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娘子的锦绣良缘》 第1节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小娘子的锦绣良缘 作者:鱼蒙 ==================== 第1章 重生 建元三十五年,冬。 天上的云乌鸦鸦地沉下来,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偏生天又冷得厉害,张开嘴呵一口气似乎都能结成冰。玉珺是被冻醒的,当下只觉得冷得厉害,那股寒意仿佛沁进了骨子里,一下下划拉着,驱都驱不走。她由不得哆嗦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喊了几句“冬梅”,半晌却无人应。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小小的屋子一眼就能望见窗户,就这么大咧咧地敞开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怨不得她冷得只觉得骨头里都灌了风。 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冬被,压根捂不住暖。这一冷,整个人都觉得饿得慌。 病得久了,脑子里似是塞满了浆糊,昏昏沉沉,不知时日。 冷风一吹,她却突然有些清醒,尔后却只能自嘲的笑笑,抬了声又唤道“冬梅,冬梅……” 毫无动静。 玉珺挣扎着坐起来,可是一个失力,她又跌坐回去。两条腿全然无力,像是失了生机一般,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站起来是什么感觉,甚至忘记了自由行走是何等的畅快。 一年以前,她偶得风寒,那病却如泰山压顶,一日重过一日,直到有一天,她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双脚废了,那日起,她再没能下地。 玉珺抬眼望向窗外,一树梅花盛开,红的耀眼。树下站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望见她,赶忙拉了拉身旁的人,那人回头看她,懊恼地蹙了眉头,不耐道:“什么三奶奶不三奶奶的。你没听咱们三爷说么,她就是个晦气的女人!我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来伺候这样的一个倒霉鬼!” “别这么说,”另外个丫鬟压低了声音道,“冬梅姐,三奶奶再不好,她也是个主子!” “什么破主子!”冬梅扬了声音道:“夏雪,你是不知道她的底细!从前咱们三少爷风流,她不闻不问甚是通情达理,对咱们也好,我还怜悯她,觉得是咱们三爷对不起她。如今我才知道,她压根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是窑子里出来的花魁姑娘!” “你这话可不能混说!”夏雪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三奶奶分明是威武将军家的千金,怎么会是花魁!” “京城都传遍了!怎么可能有错!”冬梅不屑地奴了奴嘴,“你出去问问,看看哪个不知道这件事儿的!威武将军府里发了话,说是这位三奶奶来路不明,身份不清,从前是假造了身份认了威武将军为父。你看她,好端端地成了废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谎话说得多了,遭了报应。” 夏雪一回头,就见玉珺面色苍白如纸,竟是愣在原地。这位三奶奶,从前是花儿一样的人,一年前突然病重失了双腿,至此一日日消沉下去,如今也是形容枯槁,府里上下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前些时候大夫说她撑不了多久,如今又有这样的传言…… 夏雪心生不忍,低声道:“主子的事儿哪儿容得咱们编排的。方才三爷似乎叫你,你不去看看么?” 冬梅咋呼了一声,赶忙返身出了院子。夏雪愣了愣,到底还是走到了屋前,替玉郡将门窗掩上。只是掩门时,却听到多日未曾开口的主子在那低低浅浅地笑,笑声里透着股凉意和悲切,配着这天寒地冻的气候,让人煎熬地过不好日子。 “来路不明,身份不清?呵呵呵呵……”玉珺低声重复这几句话,一股悲凉从心底里窜上心头。最后却只剩下麻木。 怨不得现下连丫鬟都不放她在心上,原来是将军府里有传出这样的谣言来…… 从前这些奴才再如何嚣张,都念着她是威武将军的女儿,总会卖她几分薄面。可一个月前,父亲病重去世,她的日子就一日差过一日。 父亲…… 玉珺的心一下沉了,无端端生出一股悲凉:父亲去世,他们竟是半个月之后才让她知道。她的嫡母,她的妹妹,她的夫君,一个个都忘了告诉她。父亲生前她不能伺奉左右,父亲死后,她又沾惹了一身污名。 一年里,她的生活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双腿废了,父亲死了,她背上了青楼妓-女的污名,被关在这小小的后院中…… 现在,他们又给她安了个这么个罪名——“来路不明,身份不清”? 这是全盘否定了她这个人? 既然如此,李善均为何不休了她,还要让她坐在当家主母的位置上,忍受下人对她的羞辱 玉珺猛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方才慢慢躺回床上。 她的身体虚了太久,这一闭眼竟是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突然想起冬梅夏雪一句大声的“给奶奶贺喜”,她一下从梦中惊醒,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来人娇滴滴地答了句:“劳你们照顾姐姐,我和姐姐许久未见,想说几句话,你们先退下吧。” 玉珺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秦艽一向比她讨人喜欢。即便是对待下人,她也有一副和善的面具。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今早上丝竹之声便一直隐隐约约传入她的耳畔,前几日她的夫君李善均就同她炫耀过,今天是他纳妾的大好日子。 她的夫君,纳妾。纳的正是她的表妹,秦艽。 玉珺哂然一笑,料定了她会来,没想到竟来得这样早。 门吱呀一下响了,她闭着眼睛也能闻到秦艽身上那股子熟悉的香味。那股香味渐渐近了,来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嗤笑道:“今儿是三郎和我结亲的大好日子,姐姐不起来恭喜我一番,在这装睡做什么!” 玉珺缓缓地睁开眼,就看到秦艽一身火红的嫁衣,凤冠霞帔都未摘下,衬地一张脸格外地喜庆。 此刻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她的住处,脸上却全是不屑的表情:“这帮下人也忒慢待姐姐。大冷的天,屋子里也没个暖炉,你瞧这被子,散发着一股子臭味。姐姐虽是被三郎软禁在此,毕竟也是主子,怎么过得这么凄惨!要么我去和三郎说说,给姐姐挪个住处!” 秦艽一边说着,一边去桌边提茶壶,又是啧啧了两声,“连个热水都没有!好在我给姐姐烫了两壶酒。王妈妈,让我的好表姐也喝我一杯喜酒!”她打了个眼色,身旁的妈妈会意,提了酒壶就往玉珺床边走去,怎奈走了半路,脚下却是打了个趔趄,一壶滚烫的酒全数往玉珺的脸上泼去。 玉郡闪避不急,拿起被子往脸上一挡,虽是挡住了脸,可到底手上还是受了些酒,滚烫的酒落在冰凉的手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感觉。玉郡低呼了一声,秦艽脸上的愕然遮不住喜意满满,“妈妈怎么这么不小心,看泼着姐姐!” 话虽这样说,她仍旧施施然在桌边坐下,笑语盈盈地看着玉珺,“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姐姐不开心么?从今往后咱们就更加亲了……” “奶奶你说什么呢!姑爷将将才给玉氏下了休书,从今晚上咱们奶奶就是府里三爷唯一的妻子,玉氏同他可没半分关系。”身旁的妈妈“善意”地提醒道。 “休了?”玉珺愣了一愣,方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秦艽一身火红的嫁衣,这般春风得意,原来是李善均抓住时机将她休了。 这样也好,休了她,她生死都同李善均没有任何的关系。这样正好,干净。 下堂妇,呵呵呵呵……玉珺低声念了这三个字,竟是不自觉笑出声来。 秦艽只当她是吓傻了,拿着帕子捂住嘴,一脸的笑意飞扬:“妈妈不说我倒是忘了。”一手拿着帕子,一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轻移莲步,将那张纸摔在了玉郡的脸上,“三郎不想再见姐姐,托我把这封休书交给你。我原想跟姐姐亲上加亲,真是可惜了。三郎他怕见了姐姐,恶心!你看我这记性……” 秦艽抚了抚额头,眼里的轻蔑更胜,“我怎么还能叫你姐姐呢。一个月前姑父去世,亲口说出你非他所生的话来。他说,你不知是谁的孽种,来路不明,身份不清的。玉氏,你说你到底是谁呢?” 第2节 “可不是!”那妈妈抬了下巴,眼里全是蔑视,“这女人胆子也真是够大,窑子里出生的婊……哼哼,竟然还敢冒认将军家的千金,嫁给定国公的三爷。如今被人揭穿了,咱们将军府和定国公府都失了颜面。休了她都算轻的……若不是顾及两家颜面,这样的女人就该送进官府,让她浸猪笼!” “浸猪笼?”玉珺惶惶然回过头来,看着秦艽,“是该浸猪笼。”她摇了摇头,对秦艽说道:“娇娇,你让妈妈出去,我跟你说个秘密可好?” 秦艽愣了一愣,旁边的妈妈赶忙拉住她道:“奶奶不可,这女人怕是疯了……” “我清醒的很。”玉珺截了她的话头道:“我一直很清醒。娇娇。那年我入府,你寄居在将军府,我没地方住,还是和你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你病重,还是我照顾的你。你我一向相处融洽,我从未害过你。如今你看我这个样子,走都走不动,我还能害你什么?” “奶奶……” “若是你怕了,你就走吧。”玉珺凄凄然闭上眼,“关于李善均的秘密,我就带到棺材里好了。只是苦了娇娇你,他是那样的一个人……” 这一句话,成功让秦艽动了容,她摇了摇妈妈的手道:“妈妈,你出去吧。她都病成这样了,还能对我做什么。别怕……” 妈妈还在动摇,秦艽又打眼让她出去。妈妈无奈。只叮嘱了几句小心,转身出了门。不消片刻功夫,屋子里突然传来一身脚尖,妈妈心头一动,赶忙转身进了屋子,就见秦艽拿着帕子捂着自己的眼睛,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声音无比尖厉:“玉珺,你娘是个贱人,你也是!你得到的这些原本都是我的,现在我不过是把他们抢回来罢了!妈妈,妈妈你快来帮帮我,我的脸好痒!” 妈妈只看她捂着一张脸,心里咯噔了一下,“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我才刚出门一会的功夫……” “我的眼睛疼!”秦艽捂着脸呻-吟了一声。方才玉珺说要同她说话,让她走近,她满心以为玉珺将死之人不能对她怎样,可是她才刚刚走近,玉珺不知道就往她脸上泼了什么。 她当时只觉得眼睛刺痛,可这一下,眼睛却越来越疼…… 她这是怎么了?秦艽心里一惊。旁边的妈妈硬生生拽开她的手,“啊”地一声惨叫,惊得退后了三步。 “奶奶,你的脸……” “我的脸”刺痛过后,秦艽惶然睁开眼,环顾四周没有任何镜子,她冲到院子里的井边,阳光下,井水面上出现一张精致的脸,依旧肤如凝脂点樱唇,只是她的右眼…… 她的右眼! 秦艽惊得一下站起来,“我的眼!” 好端端的眼睛周围皮肤全然变成了红色,她用尽力气也擦不掉,那些红色似是可怕的瘟疫,越擦越蔓延! “呵呵呵呵……”屋子里传来玉珺低低的笑声,“秦艽,你还是这样没脑子!从前我对你越好,我如今就越恨自己!我恨你!秦艽,若不是你,我不会落到今日身败名裂的地步。若不是你,李善均也不会把我关在这里!若不是你,我的孩子早就出生!若不是你,我不会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不不到!秦艽,你就是个贱人!” “你到底对三奶奶做了什么!”妈妈被玉珺笑得心惊胆战,终于问出声来。那一头,秦艽已经跌跌撞撞走进门来。 “我娘留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就是这染肤水……”玉珺看一眼秦艽,“一旦沾上,终身不退。秦艽,李善均不就是喜欢你的脸么,我看你从今往后如何用这张脸伺候他,我看他是否能待你如初,我看你能不能坐得住这主母的位置!秦艽,我在地下等着你,看你如何跪在我面前忏悔……” 玉珺每说一句,秦艽的心就惊了一惊,染肤,她曾无数次听玉珺提起过,那是她娘的独家配方,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配方。若是没了解药,那她这一辈子都得顶着这张丑陋的脸活着。 “不可以,不可以……”秦艽有些语无伦次,“玉珺……不,玉姐姐,这都不是我的错,是南蔷姐姐让我做的。玉姐姐,你把解药给我……” “晚了!”玉珺虚弱地摆了摆手,“你们给我下毒-药的时候就该知道,我总有死的一天。秦艽,我死了,我也让你的脸给我陪葬……” “你不能这样!害你的人不是我,是李善均,是林南蔷,是……”秦艽只见她的眼越来越无神,赶忙晃她的手,就听她低声念道:“你以为李善均是什么好人么,娇娇……他成天花天酒地,早就惹上了一身风流病。不出三年,他就会死于花柳,而你,若是已经同他做了苟且事,那你也活不长了……你们都会给我陪葬,陪葬……” 恨呐,恨…… 父亲…… 眼前是火红的梅花绽放,那年,李善均在树下,眉目含春地望着她,他说,玉儿,此生得你,我无憾。 她以为自己觅得良缘,谁知竟遇中山狼,一载赴黄粱。 “我恨你们。”她的双眼渐渐无神,秦艽像疯了一般疯狂摇着她的身体,她却觉身体越来越轻,她喃喃道:“我恨你们。可最恨的却是自己……” 若有来生,她定不入将军府,定不寻父亲,定远离李善均。离他们远远的……远远的,得一世安稳。 第2章 妓院 “玉珺,玉珺……”玉珺在一片迷糊中,听到耳畔有女人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疑心自己入了地府,可是地府这样暖,有耀目的光照着她的眼。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是身上却乏得厉害,像是做了梦魇,只能听到旁人的呼唤,她却动弹不得分毫。 真是做了鬼么?玉珺仓皇地想。 其实这样也好,这一辈子活得太累,娘走了之后,她每天的日子都在艰难中度过。如今爹也走了,她在世上没了亲人,活着反倒累赘。 “玉珺?”身旁不知是谁,又念了一句,她的身体重重地磕了一下,方才那股温暖却消失了,有个人狠狠地踢了她一脚,听那声音倒是比方才那个女人年长,可语气里全是愠怒:“昨天还好好的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莫不是又装病偷懒!你给我起来!别以为躺着就能躲过去!老娘可没那么好糊弄!” 玉珺只觉得腰部又狠狠受了一下重击,一股痛意从肋骨窜上来,一下子逼得她“哦”了一声,睁开了眼。 正午的骄阳灼人眼球,玉珺被刺的一下落下眼泪,她想抬手去挡,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手腕处不知是受了什么伤,一动就痛地厉害。 玉珺赶忙闭了眼,适应光线许久,才看清眼前的脸——四五十岁的老女人,脸上抹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头上的绢花是好几年前流行的花色。 玉珺有些恍惚的望着老女人的脸,老女人却是嗤笑了一声,“怎么。装死不成,又想装傻骗花妈妈我?” “花想容……”玉珺有些失神地望着她,足足愣了半晌,肋骨处的疼痛逼着她从恍惚中走出,片刻后,她终于低低笑出声来,“花妈妈您还是这样漂亮。” 扭头看了看身旁方才护着她的人,伸出还能动的那只手,摸了摸那人的头,她又试图抬了抬自己的脚,眨眼间,落下了两串泪,“雪儿,你还在,我的腿也是好好的,真好。” 大周建元三十年,她的亲娘玉桥病逝,从小跟随在娘身边的她一下子没了唯一的亲人,她遵照娘的遗愿上京城投靠自己的亲舅舅玉满楼,结果舅家的大门还未进入,她被下人连包袱带人丢出了府里,下人们一脸鄙夷地告诉他,她的亲舅舅压根就没有姐姐,他的姐姐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当时她不明白舅舅为什么会这样,转身离开玉府。当时夜黑风高,她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就被人一闷棍打晕,卖入了这家妓院,遇上了花想容。 花想容,妓院的老鸨叫这个名字,妓院,也叫这个名字。云想衣裳花想容,原本多么美好的一句诗词,偏生被一个老鸨毁了。 从前,她每每想起自己的这段经历就悔不当初,后悔自己不该来到京城寻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舅舅,恨自己没有警醒一些,让自己落入歹人的手里。当时她觉得自己一辈子悲剧的根源就在于这个妓院。 “你这个贱人!若不是娇娇觉得不对,特意去查了查,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花想容出身的婊、子……你还敢嫁给我!谁给你的狗胆!” 当时李善均咬牙切齿满脸鄙夷的模样犹在眼前,她简直百口莫辩。 若不是因为被人绑到这里,她不会落下一辈子的污点,以至于后来林南蔷和秦艽抓住她的这个污点指责她不自爱,来历不明,李善均也不可能抓住这点,诬陷她腌臜不堪,不守妇道,甚至于用这个理由羞辱她,让她一辈子活在污名之下。 这是个让她咬牙切齿的地方,花想容更是曾经让她想要啃血吃肉的人,可是如今……、 第3节 无论上一世的最后她是怎样的结局,一切都过去了。上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一世,她又重新拥有健康的身体,父亲也还在,所有的一切翻盘重新来过。那么不论是多么糟糕的起-点,她都接受。 从这里开始,翻云覆雨。 多好。 玉珺微微仰起头,斜斜射入的阳光跳跃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绒毛氤氲出柔和儿美妙的光芒。她的嘴角慢慢弯起一抹笑容,带着无限的满足和希冀。 十六岁的容颜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所有的人一时都呆住了,一旁的夏昭雪更是心里一惊,只当她是傻了。 夏昭雪抱住她的手落泪,“花妈妈,你行行好找个大夫看看玉姐姐吧。我们每天要练七八个时辰的舞,这样烈日里晒着,哪个能吃得消,呜呜,昨儿个她才被打了一顿,身上的伤都没好,方才练舞她又从台阶上跌下来,也不知道伤着哪里了。玉姐姐的手都肿成这样了,还有她的额头……” 夏昭雪呜呜地哭着,这个玉珺肯定是摔傻了。自从入了花想容,她就不停地想办法离开,每一次都是筋疲力尽地逃出去,最后时刻却被抓回来。每逃一次,她就被毒打一次,身上的伤从未好过,她又盘算着下一次逃跑。前前后后十几次,连她都觉得她一定会被打死,可是妓院的打手们却是见惯了一般,打人只让人疼,却不取人性命。 夏昭雪看她被打得死去活来,自己心底里最后一点逃跑的念想都退缩回去了,可是玉珺的嘴却依旧硬,被打得趴下了,嘴上依旧不饶人,见了花妈妈就骂“花老贼”,一副恨不能啖其血,食其肉,寝其皮的样子。 可是方才她竟对着她笑了!?这不是傻了,是什么!? 不止是夏昭雪,就是花想容也有些惊讶,在这之前,玉珺见了她总叫“花老贼”,可是刚才竟然叫她“花妈妈”,还夸他漂亮。这个玉珺又是要搞什么鬼? 莫非真是傻了? 花想容仔细打量玉珺,玉珺也大大方方打量着花想容,偶尔还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花想容终于败下阵来,头一摇,头上的绢花险些掉下来,“罢了罢了。你们这两个催命鬼在老娘手上也翻不出花来。” 花想容这么念着,又对身旁的丫鬟道:“鸣柳,去请个大夫给这两个催命鬼看看,别真是摔傻了,浪费老娘一番心血!” 虽然这两个丫头都极其不听话,但是她的妓院已经很久没遇上这样成色的姑娘,若是能调-教好,她花想容必定也能在京城的花街扬名立万。 这可是她未来的两张王牌…… 她一边想着一边放柔了语气:“花妈妈我对你们也算是仁至义尽,对你们好吃好喝伺候着,绫罗锦衣穿着,还不是想让你们有出息。你们成天想着跑,又能跑哪儿去。端说夏丫头你,你是你娘亲手卖进来的,一应手续俱全,我可没强迫你半分。玉丫头你……” 花想容一句话差点冲口而出,险些将真相说出。见玉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赶忙话锋一转,道:“你是个外乡人,在这京城无依无靠的。若是在我这得了出息,京城的花魁非你莫属。花妈妈话放在这里,跑你是跑不了的,还是好好学习歌舞,给自己挣点本钱才是要紧!” 见玉珺仍旧愣在原地,她摆摆手往外走:“罢了,你们两个贱蹄子给我好好的,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即刻送你们开-苞去!省得老娘闹心!” 待她走后,夏昭雪又扶起玉珺,见她一双手胖成了猪蹄,难免又要落下泪来,玉珺赶忙拦着她劝道:“你放心,我没怎样。也就是伤着筋骨,将养几天也就好了。你若是有功夫难过,不如扶我回房休息,这日头晒得我头晕。” 夏昭雪只觉得此时的玉珺同往日不同,可是具体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扶了她回了房,也将将起身,玉郡却挣脱了她的手,自己迈了步子,脸上竟是无以复加的激动和满足。 “姐姐你这是……”夏昭雪一头雾水,那一头玉郡险些栽下去,她赶忙搀着,道:“姐姐晕了许久,怕是脚底下轻飘,还是我搀着吧。”说话间扶着她进房。 不消一会工夫,鸣柳就带了大夫来,大夫看她了两眼,说的话竟和玉珺说的相同,不外乎“将养几天,无甚大碍”的意思。 夏昭雪原本有些惊讶,后来想起玉珺说过,她的娘原本是大夫,或许她也有些医术傍身,这才有些释然。回过头看玉珺,她已经闭着眼睛打盹,不过片刻,竟是睡着了。 玉珺这一觉睡得极累,她重复着做梦,林南蔷、秦艽一个个她讨厌的人进入到她的梦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入走马灯一般重演了一遍,如梦魇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在梦里痛苦地呼喊着,却没有人来救她,娘、爹爹,所有她曾经依赖的人都远远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担忧,她想发出声音,却如被人锁喉一般,只能张嘴,却没有任何的声音,直到一道光划破她的梦魇,一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她的梦里,低声唤她:“玉儿,玉儿……” “李善均……”玉珺失声唤出声来,一睁眼,竟是一身冷汗。梦里的场景太过诡异,李善均是她心底里的噩梦,可是梦里却给了他这样的一道亮光,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存在。 真是疯了。隔了两世,他还缠着她。 迷迷瞪瞪地看向四周,她终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花想容。床边靠着一个人,想来是困极了,就这么蜷着,她一动,她也动了,眼睛里现出惊喜:“玉姐姐,你终于醒了。” “昭雪,你怎么不睡到床上去?”玉珺惊讶地望着她,夏昭雪挠了挠头道:“姐姐你睡得不好,嘴里一直念着人名儿,我在梦里也被你吵醒啦。我反正也睡不着,就过来陪着你,你手不方便,若是要喝个水什么的,我也能帮上忙。” 两句话说的玉珺心中暖暖的。有些人,分明是至亲,却冷血至此。有些人,分明是生人,却胜似亲人。 上一世玉珺恨透了花想容这个地方,却很感谢曾经遇上夏昭雪。她性子硬,总是想着法子逃跑,每次逃跑回来就遭受一次毒打,若不是有夏昭雪照顾她,她当真熬不下去。 只可惜,这样的人,最终却死于非命。后来她每每想起夏昭雪,心头都像被剜了一刀,全是遗憾。 好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若是想改变自己,第一件要紧的事儿就是从这儿逃出去。 可是,如何逃出去?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在她们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3章 游医 虽然是五年前的事情,玉珺却记忆犹新。 上一世,她为了能逃出花想容吃尽了苦头。因为性子硬,嘴硬,花想容里头调教新人的妈妈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打。她也曾经试图逃跑过,可是入了妓院,那些人首先就给你吃了*药,让你腿脚发软,走上几步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她试过几次逃跑成功出了后门,最后还是被抓回来,挨上一顿打不说,还要被活生生饿上几天,之后,连看管都变得更加严。 那时候,她是存了一丝希望,盼着舅舅来救救她的。 事实证明,求人不如求己,万事还得靠自己。若不是花想容那夜意外大乱,她也不会趁机逃出去,一路跌跌撞撞摸到了将军府,只离父亲一步之遥。 那是她成功逃出的第一步,可最后还是功败垂成。 她把母亲的信物交给门房求门房转交,她在门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那时候,父亲没见着,她却被狠狠羞辱了一番,被轰出门外…… 想起前程往事,她这个认亲的路当真是充满了荆棘。 她浑身打了个冷颤:不行,上一世她来硬的,吃尽了苦头,这辈子再不能走老路了。 门外扣扣响了两声,送饭的小丫鬟推进门来,送好了饭,怯生生站在一旁,道:“花妈妈说玉姐姐身子不适,今天特意给你加了餐。玉姐姐赶紧吃了吧……” “三儿,你娘还好么?”夏昭雪接过饭,低声问道。 那小丫鬟摇摇头,落寞道:“没,大夫说这几服药吃完再看看……” 夏昭雪同她说了两句,玉珺也没听清,那丫头转身就走了。 第4节 “花妈妈今儿还真是大方,还给咱们加了个鸡腿……”夏昭雪看着桌上的饭,默默念着,“花妈妈这是把咱们当小猪,养肥了好出笼么?” 她说着就拿起桌上的饭菜往门外走,玉珺赶忙阻止她:“雪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嗯?”夏昭雪有些疑惑地回了头,“姐姐,不是你说,这些饭菜里都有*药,让我少吃些么?” “哦对……”玉珺顿时沉默了:上一世她傻,总觉得饭里有*药,吃多了手脚发软行动不便。每日里她和夏昭雪就吃两口饭勉强填饱肚子,虽然吃进去的*药少了,可是肚子也空了,每日夜里饿起来简直要了人命。 这真是最傻的挣扎! 玉珺摆了摆手对夏昭雪:“别倒别倒,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可是这里面有药……”夏昭雪有些困惑,继而却是惊讶:“姐姐是被打怕了,不打算跑了么?” “人生在世,吃喝拉撒,吃都吃不饱,哪儿有力气跑!”玉珺摇头道,“先吃饱了,*药……只要是药,总要办法解的。你别担心。吃吧。” 玉珺低声劝慰,起身拿起鸡腿就是一口。 死之前关在后院里面,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没想到重生之后第一口竟然吃上了鸡腿,她没出息地竟然觉得很美味! 虽然这时和那时自己都不是自由身,可是心境却有很大的不同。 玉珺上一世被妓院关怕了,出了妓院第一件事就是翻了娘亲留下的医书小札,里面虽无详细记载妓院里头的*药到底是什么配方,但是大体上,所有的*药里头都会加入闹羊花。她和夏昭雪虽然吃进了*药,时常处于头重脚轻的状态,可是还不至于昏昏欲睡,所以。她推断自己吃进了*药可能含有闹羊花、川草、二乌、醉仙桃花等*药常用的药材。 若是要解这些*药,药材倒是常见,只是她被困在这妓院里,谁能替她跑这个腿? 上一世她也曾想过配出一些解药来,在逃跑那么多次,观察了那么多次地形之后,她却得出结论,花想容的园子虽大,可是在院子里却没有她要的药材。这样一个到到处浸淫着骄奢淫逸的地方,好看的花花草草遍地是,却没有一样能活她性命。 “花好看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解毒。”玉珺忍不住碎碎念,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道光来。 “方才那个小丫头,是在花想容打杂?”玉珺低声问道。 “唔……”夏昭雪吃着饭低声应道:“三儿家就在花想容隔壁,她爹去得早,家里就剩下一个弟弟。前些日子她娘帮人干活,也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定国公府里的人,被人活活打个半死送回来的,外伤倒是看好了,可是病却越来越重了,听三儿说,她娘得的是血症。这血症是什么我也不懂。只是想着,这人命啊真是不值钱。她也是没办法,才进花想容做事的。” 玉珺听她娓娓道来,倒是吃了一惊:“雪儿你怎么知道?” “咱们在这关了也有大半个月了,前些时候姐姐你伤势太重,我也伤的不轻,花妈妈就让三儿来伺候我们,我几回见她掉泪,是以问了问。姐姐你怎么问起她来了?” “嗯,”玉珺这才恍惚记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上一世她还未逃出花想容,三儿的娘就死了,那一日她逃走前,还隐约看到她在高声哭泣。 待玉珺吃过饭三儿来收拾的时候,玉珺特意叫住了她问道:“三儿,你娘近日还好么?” 小姑娘突然被叫住原本就有些发怔,见问及自己的娘,更是吃了一惊。 在三儿的眼里,玉珺和夏昭雪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夏昭雪的家就在三儿家附近,两家虽然走动很少,但是也见过几面。夏昭雪被家人卖入妓院时,三儿的娘还大大惋惜了一番。三儿进妓院做杂物时,见到夏昭雪心里也是满满的同情。 同夏昭雪,那时乡里乡亲的交情。 可是玉珺,听说她是外乡人,她人长得美,平日却总是刻板着一副脸。自从三儿进了花想容,就常听说后院有个不听话的姑娘时常想着逃跑,花妈妈几次三番告诫过她,让她离玉珺远点,省得被咬一口。 如今,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主动关心她? 三儿怔了怔,夏昭雪推了推道:“三儿别怕,玉珺姐姐人很好的,她的娘从前是大夫,没准能帮上你。” “真的么?”三儿的眼睛亮了一亮,片刻后却又黯然下去:“我请了很多大夫,都说娘是积劳成疾,这病怕是没治了……” “不妨事。你跟我说说你娘的病情。”玉珺低声劝道。三儿抬眼看她殷切的眼,一时间悲从中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三儿如今十岁,他爹年前去世,留下她娘和她五岁的弟弟。原本一家子孤儿寡母日子就过得拮据,好在三儿的娘勤劳,东家西家地替大户人家洗衣服,也能聊以度日。旁人看她实诚,也总是介绍生意给她。哪知道有一天她替人洗衣服,被诬陷偷了放在衣服夹层里头的银票,被人打的半死,那人才发现银票还在身上。 白白挨了一顿打,那人却无丝毫愧疚,丢了几两银子给她娘看病,她娘还沾沾自喜,以为看好了外伤还能有些余钱给一双儿女买新衣。哪知道祸从天降,突然有一天就病倒了,请回来的大夫一看,说是积劳成疾变成了血症…… 玉珺原本听得也是一心的气愤,定国公府的下人尚且有如此的气势,打的人半死也能用银票解决,其他还有什么不能干的。 只是听到三儿说起那下人的名字,她却有些犹豫。那个刘全玉珺倒是有些了解。这刘全,说起来是李善均的兄长李善周身边的人,前一世嫁入定国公府,她虽然同李善周没有什么接触,可是李善周对于身边的下人却管教极严,若说他发现身边的人有欺行霸市的行为,头一个就不会轻饶。 而刘全本人她也见过几面,低眉瞬目,人恭顺,差事也办的妥当。 在她的印象中,刘全并不是这般草菅人命的人,难道事情还有蹊跷? 玉珺沉下心来,又仔细问了三儿娘的生活起居,一时间犯了难:血症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似三儿娘这般咳血不止,血色鲜红,口干舌燥,两颊嫣红的大约就是阴虚肺热所致。 “治病不难,难得是治这病的药材都颇为名贵,三儿你在花想容打一个月杂的工钱怕也就堪堪能抓三四天的药。”玉珺叹了口气。长此以往,三儿娘光是吃药都成问题。 “玉姐姐你真是神了!”三儿犯难道:“我跟花妈妈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本以为能多支撑几天,哪知道不过七日,那些钱就没了……至多后日,娘的药就得断了。” 三儿抹了一把眼泪。 “大夫给你娘的药方你带了么?”玉珺思忖了片刻问道。 “带了……我一直带在身上的!”三儿赶忙拿出来,玉珺看了片刻,低声道:“怪不得……” 上头的药材都是人参阿胶等等,普通人家原本就吃的少。这京师里的大夫果然财大气粗,给百姓开药都是这么大气。 玉珺摇了摇头,道:“我给你改几味药方,虽然没有大夫的药方效果好,却也差不到哪儿去,要紧的是,我这药方上的药材都是常见药材,价格也比大夫的药方低上一大半……” “这……”三儿面露难色。自己的娘正经大夫都看不好,却要信玉珺这么个年轻姑娘么? “你若是担心,可以找个老大夫看看我的药方可行不行,再给你娘抓药。”玉珺宛然一笑,三儿赶忙摆手道:“玉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人左右寻不着笔墨,三儿乘着收拾碗筷给玉珺送药的空档,偷偷带进了一截炭,待玉珺写好了,带着药方出了房门。 夏昭雪久久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咬着唇欲言又止,半晌低声问玉珺道:“姐姐,你给三儿的药方真的管用么?” 玉珺悄然一笑:“雪儿,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帮三儿对么?” “嗯……”被玉珺看破心思,夏昭雪脸一红,“是啊。” 第5节 如今的情形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们二人都自顾不暇了,玉珺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关心起妓院里打杂的小丫头来,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第4章 贵人 玉珺但笑不语,她打的自然是好主意。 开了窗斜坐着,只看这小小的院落里,眼睛所及就有三个魁梧的打手。还有见不到的,不知道散落在何处。 硬闯固然不可,可是智取也要花费许多代价,若是一个不小心,再被打手抓回来,更是得不偿失。 此时他们二人深陷花想容,若想同外界沟通,只能通过三儿。若是三儿能给他们带来解除*药的甘草和葛藤花粉,那就再好不过了。除此之外,她还欠缺一个合适的时机。——上一世,花想容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正是这件大事,让花想容上下被抄没。花妈妈一干人等都被送上了断头台。 吃下的饭菜里头的*药渐渐起了作用,她的手脚又开始发软,她勉力支撑着。那厢夏昭雪也是头重脚轻,见玉珺又在出神,唤了玉珺两人一起到床沿坐下,夏昭雪道:“玉姐姐,我总觉得你这次病了一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呢。” “哪儿不一样?”玉珺笑问。 “我也说不上来。”夏昭雪挠了挠头。那些细枝末节的变化她说不上来,总是觉得现在的玉珺有些让人看不透。 “我还不是我。”玉珺笑着摸摸她的头,又问:“雪儿,这间后院里头除了我们俩,还有谁么?” “没有了吧。”她们二人是同一天被关进来,整整一个月了,她再没见过任何人。那些调-教她们的妈妈们聊天时隐约提起过,花妈妈是个极精明的生意人,被卖进妓院的姑娘也分三六九等。像她们住的这个院子就是给上等有潜力的姑娘专门居住,便于妈妈们调-教。 “没有么?”玉珺沉默了片刻:莫非时候还未到? “我知道你哪儿不一样了!”夏昭雪一阖掌:“玉姐姐,你醒来就不停地问我奇怪的问题!” “哪儿有!”玉珺干笑了两声,赶忙劝慰道:“我问的可都是正经问题……好啦,别想了,咱们赶紧睡吧,明儿还得练舞……” 夏昭雪“嗯”了一身,换衣服睡进床里侧,想必是太累了,不一会就睡熟了。玉珺盯着她看了半晌,只想着前一世她死于非命的惨状,忍不住用手拂了拂她额头,“雪儿,姐姐这次一定带你逃出去……让你往后也能堂堂正正做人。” 半夜里下起雨来,滴滴嗒嗒打在落叶上,玉珺睡不踏实,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声响,她乍然醒来,只听院子里来了好一些的人来来往往。 她赶忙爬起来走到门口往门边望去,就见外头一片火光,花妈妈站在院子里,一旁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肩头扛着个人,看穿着是个男子,只是那身量窈窕,一看就是女扮男装。这会想必是中了*药,昏昏沉沉地睡着。 一旁是个个头矮小的中年男人,身子敦实,可是笑起来一口黄牙,无端让人觉得猥琐,“花妈妈,你可得谢谢我!我这一下给你弄来了两个极品货色!” “是是是,上回那个就是个刺头,这回这个……” “话不是这么说,虽说是刺头,可调-教好了,可是一等一的!”那男人挤眉弄眼,笑着伸出手来。 花想容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啪一下摔在他手上,又狠狠地掐了下他的屁股,两个人笑的更加浪荡:“哪日我花想容在京师做出了名头,总忘不了你的好处!” “那就谢谢花妈妈啦……”男人凑上嘴来就要亲花想容,被花想容一下子拍开了,他也不生气,转而去亲银票,末了望向玉珺居住的屋子。玉珺从门缝中看,只觉得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指了指她的方向对花想容道:“那屋子里的那个小蹄子,虽然成色好,可是咱们主顾也说了,要赶紧给她开了苞才好。别因着小钱坏了大事!” “是是是……你都说几遍了。我有分寸!” 玉珺听着眼皮一跳:主顾?哪个主顾?他说的小蹄子又是谁? 这屋子里只住着她和夏昭雪,夏昭雪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是被亲娘卖进来的,所以夏昭雪时常觉得很绝望。所以,男人说的人绝对不是夏昭雪。那,那男人说的小蹄子就是…… 玉珺心头一紧:前后两世被卖入妓院,上一世她觉得是因为自己涉世不深,被贼匪盯上才会遭此厄运。如今看来,她被卖入妓-院却是有人操纵?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一下子惊出一身汗来,可是冷静下来,她却全是疑惑:娘亲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进了京师之后直接来寻舅舅,可是她找到了舅舅家,他家的下人却直接将她轰了出来。她连舅舅的面都未能见上。前一世她逃出妓院回到父亲身边后,曾经亲自上门问过舅舅,结果舅舅一脸愕然,大发雷霆,下令彻查。最终查出来,是玉府的管家擅作主张,将她赶出了门外。 也因着这件事,玉家管家被罚了半年俸禄,每每见到她,也是一副愧疚的样子。 因着心中芥蒂,她后来甚少见舅舅,可饶是如此,舅舅待她却是好的,她出嫁时,舅舅更是给了她一分丰厚的嫁妆。 这位主顾,不可能是舅舅……玉珺的心头想法乱撞,喉咙口像是赌住了一口气:可是若不是舅舅,会是谁呢?她来到京师,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人认识她,除了到过玉府,道过自己的姓名来历。为什么会有一位主顾,单单针对她,要毁她清白? 玉珺心里迷雾重重,只得按下心事。 那一头,花妈妈扭着妖娆的腰肢儿往里走了走,对看守院子的打手们道:“晚上都给我看好咯。”又对一旁调-教新姑娘歌舞的妈妈们道:“今儿晚上就给我伺候起……” 门外的声音渐渐褪去,不出片刻,隔壁厢房传来一声尖厉的惨叫,夏昭雪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待听明白声音,一下子缩到玉珺的怀里,“姐姐,这是又有人被卖进来了么?” “是呢,别怕……”玉珺抱住夏昭雪,两人一下子又回到了刚被关进来的那几天。 妓院里的妈妈有十大拿,“阴、损、毒、辣、坏、凶、狠、真、假、快”,哪个词都不是什么好词。姑娘们叫她“妈妈”,那可不是拿你当亲生女儿。新姑娘要被调-教,第一下落不了下马威。拿水泼醒了,先上刑具伺候一遍,让你疼却落不下痕迹,痛极了,白日里该练功还练功,到了晚上继续打。那会玉珺和夏昭雪不从,险些被扒光了衣服扔进院子里让那些大茶壶、打手、杂役们白看,管教的妈妈说了,妓女不能拿自己太当人,否则就让她们尝尝不是人的滋味。 好在玉珺学乖地快,赶忙拉着夏昭雪点头了。否则,她一辈子真就折在妓院里,落下抹不去的阴影。 这下子隔壁的姑娘一身惨叫,怕是醒来,第一反应也是骂骂咧咧,声音越过厢房的墙透过来,是铃铛轻响,落雨敲窗般清脆的声音,听着毫无煞气:“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里!妓……妓院……你们是疯了!你们知道我是谁么……啊!!!” 想必那些妈妈是用了鞭子,一下子打在她的身上,一时间没了声音。过了片刻,隔壁的门吱呀响了,有个妈妈走出来,对花想容嚷嚷道:“花老板,这姑娘皮子太嫩,一鞭子下去就晕了。我瞧她这身衣服,这气度,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老六这回给咱们的货,别是咱们开罪不起的主吧!” “不能吧,他做这行这么久了,懂得我的规矩,他也从未走过眼……”花想容有些迟疑,蹙眉道:“老六倒是有说过,这个丫头女扮男装在街头乱逛,旁人问她,她只说自己是外乡人……老六的人看她不熟悉地形,问亲戚朋友在哪儿也不知道,才敢下手。” “若真是如此,倒也不怕……”管教妈妈思忖道:“咱们这多了外乡来的姑娘,一天两天教不好,给我半个月,总是要服服帖帖的。” “你办事,我放心……”花想容笑了笑。 外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隔壁厢房又热闹起来。听声响,像是那些妈妈拿水泼醒了那小姑娘,继续调-教。 几次三番之后,那小姑娘挣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玉珺只隐约听到她喊了一句:“你们会后悔的,我是宁舒……我是宁舒郡主……” 那些妈妈们哄堂大笑:“你是郡主?你若是郡主,我可就是皇后了!咱们这进来的姑娘,为了逃出去,哪个不是花招百出。你说你是郡主,上回那个还说自己是公主呢!姑娘,我劝你还是别嘴硬,早日从了,才是道理!” 玉珺紧紧抱着夏昭雪,嘴角现出一丝苦笑,同时,却搀杂着一丝幸灾乐祸:外乡人,想必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盯上的。这些杀千刀的,专门对孤苦无依的可怜人下手,料定了他们没有靠山,没人心疼。 只可惜,她是个真材实料的外乡人,隔壁的那位却不是。 重生之后的一切似乎都十分顺利,她几个时辰前还心心念念着隔壁这位,她竟就来了。 花想容一辈子拐带了无数的良家妇女,怕是她想都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真的拐带了一位郡主…… 是的,郡主,而且是跟定国公府关系十分密切的宁舒郡主——当今皇帝有九个兄弟,最倚赖的就是三王爷,而宁舒郡主就是三王爷最宠爱的女儿。 玉珺之所以认识她,就是因为她上一世的婆婆,定国公的嫡妻是当今圣上的姐姐,宁舒郡主正经还要叫她一句姑姑。 第6节 那时候,宁舒郡主时常到定国公府玩耍,几回见到她总是抱着她胳膊喊嫂子。她极喜欢这位没什么架子的郡主。后来她和李善均在外置了屋子,两方来往才少了些。 也是后来,李善均才零零碎碎跟她说起过,宁舒郡主有一次淘气,男扮女装离家出走,被歹人看上,险些出了大事。具体是什么大事,李善均却讳莫如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玉珺却将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机缘巧合,才知道宁舒郡主当时也被关在花想容。 彼时,玉珺感叹世事难料:当初若不是宁舒郡主被拐带到了花想容,王爷府疯了一般四处寻他,直到寻到了花想容,弄得花想容大乱,她也没机会趁乱逃跑……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这一世,她又遇见了她。 第5章 计划 这一夜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未落得半分清静,夏昭雪一夜都蜷缩在玉珺的怀里,直到天大亮,隔壁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 三儿一早就送了早饭过来,见了玉珺十分感激道:“玉姑娘,昨天我把你的方子给大夫看了,大夫说方子可用,他还感叹了一句,说是这样用药的大夫才是……额,仁心仁术。什么意思我也听不懂,他还说若是那样,我的药钱能省七成。真是太感激你了!” “举手之劳罢了。”玉珺摆了摆手。 三儿见玉珺夏昭雪二人眼底下都是青影,不免有些同情地奴了奴嘴道:“听花妈妈说,昨天六叔又送进来个姑娘,闹了整整一夜。二位姐姐想必是吓到了。” 见夏昭雪一脸苍白,三儿低声叹:“这地方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方才我去送饭的时候,看隔壁那屋子的姐姐都发起高烧来,一直在说胡话。花妈妈说了,她就是手脚断了,今儿也得跟着姐姐们练舞……夏姐姐,你娘怎么能这么狠心……” 一句话,说得夏昭雪险些落下泪来。玉珺拍了拍夏昭雪的手权当安慰,对三儿道:“三儿,你夏姐姐昨天怕是吃坏了东西,你若是有心,能不能帮你夏姐姐带些草药进来……” 夏昭雪突然抬眼看玉珺,玉珺微微摇了摇头。 三儿抿着唇低下了头:花妈妈曾经交代过她,平日里送饭就送饭,万万不能跟玉珺和夏姐姐说上半句话。只是她和夏姐姐是故交,昨日又提及娘亲的事,她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此刻,玉珺提出这样的要求,三儿却动摇了:玉珺曾经逃跑多次,若是这次她带了药草进来被花妈妈发现,她不止活计没了,怕是还要挨上一顿打。可是夏姐姐待她不错,玉珺又帮过她…… 她正在左右为难,夏昭雪却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三儿,你是姐姐看着长大的,你忍心看着姐姐在这受这种屈辱?我纵然逃不了这样的苦命,可是我也想走出去一次,问问我娘,为什么这么狠心要把我卖到这种吃人的地方!三儿,我求求你……” 三儿措手不及,赶忙把她拉起来道:“姐姐不要这样,若是让妈妈们看见了,往后就不让我送饭了。” “三儿你只管帮我们带一点点药草,其他的事情我们自己做,绝不连累你。”玉珺沉声说道。 三儿咬着唇,终于狠了狠心:“我娘总叮嘱我,若是能帮夏姐姐就帮一点。若是只是带点药草,我还是能做到的。只是不知道姐姐需要什么……” 玉珺终于放下心来,低声在三儿耳边交代了一番,那边妈妈已经走进来,催促着二人出门练舞。 昨夜下来一夜的雨。一出门,一股子清新的泥土味扑面而来。雨过出骄阳,照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夏昭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玉珺重新点燃了她的希望,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一套舞蹈动作跳下来,连那些妈妈都交口称赞,早早给了他们休息的时间。 所谓的休息时间,就如同放风一般,妈妈们不会时刻盯着你,你可以自由行走,只是范围局限于院子里。 夏昭雪跟在玉珺身边闲逛,连声音都是上扬的,愉悦的。 “夏姐姐,你让三儿带的那些草药当真能解了我们身上的*药么?若是咱们手脚有了力气,拼死也能出去吧。如果我能逃出去就好了。家里的债都已经清了,我带着我娘和弟弟逃到别的地方去重新开始,再不在这个破地方继续呆下去!” 她一直说着自己的光明前景,玉珺却在仔细观察院子里的地形。 同她记忆中的一样,前几次逃跑失败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事无成,至少她对花想容的地形大体了解一二。 这是个三进的院落,她和夏昭雪就关在最靠里边的后罩房里,因着院子大,院子里又都是打手,若想跑出正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在后院有一处围墙,因着年久失修低了许多,玉珺身量高挑,才勉强翻墙出去。 只可惜,玉珺逃了几次之后,花想容也发现了那处,早就派人将墙修补好了。 她正出神,夏昭雪拽了拽她的衣角,她赶忙回头看,就见妈妈们押着宁舒郡主从罩房里走出来。 经过一夜的威胁加恐吓,宁舒郡主明显脸色苍白,想必也是吃了*药,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整个人挂在妈妈的身上。 那些妈妈将她往地上一扔,她整个人都瑟缩在一旁,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进了这个地方你就别装贞洁烈女,你就是性子再烈,脾气再倔,最后还不是要从了?你看看那边那个,跑了多少回,每每抓回来打,都是遍体鳞伤,到了今天,还不是服服帖帖!” 那妈妈的手直直指着玉珺,玉珺脸上挂不住,索性搭了话走近宁舒郡主,低下身子想要去看她,宁舒郡主却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望着她。 “这就是新来的妹妹么?”玉珺笑道:“长得真是俊呐,妈妈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若是她听话,我们又何必费这个力气!”那妈妈见玉珺搭话,不觉好笑,“近来新晋的姑娘都如你这般气性,可难死妈妈我了!” “如我这般刺头到妈妈手下还不是成了绵羊……”玉珺婉婉一笑,低声劝宁舒郡主道:“姑娘,头些时候我也如你这般气性,结果吃了不少苦头。姐姐我劝你,还是早日听妈妈的话,以你的美貌,京师的花魁都是你的……” “呸!”玉珺话没说完,宁舒郡主罩着她的脸就啐了一口,怒骂道:“谁像你这样没羞没臊!谁稀罕你的花魁!” 一旁的妈妈们见玉珺触了霉头,哈哈大笑。玉珺脸色颇没光地站起来,对妈妈们道:“得,我倒成了坏人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妈妈们调-教,那是看得起咱们……” “你倒是开窍了!”妈妈们大笑,玉珺凑上去,又说了好一些的话,直说的那些妈妈们全身上下都舒坦,她话锋一转,道:“妈妈们调-教辛苦,不如让这个妹妹也跟我们住一块,我和夏妹妹闲时也能开导开导她……” 那些妈妈被她夸地早已忘了形,这会听了她的话竟也觉得有道理。昨日她们给了新来的好一阵下马威,扮了个黑脸,若是玉珺能扮个白脸说动她,那么他们确然能省很多力气。 领头的妈妈一夜未睡,只想着这样也好,若是说不动,再继续打。任凭三个小丫头,也翻不出天去。 白日里训练完了,宁舒郡主倒是当真和玉珺二人住到一个屋子里去。只是看着二人,面色不善。夏昭雪要走近跟她说话,她嫌恶地嚷道:“离我远点!” 玉珺微微摇了摇头,门扣扣作响,片刻后,门外传来三儿低低的声音:“夏姐姐,你要的东西我放在门口了。”她顿了一顿,又低声道:“今儿中秋,花妈妈叫了大伙喝小酒。这会院子里看守的大叔被我哄到小厨房吃酒,大约一刻钟时间。我是偷偷过来的,一会就要回家陪娘了!” 说完她就跑了。 夏昭雪探出头去拿门外的包裹,左右看了看,果然没人!她赶忙对玉珺道:“玉姐姐,这就是你要的药么!咱们得快点,要不然时间就过了!” 玉珺怔了一怔,她没想到三儿这般聪明,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原本她想等那些守卫靠近再下手,如今倒是省事了。 一刻钟,时间足够了! 玉珺赶忙接过药草,找出其中甘草和葛藤花粉,让夏昭雪咀嚼含下,并给了宁舒郡主一份。夏昭雪二话不说照做,唯独宁舒,仍旧冷冷地看着二人,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你若是想逃出去就赶紧吃!人都落到这地方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情况!难道你还想着让她们发慈悲放你出去不成!”玉珺没时间劝说她,以宁舒郡主的脾气,你软声软语劝说她反倒无效,不如直接把利弊摆在她跟前让她自己忖度。 第7节 不出她所料,宁舒郡主只是皱了皱眉头就将药草服下,不过片刻,手脚竟就慢慢恢复了气力。 玉珺手上动作如飞,口里默默念着:“川草、二乌、闹羊花、醉仙桃花……好了,都齐全了!雪儿过来,帮我把这些药都磨成粉,动作要快!” 她说着,就地取材拿了方才盛饭的碗就杵起药来。夏昭雪初时还有些手生,看着玉珺有样学样,动作也越来越快。 宁舒郡主初时还看着她们,等身上的气力恢复了,方才靠近,低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逃跑。”时间紧迫,玉珺心里紧张,嘴上却回道:“我们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被拐带进来的,最恨的就是花想容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若是也想逃走,就跟着我们,若是害怕,大可在这坐以待毙!” “不不不,我要走!”宁舒郡主赶忙回道。头些时候她害怕自己离家出走落到风尘之地被人知道会坏了家里的名声,所以迟迟不肯说,只想着能自己跑出去。今天她好好看了这地方地形,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要逃跑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没想到的是,即便自己搬出了身份,那些人也丝毫不怕。 这当真是个没有王法的地方。 她虽涉世未深,可是审时度势却是从小就会的。 “若是能逃出去,我家人一定重金感谢!”她信誓旦旦地说了句,玉珺只当没听见,拉她到身边,低声地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第6章 公子 中秋的花想容格外有节日的气息,连他们隐蔽的后罩房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天空中间或有烟花腾空,绽放的一刹那划破天际,美不胜收。 玉珺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夏昭雪害怕,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千万要小心!” 玉珺点点头道:“你们在屋子里等着,若是我被抓住了,你们只当不知道这事情。” 一句话落下,夏昭雪更是手脚发抖,连宁舒郡主脸上也是一脸凝重。 玉珺长长地呼了口气,动作轻缓地往小厨房走去。 不过几步路,她走出一身汗来。小厨房里隐约传出几个男人的声音,嘴里都是一派下流的话。 “花妈妈对新来的这几个丫头未免了太客气了些。要我说,刚来就直接绑上床办了,这些个小妖精,还不从了?女人们,贞洁就像纸,破了之后也就破罐子破摔了!身子给了人,心也就死了,说什么还不都是服服帖帖的?” “你想得倒美!我看你是看上了姓玉的那个丫头了吧!成天看着人家流口水,就想着花妈妈让你办了她!” “那可不是,那丫头,那皮肤白得,啧啧,床-上滋味也不知怎么销-魂!还有今天新来的那个,啧啧……” “按我说,美的丑的都一个样,闷头一盖,看得是下面,谁还管上面好看不好看!” 几个人越说越下流,几两黄酒落肚,满脑子淫秽,哪儿管院子里的人跑是不跑! 玉珺怒从心中来,悄声戳破了窗子,将新制的*散全数吹了进去。不消片刻,那些人便昏昏入睡。 玉珺长舒了口气,低声唤了夏昭雪和宁舒郡主出来,二人见玉珺得了手,忍不住欢呼了一声,遵着玉珺的计划,将三个男人的衣裳扒下换上后,赶忙去搬柴火。 只是二人到底年轻,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跑出去,连言听计从的夏昭雪也有了疑问:“姐姐,此刻这边守备松,咱们若是悄悄走不是更好,何必弄这么大阵仗?” “此时若是走,咱们确然可以走得掉。可是花妈妈说怎样精明的人,平日里看守咱们就严厉,今日又怎么可能给咱们那么长的空档?咱们跑不出一刻钟,花妈妈就会让人寻来,咱们三个姑娘能跑出多远?” 更何况,这高墙大院,连个狗洞都被填好了,她们能往哪儿跑! “我知道了。”宁舒郡主眼睛一亮,“你是想趁乱逃跑。”宁舒郡主抱着一堆柴火,笑道:“我去后院放火!” “嗯。越乱越好!”火势越大,花妈妈就越顾不得她们。只要拖到亥时,那他们无论如何都能逃出去了…… “八月十五,两天……”玉珺低声念着。如果她没记错,宁舒郡主已经走丢了两天,王府已经乱成了一团,今天晚上就该搜到花想容了。 天干物燥,加上柴上浇了油,柴火一触即燃烧。火光灼灼腾起时,她的心中有一种异样的爽快。 重生之路,从这里走起。她上一世的一切,也随着这场大火湮灭,明天又是崭新的起点。 “来人啊!走水啦!”玉珺粗着嗓子一声大喊,随着她话音落下,罩房早已腾起熊熊火焰,两处偏院也冒起一点火光。 玉珺在正房后门放完最后一把火,依照计划拉着其他二人躲在花园里,只听花妈妈一声凄厉的惨叫:“哪个天杀的!天哪,来人哪,走水啦!” 趁着四方八方都来人,处处都是混乱的空隙,玉珺三人低了头,似模似样地提了水赶去救火,三人混在人群里,竟没被人发现。 一路疾走,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好不容易出了人圈,夏昭雪抱着玉珺的手发抖:“玉姐姐,咱们接下去往哪儿走!” “西厢房旁有个小门,若是咱们运气好,那儿这会应该没人!”玉珺压低了声音道。 三人疾步走着,将将走出偏院,有个全身脂粉味极重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正巧同她们撞在一块。 夏昭雪的心一下子吊了上来,连宁舒郡主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玉珺赶忙拉着二人站到一旁,那女人抬眼看三人,皆是一脸的黑灰,拔高了嗓子骂道:“大过节的真是触了眉头了。后院里走水,前头又来了这么许多的人,场子都要被砸了!你们这些丧门星,一脸的倒霉样,都给老娘走远些!” 玉珺压着嗓子低低应了声,那女人急急忙忙往后院去了。待她走后,三人的腿都有些发软,夏昭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的娘啊,吓死我了。还好玉姐姐你让我们把脸涂黑了!” “赶紧走吧!”拖一刻都是危险,玉珺带着众人快步走到偏门,心中一阵狂喜:这小门今日当真无人看守! “玉姐姐,咱们逃出去了!”夏昭雪兴奋极了,赶忙上去推门,这一推不要紧,整个人都跪在地上,哭出声来:“玉姐姐,这门被人锁上了!咱们出不去了……” 玉珺上前一看,果真是,小小的门闩上扣着长长的铁锁链,上头一把大锁,生生将花想容和外头划成两个世界。 “咱们忙活了半日,到底没能逃出去!若是让花妈妈知道是咱们放的火,咱们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了,呜呜呜呜……”夏昭雪到底胆子小,一看这样慌了神,嘤嘤哭出声来。 “有别的门么!”宁舒郡主倒是冷静,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玉珺缓缓地摇了摇头:上一世,她就是趁乱,从这个门逃出去的。只是前一世,这个门是敞开的。这一世,这个门却大锁紧闭。 庭院深深深几许,前有虎狼,后有追兵。玉珺心中只盼着前院砸了花想容的官兵们早点搜查后院来,还能解他们燃眉之急。 “你们赶紧踩着我爬出去!”玉珺当机立断,弯下身子道:“快点,出去之后找人回来救我!” “这……”宁舒郡主一迟疑,从偏院中突然冒出许多火光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不容三人挣扎,一群壮汉已经将他们绑起来,押着她们走到了荷塘旁。 灯火明灭,花妈妈站在人群中间,眼神里全是阴鸷。方才离去的女人指着她们道:“方才我就觉得他们不对劲。花妈妈,他们要找的人……” 那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花妈妈蹙着眉头道:“原本想把这三人调教成咱们花想容的招牌,没想到,却成了咱们花想容的祸害。不管外面的人找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咱们都留不得!” 第8节 “妈妈的意思是……”那女人低声问道,花想容摇了摇头,竟没半分迟疑:“送她们去吧。” 玉珺听到前面只猜到前院确然来了人寻宁舒郡主,待听到“荷塘”二字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沉塘……玉珺知道花想容阴鸷狠毒,没想到伤人性命的话也能说得这般轻飘。这荷塘里都是累积了十几年的泥,若是丢了人进去,片刻就没了呼吸没了性命,浮都浮不上来,果真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花妈妈……”她还想说话,花想容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骂道:“你最好给老娘一句话也别说!今晚上这场火是怎么回事,你真当老娘不知道么!” 她抬脚要踹玉珺,宁舒郡主抬了声音骂道:“你们这么草菅人命,总有一天会遭天谴的!” “天谴?”花想容眼风冷冷地扫过来,“老娘做这行,就没怕过天谴。丫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是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跟着她烧了我的院子!” 花想容抬了抬手,道:“打晕了直接丢进去!” “不要!”眼见着打手们抬起棍棒,玉珺情急高喊了一声,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气力,一下子挣脱束缚,将宁舒郡主推开。 身上受了重重一记棍子,玉珺只觉得整个人都头晕目眩,眼前是花想容厌恶到极点的神色,还有宁舒郡主、夏昭雪惊慌地张着嘴…… 她只听自己扑通一声落入荷塘,双耳瞬间灌入冰凉的水。双脚被泥塘困住,越来越紧,越来越难以呼吸,她努力往上爬,却只看到荷塘的岸上,越来越多的灯笼、火把,渐渐汇聚成一条线,尔后,变成灰色…… 地府的路是一片黑色的,两岸开满了红色的彼岸花,像是沾满了人血,猩红欲滴。身后一直有人追着玉珺,她不停地奔跑着,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她带着夏昭雪逃出花想容后分道扬镳,上门寻父亲,却被拒之门外,后头的追兵一步步逼近,她唯有不停的奔跑,才能获得逃离的机会。 直到转入一个胡同口,她硬生生撞到一个少年郎的身上,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终于感到绝望,放声大哭,那人却傻愣愣地站在一旁,陪着她哭完,然后递了一张帕子给她,温润的嗓音如清泉般流淌,让人一下子沉静下来:“你哭什么?” 她抬起眼来,眼睛里是那人俊秀的脸,冰冷冷不带一丝温度,可是眼里却全是关切。 一旁,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笑得绢狂:“大哥,你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走在路上都有美人投怀送抱,哈哈哈哈……” 玉珺转身看他,李善均年轻的脸渐渐变了形,笑脸变成了狠厉的嫌弃,他抬起手,一巴掌摔在她的脸上,怒骂:“你这个婊-子!我当初瞎了眼,才能看上你!” 玉珺“啊”了一声,打了个激灵,眼睛一下子睁开。 屋子里氤氲着淡淡的苏合香,素色的床幔,却是极好的料子,极好的做工,抬眼望去,屋子里的摆设这样让人熟悉,熟悉到让人恍惚。 定国公府……玉珺默默念着。这样素色的床幔,正是定国公府客房专用。 一旁的丫鬟见她醒来,喜上眉梢:“大公子快看,玉姑娘醒过来了!” “大公子?”玉珺略略惊讶,转头望去,眼前的人才渐渐清晰起来:就见窗边站着一个人,身着黑色宽锦袍,腰围白璧玲珑带,头上的玉冠同白璧玲珑带相映成趣,只看身姿,怎一个玉树兰芝! 玉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久久不敢错眼。 许久之后,那人缓缓回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虽是透着股疏离,却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许久后,他微微蹙了眉头,颇有些疑惑,“李某身上是否哪里不妥,要不然,姑娘为何这般看某?” 玉珺的眼泪,一瞬间便落了下来。 第7章 过往 梦里的地狱之路,正是玉珺上一世逃出花想容后的场景再现。 那时候,她鬼使神差地逃到了定国公府的后门,遇上了外出寻宁舒郡主归来的定国公府大公子李善周和三公子李善均。 当时,她以为自己逃无可逃,注定要被花想容的打手们抓回妓院,哪知道峰回路转,遇上了他们二人,当时,她整个脑子都是乱的,抓住了李善周的手,以为自己抓住了一片浮板,尽管李善周被她抓地蹙了眉头,她却呜呜咽咽道:“救救我,我是……我是林牧之将军的女儿……” 迫不得已,她终于搬出了父亲的名字,也终于打动了二人施以援手。 那是上辈子她第一次见李善周,尽管他们后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他那张脸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时光轮转,重活一世,没想到她从花想容逃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又是他! 这让玉珺如何不感慨。 重生以后,她一心想着逃出花想容,结果差点又死了一次,这下子终于逃出来,上一世的委屈、生而又死的恐惧、加上胜利逃脱后的喜悦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块,玉珺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放声大哭。 李善周怔怔地望着玉珺,微微蹙了眉头:昨夜救回宁舒郡主时,宁舒也是这般哭,可是哭完了却是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说着眼前的女子多么地有勇有谋,说起这女子替她挨那一棍子,更是一脸的钦佩,简直要把她说成是当世梁红玉。 想来,不管多坚强的女子,到那地方走一遭,都是如此反应?更何况,她昨日差点死在荷塘。 这么一想,她的哭声倒是比不过宁舒。 方才伺候的丫鬟早已经奔出去通知宁舒郡主了,整个屋子就剩他和她,他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玉珺,尔后,微微偏过头去。 玉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猛哭后才警醒自己竟然还躺着,李善周这样站在床边看她流泪。她赶忙支起身来,一抬头,就见李善周眼里晦涩不明,带着丝无奈,也带了丝怜悯。。 她赶忙抬手拭泪,一低头,眼前多了张素白的锦帕,头上传来依旧温润和悦的声音:“姑娘别怕,这里是定国公府,再没有歹人能害你了!” 她抬头,就见李善周微微移开了眼。帕子依旧在跟前,拿着帕子的手洁白如玉,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地十分齐整,干净地不像话。她不动,那双手又往跟前递了递,她才晃过神来,接了帕子,脸上却有些尴尬。 前一世她同这位名义上的兄长极少见面,但是私底下关于他的议论却听了不少。 李善周,定国公李博文的长子,论辈分,当今圣上也该叫他一句表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原本应该是天之骄子,人人艳羡。只可惜,他却是定国公府最尴尬的存在。 当年,李博文战功赫赫,进宫封爵时,当今圣上的一母同胞的姐姐宣慈长公主在一旁看见了他,一见钟情。当年两人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人人称道,尽管二人相差了十来岁,可是两人却是恩爱有加。 只可惜,二人成婚五六年一直未能得子,宣慈长公主仁厚,抬举自己陪嫁的丫头周氏给李博文当妾侍,没过多久,周氏竟然一举得男,产下一子,也就是李善周。 那年,李博文四十得子,自然将孩子捧在手心。李善周出生的第一年,真是受尽了李博文的宠爱。宣慈长公主自觉自己不能生,也是将他当作亲生子,疼爱有加。 也不知是李善周命好,还是不好,他出生后一年,本以为自己不能生的宣慈长公主竟也怀孕,隔年产下一子后没多久又得一胎,随着李善远、李善均的出生,李善周的位置就发生了变化。 头些年,宣慈长公主觉得李善周是自己的福星,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疼爱,可是等自己的孩子出生,长大,她的重点难免发生变化。 定国公府里全是人精,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儿。可怜李善周,亲娘周氏自觉是姨娘,不敢多加接近李善周,唯恐影响了他的前程,公主又不能全心全意待他。 那年定国公远征,回来时就听说,自己的长子生了一场重病,耳朵怕是废了。不惑之年的他远远地唤李善周,他却听不见。当下,李博文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至此,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就落下了愧疚。 或许也是身带残疾的缘故,府里的下人们都说这位大公子平日里不善言谈,不好亲近。他的生活更是如苦行僧一般单调唯一,低调到像是定国公府的透明人。 第9节 此时此刻,李善周微微移开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关切。玉珺接过他手上的锦帕,低声说了句谢谢,心里念着的却是:传言到底是传言,并不能全信,这样的一个人,称得上温文尔雅。 门外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李善周微微叹了口长气,像是解脱一般侧了身,那一头,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玉姑娘你终于醒了!” 说话间,宁舒郡主已经快步走进来,见了她眼前一亮,坐在床沿就牵起她的手道:“真是吓死我了。你在这床上躺了三天,一直说着胡话。太医说你今日若是不醒,就要给你下重药了!” “额……”玉珺正要搭话,宁舒郡主已经噼里啪啦说道:“玉姑娘你别怕,这里是定国公府,这是我表哥,他答应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原本我是打算带你回王府……” “咳咳……”李善周微微蹙了头,正要打断宁舒郡主自爆家门的行为,宁舒郡主却是摆了摆手道:“表哥,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玉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今日躺在这儿的人就是我,又或许,我早就死了!若是对救命恩人都要隐瞒身份,不能光明磊落,那我就愧对父亲对我的教诲。” 她转了头对玉珺郑重其事道:“玉姑娘,我是庆王长女,宁舒是我的封号,你可以叫我宁舒,也可以叫我的本名世宁。” “郡主……”玉珺听完,佯装要起身行礼,被宁舒郡主按住了,“别行什么虚礼,太医说你身子不好,得在床上将养几日,不能移动。等你好些了,我再带你回王府。我父亲也一直想要见见你。那日在花想容,若不是你……” “都过去了!”玉珺赶忙阻止她道。 二人说这话,倒是把李善周落在一旁,李善周待了片刻,对宁舒郡主道:“世宁,玉姑娘刚刚醒来,不可太过劳累。你们姑娘家叙旧,我先出去。玉姑娘,好好休息!” 玉珺起身致谢,待李善周走后,玉珺才注意到门外缩着个人,她赶忙招了招手,夏昭雪进门对着宁舒郡主行了礼,看见玉珺的瞬间却一下子哭了出来:“玉姐姐,我以为我们死定了。你不知道,我看着你掉下荷塘,那些人还要把我丢下去……我都吓死了,还好官兵及时赶到了。你被救出来时,整个身体都是泥,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 许久的压力蓄积下,夏昭雪终于放声大哭,惹得玉珺和宁舒郡主也红了眼眶,三人坐着说了好一会的话,宁舒又将那日她沉塘后发生的一切细细说给玉珺听,玉珺这才知道当日是有多惊险。 当日她算准了会有官兵寻到花想容将宁舒郡主郑世宁救出,却没想到花想容先他们一步将他们三人带出了花想容,带到了花想容后院的荷塘。 那个荷塘十分隐蔽,平日里从未有人知道,荷塘也是花想容的。只有花想容的老人们才知道,花想容同荷塘之间隔了一道暗门。 当日官兵搜寻半日未寻到他们本想撤退,还是李善周心细发现了暗门,那时,打手们正打算将宁舒郡主丢入荷塘中,千钧一发之际,是李善周百步穿杨,将那打手一箭毙命。 “说起来,不止是我,还有十来个姑娘也要感谢你!”郑世宁沉声道:“我们以为花想容只是个拐带良家的地方,没想到却是个吃人的贼窝!” “嗯?”玉珺愣了愣,一旁的夏昭雪浑身打了个冷颤道:”玉姐姐,官兵们在救你上来的时候,在荷塘里又捞出了十几副陈年的骸骨……不止如此,那荷塘边上还有个小院,院子里都是同我们一般大的姑娘,都是被人贩子卖到那儿去的!” 夏昭雪细细说着,玉珺却是兀自出了神:前一世她只顾自己逃跑,对其他事情并未太放心上,也是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夜在花想容解救了许多被拐卖的姑娘。只是陈年骸骨这一桩却是上一世未曾有过的! 上一世时,当今圣上得知这个消息圣颜大怒,下令彻查。三王爷郑元庆借机扫荡各大妓院,救出了不下百个被拐的年轻女子,在民间迅速建立了极高的声望。而一向低调的李善周也正因为这个案子得圣上赏识,在朝野中渐渐崭露头角。 没想到这一世竟还牵扯出十几桩命案来…… 一想到自己曾与十几副骸骨共沉荷塘,玉珺就不寒而栗,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想来自己让这十几个人重见光明,也算是积德了! “对了……”郑世宁的脸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圣上对外宣称是我挺身涉险破了大案,给了我好多奖赏,父亲说,我是替了你的荣耀,让我把赏赐都给你!” “我不需要。”玉珺笑了笑,上一世也确然如此,圣旨一下,消了她入风尘之地的过往,那些人再说起宁舒公主,哪个不说才貌双全,胜过男子。 “要的要的!”郑世宁赶忙道:“我都替你收着,等你痊愈了就还你!” 玉珺摇了摇头,眸色一沉,却是想起一桩事来。 “宁舒郡主,花妈妈和那个人贩子老六可曾抓到?” 第8章 自尽 “说到这个倒是真奇怪,”郑世宁也是脸色一变,“那个老六老奸巨猾,得到风声早早就跑了,善周哥哥追出城外十几里才在一个农户的咸菜缸里将他挖了出来,大约他也知道被抓回来也难逃一死,在回来的路上就咬舌自尽了。真是便宜了他,若是让我看到他,必定将他生生挖出几块肉来,五马分尸!” 郑世宁恨恨道:“善周哥哥说,他背后藏着一个大大的拐卖组织,他以为他一死能掩住其他人,哼,想得倒美,他们那一会人,不过两天就被善周哥哥揪了出来!” “死了……”玉珺心下一沉,死了,那不是什么都问不到?她急忙问道:“那花老贼呢!” “老鸨子倒是好好地关在牢房里,死到临头都不知错,一直喊着自己是冤枉的!”郑世宁骂道。 “没死就好。”玉珺缓缓吐了口气,郑世宁惊讶道:“我以为玉姐姐是最希望她惨死的,怎么反倒希望她没死?” “我自然希望她死,像她这样的歹毒之人,就算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只是我这次被拐到花想容实在错综复杂,现在老六死了,只有花妈妈能告诉我答案。” 玉珺索性将母亲去世后自己一路寻到京师,又如何被下人丢出舅舅家,拐到花想容和盘托出,说到那日从老六那听来的话是更是气愤,连着郑世宁也是一脸怒色:“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舅舅。若照你所说,你娘就是你舅舅唯一的妹妹,你更是他唯一的外甥女。纵然十几年未见,血肉亲情却在那,断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定然有人在后面操纵,才致使你被拐……那人心也太狠毒了些,还想着坏你清白……” “那是他们不懂我,”玉珺凝眸道:“若是他们当真坏了我的清白,我决计不会寻短见。即便是死,我也要让害我的人给我陪葬!” “说得好!”她话音刚落,外头“啪啪啪”有人鼓起掌来,郑世宁一听变了神色,起身就想找地方躲,门外的人已然走了进来,看玉珺的眼神全是欣赏:“世宁在我跟前一直夸你是当世少有的奇女子,我以为她言过其实,方才听你一番话,倒是很得我心。人心在世,确然是快意恩仇才比较痛快!” 玉珺只觉得来人眼熟,那人转向郑世宁,佯装愠怒道:“躲什么躲!闯了这么大的祸,看你往后还敢胡乱跑!” 郑世宁躲无可躲,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个礼,拖着他的手问:“大哥哥去长白山打猎,一去就是一个月,世宁可想死你了。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世宁也该亲自去接您!” “知道怕了?这样讨好我?”来人莞尔一笑,连他身后的李善周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玉珺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见来人身量比李善周高一些,皮肤黝黑发亮,五官却是极精致的,乍一看同郑世宁颇有几分相像。远远看着挺拔俊秀,凑近了看,却是兼具文人的雅致和武人的粗犷。 这样一个出色的人,玉珺的大哥哥?除了庆王世子郑思钊,还能是谁!? 从前听闻这位世子大人不同于其他世家子弟,性格随和大气,不拘小节。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郑世宁见他进来,赶忙对玉珺道:“玉姑娘,这是我大哥哥,庆王世子。” “见过世子……”玉珺正要行李,郑思钊赶忙摆了摆手,一双眼睛直直落在玉珺身上,带了几分欣赏。 “我一回来就听说京师发生了大事,连舍妹都牵扯进去。好在姑娘大义,舍妹才免于一难。多谢姑娘。”郑思钊郑重谢了一谢,玉珺连忙摆手,他又换了神色道:“那个花想容罪大恶极,半个月后就要问斩。姑娘身子虚弱,大牢也不该是姑娘该去的地方。姑娘若有什么想问的,不如告诉我,我让下人查明了再告诉姑娘!” “多谢世子!”玉珺赶忙致谢,若无必要,她当真不想再见花想容。大牢里刑具齐全,由郑思钊吩咐下去,饶花妈妈嘴上长锁,估计也得被撬开! 郑思钊却摇摇头,说了句“应当的,”又扭头看李善周,放慢了语速道:“善周,这几日麻烦你照顾玉姑娘。” “嗯。”李善周低低应了一声。 郑思钊眼风一扫,就见郑世宁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他两步上前就揪住她的鞭子,笑道:“你还要往哪儿跑?娘为了你成天担惊受怕的,你还不跟我回去!” 郑世宁龇着牙告了两句饶,郑思钊也不理,扭头跟大家笑道:“舍妹顽劣,我这当哥哥的得好好教育教育她。今日先行告别,改日再来看姑娘!善周,改日找你喝酒!” 他摆了摆手扬长而去。玉珺一面感叹兄妹二人脾气秉性竟这般相似,都讨人喜欢,一面却是羡慕。深宅大院中,又有几个兄妹能如他们二人这般兄友妹恭? “真好。”玉珺回过神来,才发现不止是她,夏昭雪也是一脸艳羡,就连李善周也是怔怔出神。 第10节 “咳咳……”玉珺轻声提醒,李善周这才回过神来,彬彬有礼地告了别。 “玉姐姐,我这几天整个人都跟做梦似得……”夏昭雪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脸,“前几日我还觉得自己在地狱里,成天提心吊胆,这几日咱们不止逃出来了,还跟郡主做了朋友,见了几个神仙一样的人物!” “你呀,”玉珺轻笑,又问,“咱们毕竟是客人,总要离开这里。你有什么打算么,雪儿?” “没有……”夏昭雪低头看自己的脚,轻轻跺了跺地:“有些事情我还没想清楚,等我想清楚了,我就知道我该怎么走了。” “不急,等我伤养好了,咱们一起想。”玉珺牵过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一连三日,玉珺再未见过李善周,除了夏昭雪,只有第一天的那个小丫头出现了几次。夏昭雪曾经抱怨过李善周的待客之道,玉珺却觉得还好:李善周的待客之道,看似疏远,却是最让客人舒服的待客之道。恰如他的为人,不疏远不谄媚,给你舒服的距离感,但是,当你有任何需要,却有人及时出现在你的面前。 玉珺清清静静地在他院子里呆了三天,整个人才恢复了精气神。这一日,她下床,叫了几遍昭雪却不见人,她心不由一紧,叫来了丫鬟一问,那丫鬟道:“夏姑娘一早就说要回家看看父母,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玉珺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响了,抬脚就要往外走,丫鬟赶忙拦着,“玉姑娘你身体没好,可不能乱走!” “来不及了!”玉珺不由分说就要往外走。 李善周多日未见她,今日无事正想过来看看,就见她神色匆匆地往外走,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一样,蹙着眉头哀求道:“大公子,快带我去东大街,救救雪儿!” 她一张俏脸,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原本就是张倾国倾城让人动容的脸,这一下带上哀楚之色,我见犹怜。李善周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蹙紧了眉头。 玉珺这才想起郑世宁私下里曾经叮嘱过他,李善周的耳朵虽听不见,但是自小训练,能看懂人的唇语。她方才慌张之下,竟然背对着李善周说话,怪不得他不懂。” “对不起,请带我去西坪巷。”玉珺看着李善周,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着。李善周再无迟疑,带着她出了门,下人们已经备好了一匹马,李善周一翻身就上了马,伸出一只手等着她,玉珺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就爬了上去,倒是让李善周略略有些意外。 一路上策马奔腾,凉风习习吹在脸上,玉珺的心却如点了一把火,慢慢地烤着,煎熬着。 前一世的一切,如一场噩梦,在她眼前再现。那一日,她遇见了李氏两兄弟,隔日却是李善均送她回了将军府。那一日也是这般,她坐在轿子里,李善均骑在马上,路过西坪巷时,她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跪在地上低声啜泣,她出声唤了句“雪儿”,可是雪儿并未理她。她远远地,只能听到她悲鸣一声,拿了把短剑往自己的脖子抹去,她连阻止都来不及。那一天,雪儿的血红了她的眼,连着一个月,她都梦到雪儿惨死的样子——死不瞑目。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日夏昭雪逃回家中,她的亲娘和兄长早就搬走了。夏昭雪的邻居们曾经一脸不屑地对俞珺说:“她娘说了,进了那个地方就没有能干净地回来的,她丢不起那个人。即便往后雪儿回来了,也不再是她夏家的女儿。这样也好,雪儿这样一死,反倒落个好名声,干净!” 夏昭雪分明是受害者,到了世人嘴里,却成了罪不可赦的存在。 玉珺那时候就知道进过妓-院对一个女人的名誉有多大的伤害,她无法想像穷途末路的夏昭雪在面临最亲近的人给了她最后一刀子时,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绝望到只能伤害自己才能完成救赎。那么胆小的一个姑娘竟然能对自己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午夜时分每每想起夏昭雪的死,她就不寒而栗。 只可惜后来,将军府里的安逸生活让她放松了警惕,婚后李善均的甜言蜜语也让她忘记了当初,当时她没有及早做准备,以至于最后,自己也栽在了这个名头上。 “快点,快点……”玉珺心里默默念着,一路疾驰,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紧紧地抓住了李善周的衣服。 李善周只觉得身后的女子身体紧张到绷直,他沉了眸,凝神策马,转过弯,转眼就到了西坪巷,马未停稳,就听玉珺一声高呼满含焦虑:“雪儿!” 第9章 峰回 眼前的夏昭雪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手上握着一把短刃,手起刀落不过片刻的事情,李善周心一紧,回身随后摘下玉珺头上的桃木簪子,用力往夏昭雪的手甩去。 只听夏昭雪“哎呦”一声,那刀子应声落地,身后的玉珺早已翻身下马奔到了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 夏昭雪只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这一下看到玉珺,才仿佛看到一丝希望,抱着她低低哭出声来:“玉姐姐,我娘和我哥哥不要我了。他们嫌我脏,呜呜……” 她把脸埋在玉珺的脖颈处,玉珺只觉得怀里的人脱力了一般,要安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哟,还以为能看场好戏呐,原来就是做做样子,真是扫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老妇,站在一旁磕着瓜子,颇为失望地念了。玉珺听她这么说,简直想要撕了她的嘴,拿眼睛狠狠一瞪,那人却也不怕,丢了瓜子两手一拍,比玉珺还凶:“小丫头片子,就你眼珠子大哪!夏家丫头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连她娘和哥哥都瞧不起她,她若死了,我还敬她有几分血性!到头来不过是做戏给人看罢了!老夏一辈子行得正做得直,老脸却被夏丫头丢尽了……” “啪!” 那老妇话音未落,脸上却生生受了一巴掌,她捂着脸,就看到玉珺站到她跟前,满脸怒容地望着她。 分明是个十*岁模样的姑娘,身上的气势却是大的惊人,老妇受了一巴掌,以她的脾性原本早该跳起来,这会却愣在了原地,等她回神来,她整个脸都涨成了朱红色,扑上来就要拧玉珺的脸皮,“哪儿来的野丫头这般没教养,竟敢打老娘!老娘今日不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老娘就不姓莽!” 说话间她就伸出手来,估计是她的嗓门太过高昂,原本就引来了不少邻居,这会看双方要起冲突,旁边早有邻居上来拦着她。 玉珺冷冷站着,心中的怒火却一丛一丛地烧着。凉风吹过,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充满了怒意:“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被狠心母亲迈入烟花之地,你们不去骂她的母亲。她洁身自好,拼了命逃出龌蹉之地回了家,你们却盼着她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若是她今日真的死了,她不是死于愧疚,而是被你们联手逼死的!你们的良心究竟在哪里!” “姐姐……”一旁的夏昭雪听罢,泪珠儿成串儿往下掉。那妇人楞了一下,片刻后却嗤笑了一声,道:“她哥哥病重,她娘又是个没用的,赚不到半分钱。她娘没了法子才卖了她换她哥哥的药费,她娘纵然有错,可她身为家中独女,为哥哥牺牲一下又如何!她若当真是个烈女,进了烟花之地就应该了结了自己!何苦出来丢人现眼!” “你们!”玉珺一时气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遇上这种迂腐的人,你如何跟她说道理!这世道,女子命贱,同家中男子相比,更是贱到了泥土里。她此刻唯一庆幸的,竟然是一直跟在娘亲身边,娘教给她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生命无贵贱,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值得敬重的。 玉郡气得发抖,正要理论一番,眼前却是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前面,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说话的调子与她平日说话不同,略略低沉,无端端生出一种气势来,格外让人信服。 “各位怕是弄错了。夏姑娘虽进了烟花之地,却从未做过有损门风之事,恰恰与之相反,她前几日才协助庆王府,在花想容中救出了十几位与她同样遭受不幸的姑娘。并且,朝廷由此入手,连续追回了百位被拐卖的女子。庆王爷十分感谢夏姑娘仗义相助,就连圣上也曾夸奖过她。夏姑娘如今更是庆王府的客人,宁舒郡主的朋友。各位这样侮辱于她,只怕不妥!” “编,你真能编!”那妇人见出来个年轻后生,走出来一派气宇轩昂,举手投足全是贵气,原本有些胆怯,可是越听他说却越离谱,忍不住笑道:“我家福全儿就在庆王府做事,他可从来没告诉过我夏丫头去过王府!再说,夏家丫头一向软弱无能,能做出这种大事来?真真笑死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小丫头片子挺有本事,去了十几天就找到你这样的恩客……” 她停了言语,大剌剌地直视李善周,像是在打量一锭金光闪闪的金元宝。 “你嘴放干净些!”李善周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能被人这么糟蹋!玉珺气结,正要上前理论,身侧传来啪啪两下跪地声,随之是李善周贴身随从李斯年琅琅的请安声,玉珺拽了拽李善周的手,就听李斯年昂声道:“大公子方才急急忙忙奔出来,叫小的一阵好找。眼下庆王世子和宁舒郡主正在府里等着您呢,您看……” 一句话,说的那妇人神色变了又变。庆王世子?宁舒郡主?她再次打量李善周,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马蹄声嗒嗒作响,不过片刻,巷子口停下一匹马,马上下来两个人来,男子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袍,领头袖口皆是金色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扎着同色宽边锦带,单单缀着一枚白玉佩,比先前看起来更加英气挺拔。女子则着一身正红色罗裙镶银丝边际,略施粉黛,额间坠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明艳动人。 路人只叹今日不知撞了什么大运,竟有这般眼福,一次看到了几个神仙般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出彩,站在一块儿,简直比画儿还好看。 “善周哥哥该打,带着玉姐姐出来玩儿,竟然不带上我!”郑世宁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玉珺身边,见夏昭雪泪痕满面,玉珺双目含怒,李善周脸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她眼风一扫,却是不怒自威:“是谁敢欺负我庆王府的贵客!” “宁舒!”郑思钊唤了一句,同李善周站到一处,语气轻飘,却直让人感觉话里藏刀:“你急什么,定国公府的大公子还在这呢,谁能欺负你的贵客。” 他那一双凤眼含笑扫过众人,眼睛落在那妇人身上不过蹙了眉头便移开了。 他常年习武,纵然方才驰骋马上,那妇人的声音却分外洪亮,以至于她说的话,他却听了七八分。 人群中不知是谁,起头“哇”了一声,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妇人不自觉退后了一步,只想趁乱逃跑。 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个小姑娘来,昂声道:“苏家婶婶好不厚道,夏姐姐的娘什么时候说过嫌弃她的话了。你同夏家一向不对盘,可也不能说那些话伤夏姐姐的心,逼着她去死!” “三儿……”夏昭雪抬头一看,三儿赶忙道:“我刚替娘抓药,原想路过这儿看姐姐你回来了没。好在赶上了!夏姐姐,苏家婶婶的话都是骗你的!你娘没有把你卖到花想容,都是那些该死的人贩子害你的!你若是得空,赶紧去城外的土地庙看看,你哥哥怕是不行了!” 第11节 夏昭雪听三儿前面的话,心中像是注入一道光,重新燃起希望,待听到后面半句,眼前只觉一黑,下意识抓住玉珺的手道:“姐姐,我要去见我娘,我要去见我哥哥……” “好好……”玉珺连忙答应,一双眼祈求地望着李善周,软声道:“大公子能否借我一匹马?” “玉姑娘身体未好,还是我送你去吧。夏姑娘,你跟着斯年走。”李善周二话不说往马匹走去,玉珺忙说道:“不必如此麻烦大公子,我们自己去就好。”李善周人已经走到马边,翻身上马,伸出一只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无妨,我今日正好没什么事情。” 玉珺硬着头皮握住他的手,方才不觉,此刻却觉得那双手宽厚,掌心柔软而温润,虽只是翻身上马的功夫,她的脸却不自然地红了。 “唉,你们上哪儿啊!”郑世宁见他们就要绝尘而去,赶忙问道,就见李善周扬声道:“城外土地庙,你们先回吧!” 两匹马四个人转眼就走远了,郑思钊赶忙翻身上马,对郑世宁道:“善周为人太不厚道,竟然撇下我们就跑了!既是英雄救美,不如也算上我一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倒是跟着他们看看,还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二人来如影去如风,一干路人还未回味过来几个人都只剩下背影。有好事儿的人听了前后发生的事儿,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我说苏家大婶,你这回可是闯了大祸了!好在夏丫头没出什么事,若当真听了你的话自裁了,她的这些朋友还不扒了你的皮!”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苏婶子仍旧硬着嘴皮道:“夏丫头确实进了花想容,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我不过是照实说罢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还骂骂咧咧,只是心中总觉得不安。 也不过一个时辰,他的儿子苏福全满脸沮丧地回来,不明就里道:“娘,庆王府把我给辞了!” “辞了?”苏婶子头皮一紧,就听苏福全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府里的管家,他亲自跟我说,我得罪了定国公府。往后庆王府是容不下我了。不只如此,往后全京师的大户人家都容不下我。我不过是倒个夜香,怎么就得罪定国公府了呢……” 苏婶子一拍大腿,当下软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啊,是娘对不住你!” 第10章 路转 玉珺几人一路疾驰,不过片刻就到了城外的土地庙。大约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整个土地庙看起来破败不堪,隐约可见的楹联也只剩下上联,书着“为人果有真心,何需你烧香还愿”。 土地庙里安安静静,四周没有住户,也鲜少有人走过。夏昭雪站在门口驻足片刻,低低地叫了一声“娘”,里头也没人应。 玉珺正是困惑此处怎么会有人居住,就听里面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声音高昂而饱含痛苦,尔后是一妇人的尖叫:“良儿!” “哥哥!娘!”夏昭雪闻言心一紧,赶忙往里走去,玉珺紧随其后,就见破庙里有个干瘦的青年,想必就是夏昭雪的哥哥夏锦良。 就见他仰天长啸之后,突然就往后倒去,好在一旁的张氏早有准备,一把将他抱住了。夏锦良双拳紧握,两眼上翻,全身上下连面部的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夏昭雪正要靠近,却被张氏一声低呵止住了脚步,尔后,张氏拿了块破布就往夏锦良口中塞去。 那场面极其吓人,连李善周都不自觉将玉珺往后拉了拉,低声道:“当心。”就当众人以为夏锦良平静下来时,他突然间又是一阵抽搐,此时看起来连面色都青紫了,口中塞满的布条似乎影响到他的呼吸,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越发狰狞,动作幅度也更加大。 张氏含泪就要去拿放在地上的粗麻绳,看样子是要将夏锦良捆绑起来。玉珺赶忙道:“不可!” 她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快速地走到夏锦良的身边,沉声道:“你这会若是拿绳子捆住他,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若是一个不妨,他甚至会撞伤自己。” “姑娘担心!”张氏眼见一个年轻姑娘向夏锦良走来,正要后退,她却低声道:“婶子别怕,我是大夫!” 此时玉珺也顾不得许多,情势危急,她只能用谎话哄张氏信他。张氏一迟疑,她就接过夏锦良,直接将他放平躺在地上,尔后迅速将他口中塞满的破布取出,将他的头侧向一边。 不过片刻,夏锦良的嘴角就流出浓浓的白沫,换做旁人,早就蹙眉让开,玉珺却不以为意,嘱咐张氏将夏锦良周围的石凳、火炉等物挪开。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夏锦良呼吸稍缓,面色稍霁,玉珺不放心,等微微张嘴时,她又将事先叠好的帕子塞到他牙齿一侧,防止他咬着自己的牙齿。 从头至尾,她都陪在夏锦良身边,直到许久之后,他长叹了一声,玉珺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这一觉怕是要睡很久,婶子您将他扶到床上躺着吧,最好在他周围放些柔软的衣物,防着他再受伤。” 张氏低声到了句谢,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而夏昭雪早就吓呆在一旁。 玉珺抬眼望去,郑世宁、郑思钊二人不知何时到的,站在门口瞠目结舌,而李善周则云淡风轻的站在一旁,脸上无甚惊异的表情,只是二人双目对视时,李善周的眼里闪过一丝欣赏。 “娘,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夏昭雪许久都没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呆呆问道。 张氏斜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我把你卖入妓院,你应该恨我才是!你还活着就该撇下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又何必再管我们!” 一句话下去,夏昭雪悲从中来,拉着张氏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人皆是泪眼婆娑。 这一趟生死离别,母女二人也不知有多少话要说,玉珺悄悄朝李善周打了眼神,二人悄声退了出来,李善周又吩咐李斯年留下打点帮忙,这一阵忙碌,郑世宁和郑思钊也半天没缓过神来,非要拉着玉珺和李善周散步,由着下人们在身边牵着马跟着。 玉珺自入京以来,没能好好看看京师长什么样子就被抓入花想容,即便前一世逃出了花想容,出嫁前却是在高墙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后,更是一心一意做主母,轻易出不得门,这一下步入京师,街上熙熙攘攘,充斥着各种声音,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时候和娘一起,穿街走巷替人看病的日子。 这是自由的空气……玉珺恨不得张开双手好好呼吸一番,只是她周围的三个人过分出众,引得众人频频侧目,连她都不好意思太过放肆了。自出了土地庙,郑世宁像是被吓住了,半晌不说话,进了城门才缓过来,低声道:“玉姐姐,刚才那个人是怎么了!好生吓人!”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羊角风吧,有些地方也叫‘母猪疯’。”玉珺笑笑应道。 “你不知道?”郑世宁眼里浮出怪异的神色:“你方才还说你是大夫来着……” “那时候情况危急,我骗她的!”玉珺微微一笑,“我娘是大夫,自小我就跟在她身边走街串巷替人看病。我家邻居大婶也有羊角风的毛病,每次发起病来比这个还可怕,邻居大叔就会跑过来找我娘……” 说起娘亲,玉珺微微落寞。 郑世宁又道:“咱们大齐鲜少有女大夫,你娘真是了不起!” “是啊!我娘是个很厉害的大夫!”玉珺自豪道,又听郑世宁问起方才怕不怕,夏锦良口吐白沫好生吓人,玉珺笑道:“我娘曾经说过,医者父母心。对待病人应当不分贫富贵贱,一视同仁才是正理,方才忙起来我倒不怕了,此刻想起来,确实有些后怕。” 正午的阳光像一双温柔的手,轻抚着人的脸。微风轻轻吹着,路两旁的桂花树一点点撒落下来,落在玉珺的鬓上,像是点缀上的金黄小花,泛着柔和的光。四人徐徐行之,郑世宁想必是很少能正大光明地出来,整个人都很雀跃,拉着郑思钊左看右看,转眼就落在了后面。只剩玉珺和李善周两人并排而行,一片静默。 玉珺的心分外的沉静,就这么静静走在长安的大街上,不论是于前一世的她,还是重生后的她,都是一种奢侈的享受。重生,带给她不可知的未来和无限的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 许久之后,她听到李善周温润的声音:“玉姑娘同令堂的感情想必很好。” 他的声音极低,玉珺却听得真切,她微微点头,道:“我和娘自小相依为命,我的身边没有别的亲人。娘待我如珠如宝,偶尔却待我极凶,她想让我也能学医术,悬壶济世。可惜我不争气,学到一半就再不肯学。她闭上眼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唯一的母亲没了,他们还有母亲,我却再没有……” 她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娘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她回到舅舅身边,让舅舅替她寻一户普通人家,在舅舅的庇护下,开一家小小的医馆,一世安安稳稳,嫁人、生子、老去,无波无澜地走完一辈子。当时她对娘的心愿嗤之以鼻。尽管娘一辈子对父亲讳莫如深,可是她在机缘之下却得知自己的父亲就是将军,她自认是堂堂将军的女儿,天之娇女,如何能平淡过一辈子。 所以娘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万万不能回到将军府,不能回到父亲身边,当时她不明白,如今重活一世,才明白娘的良苦用心。 她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如何能斗得过林南蔷那些人的心机,不说旁人,就是秦艽的城府都能让她过不好日子。 娘希望她平淡一世,她却自己把自己的安稳人生送进了熔炉里淬炼。前一世的事情错综迷离,舅舅拒她在门外,她迫不得已搬出了父亲,一步错,步步错,终究是遗憾。 娘…… 玉郡目光沉沉,只觉得眼中酸涩,心中苦楚。只怕一低头,眼泪就要掉下来,只能强自镇定地望向别处。 李善周却驻了足,玉珺险些撞到他的身上,一抬头,就见李善周认真地对她道:“玉姑娘,想必宁舒跟你提起过,我的听力并不太好……” 第12节 玉珺大为窘迫,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她时时刻刻就提醒自己要看着李善周说话,可是有些时候仍旧忘记了。 玉珺颇为懊恼,只觉得尴尬,却见李善周嘴角轻弯,带出一个促狭的笑。那个笑容消失地极快,玉珺以为自己看错了,就听李善周低声道:“你娘这般疼你,如今自然也不会对你失望。你虽学艺不精,可也学以致用。纵然曾经被人拐入迷途,可是在迷途中却干了一番大事。有女若此,她也能瞑目了。” 他说着便自己往前走,玉珺愣在原地回味他的话,这才意识到方才她说的话,李善周分明是听到了。她有些懊恼李善周的小花招,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是觉察出了她的难过,所以才拿话挤兑她。 不论如何,她心头的阴霾被他一闹确实一扫而空。 “玉姐姐你看这个糖葫芦,晶莹剔透是不是很好看……”郑世宁寻着一串糖葫芦拥上来,拉着她说话,她低声应着,眼睛却忍不住看向李善周,他一个人缓缓走在前面,不见他们来,就转过身来停下脚步,嘴角仍旧噙着一抹笑,一派云淡风轻。 郑思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善周身边,却是揶揄道:“你们在前头有说有笑的,说些什么呢?世宁任性一次,倒是教你救出个宝贝来。我看这个玉姑娘倒是有趣得紧,有胆有谋,还会医术,啧啧。可惜来历我还没查清,她又不太愿意说的样子……” 郑思钊有些惋惜,“不如我开门见山问问她?哦对,花想容,也许她知道!” 他一人自言自语惯了,在李善周的跟前,他常常唱独角戏、原本他以为今天的揶揄依旧会换来沉默,没想到,李善周却是回了头,认真道:“她住在我的府里,凡事自然有我,不劳你操心。” 郑思钊一时没想到他竟会回应他,回应他也就罢了,还是这么明显护犊子的一句话,他几乎是睁圆了眼睛,追问道:“你来真的?” 李善周弯了弯嘴角,那一头,郑世宁拉着玉珺走到一家首饰摊子跟前,玉珺低着头,认真地听郑世宁说话。郑思钊不死心,走到他跟前,不停追问:“你是真的啊?你真的是真的啊?” 李善周忍不住打断他,无比认真道:“思钊。如果让天下的姑娘们知道,你一个堂堂世子大人竟然是个话痨,那你在他们心中的形象真的会一落千丈。” 郑思钊对他的回应猝不及防,怔神时,李善周已经背过身去,目光灼灼的望着玉郡: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以为自己只是突然对一个人的来历起了兴趣。他想知道,这样的一个姑娘,究竟长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像一根顽强的狗尾巴草,风吹不倒…… 狗尾巴草?李善周想起那日在荷塘中救起玉郡时候她浑身淤泥,看不出真实面目的模样,不由轻笑:是的,在他的世界,好看的女人太多,可是像狗尾巴草一样柔弱而坚韧的女人,他确实是第一次遇见。 定国公府的大公子多年来习惯于安之一隅研究这个世界,而今天,他终于又遇上了他感兴趣的内容:一个像狗尾巴草一样的女人。 第11章 前夫 郑世宁虽依依不舍,郑思钊沉浸于话唠二字挣扎不出,怎奈中途家人来唤,说是王爷相见一双儿女,二人只得中途回了家。 玉珺和李善周一路无话,分明一段很长的路,两人皆觉得这样短,很快就到了定国公府前。 天突然黑了下来,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一声惊雷平地而起,眼见就是一场大雨。 玉珺正想说,他们二人运气甚好,到了家门口才下起雨来,身后却是传来一阵阵马蹄声,玉珺看不清马上人的脸,原只当是郑思钊郑世宁二人去而又返,哪知道那马越走近,却丝毫没有驻足的意思,竟是硬生生朝她的方向撞了过来。 玉珺只觉后背一凉,脑子里只觉一阵空白,身边传来一声低喝,她受了力退到一旁,那马生生停在她的跟前,鼻子里不耐烦地哼了一口气来,满嘴的腥膻味。 “胡闹!”李善周忙确认她有没有受伤,见她无恙,只是脸色苍白,扭头蹙眉呵斥来人。 来人依旧坐在马上,表情丝毫未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一双眼却毫不遮掩地打量着玉珺,心里默默了赞叹了一声,欠身下马,道:“远远地看到大哥同一位佳人站在一块,我只道是位仙女,看得呆了,竟忘记停马。罪过罪过!这位小姐如何称呼?我叫李善均……” 玉珺的身体震了一震,脸色越发苍白。 从来没想过,重生之后,竟会在这样的场景见到他。十八岁的他如当年一般,浑身上下皆是光芒。 宣慈长公主生了两个儿子,算上李善周,还有其他多少龙子龙孙,独独他最得太后喜欢,几人中,他最是俊俏,也最肖似太上皇帝,按太后的话说,李善均最有龙凤之姿。他走在路上,用一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形容都不为过。 当年人人都羡慕玉珺嫁得好,嫁给了当世最俊俏的人,家世背景同他人相比更是不一般,就连秦艽也因此嫉妒于她。她曾经沾沾自喜自己嫁给了一位好相公。李善均曾经说过,当年她逃到了她跟前,一抬头,他当真以为他看到了仙女,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有她。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他如愿娶到她,成亲第一年,他们确实恩爱有加。 只可惜,人人都记住了“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却忘记了这诗的后半句是“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风流如他,又怎么可能守着她一人终老? 那个曾经执着她的手,言笑晏晏,说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的人,下了狠心之后,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从高空中坠落的感觉,玉珺上一世有切身感受。 她不是恨他不爱了,不爱了就不爱了,谁能保证恩爱到白头。她恨的是,他分明不爱了,却要对外保持自己的高大形象,由着众人糟践她的名声,由着旁人将她踩到了脚底下,她最终病逝,纵然与中了不知名的毒有关,心病却更是主因。 这样的一个人,这一世又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口口声声说着同样的话,“仙女”,当真足够讽刺。她确实已经成了仙女,在上一世,她因着他的缘故,早已经过世。 命运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想看到他。 玉珺惶惶然抓住李善周的衣袖,低声道:“大公子,我身子不适,想先行回府……” “大哥,母亲方才似乎找你来着,你不去么?”李善均适时地撒了个小谎,用长公主压着李善周,李善周纵然知道可能有假,却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未及李善周反应,李善均已经带上人畜无害的笑容,讨好道:“仙女姑娘有我呢,大哥且去。听管家说,府里住进了位漂亮姑娘,想必就是这位仙女,巧了,我也住定国公府,熟门熟路的,不如让我送你……” “三公子留步,我自己能行!”玉珺惨白着脸,匆匆往前走去。 李善均一双手依旧停在空中,脸上是收不回的尴尬。平素见过的女子太多,大体的反应也都相似,不是惊讶地望着他如见天人,就是低头脸红一派娇羞。如玉珺这般,见了他像见了鬼一样的,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李善均有些难以置信,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问李善周:“大哥,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他说着,恰好看到远去的玉珺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李善均更加惊异:他莫不是看错了?刚才玉珺那一眼,似乎充满了厌恶!? 玉珺跌跌撞撞回了屋里,怔怔地发起神来。 他们其实也有好过的时候。 头几年,李善均将她当做宝贝捧在手心里,夸她美貌。夸她能干,他一张蜜嘴,说什么都让人万分信服,让人心生喜悦。可是一转眼,他的甜言蜜语都给了别人,留给她的只有冷言冷语。 都说男子薄情,可是他风流完了剩下的却是冷血。原本是在外头风流,等到他们搬出定国公府,有了独立的宅子,他却变本加厉,一日复一日往家里带不同的女人,后来她病重了,几次爬不起来,他就再也没回来。。 玉郡仓皇地闭上眼:后来呢,后来她双脚残废,整日只能窝在床上,他却由着秦艽到她跟前,耀武扬威。那时候,他还是带了点怜悯的,同她说:“你们是好姐妹,如今她来伺候我,就如同你在我身边一样。你心胸放开阔些。” 刚刚她不能再在李善均跟前呆上片刻,否则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狠狠给他一巴掌。 闭上眼,眼前是走马灯似的一幕又一幕,玉珺心里痛得难过,心里只念着,身上的伤好地差不多了,她也该趁早做打算。 玉珺想着,就去取橱柜里的首饰盒子,里面全是上等的珠宝。这些全是皇帝赏给宁舒郡主郑世宁的,原本她还不要,如今看来,这些却是她的傍身钱。 第13节 重生之后,她曾经一次次想过,要将前世那些害她的人一个个揪出来打死,可是就是李善周的话点醒了她。娘一辈子悬壶济世,每每对她说的,也是希望她一辈子平安喜乐,若能继承她的衣钵那自然是最好,即便不能,她也该安安稳稳过一生。有点钱,有点田,有个儿子好过年……这是娘戏说她的话,她一直记得。 前一世她错过一回,被困在高墙大院里,眼里心上都是李善均,想的都是如何讨好他,反倒忘记了娘的话,失了本心,失了快乐,若娘泉下有知,也必定心痛不已。 这一世,难道她还要回到高墙大院里?玉珺扪心自问,她不愿意。 她在黑暗中坐了许久,外面的雨哗啦啦地下着,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 直到门外有人叩门,她才站起来。一开门,门外是夏昭雪一张充满笑意的脸。 “昭雪。”玉珺笑着唤道,夏昭雪却是轻声雀跃,一把抱住了她的脖子,低声道:“玉姐姐,我好快乐。我娘并没有把我卖入妓院,我的哥哥也好好地活着,他们都还喜欢我。还好有你,若不是你,我就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夏昭雪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快乐,连玉珺都被她感染,赶忙拉着她进屋。夏昭雪也不卖关子,虽是眼含笑意,双眼却婆娑,“我原本以为我娘不喜欢我,所以哥哥病了,她就把我卖入妓院,换钱救哥哥。可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娘说,那日买我的人白纸黑字说的是让我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她拿的也是活当,她想着等哥哥病好了就将我赎回去。哪知道那些该死的骗子把我卖到了妓院,娘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赶到花想容,那里的打手二话不说就打了她几顿,娘没了办法,又要照顾哥哥,只得退回去想办法。” 夏昭雪哽咽一声:“那会我恨娘,后来才知道她多不容易。那日之后她就白日照顾哥哥,闲暇时候就来求花妈妈,后来花妈妈被说动了,说只要十两银子就让她把我领回去,娘没办法,就把房子卖了,想赎回我,哪知道哥哥那日病突然重起来,险些去了。娘只能拿着那些钱给哥哥看大夫。娘说,那几日她夜里就想抱着哥哥一块去了,她说她对不起我……” 玉珺听着也陪着落泪,手心手背都是肉,夏昭雪的娘确实也不容易。 “后来娘知道我被救出来,生怕我再回去找他们,又要拖累我,所以才让邻居留话,说他们走了,不要找他们……那个苏家大婶太过可恨,拿话诓我,害我险些死了!”夏昭雪边说边落泪,语毕又搂住玉珺的脖子哽咽道:“姐姐,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活到今日。你知道么,我以为我和娘要无家可归,结果周大公子让管家照应我们,他听了我们的情况,跟官府说了一说,官府就把屋子还给我们了!娘说,你是我的大福星,你还救了我哥哥……” 夏昭雪絮絮叨叨地说着,玉珺连忙摇头道:“是你时来运转了,往后你也会顺风顺水,无病无灾的!哦,对了,你哥哥好些了么?” “哥哥……”说到这个,夏昭雪犯了难色,“周大公子方才请了位太医来看哥哥,太医说,我家中没有前例,哥哥这并定然不是先人传下来的。按推断,这病可能是早些年哥哥服徭役时伤了脑袋落下的病根,一直没去治疗才一日一日恶化。目前只能靠将养,没有旁的办法。” “怎么可能?不是有礞石滚痰散?”玉珺一句话戛然而止,猛然想起来:是了,这会礞石滚痰散还没出现呢! 娘早些时候治疗邻居家的大婶也是绞尽了脑汁,大婶却总是犯病,娘后来没了法子,照着古法上记载的针灸之法,才勉强将大婶的病压制下来。娘曾经说过,世上犯此病的人很多,有些是婴儿时期就犯病的,但是治愈的却很少。 . 她一直将这话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她进了京师。那年,她爹林牧之随圣上秋狝,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患上了羊角风,太医如何治疗均未康复。当时圣上下旨遍访名医为爹爹治病,可一直都没能找到。 那会爹都心灰意冷了,没想到她的嫡亲妹妹林南蔷却说自己悉心钻研医术,研制出了治癫良药,号“礞石滚痰散”。 当时她嗤之以鼻,认为林南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通医理的人如何能制药,没想到,爹服用礞石滚痰散半年,竟真就痊愈了。 尽管后来她辗转得知,那药并不是林南蔷所制,而是她在齐地找到的一位名叫张珂濬的郎中的独家偏方,可那时,林南蔷却名声大噪。更因此,林南蔷走入世人的眼中,渐渐赢得了“京师第一才女”的名号,风头一时无两。 想到上辈子处处压她一头的这位,玉珺深深叹息。 “什么散?”夏昭雪的追问把玉珺拉回现实,玉珺正要摆手,却突然想到:对啊,秋狝!算算时间,她爹林牧之似乎就是在今年随圣上秋狝,这一世,他不会再从马上跌下来了吧! 第12章 秘药 玉珺心中着急,上一世的时候,她爹从马上跌下来险些被马蹄踩中,救回来时情况也十分凶险,至此落下了病根。否则以他驰骋疆场多年的健壮身体,也不会在四十五岁时就因病去世。 玉珺虽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林牧之毕竟是自己的亲爹,前一世她回到他身边后,他一直待她很好。 只是眼下她并不想回到将军府,如何能通知林牧之,让她担心?总不能贸贸然让人传话,说他此番有血光之灾,最好避开? 她又不是神棍! “姐姐?玉姐姐?”夏昭雪见她发呆,拉了拉她的袖子,有些惆怅道:“哥哥今年不过二十五,可惜得了这样的病。真是……” 玉珺回了神,想起礞石滚痰散名传于世至少也是许久之后的事情,眼下即便是太医,对于羊角风这病也是束手无策。 眼睁睁看着夏锦良再忍受半年的痛苦?玉珺摇了摇头,那礞石滚痰散即便是许久之后被世人所知,可是药方却被林南蔷交给了太医院,普通百姓想买一颗药,那当真是难上加难。 娘离世前曾经说过,以她从古籍上看来的针灸之法治疗羊角风,时间长了总能见效,若能配合合适的用药,说不定能让病人药到病除。娘孜孜不倦地寻了许久的药,那日她兴致冲冲地告诉她,或许她已经能配出药方来,只可惜,她上山采药时不慎跌下山来…… 那是娘一辈子的遗憾,或许可以由她来圆满。 “姐姐,我和娘商量好了,我晚上就搬回家中住,你有什么打算……”夏昭雪自言自语道,却突然听到玉珺的一声低声呢喃:“或许我能治好你哥哥……” “什么?”夏昭雪以为自己听岔了,睁大了眼睛再问,就见玉珺抬起头来,目光灼灼道:“雪儿,或许我能治好你的哥哥。” 治好他哥哥,并且让礞石滚痰散更早地造福百姓……玉珺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玉珺姐姐你真是我命里的贵人!”夏昭雪几乎跳跃起来,“如果哥哥能被治好,我娘大约会把你供在我家的院子里每日拜上几拜!只是这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我也就是试试,未必能成。”玉珺赶忙说道,“我不会害你哥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昭雪赶忙摇头,见玉珺脸上带着笑意,她松了一口气,笑道:“死马当活马医呗。我哥哥若是见了你,估计会很乐意当这匹死马的!只是这诊金……” “说到这个,”玉珺恍然想起,将桌上另外一个首饰盒子打开,道:“这是宁舒郡主给我们两个人的赏赐,这份是你的。 “不不不,这个我不能收!这些原本就该是姐姐的。”夏昭雪还要推辞,玉珺佯装生气道:“你若是跟我这般客气,倒显得生疏了。再者说,我跟着你回家住,总要付你房租的!” “你跟我回家住?”夏昭雪吃了一惊,见玉珺不似开玩笑,反倒迟疑了:“玉姐姐你跟我说过,你是上京师来寻亲的。虽然你舅舅家人将你赶了出来,可是你还没查清事情的真相,你不再去问问么?或许,或许他有什么苦衷?” “不重要了。”玉珺道:“我只要知道他们过的好好的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等治好了你哥哥,我可能就要离开京师,去过我娘希望我过的日子。” “玉姐姐你要离开京师?”夏昭雪吃了一惊,玉珺点头笑道:“是啊,如果将来你听到有位女神医的名字叫玉珺,千万别吃惊,那个人可能就是我!” 门外有只猫“喵”一声发出惊栗的声音,玉珺话音刚落,就见门外有个身影,她赶忙起身问了一声“谁”,李斯年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哪儿窜来的一只野猫,半夜三更躲在墙角,也不怕被人踩了尾巴!” 玉珺赶忙迎出门,带上笑意正要叫一声“李管家好”,一抬头,却是李善周站在门外,院子里只有几盏灯笼亮着,灰扑扑地照在他的脸上,是晦涩不明的光景。 雨势稍停,转作毛毛细雨。她赶忙欠身行礼,叫了声“大公子”,迎他进了门,这才发现李善周的青衣被雨水打湿变了色,发梢也有些潮。 “大公子这是打哪儿来,怎么衣裳都湿了?”玉珺正要问,李斯年巴巴地走上来,抢着说道:“大公子真是为您上心,大晚上去了牢里……” “你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李善周扫了李斯年一眼,李斯年闭了嘴,乖乖退到了门外。 玉珺听李斯年意思便猜中了*成,敢情李善周大晚上不为别的,竟是去牢里了?为了她? 李善周依旧面无表情,扫视了一眼桌面,问道:“夏姑娘这是要走?” “是呢。”夏昭雪赶忙回道,“今日真是多谢大公子……” 第14节 “举手之劳罢了,”李善周连忙道,扬了声问门外的李斯年,“我记得咱们库中还几匹布,你带夏姑娘去选几匹带走,顺便给夏姑娘备几支人参。” “不不不,”夏昭雪赶忙推辞,这一下一下的,当真太多了,不是她这等凡人能受的,可惜不容他拒绝,李斯年应声就来请她。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李善周这才仰了头,看玉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拿手在那些首饰盒上打着拍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玉珺的心上。 玉珺直觉得这位爷今晚上的心情并不是太好,平日里总是带着温润的笑,这会子脸却是绷着的。虽然依旧俊朗,可笑面佛变成了怒金刚,再俊朗也让人胆战心惊。 “玉姑娘也要离开?”玉珺等了半晌,终于等来了他一句问话,看他脸上又恢复成平日的模样,嘴角微微带着笑,她才松了一口气道:“原本也该跟大公子说一声才好离开。我的身子已经大好,没有理由再住在府上。我同昭雪商量过了,先去她那儿住着,我想试试医治他哥哥的病……” “再然后呢?”李善周追问,玉珺茫然一怔,正想回答李善周,李善周却突然换了话题。 “那个花想容不是个简单的老鸨。” “啊?”玉珺只觉得今天的李善周特别奇怪,可是提到了花想容,她却来了精神,“她一直是个精明的人。” “不只如此。”李善周沉吟着,想起这几日见她时她的表现。多年经营妓院,她很有些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也很能为自己讨价还价,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从她的嘴里套出线索,可是她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我如果全告诉你,那我的命也活不长了。”逼急了,她就这么说。 好在在玉珺的事情上,她却回答地很干脆,甚至有些愤然:“当初老六抓她进来,只说她被人盯上,那人付了钱,只要我破了她的身,可能想的是破了她的身,她就会跟一般女子一样寻死觅活,即便她不死,也是残花败柳,再也没法抬头做人。我在这行久了,看得也多,这姑娘怕是得罪了什么人。可惜我当时被钱冲昏了眼,只想着将她调教好了能卖个好价钱,没想到酿成今日大祸!” 他再问,她却摇头,再说不出其他话来。老六死了,玉珺得罪的人成了一个谜。 李善周对玉珺如是说,玉珺沉吟了片刻道:“我在京师人生地不熟,能得罪什么人呢?” 她心中疑惑重重,脑子里突然闪过林南蔷趾高气昂的样子,她赶忙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此刻的林南蔷应该不知道她的存在才对。 无所谓了,反正她想得是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劳公子将我的事放在心上。”玉珺郑重道谢,“往后玉珺走到哪儿,都记得公子的救命之恩。今日不得报,只得下辈子了。” 李善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得玉珺无处可躲,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低着头,拍了拍桌上的首饰盒子笑道:“玉珺命好,遇上了公子,得公子相救不说,还赢得了这一箱子珠宝,往后的日子也算有了着落。” 屋子里静悄悄的,玉珺低着头都能感觉头上的目光像是要戳穿她一般,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这目光身后悠远的深意,只盼着这位公子爷赶紧离开。 心里打定了主意,就不想同定国公府有任何的牵扯。若是再迟疑下去,以李善均方才一副要吞了她的模样,她只怕自己会惹麻烦上身。 原本是早早离开京师为好,可是眼下她却想医治好昭雪哥哥的病,权且当做完成娘的遗愿,同时还了夏昭雪的情吧。 她心中纷纷乱乱,低头不敢看李善周,许久后,就听李善周微微叹息,道:“玉姑娘执意离开,善周也不拦着。只是哪日玉姑娘离开京师,请务必通知善周,善周……不论风雨,必定十里相送。” 玉珺只觉得有人在她的心上拧了一把,疼得厉害。可是她不敢抬头,这位公子爷,平日里喜怒不放在脸上,说这样的话,必定也是客套。不是客套,她也只能认为是客套。 只是定国公府的爷们,说起这样的话竟全都丝毫不费什么气力,果真是一个爹生的。 耳边是他匆匆离开的声音,他走出门外,夏昭雪见了他道了声谢,他顿了顿道:“夏姑娘、玉姑娘在鄙人府里做客,断然没有半夜离开的道理。不若再住上一夜,明日我再安排下人送二位出府。” 他的声音里依旧温润,玉珺却不敢听仔细。待他走远,才惶惶然想起自己方才是想问他秋狝之事,一时间竟是忘了。 李善周匆匆离开,一路疾行,出了玉珺的院子抬头看,那儿灯火昏暗,明明灭灭,哪儿还有佳人倩影。可是只要她在,他的心就觉得异样的充实。即便他极少和她说话,她却是那样特别的存在。 李斯年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大公子,真就这么让玉姑娘离开么?这天大地大的,如果她当真离开京师了,咱们上哪儿去找她去?” 李善周撇开脸,提了步子要走,李斯年的声音围绕着他:“如果夏姑娘的哥哥一直病着就好了,这样玉姑娘就可以一直呆在京师……” “……”李善周顿了顿脚步,原本想告诫他一句“这样想未免太过恶毒”,可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换了低低一声叹息。 一个如狗尾巴草一样的女人就要离开了,他将将提起的好奇之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得被掐灭了,可又如何。 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再见……也就再见了。可这心里头,空空落落的,又是怎么了? 第13章 离别 昭雪捧着一堆的东西走进门来,见玉珺望着首饰盒子发呆,她低低说道:“姐姐,你的身子还没大好,要不然还是留下来,再将养些日子?” “不必了。定国公府毕竟不是你我的家,我一个外人住着,总归不大方便。”玉珺摇头,夏昭雪难免有些可惜道:“其实大公子是很好的人。只可惜,他耳朵不大好。老天爷不长眼,好人没有好报。” 玉珺打断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大公子就是一块美玉,即便有些微瑕,也是瑕不掩瑜。”身子残疾的人最怕的就是同情,上一世她双腿残疾睡在床上,觉得谁看她都是一副怜悯的表情。前后躺床上一年,她觉得自己就熬过了一辈子,到也到不了头。 听说当年的李善周很是伶俐,两岁就能将一本论语倒背如流,四岁时候就能洋洋洒洒写一篇策论,五岁时,就能跟在定国公身边出谋划策。当年人人都称他为天才,可就是五岁那年,他失聪,至此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天堂到地狱,他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 她残疾不过一年,就觉得熬了一辈子,可是他呢?十几年了……一个地位尴尬的庶子,如何过过来的。 玉郡简直不敢想。 “也对……”夏昭雪怔怔应了声,见玉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思量着怕是累着了,出门打了水洗漱了一番上床,二人并排躺着,夏昭雪低声细语道:“玉姐姐,方才我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大公子在我心里就跟天上的月亮似得,我连跟他说句话都怕亵渎了他。我一个平头百姓,能见到他,祖上几辈都积了大德了……”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渐渐声音低了下去,传来平缓的呼吸声。独独剩下玉珺,一个人躺在黑暗里,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二人起了个大早,原本想不惊动任何人悄悄离开,走出门外时,李斯年早就备好了车马在外面候着,见了二人笑眯眯道:“大公子说二位姑娘都是客气人,不爱给人添麻烦,肯定会趁早走,吩咐我早些在这等着,真是给他说中了呢。姑娘们上车吧,容小的送二位回去!” “不用这么客气的……”夏昭雪有些惶恐地摆摆手。定国公府离她家虽说不近,可也用不着坐马车啊,“太麻烦您了。我们走着去就好!” “不麻烦!”李斯年笑道:“这都是主子吩咐的事情,若是姑娘们不坐,回头主子怪罪起我来,那才真是麻烦了!” 玉珺和夏昭雪这才上了马车,马蹄声嗒嗒作响,玉珺看着定国公府朱红的大红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上一世的一切也渐渐远去。 玉珺靠在马车的窗边,长长地舒了口气:早起离开也是怕再见李善周会尴尬,他不出现她反倒觉得舒坦了许多。昨日的一切,只怕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多想了。也好也好,只愿从今往后,同定国公府再无任何瓜葛。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虽这样想,到底没能称心如意,下马车后,李斯年将二人送到家门口,临走时塞给了夏昭雪一个锦袋,没等夏昭雪反应过来,他已经对着玉珺道:“大公子说,姑娘在京师人生地不熟,这些银子留着总有用处,姑娘切莫推辞。姑娘往后若是遇着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来定国公府,万事有大公子在。” 说着,他便骑上马扬长而去。 夏昭雪的娘张氏早在门口等着,将二人接进门,夏昭雪仍旧捧着那锦袋发呆。张氏接过那锦袋仔细一掂量,忙打开一看,一袋子的银锭子,沉甸甸的。张氏赶忙将锦袋还给玉珺。 第15节 夏昭雪后知后觉道:“玉姐姐,大公子他对你是不是……” 大公子他对你是不是有意思?若是有意思,为什么人不出现?若是没意思,为什么又要对你这般上心? 夏昭雪心中有无数个问号,可最后,却被玉珺的一句话给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你兄长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张氏昨日夜里就得到夏昭雪让人传回来的口信,知道自己的儿子可能有救,她高兴地一夜无眠,此刻见玉珺这般积极,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不必如此着急,良儿病了多年,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姑娘休息休息吧。” “不打紧的。”玉珺摆了摆手,提脚就走。张氏只道自己遇上了活菩萨,忙不迭跟前带路。 夏家的房子并不大,就是个普通的四合院,院落窄小,三间正房的两侧各置半间耳房,呈“四破五”的格局,夏锦良就住在其中一件正房里。玉珺将将踏入屋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霉味,交杂着浓重的药味,这是常年卧榻之人的屋子。 夏锦良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面色依旧苍白,可能是昨日才发作过,今天看他倒有几分年轻人的神色。玉珺替他把脉,他也不曾醒来。玉珺问过张氏他平日的衣食住行,心中略略有数,这才斟酌了语句对张氏说道:“大娘,不瞒你说,我娘是名大夫,我虽然在我娘跟前学了多年医,可是我从前顽皮,医术……实在是不济。若是您放心我,我就尽力一试,若是您不放心……” “姑娘你这话太客气了,”张氏赶忙摆手。这些年夏锦良病着,张氏见了不少大夫,昨日虽然只见玉珺匆匆一面,可是她一提手,斤两有几分,她却看得出来,“良儿病了多日,看了不少大夫,姑娘若能救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救,也是良儿命里该担这些罪过。再者说,昨日若不是姑娘相救,雪儿早就……” 张氏看了一眼夏昭雪,心有余悸道:“雪儿若是不在了,良儿再跟着去,我也不要活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都是姑娘救回来的,就连这房子,也是托着姑娘的鸿福才能拿回来。” 张氏认定了自家能有此际遇,都是因着玉珺,心里不胜感激之外,更是将其当作家里的福星,玉珺听着,忙说了番客气话,像雪儿要来了笔墨纸砚,又道:“若是大娘放心,我就尽力一试。我开这方子,若不能保证良大哥痊愈,控制住病情却是能做到的。只是这药所需药材较为稀有,可能要麻烦雪儿多跑几个药房。” 夏昭雪认不得几个字,可是当头的“人参”二字她却认识,当下吐了吐舌头,玉珺思索了片刻,叫回夏昭雪道:“这药方紧要,可别被人拾去了。” “姐姐放心。”夏昭雪赶忙应下,郑重地将药方放入随身的袋子里攥着。 玉珺这头又对张氏说了几道菜的菜名,张氏口里念着“天麻陈皮粥”、“竹沥粥”、“淮山枸杞煲猪瘦肉”等,一时犯了难,“姑娘来我家,原本是该备些好菜,只是这些菜,我甚少做过,实在不知怎么烹饪才好……” 玉珺哑然失笑,摇头道:“大娘,这些菜不是给我准备的。我娘说过,民以食为天,药与食本就同源,如果吃得得当,有些病通过吃就能不药而愈。我方才告诉你的这些菜,都能很好地帮助良大哥恢复气血、豁痰开窍、息风定惊。” 张氏脸皮红了红,方才还觉得这姑娘为人亲厚,就是好吃了些,这会才觉自己未免小人之心,赶忙跟玉珺讨教了那些菜的做法,将玉珺安置之后,忙不迭去厨房备菜去了。 人一下走空,玉珺一人坐在西厢房里,望着手中的锦袋,只觉得是烫手山芋。 前一世,人人都羡慕她能嫁入定国公府,结果莫大的殊荣成为她一生的悲剧。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本该远离定国公府,所有的人和事她都不该沾染半分,可是命运这般巧合,又将她送回了定国公府。 一想到那日见到李善均,她如鲠在喉。赶忙将锦袋丢在一旁。 窗外阳光甚好,这是新生的气息。既来之,则安之。 她默默念着,按下了纷乱的心思,打开了随身的包裹。 那日落入花想容,她原以为她随身的东西一定会消失不见,没想到从花想容出来后,过了几日,李善周竟然将包裹还给了她。 包裹里面静静躺着娘的针盒,玉珺手捧着它,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那些年跟在娘身边走南闯北,她见过娘医治过不少病人,其中不乏患羊角风的病人。娘曾经用手中的银针帮许多病人减轻了痛苦,娘医治那些病人的画面,她闭上眼都能回想起来。 她小的时候,娘为了让她学医,严苛到让她承受不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极其抗拒学医。可能是因为耳濡目染,娘教她的,她偏生都能记得住。娘曾经说过,若是她能好好学,或许她能在医学上赶超娘。只可惜她太过叛逆,从未用心学习。娘死后,她寻到了爹,林南蔷和秦艽几番讥讽的话,更是让她决心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认真学习做一个将军府的大小姐。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她为着学习做一个高墙大院里的大家闺秀,最后却死在高墙大院里,无人知晓。 “娘,对不起……”玉珺一时泣不成声。前一世花想容出事后,她也曾经试图找回娘的遗物,可是当时只找回了娘的医书小札,针盒却再未见过。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时隔两世。 “娘……”玉珺再也忍不住,伏在案上恸哭出声。 不知何时醒来的夏锦良闻声站在门外,就这么看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在自家的厢房里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泣不成声。他原本还想上前安慰一番,可终究止住了步子,悄悄掩上门。 院子里静悄悄地,自家妹子和娘不知去了何处,夏锦良头望烈日,虽有一些恍惚,身体却比平日轻快了许多。他索性寻了个台阶坐着,微风轻轻吹着,有一种舒坦的感觉。 可是门外却传来紧凑的脚步声,人未到,那声音却传了进来,“不好了!夏大娘,你赶紧去街上看看,夏姐姐又被人抓起来了!” 门吱呀一声响了,方才还泪眼婆娑的人一扫哀容,见了夏锦良先是一惊,继而看到来人,忙问道:“三儿,你夏姐姐又怎么了!?” 三儿一见玉珺跟见了救星一般,赶忙道:“玉姐姐你在就好了!夏姐姐在外头不知怎么冲撞了威武将军府两位小姐的马车,那些家丁说要带夏姐姐去见官!” 三儿一想到方才的画面就想到自家的娘被定国公府的下人打得奄奄一息送回来的模样,就忍不住抖了一抖,赶忙道:“玉姐姐快去救夏姐姐,晚了怕要出大事!” 第14章 冲撞 “威武将军府?” 玉珺脚步顿了一顿,威武将军府的两位小姐?威武将军,也就是她爹林牧之,统共就生了她和林南蔷两个姑娘,秦艽又和林南蔷形影不离,那么这两个小姐,应该就是林南蔷和秦艽了。 要去见她们么? 玉珺有些迟疑。私心里,她压根不想同她们有半分牵连,秦艽若是她上一世的毒瘤,那林南蔷就是她上一世的噩梦。 林南蔷知书达理,温柔淑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文地理无所不晓,样貌更是倾国倾城,人人都说林南蔷是当世无双的一朵奇葩。 玉珺纵然再不想承认,却也只能点头。是的,她是一朵奇葩,人人都爱她。这样的女人后来顺理成章成了皇帝的妃子,她一点也不奇怪。就像是佛祖一路加持,林南蔷的人生顺畅的任谁都觉得她是上天的宠儿。 玉珺前一世错就错在,一路拿自己的缺点同她想必。论出身,比才艺,拼文治,玉珺一次次落败,尔后对自己深深失望。 玉珺现在想想都深深觉得,那时候从头到尾都是逼着自己同自己较劲儿,较地筋疲力尽。 直到后来,林南蔷进宫做了淑妃,她嫁进了定国公府,两人在宫里匆匆见过一面,当时林南蔷在众人面前挽起她的手,做足了姐妹情深的场面,可是靠在她耳边说的话,却让她毛骨悚然。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因为你的出现,我娘的存在变得名不副实,我也险些成了笑话。玉珺,你就是只跳梁小丑,可饶是这样,我还是恨不得你……早点死。” 那个恨不得自己早点死的人,最后当真称心如意。玉珺在她的面前,最终还是个失败者。 这些回忆刺地玉珺头疼,耳畔又是三儿焦急的呼唤声:“玉姐姐,玉姐姐……” 她驻足,叹了口气道:“三儿你别担心。都说威武将军府的小姐心地善良,不会为了点小事为难你夏姐姐的。” 林南蔷为人特别好名声,越是这样的机会越是要塑造自己的形象,这点玉珺当真太了解了,所以如果夏昭雪当真冲撞的是林南蔷的轿子,她反而不担心她的安危。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那些家丁看起来很凶悍,像是要把夏姐姐绑起来……” 第16节 “官字两个口,谁知道那些官家小姐怎么想的!我都已经成这样了,如果雪儿再出什么事,娘可怎么办!”一直安静呆在一旁的夏锦良突然出了声,对三儿道:“三儿,带我去找雪儿!” “哦哦……”二人二话不说,提脚就走,玉珺无奈,生怕再出什么事情来,赶忙跟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知何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玉珺好不容易挤到跟前,就听到夏昭雪哀求道:“这位大哥,我当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着急给我哥哥抓药,所以才冲撞了小姐的马车,吓到小姐是我不对,我给小姐道歉行么!” 眼前的夏昭雪被两个家丁左右架着,常年在林南蔷身边伺候的赵婆子煞有介事地教训她道:“道歉管什么用。小小年纪做事横冲直撞,吓着我家小姐不说,还坏了我们新请来的和田白玉观音像!” “这个,多少钱?”夏昭雪一哆嗦,赵婆子眼一横,道:“这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不说这价值几何,就说这座观音像,是我家小姐去白马寺里找高僧开光后请回来给我家夫人祝寿用的,端是这份心意,你如何赔得起!” “惨了,你看这姑娘,肯定赔不起啊……” “就是就是,真是闯了大祸了!” “哎呦天来横祸,这是前头夏家的姑娘吧,怎么就这么倒霉……” 身边的百姓议论纷纷,夏昭雪的脸一寸一寸晦暗下来。 玉珺抬眼看马车,马车上静悄悄,林南蔷丝毫没有下来解围的痕迹。 赵婆子的跟前摆着一座观音像,浩浩红莲安足下,弯弯秋月锁眉头,面色洁白细腻,全身彩衣金带,唯一的缺陷就是,这座玉观音手中的玉净瓶被撞碎。众人常说她“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可眼见着夏昭雪今日就要倒在这座观音像前,玉观音依旧神态安详地笑着,丝毫不动, 玉珺蹙了蹙眉头,总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些不对。直到看到玉净瓶,她才恍然大悟。 是了,林南蔷的娘生辰就在九月十五,当时玉珺已经回了将军府。那日林南蔷带着秦艽去白马寺请观音像,回来时见了将军夫人李媛,直接跪了下来,期期艾艾地说请回来的观音像被路人冲撞摔碎了。 观音像被撞碎,是触了极大的霉头,当时李媛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可是林南蔷当时都哭成泪人儿,又有赵婆子巧言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路人的身上,李媛也无法责罚她。 玉珺当时并未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后来才听说,当时冲撞了林南蔷的路人被扭送进官府,因为赔偿费用极高,被逼得卖儿卖女才了了此事。 大户人家调剂生活的摆设,成了平头百姓家家破人亡的源头。 夏昭雪倒霉就倒霉在,这是给将军夫人的寿礼。林南蔷即便是想树立自己平和的形象,这会也不会用这座触霉头的雕像给自己树立形象。 玉珺紧紧地盯着那座惹祸的玉观音,一句话就脱口而出:“既然是贵重物品,就该好好护着。这位姑娘纵然鲁莽冲撞了马车,有错在先,可是这儿人来人往,纵然不是这位姑娘冲撞,也有可能猫儿狗儿冲出来。若是看守观音像的人手脚不稳当又不上心,那是不是这观音像无论如何都会碎掉?”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在嘈杂的人群中几乎被湮没,可是她的眼神却带了杀气,方才还盛气逼人的赵婆子一眼就瞧见她,提声问道:“你,那个丫头,你说什么?” 众人退了一步,纷纷看着她。玉珺抬了头,提了声又将话重复了一遍,赵婆子被她噎了一下,脸一下放了下来,怒笑道:“按你这说法,那个丫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惊着我们的马车,摔了我们的观音像,倒还是我们的错了!?” “我没乱闯乱撞!”夏昭雪见了玉珺,方才一下子乱了的心才有一些些倚靠,用力挣脱了家丁的桎梏,她逃到夏锦良的身后,同众人道:“刚才我虽步子急了些,可到底是看着路走得。是你们的马车速度太快,过转弯时险些撞到孩子。我当时一心怕他被撞到,才冲出来将他推开。” 夏昭雪缩在夏锦良的身后,手却指向拐弯处的墙角。那边蜷缩着一位五六岁模样的小乞丐,想必是被吓得够呛,将头埋在双膝,略略抬头,只能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众人,张口道:“别撞我,别撞我……” 玉珺这才注意到夏昭雪的鬓发凌乱,她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只听夏昭雪“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视线所及,她的掌心全是擦伤。那些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哪些伤口。 玉珺抬眼看了看周围,果真在不远地方有个大转弯。玉珺正要开口,夏锦良已经走上前去,昂声说道:“我在军中时,最是推崇威武将军,听闻他治军,用的就是‘礼和、忠义、仁爱’六字,他连行军打仗,也要求士兵以百姓安危为先。这样一个爱护百姓的人,没想到家中的下人却是草菅人命,视人命为儿戏!” “不许你骂我姨父!”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女声,玉珺心中冷笑:这就上当了。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马车里露出个人脸来,是个十五六岁无比灵动娇俏的姑娘,着一身象牙白软烟罗裙,一双丹凤眼满眼含怒,不是秦艽,又是谁 赵婆子接她下来,秦艽初初站定,见眼前的夏锦良一身病气,脸上毫无血色,一身青衣显见穿得太久,洗的泛白,心中不免带上几分鄙夷。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们好好行在路上,是你们冲撞了我们,还怪我们自己不看好东西?今日好在是观音菩萨显灵,碎了自己,保全了我和表姐的平安,若是惊了马,伤着了我表姐,你有几个脑袋够赔给我们的!?” 秦艽一席话说的盛气凌人,盯着夏锦良,都要在他身上扎出洞来。 