像个孩子,泪水无预警地淌下他刚毅的脸庞,惊得唐诗意以为自己是入了黄泉地;否则怎会见到他哭了。 “你怎么了?”对于他肆无忌惮、紧环住她身子的举动,唐诗意的粉脸倏地一红,却又无力抗拒,只觉得一切怪异极了。 “你终于醒了……”喉头颤动得厉害,居然令他说不出话来,可是他管不了自己现下的模样有多窝囊,仍是紧抱诠她,怕她像是昙花一现般,刹那间又自他的怀中消失。“你弹的筝好吵、好难听,死人都被你吵活了……”虽然她还记得两人之间的嫌隙,但瞧他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令她无法斥责他一顿,只觉得心头暖烘烘的,原来男人也是会落泪的。 “无妨,终究是将你自黄泉路上拉回来了。”他倏地起身,双眸紧盯着她又要昏昏欲睡的粉脸,不禁赶紧拍了拍她。“别睡着,千万别睡着了。” “我好累。”她只觉得她似乎睡了很久,但是她依旧觉得很累。 怪了,她记得她是在湖畔,为何现下在他的身边,是被他寻回来了吗? “不准睡,你还没听到我爱你的话!”他霸道地抱她坐起,不让她有再次昏睡的机会。 “你爱我?”她的粉脸蓦地红似朝阳。 “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所有的事全都是我误会你,你要原谅我,一辈子都不准离开我!”霸道得近乎命令。 唐诗意的脑中一片空白,霎时难以接受他所说的话,直觉全身疲惫无力、双目朦胧,像是在黄泉路上。 “看着我,别把眼合上!”他将她摇醒,粗鲁似以往仿佛刚才的悲切柔情全都是假的。 “你有袭衣不就够了,还要我费事?”她半梦半醒,讥讽人的习性却不改。 “袭衣只是我的义妹,我跟她之间是清白的。”见她终于回话,他算是稍微安心。 “真的?”刹那间,哽在心头的郁闷似乎已烟消云散,现下在她面前的人是真真切切的乐扬。 “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你不准再逃、不准再从我的眼前逃走,否则……” “如何?”她挣开晶莹的眸子,仔细地端详眼前仍带着泪的男人,伸起小手抚去那依然温热的泪,心头温温的。他对她若不是真情义,又怎会为她落泪? “否则我就让你有了孩子,哪里也去不了!” 话落,他温热的唇覆上她的,感受着这虽仍微凉、却是真有温度的唇,再狂切地将舌伸入,采取她口中的甜蜜、吸吮着咸涩,令唐诗意睁开了羞涩的眼眸,望见他幽黯的眸子依旧淌着泪。 “怎么了?”结束纠缠的吻,唐诗意惶恐地抚着他依然泪湿的脸,心痛莫名。 “别再离开我了。”该死,他居然懦弱得一再落泪,像个娘儿们。 “那你得先把筝弹得好听一点。”她突地抱紧他,在他的耳畔呢喃。 “那你得一生都别离开我。”他要承诺,只因不想再尝一次撕心裂肺、痛楚得几乎死去的苦,还有那壅塞心中、永无止境的惶惧与凄怆。 “好。”她甜甜地笑着,虽然她到现下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泪已说服她,可以令她前嫌尽释,再一次重头来。 直到现下,她才真正明白,愿意无声地站在夫君后头的女人,或许是为了礼教,但她知道自己是因为爱他,遂她愿意站在他的身后,愿意舍去自个儿的一切与他共谱一生,但…… 正当乐扬欲再吻上她的唇时,她突地将他推开。 “怎么了?”他不解。 “你嫌弃我的手。”她微扁着嘴,开始学会了撒娇。 “我承认那是我的错,但我不会再犯了,你也不能反悔你的誓言。” “我考虑。” “你是要毁约了?” “或许是。”她躲进棉被里偷笑。 “娘子!”一把将她扯起的乐扬,正怒不可遏地瞪视着她。“你还需要再调教、调教。” 话落,他便顺势将她推倒,要两人从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从头学习。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