夏锦良正要开口,一阵冷风吹来,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一下子竟是弯不起腰来。秦艽只当他是吓到了,更是轻蔑道:“你这副身子,谈什么行军作战,我看都是骗人的。原本我们并不愿意多计较,可是你这副样子着实气人!今日这白玉观音,你们若是赔得了也就罢了,若是赔不了,咱们就公堂上见!到时候,我再告你个侮辱朝廷命官的罪,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我的见证!” 秦艽傲然地看着下夏锦良,只等他回应。夏锦良一口怒气冲上头来,正想好好分辩几句,只可惜身子不争气,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秦艽轻轻地“嗤”了一声,心中暗暗骂了句:这帮废人。 第15章 反击 “真是……”玉珺低声呢喃道:“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 如前世一样,但凡出了事情,秦艽总是首先站出来。方才一般胡话,她竟然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毫无愧意。父亲多年积攒的好名声,真是要被她毁坏殆尽。 她再也忍不住,扬声反驳道:“佛家有言,众生皆平等,莫非在小姐的眼中,你和你表姐的命是命,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就该贱如草芥,就该任你践踏而不发一言?” “我何曾说过……”秦艽正要辩解,玉珺抢白道:“这儿是繁华之地,人潮熙熙然然,百姓穿梭其间。小姐的马车行经此地,竟是速度半分不减冲了过来,险些撞伤了小乞丐,伤了他性命,小姐不知道歉,我家妹妹心地善良,舍了自己推开小乞丐,救了他一命,小姐却要怪罪她冲撞了小姐的马车!小姐要同我们对簿公堂,那正好!今日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当我们的见证,看一看官家小姐如何轻贱百姓,如何歪曲事实!” 玉珺身上仿佛燃着熊熊怒火,一双眼睛盯得秦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平日里跟着林南蔷,只有旁人看她脸色的命,哪里有人敢这样呛她,她一时没了言语,半晌支支吾吾道:“他不过是个小乞丐罢了……” “乞丐又如何!”前后两世,秦艽只懂傍着林南蔷作威作福,林南蔷久不出面,她就这么不中用。玉珺嗤笑一声,声音越发洪亮,“威武将军林牧之林将军当年也是普通农户出身,他年少时大齐战乱纷纷,民不聊生。他也曾吃不饱,在街上行乞!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林将军才更懂民间疾苦,更加爱戴百姓!不似小姐这般,仗着他的福荫,在街上胡祖非为,坏他名声。” 两句话掷地有声,将秦艽逼得无话可说。 就在不远处的丰年食府二楼,郑思钊饶有兴趣地举起手中的茶,惬意地呷了一口,眼睛却是落在人群中,玉珺的身上。 “这个玉姑娘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你看她刚才那个样子,像不像一只战斗力十足的斗鸡?” “嗯……”对面传来低低的应和声。声音依旧温润,却也一如既往的清冷。他的眼睛从郑思钊的脸上转到玉珺身上,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却依旧能看到玉珺的嘴唇翕动。多年前双耳失聪,他曾经觉得那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后来他努力学习唇语,今日才发现,这真是个不错的技能。 茫茫人海里,他们隔着几丈的距离,可是她一开口,他就知道她在说什么,这个画面只属于他,只有他懂。 眼前挥舞着一只手,他扭头,就听郑思钊不满地抗议道:“诶诶诶,别光顾着自己看戏啊!她又说了什么?告诉我啊!” 他望眼过去,嘴角不由自主噙起一抹笑:“她说,乞丐出身又如何。有良心的乞丐,胜过没良知的名门闺秀千倍百倍!” “啧啧,多大仇多大怨!”郑思钊抖了一抖,摇头道:“我看那个秦小姐鼻子都快气歪了。说起来我和这位秦小姐倒是有一面之缘,虽然印象不深刻,可也是知书达理的人,怎么今日被人逼得这么狼狈?” 他犹自沉思着,扭头看身边的人早就起了身,他赶忙追出去,脸上却不乏调侃:“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坐得住……” 李善周顿了脚步,目光沉沉,郑思钊赶忙将嘴一封,跟了上去。玉珺无论如何都是世宁的救命恩人,庆王府与威武将军府又有多年交情,他们二人若是当真闹起来,威武将军府在名声上吃了大亏,若真要护短,吃亏的是谁,他比谁都清楚。 第17节 果不其然,李善周刚走两步,将军府的下人们也不管旁人如何分辩,看赵婆子使了眼色,上来就要将玉珺三人绑起来。 玉珺心中虽是着急,可是一来她三人两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夏锦良更是长期的病患,根本扭打不过他人,二来,围观的路人虽多,可是大多数却是敢怒而不敢为,只在人群中嗡嗡议论,暗骂威武将军府欺人太甚。 秦艽被玉珺几番抢白,本就看她不顺眼,这会也不上车,只站在一旁,眼神嘲讽地望着玉珺。 正当玉珺被人反剪双手,人群中却突然让出一条路来,几个小厮当前,嘴里嚷着“让让让让”,不多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见了秦艽,好不惊喜道:“哟,秦小姐怎么气得面色发白,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咱们威武将军府的表小姐!” 秦艽一见来人,满脸的怒容转作了笑意,方才还盛气凌人,此刻却恨不能化作一滩水,娇滴滴地行了礼,恭敬道:“只是一些不相干的人,冲撞了我和姐姐的马车,碎了我们的玉观音。” “这玉观音真是好成色,可惜了……”他啧啧道,扭头看见玉珺,眼睛却是一亮,像是没有看见她被人反剪双手,而是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上前道:“玉小姐怎么在这儿?我今儿一大早就去寻玉小姐,才知道玉小姐一早不告而别。是否府上有所慢待,玉小姐住的不太舒坦?” 玉珺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会再遇到李善均,她这么狼狈,可是李善均却装作毫无所知,又上前一步,扬声道:“玉小姐可是我的贵客,若是府上招待不周,那我可真是过意不去了!” 他两三句言语无不告知众人,她与他有很好的关系,她是他的贵客,她不告而别。 秦艽只听这两句,心中便震惊不已,颤着声问道:“三公子与这位小姐是旧相识?” “不……”玉珺一个“不”字还未出口,李善均已经非常爽快地应道:“是的!我们很熟!” 李善均这才像是看到玉珺身后的下人,一双凤眼慢慢带了笑意,凉凉道:“不知道玉姑娘如何冲撞了秦小姐的马车,嗯,林小姐也在车里么?我同她解释解释……” 他说着就要去掀马车的帘子,秦艽拦也拦不住。从前听说李善均是太后最喜爱的外孙,从小众人都爱巴结着这位,以至于他成了混天魔王,谁也不怕。这下子才真的领教了。 秦艽心中着急,马车里恰好传出一声低低地呻吟声,略有些迷茫:“表妹,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外头怎么这样吵?” 那娇滴滴的声音,虽然带着股虚弱,可是那嗓音,却依旧如烈日里的冰凌,一点点地浇灭人心头的火,让人无端端地从头舒服到尾。 秦艽心中一凛,赶忙拦在李善均跟前道:“表姐这几日全心礼佛,在佛堂里守了几天几夜,不慎感染了风寒,万万不能再见风!” 李善均收了手,也不上前,只在马车边站着,道:“林小姐,在下李善均,我家客人无意冲撞了您的马车。您看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李三公子好……”林南蔷温文有礼地答应着,又解释:“我这一路昏昏沉沉睡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赵妈妈,发生了什么事?” 赵婆子硬着头皮上了马车,在林南蔷耳畔一番耳语,不过片刻,马车里传来一声怒斥,“赵妈妈,你好生糊涂!” 她话音刚落,马车里赵妈妈嚷着一句“小姐,不可”,就见马车里施施然出来个人,亦是一身月白色织锦长裙,银色云纹滚边,一条浅粉色织锦腰带束腰,三千青丝淡挽飞云发髻,只斜插着紫云钗,再无任何繁复点缀。 她的脸上还罩着面纱,并不能看清楚她的真容,可只这一个身影,就让方才还娇俏动人的秦艽也不知不觉逊了几分,她轻移莲步,袅袅婷婷,脚下真如秦艽所说,有些虚浮,可是仍旧对着李善均行了礼,林善均似乎早就做好准备,二人微微颔首致意。 一众路人早已经被林南蔷的声音迷得失了魂,只恨见不到真人,这会见了真人,更是恨不能一阵风吹掉她的面纱,好让他们得见仙子真容。 夏昭雪愣愣地对夏锦良道:“哥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有个词叫看杀卫玠,我从前不信,现在信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光一个身影,就让人转不开眼?” 夏锦良也是愣愣地望着林南蔷,众人只当看到了仙子,唯独玉珺,心中所想五味杂陈,见了林南蔷,竟是冷不住想要发出一声冷笑。 只见林南蔷先是去看了小乞丐,分明是个脏兮兮的小孩,她却丝毫不介意一般,扶起那孩子仔细看了他的伤势,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款款地走到三人跟前,行了礼,充满歉意道:“家人无状,伤着了姑娘了。真是万分抱歉!” “没……我没事。”夏昭雪呆呆地应了句,林南蔷身子一震,险些站不稳。夏昭雪赶忙虚扶一把,秦艽道:“姐姐身子虚弱,是我不对,吵醒了姐姐。” 林南蔷摇了摇头,道:“父亲一生光明磊落,对我和哥哥们更是管教甚严。今日会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我没能管教好下人,惭愧惭愧。我家表妹年幼,也并不是有意冒犯各位。姑娘今日的医药费,我愿意全部承担。” 她言辞恳切,三两句话便春风化雨,夏昭雪夏锦良二人方才还是满腹委屈,只听她两句话,反倒手足无措,忙道无妨无妨,林南蔷依旧让下人送上了两个荷包,一个给了小乞丐,一个给了夏昭雪,荷包的分量沉甸甸地打手,夏昭雪推说不要,她却不肯收回。 这一阵忙碌,她早就头晕眼花,扶着秦艽的手说:“今日之事,牵涉人等,该去领罚的,自个儿去管家处领罚。下不为例!” “姐姐,我们的白玉观音……”秦艽还要出口,站在一旁的李善均笑眯眯道:“太后娘娘前些时候赏了我一柄玉如意,那玉质和雕工,都是世间无双的精品。林姑娘若是不嫌弃,我愿意替玉姑娘赔给林姑娘,权且当作将军夫人的寿礼。” “这礼未免太过贵重。更何况,这位玉姑娘本就无错,错的是我们。三公子太过客气。”林南蔷顿了一顿,一双眼若有似无地扫过玉珺,四目相接时,林南蔷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中竟是带上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怨毒神色。 第16章 应声 “姐姐!”马车渐行渐远,身旁的林南蔷早就闭上了眼睛,可是秦艽仍旧满心怒气。 回过身去看,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有人犹自陷在林南蔷婀娜的身姿中,只觉得惊鸿一瞥,让人难忘,即便马车走远,他们仍旧翘首以盼,站在风中久久不动。这种景象,秦艽待在林南蔷身边,早就习惯了。可是今日不同,有那么几个人,如刚刚缩成一团险些被她踩在脚底下的夏昭雪、有一脸病容却难掩锋芒的夏锦良、还有那个咄咄逼人的玉珺,他们毫不将她们二人放在眼里。这让秦艽觉得难堪,甚至愤怒。 她恨恨地掀开帘子的一脚,那个传言中风度翩翩,尽得太后喜爱的李善均,依旧将所有的眼神放在玉珺的身上,一股石头瞬间堵在她的心口,她骂道:“方才那几个人让我丢尽了颜面,姐姐竟然不替我做主!” “让我如何替你做主!?”林南蔷微微张开眼睛,黑瞳如碧潭映照的寒星,“一群人围着你,你却同几个下贱的人逞口舌。赢了也就罢了,听着还处处都是错。如果咱们不走,只怕今日我的脸面都要赔进去。” “那还不是那个丫头!”秦艽想起玉珺那个样子,瞧着穿着普通,样貌一般,一时恨得牙根痒痒,“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李三公子还偏帮她!” “野丫头?”林南蔷兀自念了句,轻笑了一声。 秦艽一向摸不着她的脾性,只觉的方才她是拖累她丢了脸,她有些动怒了,这会也不敢多言,只是那尊白玉观音却是林南蔷辛苦求回来给姨母的,这一下子摔碎了,回去如何交代? “都怪那小乞丐,好端端的冲撞咱们的马车。他害我摔了玉观音也就罢了,姐姐你还给他那么多银子……”她不无抱怨,懊恼地坐下来,林南蔷道:“我先前在马车上就提醒过你,玉观音放在木匣子里才安全,你非要抱在怀里。没抱稳摔碎了,能怪得了谁?” 秦艽被她说了两句,脸都拉长了,瞧着像是要哭出来。她原本就是寄住在将军府里,凡事仰人鼻息惯了,这些年姨母看在娘亲的面上收留她,她在将军府里虽说是表小姐,可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她总觉得若是自己出了大纰漏,只怕会被扫地出门。这下好了,摔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姨母若是当真生起气来,送她回老家,她可怎么办。 “表姐,你帮帮我……”她说话都带了哭腔。 林南蔷摇了摇头,“你哭什么。左右有李善均送的玉如意,又是太后御赐的,娘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怪你。” “那玉如意,姐姐你刚刚不是拒绝了么?”秦艽被她点醒,转而有些疑惑。 “李善均那人一向说一不二,对女子尤其大方。我虽说不要,可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必定不会收回去。我拒绝有我的道理,可是他若真的送了,就没有再退回去驳他脸面的道理。这一回,你倒真要谢谢他。”林南蔷缓缓道。 风吹帘子,掀开了一个角落,马车早已经转了几个弯,外头依旧熙熙攘攘,她的面色却渐渐沉了下去:玉珺,玉珺,这个名字困扰了她好多年,今日真人站在她跟前,她却有些恍惚。旁人或许还未察觉,可是她却一眼就发现,那人同她眉眼有太多的相似,她只消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那是她的亲姐姐? 马车里的檀香燃尽,有低低“啪”的一声响,她终于沉了眸色:那怎么能是她的姐姐?那只是个乡村的野丫头!可是这个野丫头为何没事,反倒同李善均混在一块? “从前就有人说过,威武将军的女儿不仅才貌出众,更是菩萨心肠,真是名不虚传!林小姐为人真是太棒了!”直到马车走远,夏昭雪依旧不敢相信今日之事就这么轻易揭过去了,一边念着,一边抱着玉珺的手,道:“玉姐姐,你说对吧!今日若不是遇上了林小姐,咱们这事儿只怕不能善了呢!” 玉珺凝神听,四周皆是对林南蔷的交口称赞。今日,只怕不只夏昭雪,所有围观的路人都会如她这样想:你看,那个小乞丐,虽然险些受了无妄之灾,可到底只是险些,他还好好的活着,可是却换来了这么多银子!真是好福气啊!那些银子,够他好好活一阵子了! 玉珺心底里默默叹息,眼见不能为真的道理,不重活一世,她也不能全都明白。 第18节 人人都以为林南蔷是活菩萨,可是谁能知道,她其实是恨极了这个让她丢尽颜面的小乞丐。前一世曾经也发生过类似的小乞丐冲撞她的事件,当时也有人让她丢了面子,结果她也这般惺惺作态,给了小乞丐一大笔银子做为赔偿。当时玉珺听说这件事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第二日,她便得知那个小乞丐暴死街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他有命拿那个钱,就得有命享。”当时玉珺藏在假山里纳凉,就听外面林南蔷用着毫不在意的口吻说着这样的话。当时她不明白,直到小乞丐死了,她才恍然大悟。 林南蔷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小乞丐一笔他根本看守不住的财富,赐予他福气的同时,也给他带去了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不说旁的,就说此刻,有多少年长一些年轻力壮的乞丐,对小乞丐手中的财富虎视眈眈。 “慈悲与罪恶,不过是一线之差。”玉珺默默念着,到底忍不住,走到了小乞丐身边,低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你拿了这笔钱,有没有想过,你能不能守得住它?” 那小乞丐方才还是喜滋滋地抱着钱袋子,听她一说,手一顿,忍不住抬头望向四周,一时无语。 玉珺正要走,身旁突然响起熟悉的男声,人未走近,爽朗的笑声先至:“前些年我在外面就听了不少这位林大小姐的故事,今日一见,她也确实如传言所说,秀色可餐,才貌俱佳。只是玉姑娘似乎不是很领情?” 玉珺抬头,就见郑思钊阳光灿烂的笑脸,身旁站着李善周,一身玄色窄袖蟒袍,掩不住的气度逼人。他虽是不发一言,可是脸上却是带着浅浅探究的笑,想来同郑思钊有一样的疑惑。 玉珺极少见李善周穿官服,今日一见,果然有别样的风韵,颀长的身姿配上这身衣裳,威严里带着书卷气,相悖的气质融洽地在一个人身上得到体现。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视线却不期然相交,昨夜李善周所说的“十里相送”的话,一下子从脑子中闪现。 玉珺赶忙定了定神,同二人见了礼,对李善周认真道:“今日早上多谢大公子。” “原该如此。”李善周摆了摆手,郑思钊依旧不依不饶问道:“玉姑娘,你觉得方才那位林大小姐行为不妥?” 这人真是……玉珺心中沉吟,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她熟悉林南蔷,所以知道她并不是人们眼中所见的大善人?有时候刨根问底真不是什么好习惯。郑思钊一脸好奇,她终于回答道:“福兮祸之所伏,我只是好心提醒他罢了。” 一句话轻轻带过,虽然李善周和郑思钊满脸的不相信,可是她却不愿多说,正打算开口道别,从旁边斜=插进一个人来,带着一脸讨好地站在她跟前,叫了一声,“玉小姐。” 从头到尾李善均都不吭一声,此刻见玉珺要走,心中却是不肯。他赔进去一柄太后赏赐的玉如意呢,这姑娘倒好,从见了他就没给他一个笑脸,见了旁人却是含羞带涩的,不道一声谢也就罢了,还这么不待见他,哪儿能! 他含了笑,道:“玉小姐这是上哪儿去?我送你一程?方才的问题玉姑娘也没回答我,是不是府上招待不周。所以玉姑娘不告而别?” 玉珺抬头看到他那张脸,心中只觉得一阵恶心,可是刚刚若是没有他,事情确然不能那么顺利解决。心中再是恼恨他,可是面上却不能发作,她只能冷冷地应了句,“我原本就是借助在府上养伤,伤好了自然要离开。” 又是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李善均碰了一鼻子灰,心中不免懊恼,想想又觉得玫瑰虽香,却是刺手,玉珺到底是个有意思的姑娘。面色一顿,他又带了笑,道:“这年头如玉姑娘一般这么客气的人着实太少了。我原本还想留玉姑娘在俯下多住几天,顺便带姑娘看看京师的山山水水,姑娘既然离开,我也不强留。不知道姑娘现在下榻何处?我改日再登门拜……” “不必了。”玉珺匆忙打断他,道:“玉珺只是一介百姓,三公子却是王孙贵族,玉珺高攀不起,也无意高攀。玉珺家中还有病人,就此别过。” 说完,她拉着夏锦良兄妹二人就离开。李善均还要再拦,郑思钊一个箭步上前拦着他笑道:“咱们这么久没见,也没见你这么费尽心力来拜访我,难得今日咱们兄弟三有空,一起去喝一杯。” “咱们几个男人有什么好喝的!”李善均莫名其妙,还要再追,玉珺三人拐了个弯,早就不知道走去哪儿了。 “放开我!”李善均喝了一句,郑思钊放开他,摸了摸鼻尖道:“不喝就算了,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我还不稀罕呐!”郑思钊说完,拉着李善周就走。 二人走远,,李善均才察觉自己彻头彻尾又碰了壁,他眉锁川字,低头问身旁的随从:“爷今天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随从惶然地摇头,李善均“呸”了一声,原本想骂脏话,到底忍住了,口中嚷嚷道:“爷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爷定不下的姑娘!吴亮,探探她住哪儿!爷今日就要知道!” 他口中嚷着,疾走几步,回头又道:“你中午就给爷准信儿,打听的时候小心些,别把人吓跑了!否则我唯你是问!” 第17章 护卫 玉珺拉着夏昭雪兄妹二人疾步向前,拐过了弯才缓了一口气,夏昭雪喘了口气道:“玉姐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像是怕被人追上似得。”玉珺心中默念,可不是怕被人追上么。 那个鬼见愁的李善均,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帮她。只怕他是对她上了心。五年的夫妻,她总算对他有一些了解,他就像是个不知足的孩子,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方才她这样拒绝他,他未必不懊恼,只希望他不如她所想,断了心中不该有的心思才好。 外面的花花世界如此精彩,她离了他的视线才是安全的。 “也不知是走运还是不走运,总是遇上奇奇怪怪的事情。”夏昭雪有些懊恼,“总算是有惊无险。”她自己念着,半晌才“啊”了一声,看向夏锦良道:“哥你怎么下床了?身子好些了么?赶紧回去!今儿风这样大,仔细再吹伤了!” 她碎碎念着,夏锦良赶忙拉住她的手劝慰道:“我今日好多了,妹妹上哪儿买药,我陪你去就是了。整日呆在床上不下床走动,身体才会越来越差。玉姑娘是大夫,你问问她是不是这个道理?” “真的么?”夏昭雪有些怀疑地看向玉珺,玉珺笑着点点头道:“夏大哥多走动走动也好,省得在家里憋闷。只一点,不要太累。” “晓得。”夏锦良笑着点头,玉珺琢磨着还要回家研究针灸之术,叮嘱了夏昭雪几句注意事项就赶忙往家中赶去。 一路都非常顺利,只是临近家门时,玉珺却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前后两世被卖入花想容,玉珺每每想起就觉得懊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下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她简直如芒在背。 拐过了弯就是小巷,人越发少了,玉珺悄悄从袖中掏出了*药,只等着过了弯,就洒那人一脸。不论是谁要害她,这一次,她总要痛打他一顿,再将人拐送到官府才好。 她身子一闪躲进拐弯处,只等着那人上钩,却听那人的脚步声渐渐急了,往拐弯处走来。玉珺屏住呼吸,正要杀那人一个措手不及,却见那人衣服下摆露出一个角来,分明是玄色蟒袍的金丝祥云下摆。 玉珺心中一动,手上却早就收手不及,人扑将出去。好在那人脸一闪,白色的粉末正好落在他的身后,半点不沾身。 玉珺眼见着就要扑个狗□□,心里想着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每每见面都是这么尴尬的场面。那人却随手一捞,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本朝男子喜爱用龙涎香,可是他却不是,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像是古老的寺庙里传来的一声梵音,让人无端地沉静。 玉珺狼狈的抬头,李善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将她扶起来,就这么拦腰端着她,问:“如果我真是什么歹人,你那包*药还有什么用?有防范意识是好事,可这防范的办法,着实笨了些。” “那是因为我见是您才收手的,否则就凭刚刚那些药,几头牛都被放倒了。”玉珺碎碎念着,赶忙从李善周的手上跳下来,脸上不自觉带了一丝嫣红。 手头乍然一空,暖玉温香全都没了,李善周依旧长身玉立,含了笑道:“那我还得谢谢你。” 玉珺见他脸上要笑不笑的样子,有些悻悻然道:“大公子好好的跟在我后面做什么,吓人一大跳。” 这倒是埋怨起他来了。李善周有些哑然,只知道方才李善均这样缠着他,教他心上不舒服。郑思钊拉他去喝酒他都不想去,谎称是头疼,就这么一路跟着玉珺走。到了中途,夏家兄妹离开了,他心里只是懊恼,分明知道有人盯上了她,她却没有丝毫的安全意识,让自己落了单。若是再让人绑走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就一路这么跟着,只想着等她到了家,他就悄悄离开,两厢里不尴尬。哪知道她仗着自己有点小医术,还随身带着*药。 一下子被看穿,李善周也有些愕然,片刻后带了笑道:“世宁一早听说你离开定国公府,跟我大闹了一场,说是慢待了她的救命恩人,让我一定再找到你。刚才我回府恰好同你是一条路,见你一个人走着,你就不怕再被人抓了去?你纵然有这些*药傍身,可是药究竟是死的,别没把害你的人抓住,反倒把自己给放倒了。这些你想没想过?” 两句话将自己尾随玉珺的行为撇了个干净,玉珺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去前进的方向,诚然,夏家和定国公府是一条方向,可是回定国公府,好像并不需要走小巷吧? 善意的谎言当面揭穿了没意思,再说,如果有他在自己身边,她倒真的可以放心地回家了。玉珺点了点头承认,“刚刚我也有些后怕。往后我尽量少出门就是了。等治好了夏锦良的病,我就早点离开京师,看他们还能怎么害我。” 李善周脚下顿了顿,问道:“听世宁说,你家中没什么亲人了,只剩下京师里还有个舅舅。你离开京师后,能去哪儿呢?” “看呗。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玉珺微微低着头,“这京师的地界,地上都是青石板铺成的路,干干净净的,却没有一丝的温度。” 第19节 李善周只当她是被亲舅舅凉了心,劝慰道:“你娘的遗愿是让你回到亲人身边。你不再去看看你舅舅么?” 头顶上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半边天变成了乌云。那边是阳光普照,这边却有细细的小雨洒在人的身上,带着黏黏腻腻的绵。 要是从前,玉珺肯定坦然地走着,可是身边跟着李善周,一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她拉了他的袖子就想往旁边走,边走边道:“大公子你身子不好,千万别淋了雨。这天说变就变,也不知道这雨势会不会变大。你还是在路边躲躲吧。” 这一拉,她顿时愣住了,窄袖的蟒袍,袖子没拉住,倒是抓住了他的手。 李善周眼里似笑非笑,四目相接时,眼里索性盛满了笑意。玉珺赶忙放了手,一下子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直愣愣地站着,半晌道:“昭雪的家就在前面,要不您在这等等,我回去给您借一把伞?” “无妨。就这么几步路,我同你一起去取就是了。”李善周笑着走了两步,见她还在原地,回头唤她,“再不走,咱们都得困在雨里了。” “哦哦……”玉珺赶忙跟上,手心里还有李善周手背冰凉的温度。雨势渐渐大了,她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方才同李善均说话时,李善周和郑思钊也在。她的话说给李善均听,更是说给他们二人听。 可是这会,他们这样并肩走着,又算怎么一回事。 玉珺忖度了两句,应道:“我娘死前一直惦念舅舅,可是我到了这里,知道舅舅过得很好,就够了。这个地方虽然好,可是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我总是要走的。” “你说过你娘想让你成为一个好大夫?”细语里是冰凉的声音,玉珺低声嗯了一句,那头却沉寂了许久。 转眼就到了夏家,玉珺顿了脚步,回头道:“大公子稍等,我进去找找伞。”李善周就这么呆在廊檐下,等了不多时,玉珺就出来了,拿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道:“不好意思,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 “无妨。”李善周接过伞,指尖划过她的手背,彼此都是冰凉的。他顿了一顿,低声叫了句“玉姑娘”,玉珺赶忙抬头,李善周就这么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与我之间,从来不是什么高攀的关系。世宁托我照顾你,你就是我尊贵的客人。你离开了,我把你当作朋友,当做知音。你说这个地方没有你留恋的东西,那是因为你一心想要离开。花想容的经历或许让你害怕,可是那些都过去了,将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你娘想让你成为一个好大夫,可天下之大,哪里都有病人,京师也有,你用不着离开京师,舍近求远。京师的病人,也需要你。” 原来方才她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刚刚更是一句句反驳着。玉珺几次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雨势越来越大,噼噼啪啪落在廊檐上,顺着廊檐滴下来,落在她的头上。李善周伸手将她揽进廊檐,眼睛依旧停留在她的身上,可是他的嘴里说的却是:“如果听力不济是病的话,那么,恰好,我一直,就是一个病人。” 玉珺的脑子里,嗡地一声作响,心中只道不好,不好,要出事。看他一身蟒袍,赶忙换了话题道:“大公子从朝中回来许久,还未回家?” 李善周微微挪开了眼,道:“那个花想容昨夜招了,她是敌国安插在大周的奸细,我们在她身上挖了很多消息。今天圣上在朝上对我赞许有加,夸我办差办得好。当时我就在想,你或许是我的福将,能给我带来好运气。” 玉珺心里纷乱,至此更是理不清头绪。半晌才王顾左右而言他而言他,道:“所以,我是大公子您的吉祥物?” 李善周噗哧一声一下笑出来,上下端看着她,道:“若你非要这么说,那也可以。若是你能照顾好自己,不要出这么多幺蛾子,那么就算得上我的祥瑞了。只是你是什么祥瑞好?麒麟?蝙蝠,还是……萱草?” 玉珺一哆嗦,李善周早就撑开了油纸伞,往雨里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不管你留不留在京城,在给夏锦良治病的期间,你还在这里。那些害你的人在暗处,防不胜防。若你再出事,世宁也不会放过我。一会我派个人来护着你,你别担心,你只管做你的事,他不会妨碍到你。你心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也可以放心外出了。” “护卫?不要!”玉珺心中一沉,想要叫住李善周,他早就走入雨里,颀长的身姿融在漫天的雨幕里,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第18章 治疗 李善周说起来也是个做事极快的人。傍晚雨稍歇,玉珺将将准备好给夏锦良的药膳,端着转身正要出门,李斯年悄无声息地靠在门边上,把玉珺活脱脱吓了一大跳。李斯年忙不迭道歉道:“对不住玉姑娘,吓到您了吧!” 玉珺上下打量他,心中狐疑,李善周说是要派人来护她,派来的人莫非就是李斯年?李斯年可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就这么来护她,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再者说,她上一世在定国公府,也没听说过李斯年会功夫啊? 李斯年摸了摸鼻底,这姑娘眼神犀利,怕是想得跟他是一样的。刚刚大公子让他来时,他也好大不乐意。他师从蜀山,比大公子大上三岁,大公子五岁那年失聪,他就被定国公从蜀山带回来,名面上是随从,实则是大公子的护卫。十多年了,他一直贴身护着大公子,鲜少离开。 可能怎么着,大公子活了这么些年,能让他上心的姑娘还真从来没出现过。好不容易出现了这么一个,他怎么着也得跟着,只当是打入敌人内部,趁此机会观察她…… 敌人?李斯年脸上有些不自然,怎么觉得这姑娘是来跟他抢大公子的,哦呸,他喜欢的是腰细臀圆的大姑娘! 李斯年脸上堆上笑,道:“大公子派小的来保护玉姑娘。小的就是来见姑娘一面。” “李管家太自谦了。”玉珺有些不受用,赶忙道:“麻烦您回去跟大公子说一声,其实我在这挺好的,不需要保护。怎么还劳动您了,这事闹得……” “那不成!”李斯年正了神色道;“大公子说了,若是办不好这差事,我往后都不用回府了!玉姑娘您忙您的,当我不在就好!” 他说着,忙不迭一个纵身跃上树梢,玉珺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已经高来高去,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四周一片静悄悄,静地仿佛没有人来过。夏昭雪撂起门帘唤道:“玉姐姐怎么站着发呆?” 见她手里捧着东西,赶忙上前接过,道:“娘和我都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让你替我哥哥治病也就罢了,你还替我们做饭……” “没事。这些都是对你哥哥身体有益的药膳,药膳虽然不是药,可也有许多讲究,药材放多了放少了都不成,火候错了,这药膳的功效也就折了一大半。今天时间比较急,等明天我细细同你说烹制的方法。” 进了门,药膳的香气四溢,张氏凑上来道:“这都是什么,怎么这么香?”玉珺笑着开了盖道:“这是淮山枸杞煲猪瘦肉。用适量的猪瘦肉、淮山、枸杞,加适量的清水放在煲盅里煲出来的,吃了益气补血,对夏大哥的病是最好的。” “我这人没什么见识,从来都想着吃能吃饱了就是最好的,没想到东西吃对了还能治病!”张氏笑眯眯地看着玉珺。 “药王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里曾经提到过,‘夫为医者,当须先洞晓疾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说的就是,食疗应当是医治疾病的首要方法,食疗无效,再用药,您别看咱们身边很多不起眼的食材,像藕啊,姜啊,即便是一段葱白,要是吃对了,都能治大病。”玉珺耐心地解释着。 “玉姑娘真是有本事。不像我家雪儿,只知道吃!”张氏越看玉珺越顺眼,除了来历有些不明,身上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她上下打量玉珺,对夏昭雪道:“你跟你玉姐姐好好学学!” 夏昭雪吐了吐舌头,起身道:“我去看看哥哥醒了没。” 夏锦良今天的精神比起平日好很多,跟着夏昭雪走了不少路。可终究底子薄,回了家就歇下了,只是睡得不沉,夏昭雪一推门他就醒了,兄妹二人走到窗户边,就听他们的娘依旧不依不饶地问着:“玉姑娘你老家在哪儿?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玉姑娘可许了亲?玉姑娘将来有什么打算么?若是照我说,你这么有本事,不如就留在京师,将来开间医馆,再找个如意郎君,比什么都强!你夏大哥他……” 那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铺天盖地地砸在玉珺的身上,眼见着就扯到夏锦良的身上,夏昭雪脸上蹭地一红,原地跺了跺脚,低声骂道:“娘真是!” 夏锦良也有些尴尬,连忙走进去,打断她,“娘,玉姑娘的屋子收拾好了么?” 张氏说地正在兴头上,到了关键时刻被打断,脸上有些讪讪,还要继续说,玉珺只当没听到,笑着起了身对夏锦良道:“夏大哥你先把汤喝了。里头加了莲子,可能有些苦。你先将养两日,等我准备好了,再给你施针用药。” 她走出门外,就听夏昭雪压低了声音气恼,“娘,你好端端地问这些做什么,玉姐姐是咱们家的贵客,不是你的犯人!若是吓跑了人家,我看你怎么办!” 玉珺笑笑地回了屋,张氏见外面没了声响,才低声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哥哥。他转年就二十了。换了旁人,我这会都该抱孙子了。你不是说了么,玉姑娘家里没亲人,亲舅舅也不要他。反正她也无亲无故,嫁给你哥哥不正好!” “娘你真是……”夏锦良有些气结,半晌道:“白日做梦!我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凭什么娶人家姑娘。” “她不是说能治好你么!如果能治好你,你好端端的,怎么配不上她!”张氏梗着脸辩驳。 夏昭雪在一旁再也听不下去,冷笑了两声,骂道:“她还没治好你儿子,你就敢把算盘打到她身上去!你是不是想着她是个大夫,身上还揣着那么多金银珠宝。等她治好了你儿子,她正好带着珠宝嫁给你儿子,然后再开间医馆,你就可以安稳地当你的婆婆了!空手套白狼,迎一棵摇钱树进门?娘,你怎么能这样!我这就告诉玉姐姐,让她离开咱们家,这病,不治了!” 张氏从未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一时呆在原地,两行眼泪眼见着就掉下来,嗫嚅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俩。” “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夏锦良沉声道:“玉姑娘这样的人,我配不上她。就算是我去排队轮,也轮不到我。” 夏锦良不是傻子,就今天在街上,玉珺身边就出现了好几个王孙贵族,哪一个都是胜他千万,不如一次把话说白了,趁早让娘死了心,也好让玉姑娘清静清静。 他将白日的事说了一说,张氏呆呆地站着,道:“我以为她就是孤儿,哪知道竟有这么好的福气。你说咱们昭雪模样也不差,怎么就没遇见这么好的事儿?” 第20节 她话一出口,就知道又说错了。夏昭雪双脚在地上一顿,气得眼泪往下掉:“娘你就想着再卖我一回,是不是!”张氏知道她是真伤心了,赶忙道:“我的姑奶奶,娘知道错了。往后就是吃糠咽菜,我也不能卖了你。若照你们这么说,这位玉姑娘往后是有大出息的,我们把她当仙女儿供着还不成么!” 夏昭雪心中郁结,掀了帘子出门,原本想去找玉珺道歉,见她门虚掩着,她就坐在桌边,一只胳膊的袖子卷起来,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根银针往自己身上戳,这一下子下去,就听她“哎唷”了一声,夏昭雪心也跟着哆嗦了一下,赶忙进屋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玉珺颇有些不好意思,停了针道;“从前我娘让我好好学针灸,初学时我还下了一番苦功夫,后来觉得自己学会了,死都不肯再碰,现下是临时抱佛脚,又要把功夫找回来。否则,我只怕要把你哥哥戳成马蜂窝了。” 夏昭雪的脸刷一下白了,玉珺只怕当真吓着人家,赶忙解释道:“我是吓唬你的,你别怕。当初我学这些,还是用了心的。虽然有段时间没碰过银针,可是花点时间就能找回感觉,绝对不会耽误你哥哥治疗。” 夏昭雪也不知怎么,掩了门出去,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刚刚她娘的那些想法真的让她羞愧。玉珺是什么人,说直白点,那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往后说,还可能是她哥哥的救命恩人,可是她娘却算计她。枉费她这么尽心尽力了! 玉珺不知道她心中这样百转千折,收了银针,她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礞石滚痰散的配置上。足足三天,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着夏昭雪买回来的青礞石、沉香、人参片等贵重药材,小心翼翼地配着她的药,闲时就拿自己试针,几乎从未合过眼。 那日夏昭雪对张氏说了一番话,张氏也知道这位玉姑娘不是凡人,更何况人家姑娘不眠不休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心中自然慎重。每日三餐做好让夏昭雪送进屋子里,见她三天没出屋子,自己也有些担心地问夏昭雪:“玉姑娘这么不休息也不成啊,你哥哥虽然看病要紧,可要死大夫自己累倒了可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那门吱呀一声响了,玉珺眼底带着青影,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喜色:“成了!咱们明日就能开始替夏大哥施针了!” 第19章 太医 玉珺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大约是太累了,她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醒来时更是神清气爽。养足了精神,给夏锦良针灸时,她的动作极其精准快速,一旁的张氏看着长长的银针有些提心吊胆,见夏锦良没有什么苦痛的表情才放了心。 玉珺整整忙活了一个时辰,施针结束后也不敢放松,眼不错地看着夏锦良服下礞石滚痰散,又叮嘱道:“若是服药后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夏锦良面色疲乏地睡下,玉珺也觉乏力,转身正要出门,差点吓了一大跳。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两个人,也不知站了多久。 夏昭雪颇无奈道:“郡主早早就到了,姐姐你太投入也没发现。她又不肯让我告诉你,就站在门口看着。” “你们站了多久?”玉珺做了噤声的手势,替夏锦良掩了门方才低声问着,郑世宁接过玉珺的银针盒子,满是新奇地赞叹:“玉姐姐你真是真人不露相,连针灸你也会!” 依旧是答非所问,玉珺无奈,只能转头问夏昭雪,夏昭雪在她耳边低声道;“有小半个时辰了,一直就这么站着,从刚开始就这样看着你,你太专注了,才没听到。” 玉珺点点头,一转头看见郑世宁从针盒里取出长长的银针,拿着手指头就往针尖上戳,她吓了一跳,赶忙道:“当心伤着!” 郑世宁缩了缩手,道:“我从前以为针灸用的银针长短都是相同的,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些针长短粗细都不太一样啊?” “原是这样,”玉珺赶忙将针收好,解释道:“人身上各个部位的皮肉丰厚程度不同,针灸时就要选择不同长短的银针。你刚刚拿的那根银针,就适合大腿、臀部、腰部等肌肉丰厚处。” “同你一比,显得我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郑世宁瘪嘴道。 那样子十分可爱,玉珺憋不住笑出声来,领着二人回了屋。张氏早些时候见过郑世宁,早前又听夏昭雪提起过她的身份,这会悄悄送了茶水进屋,也不敢造次,悄悄就退下了。 郑世宁扫一眼屋子,直摇头,“玉姐姐你太不仗义,离开了定国公也不同我说一声。要不是大哥同我说,我都不知道这回事。你看这屋子一眼就看了个遍,住着肯定不舒服。要不然你跟我回王府住吧,王府的柴房都比这强!” “我在这住得挺好的,就不麻烦郡主了!”玉珺赶忙摆手,郑世宁料想她是这个答案,嘟了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欠了你那么大的情,想还你一点,你都不给我机会!” “|若不是你,我或许早就死了。到底谁欠谁的,还真是说不清。”玉珺笑着答道,郑世宁有些挫败地摇头:“旁人巴不得我欠她情,你倒好,推得一干二净。按我说,我欠了你的,你也欠了我的。反正是扯不清!” “是是!”玉珺赶忙点头,郑世宁这才道:“刚刚进屋的时候,昭雪说你在医治她哥哥的病,我着实吃了一惊。听说前朝有位贵妃,长得特别漂亮,可惜不幸得了羊角风,太医们想了无数办法也没能救回她。前朝皇帝一怒之下把所有的太医都砍了。那皇帝纵然太过暴戾,却可见这病难治愈。就算是到了本朝,也没哪位太医有这种本事。若是姐姐能治这种病,定能名扬四海了!” “我也只是试试。”玉珺浅笑道:“我又不是男子,求什么名扬四海!” “话可不能这么说!”郑世宁认真道:“咱们大周一向看轻女子,女大夫更是少之又少。如果玉姐姐能治好男大夫不能治愈的病,不就是给咱们女子争脸么!太医院的那些个太医,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玉姐姐你可得加把劲儿,治好夏昭雪哥哥的病,好好地损损他们的脸面!” “又说胡话了。”|玉珺摇头,“太医院的那些太医都是万中选一,哪儿是我能比的!” “那倒是,他是挺厉害的……”郑世宁自言自语着,玉珺见她一会忿忿不平,一会自言自语,笑道:“怎么,有哪位太医得罪了你?” “还不是那个玉满楼!”郑世宁冲口而出,玉珺心中只觉得咯噔一下,脸上佯装不在意,问道:“玉满楼,那是谁?” “一个讨厌的人。”郑世宁脸上红了一红,怕被玉珺看穿,赶忙追了一句道:“他是太医院的院使,是本朝医术最好的人!就是太傲了,傲地让人讨厌。我同他说我遇上了一个很有本事的女人,他还不信!等你治好了夏昭雪的哥哥,我就去告诉他,这世上啊,一山还有一山高!不是所有女人都比不过男子的!” 玉珺暗自送松了口气。乍然听到舅舅的名字,连她都被吓了一跳,好在舅舅没事,要不然娘在地下都不安息。娘曾经说过,舅舅是医术上的天才,当年娘离开时他才八岁,在医术上的造诣已经超越娘许多,今年他也才二十六岁,已经成为太医院的翘楚,大周最年轻的院使。 父亲曾经说过,她这位舅舅恃才傲物,又天性凉薄,油盐不进的性子最是容易得罪人。 玉珺暗自捏了把冷汗,笑道:“听你这么说,你还是很欣赏这位太医大人的么?” “胡说!这天底下就属他最讨厌!”郑世宁嗫嚅了两句,三两下转走了话题,两人聊了好一会,郑世宁起身离开时,突然提到:“善周哥哥最近似乎很忙,听大哥说,圣上给他安排了不少差事。他成了圣上跟前的红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原想让他帮忙多照顾你,只怕眼下他是顾不上了,你自己多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 玉珺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呆,这几日忙到没时间睡觉,可是偶尔停下来时,却总能想起他,都说雏鸟有雏鸟情节,会把出生时看到的第一只活的动物当作自己的母亲,难道她也有类似的情节,心里总惦念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几日不见,心中还有些空落落的。 她叹了口长气,正要转身进门,背后突然站出个人来,她低低“啊”了一声,退后两步,李斯年虚扶了她一把,赔笑道:“又把姑娘吓着了吧?” “李大哥你这是……”玉珺无奈,这几日他不声不响地,她还以为他早就离开了呢,没想到他还在,还是用这种方式出现的! “对不住,没把握好时候!”李斯年面上带了笑,从袖中掏出个小包裹来,用普通的绢丝包着,看不出是什东西,他往前递了递,道,“大公子近日太忙,没顾上来见姑娘一面。只交代小的将这个东西交给姑娘。” 玉珺迟疑道:“不知是什么东西?” “大公子说,这是姑娘落在定国公府的物件,姑娘看了便知。”李斯年将东西往他手里一塞,脚下一用力,又不知躲到哪处去了。 玉珺原想问问他这几日吃住如何解决,又想到他这样的高人,怕是什么都难不倒他,索性不管。 拿着东西回了屋子,打开绢丝布,现出一个不大的木盒子来,看材质是上等的金丝楠木,上头雕刻着的莲花栩栩如生,莲花旁边是两只生动的鲤鱼。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贵重的物品,竟用这么好的木匣子装。 玉珺微微有些发怔,等打开木匣子,见着木匣子里头的桃木簪子,更是脑子一片空白。 那日她央着李善周带她去救夏昭雪,李善周情急之下从她头上拔下桃木簪子打掉夏昭雪手上的刀。当时她看着簪子碎成两段,回头去找就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竟是被李善周捡了去。 当时场面兵荒马乱,难为他还能记得这岔子事儿。 这个在旁人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桃木簪子,此刻已经修整完毕,碎裂的地方用金银巧妙地融合在一块,像是原本就该盘旋在上面的鹭鸶花,成双成对,生死难分。 “都说你很忙,你怎么还有闲暇弄这些……”玉珺喃喃着,用手抚着木簪子上的鹭鸶花,心绪难宁。许久之后,她长叹了一口气,将木簪子放回匣子中,束之高阁,眼不见为净。 夏锦良的病连着治疗了七天,七天后,他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原本两三天就要小发作一次的羊角风也再也没发作过,玉珺看他脉象比之前平稳从容,心里头一块大石总算放下,笑着对张氏和夏昭雪道:“夏大哥的情况很好,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大约不出三个月我就能功成身退了。再往后,夏大哥只要按时服药,注意休息,痊愈指日可待!” “太好了!”张氏喜得合不拢嘴,道了谢就说要出门买菜,做一顿丰盛的好好谢谢玉珺。刚踏出门,她又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脸惊诧道:“玉……玉……玉姑娘,外头来了好多好多人,说是要找你的!” 第21节 “找玉姐姐的?”夏昭雪道:“大约是郡主或者大公子?娘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不是……”张氏顿了一顿,咽下口水道:“那人送了好多礼!全在门外候着呐!” 玉珺疑惑地往外走,夏家的院子里鱼贯而入几个仆从打扮的人,几个人手上都提着物品,瞧着有绸缎,有吃食,更有装在匣子中,一看就是成色极好价格不菲的南珠串成的项链。一旁的张氏看得眼睛都直了,玉珺却是疑惑地看着领头的人。 那仆从很快就打消了她的疑惑,将一封信交给了她。玉珺打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行诗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玉珺的脸蹭一下通红,再看落款,竟是“知名不具”。她终于忍不住,将那封信狠狠甩到领头仆从的脸上,肃脸吼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仆从们面面相觑,领头的更是小心翼翼道:“玉姑娘你这……” 玉珺操-起院子里的笤帚,恶狠狠道:“出去!再不出去,别怪我把你们全部打出去!” 第20章 两难 “玉姑娘你别生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眼睁睁看着玉珺把钱财往外扫,张氏都替她心痛,正要开口分辩,玉珺扬起声来,大喝了一句:“滚!” 仆从们再也不敢耽搁,往门外奔去。 玉珺拿着笤帚,心中满是怒气,一时难平。、 那首《野有蔓草》出自诗经,从表面上看这是一首求爱的诗,说的是一个男子在田埂间偶然遇见了一位漂亮的姑娘,他一见钟情,马上向她倾吐了爱慕之情。可往深里剖析,这却是一手描写两个陌生男女在野地邂逅相遇,不顾露水濡湿,两相欢好的淫诗! 世上诗词千万,写信的人什么不选,偏偏选了这首!最让她气愤的还是那四个字“知名不具”,若是让有心人看到这封信,还真能以为她和这位“知名不具”都做了什么苟且的事情! 她简直快要气炸了,脑子里轰隆隆响,只想把写信的人抓出来狠狠打一顿。 一旁的夏昭雪从未见她这般气愤,弱弱地想要上前问个究竟,门却吱呀一声响了,李善均一脸错愕地走进来,不解道:“我好端端地让下人来送礼,姑娘不感激也就罢了,为何将他们赶出门外?总不能是嫌李某送的礼不够丰厚,不能让姑娘满意?” “那些礼是你送的?”玉珺眼睛一沉,提起笤帚就往他身上抽去,一边抽一边骂道:“我娘生我养我教我做人,不是为了让我被你羞辱的!枉你念书多年,书都念进狗肚子里去了!江山易改本性南移,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竟不知你这样龌蹉!我今日就打死你,省得你再祸害我一次!” 玉珺手上用了全力,疯了一般将那笤帚打在他的身上。张氏和夏昭雪起初被她吓呆了,回过神来赶忙来拉她,边拉边劝道:“玉姑娘你别动怒,他是定国公府的公子,咱们开罪不起的!你消消气……” 玉珺心里全是火,连着上一世的委屈,这一世的愤怒,全数撒在李善均的身上,哪知那笤帚不结实,打了片刻,竟有些散架。 李善均从暴雨雷电般的笤帚攻击中逃脱出来,脸上带了伤,头发也全都乱了,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嘴里仍旧骂道:“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我什么都还没说,你打我做什么!” “什么都没说?!”玉珺捡起地上的信扔到他的脸上,骂道:“你自小被太后捧在手心,文治武功更比旁人用心。普通人家还在背三字经的时候,你四书五经已经倒背如流。以你文学上的造诣,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犯的低级错误!李善均,你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受过孔孟熏陶,你这般下流,如何对得起你列祖列宗!” 李善均被她骂地一愣一愣的,直到看清信上的文字,脸上的怒容才转为错愕,尔后是不可掩饰的尴尬,他扬了声,唤了方才领头的仆从进门,将那信依样甩在他的脸上,骂道:“我让你帮我写封情信,你却写这种淫诗!爷今日因为你,平白受了一顿打,你就等着死吧!” “爷,不是我的错啊!是他们说姑娘们都喜欢这首诗,我才写的!”那仆从连声告饶,李善均不理他,只直愣愣地看着玉珺,道:“你既知道我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就应当知道,这不会出自我手。我是真心喜欢你,想要同你好,又怎么会写这样的诗来惹你生气?我又不是傻子!” 那仆从点头如蒜道:“玉姑娘,那诗都是我的主意,公子事先并不知道,错都在我,你可别生气了!” 玉珺紧蹙眉头,冷笑道:“我不管是你们谁的主意,请都出去。三公子,我说过,我与你之间有云泥之别,不适宜做朋友,请你记得这句话,往后咱们最好再也不见!” 她手指门口,做出请的姿势。 李善均痛地龇牙,脸上却带了莫名其妙的笑容,凑在玉珺的身边低声道:“我知道你生气,怪我埋汰你。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没亲自给你写信,可我也知道你在乎我,你若不在乎我,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集到我这么多的消息。知道太后喜欢我,知道我从小就有才华。玉珺,你喜欢我,你别不承认!” “你……”玉珺简直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笤帚就在手边,她提手要打,李善均忙讨好地退出门外,对着张氏道:“我家玉儿在府上多有叨唠,那些东西她既然不肯要,那我就送给你,权当是感谢你照顾她!” 说话间,他招手让人将东西堆在门口,赔了笑对玉珺道:“玉儿你别生气,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扬扬手,骑上马,扬长而去。 玉珺方才一阵猛打,等到他离开,脑子里反倒空了,有一种脱了力的虚无感。拄着笤帚倚在门边,抬眼看夏昭雪,再看张氏,一个两个看她的眼神都是若有所思,恐怕就连她俩都以为她是对李善均有意思。 张氏的脸上是天降横财的喜气,搓搓手笑道:“这位公子真是好脾气,被你这么打也不恼,从头到尾都带着笑。我瞧他身份不低,能做到这样,着实不错。姑娘真是走了大运了,摊上这么个好人家!” 边说边去门边抬礼物,现在不捡回来,只怕玉珺下一刻就会把东西都丢出去!她家锦良可靠着这些治病娶媳妇儿呢! 夏昭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扶着玉珺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下,道:“我看三公子刚刚颇有些诚意,不像是说谎。此间怕是真有什么误会,姐姐你别生气了。” 玉珺的耳边是嗡嗡的声音,抬眼望天,有些茫然:是阿,她如何解释在这短短几天,就知道李善均这么多的事情?总不能告诉她们自己是重生?总不能告诉她们,就算李善均是块金元宝,她对他也没半分想法!总不能告诉她们,自己刚刚恨不能再用些力,打死他一了百了? 玉珺凄惨惨地笑着,一瞬间挫败:冤孽啊,前一世被李善均折磨,重活了一世,他依旧冤魂不散!这一茬一茬的,什么时候才能到头!算了,自己还是赶紧走吧!否则真是闹心透了!这是个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她定了定神,抬了步子往屋子里去,提笔将治疗夏锦良的针灸之法、药膳疗法及礞石滚痰散的制作方法一一记下,尔后又给郑世宁写了一封信。随身的包裹并没有太多的东西,只是拿起那个金丝楠木的匣子,她却有些心痛:原以为在京师还能呆上一段时间,或许还能跟他见上几面,说一句再见,眼下看,只怕是不能了。 鹭鸶花,鸳鸯藤……她从不敢触及的鹭鸶花的另外一个名字,就这么在脑中浮现。 “京师的病人,也需要你……” “如果听力不济是病的话,那么,恰好,我一直,就是一个病人……” 他说的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心里。以他淡泊的性子,这话于他怕已是直白。 只可惜,她终究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玉珺叹了口气,将匣子放进袖中,开门将夏昭雪唤进屋里。 夏昭雪一眼扫过桌面,见玉珺早已将包裹收拾妥当,心中大吃一惊,急道:“姐姐这是干什么?” 玉珺将方子交给她,认真道:“你把这方子收好,等过五天,找个时间去找一趟宁舒郡主,将这封信连这方子一并给她。你别担心,到时候她自然会找一位可靠的大夫来医治你哥哥。” “我不担心哥哥,我担心你啊!”夏昭雪红了眼道:“你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唯一的舅舅也不要你,你还能上哪儿去?你是不是生我娘的气?我让她把那些东西退回去,我们不要了!你留下来好不好?” 她说着话,泪珠儿就往下掉。玉珺伸手替她拭泪,解释道:“我自有我的去处,你别担心。等我找好了落脚点,我会告诉你的。山水有相逢,你我总有再见的时候,你别……你别舍不得。”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话,离别总是苦痛,可又能如何。 她背起包裹,院子里的张氏依旧喜滋滋地清点物品,她斜睨了一眼,径直走出门外,夏昭雪还要追,她摆了摆手道:“你别跟来,否则我再也不见你。” 身后是夏昭雪的啜泣声,她硬起心肠,再不看他。 第22节 拐了个弯,李斯年如她所想准时出现在她跟前,急吼吼道:“姑娘受了委屈,自有大公子做主。姑娘何必急着走!诶诶,玉姑娘你听我说,你别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我会被大公子扒皮点天灯的呀!” 玉珺顿了顿步子,从袖中掏出那木匣子,对李斯年道:“麻烦您将这个交给大公子,就说,就说……” 说什么呢,说什么都不合适。他那样聪敏的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咬着下唇,道:“算了,什么都别说了。麻烦您交给他就成。这段时间麻烦您照顾我,我心中感激,只怕也无法报答了。” 她认认真真行了个礼,李斯年摆手都来不及,玉珺背起包裹就走。 李斯年在她身后“诶”了半晌,懊恼至极:你说这兄弟俩,平日里不大对盘,互相看不顺眼,怎么看姑娘的眼光就这么相似!那个三公子平日里多少花花肠子,若是看上了哪个姑娘,得不到就不罢休,玉姑娘怎么就摊上这么个风流浪荡子了!再者,这姑娘也是急性子,不过是被调戏了两句,怎么就急吼吼地要走,他都来不及做个心理准备! 得!他还是别着急了!还是赶紧回禀大公子吧!否则真丢了人,大公子厚道不会拿他点天灯,可他难过,他不也跟着着急么! 第21章 离开 李善周今日一直觉得心乱,玉满楼替他把了脉,一双眼皮抬也不抬地说:“你的听力已经接近常人的七八成,正常声响你应当都能听到。你打算什么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你父亲?还是打算就这么一直装聋作哑下去?” “时候没到。”李善周淡淡地抽回手,天已近黄昏,一缕斜阳照在院子里,应当是说不出的惬意,可是这没来由的焦灼让他自己也有些讶异。 平生以来,这种情况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即便是那年他得知自己可能从此听不到世界的声音,他也不曾这样慌张,那年他也才五岁,已经知道事情若已成定局,哭闹也无济于事。 “这样心浮气躁,不像你平日作风。怎么,皇上给你的差事不好办?”玉满楼低声问着。李善周五岁那年失聪,父亲带着他来医治他,那是他第一次见他。当时他就很惊讶,一个五岁的小孩,遇到这样大的事情,不哭不闹,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双澄明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有一种洞若观火的睿智。 当时他就想着,这个小孩将来定然能干一番大事,没想到,他一蛰伏就是这么多年。父亲致仕后,他接替父亲来医治他,十五年的交情,二人甚至比兄弟还要亲近。 可惜,即便是兄弟,玉满楼也未能明白此刻深陷情网的李善周心中的千千结。 李善周走到窗边,默默地呷了一口茶,恍然发现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李斯年在她身边,她应当是安全的,几天未见,不知她胖了瘦了,过得还好? “你跟我说过,对待女子就如熬药,既要掌握分寸又要拿捏火候,既不能天天追太紧又不能让她觉得你忽略了她,可到底怎样才算合适的分寸和火候?”李善周自言自语。 玉满楼一时讶然,这些话都是郑世宁每日在他耳旁聒噪的话,他虽然不理她,可是她说的总是会有只言片语落进他的脑子里。当时李善周问他,他也就拿这话敷衍,具体的,他哪儿懂? “这个得看那姑娘脾□□。”玉满楼又是随口敷衍,想想女人真是麻烦的东西,连李善周这样万年沉寂的潭水都能起了涟漪,他又问:“到底是哪家姑娘,让你这样牵肠挂肚?” “到了合适的时候你会见到他的。”李善周背着手望着窗外,那杯六安瓜片并不能安抚他心中的焦躁,反而越发严重。心头似有一群蚂蚁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或许见她一面,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李善周定了定神,正要跟玉满楼开口告别,李斯年从门外直闯进来,道:“主子,不好了!玉姑娘说要离开京城,已经往南面去了!” 李善周心头一沉,李斯年不等他问,就将今日李善均带人上夏家,玉珺如何发怒,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李善周越听眉头越紧,待李斯年取出楠木匣子,他的脸色都变了,想要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折返,在桌边坐下,手心触着金丝楠木上的莲花,是凹凸不平的手感,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波澜四起。 还能怎么样?他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在她跟前尤其是。可是那日,他已经将话说的那样明白,如她那样聪慧,定然明白鹭鸶花的含义。那日他借簪救人后,看她失魂落魄地看着簪子,满目都是心疼,他知道那簪子于她定有特殊的含义,可是今日,她宁愿舍弃这样重要的簪子,也不愿接受他! 难道还要强人所难? 他不敢打开匣子,否则,只怕那簪子会再断一次。 “主子,这天眼见着就黑下来了。玉姑娘的背后又一直有人惦记着,就怕此去路上有个什么万一。再者,三公子若是得知玉姑娘离开,定然也会前去追人……”李斯年看着他脸色瞬息万变,心中暗叹红颜祸水。可没法子,谁叫主子喜欢!说什么都没用,还得下一剂最猛的药! 果不其然,李善周身子一顿,起身问道:“她此刻人在哪儿?” “玉姑娘是往建州去,京师去建州只一条路,玉姑娘骑马,行得不远,晚上应该是住在离京师不远的同福客栈!”李斯年将话一骨碌说完,话音刚落,李善周已经走出门外。 “你们公子这是怎么了?”玉满楼颇有些鄙视地看着李斯年道:“不过一个女人,犯得着这样大动干戈?” 李斯年用更加鄙视的眼神看着玉满楼,二人对视半晌,玉满楼有些恼怒地看着李斯年:“你这样看着我作什么!” 李斯年犹自摇了摇头,道:“我是感叹我家公子傻,听谁的不好,就听了玉大人您的,什么对待姑娘当如熬药,什么火候分寸的!不是我说,玉大人您要是懂女人,您能活到二十六了,都能尝过女人的滋味?” 这两傻雏,傻一块去了! 李斯年心中藏了一句话没说出口,凑上前看了看玉满楼的脸,啧啧道:“玉姑娘姓玉,玉大人您也姓玉,难不成姓玉的都克我家公子?” 眼见着自家主子走远,他忙不迭跟上,边走边念:“不说还不觉得,这两姓玉的,怎么长的还有几分相似呐!” 玉满楼语窒地看着二人离开,转身看着桌面上被遗落的金丝楠木盒子,他伸手想要打开看看,终究还是收回了手:那或许是李善周送给那位姑娘的定情信物?非礼勿视,算了。就是不知道这位玉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人这样魔症…… 此时的玉珺耳根子有些痒,她料想或许是有人在念着她。离开时纵马奔驰,她还有些庆幸娘从小教她骑马。离京师越远,她越觉得自己脱离了禁锢。虽然前程不明朗,可至少她是自由的。 夜朗星稀,一阵暖风吹进屋子里,惬意油然而生。门笃笃作响,开了门,店小二笑眯眯地站在门口,道:“姑娘,您要的热水我给您送上来了。饭菜一会就准备好。” 玉珺倒了声谢,这一路尘土飞扬,她早就恨不能洗个干净,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裳,钻进浴桶里,顿时被一股暖意怀抱,竟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她只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刹那间清醒了大半,忙开口问道:“谁!” 那步子顿了一顿,尔后却没有半分停留,径直穿过屏风,停在她跟前。 玉珺躲之不及,只能将身子深深地埋在水里。四目交接,是一双漆黑若深潭的眼睛,不带半分□□地望着她,动也不动。 就这么过了许久,玉珺终于熬不住这吓人的寂静,开口道:“大公子,咱们有话好说……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你在这儿,我不能好好说话。” 在她的印象里,李善周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可有一日,他这样脸含愠怒眼底里却是深深的失望地望着她,她却没了主意。她一心想要先把自己从这样的困境拯救出来,可是他却只是微微移开了眼睛,声音冰冷:“玉姑娘还是好生在水里呆着吧。否则只怕我一个晃神,姑娘又不知何时消失了。” 今日,出现在这里的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李善周不敢往下想。她的发梢是湿的,隐约露在水面上的肌肤泛着动人的嫣红,像是怒放的桃花,热水氤氲下,她的面颊泛着光芒,水波映射下,是楚楚动人的眸,即便再佯装镇定,仍存看得见的慌乱。从前他觉得她像一株顽强的狗尾巴草,此刻才发现,错了错了,世上有哪株狗尾巴草会这样四处乱跑? 眼前,这样的一个她,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只怕都会把持不住。 “姑娘说要离开京师,说能照顾自己,结果就是这样?险些被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饱了眼福?”一出口时,连自己都诧异自己言语里的酸意。可是他控制不住,只要想到这点,他就快疯了。 玉珺往里缩了缩,今日横冲直撞进来的人是他,可是他竟然恶人先告状?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他还这样嘲讽她! 玉珺梗了脖子,道:“公子自小受圣人教诲,应该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道理。这样站在一个陌生女子跟前,似乎不是君子所为!” 他怒急反笑,原本移开的眼睛又无波无澜地转回来,视线停留在她的鼻尖,嘴角却弯起一个弧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君子!?”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见到耍无赖耍地这样正义凌然,这样毫不掩饰的!玉珺有些无奈。此刻浑身上下一-丝-不-挂,逃走是不可能了。可是让她这样赤-裸-裸跟他讲道理,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第23节 天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温文友善的一个人,蛮不讲理起来,竟像个孩子一样! 衣物就在跟前,只要拿到手,她就解脱了。玉珺咬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招釜底抽薪。 “大公子若是不走,我可站起来了!”玉珺威胁道。 “姑娘都不怕,我怕什么?”李善周笑得一脸坦然,话音刚落,浴桶里突然响起“哗啦”一声响,他心里一惊,赶忙撇开头去,那一厢,玉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舀起一大勺水往他脸上泼去,李善周只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间,一片雪白纵身站起来,以极快的姿势从衣架上扯下一件长衫,匆忙套上后,便想从浴桶中跳出。 第22章 追逐 可惜天不遂人愿,玉珺以为自己总算能解了目前的局,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大大的一个趔趄,尔后,她整个人又落在了李善周的怀里。 玉珺咬碎了银牙,低声道:“大公子这样伸脚绊我,未免太过卑鄙!” “姑娘无故拿水泼我,难道就是高尚?”李善周反唇相讥。 鼻尖是刚出狱的美人特有的馨香,他眼睛入了水,难免有些酸涩,可仍旧看得清身下的人有着玲珑的身段,被水淋湿后,有服帖的曲线。发梢上的水滴落在他的手上,灼烫而动人心弦。 今天的亏真是吃大了。玉珺咬着下唇暗暗思量,李善周有一张精雕细琢般精致的脸,若想不赔本,最好的办法就是摸他几把。 可惜,她有贼心没这贼胆。 时间静静流逝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笃笃响了,玉珺浑身一颤,赶忙从李善周怀里挣脱,低声问了句“谁。” “是我。”因着玉珺早有吩咐,店小二停在门外轻声说道:“姑娘,您的饭菜准备好了,我给您放门外。” 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了声谢。身后的人走了两步,阴影落在她身上,她直觉想要躲开,身上却突然多了一件圆领宽袖的白纱褙子,袖口有雅致的水墨竹兰。她低头看袖口上的兰花,鼻间萦绕着李善周身上独有的气息。她的脸蹭一下就红了,低声道了句谢,躲到屏风后面穿戴齐整衣物才敢走出来。 烛光里,李善周依旧不痛不痒地站着,脸上没了起初的愠怒,没了方才的无赖,没了方才淡淡的笑意,俊俏的脸上只剩下云山雾绕,让她看不透彻。 她低声叫了句“大公子”,他扭过头来,笑道:“我以为你会趁此机会从窗户逃走。” “大公子不是毒蛇猛兽,我不必急着逃走。更何况,我也没有大公子一般飞檐走壁的本事。” 李善周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她的话让他很受用,在她心里,至少他是安全的,一想到这点,他就自动忽略了她嘲讽他破窗而入的事实。 “既然我不是毒蛇猛兽,为什么你要不告而别?”李善周往前走了两步。 来者不善,玉珺只能后退,直到退到门边,她退无可退,李善周就这么站着,满眼里全是她,许久之后,他终于微启双唇:“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的人,我说的话,我送你的礼物,你都能明白。若是你不明白,没关系,我愿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玉珺,我喜欢你,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知道,这种喜欢,这辈子都不会结束。你说你对京城没有留恋,那我愿意成为你的留恋。你说你要开一家小医馆治病,安安稳稳地度日,我愿意陪你!京师的病人需要你,而我,就是全京师病的最重的那个人。不管你答不答应,我要你留下来!” 他就这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说出来。 心里最苦,莫过于最期待的告白成了最惨烈的凌迟,玉珺被逼到角落,若不是背后还有墙支撑,她几乎要站不稳。 她曾经隐隐期待过这样的场面,可当时就被自己全部否决。诚然,李善周是个优秀的男人,不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他的风评近乎完美。出身显贵、样貌卓越、腹有诗书,武功卓越,除了有耳疾,她想不出他还有任何的缺点,这样的男人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任何女人都会心动,包括她自己。 可是玉珺过不了自己那关。她一想到前一世的结局,她就犯怵。大宅院里的尔虞我诈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李善周是李善均的哥哥,两人再不对付,到底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她上一世已经栽在了定国公府,这辈子难道还要把自己送进去? 一想及此,不寒而栗。 算了吧。她凄凄然地闭上眼,不去看李善周。 “大公子,我不会留下来的。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也不、不喜欢你。我就是个普通姑娘,只想着过一世平淡安稳的日子。你要是那阳春白雪,我就是那下里巴人。以您的身份,将来总能找到更合适的人,何必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那你觉得谁适合你?夏锦良么?”李善周冷冷笑着,“你费尽心计救他,难不成想要嫁给他?也对,你和夏昭雪共过患难,又是夏锦良的救命恩人,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加好的缘分。更何况,他娘又这样喜欢你,恨不能把你当作自己的摇钱树!” “不是的……”玉珺想要辩解,李善周沉了嗓音,怒气濒临爆发:“如果不是这样,那是如何!我不问你为什么能够不问缘由费尽心力去救一个不相干的路人,也不问你为什么要去打听我三弟的喜好,我三弟的过往,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不肯花哪怕一点点的心思去了解我,而是张口就拒绝!” 李善周突然后退了两步,自我嘲讽地笑了:“又或许,你只是嫌弃我听力不济?” 暴风雨一般的问句席卷玉珺,她的心头有钝钝的刺痛感,闷闷的难过。几番开口想解释,可是却无从说起。 嫌弃?她哪儿敢? 开了门,取了地上的茶水返身回屋子时,玉珺恍然记起,前世有一回,她陪着李善均去见她的婆婆宣慈长公主,那时他正好也在,她站在他的背后,不敢仔细瞧他,只听到他用淡而文雅的语气对宣慈长公主道:“城外同福客栈的茶水很是特别,是用嫩桑叶、白菊花、苦竹叶煎水煮茶,又加了写陈年山楂,苦中带着微酸,又有草药的清香,若是配上几块绿豆糕,真是再好不过。” 当时她就想,若是有机会,定要到这来尝一尝。如今世易时移,她终于到了这个地方,彼此都换了身份。只可惜,她却再当初想要品茗的心情。 她小心翼翼地倒了两杯茶,递到李善周跟前,道:“我一直未能跟大公子说谢谢。若不是您,我怕早就被荷塘的泥土深埋。您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能忘记。此一杯茶,只当公子给我践行,你我在此一别,后会无期。” 桌上的烛台燃至一半,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李善周眉头紧蹙,看不出喜怒哀乐,一抬眼,眼底眉梢无波无澜,沉寂的让人害怕。玉珺又将茶杯往前送了送,李善周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玉珺正要举杯共饮,李善周却突然抢过她的杯子,重重摔在地上。只听“啪”一声清脆的声音,杯子应声落地,立时四分五裂。 玉珺的心肝儿跟着杯子颤了一颤,碎片四溅,险些划到她的手背,她后退了一步,李善周却上前,重重捏住她的手腕,语气是那样不容置疑:“如果我对你的救命之恩能让你永远不能忘记,那我告诉你,这辈子你也还不清这个情!” “大公子,你放开我!”手腕被捏住,痛得她经不住皱眉,李善周却抓着她的手腕,不给她任何倒退的机会,平日的温文尔雅没有了,冷淡疏离也就不知消失在何处,他浑身上下都沐浴在怒火。 “你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只一句话便让玉珺愣在原地。 她怕什么?怕伤害,怕欺骗,怕周而复始地轮回!是啊她是胆小鬼,她不想再用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人生去赌一场胜率渺茫的赌局! 眼泪簌簌然往下掉,李善周张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尝试用嘴角蹭她的额头。那股馨香让他心安,搂着她在怀里,就像是得到了最好的答案。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你在怕些什么。玉珺,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的人而已。只要有我在,我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你但凡对我有一丝丝的信心,你就别逃,好么?” “逃走吧,逃走吧,不走只怕万劫不复啊……”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叮嘱她,像一道惊雷落在她的身上,她在他的怀里禁不住摇头,“对不起,大……大公子?!” 她的话语未曾出口,那边已经有人笨拙地堵住了她的唇。她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像是山寺里传来的一声古老的钟声,悠远而绵长,醒神时,钟声没了,他就站在她的方寸之内,下巴抵着她的头,几近祈求:“我不逼你立刻就答应我,可是你也不许离开,就在京师呆着,让我能日日见到你。” 什么尺度,什么火候,他都不要了。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告诉虚长他几岁依旧孤家寡人的玉满楼,媳妇儿是疼回来、宠回来、骗回来的,欲擒故纵早就过了时候,真抓实干才是正道。 他继续道,“早些时候我已经替你物色好了一间店面,地段好,房东人也和善,你要开医馆也好,卖药材也行,一切都随你。如果你能在京城扬名立万,就让我沾你几分光。若是不能也不打紧,反正你有了我……” 他顿了一顿,嘴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线:“或许,这也将成为你今生最大的成就。” 第23章 红豆 第24节 玉珺听着前面还颇为感动,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破涕为笑,“噗哧”一声,“看不出大公子这么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玉儿……”头顶上的人突然唤她,她应声抬头,笑容戛然而止:方才还紧紧搂着她的人突兀地弯腰吐出一口嫣红的鲜血。 她将将上前扶住他,他沉声道“看来你的医馆未开张,我就要成为你的第一个病人了。你听着,我此刻觉得腹痛难忍,恶心想吐,呼吸也有些困难,只怕是中了毒了……” 话音未落,一股剧痛来袭,他几乎弓起身来。玉珺脸色大变,赶忙扶着他走到床边,一把脉,后背顿时一凉:医书古籍中曾经有记载,有七种极其危险的脉象,即釜沸、虾游、屋漏、雀啄、解索、弹石脉等,称为真脏脉,又叫七绝脉。凡见七绝脉者,必死无疑。此刻李善周的脉象却捉摸不定,在这几种脉象中变幻。唯一能确定的是,李善周的病情来的太快,若是不能及时救治,只怕今日就要命丧此处。 “你来这之前吃过什么,遇到过什么,你快告诉我!”眼见着李善周就要闭上眼睛,玉珺心急如焚。苦痛如浪卷来,若是换做旁人早就昏死过去,李善周凭着自己的体格硬撑着,虚弱地摇了摇头,尔后却心思一转,无力地指了指方才的茶水。 玉珺如雷击一般震了一震,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边,端起那茶壶一看,一时间悲愤难当:她以为自己离开京师就能万事大吉,可实际上,想要害她的人却从未打消这个主意。 那茶水里有毒,还是剧毒,若不是李善周寻来,她只怕早就喝下,暴毙房中。一个外乡客死在此处,或许明日,就有人将她当作不幸猝死的路人甲乙丙丁,抬到了乱葬岗。 李善周误打误撞救了她,可是却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究竟是谁这么痛恨她! “这茶有毒……”玉珺失了魂一般坐在桌旁,“相思豆,剧毒无比。” 这是相思豆,也就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里面的红豆!人人都说后半句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可谁知道,这东西的叶、根、种子都有毒,其中以种子为甚。若是整颗吞入还不致中毒,可若是磨成粉末,只消半颗就能夺人大半条性命。当年村里有孩子误食几颗相思豆的种子,娘亲救了他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最终却只能看着他痛苦地离开人世。 她不能放弃……玉珺长长地呼吸,稳住心神。 总还有救的。 娘说过的,舅舅是解毒的圣手,任何毒他都能解!只要她能保住他的性命……保住他的性命! 床上的李善周又吐一口血,玉珺赶忙推窗,喊道:“李大哥,你快出来!大公子有难!”逼到绝境,她反而镇定了,想到李斯年同他向来形影不离,她只是猜测着他是否在附近,哪知歪打正着,屋顶上李斯年说了句“什么”,直接从窗口破窗而入,一见床上的李善周,他愣了一愣,骂了句:“我-日-他-奶-奶-的,谁干的!” 李斯年其实一直在屋顶。李善周破窗而入时他正好追上来,坐在屋顶上看着星星吹着风,他暗暗地想,他家主子总算是开了窍了,西厢记没白看,他家主子也当了一回张生,可惜他不是女人,也不然他也算做了次红娘。 大公子在屋子里呆了这么许久,他暗自想事情怕是成了。若是大公子动作再快一些,吹灯熄火盖了大棉被,他在屋顶就不大合适了,听壁脚听到主子头上,他活腻了不是。 李斯年的心里上演了无数的剧本,连春-宫戏都有,可是怎么也没料到大公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变成了如斯模样。要么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要么是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哪个剧本都没有男主角还没演上戏就倒下的道理啊! 方才他的一声狮子吼震地整个客栈的地面都动了一动,楼下的掌柜与跑堂的匆忙赶上来,待看清屋子里的情形,心中大吃一惊,也不问为何玉珺屋中会多了两人,只看床上奄奄一息的李善周,顿觉大事不妙。待听完玉珺的陈述,二人几乎瘫倒在地,掌柜地求道:“我家世代在此开店,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位公子更是客栈的常客,每每路过就会进店喝茶。下毒……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啊!” 玉珺无暇顾及他们,赶忙道:“李大哥赶紧去备一辆马车,此去京师不远,大公子必须马上回京或许还能有救!” “他奶奶个腿的!”李斯年骂着,那掌柜的赶忙说道:“我家有一辆马车就在后院,客栈旁边就是药铺,姑娘若有需要我即刻就去准备!” 待马车装上草药走远,掌柜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上,喃喃地对店小二道:“咱们二人只怕活到头了,你知道那人是谁么?他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真正的皇亲国戚!” 马车全力奔驰,玉珺用银针护住李善周的心脉,临走前从客栈隔壁的药铺里买了不少催吐的药丸,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李善周喂服,又给他喂了大量的水,至后来,李善周渐渐发起高烧来,呕吐渐渐少了,四肢却时而抽搐。玉珺半分不敢懈怠地照顾着,李善周期间醒来一次,隔着布帘对李斯年道:“回头我爹和夫人问起,你只说是我自己不慎,万万不可牵扯到玉姑娘……” 说着,他抬手覆住了玉珺的手背,还未言语又昏死过去。玉珺心中百感交集,只想着他快死了,心里念着的还是别让她为难。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还有什么立场怀疑他是不是真心? “玉姑娘,我们进京了!”马车外的李斯年朗声道,玉珺赶忙掀开帘子道:“当今天下怕是只有太医院的院使玉满楼玉太医能救大公子,不知大公子与玉太医可有几分交情?” “玉太医?”李斯年手上未停,道:“姑娘坐稳!” 深夜的京师街道空无一人,李斯年一路疾驰,到了玉府跟前也未做停留,一路从小门入内,过了垂花拱门马车也未停,竟是长驱直入的姿态。玉珺前一世极少和李善周打交道,更不知道他平日和谁交往,今日端看守门小厮对待李斯年的态度,恭敬有加又颇为熟稔,已然深夜,李斯年却比入自家门庭还更轻车熟路,心中颇为吃惊。 都说近乡情怯,她却是近亲情怯。 前后两世,她都栽在玉府门前,前一世她心中有芥蒂,不肯再入玉府,也不愿与舅舅亲近,没想到这辈子她却因为李善周踏入了舅舅家的大门。 至马车停下,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你们主仆二人疯了不成,总是这么大半夜地闯进我的院子!” “玉大人快来看看我家大公子!”李斯年收了平日里的笑脸,一把将门帘掀开,冷风霎时间灌入,玉珺清晰地看到乌黑的夜里,她的舅舅就站在廊檐下,身上只穿着月白色的软缎中衣。 “你是……”玉满楼乍见玉珺,只觉得眼熟。待看清马车上李善周的脸,所有的疑惑刹那间都抛之脑后,几步上前查看李善周,断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吃进相思子!” 再把了脉,脸上带了讶异,看向玉珺:“你对他做了什么?” 前一世爹总说她眼里眉梢有娘的神韵,玉珺原本惴惴不安舅舅会认出她来,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当下将一路上如何施针如何用药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玉满楼脸色稍霁,道:“误服相思子最首要的都是催吐导泄,你做得不错。” “这些都是我娘教我的。”玉珺目光灼灼地望着玉满楼,她离开亲人太久太久,前一世临死之前未能见到父亲一面已是遗憾,这一世她原本打算就此离开京师,永不再见舅舅,可是此刻她又见到了他。 重活一事几番遭受劫难,她总在想,是谁一二再再而三地想要害他。她也曾经怀疑过舅舅,可是在见到他的时候,突然就释怀了。 “你有个好娘亲。”玉满楼怔了一怔,那一头李善周高烧不退,四肢却开始冰凉,迷迷糊糊间开始说胡话。 玉满楼让李斯年将李善周搬入屋内,玉珺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他有些愕然,随即轻笑地安慰道:“姑娘不用着急,他命硬得很,死不了。” “我相信你。”玉珺点了点头。 人一下散了,她一下子空落落的,负手往外走了两步,眼前突然多了个人。李斯年去而又返,带了一丝怒气,蹙着眉拦着她,道:“我家公子为了姑娘变成这般模样,姑娘没有半分顾念,依然说走就走,未免太过薄情了些?” 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李斯年啧啧称奇,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心肠也太硬了些。大公子还在屋子里躺着呢,她就想走!走吧走吧,走了也好,可是大公子要是醒了见不着人,又得跟他闹。 “我是想去厨房找点食材做些药膳,刚才给大公子催吐太厉害,我怕他醒来饿着。”玉珺顿住脚步,憋了半晌,终于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斯年在心里拍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嘴上没把门的,人姑娘想得这么齐全呢,他还小人之心。一不小心得罪未来主母,那可怎么办! “对不住姑娘,是我想岔了。”李斯年嘿嘿了一笑,对她道:“玉太医方才说,明日他要当值,怕是没空料理大公子。姑娘是个大夫,对大公子的病情也有了解,若是可以留在个大公子身边帮忙照料,是再好不过了。” 玉珺顿了一顿,隔着朦胧的月光看灯火通明的屋子,有些恍惚地想:这辈子欠了李善周两条命,往后怕是还不清了。难不成上辈子李善均欠她的,这辈子都报应在了李善周的身上,注定让他来还债? 第24章 不识 玉珺在李善周身边整整待了一夜,看着玉满楼医治他的整个过程,才知道当晚有多惊险。整个晚上他未停歇过一刻,催吐、灌药、针灸、药浴,等到将李善周收拾妥当,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看窗外,天已经大亮。 玉珺一夜跟在他身边,脸上略显倦容,眼里却是得了宝贝一样的兴奋。他太过熟悉这样的表情,那是对医术有着狂热的人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时才会绽放出来的光芒。 悟性挺高,看着也机灵。可惜是个女人,若是个男娃子,收进来当徒弟也不错。玉满楼一边惋惜地摇头,一边将照料李善周的注意事项一一告知,尔后便离开了。 第25节 至晌午的时候,玉满楼到底不放心,告了假回府,正好玉珺倚在李善周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往他嘴里喂粥。见他回来,玉珺脸上带了欣喜,道:“玉大夫你回来的正好,我煮了山药南瓜粥,最是养胃健脾。你也喝一碗吧。” 玉满楼看那粥卖相,金黄色的南瓜熬成泥,间或能见切成了碎丁的山药,上面飘着红枣,散发出一种甜糯的香气。 玉满楼一夜忙碌,一早未进食就去当差,这会只觉得肚子咕噜噜叫,见了这粥食指大动,当下也不扭捏,坐下盛了一碗,顿时唇齿间都是南瓜的清甜。一股暖意从胃里升上来,整个人都舒坦了。 玉满楼一向讨厌甜食,唯独南瓜是他是死穴。这会吃到一碗满意的南瓜粥,他看玉珺都无比顺眼。看玉郡喂得辛苦,他索性道:“你干脆别喂了。左右他还有一个时辰就会醒,到时候让他自己吃!” 都说名医有自己的一套,连病人何时醒都能掐会算。玉珺对自己舅舅的崇拜又上升了一个层次,搁下碗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昨天那杯茶水里的相思豆份含量不少,若是正常人服下早已经命丧九泉。可是我看公子症状却比正常人好上许多,中间甚至能够醒来,神志清醒地跟我说话。莫非公子天赋异禀,还是昨夜他服下的相思豆并不如我想象中的含量高?” “那是因为他不是正常人。”玉满楼嘲讽地看着床上的李善周,继而解释道:“他自小多灾多难,有一次重病,险些丧命。我的父亲用了大量的珍贵药材才把他救回来,其中不乏解毒的圣药。想来他是吃多了解□□,血液里就带着解药,普通的毒伤不了他的身。” “大公子的耳朵也是因为那场病所以才听不见么?”玉珺有些心疼。前一世在定国公府,听府里的老人们说起过,李善周五岁之前的日子顺风顺水,五岁之后就多灾多难,时常生病。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药,才能变成今日百毒不侵的体质。 玉满楼听她一问,料想李善周没有把自己的身体的事情告诉玉珺,打了太极答道:“差不多那会,他的听力就不大好。这些年我寻了不少方法医治他的耳朵,总算有些起色。” 具体情况他不肯再说,随即转了话题问起了玉珺的家人和故乡,玉珺略略黯了神色,也不知怎么了,就说起这些年她和娘四处给人看病的日子。那些日子有苦难有泪水,可是更多的是和娘相依为命的喜悦。玉珺只想着往后能够这样坐下来和舅舅聊天的日子再也没有,这会将她和娘的点点滴滴说给舅舅听,只当是圆了娘的遗愿。 玉满楼平日甚少与人交流,若得空,他宁愿多看一页医书也不愿与人多废一句话。可是今日玉珺说起她和她娘的趣事,他却不觉一丝枯燥。那日初见玉珺,他便觉得这个姑娘身上有莫名的熟悉感,今日更是如此。他暗自想着或许世上真“眼缘”这种东西,看对眼了,说什么都不乏味。 那一厢玉珺正说起她和娘在建州遇到的一件奇事,说是有一地有一秘术,将七八十岁的老年男子做为药材,每日只使用蜂蜜对老人淋浴以及日常饮用,直到这老人死亡,之后这位老者会被封装金棺材中,棺内灌入大量的蜂蜜,待老人“寿命”满百年,便打开棺材,取老人尸骨为药,可治疗骨折和肢体损伤。 “娘当时为一位七十岁的老爷爷治病,他家人就一直想要让他成为这种‘蜜渍人’,我当时年纪小,听说这件事情,差点吓哭了。后来怎么都不肯吃蜂蜜,一想起来就作呕。”玉珺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玉满楼一时哈哈大笑道:“大千世界本就无奇不有,或许这种秘术真有奇效也说不定。” 二人言笑晏晏,却不知床上的人早已经醒了半晌。起初他昏昏沉沉地,只听见二人在聊天,待听清是玉珺的声音,他已经清醒了大半,再然后,他听到了二人闲话家常,听到了二人相谈甚欢,再听到玉满楼哈哈大笑的声音,李善周原本就不佳的心情就越发掉到了谷底:他跟玉满楼认识了十几年,何曾见过他在女人跟前摆出这副笑脸!?这样一个见了医书比见了家人还亲,平日同陌生人不肯说半句废话的人,今日竟然会坐下来闲聊?真是见了鬼了。 再看清玉珺的脸,他几乎磨起牙来:那是怎样的一种崇拜而炽烈的眼神?若是这种眼神能够落在他的身上,他又何至于无时无刻不想着拿根绳子将玉珺绑在自己身边。 一瞬间,李善周有了一种自家养了多年的猪拱了自己看上的狗尾巴草,还妄图带着狗尾巴草私奔的错觉。 李善周不比平常人,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尔后将敌我实力进行了比对:论家世,他是定国公府的长子,玉满口是杏林世家;论官职,他在皇帝跟前正当红,虽然目前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可他有信心,不久之后,这“学习“二字也能去掉。而玉满楼,是太医院的院使,杏林世家;论样貌…… 不用想了。李善周告诉自己,什么样貌什么家世都不管用,玉珺是个大夫,对医术有莫大的兴趣。兴趣是什么,是沟通的桥梁,感情的基石。 恨他自己不学医,如今常被大夫欺! 几乎在一瞬间,李善周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不能以一个大夫的身份与玉满楼平起平坐,那么,他只能以一个病人的身份剑走偏锋。 “咳咳咳……”李善周假装悠悠转醒,那一厢,正笑谈甚欢的二人听到他的声音,忙不迭起身。李善周再次睁眼,就看到玉珺一张着急的脸,这让他很是受用。 “大公子你好些么?”玉珺不知道李善周心中的小九九,她忙将手背靠在他的额头上,说了一句“谢天谢地,烧总算退了”,握住他的手腕正要把脉,抬眼见到玉满楼,才有些自觉鲁班门前弄大斧。她赶忙退到一旁, 玉满楼笑着坐下,稍微搭了一下脉,笑道:“我总说你命硬,送到阎王爷跟前阎王爷也不肯收你。中了这样的毒竟也没要了你的命,真是可惜了。” “你没走,我哪儿敢先你一步。”李善周满不在乎地回着,玉满楼也不恼,笑道:“你还是多谢谢玉姑娘吧。没有她及时帮你医治,我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来。她还给你熬了粥,你若是没死,就自己爬起来喝一碗……”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恰好李斯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见李善周醒来,心中大喜,忙禀道:“昨日京师衙门连夜审问同福客栈上下,一干人等均喊冤枉,审了半晌却毫无进展,眼下人都还关押在牢里。公子你怎么看?” 李善周眸色沉了沉,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狠厉:“人是在他们客栈出的事,他们总脱不了干系!查,一个个查!我就不信酷刑之下,没人开口!” 玉珺当初说她被卖入妓院背后就是有人在操纵,当时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那人变本加厉想要弄死他。从前她不在乎,可是如今玉珺是她看上的人,他就容不得还有人躲在暗处打她的主意。 李善周眼珠子一转,对玉珺道:“不知道玉姑娘方不方便告诉我你舅舅家在何处?” 玉珺怔了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玉满楼。李善周更觉懊恼:方才她还能与人家谈娘亲,谈过往,谈家乡,这下好,轮到他了,不过问了一句舅家何处,她就露出这样慌张的表情。 不过一夜而已,她这胳膊肘拐的也太快了! 这地方,果然不能久留!李善周掩住怒气,解释道:“我想着,藏在暗处害你的人一计不成或许还要一计。如今咱们什么头绪都没有,或许从你舅舅处入手,会有些线索。” 玉珺几乎陷入长久的沉寂,李善周叹了口长气,道:“罢了,姑娘既不肯说我也不再问,只是一来此次我中毒惊动了官府,毒害朝廷命官是重罪,官府若查不出实情,怕不肯罢休。姑娘可能需要留下做证人。二来那人在暗处一直伺机而动,只怕姑娘出了京师还要受害。所以,我诚心邀请姑娘暂时留下。等查出了幕后主脑,姑娘要去要留我,我自然不拦着。恰好我在京师有一处别院,姑娘可暂且住在那里。” “眼下怕只能这样了。”玉珺左右思量,点了点头。 玉满楼听了个囫囵,心里只道李善周为了留住个姑娘,也真是煞费心计。当下也不留人,随他们去了。 那一厢李善周也不肯再住玉府,让李斯年安排了马车,送玉珺去了别院后就自行离开。 结果等玉珺安置妥当,才发现不大的院子还修了一道门,跟隔壁邻居家的房子是相通的!李斯年就站在拱门处,带了笑哈腰:玉姑娘,我家公子说他头疼得厉害,怕是余毒未清,请您过去看看! 李斯年笑得一脸正直,玉珺却头皮发紧:她怎么有一种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的错觉…… 第25章 泄露 待见了李善周,他的理由完美地无懈可击:“我无端中毒,回家去不好对父亲母亲交代。恰好我在这有两处别院,你我各住一处,也算做了回邻居。”他笑得一脸无害,语气平和到让人察觉不到半分不适。 巧合也罢,算计也好。他这样的人,你若是怀疑他,他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说服你,没准到最后你还会愧疚于自己的小人之心。 玉珺这么一想,顿觉得好笑。她的嘴角略略弯起,唇两侧是浅浅的梨涡,可爱而甜美。李善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自己的手腕却被她的指尖压住,手腕灼热,指尖微凉,像火和冰的碰撞。 “你在笑什么?”李善周终于忍不住问。 “没什么。”玉珺收了笑意,认真道:“大公子昨日中的毒虽已大清,到底还是损了元气,这几日好好休息,饮食上多注意就好。一会我写几道药膳的方子,让底下人做好了,大公子多吃些。不出半个月,应该能有成效。” “这样……”李善周迟疑了一下,一个眼风扫过李斯年,李斯年会意,上前一步道:“这可怎么是好,偏院原本有个小厨娘,刚刚跟我告了假,说家中出了急事。公子一向不用女婢,府里唯一会做饭的厨娘也走了。这药膳怕是没法子做!” 玉珺怔了一怔,满脸狐疑地望向李斯年:不能吧,事情能这么巧?女婢没有也就算了,厨娘都跑了? 李斯年见她盯着自己,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直道:“咱们公子这回算是遭了大罪了。中了毒也不敢回家,在这还吃不上一口热饭……可怜见的!公子,不成我给你做饭吧,只要你不嫌难吃!” 李善周随口说了一句“滚”,一唱一和道:“就你做出来的东西能算药膳?叫毒膳都不为过!” 主仆俩就这么瞪着硕大的眼睛看着玉珺,一个蹙着眉头,一个可怜巴巴。 玉珺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人做两顿饭,当是付了房费了! “还是我来吧,就是我的手艺不大好,二位别嫌弃!”玉珺无奈应道,怎知话音刚落,李斯年几乎冲上来跪下:“玉姑娘真是女菩萨!有吃的就成,我不挑!” 这李斯年,真是滑不溜丢捉不住的性子!玉珺偷偷瞄了一眼,暗自想着:都说物以类聚,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主子才能带出这样的奴才!在李善周精致的皮囊下,究竟住着怎样的灵魂? 第26节 忙活了一晚上,晚上将饭菜端上桌的时候,不说站在一旁的李斯年,连李善周都有些惊诧。说是“手艺不大好”的玉珺,足足做了六七样的菜,党参黄芪炖鸡汤、黄瓜清炒蛏、清烹竹笋皮儿、五彩素菜卷儿、粉蒸肉、侉炖黄鱼外加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糯米排骨南瓜盅,样样飘香,看得人垂涎三尺。 上了菜,玉珺立在一旁,道:“我也不知道大公子爱吃什么,所以各样做了一点。大公子尝尝,若是不对胃口,明日咱们还是去外头吃吧……” 李善周也不应,邀请她一道坐下,自己先动了筷子。夹起一块五彩素菜卷儿吃了一口,顿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都说越简单的菜越考究功夫,这道五彩素菜卷儿制作起来不难,可是能做成这样好吃的,着实不多。 李善周停了筷子,诧异道:“姑娘有这手艺,只怕不用当大夫,随便去哪家酒楼也能做上掌勺的!” “过奖了。”玉珺低垂了眼睛。天知道,上一世她为了讨好李善均,在各个方面对自己都是苛求到了极致。光是做菜方面,她就潜心研究了多久。京师里最大的酒楼名字叫丰年食府,食府的老板娘名唤向云欢,当时她为了学习做菜,常向向云欢讨教。 直到后来,向云欢都对她赞不绝口……只可惜,她学了这么多,依旧没能留下李善均。都是女人,向云欢嫁给了宋长平得一世安稳,她却落得个惨死。 她的眼神一暗淡,随即想起李善周的话,眼睛却是一亮:“大公子倒是给了我一个好建议,若是将来我潦倒无依。倒是可以考虑去做个厨娘,没准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 玉珺满心欢喜,没想到李善周却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试探道:“大公子,菜不合口?” “不会,很好吃。”他的好心情一下子跌倒了谷底,厨娘,她倒是个有出息的狗尾巴草,当真放哪儿都饿不死。前有医术开道,后有厨艺傍身,那他呢?他能干嘛! 李善周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美食当前都没了吸引力。立在一旁的李斯年哈喇子都快掉地上了,他招了招手对他说:“瞧你那点出息,眼睛都直了!来吃吧!” 李斯年咽了咽口水:刚才不叫他,他是随时随地准备好扑上来胡吃海塞的!可是主子这么一叫,他却不敢上了。没长眼的都知道主子不高兴啊!他还在这添什么赌?跑吧! “我……我内急!”李斯年瞬间想到一个完美的借口,夹着腿跑了出去。 屋里静悄悄地剩下两个人,只有低低的咀嚼声。面对面坐着,玉珺偷偷瞧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幅画,举手投足尽显风度。如果记忆能够镌刻他的模样,那该有多好。 玉珺眼神沉了下去,他却不期然开口问道:“你娘必定厨艺很好,所以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玉珺噗哧一下笑了,李善周抬了眼,就看她笑意盈盈,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暖:“我娘医术高超,可是厨艺简直……堪比□□。小的时候我跟着娘四处走,时常都是在病人家吃,后来我和娘定居了,我实在吃不下娘做的饭,就学者自己做。我娘吃我做的第一顿饭时,不停地夸我能干。” 她顿了一顿,仿佛陷入回忆,嘴角越发上翘:“我第一次把黄帝内经背完时,她都没那么高兴。” “你和你娘的感情真让人羡慕。”李善周浅笑着,眼里却是掩不住的落寞。“我娘的厨艺堪比御厨,可是她从不做饭给我吃。碍着身份的缘故,她总是离我很远。那年我重病将死,她才敢接近我。那半年,她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好吃的哄我吃下。后来我病好了,就再也没有过了。” 玉珺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亲娘周氏。前一世在定国公府时,曾听闻李善周的亲娘周氏是长公主从宫里带来的,善医术,精于烹饪,女红更是不在话下。只是她为人特别低调,长年陪伴青灯古佛身边,对李善周更是不闻不问。 有下人曾经无意间听到二人的对话,李善周叫了周氏一句娘,结果周氏一下子跪在李善周的跟前,道:“我不是你娘,你娘是长公主。我只是你的姨娘,我只是一个下人。” 一句话,生生将母子情谊划成了楚河汉界。 玉珺也不知怎么了,心头一软,道:“大公子往后要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来做。” “亲娘尚且说走就走,你又能给我做多久的饭呢?”李善周的眼神落拓,直看得玉珺的心尖儿一颤一颤地疼,几乎在一瞬间,她话就出了口。 “只要大公子不嫌弃,我就一直做给大公子吃。” “当真!?”他的眼睛噌一下亮了,玉珺咬着舌头恨自己嘴快过脑,那一厢李善周自顾自地咧嘴笑:“有姑娘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想来姑娘也是厚道之人,医者父母心,姑娘不会骗我这么一个有毒在身又患有耳疾的病人吧?” 他都这么说了,谁敢说个不字。玉珺纵然再懊恼,仍旧打肿脸充胖子,梗着脖子应道:“自然不会。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反正她也不是君子! 玉珺暗自打着她的小算盘,李善周却突然笑了,嘴角含笑,暖地能让冬日里的积雪都化了。门口李斯年去而又返,笑嘻嘻道:“我就说玉姑娘是活菩萨,救苦救难还管饭。姑娘的话我可都听见了,不许抵赖。我给公子做见证!” 李斯年在门口时刻盯着呢,这会看主子春风化雨一样笑了,忙不迭进来邀功:瞧吧,我就是这么有眼力见儿的男子!主子你得给我涨工钱! 他愣愣地坐下,玉珺被这主仆二人一搭一合唬地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想起一件正事儿来,“大公子,我明日得去一趟雪儿家。前日里我走得匆忙,没给夏大哥医治好就跑了。这会雪儿只怕还在担心,我得回去一趟看看夏大哥!” 更深层次的原因玉珺没敢告诉他们,当时她以为自己走定了,所以让夏昭雪转交的那封信里有礞石滚痰散的配方,有说不完的感激和再见,还有…… 娘让她交给舅舅的信物。 如果夏昭雪能够按照约定时间将东西交给郑世宁那倒还好,就怕她耐不住性子提前给了郑世宁,那她就完了。 玉珺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事儿,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李斯年陪着她回了夏家,刚进了夏家的门,张氏几乎嚎啕大哭:“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我们一家找你找得好苦啊!” 玉珺左右望不见夏昭雪,心中顿时一沉,几乎同时,张氏扬声道:“雪儿找不到你怕你出事,一早就去求见宁舒郡主去了!” 第26章 相认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让玉珺愣在原地,醒神后她赶忙让李斯年带她去王府,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满心疑惑的郑世宁看完玉珺信的那一瞬间,对着随信附上的那块玉珩发了长久的呆。多年来郑思钊走南闯北,托着他的鸿福,她看了不少来子南北各地的话本子。那一瞬间,才子佳人被棒打鸳鸯,分隔两地的话本子以各种姿态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郑世宁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当下她骂了一句脏话:他奶奶个腿!人家小姑娘才十八岁呢,你比人家大了八岁,这般老牛吃嫩草,你害不害臊! 她几乎是带着质问的心态冲进了玉府的,无奈遍寻不着玉满楼,下人又都告诉他,玉满楼还在宫里,她怒气无法发泄,只能在玉满楼的书房里四处游荡。置放在多宝槅子上的金丝楠木匣子就这么不经意地落进了她的眼。 等她打开匣子,她几乎愣在当场,心中原本还存一丝丝的疑惑,这会全散了,只剩下笃定。她不是聪明的人,可是记性却好,那根不起眼的桃木簪子曾经插-在玉珺的头上,她嫌簪子普通,送了更好看的累丝银簪给她,玉珺却拒绝了。后来簪子不见了,玉珺还很难过,没想到。此时此刻,这根桃木簪子披金戴银身价看涨,入了玉满楼的房! 她的脑子一下子就混沌了,是了,是了,那日他说到玉满楼,玉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当时她只顾说自己的,这会想起来,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郑世宁呆呆地望着匣子,浑然没发现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玉满楼就站在门口,看着平日里聒噪的女人一反常态的安静,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他蹙了眉头,敛声问道:“郡主,你在这儿做什么?” 郑世宁略略抬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仓皇。她几乎有些怯懦地问:“你喜欢玉珺是么?” “你疯了么?”玉满楼愣了一愣,郑世宁此刻两眼含泪,仿佛他语气重一些,那些泪就要落下来。这样的她让他无端端烦躁,他上前两步,问道:“下人说你急着找我,你就是来问我这些无聊的问题?” “这不是什么无聊的问题,这很重要!”郑世宁举起手中的桃木簪子,上面的鹭鸶花太过刺眼,她问:“这是玉珺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的屋子里。鹭鸶花?我从不知道你这么懂花!” 她声声质问着,几乎在一瞬间,玉满楼眉头一蹙便上前两步,劈手夺下她手中的簪子。郑世宁手上吃痛,玉满楼却掐住她的手腕,凝眸问道:“你说这是谁的簪子?” “你放手……”郑世宁往后退了一步,玉满楼却不松手,她终于察觉事情不对,愣愣道:“玉珺,就是我前回跟你说过的那位女大夫。你不认识她么?你为何她的东西会在你这?” “女大夫?”玉满楼突然想到那张眉宇间似曾相识的脸,心中满是疑惑和揣测。郑世宁从未和她说过那位女大夫的名字,李善周匆忙下也从未说过她的来历,他竟然不知道,郑世宁口中的女大夫,就是李善周带回来的玉珺! 第27节 他扣住郑世宁的双肩,沉声道:“你说你和这位女大夫相识在花想容,那你一定知道她为何会被卖到那里,她是为何进京的。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他的表情凝重,郑世宁吃痛之下仍旧将她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知。她说到玉珺的娘去世时,玉满口眼里满是震惊,待她说到玉珺被舅舅家的下人赶出府外,又不行在府外被拐时,玉满楼的脸上一时盛满了怒意。 “你当真不认识她么?”这气氛太过诡异,郑世宁有些惶惶不安,摸了摸袖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对了,玉珺前几日离开京师,让我给你带了张药方,求你帮他继续医治病人。还有这块玉珩……” 、 她往上举了举,玉满楼接过玉珩,终于陷入长久的沉默。 书房外的竹林沙沙作响,天上的日头从正中偏到了西头,玉满楼就这么捏着玉珩一动不动,郑世宁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一种悲伤的气息在蔓延,她想逃跑,可到底还是留了下来,静静地陪着他。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玉满楼终于叫来了管家,只一句话,就让管家和郑世宁都愣在了当场。 他说:“月前,你是不是把表小姐赶出了门外?” 他一抬眸,眼里精光乍现。 玉珺一整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吃晚饭的时候,她险些被一口鱼汤呛到。李善周不动声色地替她拍了拍后背,抬了眼皮问道:“你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世宁那,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 “没有什么……”玉珺呛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一双眼睛仍旧往门外望。若是郑世宁手脚快一些,舅舅只怕就该寻上门了吧。可是也不尽然,或许舅舅并不能将她和手那块玉珩联系在一块儿呢? 又或许,舅舅已经全然忘记了那块玉珩的存在,已经不记得还有娘,甚至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她? 她左思右想,既期盼又忐忑地等了一夜,直到半夜里,终于熬不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院子里是几个人的争吵声,她辨出李善周极力压低的声音:“你带了这么一帮子人来,到底要做什么!” 昨夜她和衣睡着,此刻倒是方便。像是福至心灵一般,她一跃而起,冲出门外。 院子里的郑世宁见了她,顿时眼睛大亮,扬了手招呼道:“玉姐……额,玉珺!这儿!” 从前她总叫玉珺姐姐,此刻知道她的身份,这一句姐姐她再叫出口,总觉得像是乱了辈分儿。这一声玉珺出口,她心里就踏实了。 玉珺在门口站定,就看到一身黑衣的玉满楼紧蹙眉头站在院中,抬了眼看她,眼里全是怒火。玉珺一瞬间有想要后退的冲动,可是不能,院子里还有郑世宁,还有李善周,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玉大人……”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句,仍旧不敢上前。 玉满楼脸上的怒意更盛,正待发作,他身边的管家玉泉早就三步并作两步,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表小姐,是小的对不住您。那日小的眼拙,没能认出你来,让您后来遭了这么大的罪!小的该死!” 他说着,一巴掌一巴掌地抽起自己的嘴。玉珺心中痛恨他,此刻见他这样打自己,却解不了半分恨,索性扭过头不看他。玉泉也丝毫不手软,直将自己的脸打地肿起。 玉满楼一步步靠近玉珺,一手捏着玉珩,一手掐着桃木簪子,两手一摆,一声冷笑:“如果不是郡主将玉珩交给我,我还不知道我还有个这么大的外甥女!玉珠儿,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舅舅,不相信到不肯亲自告诉我你娘的死讯,不相信到不肯告知你的身份就打算扬长而去?” 玉珺昨夜辗转反侧,想了许久见了玉满楼会说什么,可是想好的都没用,舅舅的一句“玉珠儿”瞬间瓦解了她的防线,让她泪如雨下。 娘说过,舅舅很小的时候就替娘的孩子们取好了名字,女娃就叫玉珠儿,男娃就叫玉小虎。她当时很是嫌弃舅舅给她取的小名儿,长大些了娘才告诉他,珠子是圆的,玉圆玉缘,他是希望娘和娘的女儿都能有一段锦绣良缘。 自从娘死后,她以为这世上再也没人会再这样叫她,即便是前一世,舅舅也从未这样唤过她。隔了两世,她终于又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呼唤。 她泪眼婆娑里看到舅舅就站到她的跟前,她终于跪到地上,给他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伏下身去。“娘死的时候一直念着你,我好不容易到了京师,你却不要我!舅舅,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 一旁的郑世宁早已经跟着红了眼眶,赶忙上前扶起她来,道:“昨夜玉大人审了管家一夜,你说怎么的,这事儿就这么巧!前些年玉大人一直在寻你娘和你,这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就走露了,被外头有心人知道后,总有那么几个下三滥的坏了心肠来冒认外甥女。你寻上门时,玉管家正好赶走了一个,看到你上门就火冒三丈,就把你一并赶了出来……” 郑世宁说着就握住了她的手重重的捏了捏,玉珺一抬眼就看到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似是话里有话。 玉珺收了泪,道:“也怨我命不好,事儿赶事儿地摊上了。” “昨夜大人问起我表小姐的事儿,我魂都吓飞了。后来知道表小姐因为我遭了大罪,我真是……我的命都是大人救回来的,如今却做了这样的错事!表小姐您若是要我死,我二话不说就去投江,只求小姐别误会大人!”玉泉重重地磕了个头。 玉珺偏过头去,道:“你是舅舅的人,该当如何也该是舅舅做主,轮不到我。” “先停你半年薪水,余下的回府再说吧。”玉满楼沉了脸,再不看他。 那一厢郑世宁带了笑拉着玉珺回屋里说话,回头又叫上了玉满楼回屋,待人走后,只剩下一个李善周依旧芝兰玉树般地站着。 许久之后,一阵风吹过,面上冷若冰山,内心却无比沸腾的定国公府大公子终于理清了眼前的头绪:他看上的那根狗尾巴草成了他兄弟的外甥女儿,那狗尾巴草和他,成了什么关系? 让狗尾巴草叫他舅舅,还是让他叫玉满楼……舅舅?! 第27章 乱辈 李善周曾经无数次试图打探玉珺的家事,怎奈玉珺除了说过京师有个舅舅,余下的半丝口风都不肯泄漏。饶是这样,李善周还是一家家的医馆排查过去,唯恐有所泄漏。谁知道机关算尽,最后玉珺给他的答案竟然这样精彩。 都说他和玉满楼十几年的交情,可一来他是个不擅言谈的,玉满楼是个书虫,二人见了面鲜少说起家事,二来,玉满楼每每谈及他的姐姐都讳莫如深,他竟然不知道他还有个外甥女,而且她竟然还这样大了! 他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走入屋内,一张脸却看不出半丝的懊恼和沮丧,哪知道刚踏入房门,郑世宁在他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她牵着玉珺的手朝李善周奴了奴嘴道:“我曾经想过你和你舅舅或许有误会,只要找到你舅舅,或许就能冰释前嫌,所以特意拜托了善周哥哥帮我查找。善周哥哥只怕翻了大半个京师也没想到你的舅舅就在我们身边!” “有劳郡主和大公子费心了……”玉珺忙站起来欠身致意,被郑世宁按了下来,道:“咱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对了,玉珺,你爹也姓玉么?” 大周有“同姓不通婚”的习俗,郑世宁这么问,一是当真存了好奇之心想要问个究竟,二来却是打探玉珺的父亲姓氏。玉珺又怎么会不懂,当下莞尔一笑,道:“我自小没见过我爹。我跟我娘的姓。” “哦。”郑世宁见她刻意回避,是以不敢再问。李善周落了座,方才对玉满楼道:“玉泉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一向行事稳妥,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丢出玉府不像是他的作风,更何况如你所说,你寻找你姐姐多年,玉泉自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又怎么可能这般随性?” “还说呢,他这个人啊,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郑世宁抢先回答,被玉满楼眼风一扫,她赶忙住了嘴。揭人不揭短,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玉满楼也是满心郁闷。这些年他全心沉浸在医书中,家中事物全由玉泉打理。若说他在医术上是个天才,那么在生活中,他几乎算是半个残废。昨日玉泉一下子就承认是自己的错,其他的话一句不说,他当时也没往深处想,只念着玉泉多年来一直帮着他,功过相抵,也只能罚玉泉半年俸禄,赶他走却是万万不能的。当时幸好郑世宁在场,将他拦了下来,一面呵斥着玉泉一面低声告诉他关于老六的事儿。他再一联想到李善周中毒的缘由,顿时觉得后背一凉。 玉珺认亲之路的坎坷超乎他的想象,让他内疚的同时,也让他无比的愤怒。 “我私下里问过玉泉,他说那日出了一桩怪事,他原本打算去见玉珺,中途却被一个人拦住,那人口口声声说玉府外来了母女二人,那位母亲样貌同我极其相似,身上也持着同我身上一样的玉珩,那位母亲还自称是我姐姐。玉泉知道我想念姐姐,是以赶忙去看,哪知道哪位母女胡搅蛮缠了半天不肯放他走,他怒急之下脱身想要去见你,又被另外上门冒认的姑娘缠住,前后总共来了三个,他才被弄得心烦意乱。等到他成功脱身去见你,路上又被绊了一跤,直接跌进了荷塘里。他原话是让下人请你明日再来,没想到你竟在回去的路上就出了事!” “可是丢我出来的人分明舅舅压根就没有姐姐,他的姐姐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玉珺每每想到那个人居高临下望着她说出那几句话的神情就觉得恶心。 “问题就在于,玉泉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也没让人将你赶出门外。”玉满楼对李善周道:“我知道此事颇为蹊跷。所以不敢打草惊蛇,只当已经将这件事了解了,好让那些有心人安心露出马脚。我问过玉泉,当日行迹最为可疑的吴勇还在府内,若是从他下手或许能有线索,此事还需拜托你。” “应当的。”李善周低声应着。 “真是多亏了你。”玉满楼含笑对玉珺道:“我和大公子多年兄弟,按理你也该叫他一声舅舅。他救过你几回,你原该多谢谢他。还在我也医治了他多年,两厢之下也算是清了。你给大公子再磕个头,这帐啊,就到底为止了,往后你可得平平安安的,别再麻烦大公子了!” 第28节 他眉眼俱笑地说着,玉珺却听得心惊胆战。在场除了郑世宁还在云雾之外,连李斯年都是心里咯噔一跳。这话什么意思,一句话就是,你和大公子之间纠纠缠缠就到底结束了,回见吧您诶!你俩最不济还隔着辈分呢! 一句话几乎判了李善周死刑。玉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经打起鼓来,心中再是不愿,仍旧起身,两手一摆正要躬身伏下去,李善周上前就扶住她,冰凉的两双手碰触在一块儿,皆是冬日里冰一样的透心凉。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我同你多年兄弟,可我同玉姑娘更是朋友,朋友之间哪里来的欠与不欠。这话说多了生分!”李善周带了几分笑意,面上看不出恼怒,可握着她的手却怎么都不肯放,恨不能就势将人揽过来,藏起来。 玉珺手上吃痛,四目相对时,李善周早就暗自沉了眸子,白色的眼仁墨色的瞳,里面全是她的脸。她的心莫名就动了一动,暗暗用力将手往回拉,他却彻底恼了,径直握住了她的手将人拽了起来。 李斯年心里叫了一声“哎呦我的主子人家舅舅还在呢别把人当死人”,一边和了稀泥道:“按我说,相逢都是缘,端看缘深缘浅了!玉大人同我家公子是好友,玉姑娘又是我家公子的红颜知己,这缘分追到上一辈儿都深厚着呐,一时半会算不清!”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李斯年一个劲儿地朝李善周使眼色,盼了好一会,他后背的汗都快渗透外衣了,李善周方掸了掸前襟,道:“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身上的余毒未清,说上两句话便有些头晕。方才一下子犯病,竟是站都站不稳,” “那可得好好休息休息!”郑世宁总算看出点门道来,心里先是惊喜李善周多年顽石开了窍,一边埋怨玉满楼不该刚刚认回外甥女儿就要棒打鸳鸯,赶忙冲上去将玉珺拉开,岔开话题道:“你和你舅舅从未见过面,大约还有什么话要说,要不我们先出去,你们先聊?” “不用了!”玉满楼沉声道:“玉珠儿是我玉家的人,自然该回玉府住!我今日来,就是来迎她回府的!”他望向玉珺,“府里为你备好了一切,只等你回去。你可愿意?” “何必如此着急!”李善周和玉满楼两人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空气中飘扬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李斯年慌慌张张地带上笑容拦着,等话出口才觉得自己没了立场,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一定很难看,可没法子,为了主子的幸福,他睁着眼也只能说瞎话,“玉大人,您今天看黄历了么?您看,您甥舅二人团聚可是大事,迎小姐回府也得选个良辰吉时啊!可今天日破大凶,诸事不宜!要不然咱们缓缓,请个高人再挑挑日子?” 他几乎是带着虔诚的眼神看着玉满楼,哪知道玉满楼挑了挑眉毛斜睨他一眼,道:“我玉府的人命硬,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有句话还说,选日不如撞日,在我看来,今天就是黄道吉日,上上上等的好日子!玉珠儿!”他扬声唤了一声,道:“咱们现在就回家去!” “玉姑娘还有东西没收拾,郡主若是得空,不妨去帮帮她。”看玉满楼的态度,今日之事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李善周就像一只被丢在岸上的鱼,潮汐涨落,他也浮浮沉沉,“回家”二字像是当头棒喝,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郑世宁察言观色,赶忙应了一声“好”,拉着玉珺就出门,远离了两个男人的战场,李斯年也适时退下。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两个突然变幻了身份的至交好友,剑拔弩张地站着。 “你我认识多少年了。”李善周率先开了口。 “自我十一岁认识你,已经十五年了。”玉满楼道。 “十五年。”李善周望进他的眼睛,“你我认识十五年,你应当知道我的为人!既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处处阻挠我,处处提防我?” “正是因为认识你太久,所以我才要告诉你,我不同意。”玉满楼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姐姐临终将玉珠儿托付给我,就是希望我好好照顾她。我不求她什么,只希望她嫁个家境殷实、背景普通的人家,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这个人是谁都行,独独不能是你。善周,你扪心自问,你的日子何曾安稳,何曾平淡过?” 第28章 认亲 直到玉珺登上马车,李善周再没出现过。马车在街道上穿行,耳旁是喧嚣的街道,玉满楼一路再没说过话,直到进入玉府,玉珺才知道他是以多大的诚意迎接她的回归。 玉满楼是亲自将玉珺领到院子里的,一路上她几乎没见到下人,她心中还纳罕,偌大的玉府下人却寥寥。等到了院子门口,就见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妈妈,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门口早已经备好了火盆,她就站在火盆边上,对玉珺道:“小姐快跨过火盆,往后就平平安安,万事顺遂了!”她上前就扶住玉珺往前走,玉珺猛地跨了一大步,她连声说“好”,忍不住鞠了一把泪,蹲下身就要跪下去,玉珺措手不及,见她年纪颇大,赶忙拦住,道了句“婆婆不可”,老妈妈将将起身,眼泪簌簌然往下落,握着她的手道:“像,真像,你和你娘像极了!” 老妈妈的手心温热,摩挲着玉珺的手心,让她无端觉得温暖。她哭了一会,自己又破涕为笑,一边念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边领着两个丫头郑重地给玉珺行了礼。 玉珺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妈妈姓赵,是娘的奶娘,从小看着娘长大的。娘离家后她也没舍得离开,这些年一直呆在玉府。听舅舅说,赵妈妈自己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她一直都把娘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听闻娘过世,她狠狠地哭了一场,见了玉珺后,更是想把双份的疼爱就加在了她的身上。听闻她要回府,赵妈妈自告奋勇要回到她身边来照顾她。 那两个丫头一个娇俏活泼,名叫西竹,一个恬静可人,名唤静巧,两人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是舅舅特意挑出来服侍她的。 玉满楼当下简单给她介绍了几句,好在玉珺早有准备,忙从袖中掏出了三个小荷包,权当给她们的见面礼。两个丫头欢喜地不得了,忙蹲福谢她。 赵妈妈原本还有些担心她长年在乡野奔波,自由惯了,在人情世故上会有些欠缺,如今看她举止进退有度,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心里总算踏实下来,笑眯眯地收了荷包。 中途宫里来了人,说是太后身体微恙,让玉满楼去一趟,玉满楼无法,只交代赵妈妈好生照顾玉珺边匆忙走了。两个丫头原本还有些拘谨,玉满楼乍然离开,她们反倒长长的呼了口气。 玉珺看西竹脸上是释然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们很怕我舅舅么?” “不是。”西竹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道:“小姐你刚回府可能不知道,玉大人虽然年轻,但是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有时间都扎在书房里。咱们虽然都在府里,可是也难得见到玉大人。我以为他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刚才可把我紧张死了!” 她话音刚落,精巧赶忙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道:“你在小姐跟前胡说什么!小姐你别怪她……” 西竹抬眼见玉珺脸绷着,也看不出喜怒,心中一咯噔。她和静巧两人入府都早,可惜平日里都在后院,鲜少见过玉满楼。玉满楼对下人管教也宽松,她们的日子过得舒坦而自由,平日里插科打诨惯了,见玉珺年龄也相仿,竟不自觉说漏了嘴。 当着主子面议论主子的舅舅,若是小姐生气了,立马将她赶出去可怎么办! 她犹豫着就要跪下去,玉珺赶忙扶着她,道:“这是做什么。我问你们,你们跟我说了实话,这是好事。我对玉府不熟悉,往后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们,你们往后也要如实说才好。” “那是自然。”西竹松了口气,一旁的静巧一颗心也落了地。这位小姐听说是混迹在市井之中,可是身上却不自觉地带了贵气。她在一旁观察她,唯恐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如今看来,她却是个平易近人,不拿捏身份的人,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他们二人散漫惯了,若是说错了什么让小姐不满意,小姐一定要告诉我,看我不好好教训她们。”赵妈妈笑了笑,扬声唤道:“还不去伺候小姐沐浴更衣!” 二人连忙应了声是,率先进了屋子准备。 赵妈妈道:“咱们大周有习俗,远处归来的人得用香茅、柚子叶烧水沐浴。一来是除尘,二来是去驱邪消灾!今天一早大人同我说起你的际遇,把我吓得魂儿都飞了,好在你回来了,从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咱们好好洗个澡,把晦气都给洗走!” 她话说的隐晦,玉珺也不知道舅舅到底同她说了什么,只一味笑着跟着她往里走。等玉珺泡进了热水里,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从脚指头到头发稍,哪儿哪儿都透着舒坦。赵妈妈和西竹二人要上前伺候,都被她打发走了,等沐浴完了换了一身新衣裳,站到了赵妈妈和西竹、静巧的跟前,三个人心里都发出不由自主的赞叹。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岸,这话真真是不假。玉大人心疼这位外甥女,给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好,一早上让府里下人去京师最贵的成衣铺子金玉阁为小姐买的几套成衣,竟然意外地合适,就像是定制的一般。 瞧这位主子,方才身上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隐约觉得清丽可人,有着邻家姑娘的亲近,可是这会子。她穿着淡粉色银纹绣百蝶度花广袖罗衫,陪着一条鹅黄色绣白玉兰的长裙,腰间系着一根水蓝色的软烟罗,中间细致地打成一个蝴蝶结。 还未来得及挽起的墨色秀发如黑色的锦缎一样流淌至腰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美目盼兮,华彩流溢,巧笑倩兮,撩人心怀。 赵妈妈心道玉珺比之玉桥,美貌更胜几分,静巧已经上前,赞道:“小姐穿这身衣服就像是仙子下凡一般,等我给小姐梳个漂亮的发髻,那就更好了。” 她说着就拉玉珺在梳妆台边坐下,灵巧的双手翻飞,不一会就给玉珺梳好了个别致的飞云髻。妆台上有个漂亮的首饰盒子,她打开,选中了个紫水晶缺月木兰簪替玉珺簪好,不过片刻功夫,镜子中的玉珺又变幻了一番模样。 赵妈妈不知何时取来了个玲珑剔透的璎珞项圈,仔细替她戴好。等玉珺打扮妥当,赵妈妈看着她发怔了片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项圈是老爷当年买来送给玉桥小姐的,那时候她还和你一般大……” 玉珺知道她是触景伤情,心中也不是滋味。抚摸着脖子上的项圈,直觉得沉甸甸地重。 赵妈妈拭了泪,又破涕为笑道:“你瞧我,年纪大了就是不好,动不动就想起从前的事儿!小姐你能回到玉府,真是天大的喜事,我怎么还能哭呢!来来,玉泉在院子外带着府里的下人们等了好一阵了,就等您去见见他们呢!” 玉珺将将在门外站稳,早已经回府的玉泉领着众人鱼贯而入,小小的院落一下子站满了人。 众人齐声跪下,口里呼着“拜见小姐”,玉珺这才知道方才为什么在府里见不到人,原来是在这候着她呢! 她怔了一怔,玉泉继续道:“大人有交代,往后小姐如同他的女儿,府里没有表小姐,只有小姐!往后府里除了大人,小姐就是咱们最大的主子!” 他说着,众人又齐齐磕了个头,唤了声“主子”。她心中正犹豫着当下正当是给舅舅长脸的时候,可她回来的这么匆忙,初来乍到,压根没有准备,这可如何是好? 第29节 她正踟躇着,赵妈妈却上前一步,让两个丫鬟将准备好的小荷包一个个分发下去,众人又是一番谢,赵妈妈朗声道:“这是小姐给大家的见面礼。玉大人说了,往后大家伙尽心伺候小姐,大人另有赏赐。大人还说了,他一向不在家,往后府里的事情,都由小姐说了算。” 语毕,众人皆是哗然。有几个人忍不住好奇抬头想看看这位大小姐,赵妈妈扬了声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大家别欺负小姐年轻不懂事儿,就糊弄她,若是教我知道了,我第一个就扒了他的皮!” 一句话下去,众人均心有戚戚焉。在府里的老人们都知道,赵妈妈是个暴脾气,当年老太爷在府里的时候,赵妈妈都能跟老太爷对着干。这些年她年纪大了,脾气收敛了些,可就算是玉满楼做错了事,到了赵妈妈跟前也是服服帖帖。 老太爷致仕前曾经想要给一笔银子让赵妈妈安度往年,赵妈妈不肯,执意要留在府里服侍玉满楼,老太爷感念她一片心意,在京师另外购置了一套房子让她安置往年,饶是这样,她还是三不五时地回来看看。 可以说,在府里,她就算是半个主子。玉满楼把她安置在玉珺身边,自然也有要替玉珺撑腰的意思。 玉珺眼睁睁看着赵妈妈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心里的话却来不及跟她说。留或者不留,连她自己这会有些犹豫不决。可是赵妈妈这样一来,硬是将她推到了众人的跟前,她似乎再没有机会开口说离开。 “小姐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赵妈妈带了笑问道,玉珺沉吟了片刻,道,“大家伙先散了。玉管家先留下,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众人齐齐应了声“是,小姐”,又一丝不乱地鱼贯而出。玉珺凝神观察众人的脸,从头至尾,竟没见到当日丢她出府那人。 玉珺不免有些失望,玉泉仔细看她眼神,心中了然,上前道:“那吴勇似乎得了什么风声,今日一早就告了病假回家休息。” “病假?”玉珺冷哼了一声,“若他今日来见我,我还能以为这是个误会,可他偏生在这个时候躲着我!心里若不是有鬼,他怕什么!” 活了两世,她一直都没有害人之心,可是天道有轮回,既然老天让她再活一次,周遭的人们都希望她不要离开,那么她也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么,或许现在就是该报的时候了? 她沉了眸子,冷笑道:“我没什么本事,可是医治小毛病还是在行的!玉管家你帮我安排安排,我明日亲自去给他医医病!” 第29章 马脚 玉泉迟疑道:“大人说过,此事不宜打草惊蛇……” “|我只是给他治病,绝不会出什么乱子。”玉珺应道,眼睛瞥见玉泉。从刚刚他入院子时她就觉得他走路有些不自然,像是忍着极大的苦楚,她忍不住问道:“玉管家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玉泉正要应,赵妈妈沉脸道:“他一个管家管不住下人,任凭他们欺凌小姐。亏得他有自知,自个儿去领了二十棍子的家法。若是他不动手,我都要拿鞭子抽他!” “干娘……”玉泉忍不住咧了嘴,玉珺这才知道,玉泉是赵妈妈的干儿子。 待她走后,赵妈妈才絮絮叨叨说起玉泉, 那年瘟疫,他全家都死了,玉满楼在死人堆里发现他还有气儿,花了大力气将他救回来,后来他就死心塌地跟在玉满楼身边,颇学了一些医术,后来,他还成了太医院的从九品吏目,可下了值,他仍旧是玉府的管家。 所以若说玉泉背叛玉满楼,赵妈妈是一万个不相信。 “今日的事情,都是玉大人亲自安排的,让您掌管玉府的大小事务,也是他的主意。玉大人说,你前些时候受了大难,入了污秽之地,心里怕是对他有芥蒂。可是你娘……你娘她已经走了,天大地大,只有这里才是你的家。你遭受过的罪,大人总会替你讨回来。小姐,你跟赵妈妈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离开京师?” 她两句话问到玉珺的痛处,玉珺迟疑道:“原本我是有这样的打算,娘希望我悬壶济世,京师未必适合我……” “胡话!”赵妈妈严肃道:“你娘若真不希望你回京师,又怎么会临终前留话让你投奔舅舅?你若真想学医术,玉大人就是天底下医术最好的人,你还想跟谁学?小姐,你听妈妈一句劝,趁早打消离开的念头。你舅舅已经修书回建州老家,老太爷怕是不久就知道你回来了。从前你娘不听他的话,离家出走多年,他也难过了这么多年,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怕是撑不住。到时候他回来若是见你离开,你岂不是又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外祖父……”玉珺嘴里念着这个熟悉有陌生的词。前一世她回到京师,同舅舅不曾见过几次面也就罢了,舅舅似乎更是从未同外祖父提起过她的存在。所以她直到病去,都没见过外祖父。 “我以为外祖父并不喜欢我。”玉珺道:“娘说过,外祖父已经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你娘她……”赵妈妈重重叹了口气,“此间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若是见了你外祖父,就会知道他是个极好的人。你娘已经去了,你若是孝顺,就该代替你娘,好好孝顺你外祖父。这也未必不是你娘的意思,你说对么?” 赵妈妈寥寥几句话勾起了玉珺的回忆,娘生前确实很少提起外祖父,每每提起,也是一副愧疚的神情。 “娘说过,她的脾气性子都像极了外祖父……”玉珺低声道,赵妈妈摇了摇头,“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两人时常像是仇人一般针锋相对。脾气太像了,犯起倔来都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赵妈妈顿了一顿,握着玉珺的手郑重地问道:“你娘可曾提起过你父亲?” “……”玉珺怔了一怔,正要回道,赵妈妈认真道:“不管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赵妈妈只跟你说一次,在这个府里,在你舅舅和你外祖父跟前,绝对不可以提起他半句,更不要有半分半毫想要回到你爹身边的念头。你若是有这个念头,那你今日就可以离开玉府,往后也不要想着再回来了!” 赵妈妈的语气极其凝重,玉珺心中咯噔一跳,隐约触到了前一世舅舅不大关心她,甚至不愿意同祖父提起她分毫的真相。 “你爹就是这个府里的禁忌。”赵妈妈又叮嘱了一句,玉珺正要开口追问,静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大人回来了。” 玉珺赶忙起身出去迎接,玉满楼一身官服未脱,长身玉立地站在院子里,面上难掩倦容。 见了她换了身衣裳,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玉家的姑娘,本该如此动人。随即关切地问她今日吃食用度,玉珺一一答了,玉满楼道:“半个月后我可能要随驾去木兰秋狝,你在府中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玉泉。平日里出门都得小心谨慎,没有玉泉跟着,还是多呆在府中才好。” “秋狝?”玉珺眼睛一亮,近日来她心里一直惦念着这事,前几日还在惴惴不安秋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会舅舅就告诉她了。她正想提及父亲的事,一瞬间想到赵妈妈将将说过,在这个府里,万万不能提及父亲。 可是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历史重演,父亲坠马?玉珺心中暗自摇摇头,既然不能提及父亲,只能另寻他法。 她眼睛一亮,装作兴趣盎然,道:“舅舅,听说木兰秋狝处极有意思,去的地方也是林深菁密,水草茂盛呐?” 玉满楼愣了一愣,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你想去?” “是啊!”玉珺连连点头,道:“我和娘自小生活在南方,木兰秋狝却是在北方,想来风景自然同南方不同!舅舅,我能跟着你去么?” “这……”玉满楼一向独来独往,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要带上女眷,只是外甥女初来乍到,这是她的第一个请求,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他琢磨了片刻,道:“去倒是能去。反正木兰秋狝众大臣也会带上女眷,宁舒郡主定然是会去的。我要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怕有诸多不便,到时候我去求求郡主,让你跟着她就好。” 玉珺心里欢呼了一声,连声跟玉满楼道谢。玉满楼这才想起什么,从袖子中掏出封信来,道:“那日郡主将这封信给我,我略略看了几眼。那病人既然是你的病人,你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改日你再回去,把人治好了再回来。” “舅舅你不看看这个药方么?这个是治羊角风的……”玉珺接过信正要解释,玉满楼道:“我晓得。但是这个是你的独门药方,单凭这个,你就能在京师扬名立万,你只管去治他,若是有什么不懂,再来问我。” 玉满楼切切嘱咐着,玉珺当下便将医治夏锦良的过程遇见的问题同玉满楼一一议过,玉满楼对她施针的力度和方法进行了一些更改,玉珺直觉得像是在黑夜里看到了一道光,兴奋之意简直难以言表。 几次接触,玉满楼都觉得玉珺同他像是隔了一道墙一般,唯独谈及医术时,她才卸下心里的防线,这会看她喜形于色,心中不由地宽慰了几分。 他早年丧母,父亲对他极其严苛,姐姐玉桥因着大了他十岁,许多时候更像是他的娘亲,对他事事无微不至。如今姐姐仙去,独独留下玉珺,他怎么能不把她疼在心上! “玉珠儿……” “嗯?” 玉满楼目光闪烁,几次想要开口问她是否知道她爹的事情,终究还是忍住了,眼下,还是先留住她才好,“你若是还有什么不懂,可以随时来问我!” “好!”玉珺甜甜一笑,重重点头。 第30节 这一夜为着解决了心头的疑惑,玉珺美美地睡了一觉。隔日她起了个大早,玉泉早早就等在门口。等玉珺上了马车,玉泉驾着车在一旁道:“吴勇在玉府做了将近十年,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花匠,后来老太爷见他行事机灵,让他做了府里的管事,十年来他也算勤勤恳恳。府里一向待他不薄,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等我见了他再说吧。”玉珺沉吟道。 马车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就到了。玉泉在门外一声高喝,屋子里探出个人头来,见了玉泉先是一愣,尔后拉着他的手就哭道:“玉管家你怎么来了。你看我当家的可怎么回事,好端端走在路上就被马车撞了,右手到今儿个还吊着呢!” 玉泉用了大力才将那妇人的手挣脱,站直了身子勉强地笑着,道:“吴勇家的,你跟你当家的说一声,府里的小姐来看望他了。” “府里的小姐?府里哪儿来的小姐?”吴勇家的怔了一怔,才注意到玉泉后面还跟着位锦衣华服的小姐。 “这是玉大人的亲亲外甥女儿,才从外地回来,眼下掌管府里的大小事务。昨儿个听说吴管事出了事,特意来看望他的。”玉泉将事先编好的一番话说出,吴勇家的赶忙欠了欠身子当是行了礼,将二人迎进了门。屋子里不知何时又探出个人头,开口骂道:“你个死贱-人,你当家的手都断了你还在外头同人攀谈!” 吴勇家的脸上瞬时变得通红,有一种恼怒而不敢发作的愤懑。她忍了忍,道:“娘,玉府里来了位贵人小姐来看望他!” 回头又低声道:“小姐别见怪,这是我婆母。” “贵人小姐?”那老妇人怔了一怔,连忙将头缩了回去,在屋里嚷道:“既是贵人,你就好生伺候着。老太婆我有些风寒,怕冲撞了贵人,就不出去见她了,让她别见怪!” 老妇人闪躲地极快,玉珺还未看清她的脸,她就不见了,可就是那声音,玉珺却觉得万分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她按下心中疑惑,进到吴勇房中。两厢里落了座,吴勇果真是脸上带着擦伤,右胳膊上敷着药,用纱布吊着。玉泉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番,吴勇望向玉珺,脸上尽是感激涕零之意,竟像是从未见过玉珺,也从未驱逐过玉珺一般。 玉珺仔细问过他的病情,得知他是被马车所撞骨头错位,不免笑道:“说起正骨一科,我娘倒是教过我一些皮毛。你不妨给我看看。” 她说着,也不管吴勇推辞,直接起身查看吴勇的右手,心中不由冷笑:这吴勇对自己也真是下不去手,她满以为他是装病,没想到他是真伤着了。可惜不是骨折,而是轻微的擦伤,吊着做做样子罢了。 “哟,这是脱臼了啊。”玉珺低声呢喃着,松开了吴勇, 吴勇脸上现出欣喜,忙点头道:“是是,小姐高明,大夫也是这么说,骨头错了位,需要将养几个月。我这一时半会怕是不能回府为您效力了……” “那倒不碍事,伤筋动骨一百天,休息休息总是要的。”玉珺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只是我看这位大夫不太高明,给你的骨头还没正位。这要是没接好,落下病根可不好!” 她说时迟,那时快,抓起吴勇的胳膊就用力,道:“这骨头没接好就得断了再接,你忍忍!”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他的的胳膊扭到背后,脚跟照着他的屁股用力一踹,只听咔嚓一声,随即是吴勇凄惨的嚎叫。 他的胳膊,这下是真的断了。 第30章 线索 吴勇从未想过如玉珺一般瘦弱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这样的力气,竟然能瞬间拧断了他的胳膊,当下他一声嚎叫,痛的几乎昏死过去。 他哪里知道,玉珺前一世回到将军府,为了自保,她特意让父亲教了她一些适合女子用的擒拿术,方才玉珺是拿出十成十的力气使出那一招,动作快而猛烈,吴勇又从未提防过她,当下便中了他一招。 吴勇心中暗骂一声,蜷在地上动弹不得,玉珺心中畅快,脸上却装作受了惊吓一般,躲到玉泉身后道:“玉管家你看这可如何是好,我好像下手重了些……他叫得我心慌慌的,娘说的接骨之术我一下子全忘了!” 那可怜兮兮像是闯了大祸的模样,连吴勇家的都辨不出真假,更别说正在痛苦哀嚎的吴勇。 “我在太医院学的是内科,接骨我是真不在行啊……”玉泉赶忙道,将吴勇扶了起来,叮嘱吴勇家的道:“你还是赶紧再去请一个能接骨的大夫来吧!” 吴勇家的吓呆了一般,点头如蒜,赶忙冲出门去。 从头至尾,饶是吴勇这般哀号,吴勇的娘再未出现。 玉珺连声说着对不起,又命人将随身带来的补品交给吴勇,赶忙离开。 临走时,她回望了一眼,正好看到吴勇的娘探出脑袋,直勾勾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眼睛里闪现而过的是一丝疑惑,四目相接时,她赶忙又缩了回去。 玉珺当时只觉得吴勇的娘眼熟,待上了车,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对吴勇的娘声音这般熟悉! “玉管家,劳烦你一件事,你能不能替我查查看,吴勇的娘是不是曾经做过奶娘?”玉珺等不及,在马车上便追问。 玉泉动作极快,玉珺回府里没多久,她就等来了她想要的答案。一时间,她怔怔坐在桌子边。 那年中秋林南蔷的娘,也就是他爹林牧之的夫人李媛生辰,她躲在假山里一个人看月亮,就听到假山外有老妇人在说话,她的声音尖厉,语气刻薄而不屑:“贱蹄子虽然命大,可落在咱们手里,总有她难受的时候!” 后来在席间,她再一次听到那个尖厉的声音,不过换了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叫了她一声“玉小姐”。不是“大小姐”,不是“小姐”,而是不伦不类的“玉小姐”。 当时她问过秦艽,秦艽说,她曾经是李媛的奶娘,奶过李媛半个月,后来李家嫌她粗俗便换了奶娘。饶是如此,这位奶娘在外头仍旧借着李府的名义作威作福,李媛实则并不喜欢她。 玉珺实在没想到,这个李媛并不喜欢的奶娘为何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并与她被卖入花想容有牵扯。 前一世的玉珺当时听到他们的对话,并没往深处想,如今回忆起来,竟是不寒而栗:所以,他们口中恶狠狠所说的贱蹄子并不是他人,而是她? 所以,一直在背后算计她的不是旁人,或许就是李媛?可是李媛是如何知道她的行踪的呢? 真相一闪而过,却又扑朔迷离。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事同李媛脱不了干系。 马车外人声鼎沸,马车里的玉珺却如入冰窖,从头凉到了尾巴。她想到,或许自己还未入京师就已经别人盯上,尔后她一步一步被人带入了陷阱。前一世她命大逃脱了险境,可最后还是毁在了定国公府。 她不想害人,可是却有人屠刀悬在了她的头顶,时刻等着挥刀落下。 她原以为自己远离京师就能逃脱是是非非,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一次又一次的加害,有一就有二,有二必定有三。只要她活着,或许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坐以待毙,还是揭竿而起,狠狠反击? 前一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这一世,她还要继续后退? 玉珺沉了眸子,不由地冷笑。若是再后退闪避,那她真是愧对上天给她的机会。 答案,显而易见。 马车行走着却突然停了,玉泉隔了帘子道:“小姐,今天可是观音娘娘的诞辰,又逢集市,外乡的人都进城赶集,人多得不得了,前头怕是不好走。若是绕城外走,需要的时间也并不短,只一点好,城外的风景好,你可以顺道看看咱们京师的景致。” 玉泉想的事玉珺初来乍到,正巧能看看京师的风景,顺道散散心,他那里知道,玉珺此刻心事重重,对这些没半点兴趣。 第31节 玉珺掀了帘子,看车外人头攒动,正是热闹非凡的景象。她心乱,索性下了马车对玉泉道:“我想在城里走走,你驾马车先行回去吧。” “那哪儿成啊!”玉泉道:“大人吩咐我寸步不离地保护小姐。”玉泉看了看玉珺,阖掌道:“小姐若是真想逛,咱们就把马车停这,回头我派人来取。” 玉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一路上热闹非凡,街上杂耍的,卖艺的,吹糖人,各种新奇玩意儿数不胜数。玉珺自小长在乡下,即便前一世回了将军府,也甚少有机会这样逛集市,原本兴趣寥寥,结果一路逛下来,倒是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事儿,站在了一踩高跷的摊子前,挪不开眼。 从前在建州,娘每到正月十五前后就会带她去县城里看踩高跷,一拨十几个人,身量高的踩着低跷,身量低的踩高跷,表演的人穿着各种戏服,开路棍儿一打头,白蛇、唐僧、丑婆婆各式各样的人走出来,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一字长蛇阵的单列排开,表演的人在高跷上还能大劈叉,每每她看,都能咋咋呼呼地惊出一身汗来,等回了味,娘还能领着她吃上一串糖葫芦。 这时候想起这些,她既喜悦又有些感伤。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人挤着人,不到一会,她就被挤到了前头,回过头去看,玉泉的人影都见不着。 她个矮,踮起脚尖也不顶用,心里不免有些慌,想拨开人群往外挤。身后人群叫了一声“好”,一窝蜂的人又涌上来,几乎要把她吞没了。 她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一瞬间想起前一世,也是大约在这个时候,曾经听说过有一次庙会,因为人太多导致踩踏事件,当时死亡人数太多,震惊朝野,连在将军府里不问世事的她都有耳闻。 千万不要是这次……她心里默默念着,可脚下却停不住,人挤着人,她被动地往前走,高跷上的姜子牙演了个鹞子翻身,掌声雷动,她却没了看戏的心情,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恰好边上就是座拱桥,她赶忙走上桥中,站在高处往下看,人群里摩肩擦踵,男女老少伸长了脖子看各种把戏,仍旧是一派祥和。 渐渐地,桥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她隐约听到咔擦一声,是细微的断裂声,在人声鼎沸的当下,完全没有人会注意到。可是她就是听到了。 她心下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桥对岸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大家快跑!桥要断了!”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奔跑,几乎在她跑下桥的同一瞬间,身后的桥应声倒下,桥上不知道站了多少人,一下子从空中落入水中,人压着人,人挤着人,哀嚎声,痛苦声不绝于耳。原本清澈的河水,一瞬间变得浑浊,而后渐渐泛起血红。 因为玉珺一声吼而跟着玉珺跑下桥的十几个人惊魂未定,还未发出逃出生天的感慨,又眼睁睁得看着对岸发生更加悲惨的景象——桥断的瞬间,高跷上的人没能稳住心神,其中的一个演的是哪咤喷火,这火一抖,火球子没稳住,直接从高空落入人群,人们躲之不及,想要四散开来却发现人太多了,压根无处可躲,里面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股惊惶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渐渐地有人倒下了,渐渐地,有人在人们的脚下,没了呼吸…… 玉珺眼睁睁地看着对岸的一切发生,她甚至没来得及再一次高声呼喊,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在当场。 她呆呆得望着一切,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直愣愣得将她搂在怀里,将她和身后的所有人格挡开来。 她只闻到一股熟悉的体味,就被他拥入怀中。手被他紧紧握在手心,她感觉到护着她的人一路披荆斩棘,耳边渐渐安静,她稳稳站定,才发现自己已经杀出了人群,飞落在屋顶之上。 “你在这等我!”李善周眸色一沉,起身就要离开,玉珺伸手想要牵住他,却只能拉住他的一片衣角。 “小心。”玉珺叮嘱道,李善周郑重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别怕,我就回来。” 话音刚落,他已然冲入人群中。 玉珺死过一次,可是面对这样的灾难,仍旧心有余悸。此刻看李善周在人群中来往救人,她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满耳的哀嚎,满目的鲜血,她站在屋顶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人,她赶忙扬声唤道:“玉泉!” 人群里的玉泉身子震了一震,抬头见是她,简直要哭出声来,“小姐,你可让我一阵好找!谢天谢地你没事!要不然我可怎么跟大人交代啊!” 玉珺来不及听他懊恼,扬声道:“快,把边上的梯子递过来让我下去。咱们都是大夫,得去救人!” 第31章 灾难 官府里的人姗姗来迟,等他们来时,现场早已经哀鸿遍野。凌乱的血迹、人们匆忙行走踩落的衣物、鞋袜、首饰落了一地。在面对巨大的灾难时,更多的人呆滞在一旁。李善周从头至尾从未停过,却只在人群中救出十几人来。 许多负伤的民众聚在一旁,低低地啜泣着。玉珺忙着医治和安抚他们,玉泉起初还在她身边照顾着,到后来也奔走出去救治病人。 当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玉珺手下的最后一个病人失去了生命,她八岁的儿子在一旁泣不成声。玉珺累得几乎动不了,只能默默地坐着。 夜色渐渐凉下来,整个街道笼罩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身上突然多了一件青灰色的大氅,一股温暖不期而至,她将将抬起头,那人已经在她旁边坐下,脸上多了青茬,眼里泛着疲惫和哀伤。 “死了多少人?”她低声问道。 “目前来看,暂时是二十三人,还有许多病人送往京师各大医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李善周见她情绪低落,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的她的脑袋,安抚道:“咱们尽力了。” 昨天晚上一夜他都没睡着,夜里翻来覆去,总想着,玉满楼会不会偷偷将她送走,又或许她自己仍旧执意离开。如今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总觉得不放心。一大早去了玉府才知道玉珺出了门,他在大街上游荡,只想着或许能遇见。在人群里,当他得知侨塌了,街上发生这样大的世故时,他简直魂儿都快飞了。 好在她没事…… 李善周目光灼灼地望着玉珺,伸出手想要将她揽入怀里。哪知道还未动,玉珺突然就站了起来。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焦急地在人群中张望,时而开口问道:“请问这儿还有大夫么?请问哪儿还有大夫啊!” 小姑娘眼眶里含着泪,几乎要哭出声来。 玉珺赶忙扬手道:“三儿!” 远处的三儿身子一震,像是见了救星一般风飞奔过来,双腿顺势跪了下去:“玉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娘亲!” “你娘?你娘不是在家里养病么?”玉珺疑惑,三儿闻言立时哭出声来,道:“都怨我!我好好地过什么生辰啊!”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玉珺一边走一边听才明白,原来今天是三儿的生辰,若是换做平日,三儿的娘断断是不会出门的。可是这段时间她吃了玉珺开的药,身子好了许多,又是这样的日子,她就想着出门给三儿买根红头绳,这一去就出了大事。 “娘被送到了西坪巷的医馆,那儿原本有个王大夫,可是今天他带他八岁的儿子出门,两人都……都没了!”三儿哭道:“娘伤的重,若再找不到大夫,只怕熬不过今晚上。我听邻里说在这有大夫,我就想来撞撞运气。玉姐姐,我,我一切都拜托你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玉珺脚也未停。西坪巷并不远,不过片刻她就走到了,进到医馆里,是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里面坐着好多病患,都带了希冀的眼神看着她,尔后却是更浓重的悲凉。 “三儿,你说你去找大夫,你怎么带回来这么个年轻的姑娘!”有位年长的老人低声呵斥着,还有男人低声咒骂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官府也不管咱们了!你去了这么久,就找了个女人回来?你找个女人回来能干嘛?女人能看病!?” 三儿不理会他们,一路将玉珺领到她娘的榻前,低声道:“娘,娘,我把玉姐姐带回来了。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你娘她死了,”方才那男人两三步窜到她跟前,骂道:“你一去大半天,她等不住,死了!你瞧瞧,你娘还有气没有!” “大伯你胡说,我娘怎么能死了呢!”三儿心下一沉,伸手去摸自家娘的鼻息,登时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再摸摸娘的四肢,已经是冰凉如水,没了温暖。她愣在一旁,尔后一天惊呼,放声痛哭。 悲伤如瘟疫一般传染,整个医馆的哭声也此起彼伏,止也止不住。 玉珺上前依样探了探她的鼻息,心里默默叹了句,来晚一步。她默默摇了摇头,正要走,眼睛却落在三儿娘的鼻尖处。她心头一阵,赶忙冲上前去握住她的脉搏,一股欣喜从心头泛起。一旁的三儿还在埋头痛哭,她狠狠一巴掌拍在她的肩头,喝到:“别哭了,你娘还活着!没死!” “什么?我娘还活着?”三儿止住哭泣,玉珺重重点了点头,招呼在一旁的李善周道:“麻烦大公子来搭把手。” 第32节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中掏出针盒来,在危急之下,娘曾经教会她的所有技巧都浮现脑中,她一针针精准落下,直到最后一针拔出,榻上的妇人猛然抽搐了一番,呕出一口鲜血,尔后是低低的一声呻=吟。 方才认定她已经死去的众人一时间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涌到她的榻边,有脑子大的伸手去摸她,尔后带了欣喜道:”活了,真的活了!” “人死怎么能复生呢!”几个人叽叽喳喳绕着玉珺,三儿一开始以为自己娘死定了,绝处遇到玉珺,情绪由悲转喜,片刻后又由喜转悲,此刻又从悲转喜,心情跌宕起伏,犹如梦中,直到她娘嘴里浅浅地溢出一句“三儿”,她哇一声又哭了,跪在地上重重地给玉珺磕了个头道:“姐姐,你真是观世音菩萨!” “我不是……”玉珺解释道:“方才你娘是假死,一般人感觉不到她的鼻息她的脉搏。要不是她鼻尖有一根细小的鸡毛在翻动,我也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 三儿赶忙看她娘,擦了泪道:“今天街上有卖鸡的,娘被抬回来时满脸都是鸡毛,我还咒骂那卖鸡的,没想到,竟然是一根鸡毛救了我娘!” “这是你娘做多了善事,命不该绝。”玉珺笑道。 “我知道她!”人群里不知是谁又嚷了一句:“她就是街头夏家丫头的那个朋友,夏家的儿子得了羊角风,也是她治好的!” “你是说夏锦良么?”人群里一字一句叽叽喳喳,几乎全部围在了玉珺旁边,倒是将李善周挤到了角落里。 “对,就是这位玉小姐救的夏家哥哥!”三儿重重点头后,众人如疯了一般你一言我一语。 “小姐,你帮我看看我的手吧!” “我儿子脚扭伤了!” “我娘头被人撞伤了!” “我家牛难产了!” “……” “我还没治好夏大哥……”玉珺还要开口解释,左右胳膊已经被人拉住,被挤到墙角的李善周不知道何时又出现在她身边,将那些人一一隔开,淡淡道:“玉姑娘已经累了一天了,需要回去休息。你们再等片刻,官府自然会再派大夫来。” “玉姐姐,我们已经去过官府几回了。官府的人说,县太爷很忙,没时间见我们!眼下只怕没有多余的大夫能来帮忙了……”三儿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玉珺一瞬间想到重生以来,她对自己莫大的帮助。还有这一屋子的老弱病残……心一软,她点点头道;“我留下来。” 转头后,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善周,言语里带了一丝祈求:“大公子……” “我陪你!”他几乎二话不说就答应,玉珺愣了一愣,解释道:“我是想拜托公子回去告诉我舅舅一声……” “没事,我让下人去通知你舅舅。我,留下来陪你。”他一锤定音,不容玉珺辩驳,“有我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 “……”玉珺一时默默无语,细数见面以来她在他跟前的种种状况,似乎情况确然是这样。她忍不住想要捂脸哀鸣一声,脸上却强作镇定。送上门的苦劳力,她不要白不要! 等真正忙起来,她才感觉到疲惫,从头到尾几乎没能喝上一口水,直到天亮,她终于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刚沾着墙根儿坐下,竟就睡着了。 自答应留下帮助玉珺,李善周也是脚不沾地,等他忙完,一回头,那个如狗尾巴草一样的女人已经歪在墙角睡着了。角落里昏暗不明,可就是这样柔和的光晕落在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不一样的光芒。 秋日里的蚊子依旧猖獗,或许有嗡嗡作响的声音,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索性走到她身边,拿着蒲扇轻轻摇晃,为她驱走蚊虫。她困极了,身子稳不住,一晃,恰好落在他的肩头。他动也不敢动,鼻尖萦绕着她发梢的馨香,心里头竟是别样的安宁。 不知道从何时起,狗尾巴草在他的心尖尖上生了根发了芽,摇身一变,成了他心上的一颗夜明珠,耀眼夺目,抹之不去。 只可惜,他们中间隔了许多的阻碍。可是不论如何,她还在,他还爱,这就够了。 李善周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乌怏怏的夜,没有人关注角落里的他们,他忍不住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 这样美好的夜晚没能持续多久,到下半夜时,又有几个病人发起高热来,玉珺在睡梦中被人叫醒,脚不着地地又开始诊治病人。直到天微微亮,院子里的人们突然沸腾起来,不过多时,三儿就冲了进来,兴奋道:“玉姐姐,外头来了位威武大将军,说是来看望病人的!” 第32章 父亲 玉珺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正想着躲到何处,外头的人已经踏了进来。领头的正是她的父亲林牧之,年逾四十的他依旧气宇轩昂,身姿挺拔,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年轻人和穿着官府的县太爷,年轻人看着年纪不大,却自有一股气势,纵然站在他父亲的身后,也掩不住周身的贵气。 旁人认不出他来,李善周却只一眼就怔住了。几乎是同时,玉珺和李善周二人都说了同一句话:“咱们走吧!” 县太爷入了门吼道:“王大夫何在!将军有话要问你!” 他话音刚落,有民众认出他来,一时间,等了他一夜的西平巷的民众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上前指责,林牧之听了几句便理出了头绪,当下惊讶问道:“所以,昨日这里并没有大夫?!” 昨日踩踏之灾震惊朝野,皇上连连下令要安抚民众、及时救治,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纰漏。林牧之一个头顶两个大,再看身旁的年轻人,眉头紧蹙,似有不满。 他横眉怒视县太爷,县太爷不由地抖了一抖。 县太爷是个有眼色的人,威武将军林牧之站在他的跟前,知根知底他已然觉得可怕,可是更让他担心的却是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看着像是林牧之的随从,可是林牧之细微之处却是对他的敬重。 今儿的乌纱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县太爷心中泪流满面。 人群里走出一长者,道:“昨天这里全是病人,官差把我们放在这里就不管了,若不是有位好心的姑娘来医治我们,只怕我们都得病死在这里!” 当下,他把昨夜里玉珺如何起死回生,又如何仁心仁术救苦救难说了一遍,顺带谴责了一下失职的县太爷。 得知病人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林牧之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随口问道:“那位姑娘在何处?” “就在墙……”长者手一指,登时愣住了,方才还在墙边救苦救难的玉珺没了身影,连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也不见了。只有一脸憨笑的三儿摸了摸脑袋,道:“玉珺姐姐说她家中有急事,需要回去一趟。既然县太爷来了,那还请县太爷另指派一名大夫来。” 旁人做了这样的好事,巴不得见官领赏赐,可是这位姑娘倒好,做了好事还不留名。林牧之不知该说这位姑娘高风亮节还是不拘小节,连着那位年轻人,脸上也难得泛起一丝兴趣。 年轻人巡视四周,一眼就落在桌案上的药方上,端看字体,笔酣墨饱,笔走龙蛇,写字的人一看就是个中高手。 他不由地讶异道:“给你们写方子的人是……” “你说大公子么,他是玉姐姐的朋友。”三儿在一旁应道:“他姓李,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耳朵不大好。” “他也在这帮忙?”年轻人追问了一句,林牧之上前问道:“这个字是?” “李善周的。”年轻人回道,“他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昨夜竟在这替人写药方?真是奇了。”他随手拾起那张药方,略略抬了眼问三儿;“你说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玉姐姐叫玉珺。”三儿回道。 “玉珺……”年轻人轻轻念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咱们大周的女大夫不多,这名字我却听了好几回。她救了这么多的人,该赏她才是。” 玉珺、玉珺……林牧之细细念着,恍然想起来,前些时候三王爷家的宁舒郡主曾经在圣上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言语里全是誉美之词。想来这个玉大夫或许就是宁舒口中的那位姑娘。 第33节 姓玉……林牧之每每看到姓这个人的,都有别样的好感。或许他也该见见这位姑娘。他暗自笑着,问道:“不知道上哪儿能找到这位玉姑娘呢?” “玉姐姐说,如果我娘病情有变动,让我上城东的玉府找她。”三儿再次答道。 “城东?玉府?”林牧之略略沉吟,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 一旁的县太爷因着失职早已经站战兢兢,这会儿总算找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赶忙上前道:“将军,城东姓玉的人家只有一户,就是太医院的院使玉满楼玉太医的府邸。这位玉姑娘或许就是玉太医前几日才找回来的那位表小姐。听说玉太医极看重她,正准备着让她入家谱呢。” 京师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官宦人家屁大点事儿,不过一两天都传了个遍。县太爷这种芝麻官儿,消息却比旁人更加灵通。他几乎带了谄媚,继续道;“听说玉太医原本有个姐姐,前些时候却死在了异乡。就剩下外甥女这么一根独苗儿,千里迢迢地寻了回来。玉太医就想着把她纳入自己名下,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养着呐。” “你是说玉满楼?”那年轻人轻声问着,笑道:“我就说京师太小。绕来绕去,还都是自己人。真是有意思。赏,重赏。得空叫他把人带到我跟前来,让我也看看,她这个外甥女到底是何许人也。” 他轻声说着,却看向来泰山压于顶而面色不惊的威武大将军像是中了魔症一般怔忡着,他重重地咳了声,林牧之才晃过神来,低低地应了声“是”。 一路上,玉珺如芒在背,快速疾走。李善周跟在她的身后,只见她面色不佳,迟疑不定,他几番想问,玉珺只埋头走。 眼见着就要回到玉府,玉珺仍旧没有半点解释的苗头,李善周索性将她拉到一旁,告诉她:“方才站在林将军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玉珺一时间有些错愕。方才她只想着赶紧躲开她爹,没想到竟然错过了和当今圣上直接对话的机会!得见天颜,那是多少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真是可惜了。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他?”玉珺问道:“他要是知道你救了那么多人,肯定会嘉奖你的!”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林牧之将军?你认识他?”李善周不回答,而是直接将心底的疑惑说出了口。 玉珺既然不认识圣上,那她匆匆而行,急着躲避的自然就是林牧之。林牧之走进来时,李善周就在玉珺的身旁,她脸上的表情瞒不过他的眼。 自认识以来,玉珺实在给过他太多的震撼。最初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外乡姑娘,没想到竟会一身医术,尔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更是证明了她全身都是秘密。、 他实在太过好奇,她还有什么样的故事。 “大公子……”玉珺面色不郁,不知如何解释。 她认识林牧之将军,岂止是认识! 上一世父亲死时她没能在跟前尽孝,方才看到他的一瞬间,她也想冲上去喊一声“爹”,可是不能。 上一世惨死,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时运不济,入了花想容让自己留下了话柄,又倒霉地遇见了李善均,自己不争气,没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安稳人生。可是如今看来,始作俑者或许就是李媛,爹的夫人。 自己运道不济和被人一路算计是有根本性区别的,只要一想到李媛,再想到自己的娘,玉珺心底里被压制的怒火就要窜出来,蔓延着,像是一下子就要吞噬她。 她恨啊,连带着恨上了娶了李媛的爹。 她只怕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父亲仍旧站在李媛的那边。 那样的话,她只会更加痛恨前一世费尽心力回到将军府的自己。 看她仍旧一副不想说的表情,一向稳重端方的李善周就这么负手站着,一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这几天,他一直在等待着玉珺的答案,可是不巧,中途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在情意绵绵时,他中毒了。好不容易金屋藏娇,她却被玉满楼接回了府里。尔后,就是这场天灾*。 他这一辈子,坎坷的事情太多,可是情路这般曲折,他却半分都忍不得。 他伸出双手掰正她的肩膀,低声道:“玉珠儿……” “你……”她的身子震了一震,想躲开,他不放,手上使了气力不让她跑,道:“我很喜欢你的这个小名儿。” 玉珠儿玉珠儿,在舌尖上玩味,有一种可爱俏皮的味道,透着股不可言喻的亲昵。 这世间能知道她小名儿的人不多,他也想算上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然自己的位置。 “玉珠儿。”他加重了语气,道:“那日在客栈里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玉珺点了点头,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正想说自己是真心的,玉珺是个什么想法,能不能答应他,能不能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所有的问题都在舌尖,可一时间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玉珺却突然开了口,道:“大公子。” “嗯……”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抬头,玉珺双目直直地看入他的眼睛。对视时,她虽有是闪躲,可是片刻后,却是坚定。 “林牧之将军是我爹。”她轻声说道。 第33章 告白 “嗯。”还在状况外的李善周没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过了片刻他终于回过神来,身子震了一震,道:“你说什么!?” “林牧之将军是我爹。”玉珺重复了一遍,心底里藏得最深的一句话乍然出口,像是卸下了莫大的担子,“我娘从不隐瞒我爹的事情,从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有一个爹在京师,是个将军。” “既然你知道你爹,你为什么从不去找他?”李善周诧异道,玉珺摇了摇头,“这是我娘的意思。” 李善周沉吟,他同玉府多年交情,虽然玉满楼极少提起,可是他多少也有听闻过玉满楼那位做下惊世骇俗举动的姐姐的事迹。 背弃婚约同男子私奔,尔后被家族除名,这件事被人津津乐道了这么多年,可任谁都没想到,当年事件的另一方竟然是本朝的威武大将军林牧之。 他眸色沉沉地思索着,玉珺继续道:“我既然决定留下来,就料定会有一天遇上我爹。可是我还没做好准备……” 想到吴勇的娘那张刻薄的脸,她忍不住说道:“前日里玉泉提起过府里的一个吴勇,就是他瞒着玉泉把我丢出了府外。今天我特意上他府里探了探,却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她顿了一顿,对李善周道:“吴勇的娘曾经是我爹的妻子、现在的将军夫人李媛的奶妈。” “你的意思是……” “是。”玉珺点头道:“我在京师从未得罪过任何人,我也以为李府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偏偏是和李府有牵扯的李勇害了我,所以不由得我去揣测。” “先前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我们不知如何下手。现在既然有了目标,咱们就好查了。”李善周肃了神色,玉珺蹲了个大礼,道:“此事还有劳大公子。” “应当的。”李善周赶忙扶起她来,一字一句道:“你别同我这么客气,我不喜欢。玉珠儿,我还是想要问你,你还想着走么?” 尽管亲耳听到,他仍旧存了怀疑,玉珺被他追得没法,脸红了大半:“刚刚大公子不是听到了么……” 此前一直游移不定,直到昨晚上他拥着她,轻轻地落了一个吻,一直在云雾里徘徊的她突然豁然开朗:如果命里注定她要和他有牵扯,那么她这次选择直面命运。 第34节 什么李善均、什么李媛、什么林南蔷,如果他们还要当她人生的绊脚石,那么,就让他们来吧!从前她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的靠山,如今,她有了李善周、有了舅舅,还有重生赐予她的莫大的勇气和不甚明朗却依旧开阔的未来,她还怕什么! 来吧!那些躲在阴暗处的小人们! 来吧!这个爱着她的男人! 来吧!重生后异样精彩的人生! 玉珺踮起脚尖,迅速地在李善周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道:“你是大周天字一号重要的病人,我却是京师医术不济的小大夫,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往后的日子,请多多指教!” 李善周如在梦中,摸了摸她刚刚亲过的地方,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他快步上前要把那个调-戏了他一把就跑的狗尾巴草抓回来,狠狠地抱在怀里。 可是不能,玉珺走出了转脚,距离玉府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脸上的欣喜还没能收回来,玉满楼鹰隼一般的眼睛就落在他身上,像是时刻提防着他这头猪拱了他精心呵护的白菜。 李善周敛了神色站定,淡淡地叫了一句“满楼”。 台阶上的赵妈妈见了玉珺,赶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哎呦了一声,道:“我的好小姐,你可担心死我了!玉泉那死小子没照顾好你,我捶死他去!你让我瞧瞧可是伤着哪儿了?这是一晚上没睡么,这么憔悴?” 玉珺被她抱了个满怀,心中却充满了暖意。都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已经忘记了有多久,能有个人像母亲一样拥抱她,真正地关心她。 你看,她的人生,已然有这么多的人站在她的身后,支撑着她,她还怕些什么? “赵妈妈,我没事。真的!”玉珺的眼眶有些温热,她努力平稳了语气,反手抱住赵妈妈,道:“我只是一晚上都在医治病人,有些累。你别担心。” “好,好!”赵妈妈连声说好,见李善周站在一旁,赶忙恭恭敬敬地跟他行了礼,道:“我替我家小姐多谢李大公子。若不是您,只怕我家小姐还得遭罪!” “善周是玉珠儿的长辈,照顾她也是应当的。”玉满楼扫了李善周一眼,成功看到李善周的眉眼青筋暴出。 长辈?玉珺的心肝儿跳了一跳,偷偷看一眼李善周,他除了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其他倒还好。 她赶忙道:“昨日多亏了大公子帮忙,要不然,我在西坪巷可得累死。舅舅想必也忙了一夜了吧?” 她话音刚落,再看李善周,嘴角的嘲讽没了,变成了藏也藏不住的喜悦。 玉珺心底里跺了跺脚:这人,平日里看着深不可测,怎么这会就藏不住呢!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生怕舅舅看不懂似得。 她撇开眼前,顺利看到李善周的脸上笑意更浓,她的脸一下子热了。 玉满楼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中到底发出一声“女大不中留”的感慨,嘴上仍旧道:“嗯,我刚下值。昨日踩踏死伤达百人之多,太医院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玉满楼边说边走着,回过头来看李善周,挑了挑眉道:“你也累了一夜,还不回府休息?” 这是明摆着赶客呢。 李善周淡淡地应了声“嗯,是要回去一趟”,一双眼仍旧落在玉珺的身上,扬了声道:“你好好休息。” 不知为何,玉珺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等回了屋子,不过片刻,赵妈妈就在屋外徘徊。 玉珺见她神色迟疑,似有话说,扬了声道:“妈妈进来吧。” 赵妈妈走进屋来,一番话不知从何说起,王顾左右而言他道:“小姐昨天被吓坏了吧?” “还好,只是昨日之状实在太过惨烈……热热闹闹的节日,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灾难。”玉珺据实答着,见赵妈妈还是紧蹙眉头,索性直接问道:“赵妈妈,你有话不妨直说。娘在世时,时常跟我提起你,说外祖母去得早,你就和她亲生母亲一样。所以,我也把你当作我的外祖母一般看待。” “你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我哪有这个福气,能有你这么个乖巧的外孙女!”赵妈妈赶忙道,到底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既然这么说,我也倚老卖老一回。小姐,你和李大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玉珺还是被赵妈妈直白的问话惹得脸红,她低了头,委婉道:“想必妈妈也知道,那日我被人所害入了脏污之地,险些丧命,是大公子把我救了出来。后来我险些中毒,也是大公子替了我。我……我就是感谢他……” 赵妈妈定定地看着她,这样的小女儿姿态她一眼就懂,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小姐,若是你对他只有感激之情,大人同他多年交情,总有法子将这份感激还给他。可若是动了旁的感情,妈妈我劝你还是……我看大人并不是很喜欢你同大公子来往。” 玉珺的身子震了一震,此刻也顾不得娇羞,问道:“为什么?舅舅同他多年交情,应当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看着你舅舅长大,多少明白一些他的心思。”赵妈妈道:“当年你舅舅给你取小名玉珠儿,就是希望你有个好的姻缘。昨日里他和我提起过,等老太爷回京,就和他商量,让你入玉家的家谱,从今往后做玉府正经的大小姐。你娘同你爹私奔,被族里除了名,连带着你的身份也不尴不尬。你舅舅这么做,是想让你有个正经身份,往后不用被人诟病,能够堂堂正正地嫁人。大公子人是极好的,妈妈也能看出来,可是他却身带残疾……” “他和我交流并无大多问题……”玉珺辩驳道,赵妈妈打断她,“我知道,他能看懂唇语。可是到底不是健全人。退一万步说,咱们不在乎这些,可是李府的水有多深,你却不懂。他是庶子,好端端的人,被人毒成了聋子,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太平。他的上面还有个长公主,你要是嫁入他家,长公主就是你的婆婆。她那样的人,能让你有多少安生日子过?光是规矩就立不完!” 玉珺几番想要开口,她知道李府的水有多深,比赵妈妈想象的还知道的更多,可是她张不开这个口。上一世,当父亲、李媛得知她能嫁入定国公府,都为她高兴。父亲是觉得她嫁了个好人家,而李媛则欣喜自己能攀上一门好亲戚。没有人能为她想到这么深,这么远。 这是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赵妈妈看她面色变幻了几番,知道她是个聪明孩子,能听懂自己的话,心底里到底还是舍不得她难过,又劝道:“咱们玉家在京城虽不是一等一的大户,可若是要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安稳一世,喜乐一生,却不是什么难事。” 玉珺落寞地坐着,低声问了一句:“赵妈妈,真的不能是他么?” 第34章 赏赐 赵妈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若是你祖父和你舅舅执意不肯,你能如何?还是你要走你娘的老路,再惹你祖父和你舅舅伤心难过一次?” 这是一剂猛药,在一瞬间,玉珺摇了摇头,长久之后,她低声道:“妈妈,你去告诉舅舅,让他放心,若是他不喜欢……我宁肯一辈子不嫁,也不想让祖父和他再难过。” 赵妈妈摸了摸她的头,这是个聪明孩子,就是太懂事儿了,反倒让人心疼。 玉满楼同她不过隔了八岁,有些话不便他出马,只能靠赵妈妈传话。赵妈妈没想到她一眼就看穿了,只能安慰道:“你别难过,没了他,还有更好的人等着咱们。” 玉珺低下头伏在案上,心中真是难过极了。好不容易想要迈出一步,就被绊了一跤。这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赵妈妈瞧着她,等她用过了饭,才匆匆到玉满楼跟前回话,将方才的对话说了一番,玉满楼失声笑道:“妈妈,你以为她懂事,其实她同姐姐一样,倔着呢。什么我不喜欢,她就一辈子不嫁……唉。” 赵妈妈这才回过味来,方才她以为玉珺说的是,她不嫁长辈不喜欢的人,换个方向琢磨,才明白她有点“非君不嫁”的意思。 “我看她也是个明白孩子,不会做什么傻事。前些时候我问她知道不知道他爹是谁,她说她知道。既然知道,遇上那样的难事也不去找她爹,说明她也是个有风骨的。”赵妈妈道。 玉满楼蹙了蹙眉头:“玉珠儿知道她爹是谁?” “是的。”赵妈妈点头道:“小姐回来后,玉泉派人去建州他们居住的地方打听了些情况。这些年,她们母子二人过得并不大好,四处游荡,总有人在小姐后面戳她的脊梁骨。听她们的邻里说,小姐有一回同村里的男娃打架,曾经提起过她有爹,就是威武将军林牧之。结果旁人不信,骂她是野娃娃……小姐懂事,心里也能藏得住事儿,反倒让我心疼死了。才多大的孩子啊,到了亲人跟前,被人给卖了,亲爹不能信,亲舅舅又不敢信……” 第35节 赵妈妈说着就摸眼泪,玉满楼听着也难过,可到底还是有些欣慰,道:“我这几天总担心她会跑去找她爹。若是那样,真真是会伤透她外祖父的心,也寒了我的心,她若是真上赶着要去姓林,那我玉家,往后就同她没有半分关系。她爹……林牧之那样的畜生,怎么配得上姐姐!” 他咬牙切齿,每每说到林牧之,他就恨不得将他拎出来,狠狠扇几巴掌。 “我只怕他一旦知道小姐的存在,会上门来抢人!”赵妈妈担忧道,玉满楼冷笑着:“他敢!早几百年前他来玉府探听姐姐的消息时父亲便说过,他敢再踏入玉府半步,他就敢砍了他双腿!父亲之见,等同我心!” 赵妈妈心里仍是担忧,眼见着天色暗下去,她才想起来,道:“玉泉今儿一早急着见大人您,回府见您不在就出去了。方才他又让人带了话,说是有要事要办,今晚上怕也回不来。” “晓得是什么事么?”玉满楼问道,又想起昨日玉泉是跟着玉珺出门见了吴用,怕是有什么发现需要详查,当下便点头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赵妈妈您别担心。” 赵妈妈点了点头,告辞回了院子一看,玉珺的屋子里早就没了光,四处都是静悄悄的。丫鬟西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手轻脚地走出来,道:“姑娘累了一天一夜,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就是心情不大好,我进来时,她眼角都挂着泪呢。” 赵妈妈微微叹了口气,“小姐也不容易,心里难受呢。” 玉珺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一夜里都是昏昏沉沉的,像是睡着了,可是屋子外的动静却又听得清清楚楚,犹如梦魇一般。 等到天亮时,门外却突然多了几个脚步声,人未走到,声音先至,是郑世宁爽朗的声音:“玉珺还睡着哪?你们赶紧伺候她起来,她可是遇见了天大的好事了!” 她说着就推开门,见玉珺睁了眼在床上发呆,笑道:“你赶紧起来!正堂还有人等着你呢!” “正堂?谁等我?”玉珺仍旧处于未睡饱的懵懂状态,郑世宁笑道:“真不知道你是运道好还是不好。听说昨日踩踏事件你在西坪巷的医馆里做了一夜的女大夫?你知道不知道,你差一点就能见到圣上了!旁人一辈子都没福气得见天颜,你倒好,就这么擦肩而过了。好在有人认得你,把你的事迹在圣上跟前好好说了一番。圣上一高兴,给了你好多的赏赐呐!眼下宫里派来的公公就在正堂,你赶紧拾掇拾掇,跟我去领赏去!” “我就是随手救了几个人……”玉珺有些发懵,被郑世宁狠狠拍了一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好了,我可瞧上了里头那柄玉如意,回头你得送我!” 几个丫鬟婆子被郑世宁催促着动了起来,不过片刻,玉珺亭亭玉立地站在屋子里,郑世宁绕着她走了一圈,咋舌道:“都说京师第一美女是林南蔷,照我看,你比起她来也是不遑多让呐!” “宫里的公公还等着呐!”玉珺忍不住提醒她,她一拍头,“对!” 赶忙拉着她就走,边走边说:“玉满楼进宫上值去了,怕是一会就能得到消息赶回来。他有你这么个外甥女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瞧,一回来,就给他挣了这么大的面子!” 玉珺瞧她一口一个玉满楼,满心满眼离不开他,不由地打趣道:“不知道是谁总在我跟前说,‘玉满楼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 玉珺学郑世宁的语气惟妙惟肖,直逗得郑世宁满脸通红,拿手去捶他,两人说笑间就到了正堂,她将将走进去,就见一个人背着站在匾额底下,身旁是穿着太监服的公公。 那公公见了郑世宁,上前行了礼,这才看玉珺,心里赞了声“是个人才”,笑眯眯道:“您可是昨日在西坪巷救死扶伤的玉大夫?” 玉珺点了点头,福下身去行了礼,公公说了句“使不得”,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人终于转了身,依旧是气宇轩昂,只是眼睛里却带了几分审视,几分激动,“你就是玉珺,玉姑娘?” 玉珺当下愣住了,不敢眨眼的看着眼前的人,满眼里都是不可置信,一声“爹”就含在喉咙口,出也出不来! 郑世宁见她呆滞,以为她犯怵,笑道:“玉珺,这就是威武大将军林牧之林将军!我听我兄长说,你极为推崇他。真是巧了,昨日就是林将军陪着圣上微服出巡,得知你救死扶伤的事情的。方才我来的路上正巧遇见他和公公,就一并进来了。” “玉姑娘大仁大义有勇有谋,我极为欣赏姑娘。”林牧之轻言说着,一双眼睛在她的脸上逡巡,最后落在玉珺的耳垂上——靠近脸颊的地方,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红痣,旁人若是不仔细看,压根不会注意到。 这就是他的女儿……当年他离开玉桥身边时,他们的女儿不过满月。玉桥曾经指着那个胎记说说:你瞧,这痣长得位置多刁钻,险些影响到女儿! 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那是老天爷给女儿的烙印,他们的女儿注定与众不同。 林牧之一想到从玉府打探回来的消息,他就觉得撕心裂肺地疼。当年他离开纵有千般理由,到底是他负了玉桥。这一辈子欠玉桥的太多,连她死了,他都不知道!十八年了,他从未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他真是…… 多年征战沙场不惧生死的林牧之此刻却有些颤抖,好不容易压制住面上的神色,催促边上的太监:“公公颁旨吧!” 这气氛诡异地连公公都忍不了,他匆匆地念了旨,给了赏赐,接下了玉珺备好的礼,赶忙离开了。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干站在一旁的郑世宁看着林牧之同往日有很大不同,眼神逡巡不说,还透着股激动。眼下玉满楼不在,林牧之给了赏赐却不走,她不由地升起了长辈得护着晚辈的冲动,面上带了笑将玉珺拉在一旁,道:“家父一直念着那年在便将同林将军畅饮的日子,不知将军何时有空,能来王府做客,再同父亲叙叙旧。” “改日有空定登门拜访。”林牧之说着,一双眼仍旧看着玉珺,道:“不知道玉姑娘能否同我单独聊几句?” 玉珺整个脑袋都是晕乎乎的,木木地点了点头,郑世宁还要拉着她,她终于清醒,暗暗摇了摇头,对她说:“郡主,你先出去吧。林将军不会害我的。” 郑世宁哑然地看看林牧之,又看看玉珺,跺了跺脚出了门。 等在门外的赵妈妈见她出来,赶忙问道:“小姐呢?” 郑世宁蹙着眉头看里面,“和林将军在里面说话呢。林将军今天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林将军,哪个林将军?”赵妈妈惊了一惊,“林牧之?他怎么来了!糟糕,不能让小姐见他!” 说话间她就要冲进门去,哪知道一推门,那门竟是从里面反梢起来,推也推不动了。 第35章 傀儡 “林将军,你把我家小姐放出来!”赵妈妈一着急,用尽了全力敲门。 门外咚咚作响,玉珺也是心跳如雷。耳听着赵妈妈声音里全是焦急,她扬了声安抚道:“妈妈,你别急,我同林将军说几句话就好。” 林牧之定定地望着玉珺,她的眉眼间有玉桥的影子,可是气韵上却是像他的。当年那样小的一个孩子,他捧在手里,恨不能将天下间最美好的事物都送给她。可是最终他负了她的娘,也对不起她。 “孩子……”他的言语里满是愧疚,“你娘玉桥,她是怎么死的?她死前有没有……有没有提起过我?” 玉珺正要回答,门哐当一下响了。撞门的人实在太过愤怒,连着门板带门框,一下子砸落在地上,扬起许多尘土。 平日里瞧着文弱的玉满楼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前:“我姐姐一辈子就毁在你的手里,死之前又怎么会记得你!林牧之,十几年前我父亲就说过,林玉两家水火不容,你若是再敢踏入玉府半路,就砍断你双腿!你若是忘记了,今日我就来好好提醒你!” 林牧之问话被断,心生懊恼,此刻见了玉满楼,更是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骂道:“笑话!林某驰骋疆场数十年,会怕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要跟我算账,我还想跟你算账呢!十年来,我几次向你打探玉桥的消息,你却从不告诉我!她数月前去世,我竟然到了今天才知道!如今我和她阴阳两隔,你难道还要阻止我认回我的女儿么!” “你的女儿?”玉满楼快步上前,将玉珺拦在身后,冷笑道:“全京师上下都知道你的女儿叫林南蔷,此刻就在将军府里住着。你上我玉府寻什么女儿!你此刻若是走出去也就罢了,你若是不走,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走。天下人都知道我玉满楼是解毒圣手,却从没人尝过我下毒的滋味,你若是要开此先例,我必定奉陪到底!” “老子当年打战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老子会怕你!”林牧之怒极反笑,指着玉珺道:“我固然对不住你姐姐,可是她已经走了,我已经无法弥补。这个孩子,她是玉桥留给我唯一的宝贝,她的耳垂下面那红色的胎记,别人不认识,我却无比熟悉!玉满楼,她是林家的子孙!我同她血脉相连,我自然应该带她回府!” “她若是你的孩子,姐姐为什么取名玉珺,而不是林珺?”玉满楼怒发冲冠,笑道:“她若是认你做父亲,为何到京师,即便穷途末路,也不愿去寻你?” “你姐姐恨我,她自然不肯让孩子知道我的存在……”林牧之辩解道。 玉满楼眼里浮上蔑视:“你也知道她恨你?林蛮子,你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年你和姐姐相约离开,最后却背弃我姐姐,毁了我姐姐的名声,害我姐姐有家归不得,这些年孤身一人带着孩子流离失所。而你自己却成家立业,有儿有女,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我问你,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孩子是你林家的子孙?你问问玉珠儿,她认你么?她若是肯跟你走,我二话不说,即刻就让她跟你离开!” “你知道我是谁?”林牧之满目的不相信,道:“孩子,我和你娘不是他说的那样,你同我回府,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玉珺一直站在玉满楼的身后,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第36节 背信弃义四个字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她恍然想起来娘醉酒时跟她说起过的她和爹的故事。 在娘的故事里,她和爹是在辽阔的边疆认识的,那会外祖父是军医,她时常女扮男装跟着祖父去军营里给将士们治病。娘说,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只一眼就知道,是这个人了。军营里那么多的将士,她一眼就相中了当时还只是个小将军的爹。 在娘的口中,爹是正直勇敢正义的化身,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将爹骗到了自己的身边,为了爹,娘背弃了已有的婚约,跟着爹私奔了。 娘极少提到她和爹分开的原因,只有一次她问起,娘才告诉她,是因为爹的家里也有一段婚约,为了长辈,爹必须回去履行他的义务。而娘不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所以才选择放手离开。 直到后来她回了府,财隐约知道,爹和娘私奔时,根本没有婚约在身。是祖母装病骗了爹回家,尔后押着他拜了堂成了亲。 娘离经叛道,背负了一身骂名,最终却换回了一个和别人另外成亲的男人。 那些年,爹几次派人来找她们,娘都避而不见,为了躲着爹,她们几次匆忙搬家。她还曾经怪过娘,让她的生活不能同旁人一样…… 从前她不懂娘,为什么她誓死维护爹的名声,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却选择了同爹死生不复相见,经历过两世,她终于明白了,可是却愈发心疼娘。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包括有些小心翼翼看着她的林牧之,还有蹙紧了眉头望着她的玉满楼。 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她的亲亲舅舅。 赵妈妈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小姐,你别犯傻!” 玉珺终于回过神来,手握住赵妈妈的手,微微摇了摇头,这才对林牧之道:“林将军,你今日能来这里,必定已经查清了我来历。我很感激你能来看我,可是也仅仅只是感谢而已。我不愿意同你回府!” 玉珺的一句“林将军”乍然出口时,林牧之心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此刻听她这么说,他不仅仅是错愕,更是带了怒意骂道:“玉满楼,定是你挑拨我们父女情义!你到底对我女儿说了什么!” 他说着,提脚就要上前同玉满楼理论,郑世宁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忙上前拦住林牧之。正巧玉泉从外头回来,见此情状,当下便是一惊,上前护着玉满楼,一边嚷道:“将军别忙着打架,我将将从府衙回来,从大公子那查到了一些紧要的事情,同林将军有莫大的关系,林将军不妨听大公子说完,再质问我家大人是否挑拨离间!” 玉珺乍听到“大公子”三个字,赶忙抬头看向门外,李善周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盛满了关切。 玉珺一夜辗转反侧想着他,一早上又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此时见了他,心中真是有千言万语,都在嘴边。人这么多,她只能远远地望着,心却莫名地踏实下来,朝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李善周这才走进门来,凝眉道:“昨日我连夜审问了你府里的那个吴勇,他老实交代,是将军府里的人买通了他的老娘,他老娘又找得人贩子老六,将玉姑娘卖到了花想容那种地方。同福客栈的掌柜也承认,是将军府的人以救出他贩私盐而入狱的独子为条件,唆使他在玉姑娘的饮食当中下毒药,意图害她性命,然后悄悄地毁尸灭迹。”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牧之听得云里雾里,李善周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他二人所说人是同一个人,就是在将军夫人李氏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姚妈妈!” “好你个林蛮子!你毁了我的亲姐姐还不够!你的夫人还要害了我的外甥女!今日我若容你,当真对不起玉家的列祖列宗!”玉满楼听完简直怒不可遏,巡视四周,只见屋中壁上挂着一柄宝剑,他抬手摘下宝剑握在手中,拔剑就要砍向林牧之。 林牧之从头至尾都犹在云雾之中,关于玉珺的所有消息他都是从玉府打探来的,关于玉珺,他能知道的也只是来到京师时不慎落入人贩子手中尔后被救出,当下他有些发怔。 饶是如此,他仍旧躲开了玉满楼的几剑,到最后,他几乎空手接白刃,生生握住了玉满楼的剑锋,怒道:“你们说的我并不明白。你若是要砍死我,也得让我当个明白鬼!” “等你死了,去问我姐姐!”玉满楼用力再劈,李善周抽出随身的软剑一卷,就将玉满楼的刀甩在一旁。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林牧之抽了身,恍然地看向玉珺,道:“珺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能怎么回事?”玉珺眼眶一红,泪珠儿顺着眼眶不停落下,似梨花带雨,当真是我见犹怜。她几乎是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哽咽道:“娘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万万不能来寻将军,让我万万不要坏了将军的生活。她让我悄悄地来寻舅舅,不可提起认爹的事情。她这般为将军着想,不过是想让将军和夫人的生活不要起波澜。可谁知她这般替人着想,旁人却不念着她半分情谊。娘在天上有灵,若是知道我险些死在妓-院,她该有多心痛!” 尽管早早猜到了始作俑者是谁,可是一经确定,玉珺的心头火便窜窜地往上烧着。重活一次,她不想背负着太大的仇恨生活着,她想远离将军府,远离李善均,远离京师的是是非非。可是这些人如梦魇一般缠着她,甚至要她性命。 既然如此,来吧!到头来,别怨她神挡杀人,佛挡杀佛! 玉珺心中怒火沸腾,抽出帕子捂着脸,靠在一旁,声音里全是哀切,眼泪更是凶猛。一半是怒火,一半却真真是心痛:“我还不如随娘去了,也不至于受到这般侮辱!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为何是将军……” 她伏在案上,嘤嘤痛哭。 第36章 败露 林牧之原本就心疼玉珺,此刻见她哀声恸哭,心中更是难过。玉满楼持剑站着,若不是有玉泉拦着,早就冲将上来,听玉珺哭声,他却冷静下来,冷眼看着林牧之,眉拧成一个川字,冷笑道:“林蛮子,你的女儿险些死在你夫人的算计下,这下你满意了?你还有脸来认女儿么?” 林牧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场面一时冷了下来,郑世宁站在一旁真是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将林牧之拉出了门外,将那日她不慎落入花想容遇上玉珺,玉珺如何救出她,又受了如何磨难,及至后来离开京师,又在城外险些中毒说了个清楚。 郑世宁原本就是善于言语的人,此刻说起当日情形,连语气带表情,简直是将当日场景再现,直听得林牧之眉头越拧越深,郑世宁眼睛看着,又将那日玉珺在街头遇见林南蔷及秦艽的事情略略提起,重点说了一句:“大将军,玉珺毕竟是您的女儿,您即便再不喜欢她,也不应该让人这样害她!还有林大小姐和秦姑娘,她们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要不然,怎么在街上就要为难起玉珺?” 她的话点到即止,林牧之面色越发难看,对着屋内说道:“珺儿,此事我必定查一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你等着!” 他说着,就冲出门外。 林牧之去了一趟官府,在那呆了许久之后,才回到家里。 那时候,李媛正和林南蔷说起前几日李善均送来的那柄玉如意,手里握着玉如意,当真有一种温润的感觉,李媛觉得特别满意,忍不住赞道:“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东西,又是太后赏赐,同外头那些就是不一样,你瞧这做工,瞧这玉色!啧啧!” “娘喜欢自然就是最好的。”林南蔷莞尔一笑,李媛带着探寻,促狭道:“我瞧这个李善均人品样貌都是极佳的,最紧要的是太后喜欢!若是哪家姑娘能嫁给他,怕也是种福气!” 林南蔷不着痕迹地反驳道:“女儿喜欢的,自然是人中上上等。我不要什么极佳,要,就要世间最好的男子。” 李媛暗暗地点了点头,她这个女儿一向有主意,只是越大了,她越是看不懂她的想法。如今她话一出口,竟是裨睨天下男子的气势,她既有些心惊,同时,却有些欣慰。 “你大了,懂得自己要什么自然是最好,只是锋芒不可太露。你父亲也不喜欢女儿家太有自己的主意……”李媛劝着,身边的林南蔷将脸靠在她的臂上,低声道:“娘,我晓得了。” “过些时候便是木兰秋狝了,你爹同我说起过,让你和娇娇也一起去玩玩。”李媛抚着林南蔷的脸,细声说道:“到时候圣上也会去。听闻圣上年纪不大,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你到了他跟前,行为举止都得仔细一些……” 她正要继续交代,门外冬梅突然闯进来,一副惊慌失色的模样。 李媛拧眉骂道:“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 冬梅喘着粗气,险些哭出来:“夫人,您赶紧去看看吧!将军刚刚一回来就把我干娘叫去问话了,谁知道还没出一炷香,他提剑就要砍了我干娘,旁人如何劝都不听!” “你干娘?你干娘不就是姚妈妈?将军砍姚妈妈做什么!”李媛惊得站起来,冬梅带着哭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关着门说话的,将军声音很大,只隐约提起什么人贩子,什么客栈的!” “什么人贩子!姚妈妈又怎么会牵扯上人贩子?”李媛越听越糊涂,起身正要走,一眼瞥见自家的女儿紧蹙眉头坐在一旁发怔。 冬梅站在一旁着急,催道:“夫人救我干娘,若是晚去一步,只怕要出人命了!” “你先出去一下,”李媛挥了挥手,冬梅心里着急,还要再辨,就听李媛一声喝,“出去!将军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若是你干娘当真犯了什么错,将军自然会秉公处理!你……你先去,我片刻就来。” 冬梅无法,只得掩上门,一想到命悬一线的姚妈妈,跺了跺脚离开。 第37节 “女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李媛低了声问道。 林南蔷仍旧踟躇,李媛蹙眉道:“姚妈妈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老人,她一向做事谨慎。今日你父亲会对姚妈妈动大怒,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若是没有牵扯也就罢了,若是有所牵扯,以你父亲刚正不阿的性子,只怕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逼出林南蔷心里的话,怎知林南蔷仍旧坐着,低头不语,她心里急着去救姚妈妈,抬脚正要走,林南蔷突然抬起头来,软声道:“娘,我前些时候求了姚妈妈帮我做了一些事情。” 李媛心里当下一沉,“你求姚妈妈做了什么?” 林南蔷斟酌了一番,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我没打算告诉娘。前些时候,从建州来了位姑娘,我让姚妈妈替我教训教训她,让她在京师站不住脚,如此而已。” “建州?”李媛怔了一怔,就听林南蔷道:“这些年爹总派人去建州寻人,寻的什么人却从不告诉我。女儿心里好奇,便跟姚妈妈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娘也派了人去寻这个女人。数月之前,娘派出去的人得了消息,那个女人病死在建州,她的女儿却进京来寻亲。我琢磨着,她若是出现在建州,娘必定不高兴,所以,我悄悄地瞒了下来,让姚妈妈想法子让她走……” 她微微仰起头,一副害怕的模样:“娘,女儿也不知道姚妈妈使了什么法子。可是我确然是为了咱们家好。爹一生光明磊落,不应当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好名声。那女人的孩子更是来路不正,不能入咱们家门。听爹爹这么生气,我……我怕。娘,我怎么办才好!?” 李媛听她说到前半截,几乎软下身子,听到后半截,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这是……”那个女人是林牧之心里的一个劫,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能忘记她,一直念念不忘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若是姚妈妈能弄走她也就罢了,眼下却被发现了! 她纵有一万张嘴,都脱不了这个干系! 李媛想说,林南蔷真是害苦了自己,可是看她若惊弓飞鸟一般怯生生地望着自己,李媛纵有千般言语都说不出口,心里只能暗叹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她跺了跺脚,道:“事已至此,就看姚妈妈能不能咬住牙根说自己不清楚了!但愿……但愿你父亲还能顾及我们的夫妻情谊……” “女儿全仗着娘了……”林南蔷惶惶然落下泪来。 “你在这等着,轻易别去前厅!我去看看!”李媛叹了口长气,抬脚离开。 林南蔷倏然敛了神色,一颗心终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怨只能怨姚妈妈手脚不干净,那女人运气又太好,才能一次又一次逃出她设的死局。 脑孩里突然现出一个人来,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睛落在自己梳妆台上的夜明珠上。自她得了夜明珠,秦艽的眼睛就一直落在它的身上…… 她微微叹了口气,将夜明珠握在掌心,走出房外。 李媛匆匆而行,将将走到大厅,就听到姚妈妈长号了一声,哭道:“老爷,你说的什么玉姑娘,什么老六,我统统都不明白啊!我一向只在府里,甚少踏出门外,从不认识什么玉姑娘!” “你若是嘴犟,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林牧之怒从心中来,抬手就让一左一右两个侍从往姚妈妈身上使棍子,姚妈妈已经痛得面色发白,见李媛进门,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哭道:“夫人救我!” 李媛见此情状,冲上去护着她,几乎落下泪来:“将军,姚妈妈是我的奶妈,跟着我从娘家过来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真要打死她么!?” “就是因为她是你身边的老人,做错了事情才更加可恨!刁奴,成日里不做好事,就撺掇主子使坏了!这样的奴才,留着何用!?”林牧之怒不可遏,姚妈妈哭道:“夫人,当真不是我!将军说的什么,我都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林牧之怒急反笑:“老六虽然死了,你以为一了百了,没人能发觉你做过的勾当,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妓-院还有人认出了吴家的那个奶娘!如今吴家的奶娘、奶娘的儿子都有供词,就是你将我的女儿卖入妓院,你还敢争辩!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要将我的亲生女儿毒死在客栈,尔后扔到乱葬岗,神不知鬼不觉!你真是打的好算盘!老刁奴,谁给你的狗胆子,你今日说出话来也就罢了,若是不说……” 他眼中寒光乍现,身上净是杀气! 姚妈妈被审半日,林牧之话里却是滴水不漏,直到李媛出现,他才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她心中明白今日在劫难逃,只怕还会拖累李媛。她咬牙看了一眼李媛,终于俯身下去,道:“既然将军都发现了,又何必再审。将老奴交出去便是!只是老奴仍要劝将军一句,那位姑娘断然不可入将军府,若她进府,只会令将军府上下蒙羞!” 只听她声音刚刚落下,人便飞了起来,撞到了一旁的屏风。林将军气急之下抬脚踹飞她,骂道:“那是我的亲生女儿,何以容你这个刁奴置喙半句!你说,是谁指使你做的!” 李媛再也按捺不住,拧着帕子哭道:“夫君何必这样疾言厉色!你言语里的意思,不就是我撺掇姚妈妈的么?夫君,我,我冤枉啊……” 第37章 替罪 林牧之等了半晌就等这句话,冷冷问道:“这些年我一向敬你爱你,后宅之事我也从不过问。我只问你一句,我待你不好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的女儿,要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将军着实冤枉夫人了。此事都是我擅作主张,与夫人没有半点干系!”姚妈妈从屏风上狼狈地爬起来,又要来拽林牧之的衣角,林牧之厌恶至极,狠狠一甩,她的头直接撞到墙角,昏在一旁。 “姚妈妈!”李媛一声惊呼,当下身子瘫软了大半,歪在地上哭道:“你我多年夫妻,你的心里却总记得那个玉桥!她的女儿是你的女儿,蔷儿难道不是你的女儿?你满心满眼都念着她们母女二人,你却是否想过,她若是进了门,对我们母女是多大的羞辱!” 林牧之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原来你连玉桥的名字都打听清楚了,这些年来,我当真是小看了你。” “打听?”李媛凄凄然道:“我还用打听她的名字么?你连梦里喊着的都是她的名字,我又何须打听?夫君,我才是你的妻子啊!我说了,这事不是我做的,你为何不信我!” 她一时梨花带雨,哭成了泪人儿。林牧之方才是又气又急,此刻被她一哭,当下气消了一半。想想这些年来她在自己身边,上孝父母,下育儿女,将府里里里外外打点地滴水不漏,挑不出半丝的毛病,再看看她一副委屈的模样,心底里笃定的事儿此刻也动摇了。 “既然不是你,那我就将这老刁奴交由官府处理。府衙里对待犯人自有他们的一套,由不得她不开口说出这背后的主使人!”林牧之退让道。 李媛心里咯噔一跳,看地上已然一动不动的姚妈妈,心里只觉得不妙。姚妈妈人若是在她身边,她自然有法子保她一个齐全,将来送她到远远的庄子里养着,于她也不是什么坏事。可眼下林牧之只想着送她入官府,那危险性着实太大。 她是*凡胎的老人儿,此刻她是拼着一口气咬牙将事情扛在自己身上,可若是到了府衙,重刑之下,难免松了口,到时候从嘴里漏出关于林南蔷一丝半点的口风,那她的女儿往后还做人不做!? “姚妈妈在我身边多年,这次纵然做错了事儿,可是那位姑娘并未受到多大的伤害。夫君,此事咱们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试探着问道。 哪知林牧之才压下去的怒火此刻又窜了上来,正要开口,门笃笃作响。一向在府里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秦艽站在门口,满眼里都是害怕和震惊。 “娇娇……”李媛呆呆地望着她,秦艽的眼里瞬间盈满了泪,三步并作两步跪在林牧之跟前,哭道:“姨父,娇娇错了。这件事情同姨母没有半分关系,都是娇娇怂恿姚妈妈做的!” “你?”林牧之看一眼小心翼翼的秦艽,当下失笑:“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怂恿姚妈妈的。” “娇娇,你别胡闹!”李媛拉着秦艽,秦艽甩开她的手哭道:“姨母,是娇娇做错了事,不能让姨夫错怪了您!” 当下,秦艽将今日林南蔷对李媛说的话挑着拣着说了一遍,咬牙道:“娇娇只是想替姨母出头,才让姚妈妈对她略施小惩!” “当真是你做的?”林牧之冷笑道,“我找了他们母女多年都未能找到,怎么倒是你一个养在深闺里的丫头能找到?” “外祖父曾是当朝左相,天下遍布他的门生,找个人并非什么难事。恕娇娇直言,那位玉大夫在当地小有名气,要找到她并非难事。姨父你寻她们多年却不得见,不是她们有心避让,就是派出去的人不够尽心!”她顿了一顿,犹豫道:“我听闻老太太时常过问他们母女二人的行踪……” “娇娇!”李媛赶忙出声制止,哪知林牧之早已听到,当下便是怔了一怔。 片刻后,一种不可言喻的羞耻感涌上他的心头,他大喝一声,唤来府里管事仔细详问,管事战战兢兢道:“将军,老夫人这些年的确时常询问玉大夫的行踪。她曾说过,若是得了消息,不可直接告诉将军……” 林牧之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是了,说什么缘分不缘分,都是虚情假意。几次险些见着玉桥,都擦肩而过,他以为是缘分不到,可原来,玉桥有心避让,他身边的人又有心隐瞒,他们何来的重逢的缘分。 “这么多年,我竟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林牧之“呵呵”一笑,抬脚要将管事踢出去,李媛拉住他道:“张管事也是听母亲的话行事,你若心中有气,何不去找母亲辩解!?” “去质问母亲?”林牧之笑得有点无可奈何:“她原本就讨厌玉桥,巴不得她早一点死去。还有你,你也不是么!” 眼里寒光乍现,他冷声问秦艽道:“我问你最后一次,那些事,果真是你做的!” 第38节 秦艽被他一看,四肢都不由得打摆,抬眼看李媛,就见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一厢,姚妈妈从昏死状态悠悠转醒,秦艽一咬牙,指着姚妈妈道:“姨夫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姚妈妈。” 那姚妈妈是何等精明的人,见此情状,哀哭一声,道:“此事让我一个人扛下就好!表小姐,你又何必跳出来!” “是我害了姚妈妈,姨夫若是要对我行家法,也是应当的!”秦艽伏下身子,道:“姨夫怎么惩罚娇娇都可以,只希望别错怪了姨母!” “好好好!”林牧之连说了三个好,摇头道:“你以为扛下这些事情,只要接受家法惩戒就好?莫说你不是我林府的人,光说这责任,又岂是咱们关起门来就能扛下来的!姚妈妈你做得好事惹下这么大的祸,你竟然没有半点自知!” “那位姐姐不是没事么?”秦艽弱弱道。 林牧之双眸寒光乍现,骂道:“玉珺是没出什么大事,可是姚妈妈一味‘相思子’却险些要了定国公府大公子李善周的命!眼下他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庆王爷的左膀右臂!下毒谋害朝廷命官,你知道不知道是多大的罪!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此事,当真是你做的?” 藏在袖子里的夜明珠一下子变得滚烫而炙热,秦艽脑子里突然响起林南蔷对她说的话。 “只要你咬死了只是让妈妈略施小惩,余下事情你一概不知,父亲最多也只是责骂你几句。他一向心疼你,不会把你怎样的。” 她不是没有犹豫,可一想起自己在府里似仆似客的地位,若是扛下这件事情,或许她的地位会一日千里,她咬牙答应道:“你我姐妹这么多年,一向同气连枝,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姐姐你就要入宫选秀,往后就是做娘娘的命,这个节骨眼,自然不该惹上这样的麻烦。姨母又是家中的主事,不该受这样的委屈!姐姐放心,凡事有我!” 这时她才知道林南蔷对她说的话,竟是不尽不实,而自己却有些托大了。明明知道自己或许被骗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说出实情,她不仅在林牧之跟前没了脸面,往后更别指望能在府里待下去。 如今,她只能指望李媛能救救她。 她有些怯懦地望了一眼李媛,伏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姨夫,娇娇错了,娇娇真的知道错了,求姨夫救我一命!” 李媛哀求道:“夫君,娇娇年幼无知,从小又离了父母,如今虽犯了大错,可到底不是故意的。还请夫君周全一二!” “这一次我也救不了她了。”林牧之仰头深深呼吸,道:“朝廷自有法例,该如何处置,交由官府定夺吧。官府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你们二人……随他们去吧。” 李媛还想求他,姚妈妈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待林牧之走远,她才哀求道:“夫人,你好不容易将此事撇干净,可千万别再惹将军怀疑,惹他动怒了!等他气消了,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姨母,娇娇……娇娇可全靠你了!娇娇不想坐牢!”秦艽此时回过神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不出片刻,官府的人便鱼贯而入,将姚妈妈和哭泣中的秦艽一并带走。 李媛惶然地坐在屋中,满脑子全是林牧之离去前厌恶的表情。多年夫妻,明面上的和谐恩爱这样脆弱,所谓的相敬如宾也不过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刻意伪装的假象,一遇到玉桥,连假象都化成了齑粉。 当年,婆婆骗他回府成亲,她就是从犯。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怨毒了她吧。 为什么她在他的心里,就是比不上玉桥。她是左相之女,身份尊贵,玉桥却不过只是个太医的女儿;她样貌上佳,多少才子夸她惊才绝绝,可是玉桥呢,她样貌普通,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是个医术。 究竟是哪里错了…… 玉桥啊玉桥,你连死了,都不放过我,我占据了他的身子,可是他的心却在你那,我要他还有何用!? 第38章 碰撞 李媛有些失神地想起那些往事,林南蔷从门外进来时,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泪流满面。 “娘……”林南蔷点亮了油灯,见她哭成这样,忙拿帕子替她拭泪。李媛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你爹生了这么大的气,他是断然不肯替我们救出娇娇。娇娇可是你亲亲表妹,她为了你我才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你姨母交代!” “娘,你别急。”林南蔷沉声道:“此事只因牵涉到定国公府,才会如此复杂,女儿方才已经派人去打听,李大公子前几日确实病了一场,可并未出什么大事。定国公和长公主似乎也并不知道此事。” “万幸。”李媛道:“都说定国公的大儿子是个聋子,定国公并不怎么看重他,他又非长公主亲生,长公主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那个野丫头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结识他!” 如果死的是那个野丫头,这件事倒真是一了百了,可是她毫发无损,却让她们焦头烂额。 李媛蹙紧了眉头。 林南蔷道:“母亲,祖母眼下在清凉寺静养,咱们去求求她吧?” “不可以!”李媛沉下脸色,道:“你父亲此去必定是找你祖母理论!你祖母多年干涉你父亲找人,此事原本只张管事与我知道。如今娇娇不知从何处得知。怪只怪她刚刚口不择言,竟将你祖母拉下了水!” 林南蔷略心虚的看了一眼李媛,道:“父亲寻人之事府里上下都知道,娇娇必定听谁说起过。” 李媛看了一眼林南蔷,道:“他们母子因那女人,本就水火不容,如今你祖母要是知道因为娇娇,你父亲对她恨意更深,她如何饶得了她?更何况,玉珺毕竟是她的亲亲外孙女,打碎了骨头还连着筋,难保她起了疼爱孙女之心,而更加责怪我们!” “此路不通……若是咱们上门亲自求一求大公子,或许此事会有转机?” 林南蔷低声劝慰,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劈啪作响,李媛叹气道:“只能如此了。” 哪知道派人送出去的拜帖还没过夜就被送了回来,下人传话说,李善周近来身染重疾,怕会传染,不便相见。 李媛闻言,无法,只得将目光锁定在主管此事的京兆尹身上。哪知不过半日,出去打探消息的下人惶恐地跪在她的跟前,摇头道:“夫人,大事不妙了!” 那一日,给玉珺送赏赐的太监回了宫,正巧皇帝看见他,便问起了玉珺的事情。那太监在玉府原本就觉得气氛怪异,此刻见圣上问起,就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个清楚。皇帝年轻,原本就对坊间之事存了好奇,此刻听太监说起一向不苟言笑的林牧之竟有如此举动,便派人去打听,也不过半天功夫,竟就将玉珺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皇帝闻言,当下深感世上之事诡谲多变,又想到玉珺一路寻亲,当真坎坷。加之此事李善周也牵涉其中,他一时来了兴趣,竟亲自下令要严查此事。 天子神来一笔,小事也变成了大事。再加上当今京兆尹是庆王爷门生,郑世宁在她父亲耳边说了不少玉珺的好话,庆王爷一声令下,京兆尹哪敢不认真看待此事。 原本在李媛和林南蔷眼中如蝼蚁一般低贱的玉珺,一下子成了京师炙手可热的人物。 李媛瘫坐在梨花椅上,对林南蔷道:“蔷儿,出大事了!” “我好不容易进到监狱里见了姚妈妈和表小姐,姚妈妈倒还好,只是表小姐受了不少惊吓,一个劲儿地跟我说,求夫人和小姐速速想法子救她出来!”那人说着,又补充道:“夫人还是早做打算才好。那个京兆尹听说两个犯人都是将军府里的人,原本还有些忌惮,结果将军亲自登门,嘱咐京兆尹秉公处理,不必忌惮他。将军这是摆明了要做甩手掌柜,不替表小姐出头了。” 李媛捏着帕子支着额头,懊恼道;“这可如何是好啊!娇娇十岁时就养在咱们府里,从未吃过那样的苦头。若是救不出她来,只怕她熬不住几天就要崩溃了!” 事情发展远非林南蔷能控制,她顿了一顿,终于出了心中的下下招:“此事既然是因为那个野丫头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怕咱们要亲自登门,让她出手救救娇娇了。” “她既然知道是咱们害了她,自然会恨咱们。咱们上门不是自取其辱么?”李媛摇头道。 “这也未必。”林南蔷敛了眸子,道:“她毕竟是爹的孩子,哪个孩子不想认祖归宗?咱们若是能承认她,让她回府。她必定感恩戴德。只是委屈了娘……都是女儿不孝,害娘落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事已至此,这话往后就不要再说了!省得被你爹听到……”李媛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玉府咱们是万万不能去的,你去约她出来吧。” 第39节 “是,娘。”林南蔷低眉顿首。 烈日当空照着,玉珺从夏昭雪家出来,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姚妈妈赶忙将油纸伞撑开,一边埋怨道:“大人真是不心疼小姐。如今您身份不同从前,怎得还让你抛头露面,出来替人施针治病!” “你别埋怨舅舅,是我自己坚持要来的。”玉珺满脸喜色。替夏锦良治病,中途她落跑了,她心中总是不安,后来遇上一连串的事情,她忙得抽不开身来,只得配好了礞石滚痰散让人送去给夏锦良服用,针灸之法她却是交给了玉泉,让他帮忙医治夏锦良。 许久不见夏锦良,今日她抽空来了一趟,竟然发现夏锦良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夏昭雪握着她的手又哭又笑,又说夏锦良已有许多日子不曾犯病,平日里更是与常人无异。 玉珺听着,心里简直高兴极了。 从前悲喜都无人分享,此刻她却想第一时间奔到李善周身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赵妈妈见她喜滋滋的模样,心下也是欢喜,拿出帕子替她仔细擦了汗,嘴上仍旧抱怨道:“小姐你呀,和你娘一个模样。但凡治好了一个病人,就像是得了稀世珍宝一样。到底还是小姑娘,抛头露面总归是不大好!往后若是寻了个挑剔的人家,拿这个说你可怎么办?” “我若是要嫁夫君,他自然就该包容我的一切!他若是挑剔我,不让我行医治病,那我宁愿不嫁!”玉珺微微扬头,赵妈妈噗嗤一声笑了,“是是是,咱们小姐自然应该寻到这样好的姑爷!” 二人走着,赵妈妈突然想起,道:“小姐听说了么,官府抓到了害小姐的犯人。一个是将军府那位夫人身边的奶妈,另外一个是在将军夫人的外甥女!两个人都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没有其他主谋!” “我听说了。”玉珺脚步一停,想起秦艽的那张脸,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若说是秦艽主谋,她是一万个都不相信的。想必父亲也不相信,可秦艽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谁也拦不住她。 “也不知道林南蔷对她使了什么*药,竟让她这么死心塌地。”玉珺喃喃自语。她万万也没想到,林南蔷并未使什么*药,而是用一颗夜明珠哄骗她上当,尔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哄着秦艽做了这么个替死鬼。 她刚走两步,便有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拦住她,客客气气道:“玉小姐,我家夫人想要请你喝杯茶。” 他双手一指,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夫人,哪位夫人?”赵妈妈正好奇开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正巧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角落,李媛的脸一闪而过,她当下脸色大变,拉着玉珺就走,“我们不去!” “妈妈……”玉珺脚下一顿,赵妈妈骂道:“那是威武将军府的夫人李氏!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小姐你可不能去!” “威武将军府的夫人?”玉珺失笑,重活一世,没想到再同李媛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眼下秦艽身陷囹圄,她倒是很好奇李媛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去,为何不去。光天化日,她总不能吃了我。”玉珺洒脱一点头,对家丁道:“行啊,你同夫人说一声,我在转角的丰年食府二楼包房等着她!” “小姐!”赵妈妈还要再拦,玉珺捏了捏她的手道:“妈妈放心,我原本就同郡主约好了在那见面,不会出什么事的。更何况,有你在我身边。” 这些时候她总算想明白了,有些时候,她越不爱惹麻烦,麻烦就越爱找上门来。既然如此,不如她迎面而上,解决一个算一个,解决两个凑一双。有些人总要打照面的,选日不如撞日,早点让彼此心里都有个底。 她进门的时候,李媛早就布好了酒菜。她略略扫了一眼,桌面上全是丰年食府最好的菜色,柠檬芝麻鸡,酸辣华子鱼,茄汁黄豆排骨,糖醋焖排骨,栗子烧鸡翼,猪蹄莲藕……一样样看过去,色香味俱全,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只可惜眼前的人实在让人食难下咽,有一个李媛也就罢了,还有一个林南蔷。 玉珺低头的瞬间,嘴角扯出一丝嘲讽;当真是鸿门宴呢。 第39章 身份〔正v第一章 〕 “想必你知道我是谁。”李媛低声道:“我是你父亲的夫人,按理你也该唤我一声母亲。这是你的妹妹,林南蔷。” 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套近乎,可惜做惯了将军夫人,语气里天然带上了一丝高高在上的威严。 赵妈妈心中不悦,正要开口反驳,玉珺忙拉住她,语句恭敬却不乏疏离,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对不住,夫人,您家仆人只说请我过来同你喝杯茶,我却不知道您是哪位?至于这位林小姐,我却是见过的。那回她险些把我送到官府去,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玉珺两句话将二人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又将与林南蔷的前仇旧怨提及,显然是不太认同这就句“母亲”,这个“妹妹”。 林南蔷面色变了一变,心中怨恨玉珺不识抬举,一句话让人下不来台。她隐隐有些发怒,李媛却按住她,耐心解释道:“是我家人没说清楚。我是你父亲威武将军林牧之的夫人,这位是我的女儿林南蔷。” 玉珺仍旧不接话,直截了当道:“夫人若是有话请直说。” 李媛怔了一怔,在她的计划里,玉珺见了她,应当是有些诚惶诚恐、恭敬有加的,尔后她再安慰两句,施以恩德,她便能欣然接受,感恩戴德。可是玉珺一上来就这么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害怕、没有担忧、没有羞涩。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她的嘴边还挂着一丝了然于心的嘲讽。 李媛心中渐渐有些不笃定了,这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似乎超出了她的掌控,这种认知让她也觉得有些懊恼。可是李媛也是在后宅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她一下子就释然了。 “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吧。”她淡淡一笑,对玉珺道:“前些时候你回京师,我没能及时得到消息,所以没来得及去接你回府。我的外甥女年幼无知,和下人一起做了错事,好在你有福气,全都消灾解难了。眼下她们却被关在牢里……玉姑娘,按理说,你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外甥女,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该说两家的话,家里人有矛盾,却闹得满城皆知,传出去,对将军,将你我都不好。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去求求京兆尹,将我家外甥女放出来。我做个中间人,咱们把话说开了,往后你回了将军府,才能好好在一块生活。” 李媛话音落下,抬头看玉珺,她竟是不急不恼,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是晦涩不明的笑。不多时,就听她说道:“夫人这话我有些听不懂呢。” “哪句话你听不懂?”李媛追问道。 “从头到尾我都没听懂。”玉珺笑道,“一来,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已经病逝了,据我所知,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并没有任何的兄弟姐妹,所以,我从来没有什么妹妹,自然不可能和您是一家人。二来,我为什么要求京兆尹放过您外甥女?她千方百计害我,先是要害我清白,尔后更是要害我性命。你让我大人有大量,敢问一句,若是有人要这样害您的女人,您能放过她么?我是福大命大,若不是福大命大,我早就死好几回了!你让我怎么放过她?三来……” 她扫视一眼一旁面色发白的林南蔷,道:“我何时说要回将军府了!” “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不知礼数,不识抬举!”林南蔷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辩驳道:“你是我爹的孩子,我娘自然就是你的嫡母!你见了她不行礼磕头也就罢了,怎么说话还能这么不管不顾!你今天若是答应放过我表妹,我和娘自然十里相迎,接你回将军府。你若是不答应,往后你也休想踏入将军府半步!” “传说中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京师第一才女林南蔷求人就是这么个态度?”玉珺冷哼了一声,道:“我也算长见识了!” “你……” “我怎么了!”玉珺冷笑道:“你说你娘是我嫡母,怎么就没见你待我如姐姐一般尊敬?” “蔷儿!”李媛脸色难看,拉住林南蔷,有些艰难地发话,“姑娘,你是将军的骨肉,将来总要回到将军府的。你这样三番四次让我们难堪,往后咱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如何相处。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别做太绝才好。” “夫人你可能有些误解。”玉珺语气稍缓,笑道:“我从未说过我要回将军府,我也不稀罕能当将军的女儿。我娘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贸然上府认爹,怕的就是会遇见你们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谁蛮不讲理!”林南蔷抗议道。 玉珺笑笑,道:“我进京师,原本也只是想要去投奔舅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还打算离开京师,悄悄离开,不惊动任何人。可惜,是你的外甥女要害我,千方百计要留我在京师,这才将场面弄成了如今这般。她这是罪有应得。” “离开京师?你倒是说地轻巧!你一个小姑娘,就不怕饿死在街头么!”李媛摇头道。 “怕啊,不过好在我有医术傍身,我是乡下来的丫头么,有一技傍身,自然就好养活。不跟林大小姐似得,身无长技,靠脸吃饭!”玉珺说完,边上的赵妈妈噗嗤一声笑了,扬了声对李媛道:“将军夫人怕是不知道吧,我家老太爷发了话,要将小姐过继给大房的大爷,也就是我家玉大人的堂哥,太子太傅玉满堂,入玉府的族谱。往后小姐就是正经的玉府大小姐,同林家没有半点干系。” 赵妈妈话一出,玉珺也是一愣。这件事情,她都是第一次听说呢。她按下心中疑惑,笑道:“夫人您看,我虽运气不好,可是好在有外祖父、舅舅疼爱。若是让您选择,您是要当堂堂正正的玉府大小姐,还是做您府里寄居人下的……庶小姐?”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李媛和林南蔷显然没想到这个野丫头如今有了这样的身份,是啊,若是能当太子太傅府里的大小姐,谁还选择当一个庶女? 第40节 原本以为能轻易而说服的一个人,突然变了身份,不仅没能达到目的,反倒碰了一鼻子灰。李媛和林南蔷的心里兀然升起一阵无力感。 李媛有些颓然地坐着,问道:“玉姑娘,你到底如何,才能放过我的外甥女秦艽?” “除非……”玉珺笑道,“你让将军八抬大轿把我娘娶进门去,昭告天下,我娘才是将军夫人。” “你……”李媛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玉珺施施然走出门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向李媛和林南蔷,道:“夫人和小姐要的难道不是这个结果么?夫人好狠的心呐,秦艽好歹是您的外甥女儿,你却让她做你的替死鬼!不知道她现在在牢里,会不会后悔?您还是求求菩萨,早日将这案子结了,否则哪天秦艽扛不住,又说出您的名字来,那后果,才叫不堪设想!” 她说完,翩然而去。走出不远,便听身后一声清脆的响声,不知是谁气急败坏,摔碎了茶杯。 “小姐!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赵妈妈喜滋滋地跟在玉珺身后,道:“你刚刚那番话真是太解气了!你瞧见没,将军夫人的脸都气白了,还有那位小姐,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就怕他们俩冲上来甩我几巴掌呢!”玉珺张开五指,伸手到赵妈妈跟前,道:“你看,我手心都出汗了呢!” “怕什么。赵妈妈我虽然年纪大了,可是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夫人小姐同我打架,想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赵妈妈挺了挺自己的身子,玉珺失笑道:“那是,要不是看您个头大,我也不敢嚣张。” 二人说笑着,正巧郑世宁走上来,见她二人正是有说有笑,问道:“什么事情这般高兴。” “咱们赶紧走。”玉珺拉着她就往楼下走,到了丰年食府对面的金玉满堂落了座,正巧瞧见李媛带着林南蔷从丰年食府走出来,一个脸上怒容未消,一个也是一脸严肃。 郑世宁惊讶道:“你刚刚就带着赵妈妈单刀赴会去了?她们没拿你怎么样吧?” “哪能啊!”玉珺笑道,赵妈妈按捺不住,当下把方才屋子里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郑世宁,听到精彩处,郑世宁抚掌赞道:“我倒是遇见过几次林南蔷,每每都是跟仙女儿一样站着,不沾半点人间烟火似得,我当她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你说的那些话一定精彩极了,要不然也不会让剥了她仙女儿的皮儿!” “那是她们低估了我,以为我好拿捏。一看不是,急红了眼了。”玉珺笑道。 “可不是!将军夫人和小姐上来就盛气凌人,还以为咱们能拿她们当什么宝贝儿呢!呸,不要脸!”赵妈妈骂了句。 玉珺又问赵妈妈,“方才妈妈说的……过继给堂舅舅,是什么意思?” 第40章 新娘 赵妈妈笑道:“原本玉大人和老太爷商量着要将您记入玉大人名下,后来想到玉大人虽长你一辈,可毕竟只大你*岁,让你当他的女儿实在不妥。老太爷就想起在同在京师的太子太傅玉满堂大人了。” “你不在京师,或许并不知道他。玉太傅在京师那也是小有名气,但是这名气呢,却不只是因为他是太傅!”郑世宁接过话头,笑道:“他出名,是因为他连生了七个儿子。” “连生了七个!?儿子!?”玉珺惊讶地眼睛都圆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似乎前一世也有人跟她提过这桩事情。他外祖父三个兄弟年龄差距相当大,这直接导致玉满堂今年将近五十有余,比同一辈分的玉满楼整整大了两轮。 在玉珺外祖父那辈儿,玉府的人丁并不算兴旺,总共才三个兄弟,可是到了玉满堂跟前,却完全不同。他年轻的时候,五年生了三个儿子,他当时觉得,儿子生够了,总该生个女儿了。可谁知道接下来的三年,他又生了两个儿子! 旁人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要个儿子,他最惆怅的事情,就是儿子太多。到了送子娘娘跟前,他的夫人刘氏虔诚地跪下去,来吧,来个女儿吧,没多久,她就怀上了。 这回她认准了是个女儿,小姑娘的衣服做上了,小姑娘的名字也准备好了,等孩子落了地,一家人傻了眼——怎么他-妈-的又是个带棒儿的! 刘氏算是死了心,玉满堂也觉得自己命里没有女儿,鸣金收兵不再生。 四十岁时,刘氏再次怀孕,果不其然,落了地,还是个儿子。 一下子凑齐了七童子,如今的太上皇都拿这件事打趣他。都说要儿女双全,才能凑个好,你这七子拜寿呢哈哈哈哈…… 这是皇帝的原话。玉珺当时听完只能感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啊。 她这么想着,郑世宁正好也说到这句话,赵妈妈笑得抹泪道:“这也是玉大人命里该有这么多的儿子呐!” “昨日你舅舅同善周哥哥说起要收你做女儿,家中老太爷觉得不妥当,说是要等他进京后再去问问玉太傅的意思。我和善周哥哥都觉得这件事可行,只是怕事情拖久了夜长梦多。回了府我才想起来,我父亲同玉太傅私交甚好。所以我求了父亲让他去敲敲边鼓。没想到玉太傅一下子就答应了!” “我就说事情怎么如此顺利!果然还是郡主帮了大忙的!”赵妈妈赶忙替玉珺行了礼,郑世宁连忙虚扶一把,又看着玉珺打趣道:“这事你可别谢我一个人。昨日父亲回来,说是在那见着了善周哥哥,那会太傅正问他那日踩踏时,是哪家姑娘这么仁心仁术,不顾安危救下人来。善周哥哥可说了你不少好话。我爹回来时还问我呐,‘善周最近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平日里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拉着太傅唠嗑呢!’” 郑世宁学庆王爷说话学的惟妙惟肖,眼角看见玉珺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还要再说,玉珺拉着她恶狠狠地耳语威胁道:“你若再取笑我,我就跟舅舅说,我不去堂舅舅那了,我就认舅舅做爹。往后喊你一声娘,你可得应下!” “浑球!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郑世宁嘴一咧,就要挠她。玉珺笑着让开,赵妈妈赶忙掩上门,道:“好在这是个包间,两个小姐这般打闹,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是疯子呐!” 二人闹了好一会,最后搂成了一团。玉珺喘着粗气,心里却无比的喜悦。 “世宁,我曾经一度以为我的日子不会再好了。一个人,孑然一身,在江湖里游荡着,救几个病人,嫁个寻常的汉子,这就是一辈子了。没想到我现在不仅有了亲人,有你这么个好朋友,还有……” “往后日子会更好的。”郑世宁在她耳边低语道:“你还有善周哥哥。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玉珺眼睛突然亮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外走,郑世宁扬声道:“你这个疯子,你上哪儿去呐!” “我要去当面谢谢他!”玉珺笑着摆了摆手,往门外走去。 赵妈妈哎呦了一声,赶忙追上去,道:“我的小祖宗呀!咱们赶紧回家去吧。玉大人还在府里等着你呐!” 玉珺急冲冲地冲出了门,站在街头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样着急地想要见他,可是连他在此刻在哪儿,她都不知道。她只是想见他,天大地大,心里却有他,就是踏实的。 她傻傻地笑了,正要回头告诉赵妈妈,打道回府吧,眼睛却落在不远处,一瞬间,她的心像是停了半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她的眼里只有他。 他就站在街角,含着笑望着她,风轻轻吹动他的衣角,他的人未动,却像是被风吹进了玉珺的心里。 玉珺快走了两步走到了他的跟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到头来,只是傻愣愣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郡主说约了你到丰年食府见面。我下了值就到这儿来了,却没见着你。”李善周柔声说道。“我刚刚想着,若是再等不到,我就去玉府找你。” “我原本就要走的,没想到就看见你了。”玉珺的脸是红的,心是噗通乱跳的,看着李善周的脸,不过几日不见,却像是过了许久许久。 从前不知相思苦,如今入了相思门,知了相思苦,却甘之如饴。 “我听郡主说起玉太傅收我为女的事情,你在其中费了不少力。我想亲自跟你说声谢谢。”玉珺琢磨了半天,总算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善周嘴角上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笑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有私心。” 想到将来或许要叫玉满楼一声“舅舅”,他已经觉得不舒坦了,若是要喊他一声岳父,那真是…… “什么私心?”玉珺见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不由地追问道。 谁知道李善周脸上的笑意渐深,渐渐逼近玉珺,微微弯下身子,在她的耳旁低语道:“我怕将来你嫁给我,玉满楼叫我一声‘贤婿’,我会反应不过来!” 第41节 他吹气如兰,唇齿间吹起的风落在玉珺的耳旁,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拂过。玉珺成功被她一句话惹的脸红心动,街上人来人往,她却羞红了脸低了头,片刻后,却有些怅然若失。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并不想破坏彼此的情绪,可是心里头那件事像是一块石头压着她,她急于向李善周宣泄。她嗫嚅道:“大公子,舅舅似乎并不喜欢咱们在一块。我也答应了舅舅,他一日不点头,我就不嫁……” 她开门见山说着,可是眼睛却不敢看着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大公子待我一向坦诚,我也不想骗你。我娘从前让我外祖父失望,如今我回来了,我不想再次让他老人家失望。” 她有些惶惶不安地低着头,头顶上的人微微叹了口气,低低道:“玉珠儿,你不知道我此时此刻,多想抱住你。”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恨不能此时此刻换个无人的境地,他好紧紧地抱住她。从前他以为自己是单相思,用尽了全力,却像是一块石子落了水,得不到半分的回应。如今,玉珺却为着他们的将来担忧着,害怕着。 她不知道,为了她,他又一次去见了玉满楼。当玉满口提起玉珺说过的话时,他心里的震撼。 非君不嫁……非君不嫁! 他终于走进了她的心底,她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了他一份厚重的惊喜和承诺。 “玉珠儿,终有一日我会娶你为妻。并且我承诺,这一日绝不会太远。” 微风轻轻吹着,李善周的话像是呢喃,玉珺唯恐自己听得不够真切,抬起头看他,他伸出手来,将玉珺被风吹落鬓发别到耳后,尔后一字一句道:“我会说服你舅舅、说服你的外祖父。玉珠儿,你信我,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我信。”玉珺重重的点了点。 玉珺回府的时候,日已西斜,西竹、静巧等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见了赵妈妈赶忙迎上去,道:“妈妈陪着小姐去了哪里,让我们一阵好等!赶紧的,咱们回房给小姐换身衣裳,拾掇拾掇,前厅来了位重要的客人,说是要见小姐!” 二人忙不迭地将玉珺往屋子里引,一人换衣,一人见缝插针地给她梳发打扮,西竹一边忙着,一边道:“玉大人吩咐我们,见了小姐务必跟小姐说一声,前厅来的是小姐的堂舅舅,当朝太子太傅玉满堂玉大人和他的夫人余氏,一会小姐见了人,可别喊错了。” “玉太傅?”玉珺怔了一怔,今天中午她才得知这件事情,到了傍晚人就上门来看她来了!这动作之迅猛,着实让她意外。 待收拾妥当,连她都带了三分小心,仔细看看镜子中的自己,唔,她怎么觉得自己被人待价而沽了…… 她正想着,屋子里突然想起一个爽朗的女声,她忙往外走,女声的主人三步并作两步站到她的跟前,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满脸笑意地握住她的手道:“这就是玉珺姑娘吧!好,好,好!真是不错,样貌秀丽可人,看着就端庄大方,是个人才!我喜欢!” 第41章 过继 玉珺被一阵溢美之词轰炸地头昏脑胀,看着眼前的人有些眼生。那妇人咧嘴一笑,道:“我是你堂舅母,你舅舅同你说起我么?我想做你的娘,你可愿意!?” 这人直来直往,毫不扭捏,玉珺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就是玉满堂的夫人余氏了。 从前就听说这个余氏是山匪出身,身上尽是匪气,这样一看,匪气二字真是委屈了她,这般爽朗的人才,在深宅大院中哪里去找!?更何况,谁能想象这是当今太傅的夫人!? “你愿意么?”她再次追问。玉珺忙福下身子,余氏伸手就拦住她,挑了挑眉毛道:“你别被我吓到,其实我很好相处的!认我做娘,可短不了你的好处!你看我夫君是太子太傅,我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你认我做娘,你就是我府里唯一的姑娘,七个哥哥随便你使唤!我夫君又是你堂舅吧,你认我做娘,那就是亲上加亲!还有就是……”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颇有些打趣道:“李善周是我夫君最中意的学生,我看着她长大的,他还喊我一句师娘呐。他中意你,我也喜欢你!你若是认我做娘,往后你再同他成亲,那更是亲上加亲再加亲!多好!” “这……”玉珺有些哭笑不得,余氏道:“你别忙着否认啊。李善周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我也不傻,他喜欢你,我能察觉到。否则以他那块木头疙瘩,不能拉着我夫君说上半晌话,话里全是你。” 她直了身子,认真道:“认不认我做娘,你给我一句痛快话!” 玉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那又如何。这样爽快的一个人,比起将军府里那些扭捏作态的小姐们还有暗地里总想着使坏的那些老娘们,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玉珺第一眼就喜欢她,她不说那些好处,玉珺也已经心动了。 再推推脱脱未免伤了人家的热情,玉珺当下便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娘”,双腿一弯,就要跪下去。 “好好好!”余氏乐得合不拢嘴,忙扶起她道:“你喊我这句娘,咱们就算是母女了!这个头你先别磕!我和夫君商量好了,等你外祖父回来了,我们就办个仪式。你要入我名下,是我太傅府里的大事,场面务必风风光光!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也是有女儿的人了!到时候你给我磕头,我可不含糊地应下!” “恭喜小姐!恭喜夫人!”赵妈妈见状,带上西竹、静巧就去道喜,余氏笑眯眯地让随身的丫鬟打了赏,挽着玉珺坐下,道:“我和太傅也算是看着你娘长大的,她走时人人都反对,我却觉得她有勇气。一辈子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都得求个结果。纵然结局不好,也比浑浑噩噩一辈子强。” “这世间大多是唾弃我娘的,听了您这话,我才觉得我娘值了。一辈子到了头,总算有那么几个人是能理解她的。”玉珺提及亲娘,眼眶都泛红了。娘这一辈子,因为一个男人,而让自己的人生变得坎坷。或许人人都觉得她会后悔,可是玉珺却觉得未必。 娘的义无反顾不是人人都能懂,娘壮士断腕的勇气,也并非人人都能具备。 余氏顿了一顿,声音弱了下来,道:“我来这之前,林牧之将军来找过我。不知他是哪儿得来的风声知道了这件事……” “我爹……将军他反对么?”玉珺惶惶问道。 “那倒不是。”林牧之到了太傅府上,见了他夫妇二人,就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说了一句话就走了,从前余氏总看不起这个背信弃义的男人,可当下却不知说什么好。 “林将军说,他从前不能顾你娘周全,如今也怕照顾不好你。所以他拜托我们,往后好好待你。”余氏说完,玉珺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头不免带了失落和失望。 余氏试探道:“孩子,如今你这身份,有你舅舅撑着,有我和太傅撑着,你若是真要回将军府,也不是什么难事。将军夫人李氏也不是傻子,有我们在,她不敢慢待你。你若是愿意,我们还是能帮你回到将军府的。” “我不愿意。”玉珺连忙摇头道:“娘,我不敢瞒您,我回来之前,将军夫人和小姐找过我,她们威胁我,若是我不能将那个险些害我性命的秦艽放出来,他们就不让我回将军府。不说我从未起过要回将军府的念头,端说她二人那样咄咄逼人……”玉珺深深抽了口气,脸上现出难过的表情,“娘,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我也不喜欢那位夫人和小姐。您就是不要我,我也不愿意回去。” “还有这样的事情?!”余氏脸一沉,道:“简直欺人太甚了!他们怎么能这么无耻!” “小姐说的千真万确!”赵妈妈附和道:“若不是看小姐硬气不好拿捏,他们还不知道要如何对待小姐呐!” 余氏愤怒地一拍案:“别怕,往后有娘给你撑腰,看他们能拿你怎么办!不要脸的,害人性命还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她那一下力气极大,桌子震得嗡嗡响。正说着,门外一个声音传进来,“是谁惹夫人动这么大的怒火?” 余氏连忙起身,挽着玉珺的手往门外走去,院子里迎面走来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余氏赶忙拍了拍玉珺的手道:“这就是你堂舅,哦,不对,你该喊他一声爹。” 玉珺脸上带上笑,干脆利落地叫了声“爹”。 “这就是珺儿?”玉满堂看余氏满脸写着满意二字,已经安心了大半,再看玉珺此人,果真如李善周、庆王爷所说,出落得亭亭玉立,他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对玉满楼交口称赞道:“不错,不错。比起你姐姐玉桥,更要讨人喜欢!这个女儿你可不能跟我抢,等二伯父回来了,咱们就赶紧把事儿办了!” “是呢,我也有些等不及了!你不知道啊,我盼这个女儿,一盼就是二十多年呐!”余氏抚着玉珺的手笑道。 玉满堂点了点头,又问道:“夫人方才为何动怒?” “还不是因为林牧之的那位夫人!”余氏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蹙眉道:“不成,我这辈子最恨这样仗势欺人的人,一说我就头疼。赵妈妈,你说说。” 赵妈妈一早就想着要将此事告知玉满楼,当下又把今日的情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玉满楼恨得牙根咬紧,玉满堂却笑道:“与她动什么气。她在咱们珺儿身上不是没讨得什么好,还碰了一鼻子灰么。再者说,有圣上下令彻查此事,京兆尹也不敢随便糊弄过去。” “珺儿是咱们的女儿,她的事咱们自然得多上心。”余氏叮嘱道。 “那是自然。”玉满堂道:“今日我问过京兆尹,拐卖良家妇女是大罪,毒害朝廷命官更是罪不可恕。那位秦小姐或许此前并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或许是仗着有将军当靠山,等着将军府里的人去救,所以毫不迟疑,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那个姓姚的婆子也认定了她是主谋,将二人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京兆尹顺藤摸瓜去查,竟是人证物证俱全,罪名是铁板钉钉,跑也跑不掉了。待过了堂画了押,将军府却无一人去救,那位秦小姐才觉出不对来。在牢里大哭大闹,愣说自己是冤枉的。” 第42节 “呵,林蛮子若是不袒护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去袒护一个外姓人,那才是见了鬼了!再者说,这事上有皇上盯着,还有定国公府、三王府看着,算上咱们玉府,林蛮子的那位夫人若想要糊弄过去救出自己的外甥女,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玉满楼冷笑道。 “不急。等明日我再去催催京兆尹。”玉满堂凝眉道。 几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安慰着玉珺,玉珺眼眶泛红,也不知说什么好,当下双膝一跪,恭恭敬敬地给三人磕了个响头,道:“是我不孝,让各位长辈如此费心。” “这说的是什么话啊!”余氏赶忙扶起她来,道:“是你自己修来的福荫。前面你虽过得苦,可从今往后,你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几个人坐下说了好一会的话,玉珺挑着在建州时的遇见的几件趣事,声色俱佳地描述了一番,逗得余氏和玉满堂大乐,余氏走时,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得空了便去她府里走动走动,玉珺应下后,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不过隔了三天,玉满楼便从京兆尹处得了消息,说是秦艽的判决下来了,判了个刺配两千里。 玉珺听到时只觉得痛快万分。想到前一世临死前,她将那染肤水泼在秦艽的脸上,想的就是毁了她的容貌,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想到这一世轮回,她依旧得了同样的报应。 所谓的刺配,就是刺面流配。根据罪责大小,刺面的大小、位置、形状都不同,流放的路程也不同。 不论如何,对于秦艽而言,她的一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第42章 外祖父 玉珺原本还想打探一下秦艽是何时动身去边疆的,哪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都忙得不可开交。每隔几日,她都会去太傅府上陪余氏喝茶聊天,然后去给夏锦良看病。 因为踩踏之事发生时,她在西坪巷的医馆里帮着看了好几日的病人,邻里对她都十分熟悉,虽然知道她今日的身份或许不同于往日,可是看她依旧平易近人,大家都觉得亲切。每次她到了西坪巷时,邻里们都会等在巷子口,等她医治完了夏锦良,大家有些头疼脑热,都来找她医治。 玉珺也不推脱,一个个耐心的替人医治。后来人越来越多,她也觉得不妥当,同玉满楼、余氏商量后,索性把那间医馆盘了下来,换了个匾额叫“和春堂”。 医馆开张当天,余氏、郑世宁等人原本想让场面风风光光的,玉珺却怎么都不肯,她们不得已,只得作罢。玉珺原以为这样低调行事也好,可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和春堂”的大夫是太医世家,坐诊的玉大夫玉姑娘不仅医术好,人品也是数一数二,重要的是,人也长得漂亮。 和春堂的招牌就这么打了出去,来看诊的人越来越多,玉珺还多了个外号,叫“玉菩萨”。 玉珺听到了,简直哭笑不得。赵妈妈对此也颇有意见,总觉得她整日抛头露面,不像个大家闺秀,往后会遭人非议。更何况,玉珺太忙了,有时候忙得顾不上吃饭,到家躺在床上就能睡着。 “咱府里又不是缺您看诊赚钱,您何必这么拼命。”赵妈妈絮絮叨叨的,见了玉满楼,难免也抗议,结果玉满楼眉眼不抬地应道:“她若要当个大夫,就该多接触病患。纸上得来终觉浅,当大夫尤其不能纸上谈兵。只一点,注意安全。” 赵妈妈翻了个白眼,这男人终究不比女人心细,这么大个姑娘放出去跑,他就半点不担心!等玉珺去见余氏时,她又不着痕迹地吹了吹耳旁风,余氏笑道:“赵妈妈,高墙大院里面养不出几只好鸟来。瞧我,山寨里出身,府里上下还不是打点地清清楚楚?谁敢说我半个不字?” 余氏以身作则,说得太有道理,赵妈妈竟无言以对。 忙到最后,玉珺也觉得体力有些吃不消,可医馆到底已经打出名号了,不能撂手不管,她就拜托玉泉物色了合适的大夫来坐堂看诊,她则两三日去一次。 这才渐渐不觉那么吃力。 那一日病人特别多,她正忙得昏天黑地,连喝水的机会都没有,一个黑影却笼罩住她,略带了鄙视的声音,扬声道:“我还以为这儿的大夫有多了不得,原来只是个女娃娃!” 玉珺在医馆里这句话听得次数太多,当下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抬头看来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岁数不小,却红光满面。玉珺听他中气十足,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若不是来看诊,那就是来……砸场子? 玉珺心里嘀咕了一声,砸场子也得改日再来啊,今天她真的很忙。可是对方毕竟是个老人家,她忙恭敬地问道:“不知老人家感觉哪里不太妥当?” 老人家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来,道:“我觉得我哪儿都不舒服,你给我好好脉。” 他说着话,就伸出手来,玉珺认真把了会脉,沉吟了片刻,笑道:“老人家您身体康健,脉搏沉稳有力,比起许多青年人都好上许多呐。” “你胡说!我有病,我觉得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你会不会看病呐!你是不是大夫?我就说女娃子不顶用,当不了大夫!我这点毛病你都看不了!走了走了,我换一家看去!” 他的声音响亮,将一旁的病人都吸引了过来,有邻里听见他叫嚷,道:“这是哪儿来的老头啊,我瞧您中气这么足,不像是有病啊!你别是故意来刁难玉大夫的吧!” 老人家胡子一吹,眼睛一瞪,骂道:“只有怪大夫医术不精的,哪有怪病人病错了的!你说你医术精湛,好,我问问你,我脉象如何?” 说到底,还是个砸场子的。 玉珺摇了摇头,没法子道:“老人家脉象壮重迎指,如石投水往下沉,按之有力,当是痛滞气侵。右关脉沉,只怕是胃寒,有些积食。老人家脾胃较虚,大多数的老人家都有这个毛病,您已经算好的了。” “那你说说,应当如何治疗?”老人家挑眉问道。 玉珺毫不犹豫的说道:“若是您要服用,我建议您用黑矾、黑枣、核桃仁、栀子、当归、厚朴、穿山甲等药材食材配合食用,这些药物疗效确切,能清除脾胃湿热,荡涤胃肠浊气,快速消食。您若需要,我这会就给您写药方!” “都是些常用配方,怎么就不见半点新意!”老人家冷笑一声,又问:“若是小儿积食,又当如何处置?” “你这老头好不讲道理!这般缠着玉大夫,还让不让我们看病了!”一旁的病人见他不依不饶,不免带了怒气拦住他,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义愤填膺的义愤填膺,看热闹的看热闹,叽叽喳喳,不能消停。 老人家却半点不胆怯,岿然不动地站着,哼了一声,道:“怎么,又不懂?你这‘玉菩萨’的名头,难道是自己给自己封的?你这‘和春堂’的牌匾还要不要了?不要就让我替你打下来!说什么太医世家,丢人!” 说话间,他竟真就操起门边的扫帚,要动起牌匾来。 玉珺几次见砸场子的,人家虽说也是来势汹汹,可面上仍旧是客客气气,如这位老人家这般,说不上三句话就要摘人匾额的,还真是没有。 当下她被激出了气势,笑道:“老人家今日不像是来看病的,倒像是来考我的。既如此,我就说一说,有不对的地方,还请老人家指教。”她停了一停,见老人家面无表情地等着她,她继续道:“小儿积食多见于婴孩,婴孩乳食过量,损伤了脾胃,乳食停滞于中焦,胃肠便有疾患。若是要治小儿积食,我并不建议药用,毕竟是药三分毒。而糖炒山楂、煎服山楂汤、淮山薏米粥、白萝卜粥等食物均有良好的消积效果,当然,若患儿家人能配上捏脊、揉板门、摩腹等手法,患儿可早日痊愈。” 她说完,老人家的脸色渐柔,又道:“小儿积食是常见病,你能晓得这样处理也是应当。我再问你,何为少阴症,少阴症该如何诊治?” “《伤寒论》有言,‘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诊治少阴症,就应当……”玉珺毫不迟疑,又将少阴症的诊治之方一一说出。 老人家等她说完,又再抛出新的症状来,玉珺也不示弱,一一答上。双方你来我往,竟颇有些斗医的意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起初老人家的问题还是浅显,到最后却是越来越难,许多病症旁人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玉珺也答的颇为吃力。 到最后,她完全不知道老人家说的是什么,只能涨红了脸看着他。 老人家这才停下来,笑道:“说不上来了吧?服气了么?我若是要摘你匾额,你服是不服?” 玉珺施施然鞠了个深躬,拜服下去:“晚辈心服口服。” 她抬眼再仔细看眼前的老人家,依旧是精神矍铄,不同的是刚来时还是带了怀疑和审慎的态度,此刻却是满脸笑意的。玉珺心里渐渐浮上怀疑:普通老人家哪里有这医术,这见闻?这个不会是…… 她正想着,玉泉从人群里挤出来,喘着粗气道:“老太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让我一阵好找!大人还在就家等您呐! 再看一眼呆若木鸡的玉珺,玉泉假装没看到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民众,欣喜道:“哟,您已经和小姐见过面了啊!小姐,这是您亲亲外祖父,您可得赶紧叫人呐!” 玉泉望着玉珺,挤眉弄眼地提醒她,玉珺方才就怀疑老人家的身份,这会经玉泉确定,心里咯噔一跳,赶忙恭恭敬敬跪下去,朗声道:“玉珺见过外祖父!” 第43节 低头的瞬间,她心里哀呼了一声:她们玉家的人当真是不走寻常路,她认个外祖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还得应个考,也不知道她这张答卷,外祖父满意还是不满意。 “起来吧起来吧。”玉老太爷满意地拍了怕她的头,道;“虽然没给我挣什么面子,可也不算丢人!是我的好孙女儿!” 这个“外”字被他不着痕迹地抹掉了。 玉泉早早就来了,看着玉老太爷出题考玉珺,他都替她捏把汗,后来眼见着二人斗得激烈,玉珺毕竟年幼,哪儿能斗得过老太爷啊,若是当真下不来台,那就惨了!他赶忙站出来圆场。 这会看玉老太爷心情不错,玉泉的心总算放下来,恭恭敬敬对二人道;“老太爷、小姐,咱们赶紧回府吧。玉太傅、玉大人都在家里等着您二位呐!” “好好好,回家!”玉老太爷脚一迈,回头看玉珺不动,唤道:“还发什么呆!回家啊!” “我这,我这还有病人呐……”玉珺看着这么多的病人,有些反应不过来,老太爷眼睛一瞪,中气十足地道:“东家有喜,歇业三天!” 第43章 风光 直到他们走远,围观的人群才反应过来。 有人不由地感叹道:“他们祖孙二人斗医斗得场面真是好看。虽然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可是总觉得很厉害呢!” 一群人跟着点头,半晌,有人嚷道:“诶诶诶,我想起来了!方才那个老人家不就是给皇帝治病的玉老太医么!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呐!” “他儿子也是太医!”有人附和道:“我就说玉大夫是太医世家出身吧。怪不得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要医术有医术的!这事儿啊,就得看祖上,祖上好,一辈儿一辈儿传下来,她就也不差!” 玉珺不知道她的头上在瞬间又被众人加了几个光圈,此刻她忐忑不安地坐在马车里,偷偷看一眼外祖父,他双目紧闭着养精蓄锐,丝毫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从前她只知道自己有个外祖父,却从未见过他。如今见到了,是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只怕外祖父不喜欢娘,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她正想着,闭着眼的玉老太爷却率先开了口:“你几岁时候开始学医的。” “不记得了,反正我能记事的时候,就已经会背脉象口诀了。”玉珺老老实实回答道。 马车里一时鸦雀无声,只有马蹄声声落在耳朵里,许久之后,玉老太爷开了口道:“你娘周岁的时候就能开口说话,我就教她背脉象口诀,没想到她学得很快,不到两周岁就倒背如流了。旁人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还能说上一二。把你外祖母乐得合不拢嘴,直说她将来是女中诸葛。” 这么多年过去了,玉老太爷是头一次提起自己的女儿,小时候玉桥是她的掌上明珠,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情,他一怒之下将她开除出了族谱。他以为他不后悔,直到接到她的死讯,他才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不可言说。 玉珺见老太爷脸上悲恸,不敢接话,半晌才说了一句:“我娘生前常说,外祖父从小就疼她,到哪儿都带着她。她一度不知天高地厚,都是仗着有外祖父宠着。” “她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些,成日像个男娃子,四处惹祸。”玉老太爷淡淡地说着,嘴边漾起苦涩的笑。 两人一时无话,回了府,玉满堂带着余氏、玉满楼都等在门口,见了二人回来都十分欣喜。等回了屋各自落了座,有余氏活络气氛,几个人都相谈甚欢。 “好不容易才将伯父盼回来!”余氏笑道:“我就等着伯父回来,好早点替珺儿把仪式办了,让她早点入我名下,做我名正言顺的女儿呐!虽然家里、族里已经打过招呼了,到底还要您回来点这个头,要不然,我夜里总睡不踏实,总怕我这个好女儿会被人抢走!” “选个良辰吉日就把事儿办了吧。”玉老太爷一槌定音,“往后还得你们多多照顾我的外孙女儿!” “伯父说哪里的话。她就是做了我的女儿,也依旧是您的外孙女儿。我和珺儿商量好了,往后她一个月里,住我那儿半个月,住您这半个月,这样既能继续孝顺您,也能增加咱们两府的感觉,一举两得!”余氏笑眯眯道。 玉老太爷闻言,当下心里宽慰了许多,点头道:“这样好,这样好!两全其美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下子两厢里都欢喜。 余氏是个急性子,得了令,忙不迭拉着玉珺告了退,火急火燎地要拉她去置办衣裳、首饰。玉珺无奈道:“娘,咱们前些时候置办了不少衣裳首饰了,我当真不缺!” 余氏眼一横,“那怎么一样!前些时候那是娘送你的见面礼。咱们今儿去买的,是要在仪式上用到的!必须要最好的,最漂亮的!” 她不说二话,拉着玉珺出了门就是一阵海逛。 玉珺直到天黑才回府里,将将进门,赵妈妈就迎上来,未开口便是老泪纵横。玉珺被吓了一跳,赶忙问她怎么了,赵妈妈握着她的手,哽咽地说不出话,半晌才道:“小姐,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怎么了这是?”玉珺恍惚以为她说的是自己过继的事,可是一想又不对劲,这事儿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她正疑惑,静巧笑道:“赵妈妈你可别哭了,再哭小姐都要慌了。”当下她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方才赵妈妈路过前厅,听到大人和老太爷商量着,要恢复您母亲的族籍!” “当真么?”玉珺有些发怔,待明白过来简直欣喜若狂。“真是太好了!” 娘这些年嘴上虽然不说,可是心里一直难过这件事。若是真能恢复她的族籍,说明外祖父不再生她的气,那娘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这真是太好了!”玉珺握着赵妈妈的手,眼眶泛红,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赵妈妈抹了把泪,道:“千真万确!我原以为老太爷不会肯,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答应了。他还说,玉桥小姐已经入土安息,不便再动,等选个合适的日子,就在老夫人的墓碑旁替玉桥小姐立个衣冠冢,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飘荡。” “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在前一世她回将军府后,她也曾经想过要给娘立衣冠冢,可是那会舅舅气她认了爹,回了将军府,不爱和她走动,她也拉不下脸去求舅舅,而父亲有心替娘立衣冠冢,却总被李媛以各种理由推后了。 这一推多少年,直到她死,她都没能替娘立起来。 思及此,她当真觉得自己不孝。 “娘,你听到了么。”玉珺低声呢喃,“你看,外祖父不生你的气了,我也回来了,往后,我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没有人能再欺负我,你看到了么,娘。” 玉珺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可心里却是暖的,透亮的。 这一次,她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因为寻找回失去的亲人,她变得无所畏惧。 认亲仪式举办的那天,玉珺才知道余氏口中的“风风光光”是个什么意思。 一大早玉珺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西竹、静巧早些天就说要拿出看家的本事将玉珺打扮成仙女儿,连赵妈妈也不敢怠慢,在一旁仔细监督着. 玉珺一边感叹着上辈子出嫁都没这么隆重过,一边直感觉自己头上顶着重重的头面儿,脖子都要断了。 再一看镜子,连自己都快认不得自己了。妆面隆重而不失清丽,额间贴的梅花花钿让她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你俩真是有一双巧手,在我身边伺候可委屈你们了!”玉珺连声感叹,西竹、静巧在她身边伺候了一段时间,知道主子没架子,随和,当下也不客气,西竹伸手道:“小姐您别这么说,回头记得给我们一份重赏,我们也就够了!” “少不了你的!”玉珺笑着啐了他们一声,从首饰盒里取出两只玉簪来,一只是梅花竹节纹的碧玉簪,一只是通体透亮的玉兰花和田玉簪,将两只玉簪分别交给西竹和静巧,道:“你们在我身边伺候着,我一直都觉得特别感激,总想着要送你们点什么,后来就想着给你们送点首饰,当是我为你们添置的嫁妆!” 那两只玉簪不仅是造型精巧,更重要的是上面体现的心思。竹节贴合西竹的名字,兰花贴合静巧的性子,真是再合适不过。 第44节 “我就是说说罢了,小姐你还真送啊!”西竹忙推辞:“伺候你可是我们的本分!我们要这个做什么!” “就是就是!”静巧附和道。 “你们两就收下吧!”赵妈妈笑道:“这都是小姐的一片心意。这可是她亲自绘图再让工匠们打出来的,市面上找不出第二支!你们若是不收下,小姐可不高兴了!” “对。你们就收下吧!”玉珺笑着推了回去。 赵妈妈咂舌道:“小姐,您不知道外头来了多少人!来人的马车把一条街都堵地水泄不通了!咱们今天太长脸了,连远在宫里的皇帝都派人送了一份贺礼来!” “怎么办,你们说的我手脚都开始发抖了!”玉珺伪装害怕地抖了抖,赵妈妈拍开她的手道;“外头那么多人就等着看小姐是何方神仙呢!小姐你可不能胆怯,这会胆怯可就要丢份儿了!你只管拿出平日里八分样子,也就够了!” 正说着话,余氏走进来,见了玉珺先是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一番,替她正了正头上的簪子,笑道:“怕什么,有娘给你撑着呢!再说了,咱们姑娘这么漂亮,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容不得他们说三道四!” 她边说着,边挽着玉珺出了门。 整个礼仪十分繁琐,玉珺预先并不知道流程,只能一步步跟着赵妈妈的提示跟着做,等所有礼仪行完,她整个人都要累瘫了,本以为仪式完了她能歇歇,哪知道余氏初初得女,又是这样标志的美人儿,她怎么显摆都觉得不够,拉着她又去见了今日来的各位夫人小姐,好生地介绍了一番。 玉珺的名字在前些时候就已经被众人所知,此时见了真人,女人们都是存了好奇之心打量她。玉珺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被扫视了许多遍,都能被这些眼珠子扎出洞来。好在前一世她再不济也是一府的主母,当场的许多人她或耳闻,或见过,有一些甚至有过一些往来,她也就渐渐放松下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应付着众人的问题。 中途时,前厅的下人来请余氏,说是让她去处理一下事情,余氏一离开,那些年长的夫人们也就各自散去赏花,看戏,只剩下几个同玉珺年龄相仿的姑娘围着玉珺。 原本场面也是和乐融融,大家赏着花聊着天,她正说着建州的风土人情小姐们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尖细的声音横插了进来,道;“啊,我说越看玉小姐越觉得眼熟呢!这么一看,玉小姐长得特别像威武将军家的大小姐啊!不说,还真的觉得你们俩像亲姐妹呐!” 第44章 骑马 玉珺抬头看,一眼就认出说话的人是安南将军家的二小姐刘如梅,此女一向同林南蔷和秦艽交好,前一世时多次在各种场合对玉珺的身世进行冷嘲热讽。方才她就姗姗来迟,在余氏在时她不敢发作,等余氏走后,她就有些有恃无恐起来。 当下玉珺并不想回答,谁知道刘如梅却不依不饶,拉着一旁的人问道:“珍姐姐你也见过蔷姐姐的,你说她们二人长得像不像?” 今日能来的,都是同太傅府有些私交的,京师的圈子这般小,大家或多或少都对玉珺的真实身份有所耳闻。即便从前没听说过,秦艽的事儿一闹,大家问明白前因后果,也多少心中有数了。 这一会刘如梅突然发作,众人都有些尴尬,被她拉着的京师府尹家的小姐司马瑞珍有些懊恼地抽回自己的手,道:“是么,我并不觉得。” “不觉得么?”刘如梅瘪了瘪嘴,又问玉珺:“玉小姐,你应该见过蔷姐姐吧?” 玉珺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平静无波地答道:“见过一两次,印象不太深刻。” “可我觉得你长的真像她呢。”刘如梅又重复了一遍。 玉珺不由地笑了,眼睛直视刘如梅,道:“听说林家大小姐比我还小上一岁,若说样貌相似,也是她长得像我。这前后顺序,姑娘怕是说倒了吧?” 刘如梅被噎了一下,也不气恼,笑道:“我认识蔷姐姐在先,知道她才是林府正经的大小姐,还以为你小呢。” 她话里话间都是陷阱,什么正经大小姐,什么大,什么小,听着阴阳怪气,旁人或许不明白,可是在场的又有几个不懂。平日里大家都有来往,有几个人更是知道刘如梅同秦艽私交甚好,这一下刁难,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秦艽。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大家都等着看玉珺如何应当。 玉珺不急不恼,笑道:“刘小姐认识人总有先后,这个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不能因为刘姑娘认识我认识地晚了,就凭空小了几岁。今日我爹娘请大家来,就是让大家做个见证,往后我就是玉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这件事,上至当今圣上,下至在场的各位,大家都能知道。至于林大小姐,”玉珺微微一笑,“刘小姐记性恐怕不太好。我刚刚才同刘小姐说过了,我同她并不相熟,她是林府正经的大小姐,还是林府不正经的表小姐,我并不关心。” 刘如梅犹如一记老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没讨得半点好,还被冷嘲热讽了一番,她顿了一顿,咬牙道:“明人不说暗话!玉小姐,我只问你一句,你好歹也是林将军的女儿,那秦艽就是你的表妹,她虽然做了些错事,险些伤害了你,可是你也不该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她一辈子被毁!你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点,放过她?” 刘如梅气势汹汹地问出口,话一出口,已觉气氛不对。果不其然,玉珺当下便放下脸来,冷笑道:“刘小姐既然知道我的出身,方才又何必明知故问说那样的话。莫非刘小姐存了心,就是要让我难堪?既然刘小姐问,那我就回答你,秦艽她是罪有应得!若她没罪,京兆尹也不可能那样判!” “你还不是仗着有人撑腰!”刘如梅翻了个白眼。 玉珺笑道:“我劝姑娘还是谨言慎行。秦艽之案是圣上下令彻查,又是京兆尹大人不眠不休几夜才审理出来的。姑娘说我仗势欺人,是说圣上偏袒于我,还是京兆尹大人公私不分,胡乱判案?” “我爹一向公正廉明,刘小姐若有怀疑,大可告到圣上跟前去!”司马瑞珍见牵扯到自家爹爹,不由地出口袒护。 “你,你……”刘如梅一时无语,节节败退。 “姑娘们这是怎么了?”余氏的声音适时地落进众人的耳里,姑娘们见她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旁,身后正是方才已经四散开去赏花喝酒聊天的夫人们。她们也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久。众人赶忙齐齐起身行礼。 余氏走到玉珺跟前,挽过她的手,对众人道:“今日大家能来我府上我很高兴。我盼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么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我自然希望大家都能认识她。从前我家珺儿吃了许多苦,有歹人几次三番想要害她,如今那歹人还不容易伏法了,我就希望她往后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陪在我身边。我的女儿她姓玉,我不管她从前生父、生母是谁,往后,她就犹如我亲生,我不能容忍她受半点委屈。大家伙说我仗势欺人也好,狐假虎威也罢,往后我就护着我女儿了,谁若是要欺负她,就先踩倒我再说!” 她话说得极重,一双眸子精光乍现,直直地落在刘如梅的娘亲段氏身上,问道:“刘夫人,你我同为父母,将心比心,你说,是与不是?” 段氏赶忙点头,道:“夫人说的极对,可怜天下父母心。玉小姐能有你这样的娘亲,是她的福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瞪向自家的女儿,没过多久,便借口家中有事,灰溜溜地离开了。 场面不久后便恢复了热络。大家聊着天,不知何时就说起了不久的木兰秋狝。在场的不少女眷都摩拳擦掌,只等木兰秋狝时能随父、随夫一同前去。 司马瑞珍拉着玉珺低声道:“玉小姐可会骑马?听说每回木兰秋狝都给女眷特设了几个节目,其中之一就是赛马,姑娘们都想趁这个机会显显身手,我骑术不精,就怕到时候会丢脸。” “赛……赛马?”玉珺当下有些诧异,“我根本不会骑马啊。” 前一世时她要么在乡下田间跟着娘四处奔波,要么在深宅大院里呆着,学习女红,根本就机会出门,更别提骑马了!唯一一次摸到马,还险些被马蹄子撂倒,吓得她从此见到马就绕道走。 让她骑马都已经是不可能了,还赛马?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到时候可以不参加赛马吧?”玉珺试探着,司马瑞珍道:“不去倒也是可以。只是刚刚和你说话的刘如梅就是马术高手,还有林南蔷,她自小在林将军身边长大,听说马术精湛。你和这两人都有过节,我只怕到时候即便你不下场,她们也会使尽法子逼你出赛。” “那我就不去,她们能奈我何啊?”玉珺咬着下唇,想着到时候若是不成,她就抱紧郑世宁这课大树寸步不离。郑世宁今日因着太后召唤去了宫里没能到场,回头她一定要跟郑世宁说说这事。 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恰好被一旁的余氏听到,她当下便伸了脑袋过来,道;“你可是我的女儿,不会骑马怎么行!” 余氏自己是山匪出身,当年骑着一匹枣红骠马在山林间穿行不在话下,飒爽英姿一下子打动了木头疙瘩一般的玉太傅。如今见玉珺不会骑马,顿时觉得天都快塌了,摩拳擦掌道:“别怕,你不会骑,我教你。保准三天就能跑,五天就是骑术高手!” “夫人这么说我可不客气了!到时候你把你教出的徒弟放下场,同我女儿较量较量!”一旁的夫人听了大笑,余氏毫不含糊道:“那有什么,赌就赌。” 玉珺在一旁叫苦不迭:她真是怕马啊!马鼻子一哼气,她就腿软!可眼下这么多人,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她原以为余氏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当真还把这事儿放心上了。隔日,余氏就将骑马的一身行头给她备好,又特意给她挑了匹温顺的白马,玉珺几番推辞都被余氏压了下来,不管她说什么,余氏只一句话:“放开胆子跑!别怕!” 只可惜,玉珺在骑马上的天赋实在是差得难以想象,即便是余氏这样的名师也难以调-教玉珺这样的徒弟。在余氏教玉珺骑马的第三天,余氏把所有的豪情壮志都抛在了脑后,她恨恨地看着好不容易爬山马,却动也不敢动的玉珺,摇头说道:“我的姑娘啊,为娘知道你怕马,可我不知道,你竟是把马当成了祖宗了!你倒是跑一下啊!” 第45节 玉珺抱着马头几乎快哭出来:“娘啊,我也想跑起来,我跟马儿商量了许久,它就是不动啊!” “……”余氏翻了个白眼,道:“得得得,你这个徒弟我教不动。我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就不信了,教不会你骑马!” 玉珺本以为余氏放弃了,谁知道第二天她仍旧准时准点被带到了马场,放眼看去不见余氏身影,她正纳闷着,身后突然一阵叫好。 她赶忙扭头去看,就见不远处,一身黑色骑马装的李善周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如一道闪电一般飞奔而来,在极快的速度中,李善周动作娴熟地在马上做了个马上直立。 蓝天、白云、黑衣、骏马,还有他心仪的男子,这一切美得都像是一幅画,玉珺霎时间便看呆了。 第45章 危机 李善周在疾速之下又连续做了几个马上动作,带着男子的矫健和柔美,耳旁响起一阵阵掌声和叫好声,玉珺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一句“小心”便低呼出口。 许是心灵感应,李善周瞬间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她,他微微一笑,催马扬鞭疾驰至玉珺跟前,稳稳地停住翻身下马。 李斯年不知道何时走到玉珺身边,笑道:“玉小姐只管放心,大公子三岁就能骑马,五岁就能射箭,做这些动作,他是不费吹灰之力!” 直到李善周走近了,玉珺的脸上却红了。她的个头只到李善周的肩膀,站在他的跟前平视时,恰好视线落在他的胸前, 她木木地等着李善周的胸,满脑子想得却是:他这身材看着瘦削,可这衣衫底下,到底藏尽多少杀机? 扑面而来尽是男子气息,她唯恐那点小心思被李善周看穿,不敢抬头看他,只低低问道:“大公子今日怎么来了?” “听说有人把师母气地直跳脚。所以我来看看,到底她是笨成了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得救。”李善周言语里全是揶揄的笑意,玉珺不由地大窘,恨恨道:“娘忒不厚道。夸下海口说三天教会我骑马,五天让我成高手,我说我不行,她非不信。这一下撂下摊子也就罢了,还让你来嘲笑我!” “我哪儿敢嘲笑你!”李善周伸出手替她将散落的一缕鬓发别到脑后,好笑道:“看把你的脸都气红了。师母说她性子急,不是块当老师的料,让我搭把手……我好些天没见着你,你过得可好?” “前几日才在府里见过的……”玉珺低低回道。入籍那天,定国公也送了贺礼过来,她在花园里远远地见到李善周同那些男宾客们走在一块,当时两两相望,只是会心一笑。 后来李善周私下里让人送了一份礼物来,是只沁色十分漂亮的老血玉镯子。她捧着,一个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将它藏在枕头下,半夜里拿出来看看,脸上都发烫。 “那不同。”李善周自然而然地牵过玉珺的手,像是已经做过这个动作几十遍。玉珺心里扑通扑通跳,却仍旧被他牵着走,听他低声道:“远远地看一眼,不够。” 他想她,想得都快发狂了。只远远地看一眼,那是久旱逢甘霖,可惜只有几滴水,解不了他的干渴。他就想和她说上几句话,即便说不上,也行,肩并肩坐着,也能胜过千言万语。 有她在,日子就过得特别快,怎么都过不够。 “我送你的镯子,你怎么不戴?”李善周眼睛落在她的手腕上,白皙的皮肤,空空荡荡地□□着。他觉得刺眼。这么好的一块地方,不能让旁人看见了,得用东西遮挡好。 “我怕骑马到时候摔着了,所以包好了放家里呢!”玉珺赶忙解释道。 “有我教你。你不会摔着的。回去就戴上吧,我喜欢看你戴。”李善周板着脸嘱咐道。 玉珺赶忙点头,“好……”她停了一停,又觉不对,脸上不由一红,“所以你真是娘请来的救兵么?我可说好咯,我在骑马上天赋几乎为零,你若是教不好我,也不许生气,或者笑话我……” “我是自告奋勇来拯救你的英雄。”李善周不由地莞尔,“秋狝时,咱们或多或少都要骑马。我教你不是让你去赛马,而是让你多个技艺傍身。你别怕,有我教你,你一天学不会,我就教你两天,两天学不会,我就教你三天,直到你学会为止!实在不成,到了木兰围场我就亲自骑马带着你,那儿风景漂亮,咱们可以在那好好玩玩。有师娘在,自可替我们掩护一二,你别担心。” “所以,大公子你也要去秋狝么?”玉珺不由得眼睛一亮,欣喜道。 “我是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随侍的名单里有我。”李善周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你也别想着偷懒,你上马,让我也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把师娘弄得那样沮丧的。” 原本背负着拯救父亲重责的木兰秋狝因为李善周的加入而变得让人期待,玉珺带着雀跃的心情爬山马背,正想着如何说服她的马祖宗如何动上两步,李善周道:“马儿都淘气,它能感受到你会不会骑马,若是被它察觉你不会,它就会欺负你,和你作对!所以,你得用自己的信心征服它,让他服从你,来,你别怕它,你听我口令,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李善周慢慢说着,玉珺遵照他的指引一步步做,原本以为必定不会动的白马真就动了一动。 玉珺简直乐疯了,李善周却不肯让她放松,又教着她如何和马磨合,如何驯马,不过半天时间,玉珺竟就能骑着马跑上一小段了。 连看她几日无所成就的马奴们都觉得像是见着了奇迹,竟比玉珺还要激动,一时间掌声雷动。 玉珺从马背上下来,不由地感叹道:“这真是人善被马欺,这匹小白马见了你,不听话也得听话了。” 李善周闻言,不由地哈哈大笑,道:“师娘为你选得这匹马本就是千里良驹,但凡好马也是有气性的,不肯轻易让人指使。” 玉珺在心里略略一琢磨,才发现李善周这是拐着弯儿说她笨,连马都鄙视她,当下举起米分拳就要打李善周。李善周心情大好,纵身上马,拦腰抱起她坐好便策马疾驰。 暖风微醺,身后倚着心爱的男人,放眼望去是空旷的山野和一望无际的蓝天,轻轻闭上眼,拂过耳畔的是呼啸的风。玉珺纵身在山林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放松。她不由得扬声欢呼,声音像是欢乐的灵鹊儿鸣叫,回荡在山野间。 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她却不知,马场边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声音……”纵马疾驰的李善均一下子驻马停足,凝神倾听,一瞬间他沉了眼眸,四处张望。 身旁的小厮会意,笑道:“公子,这是玉满堂玉太傅家的马场。听说玉太傅的夫人从前是山匪,驯马是一等一的好手。平日里玉夫人喜好骑马,玉太傅便买下了这个马场给她。没想到玉夫人经营地极好,这马场里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京里的大户人家要买马,都想着来这呢。” “进去看看。”李善均二话不说抬脚就走,哪知刚刚走到马场门口,马奴们便拦下他来,恭敬得解释道:“公子来得不巧,今日咱们马场内务整顿,不对外开放。公子若是要选马,请明日再来!” “你晓得我家公子是谁么!”一旁的小厮正开口斥责马奴有眼无珠,李善均却突然顿了一顿,皮笑肉不笑地指着远处马背上的两人,“那匹马上的人可是玉小姐?” “公子认得我家小姐?”马奴眼睛一亮。 “我是你家小姐的好朋友,她曾借助在我府上。”李善均温文尔雅一笑,马奴赶忙笑道:“既是我家小姐的朋友,您等等,容我通禀一声……” 他正要走,李善均一把拉住他,道:“不用麻烦,我也只是正好路过此地,听见小姐的声音才过来看看。那马上的男子我也眼熟,似乎是……” “他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是我家夫人请来教我家小姐骑马的。”马奴一五一十说道。 哪知他话音刚落,李善均脸色突变,竟是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马奴哪能知道此刻李善均心里的愤怒。 那一日他送礼到夏家府上,被玉珺扫地出了门,颜面尽失,可是玉珺对他了解之多,让他以为玉珺对自己是上心的。没想到没过几日,他再去找她,夏家那个丫头就告诉他,她竟是不告而别了。 当时真是把他急疯了,托着人四处寻她,整整半个月没有她的消息。再得到消息时,她已经成了玉满楼的外甥女,尔后一步步,她成了玉满堂的养女。 原本以为很好拿捏的小白花如今摇身一变,乌鸦变凤凰。他几次三番想要单独约她出来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她的和春堂开业当天,他让人送去了贺礼,结果,连人带物都被推了出来。 李善均从前以为这是玉珺欲擒故纵的小伎俩,可几次三番下来,他再笨也知道肯定有哪里不对了。 刚刚一看玉珺的神态,他一股热血从脚底冲到脑子,阅女无数的他一眼就看出玉珺的笑不同往日,那是面对喜欢的人时才能真情流露出的小女儿的旖旎之态,当下,他想的是:妈-的,她什么时候对我这样笑过! 第46节 尽管怀疑了无数遍,可是当真发现那个人是李善周时,他仍旧愤怒难当:妈-的,死聋子竟然挖我墙角!我一个全须全尾的人竟然比不过一个聋子! 人一旦生了怀疑,捕风捉影便成了一种本能,所有的事情也都成了证据。他一下子想起了玉珺尚在定国公府时,两人的一举一动,他不由地冷笑一声:好一个暗渡陈仓!死聋子在府里闷不作声,没想到却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勾搭了他李善均看上的女人! 第46章 婚嫁 “呸!”李善均啐了一口,驻马停足片刻,尔后调转马头,对小厮们道;“回府!” 他几乎一路狂奔回定国公府,下了马,风一吹,他却冷静了下来。回房仔细收拾了一番,换了身衣裳,才往宣慈长公主的屋里走去。 那一厢,宣慈长公主正用完一碗杏仁豆腐羹,周氏接过碗,伺候她漱口,听下人来禀,说是三少爷来请安,忙让人将他请进来。 尽管生了三个孩子,宣慈长公主依旧保养地极好,若不是眼尾的一丝细纹暴露了她的年纪,见了她的人都以为她才三十出头。可她却依旧是严谨的人,大多数时候,她都不苟言笑。这一点丝毫不像她的母亲,当朝的太后。人人都说太后年轻时长袖善舞,见人三分笑,见了她笑的人,心中再是有气也发不出来了。可是宣慈长公主却自带了三分威严,任谁见了她,也不敢造次。 可是长公主却是极为疼爱这个次子,当年生李善均时,长公主差点难产,孩子落了地,自然疼上三分。 李善均恭恭敬敬地请了安,这才起身站定,叫了一声母亲。宣慈长公主略略抬起头,问:“听你二哥说,头些天你去了永州替你爹料理生意,事情可顺利?” “顺利。”李善均详详细细地将去永州前后的事说清楚了,又挑着在当地的几件趣事说给宣慈长公主听,长公主脸上才露出一丝丝笑意来。见李善均说完,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怎么魂不守舍的?” 李善均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宣慈长公主身后的周氏。周氏会意,托辞说厨房还有事要处理,告了退出门,帘子刚落,她就听到李善均朗声道:“母亲,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周氏轻笑地离开了,望望头上的天,晴空万里,也不知李善周在外头会不会晒着。她的儿子也这样大了,该到娶妻的时候。头些年,她也问过他的意思,他只推说没遇见合适的人,自己又是个身带残疾的,不好拖累人家姑娘。眼见着二少爷去年把苏翰林家的小姐娶进了门,三少爷也说自己有喜欢的姑娘。她的儿子呢,什么时候也能领着人回来,让她偷偷看上一眼? 她摇了摇头,抬步往厨房走去。 屋子里,宣慈长公主一杯六安瓜片刚刚抿了一口,听了李善均的话,她顿时愣了一愣。 她这个儿子她知道,既不如他大哥李善周稳重,也不如他二哥李善远聪慧,反倒在一些旁门左道无师自通。这些小慧黠虽然总能逗她开心,可是他的父亲李博文却对他很不满意。她知道,平日里他的女人缘极好,身边总不乏年轻貌美的姑娘。 李善均的二哥李善远成亲后,宣慈长公主便将眼睛放在其他两个儿子身上。善周几次推脱也就罢了,连李善均都几番拒绝。 可今天,李善均竟然这样真诚地跪在她的跟前,说他有喜欢的姑娘? 她不免上了心,问道:“是哪家的姑娘,让你这样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告诉我?” 李善均道:“是太傅玉满堂家的小姐。” “玉满堂?他不是只有儿子?”宣慈长公主顿了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那个新收的养女?” “对,就是她!”李善均斩钉截铁道:“娘,儿子活了十多年,第一回遇上了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我想娶她!求娘给我做主!” “按理说,若真是玉太傅的女儿,倒也能配得上咱们家。可是我听说她的亲生父亲是林牧之,她是林牧之的私生女。她娘虽然死了,可她的出身毕竟不是太光彩。” “就因为她爹是林牧之,这事才是极好!”李善均辩道:“娘,她娘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不能因为她娘的缘故就否定她这个人。她如今是太医院院使玉满楼的的外甥女,太傅玉满楼的养女,还是林牧之大将军的亲生女儿,放眼京师上下,有哪个姑娘胜得过她的出身?” “这……”宣慈长公主心中衡量了一番。 李善均又道:“父亲虽然在朝中地位稳固,可若我能娶她进门,那咱们就是跟太医院的院使玉满楼、太子太傅玉满堂还有威武大将军林牧之都结下了姻亲!这是一箭三雕的买卖!咱们何乐而不为!” “好了好了,”宣慈长公主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道:“这件事你让我考虑考虑。这姑娘我也没见过,也不知她人品如何,样貌如何……” “娘。”李善均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她是极好的!她曾经还在咱们府里住过一阵子!” “在咱们府里住过?”宣慈长公主一怔,道:“什么时候?” “就是那会……”李善均把那日玉珺如何救了宁舒郡主、如何住进定国公府一五一十说清,宣慈长公主沉吟了片刻,道:“这么一说,她同咱们定国公府倒是颇有些缘分。” “是的!娘,咱们府里很多人都知道她,大哥、宁舒郡主、庆王世子同她都是好友,她的人品绝对没有问题。娘,我喜欢她,我从见她第一面我就喜欢她!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长公主见他这般情状,简直哭笑不得:“娘又没说不行!只是这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事儿。你爹近来忙着秋狝的事儿,等他忙过了这阵子我就跟他商量。还有你皇祖母,打小她就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着,你若是要娶妻,总要让你皇祖母瞧瞧这人合适不合适!” “如果皇祖母能替我赐婚,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李善均眼睛一亮,顿时一脸喜气。 “娘也很好奇,这位玉小姐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让你这样着迷。自小你对什么都是三心两意,往后娶了妻,可得改改这臭毛病,打起精神来,好好对人家!”宣慈长公主一锤定音。 宣慈长公主的脾性李善均最是了解,若是她不愿意,你就是说破嘴皮也没用,若她说考虑考虑,这事儿几乎成了大半,当下李善均心中欢喜,费劲全身解数逗着宣慈长公主开心,直到长公主说乏了,他才离开。 出门遇到周氏,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李善均喊住她问道:“周姨娘,大哥回来了?” 周氏行了礼,道;“奴婢一直在厨房里,不大清楚大公子的去向。” 李善均嘴角一弯,脸上不由自主浮上一丝鄙夷,抬步离去。 徜徉在蓝天白云下的玉珺丝毫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情况,告别了李善周,她又一次来到夏家查看了夏锦良的病情,得知他几乎痊愈,玉珺原本就愉悦的心情再添一丝喜气。 接手和春堂后,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玉泉帮着在打理,她唯一要求的就是将夏昭雪招进了和春堂,让她跟着账房先生学管账。一来让她可以赚些小钱补贴家用,二来是让她有一技傍身,不至于将来穷困时,又被她娘打卖。 夏昭雪进来后,果真不负她的期望,勤学苦问,闲暇时还帮着打理和春堂的杂务,店里的其他人都得对她赞不绝口。夏昭雪心里也欢喜,几回见了她都千恩万谢。被玉珺说了几次之后,夏昭雪才不开口说谢,沉下心踏踏实实地呆在和春堂,管账学地有模有样的。 从夏家出来,她就去了一趟和春堂,将上下事情交代清楚,这才回了太傅府。余氏见了她,颇有意味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今日学马可有什么什么进展?” “能跑上两小圈了。”玉珺答道,余氏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道:“果然不是你天资太差,而是我这个师傅不大对!你看,换了善周当师傅,你学什么都快!” “娘可别取笑我了!”玉珺脸不由地红了一红,余氏见她露出小女子之态,更是打趣道:“你们二人一个郎才,一个女貌,正是天作之合!女大不中留啊,等过些日子我就和你外祖父商量商量,早些把你嫁出去!好让我也早点尝尝抱外孙的滋味!”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玉珺简直窘迫极了,可是一想到未来,心里却不是滋味:“娘,我不敢瞒你。我是,我是中意大公子……” “这就对了!咱们玉家的姑娘就该敢爱敢恨!当年我和你爹两情相悦,可是他为人木讷,扭扭捏捏了很久就是不跟我把话挑明了!我一着急,直接就把他劫回了山寨。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点时间,喜欢什么人就得明明白白说出来!”余氏一拍大腿,笑道“前些日子我还担心呐,你若是再扭扭捏捏,善周那样好的人,可就要被人拐走了!如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媒人啊,我当定了!” “可是外祖父和舅舅觉得我和大公子不合适。”玉珺面露为难,余氏提眉道:“是你要嫁人,又不是他们两个。他们要是觉得不合适,那他们找个合适的,自己嫁去!” “……”玉珺沉默了片刻,余氏顿了一顿,道:“我知道你孝顺,怕走了你娘的老路,让你外祖父和舅舅伤心难过。好孩子,你有这层顾虑,是对的。可是娘也不忍心看着你委屈了自己。你外祖父和你舅舅,一个是看着善周长大的,一个跟善周亲如兄弟,应当知道他的人品。他们不肯,定是为了善周的家世背景……这么着,你外祖父和舅舅那由我出面,我来说服他们。” “娘……”玉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余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和善周都是好孩子,你们俩如果能在一起,一定能幸福一辈子!” 第47章 醋意 第47节 三日后,玉珺正式踏上旅途。秋狝,于帝王及许多王公大臣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仪式,古来就有“秋治兵以狝”的说法,可是于许多妃子、贵女而言,这却是一年一度难得能出来溜达的日子。 玉珺前一世回府,原本也想能跟着林牧之出去游玩一番,可惜当时李媛拦住她,让她好好在家学习教养礼数和针线女红,她就这么错过了机会。这一次出来,她才发现越往北去,风景与南方建州确然是天差地别。建州的植被多是长青,一年四季鲜少看到落败的时候,更难得见到成片的草木皆黄的景象。她一路往北,那种漫天遍野的绿色换做了各种颜色的金黄,四处都透着丰收的喜气,越往北去,眼前景象越是开阔,竟是连着心境都变得豁达了。 行到途中休息时,恰好碰上了郑世宁,余氏见二人说话投机,不肯分离,索性让玉珺也到郑世宁的马车上,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竟也不觉得疲乏。一路上郑世宁又告诉她此次秋狝,随驾的具体有哪些人,每个人的喜好有哪些。玉珺听名字,有些人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有些更是闻所未闻。她一边用心记下,一边笑道:“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出来溜达,却还得小心翼翼……我还是跟紧你,省得出什么岔子。” “怕什么,有我呐!”郑世宁顿了一顿,道:“你不认识谁都不打紧,一定要记住皇上的样子,别到时候御前失仪,那小命可能就要交代了。” “皇上很可怕么?”玉珺哆嗦了一下。上辈子在定国公府,她倒是远远地见过一回皇帝……的背影,当时只觉得此人光看背影年纪也不大,却自有一股皇家威严。上回在西坪巷,她匆匆看了皇帝一样,当时心里急,眼里又只有林牧之,没来得及仔细琢磨皇帝的脸。 听郑世宁这么一说,此人怕是不好相与? 郑世宁看她陷入沉思,笑道;“皇上还是很平易近人的。我同他说起过你几回,他不还赏了你东西么。我就是吓唬吓唬你,让你长长心。你见了人别慌就好,谁见了你这副标致的模样,都得喜欢!再说,出了岔子,不还有善周哥哥帮你么!” 郑世宁的话里全是促狭,这一路上,她调侃了无数次玉珺,玉珺咬着唇,突然看向窗外道:“诶,舅舅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 “哪儿!玉满楼身边还有姑娘?”郑世宁赶忙伸出脑袋去看,看是哪儿有人,望眼所及,是一层又一层的金黄麦浪,还有看不到头的马车。 郑世宁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掐着玉珺的腰道:“你又骗我!看我今日不好好整治整治你!” 玉珺哈哈大笑,马车里无处可躲,她索性干脆利落举手求饶。 正闹着,马车的车窗咚咚作响,二人赶忙正色坐好,车将将停稳,李斯年掀了帘子递进来一大包的东西,道:“公子怕二位小姐路上无聊,特意让小的去搜罗来这些点心让二位小姐打打牙祭,二位尝尝,若是不合口,我再去找找。” “点心?”郑世宁眼睛一亮,打开包裹一看,“嚯,好家伙!” 一袋子的板栗、甘草杏、莲子糕、南瓜子等等,都是女孩爱吃的零嘴儿,难得的是,板栗还带着热! 郑世宁挤眉弄眼笑道:“玉小姐,我这可是沾了你的光了!” 玉珺瞅着那些零嘴儿,不由地想到昨日同李善周略略提过,秋季天干物燥,她总觉得口舌都要生烟,昨天晚上他就遣人送来了燕窝粥,今天又让人送来了这些或中平,或生津止渴的零嘴儿。这一路行程紧凑,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寻来的这些食物。 “替我谢谢大公子。”玉珺赶忙对李斯年道。 含一口甘草杏,微微的酸味带着丝丝的甜,满口都是津液。 郑世宁将脑袋探出马车车窗,左右望了望,看向前方,眼睛却是一亮:“快看,善周哥哥马上有位姑娘!” “……”玉珺撇开脸正不想理她。郑世宁拽了拽她的衣角道:“诶我没骗你,快看!” 玉珺将信将疑地探出身子一看,队伍后方,李善周纵马徐徐而来,身子前还当真坐着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小姑娘笑靥如花,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李善周直挺挺地坐着,面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可是眉头却微微蹙着。 “那个是不是安南将军家的小姐……叫什么,额,刘如梅?”郑世宁恍然想起这个人来,“听说这个刘如梅从小跟着安南将军戍守边疆,性格颇为大胆……哟,这整个人都快贴到善周哥哥身上去了!” 玉珺道了句“冤家路窄”,看看刘如梅脸上春风得意的笑,顿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也咽不下去。郑世宁看她脸色大变,赶忙向远处招了招手。 李善周驰马前来,郑世宁抬眼打量着刘如梅,一边道:“善周哥哥真是好福气,出门一趟还能有女同车!” 李善周看玉珺撇开脸不看他,面色却不大好,赶忙解释道:“刘二小姐的马受了惊,不好驾驭,安南将军便托我带她一路,等到了前方驿站再做打算。” “都怪我不好,非要骑马出来。若我知道要麻烦大公子,我就该听父亲的安排,乖乖坐在马车里。”刘如梅嫣然一笑,道:“不过这骑马也有骑马的好处,天高地阔的,一览眼底。不像坐在马车里那样憋闷拘束。再说,有大公子相伴一路,也算是值得了。” 玉珺轻轻地哼了一声,心里暗骂了一句“冤家路窄”,刘如梅上次被她噎到,正想着不知何时能见面,当下笑道:“听说玉小姐也要参与到咱们的赛马中。我马术不精,到时候还请玉小姐手下留情。” “刘二小姐真爱说笑话,咱们京里的人谁不知道刘二小姐自小跟着安南将军在军营里长大,马上功夫了得,去年秋狝时,我就败在刘二小姐的手下,今年故地重游,还要跟刘二小姐讨教一二。”郑世宁略略抬了眉,接过话茬。 “去年那是郡主让着我呢。”刘如梅微微一笑,略略歪了身子对玉珺道:“南蔷姐姐这一次也有来。到时候咱们马场上见,不见不散。” 说完,她正了身子,抬起头娇滴滴地对李善周道;“大公子,咱们去前头看看吧。听说前面有一大片的麦地,好看得紧呐。” 二人渐行渐远,郑世宁蹙眉道:“我怎么觉得你和这个刘如梅不大对付?说话阴阳怪气的。” “是有些过节。”玉珺挑拣着把当日的情形说给郑世宁听,郑世宁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不待见他。善周哥哥也挺可怜的,怀里抱着这么个大美人,你还没瞪他呢,他就恨不得离她远远的,见了你,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哪儿有,你看人家,策马奔腾,欢快着呢。”玉珺指了指前方,两人一看,果然,李善周带着小美人儿,像是脱了缰一般,飞奔而去。 玉珺吃两口甘草杏,顿觉味同嚼蜡,索性将东西丢在一旁,趴在车窗往外看,道:“这下可好,人家战书都下到门口了,我认识马,马却不大认识我!” 郑世宁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怕。赛马又不是规定人人都要上场。像往年,林南蔷就不下场,像个木偶娃娃一样,穿得漂漂亮亮地坐在一边,笑,就行了!谁还能说她半点不是啊!” “显得挺没出息啊!”玉珺感叹了一句。再想想李善周带着刘如梅远去的样子,顿时像吞了苍蝇一般,情绪低到了极点。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半个时辰后,队伍修整。玉珺下了马车正想看看野外的风景,李善周骑着他的枣红色的骏马奔到她的身边,马上只有他一个人,刘如梅不知去了何处。 “你在看什么?”李善周含笑问道。 玉珺偏开脑袋不想理他,郑世宁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只当没感觉到。郑世宁“唉”了一声,笑道:“瞧这小气劲儿!”说着话,索性将她身边的人一并带走,也不敢走太远,就在不远处站着,给二人放风。 身边的人乍然空了,李善周才敢握着她的手,笑道:“怎么,你生气了?” “谁生气了!”玉珺想要挣开他的手,他却紧紧地握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你生气了。” “你生气了。”李善周默默地又念了一遍,玉珺忍不住道:“是是是,我生气了!你为什么总念着这么一句话!” “我娘自小教我,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在我眼里,你生气了,就是天大的重要的事情!”李善周伸出手来紧紧握着她,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可是你这样生气的样子,我很喜欢。” 从前总有人在拨动他的心弦,可是音律不齐,不成曲调。如今,这首曲子已然奏的有模有样,时时刻刻在他的心里响着,偶尔弹错了一两个音,都像是调剂一般,值得让人琢磨。 女人,真是一门深奥而美妙的功课,他只怕自己研究的不够深,不够透,不够长久。 “你……”玉珺的手被拉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索性停了步子,哭笑不得:“大公子,青天白日的,你这么欺负我,合适么!” 第48章 鱼蒙 “合适啊!”李善周忍不住大笑,握住她的手不肯放,。 “……”玉珺无语,可是手被拽地紧了,她索性放弃挣扎,闷声道:“不是要将她送到驿站么,怎么人却不见了。” 李善周哈哈大笑,玉珺脸红,转身就要走,赶忙道:“我的好玉珠儿,别生气了。我见你生气,赶忙就把人送走了,半刻都不敢让她多呆!我就怕熬到了驿站,你连见都不肯再见我了!” 第48节 “送走了?”玉珺一怔,李善周道:“方才她不是提起林南蔷么?所以我把她送到林南蔷的马车里了。队伍太长,你们两辆马车几乎是在头尾,一来一回就耗了些时间。让你等久了吧?” “我哪儿是在等你。”玉珺方才见他行色匆匆地赶回来吗,气已然消了大半,此刻又将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地解释了一遍,心里头哪还有气?从袖中拿出帕子想要替他擦汗,又怕人多眼杂,将帕子塞到他手里,道:“你带着她就是了,人家马受惊,也是迫不得已才让你带的……” “果真?”李善周笑道:“那我还把她叫回来?” “你敢!”玉珺不等他转身,一把将他拉住,见他脸上全是笑容,脸上不由地一红。 李善周道:“咱们很快就要到围场了。这几天我可能没时间来见你,你千万得保重自己。你马术不精,别轻易应战!” “我心里有数的!”玉珺道。 李善周顿了一顿,道:“师母前几日同我提起……玉珠儿,等咱们回了京师,我就去和父亲母亲说咱们俩的事,然后再去求玉老太医。玉珠儿,我等不及想要把你娶回家……” “嗯……”玉珺低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李善周迅速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了个吻。玉珺赶忙跳开,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才安下心来。两人四目相对,才发现彼此都是一脸傻笑。 队伍稍作停顿后重新上路,郑世宁意味深长地看着玉珺,摇头叹气道:“从前真是看走了眼啊,没想到善周哥哥这样知情识趣。真是让人羡慕啊!” 玉珺心里头跟沾了蜜似得甜滋滋地,只管闭上眼闭目养神。 一路停停走走,越往北上,天越发冷。好在余氏事先都给玉珺做了准备,玉珺倒也不觉得冷。 到了木兰围场安置下来,玉珺的帐篷离郑世宁的倒也不远,玉满堂和玉满楼都亲自来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李斯年私下里也来过一趟,给玉珺送来了上好的毛毡,说是李善周怕夜里寒凉,她体虚禁不住。 等玉珺收拾停当,余氏打了帘子进来,道:“玉珠儿,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玉珺一转身,就见他爹林牧之定定地站在她跟前。 余氏低声道:“一路上林将军几次在你身边徘徊,想见却又不敢见你。我想他是有话对你说,就将他带来了。你们无论如何都是父女,这是铁打的事实。不如趁今日把话说清楚了,省得彼此心中都有芥蒂。”她说完便退出了门外。 玉珺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再见林牧之,当下不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道:“林将军请坐。” 生身父女,竟形同陌路。林牧之心里揪地紧,徐徐坐下,才开了口:“你在玉家可好?” “爹娘待我有如亲生,几个哥哥也极为疼爱我。还有外祖父和舅舅,更是待我如珠如宝。”玉珺据实以告,林牧之得知,心中不由宽慰了许多,“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又有悬壶济世的本事,你娘若是知道你有今日成就,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他不由地点了点头,停了片刻才道:“玉珠儿,你娘是怎么死的,她死前可说过什么?” 玉珺浅浅叹息,摇头道:“娘山上采药时被毒蛇咬伤,没能及时解救……病来得急,去得也快,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走了。” 饶是玉珺亲口说出,林牧之仍旧不敢相信,那样浅笑低吟的玉桥,年仅三十六的玉桥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他刚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的裂缝。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的母亲,可是她总躲着我……”林牧之想起玉桥的脸,心里痛地说不出话来。当年分别时,玉桥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巧笑嫣然仿佛昨日。可是今日竟未能再见上一面,就黄泉相隔。说起从前分别的原因,更是懊悔万分,“终究是我负了她。她临死都不原谅我罢。” “娘找过你的。”玉珺顿了顿,道:“那年娘说带我到京师游玩儿,可是哪儿也没去,就在一个府邸跟前徘徊了数日。我那时疑惑,嚷着让她带我去买好吃的糖葫芦,她却不肯。当时小,我不明白,如今想起来,那个府邸似乎就是将军府……” 林牧之身体震了一震,满眼里全是不甘和疑惑:“她既然来了,为何不来找我!” “我们在那附近徘徊了许久,后来府里出来个长得很好看的夫人,见了娘就拉着我们离开了。她跟娘说了好一会的话,娘回来就带我走了,之后便怏怏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每日夜里我都听到她在哭。后来她发烧,我只隐约听到她在说。珺儿,你爹真的不要我们了。”玉珺抬起头,满脸全是泪,“娘自小便告诉我爹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次我初听娘的话,才知道我的爹还活着,当时心里也是纳罕。可是娘当时太难过了,我一直都不敢问娘。如今想起来,娘不知是受了多大的打击,才会病成那样。” “爹怎么可能不要你们!”林牧之简直不敢相信,心底里的疑惑越发深了,追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夫人长什么模样?” “当时年纪小,记不得人,原本都忘得差不多了。”玉珺迟疑了片刻,支吾道:“可是前些时候见了您的夫人,我才恍然想起来……那位夫人,长得同你的夫人很像。那时候夫人同娘说话,她的丫鬟带我在边上玩儿,我问她叫什么,她还告诉我,她叫冬梅。” “冬梅……”林牧之咀嚼着这两个字,一颗心简直沉到了谷底。冬梅,不正是李媛的贴身丫鬟? 他仔细看玉珺的表情,想要在她脸上寻出一丝破绽,可是没有,她的女儿坦荡荡地望着他,脸上全是哀戚之色。 “林将军,或许你和我娘没有缘分,阴差阳错了一辈子,直到生死分离。可是我如今想起来,却总是有些疑惑。秦艽不过区区一个表小姐,为何夫人身边的妈妈会这样听她的话?她素来与我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她一个深闺大院里养大的姑娘,如何能准确得知我来京师的时间,并将我卖入妓院,一切都像是事先计划好似得,一环连着一环?” “这些问题我也曾怀疑过。”林牧之迟疑道:“珺儿,姚婆子咬定是秦艽主使,秦艽又承认是自己的罪过,这案子也就成了定案。事情都过去了,往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你放心好了。” 林牧之恍然想起那日,他同母亲争辩,母亲乍听之下也是讶然。隔日里,他当着母亲的面将李媛和林南蔷一起叫到了祠堂问话。李媛当时被他逼得眼泪直落,逼急了就听她哭道:“是,是我派人去查她的行踪,也是我提前知道她要回来的消息就想着如何拦住她!如今我的外甥女已经为了我们林府的颜面牺牲了自己的一辈子,夫君难道还要将我和蔷儿也送进监牢么?” 当时他气急之下真想动手,可是母亲拦着他,甚至以死相逼。那夜他想了许久,终于选择了缄默。 眼下,他的心里更多的却是愧疚:“玉珠儿,是我对不住你和你娘,我也没脸认回你这个女儿。只是往后你若是遇上什么难处,一定记得来找我!” “嗯。”玉珺微微低了头,心底里全是失望。 娘是多么硬气的人,却敌不过相思。当年她千里迢迢带着她到了京师,好不容易寻到了林府,远远地站着,却只看到了爹的臂弯里搂着一个小鸟依人的李媛,手里还牵着一个女娃。活生生一幅父慈子孝的画卷。 娘转身就走了,至此不提。 可是她却记得这件事。 方才她对林牧之说的当年往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到底有几分真话,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可是即便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却没有疑惑,没有暴跳如雷,甚至于没有任何的追问。显然,他的心中早有答案。 是了,他爹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到这案子里的门门道道。以他的性子,他若不是心中有愧,就不会任由她过继到玉满堂的名下,而是同舅舅力争到底。 玉珺啊,忍住,他毕竟是你的生父,前一世在那个家里,只有他对你是好的。忍住,忍住……前一世你都能囫囵着过,为什么这一辈子不能? 忍一忍,这个爹或许还是你的! 玉珺在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得忍住。袖子下的拳头握紧,指尖几乎掐进肉里。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向林牧之,道:“所以,将军你早就知道或许秦艽是冤枉的,对么?” “玉珠儿,你听我说……”林牧之蹙眉一愣,就听玉珺低声道:“她们一个是他的夫人,一个是他的女儿,你想护着她们自然无可厚非,可是娘呢,我呢,将军又把我们置于何地?” 娘为了成全你,一辈子颠沛流离,至死都不想打扰你。可是她们却只想赶尽杀绝,一路祸害于我。即便是这样,你也是选择缄默么? 玉珺心里有千言万语没能说出口,心却一点点的凉了。 重活了一世,她只让秦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深藏在将军府里的李媛和林南蔷依旧举着屠刀,时刻准备着挥向她、父亲的疼爱也是有限的,她甚至能够察觉到,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在面对抉择时,她或许仍旧是被牺牲的一个。 “玉珠儿,你要相信,爹是疼你的!”林牧之急忙道,可是言语里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人在高处,总有两相权宜的时候。爹,也是迫不得已!” 玉珺原本心就凉了,听这话更觉刺儿,压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我娘说,我的父亲刚正不阿,最见不得半点龌龊之事。我娘还说,我的父亲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英雄,天下人都敬佩他……” 第49节 娘的话犹在耳畔,可是,眼前的却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父亲。她甚至暗暗庆幸庆幸自己不认回父亲的那个决定。 “你当真是我娘口中的那个爹么?”玉珺抬起眼,凉凉问道。 第49章 鱼蒙 “你不在我这个位置,你不明白我。”林牧之无力地解释道。 玉珺浑身像是置于冰窖,尔后却慢慢复苏了,一点点地温热起来。 重活了一世,她总算看清了一些人的真心,一些人的假意。 真心,她满怀感激地收下,珍而重之。 假意,她万份厌恶的唾弃,避而远之。 从前对爹满心满意的崇拜,只当自己是瞎了眼。这一世的父女情义,就这样吧。 她凉凉道:“林将军,自我懂事起,我只知道我姓玉。从前你既然不能娶我娘,让我成为光明正大的林大小姐,那从今往后就让我做个堂堂正正的玉小姐好了。麻烦您回去告诉您的夫人和女儿,我对回将军府没有半点兴趣,从今往后别来打扰我。将军,我累了,您请回吧。” 林牧之万万没想到玉珺竟是如此决绝,三言两语就要撇清二人的关系,他凝了眉道:“让你姓玉只是权宜之计,你是我林牧之的女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总有一日,我会接你回府!” “可我不愿意当您的女儿!”她兀然提高了音量,带着失望,带着谴责,扬声道:“当您的女儿只会惹来杀身之祸,即便不死,也是无穷无尽的烦恼!我只怕有一日,将军的权宜之计会害我入万劫不复境地!将军,若您为了我好,还请离我远远的!” 玉珺说着,终究还是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父亲,我给您磕几个头,当是还你的生身之恩。从今往后,你就当从未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她低着头,就听林牧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可是玉珠儿……” 他还要辩解,余氏适时地从帐外进来,道:“林将军还是走吧。我家珺儿累了。” 林牧之仔细看着脚下的玉珺,心痛、惭愧夹杂着不可言语的愤怒,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他留不住玉桥,连自己的女儿竟也没脸面留住。 余氏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玉珺低着头,不发一言,他终于跺了跺脚,道:“我已经耽误了你娘一辈子,不能再耽误你。若这是你真心想要的,那我成全你!” 他迈步就要离开,身后玉珺叫了声将军,低声道:“昨日我娘托梦于我,让我叮嘱将军,去围场时,千万别去北边!北边……怕会给您带来血光之灾。” 林牧之顿了顿,踏步离开。 玉珺低了头,一滴泪落在地上。久久地跪着,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麻木到不知时日。 余氏重重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里,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玉珺摇了摇头,终究忍不住,哽咽道:“娘,我也想忍住。可是我一想到我娘一辈子受的委屈,我就忍不住。你说过,人这一辈子,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都得求一个答案,我很想知道我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从前我糊涂,也曾想过只要能回到爹身边就好,至少我还有一个亲人。可是你看,即便我认回了这个爹,他还是要让我任人欺负……我就是心里难过……在我娘眼里,我爹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了呢?”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余氏也不打断她,只抚着她的后背任她发泄,又道;“你娘遇人不淑,你却不会。正如你说的,你往后有我们,你就再不会任人欺凌。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相信我。” 玉珺擦了泪,重重点头,道:“嗯!” 余氏笑道:“别忘了你还有七个哥哥,他们就是一人带一拨人去,也能将欺负你的人踩扁。咱们家别的没有,就是人多!” “嘁……”玉珺破涕为笑,道:“那我往后被人欺负了,就让哥哥们出面。我自小在村里长大,最羡慕有兄弟姐妹的,被人欺负了,呼喝一声,呼啦啦就是一群人,特别有面儿!不像我,总得单打独斗!” “那行啊,哪天得空了,咱们带着你哥哥们回到你小时候的村子里,也让他们看看你人多势众的样子!”余氏失笑,见她情绪渐稳,才打发人进来替她洗漱。 天将黑的时候,郑世宁特意打发人来请玉珺,玉珺到时,草原上已经燃起了篝火,忙碌了一天的大臣、家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郑世宁见了玉珺,赶忙拉着她坐下,随手递给她一块烤的外酥里嫩的羊腿肉,道:“这可是我特意给你留下的!你赶紧吃吧。” 玉珺赶忙坐下,仔细看四周,料想这就是围猎之后,君主为了表示君民同乐而举办的宴会。放眼望去,果然见到远处有着黄袍的年轻男子独坐高台,正同台下貌似部落首领的中年男子谈笑风生。 离得远,她也看不清他的脸,只得转了视线,不期然却对上林南蔷的眼睛,大约是彼此都不待见,两人同时都撇开了眼睛。 耳边的乐声却突然换了风格,郑世宁一把将羊腿塞到手上,道:“快看,有好戏!” 一阵浑厚古朴的鼓声乍然响起,在辽阔的草原上,越传越远,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住了呼吸,不多时,便见一女子着一身红色战衣,手执长剑,英姿飒爽地走入场地中间的空地。 光是看她气势,玉珺已经忍不住要赞上一句。只听鼓声渐起。她手执长剑,踏着鼓点而舞动。初时鼓声稀落,她的舞步稳健飒爽,进退回旋之间,皆是气势,尔后鼓点渐紧,她也随着飞快舞动,在快速之下,剑衬着篝火,剑光闪闪,堪比天上星光。 玉珺,乃至全场的人都看呆了,直到女子收剑停步,众人仍旧沉浸于其中。 玉珺喃喃道:“剑气浑脱舞……竟是剑气浑脱舞!” “你说什么?”郑世宁见她喃喃自语,正要开口问,台上的皇帝却鼓起掌来,赞道:“好一只《剑器浑脱舞》!前有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诗人赞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我看乌兰姑娘,竟也不遑多然!” 那姑娘一笑,道:“多谢皇上夸奖!这个《剑器浑脱舞》早已经失传了多年,我也是偶然学得,又做了些变动,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好好好!有赏!”皇帝大笑。 郑世宁解释道:“这是土默特部落首领的女儿乌兰,那个……”她指了指正在同皇帝说话的中年人,那个就是土默特部落的首领,我看他们的意思,像是要跟咱们大周联姻!” “大约吧。”玉珺回道,一双眼却落在乌兰的身上。恰如郑世宁所说的,前一世,乌兰的确入宫当了妃子。因为这一支《剑器浑脱舞》她名动大周,皇帝更是将她宠到了极点。即便后来林南蔷入了宮,皇帝对她宠爱有加,可是这份宠爱,却越不过乌兰头上去。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玉珺一下子就觉得眼前的姑娘可爱极了,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哪知乌兰也正在环视众人,正巧四目相对,玉珺赶忙送上友好一笑,就见乌兰略略点了头,也回了她一个笑容,尔后却是见视线挪开,朗声对皇帝道:“皇上,我自小听我爹说,大周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大周的女子尤其能歌善舞,难得有机会,我也想跟大周的姑娘们切磋切磋,不知可有哪位姑娘,肯出来舞上一曲,让我也开开眼界?” 玉珺心头咯噔一跳,那种熟悉的不安感浮上心头,她正想闪开,就见乌兰转身,手指正正地指着她,道:“这位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应当很擅长舞蹈吧?”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玉珺头皮都要发麻了,跳舞?杀了她也不行啊!她只得硬着头皮涎笑道:“姑娘说笑了。我是个大夫,你让我给你做个针灸还行,跳舞我是当真不会!” “针灸?你在耍我么?”乌兰眸色一沉。 玉珺似乎感觉到了周围投来的鄙夷的目光。她挺直了腰背,回应道:“乌兰姑娘别动怒,我大周的姑娘们确然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是一种技能,针灸难道就不是么?你若是真心想要同我比试比试,也不能光比你的长项。不然这么着,我可以陪你跳一支舞,然后我去抬个病人来,咱们俩一起用针灸比比医术,看看谁能把他的病治好咯?你看,这公平吧?” 乌兰噎了一下,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词,只得“哼”了一声,道:“难道当场的大周女子,竟无一人能跳胜过我的舞蹈么!” 玉珺只觉得她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坐下时心头却是一跳,赶忙抬头望向林南蔷的方向,那儿早已没了人,片刻后,林南蔷笑语吟吟地站在场地中央,对着皇帝行了个大礼,道:“奴婢是林牧之将军之女,想要跟乌兰姑娘讨教讨教,还望皇上准许!” 方才还是一身普通衫裙的林南蔷,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白衣,风吹白衣,衣袂飘飘,光是看背影,就像是风中仙子一般夺人心魄。 玉珺忍不住扶额长叹:从刚才起她就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这下总算想起来了! 第50节 第50章 鱼蒙 前一世,在这个草原上,因着舞蹈而受益良多的,岂止是乌兰一人。林南蔷在这场宴会中,不也正是凭借着一曲轻柔飘逸的惊鸿舞而让世人见识了她京师第一才女的风采么! 皇帝兴高采烈的一声“准奏”,乐声响起,林南蔷踏歌而行,翩若惊鸿。 二人舞蹈,一刚一柔,竟是遥相呼应,不分伯仲。一曲舞毕,皇帝看林南蔷的眼神都变了,不由地起身,朗声笑道:“好好好,极好!林将军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他的福气!” 见林南蔷仍旧跪在地上,皇帝竟是亲自下台将她扶起来,一双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这一场战役的结果,孰胜孰败,一目了然。乌兰早已退到了一旁,而林南蔷,在起身的那一刻,却狠狠地瞪了玉珺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 玉珺眼神正正地迎视她,眼里却不是嫉妒,不是羡慕,不是自卑,甚至没有半分的退让。林南蔷眼底的疑惑一闪而过,她在这个她丝毫看不上的野丫头眼里,竟露出了怜悯。 为何独独是怜悯?林南蔷心头像是突然点起了一把火,若不是有皇帝在身边,她早就想冲上去把这个野丫头拉出来,问问她:你有什么可以怜悯我的。我此刻拥有的万丈光芒,你能有几分? 玉珺适时地撇开头,就听郑世宁在她耳旁低声道:“她果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若是猜的不错,她也许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刻,甚至为之准备了许久。” 玉珺再看一眼林南蔷,她已然在皇帝跟前露出了娇羞的表情,任何的行为举止都是那么恰如其分,勾人心魂,她的嘴角微微动了动,道:“费尽心机,机关算尽,不过为了成为后宫佳丽三千中的一个。同众人共侍一夫,你愿意么?” “我不愿意。如果我的夫君将来敢纳妾,我就直接让他变成公公。”郑世宁含笑抿了一口酒,眼底是难得的严肃:“圣上年轻,至今未立后,你怎么知道你的这位妹妹有朝一日不会成为那个万中选一的人?” “哪有那么容易。”玉珺轻声道,“我虽对后宫了解不多,可也知道那是一条用鲜血染就的荆棘之路,她……没那个本事。皇帝之妻只有一个,她既不能成为皇后,那么,她就只是皇帝的一个……” 林南蔷正好转过头来,玉珺字正腔圆地对着她,说了一个“妾”字,成功看道林南蔷的脸色变了一变。玉珺笑得更加灿烂,却不期然对上了一旁乌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她的眼神迅速地在玉珺和林南蔷之间扫了几眼,而后冷哼了一声,别开看向别处。 “难道是天生八字不对,要不然怎么才见面就这么吹鼻子瞪眼的?”玉珺心里默默念着。 因着乌兰和林南蔷这么精彩的插曲,众人的兴致都被点燃。而后的整个晚上,所有的人无比活跃,连着玉珺也沉浸在欢乐中。这一个篝火晚宴像是拉开了玉珺奇异的秋狝之旅的序章,所有的一切,都等待着她继续开启。 第二天一早,玉珺在迷迷蒙蒙中被余氏强行从被窝中拉起来,迷迷瞪瞪时被换了一身轻便的行头。正准备着,郑世宁进到帐中,看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笑道:“赶紧收拾着,咱们去看热闹去!” “什么热闹?”不会是赛马吧!玉珺一个机灵打起精神,赶忙对余氏道,“娘,我就会溜溜马,上去比赛只怕会给您丢人!您还是让我装病躲在帐子里吧!” “怕什么!”余氏笑眯眯道:“若当真是跑不起来,谁也不能强迫你!” “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郑世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头道:“你别怕。我都替你打听好了,今年咱们不赛马了!换花样了?” “换花样了?换什么花样?”余氏来了兴趣,赶忙问道:“赛马可是往年秋狝的重头戏,许多姑娘就等着这场赛马展现自己的飒爽英姿!这下好了,多少人得失望!” “不失望不失望!”玉珺拍手赞道:“咱们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凑那个热闹做什么!还是好好地游山玩水,若是有机会,随父亲他们进入围场,看一看他们马上狩猎的英姿,那才好呢!” “那可未必!”郑世宁笑道:“听说咱们今天还是要骑马的,不过是加了些花样。那个乌兰不知道如何说服皇上的,竟然让皇上舍弃了往年的重头戏,改为“马上寻宝”,具体是如何我也不大清楚,但是听大哥说,似乎特别有趣!” “马上寻宝?”玉珺一听到“马”字顿时兴致缺缺,怎奈郑世宁坚持,硬是将她一路从帐子拉走了。 等到了当场,玉珺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大对劲,平日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今天像是中了邪似得,一个个都换了行头,兴高采烈,翘首以盼。 她们脸上的期待实在过于莫名其妙,连郑世宁都忍不住“咦”了一声。恰好司马瑞珍就在一旁,见了她们二人赶忙迎上来,道:“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么晚,方才有位公公来通知我们,今日的赛马取消了。改为寻宝比赛,宝藏内容是圣上亲自准备的。若是能首先找到宝贝,圣上另有重赏!今日圣上也来观战呢!他片刻后就来!” “怪不得各位小姐都这么……有兴致!”谁不想在皇帝跟前出出风头光宗耀祖呢,更何况今日来的,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若是能得圣上垂青,那身价可得看涨。 玉珺笑笑,转身要走,郑世宁赶忙拉住她道:“发什么呆,快跪下!” 她这才发现大家在某一瞬间,大家都呼啦啦跪下了,她抬头一看,一道明黄的身影就要走过来,她双膝一软,赶忙跪下,同大家一道磕头山呼万岁。 原本一心只等着趁乱离开,哪知等了许久,皇帝也没说起身。那明黄色绣着金龙的龙袍倒是出现在她的跟前,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就响在头顶。 “你就是玉太傅家新收的女儿?你就是玉珺?” 皇帝什么时候这么闲了,竟然还同她闲话家常?玉珺头皮一紧,赶忙道:“是的,民女就是玉珺,家父正是玉满堂。” “抬起头来,我看看。”皇帝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玉珺跪着,简直煎熬极了。一旁的郑世宁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略略抬了头,视线不敢与皇帝对视,只垂着眼,看地上。 皇帝带着好笑的语气道:“你既不会跳舞,那你琴棋书画会么?” “差强人意。比一般人强一些,比不一般的人差一些。”玉珺取巧答道。 “那诗词歌赋呢?”皇帝又问。 玉珺皱了皱眉,正巧看到刘如梅幸灾乐祸的脸,心里不由暗暗骂道:不就是昨日让大周丢了一下脸面么。再说了,是乌兰挑衅她,她回答得那样取巧,也不算完全输!皇帝未免太过小心眼,净想着当众让她难堪! 她不由地停直了背,道:“还好还好,也只比一般人强一些,比不一般的人差一些。” “你这不一般的人,指的是谁?”玉珺满以为皇帝的问题应该会适时停止,没想到皇帝来了兴趣,竟有刨根问底之势。 她心里不由得哀呼了一声,只能想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斟酌了片刻,道:“这不一般的人也分好几等,比如上上上等,就是如圣上一般,民女比之圣上,自然是隔着宇宙洪荒的距离。上等呢,就如当场的大人们,他们都是国之栋梁,民女比之,自然望尘莫及……” 她一番话固然是敷衍,可却没想到惹得皇帝哈哈大笑,直道“有趣有趣”,她不敢抬头看人,只听到玉满堂恭敬道:“小女年幼,得见圣颜便慌了手脚,说话不知轻重,还望圣上莫怪。” “无妨无妨。”皇帝又是哈哈大笑。 玉珺满以为自己过关,却没想到皇帝话锋一转,道:“玉太傅收了个能言善辩的好女儿!只是太傅是天子的师傅,您的女儿自然也该在各方面都成为上上上等的不一般的人。” 玉珺心一凉,就听玉满堂低声道:“臣教女无方,回京后,必定严加管教!” “不必了,”皇帝笑道:“太傅公务如此繁忙,这些事情自然不能麻烦太傅。今日就让她好好表现,若是她今日能得头名,朕另有赏赐,当是我给玉太傅的贺礼!若是不能,那就让她进宫来,让宫里的嬷嬷们好好调-教调-教,教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保管,不出一个月,她就能焕然一新!” 说完他竟是大步流星地走开了,站定后说了声“都平身吧”。 玉珺简直觉得自己乌云罩顶,霉到了家。原想着不声不响地离开,结果这位皇上行事如此出人意表,又是神来一笔,直接将她暴露在人前。更让她心惊的是皇帝说的那些话,什么叫太傅的女儿就该是上上上等不一般的人,方才她奉承皇帝才是上上上等不一般的人呐!那她如果都和他都了一个等级,那她成了什么身份? 还有什么叫送进宫里调-教,送进宫里调-教完了,她还出的来么! 她简直五雷轰顶!这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活生生被架在火上烤。 第51节 身旁的人都投来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她却像是被倒霉鬼附了体一般没了神气。 这可如何是好,皇帝这么一说,她势必得骑上马赛场上走一遭了。为了不进宫,她也得豁出命去啊! 她正纠结着,玉太傅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还不谢谢皇上对你的厚爱。” 玉珺强打了精神,磕头道:“谢谢圣上如此厚爱,民女必定全力以赴,拔得头筹。” 第51章 鱼蒙 一起身才发现今日真是霉到家了,皇帝身边净是些平日里见不着面的大官,看着眼生,可是一个个都是用探寻的目光望着她,更要命的是,玉满堂、玉满楼、林牧之一溜烟儿地都在呢,玉满堂和玉满楼是忧心忡忡,林牧之却是一脸喜色。 玉珺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娘,再往后看,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为何好几天都不见人影的李善周就站在人堆里,虽是如往常一般无波无澜地站着,可是四目交接时,玉珺仍旧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的焦虑。 玉珺几乎不去看,也知道林南蔷、甚至乌兰都用什么眼光看着她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趁着众人不注意,玉珺狠狠地瞪了一眼始作俑者:皇帝一句话,于某些人而言是喜从天降,于她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重要的是,他方才是用戏谑的语气说的,谁也分不出真假来。 君心难测啊。 玉珺心里腹诽着,回过神来时,总管太监福盛已然说完了“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之类的场面话,正说着寻宝的规则呢。大体的意思,不过是寻宝之前会将自愿参与其中的小姐们分为几个小队,寻宝之前会将提供一条线索给每个小队,队员们凭借自己的智慧勘破其中奥秘,而后寻找到下一个线索,直至寻到宝藏,先得宝藏者为胜。 因为藏宝地点较远,大家不止要比智慧,更要比配合、比速度,比赛不提供马车,只能靠骑马。 玉珺听到此处不由得略微失望,郑世宁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怕。你脑子好用,我骑马快,若是咱们俩在一队,我能骑马带着你跑!” 福盛闻言,笑道:“郡主只怕会失望,你能不能跟玉小姐在一块,还得看天意!今儿咱们分组靠抓阄!”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郑世宁不乐意道:“好不容易出来玩儿一趟,就是想跟着自己喜欢的人一块,若是分组,遇上什么不长眼不上道的人,那不得闹心死。” “这是圣上的意思。”福盛谦恭回道:“想的就是让小姐们彼此熟识……” 他压低了声音对郑世宁道:“今儿个还有两个部落里的小姐,是土默特部落首领的女儿乌兰和乌拉特部落首领的女儿卡卓。” “哦,这是怕她们落单?”郑世宁看了一眼乌兰和她身边年幼一些的姑娘,撇嘴道:“谁让她们来的,忒没劲儿!” 话虽这样说着,郑世宁到底没舍得不凑这个热闹,只等着太监们抓阄分组。 等结果一出来,玉珺简直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今儿出门绝对忘记看黄历了! 来时她还觉得今儿来参加的大家闺秀还挺多,抓阄时才发现,来的人大多是看热闹的,正经愿意参加比赛的统共就十来个人,分成了四组,每组四个人,郑世宁没跟她分到一个队伍里也就罢了,她的队友都是什么人! 林南蔷!她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见了面就恨不得弄死对方的仇人! 乌兰!她原本以为敌人的敌人会是朋友,没想到她见她的第一面,她就不明原因地仇视她! 统共三个队友,两个看起来都是来者不善,好在还有一个司马瑞珍。 玉珺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正想跟司马瑞珍好好打个招呼拉拢下关系,哪知手刚刚抬起来,司马瑞珍突然抱着肚子对福盛道:“福总管,我突然觉得身子不大舒服,只怕不能参加比赛了……” “这可怎么办!”福盛道,“你若是走了,她们这可差了一个人。” “我当真疼,哎哟!”司马瑞珍面色苍白,几欲倒下,玉珺赶忙搀了她一把,就听林南蔷道:“司马小姐既然不舒服便不要勉强了,还是身子要紧。” “就是,有你没你都不打紧,这里有我一个就够了。”乌兰朗声说道,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身旁众人早已经不知如何腹诽。 玉珺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看着司马瑞珍却不由地叹了口气,这姑娘,如斯聪明! 眼下多少人替司马瑞珍惋惜难得露脸的机会!有圣上在,比赛谁赢谁输都是次要的,重点在于谁能落在皇帝的眼里,让皇帝看得上。但看玉珺这个队伍,林南蔷、乌兰昨夜在宴会上大放异彩,风头正劲,正是众人关注的焦点。玉珺呢,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原本可能只是众人眼里的路人甲,可就是方才天子随口一句话,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说林南蔷、乌兰二人昨夜光芒万丈,玉珺何曾不是明珠一枚? 这几个人已经足够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只在能在这个队伍里,皇帝必定多看她几眼。 可是就在这个时刻,司马瑞珍竟然病了! “真是可惜……”玉珺仿佛已经听到有人在说这句话,她看了一眼司马瑞珍,恰好她也扭过头来看她,笑道:“玉小姐的意思呢?” “你去休息吧,身子要紧。”玉珺拍了拍她的手,司马瑞珍赶忙道了一声谢,这才起身离开。 玉珺看着她的背影,郑世宁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道:“早就听说司马瑞珍是个聪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玉珺莞尔一笑,继而却有些发愁。 旁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发光发热,可又有几个人能看出这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汹涌。林南蔷、乌兰、玉珺,三人之间,随便两个人似乎都有足够的理由让她们联合起来仇视另外一个人,同时,三人又是彼此提防着。 若司马瑞珍加入,你要让她支持谁,或者反对谁?无论怎么选,似乎都要得罪另外两个人,都是下下策。 她恰恰在所有的下下策中选了上策:若想谁都不得罪,只能退出比赛。 玉珺望了一眼胸有成竹的乌兰,再看一眼一脸鬼畜无害的林南蔷,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这一路前行,真是前途未卜!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福总管抓阄,我真觉得这事巧合地太过诡异。”玉珺略惆怅地对郑世宁抱怨着,看一旁的皇帝悠闲地坐在伞下,吃着葡萄,喝着美酒,顿时觉得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即便是再怀疑皇帝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将她们仨人凑到一块的,玉珺仍旧不敢有半丝懈怠。 三人将将集合在一块,乌兰笑道:“我看咱们三人就不用互相自我介绍了吧,我是乌兰,你是林南蔷,你是玉珺。昨天咱们都已经见过了。” “你知道我?”玉珺蹙了眉头,“乌兰小姐,恕我直言,此前我从未来过秋狝,更未曾到过您的家乡,您是如何得知我的?” “我若想知道你是谁,自然有办法!”乌兰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接着道:“实话告诉你们,我不喜欢你们。我想,你们也未必会喜欢我。跟你们分到一起,我也不愿意,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只能将就着配合。等得到了宝藏,咱们该互相讨厌还是互相讨厌着。我相信,你们也不想输给她们吧?” 她看了一眼其他三组兴高采烈的众人,微微点了点下颌。 乌兰的这句讨厌于玉珺而言简直莫名其妙,可有林南蔷在,她明显不愿意多说。玉珺只得按下心中疑惑。 林南蔷笑道:“乌兰姑娘真爱开玩笑。咱们二人不过见过两次,何来讨厌不讨厌。我只希望今日咱们好好相处,若能赢得头名,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咱们能分到一块也算是种缘分,往后咱们还是朋友!” “虚伪!”林南蔷话音未落,乌兰冷冷抛下两个字打断了她的话,林南蔷从未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脸上不由得浮上尴尬之色。 第52节 玉珺见她吃瘪,莫名地便觉得开心,连直言直语的乌兰也觉得顺眼了。憋着笑道:“分锦囊了,咱们也赶紧去领吧。” 锦囊里只有一张纸条,三人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奇怪的几句诗词“兰风桂露洒幽翠,溪云山雨首频回,亭暖春花熏醉眠,边秋画角怨金微”。 玉珺第一眼看过去并未看出什么玄机来,再仔细一看,几个字脱口而出,几乎是同时,三人异口同声道:“兰溪亭边。” 乌兰笑道:“我当是有多难,原来如此简单。你看,这不就是告诉我们,东西在兰溪亭边么!” 兰溪亭边,看上去是个地名。可若是对木兰围场周围的地形不熟悉,也未必能一眼就看出来。玉珺赶忙抬头看众人,果然,其他三队,要么就是已经看出玄机,正对着地图苦恼如何前往,要不然就还在挣扎中。 她赶忙问:“乌兰小姐知道这是哪儿?咱们赶紧走!” 乌兰得意洋洋地白了她一眼,道:“今日宝藏我势在必得,你别拖我后腿就好!赶紧跟上吧!” 三人翻身上马,渐渐跑出众人的视野,玉珺才发现从前是小瞧了林南蔷的马术。三人之中,除了她是新手,另外两人简直如飞一般飞驰而去,她无法,只得咬着牙跟着,紧赶慢赶,总算没有离地太远。 饶是如此,两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站在亭边等着她来,分明只等了片刻,却像是等了半晌一样不耐烦。乌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笨!骑马都不会!我们等了你半天,连谜底都猜出来了,咱们走吧!” 她扬了扬手里的纸,不等玉珺看清,上马就跑。身后其他队伍的人早已经追上来,玉珺见状,只能咬牙跟上。 凭借着乌兰对地形的熟悉,她们几乎一路都在抄近路,这为她们破解线索争取了大量的时间。在第一道线索出来时,她们以为今日比赛不过尔尔,后来才发现她们大大低估了出题人。由简入难,由浅入深,许多线索她们都需要冥思苦想许久才能知道。 好在林南蔷学识渊博,玉珺脑子灵活,乌兰熟悉地形,反应灵敏,三人竟就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到了最后一条线索处。 三人这才发现自己一路向前,不知不觉竟是到达了兰溪山的山顶。那里绿荫苍翠,云雾缭绕着,竟有如入仙境一般的感觉。 她们本以为自己会是最快的一队,没想到郑世宁竟紧随其后。 看着她们三人圆睁的双眼,郑世宁笑得好不得意:“你们以为就你们熟悉地形可以抄小路呀!我们队里可有卡卓!她对地形的了解不比乌兰差!” 三人不过讶异片刻,很快便恢复正常。根据上一条线索,在这里应该能遇上一个人才对。可放眼望去,是绵延的云雾和绿草,哪里有人影? 几个人都在疑惑着,郑世宁突然出声道:“看,那边来了个人!” 玉珺一抬眼,就看到绿草连天一线里,从云雾中冲出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仿若踏着云雾,款款而来。 到了众人跟前,马顺势停下,玉珺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她朝思暮想的李善周,又是谁? 第52章 鱼丨蒙 此刻他也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二人视线交接,一个是意外的惊喜,一个是了然的笑意。 玉珺正想问他怎么也在这儿,乌兰已经几步小跑地冲到李善周的跟前,带着无限的欣喜,仰头道:“李大人,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诶,莫非你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条线索?还是说,你就是皇帝藏下的宝藏?” 方才还板着脸的人,此刻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转眼功夫,脸上带着绯红,眼里带着娇羞,嘴角飞扬着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是略微上扬的俏皮。 旁人或许没能觉察,可是玉珺和林南蔷同她呆了半日,一直感受着她的冷言冷语,她乍然变化,二人都是怔了一怔。玉珺不由地蹙了眉,顿住了脚步。 李善周笑道:“是圣上让我来做最后一个出题人。我这有一个谜题,姑娘们若能答对便能得最终宝藏所在地的提示。宝藏距离大家还有一步之遥,请各位小姐务必注意安全,毕竟这只是个游戏。”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了乌兰的话,并未显得太过亲近,或者失礼。乌兰却不大在意,笑道:“宝藏我们势在必得,还请大人赶紧出题。” “我们也是!”郑世宁不甘示弱地应道:“善周哥哥,你快点出题吧,我要让她们输的心服口服!”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李善周笑了一笑,道:“各位小姐稍安勿躁,为显公平,我出题后,会在一旁等你们来告诉我答案,先答对者,先得提示!这是一个谜语。” 他清了清嗓子,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题目,在看到玉珺时,却突然换了。他的嘴角突然带上一丝旁人不能觉察的促狭的笑,对着玉珺的方向,缓缓的吐了几个字:“当心美人计。” “什么?什么当心美人计!”郑世宁一怔,道:“善周哥哥,这没头没尾的让人怎么猜,这谜底就没有提示么?” “没有提示。”李善周笑道,“各位小姐只管猜,我在一旁等着各位小姐。” 他说着,果真将马牵到一旁,背对着众人,倚身靠在马边。 夕阳西下,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暮色中,天高地阔,薄雾层叠,他侧身站着,像是一个隐者一般,有着高深莫测如画的侧面。 不知是谁,淡淡地叹了一声,将众人从他的画中带出,有美在前,众人似乎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卡卓低声道:“大周的男子,都如大公子一般么?” “你瞧上他了?你?配不上他。”乌兰揶揄道。 卡卓红着脸不甘示弱道:“我就觉得他好,怎么了!谁说欣赏就非要嫁给他?再说了,我至少还有机会嫁给她!不像你,注定是大周皇帝的妾侍!” “你!”乌兰脸一沉,还要上去争辩,玉珺赶忙拉住她道:“争什么口舌!咱们还有正事呢!”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乌兰忿忿地啐了一口,回神时,却是犯了难:“当心美人计,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自言自语片刻,又问林南蔷:“听说林小姐是京师第一才女,可有什么高见?” “……”林南蔷沉默了片刻,道:“没有。” 乌兰又挑眉,看了眼玉珺,玉珺此刻已然陷入沉思。 方才李善周出题前,分明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若是他有心放水,这个谜底她应当是知道的?既然是强项,那可能就是医术……药材?食材? 药材!玉珺突然福至心灵,阖掌道:“原来这么简单!” “当心美人计”,对象基本为汉子,当心二字,贴合一个“防”字,药材里,不正好有一个“汉防己”么! 汉防己……玉珺心里琢磨着这几个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冲到脑袋里,看一眼远处的李善周,不由得失笑:这人,真是用心良苦! 谜面是“当心美人计”,而谜底呢,却是以“汉防己”,谜底谜面含蓄而隐晦地转了两个弯,不就是告诉她,他会防止自己……中美人计? 玉珺有些失笑地走向李善周,他似乎一早就猜到第一个人猜出的人会是她,见了她,只微微一笑,道:“猜出谜底了?” 几个人朝她张望着,玉珺却看出了他眼底的戏谑。这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调侃她,未免太过张扬。 第53节 她刻意隔了些距离,李善周却扬声道:“玉小姐若要告诉我谜底,只怕得靠我近些。大家都知道,我的听力不大好……若是远了,怕玉小姐得把谜底公之于众了。” 玉珺忍不住扑哧一声,走近了两步,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道:“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假公济私,就不怕这些姑娘们将来知道了,闹起来么?” “我何时假公济私过?”李善周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脸正义凛然道,眼里却现出几分笑意,道:“再者说,即便他们将来知道了,那时候你也成了我的娘子,我偏袒我的娘子,谁还敢有意见!” “你……”在众目睽睽下他竟然说这样的话,玉珺脸一红,啐道:“谁是你娘子!你看你四处招蜂引蝶,一会一个刘家小姐,一会一个乌家丫头的,自个儿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吧?巴巴地弄个“汉防己”来告罪,别当我不懂,哼!” 她说着,故意抬了下巴斜睨他,哪知李善周睁圆了眼笑道:“我?告罪?我的玉小姐,我的玉珠儿,多少个刘家小姐,多少个乌家丫头,可都顶不上一个黄少爷!” “你……你……”二人虽然隔着马,背对着众人站着,但是已经说了好一会的话,玉珺只怕众人看出什么来,只得咬着唇憋着笑:说这人用心良苦,真是半句不假,原来一个汉防己,不是他在告罪,而是他在提醒自己,要她提防美人计! 原来他也有吃醋的时候! 玉珺简直惊讶极了,这种惊讶却又带着一丝的喜意。对面那张永远镇定自若的脸浮现出一丝的尴尬,在她的眼里,却是他最最可爱的时候。仗着高大的枣红马能遮住众人的视线,她迅速地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而后迅速放开。 李善周惊讶了片刻,嘴角不由地上扬,就听玉珺道:“我不认识什么黄少爷绿少爷,我的眼里,只有一个李公子。他说他要娶我,我就一直等着他。” 不等他反应,她已然扬了声,道:“大公子,我的谜底可正确?您能告诉我提示了么?” 她的一双明眸盛满了狡黠的笑意,这样大胆地撩拨着他,却是点火就跑。若不是有众人看着,李善周恨不得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捏扁搓圆,好让她知道轻易放火的后果。 “李大人?李大人可不能偏心,若是我的谜底正确,还请早点告知提示,莫要耽误我寻宝……”她又一本正经的提示着。李善周无奈,只得配合朗声道:“恭喜玉小姐率先得出谜底。这里是最终宝藏的地点提示,李某祝玉小姐旗开得胜。” 玉珺扬声道了声谢,接过那张图时,又低声道:“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我猜他可能只是随口说说,但是你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宫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入的!” “我的娘子,自然由不得旁人……”李善周顿了一顿,嘴边漾开一丝丝笑意,“调-教。要调-教也得我亲自动手才是!你当心……” 李善周低声嘱咐,温热的手掌按在她的手背上,“我相信你。” 三言两语竟是将玉珺说地满面通红,她咬唇斜睨了他一眼,笑骂道:“唇上涂了蜜,怨不得容易招蜂引蝶!若是对别人说这样的话,看我不收拾你!哼!” 说完,她拿着图就跑。翻身上马,对其他二人道:“提示到手,咱们赶紧走!” 直到跑出郑世宁她们的视线,玉珺才停下来,将那张图交给二人,道:“若是咱们按照提示,必定能找到宝藏!” “我认得这座山!”乌兰凝眉看图,欣喜道:“这画上的山是牛头山,这山就在这附近,想必宝藏就在这山上。” “一座山那么大,咱们上哪儿去找!”玉珺蹙眉道。“画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风景,没有题诗,没有落款,诶……” 玉珺摸摸那张画,福灵心至一般,将画往阳光下一照,果然见那上面写着几行字,“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 她将将念出这几句诗,林南蔷竟是脱口而出一个“井”字。见二人讶异,她莞尔一笑道:“这是南朝宋鲍照的一个谜题,我曾经听父亲说过。” “咱们运气真是好。”玉珺不由的揶揄,乌兰也笑道:“还有更巧的。据我所知,牛头山上只有鲜少有人居住,只有一座寺庙,就叫井泉寺。我想,东西就在井泉寺里藏着。” 玉珺觉得今日或许福星高照,竟是如此顺利。到了牛头山,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走到了井泉寺,寺庙很小,东西就藏在佛殿的蒲团下,是皇帝御笔亲赐的“智勇双全”四个大字,并一对和田红玉鲤鱼。 三人拿到东西,好没来得及欣喜,乌兰就道:“咱们得赶紧走!规则说得很清楚,谁先将东西送到皇上跟前才算赢,而不是谁先找到东西就算胜出。” 她一句话像是泼了一盆冷水,玉珺很快清醒过来:对啊,若是后来人赶到发现东西不在,必定来抢。以规则来说,这并不算是犯规。 依着乌兰的提议,三人又顺着近路一路往回赶。 一路上,玉珺一直小心谨慎,提防着其他二人。可是一路上事情太过顺利,顺利地让她讶异。可直到将近营帐,林南蔷和乌兰竟没有半分动作。 “莫非是二人太想要赢,所以暂时放弃了各自的成见,全力以赴?”玉珺心里默念着,前面的二人却却埋头赶路,她只能咬着牙全力跟在她们的身后。眼见抄过一片林子就要到达营帐,玉珺欣喜道:“快点,咱们快到了!” “玉珺……”身前突然传来林南蔷的叫声,玉珺下意识地抬头顿住脚步,就见林南蔷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玉珺心生不详,赶忙抓紧缰绳,只听马一声惨叫,她打了个趔趄,连人带马,就跌了下去。 第53章 鱼蒙丨 她下意识从马上跃出去,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玉珺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突然而来的疼痛,就已经昏死过去。 一路上昏昏沉沉的,间或醒过来片刻,才发现自己是被扔到了马背上,一路疾行。再醒来时却感觉到有人在拉着她的双腿拖行。粗剌剌的沙子划拉着她的后背,像刀尖刻着后背的疼。拉着她的人只怕气力不够,一颠一颠地,直到后来,拖行也变得吃力,玉珺的脑袋直接磕到一个大的石块上,她一下子从疼痛中清醒过来。 她暗暗地吸了口凉气,模模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用力地拉着她,尔后停了一停。 她侧头想要观察地形,正好看到昏迷在一旁的人,满脸伤痕,显然也是痛楚难忍,紧紧地锁着眉头。 冷风吹过,是刺骨的寒凉,她身上火辣辣的疼,被风一吹,更像是刀剌伤口。此处显然已经远离了营帐,不知是哪座山。她偏了头,心却扑通一跳。她的身体堪堪躺在悬崖边上,只消一翻身就会滚落下去。 “为了给你们选一个合适的死法,我也是煞费苦心。不知道你对这里,还满意么?”头顶上的人突然开口道,她扭头,就看到沁凉的月光下,乌兰渗人的笑容,和她手上铮亮的一柄弯刀。 玉珺惊讶地望着她,不由地问道:“怎么是你?” 在昏过去之前,她分明看到的是林南蔷诡异的笑容,可是为什么现在昏过去的是林南蔷,反而是乌兰好端端地站着,将他们运到了这里? “你失望了是么?”乌兰头上冒汗,喘了口粗气坐下,笑道:“今日分组时我便觉得不妥,人那么多,为何我偏偏会遇上你们姐妹二人?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你们心肠实在太过歹毒,竟是要在荒郊野外将我杀死么!”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玉珺简直云里雾里,在看到乌兰的背影时,电光火石间,她以为是乌兰和林南蔷联手,要将她弄死在野外,可是此刻站着的是乌兰,倒下的是林南蔷,林南蔷又说出这样的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和她没有半分关系!”玉珺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知我和她是姐妹的,但是你的消息一定不完整。我和她是同父异母,但是,这个世界上,最恨她的人,或许就是我!我怎么可能和她联手!” “你别再骗我!”乌兰骂道:“你们两个一样蛇蝎!在山上时,她假意同我示好,也说她恨你,要和我联手解决你,还说布置好一切,让我带你们从小道回来。结果你们根本就是挖好了陷阱等着我掉下去!若不是我身手敏捷,我早已经掉入到那个陷阱里!你们倒是不怕遭报应,陷阱里全是捕兽夹!为了我,你们也是煞费苦心!” 一想到方才的情形,乌兰后背不由得一凉。那个陷阱里满布着捕兽夹,若是她一个不慎遂了她们二人的心意,落入那个坑里,那她即便不死,也要变成残疾! 可怜她的马儿,活生生成了她的肉垫子! 乌兰心一酸,狠狠地踢了一脚昏迷中的林南蔷,骂道:“长得这样漂亮,却空有一副毒蝎心肠!看我不弄死你!还有你!”乌兰忿忿不平地看向玉珺:“李大人是瞎了眼么,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你和大公子是旧交?”玉珺这才注意到乌兰身上也都是伤口,显然她也吃了大苦头。 乌兰三言两语,玉珺便踩中始末:所以林南蔷苦心积虑地想要将她和乌兰弄死在回程里,结果她和乌兰都大难不死,反倒林南蔷自食其果,被乌兰抓了个正着? 看林南蔷一身伤痕,怕是□□不离十。她暗暗放下心来。 打破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壁垒,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男人做为引子。 第54节 她赶忙抛出李善周,果不其然,乌兰的面色稍微和缓道:“这些年围猎,他都陪在圣上身边。那年我男扮女装跟在父亲身边进入围场,险些被豺狼吞了,是李大人救了我!在我的眼里,他就是大周最好的勇士。” “这就对了!”玉珺顾不及体会乌兰对李善周的崇拜,赶忙道:“你即便不信我的人品,也该信大公子!倘若我当真那样十恶不赦,毒如蛇蝎,大公子怎么会与我为友!” “他又不是神仙,你若是有心欺骗他,他也难免中了你的美人计!”乌兰摇头道:“我一直想着,若我能嫁给他,一定会对她好,可是父亲不肯,他要让我嫁给皇帝。我跑去问李大人,我问他愿不愿意娶我。可是他却告诉我,他一直把我当妹妹,他喜欢的人,是你,是太傅府的玉珺,他还说,这辈子只有你才能成为他的妻子。玉珺,你到底有什么好,你长得不是最好看的,你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你心肠还这么歹毒……” 乌兰简直难过极了,看向玉珺,哪儿哪儿都是不好的,可是这样不好的人,李善周却喜欢。 “你这样坏,不如让我杀了你,这样,李大人就不会被你骗了!”乌兰恶狠狠道:“若不是林南蔷,我还当真想不出这种一石二鸟的计谋!一会我就将你们推到悬崖下,这一路都是石头,我就不信这么高的悬崖滚下去,你们还会有命!等回头,我一定告诉皇帝,就说你们二人为了抄近道,不慎落入山崖!” 身上的伤撕拉拉地疼起来,玉珺顾不得疼痛,道:“乌兰小姐,你当真误会了。”当下,她把自己和林南蔷的过节简略地说了一遍,道:“你看,她的娘害了我娘一辈子,她又差点害了我一辈子。我和将军早已经脱离了父女关系,满朝上下都知道,我是玉太傅的女儿。你若是不信,等咱们回了营帐,你随便找个人来问,若我有半句假话,你杀了我,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当真不是你和她联手故意要害我?”乌兰迟疑道,玉珺赶忙摇头。 哪知地上的林南蔷不知道何时醒了,冷冷地看着她,开口道:“姐姐你说这样的话,真是寒了妹妹的心。不是你说,乌兰小姐德艺双馨,往后会是你我的大患,你我务必联手除了她,才能永决后患么?”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玉珺赶忙辩道,林南蔷打断她,道:“姐姐怂恿我时,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若是出了事,自然有你扛着,咱们虽同父异母,却总归血脉相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被乌兰发现了,你却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姐姐,你可是我亲姐姐啊!” 她说着说着,竟煞有介事地落下几滴泪来。 玉珺眼见乌兰的脸色越发阴沉,赶忙骂道:“不知是谁,说要永远不让我入将军府!你这会哭姐姐,是要哭给谁看!” “别吵了!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乌兰恼羞成怒,提脚将她踢翻在地。 玉珺还要开口,就见林南蔷快速地朝她眨了眨眼,念到:“鞋!” 电光火石间,玉珺福至心灵,看到了林南蔷鞋后跟的一抹银光。 她恍然想起来,前一世在将军府里时,林牧之特意找工匠为她和秦艽三人特意打造的防身鞋。表面上看着是一双绣花鞋,可是谁也不能看出,那鞋底藏着的一柄小刀。前一世时,她的防身刀至死都未能用上,嫁给李善均之后,李善均曾经不屑一顾地揶揄道:“你不需要这个。你这一辈子,都有我护着你!” 李善均到底没护着她一辈子,可是这个时刻,她却想起来这双鞋来。是的,林南蔷脚上不正是那双防身鞋么! 此刻,三人之中,两人手被反剪不能动弹,乌兰手里拿着一柄弯刀,刀锋随时可能落在她的脖子上。 要么和林南蔷联合逃脱困境,尔后再说,要么就说服乌兰,证明她和林南蔷不是一伙的。 抬眼看乌兰眼里越发盛起的怒意,玉珺瞬间做了决定,对着林南蔷点了点头,扭动着要和林南蔷打成一块。 林南蔷继续哭道:“你我本就是姐妹,父亲善在,你就这样欺负我!即便是下了黄泉到了阎王老爷跟前,你也论不过这个理儿!” “贱-人!你再泼我脏水,我必定让你死在我的跟前!”玉珺说着就要扭打过去,二人眼见着跌作一团,混乱里,玉珺抽手将那柄小刀抽出握在手里。 “别吵了!”乌兰怒吼一声,蹭亮的弯刀狠狠划在地上,发成“哐”一声响,低声赫然一刀长长的印记。她骂道:“你们姐妹二人没有一个是好人!都去死!” 她骂着,抬脚正要将她们推下去,就见玉珺扑将上来,一下子将她推倒在地。原来,玉珺趁她说话的空档,早已经将手上的绳子割开,见乌兰要害她,她赶忙压住乌兰,乌兰骂道:“你还敢说你和她不是一伙!” “你真是一头猪!”玉珺骂道:“若我和她是一伙,我为什么也差点掉入那个陷阱。你说你命大,我何尝不是!如今我被你逼成这样,若是再不动手压住你,只怕我成了冤死鬼,到了地下都得回来跟你夜夜哭诉!” “我不信!!”乌兰狠狠一翻身就要掐住她的脖子,她的手力气极大,掐地玉珺简直透不过气来。 玉珺极力挣扎间就见眼前一道黑影,她一抬头,就看林南蔷不知何时解开了双手,手里高高举着那柄弯刀,嘴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第54章 鱼蒙丨 “小心后面!”眼见着林南蔷就要将落刀,一时间,玉珺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抬脚将乌兰狠狠踢开,乌兰在地上打了个滚,她也顺势翻个身,那刀顺着她的头皮将将落下,削去了几根长发,玉珺头一偏,正巧撞到一旁的岩石上,那一阵剧痛袭来,玉珺一时痛死过去,只能蜷缩成一团。 月光下,是林南蔷美貌的面容,可是美丽的面容下,一双眼睛却全是阴鸷。一刀未成,她举刀还要再砍,乌兰在一旁呆了片刻,骂道:“你疯了么,她是你姐姐!” “我同你说过,我恨她。”林南蔷阴恻恻一笑:“原本我就是要将她弄到陷阱里的,却不巧害你也受了伤。如今这样,不正好遂了你我的心愿么?你讨厌她,我恨她,正好咱们一起将她解决了!” “她刚刚才救了你……”乌兰顿了一顿,一时间思绪翻涌。方才她是气急了,又因着嫉妒,所以恨透了玉珺,待冷静下来一想,才发现从头到尾,玉珺都未曾生过要害她的心,一直以来,玉珺都是极力辩解,只在她想要害她时,她才反抗。 而林南蔷……无时无刻不见缝插针地想要置她二人于死地。 “你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林南蔷唤道。 乌兰看看地上的玉珺,让她死么?她当真恨她到要让她死?乌兰怔怔地想,如果玉珺死了,李善周会多看她几眼么? 还是恨她? 眼见着林南蔷弯腰将要玉珺扔到崖下,电光火石间,乌兰做了个决定。她扑上去要将人抢下,哪知道林南蔷脚一滑,身子一晃,跌坐在悬崖边。砸起的石子落在玉珺的身上,玉珺混沌中睁开眼睛,满心满眼的怒火烧红了她的眼,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爬起来,怒吼了一声,“你去死吧!”一把将林南蔷推下了悬崖。 那一刻,玉珺几乎抱定了同归于尽的执念,她恨林南蔷,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若能杀了她,她就算是死也甘愿。哪知林南蔷反应灵敏,掉下的那一刻,她凭着求生的本能紧紧的抓着玉珺的脚。 眼见着玉珺被拉下悬崖,乌兰下意识地要将玉珺抓回来,身子一晃,竟只抓住了玉珺的一只手,三人齐齐掉入了悬崖。 风呼呼地吹着,喇在脸上,玉珺几乎以为自己死期将至了,到了半途中,她却被重重地紧了一紧,尔后降落的速度便慢了下来。乌兰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不肯松手,她抬头唤道:“乌兰!” “你别动!”乌兰呵了一声,玉珺借着月光才发现,乌兰的脸涨得通红,怕是用尽了全力。玉珺抬头看,才发现她手上抓着一根麻绳,绳子一端挂在崖壁的大树上,她们的脚下,正好是能容下两个人的平台。 二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绳上下到平台,乌兰的手渗出大量的血,惨白的脸在月光下越发渗人,她却笑了:“父亲总说我跟哥哥们穷疯没出息,若不是平日里跟着哥哥们上山下海,我怎么会带着这鹰爪勾和绳!我总算知道,什么是绝处逢生!” 她说着说着话,人便瘫倒在平台上。抬眼看玉珺,两人皆是一脸狼狈,哪里还有平日里高深莫测、贤淑端庄的大家闺秀模样! 在生死关头玉珺推开了乌兰替她挡了一刀,乌兰伸手拉了她一把,两人谁害了谁,说也说不清。可就在此刻,阎王殿前走一遭,两人竟突然都释然了。 没什么比活着还重要。 人生跌宕起伏,超出了彼此的想象,玉珺痛到了极点,浑身脱了力,索性躺下来,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虚伪!”乌兰仍旧嘴硬,可是面上却带了歉疚道;“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陪着我吊在这牛头山的悬崖上,半死不活了。” “你终究不是救了我么?人总有犯傻的时候……”玉珺道:“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到这悬崖上呆着。咱们这简直就是孽缘!往后你若是成了皇后,你可得当我的靠山!” “你别跟我套近乎,我还是很讨厌你的!”乌兰侧头看她,仍旧愤愤不平:“你有什么好,你比我丑,比我笨,还比我……矮?” “可我正好在那个时间,撞到大公子的心里去了啊!”玉珺喃喃道:“缘分有时候说不清楚。更何况,你不是要嫁给皇帝么?” 第55节 “我不愿意嫁,可我爹非要我嫁不可!皇帝有什么好,后宫妃子成群,你争我夺的……”乌兰自言自语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北方的秋夜,冷风呼呼地灌着,玉珺一偏头,就看到乌兰晕死过去。她赶忙爬起来,彼此身上都像冰一样寒凉。 虽是绝处逢生,却未必是好事。摔下去,瞬间也就过去了。可是若是这样熬到明天早上,却没人能找到她们,那她们必定冻死在山上。 玉珺定了定神,查看乌兰的伤势,这才发现她的肋骨似乎断了两根,刚刚她不知道是忍着怎样的痛才能接住她。玉珺翻出随身的金疮药和银针,替她简单地处理了下伤口后,心里一阵阵地绝望。 井泉寺里的东西都已经被他们拿走了,人人都以为她们已经回程,谁也料不到,她们此刻依旧在牛头山上,挂在这崖壁上,重伤在身、饥寒交迫。 林南蔷的死活她已经顾不上了,她只盼着李善周赶紧来救她。漫长的等待是种煎熬,怀里的人体温渐渐升高,隐约有发烧的迹象。玉珺赶忙唤醒她,“乌兰,你不能睡!” “可是我困呐……”乌兰低声道:“我觉得咱们或许要冻死在这里了。玉珺,你要是见到了李大人,你帮我告诉他,我对不起他,我伤了他最喜欢的女人……” “你别睡。”玉珺搂着她,道:“你要说对不起,也该对我说,不是对他说。乌兰,他以后是我的男人,我不许你动他的念头。你知道么,皇帝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所有的妃子里,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你还会和他生好多个孩子,你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玉珺絮絮叨叨地将她前一世所知道的一切说给乌兰听,乌兰迷迷糊糊地听了个大概,笑道:“你是神算子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我猜的呀。”玉珺低声笑,又将她从妓院起的事情一点一滴的说给乌兰听,乌兰微微闭着眼睛,玉珺怕她睡过去,摇了摇她,乌兰道:“你放心,我没死。我只是在感慨,为什么我不在京师。若我也在京师,那他不一定能遇见你,或许他就会喜欢我。你胜在了近水楼台,你知道么?” “你告诉我他从前是什么样子,好么?他是怎么救下你的。”玉珺有心引着她说话,猫头鹰低低的叫着,偶尔有豺狼低吼,玉珺唯恐他们停下来,自己便会胡思乱想。 “你怕么?你要是怕,你就对着山里喊你想要见到的人,喊一喊你就不怕了。”乌兰怏怏地拍了拍她的手,自己低声喊了句:“父亲,哥哥……我喊不动,你替我喊吧……” 乌兰的声音越发低了,玉珺忍着眼泪,对着山谷喊道:“父亲,哥哥,娘……李善周……李善周,你快来救救我!” 她一声一声喊着,几乎快要绝望时,突然听到从山顶传来的一声“玉珠儿”。玉珺起初以为自己是幻听,听得多了,她才隐约辨认出玉满楼的声音。那一瞬间,她简直以为那是天籁,对着山谷大声喊道:“舅舅,我在这,我在崖壁上!” “玉珠儿!!”有人对着山谷大声喊着,她听到的瞬间,眼泪簌簌然往下掉,抱着乌兰道:“乌兰你听,李善周来了,他来救我们了!” 崖壁上渐渐甩下几根绳索来,间或有火光亮起,玉珺静静地等着,就见顺着绳索爬下来几个人,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玉珺一边等着,一边用尽全力呼唤着,让他们能辨别方向。不到半个时辰,崖壁上落下来两个人,灼灼火光下,玉珺看到李善周那张晦涩不明的脸。 什么矜持,什么教养,她统统都不要了,她放下乌兰,起身直接扑到李善周的怀里,哭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伤着哪儿了么?”李善周拉开她,一看她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心疼地直哆嗦。从前刀割进他的肉里,他都不蹙一下眉头,如今看玉珺这般,简直比砍了他还难过。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生怕放哪儿都会触碰疼她。见她哆嗦,他赶忙脱下自己的长袍将她包起来。 瞬间被温暖包围的玉珺总算觉得活了过来,她赶忙摇头,道:“我没事,都是皮外伤。”身后站着的虎背熊腰的男子瞧着同乌兰服饰一样,她看了一眼,李善周道:“这是乌兰的兄长乌长风。” “乌大哥!”玉珺赶忙道:“乌兰她肋骨断了,还发了高热,咱们得赶紧带她回去!” “你抱紧我!”李善周沉声道,拦腰抱起她。玉珺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乍然松开,全身上下是说不出的痛。 待落了地,悬崖边上是绵延的火光,一直亮到了半山腰。 火光下是一张张熟悉的脸,看见她时露出的都是难以掩盖的惊喜。玉满堂、玉满楼、余氏、郑世宁、郑思钊……甚至于玉泉、李斯年,都带着劫后重生的释然,欣慰地看着他。 余氏扑上来将她搂在怀里,哭道:“你个死孩子!娘是让你出来玩儿的,不是让你出来送命的,你担心死娘了!” 玉满楼拉开她,仔细检查了一番才放心道:“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身上还有些擦伤。” 玉珺的眼角渐渐湿润。重生重生,重获新生,她得这一生,何等的幸福,即便是死了,也不再是凄风惨雨,而是有人惦念。 玉珺哽咽道:“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李善周上前两步,紧紧地搂着她,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余氏和玉满堂的跟前,道:“太傅、师娘,我想回京之后就同玉珠儿把婚事办了!还请二老准许!” 玉珺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玉满楼,哪知他撇开了脑袋,只当没看到。她又抬头看向余氏,余氏抹了把眼泪道:“准了准了!” 玉珺浑浑噩噩地看向身后的众人,郑世宁悄悄地握了握拳,余下众人,皆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她不过是在悬崖上挂了一夜,为什么这个世界,她突然有些看不懂了。 玉珺惊讶地抬头望向李善周,说话间,他直接将玉珺抱上马背,道:“老师,师娘,我要借玉珠儿片刻!” 马渐渐远离人群,玉珺一回头,就见到众人错愕的脸,玉满楼气急败坏地扬声道:“李善周,你要带她上哪儿去!她身上还有伤呐!” 第55章 鱼蒙丨发 马疾行而去,玉珺一颠一颠的,困意席卷而来,她靠在李善周的身上,就听他低声道:“你若是困就睡一会,咱们很快就到了。” 她低低地“唔”了声,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马背上到底睡得不踏实,李善周马一停,她就醒过来了,抬眼看,他们不知何时竟是回到了城里,就停在一座大宅院前。 “这是哪里?”玉珺问道。 “咱们家!”李善周言简意赅,玉珺光听“咱们”二字已经舒服到了骨子里,只是心中仍有疑问。抬头一看,头上果然有两个大字“李府”。 她恍然想起来,前一世倒是听李善均说起过,定国公府在大周各地都有产业,这只怕是其中一个。 门房见了他们赶忙上前,唤了声“大公子”。 李善周低低“嗯”了一声,道:“让人准备好热水,再为夫人准备几道菜!” “夫人!?”门房吃了一惊,抬眼看这鬓发凌乱浑身带血没有一丝仪态的疯婆子,这是……夫人? “还不快去!”李善周低声一吼,门房也不敢吃惊了,赶忙进门去通知人准备。 玉珺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简直觉得丢人极了,嚷嚷道:“谁是夫人了!我要回去!” “别闹!”李善周抱着她纵身下马,她挣扎着要下来,李善周抬手在她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若是再不乖,我可要下重手收拾你了!” “你……欺负人!” 李善周低头看他,嘴角一弯,“我欺负你?还早,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欺负!” 玉珺脸不由地一红,低声抗议道,“我这个样子,只怕要让你丢人了!” “不丢人。”李善周低低道:“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好,在我心里,你都是最美的!” 第56节 他说着将她抱下马车,一路竟就这样横抱着,一路上不让她落地,不带丝毫羞赧地走了进去。 薄雾晨光,不少的下人们都已经劳作,一路上,他们遇上了不少的下人,众人都是一怔,唤了一声“大公子”,尔后竟都不带半丝惊讶,恭恭敬敬地给玉珺磕了头,唤一声“夫人”。 玉珺心中感叹方才的门房好速度,不过一刻钟,这整个李府,竟都知道了她。只怕他们一转身,都会因为多了她这么一个奇怪的“夫人”而骚动起来。 玉珺起初还有一些羞涩,尔后却心一横:不论如何,这辈子她都是他的妻子。丑主母总要见下人,与其遮着掩着,不如大大方方地露出脸来。 到了主屋跟前,她总算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赶忙挣扎着从李善周的身上下来。 李斯年脸上堆着笑,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夫人”。玉珺见识过几次他神出鬼没的本事,即便如此,仍旧赞了一句“李大哥好快的身手啊!” “哎呦我的夫人,您如今身份不同了,叫我这句大哥我可受不住!您还是叫我小李子吧!”李斯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脸上像开了花一样笑:“我这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叫您这一句夫人!往后您和公子就是我的主子,你让我往东我就往东,你让我往西我就往西,绝不带半点含糊!” 玉珺噗哧一下笑了,假装板起脸,教育她道:“这句夫人你可叫早了,眼下我还不是呢!” “那不是早晚的事儿么!”李斯年诶了一声,见李善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赶忙正了神色道:“热水已经备好放在屋里了,热菜热饭片刻就到!我这厨房里还有事,公子夫人您二位先忙着!” 李斯年说着话就往外走,屋里的门砰一下合上了,他回头去看,门上是两个重叠的身影。 李斯年摸了摸脑门,笑得合不拢嘴:这真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藤发了芽。如今一个主子变成了两个主子,可是他的心里却比两人都乐,问他为什么,他也答不上来。 他跟在李善周身边这么多年,昨天黄昏,他是第一次在李善周脸上看到了天塌下来的表情。若不是夜里找回了玉姑娘,他只怕李善周也会跟着去了。如今李善周得了圆满,他也觉得人生画了一个圆。 此时的玉珺被李善周抱了个满怀,她整个人都被压在门板上,迎接她的是一个炙热而长久的吻。李善周一手圈住她,一手握住她的后脑,二人身贴着身,唇贴着唇,他寻找了她一夜的辛劳、惶恐、不安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全部倾入到这一个吻里。 玉珺从未想过有一天,温文尔雅如李善周也会这样失控,初时的惊叹化作长久的感动,她的身子渐渐软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恨不得用一腔柔情围住他。 晨曦透过窗棂射进来,李善周缓缓松开她,声音带着暗哑,“玉珠儿,我真的一度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若真是那样,我一定会发疯的。” “我也以为我死定了。”玉珺含泪道:“我什么都不怕,这一辈子能遇见你,我已经值了。可在悬崖上,我却怎么都不甘心。我就是遗憾,不能陪着你到老……” 她伏在他的胸前,低声道:“李善周,我还没听你正正经经地唤我一声娘子,我怎么舍得去死!” 从相识至今,玉珺从未唤过他的全名,这一声“李善周”叫的李善周肝儿颤,他狠狠将她搂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谁准许你叫你的夫君全名的!往后你只许叫我两个字!” “两个字?善善?周周?”玉珺噗哧一笑,眼见着李善周脸色大变,她赶忙告饶道:“善周?” 李善周抱起她就要打她的屁股,她赶忙告饶道:“好啦好啦,夫……夫君!” 两个字乍然出口,她都觉得不好意思,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脖颈处。李善周突然伸手,又将她拦腰抱起,往床边走去。 将他放下后,他伸手就要扒她的衣服,玉珺简直疯了:“这……这……” “你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李善周低声道。 小心翼翼地褪下她的外衣,触目所及是凌乱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变成可怕的黑色。玉珺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疼!” 、 “你是大夫,怎么会让自己这么狼狈!”李善周心疼的手都开始颤抖了,伸手还要褪下她的中衣,玉珺猝不及防,一把抓住了衣裳。李善周顿了一顿,道:“你还怕我看你不成!” “不是……”玉珺脸一红,狡辩道:“那些伤口太吓人,我怕你看了之后会讨厌。” “是吓人!”李善周手不停歇,将她的中衣褪下后,更是心痛难当。白玉无瑕的肌肤上此刻斑斑驳驳,全是划破的痕迹,尤其是背部,更是触目惊心。他只轻轻一动,玉珺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块,直抽气。“真是该死,我怎么能让你受这样的伤!” 李善周狠狠地咒骂了一句,端了盆热水仔仔细细地将她背后的伤口清理了一遍,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玉珺初时还有些疼痛,咬着牙不吭声,到后来,李善周的动作越发轻缓,她趴在床上,脸上红得像是蒸熟的螃蟹。 门扣扣响了,李斯年站在门外低声道:“公子,饭菜都准备好了。” “让她们送进来吧。”李善周忙中不忘应了一声。隔着半透明的丝绸屏风,玉珺看到丫鬟们鱼贯而入,有丫鬟偷偷望了屏风一眼,脸上是了然的笑意,尔后相视而笑,低着头又出去了。 玉珺顿时有一种白日宣淫被抓了个现行的觉悟。分明是入秋天气,她裸着背部,应是冷的,可是她却莫名的燥热。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果然,她这一脸红,连身上都泛红的毛病丝毫没改变。 真是要人命啊,这种尴尬简直说不出口。她哪知道,表面镇定的李善周此时心中也是煎熬无比。 他活了二十多年,旁人如他这般年纪,孩子都能落地跑了,可他呢,至今不曾近过女色。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女子,他夜夜都能梦见她。旁人若是不肯将就不爱的女子,还能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再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可他呢,因着心理上接受不了,只能生生忍着。 这一下,活生生的人摆在他的跟前,是赤-裸-裸加倍的诱惑,可他只能心里念着佛经,一点一点替她清理着。这真是自作自受啊!李善周默默念着,眼看着后背上好药了,他的视线停留在玉珺的胸前,那样一对白玉兔呼之欲出,一股热血冲上他的脑门儿。 见他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玉珺赶忙接过他手中的巾帕,道:“前面我够得到,我自己来就好……” “哦,好。”李善周强装镇定地将巾帕交给她,自己走到一旁。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玉珺低低“嘤”了一声,李善周这把被曝晒了二十多年的干柴像是遇上了火星一般,瞬间就要燃起来。 第56章 鱼蒙丨 “没事,我只是差点把水打翻了……你别过来!”眼见着李善周起身要看她,玉珺赶忙出声阻止。 什么叫度日如年,李善周一瞬间有了深刻的体会。 他不敢动,仰头灌了自己一整壶的凉水,水咕嘟咕嘟落了肚子,他的脑子终于清明了:这样的日子得赶紧结束。他这块旱地,得受一场及时雨! 屋里静的可怕,玉珺一边动手,一边想着打破这可怕的宁静。 “这是定国公府的产业么?”玉珺低声道。 “这是咱们的产业!”李善周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进来,隐约有些颤抖,“几年前我和思钊随驾秋狝,到了这里觉得不错,便在这附近买了宅子置了地,他的宅子就在咱们家隔壁。京师到了夏季酷热难当,咱们就到这来避暑,你说可好?” 玉珺提着帕子顿了一顿,心里百味杂陈,想起前一世时,李善均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到了夏季,便带她到北方避暑,可是到底都是虚情假意。如今再听到这句话,她却是实打实地踏在李善周的产业上,实打实地接受众人唤她一句“夫人”,真真切切地听着李善周一句又一句的“咱们”。 有些男人喜欢用甜言蜜语笼络女人的心,女人被迷得晕头转向,男人却不见半点行动。有些男人不发一言,却能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毫无保留的捧在你的跟前。 好多女人往往被前一种男人迷惑,玉珺无疑是幸运地,有个男人站在她的跟前,用事实证明,实干远比虚无的承诺更加动人。 玉珺低低地应了声“好,我都听你的”,李善周又道:“眼下你身上带着伤,见不得水。等你的伤好了,我就带你去泡温泉。此地的温泉极好,能润肤养颜,延年益寿……” “嗯……”玉珺静静地听着他说话,李善周觉察出她有些异样的安静,赶忙道:“你怎么了?身上的伤疼了?” 第57节 “不不不……”玉珺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声道:“我已经敷好药了。” “唔,你等等。”李善周赶忙起身,修长的双腿两三步走到屏风背后,略略扫了一眼玉珺,赶忙别开眼睛,道;“你躲进被子里,仔细别着凉。”他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去,一边打开了一旁的紫檀柜,从衣柜中取出一套雪白的中衣和一套看不出式样的衫裙,催促她换上后,玉珺整个人焕然一新。 凌晨回来时,玉珺还是披头散发的疯婆娘,而此刻,她着一袭月白曳地烟笼梅花百褶裙,外面罩着品月缎绣玉兰飞蝶大氅,裙摆下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绢纱,整个人都如梦似幻,典雅至极。 玉珺站定后,正疑惑李善周一个男子的住处何来女子衣物,李善周赶忙解释道:“月前我得知你也要来秋狝,当时便想着若得空,一定带你来这儿,看看这儿的风土人情,尝尝这儿的美味吃食,所以早早就让斯年提前过来打点。旁的东西他都备好了,这些衣物,却是我前几日跟皇上告了假赶回来,提前为你挑选的,当时只是想着,你穿着这样的衣裳,必定胜过所有女子。只是没想到,竟是派上的这样的用场……” “所以你中途离开的几天,就是为了早些过来打点这些么?”玉珺回想起他离开的那几天,当时她还隐约有些担忧他的去向,不曾想,他是为了她。 李善周点了点头,玉珺见他站着,招了招手,让他到床边坐下,抽出手来握着他,喃喃道:“你真傻,你若是要买衣裳,吩咐下人去置办就是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不止是衣裳……”李善周摸了摸她的头,道:“玉珠儿,我想娶你。自从你答应和我在一块的那日起,每时每刻我都想着,如何才能娶到你。玉珠儿,我出身不好,只是定国公府的一个庶子……” “你别这么说!”玉珺赶忙阻止他,他摇头微笑:“你听我说。我虽只是庶子,可是你看,我有自己的产业,这些年来,我在皇上身边,他赏了我不少东西,我原是要上交公中,可是父亲和长公主都发了话,让我自个儿留着。我一个大男人,用钱的地方实在不多,这些年东奔西走,到哪儿都想着买点房子买些地。积累了这些年我才发现,我在各地都挣下了不少产业,这些和定国公府没有关系,都是我的。往后,我的房契、地契、府里所有的东西,包括我,都归你管。你跟着我,我定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你不必同我说这些。”玉珺喃喃着,李善周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不看重这些,可我既然要娶你,自然要让你知道你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男人。玉珠儿,我爱你,不止凭我一颗真心而已,我还能切切实实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还有,我的耳朵。” 他抓住玉珺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旁,道:“旁人都以为我听力不济,可实际上,经过玉老太医和满楼多年的医治,我的听力在遇见你时就已经和常人无异。玉珠儿,我听得到,也看得到你说的每一句话,出了这个门,你就可以告诉所有人,你的男人并不是一个聋子。你若是嫁给我,你并不任何人差一等。” “我早就猜到了。”玉珺轻轻抚过他的耳廓,捏着着他的耳珠子,欣慰道:“可是你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这些年你蛰伏着,以残疾示人,即便是治好了耳朵仍旧不肯告诉别人,为的是什么我隐约能猜到几分。从前的苦痛我不能替你分之一二,往后你若有心事,都可以告诉我。” “好!”李善周点点头,灿若星光的眸子里全是玉珺,“婚后你若是不愿意住在定国公府也不打紧,长公主好清静,二弟成婚后,在外另置了宅子,咱们自然也能。你若是愿意,就每日去给长公主请个安磕个头,你若是不愿意,一切自然有我挡着。” 他细细说着,像是生怕她不肯点头。 几个时辰前,他破釜沉舟领着她跪在玉满堂和余氏跟前扬言要娶她,那一路灯火通明,多少官兵将士看着他,他丝毫不怯场,可此刻,那些霸气全然没了,只剩下小心翼翼。 玉珺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的感动一阵一阵地涌上来,这样一个玉树芝兰的人,一贯清冷地把所有的东西都不放在眼底,可是他却珍你,重你,他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摆在你的跟前做为自己的赌注,只为你一个点头。 你敢不应?你舍得不应? 她也想着点头,可是现实摆在跟前,她不得不清醒着。 她偏过头,搂着他的腰,低声道:“我并不想泼你冷水,可我也说过,咱们的婚事,必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国公和长公主能答应你娶我么?还有舅舅、还有外祖父……” “这些都不重要。”李善周目光灼灼:“太傅、师娘已经应下了,满楼也答应我,会帮我一起说服玉老太医。父亲那,我早就说过,非你不娶……玉珠儿,旁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愿意么?” “舅舅怎么也……”之前玉满楼的态度那样坚决,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变了态度。玉珺满腹疑问,还要再问,身后的人却再也忍不住了,俯身下来,送上一个深长的吻,嘴里嘟嘟囔囔抗议着:“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娶定你了!” 窗外树梢上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不过晃眼功夫,天已经大亮。李善周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松开她,看她满脸绯红,双目微闭,睫毛轻颤,真是世间谁都比不上的可爱。 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她能在这,就是她能给他的最好的答案。 玉珺闭着眼埋首在他的脖颈喘气,将将动了一动,肚子却不争气,适时地“咕咕”得叫着,二人相视一笑,皆是忍俊不禁。 “我只顾着说话,却忘了民以食为天。再说下去,只怕你我都得饿扁了!”李善周哈哈大笑,扶着玉珺到桌边坐下。 两人都是一夜未曾进食,见着食物才觉得筋疲力尽,饿到了极点,玉珺虽不至狼吞虎咽,可是比起平日,当真不算优雅,抬头看李善周,依旧是细嚼慢咽,举手投足,都像是一幅画。 玉珺简直看呆了,自己的男人这样优雅,显得她特别地粗犷。她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多吃些!”李善周拿着筷子敲了下她的头,“别发呆,赶紧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伸出手来揩去她嘴边的饭粒,动作自然流畅仿若平常,尔后学着她大口吃饭,笑道:“这样吃饭,果然更香!” 两人正吃着饭,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李斯年道:“公子,庆王世子殿下和郡主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你和夫人!” “他们怎么来了?”李善周和玉珺赶忙开门。郑思钊和郑世宁就站在院子外等着,见了他们,郑思钊迎上来,一脸凝重道:“善周,出大事了。” 第57章 鱼蒙丨 马车一路疾驰,四人相对而坐,李善周透过马车车窗往外看,依旧是一派和乐融融、安居乐业的盛世之景,可巡逻的官兵比起明日却明显多了一倍。 郑思钊放下帘子,对李善周和玉珺道:“玉小姐才逃出大难,身上仍旧带伤,原本我不该打扰,实在是事急从权,迫不得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善周扫了眼窗外,沉声道。 郑思钊叹了口长气,道:“今日一早皇上带着几位大臣去打猎,中途不知怎么的,竟和人赛起马来,他严令众人不许跟着,大臣们也不敢不从。好在父王觉察不对,悄悄骑马跟着,可到底还是晚了,他追到时,圣上已经从马上跌了下来昏死过去,地上躺着一只喉咙中箭的熊瞎子。他身边的那个人也吓傻了,只懂得守在圣上身边嘤嘤直哭。问了半天他才告诉我们,是路上遇上了熊瞎子,圣上为了护着她,才受了伤。” “你们猜那人是谁?”郑世宁出声道。 玉珺摇了摇头,郑世宁冷笑道:“就是安南将军家的二小姐,刘如梅!那厮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女扮男装入围场,还敢撺掇圣上以身犯险!安南将军如今自己脱去了官服跪在行宫前,等着领罚,只怕刘如梅也难逃一死!” 玉珺心说以刘如梅那样嚣张跋扈的性格,即便不犯在此处,将来也难逃短命的厄运。前一世她选秀入宫,不也没过两个月就惨死在了宫里? 玉珺并不关心刘如梅的结局如何,眼下,皇帝才是重点。他要是死了,那天下才真要乱了。 “圣上如何了?” “我来寻你,正是因为圣上。”郑思钊脸色越发凝重:“救回圣上时,圣上身上并无什么大碍,只额头上有块瘀伤。玉满楼看了之后,也说圣上无碍,回行宫休养几天就好。中途圣上还召见了几位部落的首领,席上仍旧谈笑风生,看不出异样,可送走了他们,圣上却当场发作起来,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玉太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平静下来。” “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玉珺蹙了眉,心一惊,“莫非是……” “对。”郑思钊打断她,轻轻摇头,阻止她说出那几个字,“玉太医说,圣上跌下马时,只怕撞到了一旁的岩石。这是外伤导致的病症,若不及时治疗,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若不是从前见过那个姓夏的小子犯过病,只怕我也会被吓一大跳。幸好当场只有父王、我和几位将军,若是教那几个部落首领瞧见,那真要出大事了!” 玉珺沉吟了片刻,很快便厘清其中关节。大周和大齐两国多年交战,二十年前先帝爷大定天下,以铁血震慑四方。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大周国富民强。五年前先帝爷驾崩,当今天子年幼登基,周边各国皆蠢蠢欲动,尤其是东南部的大齐和北部各族形成犄角之势,倘若不是庆王爷、定国公等几个辅政大臣守着根基,当今天子何以稳坐皇位。这些年天子成长迅速,已然能够独当一面。若是在这个节骨眼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敌得知皇帝得了羊角风,只怕过不了多久,边关又要风云突变了。 郑思钊又道:“圣上清醒后,严令众人将此事传扬出去。秋狝原定一个月,只怕咱们也要提前回京。好在昨日京里传来消息,太后秋来受寒,隐约有加重的迹象。世人皆知皇上一向孝顺,若以太后病重为由赶回京中,倒也不惹人怀疑。” 李善周凝眉听着,默默地将玉珺拉到身边,冷声道:“那与我和玉珠儿又有什么干系!若是要回京,我们自然收拾了东西跟着,不拖累大伙半丝半毫。” “你就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你!” 这个李善周,有了女人之后,家国天下都忘记了,眼底里只有自己的小日子! 郑思钊压制住怒火,道:“玉小姐,我从前见你医治过夏锦良,知道你有这方面的才能。今早上,便向父王极力推荐你,父王答应我,让你全力一试。圣上是国之根本,为了社稷天下,玉小姐定要答应!” “我不同意!”李善周将玉珺拉到身边,冷声道:“朝中上下那么多的太医,却让她一个一名不文的小女子去医治圣上?圣上可准许?太医院呢?圣上身边那么多的大臣们呢?他们也肯么?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她何德何能,能凌驾于这么多太医之上?你是要让她一个人挑战整个太医院么!她若是能医治好也就罢了,若是不能,结局当如何!” 第58节 “有父王保举,有玉满楼推荐,你在怕什么!”郑思钊怒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大周上下那么多的大夫,自然有能人异士能治这个病。太医们不行,就让他们去外面找人!你们愿意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是玉珠儿!玉满楼是怎么想得,竟也由着你们胡闹!”李善周怒急,叫停了马车就要带玉珺离开。 眼见着二人要争吵起来,郑世宁赶忙拉住玉珺,“二位兄长别急,有话好好说。” 她柔声对李善周道:“玉太医同善周哥哥你也有一样的担忧,是以父王已经请示过圣上,圣上答应给太医院一段时间,他们若是能找出方法医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太医们再探讨下玉珺的法子是否可行。在这期间,我们谁都不声张此事,只是要委屈玉珺一段时间。在回京路上,你须得在玉太医身边,一来便于观察圣上的病情,二来便于圣上随时传唤。当然……”郑世宁有些心虚地看一眼李善周,声音低了下去:“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什么叫这是圣上的意思?”李善周整个人都像要被点燃了,“他有这么多的宫女太监伺候还不够,还非要玉珠儿伺候才成么!” “你声音小一些!”郑思钊赶忙捂住他的嘴,一边将他拉出马车,两人在路边低声争吵,玉珺看他二人面色不善,几次像是要打起来,隐约还能听见什么“昭告天下”,什么“杀之而后快”,玉珺听着心惊肉跳。 郑世宁拍了拍她的手道:“他们俩自小说话都是这样,在事情上有了分歧,恨不得打一架才能分出胜负,可回头两个人又好得跟亲兄弟似得。你别担心。” 玉珺担忧道:“世宁,你说,圣上他对我……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他昨日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确实也让我很担心。他不会是……” 玉珺犹犹豫豫,一咬牙道:“他不会是瞧上我了吧!” “他就是瞧上你,此刻怕也不肯再生半点想法了!”郑世宁噗哧一笑,道:“善周哥哥怕是没告诉你吧。昨日里我们坐等右等不见你们回来,又不敢惊动圣上,林将军和乌兰的爹便亲自领人出去找你们,天黑了圣上才发觉的。那会善周哥哥正陪着圣上射箭,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你们怕是在牛头山上遇到了狼群被逼下了崖底,没看到你们的尸首,只在悬崖边上捡到了你们的衣物碎片。当时善周哥哥手一抖,险些射到圣上身边的太监小路子,连着圣上都吓了一跳!” “万幸,射中的不是圣上!”玉珺唬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狼群?” “你们不是在山上遇上了狼群才掉到崖下的么?”郑世宁白了她一眼,好笑道:“这些年善周哥哥行事沉稳冷静,滴水不漏,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惊慌失措。当下他便自请带兵再次去搜救你,当时他跪在圣上跟前,说的是:善周无能箭术奇差,惊扰了圣上实在罪该万死。只是崖下是善周以命相许的人,若是不能救回她来,他死不瞑目。圣上怕也是被他吓呆了,当下便让他带兵去牛头山上救你。” 玉珺闭上眼都能想象当时李善周脸上的表情。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总有心意相通的时候,她在崖下时,担忧的不是自己如何去死,而是她不能想象若是自己死去了,李善周将是何等的伤心。纵然此刻她心中有很多的疑惑,她仍旧选择了缄默,听郑世宁继续说着。 “我们在那山上逡巡了几遍,大家几乎都要放弃了,那么高的悬崖落下去,生还的几率当真为零。那会天已大黑,圣上下令天亮了再找,可他不肯,一个人亮了火把,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当时定国公上前狠狠摔了他一巴掌问他是不是疯了,想要违抗圣命,当时他红着眼跪在定国公跟前……” 郑世宁说到此处,心揪起来疼:“当时他红着眼跪在定国公跟前说,‘她就是我的命,她若是没了,我的命也就没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断不敢轻生。可今日若寻回的是她的尸首,那我就跟她的尸首成婚,我与她既然不能白头偕老,那我就许她一人为妻,此生孤独终老,来世再续良缘!’” 第58章 丨鱼蒙 郑世宁抹了把泪,道;“当时我们都在场,玉满楼、玉太傅和夫人都在,他说完,又跟玉太傅和夫人磕了头,求他们准许,玉满楼当时虽不说一句话,可我看得出,他也受了震动。玉珺,我是当真羡慕你,有一个男人对你这样死生不弃。感谢佛祖让你平安回来。若你当真出了事,善周哥哥可怎么办才好。” 玉珺也跟着红了眼眶,半晌说不出话来。两人齐齐看向马车外,郑思钊和李善周停止了争吵,李善周偏头正在听郑思钊说着什么。 郑世宁道:“如今李善周是个痴情种的名声已经在围场传遍了,圣上必定也有耳闻。我想圣上行事再荒唐,也不至于同自己的外甥争风吃醋!” “也是……”玉珺心中隐隐觉得不安,郑世宁戳了戳她的腰,笑道:“别担心了。昨日善周哥哥当着大家的面跟你求亲,不就是为了昭告天下你是他的么?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福泽还在后头呢!” “但愿如此!”玉珺喃喃道,这才想起来她所说的狼群,赶忙问道:“你说的狼群又是怎么回事?” 郑世宁奇怪多地看了两眼玉珺,这才觉察出不对来,细细说道:“你怎么总问这个?莫非你们昨日不是遇上狼群才落得悬崖?” 玉珺错愕地摇了摇头,郑世宁忙道:“怎么可能!昨日我们久等你们不回,林将军亲自带兵去找你们,听山上的村民说昨日山里有狼群出没,我们以为你们死定了。结果寻了许久没找到你们,却在崖底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林南蔷。” “她没死?”玉珺眸色一沉,郑世宁摇头道:“算她命大,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竟然都摔不死她。那崖底是个深不见底的水潭,她落了水之后被冲到了潭边,恰好被搜救的官兵救了起来送到了林将军。那会我们不知道你和乌兰在何处,她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她告诉我们,你们遇上了狼群,三人都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她是这么说的?”玉珺冷笑不止,林南蔷最大的本事,怕就是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了。一张巧嘴,吐出来的没一句真话! “不只是她……”郑世宁迟疑道:“乌兰今天一早也醒过来了,她对我们说的,也是这样的。当然,她还不停地夸赞你,说若不是你周旋,她和林南蔷只怕早就死在豺狼之下。土默特部落一早让人送了谢礼到玉太傅的帐里,说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玉珺,你说你没遇上狼群,可为何他们二人口径却如此一致,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她们二人说这话,郑思钊和李善周爬上马车,正巧听到郑世宁问到这话,李善周吃了一惊,三人齐齐看向玉珺。玉珺本是气愤难当,听到乌兰部分时,顿时陷入了沉默。 昨日之事看起来简单,说起来却极其复杂。先是林南蔷想要一石二鸟将她们二人都害死在陷阱之中,阴差阳错,却变成了乌兰将她们拖倒了悬崖边,可到最后,终究还是她和乌兰将林南蔷推入了悬崖。三人互为受害者,也互为施害者,皇帝若是得知真相,要定她们的罪,她们谁也逃不了责罚。 “一会见了圣上,圣上必定问起昨夜之事,你还是早点告诉我们真相,才好及早商议对策!”李善周握住玉珺的手,投去鼓励的目光,“思钊和世宁不是外人,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我晓得。”玉珺斟酌了片刻,把昨日入陷阱及掉入悬崖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郑世宁原本还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到最后简直要拍案而起,怒骂道:“林南蔷当真是菩萨脸毒蝎心!打一开始她就想要害死你们二人,最后掉下悬崖,简直咎由自取!你那一下推得极好!你若不推她下去,她不知道还要怎么弄死你们!这只蝎子精,真真……善周哥哥,你真该杀了她,替玉珺报仇!” “你说得轻巧!”郑思钊也是义愤难当,却颇感无奈:“林南蔷和乌兰在不同时间被救起,救起后更没见过面,他们何以口风能够这么一致?必定是她们被救起后,身边有人这样教她们说的!如今大局已定,玉小姐若是贸贸然出来说出真相,又有几人能信?” 胳膊拧不过两条大腿的道理玉珺未必不懂,她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李善周,李善周恰好也抬头看她,“玉珠儿,此事需得慎重才是,毕竟这件事牵扯到林将军还有各大部落。” “那让玉珺白白吃这个亏么!”郑世宁愤愤道。李善周摇了摇头,“不会!他们欠玉珠儿的,我总会一点一点替她讨回来。只是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 “我晓得的。”玉珺点头道。只恨她人微言轻,又让林南蔷占了先机,以林南蔷那张脸,再配上悲泣欲绝的神情,只怕谁看到都能认定了她才是受害者。再者说,她也不想害了乌兰。虽然她也曾恼怒乌兰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她下手,可是想到乌兰将来的前途,她觉得自己还是选择缄默为好。毕竟,人家往后可是皇帝的妃子,甚至还有可能是国母,将这样的敌人化为自己牢固的靠山,总归是没错的! 她虽这样想,毕竟不能明说,只带了些许不甘,咬牙道:“乌兰虽然曾经想要害我,可那不是她本意,她不过是误会我罢了,到最后也是她救了我。而林南蔷,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终有一日,老天会替我收拾她!” “不必等到将来了!”郑世宁幸灾乐祸道:“我今日才得了消息,林南蔷昨日掉悬崖时,生命虽然无碍,可是额头正中却有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 “额头?那她岂不是破相了?”玉珺惊讶地合不拢嘴。 郑世宁点头道:“玉满楼亲口对我说,她的伤口怕是要落下疤痕,即便不落下疤痕,她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修复。眼看明年开春就要选秀女,她必定是赶不上了。人人都看好她,以为以她的姿色容貌,必定能雀屏中选,没想到她自己却给自己掘了个大大的坟墓!京师第一美女,只怕要变成京师第一无盐女,人在做天在看,真真是报应不爽!” “女人,尤其是美女,一向视自己的容貌甚重,如今林南蔷若是发现自己没了这一柄利器,只怕会深受打击。”郑思钊哈哈笑道,一边说着一边唤郑世宁下马,道:“我和世宁先行骑马回行宫,将事情禀报父亲。玉小姐身上还带着伤,可缓缓而来。” 他说着,对李善周炸了眨眼,郑世宁噗哧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们二人两眼,道:“对对对,我们先走,你们要是有什么体己话,可得赶紧说!” 二人说完,骑上马便扬长而去。马车顿时空了下来,玉珺微微垂了头,蹙眉凝思。 这世上之事变化多端,林南蔷城府又那样深,只怕她会抓住合适的时机,绝地反击。这样的祸害,留一时都让她不安。 李善周似乎看穿了玉珺的心思,握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劝慰道:“如今所有人都不关注她,她若是想要兴风作浪也需得回京之后。这段日子你跟在圣上身边伺候着,也需谨慎些……” 他停了停,道:“思钊方才对我说,圣上命我和他留在北地处理一些事务,送你到行宫之后我就得离开。” 他说的颇为艰难,玉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想得只是和她长相厮守,可是还聚不到一天,他信誓旦旦要陪在她身边,此时却要食言。 他当真是满心满意的愧疚,“玉珠儿,对不起,明明说要回京之后就举办婚礼,眼下看来又的拖上几个月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把你留下来……”玉珺垂下眸子,心中说不失落,当真是假的。可就在她垂头的那一刻,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的脑子,她几乎脱口而出道:“是不是圣上要对北地……?” “你……”李善周怔了一怔,神色错愕地捂着她的嘴。玉珺压低了声音道;“我也只是瞎猜的,你只需点头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李善周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务必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北地各部这些年一直忙着内讧,土默特一枝独大。昨日圣上受伤,他们似乎也有察觉,土默特的首领派人提醒皇上,让他务必关注北地情形。” 第59节 玉珺恍惚觉得这件事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记不真切,但是她依稀记得前一世,也只是开了春,乌兰入宫没多久,北地各部大乱,土默特借兵大周,才平息那场叛乱。她的父亲林牧之因为在秋狝中受伤,没能参与到这次的平叛中。这一直都是林牧之生平最遗憾的一件事。 如果这一世因为皇帝的意外受伤,北地各部提前起事,所以郑思钊和李善周才被留在北地静观其变,那或许一切都会不同——皇帝的伤势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严重,否则他何以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场意外来得这样突然,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她又能猜透几分? “你去吧!”玉珺垂下眸子,虽是失落,可仍是坚定道,“你去吧,我在京师等你,等这边的事情都办妥了,你早些回来!” “玉珠儿,等我回了京,我一定给你一场最隆重的婚礼!”李善周定定道。 玉珺轻轻摇了摇头,靠在他的肩头,道:“李善周,我只想告诉你,我这辈子认定了你是我的夫君。你若是想要过太平安稳的日子,那我就随你一起,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妻子,素手持家。你若心有鸿鹄之志,志在四方,那我必定不作你的绊脚石。我祝你早日……“她朱唇轻启,“功成名达!” 李善周紧紧地抱住她,在她的耳旁轻声道:“我心如你心,若有二意,天打雷劈。” 第222章 鱼蒙 时间飞逝而过,像是一眨眼,马车便到达行宫前。玉珺依依不舍地下了马车,玉满堂和玉满楼还有庆王皆等在门口,她刚下马车,玉满楼便沉声问道:“你们俩上哪儿去了,你的身上还带着伤,万一伤口落了疤痕,我看你如何是好!” 玉珺脸一红,凌晨时只想着跟李善周好好说说话,这会才觉察出羞涩来,低了头赶忙行礼道:“让各位长辈担心了。” 庆王貌似弥勒,笑起来分外亲切,戏谑道:“人嘛,总有年轻的时候。更何况是昨日那样特殊的时刻。玉太医还是别太苛刻才好,你看,她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小玉珺,你的伤可好些了?” “托王爷的鸿福,已经不像昨夜那样疼了。”玉珺回道。 “那就好!”庆王满面笑意道:“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先给你道一声喜!” 他笑地乐呵,郑世宁扑上来搂着她笑道:“玉珺,你可真有本事。方才圣上发了话,说要让你进太医院,让你做太医呐!虽然品阶不高,可也是正正经经的朝廷命官!大周开国以来,统共就出了两个太医,一个正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另外一个就是你了!你可真是长了脸了!” 玉珺一时愣在原地,郑世宁晃了晃她,道:“你这是高兴傻了么?快说句话呀!” 玉满楼沉声道:“圣上让你进太医院,也是为了方便你便宜行事。你可要替咱们玉家争一口气,拿出些真本事来!” 玉珺惶惶然地“哦”了一声,回头看李善周,他不过蹙了下眉头,很快对她露出鼓励的神色。 庆王笑着对李善周道:“该说的话你们俩也说了,你和思钊还有正事要办,赶紧去吧。” 玉满楼也板着脸催促李善周道:“玉珠儿的舅舅我还在这儿,玉珠儿的父亲母亲也都在,你还怕她被狼吃了不成,要去快去,别误了时辰!”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让李善周赶紧走,李善周不理,依旧给各位长辈做了个长揖,道:“我不在的日子,还有劳各位长辈替我照顾玉珠儿!” 庆王捋着自己的胡子对着玉满堂大笑:“我看你这女婿可以,还没成事呢,就这样疼媳妇儿!得了,快走吧,你的玉珠儿不会飞!” 说着话就把玉珺往回带,一边走,庆王一边道:“咱们只怕明日就要启程回京。我和你舅舅原本想的是让你悄悄替圣上治病,这样不引人注目才好。圣上原本也是这个意思,不知为何中途却变了主意,特意让你入太医院。我瞧圣上是有抬举你的意思。既如此,你也就不必拘着,放开你的手脚好好表现一番!我已经飞鸽传书让人将夏锦良送来,倒是圣上会亲自召见夏锦良,若太医们确认他确然已经痊愈,你再用你的方法给圣上医治。” 玉满堂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珺儿,你得用事实征服那些质疑你的人,包括圣上!” 玉珺重重地点了点头,玉满堂和玉满楼又抓住时机替她理清在皇帝身边行走时应该注意些什么,玉珺强烈地感觉自己似乎是被赶着上架的那只鸭子,还没完全听明白他们说的话,她已经被推到了皇帝跟前,庆王行了礼之后,拽了拽她的衣角,她赶忙也跪了下来,就听庆王道:“圣上,玉珺来了。” 玉珺正要开口自称“民女”,话到嘴边,想到自己如今身份不同了,赶忙改口道:“臣玉珺叩见圣上。” “平身吧。”头顶上的人淡淡地说了句,玉珺听他声音浑厚有力,倒不像重病摸样,倒应了她方才的猜测。起身站到一旁,又听他问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听乌兰说,你昨日甚是神勇,群狼环伺你竟不腿软,还能护着她和林南蔷,着实英勇!太医昨日也说,若不是你及时处理了乌兰的伤口,只怕她熬不过昨夜。你保住了乌兰的命,立下了大功,可需要什么奖赏?” 玉珺忙道:“圣上不是已经封臣做太医了么,这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是上上等的尊荣了!” “我让你做太医,可不是为了让你光耀门楣的,你若是治不好我的病,我依旧砍了你的脑袋!”皇帝轻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的赌约了?” “臣不敢忘记!”为了这个赌约,她几乎都要送命了,怎么可能敢忘记!玉珺暗自腹诽,赶忙从袖子中掏出那张要命的题字,“智勇双全”几个字上几乎都染了血,她自己看着都是一阵肉疼,“圣上,我寻着宝藏了,这就是其中之一!那对红玉鲤鱼在林小姐和乌兰小姐手上。想必她们也给你了。” 皇帝接过那“智勇双全”的题字,不过看了两眼,便丢在案上,笑道:“当时我说的什么,你还记得么?” 玉珺心一沉,顺口道:“臣记得,圣上说,‘若是她今日能得头名,朕另有赏赐,当是我给玉太傅的贺礼!’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上,一字不落!” “若是不能呢!”皇帝又问。 玉珺咬着唇回道:“臣忘记了。臣只认定了要取得宝藏,并为之全力以赴!”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若是不记得,我告诉你。朕当时说的是,‘若是不能,那就让她进宫来,让宫里的嬷嬷们好好调-教调-教,教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保管,不出一个月,她就能焕然一新!’当时朕分明说的是你能得头名,才有赏赐。你这副题字,比起林南蔷的红玉鲤鱼足足晚了两天才到我的案上,你何以说自己是头名!” 皇帝耍起无赖来,才是真正的一本正经,让人无法反驳。玉珺唇翕动了半天,终于落败,道:“臣错了,是臣没深入领会圣意!” 皇帝只觉得好笑,这人,到底没承认是自己输了。 “也罢。乌兰昨日才对朕说,她是临死前才发现你说的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纵然是一种才能,比起针灸医术,还是差了一大截。如今朕也有深有体会。你在朕身边好好替朕治病,只当是将功赎过吧。” 玉珺只觉得冤屈,拼死拼活一场,到头来还是自己的错。 她怏怏地应了声“谢圣上”,皇帝突然重重地咳嗽起来。 “快叫太医!”庆王赶忙叫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福盛,皇帝手捂着唇,摆摆手道:“眼前不就是个太医么!” 庆王推了推玉珺,玉珺赶忙上前替皇帝诊脉。 看病用到是“望闻问切”,平日里就是给玉珺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打量万岁爷,可这会,她却有正当的借口,仔仔细细地看看这位天子。 宁康帝皇帝是先皇的老来子,年龄比起庆王小了好几轮,分明和李善周、郑思钊年龄相仿,可比起他二人,天生多了一分天子的威严和从容。用“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形容他,倒也是恰如其分。 他端端正正地往榻上一坐,自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气派。玉珺看他的脸,当真同她的前一世的婆婆宣慈长公主有几分相似。 大约是前一世在宣慈长公主那立规矩立怕了,此刻见了皇帝的脸,她不由得后背一凉,抖了一抖。宁康帝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玉珺唯恐他看出自己脸色的变化,赶忙低头转了视线,认真诊起他的脉来。 “如何了?”过了许久,宁康帝收回手来,问道。 玉珺退了几步,跪下回道:“恕臣冒昧,圣上近日来是否总是失眠多梦,醒时头昏脑胀,浑身总觉乏力,也无甚食欲?” 皇帝低低的应了声“嗯”,玉珺认真道:“圣上这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所致。圣上头上的伤倒无大碍,若让臣医治,臣有九分把握能治好。只是圣上若是长久地劳累下去,只怕会大损龙体。” 她低低地伏下身去,道:“圣上龙体安康才是万民之心,为了江山社稷永固,还望圣上保重龙体,多加休息!” “我头上的伤当真无碍?”皇帝凝眉问道,玉珺点了点头,“臣不敢打诳语,臣确实有把握。” 第60节 没见到宁康帝之前,她还心有忐忑,把过他的脉之后,玉珺的心算是落了地。比起夏锦良来,他的情况实在好上太多。都是外伤导致的羊角风,夏锦良的病拖了那么久,病得那样重,她尚且能够医治,何况皇帝这个伤得不重的? 宁康帝得了答案,语气仍旧波澜不惊,淡淡道:“这回我还是跟你打个赌,若是你能治好我的病,有赏!若是你治不好朕,那你就留在宫里一辈子,直到你治好我为止吧。” 玉珺听得心惊肉跳,赶忙应道:“臣不敢治不好圣上,若臣当真治不好,臣自当送上项上人头,不敢苟活!” 她说完,只听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你就这么讨厌进宫,死都不愿意么!” 玉珺腿一软,连着庆王也是心头一动,二人正要俯身解释,宁康帝挥了挥手,“我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玉珺松了一口气,同庆王一对视,两人眼里皆是不解,都说女人的心难猜,皇帝的心比起女人的心,更是难猜一万倍! 都说伴君如伴虎,不过这片刻功夫,玉珺都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跟前走了好几遭。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退出了寝殿,找了个小太监,问明了玉满楼的去向,赶忙去找他。 偌大的行宫,她走了许久,路过花园时,她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急急地同玉泉说着话。她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待看清,顿时心里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你道那人是谁,不真是前一世玉珺死前还要糟践埋汰她一番的丫鬟冬梅么!玉珺没想到在这竟然能遇见她! 玉珺刻意上前几步,就见冬梅急急地同玉泉说着话,几乎落下泪来,“玉太医,夫人让我请您务必过去一趟,我家小姐的情况,只怕不大好……” 她声音低了下去,玉泉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几欲跪下去:“玉太医我知道您忙,我前后来求了您几次您都没空,我这也是没法子才过来求您的。若我今天请不到您回去,夫人可要打死我的呀!” 第2222章 鱼蒙 “你这不是让我为难么?”玉泉见不得姑娘哭,见冬梅梨花带雨,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他眼尖,一下子看到了玉珺,他简直像见了救星,正要行礼,玉珺赶忙摇了摇头。 玉泉见她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心里叫了声苦,赶忙对冬梅道:“冬梅姑娘,不是我愿意帮你,咱们玉林两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你这让我去,我不是成了卖主求荣了么?再者说,圣上已经另外派了张太医过去替林大小姐诊治,张太医医术精进,比之我何止好上十倍,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再来找我?” 或许真是因为走投无路,玉泉话都说成这样,冬梅仍旧硬着头皮,想要将手上的东西塞到他的手里,喃喃道:“玉太医你又何必自谦。您在玉府多年,深得玉老太医和玉大人的真传,他们会的,您必定也会。我家小姐目前的情形确然不太好,就是张太医也无能为力,他说了,目前只有您和玉大人才有法子救她……” 她说着话几欲扑上来抱玉泉的腿,玉泉几番劝说她丝毫不听,不免生了恼怒,沉下脸道:“我晓得你们想要什么。玉府祖传的舒痕膏配方早已失传,剩下的一盒只由老太爷和大人保管,你们若是真心相求,只能去找老太爷或者大人。恕我无能为力!” 他说完,赶忙朝玉珺招了招手,行礼叫了声“小姐”。 冬梅见了玉珺,眼神明显瑟缩了一下,姚妈妈和秦艽入狱之后,她在府里的地位比之从前却好上许多。她知道那是姚妈妈替她挣来的,可是见了玉珺,她却莫名的心虚。 明明知道二人此前从未见过面,玉珺也应当不认识她这个丫头,可是她却依旧感觉到一阵敌意。 二人对话玉珺早已听得一清二楚,当下冷笑了一声:这李媛和林南蔷当真也是不要脸。明知道外祖父和舅舅视林府为死敌,莫说舒痕膏的配方已经失传了,即便是没有失传,他们也断然不可能拿祖传的灵药去救她们。他们却能涎着脸来打玉泉的主意,难道还指望玉泉盗药不成! 她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这位姑娘来之前,可曾问过你家将军意见么?” 冬梅硬着头皮道;“我家将军今日奉旨办差去了,不在府里。是夫人让我来的。” “夫人?”玉珺讶然失笑。林南蔷有今日报应,说起来都是自作自受,可是她重伤之后能有那番说辞,不是李媛教唆又是谁?李媛分明知道是林南蔷这般害她,明着不敢来求舅舅,私下里却打玉泉的主意! 真当所有人都如他们那般厚颜无耻么? 她转了一副淡漠的笑容,指了指冬梅手上的锦袋,道:“我方才瞧见冬梅姑娘将东西塞到玉泉手中,这是要送给玉泉的?” “不……”冬梅正要缩回手去,玉珺眼明手快将东西截了下来,掂在手里,是沉甸甸的分量。她笑着递给玉泉,道:“玉泉,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既然是林夫人诚意相求,那你就去看看,能不能治,总得看过才行。再者说,林夫人只是命令这位姑娘请你回去,你若去了她也就完成了任务,举手之劳罢了,你就当日行一善么。” 玉珺将东西一抛,打了个眼色让玉泉收下。 “玉小姐说的在理!”冬梅眼睛一亮,随即看到玉珺,燃起的希望又退了回去,“玉大夫若是今日不方便,还是改日吧。” “为何要改日?”玉珺和颜悦色笑道:“姑娘方才还说得那样急,林大小姐的情况想必真不大好。不如这么着,我随玉泉一起过去看看你家小姐……” “不不不,”冬梅赶忙道:“怎么敢劳烦玉小姐!我还是……我还是去问问其他太医吧。” “姑娘莫非不信任我!”玉珺了冷笑一声沉下脸道:“我如今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太医,姑娘若是怀疑我的医术,就是怀疑圣上的决策。姑娘是这个意思么?” 冬梅只觉得后背一紧,赶忙摇头,玉珺又带了笑道;“若说起来,我和你家小姐也有些渊源。这次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更是一种缘分,我也应当上门看看她才是。你前头带路吧!” 玉珺几乎是半带威胁地押着冬梅领路,玉泉本要开口劝阻,被玉珺一个眼色压了下去,他无能无奈地跟着,心中却是叫苦不迭:看这架势,这位姑奶奶是真动怒了。几个女人打架的场面他是真没见过,可若他不跟着,她定要吃亏,那可不行! 玉珺一路跟着冬梅,见她磨磨蹭蹭,也不着急,只平心静气地跟着,眼见着到了李媛下榻的宅院,冬梅还没通禀,就听屋子里哐当一声脆响,几个人都是怔了一怔,就听一个尖锐的女音传出来,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 “娘,我脸上疼,我疼……大夫到底什么时候能来,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这样!!那不是我,不是我……” “你别怕,娘会找大夫治好你的!”李媛安慰的声音显得格外的低弱。 冬梅担忧道:“玉小姐还是别去了?我家小姐自从醒来之后情绪就不大稳定,一边嚷着要镜子,拿了镜子又要摔,我只怕玉小姐会被伤着。” “无妨,你进去告诉一下你们夫人吧。”玉珺弯了唇角。 冬梅无奈,只能在门外低声道:“夫人,玉泉玉太医来了。” “当真?”屋子里李媛一惊,赶忙道;“快请玉太医进屋!”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来,玉泉进了屋,她真是满面笑意。连林南蔷的哭腔也转作了欣喜:“是玉太医么?他是不是带了舒痕膏来?快,快扶我出去!” 二人的笑意很快就凝固在脸上,转而变成了愤怒的低吼:“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替你治病啊!”玉珺施施然坐下,抬眼看向林南蔷。 从那么高的悬崖落下去,她身上的伤似乎并不重,不需要任何人搀扶她就能独自站立着。可是任何人都能一眼就看出来,她并不好。平日里如仙女一般的人,此刻鬓发凌乱,眼睛下是浓浓的青影,脸上泪痕斑斑。她原本就是个纤瘦的人,可不过两天功夫,她像是又瘦了一圈,瘦到脱了形,让玉珺一瞬间想到了“形销骨立”四个字。 这都不是最严重的。 在林南蔷的脸上,有一道从右边太阳穴一直延伸到她眉间的伤痕,不知被什么刮伤,皮肉翻出,狭长且深,周围青肿,可见细小的伤痕。张太医显然已经尽力替她医治,可是擦了药剂之后的伤口,却更加吓人。 屋子里不知为何不开窗,四周都挂着厚重的帘子,屋子里只点了几盏灯,昏黄地让人觉得阴森。 在这种的情况下,林南蔷更像是黑夜里的罗刹,只有两颗眼珠子依旧冒着幽怨的光。 第61节 她真的很不好。 几乎一瞬间,玉珺的心里就下了这个结论。 可是她的心里却生不起一丝怜悯,因为饶是这样,林南蔷依旧愤怒地望着自己,朝她吼道:“你何必假惺惺!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伤成这样!玉珺,最该死的就是你!你该下十八层地狱!” “我害你?”玉珺失笑:“林南蔷,你如今不仅变成了丑八怪,你还变成了傻子了么?你摔下悬崖就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把我骗到了陷阱,又如何差点把我丢下了悬崖害我性命?我没到圣上跟前去告你,你却这样恶人先告状?你还要脸么?” 她淡淡地笑了笑,“我忘了,你现在的确没有脸。” “丑八怪”三个字狠狠地戳着林南蔷的心,她挣扎着要上来殴打玉珺,李媛一把抓住她,吼道:“你冷静一些,你还要不要治好你的脸了!” “娘,都是她害我!”林南蔷身子一软,伏在李媛的肩头嘤嘤痛哭。 李媛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斜眼狠狠地瞪了一眼冬梅,冬梅打了个哆嗦,将林南蔷扶到一边坐下。 李媛这才对玉珺道:“玉珺……” “夫人,圣上今早亲封我家小姐为太医,您直呼她的名字,只怕不太合适。”玉泉在一旁适时提点道。 李媛的面色变了一变,恼道:“她是我的后辈,我直呼她的名字又能如何?” “夫人这话我听不懂。我记得您前一回就说过,若我不答应你救秦艽,您永生永世都不许我入将军府。如今我姓玉,怎么会是您的后辈?咱们两家一向不和睦,您还是叫我一声玉太医好一些。”玉珺淡淡道。 李媛不曾想她出口就是这样呛人。想到前几次的会面均是不欢而散,如今她长了本事,自然更能挺直腰杆子同她说话,李媛索性冷下脸,不去看她。只扭了头问玉泉,道:“我原本想着私下里找您替我家蔷儿看看脸上的伤,您既然不愿意就算了,何必找她来给我们添堵?” “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还望夫人给我答疑解惑。”玉珺拦着玉泉,抬头浅笑道:“太医院里,论资质、论医术、论官职、论私交,玉泉哪儿哪儿都不上号,夫人对玉泉却这样厚爱,是为了什么?” “这又与你何干?”李媛冷哼了一声,抬手正要赶人走,玉珺咧了嘴浅笑道;“夫人不必着急赶我走,等我说完我想说我,你不赶我,我也不想留下来。” 第2章 .2鱼丨蒙 玉珺定定地扫了一眼林南蔷,“那日在牛头山上发生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从头到尾我都不曾想过要害你,反倒是你,处处算计,步步狠毒,你变成今日这样,都是你咎由自取!” “若不是你推我那一下,我又何至于变成这样!”林南蔷抬眸,眼睛里尽是怨毒! “我推你?”玉珺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道:“我若不是在混乱中推你一下,死的只怕就是我和乌兰!你若认定是我害你,那你就去圣上跟前将事情说清楚,咱们叫上乌兰,好好对峙一番,你敢么?” “你不敢!”玉珺冷笑道:“你自知心里有愧,才假借狼群为由,不是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林南蔷,你头上的伤有一寸二,可能是被尖锐的岩石划伤的,所以伤口不平整。你从悬崖上落下后,掉入水里想必泡了一会,万幸张太医替你及时救治,所以你的伤口不至于化脓。可是,你若是想要恢复容貌,是断然不可能的。林南蔷,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恢复你赖以为傲的容貌,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丑八怪!除非……” “你不要再说了!你给我滚!娘,让她滚出去!”林南蔷拿起桌上的茶盏就要砸玉珺,玉珺身子一偏,笑得越发恣意猖狂:“林南蔷,你急什么!你娘早就替你想好了法子,不是么?” 她偏了头看李媛,一字一句道;“夫人您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我玉家有去疤的独门秘方舒痕膏,当然,你也应当知道,林大小姐脸上的伤,只有我玉家才有把握治愈。可是您或许不知道,我家的舒痕膏秘方早已经失传,目前世上只剩下最后一盒,还有,即便你有了舒痕膏,你也没用,因为那药必须配上我玉家独有的针灸按摩术,才能奏效。不巧的是,这针灸按摩术是我玉家的独门秘方,不传外人。是以这世上会这门手艺的,只有我外祖父、我舅舅还有……” 她嫣然一笑,“还有我。我外祖父一向恨你们林家入骨,决计不可能帮你。我舅舅自然也是,所以能帮你的,只有我!” “你想让我求你?”林南蔷的声音渐渐有些嘶哑,面上的表情也开始扭曲,“玉珺,我真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样子。这世上能人万千,我就不信除了你,我找不到人来救我!你给我滚,滚出去!” 林南蔷挣扎着拉李媛,李媛却出奇的平静,她静静地看着玉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她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一直都很清楚。”玉珺淡淡道,“那一日,你问我如何才能放过秦艽,我已经回答过你了,这一次,我的答案依旧是一样的。我要让将军八抬大轿把我娘娶进门去,昭告天下,我娘才是将军夫人。当然,做为林南蔷屡次加害我的惩罚,我这次要加个筹码,那就是……让林将军休了你,或者,让林将军和林南蔷,脱离父女关系。你们自己选择。” “呵呵呵!”李媛一抬头,多年将军府夫人的气势在一瞬间压下来,冷笑问道:“你的这些要求,未免太过无礼,也太过分了!” 玉泉生怕她要有什么举动,将玉珺拉了一拉,玉珺却丝毫不胆怯,猖狂地反问:“过分?夫人,您的女儿自我入京起就想着要害我清白害我性命,您没觉得她过分,她害我不成撺掇自己的亲表妹为她替罪,您没觉得她过分,她就来一趟秋狝都想方设法要推我入悬崖,害乌兰性命,您没觉得她过分,我提这样一个不痛不痒不伤你性命的要求,您就觉得我过分了?您真是爱说笑。” 她“呵呵”地低声笑了,半晌道:“我不着急,夫人,真的,您可以慢慢考虑。只是林南蔷的伤极重,拖一天,恢复的机会就渺茫一分。您大可以好好考虑,若您考虑好了,我在太医院,静候您的决定!” “你这个疯子!你死心吧,我永远不会求你!”林南蔷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帘栊落下的瞬间,她的声音乍然落了下去,仿佛所有的东西都闷在了囚笼里,翻不起半点波澜。 玉珺抬头看看头上的天,万里不见一丝云,蓝的透彻。 玉泉寸步不离地跟着,几次三番想要开口,玉珺放下挡在眉间的手,回头问他:“你是不是想说,我有些过分?” “不,不是。”玉泉小心翼翼道,“小姐,您说的针灸按摩术法,我怎么没听大人提起过?” “我诓她的。”玉珺低声道:“若不诓她,她怎么可能上当!” “原来是这样,我说我跟在大人身边,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玉泉顿了顿,赶忙道;“小姐,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咱们玉家的舒痕膏的配方从来都没有遗失过,家里也不止剩下一盒,只是早些年宫里的娘娘们总跟咱们要这个药,还有人借咱们的药在里头下毒,险些连累了咱们玉府,加之外头的飞贼悍匪也盯上了这个配方,咱们玉府总是闹贼,连神偷圣手秒空也盯上了咱们。老太爷没法子,才借着秒空的名义,称被他盗走了配方和大部分的药。府里自此才消停下来。” “我晓得,”玉珺回道:“我娘从前跟我提起过这个事情。听说后来秒空不肯担这个罪名,还扬言要血洗玉府,结果还没赶得上血洗,他就落到了我娘手上。那年他不知道被谁追杀受了重伤,是我娘救活了他……” “怨不得他后来再没找过玉府麻烦,还肯一直背着这黑锅!”玉泉恍然大悟,静默了片刻,仍旧掩不住心中的疑惑,低声问道:“小姐,您说,您和林小姐发生的那些事情,林将军知道么?” 玉珺怔了一怔,才明白玉泉问的是林南蔷推她下悬崖的事情。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摇头走开。 林牧之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在她和林南蔷之间,不论他是无奈还是有心,他又一次以事实证明了他的选择。如果她当真死在崖下,他或许会为她落下几滴惋惜的眼泪。可是她若活着,那他依旧选择护着林南蔷。她甚至没有半分的失落,因为曾经在她眼里刚正不阿的父亲早就坍塌了,只剩下一地的齑粉和她悠长的叹息。 如今的林牧之于她而言,不过是因着母亲的关系而不得不多看一眼的陌生人,如此而已。 一刻钟后,玉珺在行宫的医馆里找到了玉满楼,彼时,所有随驾的太医们正埋头讨论着什么。她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这才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唤了声“玉太医”,一时间所有的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 玉满楼抬起眼来,淡淡地说了声“你来了”,这才将她介绍给众人,几人之中有年长的也有年幼的,听说她就是玉珺,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眼神飞舞。 一早,圣上亲封玉珺为太医的消息就传遍了太医院,众人原本就各有想法,对于一个女人能入太医院,他们感觉更多的是不屑和侮辱。此时见到本人,更觉不满——一个不满二十的黄毛丫头,何德何能能与她们平起平坐!若不是她是玉满楼的外甥女,又是圣上指定的人选,众人早就出口狠狠羞辱一番。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玉珺定定地站着,忍受着众人眼神的审判,半晌后,一旁有位年长的太医定了定神,抬头问玉满楼,“这就是你的外甥女,玉小太医?” 玉珺见他满面笑容,平易近人,显然是递了杆子让她顺着往下爬,她赶忙道:“您好,我是玉珺,奉皇上的命令让我入太医院跟各位大人学习!我是晚生后辈,能入太医院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指教!” 她态度谦和恭顺,恭恭敬敬对着众人行了大礼,只听众人里传出冷哼一声,有人阴阳怪气地问了句:“玉小太医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上有圣上为你撑腰,玉太医又是你的舅舅,你还需要什么指教?倒是我们需要你多加提点才是!” 那位太医拦了他道:“金不换,玉小太医初来乍到,你别说话吓着人家!” 玉珺望去,说话的是个年龄三十左右的青年人,她原本一时觉得他面熟,却想不起来他是谁,等到张太医点明了他的名字,玉珺才突然想起来,是了,金不换,浪子回头金不换。当年她在定国公府还见过他不少回,宣慈长公主有心口痛的毛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金不换上门为她诊治。每次他来,玉珺都回避了,只见过几回他的背影或者侧面,这一次却正面相见,她反而没能认出他来。 她能记住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金不换名字的典故,在她外祖父那一辈时,玉家和金家都是医学世家,在某一些方面,金家甚至超越玉家许多,等到金不换的爹那一辈时,金不换的爹却是个浪荡成性的公子哥儿,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家产家业也几乎毁在他的手上。好在后来他爹遇上了他娘,他爹才渐渐转了性,因此他出生时,他爹毫不犹豫地就给他取了“金不换”这三个字。 他爹不争气,金不换却是个少年成才的典范,十六岁便进入太医院,一路惹人瞩目。只可惜他遇上了玉满楼,两人一路较劲儿,金不换都输玉满楼一步。 第62节 金不换年长玉满楼几岁,年近三十,浑身上下透着股沧桑和世俗。如今玉满楼当上了太医院的院使,金不换是太医院的院判,又差了玉满楼一步。他原本就对玉满楼充满了不服,如今看到横空而来的玉珺,哪里还能淡定? 玉珺捋清其中的关系,再看此人,果然是小鼻子小眼儿哪里都透着小气劲儿。男人,样子好看顶屁用,心眼比针尖儿还小,就值得被鄙视。 玉珺不由地看向玉满楼,结果人家眼观鼻子鼻观心,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不想站出来帮她。她想起玉满楼此前对她说过的话,“到了太医院,我就不是你的舅舅,你不能凡事都依赖我。你得一切都靠自己,凭真本事说话。” 她知道玉满楼这是不想让她因为女子的身份就让人看低了去。虽然来之前心里也有惶恐,可当下她却被金不换激起斗志来。 她抬头,看向金不换,眼里是不卑不亢,没有半丝怯场:“金太医说的对,我确然有几分本事,否则你以为,圣上凭什么要为我撑腰?” 她定定地看着金不换,眼里渐渐显出几分挑衅:金不换,陷阱我已经为你挖好,你跳,还是不跳!? 第3章 .33鱼蒙丨 眼前女子浑身上下都是自信,就如玉满楼一般,自信到让人讨厌。金不换蹙了蹙眉头,转念一想却失笑了。这小姑娘,除了说话的本事高,还能有什么?你看,转瞬间就给他挖好了个陷阱。 否认她有本事,就是欺君,承认她有本事,就是打自己的脸——无论如何,都是她占便宜。 金不换露出嘲讽的神色,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本事不是靠人撑就能撑起来的,太医院也不是什么亲戚朋友在就能进来的地方。倘若没点真才实学,谁也呆不下去。金某静等玉小太医崭露头角。” “定不负所望。”玉珺一字一句回应着,脸上依旧是春风和煦的笑。金不换转了头,隐约可以听到他“嘁”了一声。 “好了,既已见过面,往后大家就是同僚,当互帮互助才是。玉珺……”玉满楼突然出声点名,玉珺赶忙应了声“唉”,就看玉满楼弯了唇角道,“当年金太医十六岁被当年的金老太医破格提拔进入太医院,这些年,他更是太医院的栋梁。从今往后,你要多跟在他身边学习。知道了么?” “好的。”玉珺赶忙应道,眼角暼到金不换脸都变红了,心中顿感畅快:让你说我靠关系,你自个儿不也是靠着祖父的才能破格提拔么!呸! 玉满楼这一招釜底抽薪,瞬间让金不换没了声响。尽管他说了好多遍,让玉珺入了太医院要靠自己的真本事说话,可遇到这场场合,该护短时,他依旧毫不手软地护短。 说完这句话,他让众人都散了,留下玉珺仔细查看了她身上的伤势,道:“好在伤的不重,只要记得按时上药,不要碰水,过几日就能好。”他随手掏出身上的一个药盒子,道;“这能保证你的伤口不会落下疤痕。你每日睡前记得在伤口处抹上一点。小姑娘家家的,可别留下疤痕才好!” 他随手就将东西交到她的手上,玉珺愣了一下,随口问道:“舅舅,这就是咱们家的独门秘方舒痕膏么?” “是啊。”玉满楼随口答道,玉珺拿着药掂在手里,斟酌了片刻,才道:“舅舅,有件事情玉珠儿想要告诉您。” 玉珺原本就没打算瞒着玉满楼,当下把昨日掉悬崖的前后详详细细地说了,玉满楼越听越气愤,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把屋外正在打扫的宫女都吓了一跳,歪了头进来看发生过了什么事。 玉满楼道:“当真是欺人太甚,我这就告到圣上跟前去,这样心肠歹毒的女子留着何用!你和乌兰纵然有错,可是始作俑者不是她么!我不仅要告她,还要告林牧之教女无妨,纵女行凶!” 玉满楼说着就要起身,玉珺想拦都拦不住,恰好郑世宁走进来,玉珺赶忙道:“郡主,快拦住舅舅,他要去圣上跟前告御状!” 郑世宁脚还未站稳,听她这么一说,赶忙拉住玉满楼的胳膊,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们这些男人真教我不懂,我以为听说这件事情,善周哥哥会跳起来,结果他冷静细致,反倒是你,不是最该清醒的那个么,怎么反而变成了最冲动的那个!” “你放开我!”玉满楼脸一沉,就要挣脱她的,郑世宁怔了一怔,随即骂道:“好,你去,你出了这个门,往后我就不管你了!你凶我,你竟然凶我!” 当着玉珺的面,郑世宁就要哭出声来,玉满楼当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原地,半晌伸出手来要替她拭泪,低声道:“诶,你……你……你……哭什么?” 玉珺眼见这种状况,悄悄地闪出了门外,替二人掩了门,仰天一看,天空依旧是蓝的透彻,天不变,她的心却震动了。 什么时候舅舅和郡主的关系这样突飞猛进了呢?莫非她很快就要喊郡主舅母了?还有舅舅……听说玉家的男人们都有畏妻如虎的传统,看来她的舅舅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啊。 都说上等男人畏妻,中等男人爱妻,下等男人揍妻,她玉家的男人果然都是上上上等的男人。 玉珺握了握拳头,心里默默立志,要把李善周塑造成上上上等的好男人! 屋子里静默了许久,突然想起重重的一声“啪”,玉珺心头一跳,就见郑世宁打开门走出来,脸上带着怒容,眼里却是含羞带怯,玉珺的眼睛落在她的唇上,是晶莹透亮的红,她乍然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也跟着红了。 玉珺戳了戳她的腰,道:“怎么啦?” “没事儿。”郑世宁抿了抿唇,满不在乎的声音里仍旧带着一丝颤抖:“玉满楼就是个混蛋,往后我再也不理他了!” 她说着气得往外走,玉珺伸头往里看看,玉满楼也愣在原地,手捂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想着唇边竟全是笑意。 玉珺追郑世宁也不是,进吴去也不是,索性等在院子里。许久后,玉满楼把她叫进了屋子,恢复了平日清冷的模样,对玉珺道:“方才是我思虑不周,郡……世宁说得对,与其闹得满城风雨连累你也受罚,不如就保持目前的状况。往后你更要远着她,万事警醒一些。” 玉珺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只怕咱们要远着她,她们却要来寻咱们的麻烦。方才她就让下人来找玉泉,似是要跟他要咱们家的舒痕膏……” 玉珺试探着,玉满楼冷笑一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林牧之这样的爹才能养出林南蔷这样的蛇蝎女子!心肠这样歹毒,要那副好容貌又有何用!咱们玉府的药,不救林家的人,更何况是要害你的人!他们就是没脸来找我,才想着去找玉泉,可惜了,玉泉干不了那种吃里爬外的事!玉珠儿你只管放心,这药咱们一向不给外人,即便有人要当说客,我也是来一个赶一个,来两个赶一双!” 他甚少说这样多的话,这会真是气急了才义愤填膺,顿了一顿,方才一字一句道:“既然当初不要脸,往后也别想着要回来!” 这一句落地,玉珺简直想要鼓掌,什么叫字字珠玑,一句双关,这就是!今日的玉满楼,真是每一句话都让她舒服到熨贴,果然有了郑世宁调-教,木头疙瘩也能开窍。 玉满楼见她笑得贼兮兮地,忍不住又冷下脸道:“方才金不换说的不错,你若是想要在太医院站稳脚跟,还是要有些真本事,丢了我的颜面倒不打紧,就怕损了你外祖父的名声。往后除了给圣上当值,余下的时间你都到我跟前来,我给你补补课业。” 玉珺顿时在心里哀号了一声,玉满楼又道:“方才我和诸位太医都商议过了,以往太医院治疗羊角风的方法实在太过保守,只能治标但不能治本。晚上你将你的方法再详详细细地写上一份,越翔实越好,写好了尽快给我。” 玉珺点了点头,拜别了玉满楼。 她身上原本就负伤,这一日下来体力渐渐透了支,回到家里,累得都不想动了。余氏原本想要替她设宴庆祝她高升,也被她推了,玉满堂倒是很满意她这低调的态度,吩咐余氏好好给她养身子,此话不提。 隔日,宁康皇帝果真决定回京。浩浩荡荡的秋狝之旅就此结束。在未见到夏锦良之前,玉珺每日只需定时为宁康皇帝请平安脉,为他安排好药膳即可,大部分的时间都跟在玉满楼身边。宁康皇帝除了第一天见她时说了些奇怪的话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玉珺为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因着皇帝身体不好,一路上都是走走停停。这一日夜里她下了值,刚回到屋子里,就听窗子笃笃作响,她赶忙开了窗,就见窗口上别着一封信。这几日,她每隔一天都能收到这样的一封信,她知道李斯年就在附近,赶忙出声道:“李大哥……” 黑暗中“诶”了一声,李斯年从树上跳下来,道:“夫人,如你所料,这几日李氏同京里的飞鸽传书十分频繁,我截下书信看了,都是让京里的人帮忙寻找去疤的良药的。” “她是想着回京就能找到人帮她了么?”玉珺冷笑一声,李斯年又道:“不仅如此,这几日李氏频繁召见金不换,大约也是想让他帮帮忙。” “金不换那呢?”玉珺问道。 李斯年道:“金不换每日都在翻阅医书,看来也是束手无策。林大小姐那情况越来越差,我几次见她身边的婢女在一旁抹泪,身上似乎也带了伤。眼看着要进入术州地界,想必李氏会在那另寻良医!” “不死心么……”玉珺低声道,片刻后,拿出身上的舒痕膏交给李斯年,在他耳边这样那样交代了一番。 待李斯年离去,玉珺定定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娘,我等不及了。我等不及看她们母女二人如何跪在我跟前求我,我等不及听他们的忏悔,我等不及看她们……如何选择。” 如果注定要选择割舍一个人,到底是李媛放弃自己的荣耀地位,还是林南蔷放弃自己的未来? 第63节 第64章 丨鱼蒙丨发 玉珺收回还搭在皇帝脉上的手,弯腰道:“谢圣上关心,臣身体尚算康健。圣上昨日睡得可好,失眠之症可有改善?” 往日她每每给皇帝请安,他总是“嗯”、“啊”两个词解决所有的问题,今日她也是例行一问,没想到宁康帝却来了兴致,垂了眸子看她,详细答道:“昨夜睡得还不错,只是夜里梦见了你,突然就醒了。” 玉珺怔了一怔,当下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只得打着哈哈道:“是臣近日在圣上跟前出现的太多,又因貌丑,是以吓着圣上了。臣有罪,臣惶恐。好在经过这几日的治疗,圣上龙体渐渐好转,往后的日子,只要圣上按时服药,并且定期接受针灸即可痊愈。若圣上批准,那往后就让玉院使替臣行针,可好?” 她是诚心希望不要再在皇帝跟前露面的。原本进入太医院就是误打误撞,她每每想到“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就想着远离皇帝。 皇帝身边不是常人能待的地方,处处都是无形的牢笼和桎梏,她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铜墙铁壁,安之一隅才是她的选择。 她这样想着,哪里知道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宁康帝不是常人,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是围着他转,唯独眼前的人,总是让他的一腔热情触礁。原本想要说一句调侃的话,却被她揪住当作了借口。 宁康帝当下放下脸来,不悦道:“听说你医术上的启蒙是你的娘亲?” 玉珺不知道他为何又提起她的娘来,点了点头道:“是臣的母亲。如果没有她,臣今日也不能站在这里。” “你娘就教你,医治病人半途而废的?”宁康帝冷笑一声,玉珺赶忙伏下身去,道;“臣不敢,臣只是担心再吓着圣上!” “朕什么时候说过是你吓着朕了!”宁康帝扬声骂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玉珺啊玉珺,你让朕说你什么好。朝中上下这么多人,哪一个不想着如何巴结朕,独独你,千方百计想着离朕远远的。我问你,我是长得丑了还是长得残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打第一次见面起,你还不知道我身份呢,就想着避开我!你看我就待见你了,我瞧见你背影,我就能认出你来!” 宁康帝休息了几日,身子渐渐好了,底气也变得足,声音大的惊人,只是说完这句话,他也愣住了。 玉珺被他几句话一吼,心下当时便抖了一抖,腿一抖就跪在地上道:“圣上待见臣是给臣脸面!臣不敢避开圣上!圣上是天下第一等的美男子,谁都稀罕圣上,包括臣在内!” 宁康帝被她一堵,反倒笑了,弯下腰来,拿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手里是莹润的肌肤,吹弹可破,他舍不得放手,就这么和她直愣愣的和她四目相对。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乌黑的瞳仁里此刻写满了惊慌。 宁康帝看多了她假装镇定的模样,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撞进了他的眼里。他是少年天子,身边缺不了女人,刚开始时,他也对她不上心,只是好奇罢了。 可是靠近了,才发现她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忍不住又想撩拨她一下,看她上窜下跳的模样。 “所以你也稀罕朕?”宁康帝弯了唇角,露出玩世不恭的姿态,道:“这很好,我也稀罕你。朕的嫔妃们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不在少数,吹拉弹唱精于一门的更是数不胜数,独独缺了会医术的。这么一想,你给我当妃子倒也不错!” “圣上不要再开臣的玩笑了……”玉珺心慌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对话会走到这一步,可是如果继续说下去,只怕会出大事。 “圣、圣上,该到时候给您做针灸了……”玉珺勉强定下心神抛出这么一句,哪知宁康帝握着她的下巴的手往下一放,就握住了她了脖子,眼里寒光一现:“玉珺,你在怕什么?跟着朕你就这样惶恐?” 他的手越收越紧,玉珺只怕自己今日是要交代在这了,混沌之中,她心一横,呜咽道:“臣心里有喜欢的人,若是这样还要跟着圣上,那才是真正的欺君。” 脖子上一松,她跌坐在一旁猛烈地咳嗽着。等她回过神,宁康帝已经起身,居高临下倨傲地望着她,道:“李善周?这天下都是朕的,若我当真要你,你觉得他争得过我?” 他眼里的寒光让玉珺害怕,玉珺知道只怕他是真的动了杀机了,她揉着自己的脖子,只觉得一阵剧痛。话已经说到这了,横竖都是个死,她反倒舍得一身剐,“他不用争,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他。” “你以为你们的婚事由得了你们?”宁康帝冷冷一笑,道:“若我当真要为难你们,大可以随意给他指一门婚!你看他是要命,还是要你!” “他会留住性命的!”玉珺微微仰着头,脸上是不服输的倔强:“我相信圣上是明君,断然不会做毁人姻缘的事。但是,倘若当真走到那一步,我也会劝他选择要命。人生一世,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要他活着,我也活着,总有一丝希望。” “我以为你会以死成全他!”宁康帝话里暗藏杀机。 玉珺依旧摇头,声音却低了下去,“我也不会选择死。除非是您要我性命,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会活着。死多难受啊,看不了要看的世界,说不了要说的话,爱一个人不能陪着他白头偕老,恨一个人也不能看他遭受惩罚,所有的遗憾都带到棺材里……皇上,若您当真看臣不顺眼,也请别杀了我,您只管发配我当宫女也好,当尼姑也好,我惜命,我怕死。” 就是因为死过一次,才格外知道生命的可贵,才懂的活着,一切才能有转机。 她这样自相悖离的话反倒让宁康帝失笑了,“你既然这么惜命怕死,当朕的妃子不就得了,有我给你撑腰,谁还敢跟你过不去!” 她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道:“圣上,臣虽惜命怕死,可有些事,即便是我豁出命去,也是将就不得的。正如您不能将就您的女人心里还有旁人,臣心亦同。” 玉珺定定地说完最后四个字,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宁康帝发落。 那一日浑浑噩噩,后来,福盛送了药膳进来,进进出出了许多的臣子,她一直就这么跪在一旁,直到膝盖也麻木了,浑身上下都似乎要飘起来,宁康帝一直再没搭理过她,也不开口让她起来。 直到深夜,她才觉察屋子里空了下来,福盛蹲在她跟前,道:“我的玉小太医呀,你这是怎么得罪咱们万岁爷了!赶紧起来吧,万岁爷发话了,让你起来回去呐!” 玉珺挣扎要站起来,脚下却是虚浮无力,只得苦着脸道:“福总管,你看,你能不能拉完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复盛无奈,一把把她拉起来,见她走不动,又叫了小太监来搀她回去。玉珺临走前福盛欲言又止道:“玉小太医,圣上刚刚发了话,往后你就不用到圣上跟前伺候了,让玉太医来替你。” 这是件大事,在福盛的眼里,这位新晋得宠的小姑娘怕是要走下坡路了。他不免生了惋惜,道;“你回去也好好休息休息,别想太多,保重身子才是要紧。” 玉珺点了点头,哑着声音道:“有劳副总管挂心,我这就回去了!” 这一天跪下来,整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走路都打着摆。好不容易走到驿站,玉满堂玉满楼余氏全都在等她,见她脖子上的伤,余氏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谁下的这样狠的手!” 玉珺喉咙疼得说不上话来,众人赶忙迎她进门,玉满堂道:“听说你在圣上殿里跪了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行针时伤着圣上了?” 玉珺摇了摇头,不知从何说起。到底是女人最懂女儿,余氏给两个男人打了个眼色,道:“平安无事回来就好。我看珺儿也累了,你们都先去休息。让我们母女俩说点体己话。” 玉满堂玉满楼会意,退了下去,余氏压低了声音问她:“是不是圣上为难你了?” 玉珺一下子被问到点上,哽咽着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余氏连连低呼了几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我的好姑娘,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些。那些话你怎么敢对圣上说!” 她顿了顿,看玉珺着实难过,又只得劝慰道:“也罢,说清楚了也好。圣上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再为难你。只是苦了你,跪了这一天……” 玉珺将脸埋在桌上,动弹不得。跪了这一天,痛倒是小事,可是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谁路过都得多看她几眼。估计她还没回家,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被皇帝罚跪了。 玉珺又将圣上不让她上跟前伺候的事儿告诉余氏,余氏忖度了片刻,道:“我觉得圣上大约也没真动怒,若他动怒,大可撤了你的职。可是他没有,只是让你舅舅替你。圣上到底也是明白人,你既然没有哪个意思,他也就不想见你,眼不见心不烦。” 见玉珺是真累了,余氏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就离开了。玉珺一个人坐在桌子边发愣,门笃笃作响,她打开窗户,窗台上是李善周的书信。 她打开信,跃然纸上是熟悉的字迹,信里不过是李善周的日常的一些琐事,她的眼睛落在最后的一个“吾安,思之如狂”,她抱着信,眼角却不由得湿了。 思念像一种□□,越是想念,越是蔓延开来。她挣扎着走到书案边,提笔回了封信。 ——“陌生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111章 鱼蒙 玉珺过几日才知道,她跪在皇帝跟前一天的事情变成了多少个版本的流言蜚语。 第64节 那日她正常去当值,走在路上就觉得有宫女在她的身后指手画脚,她顿了步子,那些人又都停了下来。路过园子时,在拐角处就听到几个宫女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女人们说起这些流言蜚语来,脸上都带着莫名的兴奋,声音里都带着情绪,“诶你们听说了么,太医院的女太医对圣上动手动脚被圣上罚跪了!多丢人啊!一个女儿家跪在一旁,来来往往的大臣们可都瞧见了!” “真的真的,听说康嫔得知这件事都气疯了,大骂她不检点呢!” “哟康嫔可是个醋坛子,近来她最得宠,得罪她可没好果子吃!” “是啊是啊……” “可是我听说是她不小心把针扎偏了才惹得圣上生气了……”有个弱弱的声音在反驳着,被众人的声音湮没了。 “才不是!我听说是圣上要纳她为妃,被她拒绝了!”又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来。 众人竟是异口同声地“嗤”了一声,“怎么可能!她脑子又没被驴踢了!” 玉珺不忍心打断她们同仇敌忾的这一瞬间,换了道走,一路上想得却是;往往真相,就是那个最难以置信的一个。 或许她脑子当真被驴踢了,可是她乐意啊!谁管得着她! 走入太医院时,不免遇上金不换,她原本就做好了被他奚落的准备,果不其然,她刚进门,就听金不换阴阳怪气地唱着:“真金不怕火来炼,就怕肚子里只有二两墨水,还上窜下跳地响叮当。你看,不过几天功夫,就露了馅了。” 玉珺虽听着刺耳,可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反倒是仔仔细细地盯着金不换的脸看。金不换被她盯得浑身起毛,带了怒气道:“你有病么,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玉珺笑道:“没什么。只是听说金太医近来频繁进出林牧之将军的院子,外头的宫女们说,金太医这是瞧上了人家林大小姐……我也觉得不错,男未婚女未嫁,你是当朝第二的太医,她是京师第一的才女,你们也很般配!” “你胡说什么!”金不换凝眉骂道:“我只是受人所托,替她治病罢了!” “哦……她脸上的伤要治起来可够呛,张太医都束手无策呢。看金大夫胸有成竹,这是找到法子了?”玉珺又问。 金不换冷笑一声,神色里带着傲慢,“你以为天下间除了你玉家的舒痕膏,就没有药能治她的伤么!” 他说这话,甩了袖子就出门去了。 玉珺眉宇间渐渐浮上一丝嘲讽,一旁的张太医生怕她觉得难堪,唤了她一声道:“玉小太医你来来来,反正你也不用去圣上跟前,得空正好帮老头子我答疑解惑。你说你这礞石滚痰散,他这药,配的时候得注意什么来着……” 金不换正是往林南蔷下塌之处去的。这几日给那丫头试药,她的伤口果真愈合了许多,原本细小伤口处早已形成了疤痕,用了药之后,颜色竟也渐渐淡了。 他原本想着再试几日,可是林南蔷等不及了。几乎每一日她都在催促金不换给他用药,金不换原本也有些犹豫,可是见了玉珺后,他改变了主意。 从贾亦声那得来的五盒舒痕膏,他私自留下了一盒,在他看来,林南蔷的伤用不了那么多的药,反倒是他,他天赋异禀,只要再观察几日,他就能研究出舒痕膏的成分,到时候,他只要稍微改变配方,那么这天底下,再没有舒痕膏,只有他金不换才能配置出来的独家秘方。 他打着这样的主意入了林家,再次查看了丫头的伤后,总算放下心来。他拿着药替林南蔷上药时,才发现为什么玉珺说那句话时,他是那样抗拒。 从前远着林南蔷,见过她几面后惊为天人。他也曾动过她的心思,可是这样漂亮的女人注定是皇帝的。真是可惜了,当时他是这样想的。后来她受了伤,他近距离接触她,她几乎都疯了。每每看到她身边浑身是伤的丫鬟,金不换就觉得这女人真是可怕。 所谓貌由心生,如今再看她,只能看到她满脸的狰狞。 娶这样的女人?金不换深了深嘴角的笑意。 林南蔷敏感地觉察到他脸上的变化,柔和的声音里不免带了一丝尖厉:“金太医想到了什么,这般好笑。” “没什么。”金不换回道,放下手中的药正要离开,林南蔷叫住他,问道:“金太医,若有这神药,我的脸多久能好?”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我也说不准。” “三个月,能好么?” “我也说不准,得看小姐您的体质。”金不换有些烦躁。 “三个月,你一定要给我治好!”林南蔷拔高了声音,道:“不是说你是少年天才呢!不是说你医术超群么!以你的医术加上玉家的药,为什么三个月不行!”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金不换忍受不了,回身冷冷地回道:“林小姐,这不是玉家的药,你记好了,这不是玉家的药,是我金家的独门配方!你若是要想你的脸能好,就给我记住这句话!这几日咱们就要启程了,我劝你还是好好地休息、好好养精神才好!你多久没照镜子了?你去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即便你的容貌恢复如常,圣上能选中你么?”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不理她,跨步而去。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医,你凭什么嫌弃我!”林南蔷尖锐的嗓音乍然而起,尔后,她慌忙地起身去寻找镜子,屋子里的镜子早已经被摔得粉碎,她嘶吼地唤道:“冬梅,给我找面镜子!” 冬梅慌慌张张地将镜子送到手边,尔后躲地离林南蔷远远的,林南蔷对着镜子一看,那是怎样的一副景象?镜子里的人,尖嘴猴腮,满脸写满了刻薄和恨意。 多日来她失控到不止随意打骂身边对的婢女,甚至想要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划上一道伤疤。 玉珺连声的几个“丑八怪”狠狠地落在她的心上,让她极度敏感而自卑,变得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我是疯了么?”林南蔷看看周边的婢女,一个个眼里都露出畏惧的目光,一个个都对她敬而远之,她终于沉声下来,道:“你们都出去!” “小姐……”冬梅质询地问她,林南蔷摆了摆手,双手护着自己的脸,疲累的声音透过指缝传出去,“你们都出去,我要一个人静静。” 宁康帝在术州停留了足足七天,七天后,秋狝的队伍再次动起来。玉珺那几日闲的几乎快长草。 流言蜚语漫天飞舞,好在她也看得开,既然皇帝那不需要她,她索性静心下来,每日里在各位太医身边这边走走,那边窜窜。她样子生的漂亮,难得是嘴也甜,太医院里一干的男丁,都喜欢同她说上两句话。原本每个太医都有度独门秘技,从不外传,可见了她,却大都愿意教她。 玉珺闲下来的时候还会同他们说说当年同娘亲生活在建州时候的事情。一干老爷们,没有几个到过建州,听她说起建州乡间田野的趣闻,听得都是津津有味,那日玉珺正在龙飞凤舞说着娘亲给一头难产的牛接生的事儿,一群人围着她,也没注意到门口来了人。 她说得正是口干舌燥,一偏头,才发现门口站着身着龙蟒暗纹黄袍的宁康帝,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身边没有一个人跟着,她吃了一惊,赶忙弯腰要跪下去,喊一句“给皇上请安”,一群的太医都慌了神,头也不抬地跟着跪了一地,等玉珺再抬头,哪儿还有皇帝的影子,只有复生笑眯眯地停在门边。 张老太医挣扎着爬起来,道:“你个小丫头,惯会捉弄人的!敢拿圣上开玩笑,担心我们告你欺君!” 玉珺嘿嘿一笑,“我不是被圣上吓怕了么……杯弓蛇影,杯弓蛇影。”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问了声“福总管好”,福盛走进门来,当着众人的面道:“圣上让我告诉玉小太医一声,明日咱们就要离开术州回京了。这一路上,还由您来给他做针灸。” 玉珺怔了一怔,低声“哦”了一声,福盛换了笑脸,道;“我给玉小太医道声喜,圣上说,玉小太医替他治病有功,要给你重赏呐!” “重赏……”玉珺呐呐地重复了一句,心道这算什么事儿,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么? 君心难测,不过皇帝的赏赐就是对流言最好的回应,想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可以停止了。 她这么一想,心里果然舒服了许多。 第二日,秋狝队伍终于离开术州,到请平安脉的时候,她到宁康帝跟前,见了他,端端正正地跪下去磕个头,又谢了赏,抬头看他,早就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样子。能给她赏赐,大约应该是风平浪静了吧?她趁宁康帝不注意,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被抓了宁康帝抓了个正着,他蹙着眉头低着声音问她:“玉珺,你属什么的?” 第65节 “老虎!”玉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宁康帝冷笑一声,摇头道;“我看你不是属蛇,你是属狗尾巴草的!” 狗尾巴草,生命力顽强,放哪儿都能生长。初次听到她的名字时,她是郑世宁口中的女侠,锄强扶弱,自立自强;再次见她时,她混迹在平民百姓中,是百姓口中的“玉菩萨”,菩萨,他还只是圣上呢,她却混了个比他还要霸气的名头。分明是想看看,她若没了他撑腰,会被排挤成什么模样,会不会懊恼自己的选择,结果她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反倒在太医院里混得风生水起,连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喜欢她。 宁康帝暗自摇了摇头,开口道;“把脉吧。愣着做什么!” 玉珺点了点头,沉下心来替他诊脉。歇了片刻后,宁康帝也下了御辇散心。恰逢队伍整顿,玉珺跟在他后头下了马车,就听不远处“哎呀”了一声。 那一声女音,说不上的柔美较弱,软糯的声音里透着股子娇媚,像是蛊惑人心的邪魅,直接勾住了人的耳朵。 宁康帝抬眼望去,那个人着一身白衣,侧着身子跌坐在地上,乌黑的长发流泻肩头,在阳光下都透着黝黑的光芒,身子略略歪着,纤纤柳腰不堪一握,偏过头来,锥帽上的白纱恰好被风吹动,露出她那张碧玉无暇的侧脸,依旧是惊心动魄的美。 惊鸿一瞥,撩人心弦。连宁康帝都驻足,回头问身后的玉珺:“那是……林牧之的女儿?” 第222章 鱼丨蒙 玉珺面色无波地望着林南蔷,想来这几天她的伤大好,伤口应该快愈合了吧?是以选择这样的时刻出来露面,省得被人遗忘? 瞧,多么娴熟的技巧,无论何时,她都能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这样柔弱的神情,大约能激起天下男人的保护欲。 坐在地上的林南蔷早已经被左右婢女扶起来,正了正头上的锥帽,匆匆踏上了马车。 玉珺轻笑道:“是,是林将军的女儿林南蔷。” “听说她脸上的伤很重,现在好些了么?”宁康帝又问。 玉珺摇了摇头,“臣也不大清楚,应当是好多了吧。” 宁康帝见她兴趣乏乏,索性也不再发问。 七天后,玉珺终于回到了京师。落了地总算洗了个舒服的澡,赵妈妈、西竹、静巧三人此次秋狝并没随她去,一别数月,见了玉珺简直担心得不得了,听闻她进了太医院,三个人都又是惊讶又是惊喜,围着她高兴极了。 玉珺挑着拣着将路上的事情说了一些,待说到落了悬崖,三人都心疼地不得了,替她查看了伤口后,见伤口并未落下什么痕迹,这才放了心。 几个人正说着话,余氏笑嘻嘻地走进门来,道:“珺儿,好消息!” 他们离开北地不久,北地各个部落的首领果真起了内讧,一向与大周友好的土默特部落险些被其余几个部落围攻,原本是想吞并了土默特,然后在北地起事,攻打大周,没想到宁康帝早有准备,派了重兵支援土默特,尔后以此为借口,顺利吞并了余下了几个部落。 这场战打了近一个月,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 余氏道:“听说林将军在这场战役中功不可没,善周和庆王世子也是战功卓越,凯旋回朝后圣上必定有重赏!珺儿你这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呐!” “娘,你也取笑我!”玉珺脸上带上绯红,赵妈妈和两个丫头看着稀奇,余氏笑道:“你们的小姐啊,快要嫁人啦!咱们该准备的可得准备起来!” “娘!”玉珺娇嗔地跺了跺脚,捧着脸直觉的脸越来越热。分别将近一个月,她担忧着李善周,思念着李善周。每隔几天的书信就成了她相思的解药。可越接近京师,她收到的信就越来越少。 她原本还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如今得知他要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发呆时转着手上的老血玉镯子已经成了她下意识的动作,此刻她看着那镯子,隐隐期待起他们的婚礼。 赵妈妈见她这样,笑得合不拢嘴。西竹和静巧雀跃地跳起来,道:“小姐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哪是双喜临门,简直是三喜临门。” 几个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玉珺嘴角也是掩不住的笑意。 等他们闹完,她才出得门去。宁康帝的身子原本底子就不错,那日从马上摔下来伤势并不如想象中的严重,虽则犯了羊角风,可是比起夏锦良,简直好上太多。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他基本恢复如常。只是帝王的身子不比常人,谨慎起见,她仍旧每日定时替他诊脉。 哪知她将将出了门,李斯年就拦住了她的去路,将她拉到了一旁,神色凝重道:“夫人,公子不见了!” “什么?”玉珺怔了一怔,没回过神来,“什么叫公子不见了!” 半个时辰前余氏才告诉她李善周即将凯旋,半个时辰后,李斯年却告诉她,李善周不见了? 李斯年沉重道:“公子在回来的路上被流窜的叛军围攻,至今下落不明!” 从前李善周无论多忙,每隔两三天就会让人送一封信来给他,让他转交给玉珺,可已经连着七天他没收到李善周的信,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派人去查消息,结果也是石沉大海。玉珺几次问他,他推说是前方战事到生死攸关的阶段,李善周来不及写信,她虽将信将疑,可也没再多问。 可今日他却从宫里得了个消息,说是李善周,失踪了! “娘分明说他就要回来的……”玉珺依旧不敢相信,“这么重要的人丢了,为何没人提起过?” 李斯年道:“大公子有佛祖庇佑,必定能逢凶化吉。夫人也别太担心……”李斯年这话说的颇为勉强,玉珺稳住心神,问道:“你放才说这消息是宫里传来的,是谁说的?” “是圣上身边的小璐子。听说圣上召见了庆王爷,就是同他商议此事!”李斯年喃喃道。 玉珺忙摇头,道:“我不信,我自个儿去问圣上!” 她爬上马车,一路催促马车快行。入了宫里,原本想直接去面圣,结果走到殿前,福盛拦下她,说是宁康帝正同庆王商议要事,让她回太医院等着,一会再传她。 她一路走着,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怎么都不能安稳。正憋闷着,眼前却是一黑,一个人挡在她的跟前。 她一抬头就看见李善均那张极度让人讨厌的桃花脸,他的眼里还带着惊喜的光芒,道:“玉小姐,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你!听说你高升了,恭喜恭喜!” 玉珺没空搭理他,歪了身子就要走,他却不依不饶地拦着她,玉珺沉下脸道:“你让开!” 李善均歪着嘴偏了下身子,又偏回来,像是要耍着她玩儿一般,没半分的正经像,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说你近来福星高照吧!小爷我告诉你,你很快就要双喜临门了!” 玉珺无心听他说话,冷下脸道:“你让不让,不让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看你怎么不客……”李善均索性摊开手要拦着路,话音未落,玉珺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脚背上,随手又是一个擒拿手掐在他的腕上,李善均龇着牙告了一声饶,玉珺抬脚就踹在他的屁股上,冷冷的哼了一声,抬脚要走。 李善均在她身后低声叫嚣道:“我就惹你怎么了!玉珺,别给你脸你不要脸!这几日你只管张狂,看等过几日你成了我的人,你还如如何张狂!我让你……” 我让你在我身子底下浪,我让你说不出话来!李善均吐了口唾沫,看着她妖娆的身姿眼睛直泛绿光。 “你这话什么意思!”玉珺回过头来看他,李善均耸了耸肩笑道:“小爷我不稀得说了!过几日你只管看结果!” 玉珺心里有事,当下也没往心里去,只当他又说胡话,当下呸了一声,骂了句“疯狗”,快步走开。 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盼来福盛的一句传召,她一见到宁康帝,双膝一跪,道:“臣来问圣上一句准话,大公子当真不见了么?” “你这是听谁说的?”宁康帝蹙了眉,见她一脸悲切,一股怒火冲上心头,言语到了嘴边却冷下来,“这原是机密,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你……” 第66节 他说着话,就见玉珺的脸上落下泪来。这么长久以来,她在他的跟前能屈能伸,嬉笑怒骂,可是因着李善周的生死不明,却落了泪。他顿了顿,那股怒火也变成了凉意,让他从头冷到了底。 “你就这么担心他?担心到听到他的消息便这样慌神?”宁康帝喃喃道。 玉珺不声响,半晌道:“还望圣上救救大公子,若有他的消息,请您一定要告诉臣。” “他只怕凶多吉少……”宁康帝看她死死地盯着自己,迟疑了片刻,又问:“若他死了,你怎么办?” “郡主曾经告诉过臣,当日臣落崖时,大公子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她就是我的命,她若是没了,我的命也就没了。’今日臣也想对您说,他的命就是臣的命,他若是没了,臣这一辈子也就没了。臣怕死,臣也惜命。若注定寻回的只能是他的尸首,那臣就跟他的尸首成婚,臣与他既然不能白头偕老,那臣只能嫁与亡魂,此生不能相伴相守,只盼来世再续良缘!” 她竟是将那日李善周说的话又原封不动地告诉宁康帝。 ”好、好、好!”宁康帝嘴皮哆嗦,连说了几个好。当日李善周说这番话时,许多人都在场,连他都有耳闻,此刻再听她说出,简直是另外一番光景。里头的每一个词都像是刀片刮在他的心上,他冷笑了几声,言语里不免带上苍凉:“你们这样生死相依,很好!那朕问你,倘若朕许你后位呢?” 玉珺低着头不言语,宁康帝道:“朕知道你心思不同于常人,大约不屑于做一个妃子。若能做朕的皇后,你就是朕的发妻,这天下都是你和我的……饶是这样,你也不肯么?” 玉珺微扬了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宁康帝虽然早就知道她的答案,心里的愤怒却一浪又一浪地袭来。 他站到玉珺跟前,声音沉静,可是沉静背后是掩不住的波澜,“玉珺,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盼着朕这句话!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一摇头,就有多少人想要杀之而后快!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想……杀了你!” 玉珺深深地伏下身去。她不是榆木疙瘩,宁康帝如何待她她都看在眼里,他的心思她也感同身受。这样辜负一个人,她心里也不好受,更何况眼前的人是天下的君主,他这样纡尊降贵地捧着天下到你的跟前,她却只能摇头。 “对不起,圣上……”玉珺的心乱成了一块。李善周生死未卜,她怕,宁康帝说的那些话,她愧疚。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簌簌然落下,宁康帝怔怔地望着她,低声问:“这个眼泪,是为我落下的么?” 玉珺又是一声哽咽,道:“圣上,对不起,对不起……” 宁康帝却突然笑了,蹲下身子,狠狠地将她搂在怀里,玉珺挣了一挣,他却用更大的力气将她扣在胸前。 玉珺的胸扑通扑通的跳着,许久之后,耳边传来他释然的笑声,“玉珺,这个赌局,终究是我输了。” “圣上……”玉珺的眼泪未干,宁康帝已经快速起身,神色里恢复了往日的倨傲,再看她时,他仍就是高高在上的天下霸主。 “起来。”宁康帝冷冷的丢下这一句话,玉珺起身,他已经背过身去,言语不带一丝感情,“回去吧。” “圣上……” “回去!”宁康帝重重说了一句,玉珺行礼告退,回头看殿上的他,身躯颀长,淡漠荒凉。 将走出大殿时,宁康帝又叫住了她,“玉珺。” 玉珺顿了顿,就听宁康帝,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第222章 鱼蒙丨 “过往种种,你只当是朕跟你开的一个玩笑。”宁康帝低声道,“回家去吧,你想要的,朕都给你。” 玉珺脚步顿了顿,抬步离开。她琢磨不透宁康帝的话,可是却谨记他的那句“回家去吧”。 她心一紧,一个念头闪过,加紧了步子出了宫,爬上马车后又是一阵快马加鞭。 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她抓住张妈妈就问:“张妈妈,见到大公子了么?” 张妈妈疑惑地摇了摇头,玉珺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屋子,可是哪儿有人,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眼就能看到四周,哪儿有什么人? 玉珺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跌落在了地上,怔怔地坐在桌子旁,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臂上,温热过后是阵阵凉意。 身后却有人环住她的腰,一点一点地吻着她的耳垂,玉珺惊了一下,正要弹开,那人却更紧地抱住她,绕到她的跟前,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双唇。 玉珺的眼泪落得更凶,手做拳去捶他,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身上,他任她捶着,唇却封着她的唇,撬开她的贝齿寻找她口中的丁香。玉珺起初还发出呜咽的哭声,渐渐的身子却软了,手被他强制扣在身后,她就这么坐着,环抱着他的腰,泪眼模糊里看着他在她跟前放大的脸。 多日不见,他的皮肤变得黝黑了许多,从前看着是翩翩佳公子,如今乍看,依旧是丰姿俊逸,只是黑了,壮了,搂着他,能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臂弯。 从前从未想过,或许他苍白的外表下有一副比常人都健壮的体魄,如今却真实地感受到了,她的男人,也是个壮实的汉子。 “闭上眼睛……”他低声命令道,玉珺猛地摇头,骂道:“你这个骗子!” 他咧嘴一笑,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放在桌子上坐着,尔后手托着她的头,俯身上来,唇落在她的眼睛上,一点一点的吻过她的眼睛,她的面颊,她的下巴……尔后是她手上方才落了泪的地方。 片刻之前,她还觉得泪干之后是微凉,如今却是灼热的,像是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我见不得你流眼泪。”李善周握着她的手,一仰头,黑眸像宁静夜里的星,“我原本是想躲着,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你进门就哭了……玉珠儿,我不能容忍你为了我掉眼泪。” “他们告诉我你失踪了,他们告诉我,你可能死了!”玉珺哽咽道。 “我是快死了!如果你再掉眼泪,我当真就要死了!”李善周嘴里喃喃着,抱起她又吻住了她的唇。 许多的分别终于迎来了重逢,刻骨的相思都过去了,他所有的柔情蜜意也都化在这耳鬓厮磨中。 许久之后,玉珺的唇也变得红润微肿,所有的担忧像是中了术法一般,因着李善周而灰飞烟灭。二人不知何时,从桌上辗转到了床上,肩并肩躺着,他握着她的手。李善周才说出当日的惊险。 那一日他随郑思钊胜利攻陷最后一个部落,他和郑思钊都十分高兴,他盼了许久,只想着赶紧打赢了,就可以回到玉珺的身边。谁知道在回程的路上,他们却遇上了其他部落被击散的部众。杀疯了眼的叛军见了他如同见了仇人一般,疯狂地冲上来,将他和郑思钊冲散了,他领着十几名的士兵被逼进入到偏僻的山谷中,与叛军生死一战,双方无一人生还。只有他,在昏迷了三天之后才从尸体中醒来。 “思钊那几日找我都找疯了,”李善周搂住玉珺的肩膀,道:“他说如果找不回你,上哪儿赔你一个相公。” “你别笑了,你告诉我,你伤着哪儿了?”玉珺赶忙起身,要替他查看身上的伤。 她这么上下其手,李善周不由带了玩味笑道:“你这么扑上来,我会以为你想对我做什么。” “你……”玉珺一拳打在他身上,骂道:“我都急死了,你还同我开玩笑!” 李善周握住她的拳头道;“没伤着哪儿……只是我的腿被砍伤了,跛了几日。原本思钊要留我多养几日伤,可我想你,所以便提前让他送我回来了。” “怪不得刚刚觉得你的腿脚不是太利索!”玉珺心疼地蹲下去要看他的伤,被他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道:“别看。刀剑的伤看着吓人。” 第67节 “我是大夫!什么伤我没见过!”玉珺嗔道。 李善周不肯放她,搂着他道:“你在我跟前,只是我的玉珠儿。别跟我摆大夫的谱儿,否则,看我神掌伺候!” 他说着就要伸手打她的屁股,她赶忙躲开,只一味叮嘱着要注意养伤,他一一应了,玉珺这才迟疑道:“既然已经找到你,为什么他们还都说你失踪了?” “我失踪了好几日,大约是思钊着急,提前传了消息回来。北地离这这么远,消息滞后也总是有的。”李善周道。 玉珺略一沉吟,隐约猜到或许宁康帝早就知道李善周回来了,所以才诓她。这阴差阳错的,她竟然没提前觉出他话里的异样。 好端端地落了这么多眼泪,真是亏大了! 李善周说着,想起什么似得,邀功道;“你看我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可有什么奖赏没有?” 他说着就要凑脸过来,玉珺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一巴掌推开他的脸,笑道:“既然你的伤没事,那我可得好好跟你算算账!” “什么账?”李善周愣了愣。 玉珺哼了一句,抬眼睨他:“你和圣上打了什么赌!说!” “什么赌……”李善周眼里闪过一丝好笑的光芒,玉珺戳着他的腰道:“快告诉我,否则我饶不了你!” “你要吃了我?”李善周双手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头,坏笑道:“你想怎么吃我都可以,可是你确定要是现在么?” “你你你……”玉珺白了他一眼,低声嗔道:“出去一趟,脸皮儿越发厚了!” 李善周哈哈大笑,搂住她,在她耳旁低声道:“那个赌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回来了,往后我再也不离开你。” 那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秘密,内容她并不需要知道,她所需要知道的,不过是他一直爱着她,这就够了。 他们之后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不过是个把月不见,却像了隔了一辈子那样遥远。直到后来,李善周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玉珺一偏头,就看到他那张熟睡的脸。或许是太累了,她起身替他脱去外衣,脱去鞋袜,他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只嘟囔了句:“玉珠儿,我想你了。” 玉珺的手停了片刻,站在床边看了他许久许久,将他的裤管挽上去之后,看着他腿上斑驳的伤痕,心疼到说不出话来。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刀剑伤了腿”,那伤口依旧狰狞,她仔细一看,捂着嘴直咬牙,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险些落下来,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那刀就会砍断他的脚筋,他差一点,就会成为跛子。 饶是这样,他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只为了让她的担忧少一分,再少一分。 玉珺悄悄的替他上盖上被褥掩上门,张妈妈笑意融融地唤了句“小姐”,她手指抵着唇,“嘘”了一声,道:“大公子在里面休息,你们都别吵着他。” 张妈妈压低了嗓子,指着花厅的方向低声道:“世子和郡主来了,老爷和夫人正在问他们话呢。” 玉珺点了点头,往花厅走去。正走到门口,就听郑思钊扬声道:“旁人不晓得善周的德性,夫人还不晓得么!土默特的那些大夫们都说他是命大,才捡回了那条腿,若是不好好治疗,怕往后会落下隐疾。我就劝他在北地多住几日,可他不肯,挣扎着要回来。我瞧他,就是放心不下玉小姐呗!一路上跟不要命似的催着我赶路,可把我累得够呛!” “辛苦辛苦……”余氏连声宽慰道。正巧玉珺走到她身边,余氏带上笑道:“善周人呢?” 玉珺道:“他太累了,和我说着话就睡着了。” “该他的!”郑思钊提眉道:“他又不是铁打的,这好几日没睡个好觉了,也该累着了!玉珺你这几日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他,这倔脾气,也就你能治他!”他忿忿着,又道:“我爹和定国公打过招呼了,这几日他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养伤了。他回来的消息也就咱们知道,让他安生休息几日,等大军回朝,他再露面。只是这几日,可能还要麻烦夫人多加照拂。” “应当的!”余氏应道:“他那个家,回去也没个人照顾,回去还不如不回。我回头跟他说,就让他安心住下了,这几日我亲自给他做几道好菜,补补身子!”余氏捏了捏玉珺的手道:“回头让张妈妈把梅园收拾收拾,梅园离你那近,你也好照顾他。” 玉珺脸红了一红,点头应下了。 “夫人的厨艺名满京师,您给他做饭,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么一说,我也想厚着脸皮住下来了!”郑思钊哈哈大笑。 “来,来,都来!”余氏一阖掌,道;“我那七个儿子都在京外,府里静地吓人。正好你和郡主都住下,一来好好养养身子,二来,郡主也能和珺儿说上两句私房话。甚好甚好!” “夫人盛情,我和哥哥却之不恭!”郑世宁不等郑思钊反应,跳起来,搂着玉珺的手道:“我可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呐!” “好好好!”玉满堂瞧着三个年轻人,捋着胡子笑道:“这次平乱你们立了大功,圣上不知道会如何嘉奖你们?” 第111章 鱼蒙丨 身边的几位小姐都认得玉珺,见她身着官服,又道了一番喜,玉珺笑着一一应了,她们这才转移了话题,不知怎么,话锋就转到了刘如梅身上。 司马瑞珍当日也有去秋狝,晓得一些内幕,压低了声音道:“原本圣上顾念着安南将军屡立战功,想要给刘如梅一次机会,谁知道这件事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太后盛怒,直言刘如梅魅惑圣上,致使圣上以身犯险,其心可诛,不可留她,为了以儆效尤,将刘如梅杖毙砸在宫前了!” 郑世宁冷声道:“她生了不该生的念头,死也应当。好在圣上没出什么事,若是出了什么大事,就是死一万个刘如梅也难以弥补!太后这是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敲一个警钟呐。” 几个人都噤了声,想着刘如梅纵然有天大的错,毕竟是从小一起的玩伴,如今说没了就没了,总有一些感慨。 玉珺从前就听说这位太后是个厉害的角色,行事雷厉风行,不动声色就能要了人的性命。若不是有些铁血手腕,她也不可能从一个小小的常在一路往上怕,成为当今的太后。当年她所受的折辱,在她成为太后的那一刻,都已经百倍千倍还给了施加在她身上的人,用卧薪尝胆来形容她丝毫不为过。 她正兀自出神,司马瑞珍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听说林将军被封为一等毅勇侯,林夫人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按理今日林南蔷也会来赴宴,怎么只见林将军和夫人,却不见林南蔷的身影?” 玉珺放眼望去,果真不见林南蔷。在众夫人中端坐的李媛显得格外打眼,一群的夫人围绕在她的身边,不知道在奉承她什么,她脸上始终带着得意的笑,一一回应着。 “大约是她脸上的伤还未好,所以羞于出来见人?”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好几个人哄堂大笑,道:“听说咱们的京师第一美女如今变成了京师第一疯婆子,脸上的伤狰狞地可怕呐!” “别瞎说!”司马瑞珍低声道:“你们不晓得,我听我爹说,太医院的金不换不知是研制出了什么神药,将林南蔷脸上的伤给治好了!我娘前些时候还去过她府上见了她一面,回来时候说,她瘦了些,伤比前些时候好多了,人也变得漂亮了!” 几个知道玉珺同林南蔷有过节的,齐齐看着她,像是等着她辟谣,玉珺笑笑地耸了耸肩道:“金大夫一向是太医院的鬼才,能研制出这样的好药也未尝不可。只是这药我也没见过,若当真奏效,林大小姐总会出来见人的。” 话正说着,太监尖细的嗓子突兀的响起:“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兰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赶忙起身请安,山呼万岁后,皇上让众人平身,玉珺抬起头就瞧见乌兰,含着笑站在宁康帝的身边,早已经换掉了白日里穿的土默特族特有的服侍,穿着大周贵妃正红色的常服,乍看之下,简约而不失大气。眉间一点梅花妆,更显得她明艳动人。 一场战争,让当日那个在草原上叫嚣着要拼舞的小姑娘在短短的时日内成长,当日那样张扬拨扈的霸气摸样收敛了,显出另外一种气质来此刻的她尽显端庄持重,贵气十足却不乏温婉,站在身姿颀长的宁康帝身边,当真是龙章凤姿,天作之合。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乌兰也扭头过来,二人视线端端接触,却能见乌兰微不可见对她笑了笑,玉珺微微欠身致意还礼。 等众人落了座,皇帝亲自给几位功臣赐了酒,丝乐之声顿起,宴会上,男人们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有的人喝的开始迷离了,有些人还强自撑着,玉珺担忧地看向李善周,因着他也升了官,前来祝贺的人已经让他喝下了几轮,他脸上依旧带着疏离的笑,见玉珺看她,轻轻摇了摇头,让她放心。 园子中正弹奏着一曲高山流水,身着宽袍大袖、服饰华丽的宫女们踏歌而舞,一首《扇舞丹青》,富于韵律,刚柔并济,令人陶醉。玉珺凝神去看时,舞蹈已近尾声,众人正是乏味之时,从丰泽园的东侧突然传来激越的鼓声,玉珺闻声望去,看见丰泽园东侧的戏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大鼓,鼓面上站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广袖翩然,随着古典快速地舞动着,她的动作极快,连片舞衣翻动,像极了蓝天下随风而动的白云,尔后古典渐渐慢了下来,她的双手高举,像是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白鸽,那样隽永飘逸,光彩照人。 鼓点声渐渐消了,起初还背对着众人的女子回转过来,脸上罩着的轻纱笼住了她大半的脸,众人隐约看见她那对顾盼生辉的眼睛,她顿了顿脚步,轻启朱唇,如泣如诉的歌声缓缓流淌进每个人的心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第68节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她低声吟唱着这一首《凤求凰》,当真是如泣如诉,如琢如磨,加之她的眼神,含笑流盼,欲说还休,在鼓面上,她的眼睛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宁康皇帝的身上,尔后一扫而过。 风吹动她脸上的纱,空气中似是飘荡着淡淡的清香,已经微醺的男人们屏住了呼吸,只看她窈窕若柳的身姿随歌轻舞,生出了招魂摄魄的魔力。 直到最后,鼓上的人停了舞步,止了歌声,所有的人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意境中,久久不能自拔。 林南蔷微微一笑,从鼓上翩然而下,直至走到皇帝跟前,方才跪下,手举着酒杯,扬声道:“臣女给圣上、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祝我大周千秋万代国运昌隆,永享太平!” 面纱拂落,一抬头,是巧笑倩兮,神采飞扬。 时间像是定格在那一瞬间,宁康帝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直至乌兰捂着嘴轻笑:“圣上,兰儿才疏学浅,不知这曲子叫什么?” 宁康帝这才回过神来,笑道:“这是名曲《凤求凰》。” “凤求凰?”乌兰顿了顿,笑道:“从前兰儿的父亲教过兰儿,这首《凤求凰》,表达的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之间的感情。如今多用于表达男方对女方的无限倾慕……这位姑娘此时此地唱此一曲,祝我大周国运昌隆,永享太平,用意虽好,曲子选得只怕不太妥当。” 乌兰顿了顿,抬头望向宁康帝,嫣然浅笑:“兰儿自从落下悬崖,许多事情都记得不大真切。只是看这位姑娘却觉面善,隐约记得好像是京师的第一才女,不知兰儿是否记错了?” 宁康帝笑着点点头:“没记错,她正是京师的第一才女,毅勇侯的女儿林南蔷。当日她在草原上还曾与你共舞,一曲惊鸿技惊四座。” “是呢,我脑海里也有印象!”乌兰阖掌,看向林南蔷的眼睛里却浮上一丝鄙夷:“既是第一才女,怎么犯这样的错误?” “失忆……”林南蔷嘴里喃喃着,嘴里泛起一丝苦笑。若不是当日悬崖一战,或许此刻她们二人的位置就该互调。乌兰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可是不打紧,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日,帝座之旁才是她的位置。 她谦虚地欠下身,道:“此舞本就分为两段,鼓上之舞气势磅礴、汹涌浩荡,仿佛千军万马尽在眼前,意谓我大周军队有如圣上手中宝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尔后这首凤求凰,却是献给圣上及贵妃娘娘,愿圣上和娘娘永世恩爱、福泽绵长!” 她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话毕,席间乍然站起个人来,鼓掌道:“说得好!这一舞人美、舞美、意境更美!善均在此也借林小姐之舞,祝我大周国运昌隆,永享太平,愿圣上和娘娘永世恩爱、福泽绵长!” 他说着,便将手里杯中酒一饮而尽,群臣见状,纷纷起座,同声庆祝。 林南蔷一扫心中阴霾,直觉得神清气爽。可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等众人落了座,圣上让她起身,她才慢慢悠悠地起来,刚刚站定,却是身子晃了一晃,像是虚弱极了。 “小心!” “蔷儿!” 太后和李媛竟是同时出声,说话间,李媛便从席间冲了出来,一把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南蔷。两人齐齐跪下,道:“臣妇(民女)御前失仪,臣妇(民女)有罪!” 林南蔷病弱西施胜三分,楚楚可怜的样子,谁还忍心苛责。 李媛低头道:“都怪臣妇没能劝住她。前些日子蔷儿遭了大难,身子一直未痊愈。可是她一听说大周打了胜战,有凤来仪,她便说定要为大周众将、为娘娘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为了练这个舞,她几日几夜不曾合眼,才会……” “娘……”林南蔷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住了声,自己却伏下身去道:“是民女不自量力,致使御前失仪,民女罪该万死!”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太后笑着朝她扬了扬手,道:“好孩子,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第70章 222 林南蔷定定地抬起头来,太后笑道:“果真如传言一般天资聪颖。哀家听说你前些日子遭了大难,如今一看,伤果然好了不少。难得你病体未愈还有这份心,哀家看啊,皇上不该责罚你,还该奖赏你!” 她看了看宁康帝,宁康帝点头道:“是该赏。”扬了扬手,身边的太监端上来一个红绸布盖着的盘子,掀开一看,竟是成色极好的南珠一枚,浑圆光亮,流光溢彩。 “这是大齐进献的南珠,配林姑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宁康帝笑道。 林南蔷接过南珠,心中略略有些失望,面上却做欢喜状,直呼“谢圣上”。 太后又让身边的宫女扶林南蔷落了座休息,哪知座位不偏不倚,正好在玉珺和郑世宁的身后。宫女将将离开,林南蔷就听到郑世宁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前面响起:“都说丑人多作怪。既然脸上还有疤,就别出来丢人现眼。在大庭广众跟前,频频抛着个小媚眼儿,当我们都是瞎的,不懂她的心思么?刘如梅的尸首可还热着呢,某些不开眼的小人可得小心些,别步了她的后尘!” “你……”林南蔷气结转身,看见玉珺和郑世宁,反倒带了笑,道:“原来玉太医和郡主在这呢。我只听说,同人不同命,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知道谁才是跳梁小丑!” “哪个丑八怪在对我说话……”郑世宁疑惑地问着玉珺,捂着嘴惊讶道:“我这眼睛就是有这个毛病,瞧不见丑人!丑八怪对我说话,我是听都听不清呢!” 玉珺好笑地掐了下她的腰,林南蔷愤愤然转过头去。 台上的太后突然朝李善均招了招手,“均哥儿,来皇祖母身边。”众人心中正是疑惑,视线落在李善均身上,连玉珺都撇过头去。 李善均却站起来,下巴朝玉珺的方向抬了一抬,脸上写满了喜庆和得意,抬脚往太后身边走去。 玉珺心下一沉,顿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地望向李善周的方向,脑子里只有一个直觉:要出事了! “趁今天这个大喜日子,哀家有事情要宣布!”太后的声音虽然苍老,可是透着的威严却不容小觑,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她。她将李善均揽到身边,道:“均哥儿今年十九,眼看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他是哀家最疼爱的外孙,他的婚事,哀家一向谨慎处之。难得他瞧上了一位姑娘,哀家瞧了几日,也觉得喜欢。皇帝素来知道,哀家从不轻易赐婚,可今儿哀家却想为均哥儿做一回主。” 太后轻握着李善均的手,眼神却落在玉珺的方向。 玉珺心下一紧,脑子里炸开了一般,想起那日李善均拦着她说的那番话。 “小爷我告诉你,你很快就要双喜临门了!” “我就惹你怎么了!玉珺,别给你脸你不要脸!这几日你只管张狂,看等过几日你成了我的人,你还如何张狂! 当时她心乱如麻,浑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今想起只言片语,直让人冷汗直立。 第69节 是她不够警醒,是她不够警醒!!!玉珺的身子微微一颤,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郑世宁也发现不对,赶忙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冰凉地可怕。她原本还未察觉,可此刻却是心里一沉,望向对面的李善周和郑思钊,李善周依旧是从容而淡定的,可是拳头却撰紧了,郑思钊身子微微前倾,也是惊愕不已。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今日群臣都在,太后金口玉言,懿旨一下,只怕再无反悔的余地。 怎么办!?玉珺握紧了拳头,脑子里空白一片。所有的人都退却了,她的脑海里只听到一个声音:不要,不要嫁给李善均。如果真要重蹈覆辙,那她何必再来一遭?救救自己吧玉珺,也救救那个爱你的人!若你成为他的弟妹,他将如何自处! 她抬眼看太后,嘴里的那个“玉”字呼之欲出,她的额上顿时汗珠直落,电光火石间,她低声对郑世宁道:“接住我。” 两眼一闭,她昏然倒下地去,身子不偏不倚地砸到身后林南蔷的桌子上,林南蔷低呼一声,急急地往后退。 “玉珺!”几个声音同时出声,郑思钊、李善周、玉满楼几乎同一时间冲到她的跟前,宁康帝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太后眼见着她倒了下去,心有余悸道:“怎么方才还好好的,说倒下就倒下了!” 宁康皇帝不说话,只看玉满楼煞有介事地翻了她的脉,这才回禀道:“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这几日她总是翻看医书到深夜,白日里也不曾好好休息,身子有些吃不消了。加之在北地落下了病根一直未除,才会晕厥过去。” 太后蹙眉道:“医者更该保重自身才对。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钻研医术,损了自个儿的身子,可怎么了得!” 玉满楼为难地看着宁康帝,皇帝道:“母后有所不知,儿子的病近来虽则好了些,可是到底还未去根儿,这病唯有玉珺能治,是以我命她不论代价,也得早日琢磨出去根的方子!” 他能这样替玉珺圆谎,就是玉满楼和李善周都不曾想到的。郑思钊同郑世宁对望了一眼,宁康皇帝道:“还不扶她下去休息!” 郑世宁这才恍然大悟,和玉满楼一人一边,搀着她就走。李善周还要跟上,郑思钊一把拉住他,骂道:“你还嫌场面不够乱啊!”硬生生把他拉回了座位。 原本大家都对太后的指婚充满了好奇,被玉珺这么一闹,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唯独李善均眼里浮起一丝了然的鄙夷,暗自呸了一声,道:“装死,你以为装死就能逃过去了么?” 他拉了拉太后的袖子,低声道:“皇祖母……” 太后为难道:“这人不在当场,如何指婚?等她醒了再说!” 她话音刚落,宁康帝却突然笑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没想到母后也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今儿也要给一堆佳偶指婚!” 全场一时寂静,所有的人面面相觑:指婚?又是指婚?今儿是月老降世的日子么,怎么皇帝和太后上赶着给人当媒人! 太后也是一怔,笑问宁康帝:“不知皇帝是要替谁牵这红线?” 宁康帝眼睛落在李善周的身上,笑道:“善均今年十九岁,善周今年也有二十一了吧?按理说,他是善均的兄长,婚事上也不该落于他之后。北地平乱,他年少有为,屡立战功,为我大周江山平稳立下汗马功劳。而玉珺……” “皇帝!”太后听到前头还直点头,听到玉珺名字,脸色突变,连忙要阻止。 可是晚了,宁康帝仿若没听到她的呼唤,依旧笑道:“玉珺貌美可人,端庄大方,为了朕的安康,更是鞠躬尽瘁。二人一个郎才,一个女貌,难得的是这双璧人佳偶两情相悦,生死不离。当日悬崖之上,李善周感人直言,多少将士见证,朕听闻之后,也是感慨良多。而今,便由朕做主,将玉珺赐于李善周,择良辰吉日成婚!” “皇帝……”太后喃喃着,只见一旁的李善均脸色越发沉了下去,尔后也变得惨白。 “璧人佳偶?”太后怔怔地望着皇帝,“两情相悦,生死不离?”她暗自念着,终于觉出哪里不对。是的,肯定是她错过了什么。这些日子,宣慈总在她的耳畔念着赐婚的事,宣慈打了包票,这姑娘好,她也趁着她来请平安脉的机会,观察了她几回,发现她确然是个不错的姑娘。可是却从未有人跟她说过,玉珺和李善周才是一对儿的。 “多少将士见证……”也就是说,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独独她不知道。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皇帝却将她看上的人截走了。天子一言九鼎,她如何博他颜面,让他收回方才的话。 “谢圣上!”面前的李善周已然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头,情势急转如这般,他也不曾预料。可是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将好起来。玉珺,到底是他的。 “母后,母后……”宁康帝低声唤着,太后将视线从李善周的身上收回,转而落在宁康帝的身上。所以,皇帝刚才也察觉到了不对,所以率先赐了婚?她晚了一步,不过一步而已。方才的话早就已经说出了口,她听到宁康帝浅笑地探寻道:“不知善均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骑虎难下……太后脑子里闪过这四个字,她的视线扫过方才玉珺落座的地方,那里恢复原状,玉珺的身后正是方才惊艳四方的林南蔷。 她定定地望着林南蔷,嘴角突兀地弯起一个弧度。多年后宫争斗,太后早就练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电光火石间,她转了目标,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手指却直直地指向林南蔷。 作者有话要说:前方高能。请注意! 第71章 111鱼蒙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落在林南蔷的身上,林南蔷的脸上错愕有之,惊讶有之,脑子里一阵眩晕。 为什么,就在方才,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她还以为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为什么转瞬之间要将她赐给……李善均? 李善均,是,他是太后最宠爱的皇孙,可是京师谁人不知,他只是虚有其表,说他是绣花枕头都侮辱了绣花枕头,他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草包。若不是仗着太后的宠爱,他比京师多少青年才俊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将她赐予旁人? 她愣怔着,眼里不由地浮上一层薄雾。她是京师第一,京师第一,她的一曲《凤求凰》难道用意不够明显,她不愿沦为臣妇,她自小的愿望,就是帝侧之旁乌兰所站之处,那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位置! 究竟是哪里错了!她分明记得当日草原之上,皇帝看她的眼神这样炙热,她也分明看到了方才舞毕,皇帝眼里的赞赏。 究竟是哪里错了!? 脑子里一个念头飘过,她连忙看向乌兰,乌兰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嘴边温婉的笑高深莫测,只在林南蔷看向她时,微不可见地眉眼一挑。 林南蔷的心渐渐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从今往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 耳边是宁康帝浑厚的声音:“朕方才就瞧母后一直盯着林姑娘,心中揣度着,就是她了!果然!”他一阖掌,是谁也不能阻挡的气势,笑道:“今儿个儿子欢喜,赐婚了一对仍旧没过好这媒人的瘾,母后就容许儿子再当一回红娘吧。林氏南蔷蕙质兰心,德才兼备,朕做主,将你赐予李善均,你可愿意?” 林南蔷微微低着头,太后见她发怔,淡淡道:“怎么,林姑娘这是不愿意么?” 不愿意又如何,若她不愿意,这指婚能撤销么?林南蔷冷冷地哼了一声,抬起头,是温婉的含羞带怯的笑,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民女……谢谢圣上,谢谢太后。” 她的人生至此一锤定音,可好在,她在婚事上仍旧略胜了玉珺一筹。林南蔷安安想着:李善均为嫡,李善周为庶;李善均身体康健,李善周却是个聋子;李善均是皇太后最宠爱的外孙,前途无量,李善周却只因运气得了这一时的荣宠,宣慈长公主厌弃他,连定国公李博文也对他不闻不问。 她与玉珺终究狭路相逢,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皇祖母……”李善均仍旧站在太后身边,太后蹙了眉摇头,见他心下神伤,方才的气恼也减了三分,安抚他道:“快跪下谢恩……皇祖母不会让你吃亏的。” 李善均心不甘情不愿,看看已然跪在场地一旁的林南蔷,低着头,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神色。 方才一舞,连他都看得窒息心动,所以才会出头替她圆了场面,没想到他们俩还有这样的缘分。若是按照长相,林南蔷并不比玉珺差,甚至在某些时候,林南蔷更加温婉可人,更能撩动男人心里强烈的保护欲,可他总觉得林南蔷高深莫测,让他看不懂。 就如现在,她依旧不言不语地跪着,淡淡地谢恩,他看不出她是喜是悲,像是飘在天上的仙子,没有半分人气。 也罢,没了玉珺,还有个京师第一才女做妻子,这足够让人艳羡了!虽然与目标不同,总是差强人意。 第70节 李善均自我安慰着,退到园子中间,站在林南蔷身边,恭恭敬敬地谢了恩,太后瞧着这一对,笑道:“果真也是男才女……” 她的笑戛然而止,眼珠越睁越大,面上突然现出极度惊恐的样子。宁康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睛落在林南蔷的脸上,也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林南蔷只觉得所有的人都像是中了魔症一般地看着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望向李善均,李善均瘫坐在地上,声音像卡在喉咙口一般,半晌才惊呼了一声:“鬼……鬼啊!!!!!” 只见林南蔷原本细致白嫩的皮肤上,若隐若现地出现一道黑纹,若不仔细看还不太能看得出来,可是渐渐的,那道黑纹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渐渐扩散开来,如章鱼的触手一般,一点点地挪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就在众人的眼前,不过片刻的功夫,林南蔷的脸上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黑纹,像是一张黑网,侵蚀着她整张脸。 而后定格。 “我怎么了……”林南蔷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去阻拦李善均,可是他却如见鬼一般往后退了两步,低吼道:“你别碰我!” “我怎么了……”林南蔷蹙了眉头,转头看向李媛,再看看林牧之,两人也是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充满了恐惧和讶异,她快哭出声来,喃喃道:“爹、娘,我怎么了?” 从惊讶中最先醒过来的宁康皇帝扬了声道:“太医,快传太医!!!” 林南蔷茫茫然地看着四周惊做一团的人群,起身冲向园子一旁的小池塘,在潋滟的水光里,她看到自己的脸像是干裂开一般,斑驳、可怕、面目全非,一口热血从喉咙口一涌而出,头一偏,她彻底昏死过去。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悠悠转醒,一旁是陌生的宫女,见她醒了,眼睛却不敢落在她的脸上,低着头道:“林姑娘总算醒了。这是兰贵妃娘娘的寝殿,圣上和娘娘都在外头,你要出去么?” 她点了点头,挣扎着起来,将将走到屏风处,就听到宁康皇帝恼怒的声音:“太医院都是一群饭桶么,人就在里头,脸成了那样,你们却跟朕说,她的身体康健,毫无异样?” “从脉象上看,确然如此!”玉满楼回应道。 宁康皇帝随手将桌上的茶盏扫下去,险些砸到玉满楼身上,盛怒道:“你别跟朕说脉象,朕看的是结果!她的脸成了那样,怎么可能是毫无异样!金不换,你说!” 金不换乍然抬头,唇微微耸动,终究低下头去,道:“臣,不知。” “金太医怎么能不知道呢!”一旁的张太医蹙眉对宁康帝道:“原本林小姐的伤由臣诊治,臣不才,不能医治好她,是金太医自告奋勇说有法子!这些日子我瞧林小姐的伤确然好了许多,金太医在各大场合都宣称是因为他配置的灵药,才让林小姐恢复地如此神速!” “她的伤确实由臣诊治,确然也不曾留疤。可她为何会变成这样,臣确然不知!”金不换赶忙解释,玉满楼却冷哼了一声,道:“若林小姐当真用了什么神药,还请金太医将药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金不换梗着脖子回道。 玉满楼低下身子,对宁康皇帝道:“圣上,方才臣的话只说了一半。从脉象上看,林小姐的身子确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臣方才仔细观察她脸上的伤口,发现她是中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林小姐中毒时日只怕已有将近两月,按时日算,正是金太医替换张太医,为林小姐治病的日子!臣暂时不知这毒药是什么,若要得知,只能等看过金太医的药方能下结论。” “你的意思是我下的毒?”金不换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回道:“你别血口喷人!” “不是金太医……”一个娇俏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众人一回头,就看到林南蔷。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如今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忍心。一直静默在一旁的林牧之和李媛赶忙上前搀住她,道:“蔷儿,你可好些了!” 林南蔷挣开他们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宁康帝跟前,跪下哭道:“圣上,有人要害民女,是玉珺,是玉满楼!对,一定是玉珺要害我!还请圣上给民女做主啊圣上!” 她一声声泫然欲泣,悲切交加,林牧之怔了一怔,恼怒地望向玉珺,痛心疾首道:“珺儿?又是你?” 玉珺原本藏在众太医中间,原本身材就娇小的她几乎不打眼。被林南蔷点着名唤起,她才皱了皱眉头,她不看林牧之那张狐疑的脸,只冷声道:“林小姐的遭遇我也十分同情,只是你的脸伤了,心眼却不能瞎。你的伤从不是我诊治,我也从未近过你的身,如何害你?为你治病的是金太医,为你下方开药的也是金太医,又同玉院使又何干系?” “是你!就是你,除了你,世间没有任何人会这样恨我!”林南蔷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悔恨,当着众人的面,眼泪簌簌然落下,哽咽道:“你恨我娘抢了爹,你恨我抢了你的位置,你恨我一直活得比你好。我知道你恨我,可这些都不是我愿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玉珺,你好狠的心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把解药给我好么?“她几乎要磕下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求撒花,求掌声,求别忘了去看下一章。 第72章 111鱼蒙 玉珺的眉头越发紧了,四周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她失笑道:“林小姐未免太过高看了自己。我爹是当朝太傅,我娘是一品诰命,我虽不才,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为什么林小姐就觉得自己一定过得比我好?我又为何一定要恨你?“ 玉珺顿了一顿,又道:“在我看来,似乎不是我恨林小姐,而是林小姐恨我更多,否则为何当场这么多人,林小姐就认定了毒是我下的!我早就说过了,是,我不喜欢你,就是因为不喜欢你,所以我总是对你敬而远之。反倒是你,在各种场合叫我姐姐,对我示好。如今却一口咬定是我恨你,林小姐,你这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是你,一定是你们!”林南蔷的声音乍然高亢起来,玉珺嘲讽的笑落在她的眼里,像是炸药一般点燃了她,金不换伸手要去拦她,她却一把将他的手打开,骂道:“金太医,如今我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要隐瞒大家么!今日若不能撕开她甥舅二人的真面目,我誓不为人!” 她转头看宁康帝,哭道:“圣上,金太医为民女医治的药,并非他所特制,而是他在术州找到的一位大夫,买的他手上的舒痕膏!民女用了统共三盒,我手中仍有一盒,金太医手上饿又!这药是玉家的独家秘方,谁都知道,当初我用它时,就是奔着它的名声去的,哪知道他们家的药,竟是有毒!” “胡说八道!”玉满楼怒不可遏:“我玉家舒痕膏的配方早些年就已经被神偷圣手秒空盗走,家中的舒痕膏更是只剩下最后一盒,正在玉珺手上!又何来的五盒?你说你在术州找了一位大夫买的药,为何要推到玉家的头上。这世间假冒我玉家之名,挂羊头卖狗肉的人何其之多,若统统都要把帐算到玉家头上,玉家又要找谁诉苦!” “那分明不是假药!”林南蔷拽了拽金不换的手:“金太医,你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呀!那药不是假药!你研究了这么久,你分明知道,那不是假药,我用了会这样,只能说明是他玉家药虚有其名,害人不浅呐!” “金不换?”宁康帝狐疑地望向金不换,金不换被林南蔷拉着无法,只得回道:“回圣上,臣在术州找的那位大夫确然说过他的药是如假包换的玉家舒痕膏,臣也仔细研究过,确然是玉家的药,只是因为心中存疑,所以我仍在研究。不曾想,还未研究透彻,林小姐竟就出了这样的事……若臣猜的不错,不是有人特意在药里下毒,而是舒痕膏的配方,本身就存在问题!” “金太医在太医院这么多年,怎么说也算是太医院的鬼才。”一直跪在一旁的玉珺轻声笑道:“晚辈一直佩服金太医,今日才发现佩服错了。您既是大夫,怎么敢把自己都不太确定成分的药给病患使用?您说是带着那药回去研究,可我听了这么些日子,您似乎在外头一直说的是,您研究出了秘药,治好了林小姐的伤。今儿出了事,你却将责任推到玉家的舒痕膏头上,这是什么道理?退一万步说,那确然是玉家的舒痕膏,您买了药却藏着,不提舒痕膏半个字,私下里研究了这么些日子……容我猜测,您莫非就是欺负我玉家丢了配方,想着自个儿研究研究,将来好借着玉家的药沽名钓誉?” 她话里冷嘲热讽,即便是不相干的外人听着,都明白了三分,当下看他的眼神就变了。金不换脸一红,正要辩解,玉珺却转过头去,道:“圣上,世间借玉家名义卖假药的人成千上万,林小姐只怕是认人不清、认药也不清,买了假药了!” 她顿了一顿,从袖子中掏出一盒药来,道:“这是玉院使提及的那盒舒痕膏,天上地下只此一瓶。前些时候臣也受了伤,玉院使就把它给了臣,”她开了罐子给众人看,果真一盒药将近见底,“我用了这么长时间,皮肤却越来越光洁,不留半分疤痕,若当真是配方有问题,为何独独林小姐有事,而我却完好无损?” 她撩起胳膊,露出曾经受伤极重的地方,给众人看,那儿已经不留任何疤痕。众太医点了点头,俱是同情地看向林南蔷,张太医捋着白胡须,道:“林小姐既是心中存了怀疑,不如将你手头的药拿出来,咱们对比一下,自然能辨出真伪来。” “不可能,玉家的药一定有问题……”林南蔷慌张地从袖子中也掏出药盒子,因着手不稳,药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宁康帝走下台阶,弯腰将药盒捡起。玉珺也起身交给他,宁康帝对着两盒药看了看,又仔细闻了气味,他不知医术,只觉得两个药色泽相近,气味相同,让他辨别,他确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他索□给众位太医,他们一个个传看,直到传到张太医手中,张太医才讶然失笑道:“林小姐,你这药……确实是假的!” “不可能!”金不换冷声道:“我十几岁时曾经见过舒痕膏,确实是这样的!” “金太医也说是十几年了,记不清药的成分,也总是有的!”张太医捋着胡子,笑看玉满楼道:“我曾经有幸在玉老太医身边学习,他曾经告诉过我玉家的舒痕膏成分复杂,端端是药草便有上百种,每一种药草用量不同,药效就大大不同。林小姐这药,虽则形似,可药草含量决计不对。你闻这两盒药的味道……” 他将药交与金不换,道:“真药的香味柔和,而你这假药,味道里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焦味,隐藏在香味的后头,不仔细闻,很多人都会忽略。” “我闻不出来……”金不换为难道,张太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闻不出来。若是早些年,你还能察觉,这些年,你的鼻子里只能闻着银子味了!” 他轻笑着嘲讽,金不换面色红了又白。张太医笑笑,又将药交给玉满楼道;“老臣鲁班门前弄大斧了,玉院使您看看,我说地对是不对。” 玉满楼接过药,不过稍稍一闻,眉间一蹙,很快将药拿开,道:“张太医说的不错,这药顶多是仿制地比较像的,甚至已经接近玉家的“舒痕膏”,谁都知道玉家舒痕膏药效极好,这药却也有七分药效,所以,林大小姐的伤才能好得这样快。我猜想,制造此药的人必定也是此中高手!可惜可惜……”他连声摇头,也不知道在可惜些什么,了了道一句:“只是 ……” 他面色一凛,看向林牧之的眼神,无波无澜,却带了厌恶:“林将军最好派人把那位术州的大夫抓回来问问,看看你是不是曾经得罪了他……这药里,掺了味无色无味无害的毒药,任谁都不能察觉,可是只消一杯酒,便能让毒素蔓延她的整张脸。若无解药,终身不退。” “那是什么药?为什么非要到今天才会让我的脸变成这样?”林南蔷抚着自己的脸,声音变得暗哑。 “夺颜!”玉满楼沉声道。 “书上曾记载,“|夺颜”,只害人面目,一旦染及,极难褪去。以酒为引,沾酒立显!”金不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喃喃道:“我只在书上看过,却从未在世间见过!我只当是古人的一个误传罢了!” 第71节 “世间奇事何其之多,玉某多年来也一直在寻找这味药!”玉满楼顿了一顿,讥讽地望向金不换,“金太医见多识广,林大小姐的病如何医治,只怕还需金太医来解答了!” 这句话像是在金不换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他恼怒地想要辩驳,宁康帝的话却拦住了他,“够了!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宁康帝蹙眉道:“既然知道问题出在术州那个江湖郎中的身上,就派人去查!” 这一天事情下来,他听得头疼,乌兰替他揉着肩膀,轻声道:“圣上,太后方才派了人来问情况如何,您瞧怎么回她合适?” “该如何回就如何回,朕还有事,先走了。”宁康帝瞧瞧这跪了一地的人,只觉得疲乏,林牧之面色凝重地跪在一旁,他开口想宽慰他几句,终究没说出口,只得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跨步离去。 从头至尾,再没有看林南蔷一眼。 玉珺跨出宫门时,所有的人已经散了,宫门口只有一辆马车,李斯年等在马车边上,冲着她傻笑。她连忙往那马车走去,将将掀开马车的帘子,里面伸出一双手来,直直将她拉上了马车。她闻到熟悉的味道,安安心心地跌坐在他的怀里,翻身一扑,便把他结结实实地压住了。 李善周眉眼里都带着笑,看着是老老实实地躺着,手却停留在她的背上,从前的冷静,从前的淡漠,从前的不善言谈都抛之不见了,反倒带了点痞气,戏谑道:“为夫竟不知道,我家娘子是这样的急性子!我们还没成亲,你就要将我就地办了么!” “呸!”玉珺啐了一口,掐住他的脖子,道:“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圣上会为我们赐婚,所以你才一点都害怕!你若是早点告诉我,我何至于还要装晕!那么重要的话我都没听见,你要让我遗憾一辈子么!” 她一句句控诉着,想起太后要说出口时,她怕得手脚冰凉,生怕这辈子再嫁错了人,一股委屈涌上心头,鼻子一红眼睛里就泛起一层雾。 李善周的笑也转作了心疼,赶忙起身要搂她在怀里,她却下了重手,将他往后按了按,道:“我还没嫁给你呢,你就事事瞒着我,害我胆战心惊!你……你……我不嫁了!” 她转身就要走,李善周赶忙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不嫁我还要嫁给谁!往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你还威胁我!”玉珺眼眶一红,拿拳捶他,李善周嘿嘿一笑,低声唤道:“谋杀亲夫可是重罪呐……好好好,别哭了!”李善周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帕子,索性将官服的袖子一伸,一边替她抹泪,一边道:“你别生气了。我的确曾经求过圣上为我赐婚,圣上也答应了,可我也不知道会是今天。太后那样神来一笔,我的心也跟着拔凉拔凉的……” “你胡说,我看你非常淡定!”玉珺又控诉着,李善周低声道:“那是因为我一直都知道,你只能是我的。即便太后为你赐婚,当着百官的面,我也会求她把你嫁给我。” “当朝抗旨是要送命的!” “没了你,我要命做什么!”李善周低头吻住她,不顾她的挣扎,嘴里呢喃道:“别动,我现在只想吻你,可是如果你再动,我可不敢保证……吃了你。” “喂……” “别动!” “你再欺负我,我可要打你咯!” “我还没欺负你呢……” 车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有隐隐约约的呢喃声,在寂静的闹市里,谁也察觉不到。架着马车的李斯年皱着眉头哀怨地想:他的主子终于有了女主子,这世间孤独的人终于又少了一个…… 他淡淡地闪过街头,寒冬腊月的天气,街头上的两只狗大约是冷了,相亲相爱地坐在一块。李斯年啐了一口,手里的鞭子一扬,快步离开,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竟是活的不如狗,他这王老五的春天,究竟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春天哪春天~~~~~~ 第73章 111.鱼蒙 林府 “蔷儿,你爹派去术州的人回来了……”李媛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瓷器碎片,连续三天,林南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一切都能摔碎的东西,都摔碎了。此刻,她却木讷地坐在屋子里,所有的帘子都放下了,屋子里只有微弱的烛光。 “那位大夫找到了么?”林南蔷转身,是一张鬼气森森的脸。李媛不忍心看她,挪了眼道:“找不到了。派去术州的人说,术州的确曾经有过一个贾亦声,只是他去年就已经出门远游了,至今未归。当初金太医找到的贾亦声早就不见了,连当初替他作证的左右邻居都消失了,还有他的儿女们也一并消失,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蔷儿,咱们确然是被人骗了……” “怎么可能呢……”林南蔷失魂落魄地坐着,又问:“为什么会这样,翠儿,为什么翠儿的脸和我用了同样的药,她的脸却好了,我却变成了这样!” “我和金太医都问过翠儿,”李媛道:“翠儿说,她自用了药之后就不曾碰过酒,只有一回吃了点酒酿圆子,可是脸上竟也没事。金太医问她近来可曾发生什么怪事,她只说十来年不怎么管过她的老子娘前几日竟特意叫了她回去,还炖了碗鸡汤给她补身子……金太医查过她的伤口,她是确然好了,只怕不知是谁为她解了毒了。” “果然是这样么?”林南蔷定定地坐着,事到临头,她反倒不知作何表情,只是凄婉地坐着,喃喃道,“我知道会是这样,娘,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我跳进去,可恨我一心想要恢复容貌,才会不慎掉入到她的陷阱。娘,我知道,是她……” “她是谁?”李媛淡淡问道。 “玉珺!”林南蔷低低地笑起来,像是中了魔怔一般,阴森地让人生畏,“一定是她。给了我希望,又一步步设计,让我步入绝望。有什么报复,会比这个更铭心刻骨。” “蔷儿……”李媛被她的笑声吓退了一步,林南蔷却自顾自地笑着:“我不会让她得逞的,娘,我不会中她的计。她不是想让我求她么?可我偏不如她的愿!她想让她的娘入咱们的林家的大门么?做梦!只要有我在一天,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让他们进来!娘,她就是个魔鬼,她就是个贱人,我要毁了她,毁了她……” 林南蔷仰天长啸,尔后像是疯了一般跳跃起来,直接掐住了李媛的脖子,涨红了脸骂着:“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以为你嫁个聋子就能比我好了么,你以为毁了我你就能安生的过太平日子了么?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蔷儿……”李媛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视线变得模糊,门啪嗒一声开了,林牧之跨步走进来,在林南蔷的后颈处重重一敲,林南蔷随身倒地。 李媛终于崩溃,捂着脸嘤嘤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的蔷儿……蔷儿……” 她放声大哭着,直到许久之后,她终于想起什么,抱住林牧之的手道:“夫君,咱们去求玉满楼,他不是解毒圣手么,旁人不是说,天下间没有他解不了的毒么!如果他答应救咱们的蔷儿,蔷儿是不是就会有希望?我去,我去求他……” “没用的。”林牧之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他艰难道:“他拒绝了。” 所有的太医他都问过了,他们中大部分的人甚至都未能察觉那是什么毒。若这世间还有人能解这个毒,那人必定是玉满楼。 他在半途中拦住了玉满楼,玉满楼不像从前那样抗拒,他只是望着他,像是怜悯众生一般地看着他:“林蛮子,这毒我解不了。就算你跪在我跟前,我也解不了。” 从前造的业,如今报应在了儿女的身上。 “他不肯?他凭什么不肯!我去求圣上,我去求太后,只要他们肯开口,他一定会来救咱们的蔷儿的!”李媛挣扎着要起来,林牧之拦住她道:“不用去了,去了也是自取其辱。他说了他治不了,谁也逼迫不了他。” “难道就只能看着蔷儿这样么?”李媛的身体滑落在地上,捂着脸嘤嘤痛哭。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她一个人静坐在黑暗里,林牧之早已不知去向。黑暗里,林南蔷的脸并没有白日里看起来那么可怕,或许只有黑夜,才能掩盖她脸上的纵横交错。李媛轻抚过林南蔷的脸,喃喃道:“蔷儿,娘不会让你痛苦的,你等着娘,娘一定能找到人来救你。” 她乍然起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冬梅,照顾好小姐。”出了门,她低声嘱咐冬梅,冬梅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就见她匆匆离去。 一路疾行,直到走到西坪巷,她才慢慢地缓了脚步。风一吹,她却清醒了许多。走到玉春堂的门口,她顿了一顿,就听里面传来一阵说笑的声音。 “玉姐姐,圣上当真替你和大公子指婚了么?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到时候你可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呐!” “对呀对呀,玉大夫,你可别忘了咱们这些邻居!” “玉小太医,圣上长什么模样哒,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啊!” 里面一阵哄堂大笑。这样的喜庆祥和落在李媛的耳朵里,只觉得锥心刺耳。她脚步顿了顿,门房拦着她道:“夫人您是买药还是问诊?” 第72节 她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直愣愣地站在玉珺跟前,道:“和我谈谈。” 屋子里的欢笑声戛然而止,玉珺微微蹙了眉头,看她:“林夫人,我想,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不是要让你娘入林家的门么?”李媛低声道:“你必须跟我谈!” 玉珺嘴角沉下一丝笑,夏昭雪等人早已经觉察出不对,退出门去,只有玉泉一人,仍旧守在玉珺身边,玉珺打了手势让玉泉也出去,玉泉道:“小姐,我就在门口守着,你若有事,喊我一声我就能听见。” 他说着,带了门出去。李媛开门见山道:“玉珺,我承认我输了。只要你答应救我蔷儿,我今儿就请将军将我休了,从今往后,我同林牧之再无半分关系。至于你娘,我会劝服将军八抬大轿将她迎进将军府,一品诰命我也还给她,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才是唯一的威武大将军夫人。这原本就该是你娘的位置,我还给你,我统统都还给你,只求你信守诺言,救救我的蔷儿!” “夫人,此一时彼一时。”玉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当时我已经说了,她的伤有药可医,可前几日你也看见了,唯一的一盒舒痕膏已经被我用了。她中的是什么毒,我也不知道,我舅舅是解毒圣手,他都无可奈何,更何况我这个学艺不精的蹩脚郎中。恕我无能为力。” “这里没人,你不必再装了!”李媛平静的脸上是一丝愤然,“玉珺,我知道你恨我,当年若不是我设计抢了将军,将军夫人就是你娘,你也不必过得这样苦。我相信你也猜到了,当年将军费尽心里寻找你娘,也是被我半途中拦住了。我心里清楚,若是将军找到了你们母女,我和蔷儿在府里将再无地位。所以我从不后悔当日的选择,若时光再来一次,我还是选择抢走将军,逼走你娘……但那时,我必定不会留下你。” “夫人真够坦诚。”玉珺嘴角一弯,讥讽道。 “在你面前,还需要瞒什么。”李媛越发平静,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一切缘由都是因为我,你不该将怨恨强加在我蔷儿身上。玉珺,我知道贾亦声是你安排的,也知道那药出自你手。这世间,唯独你有这种本事……因为你是玉桥的女儿。” “我娘若是知道你这么看得起她,这么看得起她的女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玉珺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夫人,我当真无能为力。你只怕找错人了。” 玉珺说着拔脚走出门去,李媛还要冲上来,却被玉泉拦住,道:“夫人,我家小姐既然说了无能为力,就是当真不行。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眼见着玉珺走出医馆,李媛突然发力,快速地冲到了玉珺跟前,当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当着讶异的病人,她毫不犹豫地跪下,朗声道:“玉珺,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娘和你,你若是怪我我认了,可是我的女儿当真是无辜的!我已经答应你,自请休书,让你娘成为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我也答应你,往后同将军府再无任何干系!我只求求你,不要继续害我的蔷儿,你把解药给我,让我救救她吧!” “那个好像是从前的威武将军林牧之的夫人啊!?”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嚷了一句,人群里顿时像炸开了过一样,议论纷纷。 “是啊,是林夫人啊,她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玉菩萨害了林家大小姐!” “怎么可能!玉菩萨财不屑于干这种事情。她的人品众所周知,你可别污蔑她!” “听说林大小姐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买了假药治伤,可倒了血霉了,一张脸都毁了!是他们自己不当心,怎么能怪到玉大夫身上……” 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玉珺回身嫌恶地看着李媛,此刻,李媛的脸上依旧带着泪水,半老徐娘如她,即便是哭也是漂亮的,举手投足皆是风韵。 作者有话要说:玉珺,上,羞辱她! 第74章 111丨鱼蒙 可那又如何?玉珺心中不由冷笑。 “林夫人这样当着众人的面逼我也没用,我确然没有办法。你一次又一次地污蔑我害了林小姐,你可有什么证据?在圣上跟前,你的女儿指认是我玉府药的配方有问题,结果是你自个儿买了假药被人坑了钱。如今在这里,你又要再指认我一次么?林夫人,容我问一句,究竟您想让我怎么做?让我承认害了你的女儿?您要是怀疑,你大可告到圣上跟前去,我随时恭候!或者您还是要我治疗您的女儿?对不起,我方才说过了,恕我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救么,怎么可能。她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将她们逼到了这一步,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是的,如今李媛跪在了她的跟前,可是这丝毫不解她半丝的恨。或许上天早就注定,她一直以为那毒会早些时候发作,可是偏偏没有,在被指了婚之后,在众人的跟前,林南蔷上演了一次变形记。是的,这世间没有人能解她脸上的毒,唯有她。 娘留给她的染肤水的配方,她不过是改了改其中的几样罢了。天下间除了她,还有谁能知道,“夺颜”,其实根本不是一种植物,而是由两种相生相克的植物配合才能研磨而成。 金不换说的没错,书上的记载确然是错的,而她娘早早就发现了,并且记载了下来。尔后制成了染肤水,而她,也靠着娘的手札里面的方法,才能让林南蔷走到这个绝境。 欲要毁之,必先予之。 这个道理,她还是重活了两世,从李媛身上学的。当初他们加诸于她身上的苦痛,她终于寻到了机会,狠狠的还击回去。 玉珺靠近李媛,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或许这都是报应。当初你和林南蔷加诸在我和娘身上的苦痛,如今全数报应在了你们自己的身上。让我娘进林府?那是我逗着你玩儿呢!试问林府除了门口的一对石狮子,还有哪儿是干净的?连我都嫌弃,我娘又怎么会愿意再回去?救林南蔷?你想都别想,我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救她!我只等着看她在后半生怎么痛苦地活着!” “小小年纪,你为什么这般恶毒!”李媛气得浑身发抖,玉珺轻抬眉梢,笑道:“恶毒?比起你们,我实在差的太远了!” “你非要我死在你的跟前你才愿意是么?”李媛兀然抬头,脸上早已经泪水纵横,当着众人的面,她扬声道:“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的女儿?那好,我死!” 她说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一旁的柱子,玉珺阻挡不及,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她心下一紧,就见一旁有人一跃而起,拦在李媛的跟前。 李媛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往前冲,这一撞,当下是眼冒金星,耳边却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斥责道:“夫人何必这样强人所难。当着众人的面逼着玉太医救治你的女儿,她说了不行,你就以死相逼。好在你没事,若你有事,她不是添了一条见死不救的罪名。你口口声声说她恨你,我倒是想问一句,你对玉姑娘是什么仇,什么怨,非要置她于不仁不义之地!” 待她看清来人,心下不由一沉,冤家路窄,这不是那个兰贵妃,又是谁! “贵……”玉珺正要开口,乌兰微微摇了摇头,玉珺见她身着常服,身边仅跟着个侍卫,到了嘴边称呼转了个弯,变成了“贵夫人”。旁人只当她姓“桂”,心里念得却是,这位“桂夫人”果真是贵不可言,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贵气。 “今儿得空,我特意出来看看你。没想到又撞见这样的场面。”乌兰纤纤素手一抬,握住玉珺的手道:“也不晓得你是什么体质,总是招惹些奇奇怪怪的人。” “夫人!”李媛今日是抱定了豁出去一张脸也要逼得玉珺出手的决心,起身要拦玉珺,身旁救下她的侍卫说了句“大胆”,她也不管不顾,仍旧冲出去,张嘴便道:“夫人,当日牛头山上的事你忘记了么?” 她的声音极大,路人们原本就抱定了看好戏的心理,如今看到又来了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心里直言精彩,这会听林南蔷一言,更是纷纷猜测这“牛头山”又是何事。 乌兰原本就要离去,听她这么一说,半回转了身子,像是看疯子一样的看了她许久,嘴角一弯,哂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妾不敢!”李媛卑微地躬下身去,求道:“夫人,如今只有玉太医能救我儿,求求您开金口,让她救救我儿吧?” “如果我不愿呢?”乌兰轻笑。 “娘,你别求她们!”,医馆门口乍然又响起一个冷厉的声音,玉珺转头去看,那人虽蒙着面,背影依旧动人。 “蔷儿,你怎么来了!”李媛怔了一怔,林南蔷快步走进来,一把拉起她道:“娘,别求她们!她们不会愿意的,我求求你,别再让我丢人现眼了!” “不,蔷儿,我会救你的!”李媛挣脱她的手,三两步走到乌兰跟前,道:“夫人,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可是您不一样,您高高在上,前途无量。若是圣……他知道了此事,你猜他会如何?” “呵呵呵呵……”乌兰冷笑数声,望向林南蔷,从前美貌无双的一个人,如今变成了这样,她心里却生不出半丝的同情,只有无穷无尽的厌恶和恶心,“前几日那首《凤求凰》果真精彩至极,连我都忍不住想要鼓掌赞扬你。可惜,有些人当了跳梁小丑,却还妄图飞上枝头当凤凰!既然今日你们都在,那我不妨告诉你们,我虽做错了,可却不想同你们一样,一错到底,终日见不得光!当日牛头山上的情形,我早就一五一十告诉圣上。圣上念在林将军劳苦功高,才放过你们,但是,你若还想着入宫……” 她的声音越发低下去,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死心吧,林南蔷。你觉得圣上会将你这样的蛇蝎女子放在身边么?”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乌兰冷声道:“我和玉珺原本就不是什么观音菩萨,普渡不了众生,更救不了魔鬼。你若要告便去告,只是我也劝你们一句,圣上能不计前嫌替你指婚,全因林将军,他是想要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把握住,全看你自己。还有,”她眼里的寒光一凛,“从今往后,你若是再欺负玉珺,如同欺负我!我土默特全族都将与你为敌!” 李媛和林南蔷被她的气势震慑地往后退了一步,半晌,指着玉珺道:“她何德何能,能得夫人如此垂青。” “我愿意。”乌兰敛了方才的神色,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玉佩来,交到玉珺的手里,玉珺只觉得玉质温润柔和,更要紧的是,上面刻画的狻猊栩栩如生,她心下一沉,连要推辞,乌兰却握住她的手,当着众人的面道:“这玉佩原本有两块,是我父亲找了工匠打的,一块给了我,一块原是要给我的妹妹,可惜她早逝……我父亲嘱咐我,务必将这块玉佩给你,从今往后,土默特族人见你如见我,负你有如负我,我必定追究到底!” 第73节 乌兰说着这话,眼睛冷冷地看向李媛和林南蔷,二人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来。乌兰冷笑一声,道,“林夫人,林小姐,二位有空关心这些,还不如赶忙回府看看。我听说,定国公的三公子,正在太后跟前,闹着要退婚呢!” “皇祖母,我不要那个林南蔷!把这样一个丑八怪放在身边,我只怕我日日夜夜做噩梦,终日惶惶不安啊!皇祖母!”李善均跪在太后的跟前,几乎要哭出声来。 太后闭着眼,眉头蹙着,道:“当日你说你喜欢玉珺,你们两情投意合,哀家才张罗着替你指婚!可临了了才发现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如今圣上旨意都下了,哀家能如何!” 宣慈长公主柔声道:“母后,这事也不能全怪均哥儿,从前那位玉姑娘在我府里居住,一向同均哥儿相处甚好,连我都以为他们彼此有意,哪曾想去了一趟秋狝,她就看上了善周!” “我看就是你们一厢情愿!”太后烦躁道:“你们也别想着诓骗我。这几日我让人好好去查了那姑娘的底细,她为人正直热心,也不爱攀权附贵,是个懂事的好姑娘,有我当年的几分傲骨。开的那家和春堂医馆,四周邻里都说她好,还换了个“玉菩萨”的好名声。倒是均哥儿,三天两头去打扰人家,连左右邻居都知道他的混蛋事儿。现在你们却来污蔑她,你们不害臊,哀家都替你们脸红!” “我只是喜欢她,不算打扰!”李善均狡辩着,太后睁开眼看他,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分明知道她和你哥哥情投意合,你还想着从他手里夺人!你究竟是看上人家的美貌了,还是只想着斗这一口气!打小你就看不起善周,可是你瞧瞧人家如今,战功赫赫,还是大理寺少卿,自己挣了一身功名!再看看你自个儿呐,成日里游手好闲,若不是有我保举,你这个侍读学士的闲职都混不上!” “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聋子!”李善均低声呢喃道,谁知道太后听了,一把将桌上的茶盏丢在他的身上,真是动了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退婚么?李善均会退婚么!! 第75章 111鱼蒙 “他无论如何也是你的兄长,你成日里这样聋子来聋子去的,是要说给谁听!” 宣慈赶忙跪下,道:“母后别生气,他只是一时嘴快罢了!” “儿子不成器,还不是你这做母亲的纵容的!我看你再不好好管教你的儿子,往后定国公府承袭爵位的,指不定是谁!”太后的一句话重重地砸在宣慈长公主的心上,她惶然地抬起头. 太后已然叹了口长气,道:“昨日我听玉满楼同皇帝提起,如今善周的耳朵算是大好了,往后都与常人无异。从前他因着身子上的残疾总隐于人后,如今锋芒必露,哀家才发现,他比你那两个儿子不知好出多少!均哥儿不成器也就罢了,素来让我放心的远哥儿也……朝里那些闲言碎语都传到哀家耳朵里了,你这做母亲的,还不敲打敲打!当真要等出了事,再来哀家跟前懊悔么!” 宣慈听得心惊肉跳,连李善均也是大气不敢出。 他的两个兄弟,李善周他素来不放在眼里,二哥李善远却是个聪慧的人,打小做事四平八稳,让人安心。成了亲之后,他和二嫂苏氏开府另过,转眼两年了,李善均也极少见到李善远,只隐约听他娘宣慈长公主提起过几次,说二嫂两年还未有身孕,怕是身子有问题,原本宣慈长公主是要逼着李善远纳妾的,可是李善远一直不肯。 没想到近几个月,李善远却跟入了魔一样,同京师最有名的青楼醉欢楼的头牌萋萋纠缠不清,日日笙歌也就罢了,还和旁人争风吃醋,几次被打的鼻青脸肿。苏氏现在是一天来请几次安,每次都哭成泪人儿,宣慈长公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大哥再好,到底是个庶出……”李善均低声呢喃,被宣慈狠狠地拉了一把,瞪了一眼。当今太后就是庶出,一辈子混到了太后这个位置上,最恨的还是“庶出”两个字。大周皇室素来“立贤不立嫡”,他们这样的公侯人家虽然一直秉持“嫡庶有别”,但是不说前朝,即便是本朝,也有庶子承袭爵位的先例。 李善均说这个话实在不合时宜,好在太后年纪大了,又在出神,并未听清,只是在李善均说话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宣慈松了口气,想到林南蔷,却又苦着脸道:“儿臣知道错了,往后定将严加管教两个儿子。只是均哥儿这个婚事,当真没有转换的余地么?” “皇帝金口玉言,哪里是说反悔就能反悔的!更何况林牧之是我朝大将,将将得胜归来,若是这个时候你去退婚,不是寒了他的心么!你的婚事固然是大事,与朝廷安稳比起来,孰轻孰重,你怎么就分不清!” 太后哼了一声,声音却低了下去,“哀家一直疼爱均哥儿,自然不会让他吃亏。今儿一早哀家和皇帝商量,在秀女名册上相中了一个人,是工部侍郎左鸣的小女儿左映寒,出身虽不高,可她的样貌品行均不下于林南蔷。哀家和皇帝将她一并赐给你,往后她和林南蔷不分大小,平起平坐。林南蔷……她虽然容貌有损,可毕竟还是个有才情知礼数的人,应该能够明白哀家的安排用意何在。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往后可要善待她!” 李善均嘴里念着不知道这个左映寒又是何许人,又想着这人是太后亲自挑的,总不至于又是个丑八怪。太后能做让步,总比只对着一个丑八怪强。林南蔷虽然丑了点,可是身姿还是惹人的,熄了灯盖上被子做起事来,滋味还是一样的。 这么一想,如今能享齐人之福,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纵然不情愿,他仍旧做欢喜状谢了恩。 两下里总算皆大欢喜,长公主心里藏着事儿,拉着李善均告了退,走出宫门外,正巧撞见了正往太后宫里走的林牧之,李善均带了笑,一句“林将军”到嘴变成了“拜见岳丈大人”。林牧之脚下一滑,抬眼看他,满眼里都是来不及收回的厌恶,只好尴尬地同长公主打了声招呼,也没理李善均,迈步离去。 玉珺直到三天后才得知李善均和林南蔷的婚事起了那样大的变化,那时候她手里正握着乌兰给她的一枚玉佩,怔怔出神,郑世宁同她说了好一会的话,她嘴里嘟嘟囔囔地应着,全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至最后郑世宁有些气恼,狠狠地在她的腰间掐了一把,她痛的“唉”了一声,才问郑世宁:“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郑世宁抱怨道,凑近了她的脸,戏谑道:“怎么,才几日不见你的情郎,你就犯相思了?” “胡说什么呢!”玉珺说着脸上便泛起了绯红。 那日殿上被指婚,之后她就辞了太医院的职务,专心待嫁。大周素来有未婚男女成婚前不得见面的习俗,赵妈妈和西竹、静巧两人像是护小鸡一样地护着她,唯恐她趁机同李善周见上一面,坏了规矩,可是李善周倒好,自从被指了婚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从前那样清冷的一个人,如今倒像是个无赖,白日里见不着面,他就学会了爬墙,三更半夜地站在她的窗户口学猫叫,她一开窗户,看到他那张牲畜无害的笑脸,简直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从前以为李斯年功夫高,能飞檐走壁,如今才知道她的夫君功夫也不差,每回他来,玉珺都是忐忑不安,生怕他被丫鬟婆子们瞧见,自己的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过了几日才发现,他在太傅府里来去竟无人察觉。若不是知道李善周的底细,她当真要怀疑他是否时常去窃玉偷香了。 好在李善周是个知进退的人,不到最后时刻不冒犯她,每日里来,也不过是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以慰相思罢了。只是他每回这样来去匆匆,玉珺搁在心底里的话倒是没能问上。 手里的玉佩温热地很,她的脑子里全是疑问。 她正了正神,问郑世宁道:“你是说,太后又另外赐了个小姐给李善均?” “是啊,是工部侍郎左鸣的小女儿左映寒,太后的意思是,让她同林南蔷一起嫁入定国公府,不分大小,均为嫡妻。我和哥哥听到消息时,也是惊诧到不行。哥哥私下里还同善周哥哥打了个赌,笃定林牧之和林南蔷绝对不肯忍受这奇耻大辱,结果没想到林府无声无息地,李斯年派人去打探回来的消息是,林府竟然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并且正在着手准备婚事……”郑世宁顿了顿,道:“你说林南蔷在想什么?好歹曾经是京师的第一奇女子,怎么就能答应和人共侍一夫,不哭不闹地就接受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玉珺呷了口茶,道:“那大公……”到了嘴边的名字换了模样,她颇局促地换了称呼,“他是怎么说的?” “哟,这就改口叫他啦?”郑世宁不忘戏谑她,笑道:“善周哥哥说,林家吃了闷亏,可也只能这样了。” 玉珺也跟着笑,郑世宁着急道:“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还没嫁呢,我瞧你随了善周哥哥了,说话总是高深莫测的,说一半,留一半,最是讨厌了!快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想得!” 玉珺点了下她的头,道:“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人,就爱在我这装傻!她要是不嫁,那你让她如何?当日宴席上,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在,谁都知道她被圣上赐婚,也都看见她的脸变成了那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有两种后果,要么她被退婚,要么她主动提出解除这桩婚事。她若是被退婚,全京师的人都会笑话她一辈子,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嫁出去了!如今定国公府不退婚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她还想如何?” “这我也想到了,可是若我变成她那样,我宁愿自己提出来退婚,明知道自己的夫君会厌恶自己,她又何必上赶着被人讨厌。再说了,这样的情形,圣上和太后也未必不同意……”郑世宁道。 “她不会的!”玉珺着实太了解林南蔷的性格了,“若她主动提出来退婚,那她就是向我承认她输了……她这一辈子这样傲气,断然不可能选择这条路,让自己下半辈子陪着青灯古佛。再者说了,不论她如今相貌如何,她能嫁入定国公府,就是定国公府的二奶奶,李善均的嫡妻,以她目前的情形,还有什么男人能给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李善均对她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的家事和身份。李氏是何等精明的人,毅勇侯也不是个傻子,他们二人未必肯放弃定国公府,定国公也未必不乐见其成。这应当是两家都权衡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 想起那日李媛和林南蔷大闹和春堂的情形,她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最最重要的是,往后,她与我就是妯娌,若是能寻着合适的时机,你说她会如何?” “自己不好过,也要挡在你跟前,让你恶心……”郑世宁恍然大悟,继而“呸”了一声,道:“用心太险恶了。” “反正恶心不到我。”玉珺颇有些幸灾乐祸。若她记得没错,左映寒在京师也是个名气颇响亮的人,当然,这个名气不是什么好词。 作者有话要说:大公子你不要再爬墙了啊,不要……【尔康手…… 第76章 111鱼蒙 前一世左映寒嫁给了李善均的狐朋狗友,安南将军的大儿子刘潇后,原本大家都觉得她出身不高,能嫁入安南将军府,是飞上枝头当凤凰。玉珺曾经也见过她几面,当时只觉得文文弱弱,说话轻声细语。 没想到她嫁过去之后,一年之内把刘潇身边的莺莺燕燕全数除了个遍,几个通房丫头、侍妾、姨娘,或打或卖,或死于非命,把刘潇也制服地服服帖帖,刘潇每每见了李善均就痛哭,声称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这个女人有一双“润物细无声”的手,不知不觉就能将身边的障碍一一铲干净。如今这样的一个奇女子和林南蔷共侍一夫,李善均的日子大约会很精彩。 玉珺一想到往后天天有大戏看,就忍不住想要鼓掌。太后这人挑的好,简直是太好了! “你可别太乐观,你的婆婆宣慈长公主可也不是好相与的人。”郑世宁琢磨了片刻,还是将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与她道:“听说宣慈长公主原本相中了你,想让太后替你和李善均赐婚的,没想到被圣上一搅和,变成了林南蔷。虽然你还是她的儿媳妇儿,可到底不是一样的。我只怕她心里留下芥蒂,会对你有偏见。” 第74节 “我晓得的!”玉珺点了点头,上一世她就在宣慈的手下吃了不少苦头,这一世再战,知道了她的脾气秉性,自然不会再让自己吃太多苦。 “不过你也别怕。我看善周哥哥那样护犊子,自然也不会让你受委屈。”郑世宁羡慕地看着玉珺,道:“善周哥哥自从有了你,性子都变了。从前他瞧见了人都不爱搭理,现在见个人,那人说一句“恭喜”,他就笑着回应,还客客气气搭上句‘改日请您喝喜酒’,不清楚内情的人以为他是耳朵好了,愿意亲近人,像咱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一猜就知道,他那是恨不得四处显摆自己定了亲了,对象就是你!” 几句话说的玉珺面红耳赤,心里忍不住涌起暖意,也更加期待成亲那一天赶紧到来。 夜里,李善周如约而至,将将敲了下窗户,玉珺便打开窗,瞧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夹袄,不免心疼道:“这天寒地冻的,你穿这么少,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 “不碍事的!”李善周摇头道,玉珺见他说话呵气瞬间变成一团白雾,也不晓得天有多冷,一咬牙,道:“你当你的身子是铁打的,这么不爱惜!快进来烤烤火!” 李善周还要再推,玉珺已经伸出手去拉他,李善周也不推迟,一个纵越跳进窗子里,将玉珺抱了个满怀,道:“你不说我都不觉得冷,瞧见你才觉得冷透了,你别动,让我抱着你取取暖!” 玉珺被他搂在怀里,半晌才反应过来,恼怒地捶了他一下,道:“我看你就是故意让我心疼,骗我开窗让你进来的!” “这你可冤枉我了!”李善周分明脸上是得逞的笑容,嘴上却狡辩着,“我让谁心疼也不能让我的好娘子心疼,再者说,我若病了,正好让你替我治治……好亲亲,你若是不让我抱抱,我又要变成全京师病的最重的那个人了!” 李善周说完这句话,玉珺却噗哧一声笑了,当日她一心一意要离开京师,李善周对她说的也是这句话,如今时移世变,她也终于变成了他的新娘。当日听到这句话时,她觉得像是凌迟,心痛到不行,如今听到这句话,反倒充满了宠溺的意味。 加之这声“好亲亲”……这么暧昧的称呼,她脸红到耳根子,假装恼怒道:“我可不嫁体虚的男人……” “你说谁体虚呢!”李善周在她耳边呵气,说着话就要扛起玉珺往床上走,大约是动静太大,睡在外间的西竹低了声唤了句“小姐”,她吓了一跳,赶忙低声道:“别闹,快放我下来!” “不放!”李善周挑衅地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狠狠地嘬了一口。 西竹压低了声音又唤道:“小姐?是你么?” 玉珺一颗心简直吊到嗓子眼,赶忙推了他一把道:“要是让丫头们看到咱们这个样子,你还让我怎么活!快快,放了我!” 哪知道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间的西竹的脚步声,不过几步路,就要走进来! 大约是察觉到不对,西竹在门口又停住了脚步。 李善周脸上却泛起诡异的坏笑,依旧搂着她,嘴里却是突然发出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一只猫的叫声不够,他停了片刻,嘴里很快又响起另外一只猫的叫声,玉珺目瞪口呆看着他在她的跟前上演了一场口技,时间虽然很短,却是一场精彩的猫儿打架!他的人分明就在跟前,声音却像是从外头传进来的,当真神奇! 直到李善周扬了眉毛得意,玉珺才回过神来,假作从梦里刚刚醒来,声音里带着些迷蒙,对着外间呵斥道:“西竹,去外头看看哪儿来的野猫打架,半夜三更地扰人清梦!” 西竹低声应了声是,提了灯笼往外看,黑乌乌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她又回身回来,站在外间对玉珺道:“大约是外头的野猫跑进来了,打完架又跑了!明儿我让小丫头们去四处看看,逮住了全给丢出去!” 玉珺低低应了声“好”,又嘱咐西竹早些休息,这才回头看床上的那个始作俑者,丝毫不知道错,还将手扶在她的腰上,侧着脑袋看着她。 玉珺这才察觉他身上有些酒气,存了好奇打量他道:“同人喝酒了?” 李善周的眼睛在黑夜里晶晶亮亮的,泛着一层光芒。他低低应了一声,“嗯,喝了一点。” “你极少喝酒的……”玉珺顿了顿,又问:“同谁喝的?” 问完这句话,她恍然察觉这段对话像极了小妇人询问醉酒归家的丈夫,果然,李善周嘴角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大窘,转过头掩饰道:“你不答我也是可以的!” 她话音刚落,李善周却一把将她搂住,她扎扎实实地落在他的胸膛上,听他带着笑道:“我喜欢你这样问我,有家的感觉。” 有人对他知冷知热,有人关心他是否冷了,乏了,渴了。正因为知道会是这样,所以他分明已经回了家,睡了半晌,仍旧坚持来看她一眼。 往后她就是他的家。 玉珺听他说这句话,不由觉得心酸。随他抱在手里,她一句话也说上来,半晌,听李善周道:“被你的几个哥哥拉去喝酒了。” “那你还说是‘喝了一点’!”玉珺大急。她被指婚的当日,余氏便急着把她在京外的几个哥哥全数叫了回来,几个哥哥都是极为亲厚的人,见了她都欢喜得不得了,她光收见面礼都收得手软。当日余氏为他们办了接风宴,宴上几个哥哥就扬言要试试李善周这个未来妹夫的酒量,玉珺还以为是要在成亲当日灌他呢,没想到这么早就试他。 “我去给你泡杯茶给你解救!”玉珺推开他就要起身,谁知道李善周不让,拉着她躺着,道:“你别忙活了,我在家歇了会才来。我就是想见见你,你陪我躺会,比什么神丹妙药都有效!” 李善周坚持,玉珺索性也不动了,陪着他趟了一会,这才想起什么来,从枕头下拿出块玉佩来,上面刻着的狻猊栩栩如生。她将那日乌兰到访的事情仔细说了,又道:“如果我没记错,狻猊是土默特的神,象征着土默特的王氏,能佩戴这样的玉佩的人也非一般人吧?兰贵妃为什么要把这块玉佩给我呢?” 李善周接过玉佩,道:“我在北地时曾经救过土默特首领乌江的命,当时他便有意向想要收我做义子,被我婉拒了。我想乌兰必定跟他提起过咱们的关系,所以他这是变相地同咱们示好。毕竟,你的身后是整个太傅府,而我的身后是整个定国公府……当然,乌兰曾经不止一次在他的父亲跟前提起过你,大约他也是真心喜欢你,才会说你做义女。” “我明白了……”玉珺点了点头,想来乌兰在大周无依无靠,乌江总要为她打些根基才会安心。不论是她,还是李善周,在乌江的跟前都不是以单纯的个体存在,他们的背后是家族盘根错节的关系。 李善周握住她的手,笑道:“乌江是个顶硬气的人,旁人想要攀上他的关系比登天还难,没想到他却中意你,这样也好,多一层乌江的关系,往后谁敢欺负你,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毕竟他现在才是北地各部的首领。” “包括你在内么?”玉珺促狭一笑,李善周先是一怔,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道:“是,包括我在内!可是这欺负也分种类,有一种欺负,只有我才能……” 他说着,附身上来就亲了她一口。分明是他喝醉了酒,可是玉珺闻着他嘴里的酒香,竟也觉得有些醺醺然,手环着他的脖颈,身子都软了。 他的眼睛泛着光,像是拥有一种魔力,让人逃不开,玉珺沉沉地陷在里面,只觉得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位置不知何时变成了他跨坐在她的身上,她的腰腹处有一个硬物硬生生地抵着她。 她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感觉到彼此身上灼热的温度,她暗暗想:今晚怕是糟了,酒后乱性也就罢了,连她也意乱情迷……两根拉紧的弦,只消再拉紧一点点,就要断了。 “大,大,大公子……”一紧张,竟然都结巴了,玉珺都觉得自己丢人,可丢人过后是后悔。人酒醉后有两种,要么眼神迷离倒头就睡,要么是眼睛越发明亮,越醉越亮,看不出醉,可是明显,后一种更加可怕。 此刻的李善周,分明是属于后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暖暖暖暖暖……求花~~~~ 第77章 1.11 他捏住她的下巴,酒醉后的声音更加的浑厚而迷人,情-欲晕染的嗓音暗沉却让人酥麻,“你方才叫我什么……” “大,大,大……”完蛋了!玉珺咬着唇想,结巴就算了,还触到了男人的雷点,大什么大啊!她闭了嘴,无辜地看着他,道:“你,你醉了……快,快回去休息吧!” “屡教不改!”李善周不理她,低下头吻住她的唇,玉珺脑子里的弦蹭一下就断了,只有一个想法:难道今晚上就要交代在这了么? 可是没有,不过片刻后,她的唇上传来轻微的刺痛,她等了半天,他竟然只是咬了下他的唇。 没!动!她! 感觉腹部的硬物,他分明已经忍到了极限,连头上都冒出了细汗来了,他竟然就这样轻易放走了嘴边的鸭子! 玉珺讶然地睁开眼,他一副好笑的样子握住了她紧紧攥起的拳头,道:“教你不长记性!大公子,那是给外人叫的。” 第75节 她看到他额头上泛起的汗珠,有些不忍心,他却只是搂住她,道:“你别怕,不到成亲那日,我不动你。” 方才的紧张、害怕以及隐约的憧憬、期待在这一刻突然烟消云散,玉珺简直不知说些什么好,她略略起身,抱住李善周道:“谢谢。” 谢谢他长久以来的照顾,谢谢他关键时刻,仍旧这样顾及自己,谢谢他……全部全部。 她这样搂着他,他却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睡吧,我陪着你。你要是再动,我可不能再保证什么。” “……”玉珺乖乖地躺下来,迷迷糊糊间,一双手轻轻地拍打着她,嘴里低声念着“小猪吃得饱饱,闭着眼睛睡觉,大耳朵在扇扇,小尾巴在摇摇……” 那是一首童谣。玉珺很早的时候曾经同李善周说起过,这是她娘小时候哄她睡觉时,常常念给她听的儿歌。他当时侧耳认真地听着她唱了两遍,脸上全是笑意,她让他念一遍,他却不肯。可原来他记在了心里,替代娘,保护着她。换了个人,换个了声调,可是她听着,却是一样的温暖…… 一夜无梦。直到日上三竿时候,她才惊讶地坐起来。身旁的人早已经消失了,像是做了一场好梦。 西竹打了热水进来,见了她,赶忙道:“小姐你可醒了,夫人派人过来了几遍,见你一直睡着,也不忍心唤你起来。” “娘找我有事?”玉珺赶忙起身,西竹摆手道:“小姐别急,我同夫人说了,这几日总有野猫扰人清梦。今早上咱们后院墙根的洞里果真找到几只小黑猫,还有几只猫崽仔,大约是天寒了,他们也晓得咱们这暖和,就躲过来了!静巧说都抓起来了,只是几只猫崽仔看着挺可爱的,问问小姐怎么处置。” 玉珺怔了一怔,没想到李善周几声猫叫倒真让她们找着猫了,左右一想,笑道:“听说李斯年挺喜欢猫的,你让人将猫护好了,送他那去,让他好生养着。” 西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等李斯年收到猫,见着一窝子的猫对着他“喵喵”直叫,他简直欲哭无泪,窝里的母猫瞧着他或许也觉得亲切,伸出舌头来舔了他手指一口。 李斯年来不及收回手来,只觉得手指上被卷了一口,竟是被猫调戏了!对着一窝子的猫大眼瞪小眼,他心里忿忿不平:这差真是越发难当了!从前跟着主子只需要打打架管管院子里的闲杂事儿,现在倒好了,成天四处招猫逗狗!一大早就被主子唤去抓了一窝子猫不算,还得偷偷摸摸地给丢进女主子的院子里,人家猫窝都没待热乎呢,转了个眼,它们又回来了! 这日子,让他怎么过啊! 可是女主子吩咐,他又不敢慢待,当下让人将猫安置好。想起方才听到的风言风语,他面色一凛,赶忙抬步走向李善周的书房。 那厢李善周正在提笔练字,李斯年进了门行了礼,赶忙道:“大公子,听说毅勇侯的夫人和工部侍郎左鸣的夫人前后脚到了,正同长公主商议婚期呐!” 李善周抬了抬眼,问:“打听出来,商定了哪天么?” 李斯年弯了身子,道:“就在三月初十!” “三月初十?”李善周脸渐渐沉了下来,将狼毫笔搁在一旁。 玉府 “又是三月初十?”余氏闻言也是眉头一蹙。 对这桩婚事,李善周极为重视,自从被指了婚,他恨不能隔日就将玉珺娶回家里。余氏也乐见其成,几次派了人过去商议婚期,可是宣慈长公主不是今日身体不适,就是明日头疼脚痛,总是找着借口推脱着。余氏被她拖得有些恼火,可是逼急了又怕人家说她着急嫁女儿,怕宣慈长公主往后怠慢了玉珺,索性忍着气,等着。 没想到过了几日,宣慈长公主派了人来,说是三月初十是个黄道吉日。余氏听了自然欢喜。眼下将眼下将将过了二月,往后推,除了三月初十的日子极好之外,还有九月初八和十二月初五,如要再遇良辰吉时,就得推到明年正月。两个孩子一路坎坷不容易,能早一日是一日。 可是谁知道,宣慈长公主偏偏又和毅勇侯和左侍郎也定了这个日子!一天之内两子娶妻,说出去固然热闹,三喜临门,可是在余氏看来,宣慈长公主分明就是不想让李善周越过李善均的风头去!人的心眼儿都是偏的,谁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幺蛾子! “不怕被人说省酒席钱!”余氏忍不住“呸”了一声,玉家的大奶奶随夫君回来筹备小妹的婚礼,听到这话不由地莞尔一笑,劝慰道:“满京师的大臣,哪有两个儿子都由圣上指婚的,这说出去也足够给定国公府挣面子了。太后听了长公主的主意,也说好,一日之内三喜临门,是难得遇见的热闹场面。” “我这不是怕珺儿被欺负么?”余氏担忧道。 大奶奶噗哧一声,“那人要想欺负咱们家小妹,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呐。她的兄弟这么多,一人揍欺负她一下,也得把她抡扁了!” 她虽是说笑,可到底让余氏的心情好了一些,大奶奶又伏在她的耳边道:“娘,你不必担心那么多,妹夫将将派了人来,说是……” 她一五一十地说着,话音刚落,余氏眼睛便大圆,不过片刻转忧为喜:“当真么?” 大奶奶点了点头,余氏笑得合不拢嘴道:“我就知道善周是个有心的!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极好!” 过了二月中,日子便渐渐快了起来。玉珺从原本的期待变成了忐忑,每日竟也有些患得患失。西竹、静巧见她这样,忍不住也来打趣她,只是每每话到了嘴边都变成了对李善周的赞美。 “咱们姑爷真是没话说的,昨日过府来问夫人可还有什么缺的,夫人随口一句被面儿被瞧上中意的,姑爷连夜就让人送了十来床天香阁张千师傅才会的双面绣来。要知道,那双面绣在市面上,如手帕那样一张大小的就价值百两,若是张千师傅的,更是少之又少,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求到张千师傅的,一下子弄来了这么多!” “不止呐,姑爷昨儿还让人送来了金、银、玉头面好几套,说是专门为小姐您设计打造的!” “姑爷对咱们小姐真是舍得,人也好!几位爷要灌他酒,他从来二话不说,干干脆脆地将满杯喝下!都说酒品如人品,几位爷都对他赞不绝口呐!” “……”几个丫头你一眼我一语地哄着玉珺,还是张妈妈年长些,看出她待嫁女儿的忐忑之心,每日里陪着她说话。 等到了出嫁的前一日,余氏特意将玉珺叫到了自己的房中,交一本画册交到了她手里。平日里她也算是个爽快的人,今日不知怎么了,支支吾吾了半日也开不了口,玉珺云里雾里地打开那本画册,竟是本不折不扣的”春-宫”,她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余氏皱了皱眉头,到底没说出口,扔下她道:“你好好看看,我去唤你几个嫂子来,同你说说……” 她几乎仓皇而逃。她的七个哥哥,六个都已经成亲了,六个嫂子齐聚一堂,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人将视线落在大嫂身上,齐齐将她往前推,大嫂连一红,将平日里作风最大胆的二嫂推了出来,二嫂眼一瞪,道:“其实咱们不用操这个心呐,小妹原本就是大夫,女科定然也懂一些……她这样聪慧的人,看看书或许就懂。你瞧,她手上的可是唐寅的《风-流绝畅图》,这可是难得的绘本呐,娘可真舍得,都将它给了小妹当压箱底的物什了!” “是啊是啊……”几个嫂子见二嫂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想溜走,附和着说了几句,也就偷偷溜开了,屋子里空了下来,玉珺哭笑不得地抱着那本画册,想着想着,却把脸伏在胳膊里,吃吃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肉呢你这个小妖精~!!!!! 第78章 1.111 三月初十,诸事皆宜,不避凶忌。玉珺早早就起床梳洗,顶着重重的凤冠霞帔坐在屋中,只等着李善周来迎。等外头传来热热闹闹的奏乐鸣炮声时,玉珺手里握着自己的裙子,不由得绞起来。 等了许久却也不见动静,她不由得有些慌了,玉二奶奶进屋来,阖掌赞道:“咱们这位姑爷,当真不错!” 大周接亲一向有闹新郎的习惯,玉家这么多年一直只有男丁,玉珺所有的哥哥们在接亲时被闹地不轻,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个妹妹,又怎肯轻易让李善周接走。前几日几个哥哥都试过李善周的酒量,这下子也不再设酒局,玉家大爷笑眯眯道:“只要你答上我这题,我就让你接新娘子!” 李善周身旁还有庆王世子郑思钊、吏部侍郎司马炎陪着接亲,二人还未等李善周回答,便抢先道:“来就来,今日是里善周小登科的日子,谁也挡不住!” 一群人哄堂大笑,玉家大爷一沉吟,出了一副对联,“重重喜事,重重喜,喜年年获丰收”。李善周一听,玉家大爷果然还是传说中那个憨厚稳重的人,这副对联难度不大,却是极为喜庆,不过是图个应景罢了。他朝玉家大爷微微一笑,谢他手下留情,当下便对道,“盈盈笑语,盈盈笑,笑频频传报捷”。 众人喝了一声彩,李善周正要往里走,玉家二爷换到了跟前,一挑下巴,道:“你过了大哥那关,我这关可还没过呐,想这么容易就取走我家小妹,没门儿!” 郑思钊、司马炎面面相觑,同李善周对望一眼,门里面光是七个大舅爷就堵地严实,想进这道门,只怕真要过五关闯六将了! 玉二奶奶进门时,外头已经比到了玉家四爷,诗词歌赋已然比拼了一圈,李善周当着众人的面将将做了一篇极为出色的策论,众人正是掌声连连。玉大奶奶唯恐玉珺在屋里不知道外头的情形,赶忙让玉二奶奶来通风报信。 玉二奶奶赞道:“他是个极有风度的人,你的几位兄长憋着股劲儿要为难他,他却像是个雅士,谈笑间便胜了他们,此刻你五哥正要同他比枪法呢!” “大喜的日子刀枪相见只怕不大吉利吧……”张妈妈在一旁听着着急,玉珺也是哑然失笑,玉二奶奶见玉珺面色一怔,大笑道:“我原本也觉得五弟胡闹,大哥还特意去请示了爹娘,爹娘说,难得这样热闹,也让旁人看看咱们的姑爷有多少本事!不瞒你说,从前甚少听旁人提在咱们姑爷,到今日才知道他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止我,连你的几个哥哥都想知道,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咱们不知道的!” “不要误了吉时才好……”玉珺顿了半天,才吐出这句话来,说完自己的脸却红了,玉二奶奶打趣道:“你放心好了,你的哥哥们都是有分寸的人,只是难得遇上了这样的人才,他们也是技痒。不说别的,就说方才那篇策论已经让他们心服口服,我想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进来了!” 第76节 她不过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震天的掌声,玉二奶奶也怔住了,不过片刻,玉大奶奶进屋来,道:“快快做好准备,姑爷已经进了堂屋!正准备叩拜爹娘呐!” “怎么这么快,六弟七弟不还没上么?”玉二奶奶讶异道。 “姑爷实在太厉害,五弟和他比试到一半便甘拜下风,六弟七弟索性也就放弃了!”玉大奶奶对玉珺笑道:“爹和娘对咱们的妹夫满意极了,这么多宾客看着,他真是挣足了面子!” “那也是咱们小妹有福气,能有这样的夫婿!”玉二奶奶掩着嘴偷笑。 玉大奶奶又道:“咱们小妹自然有福气。听说今日定国公府娶媳妇儿,定国公府的嫁妆有六十四抬,工部侍郎左鸣虽比不过定国公府,可为了不然自己的女儿落于人后,硬是也凑了六十四抬的嫁妆,可看咱们小妹,算上咱们府里和二老太爷给的,总共八十抬,不比数量,光是打头那对兰贵妃赐的金翟鸟就谁也比不上!” 两位嫂嫂言语里都是羡慕,玉珺却浑然没听进耳里。 大红盖头轻放,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嫣红的喜庆颜色,直到被喜娘背上了轿子,玉珺的心依旧是忐忑不安的,轿子外唢呐连天,间或传来路人的惊叹声。队伍行了许久,多了片刻却停住了,玉珺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就听外面传来西竹低低的声音:“小姐,前面有个送丧的队伍,将咱们的路都给拦住了!” “什么!”玉珺心一紧。 西竹道:“不知哪家今儿出殡,将整条路赌地水泄不通。姑爷已经派人去查看情形了,小姐您别急……” 大婚之日撞上人家送殡,无论如何都是件极为不吉利的事情,更何况还将路给堵上了,可是你办喜事,人家办丧事,没有让别人给你让路的道理。玉珺当下也是着急。在轿子里等了足足半刻,西竹的声音隔着轿帘都能听出来一丝苦涩:“小姐,是城东张裁缝家的老太爷过世了,她的几个女儿哭晕在路口了,几个儿子正吵得不可开交,听意思是老太爷死前藏了笔钱,没说好要给谁,几个儿子越吵越不服气,当街便要打起来了。姑爷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将钱给他们了事,可是他们又不肯,非要吵出个是非曲折来……” “城东张裁缝家的老太爷?”玉珺蹙着眉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城东姓张的裁缝只有一个,因着靠近和春堂,他家的老太爷前几日还来和春堂请玉珺问过诊,玉珺记得清楚,这位老太爷分明身子硬朗,不过是有些风寒罢了。怎么转眼不过几天,竟就走了? 当时他离开和春堂后,邻里还对她说起过,他的家里有两个儿子,张裁缝是老太爷捡来的儿子,竟比他亲生儿子还要孝顺。他的亲生儿子日日沉迷赌场,成天惦记着他的棺材本儿。她听得分明,老太爷就两个儿子,哪里冒出来了“几个儿子”,还有成群的女儿? 玉珺越想越不对劲儿,招来了西竹在她耳旁低声说了两句,西竹面色一凛,赶忙去找李善周。 那一厢李善周看着这出殡的队伍也是眉头紧锁,家里的老太爷出事,这家人虽则该哀婉的哀婉,可是那几个女儿,哭几下便要看他一眼,甚是心虚。那几个儿子吵则吵矣,不过是为五十两银子罢了,他出到一百两,他们竟也不为所动。 似乎不过是为了堵住路而已…… 他蹙着眉头想着,玉珺的贴身丫鬟西竹跑了过来,在他的耳旁低语了两声,李善周微微点头,道了句“知道了”,随即定睛看向一旁的棺材,从方才起他就觉得不对劲儿,这下子总算知道哪儿不对了!看这家给老太爷置办的棺材木质并不好,是薄木棺材,老太爷的家人只请了四个人抬棺,按理四个人抬副棺材是顶累人的事情,可是方才他看到他们四人时,他们却是神色自若,丝毫不落半滴汗水。 李善周的眉头越发紧了,一旁的郑思钊也是着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陪人来迎亲,没想到就遇上了这么晦气的事儿,晦气也就罢了,这一家子都像是疯子,当街就这么吵闹,说也说不通。 “不成我让人把他们都绑了!先让咱们过了再说!”郑思钊烦躁道。瞥眼看向李善周,他却是径直走向那副棺木。 或许是心中有鬼,李善周将将走近,手还未扶上棺材,几个正在争吵的男人便停了下来,连老太爷哭得昏天黑地的女儿也止了哭声,几个人团团将李善周围住,道:“公子这是做什么。大喜的日子你碰我爹的灵柩,可是要触大霉头的!” “我晓得你是做官的!可是做官的也管不了人家的丧事啊!最大大不过生死,新郎官难道还想动死人不成!” “就是!我爹已经走了,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却还有人瞧他不顺眼……这叫什么事儿啊!大伙来评评理啊!”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着李善周,甚至还有人来想要来拽他的衣袖,被李善周一个凌厉的眼神一瞪,那人不由心生畏惧,收回了手。 “哪个是张裁缝?”李善周巡视众人,朗声问道。 几个人皆是一怔,眼睛齐齐地看向方才准备拉住李善周的男子,那男子眼神一缩,站出来道:“我就是!” “胡说八道!”李善周脸一沉,道:“斯年,开棺!” 李斯年跟在他身旁早就发觉事情不对,李善周不过一声令下,他以手为掌,手起刀落劈在棺木上,不过一瞬间的寸劲儿,棺木竟就裂开一个口子,李斯年大喝一声,将那棺木盖子直接掀开。 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有胆子小的早就捂住了眼睛,胆子大的伸头往里一看,不由地“咦”了一声,所有人都愣住了,棺木里空空荡荡,哪里有老太爷的尸首! 情势急转,方才还自称张裁缝的男子也是一愣,随即却是眼珠子一转,当街坐下,哭嚷道:“爹,我的爹呢!!!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为了家产连爹的尸首都不放过啊!你们快放出来,我要爹!” “你压根不是张裁缝!”李善周冷冷地将他拎起来摔出去,“裁缝长期操刀,应当是拇指有茧,你的手却干净地紧!” 众人哗然。郑思钊也终于看出不对来,唤了官兵将几个人统统绑做一堆送入官府,只等婚礼过后再查清。 这一耽搁,足足就过了一刻钟,虽然不会错过良辰吉时,可是只怕到家仍旧比其他两家晚了。郑思钊仔细一琢磨,不免叹气道:“好在你反应够快,否则被这几个流氓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去。我瞧他们就是诚心拖着你,用心太过明显,反倒不知道是哪家做的了。” “今日原本就会上演各种好戏,你只管静心看戏就是了。”李善周的眸色渐沉,回身望向后面的轿子,想起玉珺托西竹带给他的那句话。 ——“大戏终于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婚么,这样热热闹闹也不错,哈哈哈哈~~~看戏咯。花生桂圆八宝粥,爆米花鸡爪小板凳,客官,来一份? 第79章 111丨 从知道要和林南蔷、左映寒同日成婚那日起,玉珺就知道今天只怕不会一番风顺。 只不过如郑思钊一样,连她都不知道这件事到底会是谁的手笔。故意拖着他们的队伍,不过是希望她能晚一些进门罢了。是林南蔷么?先于她早进门,自然谁先进门谁先有主人翁的优势,也为了李善均的嫡子优势添了彩,可若是这么想,左映寒也极有可能做这件事。还有她的婆婆,宣慈长公主,听说她因着李善均的关系,对自己也不是特别的满意…… “小姐,姑爷让我来告诉你,您别担心,一切自有他,您只管安安心心做新娘子就好了!若是觉得乏了,您只管闭上眼睛歇息片刻,一会再擦亮了眼睛等着看好戏!”西竹在轿子外劝慰道。 锣鼓欢欢喜喜地敲着打着,玉珺的心也渐渐落了地,被人这么一闹,方才所有的忐忑反倒冲淡了,即便晚一些又如何,反正她图的不过是李善周这个人罢了。 她这样想着,心也就宽了。等到了定国公府,李善周踢了轿门,喜婆背着她下了轿子,又由李善周牵着一个红绸引着她进了大门,跨了火盆,却不是直接进中堂,而是由喜娘领着进了一旁的花厅。婚礼前几日,定国公府便派人打过招呼,要等到良辰吉时,三对新人一起拜堂,眼下却迟迟不到拜堂的时候,看样子,林南蔷和左映寒的轿子竟是比她的还晚到? 李善周去了中堂接待宾客,玉珺身边剩下喜娘、张妈妈和几个丫鬟。忙碌了一早上,她肚子早就空空荡荡,西竹问:“小姐可要吃些果子压压肚子?” 话音一落,就听花厅外面响起李善均怒急的声音:“什么叫赶不上良辰吉时?外头那么多宾客等着她们,你却告诉我她们赶不上良辰吉时!” “三弟你急什么!”李善远声音一贯温和若清风,只是这股清风今天也不免带了几丝焦躁:“已经让人想法子了,总能赶上的……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走远了。 屋子里的几人都听得真切,张妈妈低声道:“小姐,只怕林家和左家也遇上奇怪的事儿了,所以连良辰吉时也都耽搁了。” 玉珺点了点头,李善均今日要和两个人拜堂,定国公府和两家都商议好了,为了不厚此薄彼,李善均两家都不上门接亲,只让迎亲的队伍前去,他在定国公府等着迎花轿。不知道两家遇上了什么奇怪的事儿,总不能都赶上了出殡的队伍? 就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人立刻噤了声,来人一看屋子里情形,先是“噗哧”一笑,道:“别怕,是我!” 玉珺听是郑世宁的声音,长长地舒了口气。郑世宁道:“我怕你在这儿无聊,所以特意央了长公主过来陪你说说话!”她说着走近了玉珺身边,握住她的手在她耳旁低声道:“我听哥哥说了方才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我晓得你未必想要和林南蔷一起拜堂,所以特意进来给你报个信儿,她啊,怕是赶不及了!” 来时郑思钊面色不郁,郑世宁私下里听他说了才知道李善周迎亲的队伍竟是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原本她也是忿忿不平,没想到左等右等另外两个也迟迟不来。宣慈长公主特意让人去查查看了两家的去向,不由地啼笑皆非:左家在定国公府的东边,距离定国公府较远,毅勇侯府在定国公府的西边,距离定国公府较近。宣慈长公主在这上面原本还动了些心思,毕竟林南蔷是太后先指婚的,虽然太后说二人不分大小平起平座,可是这花轿进门的时间总有先后,她特意让迎亲队伍踩着同样的时辰前去,就是想让毅勇侯府率先进门来。只是没想到,左家的动作竟是那样快,两家竟是在三岔路口撞上了面。两家要回定国公府,只有一条路,可是路面这样窄,总要有先后!偏生这个时候,两府谁也不让谁,暗地里较劲儿似得堵那儿了! 第77节 原本两家都想着时辰不到,所以两家的礼乐队伍攒着劲儿鼓瑟吹笙,毅勇侯府自觉地位高,暗示左府识趣让开,左府冷笑一声,凭什么啊,说好不分大笑,让你先走了,我家小姐以后地位堪忧!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眼见着要错过时辰,左府无奈,率先将路让了出来,毅勇侯府众人正是得意洋洋地要往前走,没想到意外发生了!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一大群的猪,发了疯一样在街头横冲直撞,直接将毅勇侯府的队伍冲散不说,左府的迎亲队伍也被冲得七零八落,两个新娘子也差点被惊得跳出花轿来。 原本大家还想看看这空前盛大的迎亲场面,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出闹剧,众人真是笑地乐不可支,前仰后合! “眼下路被堵地水泄不通,围观的人比迎亲的人还要亢奋,定国公已经派了人去疏通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回来了!”郑世宁一五一十说着,言语里还有些幸灾乐祸。 张妈妈蹙眉道:“既然他们必定错过良辰吉时,那咱们还等她们么?” “应该不会!”郑世宁劝慰道:“满堂宾客都在呢,既然玉珺的花轿已经到了府里,就没有让她眼睁睁错过良辰吉时的道理。再者说,善周哥哥是兄长,先善均哥哥一时半刻成亲,原本也没什么!”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又是一阵骚动,尔后是李善周走了进来,大红稠带领着她到了中堂,拜了堂又送到了新房里,只听到一旁全是摇曳的珠环玉翠声,女子们窃窃私语着,有人哄笑着让李善周挑了盖头让大家看看新娘子是何等相貌。 秤杆子掀盖头,寓意着称心如意。玉珺只觉眼前一亮,满屋秀碧辉煌。感受着旁人或审视或艳羡的目光,她却不去看众人,只看这眼前的李善周。 今天他也是一身的大红喜袍,比起平日只着白灰二色,今日的他看起来尤为风采绝艳。他身姿笔挺地站着看他,眼里眉间是掩不住的喜气。二人对望着,皆是眸光潋滟。 “新郎官儿这是看呆了呐!”有女子在一旁揶揄着,几个妇人皆掩着嘴笑。 玉珺含羞带怯地低了头,妇人们闹了一会,屋外又响起鞭炮声乐的声音。 有丫鬟走进门来道:“长公主请各位夫人前去中堂,毅勇侯府的花轿及左府的花轿已经到了!” 屋子里的人这才说笑着离开,喜娘伺候着玉珺和李善周喝了合衾酒,也就带着丫鬟退了下去,屋子里一下子空了下来,李善周挨着玉珺坐下,问道:“累了吧?” 玉珺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晶晶亮:“不累。”话音刚落,她的肚子里却是老实地“咕咕”叫起来,李善周看一样她的肚子,不由得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桌边,却也不放她下来,让她侧身坐在自己的腿上,环抱着,竟是要亲自喂她吃饭。 玉珺大赧,挣扎着要下来,李善周搂着她,道:“今日你是新娘,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就让我伺候你一回吧!”他说着,挑了块红枣莲蓉糕递到玉珺的嘴边,玉珺饿了一天,见状也不推辞,一口红枣莲蓉糕到口,简直甜香美味无穷。玉珺也不吃独食,依样选了块他爱吃的双色锦绣豆糕,递到他嘴边道:“你也多吃些,一会还要去前面招待客人……今儿来了不少人,可都等着你敬酒呢!” “好!”李善周微微一笑,三两口将豆糕吃进肚子里,吃到最后一口时,却是生起促狭的笑,一口将豆糕连着她的指尖含在嘴里,玉珺只觉指尖一阵酥麻,想要抽开,他却轻轻地咬了一口,用舌尖在她的指尖上绕了一圈。 屋里红烛摇晃,满堂的辉煌也亮不过李善周此刻耀目的眸色,玉珺“诶”了一声,低声道:“你……” 李善周这时候却松开手,笑道;“怪不得这块豆糕这样好吃……全因为你!” 这样的甜言蜜语真是怎样听都不够,一句话就能甜腻到心里去。吃什么甜糕喝什么蜜糖,有情人的一句话,胜却世间无数。 李善周将玉珺搂在怀里,低声道:“我总在想,或许咱们前一世就该是夫妻,或许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所以这一辈子,老天爷才会双倍补偿我,让我娶到了你……” “嗯……”玉珺低声应着,想着上一世,她逃出花想容,却在胡同口撞见了李善周,当时她那样绝望,他却用他温润如清泉般流淌的嗓音安慰着他,或许注定了她该遇见李善周,可惜阴差阳错,她却嫁给了李善均。 这的确是前一世延续到这一世的缘分,她有过犹豫有过迟疑,可庆幸的是,这一世,她终于找到了他。 得成比目,只羡鸳鸯。 “夫君,我是不是从未告诉过你……”玉珺轻声问。李善周的目光灼灼,低低地应了声,嗯?” “我爱你!”玉珺说着,一仰头,将自己的唇附在李善周的唇上。 龙凤双烛的烛芯“啪”的发出一声轻响,长夜漫漫,未知的惊喜如珍藏的宝盒,只等着玉珺一一开启……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有肉么? 第80章 1.11丨 那个吻如蜻蜓点水,待李善周要深入时,丫鬟的声音在门外适时响起,“大爷,大奶奶,圣上和太后娘娘派人送来了赏赐,人就在花厅呐,长公主奴婢来请你们过去一趟。” 李善周和玉珺对视一眼,赶忙唤了丫鬟进门整理了衣冠,二人出得花厅,那儿早就站满了人。玉珺望过去,李善均身边站正着两个女子,皆是一身大红喜袍,不同的是,林南蔷轻纱覆面,微微低着头,比之从前,多了分瑟缩,而左映寒却是大方地望了她一眼,略略点头致意。李善远见了玉珺也是愣了一愣,尔后温文尔雅一笑,身边苏氏看着便是娴静的人,可怜眉宇间天生带了一丝幽怨。 李善周、玉珺对众人见了礼,众人随定国公、宣慈长公主跪下领旨,皇上对两对新人皆送了一对玉如意、金莲花盆景簪一对、酱色缎水貂皮袄两件,太后送了两对新人各一对流云百福羊脂白玉玉佩,兰贵妃做为六宫之首,送的却不大相同,给玉珺的是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给林南蔷和左映寒各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并金尺一条、万福镜一面。 林南蔷闻言时面色一黯,宣慈长公主笑道:“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贵妃娘娘这份礼,其中深意,你二人可得好好体会体会!” 众人皆以为公公颁了旨意送完了礼,长公主正要留他下来喝一杯喜酒,他笑道:“不急,圣上还有一份礼物是要送给玉太医的!” 他说着又拿出一份抹金轴来,打开后,是五色织就的诰书,上面绣着瑞荷,顿感华贵喜庆。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玉珺,玉珺也是一怔,不过片刻之后,众人皆是恭喜玉珺——圣上封她为四品诰命夫人。 李善周眼下是大理寺少卿,玉珺被封为四品诰命也是随了他的品阶,只是在大婚之日,皇上给了她这份荣耀,比起林南蔷和左映寒来说,这真是份来得及时的荣耀。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玉珺手执着诰书,却迟迟等着公公下面的话——宫里出来的人说话极有分寸,在这种场合,更不会喊错她的称呼,他既喊了“玉太医”,必定还有后话。果不其然,公公朝她道了句恭喜,又道;“太后娘娘让奴才传句话给大人,咱们大周难得出了位女太医,后宫皆是女眷,有位女太医,行起事来也方便许多。玉太医不比寻常女子,嫁了人相夫教子固然重要,但也不该轻易弃了医术……” “太后的意思是?”长公主迟疑道。 “皇上和太后的意思是,玉太医仍旧是玉太医,官职不变,只是往后不必每日当值,宫里有需要时,玉太医再奉旨入宫就行!”公公利落地回答道。 玉珺先是一愣,捏着那份诰书简直如烫手山芋:保持官职不变,她仍旧是朝廷命官,可是她又是李善周的夫人,刚刚封了四品的诰命。她算不算大周史上第一人?这可是泼天的恩义啊……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后背灼人的目光,暗地里,李善周握住了她的手,她定了定心神,恭恭敬敬地跪下去:“谢圣上、谢太后娘娘,玉珺必定全力以赴,不负圣上、太后娘娘的恩泽!” 公公又道了一番喜,宣慈长公主命人送了一份大礼予他,他恭恭敬敬地收了,这才离开,那厢里又有下人禀报,说是北地土默特族首领乌江命人送来贺礼,贺李大公子和李大奶奶新婚,定国公领着众人在院中等候,只见送礼的人鱼贯而入,又是一大箱的贺礼,打开后,箱子里金光闪闪,金银玉器、玉石古玩皆有,每一样看着都是价值不菲。 观礼的宾客们围做一团,皆是暗叹不已。有知道郑思钊和定国公府走得近的,大着胆子问郑思钊李善周、玉珺和北地土默特族有何私交,郑思钊也不隐瞒,洋洋洒洒地将那日李善周在北地如何救下乌江,如何成为土默特族的英雄事迹说了一通,又道乌江欣赏玉珺巾帼不让须眉,特意给了她象征土默特族王室的玉佩,有意收她为义女。 众人一时哗然,围坐一团,议论纷纷。等玉珺退回新房中,宾客看向李善周的眼神又是大有不同。几个年长的老人席间几杯酒落肚,说起李善周小时候的聪明伶俐,如今再看李善周和李善均,两人虽然皆是一样的丰神俊逸,气宇轩昂,可是到底一个是人品贵重,年少有才,另外一个却是绣花枕头一草包,除了拈花惹草,从未听说有其他建树。 众人心中皆有一杆秤,如今两人一比,高下立现。虽然碍着长公主的面子不好亲疏有别的太过明显,可是酒宴上,提杯来敬李善周比之李善均,仍旧多上不少。 等到宾客散尽已是夜深,李善周不知喝了多少酒,进门时,远远地便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玉珺特意散了婆子丫鬟,看他醉醺醺的躺在床上,真是无限惆怅。 “还说自己酒量好呐,新婚第一夜,就醉得这样不省人事……”玉珺呢喃着,打湿了帕子给他擦了脸,低头一看,他一张脸醉地潮红,唇色红彤彤的,看着倒是诱人。 “喂……”玉珺拍了拍他的脸,他扭了扭头,有些不耐的侧过脸去,看似是睡踏实了,玉珺失笑,拿手堵着他的鼻子,他憋了气,偏过头蹙了眉头“哼”了一声,像极了孩子。玉珺一时间玩兴大起,索性拿手去揉他的脸,直将他的脸捏扁搓圆,搓得失去了原来的俊朗,看着却分外的可爱。 玉珺哈哈大笑,松开手,他依旧安静地睡着,脸上却带着她的拇指印,红白相间着。 “害我还紧张了好久,结果就这样睡着了……”玉珺低声抱怨着,转身去替他捏帕子。那知道她一转身,李善周一双眼睛乍然睁开,眼里都是笑。从方才起,他就在装醉,原本只是想要逗着玉珺玩儿,没想到却有意外的收获。 第78节 他五岁没了听力,整个世界于他而言都是寂静的,静地仿若一座死城,这些年他活在寂静里,遇上她才觉得生命带有鲜活的光亮。心有所往,即便是一声“夫君”,也能动人心弦。 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气,李善周默默念着。 再看她,人前,他们一个是正人君子,不苟言笑,一个是淑女御医,端正贵重,直到此刻,遇见自己爱的人,才能完全卸下防线,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如玉珺这般,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在李善周的眼里简直可爱极了。此刻她背过身去,这样碎碎念着,所有的话落在李善周的耳朵里,他简直要乐疯了——这是玉珺,这是面对他时,才会全然没有顾忌的玉珺,只有他能看到的玉珺。 他听着她在碎碎念着,看着她穿着一身还未来得及脱下的凤冠霞帔在屋里走来走去,平淡的幸福感这样直接地冲击着他,他索性用手支着头,静静地看着她,听她又念道:“这样睡也不行,得替他擦个澡睡才舒服吧……” 她要转身,他赶忙闭上眼,听她走近了,手颤抖着替他解着上衣的扣子,一边念叨着:“让我知道是谁把你灌得这样醉,我就把他们请回来,给他们的酒下药,让他们也醉一回……” 他闭上眼睛等着,直等着她如何对待他的裤子,哪知她解完了衣服的扣子,手落在他的裤腰带上,迟迟不肯动手。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她,却看她满脸涨地通红,咬着下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下面。 李善周身子里的沸腾的热血刷一下全冲到脑子里:此情此景,哪个男人还能控制地住自己的下半身,玉珺这样看着他,又是几个意思? 动手啊!李善周心里低声叫唤着。微微挪了个身子,哑着嗓子嚷道:“热……热……” “好嘛……”玉珺低声应着,赶忙上前替他解裤腰带,哪知不解还好,越是着急越是解不开。李善周只觉得玉珺的手不停地在他的腰间磨蹭,手每次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蹭到他的关键部位,李善周简直快要崩溃了,半晌,却听到她说了一句:“完了……腰带打结了……” “……”平日里看着挺伶俐,关键时刻掉链子!李善周实在忍不住,一伸手,将她往怀里拉。 玉珺打了个趔趄,天旋地转下,她已经趴在了李善周的胸上,方才还醉醺醺的人此刻亮着一双眼睛,好笑地看着她,不满道:“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笨,解个腰带都能打结!” “你……你没喝醉啊!”玉珺想起方才自己的动作大为窘迫,起身就要离开:“没醉你干嘛装醉!衣服……衣服……唉你自己解决吧!赶紧洗洗去,一身酒气!” “我当真醉了!”见她要离开,李善周哪肯!烛光下,玉珺面色泛红,这般娇羞的样子简直可爱极了,李善周看得心头直痒,一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浅声呢喃着,一俯身便送上一个吻。方才那样的蜻蜓点水丝毫不能解他内心的干渴,反倒像是燃起干柴烈火的火星,他在外头呆了多久,那颗蠢蠢欲动的小火苗就燃了多久,现在遇上了她,简直像是小火苗上泼了油,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酒后乱性啊,抓住机会啊大公子~~~ 第81章 222 红烛摇晃,帷幔轻纱,这样极致的诱惑让他忍不住想要用尽全身的气力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惜……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此刻却不能把自己埋进去。 他眼睛一亮,一翻身将玉珺扛在肩头,玉珺简直目瞪口呆,趴在他的肩头捶他,低声道:“你这是要带我上哪儿去!” “私奔!”李善周轻笑一声,大跨步出了门,李斯年竟像是早就知晓他要做些什么,早早就牵了一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等在门外,他一纵身,将玉珺抱在怀里,策马而去。 深夜的街道鲜少有人出现,两人红衣烈马,策马疾驰,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玉珺倚在他的怀里,仰头看他,一张俊朗无双的脸上含着微微的笑。私奔?她才不要!这是她的男人!可是这洞房花烛夜,他到底要带她上哪儿去呢? “我们上哪儿去!”玉珺问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他扬起马鞭,又是一阵狂奔。这条路玉珺十分熟悉,竟是去往西坪巷。将至河边时,李善周的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到了一处民房,他将她从马上抱下来,从袖中随手取出一张红帕子,替她傍上,遮住了眼。一手挽着她道:“你随我走。” “你要把我卖了么?”玉珺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嘴上却是戏谑着。他笑道:“是啊,把你卖了换酒钱。”手上却握得紧紧的,小心翼翼地带着她往前走。 到了一处,他终于停了下来,玉珺眼前的红帕子一落,乍然而来的亮光让她睁不开双眼,尔后,是渐渐清晰的红光落在眼里……西坪河的两岸,每隔数米就点起一盏红灯笼,绵延整条西坪河畔。在朦胧的夜色里,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摇曳在风里,为这夜色平添了几分妖娆,灯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风吹河面,星光、灯光,早已混做一团,构成了一副美不胜收的人间烟火。 “这……为我准备的?”玉珺流连在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里,被这温暖而动人的灯火引着——静谧的夜色,动人的灯火,心爱的男人,此情此景,怎能不动心? 远处有隐约的丝竹之声传来,玉珺望了李善周一眼,他只微笑,挽着她的手,沿着微微润湿的青石板路,一路往西坪巷而去,不到西坪巷时,她已经听到了喧嚣声。那一张又一张的桌子相连着,桌边围坐着她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人们推杯换盏,脸上洋溢着喜气。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新郎新娘来啦!” 所有的人视线全都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方才还推杯换盏的人们一下子全站了起来,举着杯高声道:“祝李大人、玉太医新婚大吉,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谢谢!”李善周接过李斯年的酒,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玉珺远远地站着,一扫眼过去,指着一张桌子上的人惊讶地合不拢嘴:“那是……二狗子,张大婶,小明娃子,铁树叔……” 她的声音越发大了,到最后,几乎是快步走到他们跟前,声音里都带着颤抖:“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她和娘在建州时居住的最久的一个地方,这些人都是她的左右邻居,伴着她成长,亲如家人一般。两世了,隔着两世,随着她死死生生,她实在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们!若娘没死,或许,她也不会进到京师,或许她就会在建州,嫁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而她的婚礼上,他们就是她最重要的宾客…… 曾经对着李善周玩笑的一句话一下子在玉珺的脑子里响起,她恍然大悟地望向李善周,一旁的张大婶快步上前挽住她的手,“这不是咱们玉妞儿么!好好好,咱们玉妞儿也嫁人了!这是咱们姑爷吧,俊,长得真俊!如果你娘瞧见你这样出息,肯定要高兴坏了!” 不过两句话,张大婶便哽咽了,一旁的铁树叔拍拍她的手道:“玉妞儿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许哭!玉妞儿,让大叔瞧瞧……”铁树叔拉过她仔细看了一圈,笑道:“好好好,没瘦!一晃眼,玉妞儿就成大人啦!” 这样的场景如在梦里,玉珺哽咽地回应着他们,张大婶笑道:“玉妞儿,你可是遇上了好姑爷啦!他可是个有心人,早早就到建州接咱们,说是让咱们参加你的婚宴。我那会琢磨着是不是遇上骗子了,这会瞧见了你,总算放心了!你娘走了,咱们可算你半个娘家人,往后姑爷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咱们!” “张婶子你又说大话啦!玉姐姐的爹可是太傅,她自个儿还是个太医呐,玉姐夫也是个大官,是什么什么大理寺卿,咱们做不了主!”一旁的明娃子插话道,张大婶愣了一下,斜眼睨他,“姑爷是再大的官儿也是咱们村的姑爷,谁敢欺负咱们玉妞儿,咱们就得替她做主!” 那挺直了腰杆的样子,让一桌子的人都乐开了。身后有人插话道:“是这个道理!若是有人敢欺负我外孙女,多大的官儿咱们也得豁出去为她做主!” 玉珺一回身,就看到玉老太爷站在她的身后,在她的身后,还有余氏、郑世宁、郑思钊、夏昭雪、夏锦良……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对着她笑,朝着她招手。郑世宁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三两步走到她跟前,道:“定国公府的那是场大婚宴,这儿还有一场小婚宴,善周哥哥准备了好些天,我也有份挂那些灯笼哒!这些天要瞒着你,我可憋死了!玉珺,你喜欢这儿么?” “喜欢……”玉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懂得握住了李善周的手,连声道:“我喜欢,我喜欢这儿!” 一天的婚礼下来兵荒马乱、乱象繁生,她简直有种走马唱戏的感觉,她不是戏里唯一的主角,她甚至是自己戏最大的一个看客。可是这儿不同,这儿有她熟悉的人,有她熟悉的环境,如果说定国公府的婚礼像是在天上飘着的,那么只有在这儿,才让她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想让你成为这场婚宴唯一的新娘子!”李善周低声在她耳畔道:“我要让你记住,你才是我的独一无二!” 定国公府 “小姐,咱们换身衣裳吧。” 那对龙凤红烛燃了一夜,原本栩栩如生的龙凤模样早就糊成了一团,滩在了烛底,屋子里没有一丝亮光。 夏雪点起油灯,只见林南蔷一身火红的嫁衣仍旧未脱,昨夜离开前,她就定定的坐在桌子旁,而今,她仍旧这样笔挺地坐着,从头到尾她都保持着一个姿势。 乍然点起的亮光却让她没有丝毫的不适,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夏雪,暗哑着嗓音,道:“他们回来了么?” 尽管已经适应了许久,可是乍然在黑暗里看到林南蔷这样的一张脸,夏雪的心还是忍不住抽紧,她微微撇开脸,低了头道;“听说昨夜大爷回了房衣裳未换,就带着大奶奶出门去了,在咱们府里的宾客大部分也去了西坪巷,河边高挂起的灯笼绵延数百米,灯火彻夜不灭,他们在西坪巷的酒席也热热闹闹地摆到了天亮……” “从前就听说定国公府规矩多,大婚之夜两人不在新房待着,反而到市井街头笙歌夜舞,这算是什么规矩!”林南蔷冷哼了一声,一张脸在晦暗不明的灯火里尤显得可怕。 第79节 夏雪劝慰道:“长公主昨夜早早便歇下了,怕也不知道这件事。他们一个是庶长子,一个是庶长媳,昨夜却抢尽了咱们三爷的风头,我瞧长公主的脸色就不大好。新婚之夜他们又溜出门去……听说大爷从前也是循规蹈矩的人,如今娶了妻,却这样行事不羁,只怕长公主也会认为是大奶奶为妻不闲,撺掇大爷做下这样的事。咱们只等着瞧,长公主肯定会好好给她立立规矩的!” “他们还没回来么?”林南蔷又问。 夏雪道:“应该是回来了。一会总要去敬茶的……” 林南蔷定定地望着窗外,晨曦渐起,她的新婚之夜,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过去了。她的夫君,此刻正睡在另外一个女人的身边,或许已经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个她,坐在黑夜里,等了他一个晚上。 毁容,平妻,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她原本坦途而光明的人生却走到了这个境地,究竟是因为谁? “玉!珺!”林南蔷乍然站起,长袖一拂,将油灯扫落在地面上,却不慎将自己的衣袖点燃,眼见着火苗渐起,夏雪“唉”了一声,赶忙扑上来将她的衣服上的火扑灭,可是晚了,一件大红的喜袍突兀的烧焦了一个角落,如她残缺的婚姻一般,千疮百孔。 林南蔷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衣裳,半晌,双眸轻轻闭上,露出一个晦涩不明的笑容,道:“夏雪,给我换一套衣裳,咱们去左映寒的院子里,伺候三爷起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成亲了,擦把汗,不容易。 第82章 22.2 那一厢,李善均将将起身,一夜颠鸾倒凤,显然他对左映寒满意极了,那一厢两人正对着镜子,李善均正替她描眉上妆,两人好不恩爱。丫鬟打了帘子进来送了吃食,左映寒见她眼神里似是有话,正要哄李善均去替她选簪子,外头正好有小厮,说是有事要禀报三爷,李善均出了门,丫鬟赶忙上前道:“奶奶,西院的那位往咱们这来了。” “她怎么来了?”左映寒蹙眉问着,打发了丫鬟下去,李善均脸上似笑非笑地进得门来。 她赶忙服侍李善均换了衣裳,两人将将吃了两口饭,丫鬟就说林南蔷已经到了院子外。李善均这才恍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位新娘。他虽不喜欢林南蔷,可到底人家以前也风光过,这会想起他来,不免有些内疚,赶忙迎了出去,将将走到院子里,就见到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桃树下,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衫裙,青衫薄雾,浑然没有半分新娘子的喜气,只让人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李善均在门前站了片刻,低声地“哼”了一声,她才恍然地回过身来,远远地便唤了声“夫君”,李善均见她时时刻刻脸上不忘轻纱覆面,想起她从前的绝色容颜,不免觉得惋惜,上前道:“怎么一大早就来这了?衣裳也不多穿一些,着凉了可怎么办?” 林南蔷低低地摇了摇头,道:“不凉。我只是看时辰到了,怕左妹妹错过了请安的时辰,所以特意过来请夫君和左妹妹一起去母亲那请安……夫君别怪我多事才好。” “咱们京里的人一向都知道你是个贤淑的人,你考虑事情一向周到。”李善均停了停,又解释道:“昨夜我……我喝醉了。你可还睡得习惯?” 他一句话刚出口,林南蔷的眼里已经是三分水雾,七分柔情,望着他道:“如今妾身已经变成了这样,夫君还能不嫌弃我,心里惦念着我,我已经是感恩极了。” “你别这么说……”李善均赶忙打断她,见她眼里泪珠儿打滚,不知怎么地就心生了愧意。新婚之夜他晾了她一宿,她没有半分怨言也就算了,还这样维护他,到底是从前的第一才女,知情识趣无人能比。 他上前挽过她的手道:“母亲说过,娶妻娶贤,能娶到你这样懂事的妻子,是我的福气。” 一旁的左映寒听得头上的青筋直跳,搭了话过来,道:“姐姐,是我不对……昨夜夫君喝醉了,我原本想着等他酒醒一些,就送他过去你的院子的,可是……”她脸红了一红,是不胜柔美的娇羞。落在林南蔷的眼里,其意不言而喻,简直如宣战一般。 林南蔷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左映寒赶忙道:“我和夫君正在吃早饭,姐姐用过饭了么?” “我吃过了。”林南蔷笑道:“我就在屋外等着妹妹,听说母亲起得早,咱们别耽误了时辰才好。” 她音刚落,李善均接过话道:“咱们还是现在就去吧。母亲的规矩多,去晚了怕她要不高兴。” 左映寒愣了一愣,赶忙道:“是,夫君。” 三个人并肩走着,路过花园时,正巧遇见李善周和玉珺也往长公主的院落走去,两人面对面站在桃花树下,李善周从树上摘了一朵桃花,玉珺含羞带怯地低着头,李善周恰好把花戴在她的鬓边,两人相视而笑。 这样自然的场景,落在三人的眼里都如针扎眼一般,人家是举案齐眉,他们三人,这算是什么? 李善均还没有生出多大的感慨,两个女人心里都如惊涛骇浪一般走了一遭。 左映寒打眼瞧着面色有些泛白的林南蔷,挽着李善均的手羡慕道:“瞧大哥和大嫂真是恩爱,让人瞧着就心生羡慕。” 早前就听说李家兄弟和这位玉太医有纠葛,她也不过是用一句话试试他罢了,没想到一句话下去,他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蹙着眉头不愿意说话,左映寒心里道了句“果然如此”,林南蔷微微一笑,道:“日子都是靠在自己过的,与其羡慕旁人,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一辈子还长,谁能笑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玉珺站在树下,远远的就看到李善均三人顿了脚步望着她,李善均脸色不郁,林南蔷眼含怨毒,左映寒则是若有所思,三人脸上皆精彩地像一场戏。 在西坪巷,他们足足逗留到了黎明时分才回到新房,虽是一夜无眠,两人却没有半丝睡意,想着今日还要给长公主奉茶,玉珺提前拉着李善周出了门。新婚之夜没有洞房花烛,他们却在外面过了一夜,这事若是让规矩众多的宣慈长公主知道,也不晓得她会气成什么样子。 这会再看到李善均三人,她更是担心。拽了拽李善周的手,他也转过视线,瞧见了他们三人,他微微一笑,十指紧扣着她的手往前走,相互见了礼,他们还未开口说话,李善均便阴阳怪气道:“大哥好大的手笔,大婚之夜不在新房里呆着,却在外头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知道的说大哥疼大嫂,不知道的还当是大哥对母亲操办的婚礼不满意呐!” “怎么会!”李善周打着哈哈道:“咱们定国公府举办婚事,整个大周有脸面的达官贵人都都送来了贺礼,谁敢说定国公府的婚礼不够隆重?” “那倒是,活人送礼也就罢了,连死人都赶着来凑热闹!”李善均嗤了一声,笑道。 玉珺见他明显是以昨日丧事撞了喜事的事儿为由头讽刺李善周,她二话不说,反唇相讥道:“所以说咱们府里的婚事够热闹,不不止人来了,牲口也要凑凑热闹……” 她的眼睛落在林南蔷的身上,笑道:“听说昨日妹妹险些被猪拱了?” “没……”林南蔷刚说了一个字,玉珺顺口接了过来,望向李善均,直笑道:“原来没被猪拱啊!” 这句话,简直是一语三关,一来嘲讽林南蔷昨日的轿子险些被猪冲撞翻了,二来却是讽刺林南蔷在婚房之中空守一夜,随口还埋汰了李善均是只不折不扣的猪。 玉珺话音刚落,李善周已是噗哧一笑,趁着李善均和林南蔷还未反应过来,左映寒还在目瞪口呆的当口,李善周赶忙拉着玉珺走开。不出两步,他终于憋不住,揉着玉珺的脑袋道:“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娘子这般伶牙俐齿?猪……你是怎么想起来的!哈哈哈哈……” 玉珺看他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提醒他道:“容我提醒你一下,你和他可是一个爹生的,他要是猪……那你……” “呸呸呸!”李善周这才反应过来,待要追出去,玉珺早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回头做了个鬼脸,奔了出去! 两人这样笑闹地到了长公主的院子前,齐齐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周姨娘早就等在门外,见了二人,赶忙道:“大爷大奶奶请稍候,二奶奶来了,正同长公主说着话呢!” 李善周见了周姨娘,仍旧一副谦卑的模样,不由心里一酸,拉着玉珺的手道:“玉珠儿,这是周姨娘……” 玉珺见她衣着朴实,言语里透着股恬淡,如前一世一般始终如一地低调着,想起昨夜大婚,周姨娘更是从头至尾不曾露过面,再看一旁李善周也是欲言又止,她心中百感交集,大大方方地行了礼,唤了声:“见过姨娘。” 周姨娘赶忙将她扶起来,道:“使不得,使不得!” 这一挽手,便将玉珺看了个仔细,果然是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标致地紧。难得的是谦卑有礼,进退得当。她越看越是欢喜,脸上不由自主便带上了笑,趁着四处无人,周姨娘压低了声音对二人道:“你们昨夜外出的事儿一早便有人来告诉长公主了,长公主听完之后生了好大的气,一会你们可得小心应对才是…… 正说着话,李善均三人姗姗来迟,见周姨娘三人站在门外,咧了嘴道:“好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 周姨娘只当没听到他言语里的嘲讽,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屋子里却哐当发出一声巨响,几人皆是神色凛然的站着,就听屋子里传出长公主盛怒的声音。 “男人不争气,多是女人惯出来的!你但凡有些手段,又怎么会让她趁虚而入!此刻哭又有什么用,还不去把人找回来!” 二奶奶苏氏压低了声音哽咽道:“府里的人都已经派出去找了一夜,二爷常去的地儿都寻了一遍,就是找不到……我也是这是没法子了,才能求娘帮帮我……” “究竟是什么狐媚子,竟能让远哥儿变成了这样。我原本还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落到这个田地,我岂能容得下她!” 第80节 “娘,二爷是个长情的人,我只怕他定了心思轻易不能改。若他当真这样一去不复返,我可怎么办?”苏氏嘤嘤哭着,宣慈长公主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挥了挥手道:“你放心回去便是,人我一定替你找到,只是往后该如何看住他,才是你需要好好琢磨的!” 二奶奶应了声“是”,屋子里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一会,苏氏打了帘子出来,抬眼望向众人,皆是一怔,她的泪痕未消,连眼睛都哭肿了,见了三人虽是尴尬,却也强打了精神行了礼,这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个重要人物即将返场。大家猜猜是谁…… 第83章 22丨2 五个人齐齐进了屋请了安,周姨娘领着丫鬟们鱼贯而入,笑道:“长公主,是时候敬茶了!” 丫鬟们一字排开,手上捧着热茶,李善周和玉珺当先跪了下去,玉珺从丫鬟的托盘上接过茶盏,高高将之举过头顶,身子微微向前曲着,朗声道:“儿媳向母亲敬茶,愿母亲万事顺意,身体康健!” 头顶上没了声响,她等了许久也不见长公主将茶盏揭过去。她高举着茶盏,时间长了,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稳住自己不让自己晃动。好在玉珺曾经就走过这一遭,此前又有了会被下个下马威的准备,是以咬牙撑着,低着头看着地面。 “你们昨夜上哪儿去了?”长公主不咸不淡的声音越过头顶落在她的耳畔,玉珺心道:果然,要清算了!她也不做声,只等着李善周解释。 “昨夜宾客走后,我们又去了西坪巷。”李善周实诚,半分不减,毫不遮掩地说了个大实话,“在那儿儿子又摆了个流水席,直到天亮才回来!” “荒唐!”宣慈长公主原本就一肚子火气,此刻见了李善周不痛不痒丝毫不知错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道:“洞房花烛夜你不带着新娘子在新房里过,黑灯瞎火地跑去西坪巷办什么流水席!三天三夜,好大的手笔!莫不是我替你办的婚宴入不了你的眼,逼得你在外头再办酒席不成!” 她的语气极冲,看似在说李善周,可是说话时却是对着玉珺,玉珺手举着茶杯早已经酸痛不已,在心里默默地吐了句苦水,正想着若是宣慈长公主当面问她,她只卖个傻,躬身下去认错也就罢了。反正被说上两句,不痛也不痒,更不会掉块肉,人生在世本就不能事事如意,但是脸皮厚一些却能解决许多问题。 她抱定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手举着茶杯,身子却要往前倾,道:“母亲,这事全怪我……” 她正要说,李善周却接过话去,道:“这事其实还是怪我事先没能和母亲打个招呼。” 他抬了头道:“母亲怕也听说过,儿子在北地时曾经救过乌江和兰贵妃的性命,乌江几次三番说要感谢儿子。都被儿子拒绝了。而玉珺也曾救过兰贵妃,乌江收了她做义女。昨夜我们大婚,乌江不仅送了贺礼,还特意在西坪河畔为我和玉珺摆下了这流水席。儿子原本不想去,只是这是乌江的一番美意,连兰贵妃也知道此事。若是儿子不去,只怕博了他们的面子……昨夜儿子回了房才得知此事,原本想要跟母亲打声招呼再走,又想着母亲累了一夜,必定已经睡着了,等我回来再禀告母亲不迟,没想到竟有人消息这样灵通,早早地便告诉了母亲。” “乌江替你设宴?”宣慈长公主有些怀疑,李善周道:“确然是乌江替儿子和玉珺摆的,此事兰贵妃也知晓,母亲若是不信,可派人去问。” 他信誓旦旦的说着,宣慈长公主消了大半的怀疑,面色稍霁道:“我听说北地的婚俗与大周大大不同,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既是乌江替你摆下的婚宴,我也就不追究了。一会你们还要入宫谢恩,见了兰贵妃,也替我道声谢便是。” “是,母亲!”李善周朗声道,宣慈长公主这才接过玉珺手上的茶,和颜悦色地敲打提点了她一番,不外乎是些恪守妇道,相夫教子的老生常谈,玉珺从头到尾都虚心的听着,装着谦卑的样子受领了她的话,她这才放下了茶杯,给了她一对龙凤镯子。 这一杯茶敬地她简直精疲力尽,李善周搀起她时,她的手都快没知觉了,两人退到一旁坐下,她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轮到李善均三人敬茶时,林南蔷和左映寒齐齐递出茶杯,宣慈长公主毫无意外地率先接过了林南蔷的茶。两杯热茶下肚,林南蔷和左映寒的大小也分了出来。 长公主道:“映寒你年纪尚小,若有什么不懂,大可问问蔷儿。均哥儿有你们两个伺候,是他的福气,你们二人也当同心协力辅佐他才是,有什么事大可商量着。” 林南蔷、左映寒二人低头应了声“是”,一低头,一个是了然于胸的神色,一个却是忿忿不平。 昨日花轿迎门时,本就是林南蔷率先一步进了门,即便是拜天地,也是林南蔷抢先一步,可惜洞房花烛时,李善均到底选了如今看起来比较美貌的左映寒,林南蔷棋差一招,却在长公主这得到了补偿。 玉珺不动声色地低头想着,到底是姜是老的辣,小的不争气,总有老的为他抹平秤砣。 林南蔷左映寒二人接过长公主的龙凤镯子,应声退到一旁,长公主道:“你们先行回去收拾收拾,一会进宫谢恩,不许丢定国公府的脸面。善周、均哥儿先留下……” 三人道了声是,起身告退,李善周回头望了玉珺一眼,微微点了头。 出了门,左映寒亲亲热热地上前问玉珺道:“大嫂,大哥当真为你在外头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么?我也好想去看看,那场面得多热闹啊!” 玉珺含笑道:“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图个喜气……” “是没什么好看的!”林南蔷随口接到:“阳春白雪不愿意做,非要做什么下里巴人。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大咧咧地将婚宴摆在街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攀了高枝儿似得!” “姐姐……”左映寒见她两句话便撕破脸,着急要拉她走,玉珺好笑地回道:“这话说的,像是你没攀高枝似得。哦不对,定国公府这高枝儿你不惜得攀,你想攀进宫里,只可惜……” 她故意停了话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眼里浮上鄙视,转身就要走。林南蔷气得直跳脚,被左映寒死死抱着才没冲上去,林南蔷推开左映寒,原本怒急想要骂她,话到嘴边心却冷了下来,眉头一皱,变成了和声细语,好言相劝:“好妹妹,姐姐我也给你提个醒。你别瞧着她如今得势就去讨好她,你当她是什么好货?还未嫁入定国公府时,就一手紧紧拽着李善周,一边百般纠缠咱们相公,得空了还不忘在外头招蜂引蝶!” “这……这倒真是没听说。”左映寒憨厚的嘿嘿一笑,转身要走。林南蔷见她不信,拉着她道:“我和她的关系大约你也有听说一二,当初她硬要回将军府,被爹娘拒绝后,她就一直怀恨在心,在外头百般诋毁我们的名声……” “姐姐。”左映寒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道:“当初去北地,我也有随行。若我没记错,当初你与兰贵妃在牛头山上遇上狼群,还是大嫂与狼群周旋,才让你们有了一线生机。兰贵妃也说过,大嫂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我,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林南蔷没想到这样温婉的人说起话来却是毫不留情面,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一个嘴巴子。见左映寒不上当,反而替玉珺说好话,她气得直跺脚。 那一厢宣慈长公主也是颇为惆怅,手抵着头歪在一边,太阳穴突突直跳,让她直头疼。屋子里虽然点着宁心香,可到底没让她静下心来。 两个儿子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还是李善周率先开了口,道:“母亲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和儿子们说说,儿子们也好分担一二。” 宣慈长公主叹了口长气,道:“原本你们将将成亲,这些事儿我也不该同你们说。只是这事关远哥儿,又牵着咱们定国公府的脸面……” “二哥出了什么事了?”方才来时,他们都在门外听了一二,只是事情前因后果却不大清楚。宣慈长公主愁着脸道:“昨夜,远哥儿带着那个……那个青楼名妓,私奔了!” “私……私奔?”李善周和李善均皆是大吃一惊。想起李善远平日做事沉稳,没想到却为了一个青楼名妓破天荒做下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 李善周道:“昨天的婚宴上我还见着二弟,他是何时私……何时走的?” 宣慈长公主摇摇头,简直一言难尽。李善远原本一直是定国公府承袭爵位的不二人选,可是自从出了一个柳萋萋,李善远便性情大变,那日她被太后敲打了一番后,她便叫来了李善远严肃地说起了柳萋萋,让他们从今往后断了往来,没想到李善远平日看着谦厚,遇上了柳萋萋就变了一个人,知道长公主要对付柳萋萋,他忙不迭将柳萋萋藏了起来。 宣慈长公主花了好多功夫,终于在城郊的别院里找到了柳萋萋的藏身之处。原本她就想趁着昨日婚宴李善远不会关注柳萋萋,趁机将柳萋萋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谁知道消息走漏,李善远竟是知道了这件事,宣慈长公主没将祸害处理掉,反倒赔了一个最有前程的儿子进去! “眼下他们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宣慈长公主简直糟心透了,“这样的事情咱们总不好摆在名面上去说,只能私下里派人去找。眼下能派出去的人已经都派出去了,你们两人在外头若是有什么门路,也帮着去找找。只一点,不许大张旗鼓,不许走漏风声。若是找到那两个孽障,速速绑了回来见我!” 李善周李善均二人赶忙应了声是。李善周又道:“母亲,不知可有那位柳姑娘的画像……儿子不曾见过那位姑娘,只怕寻人时无从下手。” “画像给你们准备好了。”宣慈长公主半支起身子,招手让周姨娘送来了两卷画像交到李善周和李善均的手上,挥了挥手让二人退下了。 李善周出了门打开卷轴一看,整个人怔在原地,连平日与他不大对付的李善均也是一愣,凑过脑袋来,道:“大哥,你看这个柳萋萋,像谁?” 作者有话要说:像谁呢?猜! 第84章 22.22 “林……二弟妹家的表妹?”李善周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李善均点头道:“你也瞧着像秦艽,对不对!” 二人并作一块,再看画上的人,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善均道:“秦艽是去年的时候犯刑,按理这会应该还在苦寒之地受苦受难呢!这人不大可能是她。” 第81节 李善周也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得相似也是有的。” 话虽是这样说,到底存了疑惑,回了屋对玉珺这般一说,玉珺一看画上的人便笃定道:“这人不是秦艽!” 活了两世,同秦艽打了多少交道,玉珺怎能不熟悉秦艽。但看画上的人,虽是风尘女子,可是却丝毫没有风尘女子的妖魅,瞧着倒是面目恬淡,温柔婉约,端庄大方,若是旁人不说,她只当是哪家大家闺秀的画像。 而秦艽,自小寄人篱下,虽然时刻以张牙舞爪的形象武装自己的怯懦,可是在眼里眉间仍能见一丝瑟缩,她绝不会如画中人那样,气质自然,跃然纸上。更何况秦艽遭了大难,按照李善周的说法,这位柳萋萋姑娘在去年时已经名动京师。 玉珺顿了一顿,又想起什么似得,追问道:“你说这位姑娘叫什么?” “姓柳,叫萋萋。”李善周答道。 “柳萋萋……”玉珺随口念着,“柳萋萋,柳萋萋……”脑子里突然想起什么,她阖掌笑道:“我说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前一世李善均有一帮子狐朋狗友时常初入风月之地,李善均偶尔也会将有趣的事情说与她听。当时这位柳姑娘的故事他就曾经说过。玉珺斟酌了片刻,换了说法,道:“和春堂里人来人往,不知是谁同我说起过。这个柳萋萋姑娘是前朝丞相刘时的后人,柳同‘刘’,‘萋萋’二字暗含在‘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一句中。本是王孙子弟却流落风尘之地,原本也是可悲可叹,怎么阴差阳错又牵扯上了二公子……” 李善周沉吟道:“听说这位柳姑娘虽然身在风尘,但是只卖艺不卖身。思钊好奇之下也曾去见过她,听说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奇女子。能和二哥走到一块去也算是孽缘。这样的出身,母亲是万万不可能容得下她的!” 玉珺也叹了口气,再看画像上的柳萋萋,虽则眉间与秦艽相似,但是气质里暗藏了股哀伤。玉珺猛然想起什么,赶忙道:“我突然想起来,大周从北地凯旋,圣上大赦天下,秦艽是否也在赦免的名单之上?” “我回头派人去打听打听。”李善周应道。外头有丫鬟来报,说是备好了去宫里的车撵。李善周带着玉珺往外走,李斯年等在车边,低声禀告道:“公子,昨日冲撞了夫人喜轿的那几个人招了。领头的是张老太爷的亲生儿子张虎,他说是有人给了他钱让他领着人堵住咱们的去路半个时辰,具体谁是金主他也不知道。” 李善周原本料定了也是这个结果,招了招手想让他退下去,没想到李斯年忿忿不平又道:“官府原本也以为是件小案子,亏得夫人提醒,我特意让人去张裁缝家想要找出张裁缝和张老太爷的去向。没想到竟是在张裁缝家的地窖里找到了张裁缝和老太爷!” “地窖!?”玉珺惊了一下,李斯年点头道:“对,地窖!我到那时地上只有张裁缝,抱着老太爷放声大哭。据他说,那个张虎实在畜生不如,成日赌博欠下了一屁股赌债,那日他正好回屋要抢张裁缝的钱,把张裁缝打地半死,却又被老太爷正好撞见,他一怒之下拿起灯台砸中了老太爷的后脑勺,老太爷当下便昏死过去,他把两人都扔进了地窖里,假模假样地办起了丧事。” “那老太爷……”玉珺蹙眉问道。 李斯年点了头道:“张老太爷年事过高,那地窖潮湿阴冷,他熬不住,已经去了。张裁缝被人救出来时,哭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拦了庆王爷的轿子,说要告张虎谋杀亲父!” “他要告状自可到衙门去,怎么会拦庆王爷的轿子?”李善周问。 玉珺道:“夫君有所不知。张虎平日横行乡里,左右邻里都怕他,连带着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她微微皱了眉头,道:“平日他在乡里多次放眼,他有靠山就在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李善周的脚顿了一顿,李斯年接过话去,道:“我今日也听左右邻里说起过,后来一查,才知道他有个义兄,就是三爷身边的小厮,王福祥。前些年张虎在街上打伤过人,也是王福祥求了三爷,三爷又跟官府打过招呼,私下里又使了些钱两,那人才不追究的。” “好好好……”李善周冷笑一声,“咱们定国公府倒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了!” 玉珺又想起三儿,顺带着问了一句,道;“夫君,你身边可有一个人名唤刘全?” “是有这么个人。”李善周见她突然问起不相干的人,奇怪道:“怎么了?” 玉珺把从三儿那听来的说法又一五一十的说了,道;“按理说三儿也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她,我那日决计逃不出花想容,也不能救出郡主。从前我总想着问问你这件事,几次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李斯年道:“若说是旁人我倒是相信,可是刘全是绝对不可能。他一向老实本分,怎么可能因为几件衣裳就将人打的半死!” “查!去查!”李善周冷了脸道:“老爷子费尽千难万险,才创下定国公府如今的基业,不能因为几颗老鼠屎坏了咱们的名声!”他顿了一顿,又道:“你派人在京里查查,看看还有什么事是跟咱们府里有干系的。查好了之后别声张,告诉我便是。” 李斯年答了声是,李善周这才握住玉珺的手道:“既是你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不能让你夹在当中左右为难。若刘全当真做了那样的事,我陪着你亲自登门道歉。若是没有,我也要替你查个水落石出!” 待二人入了宫面了圣,才得知宁康皇帝早早就得知昨日迎亲队伍撞上丧事之事,连带着张裁缝之事他也有耳闻。后来才知道郑世宁一早入宫遇见了兰贵妃,兰贵妃随口问起婚礼如何,郑世宁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将张裁缝拦轿告状的事情说了一通,兰贵妃又当作趣闻告诉了皇帝。 李善周也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庆王爷力荐他处理此事。夫妇二人谢了恩从宫里回来,李善周便马不停蹄地去断张裁缝的案子。 直到深夜,李善周才回到家中,远远地站在院子里,便能看到新房里暗暗地点着一盏灯,昏暗和温暖。他突然想起刚刚认识玉珺时,那日她要离开李府,他也是这样站在屋外,看着她屋里的灯火明明灭灭,想着她要离开,他还劝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离开就放她离开了。 如今想来真是后悔,他难得看上的人,看上便看上了,注定不会更改。如果命里注定他们要在一起,他又何必等了这么久,白白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 轻推了门进去,她就这样歪在一旁的贵妃榻上,一本《食疗本草》摊开覆在脸上,倒春寒的季节,她却只穿着薄薄的春衫,也不晓得多盖件被子。 李善周暗自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入了门,正想把她抱到床上休息,哪知将将一动她,她就醒了,一双眼睛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是她,乍然间盛满了笑意,道:“你回来啦!” 再看看外头的天,又不满道:“圣上也真是……分明知道你是新婚,却让你忙到现在!你饿了吧?我做了老鸭煲冬瓜,这个时节吃最是滋润去火,我去给你盛一碗!” 她说着就要跳起来,李善周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丝凉气,抱着玉珺是一阵凉意,他久久地不说话,玉珺也不动,只抚着他的手掌道:“怎么啦?累了?” “嗯……原本是累的,看到你,什么都忘记了。”李善周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玉珺拍了他的手道:“你这人,真是越发不正经了。” “别动,让我抱一会。”李善周不肯放手,问她道:“都深夜了,你怎么还不睡?在这榻上窝着,也不怕着凉。” “我想等你回来啊。”玉珺笑道:“从前你都是一个人,如今成了亲就不一样了。若你回来,看到的还是黑灯瞎火,那我嫁给你不是没有任何用处?往后你可就是我的天,我可不敢怠慢你!”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身后的人却抱她越发紧了,半晌,她才听到他说:“你不晓得这样平淡的幸福是有多难得。” 她顿了一顿,反身抱住他道:“我晓得。” 怎么可能不懂呢?自小她就看着她的娘日日夜夜都是一个人,如张家婶子和铁树叔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男耕女织,相敬如宾的场面,她和娘看着只有艳羡的份儿。活了两世,她求的也不过是份平平淡淡的生活。而李善周,自小身份尴尬,亲娘如婢如妾,想要感受到平凡百姓家那样的天伦之乐,更是难上加难。 两人都是这样渴求这份平淡,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更加珍惜。 李善周紧紧抱着玉珺,缓缓道:“我这一辈子只娶你一个。” “那是自然。”玉珺咬牙切齿地威胁道:“若你敢有二心,我头一个就不能饶你!” “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不能饶我……”李善周的脸埋在玉珺的脖颈间,嘴里的话也变得含糊不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双手略略用力便将她横抱了起来,一边走着,一边却将细密的吻落在她轻轻颤动的睫毛之上,眉眼之间。 薄衫落地,地上是衣物相覆,帷幔下是吟哦香语,当真是烛尽香消夜悄然,洞房别是一番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都这么努力地双更了~~姑娘们的掌声在哪里?? 关于三儿和刘全,忘记的姑娘可以翻看第三章,里面有提到。 第85章 222.2 玉珺原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还是这样痛,从头到尾她都扣着李善周的肩膀,像是在海水中沉沉浮浮,到最后她实在太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她从睡梦中猛然惊醒,醒来时掀开被子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中衣,她这才想起来,昨夜完事了之后,迷糊间李善周打了水仔仔细细地替她清理了,从背后搂着她,她累成了那样,竟还不忘拍了拍他的手道:“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玉珺一想到这点,把脸整个都埋进了枕头里——你说她在关键时刻说话不应该含羞带怯么?可是为什么她竟然睡过去了!睡过去也就算了,竟然还能一本正经地叮嘱他早些睡? 第82节 是不是太打击她家夫君的积极性了……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眼前多了双手将枕头扒开,那人已然穿戴齐整,神清气爽地站在她跟前,眉眼含春的笑道:“干嘛捂着自己?”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玉珺还要将自己埋起来,嘟囔道:“干嘛不喊我?” “我去处理了些公务。”李善周见她抱着枕头不撒手,只露出一堆黑眼珠子,不由地低了声音在她的耳畔道:“你这是羞于见我么?” “嗯?”玉珺睡眼朦胧,显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李善周的声音越发低了,在玉珺的耳旁吹气如兰:“为夫倒想将自己累趴,可惜娘子体力不济,为夫也是无可奈何啊……” “喂!”玉珺连声抗议,李善周拍了拍她的头道:“赶紧起来吧,原本脑子就不大灵光,若是再闷坏了,可就不好了。” 他拍了拍手,西竹静巧应声进屋,身后跟着几个小丫鬟,伺候了玉珺更衣梳头,趁着李善周坐在外间,玉珺低了声问西竹道:“什么时辰了?” 西竹回道:“辰时三刻刚过。大爷一早便出门处理公务,出门前去了趟厨房,特意嘱咐厨娘为奶奶你炖了一碗桂圆红枣乌鸡汤,就在桌子上摆着呢。” 桂圆红枣乌鸡汤,补血益气……玉珺的脸刷一下红了,西竹静巧只装作看不到,抿着嘴偷笑。 “唉我的老鸭煲冬瓜!”玉珺想起厨房里那盅汤来,就要站起来,静巧正替她梳着头呢,忙不迭将她按了下去,道:“大爷出门前问起那碗汤来了,一大锅的汤,他连汤带肉吃得一干二净,连点渣滓都不剩,您就放心吧!” “奶奶亲自下厨,就是苦黄连,大爷也会眉毛不皱地全数吞下去的!”西竹打趣道。 两人一唱一合,说得玉珺脸红通通热辣辣地,玉珺透过镜子都能看到两个丫头憋笑的脸,身后的始作俑者正襟危坐在桌子旁,恰好投了眼神过来,二人在镜中不约而同对视,不自觉地便咧开嘴笑。 因着要回门,长公主早早就吩咐不必过去请安,玉珺踏踏实实地将一大碗地桂圆红枣乌鸡汤喝个干净,李善周微笑地坐在一旁看她喝完,随手拿了帕子将她嘴边残余的汤汁擦干。不过是个细微的小动作,玉珺却又红了脸。 两人携手出门,恰巧又撞见今日同样要回门的李善均和林南蔷,身边去没了左映寒的身影。那一厢李善均正扶着林南蔷上马车,微风轻轻吹着,玉珺在风中闻到一股不寻常的清香。 香味随风飘散,不过是一瞬间,玉珺皱了眉头,只觉这香味十分熟悉。 那一厢,林南蔷上了马车,回头一看是玉珺,含羞带怯的笑就凝固在脸上,即便脸上覆着轻纱,都能在她眼里感觉到一丝厌弃。恰好李善均也瞧见他们,快步上了马车,也没打声招呼,便扬长而去。 “怎么不见左映寒。”玉珺低声问李斯年。 李斯年果然不负众望,咧了嘴答道:“原本三爷也在犹豫要先去哪家,后来问了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虽说是让他自个儿拿主意,可大体的意思还是先去毅勇侯府……” “左映寒不闹么?”玉珺蹙了眉头问道。 “怎么不闹啊!”李斯年像是看了一场好戏一样,笑道:“左奶奶知道后大哭了一场,说若是这样,往后都会在娘家抬不起头来。三爷无法,就答应了左奶奶,今日要先回左府。原本都说好的,结果三爷去了一趟林奶奶那,夜里就睡在那儿了,怕是还没来得及说那件事,一大早起来,毅勇侯府便打发了人来,说是侯夫人身子不舒服,想早些见林奶奶,问问林奶奶今日何时回去。人都问到长公主跟前了,长公主直接说三爷一早就过去,左奶奶哭都来不及。” “身子不舒服?”玉珺咬了咬头轻笑,“侯夫人只怕是心里不舒服吧。” 看着他们每日里斗来斗去的,场场都是好戏,也真是有意思。看林南蔷和李善均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昨夜竟是成了? 玉珺想起方才的那一丝香气,若有所思。 李善周拍了拍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上了马车,她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我一向知道李斯年消息来源特别多,可是却没想到,他对其他房的事情,竟也这样了解?” 李善周嘴角一弯,将她搂在怀里,似是而非道:“李斯年是个夜猫子,没事儿就喜欢在屋顶待着当猫头鹰,或许是风把消息吹进了他耳朵里呢?” “诶!”玉珺抗议着,李善周却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头,低声问道:“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你现在告诉我,你那儿……还疼么?” “哪儿么……”玉珺低了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李善周揉揉她的头,道:“我也是……也是第一次,只怕自己没轻没重伤了你。你快告诉我,疼不疼?” “疼……”玉珺刚说了一个字,李善周就抬了她的下巴紧张地看着她,玉珺咬着唇笑道:“昨夜疼得我都快昏死过去了,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 李善周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摸摸她的头,道:“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自己就是大夫……”玉珺提醒道:“若有什么不舒服,我自己就能开方子。” “医者不能自医,说出来我总能替你分担一二。”李善周越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我自个儿是舒服极了,不知道你是什么感受。若是你不舒服,往后咱们再也不了,对不住。” “哪儿有种事情道歉的么!”玉珺觉得眼前的人此刻简直变身为小孩,虽懵懂不知不可理喻,但是这样可爱,她看他当真有些自责,心一软,便伏在他的耳旁低声说道:“我,我也是舒服的。” “当真!”李善周眼睛一亮,玉珺点了点头,李善周这才松了口气,搂着她道:“医书果然诚不欺我……书上说了,这种事情头几次都是疼得,多几次也就好了。” “医,医书……”玉珺有些哭笑不得,这才想起来李善周这些年久病成医,多少也知道一些医理。方才的话不过是诓她坦白自己的真是感受罢了。这个混蛋!玉珺咬牙切齿地望着他,他却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 竟是把房中之事当作战场了!好家伙! 玉珺咬唇瞪他,问道:“看来你是做了些功课了……说,你去过什么风月场所?” “冤枉啊,娘子!”李善周赶忙正了脸色撇清道:“要做这些功课,无需去什么风月场所。思钊那有许多珍藏的本子,前几日他全送给我了。我不过看了几眼罢了……” 看几眼就能无师自通,搅得她昨夜差点瘫在床上?玉珺想起他曾经的天才之名,心中感叹果然天才到了哪里都是天才。 李善周见她脸色稍霁,邀功道:“我想过不了几日,我就能把所有的本子再还给他,毕竟他还是孤家寡人,我还有你……” “对!还回去!往后你要做功课,我陪你!”玉珺还沉浸在方才天才的感叹中,顺口就说下了豪言壮语,待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劲,可是收也收不回来了,一旁的李善周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她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变成了一只烧红的虾子,臊得抬不起头来。 这一句话几乎祸害了玉珺大半辈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玉珺都能听到一句咒语一般的魔音。 ——“娘子,陪我做功课!” ——“娘子,我要做功课!” ——“娘子,功课……” 当然,每个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太方便,于是乎,每当那个时间过去了之后,夫妻二人的功课一定会加倍,玉珺有一次终于忍无可忍要踢他下床,就看到他眼睛贼亮的站在床边,惨兮兮地看着她,弱弱道:“娘子,我要补课……” 作者有话要说:你让我往后怎么直视“功课”二字…… 第86章 2222丨 玉珺的一张脸一路红到了娘家,连余氏看到她的脸,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玉珺拿手扇扇自个儿,直说是天热的。余氏也不揭穿她,那一厢,李善周正陪着玉太傅下棋,正是酣战之时,两人都是全神贯注。 第83节 余氏看了一眼,笑道:“你有七个哥哥,你爹最喜欢的却是这个女婿。也只有他,才是你爹的对手。他对你可好……” 玉珺坐着低头,只笑不说话,余氏哈哈大笑,又问起长公主待她可好,有没有为难她,玉珺一一答了。余氏道:“若是按照长公主素来的性子,她必定是要给你下规矩的。只可惜眼下她的二儿子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只怕也是自顾不暇,无暇顾及你们了。” 玉珺倏得抬起眼看她,问:“娘也得了风声?” “将军!”那一边玉太傅突然发出声响,红光满面地捋着胡子,乐不可支:“总算将你拿下了!” 李善周起身作揖道:“爹的棋艺越发精进了,善周甘拜下风!” “你也不差,比起我那七个儿子,你的棋艺实在好太多了!”玉太傅哈哈大笑,余氏笑着对玉珺道:“你瞧善周那张嘴,就是能哄人开心。” 一边说着一边对玉太傅道:“老爷,茶都泡好了,先喝口茶歇歇吧。女婿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想好好看看他!” 李善周拱了手道:“娘的茶艺本是一绝,善周可馋了半日了,就等着喝上一口呢!” 两人说这话,就走到余氏跟前,玉太傅问道:“方才听到玉珺说起‘风声’,什么风声?你又在外头听到了什么趣事?” 余氏看了一眼李善周,笑道:“也没什么……昨日镇国公府举办赏花宴,我也是听镇国公夫人说起的。善周,你二哥这几天是不是不在家?” “有话你就直说吧,善周又不是外人,不必顾首顾尾。”玉太傅道。 余氏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昨天镇国公夫人提起,说是前天深夜里小公爷在西门那见着李善远了,骑着一匹马要出城,似是要往建州方向去,他的身后还带着位女子,两人行色匆匆,打招呼也不理。小公爷说,瞧那位姑娘,不像是李二奶奶,瞧模样倒像是醉香楼的头牌……” “前天夜里?定国公府不正举办婚宴么?”玉太傅举起茶杯的手一滞。 余氏道:“听说是李二爷与那位姑娘一见倾心,想抬举她做姨娘,被长公主知晓了,长公主想要棒打鸳鸯,所以李二爷连夜带着人私奔了……” “真是……有辱斯文!”玉太傅简直不能理解,问李善周道:“当真有此事么?” 李善周原本就想到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可怜长公主费尽心机想要遮掩,此事却这么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他微微点头,正要回应,丫鬟进来通传,说是玉满楼来了。几个人赶忙起身迎接,相互见了礼,玉满楼望向李善周道:“方才在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件与你有关的事情,正想同你说说。” 李善周心里越发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听玉满楼道:“方才我路过大理寺,见大理寺门前吵吵嚷嚷便上前看了一眼,见一个满脸脂粉的女人在那吵吵嚷嚷,说是要告定国公府的世子李善远拐跑了她妓院里的头牌柳萋萋。周围围满了人,有人认出来,那女人就是醉仙楼的老鸨子!” “一个老鸨子,敢去大理寺状告定国公府,她是疯了么!”玉珺倒抽了口凉气。 玉满楼道:“只怕此刻全城都要知道这件事了。” “这事透着股蹊跷……”余氏道:“她一个老鸨子,就是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得罪定国公府。人拐跑了就拐跑了,若是长公主盛怒,砸了她的场子毁了她的营生那都是有可能的,她怎么敢就这么名目张胆的去告状!还生怕旁人不知道似得,把事情弄得天下皆知了!” “是蹊跷。”玉珺凉凉道:“全天下都知道老鸨子没这个胆量,可是她偏偏就干了这样的一件事情。” 原本长公主可以在无声无息间处理掉柳萋萋,被老鸨子这样一搅和,柳萋萋就不能死,还必须全须全尾地活着,否则世人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是长公主,不,是定国公府想法子,弄死了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恃强凌弱,以势压人,谋杀……这些词都将订在定国公府的门楣上。所以,长公主不能弄死她。 所以,这一招至少保住了柳萋萋的命。 定国公府的世子看上了他家的头牌名妓,醉仙楼的姑娘得漂亮成什么样子,能让定国公府的世子都看上?世人皆有好奇之心,不管大理寺受不受理此案,醉仙楼的老鸨子这么一声张,往后醉仙楼的生意可得好上好几成了。这真是个让醉仙楼扬名立万的好手段。 刀尖上舔血,才能有巨大的收益。所以说服老鸨子铤而走险的人是否也是用这个名义说服了她? 这个主使老鸨子这样干的人又是谁呢? “此刻那老鸨子只怕已经被长公主叫去问话了……”李善周的脑子里也转了几转。 余氏见气氛凝滞,赶忙换了话题道:“咱们不管是谁带着谁私奔了,谁又娶了谁,谁要当世子,谁又要当凡人。毕竟谁家都有不顺心的事儿,我只盼着你们二人好好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让该操心的人操心去吧。今日是你们回门的大喜日子,说好了,不醉不归!” 李善周和玉珺对望一眼,却听明白了余氏的话:是啊,即便李善远栽在了这个事情上,可他也不过是犯了千万男人都会犯的一个错误,定国公绝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夺了他的世子之位。退一万步讲,李善远当真当不了世子,那承袭爵位的只能是李善均,怎么也轮不到身为庶子的李善周。 虽然李善周从未动过这个心思,被余氏提点了一番,却也是一怔,玉太傅哼了口气道:“莫说善周从未动过这个心思,即便是动了这个心思又如何。他那两个兄弟又有哪个比得上他!” 玉太傅骨子里原本是个古板的人,能不顾嫡庶之分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连余氏也了一惊。 玉满楼接口道:“善周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又靠了几分父荫?他那个家,当真不曾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两人你一言你一语,不过都是些安慰抬举李善周的话,当真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不过两句话已经开始偏袒李善周了。 玉珺抿着嘴偷笑,拉着余氏的手晃道:“娘,他们再这样捧着大爷,他都不要吃饭了!吹都被吹饱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气氛一片祥和,却不知,毅勇侯府此刻也是喜气洋洋。 “告得好啊!”李媛一阖掌,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也在想,这个场面越大自然越好。若是那个老鸨子不去告,我也得想法子撺掇她去告!越多人知道越好,最好把世子的名声搞臭了,换了世子才好!” “娘,你想太多了!不过是一个妓-女,撼动不了李善远的根基!”林南蔷蹙了眉道。 “世事多变。又有谁能猜到一个乡下丫头如今成了朝廷命官,还是四品诰命夫人!”李媛直接呛了回去,见林南蔷面色不郁,她换了语气道:“娘还不是我为了你着想。大婚之日你被她抢尽了风头,跑来的那群莫名其妙的猪,险些让你成了全城的笑柄。眼下她是风光,可风水轮流转,指不定那天就能转到你的门前。你别嫌娘恶毒,我真是巴不得世子早死早超生,这样你的夫君就能成为世子,整个定国公府的未来都是你的。在你跟前,她就只能俯首帖耳!” “即便二爷成了世子,还有一个左映寒呢!”林南蔷不耐道。 李媛冷笑道:“她不过是一个侍郎的女儿,凭什么跟你斗!我听说,新婚那日,姑爷是睡在她房里的?” 林南蔷默默点了点头,李媛“哼”了一声,笑道:“小门小户的女儿就是目光短浅。留得住男人一时,留得住男人一世么?只要咱们毅勇侯府不倒,长公主就得给咱们三分薄面。我今日不过略施了小计,你们还不是得先到这儿来回门……”她顿了一顿,道:“昨个儿你们圆房了么?” 林南蔷羞地低了头,李媛又道:“用了香么?” 林南蔷又是点头,李媛摸了摸林南蔷的脸,道:“娘知道你委屈,对付自己的男人还得用上那物件……若是你以前的容貌,任谁都会对你一见倾心,只可惜……你别怕,蔷儿,你爹已经着人去找解药了,你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的。眼下你只需好好想想怎么绑住姑爷,若是能在左映寒前面生下儿子,你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林南蔷望向正在与她爹林牧之的李善均,虽则是对这林牧之说话,神情却是左顾右盼,林牧之脸上隐隐含了怒气,林南蔷恼怒道:“还谈什么生儿子,你瞧他,整副心思都在左映寒的身上,巴不得插上翅膀回到她身边去呐!” 李媛微微一笑道:“他再怎么着急,也要吃上一顿回门宴吧?宴上的酒水我都动了手脚,只要他举杯,黄昏之前他都走不出咱们毅勇侯府。姓左的今日想要回门?且等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蔷儿,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呀~~ 照例求作收:<font style=”border-style: double;” color=”#ff0033”>瘦弱的专栏等待你养肥 专栏求收藏,点进去就可以包养鱼蒙了~~~~ 第87章 22222 李善周和玉珺直到黄昏才回到定国公府,车才到垂花拱门,就见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姚黄和左映寒的丫鬟芦苇齐齐等在门口,芦苇见了玉珺,简直如见了菩萨一样,险些跪下来:“大奶奶您可算回来了,我家奶奶等您好一会了!” 第84节 “等我?”玉珺愣了一下,李善周见姚黄恭敬的站在一旁,脸上也是焦急,就问:“你也是在等大奶奶?” 姚黄赶忙点头,道:“大奶奶若是方便能否随我去一趟左奶奶的院子看看三爷?” “三爷?三爷又怎么了?”玉珺一听说是李善均,当下便停了脚步,不大愿意去。姚黄见状,推了推芦苇,让她赶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芦苇道:“原本说好了,早上三爷陪林奶奶回门,吃过了回门宴,午时前后回来,再陪左奶奶回门。结果左奶奶等到了午时三刻也不见三爷回来。长公主派了人去毅勇侯府寻三爷,才知道三爷喝多了酒不省人事,被毅勇侯府留在府里休息。长公主派人把三爷接回来,原本想要让他酒醒一些再走,哪知道他昏昏沉沉地睡到了现在。长公主派人去请太医,结果太医们迟迟未到,长公主便让我们等在这儿,说是见了您,赶紧请您过去看看!” “喝醉了酒?”李善周不解道:“三弟素来千杯不醉,又晓得下去还有要事,怎么还会喝醉?” “长公主也是这样说的。林奶奶说,是毅勇侯府为了款待三爷,特意用了从西域买来的葡萄酒。三爷大约是喝着顺口喝多了,也没想到那酒的后劲竟是这样大。”芦苇急得团团转,道:“大奶奶,求您赶紧去看看。左奶奶急得都直抹泪了。” 正儿八经的赐婚与人,结果处处看着都像是小妾,连个回门都落于人后,这下子还差点弄得回不了门,要成为笑柄。这要换谁,都是一件顶糟心的事儿。她虽是不想管李善均的事儿,可奈何长公主有命,她不去又不行,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到了左映寒的院子前,果然听到左映寒期期艾艾的哭声断断续地传出来:“三爷分明答应了我会准时准点地回来,怎么会喝上酒,还喝得这样醉?不是说三爷是京师有名的千杯不醉么?到底是什么酒,会让人喝得人事不省啊!” “我也是这样劝三爷,让他慢着点喝,下午还有要紧的事儿,可是三爷不知怎么了,一杯接着一杯,我拦也拦不住……”林南蔷辩解道。 长公主压抑着怒气道:“今日均哥儿若是不能陪你回去,不单单是损了你的脸面,也损了定国公府的脸面!若是还不能醒,我亲自押着他上你府里给你父亲道歉!” 李善周和玉珺站在门外片刻,姚黄和芦苇打了帘子进去通报,长公主道:“还不快让人进来!” 玉珺赶忙进去,见李善均昏昏沉沉地躺在塌上,长公主坐在一旁,林南蔷和左映寒两人分跪在两侧,她行了礼,长公主赶忙让她看看李善均。 “瞧瞧看能不能先把他弄醒!总要让他能走起来才行,没有躺着陪新娘子回门的道理!” 玉珺一靠近就闻到浓重的酒味,也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李善均的酒量,玉珺前一世当真见识了无数次,还真没见过他有醉成这样的时候。她偏了头看林南蔷,果真在她的眼里看到一丝惊慌。当下她也不戳穿,只道;“三爷是醉得厉害。若是弄醒他,可能需要一些法子……” “不管是什么法子,弄醒了再说!”长公主大手一挥。 玉珺等得就是她这句话,当下提笔开了一道方子让下人去抓药,又叫了几个结实的壮丁进门来。 李善均只觉得被倒挂了起来,有谁用羽毛伸进他的喉咙里一阵翻搅,他忍不住便呕了起来,这一通吐地是昏天黑地,过了不多时,又有人给他喂汤水,入口的汤汁酸腐味道浓重,难喝程度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当下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人也醒了大半,就听长公主道:“这是什么药,这样吐,只怕会伤着身子吧?” 玉珺道:“南边有种说法,叫“中酒痧”,中酒痧的人都会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知不觉在梦里就走了。我瞧二爷倒是有这个症状,须得把酒都吐出来才好。我让人去熬了些温补的醒酒汤,等二爷喝下就能大好了。” 长公主虽是将信将疑,李善均也是在心中狂叫唤“不可信”,怎奈此刻浑身酥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反抗不得。待一杯醒酒汤下肚,他的意识终于回来,人也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左映寒道:“母亲,三爷醒了!” 长公主念了句“阿弥陀佛”,赶忙让人伺候他净脸漱口,又道:“赶紧替你们三爷换一身衣裳,将马车备好,稍等片刻就起身吧!” 这一厢带着众人退到厅外,左映寒蹲了个福行礼谢道:“若是没有大嫂,映寒今日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客气。”玉珺忙扶起她,又对林南蔷意味深长道:“西域人的体质毕竟同咱们不同,咱们有些酒喝得,有些酒却喝不得,喝错了伤身。” 几人皆知这酒有问题,奈何没有抓到现行,左映寒纵然再生气也是哑巴吃黄连,长公主被折腾一番,显然也是累了,瞧着林南蔷不说话,见她半分不心虚的样子,也是叹了口长气,摆了摆手道:“今日你也折腾累了,先回屋歇着吧。晚上就让均哥儿留宿在左府,好好陪左侍郎说说话,等明日再回来吧。” 她停了一停,觉得不妥,又让姚黄去她房里取沉香嵌金双喜双如意扳指给左映寒带上,”这是太后赐给我的,你替我送给你娘。” “谢谢母亲。”左映寒收下扳指,长公主叮嘱道:“一会见了你爹娘,该如何说,你可心中有数?” 左映寒沉下睫毛,心中虽是冷笑一声,面上却是无波无澜道:“母亲放心,映寒既已嫁入定国公府,就是定国公府的人,定当处处维护定国公府的体面。爹娘先后遣人来问我何时归宁,我只说三爷出门前身子不适,并未说其他。等一会回了府,我也这般同爹娘交代,爹娘定然不会怪罪。” “好孩子!”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她受了委屈还能这般处处为定国公府着想,也算是识得大体,反观一旁的林南蔷,使小性儿险些误了大事,真是越看越觉烦心。 等她转了身看李善周和玉珺二人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是玉树临风,一个是温婉谦恭,再想想她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和她的三个儿媳,当真不知让人省心多少。她也不知是喜是忧,心中当真百味杂陈。 她微微叹了口气,眉目一动,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李善周和玉珺对望了一眼,跟着长公主出了院子。 定国公府的庭院在整个京师来说都算是顶别致的院落,从前就听说定国公李博文出自江南名门之后,自身也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定国公府的许多地方都是由他亲手设计。院子里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处处都透着股江南的别致。 二人随着长公主走在园子里,一处的抄手游廊边就是个小小的池塘,池塘里的锦鲤欢快地游着,无忧无虑到让人羡慕。 长公主站在抄手游廊处看着底下的锦鲤,半晌都不说话。李善周和玉珺相互望着,也不知她要说些什么,索性气定神闲地一起欣赏晚霞,看看风景,想到李善周能看得懂唇语,玉珺起了玩心,对着他无声道:“晚上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李善周摇了摇头,嘴一张一合地应道:“想、吃、你!我、要、做、功、课!” “噗……”玉珺忍不住笑喷,见长公主转身,赶忙敛了脸上的笑意,长公主的眼睛在两人之间逡巡,脸上不无哀伤,道;“醉仙楼的老鸨上大理寺状告远哥儿一事,你们可曾听说了?” 李善周赶忙道:“儿子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 “你父亲得知后很生气。”长公主道:“如今京师大概人尽皆知,圣上和太后也要知晓。咱们定国公府的脸面也算是丢尽了。你父亲方才怒急之下说起过,若是远哥儿不能迷途知返,他必定要夺了他世子之位,均哥儿事事又不如你,这世子还不如让你当……” 她说着,眼里探寻的光一闪而过。李善周闻言,赶忙道:“父亲这是在气头上说的气话,母亲千万别放在心上。二弟一向行事稳重,纵然一时被人迷了心窍,定也能迷途知返,母亲不必过于担心!” “我瞧你父亲说的倒也不是气话。如今你是出息了,成了家立了业,母亲看在眼里也甚是欣慰,若是将来承袭了爵位……”宣慈长公主自顾自地说着,李善周越听越不对,赶忙打断道:“母亲的话让儿子惶恐至极!儿子不敢也从未肖想过世子之位!” 宣慈长公主问:“你当真没想过?” “从未想过!”李善周斩钉截铁道。 宣慈长公主蹙了眉问:“外头有流言说,是你撺掇着老鸨子上大理寺告状……” “这是哪个混蛋说的,儿子大可将他抓来当面对质!”当着宣慈的面,李善周噗通一声跪下,举手立誓道:“二弟与我是亲兄弟,他当世子是应当应份的!若我曾做过半分伤害他名誉的事情,就让我五雷轰顶,死无全尸!若我敢对他的世子之位有半分念想,就让我不得好死!”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养成这样的急性子!”宣慈长公主见他不惜发毒誓表明心意,赶忙拉了他起来,道:“你将将娶了媳妇儿,还是新婚燕尔,怎能发这样的毒誓!成天将死挂在嘴边,你让珺儿怎么想!” 玉珺心中狠狠地“呸”了一声,面上却带了急切,道:“大爷这也是急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外人这样胡说八道,若是二爷当了真,可真要伤了兄弟情谊了!大爷昨日还同我说起过,两个兄弟中,他与二爷更为亲近,二爷这些年帮了他不少忙,他心中甚是感激。大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伤害二爷的事情呐!” “我晓得!”宣慈长公主劝慰道:“我方才的话并未说完,我初听到那话时也是生气至极,善周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是以我唤了老鸨来,问了个仔细。” 玉珺听着心越发凉了,手在袖子中握成了拳头,心中却是替李善周大大的愤怒。口口声声说清楚李善周为人的人,却逼着他当面发下毒誓不争世子之位,分明已经从老鸨口中探出真相,却还要这样百般试探。 这算是什么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双更中,求表扬~~~ 第85节 第88章 22222.2 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隔着一个肚皮,隔着好几千里的亲近。这些年,李善周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玉珺心里叹了口气,越发心疼她的夫君。 李善周闻言,道;“老鸨子可曾说了是谁主使。” “我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宣慈长公主说着,将一封信交到了李善周的手上,李善周略略扫了两眼,脸色微变道:“二弟好生糊涂!” 玉珺赶忙接过那封信,仔细看完也是震撼不已:你道那老鸨子受谁撺掇?竟是李善远嘱咐的!为的就是保住柳萋萋的性命!他在信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还留书道,为了柳萋萋甘愿放弃定国公世子之位,让定国公和长公主权当从未生过他。 为了一个女人,可以这样抛家舍业,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这个李善远,当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事事果然是多变的,前一世她直到死,李善远还是那位规规矩矩的世子呢,哪里想到换了一世,他竟就做下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玉珺一边感慨着,一边却是无奈,所以长公主早就看过这封信,知道李善远不愿意当这世子,看李善均又是个绣花枕头,又怕李善周生出异心,所以才逼着他表明心迹,逼着他发了毒誓么? 可这封信又与她和李善周何干? 不多时,长公主便解了她心中疑惑。他道:“你父亲看过信后勃然大怒,已经派人出城追他们去了。眼下已经找到了他们的落脚之处,只是远哥儿平日看着亲和,骨子里却倔强的很,他说什么都不肯回来,你爹一气之下就将他们关在原地了。我左思右想,远哥儿自小同你亲厚,府里上下,唯有你的话他或许才能听进去。你即刻就出城去劝他回来吧!” 长公主又对玉珺道:“听说远哥儿在和府里人对峙时受了些伤,旁人去我也不大放心,只能劳烦你也跟着善周跑一趟。若能劝回来自然最好,若是劝不回来,你绑也要替我把他绑回来!” “那位柳姑娘当如何处理?”李善周又问。 宣慈长公主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全须全尾地带回来,送回醉仙楼,没我吩咐,谁都不能见她!” 李善周道了声“是”,长公主握着玉珺的手道:“你刚进府,府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也真是难为你了。只愿过了这个坎,咱们府里往后才能顺风顺水,再无苦难。” “母亲别太担忧才是,保重身子要紧。”玉珺劝道。 二人告别了长公主,直到出了她的视线,玉珺才现颓然之势,耷拉着脑袋道:“什么好差事轮不到咱们,却要让咱们做这等棒打鸳鸯的事情,真有她的!” 李善周摸了摸她的脑袋,也叹了口气道:“这事交给谁都不合适,只能交给我……我和二哥一向感情深厚,他娶妻之后虽开府另过,私下里却多有往来。今日我若是能劝回他也就罢了,若是要强绑了他回来,只怕他会结结实实地恨上我……” 这样吃力不讨好,又会伤了兄弟之间的情谊,果然是不适合李善均做。 玉珺道:“你也是无可奈何,他会明白的。” 二人回屋收拾了一番,长公主已然派了人过来请他们,马车一路疾驰出了城门,天也渐渐黑了。入了深山之后马车的车速也渐渐慢了下来,道路崎岖不平,玉珺在马车里颠簸地厉害,李善周瞧着面露苦色,索性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玉珺倚在他的身上,这才觉得好上一些。 不多时,马车外的仆从扬声道:“大爷,咱们到了。” 李善周掀开车帘子,将玉珺也抱下马车,两人站定一看,已经到了深山老林中,四周全是堪比人高的荒草,中间竖着一个破败的小木屋。小木屋的四周全是壮丁把守着,天渐黑了,人手提着火把,明晃晃照得人眼睛疼。 衣着单薄的苏氏就站在门前,身后站着几个贴身的丫鬟婆子并几个壮丁。见了李善周和玉珺,苏氏掐了帕子上来行礼,玉珺虚扶了一把,她哭着对李善周道;“二爷和那位柳姑娘就在里面,我苦劝半日他们也不出来,大爷你好好同他说说……不论如何,先把手上的伤包扎了才是啊!” 玉珺见她脸上泪痕未干,手心凉如冰块,风一吹摇摇欲坠,也不知在风里站了多久,只怕里面的人没事,她倒是要先倒下了。她赶忙叫来了西竹,道:“你扶二奶奶去马车上暖和片刻,马车上有姜汤,你伺候二奶奶喝一点。” 苏氏原本不肯,玉珺好言相劝了许久她才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 李善周正了神色,清清嗓子在门外唤道:“二弟,是我!” 屋子里突然哎呦了一声,女音传出来,满是苦楚。玉珺心一跳,就听李善远在屋内焦急道:”小七,你怎么了?” 李善周赶忙上前敲了敲门,道:“二弟你快开门,我和你大嫂都来看你了!” 屋内一阵慌乱,不过片刻,李善远已然开了门,见了李善周和玉珺眼睛一亮,道:“小七你别怕,玉太医来了。” 这一厢赶忙侧身让玉珺进屋,又道:“大嫂你帮我看看小七,她到底是怎么了!” 屋子里陈设简陋至极,地上随意铺着稻草,柳姑娘脸朝里背对着他们就躺在上面,一张破败的桌子放着几个旧茶盏,一盏油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玉珺看看李善远,几日前还是翩翩佳公子,逃亡两日之后,衣衫脏污,略显狼狈,气色灰败,垂头丧气。可知这两日他过得也并不好。或许是同家丁打斗过,衣裳处破了几道,并无大碍,只是手心处胡乱缠着一道白纱,有些地方的血迹已经凝固成紫黑色,有些地方却还渗着血。 可见私奔也是个技术活,没有一点基本野外生存的能力,私奔也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像李善远这样长年活在众人呵护中的人私什么奔,还没过两天呢就被人抓回去了。 没有一点自我保护能力,还带人私奔,简直是害人又害己。 玉珺想起自己的亲娘,不由地感叹了几句,按捺下眼里的一丝不屑,她道:“二公子,你的伤口还在渗血,若是不及时处理,伤口恶化发起高烧来可就麻烦了。” “我不打紧,大嫂还是赶紧看看小七吧,她从昨日起就不大舒服,额头上一直在冒汗!”李善远引她到柳萋萋身边,柳萋萋起初还嚷着“我没事,我不需要看大夫”,一阵痛袭来,她的唇色越发苍白,额上汗珠直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玉珺眉头一皱,也不管她说些什么,抓起她的手腕便替她把脉,待摸出脉象,她心下一沉,朝李善周打了个脸色,道:“大爷,你带着二爷先出去,替我叫西竹、静巧进来!” “为何要让我离开!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小七!”李善远还要嚷嚷,玉珺沉了脸道:“你是存了心要让她今日死在这儿么!” 李善远一怔,玉珺和缓了语气道:“她人就在这儿,我一时半刻也带不走她。你和大爷在门外等着,我若是有事,自然会叫你们进来!出去!” 李善周道:“你嫂子是太医,她的话你自然要信。” 玉珺随手扔了一瓶金疮药给李善周,道:“你替他上些药……让西竹静巧将咱们马车上的毯子被褥都抱进来!再点几个火把!” 李善周点了点头,见她脸色凝重,赶忙拉着李善均退出小屋,又唤了西竹静巧进去帮忙。 玉珺再探她的脉象,心中有了九分把握,待西竹、静巧进门,柳萋萋实在忍不住痛,捂着肚子低低地“唉”了一声,玉珺赶忙让西竹、静巧帮忙,将她们平日铺设在马车上的老虎皮褥子扑在地上,又叠了几层被子,才将柳萋萋抬到了被子上。尔后,玉珺取出银针,找准了穴位一一落针,柳萋萋的痛楚才减了些,整个身子都松弛了下来。 待柳萋萋平静之后,玉珺才放下心,起身要叫李善远,柳萋萋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道:“玉太医,我晓得你医术高超,定然已经知道……”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轻轻摇了摇头:“求你别告诉他,他已经够烦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怎么能这样冒险同他骑马出城私奔?今天是你运气好遇上了我,若是再耽误些时辰,只怕你和孩子都会保不住,你可曾想过?这件事事关定国公府血脉,恕我不能替你隐瞒!” 玉珺正要出门,见她神色暗淡,欲哭无泪的样子,一时间心软。坦白说,看到柳萋萋的画像时她还没觉得柳萋萋同秦艽有多相似,待看到真人时,才觉得二人仿若姐妹一般,虽然气质大有不同,但毕竟秦艽曾经那样伤害过她,此刻再看到一张曾经讨厌过的脸,实在无法太过同情。 她踌躇了片刻,依旧劝道:“长公主纵然再不喜欢的你的出身,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份上,也不敢太过苛待你。你既然有了身孕,事事就该多替孩子想想,余下的事,走一步,看一步,或许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若是方便,帮忙点一下收藏此文章,每章还可以添加书签,方便下次阅读哟。 第86节 第89章 222222 出得门,李善远正焦急地等着,手上已经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过。苏氏许是在马车上听见了李善远的声音,随意披了件大红色的氅子陪在他身后。 见玉珺出来,李善远赶忙上前问道:“玉太医,小七是得了什么病。我们出城不久她的脸色就越来越差……莫不是得了风寒?” 玉珺看着一旁方才同样面色苍白,此刻才有一些好转的苏氏,不知如何开口。苏氏见状,心里也是咯噔一跳,面上仍挂了牵强的笑,道:“二爷身上带了伤,柳姑娘也得了风寒……不论如何总要先回京师,府里有药,可以给柳姑娘好生调理调理……大嫂,柳姑娘是受凉了,对么?” 玉珺斟酌了片刻,想着柳萋萋此刻的情形怕是耽误不得,只得硬着头皮道:“柳姑娘不是得了风寒,她是有了身孕……” “身孕!”李善远脸上浮上惊喜,“大嫂的意思是我要当爹了么?” 苏氏的脸一下子灰败了下来,方才心里还带着侥幸,这下子所有的希冀都随着玉珺的一句话破灭了。玉珺不忍心看她,只微皱了眉头对李善远解释道:“柳姑娘的身子娇弱,胎儿又小不太稳固,隐约有小产的迹象,要想抱住胎儿,一个月内都得卧床休养,可不能再颠簸了……” 此话一出,李善远原本的喜气一下子凝固在脸上,转而变成了审视,李善周还要开口,玉珺微微摇了摇头。这时候他若是开口劝他回去,往后出了什么事情,李善远难免要怪李善周,或许连苏氏都要在心里加上一笔。 来的路上她也在想这是个死局,可是这个时候柳萋萋的肚子里多了个孩子,那整个局面都将不一样。为了孩子,他们将做如何的抉择,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此刻,所有人中最适合开口的也只有苏氏一人。 李善周显然也想到了这层,闭了嘴安静地走到了玉珺的身边,只等着看苏氏的态度。 苏氏也果然不负他们所望,不过片刻便想通此间关节,屈膝跪了下来,道:“二爷,您就听妾身一句劝,回府去吧!从前您担心柳姑娘的安危,可是这会她肚子里有了您的孩子。妾身惭愧,嫁入定国公府两年仍未有所出,大爷三爷将将新婚,柳姑娘如今有了孩子,就是咱们定国公府的大事!长公主盼孙子多年,她纵然再不喜欢柳姑娘的出身,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会善待她!” 李善远神情微动,苏氏又道:“您与柳姑娘感情深厚,又怎么忍心看着她怀着身孕与您在外颠沛流离?更何况,柳姑娘身子不好,若是肚中孩子有个万一,您又于心何忍?” “可是……”李善远仍有迟疑,苏氏见状,声音越发恳切,道:“您在这耗得起,柳姑娘和孩子却耗不起。国公爷派了重兵在这,誓要抓你回去,您若是要逃走,势必要同他们鱼死网破。若您真心不愿在京师长留,大可使个缓兵之计,先行回府,等国公爷消了气,您再另想法子。二爷,您一向聪敏过人,您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说到最后,苏氏几乎整个人都跪在地上,哽咽道:“二爷,您就是婉儿的天,您若是走了,婉儿的天也就塌了。您若是执意要走,那就是要了婉儿的命!您为了柳姑娘,不惜用刀割伤自己的手,婉儿当真比谁都心疼。婉儿求您,看在婉儿多年服侍在您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随婉儿回去吧!” 她这一通话,陈明了利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玉珺和李善周都被她打动,更何况原本就对他心存愧疚的李善远?一声“婉儿”终于让李善远正视自己的发妻,见她不过两日人却瘦了一圈,憔悴不堪,李善远看看身后的柳萋萋,再看看苏氏,心思百转千回,最终不由地叹了口长气,挽起她道:“是我对不住你,难得你这般深明大义……” 他对李善周道:“大哥,我随你回去。” 几个人皆松了口气,苏氏亲自指挥人将马车收拾停当,又接柳萋萋上车。 柳萋萋被苏氏一扶,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玉珺看她的身影,腰如弱柳,风一吹就会飘走的模样。她一回头,正好同玉珺对视了一眼,满目里都是慌乱和无助。李善远就在她身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勉强地咧了嘴笑,眉宇间却多了股决绝。 回程的路上玉珺一度出神。李善周摸了摸她的头,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三奶奶真是大度。”方才那一番话,不是寻常妇人能说出来的,有理有据,极具说服力。更让她钦佩的是苏氏的气量,得知柳萋萋有身孕,竟然还能不计前嫌将她接回府里,若是换做旁人,恨不得她在这多熬几日,把孩子熬掉才好吧。 当然,玉珺说的这个“大度”其实也有怀疑的意思,谁知道苏氏是如何盘算的。 李善周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手顿了炖,道:“她是个聪明人。只要二弟还在,她就还有希望。” 玉珺细琢磨,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李善远若是走了,苏氏只能做有名无实的定国公府的二奶奶,或许一辈子只能当个活寡妇。只要李善远还在,自然有定国公和长公主管束着他,即便柳萋萋生下孩子,嫡母还是苏氏,她还是世子夫人,地位稳固。 忍一时之气,可保一世的安稳富贵。小不忍则乱大谋,徐徐图之才是正道。 这府里的每个人果然都不是如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 世子……玉珺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握住李善周的手,挣扎了许久,问了他一句话:“夫君,不论我问你什么,你都能据实以告么?” 李善周的眼睛闪了闪,点头道:“我发誓,我永生永世不会骗你。” “好!”玉珺拉过李善周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了“世子”二字,李善周的眼睛乍然睁大,她轻声问道:“你从未想过么?” “那日我在母亲跟前发过誓……”李善周正要解释,玉珺一把覆住他的掌心,摇头道:“你方才说过,不会瞒我。那日你在长公主跟前发誓,说的是不伤二公子名誉,也不觊觎二公子的世子之位,但若是二公子主动放弃世子之位呢?” “……”长久的沉默,玉珺在李善周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挣扎。这是一场文字游戏,当时她和长公主一样并未听出他的画外之音,可是她的全副心思都在李善周的身上,他的话她都记在心上。此刻咀嚼当时他的话,却觉出另外一种可能性出来。 虽然她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李善周摇了摇头,像是下了很多的决心,失笑道:“最了解我的人果然是你……玉珠儿,你从未问过我为什么会失去听力。” 玉珺愣了一下,道:“我以为你不愿意告诉我。” “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不想再去回想。” 马车在山间行走,除了车轱辘与地面碰撞的咔嗒声,再无其他声响。 李善周还要细说,马车外的李斯年却适时地扬了下鞭子。 “大公子、夫人,要进城了!”李斯年在马车外低低提醒了一声,玉珺撩开帘子一看,城门果然近在眼前,她不由地噤了声。待马车进了城到了定国公府前,长公主早就派了身边的上官嬷嬷等在门口接应。 见了李善远,上官嬷嬷念了句“谢天谢地总算回来了”,就要上前迎他,谁知道李善均不动,回身接下了苏氏和柳萋萋。 上官嬷嬷见了柳萋萋眼睛都直了,走到李善周身边,犯难道:“大爷,长公主说过,不许柳姑娘踏入定国公府半步,让您直接送她去醉仙楼。” 玉珺率先答道:“原是要这样做的。只是如今情况有变,柳萋萋姑娘怀了身孕,舟车劳顿伤了身体,怕是胎像不稳。我和大爷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上官嬷嬷通禀一声,好让母亲拿个主意,看看如何安置她才好。” 上官嬷嬷倒抽了口凉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拜托玉珺拖延周旋,一边赶忙去禀告宣慈长公主。 也不多时,上官嬷嬷便传了消息,说是让苏氏住从前李善远居住的苍梧院,苍梧院后面有一小别院也被临时整理出来,暂时安置柳萋萋。 苏氏一再保证会好生照顾柳萋萋,李善远才一步三回头地去见长公主,李善周因着要交差,也随他去了,玉珺累了一天,也没了陪苏氏回院子的心思,只开了张方子让下人去药房买药,自个儿先行回到了院子。 没想到将将洗完澡,头发还带着水气,西竹就在门外禀报:“大奶奶,二奶奶身边的余庆姐姐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你!” 苏氏的贴身丫鬟?玉珺一下子想到柳萋萋登车前那张决绝的脸,心里咯噔一跳,赶忙换了衣裳走出来,就见余庆焦急地迎上前来行了礼,道:“大奶奶,二奶奶请您赶紧过去看看,柳姑娘她,柳姑娘她不好啦!”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过后,很多小朋友都解放啦~祝贺你们步入人生的新阶段!群么么哒。【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这文有没有学生党在看啦…… 第90章 2222丨22 玉珺随着余庆去找柳萋萋,越走却越觉不对,前一世她好歹也在定国公府住了好长一段时日,苍梧院她虽去的少,但她却隐约记得不是走这条路。 余庆苦着脸道:“大奶奶将将进府,可能对此处地形不甚熟悉。二爷从前居住的苍梧院就在林奶奶院子的后头。平日里咱们若是要回去,都是绕过抄手游廊走上好长一段。方才二奶奶陪着林姑娘回苍梧院,路上瞧着她脸色不大对,就想着去林奶奶那借个步撵,好让人尽快抬着柳姑娘早些回房尽快休息。林奶奶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只是没想到林奶奶出来见了柳姑娘脸色大变,一直握着柳姑娘的手喊什么‘娇娇,娇娇,你怎么回来了’,柳姑娘几次说她认错了人,她才放了她的手。” 第87节 “黑灯瞎火的,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如林南蔷这样心中一直有鬼的,见了和秦艽相似的柳萋萋,自然会慌了手脚。正应了那句话,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林南蔷在看到柳萋萋的瞬间,会不会以为是秦艽在流放的路上已经死了,回来索命? 玉珺瞧林南蔷的院子却是灯火通明,想到李善均晚上必定留宿左府,不知为何林南蔷还不歇息,她不由追问了句:“柳姑娘怎么受得伤?” 余庆欲言又止,道:“奴婢也不大清楚……不知是谁踩了林奶奶的裙裾,混乱之中林奶奶脸上的轻纱掉了,柳姑娘见了之后受了惊吓,直接晕在了地上。大奶奶您可快点,柳姑娘……柳姑娘方才好像就见红了!” 她不愿多说,带着玉珺加快了脚步往苍梧院走去。到了屋外,苏氏赶忙迎上来,泫然欲泣道:“都怪我没照顾好柳姑娘,大嫂您赶紧看看她,千万别让孩子出事!” 玉珺在一旁看到同样惊魂未定的林南蔷,瑟缩在一旁,玉珺微蹙眉头,脚步不停地走进屋子。 方才只是脸色苍白的人此刻裙裾之下是一滩血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玉珺把了脉之后心里一沉,赶忙叫来了苏氏,问:“这件事告诉母亲和二爷了么?” 苏氏含泪哽咽道:“二爷将将回府,还未和母亲说上两句话,柳姑娘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敢说,还请大嫂将柳姑娘的胎稳住,我再去母亲和二爷跟前负荆请罪!” “这件事只怕瞒不住了!”玉珺道:“回来前我就说过,柳姑娘的胎像不稳,现在又受了惊吓,只怕腹中胎儿要保不住了。眼下我是无能为力了,太医院的张太医却是妇科圣手,若是叫他来,或许还能有一分希望!二奶奶还是赶紧去告诉母亲,让她速派人去请张太医吧!” “这样严重?”苏氏一下子哭出来,道:“苍天,这可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赶忙叫人去通知李善远。长公主和李善远来得极快,到了院子,李善远脚步不停地进了屋子,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小七”,言语里是真真实实的悲切。 长公主却没进屋,站在屋外问玉珺情况如何,玉珺简要说了两句,长公主面色无波地点了头,眼睛却看向苏氏。 苏氏打了个冷颤,双腿一跪,掐了帕子哭道:“母亲,媳妇儿没脸见您!可媳妇儿当真是替柳姑娘着想,才会去三奶奶那借步撵,媳妇儿也没想过,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的言语闪烁,却是指向林南蔷。林南蔷随之跪下,唇几度噏噏合合,最终选择了沉默。 长公主垂了眸子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媳妇,微微摇了摇头,道:“太医还没下结论,你这么早哭什么?谁又怪过你了?”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春末时分,仍是冷意十足。张太医来时,苏氏和林南蔷仍旧跪在屋檐下,李善远抓着柳萋萋的手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张太医和玉珺对视了两眼,两人一起进了屋内,许久后出来禀报长公主道:“姑娘身子原本羸弱,能怀孕已是不易,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只能开方子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往后子嗣方面或许还有指望。” “张太医,还请你再救救我的孩子!”李善远冲出来,拉着张太医的袖子不肯松手,张太医心生不忍,道:“世子爷,您还年轻,往后会有很多孩子的!” “可我只要这一个……”李善远凄惶地说着。长公主看不下去,让人拉开他,送走了张太医,这才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都是意外,谁都不想。你没了孩子纵然难过,我也没了孙子……好啦,闹腾了一天,大家都累了,都好好休息吧,余下的明日再说。你瞧瞧你的样子……” 她蹙了眉头摇摇头,起身要就走,竟是从头到尾都没进去看柳萋萋一眼。 凄风细雨里,隐约可以听到已经醒来的柳萋萋压抑到极致的哭声,还有李善远捂着脸坐在屋子里,苏氏依旧掐着帕子,哭声渐渐弱了,麻木地看着地面。似乎一切都已经尘埃注定。一个孩子的来临和失去都这样猝不及防,恰如定国公府的二爷这场突如其来的爱情。 “怎么样了?”李善周一直等在屋子里,见玉珺回来,赶忙端了杯热茶给她,玉珺摇了摇头道:“孩子保不住了。” 李善周顿了一顿,道:“怎么这么突然。” 可到底不是太过惊讶。玉珺道:“看这怪可怜的。” “是可怜。”李善周道:“方才二弟求了母亲半晌,母亲才松了口,说是让柳姑娘在府里住下,当姨奶奶是不能够了,先让二弟收了她当通房丫头,等孩子落了地,看看再说。这下子孩子又没了……” 这句“看看”再说也就存了无数种变数。若是个男丁,那自然母凭子贵,抬举她做个姨奶奶,若是是女孩,那又是另外一番说法。想想柳萋萋的出身,再想想她如今沦落成这样,当真是世事弄人。 玉珺又将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李善周,毫不掩饰道:“从正门去苍梧院有好一段距离,途径好几个院子,苏氏为何偏偏选择了林南蔷的院子借步撵,让林南蔷和柳萋萋碰了面?林南蔷嫁进府里后更是小心谨慎,时时刻刻都不忘遮着自己的脸,怎么偏偏今日被人不小心踩了裙裾掉落了面纱?偏偏理由冠冕堂皇,谁也找不出她的错处。二爷纵然怀疑,也拿她没办法。反倒是拉了个林南蔷当垫背的,弄得她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都说不出。咱们这位二奶奶,瞧着是温柔婉约,可这等城府,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这整个定国公府,当真是哪个人都不容她小觑。说是意外?她得相信呐! 李善周也叹了口气,道:“可怜二弟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孩子,说没就没了。那个孩子也是进错了肚子,若是在二弟妹的肚子里,不知道要得多少人欢喜。” “可不是。长公主明显是帮着二奶奶的,这是二奶奶掩饰地好,即便二奶奶不掩饰,当着面将孩子打落了,我猜长公主都不会说她一个错字。”玉珺道。 “你得空多去看看柳姑娘。二弟已经没了孩子,若是柳姑娘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二弟……”李善周叮嘱着。 玉珺低了应着,这才看到他手上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进门时没注意,这会才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方木头雕刻的人像,瞧着人脸是个可爱的小男孩,眉目间倒有几分李善周的样子。 “你今日问我的问题,我还没告诉你答案。”李善周挽着她坐下,问她:“故事有点长,你愿意听么?” “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听。”玉珺顿了一顿,反手握住他的手背道:“若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没什么不愿意说的了。”李善周摩挲着那方人像,道:“这是父亲在我五岁前送我的,那日他要出征,临走前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给了我,说是他亲自为我雕刻的。” 故事的开始是在他一生的记忆中最辉煌的时候,父亲极为疼爱他,将他捧在掌心,他是人人口中的天才,两岁熟读论语,四岁能做策论,五岁能给父亲出谋划策,可他的一切的转折也在五岁。父亲走的那日,李善均约他一起玩捉迷藏,阴差阳错里,他被人绊入了荷花池中,险些淹死,是李善远带了小厮拼了命将他救了上来,尔后他却发起高烧,病好之后,他就没了听力。 “是他……是李善均害你!”玉珺颤抖着声音道:“那年他才刚刚三岁,怎么会这样狠毒!” “不知道是谁害我的,二弟找到我时,三弟带着小厮放风筝去了。”李善周微微一笑,道:“幸好是二弟救起我,否则你这会嫁给了谁,还真说不准。” 李善周越说得云淡风轻,玉珺的心越是揪起来疼,她握住李善周的手道:“你当时一定难过及了……所以你才同二爷亲厚么?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不只是。”李善周道:“父亲回来后,对我的态度大不如前,我病在床上,他也从不来看我。后来我又陆陆续续莫名其妙的受了一些伤,譬如说被毒蛇咬,屋子里着火,从学堂回来的路上险些被马车撞……林林种种,数不胜数,可是父亲再没有来看我。”李善周淡淡的说着,举杯呷了口茶,呼出的是淡淡的薄雾,像是那些久远的记忆一样朦胧到像是很快就要消散。 “一次意外或许是巧合,若总是这样……你就没想过,或许是有人故意要害你的么?”玉珺蹙眉道。 李善周微微一笑:“每次我都能逢凶化吉,有人在害我又如何,同样的,也有人在暗处帮着我。” “那次落入马蹄下,我当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也是二弟跪在父亲跟前,求了半日他才来看我。我依然记得二弟那时候对父亲说的话。”他轻笑一声,学着当时李善远的语调,道:“父亲,你自小恨不得将大哥捧在手心,如今您是怎么了?他到底是您的亲骨肉啊!” “我虽听不见,可我那会已经能看懂唇语了。我猜,当时二弟一定是这个语气吧。”李善周摇了摇头,放下杯子道:“这些年来,二弟一直敬重我,他视我如亲兄弟,我自然不能觊觎他的世子之位。” 玉珺听完之后久久沉默,半晌,她才问道:“定国公后来有去看你么?” 李善周摇头道:“没有。他至始至终没来看过我。只是他让人送来了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上面雕刻着四个字‘清、慎、勤、忍’。” “忍……”玉珺想到李善周隐忍的这么多年,忍不住眼眶泛红,李善周低着头道:“有个老嬷嬷曾经告诉我,父亲为我们几个孩子取名,二弟为‘远’,是希望他志存高远,三弟为‘均’,是因为‘均’通‘平’,希望他太平一世,唯独我的名字是最为草率的,只因为生下我的姨娘姓‘周’,所以我便取名为周。” 玉珺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她握住李善周的手,劝慰道:“定国公行事谨慎,你又是长子,他必定不会这样草率。所以你一定是想错了。”李善周原本低着头,闻言却抬起头来看她,眼睛里带着亮光,玉珺道:“只有重视一个人,才会将她的名字刻入子女的名字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猜想……周姨娘其实一直都在国公爷的心上。有些时候,疏远未必是不在乎,而是另外一种含蓄的保护。如国公爷……如周姨娘带你那般。” 她的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玉珺心一紧,问道:“谁,是谁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请注意,请注意,请注意~~明天的两章更新时间有变,改为明天早上八点!姑娘们可以提早来看文哟! 第88节 ps:25字两分评论以上有送分,言之有物合眼缘者不定期送红包哟! 第91章 1 玉珺推了门出去,正巧看到一道身影撑着把油纸伞消失在院墙之外。西竹应声走了出来,见了玉珺,道:“奶奶,方才是周姨娘来了。她说您和大爷奔波了一天,怕您累着了,特意送了些吃食过来,让您补补身子,您瞧见她了么?” 玉珺一低头,果然见地上放着一个食盒子,玉珺怔了一怔,摆了摆手让西竹继续休息,提着食盒子进屋,李善周仍旧坐着,见了她,眼眶却是泛着红,道:“她的心里一直有这个心结,听了你的话,她应当能释然了。你是我的解语花,我花了十多年才想明白的道理,你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站了起来,亲手打开了食盒子,一层层打开放在桌上,是莲蓉皮蛋酥、鸡汤馄饨、翡翠虾环、西湖醋鱼。在莲蓉皮蛋酥的一旁,一张红布绸不知道包着什么。 玉珺慢慢打开,才见到了是一对刻着龙凤戏珠样式的老银镯子,镯子虽然有些老旧,但是看着却是蹭亮的。 “这是……”玉珺迟疑道,李善周接过镯子仔细替玉珺戴上,笑道:“这是姨娘给新媳妇儿的见面礼。我记得小时候姨娘对我说过,这还是外祖母在她入宫前给她的,虽不值几个钱,可是却很有意义。姨娘能将这个给你,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你。” 玉珺戴着镯子在油灯下照照,欢喜地不得了。李善周搂住她道:“小时候再艰难我也已经过来了,她们既然杀不死我,就会让我越发强大,往后自然有我护着你,你别怕。” 玉珺重重点头,道:“往后也有我护着你。” 两厢里耳鬓厮磨,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李善周凑在她的耳畔,吹气如兰道:“好珠儿,咱们做功课吧,我想让你替我生个孩子!” “……” 夜雨淅淅沥沥下着,雨打芭蕉,自有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二人做了一番功课,玉珺早已经累得沉沉睡去,翻了个身,整个人都倚靠在李善周的怀里,像一只没有防备的兔子。 李善周轻轻抚着她的脑袋,黑眼珠子如暗夜里的星,却又沉静似深潭水。 五岁那年,他被李善远的随从从水里捞出来,之后失去了听力,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找到害他落水的人,就是李善均身边的一名小厮,后来那个小厮被李斯年断了两条腿,至今仍在街头行乞;放毒蛇咬他的人,他将所有的毒蛇都扔回了他的屋子,将屋子密闭,那人逃无可逃,被放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意图点火烧死他的人,他用了一整桶的油浇在他的身上,直接将他吓得跪在了地上…… 这些年要害他的人都被他一一还了回去,他所信奉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虽然并未伤及他们的性命,可是也给了意图害他的人大大的警示。 这些年他隐忍着,那人可还满意?还是依旧蠢蠢欲动,想要给他重重一击? 他的命里充满了博弈和未知,好在孤独里,迎来了她……李善周摸摸玉珺的头,柔声道:“安心睡吧。” 天光大亮时,玉珺准时醒来,一翻身,身边却是空的,分明还是新婚燕尔,他却总是这样忙,纵然身旁他的位置仍有余热,玉珺却难免觉得意兴阑珊,起身换了衣服,正忙着要给长公主请安,静巧进门道:“长公主方才遣了姚黄姐姐过来,说是长公主身子不大爽快,不想见人,让奶奶也好生休息,今日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身子不爽快?”玉珺问道:“可问了是哪儿不舒服么?” 静巧道:“问了,姚黄姐姐说怕是昨日淋了点雨,受了点风寒,已经让太医过来瞧过了。” 、 玉珺点了点头,想着昨日李善周的叮嘱,到底不放心,让西竹去苍梧院看看柳萋萋如何了。这一厢又让李斯年拿了账簿过来。 既是当家做主,自家的家底几何总是要了解一二的。虽然李善周在北地之时就曾经说过他在整个大周都有几处私产,可看到账册,再听李斯年细说,玉珺仍旧目瞪口呆。瞧着李善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在整个大周拥有私宅十几处,良田千亩,各式珠宝玉器更是数不胜数,加上玉珺带来的嫁妆,两人就是一辈子不干活坐吃山空也吃不完。 玉珺虽不是财奴,可这样真金白银的握在手里,当真比起男人的甜言蜜语踏实太多了。玉珺前一世好歹也是一家的主母,此刻打起算盘来也是驾轻就熟。让李斯年叫来了院子里的几个主事,一一见过后,心里便有了底,又各自安排了差事,好一通忙碌。 眼见着忙完了一圈,西竹却一直不见回来,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叫来静巧让她去打探消息,他却神色有异,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玉珺蹙眉问道:“你若是不说,我自己上苍梧院找她去!” 静巧赶忙拉着她道:“西竹让林奶奶给打伤了,头上破了好大一口子,见大奶奶你忙着也不敢惊动,自个儿上了些药正在床上躺着呢!” 玉珺一听,赶忙往西竹屋里走,静巧拦都拦不住,掀开帘子一看,西竹果然歪在床上呢,头上的血止住了,伤口却仍然□着。 见了玉珺西竹要下床行礼,玉珺拦着她道:“头上都开了窗户了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快给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西竹侧了脑袋道:“不严重,就是被推了一把,撞到石头上了。” 玉珺仔细一看,好在就擦破了皮,肿起了一个大包来。她仍旧不放心,亲自拿了纱布替他包扎,完了之后叹了口气道:“你素日说自己聪明,怎么这会却笨到让人砸伤了脑袋?林南蔷为什么要打你?” 西竹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叹气道:“奶奶,我觉得自从咱们进了定国公府,就跟进了戏园子似得,每日里都有看不完的大戏,一出比一出精彩。” “你又瞧了是什么大戏了?”玉珺笑道。 西竹“唉”了声,道:“您不是让我去瞧瞧苍梧院是什么情形么?去的路上我听见左奶奶院子里的两个小丫头在嚼舌根子,说什么‘丑人多作怪,把人孕妇都给吓得小产了,造孽得很’,还说什么‘知道自己丑就该把自己关起来,又何必出来吓人’,我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这几个小丫头实在胆子太大了,当下却不敢多说,只得绕道走开,没想到去了一趟苍梧院回来,那两个小丫头就被绑进了林奶奶的院子里,林奶奶掐着帕子哭,说是下人在背地里这样编排主子都没人管,个个都想爬到她头上去,还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害柳姑娘的人自然会有报应。林奶奶说着就要绑两个丫头去找长公主说理,两个丫头大约也是心里害怕,挣扎着想要过来求我,没想到一下子就把林奶奶撞到了地上,林奶奶整个人又都扑到了我身上。我踏踏实实地成了个肉垫子!这都是无妄之灾!” 玉珺听着一愣一愣的,至最后却是忍俊不禁,道:“让你总看戏不给钱,遭报应了吧?” “奶奶,我都这样了,你还取笑我!”西竹苦着脸摸着额头道:“也不晓得会不会留疤。” “放心吧,即便是留疤了,也不会妨碍你这张俊俏的小脸觅得如意郎君,”玉珺掐了掐她的下巴,惹地西竹啐了一口。 西竹又道:“林奶奶还真带着人往长公主那去了,二奶奶也不知得了什么风声,急急忙忙也跟着去了。” “怕是又要搭台唱戏了。”玉珺听着也是眉头一跳,林南蔷那是心里不爽快,一向都是她算计旁人,没想到却在苏氏这栽了个大跟头。伤了府里的子嗣是个大罪名,只怕她也是不甘心就背这么大一口黑锅。再者说了,李善均和左映寒一晚上没回来,她原本就是一肚子气,哪里容得两个小丫头这样说她,这会抓了个现形,还不出口恶气先? 玉珺也不想看这林南蔷在府里上窜下跳的样子,摇头道:“这戏乱成这样,不看也罢。原本今日要带你出门的,你怕是没这福气了。今天就在床上好好养养伤吧……” 西竹一听不由哀怨,道:“大奶奶这是要上哪儿去?” “在我身边养成什么无法无天的性子,竟敢问主子的去向!”玉珺佯装怒道,到底没憋住,笑道:“别眼馋,等我回来时给你捎一串糖葫芦!” 自筹备婚事起,玉珺就甚少去和春堂,难得得空,到了和春堂一看,夏昭雪和玉泉竟都不在大堂里。大堂上坐诊的大夫指了指后头,道:“夏姑娘和玉太医正在后头院子炮制药材呢。” 玉珺进了后堂,见他二人毫无罅隙地坐在一块,地上摆着各色药材,玉泉正仔仔细细地教夏昭雪如何辨认。夏昭雪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时不时地点头,玉珺望着天空,盘算着什么时候和舅舅说说,让这对有情人早些结成眷属才是要事。这一厢,她也就不声不响地退了出来。 一时间落了空,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站在和春堂前正发着呆,却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一件破旧的麻布衣裳,头上随意挽了个发髻,插了根木簪子。 比起从前,她的衣着实在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的身影也比从前清瘦了许多,只身一人低着头在人群里快步行走,可是玉珺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前些日子玉珺还同李善周提起她,没想到今日人就出现了,可问题是,她怎么会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看戏不给钱,犹如看书不给评啊~~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给我个收藏、评论好么~~~~ 第92章 2 第89节 玉珺心下生疑,带着静巧跟在她的身后,她却很快就混在人群里,转了个拐角就不见了。 玉珺站在人群里,一时不知去向,脑子里的心思千折百转,终究理不出头绪来。一旁小摊贩喊了一声“桂花糕,好吃的桂花糕”,她的鼻尖恍然闻到桂花的甜香味,索性买上几块桂花糕,又捎上了几个脆甜的苹果,径直往大理寺方向去。 那一厢,李善周也忙完了张虎的案子,手里忙着公务,心里头却很是惦念玉珺,身在曹营心在汉,做起事来都不顺手。大理寺有少卿二人,除了李善周,另外一个是张志谦。张志谦年长他十岁,为人却极为豪爽,与李善周私交甚好。 张志谦难得见他这样心不在焉,私下里打趣他道:“新婚燕尔嘛,我晓得,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分开一小会都不成,心里痒痒地难受。我跟你说,我新婚那会,恨不得日日都陪在我家娘子身边,她就是给我递个水杯,我都觉得那杯子里盛着蜜糖!” 李善周微微一笑,却是将手里的卷宗一推,道:“我出去一趟。” 张志谦眼珠子一转,隐约猜到他的心思。只是李善周虽然比他小,打起嘴仗来他却从未胜过。难得抓到这样的机会,他哪肯放过,眼珠子一转,涎笑道:“怎么,当真回家去找玉太医啊?这样擅离职守,当心我去寺卿大人跟前告状!” “回头请你喝酒。”李善周也不辩驳,脸上挂了笑,道:“都到中午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也是过来让自然也晓得的……”他顿了一顿,毫不遮掩地笑了一笑:“家中娘子管得紧,叮嘱我每日中午必须回府,我若是不回去,回头只怕要跪搓衣板!” 张志谦一杯茶到了嘴边,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全喷了出来,目瞪口呆:“搓……搓衣板!”这胡话,谁信呐!玉太医看着是多么温婉的一个人! 张志谦摇摇头,感叹道:“这男人呐,遇上了合适的女人,命脉就都抓在女人手上了。可悲可叹呐!” 李善周唇边的笑意渐深,加快了步子踱出大理寺的正门,迎面撞见了前来寻他的郑思钊,郑思钊瞧见他,不知有多欢喜,上前道:“好不容易抓到你了,来来来,陪我喝几杯去!我正闷得慌!” 郑思钊说着话要去抓李善周的手,没想到他却全然没看他,眼睛直直地看着门外,嘴边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郑思钊的手就停在空中,看着他素日最好的朋友直接越过他,走出了门外,喜出望外道:“你怎么来了!” 郑思钊这才看到远处的玉珺,她成了亲之后装束换了,人也是容光焕发,瞧着多了抹韵味,手里也不知提溜着什么,献宝似得举起来,弯着眼睛笑:“我没事在这附近晃悠买了些吃的,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做完事情,或许能撞见你出来。你看,果然让我等到了!这是新出炉的桂花糕,还热和着呐,你赶紧吃一块!” 桂花糕!?郑思钊嫌弃地心道,这样甜腻的东西男人一向都不大喜欢,更何况像李善周这样的人。 没想到片刻之后,李善周痛痛快快地接过了玉珺的桂花糕,大大地吃了一口,满心愉悦地点头道:“好吃!” “……”郑思钊失笑地歪了唇,重重地呼了口气,玉珺绕过李善周看见他,抬手招呼道:“世子也在啊,来块桂花糕么?热的!” “客气客气,我不要!”郑思钊连忙摇头,玉珺还要送过来给他,没想到李善周一把将桂花糕夺下,含糊道:“他不吃!” “对对对,我不吃!”郑思钊心道果然是兄弟了解我,待看清李善周的动作,他几乎要仰天长啸:“什么鬼!” 李善周哪是担心他不爱吃,根本就是护食!三两口吃完手头的,忙不迭又吃完了玉珺原本要给他的,生怕别人要抢走似的! 郑思钊张着嘴惊讶地合不拢嘴,半晌颤颤巍巍道:“善周,陪我喝两盅?” 李善周看看玉珺,再看看郑思钊,竟是没有半分犹豫道:“不去了……我家娘子管得严,一日三餐定要回府里吃,否则要跪搓衣板……娘子,对吧?” 搓衣板!玉珺嘴唇微张,目瞪口呆: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啊!她何时要他跪过搓衣板了!她正要摇头,却见李善周挤眉弄眼,她连笑都变得僵硬了,缓缓挤出一抹笑容,道:“府里的饭……比较好吃!” “……”郑思钊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眼睁睁地看着李善周带着玉珺消失在人海里,他在背后咬牙切齿:“不就是成个亲么,了不起啊!这样重色轻友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善周牵着玉珺走在人群里,十指交扣着,玉珺回头看郑思钊脸色铁青地自言自语,有些不忍心道:“世子瞧着不大开心,不然你还是陪陪他吧?” “天大地大,娘子最大!”李善周笑眯眯道。 “你干嘛说我要给你跪搓衣板!”玉珺暗暗掐了他一把,道:“旁人不知道若是当了真,我都要成悍妇了!你也不怕旁人笑话你畏妻如虎!” “我这不是畏妻如虎,我这是敬妻!孔夫子有云‘妻也者,亲之主也,敢不敬与’,圣人都这样说,又有谁敢笑话我!”李善周有理有据地辩驳道。 “你自有一番歪理!”玉珺斜睨了她一眼,自个儿都笑了。 李善周瞧着她眉眼俱笑,越是握紧了她的手,两人肩并肩走在街上,众人频频回首看他们,不知有多艳羡。玉珺脸臊地拉了拉他的手道:“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大家都在看咱们呐!” 李善周不肯,越是拉紧了她的手道:“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家娘子有多漂亮!”他轻轻一笑,道:“你不晓得,从前他们邀我喝酒我总找不到托辞,头几回被他们灌地走不动路,后来酒量好了,我再要寻他们喝酒报仇,他们一个个都推说家里娘子管得严。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你,总算也能用上这个理由了,你不晓得我心里有多畅快!” “你从前不会喝酒?”玉珺有些惊讶,瞧他在婚宴上的表现,那当真是千杯不醉不足以形容。李善周点头道:“思钊他们几个自小就泡在酒缸子里,我却是泡在药缸子里,自然比不得。” 两个人一路闲聊着,路上见着有卖头花的摊子,李善周便停下来,认认真真地替玉珺挑发钗,有胆子大的妇人瞧他长得俊俏,躲在一旁指指点点,抿着嘴偷笑,李善周也不理,领着玉珺又去前头看胭脂水粉,一路走着看着,买了一路,围观的妇跟了一长串,玉珺停了步子瞧她们,笑道:“各位大姐跟着我夫君做什么?” 妇人们大笑,道:“玉菩萨,我们都认得你!你可是咱们大周女人的骄傲!我们几个就想跟你说一声,你家这位姑爷,是这个!” 她们齐齐竖起大拇指,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不外乎是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之类的,胆子大一些的在人群里喊道:“这位姑爷,玉菩萨是大家的,你可不许欺负他,否则大周的女人们都跟你没完!” 李善周目瞪口呆,半晌含了笑在玉珺耳边道:“敢情我在百姓间的名望还不如你,玉菩萨,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玉珺忍不住掐了把他的腰,咬牙切齿低声道:“承让承让。”这一厢又郑重地谢过众人,道:“我就是个普通的大夫,没什么了不得的!这位是我的夫君,他可是大理寺少卿,比我厉害多了!” “大理寺少卿?大官呐!”人群里一阵骚动,纷纷说着“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话,李善周朝众人抱了抱拳头致意,还要逛街却是不能了,闻风而动的小摊贩们一个个涌过来,这个朝他们塞两个包子,那个给他们两颗白菜,二人推辞都来不及,等杀出重围,两人身上都挂满了战利品,一条鱼还活蹦乱跳地躺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提篮里,李善周的脚下还放着个鸡笼。 玉珺见李善周这样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后还是李斯年拯救他们时,也是忍俊不禁,玩笑道:“公子和夫人每日来集市走上一圈,咱们府里的菜钱能省下不少。” 玉珺笑得直在马车里打滚,李善周掸掸自己身上的鸡毛,越发笑得无可奈何,可眼里的笑意却直达到眼底,溢满了浓浓的宠溺。 两人想要继续逛街自然是不能了,索性打道回府。没想到刚进门,西竹头上顶着伤就匆匆忙忙的赶过来,道:“奶奶,出大事了!柳姑娘没了!” “没了!?走了?”玉珺一下子脑子没转过弯了来,见西竹脸色不对,才后知后觉地惊诧道:“死了?!” 西竹重重点了点头,道:“也就半个时辰之前的事儿。她跳了井,从井里捞上来就没气了,救都救不回来!二爷听到这个消息人傻在原地,抱着尸首不肯放,谁上来劝都不听,就跟……”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李善周,李善周道;“你快说,怎么了!” 西竹蹙了眉,道:“二爷像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夫妻两虐狗的功力与日俱增啊,无耻啊无耻! 第93章 2333 不过一个早上,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玉珺一时没回过神,待静下心来才发现事情略为诡异。 一边和李善周快步往前走,一边抓着西竹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奶奶呢,他在做什么?苏奶奶呢?” 西竹重重地“唉”了一声,道:“您还真问对了。方才就是林奶奶嚷着要跳井,结果她没跳下去,倒是把柳姑娘气得跳下去了!” 西竹原本一直呆在玉满楼的府上,府里上下随了主子,都好安静,府里人有些龃龉也是难免的,可哪里有定国公府这阵仗。前些时候她还嚷着每天都有戏看,可是出了人命的大戏看起来可就让人不是滋味了。 “林奶奶领着两个小丫头去长公主跟前评理,也就前后脚的功夫三爷和左奶奶就回来了,左奶奶听说这事赶忙去了长公主那,结果还是没来得及,那两个小丫头就在长公主那受了重刑,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人都站不起来。从长公主那出来的时候,两个丫头都昏死过去了。我听姚黄姐姐说,左奶奶当时跪在那,脸色发白,只说自己没管好下人。长公主责备了她两句,三爷要开口替她求情都被她驳回来了。” 第90节 “投胎投对了也是种本事。”玉珺轻笑着摇头,与李善周相视一笑。 想来李善均在左映寒那过了一夜,消受了美人恩,自然疼爱美人。只可惜他俩恩爱有什么用,比不过林南蔷的出身。他们越恩爱,林南蔷反倒越恨。 西竹想来也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当下又道:“原本事情都解决了,没想到将将出了长公主的院子,左奶奶就哭了,三爷抱着她,哄也哄不好,也不知道林奶奶在一旁说了什么,三爷还当着众人的面呵斥林奶奶,气得林奶奶直接奔到了井边,若不是林奶奶身边的人拦着,她可能真就下去了!” “因为一句呵斥……跳井?”玉珺想想素日林南蔷的作派,有些不敢相信,“他到底说了什么?” 西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压低了声音道:“三爷说,知道自己丑就该把自己藏在屋子里,何必出来招摇,害得二爷没了孩子,害得家里鸡犬不宁。” “呵呵,他还真敢说!”玉珺心里想得是他疯了吧,想想却又明白了,左映寒多么厉害的一个人,一晚上的枕头风,估计吹得李善均骨头都酥了,这会见左映寒一哭,李善均也就不管不顾了。 果然,色胚活了两世,还是色胚,狗改不了吃屎! 玉珺轻轻呸了一句,道:“林南蔷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自然受不得这句话,还是当着众人的面……” 可说了半日,跟柳萋萋有什么关系? 见玉珺面露疑惑,西竹也不敢卖关子,赶忙道:“林奶奶被拦下来之后也跪在地上哭,说她原本也是为了家里安宁,才忍气吞声扛下这么大的罪过,眼下看却是不必了,她要为自己挣个是非曲折来。当下请了二爷和二奶奶到长公主跟前对峙,一屋子的人,却关着门,姚黄姐姐在门外也不敢仔细听,结果这边还没闹明白,那边柳姑娘就跳井了。” “你是说二爷不在柳姑娘跟前的时候,柳姑娘跳的井?”玉珺问道,西竹摇头道:“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太清楚,大爷,大奶奶,咱们赶紧去吧,长公主这会也在二爷那呢!” 李善周点了点头,仍旧将西竹拉住,问道:“你和姚黄很熟悉么?” 西竹愣怔了一下,当下也不隐瞒,道:“她是我表姐。那年家乡发大水,我和她都被家里卖了,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在这重逢了。” “这也是命里注定。”李善周点了点头,玉珺原本也有些惊讶,惊讶过后仍旧嘱咐道:“你和她有这层关系固然是好,可是在旁人跟前,万万不能提起。” 主子最讨厌丫头间讨论主子的事情,更何况姚黄还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若是让长公主发现她私下里传话,打死都算是轻的。 “奴婢晓得的。”西竹认真道:“表姐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自然不会害她,往后我也会谨言慎行,大爷大奶奶放心,奴婢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西竹说这话时,心里却有一丝暖意。也是她遇上了好主子,她才敢直言不讳。换做旁的主子,听说她有这层关系,恨不得笼络再笼络,从姚黄的嘴里套出更多的消息来,哪里还能顾上她们的生死。 “姚黄姐姐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她还说,我遇上了好主子,是我的福气。”西竹轻声道。 李善周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拉着玉珺往前走。转眼就到了苍梧院,还未走进去,就听到苏氏扬声质问:“我让你们好生照顾柳姑娘,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让她这样想不开!说!” 有丫鬟期期艾艾道:“奴婢遵照吩咐照料她的饮食起居。那会张太医替她把了脉,奴婢端药给柳姑娘,当时她还好好的,她还说药太苦,让我取些糖块与她,我前脚才去厨房,她就跳了井,奴婢当真不知道为何……” “荒唐!若她当真好端端地又怎么会突然间就想不开!”坐在廊檐下的宣慈长公主将桌上的茶几全数甩到地上,溅起的沫子竟是直接落在丫鬟身上,一时间大家都噤了声,大气也不敢出。 丫鬟抖了一抖,埋首跪着。李善远跌坐在井边,手里却紧紧抱着柳萋萋的尸首。玉珺快步上前蹲下一看一看,柳萋萋面目浮肿,真真是断了气了,回天乏术。李善远抱着她不肯放,低低呜咽着,见了玉珺眼里先是一亮,见玉珺摇摇头,他的眼里落下两行泪来,纵身起来,一巴掌甩在丫鬟的脸上,骂道:“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小七,还有你……”他手一指苏氏,“你也是凶手,是你们联手害死了我的小七。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害她!” “夫君……”苏氏眼泪倏得落下,哭道:“您的孩子将来就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想要去害他?柳姑娘去了,您难过,我也是难过。可那都是意外,她的孩子没了,心里难过,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她已经走了,您一定要好好的,她才能走得安心呐!您……您这是怎么了啊?” 她哭得凶猛,可李善远的眼里却是越来越多的厌恶,李善周要上去同他说话,他却突然发了疯一般冲了出去,众人要追,就见到李善远一路冲进了小厨房,竟是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厨刀,往苏氏身上劈去,一边跑一边骂道:“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我要替小七报仇,报仇……” 李善远的一双眼睛里此刻充血,眼神恶狠狠地望着苏氏。玉珺吃了一惊,赶忙往后退,李善周却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身后,道:“你快到屋里去,别让她伤着你!” 站在一旁的李善均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拉住了左映寒的手,说了句“小心”,待反应过来,才发现林南蔷也站在一旁,他凉凉地补了句,“你也当心些,二哥怕是一时气疯了,会拿你开刀。” 林南蔷看看一旁的李善周,小心翼翼地护在玉珺的跟前生怕伤着她半分,寻着时机要上前去夺下李善远手中的刀,再看看李善均,忘了他在一旁也就罢了,此刻竟是面露怯色,战战兢兢地又往回退了一步。 危难时刻总是能见到一个人的真面目,李善周和李善均此刻的表现,真是高下立现。 林南蔷咬着下唇,不由地摇了摇头:可恨,她的丈夫竟是李善均,好东西却被玉珺抢走了! 玉珺全然没看林南蔷此刻的反应,见李善远这般模样,她也是小心翼翼。 “我去拦着他!”李善周低声说着,就要上前拦着李善远,玉珺赶忙拉住他,轻声道:“当心些,二爷怕是怒火冲了头,得了失心疯了!” “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死了也就死了,你这是做什么!”到这时候宣慈长公主依旧没有料到危险性,仍旧在一旁呵斥着,“你是打算为了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杀了你的妻子么!” “母亲!”玉珺出声阻止宣慈长公主,没想到还是晚了,李善远怕是中了魔症,不过两句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只剩下“不干不净的女人”、“死了也就死了”,这些词语像是他的逆鳞,被宣慈长公主一碰,他越是怒气冲天,举着厨刀哭着笑道:“我瞧你也是杀她的凶手,我要你为她偿命!” 说着就要举刀冲了过来。平日里看着文文弱弱的人,此刻像是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的速度极快,眼见着他就要冲到跟前,女眷们慌作一团,只听尖叫声此起彼伏,连长公主也慌了手脚,急急往后退。 玉珺只听身后有人喊了句“护着长公主”,背后却是有人推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推到了李善远的跟前,玉珺一抬头,他那明晃晃的厨刀就在她的眼前,只差一点点就要切到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这几天都没更新。但是这是有原因的,一到夏天我这就时常打雷一打雷就没电,我都停电两天了,这还不是重点,供电所不造是哪个脑抽人士供电时送了360v的电,我的笔记本屏幕直接过电裂了……【我当真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真的裂了,连我的苹果原装充电器都黑了,我周围的邻居们笔记本还冒烟了,电视冰箱坏了一大片……吓死我了!!所以我已经没电没网好几天了趴地…… 第94章 3 得了失心疯的人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只怕多说一句话,他的刀就要砍下来。玉珺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人往后仰,电光火石间,只听耳边响起交错的“小心”,李善周一跃抱起李善远,有一道身影却是冲上来,拦在玉珺的跟前。 玉珺惊魂未定,待看清眼前的人,却是愣了一下,方才还在身后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李善均此刻竟是奋不顾身的拦到了他的跟前。 “二爷!”左映寒和林南蔷赶忙冲上来,两人竟是出奇地一致,狠狠地瞪了一眼玉珺。李善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林南蔷,尔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起身上前去帮李善周。 李善远原本就心力交瘁,此刻被李善周制住丝毫不能动弹,李善均正要唤人去拿绳索将他绑起来,他自个儿却是受不住,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长公主此刻才回过魂来,上前两步扑在李善远的身上,唤他:“远哥儿,远哥儿……” 玉珺心中轻叹,赶忙上前查看李善远,道:“二爷这是忧伤过度,暂时晕厥过去了。” “二爷方才……”苏氏惊魂未定,此刻见李善远晕厥过去,忍住悲伤道:“他这是怎么了?” 玉珺摇摇头道:“二爷方才怒急攻心,所以才会暂时失去理智。眼下他晕厥了,也看不出异样,只怕……只怕他悲伤过度,往后……” “人都晕过去了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还不把人先抬回去!”长公主一声怒喝,苏氏赶忙唤了人帮他抬进屋里,玉珺开了药方让人抓了药,李善远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长公主一直守在身旁,李善均带着林南蔷和左映寒站在屋外等着,直到夜深,李善远仍旧睡着,苏氏哽咽道:“母亲,您先去休息吧,二爷夜里有我照顾,您不必担心。” “姚黄。”长公主突然出声,姚黄赶忙上前,就听长公主道:“你去请周姨娘过来暂时照料二爷。”苏氏心下一惊,长公主已经起身,眼神扫过玉珺和李善周,落在苏氏身上,道:“你们都随我出来。” 一行人惴惴不安地跟在长公主的后面,苏氏脸色发白,低着头落在后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玉珺和李善周对视了一眼,隐约猜到长公主想要干些什么。 府里上下都是戏,玉珺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看戏的人,只可惜宣慈长公主看来是不肯了,非要拉她一把,让她一起上戏台子。 第91节 玉珺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着,李善周却在私下里挽起了她的手,玉珺一抬头,就见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灿若星辰的眸子无端让人心静。 一路走到了花厅,宣慈长公主径直带众人走了进去,领着众人落了座,宣慈长公主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苏氏的脸色越发苍白,连林南蔷和左映寒也是大气不敢喘。玉珺料定自己不过是这出大戏的配角儿,又有李善周在身边,反倒是老神在在。 宣慈长公主见状,越发叹了口气,眼神却越发狠厉,开口道:“把人带进来!” 门外两个大丫头扶这个小丫鬟进来,步履蹒跚,跌跌撞撞,衣服上隐约可见斑驳的血迹。玉珺吃了一惊,待看清那丫鬟的脸,心下惊骇:这个丫鬟不就是方才苍梧院里服侍柳萋萋,被长公主盘问的那个么?方才兵荒马乱,谁都没注意到她到了哪儿,不过一会儿功夫,怎么变成了这样! 那丫鬟初初跪下,见了宣慈长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睛一扫看见苏氏,忍不住磕了个响头,道:“二奶奶,救我……” 苏氏面色苍白,身子几欲摇晃,勉强控制住身子,看向宣慈长公主:“母亲,您这是……” “说吧。”宣慈长公主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名唤杨柳的丫鬟打了个寒颤,正要跟苏氏求情,扶着她的大丫鬟弯下身子在她耳边道:“你家里可还有老子娘,你得替他们想想。” 杨柳怔怔地跪着,脸刷一下变得苍白。她是一个小丫鬟,家里的老子娘重病,还有一个弟弟,家里全靠她当丫鬟挣来的这点钱过活。人穷志短,眼前的个个都是爷,她拿什么硬气。 眼泪含在眼里都不敢落下,打了个骨碌又得含回去。杨柳低低地弯下身子,哽咽道:“二奶奶,对不住,奴婢这也是迫不得己!” “杨柳!”苏氏提声要阻止她,宣慈长公主提声道;“你这会还不让她说实话么!” 她阻止不及,就听杨柳道:“长公主,奴婢方才没说实话。奴婢奉二爷二奶奶命照顾柳萋萋姑娘,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只是二爷临时被支开了,是二奶奶吩咐奴婢,趁机在柳姑娘跟前说了一些话……” “你说了什么!”宣慈长公主问道。 “奴婢,奴婢……”杨柳低了头,叹了口长气,一五一十道:“二奶奶只是吩咐奴婢找个机会告诉柳姑娘,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有孩子了。奴婢说完要出门,柳姑娘便坐着发呆,奴婢瞧他可怜,想着替她端碗参汤,结果柳姑娘便问我,是不是天理难容她和二爷。奴婢当时没多想,只是告诉她,二爷是千金之躯,她却是一个不能生的风尘女子,她若强行占着二爷,让二爷为了她抛家舍业,那她就是天打五雷轰也够了。长公主,奴婢当真没想要害死柳姑娘……奴婢,她死了,奴婢也……” 她说着已然哽咽,宣慈长公主让人带了她下去,问苏氏:“她说的可都是真话。” 苏氏白着脸跪下去,点了点头,宣慈长公主叹了口长气,道:“你晓得你错在哪儿么?” 苏氏摇摇头,宣慈长公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我还是那句话,一个风尘女子,不知分寸不知轻重地跟着远哥儿,她死了也便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能留得住固然是好,即便留不住,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你却不该这样处置她!你前脚接她回来,旁人还能道你一句大方,可是人才回来,你领着她还没进府,就让她的孩子折在路上,还拖累了南蔷,闹得人尽皆知,这让旁人做如何想?你别跟我说拉了蔷儿的人是无心之失,事情究竟如何你心里清楚!” “母亲……”苏氏还要狡辩,宣慈打断她,继续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没得外头还没乱,咱们自个儿就先乱的道理!老公爷一辈子殚心竭虑为了这个家,你们倒好,一个算计着一个,自个儿先打起来了!”她心中藏着怒气,只想拿个棍棒,一个个敲打过去。 “映寒,我知道你进府没多久,可是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听说你自小跟着你娘治家,该如何管好下人的嘴,自然不必我教你。” “是,母亲……”左映寒赶忙起身,跪在苏氏旁边,低声道:“儿媳谨记。” 见她当真动了大怒,谁还敢坐着,林南蔷率先站起来,也跪了下去,道:“母亲保重身体要紧,是媳妇们不懂事,媳妇们往后定当牢记教训。” 玉珺顿了一顿,心里道了声苦,赶忙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宣慈长公主一个个望过去,只觉得最近的糟心事儿一茬接着一茬。她嫁入定国公府这么多年,一向说一不二,如今子女长成人,她却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远哥儿……她的神色黯了一黯,随即却精神大振。不能再这样,若再这样下去,家里必乱。 她的眼睛掠过李善周那张沉静的脸,心里不由地跳了一下,想起那日太后同她说起的话。她有两个儿子,无论如何,不能乱! “你们进府那日我就说过,你们应当同心协力辅佐远哥儿,即便府里有一两个下人不开眼,也该关起门来好好商议……受了委屈就往我这跑,我能替你出了一回的头,还能出第二回?日子总是要靠自己的过的,等我百年之后,你们又当如何?” 长公主这话未曾指名道姓,林南蔷却不自然地动了动,道:“母亲,是儿媳错了。” “算不上什么错……”长公主叹了口长气,原本想着让她们自己立出高下来,果然是一山不容二虎,争来争去,伤的还是均哥儿。长公主的眼睛在左映寒和林南蔷之间逡巡,人往后一靠,道:“映寒,论岁数,你比南蔷小上一些,还缺些历练。往后均哥儿院里的事儿,你还得多听听南蔷的主意。” 左映寒掩在袖里的手早已经捏成了拳,新修的尾指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却丝毫没解她心里的郁闷。可是又能如何,一时不慎,让她占了上风。 她低下头,谦逊而服帖地回了声:“是,母亲。” 抬头看,林南蔷的眼里果然闪过一丝得意。 长公主说完那句话,也有些心力交瘁。再看看苏氏,她刻意晾了她这么久,她到底明白她的意思么。 “婉儿,你还是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么?” 苏氏抿着唇不说话,长公主叹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道:“远哥儿是定国公府的继承人,往后这个家就是你当家作主。他的路还长,你要面对的不止是一个柳萋萋,或许明日还有一个杨萋萋,张萋萋,你是不是每一回都要用这样的方式处理她们?你是要背上一个妒妇的名声,还是背上一个为妻不贤的名声?你若是这点东西都忍不得,我想,未来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也该是时候换一个人!” 重重的话落下,犹如一巴掌狠狠地摔在苏氏的脸上,苏氏仓皇地抬起头来,长公主偏过头去不看她,道:“远哥儿是定国公府的希望,我由不得任何人伤害他的名声,阻碍他的道路。任何人都不行!包括你们!” 眸光过处,鸦雀无声。尔后,她的眼睛落在李善周身上。 只在同一时间,李善周淡淡地抬起眸子,毫无遮掩地迎上她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只想安安静静地写戏啊……被电劈中的电脑救不活了,不活了,活了,了…… 别跟我说节哀,我想静静…… 第95章 3.3. 有一种失控的感觉霎那间击中宣慈长公主的心,不知道从何时起,眼前的庶子已经变得让她不认识。他五岁时便才华横溢,那时候他还是可控的,而今他不过一个眼神,便让她慌了阵脚。 挑衅?这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挑衅么? 长公主一口闷气憋在胸口,片刻后,却听李善周云淡风轻道:“母亲可遣人去请了太医?” 玉珺低着头,正想说自己就是太医,转念一想,李善周的安排才是对的。李善远眼下这样的情状,她自然不好插手,一来身份不对,二来却是因为李善周那颗护着她的心。 长公主一心觉得李善周要夺世子之位,她若是能治好李善远也就罢了,若是治不好,还不知道长公主会怎么想。 看戏看戏,千万别去唱戏,省得惹地一身骚! 哪知道这句话也让长公主有一种乱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如果此刻李善周当真挑衅她,那在众人跟前他,她正好有了惩治他的理由。可是他却这样谦逊,甚至比起李善均,他更有做手足的模样。 无懈可击?是的,无懈可击。 她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个个都敲打过去,李善周到底是听明白了,还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罢了罢了,远哥儿才是重要的。她扶着额,道:“已让人去请张太医,远哥儿是心病,只怕一时半会好不了,你若是得空,去替远哥儿请几天假。这几日让府里人的嘴巴都严实些,不该说的都别往外说。” “是,母亲。”李善周应道。 长公主再看看一直恭顺地低着头跪在一旁的玉珺,张开嘴想要提点她几句,竟是想不出半句话来。当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李善周,连性子都随了他。两个人都像是泥鳅,让人抓不住半分错处。 第92节 她张了张嘴,换了和蔼的口吻道:“珺儿,今儿多亏了你舍身挡在我跟前。一会让厨房炖些去惊汤,你也喝一些,好好下去休息吧。” 玉珺低着头道了声“是”。 姚黄站在屋外,道:“长公主,张太医来了。” “你们都起来,散了吧。”宣慈长公主扬了扬手,让跪在地上的都起来,众人退出门外。 玉珺总算有一种一出戏唱罢的感觉。出了门正要走,身后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嘲讽:“外头人总说某些人贤良淑德,比之我们不知胜出多少,看来都是假的。咱们三爷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上去救她,也换不来她一个‘谢’字,哼!” 玉珺回头,就见林南蔷歪着嘴角,狠狠地白了自己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将将掌了三房的大权就这样耀武扬威?容得下你,我就不姓玉! 玉珺被人推了一把原本心里就不痛快,这会痛痛快快地转过身去,道:“林南蔷,你手欠我眼睛却不瞎,方才是谁推我的我心里一清二楚!之所以不在母亲跟前揭发你,就是看在是三爷扶了我一把,可看来你不仅不想领我的情,连三爷的情你也不想领!既然如此,你和我这会就回到母亲跟前去,我也和你论一回是非曲折!” “你血口喷人!”林南蔷冷笑一声道:“你人分明就在我前面,莫非你脑袋后面长了眼睛,能看到后面的情形?” “我脑袋后面没长眼睛,可我衣服长了鼻子啊!”玉珺斜睨了她一眼,轻笑道:“你素日喜欢用七香丸,点香时尤其喜欢用手拈香,是以你的手指全是七香丸的味道。方才你推了我一把,连我的衣服上都沾染了七香丸的味道,不信你自己闻闻,是与不是!” 她说着,便见林南蔷下意识地收起十指放在鼻尖,只一个动作,便让旁人明白,玉珺方才所说,确有此事。 林南蔷意识到时,收回手指已经晚了,玉珺已经冷笑一声,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如你这般随时随地都想置人于死地,是不是每日每夜都睡不好?哦对,你还害死了你的亲表妹秦艽,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还是已经化成了厉鬼,每日都缠着你!” 林南蔷的脸刷一下白了,左映寒抓住时机落井下石道:“大嫂当真宅心仁厚,若换做我,有人时时刻刻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还反将污水泼在我身上,我可忍不了!” “你们两个少说几句行不行!”李善均蹙了眉头呵斥道:“都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他说着又对玉珺道:“南蔷推你只是无心之失,我也救了你一回,也就扯平了吧?大嫂?” 最后两个字几乎咬牙切齿。玉珺听着觉得刺耳,还要去拦他们,李善周将她拉到身边,轻轻摇头,低声道:“别和傻子讲道理。” 玉珺怔了一怔,瞬间笑开了花,也是,与其跟这些人浪费时间还惹得自己一肚子气,还不如好生想想怎么跟李善周过好日子。只是林南蔷那副样子她实在气不过,李善周见她那副样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传到众人的耳朵里:“命由己造,相由心生,若想变得漂亮,心里还是长存善意才好,否则只会越发丑陋,让人厌恶。你记住了么?” 玉珺的眼睛都弯成两道月亮了,甜着嗓子道:“夫君教训的是,妾谨遵教诲。” 明晃晃的笑靥如花让李善周一霎那晃了神,那一行三人不知道何时消失在院落之外。 因着张太医的缘故,苏氏一直没敢离开,只是方才被长公主敲打了一番,她也泄了气,站在一旁,忐忑地等着。 张太医进了门,行了礼,长公主问:“远哥儿如何了?” 张太医摇摇头,眉头轻皱:按理说定国公府是喜事连连,可就这今日,府里死了个人,连世子都半疯了。方才他去查看李善远,他虽是昏昏沉沉的睡着,可是脉象却是极乱,梦里还说着呓语,不得安宁。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张太医想起离开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还是鲜活的,此刻香魂不知归向何处。 唉。 “世子的情况只怕不太好。”张太医道:“长公主见多识广,大约也听说过,前朝有个皇帝,因为宠爱的妃子过世,尔后便得了痴症,一辈子也未见得好。世子只怕也是如此,忧伤过度,一时走不出来。这是心病,心病仍需心药医,眼下只能将养着。好在世子年轻,心境坚定,大约过些时候,自己也就想开了。” “这么严重么?”长公主怔了一怔,道:“若是他一直走不出来,会如何?” 张太医顿了顿,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只支吾道;“不会的,世子还有大好的前程,不会自暴自弃的。” “是这个道理。”长公主自我宽慰道:“他自小就没让我操过心,往后自然也不会。过了这个坎,往后自然道路通达,无波无澜。” 她又道:“这段时日还请张太医多加照料。至于世子的病情……” “臣晓得。世子偶感风寒,需在家多休养几日。”张太医迅速地回答道。 等出了门,他隐约听到苏氏压低了声音问:“媳妇儿愚昧,还请母亲示下,那柳萋萋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草席一包,丢到乱葬岗去。”宣慈长公主隐约的怒气传出,又听到苏氏唯唯诺诺地应了句:“只怕二爷醒来,到时候还要找……” 屋子里又是一声脆响,宣慈长公主的声音低了下去,张太医摇了摇头,柳萋萋那张惨白无辜的脸在他的眼前浮现,他低低唱了声:“都是可怜人呐,啊……” 唱着唱着,隐约荒腔走板,听着格外异样。 隔了几天,李善远的癔症却越发重了。虽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可是看到谁都要喊小七,苏氏一直在他跟前服侍着,他抱着苏氏的手不撒,柔声细语地同他说起和小七之间的往事,苏氏无奈,只能由着他说,只是心里听着却分外不是滋味。连日下来,苏氏的身子也扛不住了,夜里染了风寒,怕过病气给李善远,便搬到了李善远隔壁的屋子住。 没想到李善远竟半分没发觉,拉着丫鬟的手依旧喊小七,还亲亲热热地要拉着人家出去游玩儿,正巧让苏氏撞了个正着,丫鬟苦着脸跪下来,说什么都不肯再在他跟前伺候了。 消息传到玉珺的耳朵里,玉珺心下里一凉,对李善周道:“二爷这病只怕不好。瞧着不是疯了,而是傻了。” 痴情到了一定的境界,瞧着谁都是情人的模样。只是这种痴情用错了人,却是可悲可叹。 李善周心疼李善远,去他院子里瞧了一回,结果不赶巧,正是苏氏跪在他跟前哭诉的时候,咿咿呀呀地捏着帕子道:“二爷,您醒醒吧,柳萋萋已经死了,她害得您这样惨,您还这样惦记她做什么!” 李善远人认不清,话却听明白了,当下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怎么,狠狠地打了苏氏一个大耳刮子,尔后又恢复成第一天的样子,操起手边能拿的任何东西,往人身上砸去。 长公主这才慌了神,又召集了众人。一屋子人愁眉不展时,左映寒站了出来,道:“母亲,我瞧二爷不像是生病,倒像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子不语怪力乱神!”长公主正要呵斥,左映寒道:“母亲,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有个弟弟,小的时候落了回水,回来时一直昏昏沉沉,大夫都说她没治了,后来我爹请了个大师,不过做了场法事,他人就好了!如今二爷这样,三爷每日里都睡不着,一直长吁短叹担心着二爷,媳妇儿心里也不好过。倒不如咱们试试,没准一下子就能好了呢!” “做场法事当是给咱们府里积福,也未尝不可。”李善均道。 长公主迟疑片刻,道:“既如此,那就由你去安排吧。” “好的,母亲。”左映寒应着,玉珺正想说又要开始看大戏,没想到眼睛落在左映寒身上时,正好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玉珺心里闪过一丝异样,顺着左映寒的视线看过去,正巧看到左映寒视线所及之处——林南蔷。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秦艽回来。是的,你们没看错,秦艽~回来了~~~~以怎样的姿态呢? 第96章 3。33 玉珺心头一跳,隐约察觉哪里不大对劲,一时半会却没有头绪。左映寒的视线很快就收了回来,像是没事一般。 府里正逢多事之秋,长公主也是面容憔悴,上一世成天让媳妇儿们立规矩,这会也忘了。几个人说起闲话来,苏氏有意无意提起了前几日左映寒屋里的那两个小丫头,左映寒道:“那两个丫头管不住自己的嘴,冲撞了姐姐,已经让人将她们打卖出去了!” “那你屋里不是少两个丫头伺候?那怎么省得。”苏氏道。 第93节 府里每一房所配置的下人数量都有定制,若是少了就该配齐。长公主见她提起,唤来了周姨娘询问,周姨娘道:“府里有几个大丫鬟到了年龄也该配出去,二爷二奶奶回来后,又从各房都抽调了人手过去帮忙,是以各房的人手都有短缺。” “远哥儿这病一日不好,我也不好让他们住出去,总归把人放在我跟前我才比较放心,若是人不够,就该想法子配齐。这样,你让牙婆明日来府里一趟。”长公主道。 周姨娘恭敬地应下了,长公主瞧瞧左映寒,想起前几日为了林南蔷对左映寒疾言厉色,到底有失公允。既是敲打过了,该给的甜枣还是要给,她想了想,对左映寒道:“你的院子里缺的人多,等牙婆子来了,自个儿去挑两个瞧得顺眼的。” “谢母亲!”左映寒忙上前谢道。 等回了院子,玉珺靠在李善周的身上,问他道:“我怎么觉得二奶奶和左映寒像是勾搭上了。” “什么叫勾搭?”李善周笑着问她,玉珺顿了顿,也觉得自个儿用词不当,换了个说法道:“就是,她们之间似乎有什么猫腻。” “能有什么猫腻。”李善周戳了戳她的脑袋,道:“林南蔷前几日拆了二弟妹的台,二弟妹必定记恨她,林南蔷和左映寒又不对盘。母亲人前人后给足了林南蔷的面子,二弟妹瞧着心里定然也是不舒服,给个机会为左映寒长脸,趁机打压下林南蔷的气焰,岂不是一举两得。” “女人之间的关系瞬息万变,今天还是敌人,明日就是朋友,谁也意料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这样的同盟,能有多牢靠!”玉珺叹了一声,笑嘻嘻地望着李善周,往他身上靠了靠,讨好道:“所以我还是自在些,一心靠着你这棵大树就对了!” 李善周的一双手扶在她的腰上,此刻却觉得灼热起来,忍不住抚着她的后背,眸光也渐渐沉了。 “靠着大树乘凉固然好,可也得记着时不时要浇浇水……”李善周的话越发暧昧,伏在她的耳畔吹气如兰道:“你成天只关心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关心过它了。” 一双手说着就不老实,拉过她的手,沿着腹部往下。隔着布料,玉珺都察觉到他那处昂扬着,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伺机而动。玉珺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它,道:“你让它乖一些……我,我要睡觉了!” “娘子这般疏于课业,让夫子知道,可是要用戒尺打手板呢!”调戏了人就跑,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李善周轻笑着,手却绕到前襟,动作娴熟得开始替她解开口子,一只手很快就潜入她的衣服内,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胸前那对柔软。 “哪里来的夫子……”玉珺被他慢揉轻捻地逗弄一番,脸色渐渐泛起潮红,只是嘴却硬着不肯认输,微微喘着气道:“松,松手,我真的要睡了!” “夫子不就是我么?”李善周手下略用了力气,惹得她低声惊呼,自个儿却装作轻挑的模样,“你这学生委实不乖,看夫子我如何教育你……喏,补补课业可好?” 玉珺浑然未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脱得干净,整个人滩成一团伏在李善周的胸。 一夜里沉沉浮浮跌跌撞撞,任李善周予取予求,到最后确实没力气了,呜呜咽咽地求饶,连自己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李善周侧头看她沉沉睡着,嘴里却嘟囔道:“夫子,夫子,夫君我错了……” 夫子、夫君,傻傻分不清楚,也不知道梦里看见了什么,嘴角还弯起浅浅的笑意。 李善周拥着她,心里是再也没有的充实。纵使外头再乱,他自有自己宁静的一方天地,那里还有她,再好不过了。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吻。玉珺梦里仍不老实,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呢喃道:“快睡吧……” 夜沉了下去,一切都很静谧和美好。 第二日玉珺起床,推开窗户,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泥土的芳香,半夜里下过雨,草木也格外苍翠。 玉珺心情大好,正巧姚黄来院子里告诉她,说是庆王王妃携郡主来府里玩儿,长公主特意让她过去作陪。玉珺许久未见郑世宁,正是想念,到了长公主府里,二人却是说不上话。庆王妃自个儿和长公主聊了个热火朝天,她们两个小辈闷在一旁只能干瞪眼。好不容易挨到了长公主说要带庆王王妃逛园子,庆王妃见郑世宁蔫儿吧唧地跟在后头提不起精神,笑道:“我家这泼猴跟着咱们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得,得了,他们年轻人自有自己的话题,让她们自个儿逛去吧。” 郑世宁正巴不得走,笑嘻嘻地谢了恩,赶忙拉着玉珺走,待走出长公主的视线,她抱怨道:“我瞧这嫁人真是没有半分好,从前咱们若是想见面,我大可直接去找你,如今却是不同,这么多的拘束,折腾死人。还有我这公主姑姑,看着是越来越严肃了,连我在她跟前都是大气都不敢出!” 她苦着一张脸,玉珺却笑了:“你别担心,我外祖母走的早,你可没有婆婆要给你立规矩!你要是嫁给我舅舅,轿子抬进门,你就是当家主母,说一不二,谁还能给你摆脸子?” “我才不要嫁给你舅舅!”郑世宁嘟囔着,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忿忿道:“你的舅舅就是个老顽固,食古不化!” 玉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大约又是情人之间的小争执,想要细问时,郑世宁却拉住玉珺,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也不知道和你有没有干系,我说与你听,你心里提防些就是了。” “怎么了?这么神神叨叨的?”玉珺笑道。郑世宁却肃着脸道:“我这可是说正经的,你记得从前那个害过你的秦艽么?就是林南蔷的表妹!” 玉珺想起前几日街头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脸色当下便凝住了,问:“自然记得,她怎么了?” 郑世宁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我在丰年食府瞧见个人,当时就觉得她长得特别像秦艽。她的模样变了,衣着也有大变化,若不是我瞧得仔细,只怕会以为她是什么村姑。瞧见她时我便觉得蹊跷,所以就留了心。后来打听了下,才知道她去那儿见的人,就是你的妯娌,你的三弟妹,左映寒!” “左映寒?”玉珺吃了一惊,郑世宁道:“你们二人关上门说了许久的话,后来还是左映寒派人送秦艽走的。虽然不知道他们二人密谋些什么,但是我知道,秦艽总不是什么好人,反正你也警醒些。” “我晓得了。”玉珺低着头,脑子里乱糟糟成一团:秦艽为什么会回到京师,回来之后又为什么不回毅勇侯府,反而同左映寒勾搭在了一块?前一个问题,玉珺很快就能想明白,秦艽这一路吃了多少苦,侥幸能回来,必定对所有害她的人充满了怨恨,这其中恨意最深定然是林南蔷,可是为什么和左映寒在一块呢? 秦艽、左映寒、林南蔷三个人的名字反复在她的眼前绕着,她像是迷失在一团雾里,她正发着怔,郑世宁的手在她眼前摆了摆,道:“我正问你呢,善远哥哥身子好些了么?他那个,额……红颜知己,如何了?” 一句话,像是拨开了云雾,让她豁然开朗,一个名字跳了出来——“柳萋萋”! 秦艽神似柳萋萋,连李善周都曾经认错过,眼下李善远正为了柳萋萋的事情发了疯,那么秦艽的加入,定然让这潭混水越来越乱。可是左映寒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她分明可以置身事外,做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闲人,为什么要和秦艽勾搭在一块?玉珺左思右想,她和李善远唯一能牵扯上的,只有世子之位…… 让李善远更疯么?玉珺无语地摇头。李善远重病,所有的人的眼睛突然都聚集在世子之位上,长公主认定了李善周对那个位置充满了肖想,可是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念想;长公主认定了李善均会顾念手足之情,可是偏偏事与愿违。不论李善均愿与不愿,他身边的两个女人都想让他走到定国公府的顶端——世子妃的位置当真充满了动人的诱惑,让她们欲罢不能。 这或许是一箭双雕的好棋,让秦艽进府,时时刻刻让她杵在林南蔷跟前,让她成为林南蔷的眼中钉肉中刺,尔后,让李善远越发疯狂…… 如今唯一的变数就是,如何让秦艽进府。左映寒绝对不会自己去领着一个和柳萋萋容貌相似的女人到苏氏和长公主跟前,可是秦艽又有不得不进府的理由。 玉珺的心咯噔一跳,正好瞧见西竹从园子一边快速走来,见了玉珺和郑世宁,她忙行了礼,这才脆生生回道:“大奶奶,周姨娘让我来告诉您,牙婆已经领着丫鬟往苍梧院去了,说是让二奶奶挑完了就轮到咱们,让咱们早些做准备。” “完了!”玉珺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块,郑世宁见她面色苍白,赶忙问她怎么了,她一边摆着手,一边往她身上歪,在她耳边声音低低道:“我要赶紧离开这里,若是母亲和王妃问起,你务必替我挡着些!” 郑世宁赶忙点点头,扬了声音道:“你这人,既是身体不适又何必陪我逛这么久!西竹,快扶你家奶奶回去休息!” 西竹赶忙接过她来,二人快速走出园子,玉珺问答:“牙婆领来的丫头周姨娘都见了么!眼下他们在哪里!” 西竹道:“奴婢也不晓得……”正说着,她眼睛一亮,看到前方来人,道:“看,那不就是周姨娘么!” 玉珺赶忙抬头,果真见周姨娘往这边走,玉珺的心越发沉了,面上却装无事,笑着上前道:“姨娘,您不是说牙婆领了丫鬟来让咱们挑么?丫鬟呢!” 周姨娘笑道:“原是该领到花厅,让各位奶奶一起过去挑人的,只是二爷身边离不了人,长公主便特意嘱咐先让他们去了苍梧院,让二奶奶先挑人。方才他们说人都来了,我原是要去花厅亲自带她们过去的,走到半途有人来传话,说是您有急事找我,我就先过来了……” 她越说,玉珺的脸色越沉,她觉出不对来,问道:“您没找我?” 玉珺摇了摇头赶忙问:“他们人呢!” “应当还在花厅候着……”周姨娘道。 玉珺长松了口气,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赶忙道:“咱们一块去看看,正好我也去苍梧院看看二爷如何了。” 她虽这样假作轻松,周姨娘仍旧察觉出一丝异样,两人快步走到花厅。花厅中哪儿还有人?院子里只有个洒扫庭院的小丫头,见了玉珺行了礼,玉珺问起,她答道:“二奶奶听说牙婆来了,已经派了人来领她们过去了……” 第94节 玉珺一阵头晕,拉着周姨娘赶忙往苍梧院跑,虽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到了苍梧院跟前,就见苏氏苍白着脸站着,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她的跟前,疯癫了好些天的李善远紧紧地抱着一个人,嘴里念叨道:“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的好小七,你怎么可能死了呢?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去建州,一起生好多好多孩子,小七,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整个苍梧院都是他的喃喃细语,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这诡异的一面,直到玉珺和周姨娘踏入院子,苏氏回过神来,面色狰狞地握住了周姨娘的手:“这就是你替我挑的丫鬟?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还是她!!!” 在她几近崩溃的摇晃着周姨娘时,玉珺也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在旁人都未曾注意到的时刻,让玉珺做了两辈子噩梦的那张脸突然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送上分量很足的一个章节,祝大家端午节安康! 第97章 3.333 春末夏初的季节,天气多变,眼见着还是晴空万里,不过片刻,天上的云便黑压压地沉了下来,继而是豆大的雨点,拼了命一样往下落。 玉珺焦急地等在院子外,西竹拿起一把油纸伞跟在她的后头,生怕她被雨淋湿,她却浑然不顾,见了李斯年,赶忙冲了上去,问:“大爷呢!” 李斯年道:“大爷一早和庆王爷去了城外的西山视察,西山太大了,我派了人去找,也是一时半会找不回人来。这会下了大雨,只怕他们躲在哪个山洞里避雨,等雨停了,我再去找!” “找不到人……”玉珺顿了一顿,又问:“国公爷呢!” “国公爷在御书房里同圣上议事,没人敢去打扰!”李斯年硬着头皮道。 这样的时候,唯一两个能救命的男人都不在身边。玉珺惆怅地回头看看大雨里长公主的院落,雨水迷蒙,屋里不知是如何的场景。 她拢了拢头上的发,对李斯年道:“若是雨停了找到大爷,务必让他早些回来……” 她说这样的话,自己都有些没了底气。左映寒设了这样的一个死局,谁能破?她和李善周一心想要当个看戏的人,如今可好,却有人找到了他们的软肋,一举击破。 “奶奶还是先回去吧,有您在,至少其他人还不敢对周姨娘太过分。”一旁的西竹叮嘱着,她才恍然回过神来,紧着步子走到长公主的院子,就听屋子里一声清脆的杯盏落地声响起,宣慈长公主拧着眉头怒极反笑:“你说有丫鬟传话,说玉儿有急事找你,那丫鬟是谁!” 玉珺看过去,屋子正中,长公主蹙着眉心坐着,两边分坐苏氏、左映寒和李善均,林南蔷不知为何没有出现,周姨娘跪在地上,素来恬淡的脸上依旧是从容,应道:“奴婢一时担心大奶奶,当时也没细看。” “周姨娘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随随便便一个丫头的话,周姨娘竟也信了。”左映寒掐着张帕子,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鼻尖。 苏氏一双眼睛哭肿成了核桃样,这会却不哭了,眼里含着恨,道:“为了个柳萋萋,二爷已经变成了这样,柳萋萋好不容易死了,却又回来这么个人!周姨娘,我和二爷是哪里得罪了你,你非要置二爷入这样的死局,非要让我这样不尴不尬地活着?” 她说着,眼里又含了泪。这样的一个弱者,似乎谁都忘记了,也是同样一个人去通知她可以来领人了,于是她亲自把一个长相酷似柳萋萋的人领回了李善远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去质疑这个受了伤害的女人在这个巧合里面所扮演的角色,所有的战火似乎都引到了周姨娘的身上。 李善均喝了口茶,不阴不阳道:“周姨娘这些年在母亲身边伺候。行事滴水不漏,做事也低调踏实,若说她会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错误,我是万万不信的。”他看了一眼将将走进来的玉珺,低下了眉眼看着杯中的茶,不疾不徐道:“不过万事也有例外,周姨娘这样心疼大哥和大嫂,若是为了他们做些不该做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 他这样说话,屋子里有几个人不明白他的意思。玉珺怒笑一声,对着长公主跪了下去,道:“母亲,周姨娘在你身边多年,您应当知道她的为人。若是她有心要让二爷见到秦艽,自然有很多方法,何必挑在这样的时刻,借着自己的手让秦艽出现在众人的跟前?再者说,周姨娘这些年一直都在府里,从未踏出府里一步,她又如何去找同柳萋萋容貌相似的秦艽回来!费心费力找这样一个人回来,于周姨娘又有什么好处!” “有些人就是喜欢耍些小聪明,被人看破了就这样气急败坏。”左映寒在一旁又道,“或许周姨娘就是反其道而行,让大家怀疑不到她的身上?她在府里多年,虽未踏出府里,可是能替她办事的人却不少,要找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容易。这好处么?”左映寒扫一眼玉珺,道:“大嫂自然明白。” “左弟妹难道是周姨娘肚子里的蛔虫,竟是明白周姨娘所思所想?”玉珺瞪视她,怒极反笑:“还是周姨娘压根没这么想过,这样的想的人,是你自己!说起来,左奶奶行事倒比周姨娘便利许多,要找一个人,自然更加容易!”玉珺咬了咬唇,一瞬间想到了郑世宁,“母亲,左弟妹这样猜疑周姨娘,既是伤了周姨娘的心,也损了大爷的名声!宁舒郡主今日到府中时曾经对我说过,她前几日在丰年食府见过左弟妹,当时她就是同秦艽在一块儿!母亲,若是您不信,大可请宁舒郡主回来一问,也就真相大白了!” “你胡说!”“丰年食府”几个字刚刚落下,左映寒脸色微变,倏地站了起来,道:“这几日我一直都和三爷在一块儿,从未离开过,三爷可以为我作证!” “对我可以作证!”李善均站到左映寒身边,挑衅地望着玉珺,道:“世人皆知世宁是大嫂的好友,大嫂让她做这样的伪证,又有谁能信服!” “世宁郡主是我的好友没错,可他还是您的表妹,她还是母亲的亲侄女儿!亲疏远近,还需要三爷分清么!”玉珺利落地反驳回去,末了反笑道:“说起来,秦艽还是林弟妹的亲表妹,和三爷您也算是至亲的亲戚。您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或许就是您把她带了进来的?” “放屁!”李善均噎了一下,还要狡辩,宣慈长公主却是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道:“够了!” 她的眼睛逐个望过去,最后落在周姨娘的身上,她细声问道:“周氏,你怎么看。” 周姨娘淡淡地抬起头看了长公主一眼,像是洞察一切的智者,只一眼,她便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到了这样的关头,她反倒释然了,浅浅的叹了口气,道:“奴婢自十岁入宫就开始伺候公主您,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奴婢却依然记得当年您对奴婢说过的话,办差事,没有顺顺当当的理儿,您看的是结果,不看过程。奴婢这回是把事儿办砸了,奴婢不找借口,您要怎么处置奴婢,奴婢都认。只一点,奴婢至始至终只认您做我的主子,从未想过要害谁,伤谁,您别听信旁人,误会了奴婢,否则奴婢就是死,也不瞑目。” 周姨娘说着,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去。背上的视线久久地停留着,许久之后,周姨娘听到长公主叹了口长气,道:“府里的规矩,犯了错,就该罚。府里往后怕是容不下你了,你去庄子里静静心吧。” 周姨娘吁了口气,低着头道:“谢主子恩典。”她说着,歪着脑袋,对着还要开口说话的玉珺摇了摇头,眼睛重重的眨巴了下,眼睛里,竟是玉珺活了两世,都未在她眼睛里见过的释然。 这也是她要的结果……玉珺的脑子里这个念头一晃而过,长公主已经是一锤定音:“下去收拾东西吧,我让人……送你走。” 雷声轰隆隆地想起,玉珺站在雨里,细细地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明白之后,竟是有些不甘。其实不论今天错在谁,最终都会有一个人扛起所有的责任。长公主明白,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周姨娘,自然也明白。 这样浅显的伎俩,自小生活在宫里的长公主,曾经经历过夺嫡之争的长公主,又如何看不明白——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所以趁着能护着周姨娘的定国公赶不回来,长公主用这样拙劣而冠冕的借口送周姨娘离开,甚至不让周姨娘见见他儿子最后一面。 “别来送我!”她想要陪着周姨娘收拾东西时,周姨娘转身拦住了她,伸出手来,替她收拾了鬓发,笑道:“周哥儿有你,我很放心。往后,你替我照顾她。” 直到那时,周姨娘才换了称呼,再不自称奴婢,尔后叮嘱道:“让周哥儿别难过,能离开这里,我也很高兴。” 释然?玉珺想着她最后的表情,有些不确定。她踮起脚,在城门口焦急地望着。滂沱大雨下,看不清任何人的脸,直到听到马蹄声,她却下意识地往前跑,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李善周快马驰骋在雨里,将一干人都落在了身后,他的眼里却满是焦急,脸上神色沉重若黑云压顶。 “夫君!”直到雨里有个人冲了出来,李善周赶忙勒紧缰绳,待看清玉珺的脸,他怔了一怔,就听玉珺道:“夫君,快走,周姨娘的马车将将出了南门,咱们赶紧追,或许还能见上一面!” 李善周面上一凛,双手一捞便将她拉到马车上,脱下自己身上的蓑衣替她穿上,一扬鞭便冲到了雨幕里。 出了南门,一路疾行,终于追上了,李善周却是远远地停了马,住了缰绳,目送着周姨娘的马车渐行渐远,尔后,化成了雨幕中的一个雨点。 玉珺摸了摸李善周的脸,脸上湿漉漉成了一片,半晌,她听到李善周闭着眼道:“她一辈子忍气吞声,都是为了我,为了我……” ****** “药煮好了?”屋子外玉珺压低了声音问西竹,西竹回道:“按照您的吩咐看着火候呢,一会好了,就给您端来。” “快一些……”玉珺应着,转身回了屋。屋子里黑漆漆成了一片,李善周自从回来就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不让点灯,也不让旁人打扰。 已经一天一夜了,他就这样坐在屋子里,动也不动。 玉珺抹黑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想了想,开口道:“我打听了下周姨娘去的庄子,叫安平村,山清水秀,是个静心养神的好地方。陪周姨娘去的是一直伺候她的魏紫,也是个伶俐的姑娘。恰好我有个陪嫁的庄子也在安平村附近,我已经吩咐玉泉,让人过去好好打点,决计让姨娘过得比在府里好。等过些时候,我再试试求求长公主,看看能不能接她回来。” “劳你费心。”许久后,李善周才开了口,嗓子虽是低沉,可听得出,他是想开了。玉珺想起周姨娘走前的话,又对李善周说了一遍,李善周思量了下,道;“想来她在外头,或许比在府里更自由。这样也好,这个时候,她不在这,正好。” 玉珺听他话里有话,也不明白,正琢磨着,门却“叩叩叩”响了三声,李善周嚷了声“进来”,李斯年进门,“咦”了一声,到底是练武的人,黑灯瞎火的,竟也能准确地找到玉珺和李善周的位置,只是站定了,仍旧觉得气氛不对,颤着嗓子,大着胆子道:“公子,能点盏灯么,我打小怕黑……” 李善周低低应了声,他赶忙打了火折子,将屋子里的灯全给点亮,这才舒坦地行了礼,道:“公子猜的没错,那位秦小姐月前就回到京城了。不过她不是被毅勇侯府派人接回来的,而是自己回来的。” 第95节 “若是毅勇侯府接回来的,她就不会进到咱们府里了。”李善周道:“毅勇侯府的人没去接她?” “那倒不是。”李斯年道:“圣上大赦天下后,林夫人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接秦小姐回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接到人,秦小姐倒是自己回来了,我瞧她的模样,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而且奇怪的是,她回来之后并不曾去过毅勇侯府,连林夫人都派人四处寻她。” “秦艽受无妄之灾,又经此大难,大约是恨上林南蔷了。”玉珺道;“换做我,我也不愿意再回毅勇侯府,仰人鼻息……可是她出现在这,我却很意外。” “我大约知道原因。”李斯年道:“大奶奶或许不知道,当初秦小姐被判刺配,公子料定或许并不能一帆风顺,特意让属下盯紧了人,果然,到了半途发现林夫人就想用金蝉脱壳之法将秦艽换走。属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断了林夫人的念想,尔后林夫人又想了无数的法子,结果还是没能阻止秦艽一路顺顺当当地到了刺配之地。林夫人曾经气急败坏想要查出背后扰她的人,可惜咱们隐匿地深,她查不到咱们头上。后来,公子便再没过问过秦艽的消息,我却留了人在那随时关注她的情形。” 玉珺从不知道李善周为了她这样费心,当下也是一怔,随即抓到了重点道:“她后来发生过事情?” 李斯年点头道:“圣上大赦天下的消息传出后不久,秦艽便遭遇了一次暗杀,险些死过去。公子和奶奶大可猜猜,想要取她性命的人是谁!” 李斯年原是想卖个关子,哪知李善周抬了眸子,凌厉的眼神一扫,李斯年再不敢隐瞒,赶忙道:“属下费了不少功夫功夫才打听到,买凶杀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咱们的三奶奶,林南蔷。” “她?”李善周眸光一闪,道:“确定么?” “确定无误!”李斯年道,“虽然早就知道咱们这位三奶奶是蛇蝎心肠,可是能狠毒到对自己的亲表妹下手,当真是让我不寒而栗。” “若是你,你会让一个知道你许多秘密却对你心怀怨恨的人平平安安地到你跟前么?”李善周冷笑一声。 玉珺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道:“秦艽一向聪明,或许她也猜到了谁对她下的手,所以拼了命回来,又和林南蔷的死对头秦艽见了面,两人一拍即合,所以她回来,只有一个原因……” 她身上打了个冷颤,缓缓地说出了两个字——“报仇”。 她惶然同李善周对视了一眼,李善周不停地敲着桌面,许多张脸浮现他的眼前,林南蔷,左映寒,秦艽,李善均,李善远,苏氏……每个人,似乎都都自己的算盘。 定国公府的这滩深水静谧了太久,到了如今,谁都想要往里扔几颗石子,试图掀起波澜。 阻止,还是不阻止? 李善周缓缓合上眼,身子往后一靠,嘴边浮起一丝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觉得李善周这时候做什么好呢?欢迎讨论! 第98章 3.3 “啊秋!”玉珺重重打了了喷嚏,揉揉鼻尖,眼睛里瞬时飙出泪来。那一日野外淋雨,李善周倒是身体康健,反倒是他,分明穿了蓑衣戴了斗笠,结果回来之后,她却发起烧来,害得李善周在一旁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几夜。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玉珺这才发现自己这副身子骨,瞧着倒是挺健康,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李善周这一厢正要出门,见她又打喷嚏,回了头道:“要不然你随我去一趟玉府,让你舅舅再给你看看?” 玉珺赶忙摇头,带了恐吓道:“我自己就是个大夫,若是让舅舅知道,我自个儿都看不好自个儿的风寒,他肯定得笑话我,你可不许说!” 李善周无奈地摇头,起身抱了抱她,道:“那你自个儿在家好好的,要是无聊,就去找世宁聊天,别整日闷在府里。” 玉珺摇摇头,嗔道:“好啦,我都知道了,你赶紧上值去……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她说着就将李善周往外推,直到将李善周送出门外,她才返身回来。 西竹早就等在一旁,见了她,赶忙道:“奶奶,毅勇侯府又派人来接秦小姐,结果又吃了个闭门羹。” “又来人了?”玉珺顿了顿。连着几日,毅勇侯府都派人来接秦艽,每每都被宣慈长公主打发了回去。林南蔷装病这些天,从不露面,想必私下里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子。大约过不了多久,李媛自个儿就会亲自上门迎人了。 “去请安吧。”玉珺思量着,又回屋换了身素白色的裙衫,脸上特意拍了些粉,瞧着又添了几分病容,玉珺定睛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拍了拍手。 到了长公主的屋子,苏氏和左映寒早就等那,见了她,左映寒轻笑道:“大嫂可算是来了,我们可等你许久了!” 面上瞧着当真热情无比,言语却能膈应死人,不就是说她请安都这样姗姗来迟么?果不其然,玉珺看看长公主的脸色,不大和善。 玉珺弯下身,正要对长公主行礼,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下咳地都快背过气去,长公主、苏氏、左映寒见状,赶忙掐了帕子略侧过脸,脸上都露出嫌弃的样子。 西竹赶忙上前替玉珺拍了背,玉珺总算好了一些,这才致歉道:“对不住大家!” “我听说你都病了好些天了,病既然没好,就不必过来请安,在屋里休养几天才好!”长公主的面色总算和缓一些,玉珺轻咳了一声,道:“不过来请安,媳妇儿心里难安。” “你就是这样!”长公主面上虽是苛责,仍是让姚黄扶她落了座,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拘谨。请太医看过了么?” 玉珺道:“我自个儿就是大夫。就是普通的风寒,过几日就好了。” “风寒可大可小,还需小心些。”长公主说着,对姚黄道:“暮春时节天气多变,咱们府里好些人都病倒了,一会你去张太医拿张方子,熬些药送到各房,让大家都喝一些,有病医病,没病防身。” 姚黄应了声是,长公主又问起林南蔷,左映寒道:“姐姐都病了好几日了,门都不出。三爷特意请了张太医,倒是没瞧出什么大毛病来,只说要好好静养……媳妇儿瞧着,她像是刻意要避着谁似得。” “可不是。”苏氏不动声色地接过话道;“听说秦艽同她自小长在一块,两个人堪比亲姐妹还亲。秦艽这都进府多少日了,她一直病着,对秦艽是不闻不问。毅勇侯府倒是殷勤,一次又一次派人来要接秦艽回去,可是秦艽却怎么都不肯,她那样,倒像是要赖在咱们府里了!” 苏氏见长公主面色无波,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免有些着脑。那日她在气头上,帮着腔赶走了周姨娘,时候回想起来,总觉得自个儿是被人当了枪使。再看看身旁一直支持她的左映寒,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儿哪儿都不对。 那日之后,长公主倒是见过一回秦艽,听说两人关上门说了许久的话,长公主原本还是怒气冲冲,同秦艽谈过之后,反倒消了气,至此就不闻不问,随着秦艽留下来了。原本还让林南蔷打理三房,这几日借着林南蔷生病的由头,又让左映寒插了手。 不过几日,府里的氛围又换了一换,左映寒整个人都快抖起来了。 苏氏心下不悦,面上带了担忧,道:“母亲,秦艽那是什么人!旁的不说,她曾经害过大嫂,这样心肠歹毒的人,我们怎么能容她留在府里!你说对不对,大嫂!” 玉珺低着头,只当没听到她的话,苏氏暗自跺了跺脚,只怪自己眼皮子浅,听信了旁人的话,这下好了,彻底把大房的人给得罪了。 长公主也不知是听进了她的话,还是没听到,又问道:“远哥儿这几日如何了?” 苏氏支吾着,道:“二爷见了秦艽之后不肯撒手,时时刻刻都要让她在跟前,若是秦艽离了他的视线,他就要大哭大闹。这几日她一直守着二爷,虽没做什么越距的事情,可我总觉得不妥当……” 长公主沉吟着,道:“我昨日见过远哥儿,除了认不清秦艽,他的样子看上去同平日倒没什么两样。我也问过张太医,他说,失心疯者有千万种模样,他也说不准这是好是坏,但若是再给远哥儿一次打击,只怕会坏了大事。若是能先调理好远哥儿的身子,尔后再一点点让秦艽表现出同柳萋萋的不同,或许情况会有好转。我迟迟不送秦艽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既是你们都有这个顾虑,那我就叫来秦艽,看看她如何说。” 她正说着,外头丫鬟禀告说,林南蔷来请安了。长公主赶忙让人去请,见她进来,脸上仍旧覆着面纱,身形更加瘦弱了。长公主道:“你们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要过来?” 林南蔷行了礼,细声道:“整日躺在床上,人都躺软了。见今日天气不错,便特意过来给母亲请安。” “姐姐来的可真巧,我们正同母亲说起你那个表妹呢。”左映寒道:“姐姐,秦小姐怎么是怎么想的,好好的毅勇侯府表小姐不做,跑到咱们这儿来丫鬟?她杵在这儿,不是打咱们二嫂的脸么!” “我来也正是为了这个事儿。”林南蔷道:“表妹和我自小长在一块,她虽做过错事,可仍旧是我的亲亲表妹。当时我和母亲虽然想尽办法也没能救下她来,只怕她心底里生了我和母亲的气,以为我们不帮她。皇上大赦天下,母亲也派人去接她,结果发现她不告而别了。为了这件事,我这几日辗转发侧,难过极了。她一时犯了混,把自己当丫鬟卖了,好在是入了咱们府……求母亲抬抬手,让她回毅勇侯府去,若是她后半生有靠,我这颗心也就落下来。” “我说姐姐有心病,原来是因为这个!真是感人极了。”左映寒接过话,却又笑道:“我倒是听说,秦艽刺配那日,从大牢里出来,哭了一路,说自己是冤枉的,她是代人受过!她执意不肯回毅勇侯府,我还以为她是被人杀人灭口呢!” 左映寒说过话,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道:“我这张嘴真是该打,怎么就敢胡说八道呢!姐姐是她的亲表姐,自然不会这样害自己的表妹把?” 第96节 “你……”林南蔷重重地咳嗽起来。苏氏的神色一凌,道:“若是这么说,她人更是不能留!她心里若是存了对毅勇侯府的恨,指不定就是要害南蔷的,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如何能留!” “二嫂话也在理……”左映寒迟疑道:“就是怕送走了秦艽,二爷又犯起病来,先前他的失心疯就还未痊愈,若是再遭一次打击……大嫂是太医,她懂得比我多。” 左映寒直接将话推到了玉珺身上。玉珺一直坐在一旁闷声不说话,见状笑道:“不瞒大家说,我是运气好,得了这么个太医的职务,失心疯我倒当真不懂。若是要弄明白,还是问问张太医好。” 几个人你来我往,看得长公主神色越发凝重,好在姚黄领了秦艽过来,站在屋外通禀了声。打了帘子后,让众人意外的是,李善远先行走了进来, 玉珺几日不见李善远,李善远的精神确然好了许多,进了门来,小心翼翼地护着秦艽,同众人见了礼,他又将秦艽护在身后,道:“母亲唤小七过来是为了什么?母亲答应过儿子,不再赶走小七的!” “二爷您别紧张,长公主只是唤小七过来说几句体己话。”秦艽温婉地笑着,又推了把李善远,低声道:“你瞧,几位奶奶都在呢,这一屋子女人说悄悄话,您在这多不合适啊!” 李善远呆着不肯走,一眼瞧见了玉珺,眼前一亮,上前道:“大嫂,这里头我最信你,你替我护着小七!”他说着就将秦艽推到玉珺跟前,玉珺哭笑不得,只得应道:“你放心,小七跑不了,你先去吧。” 李善远这才放心,又叮嘱道:“我在外头等你,有事你喊我。” 苏氏的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瞧着秦艽,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个洞来。 玉珺那日匆匆见了秦艽一面,当时并未仔细观察她,眼下定睛一看,她这个替身演的倒是不错,衣裳举止渐渐都有了柳萋萋的模样,大约是李媛走了什么门路,说是刺配三千里,可是那刺配之处却不在秦艽的脸上,而是在她的耳垂后头,曾经刺的字此刻焦糊成了一片,旁人若是看得不仔细,大约只会以为那是什么旧伤疤。 玉珺哪里知道,秦艽对自己狠成了这样,大赦天下之日,她就亲自用火钳子把那刺配的字给烫糊了。 等李善远转了个身,秦艽顺势跪了下来,诚恳道:“长公主、各位奶奶,秦艽知道各位肯定都知道秦艽的身份。秦艽从前犯过错,可是秦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往后,秦艽只想好好地活着,尽心尽力服侍二爷,等二爷身子大好,各位就是让我去庄子里种田,去当个杂役,秦艽都愿意。秦艽只有一个要求,别赶秦艽走!” “娇娇你是糊涂了么!”林南蔷拦她都拦不住,“你是我的亲表妹,我如何能看你这样作践自己!” 秦艽重重地磕头道:“秦艽从前犯过错,自此再没脸打着毅勇侯府的名义活着。那日回到京师,秦艽就想明白了,往后没有秦艽,阴差阳错地进了定国公府,秦艽虽也意外,后来却想明白了,或许这都是命里注定,让我服侍表姐和大奶奶,赎我过去的罪!往后表姐只当从未有过秦艽这个表妹,只当秦艽是府里一个普通的下人吧,唯有如此,秦艽才觉能洗清身上的罪孽。” “小七,你好了么?”屋子外李善远不停催促着,秦艽回过头,不安地看了一眼长公主,长公主点点头,道:“你先出去候着吧。”秦艽赶忙起身出去,长公主对林南蔷道:“你也瞧见了,远哥儿这会离不开她。前几日我也问过秦艽的意思,她也是铁了心不回毅勇侯府,我们如何劝说她都不肯,我也想同你打个商量,不若这样,让她暂且在府里住下,一来让她帮着照顾远哥儿,二来也让你们姐妹二人好好说说话,化解化解。我们把她当客,不当仆,等远哥儿病情有好转,再做打算,如何?” 林南蔷的嘴张了又合,长公主见她还有话说,脸色顿时放了下来道:“还是你对母亲不放心?执意要让她回到毅勇侯府去?总不能真如应寒所说,你当真有什么顾忌吧?” 林南蔷只怕自己说多了惹长公主怀疑,只得硬着头皮道:“有母亲做主,自然是最好。表妹能在咱们府里住,总比还在外头奔波好。我回头就派人去一趟毅勇侯府,跟我娘说清缘由。” 长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大家瞧着她面色有些乏了,一并告了退。出了门,正好瞧见李善远面如春花一般灿烂地笑着替秦艽簪花,秦艽也是一副娇羞的模样,苏氏的嘴角气的都快抖起来,半晌“呸”了一声。 迎面走来郑世宁,见了众人行了礼,郑世宁对玉珺笑道:“我母亲新得了些上好的锦缎,特意让我送一些来与长公主,一会我再去找你。” 玉珺点了点头,郑世宁也往里走,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李善远,再看看一旁的秦艽,不由得“咦”了一声,道:“这不是秦小姐么,你怎么在这儿?” 李善远在一旁反驳道:“世宁表妹,你眼神不大好,这不是什么秦艽,这是我的小七!柳萋萋!” “柳萋萋?”郑世宁顿了顿,忍不住笑道:“是我的眼神不好。不过这位姑娘长得可真像林奶奶的表妹。哦对了,左奶奶前几日是和柳姑娘在丰年食府吃饭么?天字一号房?我那天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当时我还想呢,你怎么能和秦小姐在一块……只怕我是认错了人,当时也是这位柳姑娘在?” 一句话落下,左映寒的脸色大变,连忙道:“郡主怕是认错人了。我近日来不曾去过丰年食府。” “这样啊……”郑世宁笑着对玉珺道,“回头我可要找你要几副治眼疾的方子,两个大活人,我竟然还能全认错了!” 她说完,云淡风轻地走了,左映寒愣在原地,只觉得身边全是刺人的眼神,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一边是林南蔷,一边是苏氏。 作者有话要说:郑世宁真是个好姑娘啊,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能迎娶她过门呐~~ 第99章 3... 左映寒打了个寒颤,正想随意找了个托辞逃走,苏氏一把抓住她道:“好啊,竟然真是你!你随我去见母亲,跟我说个清楚!”苏氏面色通红,手上也用了狠劲,左映寒挣脱不过,哀求道:“二嫂,你误会我了,郡主见到的人当真不是我。三爷也可以替我作证。您还不知道我么,我一向都是站在您这边的呀!” “事已至此你还敢狡辩!”苏氏不肯放手,一旁的李善远此刻却是回了神来,上前冷着脸道:“你做什么这样抓着左弟妹的手!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没得让丫鬟们看了笑话。快放手,随我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拉苏氏,左映寒得了机会,赶忙道:“二嫂你在气头上我不同你计较,你回头好好想想,我拉她进来又有什么好处!怎么可能是我呢!二爷可是三爷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啊!” 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假做头晕,身边的丫鬟芦苇见状,赶忙扶着她匆匆离开。 林南蔷心里再恨左映寒,眼下也不敢发作,站在一旁瞧着秦艽,面色越发白了,不多时,也借口身体不适回院子里去了。 苏氏气得直哆嗦,奈何李善远抓着她,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左映寒走远,她红着脸对玉珺道:“大嫂,是我不对,我着实没想到是她!那日我气昏了头才会怀疑你们,我这就去同母亲说,让她把周姨娘接回来!” 玉珺摇摇头道:“姨娘既已经走了,就让她在外面吧。好在老天爷长脸,还了我和大爷的清白。”她叹了口气,看看秦艽,又看了看林南蔷,意味深长道:“你自个儿当心些。” 她说着便走了,西竹一直跟在她身边,直到回了院子才气呼呼道:“二奶奶和左奶奶这样诬陷大爷和您,您好不容易抓着机会了,为什么不把他们拉到长公主跟前说个明白!” “大奶奶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静巧劝她道,“世宁郡主一向站在咱们这边,奶奶不说,不还有她么!花从郡主嘴里说出来,自然比奶奶说的,更让长公主信服。” 玉珺但笑不语,也没过多久,郑世宁果然到她院子里,愤愤不平道:“我把那日见着左映寒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长公主,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可气死我了!” “早就料到了!”玉珺哈哈大笑,长公主大约许久之前就已经动了要送走周姨娘的念头,眼下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不管郑世宁说的是不是事实,她偶不愿意承认,否则就是打自己的嘴巴。看今日情形,长公主必然也是怀疑秦艽的动机。左映寒和苏氏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李善远——李善远这一时半会确实离不开秦艽,为了他,长公主也会让秦艽留下来。更何况,以玉珺看来,长公主的骨子里有一种超乎常人的自信,秦艽又适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弱势,这样一个软弱无依的人,在长公主的眼里控制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玉珺想起上一世的最后秦艽那样春风得意的样子,若是长公主曾经见过,不知道会不会预见到留下她的后果,将来又会不会后悔? “那周姨娘不是白走了啊!”郑世宁气道。 “不会!”玉珺笑道:“你这一说,不是还了我和大爷的清白么?同样,也让长公主明白,对这世子之位有心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三房。” 郑世宁仍旧气不过,玉珺将手覆在她手上,宽慰道:“你别气了,这时候该着急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长公主!” 她的眼神越过窗子,落在窗外院子里的榕树之上,繁盛的大树上,不知何时生了虫,正一点点从里腐败到了外头。 ****** “小周!”宣慈长公主午睡时,从梦中惊醒过来。没到春末夏初换季之时,她的头风就会发作,每每痛起来都让她痛不欲生。好在有周姨娘在她身边,她有一门推拿的好手艺,每次她头风发作时,都靠周姨娘推拿,才好上许多。 这一次痛袭上来,她有些吃不消,正要开口,却恍然发现,周姨娘前几日就已经被她送走了。 “走了……”宣慈长公主自言自语着,恍惚想起来,周姨娘不知道已经跟在她身边多少年了。这数字,连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送她走时,宣慈长公主甚至想过,国公爷定然会同她面红耳赤一番,至少也该过问两句,没想到他却是愣了一愣,道:“后宅之事,都由你。” 第97节 自从那年李善周聋了之后,国公爷就越发宠她,一切但凭她做主。她花了一辈子都没弄明白,他这样的不管不顾,到底是出于信任,还是因为不在乎。这些年,任凭她把定国公府翻了天,他的眉眼都不眨。 她竟然有些后悔了,不该送走周姨娘。国公爷这样的一个人,从不在乎她,又怎么会在乎周姨娘那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丝毫不惹眼的妇人?定然是她又多心了。 她愣愣地睁开眼,心底里一阵失望涌上来。 近来府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却让她看清了一些事情和一些人。 原本以为优秀出众的二儿子,那是她这一辈子最想指望的人,可眼下,他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半疯半癫,恢复之日看起来遥遥无期,原本以为贤良淑德的二儿媳,终究过不了普通女人的坎儿,看不清大形势也就罢了,整日只知道争风吃醋。还有这个秦艽,怎么就阴差阳错地像了死鬼柳萋萋,来来去去,她的二儿子就跟这张脸死磕了? 原本以为玩世不恭的三儿子,虽然不成才,却讨人欢喜,却不曾想,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她竟也不认识了,这样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动了当世子的心思。欢欢喜喜迎进的两个媳妇儿成日拆台打架,她总以为是年轻人不懂事儿,她调-教调-教总能好起来,眼下看来,这两人竟是一个比一个城府深。 最让她担心的,还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儿子,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隔着肚皮隔着心,她以为他相当世子,可是他却表现得与世无争。不争又如何,眼下出去,谁不说他好?定国公的三个儿子,名声最为显赫的,竟也是他。还有那个大儿媳,总是隐着,凡事不出头,瞧着倒是本分,可越是这样,她越是猜不透她的心思。 这两个人,实在让她充满了危机感。 肚子里出来不争气,她失望,不是肚子里出来的太过争气,她又惶恐…… 宣慈长公主重重地叹了口气,唤了姚黄进屋,道:“一会让张太医来一趟,就说我头风犯了,疼得厉害。” 姚黄应了声是,见宣慈长公主痛得直揉太阳穴,踟躇着不肯走,宣慈长公主骂道:“你怎么也养成了这样吞吞吐吐的性子!有话直说!” 姚黄道:“奴婢一直在您身边伺候,见周姨娘替你推拿过几次,您不若让奴婢试试?” “你行?”宣慈长公主有些怀疑,只是这头疼欲裂,她着实吃不消,只得招了招手让她上前,姚黄几下子下去,她的头疼症果然减缓了许多。 宣慈心中有疑惑,便道:“你同周姨娘学的手艺?” “……”姚黄顿了顿,道:“您每年换季时候都会犯头风,周姨娘为了您的这个老毛病,没少寻医问药。去年的时候,她生了一场重病,好在醒过来了,她就教了奴婢这手艺,说是往后若是她不在了,还有奴婢能伺候您。” “……”宣慈不说话,半晌又问,前些时候她总往大爷大奶奶院子里走动,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姚黄道:“周姨娘一向不爱在各院里走动。前些时候,我偶然对大奶奶提起过您的头风,大奶奶便说她娘有个偏方,治好了不少人的头疼症。正巧周姨娘听见了,便托大奶奶制药。这事放给旁人做她不放心,所以过几日就会往大奶奶那看看情况。听说那药药材难找,大奶奶也颇费了些心思,前几日药才治好,周姨娘原是想等您头疼症犯了再跟您说这个事儿,可惜……她走时特意嘱咐我,让我按时让您服用,只是后来她说,她人都要走了,只怕您还生她的气,不肯用这药。” 宣慈长公主叹了口气,问:“那药呢?” “在奴婢身上呢。”姚黄说着便拿出药来,宣慈长公主盯着看了许久,才道:“把这药送去张太医那看看,他若说没问题,你再拿回来吧。” 姚黄应了声是,出门看宣慈长公主,不由地叹气。这整个定国公府都由宣慈长公主说了算,可是她仍旧谁都不信,对谁都只有三分信任。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今她伺候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对她又有几分信任? 姚黄顿时觉得自己的前途有些渺茫,又想起平日里西竹对她说起的大奶奶的好,不免有些艳羡起来。她握了握手中的药瓶,当下便有了决定。 等夜里伺候了长公主睡下,姚黄趁着天黑,悄悄地走入了西巧的屋子。西巧那会都睡下了,见了她吓了一大跳,问:“姐姐这么晚过来做什么!若是让人瞧见了,可不好!” 姚黄压低了声音道:“我晓得!你听我说,有件紧要的事情,你明儿一早就告诉大爷大奶奶去!” 西巧唬了一跳,想起玉珺对她说过的话,赶忙道:“姐姐,大奶奶不让我上你那打探消息,说是会影响你的前程!” “大奶奶是个好人,我多谢她还能想着我!”姚黄道,“就当我是投桃报李吧,希望往后大奶奶也能记得我一点好。” 西巧见她神色紧张,知道是件大事,不由地沉了脸色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姐姐这样着急过来。” “你告诉大奶奶,长公主想着要给大公子纳妾呢,人选都定好了!” “什么!纳妾!”西竹惊得嚷出来,“大奶奶才过门呐!纳什么妾!” 作者有话要说:这妾,纳么? 第100章 101 姚黄脸红了又白,心底里到底存了顾虑,道:“你就这么跟大奶奶说就行了。” 这话让她如何开口呢。白日里长公主叫了二奶奶过去说话,特意将所有人都支开了,原本主子们说话她不该偷听,可端了茶水过去,正在听见她们屋子里断断续续地传出话头,隐约有她的名字。当下她便留了心听了个壁脚,正听见长公主说,眼下二爷身边除了二奶奶,还有几个通房丫头伺候着,三爷有两位奶奶,独独大爷,除了大奶奶之外,房中就再没伺候的人,长公主思量着要选个合适的人送过去,二奶奶搭了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当时她心里便凉了一大半,等后来二奶奶走了,长公主又连续说了好些话试探她,她顿时如入冰窖。 姚黄亲生母亲就是个妾,穷苦人家嫡庶之分虽不至于太过严格,可她也遭受了不少白眼。这些年她在长公主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眼见着也快到嫁人的年纪,原本想着长公主能顾念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能配个管家,最不济也能配个身家清白的小厮,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吧?谁知道到了了,自个儿的主子丝毫没有顾念,还要让她当妾! 这话,她当真是对西竹说不出口! 西竹焦急道:“姐姐是个明白人,既能连夜过来提醒大奶奶,定然也是下了决心,又何苦说一半留一半!你快随我去见大奶奶,把事情说清楚才好!” “这么晚了,大奶奶怕是歇下了吧?”姚黄咬着唇,迟疑道。 “还没,你快随我来!”西竹说着就往外走。玉珺的院子外点了几盏灯笼,泛着柔和的光,往里走,有清越的笛声断断续续地从院子里传出来。到中途变了调,就听玉珺大笑道:“不对不对,不是这么吹的!哎呀夫君你怎么这么笨呐!” “还不是师傅你教得不好!”李善周也陪着笑。 姚黄平日就听西竹说起过,大爷和大奶奶感情甚笃,此刻站在院子外,看两人笑成了一团,眼里眉梢俱是情谊,说不出的美好和谐。两个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长公主非要出这样的馊主意,不就是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一个地出乱子,大公子和大奶奶却这样顺风顺水,长公主不乐意么? 自己不好也瞧不得别人好,长公主这心眼真是堪比针尖儿。想起周姨娘的下场,姚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道他们一家人斗法,何苦把她一个下人搭进去?再说了,真让她嫁给大爷当妾,估计她也就是个摆设!人家夫妻两,好着呢! 西竹站着轻咳了两声,院子里的两人才回过神来,见姚黄也站着,皆是一愣,西竹携着姚黄行了礼,道:“大爷,大奶奶,姐姐有要紧事告诉您二位!” 李善周瞅着姚黄的样子,心知女人说话他在一旁不便利,找了个借口遁去了书房。 玉珺见西竹面色沉重,拉着二人进了屋,道:“发生了什么事,值当你们大半夜这么慎重地跑一趟?” 姚黄连忙把今日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只隐去了长公主打探自己的那段,玉珺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末了气得重重捶了下桌子,骂道:“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瞧她就是嫌府里还不够热闹!非要让全家人都鸡飞狗跳她才舒坦!” “她们定了人么?”玉珺又问。 姚黄低着头支吾着不说话,脸却红到了耳根,西竹在一旁看她不说话,正要拉她袖子,看她脸色,心里顿时凉了大半,张口道:“长公主莫不是要你!” 好个长公主!西竹心里暗骂了一句,这都算什么事儿。硬生生将姚黄塞到大公子的房里,说是送人过来帮着大奶奶照顾大公子,还不是要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不,不止,她还让姚黄明晃晃地来当奸细,让大公子和大奶奶行事都有忌惮。姚黄好歹跟了她这么多年呐,她倒真舍得让她做妾! 西竹暗地里呸了一声,姐妹连心,这会看姚黄,简直心疼死了。 姚黄顺势跪下,求道:“大奶奶,奴婢这也是没法子才会来求您。长公主虽没明说,可是她敲打奴婢的话,却让奴婢心生惶恐。西竹妹妹和奴婢的关系您二位早就知道了,奴婢也就不瞒您,西竹常跟奴婢说,您二位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您对她好就是对我好,我就是再不开眼,也不能……” “好姑娘,你先起来!”玉珺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沉吟道:“如今我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只是有句话我还是得问清楚。你想好了么?若是当了大爷的妾,往后你就是半个主子,你又是西竹的姐姐,大爷和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第98节 “主子您别说了!”姚黄连连摇头。这府里丫鬟这么多,多少人想爬主子的床好当个姨娘做半个主子,可那是旁人,不是她,她是不可能生出这样的心思的,她急得红了眼,道:“奴婢的亲娘就是妾,奴婢打小受冷眼旁观,这日子早就过够了,自小奴婢就发过毒誓,奴婢这辈子就算为猪为狗也不为妾!” “好,好,好!”玉珺连道了三个好,西竹在一旁陪着道:“大奶奶,姚黄姐姐的话我可以作证,她自小便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一直都记着的!” 玉珺道:“我相信你。只是你若是不愿意当大爷的妾,长公主身边定然容不下你,你可想好了去处?” 姚黄点头道:“奴婢想好了,奴婢想要去庄子里伺候周姨娘。” “去庄子?”玉珺又讶然了:“都说庄子里的日子清苦,你怎么想到要去那儿?” “说这话可能会冒犯您,但确实是奴婢的实话。”姚黄道,“奴婢这些年跟在周姨娘身边,她一直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她走之后,奴婢难过了好些天,那日奴婢就想跟着周姨娘走,就怕连累了她。眼下这个情形,奴婢更是恨不得马上离开府里。大奶奶,奴婢打小也是生在农庄,各种农活我都会,奴婢是真心想去陪周姨娘,庄子里再苦,奴婢也觉得心安!” 她这样决绝的样子,倒是让玉珺大吃了一惊。想来,姚黄毕竟跟在长公主身边多年,懂得审时度势,心中更有乾坤,知道自己要什么,这样知进退的丫鬟,真是不可多得。 西竹也跪下来求道:“大爷,大奶奶,姚黄姐姐自小就有主意,她既开了口,定也是下了决心的,奴婢也求您,想想法子,让她走吧!” 玉珺见她去意已决,道:“你既然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再劝你。私心里说,若有你伺候周姨娘,我也是放心的……这样,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法子” 姚黄眸子里泪光潋滟,西竹道:“姐姐,大爷大奶奶既然答应你了,自然有法子帮你。你快些回去先,省得长公主生疑。” 姚黄点头,又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离开。 玉珺沉吟了片刻,想着还是同李善周商量为好。走了两步到了书房,他竟是半分警觉也没,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走龙蛇,不知在画些什么。那样专注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神笔在世都描摹不出他此刻的模样,这样优秀的人成了她的夫君,也真是够让她操心的。就像是手里揣着万贯家产,时时刻刻都被人惦记着。还不能揣在兜里,时刻带着,不让人瞧见。 玉珺微微叹了口气,屋子里的人却动了,一抬眼,眉目如画望着她笑,道:“来,瞧我画了什么。” 像一个做了好事急需表扬的孩子。 玉珺笑着往前走,到了跟前却呆住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善周竟就完成了一副画。画上的人肆意张扬地笑着,笑意直达眼底,人坐在枣红色的骏马之上,背后是连绵的青山白云,再看身上的装扮,不正是秋狝之前,他在马场教她骑马时的情形? “我画得好吧。”李善周笑着凑上脑袋,道:“你那天的样子美极了,我一直都忘不了。” 玉珺想起自己在马上的窘态,老脸不禁一红,“你这是嫌我现在丑?” “哪能!我家娘子越发标致了!”李善周说着就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人抱在怀里,舍不得松手,“认识你之后,你的一颦一笑都在我心里,你若是想看,我可以给你画出你过往任何时候的样子——当然,那得是在我认识你之后。” “传说中两岁就能将一本论语倒背如流,四岁时候就能洋洋洒洒写一篇策论,任何东西都过目不忘的天才李大公子却将自己的天赋用在女人身上,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不知道做何感想!”玉珺哭笑不得,只是握着李善周的手越发温柔了。 李善周涎着脸笑道:“我可以当作你在夸奖我么,好娘子?” “自然是夸你!”玉珺笑着咬牙切齿,抓起李善周的手狠狠就咬了一口,李善周避之不及,哎呦了一声抽回手来,道:“怎么说着说着话,我家娘子就变了属相,你不是属猪的么?” 这样变相笑话她像狗,还当她没听明白呢?玉珺假装带了怒意,笑道:“你才属猪呢!我现在啊,姓‘妒’!” “瞎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即便不姓‘玉’,也得随我姓‘李’啊,怎么就姓了‘杜’了?”他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此“妒”非彼“杜”。 “谁惹你了?”他问。 玉珺点头,将姚黄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李善周听完,嘴角一勾,嘲讽道:“她们真是嫌府里不够乱,非要咱们跟着一起疯才成。” 一眼看见玉珺,似乎不慌不忙,他来了兴趣,道:“怎么,你想到法子破解了?” “那是自然。”玉珺满不在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你纳了妾,我再拿棒子将她们都打出去!如今我可是朝廷命官,背后有无数靠山,我还怕担个‘妒妇’的名声?若这名声能打出去才好,看看往后谁还敢打你的主意!”玉珺看着李善周嘿嘿地笑着,假作恶妇样子,恶狠狠道:“抢我夫婿者——死!” 李善周一把抱起玉珺,道:“该我出头的时候,我又怎么可能让你单枪匹马!放心,一切有我呢!” “你有什么法子,说说看?”玉珺抬手去捶他,被他一把控住了手,道:“你用你的法子,我用我的……让她们早些消停就是了。”边说边将人往桌案上放,说着话,手却往她的衣襟里伸去,这一回,山大王换了人,反倒是他恶狠狠的含住了玉珺的耳垂,轻声道:“方才你做我的夫子,教我吹笛,这下该轮到我做夫子,教你……做功课!”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把书写到了一百章,给自己点个赞~~~ 原本最后一句话是,方才你做我的夫子,教我吹笛,这下该轮到我做夫子,教你……吹笛。 后来想想不行我是个正直的人,我不能邪恶。所以看不看得懂,就看你们的了。捂脸…… 第101章 99 “你说什么?姚黄病倒了?”长公主从一早上开始眉心就一直跳,起了床,不见姚黄来伺候,一问之下,才知道姚黄夜里突然发了高热。 “昨儿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长公主蹙着眉头问。 同姚黄住在一个房间的赵粉心有余悸,道:“也不知是怎么了,睡着睡着姚黄姐姐突然就说起胡话来,在房间里一阵乱舞,奴婢吓了一大跳,赶紧出门叫人来帮忙,等进了门,姚黄姐姐已经瘫在一旁,身上发烫,昏迷不醒。” 苏氏见她越说越不像样子,打断道:“好端端地怎么会乱舞?请了大夫么?问过是什么回事没?” 赵粉道:“请了大夫了,大夫说姚黄姐姐是惊惧过度,开了方子,姐姐喝下了,中间醒来一次,抓着我的手不放,嘴里嚷着说是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让我夜里别乱走……”她见长公主和苏氏的脸色越来越沉,住了口。 长公主面色不佳,挥了挥手让她出门,苏氏踟躇了许久,战战兢兢问道:“母亲,你说姚黄这是被什么吓到了?” “我看不是外头有鬼,而是她心里有鬼!”长公主断定道:“昨日了我让你去敲她的边鼓,她可说了什么?” “母亲的意思是……她是装的?”苏氏有些愕然,“她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昨日我同她也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也拿不准她听懂我的话没。我刚还在感叹,她也是个没福分的人。她若是不肯,大可明说就是,又何必这样装神弄鬼?” 长公主也拿不准主意,大约是长期在宫里养成的习惯,不论发生了什么,首先抱着质疑和审慎的态度看事情。想想这么多年以来姚黄在自己身边低眉顺目的样子,再想想前些时候或许才错怪了的周姨娘,这一回不敢断言,只瞧着苏氏道:“到底是我身边的人,你去看看到底是真是假,不能冤了她,也不能……” 后半截的话不说,苏氏也懂。在宅门里要好好活着,不能轻易搬出“信”这个字。 她带着怀疑的态度到了姚黄跟前,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老话说一个人倒霉,脸上就有乌云罩顶之势,她看姚黄,也不过一天功夫,此刻脸色蜡黄,印堂发黑,整个人都没了生气,瘫在床上嘴巴直哆嗦。醒倒是醒了,只是无端端让人害怕。 她不敢靠近,只劝慰道:“母亲让我来看看你,你这是怎么了?” 话问完,姚黄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道:“二奶奶,烦劳您到长公主身边说说,只怕我是不行了。” “说什么胡话!不就是发了烧么?烧退了你也就好了!长公主身边缺不了你!”苏氏宽慰道。 姚黄却一个劲儿摇头道:“不不不,二奶奶您不知道!” 她眼泪簌簌然往下掉,像山上的泉水没堵上眼,一个劲儿往下流:“我真的瞧见了,我瞧见那东西往二爷房里去了!二奶奶,您担心,您一定要担心……” 第99节 姚黄说着说着,当着苏氏的面儿,突然就抽搐起来,苏氏吓了直往后退,扬了声叫人,救兵没到,姚黄已经是口吐白沫,又昏死过去。 赵粉进屋来,哭道:“怎么又是这样,昨儿就是这样!”到底是在一个屋子里住了多年,情谊不比旁人,大着胆子上前去扶姚黄,一碰她,脸上眼泪都挂不住了,“二奶奶,这可怎么办啊!将将退了烧,一会功夫又烧上去了!” “赶紧,赶紧去请大奶奶来看看啊!”苏氏看姚黄蜡黄的面色,催促道:“赶紧去,人命关天呐!” 等玉珺一来,又是好一顿折腾,苏氏这下不得不信了,回到长公主跟前,道:“母亲,我瞧姚黄不是造假,是真撞了邪了!” 当下把瞧见的情形说了一说,想起自家爷李善远的情况,再结合姚黄的话,对于中邪之说更是深信无疑。 长公主仍是怀疑道:“你说的当真!” “我瞧得真真的,做不得假!母亲,鬼神之事历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然咱们二爷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着了那狐狸精的道!”苏氏道,“左弟妹前些时候不是说要请大师做法么?怎么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息?” 长公主顿了顿,打发了人去请左映寒来。左映寒那会正和李善均说着话呢,听了消息蹙了眉头道:“母亲这会找我,大约是要说法事的事儿。” “不就是请人回来做法么?怎么你迟迟不动。”李善均问道。 左映寒一点他额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母亲让我操持这事儿,可从没提过这钱从哪儿拿。按理说,这法事是要为二哥操办的,那得二房出,可不能让我直接跟二房要钱吧?又或者,我人请来了,母亲不提钱的事儿,还得让咱们自己贴钱替他们办事?这道理,说得通么?” “得多少钱啊,值当你这样!”李善均有些不以为然。 “五百两!”左映寒柳眉斜立,道:“怎么,你掏?” “我哪来的钱啊!”李善均腆着脸道:“我钱不都给你了么?” “哼!”左映寒冷哼了一声。从前看着定国公府风光,嫁进来才知道,李善均一贯大手大脚惯了,有多少钱就花了多少钱,账面上的钱所剩无几。 怪不得长公主让林南蔷把账交出来,她应得那样爽快!谁接了这个帐,都是个傻,没准还得贴钱进去管家! 李善均的手伸到她的衣襟里揉了一把,问:“母亲问你呢,你可怎么办。” “凉拌呗!”左映寒突然想起什么,面上一喜,道:“听说母亲身边的姚黄中邪了,所以母亲急着找大师呢!我赶紧去,没准有好事!” 到了长公主跟前,见长公主果然问起这件事,左映寒苦着脸道:“不是媳妇儿不尽心,是那位法言大师道法高,四处有人请他做法,谁请他都得按顺序,他说了,谁都不能坏了规矩。” “但凡大师都爱自抬身价,谈什么规矩不规矩,不过是咱们出得价钱不够罢了。”长公主蹙了眉,一沉吟,道:“你去帐房支两千两只当是给大师添些香火,再带上我那串赤旃檀十八子手串送与他,请他务必早些过来!” 左映寒心下欢喜,点头应了,等领了银子手拿着手串回院子,乐不可支地对着李善均说:“瞧!” “哟,母亲这样大方!”李善均眼睛都亮了,“光这十八子手串都得上千两呢,母亲真舍得送人!” “那能怎么帮,母亲说送,我还能收着不成?”左映寒不在乎地答着,手里捏着银票,笑道:“母亲为了二爷真是什么不舍得。不过也好,她要是不舍得,咱们也落不到好!” 那个法言大师,虽说是个有些本事的和尚,在红尘里浸染多了,倒也人情通达。早些时候在左府作法,赚了不少吆喝,后来路子才越发通了。说起来,左府对他还有知遇之恩。左映寒若是去找他,估计他一听说是定国公府,赔本都要来一趟。 左映寒早前不说这些,就是想看看长公主能为她这个二儿子付多少钱,从中捞一些油水。 这会见李善均看她,她话只说一半,道:“爷,咱们账面上剩多少钱你也是晓得的,院子里这么多人,虽都是拿着公中的月例,可是人情往来,小厨房吃的用的,可都是开支。我跟您商量个事儿,法言大师那我去打点,一千两银子,撑死了!剩下的,咱们留下,只当是周转,你看,成么?” 李善均迟疑道:“若是让母亲知道了,只怕不大好!” “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母亲也不至于跑到法言大师那问究竟多少钱吧?只要咱们里外打点好,这钱的事儿,定能落个人不知鬼不觉。” 李善均历来花钱没个顾忌,在外头是撒了钱结交了一帮子兄弟。成了亲之后,有左映寒替他清了账面,才知道自己也是个绣花枕头,外头瞧着好看,里头全是草,如今出门用钱难免有些畏首畏尾,惹得外头兄弟都问他是不是最近手头有些不灵。 这事儿说起来没脸,再看看自个儿院子,两个媳妇儿,要养活也不是容易的事儿。左映寒这主意虽有些监守自盗的嫌疑,可一千两,在他眼里确实也不是大事。让一个大家闺秀做这样的事情,李善均还觉得委屈了左映寒。 李善均摸摸左映寒,安慰道:“辛苦你替我打点这个家。” “不辛苦!”左映寒应着,手里掐着那串十八子手串爱不释手,“可惜这个手串,成色真是好极。我娘平日最敬佛,若是她有这么个顺手的手串,可要高兴坏了。” 李善均看看那手串,道:“既是丈母娘喜欢,那你就拿去送她。这种赤旃檀我那也有一串,成色比这个差一些,若是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差别来,你拿那个去送给法言却是足足够的了。” “夫君,你待我真好!”左映寒高兴地忘李善均脸上“吧唧”就是一口,“我这就去找法言去!” 那一厢,西竹正陪着玉珺从姚黄屋子里出来,到了没人的地方,西竹才问道:“大奶奶,奴婢不明白,既是要让姚黄姐姐装病,让她病了挪出院子也就是了,怎么还要让她装撞邪?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玉珺笑道:“你晓得什么。我这招,叫引蛇出洞!” 早前听说左映寒要招人来做法,玉珺直觉其中有戏,过了这么久左映寒却没了动静,她一个等着看戏的人都快等不住了。既然如此,那不如让她搭个台子,让左映寒把戏班子请上台。 玉珺想着,又叮嘱西竹道:“我给姚黄的药吃多了伤身,你找个机会偷偷告诉她,让她别太着急,不出五天,我定能让她得偿所愿!” 西竹前面还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一句话却听明白了,高兴地应了道:“那我替姐姐先谢过大奶奶!” 两人正要走,突然听到假山背后传来一声轻唤:“娇娇,你别走!” 玉珺面色一凛,下意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她倒是要听听,这两姐妹如今还能有什么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天啊,热的我都快脱水了啊,姑娘们,有没有推荐好的防晒霜啊,不然一个夏天下来我要变成碳烤黑鱼了啊~~~ 第102章 01 那一厢,林南蔷焦急得地抓着秦艽的手,道:“娇娇,我前后几次想要见你你都推说没空吧,你是不是诚心想要避着我?你对我,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艽道:“二爷眼下情形不好,身边离不开人,你若是有话就直说吧,他一会醒了见不到我,又要出来找。” 林南蔷见她言语冷淡,心里不是滋味,拉着她,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道:“娇娇,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怪我,我那会也是没法子。为了你的事儿,我和母亲前前后后打点了多少人,原本也是万无一失,谁知道半途中竟是窜出了程咬金。没能救下你,我和母亲也是寝食难安,好在老天开眼,大赦天下,我和母亲知道后赶忙派了人去救你,可是人去了你却走了。我和娘万万没想到你会到这儿来当婢女!娇娇,姐姐知道你为了姐姐吃了太多的苦,你听姐姐一句话,回毅勇侯府去吧,母亲一定会把你当亲女儿看待的!” “寝食难安?你们是为了我寝食难安,还是因为夜路走太多,见了鬼?”秦艽冷笑一声,道:“我能平安回来,那是我命大。我问你,是不是你派了人去杀了我,就是想要灭我的口?” 林南蔷心里头一直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秦艽不问她反而没底,这样一问,林南蔷反而心里踏实了许多。 林南蔷自小就和秦艽长在一块,对于秦艽的脾气秉性再是了解不过,秦艽骄纵,可是心眼却没几分,从前跟在林南蔷身边,林南蔷指东,她绝对不敢往西,可以说,秦艽就是她林南蔷的影子,她手上的牵线木偶。可偏生这次秦艽回来,喜怒不形于色,让她有些看不懂。 林南蔷隐约揣测到秦艽心里生了怀疑,这对于林南蔷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如今她在定国公府,除了长公主还看在毅勇侯府的面上善待她,可算得上外敌林立,唯一能帮自己的丈夫也站到了左映寒的身边,若是再添一个对她知根知底的秦艽,她当真感觉四面楚歌。 第100节 拉拢秦艽,也就成了当务之急。 好在秦艽问出了这句话,林南蔷松了口气,面上假作惊讶,道:“我派了人去杀你?娇娇,你真是冤枉死我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道:“你我十多年的姐妹情谊在这,我怎么可能舍得杀了你,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杀了你?你为了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每每想起都心怀愧疚,恨当初我该站出来,不该让你平白受了这些委屈。娇娇,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是生我的气,现在让我去死,我也不说第二句话!” 秦艽冷眼看着,林南蔷心知今日不做个样子,只怕她不信。环顾四周,唯有一个池塘,她咬咬牙,就要往下跳。眼见着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秦艽一把拉她回来,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信你就是。我就是,我就是心里难过……姐姐不知道,这一路上我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挨到了大赦天下,原以为可以回来和姐姐团聚,没想到却冒出一群杀手,说是奉了你的命令要取我的性命。姐姐,我真是吓怕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也落了泪,林南蔷搂着她,面露戚戚,道:“我若是要取你性命,就诅咒我不得好死,死后被人挫骨扬灰!娇娇,一定是玉珺那个贱人要离间我们姐妹啊!”她抹了一把眼泪,道:“你想想,你自小生活在毅勇侯府,从未与人结怨,除了一个玉珺,定是她不甘心上回的事儿,仍要赶尽杀绝,才会对你下这样的毒手!娇娇,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看看我的脸……” 她说着将脸上的面纱取下,秦艽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也是玉珺害得你?” “除了她,还能有谁!”林南蔷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道:“还有这桩让人笑话的婚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娇娇,她就是个魔鬼,是她,毁了咱们本来安好的人生!你可不能认错了仇人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秦艽的神色,起初时候她还不大理她,渐渐地,她却是蹙起眉头仔细听她说话,而是却是露出了同仇敌忾的表情。 林南蔷揣测秦艽心中的疑虑当是渐消了,又继续道:“姐姐知道你心中定是对姐姐有误会是以不愿回去,咱们姐妹二人自小无话不说,眼下既是误会尽清,妹妹当如何打算?李善远虽是把你认做了旁人,你留下来救急,只当是帮长公主一个忙,可他总有好的时候,你这样长久待着毕竟不大妥当。我和娘商议过了,要把你好好接回府里养着,将来还要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呐!” 秦艽露出一丝愧疚,道:“姨母对我一向很好,是我误会她了。可是我这会还不想走。”秦艽顿了一顿,斟酌道:“姐姐怎么不问我,怎么同左映寒走到一块的?” 林南蔷脸上的笑容一僵,她心底里正想着如何问出口呢。秦艽只当没瞧见她的表情,道:“我知道姐姐想问,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瞒姐姐,我原是信了那些贼人的话,只当姐姐怕我回来坏了姐姐的大事,所以想要杀人灭口。能活着回来我算是捡了一条命,原本想着若是得了机会就要报复姐姐,后来就遇见了左映寒……她说她能替我复仇,我就跟她进来了。” “你……”林南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后是一阵阵的失望:“你……你怎么能和她联手呢!” “姐姐,是我对不住你!我也是一时被仇恨迷糊了眼!”秦艽道:“可我现在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姐姐你如今在府里势单力薄,也不知道左映寒要怎么对付姐姐,若我假装站在她那边,她有任何的举动,姐姐也能得知一二,早做准备。对姐姐何尝不是一个助力?” “这样难为你……”林南蔷心疼道:“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为奴为婢。李善远浑浑噩噩地,若是哪日把你真当做了柳戚戚,占了你的便宜,你往后可如何嫁人!” 秦艽的脸难得红了一红,道:“姐姐不必担心我。二爷虽有些糊涂,可大部分时候却是清醒的。他那样出色的人,对我这样好,我已经满足了。若是他一直不醒,我也愿意一直这样照顾他。若是他愿意把我当做柳戚戚,我也愿意。” “你……”林南蔷有些难以置信,“你当真……” 秦艽点了点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自己却轻轻道:“他很好。我瞧他对那位柳姑娘的态度,就知道他是个痴情的人,若是能随了他,即便当一辈子的替身,我也愿意。虽然还有个苏氏,可是我不怕,他糊涂时已经十分恼怒苏氏,醒着时更不必说。总有一日,我会让他只叫我娇娇。” 林南蔷见她含羞带怯的样子,心中更是十分放心。这样机密的小女儿心事秦艽都肯对她说,说明秦艽对她的顾虑应是尽消了。多了这样一个帮手,总是让人愉悦的,虽然这个帮手未必有脑子。 林南蔷心里轻笑,面上真诚道:“你自小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你打定了这个主意,我也不劝你。姐姐从前欠了你的,往后必定想办法补偿你……回头我就和母亲说说,务必帮你一把,让你名正言顺地入定国公府。若是成了,咱们之间就是亲上加亲,只是,往后你若是成了定国公夫人,你可不能忘了姐姐!” “姐姐……”秦艽羞怯地低下了头,林南蔷笑着拍了拍她,又道:“这之前你可得好好护着自己。苏氏看着温顺,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别吃了她的暗亏才好。还有那个左映寒,心眼多,城府深,她的话你也不可尽信,更不能在她跟前露了马脚。最要防备的还是那个玉珺,为人艰险诡计多端,不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能信。姐姐的话,你可记住了?” 秦艽温顺道:“记住了。这府里人心难测,娇娇原本谁都不敢信,如今既同姐姐说清了,娇娇也就有了依靠。姐姐,咱们这就回去吧,若有消息,咱们在互通有无。还有,我和二爷的事儿,就拜托姐姐了……” 她说着便蹲了个福,林南蔷赶忙扶起她,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这就散了。 等她走后,秦艽脸上的笑却渐渐消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狠厉,一转身,轻笑道:“出来吧,站在背后听了这么久,你不累么?” 玉珺站在假山背后听她二人说了半晌话,脚都站麻了,听秦艽唤她,当下心中一惊,正想着如何应对,假山后却突然冒出个女声来,嘲讽着:“这样一幅姐妹情深的画面,我怎么忍心打扰。都说林南蔷舌灿莲话,巧舌如簧,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今日一听,果然如此!” 玉珺和西竹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哭笑不得: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看完了一波大戏,原本以为该是自己上场的时候,没想到戏中还有戏! 那声音不是旁人,正是林南蔷口中“心眼多、城府深”的左映寒。 玉珺从前就听说大宅院里,假山之旁是泄密最多的地方,今日当真是领教了。回去之后她一定要加一条家训——“假山之旁,莫论是非”。谁知道哪一天在假山旁边说上几句话会被几个人听着? 此刻她也不敢动,忍着脚麻,继续站着,就听左映寒道:“莫非你真信了她的话,要同她里应外合对付我?” “你不信任我?”秦艽的声音越发凉薄,“当然,你不信我是正常的。自从我在鬼门关门口走了几圈,我对世上的任何人都不相信了。但是,你放心,我说的自然能做到。林南蔷……林南蔷……” 她念着林南蔷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扒了她的皮,也解不了我的恨。左映寒,若你知道我曾经所经历的,那你就该相信,这世上,最想杀了她的人,就是我。定国公府是谁的我不管,但是我向你保证,定国公三爷的妻子,在不久的将来,只会剩下你一个。” “你是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我又怎么会不相信你。”左映寒话头一转,不无遗憾地应道:“我只是替你可惜。原本大好的人生,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毁了,真是……” “你不用提醒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秦艽冷冷问道:“听说你找的那个法师很快就要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你让我在这说?”左映寒总觉得有些不妥当,望了望四周道:“咱们换个地方吧,我把计划告诉你,这一回,咱们一定要让她在府里抬不起头来!” 她的声音这样阴仄仄,玉珺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已经麻掉的双腿,身上打了个哆嗦,隔着好些山石,她却能听清秦艽的话,“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了我的,都得还我,一个都跑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更新时间会提前到早上~大家注意关注下时间哟。另:我和宝宝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点点,去看了医生说是过敏了,可是吃药也不见好。就是跟蚊子包似得,一直蔓延全身,四肢都是,有谁有这样的经历么?求问是什么原因。 第103章 001 过了许久,假山后终于没了动静,西竹动了动,道:“大奶奶,她们走了,咱们也赶紧走吧。” 玉珺动了动自己的腿,苦着脸道:“麻了!” 一路上一瘸一拐地走回去,西竹都静得沉默,直到回到院子里,西竹总算按捺不住,问玉珺道:“大奶奶,您说左奶奶会联合秦姑娘来对付咱们么?” “她不是说了么 ,冤有头债有主,欠了她的谁也跑不了,咱们又没欠了她的,咱们怕什么!”玉珺侃侃而谈,浑然不放在心上。 西竹顿了顿,不确定道:“我就怕秦姑娘心里还是恨着你,毕竟她是因为你才被判刺放……大奶奶,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玉珺揉揉自己的腿,总算有了些知觉,这头安慰西竹道:“别怕,如今是咱们在明,她们在暗,该怕的是她们。唔……你去叮嘱静巧,最近少和苍梧院和左奶奶那儿的人走动,若是她们来了人,只管告诉我,不可不防,也不可防得太紧。” 西竹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出门去告诉静巧,玉珺这厢又叫来了李斯年,这样那样叮嘱了一番。不出玉珺所料,隔日,静巧和李斯年那就有了收获。 一大早,静巧就来禀告,说是苍梧院的二爷半夜里不好,派了丫头过来请大奶奶过去看看,静巧牢记着玉珺的话,不可不防,又不可防得太紧,只推说大奶奶已经睡下了,喊不醒,那丫头作势悻悻地走了,静巧也不拦她,送她出了门,躲在一旁偷看,竟是见她去而又返,将一个小东西埋在了玉珺院子里的树下。 静巧将它挖了出来,呈给玉珺看,玉珺不过看了两眼,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扬了扬手,让静巧又给埋了回去。 静巧不明所以,不乐意道:“大奶奶,这物什瞧着太不吉利,那是她们有心要害咱们,咱们为什么还要把它埋进去?若是叫人瞧见……” 她话说了一半,就见玉珺笑眯眯地望着她:“他们要斗法,借咱们的场地走走过场,咱们不花钱,只当看个热闹,多好!” 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她就怕事儿不够大,不够她看! 李斯年回来后道:“都让您猜中了,那个法言大师果然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治好了几家人的病,全是误打误撞治好的。我应了他一些好处,又加了些威逼利诱,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 玉珺点了点头。前一世就听说过这个法言大师的名讳,若不是看到了左映寒,她还想不起法言这个人来。法言,不就是上一世大周最有名的神棍么?借着和尚那层皮,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儿,因为治好了左府少爷的病一时声名鹊起,最后却沦落到草席裹尸的下场。她能记住这个人,还真是多亏了前一世李善均时常拿他当反面例子教育她别太过相信这些江湖术士。 第101节 只听说过他行骗的过程,却从未见过他真正行骗。这一世总算有了这么个机会,玉珺反倒有些忐忑起来。 那一日,法言果真到了定国公府,玉珺远远地瞧了他一眼,果然如传言中所说,笑容慈祥,憨态可掬,瞧着有几分弥勒佛的样子。进了府,长公主有意探他的底细,先是让他瞧了姚黄的病。没想到法言当真有几分本事,当着长公主的面将姚黄的生辰八字,十几年的际遇说了个大概,一出手便将大家都镇住了,连长公主也不由得信了七分。法言故作高深地下了结论道:“恕我直言,长公主您最近犯了小人,冲了太岁。原本应当是您生了这场重病,只是您这个婢女旺您的八字,又同您走得近,无意间替您承担了这灾难。也算她命硬,硬生生把这灾扛了大半,在这还有一半的灾终究还是要你自己承受!” 长公主听了一惊,赶忙问道:“这灾可有解?” 法言微微闭着眼睛数佛珠,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长公主不敢打扰,只得在一旁等着,半晌,他才开口道:“这样的情形我也极少遇见,是以方才神游见了我的恩师,他倒是教了我一个法子破解此灾。” 长公主面上露出欣喜,道:“愿闻其详。” 法言迟疑道:“天机不可泄露……这……”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大师解救。”长公主行了个大礼,“若我能度此劫,必定替您塑一座金身大佛!” “也罢,遇见你便是我的机缘。”法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叮嘱道:“方才所说婢女与您八字互旺,待我做个法,让她承你八字。往后若是她能安好,您自然也能安好。只是眼下你若想破解此局,就必须好好养好她的精气神,你让我算算……” 煞有介事一掐指头,道:“兖州湖海县稻香村是她的福地,您送她上那儿,最好不过!” “好是挺好的,就怕那地太远,以她如今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里。”长公主担忧道,“可有别的福地可选。” “这样……”法言有些烦躁地蹙了眉头,“那我再算算。” 这一算又是小半个时辰,待法言睁开眼,他不由笑道:“也是师傅助我,否则我还这算不出来这福地……喏,这地方叫,建州合川县安平村,也是她的福地!” “安平村!?”长公主一晃神,法言怒道:“莫非又有什么不对!你知不知道我和师傅沟通一次要费多少精气神,既是你不信,那作罢,我即刻就走!” “大师误会了!安平村没有什么不妥!那儿恰好就有我的庄子!”长公主忙解释道。 “即使如此,你赶紧把人送走吧。到了那儿好生养着,她可是你的替身,她好了,你才能好!”法言大手一挥,长公主忙不迭就应了,出了门,就吩咐人将姚黄挪出了院子,又叮嘱他们好生将她送到安平村周姨娘的身边。 长公主还要请教他关于李善远的事情,法言却不肯再说,露出疲惫的神色,道:“天人交流费神费力,今日只能这样了。” 他的疲惫不似作假,长公主也不肯强留,只得按下性子安排了他的住宿,好吃好喝得款待了一夜,隔日一早,送姚黄出城的下人来回消息,惊叹道:“真是奇了,原本快奄奄一息的人,出了城,喝了法言大师的符水,面色瞧着红润起来!” 长公主更是对这个大师信了几分,要去寻他时,却得知他一早便起了床在府里溜达。长公主寻到他时,他正在苍梧院跟前,见了长公主,他忙不迭迎上来,道:“我晓得他为何会这般疯癫了,压根不是什么邪魅作怪,而是有人有心为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公主吃了一惊,法言认真道:“我已经找出邪魅所在,长公主随我来!” 他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手指飞快得翻动着。苏氏一早便见到这个和尚呆在苍梧院跟前念念有词,心里原本就瘆的慌,索性跟在他后头看还能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而左映寒和林南蔷则是一早请安便跟在长公主左右,一行四个人,连带着丫鬟浩浩荡荡地随着法言走,竟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玉郡的院子外头。 “你说的邪魅就在里头?”长公主眉头紧锁问道。 法言点了点头,“确实就在里头!” 他指了指院子里的桃树,道:“就在那颗树下!” 他说得这样笃定,长公主即便有疑虑也打消了几分。西竹守在门口,见人来势汹汹先是愣了一愣,赶忙让静巧通知玉珺,玉珺一出门,见这阵仗也是一愣,忙上前各自行了礼,问道:“敢问母亲一早带着各位弟妹来我院子做什么?” 林南蔷笑着答道:“大师说大嫂院子里的桃树下藏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大嫂是要自己挖,还是让我们替你动手?” “我的院子?那颗桃树?”玉珺笑道:“大师莫不是开玩笑,我这颗桃树长得可好,平日里不见长虫,远离婢女才摘了不少桃子,也都吃进肚子里,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她越是这样辩解,落在长公主的眼里越是可疑。林南蔷瞧长公主的脸色,知道她也生了疑,当下添油加醋道:“大师是母亲请回来的贵宾,他道法高强,既是他说这院子里有脏东西,那自然就是有的。大嫂还是让我们查查才好,清白不清白,一查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林南蔷不由分说便让周围丫鬟上前挖桃树下的泥土,不过片刻功夫,就听丫鬟抬头,手里举着样东西,扬声道:“长公主,我找到了!” 几个人齐齐看向丫鬟手中的东西,竟是不约而同变了脸色。长公主拿着那东西,气得直哆嗦,指着玉珺说不出话来:“你,你,好!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玉珺一抬头,就见林南蔷眼里藏不住的讥诮,苏氏眼里一闪而过的同情,和左映寒了然于胸的沉稳。 玉珺叹一句:果真是人生如戏,戏台子既然已经搭好了,那么,这一出戏,我陪你们唱!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别字…… 第104章 04 你当那土里挖出来的是什么,正是一个人形的玩偶!上面一面写着李善远的名字,一面写着他的生辰八字,人偶身上戳满了针,还煞有介事地替人偶做了一副小棺材。 大周上下最恨魇镇之物,传言,前朝的皇帝就是受了魇镇之物的诅咒,才落得江山尽毁,家破人亡,连着自己也吊死在了歪脖子树上。所以大周建朝之后严禁魇镇之术,宣慈长公主自小长在宫里,对这个东西原本就讳莫如深,更何况如今这个魇镇诅咒的对象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众人见了不祥之物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宣慈长公主痛心疾首地望着玉珺,问道她:“这东西可是你的!” “不是!”玉珺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林南蔷低着声音,装作难以置信的样子,问:“东西若不是你的,又怎么会出现在你的院子里。瞧着人偶和这小棺材上的泥土,这东西埋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说建州那边多有术士,善于诅咒之术,我却万万没想到你会用这招来对付自家兄弟……” “我说了这东西不是我的!”玉珺仍旧坚持回答。 林南蔷不免嗤之以鼻道:“你说东西不是你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笑话!”玉珺答道:“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像某些人,做的事都见不得光,你说这东西是我,我还能说是你带着一帮人将东西埋到我的院子里然后嫁祸给我呢!” “一派胡言!”林南蔷道:“我是陪着母亲一起到你的院子里来的,这脏东西也是在大师的指引下才找到的。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叫大师让你露了马脚!莫非你是怀疑大师的本事?”林南蔷顿了一顿,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左映寒,“大师可是映寒妹妹力荐来的,你若是怀疑他,可就是怀疑映寒妹妹呢!” 这人,话里藏刀,不论她怎么回答都是错。玉珺索性不搭理她,两眼一扫左映寒,她竟是半晌不动。 玉珺不由得冷笑一声:好好好,好你个左映寒,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若是我这次栽在林南蔷的手上,你恰好捡了个便宜,今日遭了难,你明日再拿出证据来证明我的清白,一来收拾了林南蔷,二来又让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果然是好计谋。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偏生让我晓得你的计谋,又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玉珺心里默念着,一边观察苏氏,见她手里抓着那个人形布偶,脸上却露出疑惑的神色。她那个表情一闪而过,却是恰好被玉珺看见了。 玉珺上前两步,就问:“二弟妹,你我虽相识不久,可我却一向敬佩你的为人。今日我便请你说一句公道话,你觉得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么?” “这……”苏氏顿了一顿,心道这事怎么和自己有扯上干系了?二人压根还不到论交情的地步,让她如何评价。眼下这么多人瞧着,她不免客套道:“一向听闻大嫂人品贵重,为人和善,按说,大嫂决计不会是这样的小人。” “好!”玉珺点头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曾听闻二弟妹未出阁时,曾经帮家里打理过一阵子绸缎庄,所以对各种稀有的布料都十分熟悉。那我便问问二弟妹,你手上这布偶,布料可有什么不对?” 她的话音刚落,左映寒的心却是咯噔一跳,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她是如何知道的?她甚至不曾摸过那个布偶!是巧合?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而同时,林南蔷也是一惊,再仔细一看苏氏手上的布偶,确实是她亲手制作的那一个,并无什么差异。她知道玉珺最是诡计多端,为了一击即中,避免让玉珺抓住把柄,她用的就是市面上最常见最普通的白色麻布料,连写字的墨都是挑的最为普通的墨。总不能她还能在这块布料上瞧出端倪。 第102节 林南蔷心中惴惴不安,看苏氏握着布偶,仍是迟疑,她的心也跟着一提,就听苏氏道:“这布料确实不同,瞧着像是普通的麻布布料,可实际上却是极为珍贵的……云雾绡。” “云雾绡?”林南蔷倒抽了口凉气,冲上前去将苏氏的布偶夺了过来,一摸那布料,整个身子立时凉了下来。 那一厢,长公主也接过布偶,摸摸布偶的料子,面色不由一沉。 玉珺道:“众所周知,云雾绡产自北地,产量十分稀少,宫里的兰贵妃在我和林弟妹大婚之日,各送了我们一匹。我那匹布料早就送给了母亲,府里还有这布料的人,只剩下林弟妹……” 话说一半,点题就好。玉珺适时地住了嘴,望向了林南蔷。林南蔷脸色红了又白,心思百转千回,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普通麻布布偶会变成珍贵的云雾绡布偶。这事一时变得蹊跷,她脑子转了几圈,强作镇定道:“我那匹布也早就送了人。大嫂你与兰贵妃私交甚少,或许她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又送了你一些?” “你当云雾绡是什么,想送就有的?”玉珺冷不住嘲讽她。 林南蔷梗着脖子道:“你送了人,我也送了人,布偶出自谁手已经不得而知。倒是大嫂,连摸都没摸过那个布偶就知道那个布偶的布料有问题……大嫂,您这不是早就预谋好了,挖了坑等着我往下跳吧?!” 她眸光一闪,连长公主也若有所思起来。玉珺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你是说我特意去求了些云雾绡做了布偶,然后居心叵测地藏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就为了等着这不知道的哪一天你会招来一个大师,让大师在我院子里找出这个来,然后我好陷害你?都说你聪慧过人,还是京师第一的才女,今日我倒真是领教了!” “你……”林南蔷一时词穷,玉珺望了一眼左映寒,她仍旧一副不打算出手的模样。 坐山观虎斗?等我收拾完她,我再来收拾你! 玉珺暗念了一句,嘴角一弯,道:“弟妹方才说,让我找出证据来证明这不是我的,还问我如何隔空一望便知这面料有问题,你既然诚恳地问了,那我必定诚恳地回答你!” 眉头一簇,她指了指长公主手上的布偶,道:“母亲,烦劳您仔细闻闻这布偶。” “这等污秽之物,母亲还是别碰才好!”苏氏赶忙要去接那布偶,长公主摇了摇头,将布偶放在鼻尖仔细一闻,眉头越发紧锁。 玉珺等她抬头,才不疾不徐道:“医者看病,望闻问切是基本功,今日为了洗清我自己的嫌疑,我也来望闻问切一回!方才我一眼看出这布料不同,凭借的是我的眼力。闻出这味道不同,靠得却是我的鼻子。媳妇儿不才,旁的本事不尽如人意,这鼻子却比一般人灵敏。若是媳妇儿没闻错,这布料上的香味,和林弟妹身上的香味可是一模一样。” “不可能!”林南蔷的脸色越发难看,玉珺道:“旁的香味我或许不记得,可是林弟妹你所用的香我却记忆深刻。若是我没记错,你的香是你的独家配方,世间独一无二。布料或许只是个巧合,可是这个香,却绝对不可能还有别家同你一样。” 玉珺顿了一顿,终于下了最后一剂猛药:“这布偶的香味浓郁,想来林弟妹做它时费了不少功夫……” “冤枉……”林南蔷身子渐渐软了下来,跪在地上道:“母亲,我冤枉,这是谁设了局,分明是要陷害我。再说,这布料可以买,我的香料也可能是被人偷了……” 苏氏看看两人,也是疑惑万分,原本她对林南蔷就无甚好感,可是事情太过蹊跷,她又不怕武断冤枉了人,只得小心地探长公主的口风:“母亲,我看这事没这么简单……” 林南蔷挺着背,眼泪吧嗒往下掉。玉珺脸一肃,也跪了下去,道:“母亲,此事确实要查清,否则,不论是冤枉了媳妇儿还是冤枉了林弟妹都不好。媳妇儿有个提议,不若母亲派了人各屋搜查过去。这布不是一般物品,香料也是独一无二,或许偷这东西的人还留了些在屋里,咱们这会查,还能查出一些来。等晚了,就怕那人毁灭证据。若不如此,我和林弟妹难获清白!眼下你们既然已经到了我这,我自当以身作则,随母亲查,若是查出一星半点不对,媳妇儿今日就自请离府,从今往后,常伴青灯古佛!绝无二话!” “搜屋?”林南蔷一时傻了眼,赶忙摇头道:“我做的香料究竟有多少我都记得,不如让我的丫头将香料送来,我一点数量也就知道有无遗失。搜屋犹如抄家,可是大大的忌讳啊!” “有大师在这镇着,还怕什么忌讳!”玉珺笑道:“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清白考虑,莫非弟妹还有什么顾虑?”她眼睛一扫苏氏和左映寒,笑问:“二弟妹和左弟妹也觉得不妥?”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么!”苏氏冷哼道:“此事关乎二爷性命,不论如何都不算过份!” “我自然也是赞成的!”佯装死人的左映寒此刻终于发了声。 事情这样发展的确出乎她的意料,玉珺这人这厮厉害,更是让她刮目相看,原本她都准备好了玉珺受过,危难之时她再派人出手,没想到片刻之间,玉珺化险为夷,还让林南蔷这般被动。搜屋她反正也不怕,该处理的东西,她早就处理地干干净净的。 左映寒原本觉得玉珺这是多此一举,可是看林南蔷的脸色,她终于觉得,玉珺或许是对的。 林南蔷此刻脸色十分晦暗,为了避免走漏了风声,所有的人都被控制在了玉郡的院子里,她根本传不出话去。又听玉珺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丫鬟们搜屋时咱们都跟在外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总不至于冤枉了谁”,她的心才放下几分,情势迫人,她不得不低头,可若是她在,总不会让人瞧见不该瞧见的——那要命的东西她藏得极其隐蔽,不会教人看见的。 因为玉珺和林南蔷都是嫌疑人,玉珺自个儿便先建议搜他们俩的屋子。搜玉珺的屋子时,玉珺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还顺手替众人泡了几杯茶。 丫鬟们搜完,什么都没找到,反倒在屋角寻到了一个上了两把锁的箱子。端到了长公主的跟前,林南蔷非要她开了箱子查,玉珺推脱之下无奈打开,长公主一看也是愣住了,箱子里全是纸,纸上用了簪花小楷抄着金刚经,慢慢一大箱,全是。 玉珺无奈道:“母亲的生辰快到了,我想抄足了九百九十九遍,再送去法言大师的寺庙里替母亲祈福。这本是我作为一个小辈儿的心意,并不想让母亲知晓,这下倒是让母亲见笑了——我的字实在是拿不出手。” “要紧的是这份心意!”苏氏叹道:“九百九十九遍?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啊。换做我,可当真是坐不住!” “是有心了。”长公主劝道:“张太医说过,你上回落下悬崖受的伤还没好透,不能久坐,你的心意我领了,可不许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我晓得了。”玉珺答道。一眼瞧见那些金刚经,不免失笑:这个马屁,拍得真是恰到好处!长公主瞧见了舒服,她也丝毫不费劲儿——就是辛苦了静巧,写了好些天的大字,回头还要好好犒劳犒劳她。 等到了林南蔷的院子,搜屋倒也搜得极快,玉珺几人齐齐站在林南蔷的屋子里,几个人正在感叹她屋子里的陈设看着着实雅致,丫头们便来禀报,说是什么都没搜到。 林南蔷长长得叹了口气,正要跟长公主道一声自己冤枉,就见玉珺带着苏氏、左映寒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博古架旁,手里正捧着那个要命的青釉莲花瓶仔细观看。 林南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就听苏氏问道:“林弟妹果然是京师第一才女,屋子里的摆设都比旁人的好看。对了,这瓶子是哪儿买的?” “二爷买的,我也不知道清楚出处。”林南蔷僵笑着往前走,随手接过花瓶,道:“不是什么稀奇的宝贝,二嫂若是看上了,赶明我让人挑一对好的给您送去。” “那倒不用。”苏氏推说不要,又道:“弟妹还是赶紧看看你的香料是不是少了要紧。” “好好,”林南蔷赶忙转身,原本心里就有慌乱,斜下里不知是谁伸出了一只脚来,她猝不及防地踩中了她的脚背,人一下就失去了重心打了个趔趄,手上的瓶子一时没抓稳,就这么飞了出去。 随着花瓶清脆的一声响,林南蔷大惊失色,望着地面,大红绸包成的一个小包裹就这么突兀得出现在了碎片中。 林南蔷的脑子里嗡地一下,一瞬间变成了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章的字数,诚意很足吧~~来来少女们,周末到了浪起来,收藏收藏多起来!【最近被刘雯和崔始源这对萌得不要不要的,容我去舔下屏幕再回来…… 第105章 05 “这是什么?”闻听动静的长公主适时的走了过去,将那小红包裹拾在手中,仔细一闻,不免蹙了眉头:“这香我怎么从未闻过?” 林南蔷赶忙起来,僵着笑道:“是我用于制香的药材。丢了好些时候了,原来在这。不知道是谁这么不懂事,竟将她藏在这儿了。” “既是你的东西就放好。”宣慈长公主说着交给林南蔷,林南蔷如蒙大赦,赶忙接过来道:“我这就收好。” 转身低头时林南蔷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就是这微不可见的一个小动作,就这么落在了宣慈长公主的眼里,她的声音突然提高,喊住林南蔷道:“你等等。” 一边叫来玉珺,一边对林南蔷道:“既是要查就查个彻底,省得旁人说我偏袒你。” “当真只是药材而已。”林南蔷简直快哭了,挣扎着不肯放手。 第103节 左映寒见势不对,上来劈手打在林南蔷的手腕上,林南蔷哎呦了一声,东西应声落了地,包裹散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楠木盒子,玉珺打开不过闻了一下,脸色立时大变,忙不迭将盒子关上,对宣慈长公主道:“母亲,这盒子里的东西,咱们闻不得!” “到底是什么东西!”宣慈长公主赶忙走上前,玉珺摇头道:“母亲还是远离这东西才好。这东西邪乎,我也看不懂……” 看不懂?宣慈长公主眸光一扫,见玉珺欲言又止,知道东西不寻常,玉珺有所顾忌。宣次长公主一琢磨,当机立断道:“张太医可还在府里?” “母亲不用请张太医,我说……”林南蔷一咬唇,道:“这是我从旁人那拿来的神仙丹,用于助闺房之乐的。” 长公主的手一顿,脸上浮现一丝尴尬:怪不得藏得这样紧,原来是这个。见林南蔷脸红到了耳根,她也颇为不自在。正想松口,玉珺却是按住了她,悠悠地说了一句:“母亲,这东西,只怕不是神仙丹这么简单。” 长公主神色一凛。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不过一句话,左映寒已经知道其中厉害,忙跟着应道:“大嫂是太医,她既然说这东西邪乎,定有几分把握,还是请张太医来一趟好。” 苏氏忙道:“每日这个时辰张太医都会来给夫君请平安脉,这会应当还没走。” “去请他来一趟。”长公主吩咐道。不过片刻,张太医便到,拿起那盒子仔细一闻,先是了脸色,而后跟丫鬟要来了一杯水,将盒子里的药丸化进水里一闻,当下便有几分把握。躬了身答道:“这是神仙丹不错,可是这神仙丹却不纯,里头掺杂了些咱们大周的禁药。” “禁药?”长公主手不由握紧,问道:“什么禁药。” “五石散。” 张太医话音刚落,左映寒和苏氏还犹如云中雾里,不明所以,长公主却是脸色大变。这个“五石散”又称“寒食散”,有壮阳、强体力,治阳痿的功效,后多用于房中助性催-情,前朝宫中曾经盛行服用五石散,后来才被发现是一种猛毒,服食者极易上瘾,长久服用更会“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谓之鬼幽”,长公主小时候曾经亲眼所见一年轻力壮男子因服食五石散而变得神志不清,暴躁易怒。 “五石散”至前朝以来就被定为“禁药”,不论是贩卖还是使用者,皆会被判以重刑。长公主万万想不到,这东西竟然会出现在林南蔷的房里。 “你拿这个……给均哥儿服用?”长公主实在太过错愕,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身份,紧紧掐住了林南蔷的手腕。 林南蔷痛极,矢口否认道:“不是,不是我,我放在瓶子里的只是普通的神仙丹,这五石散是你什么,我当真不知情!” 左映寒年纪小,更从未听过这“五石散”是什么东西,但看长公主这般紧张,她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深宅之中,锦上添花难,落井下石却是天赐的本能,左映寒当下眼珠子一转,朝贴身丫鬟芦苇打了个眼色,这厢又轻笑道:“若是普通的神仙丹姐姐拿出来便是,那些助闺房之乐的东西虽上不得台面,但也比你被人冤枉了好。姐姐迟迟不肯拿出来,对这东西又这般紧张,任谁瞧了都会觉这东西有猫腻呢。” 林南蔷机关算尽,却没想到最终踩入了自己设的陷阱,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东西在手,她百口莫辩,只能矢口否认这东西不是自己的。场面正是僵持不下,院子外却是有人惊呼了一声,苏氏站在屋外怒道:“长公主在这,是谁这样不懂规矩,吵吵嚷嚷!” “夏雪,是夏雪的声音!”林南蔷一愣,挣扎着往外走,院子里夏雪见了她冲上来道:“小姐,那个布偶是你的让我做的,上面的字也是你让我写的,我事事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为什么你要这样害我。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妹妹,她才十岁,我求求你别卖她,这事当真不是我泄露出去的呀,小姐,你好狠的心……” 夏雪疯了一般跪在地上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道:“小姐我求求你放过我,你若是要卖就卖了我,放过夏雨吧!” 林南蔷原本身子就有些支撑不住,听了夏雪的话,脸上的血色尽退,厉声道:“你都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要卖了你,又什么时候说过要卖了夏雨,你是疯了么?” “您别骗我了,我亲眼看着夏雨被牙婆领走……”夏雪猛然抬头,而后看到林南蔷的身后,渐渐冒出个苏氏,而后是林南蔷,而后是玉珺,最后出现的宣慈长公主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众人身后,犹如鬼魅一般,脸色阴沉。 夏雪终于察觉出不对来,身后的蓝天突然响起一阵惊雷,沉重的雷声震慑着每个人的灵魂。 林南蔷原本在长公主心中就已经所剩无几的那点信任随着夏雪的出现,终于全数坍塌。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有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院中,见了长公主,噗通一声跪下,苦着脸道:“长公主,不好了,三爷被人抓起来了!” “你说什么!”左映寒一把抓起小厮:“你说三爷怎么了?” 小厮苦着脸道:“三爷在外头不知道怎么得,就和宋丞相家的大公子宋元征起了争执,他失手……把宋大公子打成了重伤!” “……”一阵惊雷响起,长公主的身子晃了一晃,就听小厮继续道:“宋丞相将国公爷和三爷一起告到了圣上跟前,长公主,您,您赶紧想法子,救救三爷吧!” “太后娘娘醒了么?” “娘娘近日身子不适,说谁都不想见!” “我想见见圣上。” “圣上在和三王爷议事,只怕一时半会不得空,长公主,要么您还是先回去吧?” 李善均已经被关入天牢几日了,长公主几次想去探监都被告知没有圣谕不得而入,宋元征重伤未醒,宋丞相每日都求圣上为他做主,长公主想去探望病人,也被拒之门外。宋丞相曾言,若是宋元征死了,必定要让李善均陪葬。 连着几日,宣慈长公主入宫面见太后和圣上,都被推了回来。宣慈每每败兴而归,伏在定国公的身上不免痛哭,终有一日,她再去求见太后时,太后勉强答应让她去探望李善均。 天牢湿冷,走在长长的甬道里,宣慈长公主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直到见到李善均时,长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的儿,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在天牢里面的人,即便伙食再好,瞧着也没几分人气,更何况李善均几日不见阳光,胡子拉碴,心中有愧,心神不宁,更是让他看起来十分憔悴。 见了长公主,李善均激动之下不免觉得委屈,拉着长公主的手哭道:“母亲,救我出去!” 长公主又是心痛又是气愤,抬手一巴掌摔在他的脸上问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做什么将宋元征打成那样!你快说实话,你若是不说实话,为娘也帮不了你!” 李善均当下也不敢隐瞒,哭着道:“儿子不敢瞒着娘,我是被歹人所骗,误服了‘五石散’,那日所发生的事情儿子也记不大清,只记得当时宋元征推了我一把,我就气伤了心头。不知道怎么就下了重手!” “你还敢骗娘!”长公主抽手又是一阵痛打,边打边骂。这几日,长公主严刑拷打了李善均身边的小厮,不问不知道,一问之下才知道李善均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吃喝嫖赌也就罢了,竟是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们一同服食什么五石散,美名其曰,效仿魏晋之风!这般放浪形骸,连长公主都痛恨自己平日管教太宽。 她一边打一边骂着,几下下去,李善均嗷嗷大叫,末了眼泪直下,道:“娘你别再打我了,儿子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您赶紧想法子救我出去吧!” “我能有什么法子!如今太后和皇上明摆着不帮咱们,宋丞相素来与你爹交好,这回也同你爹撕破脸,告你爹教子不严。若是宋元征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势必要你血债血偿。” “大嫂不是太医么!母亲你替我求求她,一定要保住宋元征的性命啊!”李善均道。 “你大嫂为了你,已经在宋府呆了三天三夜了。为了你,我亲自去求了玉太医和玉老太医出手救治,有他们在,宋元征的性命应当是能保住!”长公主蹙眉道,“玉老太医致仕多年,若不是看在咱们两家是亲家的份上,他也不肯答应我!” 李善均长长地舒了口气,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道:“只要他不死就好。那皇上为什么还不放了我?” “宋元征是宋丞相的独子,你把他差点打成残疾,他又怎么肯吞下这口气。”长公主道。 “那我让他打回去?”李善均问。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问道:“‘五石散’的事情你可曾告诉过别人。” “儿子不是傻子,那是禁药,儿子哪敢宣扬!”李善均道。 第104节 长公主道了声“万幸”,眼神变得深邃,道:“这事总要有一个人扛起所有的责任,不是你,就得是别人。娘已经替你选好了人……” 第106章 0.0 “你说在林南蔷的房里搜出了五石散?”李善周凝眉问道。 玉珺点了点头。自那日出事,她就被长公主央着去救治宋元征,连着三日她都未曾合过眼,连同玉老太爷和玉满楼,还有朝中其他几位名医联手,好不容易才救下了宋元征的性命。这样脚不点地辛苦了几天,今日总算见到了李善周。 这回唠起嗑来,李善周却陷入了沉思,道:“你可知道二弟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了一般打宋元征?” “听说是他喝醉了?”玉珺迟疑道。 李善周冷笑了一声,道:“外头人说他喝醉了?他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拿着‘五石散’当饭吃,吃完之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才将宋元征打成了那样!这事连我都略有耳闻,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宋丞相!根据我朝贩卖律法,贩卖禁药可要处以重刑,宋元征无故被打成重伤,宋丞相原本就吞不下这口气,无奈太后护着,他不得其法,这下总算抓到了他的错处,你猜宋丞相会如何?”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玉珺答道,转念一想又摇头道:“此事关乎定国公府的名声,更关系李善均的前程,长公主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只怕最后宋丞相也会碍于定国公和长公主的颜面,让此事不了了之。 “决计不可能!”李善周摇头道,“宋丞相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宠妻如命。他们二人成亲多年才有了宋元征这么个孩子,如今宋元征受了这么大的罪过,宋夫人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加之宋丞相也是刚正不阿的人,生平最恨“五石散”这样害人的毒药,所以三弟之事,他必定要纠缠到底。当然,你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 李善周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此事关乎定国公府的名声和三弟的前程,长公主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玉珺微蹙眉头陷入思量,半晌后,一个想法突然闪现在她的脑子里,她惊讶地抬头,失声道:“她不会是……” 让林南蔷做替罪羔羊? 此念头一出,玉珺不寒而栗。 三天后,还在狱中的李善均给太后写了一封信,自请同新婚不足三个月的林南蔷和离,此一事再次震惊朝野。一是因为林南蔷和李善均的婚事是圣上赐婚,太后促成,两人成亲堪堪三个月。二来却是因为李善均的那封信。那封信只太后一人过目,他人都不曾看过其中内容,偏偏有好事者在外头散播,说是李善均在那封信里详细列举了林南蔷的三大罪状,善妒、不仁、淫轶。此三条罪名一出,世人皆为震动。前头两条或多或少都能猜中一些,可最后一条却让人浮想联编。 听说的人或许都是微微一笑,猜测或许只是坊间流言。毕竟是圣上钦赐的婚事,怎么可能说和离就和离,更何况,林南蔷毕竟曾经是京师第一才女,即便容貌不在了,人品又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天,林南蔷当真搬离了定国公府,被毅勇侯府的人接回了家。 屋子里,毅勇侯林牧之不停地踱步,李媛陪在一旁,不停地抹泪,道:“夫君,这算什么事儿啊,他们才成亲不到三个月,就要和离?凭什么和离!咱们蔷儿当初嫁给他已经是委身下嫁,那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说咱们蔷儿善妒不仁?还淫……你现在就带我进宫,我就是死也要到太后跟前替蔷儿讨个公道!” 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几句话,林牧之被她念得头疼,不由冷声道:“你能不能消停一会?” 李媛一句话哽在喉咙里,继续说也不是,哭也不是,憋着回不过气来,越是难过万分。好在外头婆子传了话,道:“姑奶奶回来了!” 李媛赶忙起身,迎到了垂花拱门跟前,林南蔷落了轿子,李媛定睛一看,哭道:“我的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林南蔷整个人神色灰败,没有一点神采。分明衣着整齐,看着却又几分落魄。见了李媛,她这些天受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忙不迭抱住她,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泪眼迷糊里见着林牧之站在一旁,她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突然觉得心虚,撇开眼,低声唤了声“爹”。 林牧之到底疼林南蔷,心中纵然再气,此刻也觉得不是滋味,低低道了声“回来了”,反身走了两步,又想起白日里定国公府遣人送来的东西,他的懊恼又浮上心头,语气不免冷冽,“你随我来。” 林南蔷惴惴不安地跟在他的身后,林牧之进了门便屏退了左右下人,当下脸便沉了下来,道:“蔷儿,你给我跪下!” 林南蔷这几日已经委屈够了,被他一唬,双膝便跪了下来。 李媛哭道:“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夫君何必摆这样的一张脸!” “天大的委屈?”林牧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摔在林南蔷的跟前,疾声厉色问:“你嫁入定国公府之前我就曾对你说过,你虽已经嫁人,可是代表的依旧是我毅勇侯府,可是你都做了什么?成日挑拨离间,逞口舌之利,让定国公府鸡犬不宁也就罢了,你竟然下魇镇之术害得定国公世子疯疯癫癫!长公主将这封信给我时我当真不信,可是里头竟是人证物证俱全,我连替你伸冤都无从下手!蔷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爹,我冤枉……”林南蔷双目含泪,哭道:“那木偶不是我做的……不,那个木偶是做的,可是被他们拿住的那个木偶却不是出自我手……” 三天来她一直被长公主软禁在自己的屋子里,直到毅勇侯府来人,她才知道长公主竟然将那么大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平生不觉惶恐,此刻才后怕起来,不免说话颠三倒四。见林牧之眉头越蹙越紧,隐约有要发怒的迹象,当下她也不敢隐瞒,将那日与秦艽勾结,想要用布偶害玉珺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这些天思林南蔷前想后,一直以为是玉珺有大神通,提前知道了她的计划而后偷梁换柱,直到那天夏雪提起,通知她赶紧去见夏雨的是芦苇,林南蔷才想起另外一个可能性来,那就是——从头到尾,秦艽都设计好了要骗她入局,要害她的一直都是左映寒和秦艽,玉珺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爹,根本就没有什么魇胜之术,李善远是因为那个名妓死了他才疯了,跟我根本无关。只要将娇娇抓回来,让她把话说清楚,自然就能还我清白!”林南蔷哭道。 “让娇娇告诉宣慈长公主,你要害的是珺儿,而不是世子?”林牧之冷声问道。 林南蔷一怔,林牧之道:“当年你们让娇娇成为替罪羔羊,我为了保全你,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然对不起她。她回来就是流落街头都不肯回到毅勇侯府是因为什么,你还不明白么?她就是恨咱们!饶是这样,你还相信她,还要让她和你一起祸害珺儿?如今她摆了你一道,你还指望她来还你的清白么?” “我们养了娇娇这么多年,她来报答我们几分又怎么了?更何况,我也想接她回来,好好弥补当年的过错。她不肯回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李媛哭道。 “咱们毅勇侯府有恩于她,她却这样对咱们,她才是以怨报德,禽兽不如,既然如此,不如将所有的脏水都泼给她,让她替我过了这一关!”林南蔷哭道。 “……”林牧之眸光一冷,林南蔷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 门外咚咚作响,有下人禀告道:“老爷,外头有人送了封信来,说是秦艽小姐点名,一定要交到您的手上的。” “娇娇!”李媛面上浮上喜色,道:“是不是她后悔了,要帮咱们!” 李媛快步打开门接过信递给林牧之,林牧之越看脸色越黑,扔下信,竟是怒不可遏地反手给了林南蔷一巴掌。 “啪”一声巨响,林南蔷和李媛都怔住了,林南蔷捂着脸,愣愣地呆在原地,半晌道:“爹,你打我,从小到大,你从不曾打过我一回……” 林牧之气得直哆嗦,连声道:“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李媛颤颤巍巍地弯下身去拾起那封信,一看内容,当下也是愣住了,起身之后,抬手又是狠狠甩了林南蔷一巴掌。林南蔷右边脸正是火辣辣地疼,未回神又遭一巴掌,连泪都忘记流了,只捂着脸,泫然欲泣道:“娘,为什么你也要打我?” “娇娇无论如何是你的亲表妹,她自小和你长在一块,你,你……”李媛捂着脸,终于崩溃了。 林南蔷接过李媛手中的信,泪眼迷糊里看到熟悉的秦艽的字,她的手一抖,终于不敢吱声,膝下一软,跪在地上。 “她为了你已经受尽了苦头,你为什么还要派杀手去杀她?蔷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媛哭道,“娇娇说了,你派杀手杀他,恰好她被左映寒救下的,你杀她一回,她害你一回,也算是扯平了。眼下她在定国公府,咱们动她不得,若是敢对她不利,她必定对长公主和盘托出当年你我嫁祸之事,她会让你我,身败名裂……” “我一直以为娇娇性格软弱……”林南蔷愣愣道。 “玉珺是你的亲姐姐,她从未对你做过什么,你怕她夺了你的地位,容她不下;秦艽是你的亲表妹,她为了你险些丧生,你为了保全自己,连出杀招。”林牧之连声冷笑,倒退了几步,道:“我竟养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报应,全是报应!”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瓷瓶碎裂,几颗药丸散落在地上,“蔷儿,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连日软禁在屋子里,林南蔷一直想着一旦逃脱出去,见了爹娘要如何诉尽自己的委屈,今日才知道,一切都晚了。回了家,她所做的事情被一层层揭开,让她更加惶然无措。面对自家爹爹洞若观火的眼睛,如何让她在他跟前开口说出自己用违禁的春-药勾-引自己的丈夫? 她惶惶然摇头,道:“爹,李善均不是因为我……” 第105节 “长公主已经将药交到了太后手上。”林牧之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无力,“张太医亲口证实,这个药是从你的房里搜出来的。不论李善均是不是吃了这个药才会失手打人,他们都一口咬定是因为你。这个罪名,你不担也要担,爹也回天乏术。” “不会的。”李媛挣扎着要起来,“我陪蔷儿去说清楚。这个药里五石散的含量分明不高,李善远又不曾大量服用,怎么可能影响他的心智。他们分明是诬陷,诬陷!我要去找长公主说个清楚!” 林牧之一把抓住她,道:“没用了,李善远过堂时,一口咬定是服用蔷儿的药过量,尔后才会精神恍惚……长公主已经决定舍弃蔷儿了。错就错在蔷儿做了这个玩偶,错就错在……蔷儿当真用了这个药。人证物证俱全,你何从辩解。定国公府提出和离,那还是顾及咱们的脸面,若是蔷儿还要去争辩,那后果只会变成……休妻。到时候满城风雨,咱们全家都别想在京师抬起头来做人。” “脸面?咱们还有什么脸面?”李媛捂着脸,嘤嘤苦道:“外头的人早就传开了,蔷儿的名声成了这样,即便是和离,她往后还能寻着什么人家?她还年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林牧之闭上眼睛,凉凉道:“长公主答应过我不再张扬此事,若是有人问起,她只会说是蔷儿脸上的伤疼痛难忍,需得五石散才能缓解疼痛,而李善远不巧误服了她的药,才会性情大变。明日起,你带着蔷儿离开京师,往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夫,夫君……”李媛愣道。 “爹……”林南蔷震惊。 林牧之弯下腰,在李媛耳边低声道:“我终于明白当年我为什么会情不自禁……李媛,我想起当年你也曾经这样算计过我,我就觉得……”恶心二字终究说不出口,顿了顿,带了一丝决绝,“你我夫妻缘尽,从今往后,你依旧是你的毅勇侯夫人,只是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带着蔷儿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林牧之你不能这样对我……”李媛低声念着他的名字,忍不住掩面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宋元征做下一本的男主好不好~~~这个名字我突然还挺喜欢的~~~哈哈~ 第107章 0001 “听说毅勇侯夫人带着林南蔷灰溜溜地躲到乡下去了!”左映寒手里捏着鱼食,一点点地洒向池塘,一群锦鲤一拥而上,围在跟前,争先跃起。一只只看着像是摇尾乞怜,倒是热闹。左映寒看了一会便觉乏味,索性将手里的鱼食全撒了下去。一边从怀里拿出根簪子来,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着凌霄花,弯弯绕绕地缠着,瞧着倒是典雅富贵。 递到秦艽跟前,道:“这簪子你收下吧。救下你那日我恰好得了这只簪子,我娘说着这是富贵缠身的意思,往后我定有好日子过。如今我才知道这意思,你就是我的贵人……瞧你,不过进府几日,就帮我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那是你自己运气好,恰好遇上了三爷这件事。好在三爷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您的福气还在后头。”秦艽不动声色地瞧了那簪子一眼,不肯收,“当日若不是你救下我,我的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林南蔷容貌尽毁、身败名裂,那都是她应得的报应。我答应过你,一旦替你收拾了林南蔷,我就会想办法离开这里,我自然会做到。” “不过太过着急。”左映寒笑道将那根簪子塞到秦艽的手里,一边笑道:“我早就替你在建州物色好一个地方,若是你想起,我即刻就能安排马车送你过去。你帮了我大忙,我一辈子都会惦记你的好。林南蔷不把你当妹子看,我却把你当做我的亲妹子!” 她说着,秦艽和缓地笑着,末了,回道:“姐姐的心意我都放在心上。我在外头太累了,等我离开定国公府,我想回到我的家乡去。我离开家乡这么多年,许久未曾见过爹娘,我想他们了。若我猜得没错,姨母一定也是带着南蔷表姐回老家。这一次,我要让她们在族里人跟前也抬不起头来!” “你既已拿定主意,那就按你的心意去吧。若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左映寒拍了拍她的肩膀,独自离开。 就在她回身的那一刻,秦艽的眼里满布阴霾,握在手里的凌霄花簪子不知道何时染上了她的血,霎时嫣红一片。 血落进池塘里,在水面上不过氤氲出一个红色的圈儿,不过片刻,也就消失不见了。许久之后,林南蔷才摊开手掌,白玉簪子混了血,看着总是支离破碎的。她的嘴角不由得牵起一丝苦笑:都说凌霄花寓意富贵缠身,可她却知道,凌霄花一向毁誉参半。说好听了,凌霄花你是不论艰辛,奋力向上攀爬,可是在更多人的眼里,它只是一朵爱攀高枝、趋炎附势、卑微到骨子里的下贱之物。 左映寒送她这朵花,究竟是要感谢她,还是旁敲侧击告诉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她想把簪子丢进水里,可是扬起手,终究放它不下,又收了回来。 慢慢转身想要往回走,还要抬脚,就听前头有个人急切地喊道:“小七,你怎么跑到这儿来,教我一阵好找!” 李善远好不担忧地快跑过来,见了秦艽转忧为喜:“你倒是会寻好去处。这片锦池夏天最是清凉宜人,我小时候住在府里,最爱到这来看鱼,走,我带起看去!” 他说着来牵秦艽的手,秦艽吃痛,微微皱了眉头,李善远却察觉到,一看秦艽的手,面色大变:“你的手怎么了!看,流了这么多的血!”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道:“走,咱们赶紧去找大嫂!” 他是当真紧张秦艽,见不得她受一点伤。 这样好的一个人,若当真爱的是自己,那该有多好? 秦艽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想法,却把自己给吓到了。见李善远慌得没了手脚,宽慰他道:“爷,我没事!刚刚走路时我不小心跌了一跤,这只是擦伤罢了!没得小题大做,让人笑话了。” 她轻柔婉约地笑着,李善远却瞪大了眼睛道:“手上的伤口可大可小,不教大夫看看我不放心!” “咱们屋里就有药,一会我让丫鬟替我上点药就好。”秦艽退了一步,突然有些委屈道:“府里眼下是多事之秋,二爷别再为我的事招惹麻烦了。” 李善远愣了愣,立在原地叹了口气,上前搂住她道:“是我让你受了委屈。等过些时候,我就告诉母亲,我要和苏氏和离,娶你为妻。” 秦艽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劝他,他却是眼睛一亮,指着远处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大嫂么!” 秦艽望去,果真见前方李善周携着玉珺款款而来。李善周身着黑色宽锦袍,腰围白璧玲珑带,头上的玉冠同白璧玲珑带相映成趣,瞧着是玉树临风,君子无双,玉珺一身象牙白罗裙镶金色边际,脸上略施粉黛,额间轻轻缀着一半月形玉璧,怎一个花容月貌,风华绝代。两人并肩而行,玉珺恰好仰起头对李善周说话,鬓发微微散落,李善周低下头嘴边勾着一抹笑,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彼此间亲昵无间,仿若无人。 秦艽第一次得见两人并肩而行,一时间只觉如看画像。李善远到了二人跟前,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大哥大嫂这是要羡煞旁人呐!” 玉珺这才惊觉有人,面上一红,略略行了礼,这才注意到李善远身后还带着个秦艽。 “二弟身子好些了么?”李善周问。 李善远答道:“已经痊愈了,前几日才去销了假。”边说着边招呼秦艽,“小七,过来,让大嫂帮帮看看伤口。” “柳姑娘怎么了?”玉珺问道。 秦艽不情不愿地上前,低了身子行了礼,道:“方才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擦伤了手,不是什么大事。” 李善远执意让她伸手,玉珺看了两眼,笑道:“二弟别紧张,伤口不大。不过女子最怕留疤……我那正好有上好的祛痕膏,一会我让人送去一些给你,几日就能好。” 玉珺一边说着一边看秦艽道:“柳姑娘真是好福气,遇上了二弟,待你如珠如宝,纵然过去日子艰难,往后也有他护着你,柳姑娘当惜福才是。” “这辈子能遇见小七,才是我的福气!”李善远喜滋滋地回着,回身握住秦艽的手,四目相对时,眼波流动,说不出的柔情蜜意。过了片刻才发现玉珺一直注视着自己,脸皮脆薄的李善远不由地红了脸,转了话题道:“听说近来京师贩卖服用‘五石散’的人剧增,大理寺是忙的够呛……” 两个男人渐渐说起了公事,玉珺站在一旁恬淡地笑着,只见秦艽局促地站在一旁。 李善远的病说起来也很奇怪,说他已经痊愈了吧,他确实已经如从前一样正常生活,李善均出事时,他在外头没少奔波,让长公主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说他没痊愈吧,他偏偏就是在柳萋萋这件事上绕不过去。秦艽和柳萋萋再是相似,两人日夜相对,耳鬓厮磨,总会有出破绽的时候。 可是李善远待秦艽却是越来越好,气得苏氏直跳脚。 在玉珺看来,李善远就是乐意沉耽其中,不可自拔。这是极重的心病,可眼下看来,李善远只怕会病一辈子。 当然,在长公主看来,这未必不是一件坏事。看过李善远最坏的样子,目前的他简直再好不过。所以即便和毅勇侯府的关系降到了冰点,长公主对秦艽依旧和颜善目。 听说,长公主还有意探过苏氏的口风,想要收了秦艽…… 此刻秦艽望向玉珺的眼神,充满了防备和顾虑。玉珺几番开口想要约秦艽聊一聊,转念一想,各人有各人的造业因果,虽然这一世秦艽不曾对她做过什么,她也已经为了她的愚蠢已经付出惨痛的代价,可玉珺到底绕不过前一世。 第106节 你看我心烦,我看你不善,也罢,若是秦艽聪明,自然听得懂她方才的话。只要秦艽不再针对她,那她也乐得清闲在一旁。 在一旁听得烦了,玉珺扯了扯李善周的衣角,道:“你们兄弟二人要聊公事也要等过些时候,柳姑娘手上还伤着呢。二弟还是早些带柳姑娘回去治伤吧。” “瞧我这记性!”李善远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略弯了身子对秦艽道:“你的手疼吧,走走,咱们赶紧回去上药吧。” 二人匆匆忙忙地道了别,李善周脸上的笑渐渐冷了下来,不无担忧道:“二弟这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这样活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玉珺宽慰他,扯了扯他的衣角道:“这些日子你成天忙公务,我整日在宋丞相府里呆着,每日里都是在夜里见面,好不容易今日你得空……” 玉珺故意憋着嘴不说话,假装凶巴巴的模样,掐了一把李善周的腰,那副女中恶霸的小模小样落在李善周的眼里简直可爱极了,他好生地检讨了一番自己,搂住玉珺道:“是我不对,说了今日陪你好好逛园子的。今儿一早我特意去小厨房为你炖了一锅银耳莲子羹,一会逛完园子,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你下厨?”玉珺咧嘴笑道:“君子远庖厨,若是让思钊知道堂堂定国公府大公子为了我下厨,他定要说……”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李善周学着郑思钊的模样摇头晃脑,玉珺扑哧一笑,李善周卖乖道:“疼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他那就是嫉妒。庆王爷近来正对他逼婚呢!咱们得在他成亲之前抓抓紧生个孩子,保准又得气疯他!” “生孩子又不是生蛋,想有就能有的。”玉珺哭笑不得,见李善周眼波流动,心下一紧,赶忙跳开,低声威胁道:“白日宣淫非好汉!” 人还没跳开,就被李善周抓了回来,拦腰抱住,低声轻笑,“及时行乐真君子!” “……”玉珺咬牙切齿,“无耻啊无耻!” “承让承让!”李善周笑着逼近,玉珺一弯腰,从他的手臂逃出,将将跑了两步,到了拐角处,竟是不偏不倚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这一下撞地不轻,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上,那人却是扶了她一把,手上一顿,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笑道:“大嫂这是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及时行乐真君子啊,好湿,好湿~~~【?(? ???w??? ?)?】 第108章 1.0 玉珺一抬头,就看到李善均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她忙退后了两步,看他的手拂过自己的衣袖,在空中打了个转,恋恋不舍地收回去,真是越看越刺眼。 好在李善周及时迎上来,扶住她,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扫视,见她无恙,唇却抿成了一条线,淡淡问李善均道:“回来了?” 李善均看他二人亲密无间地站着,心下不由地犯起一股酸味。原本玉珺该是他的妻子,后来却成了他的大嫂。若不是这聋子抢了他的,那她身边的就该是自己。哪会像今日这样,明明娶了两个,一个却是个丑八怪,还用春-药引诱自己,让他平白成了别人的笑柄。另一个呢,也算是温柔体贴,可是和玉珺比,总是差了点什么。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习惯了随心所欲的李善均因为玉珺的事情心中一直有缺憾,心里诅咒着林南蔷的同时,他却忘记了恰恰是丑八怪林南蔷棋差一招,替他挡了这次的大灾。 方才玉珺扑进他的怀里,虽然转瞬即逝,可是衣香仍在,李善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带了笑,道:“是啊,刚回来。听母亲说大哥大嫂为了我的事情没少奔波,我原想过去亲自谢谢你们……” “一家不必说两家话。”李善周淡淡回着,手却在玉珺的腰间一揽,低头道:“你摔伤了手,我带你回去上药。” 说完也不看李善均,拉着玉珺便走。他的手上用了大力,将玉珺攥地生疼,一张脸上寒霜密布。玉珺许久不曾见过他这个样子,略一揣测,却是失笑:这人有时候真是忒小气了。敢情前头她还和他打情骂俏呢,一转身,她就撞到旁人怀里,他就生气了。 这空气中果然一股子酸味。玉珺微微一笑,心底里反倒得瑟上了,走了两步,低声“哎呦”了一声,李善周果然上当,回身去看她,她苦着脸道:“刚刚我可真摔着了,腿疼,走不动。” 一扬手,要让李善周抱。那一脸无赖样总算让李善周脸上的冰雪消融,他也不管玉珺的伤是真是假,背过身去一弯腰,玉珺干脆利落地跳到他的背上,脑袋趴在他肩上,讨好地蹭了蹭,这一招果然奏效,李善周不过走了两步,心底里的气就消了一半。 身后的两条腿得瑟地晃啊晃,晃得李善周心都软了。可是闭上眼,仍旧看到李善均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他气不过,顿了步子,低声道:“回去就把你身上的衣裳换了。” 玉珺噗哧一笑,果然还是吃醋了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换了!以后再也不穿这件裙子了。” 旁的不说,就说刚刚李善均还抓了把她的衣袖,她就觉得整个人都晦气!原本好不容易送走了林南蔷这座瘟神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帮了李善均一把,一想到这点,玉珺就怄极了。 不过看李善均那张晦气的脸,脸上还带着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玉珺却有些幸灾乐祸。听说这回出了这档子事,定国公下来狠心要好好整治他。他出天牢那一日,将将回府,定国公就亲自下了家法,说是打一百棍子,五十下去就险些要了他的命,长公主替她求了半天情,还差点惊动了太后,李善均才逃过一劫。 玉珺听说时很是惋惜,这种人,打死一个就算是为民除害了。 等过了几日,李善均伤势未愈,定国公又带着李善均亲自登宋丞相的门负荆请罪,听说宋丞相闭门不见,回了府后,定国公气恼万分,李善均又吃了一顿竹笋炒肉,顺道给他下了禁足令,命他一个月之内不出门。 “不行,我回去还是把这衣服赶紧烧了吧,省得晦气!”玉珺自言自语道。 李善周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将她背回了院子。一路上丫鬟小厮们见了,虽是都低了头,可是玉珺仍旧看到他们嘴边隐忍的笑意。饶是她脸皮再厚,被围观了一路,她也觉得不自在,挣扎着要下来,李善周却不肯,扬了声道:“娘子受了伤,为夫背你回去,天经地义,谁敢笑话!” 他说得这样正义凛然,玉珺却觉没了脸,索性整张脸都埋进李善周的背上,越想越觉得好笑,整个人伏在他背上,笑得抖了起来。 没想到快到院子时,西竹和静巧早早就等在那儿了,一脸的沮丧焦急,见了李善周,赶忙迎上来道:“大奶奶这是怎么了!” 待看清玉珺那张笑意灿烂地脸,西竹和静巧都呆滞了,再看她轻快地跳下来,完好无损,活蹦乱跳,西竹一边撸袖子一边往外走,咬牙切齿道:“我要把外头那帮小蹄子的嘴都撕烂了!哪个说大奶奶伤得很重,一路哭回来的!” 玉珺听完也是无语,一把拉回西竹,道:“嘴长在她们身上,随她们说去。” 长公主近来也不知是不是看她不顺眼,总旁敲侧击让她注意一点,说什么夫妻恩爱固然好,也该注意点分寸,好歹顾及一下苏氏的感受。她仔细一想,只怕这要顾及的还不止苏氏一个人,听说国公爷现在每天回家都睡在书房里,长公主求见,他只推说忙。 “你说宋丞相会善罢甘休么?”玉珺一边麻利地换掉身上的衣裳,一边对外头说着。一回头,本该站在屏风后头的李善周好整以暇地站在屏风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里有一团火。玉珺心下一抖,李善周已经迎了上来,慢慢地替她收拾着前襟,腰带,尔后就见他慢慢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地替她收拾着裙裾。像是故意的,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一点点顺着她的腰际往下延伸,直到她露出了脚面,他突然低头,用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脚面。 玉珺整个人颤栗了一下,几乎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落入到李善周的怀里,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李善周,睫毛轻颤:从他让她换掉衣裳时,他就是有预谋的。这人,真是狡猾。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呢喃:“白日宣淫非好汉……” 李善周的手一松,她突然撰紧他,轻咬唇瓣,脸上一片嫣红:“管它呢,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好汉。”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论何种邀约都透着甜腻。李善周微微一笑,俯下身去就吻住了她,心里却发出长足的喟叹:天知道,这一路回来,他已经忍了多久。 过了几日,天气变渐渐热了。那一天玉珺正在家里为李善周做甜点,宫里突然传了话来,让她火速进宫。玉珺以为乌兰出了什么事儿,匆匆忙忙赶进去,把了脉才知道,乌兰这是有喜了。乌兰不放心旁人,非要玉珺替她照料这一胎。玉珺心下替她高兴,欢欢喜喜地应下了。 乌兰和玉珺闲谈了两句,看她脸色不错,心中的话反倒不忍说出,斟酌了半晌,淡淡道:“你可记得卡卓?” “卡卓?”玉珺想了半晌,才想起来当初在北地是见过的那个乌拉特部落的小姑娘,玉珺对她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想起来还挺好看的,当下点头道:“隐约记得,怎么了?” 乌兰狠了狠心道:“前几日她随她父亲进京面圣,她父亲似是有意要为她在京中挑选一位夫婿。” “我记得她的年纪不大……”玉珺随口应着,一抬头,才见乌兰脸色不大好,眼睛里满是迟疑。玉珺当下警铃大作,一瞬间想起卡卓那张含羞带怯的脸,微仰着头问,“大周的男子,都如大公子一般么?” 脑子里嗡一声响,玉珺按捺下,试探问道:“他们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乌兰摇摇头不回答,转而含糊答道:“近几日宣慈长公主去太后宫中请安倒是勤快。路上瞧见了卡卓,还夸她漂亮能干。卡卓还直说同长公主投缘……” 旁的话乌兰不肯再说,话停在一半,道:“我也不知她是瞧上了哪个,我告诉你,只是希望你早做准备。” 第107节 玉珺迷迷糊糊地从宫里走出来,脑子里想炸开了一般,一会悲伤,一会冷笑。等自己意识过来时,人已经走到了大理寺跟前,站在街头远远站定了,就见大理寺高高的台阶上,李善周面若冰霜地站着,卡卓仰着头望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仰慕。 北地女人大胆,在大周讲究个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卡卓不管,上前拉着李善周的手不肯放。李善周好不容易挣开一只手,卡卓又跑到了他的另外一边,仰着头要跟他说话。 玉珺被这一幕深深灼伤了眼睛,这是她的男人,她容不得别的女人碰他一下。当下她便快走几步,还未站定,就听到卡卓仰着声道:“我喜欢你,我就想嫁给你。我和爹爹说过,除了你,我谁也不嫁!再说了,长公主也喜欢我,我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媳妇的!” “我已经有妻子了!”李善周还要挣脱,卡卓不让他走,拦着他道:“你的弟弟也有两个妻子,为什么你就不能有!还是你的妻子太过凶悍,你怕她?” 玉珺心里那团火一下子窜了上来,三两步走到李善周身边,道:“对,他的妻子是凶悍。他若想纳妾,只有两种可能,一,他的妻子死。二,他死。” 卡卓呆呆地望着她,半晌道:“原来是你,你就是她的妻子么!” “对,就是我!”玉珺干脆利落地回答道。眼见着卡卓眼里氤氲起一团云雾,玉珺心里一瞬间闪过一丝不忍。李善周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卡卓道:“卡卓姑娘还是回北地去吧,你还小,总有一天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卡卓跺了跺脚,哭道:“我这就去求圣上赐婚,我就不信,你们俩敢违抗圣旨!” 李善周蹙了蹙眉头,道:“我李善周这辈子只要一个妻子,就算是死,我的墓碑上未亡人也只会是她的名字。” “……”卡卓愣了一愣,当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嚎啕大哭。 过了许久卡卓终于停了哭泣,有人递上了一张帕子,卡卓麻木地接过帕子,一转身,才发现李善周和玉珺都没了身影,当下她更觉委屈,一张嘴又想哭。那递帕子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尔后蹲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卡卓想要嚎啕都忘记张嘴,呢喃道:“你让开,让我哭一会好么?” 那人摇摇头,道:“小姑娘,看你眼睛这么漂亮的份上,咱们谈谈人生好么。我叫宋元征,我比你惨,我前一阵子在街上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 这一路上玉珺疾走,丝毫不理身后的李善周。李善周跟在她后头,看着她踏步流星,一路跌跌撞撞,直到拐角处,李善周才追上她,将她抱在怀里,才发现她眼眶润湿。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他的心一下,痛得无法言说。 玉珺咬着牙骂道:“我回去就跟长公主说理去,咱们俩好好的招她惹她了么,为什么总想着要给你纳妾娶妻?前头有个姚黄,这会有来个卡卓,她还有完没完了!”边说着边落泪,李善周看着难过,替她擦了泪搂她在怀里,道:“圣上不是不明理的人,上一回替林南蔷赐婚他后悔死了,他曾对我说过,往后再不干赐婚这种事。更何况,这事儿母亲绝对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不答应,她不就是见不得咱们好么!”玉珺道。 李善周戳了蹉她的脑袋,摇头道:“你这是当局者迷,你想想,卡卓代表着什么?母亲若是想要让定国公府和卡卓联姻,又代表着什么母亲最忌惮的就是我,又怎么可能让我变得更加强大。” 玉珺吸了吸鼻子,愣住了。果然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刚刚怒急攻心,没仔细想其中干系。按理说,卡卓代表是很大一部分北地的势力,长公主想与其联姻,也是为了稳固定国公府的势力,这是件好事,自然不可能摊派到李善周的头上。 朝中之事原本云山雾绕,联姻也是很重要的手段,纵然卡卓一心想要嫁给李善周,最终却未必能成功。这样一想,长公主到底打得的是谁的主意? 是看起来正常实际上一直有隐疾的李善远,还是将将闯了大祸,休了一个妻子得以自保的李善均? 李善远……玉珺心中迅速得出一个结论,同李善周对视一眼,顿时觉得方才的眼泪真是白流了。 “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玉珺咬牙切齿道,“害我担心了一路,还想着要同长公主拼命。” “我以为你自己能想明白……”李善周还要辩解,被玉珺白了一眼,赶忙改口道:“是我不好,我没提醒你,让你白难过了。” “我就是担心她什么时候再给咱们塞个姑娘,自从姚黄……”玉珺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 李善周摇头道:“你放心好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空再管咱们的事情。” 玉珺迷糊地抬头,就听李善周说了很长的一句话,最后,他下了一个结论:“玉珠儿,这一回,他再也跑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隆重推荐短小君梅花猫作品<font style=”border-style: double;” color=”#ff0033”>《十月怀胎》 ,猫大的读者们有名言:v文扣多少点就是你男朋友的长度……因为这句话,我突然觉得我特别给我老公长脸,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快去围观快去围观快去围观,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109章 鱼蒙 告别了李善周,玉珺才回到府里,西竹就说长公主派人过来请她过去。路上遇见左映寒,还未说上两句话,左映寒就开口假作愤愤然状谴责道:“你说北地的民风就是开放,未出阁的姑娘就敢这样在大街上同人拉拉扯扯,也是大嫂大方,若是换做我,定要拉着她说个清楚。”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玉珺身边靠。玉珺心里藏着事儿,原本就不大高兴,这会见她凑上来,不动声色地往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左映寒正等着她倒苦水,没想到玉珺一点反应也无,当下自觉没趣,低声道:“方才我也在大理寺门口,都瞧见了。听说那位姑娘非大哥不嫁,若是真去圣上跟前求旨,那就糟糕了。母亲这会找咱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大嫂还是早做准备才好。” 左映寒小心翼翼地说着,眼底眉梢也全是同情,可玉珺到底没上当。自从林南蔷走后,左映寒的人生当真是无处不春风。李善均在“五石散”上栽了大跟头,被下了禁足令,左映寒却觉得这样很好,这边好生伺候着李善均,每日里去长公主那也去得殷勤,看起来倒是一家和睦,其乐融融。 因着秦艽的事儿,左映寒大约自知对苏氏有愧,近来也不大同苏氏走近,反倒时不时地想要同玉珺套近乎。可惜玉珺不怎么买她的帐,这样两面三刀的人玉珺也是怕了,此时此刻左映寒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谁知道私下里她是不是幸灾乐祸,笑到牙酸? 就是不知道过些时候,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玉珺冷眼看着,正想刺她两句,身后不咸不淡地想起两句话:“后宅之中最恨捕风捉影,这事母亲一日不提,事情就未定,又何须弟妹到大嫂跟前献殷勤!” 玉珺偏了偏身子行了礼,苏氏走上来握住她的手劝慰道:“听说那位卡卓姑娘是乌拉特部落的一颗明珠,她父亲很是疼爱她,应该不会委屈她做小,你别太担心。” 玉珺的手顿了一顿,当真不知道如何接这个话,只得换了话题道:“二爷的身子好些了么?” “还不是老样子。”苏氏的脸上涌上惆怅,眉头紧蹙,道:“每日正常出门,回来后却从不看我一眼,一转身就扎到了秦姑娘的屋里。我这日子……” 她说着就觉得委屈,声音略走了样,“为着二爷,母亲不肯将秦姑娘送走……大嫂,我真是,你让我怎么办,如今在这府里,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两句话下去,苏氏越发悲伤,眼眶红了一圈。始作俑者却毫不在意,巴巴地追上来宽慰她道:“二嫂别担心,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她不说倒好,说完苏氏心中越发来气,一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凌厉的眼风像是一巴掌狠狠甩在左映寒的脸上,左映寒冷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碎碎念着,“好心没好报”,到底是心虚,带着芦苇快走了两步离开。 芦苇跟在后头,不解地劝左映寒:“奶奶,眼下大奶奶和二奶奶都不大如意,咱们又何必上去自讨没趣。” 左映寒冷笑道:“她们不如意也不是我害的!从前为了个林南蔷,我还不是被人笑话了许久?风水轮流转,总算让她们也不如意了一回,我就是想让她们知道下我当初的感受,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将心比心。他们纵然再不高兴,还能吃了我?” 芦苇不吭声:大奶奶不如意是因为长公主,二奶奶不如意,还不是因为你把秦艽带回府里?害了人还犹不自知,巴巴地上前劝慰,这不是打人脸么? 可惜这话她只能憋肚子里,不敢说。 左映寒大约也是想起秦艽来了,顿了一顿,冷笑道:“二爷这样浑浑噩噩,世子之位稳不稳固还得另说,若是咱们运道好,没准她们将来还得看咱们的脸色吃饭……我又怕她们什么。”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让人震惊,可惜左映寒不再多说,抬了步子就走。芦苇回味了许久,总算觉出些许味道来:看来三奶奶是在外头得了什么风声,所以近来才会一改低调谦虚伏小做低的模样? 抬头看看定国公府的天,芦苇不由地疑惑:难道这定国公府的天,当真要变了? 最后左映寒倒先到了长公主的屋里。掀了帘子进了门,先行请了安,没想到一向和颜悦色的长公主今日的脸色却是凝重,左映寒身上的皮一紧,打了个眼色,让芦苇也跟着小心谨慎一些。没过多时,玉珺和苏氏也到了,二人齐齐进了门行了礼。左映寒看苏氏,也没了方才期期艾艾的样子,依旧是如常的端庄大方。 真是能装!左映寒不屑地撇了一眼,也依样端正坐好。 长公主瞧了众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了左映寒身上,道:“近来远哥儿的身子好了许多,我猜想是法言大师做的那场法事起了大作用。你若得空,替我去资国寺再添些香油钱,只当是谢谢他。” 第108节 “好的。”左映寒话音刚落,苏氏已经笑道:“母亲,前些时候我已经去过资国寺谢过法言大师了。府里近来总出事,听说在佛前供长明灯能消灾解祸,所以我为父亲、母亲、还有各位爷都供了一盏长明灯,祈求家宅平安,万事顺意。” “还是你有心。”长公主道。 苏氏笑道:“这本是我应该做的。原是想给大嫂和弟妹也供一盏,实在惭愧,没来得及问她们的生辰八字……”苏氏歪头看玉珺,微微低了头致歉,玉珺忙道:“二弟妹有这份心意已经是十分难得,我还得替大爷好好谢谢你!” 起身行了礼道谢,苏氏忙虚扶了一把,两人落了座,苏氏又道:“母亲不提这事儿我倒忘了,那日去资国寺时,法言大师托我将一样东西交还给母亲。”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交给长公主,长公主接过,是一件赤旃檀的十八子手串,当下长公主便有些疑惑。 一直端坐着的左映寒一声不吭,听长公主莫名其妙提起法言时她的眼皮就跳得厉害,待看到那串手串时候,心里咯噔一跳,就听苏氏道:“法言大师说,母亲请他做法本是他同定国公府有缘,也是一件行善积德的事,他收了母亲五百两的香火钱已经足够,这件十八子的手串既是母亲的心头之物,他不能收,所以他替这串十八子开了光,让母亲常带在身边,有驱邪避灾之用。” “法言大师说,这串十八子是我的?”长公主怔了一怔,待听到那五百两的事情时,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当下勃然大怒,望向左映寒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映寒身子一抖,赶忙道:“母亲,您那日让我到账房支的两千两我确实已经全部交给法言大师了,可能是,可能是……”左映寒情急之下瞧见身后的芦苇,扬了声道:“芦苇,我记得那日我让你将两千两交给法言大师,你说说,为什么变成了五百两!你这贱蹄子,竟是当着我的面做鬼么?” “奴婢冤枉!”芦苇被她一喝当下傻了眼,跪下那瞬间却想明白了,左映寒这是要让自己当替死鬼。一千五百两,是她身价的好几百倍!若是今日她不交代清楚,只怕今日就要被打死在这。可是她若是说了实话,只怕也是个死。 芦苇心中又气又恼又惊,情急之下想起什么,赶忙道:“奴婢想起来了,法言大师来的那日,恰好金玉满堂的人来结账,那日事情太多,可能是我忙中出了错,将两边的钱给错了。” “一千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三弟妹可得问仔细了。金玉满堂是京师首饰店里数一数二的,一向童叟无欺,既是给错了数目,定会第一时间送回来,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无声无息。”玉珺凉凉地问了一句。 长公主的眼色越发凌厉起来,苏氏也惊讶道:“原本是要给两千两的香油钱么?好在法言大师不知道这件事,否则定要以为咱们定国公府里出了家贼!不过,说好了两千两,到了佛祖那却成了五百两,佛祖不知道会不会发怒,说咱们连佛祖的香火都敢克扣,罪过罪过。” 这一盆又一盆油浇在火上,芦苇简直觉得自己要烧焦了。 左映寒也不好受,冷了脸掐了把芦苇道:“平日里看你做事稳重,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会出这样的纰漏!金玉满堂也是,既是收错了钱,怎么能不退回来。你还不给我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芦苇像是得了逃生令,忙不迭要走,长公主却是冷笑一声,道:“只怕要问清楚的还不止这件事。我还要问问,我的那串赤旃檀十八子手串究竟到了谁的手里,这手串又是谁的?” 长公主重重一拍,那串开了光的十八子手串突然从中断裂开来,一颗颗落在地上。 左映寒身子一软,假作惊疑地问道:“这手串竟不是母亲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长公主,你别拍断绳子啊!!那是驱邪避灾用的!!!拍碎了要倒霉的呀!!! ps:福建人民努力抗击台风中,浙江人民请注意安全!!! 第110章 10 “那手串我把玩了一年多,是何成色我如何不知!”长公主反讽道。 左映寒越发不知道如何是好,长公主冷了声问道:“怎么,你的丫鬟拿错了银两,还能拿错手串不成?” 芦苇膝盖一软,觉得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 场面正是僵持不下,外头的丫鬟却突然传声来,说是三爷到了。话音刚落,李善均轻摇着一柄桃花扇款款走进来,见了屋子里这阵势,先是愣了一愣,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左映寒见了他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哭道:“三爷!” 她哭哭啼啼地说着,仍旧将那两千两归于芦苇的过错,在这手串上却不敢再胡说,只哭着道:“那手串我当真不知道怎么就被人调包了!” 李善均听她说了几句便知道前因后果,心中却是大大地不悦。先说那两千两,当初左映寒分明告诉他,是要给法言一千两,留下一千两自己用。可是到了这,却是留下了一千五百两。左映寒不止骗了宣慈长公主,也骗了他。虽然那一千两早就被他挥霍干净,可是这还有五百两的出入,左映寒从头到尾只字不提。 真有她的! 李善均的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左映寒头皮一紧,知道他是生气了,当下只能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他,两人对望不过一瞬间,左映寒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多年,最后到底李善均先松了口,笑着对长公主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个。前些时候我去金玉满堂,正好遇见了他家掌柜,他已经将那一千五百两还给我了,我一时忙忘了告诉寒儿。还有那个手串,也是我的错,那日寒儿拿着那串十八子,我只觉得眼熟,拿回屋里对比才发现,那串十八子我也有一串,只是我的没有母亲的那样好。后来芦苇来拿,我大约是给错了。母亲别急,东西还在我那,都没丢!” 李善均几句话,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长公主听完面色越发凝重,忍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没发作,寒声道:“我此生最恨家人吃里爬外。若是让我知道府里出了家贼,我头一个就饶不了她。东西既是你拿了,一会就给我送回来。那钱是给你兄长买平安的香火钱,是要献给佛祖的,更是马虎不得,你即刻去取了,早些送到法言大师那去,就说是我另外添的香火。” “好的,我这就去。”李善均恭敬地行了礼,回头看左映寒,一副死里逃生的表情,再看一旁的玉珺,云淡风轻地坐着,嘴角轻弯,似笑非笑,两个女子一对比,高下立现。李善均心头没来由一阵火,蹙了眉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随我回去取东西!” 左映寒赶忙起身,在芦苇的掺扶下,狼狈地走了出去。 三人快步走回院子里,待回了屋,左映寒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伏在桌上哭道:“三爷,怎么办,真要去娘那拿回手串么?” “还能有什么办法!”李善均喝道:“我在娘跟前已经打了保票,一会儿就给她送回去。还有那一千五百两,你也赶紧想法子弄弄,送回法言那,否则,咱们往后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前几日送给娘时家里的姨娘们和姐妹们都看着呢,这会让我去取回来,不是让我娘丢人么!”左映寒捂着脸直哭,当日送手串时娘在众位姨娘和姐妹跟前夸了她好些话,家里人都以为她在定国公府甚得宠爱。这话才说了多久啊,这就要去要东西,这个人实在丢不起。若是传出去,还不成为天大的笑话。 她心里觉得委屈,哭道:“当日东西可是三爷让我送的呀,您得给我想想法子圆回来!” 她这样梨花带雨地哭着,若是换做平日,李善均早就上前好好宽慰一番,偏偏李善均才见过玉珺,心中原本就有些不快,这会看她哭,只觉得她是无理取闹,刁蛮任性,不由地冷笑一声道:“我让你送东西时你不是也没拒绝么?出了事儿,倒全成了我的错了?那好,就当是我的错,我让你送东西,我还让你藏钱了?” 左映寒从未想过有一日李善均对她这样冷嘲热讽,当下怔了一下,眼泪簌簌然落下,哽咽道:“是,钱的事情是我隐瞒了三爷,是我的错,可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外头人看着咱们日子风光,可是谁知道我的苦。头些时候我拿回了这两千两,您说留一千两,可是回头您就全拿出去花了,一分钱都没给我留下,我说什么没?您是爷儿们,外头应酬都要银子,我支持您,可我还得管院子里一干人等的吃喝住行,打点里里外外,那可都是银子!我藏了这五百两,一分钱都没花在自个儿身上,全贴进了咱们府里。您说这话,您说这话……” 她说着,悲从心中来,整个人伏在案上,默默流着泪。 李善均被她一句话噎着,想想也是憋屈。成亲之前他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没想到成了亲,自己反倒束手束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想到他李善均也有这么一天。沉沉叹一口气,左映寒仍旧趴着,他软了语气劝道:“好了,你别哭了。我这不是着急么?爹近来对我特别不满,若是娘那也对咱们生了疑心,咱们往后的日子如何过?你若是没钱,你同我说一声就是了。那钱……哎,好歹你跟我商量一声。” “我倒是想同爷您商量,您成天在外头,早出晚归的,回来就睡了,我一天能和您说上几句话。”左映寒低着头闷声回答,言语里颇有些怨恨的意思。李善均原本还存着怜惜,左劝右劝落不下一句好,还换来满身埋怨,当下脸色一沉,冷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东西你不去拿,我也不稀罕!要如何对母亲交代,你自己看着办!” 左映寒原本还等着他来哄自己,没想到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心里一塞,当真哭落下泪来。泪眼迷糊间去看屋里,哪里还有李善均的影子? 芦苇战战兢兢地走上来,怯生生提醒道:“奶奶,爷已经走了。要不要替您安排回左府的马车?” “这不负责任的东西!”左映寒喉咙一紧,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去左府要东西那是丢了自己的脸面,好在娘疼自己,找个借口也就能圆过去。重点在那一千五百两。她手头上能用的钱早就被李善均掏空了,这一时半会,她上哪儿筹钱去! 借到娘家人身上?这让她如何开得了口?从前以为李善均是人中龙凤,没想到根本就是绣花枕头一草包,关键时刻竟然这样撩了摊子!左映寒当真是恨啊,算她看走了眼! 当左映寒快马加鞭回到左府见到她的亲娘时,更是欲哭无泪。左夫人无奈地对她道:“前些时候我带着那串十八子出门去找大师开光,回来的路上发现那手串竟是不翼而飞,也不晓得那个贼子那样猖狂,竟是偷到我的头上去了!” 被!人!偷!走!了! 左映寒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几乎背过气去。 同一时间,在长公主的屋子里,玉珺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地上的赤旃檀珠一颗颗捡起来,一边捡一边地长公主道:“娘,这手串毕竟是法言大师开过光的,轻易让它这样散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回头我找人再把它穿上,送到您跟前。” 开玩笑,这手串开光的时候求的是家宅平安,说是“家”,那自然也算她一份,她可不想触了这大霉头。 玉珺埋头捡着,哪知道身后的长公主心里一暖,对于长公主而言,见微知著,玉珺这样讨巧的小动作反倒比左映寒平日的卖乖更动人。长公主招呼了丫鬟去帮她捡珠子,又让她坐下,和颜悦色道:“若是他们几个都如你这般懂事,我自然可以少担心一些。你坐下,我问你些事情。” 第109节 “母亲请说。”玉珺落了座,恭恭敬敬地问道。 “听说你在北地时曾经见过乌拉特部落首领卡玛的女儿卡卓,你对她印象如何?”宣慈长公主问。 玉珺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氏。没想到苏氏也正好望着自己,眼里是担忧和同情。 玉珺暗自摇头,只怕今日府里当真又要出大事。见苏氏毫无警惕,她更觉可怜,当下只能含含糊糊答道:“见是见过,没有说上几句话。模样倒是挺标致的,人品却不知如何。” “前几日我进宫,太后在我跟前倒是夸过她性子直率,很是可爱。”宣慈长公主顿了顿,试探地问苏氏道:“卡玛这次带卡卓进京,就是想要为她在京中觅一个金龟婿。你觉得有谁合适?” 苏氏没想到这句话会问到自己头上,想来长公主是要借自己的嘴说出李善周的名字?她看了一眼玉珺,越发觉得长公主是动了李善周的心思。这种时候她不想惹事上身,也含糊着应道:“我没见过这位卡卓姑娘,只听说她年纪不大,京里年纪合适,家世背景配得上她的,也是屈指可数。按我说,庆王世子郑思钊倒是合适。” 长公主见她丝毫没有往自己身上想的意思,当下又点到:“卡卓代表北大很大一部分的势力,能与她结亲,是朝中许多大臣都求之不得的事儿。咱们定国公府如何?” 苏氏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咱们府里的三位爷儿都已经成亲,大哥和三弟都将将成亲,哪里来的合适人选!” 长公主心里骂了声“蠢货”,索性点明了道:“婉儿,你进府几年了?” “将近三年。”苏氏应道。待回答完,她突然心底里突然一阵惊雷劈过,震得她心弦颤动:长公主一句句循循善诱,原来不是为了玉珺,而是为了二爷!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苏氏抖着声音问道:“母亲,您是想让二爷娶了卡卓?” 长公主微微一点头,苏氏一瞬间眼睛润湿,轻声道:“若我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长公主道,“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一定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即便她进了府,你依旧是你的定国公府世子妃,一切都没有变。三年来你没能为定国公府产下一子半女,若是娶了卡卓,她能帮你照顾远哥儿,远哥儿往后的路更能一帆风顺。” “二爷绝对不会同意的!”苏氏瞬间站了起来,眼里噙着泪,倔强道:“二爷分明说过,她这一辈子都只要我一个妻子。即便是当时的柳萋萋,二爷也只是要让她做妾!二爷,二爷不会答应的!” 人生头一次,她忘记了礼数,直愣愣地从长公主跟前转身离开。 玉珺顿了一顿,对长公主道:“母亲您别生气,我去劝劝弟妹!” 说完,玉珺转身就跟着跑了出去。前面苏氏的脚步极快,一路埋着头走着,玉珺跟在后头,不知说什么才好,心底里当真只剩下同情。 成亲三年,苏氏一无所出,到头来,却也是一无所有。原本以为夫妻恩爱,转眼间,丈夫就变了心。世间人人夸他痴情,可在玉珺的眼里,李善远简直十恶不赦,他对柳萋萋的深情,何尝不是对苏氏的凌迟?原以为婆媳和睦,转瞬间,婆婆才是最可怕的大尾巴狼,在权利和欲-望跟前,她就是一阵浮云,随风飘散! 玉珺正想着,苏氏走在跟前,突然顿住了脚步,站在三岔路口,苏氏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痛哭流涕。 玉珺站在一旁默默陪着她,来来往往的仆从看见了,玉珺也只是摇摇头。许久之后,苏氏终于抹了一把眼泪,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大跨步走去。 玉珺的眼皮跳得厉害,心中也是惶惶不安,总觉得今日要出大事。一边叫西竹赶忙去通知李善周,自个儿却跟在苏氏后头。 两人前脚走回苍梧院,就见苏氏呆呆地站在门口,玉珺心里吃了一惊,就听屋子里传来一阵男女打闹玩耍的声音。听着,倒像是李善远和秦艽的声音。 屋子里热闹非凡,屋子外的人却如入冰窖。玉珺走近,正要拉开苏氏,却被屋子里两人的对话也愣在了原地。 只听李善远畅快的一声大笑,言语里充满了愉悦,轻笑道:“小七,我就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你别怕,我这就去求母亲,我要休了苏氏,娶你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气啊!李善远这种渣男比起所有的人都更加可恶啊可恶啊!!!以爱为名欺负自己的妻子,真是没种啊,没种啊,没种啊!!!!!气!!!!——【额,不对,我好像是他亲娘…… 欢迎大家围观我的新文《骄妻本是农家女》,点图穿越 第111章 鱼蒙 苏氏定定地站在原地,许久后,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玉珺放心不下她,仍旧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苏氏麻木地走了很久,回过头来发现玉珺还在,摆了摆手道:“大嫂,我没事,你回去吧。” “你看开一些。”玉珺叹了口气道:“方才你也劝过我,卡卓是卡玛的掌上明珠,他定不会让她做小,受这份委屈。” “在权利面前,还有什么是他们这些人不能舍弃的。”苏氏苦笑道:“大嫂,我也不过是她手上的一颗棋子,用完便弃了。再说了,即便卡卓不来,还有柳萋萋,还有秦艽,我这一辈子,永远都要同一个死人搏斗……大嫂,我想明白了,这个家,我已经不愿意再呆,我想离开这儿了。苏家女儿,有苏家女儿的骄傲。” “你想去哪里?”玉珺问道。 苏氏摇摇头道:“总会有办法的。大嫂你别担心我,我浑浑噩噩了一辈子,谨慎甚微地活了这么久,总要自己为自己拿一回主意。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家……回苍梧院,好好想想。” 苏氏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玉珺不好再跟,只好送她回了苍梧院,又叮嘱她身边的人好生看着她。 回府的路上正好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李善周,玉珺突然觉得有点累,整个人埋在李善周的怀里。西竹匆匆忙忙赶来通知李善周去苍梧院时,李善周正在习字,手一抖,整幅字都毁了。这会见着玉珺没事,他的心放下了大半。见她有些萎靡,他也不问缘由,抱着她,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抚慰道:“你若是乏了,我背你回屋。” “不要,被人看见了又要到母亲跟前告状!”玉珺摇头,李善周嘴角一弯,蹲下身子便将她背在身上,“嘴长在她们身上,你随她们说去。说得狠了,自有我收拾她们。若是你在这个府里住得不开心,我去跟圣上求个外放的官职,咱们去别的地方住去!”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玉珺摇头道:“你好不容易才进了大理寺,前程远大,我可不想祸害你。” “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四处游历,悬壶济世,是我不好,硬要你陪在待在这乌七八糟的地方。”李善周顿了顿,道:“只要你愿意,我明日就去辞官,玉珠儿,咱们有钱,就是咱们不干活,一辈子胡吃海喝也管够!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你!” 身上的人沉寂了片刻,身子软绵地伏在他的肩头,低声道:“越说越远了,我只是有些累了,怎么说到辞官上去了。我还想做一品夫人光耀门楣呢,你可不许偷懒!” 她的男人心中有天下,让他辞官陪她游历山川,那她就是埋没了他的才华和志向,她不愿意。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了?”李善周问。 玉珺想起苏氏那张脸,心里没来由地难过。或许苏氏的境遇实在太像上一世的自己,许多事情,她都感同身受。她闷闷地将苏氏的事情说了,李善周默了片刻,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苏氏的性子太过柔弱,作为一个妻子她或许还能称得上温婉,可是作为一家的主母,她却差了些主见。她父亲苏学士近来在朝中也被打压的厉害,娘家也顾不上她,母亲大体也是看出她对二弟未必有助力,所以想要放弃她。” “我瞧苏氏的语气大约是要自请和离。”玉珺想起苏氏方才说的那些话,心里没来由的跳了一下,几乎在一瞬间,玉珺跳下李善周的背,焦急道:“快,咱们去一趟苍梧院,我觉得要出事!” 前一世,玉珺和苏氏是同样的温婉谦和,同样的懦弱,同样的娘家顾及不上,直到最后,玉珺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她仍然历历在目。再是软弱的性子,被逼到了极限总有反抗的时候,若是苏氏也同她一样,也同她一样…… 玉珺眸色一沉,李善周很快也反应过来,带着玉珺便往苍梧院赶去。紧赶慢赶走到苍梧院外,就听院内一阵慌乱的脚步,时而听到有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在嘈杂和忙乱的声音里,就听李善远在高声尖叫:“快去请大奶奶,你们快去,快去啊!” 玉珺心里咯噔一跳,快步走进院子里,一下子怔在那儿:这是怎样一副惨烈的景象?整个苍梧院的地面处处是斑斑点点的血迹,秦艽的一身白衣尽数被血浸没,整个人都倒在血泊之中,瘫倒在院子中间,苏氏手上拿着一把尖利的菜刀,眼神冷漠的望着地面,她的手臂哗啦很大的一个口子,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见了玉珺,李善远赶忙引她到秦艽身边,声音急切道:“嫂子,嫂子你帮我看看小七……” 他慌得声音都抖了,直到玉珺确然她所中的几刀都不在要害,不危及生命,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冷冷地问苏氏:“你这是做什么,你就这样容不下我的小七,你非要置她于死地么?” “你的小七……”苏氏愣愣地抬头,凄惶地落下几滴眼泪:“她是你的小七,那我呢?二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陪伴了你将近三年,你说过一辈子只要我一个,你说过的……” “我是说过……”李善远应道:“可是我不知道我会遇见小七,我不知道我会爱上她。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想放你走……” 第110节 “放我走,我能上哪儿去?”苏氏的眼泪簌簌然往下掉,一点点混入到自己的血中,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二郎,你醒醒吧,柳萋萋早就已经死了。你看看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她和柳萋萋可有半分相似?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是么!你问问这里的每一个人,她是柳萋萋么?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全天下的人?她不是,她不是柳萋萋!” 李善远被这一片血红盈满了眼睛,浓烈的血腥气冲撞着他,他愣怔地自言自语:“她是小七,她不是?” “她不是?”他求证地望向李善周,又看看玉珺,重复一句:“她是小七,她是,不是么?” 玉珺嫌恶地撇开眼睛,李善周微微叹了口气,道:“二弟,她是毅勇侯府的表小姐秦艽。” “不可能,那我的小七呢?”李善远突兀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责问苏氏:“是你将我的小七藏起来了,是不是!” “她死了!”苏氏凄厉一笑,因为失血过多,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玉珺打心眼里同情她,正要替她处理伤口,却见她面色渐渐泛青。玉珺心里隐隐觉察不对,赶忙伤口替她把脉,就在那一瞬间,苏氏突然吐了一口血,落在地上,是一片黑红。 “弟妹”玉珺赶忙弯腰扶住她,迷糊中的李善远眸光一变,问道:“你怎么了!” 玉珺一抹她唇边的血的,当下眼眶湿润,“对不起你的是他们,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苏氏却是摇了摇头,道:“我说过我要离开这里。我原本想着,让他们两个都下去陪我。可到死我终究舍不得伤害他半丝半毫。” “你到底吃了什么!”李善远抱着她,见她的眼神越来越迷糊,身子也越来越沉,似乎只在一瞬间,她的生命就此消逝,就在最后时刻,苏氏依偎在李善远的怀里,呢喃道:“我嫁给你那日,你说要待我一辈子好,我信了。我一直都相信,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永远都斗不过一个死人。二爷,如果我也死了,你会记得柳萋萋,还是我?二爷,婉儿累了,婉儿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求保有这最后的一点尊严,我只希望,我死的时候,还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你唯一的妻子……二爷,你若当真要娶卡卓,那我不做你的拦路石,我……成全……”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直到最后只变成了呢喃,待说完“成全”二字,她整个身子一软,再也没了气息。 “婉儿,婉儿……”李善远眼睁睁看着怀里的苏氏断了气,斜下里冲出一个人来,见他抱着苏氏,苏氏当真断了气,他抬手一巴掌就甩在李善远的脸上,所有沉浸在苏氏悲痛中的人转眼又呆住了,你道来人是谁?正是许久未曾露面的定国公李博文。 这一巴掌下去,玉珺忍不住在心里道了一声“好”。打完之后,李博文仍旧不解气,冲上去便是一脚。李博文战场上征战多年,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一脚下去,李善远竟不躲不闪,生生受了。李博文骂道:“我自小教导你向上,我想着你总有迷途知返的身后,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置家中发妻不顾,抛家舍业与人私奔,是为不忠!置糟糠之妻不顾,宠妾灭妻是为不伦!让父母担忧是为不孝,口口声声爱着柳萋萋,结果你护不住她,也对不住你的发妻,整日只能装疯卖傻,是为无能!我要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懦弱无能的儿子何用!” 他一句句骂得响亮,到最后越发来气,拔剑便要砍了他。李善周见状,赶忙上去拦他,长公主姗姗来迟,见状哭道:“夫君,你疯了么,他是咱们的孩子啊!” 李博文还要再砍,长公主反身拦在李善远的身上,哭道:“全是我的错,是我想让远哥儿娶了卡卓,我当真没想到婉儿会这样想不开。夫君,婉儿都死了,远哥儿心里更是难过,您就饶了他吧!” 短短一瞬间,一条生命,满地的鲜血,这些终于燃醒了李善远的记忆。长公主的哭诉更像是一记重重的拳头,击中了他的脑子。 他的神色渐渐清明,可是入目环视众人,所有的人都是用悲悯和唾弃的眼神望着他,远远地站着,不愿意靠近。 他抬头看父亲,父亲厌弃他,抬头看母亲,母亲泣不成声。怀里的苏氏早已经没了生命,可是余热还在,同柳萋萋容貌相似的秦艽身负重伤躺在血泊之中,两个人都像是两个明显的标志,永远在嘲讽他:恭喜你,李善远。你成功害死了你的爱人,你的孩子,还有,你的妻子!”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重击之下,李善远终于呕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边借用了略略姑娘的长评里面的一句话骂一骂李善远,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感谢略略。 最近我真的有些忙,加上有点卡文,每天晚上都差不多要到一点钟才睡觉。。。所以姑娘们别嫌弃我偶尔时候的断更,我一直都在努力哒! 第12章 半个月后,护国寺。 护国寺的香火总是旺的,来来往往,人流如织。玉珺虔诚地点上一炷香,心中默默念着自己的愿望,待出了门,李善周就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伸手过来扶,边走边问道:“许了什么愿?” “你猜。”玉珺微微一笑,风吹动她的脸颊,隐约带着一股清香。李善周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猜……你是求子?” 玉珺的脸上浮上绯红,用力拍了拍他的手嗔道:“我求的是家宅平安!” “我也在菩萨跟前许了个愿。”李善周舔着脸笑:“我求她让我多子多福,福寿添丁!” “你这样嬉皮笑脸,菩萨理你才怪!”玉珺不理他,他却贴上来道:“我许愿时可虔诚了……只是生孩子这种事情不能只我一个人着急……”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玉珺斜了眼睨他,这才想起来问道:“怎么,他还是不肯见你?” 李善周的脸色一沉,道:“是啊,谁都不肯见。” 那日苏氏服毒自杀身亡,李善远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醒来时长声恸哭了一番,人也渐渐变得清明。长公主见状大大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李善远面上不动声色,深更半夜时却跑出了定国公府,执意要在护国寺出家为僧。 等到定国公府发现二爷不见,并四处寻找时,李善远早就落了发,长公主寻到他时,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成了一个僧人。长公主哭过闹过,李善远却死活不肯见她一面,定国公领着李善周和李善均上护国寺寻他,他执意不肯见,定国公一气之下踹开了门,李善远遥遥地朝定国公磕了几个响头,说是要断了同尘世的任何干系,气得定国公拔剑要砍了他,李善周好不容易才拦住了定国公。听说定国公后来独自去了一趟护国寺,同李善远彻夜长谈了一番,自此之后,再不提让李善缘还俗的事儿。 唯独长公主不死心,每过几日还要让李善周和李善均来一趟,结果每回都是吃闭门羹。 玉珺原本打心眼里就瞧不上李善远这样的人,碍着李善周的情面,她偶尔也会陪他来一趟,只是每回都不曾去找过他。两人并肩出了门,毫无意外又在熟悉的地点看到了秦艽,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李善远的门外。 “据僧人说,她每天黎明时分就会到这来,直到深夜时候才离开。二弟执意不肯见她,她也不哭不闹,只站在那儿,等着二弟偶尔出门,她看他一眼。”李善周言语里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看不出来她倒是挺能坚持。只是那天她被砍了好几刀,身上的伤一直未好,这样不吃不喝地陪着二弟,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玉珺多看了她两眼,她似是若有所觉,移了视线过来看是她,又目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玉珺微微叹了口气,想来一切都是注定的,秦艽阴差阳错遇上了李善远,也不知是劫还是缘。 回府之后,两人到了长公主跟前报情况,恰好定国公也在,他叹了口厂长气道:“他下了决心不肯回府,你又何必为难他!” “他是我的儿子,是从我身上掉下里的一块肉!”长公主支着额头默默流泪:“我一手将他带大,他就是定国公府的希望,若不是遇上了柳萋萋,他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苏氏,你说她怎么就这样想不开,若不是因为她,远哥儿何至于……” 长公主每日里要念叨这样的话好几遍,在她看来,李善远最大的错就是遇上了柳萋萋,而苏氏则是害她心爱的儿子出家的罪魁祸首。这几日她念,定国公也随她,只是今日,她这话却格外刺定国公的耳。当着李善周和玉珺的面儿,定国公出口制止她道:“好了!这话我不爱听!远哥儿有今日,你和我都有责任!自私、懦弱、毫无担当,这还不是因为咱们没教导好他!他这样的性子,即便将来成为定国公的世子,定国公的未来也未必见得光明!” “他是你的儿子!”长公主愤怒地回击道,定国公冷哼一声,道:“你可知道外头人如何说咱们定国公府?贪慕虚荣,攀权富贵,为了与北地结亲,不惜逼着世子停妻再娶妻,生生逼死了儿媳妇儿,逼得世子出家为僧!苏氏尸骨未寒,苏家人已经发誓要到圣上跟前为女儿讨个公道!咱们与苏家多年姻亲,如今却是反目成仇,这都是谁的过错?” “让他们告去!即便是告到天上去,苏氏也是自己服毒自尽,谁还能将罪名扣到我头上!”长公主嘴角一撇,不屑地骂道:“我看苏学士也是黔驴技穷,就想着用苏氏的血为自己在圣上跟前扳回一点颜面吧!” “你……”李博文气得直哆嗦,“远哥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苏氏也是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同是为人父母,为什么你就不能将心比心!你的心思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歹毒!简直……简直面目可憎!” 当着李善周和玉珺的面,李博文不顾一切,拂袖而去,走之前面色铁青地叮嘱道:“我劝你趁早断了与北地结亲的心,如今咱们定国公府的名声早就臭了,谁还敢将自己的女儿往咱们这火坑里送!” 看看李善周和玉珺,李博文更是怒上心头,招了招手道:“你们俩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走!” 李善周和玉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默不作声地起身道了别。帘子将将落下,身后响起瓷器碎裂的声响,尔后是长公主歇斯底里的怒骂:“李博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就是想逼走了远哥儿,好让他把世子之位空出来么!你死了这条心吧,即便不是远哥儿,我还有均哥儿,你永远不可能……”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谁拦住了她。 李善周和玉珺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些尴尬。李博文叹了口气,扬了扬手对他二人道:“你们的母亲心情不好时难免说气话,你们别放在心上。” 李善周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又道:“护国寺人来人往,二弟身份又是这样特殊,在那修行毕竟不妥。他若当真不想回来,咱们不如另立佛堂,让他安生在家当个居士,我们也好照拂他一二。” 第111节 “他不愿意。”李博文道:“不论是心里有愧疚还是对定国公府有了芥蒂,他都不想再呆在定国公府,也不想呆在京师。此去京师一百里有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那里有个寺庙,他已经想好了要去那。” “一百里?”李善周道:“只怕母亲未必同意。” “她已经逼得你二弟出家为僧,总不见得还要逼死他。”李博文淡淡道,想了一想,又问:“我听说近来有人在暗地里查你三弟,你可知道有这回事?” 李善周不动声色的摇摇头,道:“大理寺办案想来行踪保密,若是其他人手上的案子,我也不知情。” 李博文直愣愣地盯着他的长子看了好一会,那是一张神似他的脸,多年来,长公主的刻意打压让他的锋芒藏了一时,到底没能藏住一世。此刻他坦坦荡荡地望着自己,李博文反倒觉得他像是一只泥鳅一样抓不住。 “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李博文轻轻说了句,拍拍李善周的肩膀,道:“远哥儿一走,府里就剩下你和均哥儿,不论如何,你们二人都是亲兄弟,凡事应该互相照拂。” 那一厢,宣慈长公主仍旧在屋子里发着脾气。她心里着实郁闷。和李博文成亲这么多年,李博文从未说过这样的重话,说也就罢了,屋子里还有李善周和玉珺,还有这许多的丫鬟,他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让她这样下不来台! 长公主哭了好一会,身边的婆子劝她道:“长公主方才不该同国公爷说那样的话,您应该知道,这么多孩子中,国公爷花在世子爷身上的心思最多,他最疼的也恰恰是世子爷。” 长公主想起李善远出生时李博文的欣喜若狂,以及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博文对李善远的耐心调教,她一直以为李博文偏心李善周,可是细细想来,他待所有的儿子几乎是一样,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他的确更疼李善缘。 长公主一时悲从中来,哽咽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极力促成与卡卓结亲,不过是要让定国公府的地位更加稳固罢了。我这样费尽心机,最后得到了什么?儿子,儿子恨我,到现在都不肯见我。丈夫,丈夫厌我,他说我心思歹毒……我的苦,又有谁知道!” “您的良苦用心,国公爷定然也是知道的。”婆子劝道:“世子爷自小性子看着温和,实则倔强,像极了国公爷,他若是做了决定,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您强行拉他回来,他也定然不肯再当这个世子,没准还要怨恨您。既然如此,您何不放他在外头逍遥自在?恰如您所说,您不止有二爷这么一个儿子,您还有三爷,他也是您肚子出来的一块肉,您不能只想着二爷,不想着三爷啊!” 长公主强打了精神,道:“均哥儿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远哥儿懂事,不说旁的,就说他那个媳妇儿也够让我操心的。听你说,她为了那一千五百两,将自己的首饰都拿去典当了?” 第00章 瞧左映寒平日里机灵,关键时刻却显得小家子气。不就是一千五百两,她若是在她跟前认个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她偏偏不肯,私下里让人拿了她的首饰出去典当,结果好死不死又到了自家的典当行里,好在那边的伙计机灵,认出了是三奶奶的东西,又给送了回来。 此刻东西就在婆子的身上,她把东西交给长公主,长公主摆了摆让她放到一旁,又问:“我的那串十八子,她送回来了么?” 婆子摇了摇头道:“奴婢的妹妹就在左府当差,前几日我遇见她时,倒是听她提起,有一日三奶奶回左府,当着家中众位女眷的面送了左夫人一串闪耀的十八子手串,我听妹妹描述,倒像是长公主您原本的那串,只可惜左夫人福薄,带着那手串出了一趟门,东西就被贼人偷走了。三奶奶看着无声无息,怕也是急昏了头……” 婆子正说着,外头的丫鬟来报说是三奶奶来了,长公主和婆子对视了一眼:“她怎么来了?” “怕是为了银两和手串的事情来的。”婆子道。 长公主扬了手让左映寒进来,没想到她刚进了门,脸上皆是羞愧,走上两步便跪在长公主跟前,道:“母亲,映寒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 “你请什么罪?”长公主假装不知,问道。 左映寒羞得抬不起头来:“母亲,映寒骗了您,映寒将您那手串那弄丢了。”她哽咽着将手串丢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通,“那日夫君让我把那串十八子手串送给我娘,没想到竟是拿错了。后来我想着从我娘那拿回来也就能瞒天过海了,没成想竟被人偷走了!母亲,映寒有错,映寒不该存着侥幸的心理瞒着您。还有那一千五百两,映寒也骗了您,那钱确实是被映寒扣下了!” 长公主万万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会和盘托出,倒是有些意外。见她跪在那儿满脸通红,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该恼,冷了声问道:“咱们定国公府是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喝?你为什么非要克扣这些钱?” 左映寒哭道:“母亲待映寒一向不薄。映寒扣下那一千五百两也是有苦衷的。您知道,三爷头上有两个兄弟,从前旁人总说大爷天纵奇才,二爷德才兼备,唯独三爷,没能为定国公府挣得脸面。功名上不能光耀门楣,三爷为此一直难过。前些时候三爷的一个朋友说是想拉着他合伙做生意,便同我商量,那会我们手头确实没有余钱,又怕错过了这个机会,所以才会挪用了那笔钱。映寒和二爷也知道那是给佛祖的香火钱,欺瞒佛祖罪孽深重,那会就想着等过些时候盈利了,加倍还给佛祖,哪知道……” “当真?”长公主迟疑道。 左映寒重重点头,道:“此事有三爷为证!若您不信,可以唤三爷来对证。” 长公主沉吟道:“若当真是因为这个,倒是情有可原。只是一千五百两,于咱们并不是了不得的大数目,均哥儿为什么不来同我商量?” “我也这样问三爷。三爷说他让您操心了一辈子,这会想干出点成绩来再给您看,不想让您再担心。”左映寒道:“母亲,这事儿要怪全怪映寒无能,不能全心全力支持三爷,只能走这样的旁门左道。映寒自知给定国公府抹黑了,您怎么惩罚映寒,映寒都毫无怨言。” 她头抵着地不敢抬头。长公主叹了口长气道:“你起来吧。” “母亲……”左映寒抬头,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长公主摇头道:“一千五百两于我而言本不是大数目,那串十八子手串,丢了也就丢了,那些都是身外之外,我在意的是你们的心。若你们当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吞了那些东西,挥霍无度,那我定要严惩到底。寒儿,远哥儿已然这样了,苏氏也已经死了,定国公府的未来就在你和均哥儿的身上,当家主母不易做,你也该早些学着如何打理府里上下。这次的事我只当不知道,若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寒儿不敢!”左映寒哭道:“为了这一千五百两和那串十八子,寒儿的肠子的悔青了,每日夜不能寐,只恨自己辜负了母亲的厚爱。” “也是难为你,均哥儿自小挥霍惯了,手头必定没有余钱钱。”她挥了挥手,让婆子将左映寒的首饰交回到她手上,左映寒一愣,越发羞愧道:“这些怎么会到母亲手上。” “咱们定国公府的产业众多,你也需记在心上,别回头典当东西又当回了自家铺子,惹人笑话。”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又道:“等过些日子你就跟在我身边学治家,我亲自教你。均哥儿若是当真要学做生意,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回头你去帐房再领两千两,只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他的一点支持。” “母亲,这个万万不可!”左映寒还要再推,长公主道:“不用推,这府里的东西往后终究是你们的。” 左映寒这才诚惶诚恐地收了,和长公主又说了一会话,见她面露疲倦便借口告退。等她走后,长公主问身后的婆子道:“你看她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坦白?” 婆子愣怔着不说话,过了许久,长公主叹了口长气道:“我何尝不知他们的心思。可是我又能如何,儿子帮着儿媳一起算计,我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往后是我的倚靠。只希望他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往后对府里的事情上心一些,他自个儿也上进一些。我拼死都要护着他,否则这个家最后要落到谁的手里,当真要说不清了……” 左映寒谦卑地从长公主房里出来,还未走远脸上喜气渐起。除了长公主的院子,还未走到花园,身后突然蹦出个人来,双手一环便抱住她的腰。她吓了一跳,直到闻到熟悉的味道,她才安下心,一把拍开他的手娇嗔道:“久等了吧?” 李善均见她满脸喜气,得意洋洋道:“你瞧我说什么。你照我说的去做,母亲自然不会为难你!” “母亲自然不会为难咱们!”左映寒笑道:“如今二爷您可是母亲的独苗苗,是她心尖尖儿上的人。二爷走后,你的身价便看涨,我也跟着你沾光!”左映寒伏在他的耳边低声嘀咕,李善均喜道:“当真!” “当真!”左映寒道:“母亲不仅没有责怪咱们骗她,还额外给了咱们两千两做生意。她还说咱们是定国公府的未来,让我跟着她学着管家!三爷,你的好日子总算是来了!” “是咱们的好日子来了!”李善均将左映寒揽到怀里,左映寒只觉得眼前一道亮光闪过,李善均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珍珠项链,颗颗珍珠浑圆饱满,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左映寒眼前一亮,欣喜地接过:“这是给我的!” 李善均低声笑道:“其实我让你对母亲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我确实同朋友做了一些生意,近来赚了不少。寒儿,往后你想要什么,尽管同我说!” “谢谢三爷!”左映寒娇滴滴地依偎进她的怀里,眉眼俱笑。 等过了几日,定国公李博文当真将李善远从护国寺里接了出来,送他走的那日,李博文原本要让李善周和李善均都来送行,怎奈李善均半夜吃了花酒沉醉不起,李博文发了好大一通火,长公主才连拖带拉将他从床上扒拉起来,等到长公主和李善均赶到时,李善远早就走远了。长公主又哭了几回,一直埋怨定国公不该把李善远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多念了几句,定国公索性都宿在书房里,长公主这才意识到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丈夫,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口。 长公主至此将满腹心思都放在培养李善均和左映寒身上,得知李善均在外头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长公主很是以此为傲,甚至多次在李博文跟前提起,哪知李博文总是不温不火的回应着。长公主只当李博文素来不稀罕李善均,想起李善周,她更是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越是埋怨李博文偏帮李善周,她越是想要让李善均更有出息一些,每日里耳提面命,李善均几乎快被逼疯了。 那一日长公主又想让李善均回来聆听他的教诲,结果见到了左映寒,才知道李善均是出门应酬去了。正巧京师府尹司马炎的夫人在别院摆赏花宴,长公主便带着左映寒到司马府赴宴,哪知道还未说上两句话,司马府的一个姨娘上来对着左映寒就喊“世子夫人”,也怪那姨娘没眼色,没瞧出左映寒脸色大变,仍旧自顾自地说着“听说左夫人连放了几日烟火,庆祝左奶奶成为世子夫人,奴婢也给夫人道个喜”。 在场十几个夫人哪个不知道定国公府的那点事。真正的世子爷李善远才出家多久,长公主心里正是痛到极处,左家这样急不可耐地庆祝,不是在长公主伤口上撒盐么?当下有觉得好笑只当没听到的,也有凑热闹跟着道喜的,还是司马瑞珍打了圆场,将话题转走了。长公主脸上虽然一片风光霁月,左映寒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等出了司马府,长公主径直上了马车就走。可怜左映寒来时还同长公主亲亲热热窝在一个马车里,转眼被长公主扔在了司马府的别院,不尴不尬地站着。身后一群夫人小姐等着瞧她的笑话,前面是荒郊野岭,不知归路。 左映寒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司马府回到了定国公府,进门那会,正巧玉大奶奶带了玉小少爷玉衡过来串门子,玉大奶奶在屋里和玉珺说话,静巧和西竹陪着玉小少爷在花园里放风筝,静巧正托着风筝往后退,左映寒急匆匆地往前走,一把将静巧撞到了地上,静巧屁股正疼得厉害,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阵掌风,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清脆而响亮的一声“啪”,脸上火辣辣地,疼得直流眼花。 第112节 泪眼朦胧里,就见左映寒怒气冲冲地指着她,怒骂道:“不开眼的贱婢,谁给你的狗胆,让你这样撞我!” 第114章 鱼蒙作品 左映寒在外头受了一整天的气,正好遇上了静巧这个出气包。当下也不管是谁撞了撞,一巴掌用尽了全力便往静巧脸上招呼,不过片刻功夫,静巧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个手指印。打完之后她仍旧不解气,抬手还要再打,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拦在静巧的跟前,说话虽是奶声奶气,言语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分明是你撞了她,你为何还出手伤人!” “哪儿来的奶娃子!我教训我的丫鬟与你何干!”左映寒冷脸一笑,抬手就要招呼,男孩皱了眉头,双手一张,将静巧护在身后,抬了眸子不卑不亢地问:“若我没记错,静巧应当是我姑姑的婢女,如何变成了你的!” “你姑姑?”左映寒这才放了脸仔细看他,西竹上前扶起静巧,回道:“这是大奶奶娘家的侄少爷。”查看完静巧的伤势,西竹倒抽了口凉气,一双眼不由地充满了怒气,要同左映寒理论,怎奈双手死死地被静巧控着,抽不得身。 “原来是玉家少爷。”左映寒冷哼了一声。想起在司马府的一切,今日在外所受的屈辱一瞬间涌上心头:她娘家比不上玉珺的娘家,又怎么了?嫁对了男人,才是一切关键所在。她玉珺娘家再风光,在这个家里还不是屈居于她之下?往后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人,玉珺又算什么!为什么连着这个七八岁的奶娃子都敢用这样鄙夷的眼神望着自己?还有西竹那个丫鬟,恨不得杀了自己?可笑,她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还有长公主,凭什么要让她这样难堪。即便她的娘家做错了,不该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大肆庆祝,可那又如何?她几乎是一路哭着回来,就是想不明白:这个家不是注定是她的么?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当家做主一回? 屈辱感,自负感和莫名其妙的敏感让左映寒一瞬间丧失了理性,她突然低下了身子,低着嗓子对玉衡说了一句话:“我打她又如何?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她在内。怪只怪你姑姑嫁错了人,怪不怪这几个丫鬟跟错了人!” “奶奶!”身边的芦苇想要阻止左映寒说话都来不及,左映寒冷笑道:“我打骂几个丫鬟又如何?莫说打她骂她,就是卖了她,又有几个人能来拦我!” 说完话,左映寒拂袖而去,走得急,半个身子带到了玉衡,玉衡哐当坐到了地上。芦苇跟在她的身后又是跳脚又是懊恼,等她走远了几步,芦苇赶忙将玉衡扶起来,蹲下身子对玉衡福了一礼致歉道:“我家奶奶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方才说的都是些气话,还请玉小少爷千万别放在心上。”说完生怕左映寒看见,跟上她的脚步就走。 玉衡回了头,见静巧的脸半边都肿起来了,赶忙带着她回府医治,静巧左求右求让玉衡千万别在玉珺跟前走漏了风声,玉衡这边答应着,到底心里不舒坦,到了玉大奶奶跟前就露了马脚,玉大奶奶再多问了几句,玉衡再也忍不住,将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话还没说完,玉珺已经起身去看静巧。到了静巧的屋子跟前,西竹正替她敷面呢,玉珺站在屋外,就听西竹道:“三奶奶身边的丫鬟近来也是一个比一个得意,到了咱们跟前,恨不得用鼻子看咱们。方才三奶奶这样打你,你一句也不替自己辩解,真是让我看得气死!” “咱们都是当丫鬟的,被打一次两次又不会少块肉。我也不想让大奶奶为难……” 屋子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玉珺抬脚进屋,瞧见静巧的那张脸,真是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玉珺在玉衡的心中,一向也是神圣的存在,玉衡实则很拿玉珺当做英雄。如今看着英雄这样被欺负,心中更是愤懑,当下把左映寒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玉大奶奶年长玉珺一轮,没嫁人之前就是火爆脾气,嫁入玉家之后脾气虽有收敛,可也如玉夫人余氏一般,关键时刻豪气冲天。听玉衡说的途中她几次就要起身,听到最后,心疼地望着玉珺道:“你嫁入他家,成日里都要受这种鸟人的气?眼下她还没成为世子夫人呢,就已经蹬鼻子上脸,打着你的丫鬟骂着你的客人,若是往后她当真成了世子夫人,你每日里还不得跪在她跟前伺候着!” “我瞧她真是疯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玉珺也是气愤难当,道:“我这就去找母亲说理去!” “说什么理?说她打了你的丫鬟?长公主能为了一个丫鬟这样惩治她?”玉大奶奶问道。 玉珺一时语塞,玉大奶奶瞧着她,顿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到底是心理耿直的人,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论理!论,论个蛋! 当下玉大奶奶什么都不说了,一把将玉衡推到了地上,玉衡个子不高,被亲娘一推做到地上,更多是愣怔,玉大奶奶瞧了他一眼,命令道:“哭,给我一路哭回去!” 玉衡眼珠子一转,当下便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哽咽道:“娘,李三奶奶打我!” 这情况转变地,玉珺简直叹为观止。玉大奶奶也不解释,又从玉珺的梳妆台上拿了些胭脂水粉,在玉衡的手脚上涂涂画画,不过片刻,玉衡的手上脚上出现了一些擦伤的痕迹,玉珺盯着那些伤口看了半天,更是惊为天人:她盯着看了半晌都没能看出那些伤口是画出来的! “你在这等着,我一会就能替你出了这口气!”玉大奶奶冷笑着带着玉衡出了门,玉衡果真哭了一路,到半个时辰功夫,定国公府上下便都知道,玉家的大奶奶带着小少爷来看望大奶奶,结果小少爷竟然被三奶奶打得遍体鳞伤,那伤口真真的,瞧着够吓人! 玉大奶奶走的时候挑的那个路线也是有讲究的,特意打长公主院子门前走了一圈,长公主身边的几个老婆子也都瞧见了。玉大奶奶身后代表的可是玉珺的娘家人,是玉太傅玉太医甚至是宫里的兰贵妃。若是大奶奶和三奶奶嘴上争辩几句也没什么,可偏偏三奶奶还对人家的小少爷动了手,那这事,可就大了! 几个婆子不敢耽搁,赶忙委婉地将这话说给长公主听,长公主那会还坐在屋子里想着左映寒的事情,正气得肝儿疼,没想到左映寒不止回来了,还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当下带着人去留玉大奶奶,哪知道玉大奶奶动作快,早已经带着小少爷走了,只留下玉珺一个人在门口,是期期艾艾的神色,眼角的泪痕都未干。 “去!去把左氏带过来!”长公主气得手抖,婆子赶忙去办。左映寒早前得了风声,婆子传话时她也愣了许久,更是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时候打过玉家小少爷!”她也不敢耽搁,赶忙跟着婆子去了长公主跟前。 因着司马府的事儿,左映寒心里还怵着长公主,一看一旁的玉珺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她当下心里一团火,低着头辩解道:“娘,我从未动手打过玉家小少爷,您别听旁人胡说!” 左映寒话音未落,玉珺已然跪到了长公主跟前,哭道:“三弟妹对我纵然再有不满,别不该打完我的婢女,又去推我的侄子,他还那样小,三弟妹如何下得去手?”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推过他了!你又不在场,怎么知道是我推的!”左映寒气得倏然抬头狠狠瞪着玉珺,玉珺瑟缩了下,道:“好,就算你没推我的侄子,那你为何要对我的婢女下这样的重手!” 两人争执不下,长公主瞧站在一旁的静巧西竹二人,静巧白皙的脸上赫然五个指印,半边脸高高的隆起,西竹脸上净是委屈。长公主一拍桌子,道:“珺儿不在当场,那两个丫头在吧,你们倒是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了!” 西竹、静巧二人齐齐跪下,静巧捂着脸,只顾啪嗒掉眼泪,西竹道:“我们带着小少爷在院子里放风筝,三奶奶不知道为何怒气冲冲地回来了,直接将静巧撞到了地上,小少爷看不过眼便上前同三奶奶理论,结果三奶奶说,三奶奶说……” 西竹欲言又止,左映寒狠狠瞪她道:“母亲,她是大嫂的婢女,自然说话偏帮大嫂,您看哪,他们分明是要睁着眼说瞎话,合起伙来污蔑我!” “当时在场的可不止我和静巧,苍梧院的碧竹也都瞧见听见了。长公主若是不信我们,大可唤她来一辩真假!”西竹不卑不亢地回道:“三奶奶当着小少爷的面说,这府里的一切都是三奶奶您的,包括我们这些丫鬟,也都是您的。还说莫说打我们骂我们,就是卖了我们,府里也没人能去拦您。说完您就走了,半个身子直接将小少爷撞到了地上,还是芦苇姐姐将小少爷扶起来的!这些话奴婢若是有半句造假,叫奴婢天打五雷轰,合家都不得好死!” “你,你,你……”左映寒气得半句话说不出来,眼见着长公主眸色越来越深,她自知今天是在劫难逃,但是打个八岁孩子的罪名,她却是怎么都担不得。她敛了神色,伏下身子道:“母亲,映寒确实打了静巧,也说了一些气话,可那也是因为她们撞了我在先。映寒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动手打了玉小少爷啊!” “三奶奶您没有动手打玉小少爷,不过是不小心将他撞到了地上。可怜玉小少爷那样单薄的身子骨,跌到了地上,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一直静默的静巧适时开了口,哭道:“奴婢对不住大奶奶,没照顾好玉小少爷,还连累他受了伤!” 玉珺摇头道:“这不能怨你。”她对左映寒道:“三弟妹,我知道二弟出了家,二弟妹也已经死了,往后这府里上下或许都会是你的,可是一来,二弟只是一时难过伤心,没准哪日他想开了还俗回来,这个家还是他的。二来,父亲母亲还健在,即便三弟成了世子,三弟妹你成了世子夫人,这家一时半会也不能由你说了算,三来,静竹和西巧是我的丫鬟,即便他们错了,你对我说,我来教训她们!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她们二人还是我的陪嫁丫鬟,犯了错我遣她们回娘家也就罢了,打卖却是由不得你。再者,我想我们定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倒退几万步,也不能说撞了客人之后不顾他的伤势却扬长而去……若您家的教诲一向如此,那我只能说,今日也算开眼了。” 玉珺一句一句不疾不徐,每个字都撒在长公主的伤口上。想起白日里在司马府听到的话,再听玉珺这些话,长公主对左映寒的失望一阵又一阵地袭上心头:左映寒这样的做法,不止是狠狠打了玉珺的脸,也是打了她的脸。前些时候,她还极力维护左映寒,手把手教她治家…… 教得了技能,教不会品德。 长公主望着左映寒,浓重的失望让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左映寒心思烦乱,看着西竹看着静巧再看看玉珺,才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言语里,都是陷阱。她们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可是连起来,却构成一个她从未做过的事实,偏偏她还争辩不得。这是要逼她入万劫不复…… 左映寒打了个冷战,正要开口,婆子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回道:“长公主,玉夫人来了。” 第115章 鱼蒙作品 兴师问罪?来得真快! 长公主神色一凛,对玉珺道:“你随我来。” 二人抬步离去,徒留左映寒一人跪在地上,冷风吹过,她麻木地起了身,赶忙跟在长公主的后面:即便是要认错,也该是她来,若是再让长公主丢一次脸,往后她当真不能再出现在长公主跟前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左映寒这样叮嘱自己。 没想到见到了左夫人余氏,却没有想象中针锋相对的模样。余氏满面笑意地对长公主道:“方才我家孙子哭哭啼啼到了家,我一问才知道他不小心被三奶奶撞到了。他一个男孩子,被撞一下,受些小伤又怎么了,他爹当年被我用藤条打的浑身是伤都不敢吭半句,现在的孩子啊,就是太娇气!” 她上来就是“大事化了”的姿态,长公主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本到了嘴边的争辩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了致歉:“是我家小三儿家的不好,伤着孩子了……” 余氏摆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相信世子夫人也不是故意的。” 于是一开口“世子夫人”四个字成功让长公主的脸色又变了变,余氏假做未知,继续道:“您家二爷和二奶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原本前些时候就该拜访,只怕您心里头伤心,不愿意见我。后来听说您让三爷成了新的世子,我才放了心,你总算是把二爷放下了。这样也好,这偌大的定国公府总要有人继承,三爷也是个有出息的,三奶奶更是人中龙凤。不跟我家珺儿似得,凡事没个大主意,一切都听善周的。” 第113节 长公主勉强牵动了嘴角,笑道:“怎么会,珺儿也是极好的。” “那多亏了您担待!”余氏笑道,“我这一辈子生了这么多的儿子,好不容易才有了珺儿这么个闺女,我疼她!原本她嫁过来时,我想给她配两个会些功夫的丫鬟护着她,珺儿一直对我说不必,定国公府上下都是厚道人,不会欺负她。这下我才信了,有您在,谁敢动她?” 余氏看了一眼静巧,也不顾她的伤口,继续睁着眼说瞎话,笑道:“您瞧我,年纪大了说话总这样颠三倒四,您别介意。” “哪儿能。您对我说的都是家常话。”长公主道:“玉太傅当年也曾教导过我,放寻常百姓家,我还得尊称您一句师母。” “这可不敢当!”余氏连连摆手,又笑道:“咱们两家是亲家,那才是板上钉钉的缘分。前些时候太后召见我,我们聊天时才说起,当年您和圣上还是孩子,一转眼就快成为人父母了,谁能想我还能与长公主您结成亲家。我家夫君也总对我说,玉府与国公府有儿女缘分,这都多亏了玉珺和善周,在旁人看来,玉府与国公府就是一体的。我们待玉珺如亲生,待善周如半子,自然也希望您们能待他们如我们。” “这是自然!”长公主道。 余氏又笑:“寻常百姓家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婆家即便是被打死都无缘,我却不大苟同。好好的闺女嫁入你们家,若是没有大错,为何要随你打骂。还有些家婆看不得儿子儿媳好,非要横插一杠子替他们做主纳妾,那真是损德败行的事儿!我就不明白了,家和万事兴,儿子儿媳好,怎么了?招你惹你了?别说什么三妻四妾是寻常,我和夫君成亲这么多年,夫君从未纳妾,我们过得还不是好好的!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我有七个儿子,我就严令他们不许纳妾,妻妾多了生是非,家不宁业不兴,怎么对得起祖宗!这种事情,咱们万万不能干。您说对吧?” “呵呵。”长公主歪了歪嘴,没有应和。 两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聊着,玉珺在一旁简直要笑歪了。都说余氏脾气火爆,刚刚进门时玉珺见她这样平和,心里还吃了一惊,以为余氏转了性,没成想是在这等着长公主呢。都说了二人说家常,偏偏余氏又倚老卖老了一回。在长公主的心里,左映寒将人打了,错就在定国公府,理亏在先,现在还不由着余氏说? 在余氏跟前,玉珺一向报喜不报忧,没想到余氏对这些事情竟然了如指掌。怪不得玉大奶奶说要替玉珺出气,原来是连着前账一起算呢!还真是多亏了左映寒,不然余氏还抓不住这样的机会! 原本还觉得这样陷害左映寒多少有些不厚道,这下子玉珺简直神清气爽。 余氏自顾自说着,玉珺低着头装乖巧样子,心里又想着,只怕余氏走后自己要撞在针尖儿上。哪知余氏话锋一变,道:“眼看着我半只脚都要迈入棺材,近来身子也觉吃力,年纪大了,就越发想要儿女陪在身边,前些时候太傅身子也不大好,原本想让珺儿回府多住几日,后来一听说定国公府里出了这么多事,也就没敢开这个口。今日我来一趟,也是想问问长公主您的意思,能不能让珺儿在我身边住上几日,也好让我们母女俩好好说说体己话?” “瞧您说的,您身子健朗,定能长命百岁。”长公主应着,回头招呼玉珺去收拾东西。玉珺简直如蒙大赦,不过片刻功夫便让静巧和西竹收拾了东西,出了门才发现余氏早就备好了马车。左映寒一直跟在长公主身边,恭恭敬敬地送余氏出了门,临上马车时,余氏似是刚刚想起,对长公主道:“我来之前,定国公正在府下同太傅大人喝茶,还有左大人、庆王爷也一并在场。您若是得空,不若也去我府上喝杯茶?” 左映寒听完,只觉眼前一黑,勉强站稳了,余氏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爬上了马车。待马车走远,玉珺简直要欢呼雀跃起来。打什么骂什么,余氏最后一句话才是最致命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余氏的连击! 她抱住余氏的胳膊摇道:“娘,您今儿太给珺儿长脸了!珺儿出了好大一口气啊!” 余氏瞥了她一眼,略嫌弃道:“我们玉府的人何曾被人踩到脚底下去?你呀,出了多大的事情都不肯对我说,整日里默默受着,迟早得憋出病来。” 玉珺笑道:“其实我当真没吃多大亏,长公主几次想替夫君纳妾,还不是化险为夷了么?” “那静巧的脸又是怎么回事?”余氏挑了眉问玉珺,玉珺略惭愧道:“我这不是想法子替她讨回公道么?” “若是换做我当年的性子,定然一拳头打回去,还用的着费这么多口舌!”余氏砸吧砸吧嘴,玉珺赶忙讨好地奉上一杯茶,道:“娘您这招釜底抽薪才是高招。您没瞧见长公主脸都变青了,还有左映寒,这会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余氏偏过头去还不理她,玉珺赶忙软软糯糯地靠在她的身上,涎笑道:“娘,今儿真是多亏了您,若没您在,我这口大约也不能出的这样彻底。有您真好。” 余氏到底绷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伸出手来,狠狠的刮了下她的鼻子道:“你啊,就是这张嘴甜。” 那一厢长公主送走了余氏,当下脸色便放了下来,左映寒战战兢兢地跟在她的后头,解释道:“娘,您听我解释。前几日是我大哥的寿辰,府里才放了烟火,并不是像他们所说的是为我庆祝,还有那位玉家少爷,我虽然撞倒了他,可是当时他并没有受伤,母亲,寒儿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求母亲相信寒儿?” “相信?”长公主冷笑一声,“那‘世子夫人’四个字也是空穴来风?你对玉家少爷说的话也全是假的?左氏,我和国公爷还没死,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母亲,寒儿冤枉!”左映寒心下一寒,赶忙跪下来,长公主厌恶地睨了她一眼,道:“你若还想在均儿身边待下去,就好好跪在这儿反省反省自己到底哪儿错了,等你想明白了再来寻我!”说完,她踏步离去。 左映寒愣怔地跪在原地,从天明跪到了天黑,满心的委屈全部变成了倾诉的欲望,她渴望见到李善均,好让他拯救自己。直到月斜柳梢,芦苇终于出现在她的跟前,道:“三奶奶,三爷回来了。” 左映寒抹了把眼泪,道:“你告诉他我在这儿么?他人呢?” 芦苇摇了摇头,着急道:“听三爷身边的小厮说,三爷回府之后就急急忙忙去了长公主院子里。奶奶,您还是别在这跪了,赶紧也去看看吧。路上我倒是遇见三爷了,也没顾得上说话,就是瞧三爷那样子,像是要出大事!” “什么大事!”左映寒愣了一愣挣扎着要起来,芦苇赶忙上去扶她,忍着膝盖的剧痛,左映寒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了长公主那,门口守着婆子,左映寒径直往里走,边走边问“三爷可在里头”,还未掀开帘子,就听李善均在屋里痛哭流涕道:“娘,您这回一定要救救我啊!” 第116章 鱼蒙 左映寒心一沉,掀了帘子就往里走,长公主正要训斥李善均,见了左映寒面色更是一沉,开口便是:“谁教你的规矩,这样硬闯我的屋子,出去!” 左映寒上前两步道:“母亲,我这也是担心夫君才会忘了规矩……” “娘,这会您就别再说什么规矩了,赶紧想法子救我吧!”李善均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 长公主又气又急,手指着他的脑袋恨不得在上面戳出个洞来:“前些时候你才在‘五石散’上栽了大跟头,你怎么能这么不长记性!自己吃也就罢了,你还做起了买卖!枉我在你爹跟前总是夸你近来长进了些,你转眼就犯下这样大的错,你让我如何帮你!” “娘,我当真知道错了。”李善均抹了把泪,哭道:“爹总是嫌我不长进,我才想到做生意。当初他们拉我合伙时我当真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五石散的生意,等到知道时,想退出已经晚了,他们威胁我,若是我要退出,就去官府举报我,说我是他们的头子。我也是没法子,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近来我总觉得心里难安,今天才知道,他们一个一个都被抓了。若您不救我,我一定也会被抓走的,到时候即便我没事,出来也会被爹打死,娘,二哥已经当了和尚,您再没了我,谁给你们养老送终啊!” 他越说越悲情,整个人都抽泣起来。长公主被闹得头皮发紧,终于抓到了事情的关键:“你说的‘他们’都有谁?” “旁的人都是我在市井之间认识的,您大约都不认识。您认识的也有一个,左少瑝。” “我三哥!”左映寒吃了一惊,长公主闻言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是他威胁你不让你退出的?” “不是,左少瑝也是被威胁的。”李善均缩了脑袋,不敢说实话,要是较真起来,左少瑝还是被他拉着去做了这个生意的。 “我三哥没事吧!”左映寒赶忙问,李善均瞪了她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担心你的三哥!他这会没事,估计这会也回去想法子了……娘,您也赶紧想想法子吧,我听说那些人都是被大理寺的人抓走的,不然你让大哥回来,探探他的口风?” “你说什么!”长公主的身子一下子前倾,眸光一凝:“你说是大理寺的人抓走那些人的!” 见李善均点了点头,长公主一手扣在黄梨花椅上,恨不能掰下一块:“好个吃里爬外的家伙!” 她沉思了片刻,唤来身边的婆子,道:“你赶紧派个人去玉府将国公爷请回来,就说我找他有要事相商,让他务必及早回来一趟。”婆子应下,正要出门,有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嚷道:“长公主,不好了!门口来了一大批的官兵堵在门口,说是让咱们将三爷交出去……” 长公主面色一凛,站起身来,道:“看到你们大爷了么?” 小厮摇头道:“没,没瞧见大爷。我听他们说,是宋丞相亲自带领官兵过来的!” 长公主手里的茶盏一时拿不稳,“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事情进展地极快,当玉珺知道时,李善均和左少瑝都已经被关进大牢。玉珺听闻时还诧异了许久,他们被捕的时间怎么就这样凑巧,她刚刚离府,他们就出事了,而且他们出事时,定国公和左侍郎都还在玉府里喝茶。 她诧异的扬了眼看李善周,李善周道:“圣上早些时候便命宋丞相彻查“五石散”之事,几个月下来毫无进展,直到后来宋元征被打,宋丞相才开始怀疑上三弟。昨儿抓人时,大理寺卿特意将我留在了大理寺里,估计是怕我通风报信,而庆王爷则邀了我爹和左侍郎到咱们府中,也是怕他们两干涉抓人。这次是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只怕“五石散”案一干人等都要受重邢。” “所以娘是看出了风声,趁机将我带出来,怕我被波及到?”玉珺眼珠子一转。 李善周失声笑道:“这次他们的行动十分机密,连我都被蒙在鼓里,娘定然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娘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估计也是瞧出情况不对,所以才想着将你带回来。” “万幸。不然我在府里真要度日如年。”玉珺说完这句话,不免担忧道:“我估计长公主定会认为是你从中作梗,说不准将所有的罪过都归到你身上。不然你也别回去了,等事情都过了再说!” 第114节 “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么?”李善周笑着摸摸玉珺的头,道:“他们若是认为我错,无论怎样我都是错的,若是我躲在这儿,他们更要觉得我心有愧疚。有些事情,我总要回去说个清楚。” “那我陪你回去!”玉珺倏然站起来,李善周脸色微变,待她站稳,才缓缓吁了口气:他的玉珠儿,满心满眼都是他,对自己的事情却这样不上心。 “你在母亲这住几天,等过几日我再接你回府。”李善周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早些时候我买了一些书,你若是无聊,就看看那些书打发时间。” “书?”玉珺愣愣地看向桌面,那儿果然对着几本,她略翻了翻,不由的大窘:“《三字经》?《百家姓》?”她心生异样,放下那几本书,失笑道:“这些书都是启蒙时候学的,我都倒背如流了,你这会还让我看,会不会太晚了?” “往下翻!”李善周笑道。 玉珺顿了顿,果真往下翻,再看,是《孝经》,而后是《千金方》、《儿科醒》、《幼幼集》、《活幼心书》……千金、幼、儿…… 玉珺怔怔得放下书,一个想法疯狂的肆虐蔓延着,她瞪大了眼睛,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求证:“难道,我有了?” 一瞬间她又想到了自己那并无规律的月事,似乎,好像,也许,真的许久都未曾造访过了。可是要命,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身为一个大夫,竟然比自己的丈夫还要晚发现! 玉珺顿时像是被一阵惊雷劈过,被劈的外酥里嫩的同时,她的脸也红的不像样子:“我要去找个大夫问问,我要找个大夫……” 她慌乱起来像是一只闯进旁人宅院的猪!李善周在一旁看得,简直要乐疯了。一把将玉珺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劝道:“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就是大夫。还有,我已经替你诊过脉了,玉珠儿,咱们当真要当爹娘了!” “诊脉?”玉珺不可思议地望着李善周,摇头道:“你怎么可能会诊喜脉?” “我就是会。”李善周摸了摸她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她,几天之前,他就已经发现玉珺的异样,所以,他偷偷找了很多本的医书,专心学了喜脉的脉象,又特意到了和春堂,寻了几个孕妇求证,半夜里等玉珺睡着了,他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替她诊了脉……大半夜里,他简直快要乐疯了,恨不得立时告诉玉珺,玉珺却睡着了,丝毫不知。 这样甜蜜的秘密他隐藏了几天,他甚至想了无数的法子要告诉玉珺这个好消息,怎奈玉珺这头猪,自己竟然半分没有自觉。 玉珺见他傻笑地站着,自己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捧着脸道:“我这是要做娘了?” 她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若算时间,估计孩子在肚子里一个月还不到,她的肚皮还是平坦的,丝毫看不出怀孕的痕迹。想到自己的傻样,她后知后觉地低声问李善周:“怎么办,都说一孕傻三年,我这才怀孕呢,就已经变成一头猪了。我竟然连自己有了孩子都没发现……” 她的头深深地埋在李善周的怀里,脸上满是绯红。李善周搂住她,半调笑半安慰地说道:“不打紧,咱们家有我一个聪明人就够了,你只要负责傻就好。” “诶……”玉珺低声抗议道。过了许久,她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我要怎么跟娘说呢?” 啊啊啊,都是大姑娘生孩子头一遭啊,怎么办,就这么开口么?她会害羞怎么办! “我已经告诉娘了……”李善周好笑的拍了拍她的头,玉珺顿时怔在原地,过了许久她突然趴回床上,整个人都埋在枕头里:“哎呀我今天不出门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真的害羞了! 李善周看着她的样子,简直好玩极了,忍不住逗她道:“我听说怀孕的女人不能趴着,孩子会呼吸不过来的!” “哦对!”玉珺赶忙起身。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肚子,简直直了眼:怀孕,看起来也是个挺麻烦的事情啊! 接下来的一整天,玉珺都时而处于难以置信兼小心翼翼的状态,李善周从头到尾都陪着她,直到黄昏时刻,她实在太累,才渐渐睡着,轻轻的在她额间落了一个吻,李善周才出了门,吩咐西竹和静巧道:“大奶奶有身孕了,你们二人小心伺候着。” 西竹和静巧道了声“好”,待李善周走远,二人面面相觑,双双瞪大了眼睛:“什么!大爷说什么!大奶奶有孕了!!有孕了!!” 为什么大奶奶有孕了,大爷会说得这样随意啊!西竹和静巧风中凌乱了! 那一厢,余氏整个人也是处于时而崩溃时而疯狂的状态,若不是李善周在玉珺身边,她早就要冲过来看看玉珺。好个李善周,玉珺怀孕这么大的事儿,他到现在才告诉她!还好她及时将玉珺带回来了,否则玉珺有个闪失,她一定拿李善周是问! 不不不,她还是要想个法子婉转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夫君,一定要给夫君一个大惊喜,你看,有生之年,他们也能当上外祖父,外祖母了…… 脑子里的想法乱成了一团,正好玉大奶奶进了无赖,她兴奋地唤她到跟前,道:“老大家的,你去,你去看看珺儿这会在干什么,我想看看我的宝贝外孙儿!” “妹妹已经睡下了。”玉大奶奶笑着应道:“刚刚我瞧见妹婿了,他说要回府一趟,托我好好照看妹妹呢。” “善周回定国公府去了?”余氏面色一凝,叹了口长气道:“这孩子不是傻么,这会子回去,不是自讨苦吃么!” 第117章 鱼蒙作品 “夫君,咱们办,我们的均哥儿怎么办!”长公主失神坐在桌子旁,定国公在她的身边反复踱着步子,也没了主意。 庆王爷邀请他去玉府喝茶时,他见到了左鸣,当时已经觉得事情不大对,怎奈庆王爷全程盯着他,生怕他跑,直到最后,庆王爷才摆手告罪,说这是圣上亲自下的命令,要将一干人等绳之于法。 定国公赶到时,李善均已经被抓走了,府里乱成了一团,左映寒也跌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一般。定国公左右不见长公主才知道她又进了宫求情,只是这一回,她连宫门都未能进去,一路又哭着回来了。 “母亲……”左映寒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句长公主,手还未触碰到她,她却突然推了她一把,狠狠骂道:“你个丧门星,你做什么还要在这里。你还嫌害我均哥儿不够惨么!” 左映寒愣了一愣,埋藏在心里的委屈和不甘一瞬间用上心头:“母亲,你这样说不公平。三爷要做生意,我费尽心力去帮他,我又怎么知道他是拿着家中所有的钱都投去做了不法的勾当?如今他被抓走了我也很难过,还有我三哥……” “你还有脸提你的三哥,就是你三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均哥儿身上的!他是顺顺当当地回到了府里,可是你的夫君,你的亲亲夫君却要担起所有的罪名!我恨哪,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进门……”长公主悔不当初地倚坐着。 定国公此刻一个头比两个大,甩了袖子要出门,长公主拉着他不让他走,恨恨道:“你这是要去哪里!你的儿子如今生死难料,你还有心情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出了事不去想法子,这样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定国公怒极,骂道:“若不是你自小太过宠溺均哥儿,他会养成这种无法无天的性子?若不是你想方设法护着他,纵容他打了宋元征,宋丞相会不发一言带走均哥儿,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若说纵容,你就不曾纵容过李善周么!”长公主被他几句话激得不由冷笑,“夫君,你看看你一直喜欢的好儿子,就是他,眼睁睁看着大理寺的人查他,绑他,却从不曾在我们面前透露一言半句。若是他提前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何至于这样手足无措。我瞧他就是故意的,我瞧他就是恨不得让均哥儿远哥儿都死,好让这个家落入到他的手里!他才不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狗东西!” “……”定国公看着泼妇一般的长公主,久久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所以你的意思是,均哥儿贩卖五石散毒害百姓,也是被善周逼得?均哥儿服实的五石散,也是善周逼他吞下去的?均哥儿做错了事,你不想想如何纠正他,却一味地把罪责归结到旁人身上。宣慈,莫非这就是你的为母之道?” 长公主怔了一怔,眼尾的余光扫到站在门口的人,她突然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畜生!” 定国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看到时,李善周已经不躲不闪受了宣慈长公主一个耳光。 李善周冷冷得站着,看着长公主脸上的余怒未消,指着他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非要这么祸害你的弟弟才行么?你说,查他的人是不是你!让宋丞相带走他的人是不是你!你就这样见不得他好,非要这样置他于死地么!我告诉你,就算他们都不在了,我大不了一把火把这个定国公府烧了。这府里,就算是一根稻草,你都别想要!” “您说好了么?”李善周淡淡一笑。 长公主只觉得他的笑里全是嘲讽,伸手还要再打,定国公一把将她拉开,对李善周骂道:“你母亲气糊涂了,你也跟着发疯么!出去!” 李善周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既然今日父亲母亲都在,不若听善周说上几句话吧。” “你这会还要说什么,出去出去!”定国公恼怒地要哄他出去,直到看到他眼里坚定的眼神,手边却是一停。长公主嘲讽道:“说什么,致歉么?” 李善周凉凉一笑,从袖中掏出些东西了来,瞧着像是一些纸张字样并几本地契房契,规规矩矩的递到她的手上,道:“母亲若想发怒,不若先看完这些东西。” “这是?”定国公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待看到后面,整个眉头都皱在一块,待看到一旁的状词时,心中更是惊涛骇浪,震撼不已。长公主只觉定国公的脸色越来越差,伸过手想要结果,李善周笑道:“母亲别急,若您想知道,我可以一张张背给你听。” 第115节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说着。 “建元三十年,定国公三子李善均领近百市井之徒于大周各地制造、贩卖禁药“五石散”,上千百姓或食用或购买五石散,贻害无穷!” “建元二十九年,西坪巷老妇刘氏因不慎撞到定国公三子李善均贴身仆从李召,李召率领众仆从对其进行拳打脚踢,致使其受严重内伤,险些丧命。后李召告知李善均,李善均唆使其将罪名推到定国公长子李善周身边仆从刘全身上。” “建元二十九年,定国公三子李善均出行永州,在永州街头强抢民女齐红,将其玷污后抛弃。齐红不堪侮辱,跳井身亡。” “建元二十八年,定国公三子李善均……” “建元二十五年,定国公三子李善均……” “……” “你别念了!”长公主哆嗦地要让让李善周住口。 李善周摇了摇头,继续念到:“建元二十年,年仅八岁的李善均买通杀手赵烨,意图杀害定国公长子李善周于去往学堂途中,未遂。” “够了……”长公主哆嗦着,李善周继续道:“以上所有证词皆出自受害人或受害人家属之手,证据确凿。包括那个杀手赵烨,前些日子他也刚刚落了网。不巧的是,他也是林南蔷买凶杀害秦艽的那个人……”李善周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满色苍白的左映寒,道:“三弟妹应该知道他,他的证词里说过,就是因为你救下了秦艽,他才会刺杀失败。” “不是我,不是……”左映寒赶忙要摇头,李善周不理她,继续对长公主说:“自我五岁以来,我总莫名其妙的受了一些伤,每一次都是徘徊在生死边缘,譬如说被毒蛇咬,屋子里突然着火,去往学堂时突然冒出蒙面的人,母亲,你可知道都是为说了什么?” 长公主形容枯槁,黯哑着嗓子道:“是你八字不好,怨不得旁人。” “从前我也觉得是。可是后来,所有害过我的人我都找出来了。母亲,这些年多亏了你,这样照顾我。”李善周笑道。 长公主抖了一抖,终于正眼看向李善周,低低地笑了句,像是嘲讽:“你给我看这些,是想威胁我?李善周,你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别这么说我,母亲,那句话我承受不起,您还是送给三弟吧。”李善周失声笑着,点了点那些地契房契道:“我想,这些东西原本都应该是母亲保管,可是却落在了三弟的手上,他将府里的产业典当了大半,所有的钱都拿去做了五石散的买卖。若不是正巧被我瞧见赎了回来,这些产业还不知道已经挂上了谁的名字。父亲辛劳一生创下的基业,最后却全数毁在三弟手上,只怕到时候,你要骂三弟的,可不是‘白眼狼’这三个字。” 长公主闻言脸色越发苍白,待看清那些地契房契,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到了均哥儿手上,我分明已经交给了映寒……” 左映寒!长公主像是吞了苍蝇一般住了口望向左映寒,只见她灰溜溜地正要往外走,她上前几步将她拽了下来,左映寒掩着面哭道:“母亲,是三爷逼我将东西交给她,他说过,一旦赚了银子,就将东西赎回来……” 长公主的身子晃了一晃,连连笑了几声,道了句“好,好,好”,立时抬了脚,狠狠踹向左映寒的心口,连声骂道:“他们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偏不信,你做了一回家贼,骗了我一千五百两骗了我的十八子手串,我只因你是均哥儿的媳妇便原谅你,可是你竟然还要做第二次贼!偷了这么大的东西走,我竟是不知道!从头到尾,竟都是我瞎了眼,错信了你们夫妻二人!” “母亲!” “滚!立刻给我滚回左府,从今往后,我再不想看到你!”手边就是一个拂尘,长公主拿起拂尘就要往左映寒身上招呼,哪知还未落下,左映寒已然起身,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骂道:“你若是不想看到我,正好,我这就走。出了这个门我就到圣上跟前求个和离!这个家,我算是彻底待不下去了!我当李善均是个什么宝贝,可是你看看他做的是人事么?奸淫掳掠无一不沾,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他能有今天,母亲您的功劳可大了去了!如今他人都在牢里面了,您怨天怨地怨祖先,怎么就不想想,说他自个儿把自个儿送进去的!呸,一屋子男盗女娼,不要脸!” 她就站在屋外,所有的丫鬟婆子们都围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左映寒痛痛快快地说了一席话,看着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暗沉,越来越不对劲,她却越发想要说个清楚。 “你,你……”长公主捂着胸口,再也忍不住要上前撕烂她的嘴巴,哪知刚跨步,左映寒条件反射地往后一推,也不知道是谁在地上放了根木棍子,她不慎踩在木棍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打了个趔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晕了过去。 丫鬟婆子们吃了一惊,赶忙上来将左映寒抬走,长公主却无心看她,回过头看李善周,无力地笑了几声:“小周是个软刀子,夺人夫君杀人不见血,原来你也像极了他。李善周,你等着看我的笑话,已经等了多少年?” “儿子不敢。”直到这一刻,李善周终于承认玉珺曾经戏谑的话语:整个定国公府就是一个大的戏园子,你方唱罢我登场。终有一日,唱到了这一幕妻离子散,悲剧立场。 李善周定定地望向定国公,他的父亲,前半生纵横沙场,戎马辉煌。只因娶了长公主,卸去了大半兵权。他的父亲曾经这样骄傲,可是如今也是个半百的老人,鬓边也有了白发。他的父亲一生为百姓鞠躬尽瘁,可是到了今日才发现,自己的儿子无恶不作,而自己的权利,则是他作恶的温床。 这绝对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插在他的父亲心上。 若是他此刻独身一人,他也想在这个家里继续待下去,替他分忧解难,可是现在,他还有更好的人需要保护,外头那样大,他也想带着自己的爱人看遍大好河山。 曾经想要悬壶济世游走江湖的玉珺为了他囿于后宅的方寸之地,而今,他也想为了她走得更远,从此以后,让她无忧无虑,再无惊扰。 他这般想着,终究规规矩矩地跪下来,郑重地给定国公磕了三个头,道:“我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将这些证据交给圣上,那个曾经害我耳聋,害我日夜难安的人,会有怎样的报应。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如果一味囿于仇恨之中,让自己也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并不能让我更加快乐。父亲,我今天便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你,该如何处理,全凭您的。” “均哥儿因五石散入罪被捕,这事儿可与你有关?”久久之后,定国公低声问道。 李善周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与我无关。宋丞相带官兵来缉拿三弟那日,我被大理寺卿缠住,根本分身不得,是以不能通风报信。父亲,缉拿三弟,是圣上亲自下的命令。” 因为是圣旨,所以任何人都违抗不得,李善均这是实打实地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定国公低低垂着头,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几十岁。李善周于心不忍,半晌才道:“父亲,圣上已经准我外放,几日后我便要动身前往建州赴任。” “建州……”定国公默默念着,半晌道:“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去吧。” “今日来,我是特意向父亲辞行的。”李善周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又道:“府里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儿子不能陪在父亲身边,儿子很是愧疚。我已经着人去请二弟回来,二弟虽一时想不开,却也不是一味置身事外的人,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从今往后,山高水远,还请父亲珍重珍重。” 定国公终于现出了疲态,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 走出了门,同长公主擦肩而过,长公主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出卖手足得来前程,半夜里不会被惊醒么?” 李善周头也不抬,轻轻一笑,道:“我从未出卖过手足,不管你信不信,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我不屑做。至于前程……当年父亲随王伴驾创立大周王朝前,也不过是个猎户。我的身体里留着父亲的刚烈之血,我有这个自信,即便不萌父荫,我亦可建功立业,拜将封侯。母亲,你从不相信,我从未觊觎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因为残害手足得来的位置太脏,我怕坐不稳,更怕伤了阴鸷,祸害子孙。” 他忍了忍,终究没说出玉珺有孕的事情,恭恭敬敬地给她鞠了一躬,自此大步流星,不再回头。 回到玉府时,天已经黑了,李善周推开房门,床上的人却不见了。屋子里点着宁神香,香气淡雅,香炉上氤氲着一团白烟,看起来温暖而又不真实。屋子里不过方寸之地,可是没了她,却让人这样不踏实。 李善周返身要走,眼前突然蒙上一双手掌,身后人粗着嗓子问他:“猜猜我是谁!” 李善周失笑,背过手去摸了摸她的脸,略一转身就将她抱在了怀里:“什么时候醒的。” “你好意思说呐,说好的今天一天都陪我,结果我一醒来你人就不见了!说,你上哪儿去了!”玉珺恶狠狠的戳了戳他的胸膛,李善周不回答,抬了手拂过她的眉眼,摸了摸她的脸道:“过几日我带你回建州好不好?你带我看看你和你娘走过的地方,带我看看铁树叔家里那比碗还大的桃子,带我吃张婶子亲手烙的好吃的能咬掉舌头的韭菜合子,好不好?” “好是好……”玉珺隐约觉得不对劲儿,试探问道:“你才当上大理寺少卿没多久,每日里公务繁忙,你还有空带我去建州么?你又想偷懒啊?那可不行,往后你不止要养我,还要养我肚子里的娃儿哪!” 李善周脸上扬起愉悦而促狭的笑容,逗她道:“还真是一孕傻三年。我不是告诉过你,咱们的家当,就是坐吃山空也能吃到下辈子么?” 玉珺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一定要当一品诰命!一品诰命!一品诰命!”她一边说着一边看李善周的脸,眉毛一翘,眯了双眼:“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快说快说,不然我挠你痒痒!” 说着她对着自己的十指吹了口气,就要挠李善周的痒痒,李善周连忙告了声饶,握住她的双手道:“圣上封了我做建州知府,过几日我们就动身,离开京师!” “……”玉珺沉默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他:“当真么?” 李善周连连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第116节 “太好了!”玉珺几乎雀跃起来,“我跟你说,建州可好了!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都可以带你去看,去玩。我有对你说过么,建州即便到了冬天也有绿树苍苍,不像京师,不论何时看起来都是死气沉沉,一板一眼的,还有还有……” 玉珺欢欣鼓舞地拉着李善周说了好些话,李善周含着笑望着她,心里一阵阵地欢喜。半晌,玉珺却突然想起什么,掰着手指算了算,颇为失望地说:“哎呀,知府还是四品官呐,离我的一品诰命还好远呐……” 李善周噗嗤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揉揉她的头,道:“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你会变成一品诰命夫人的!” “说话算数哦!”玉珺乖巧地拉起他的手勾了勾,两人相视时皆是爆笑:这动作实在太幼稚,他们俩都快演不下去了!他们都知道,一品诰命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不过是互相敦促的一个玩笑罢了。 玉珺依偎进他的怀里,微微抬了头,会看到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了一些青茬子,还有方才他进门时,那双略显疲惫的双眼——她的心中也有很多的疑惑,比如,他方才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比如,这几日夜里他半夜总要起身,坐在屋子里中一坐就到天明,是为了什么;比如,他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可是这一瞬间,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相信李善周做的每一个决定,她信他,如信自己,珍惜他,如爱生命。 几天后,玉珺和李善周正式踏上前往建州的行程。原本选择了陆路,因着玉珺坚持,又改成了水路。余氏生了李善周好一会的气,说玉珺刚刚怀孕,怎么就要这样舟车劳顿,玉珺连连摆手道:“娘,我打小就爱坐船,此去建州,一路上过苏州、杭州,沿途我定要好好看看风景,玩个痛快!我自己是个大夫,我知道自个儿的身子的!” “还说你是大夫,连有了身孕都是你夫君告诉你的!”余氏特别不客气的反驳道。玉珺脸红了一红,狡辩道:“那都是失误,失误!” 李善周道:“母亲尽管放心,一路上我一定小心照顾玉珠儿。不让她出半分差池!” “真是……”余氏仍旧不放心,道:“好在建州还有小四小五,我已经去信,让小四家的平日里多照顾照顾玉珠儿,她是个心细的人,我放心。” “娘,你就放心吧!”玉珺回想起当日对余氏说完要走的消息之后,余氏捶胸顿足的样子就觉得心里一暖。这些天余氏前前后后替她收拾东西,吃穿用度样样齐全,就差把整个玉府都给她装起来带走了。还有玉太傅,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关心她,这几日办公务都不勤快了,整日拉着李善周谈论“宠妻之道”。李善周每每说起玉太傅说的那些话,玉珺的心里就一阵暖意。 能遇见玉太傅和余氏,真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她上前想要给玉太傅和余氏磕头,余氏一把拉住她,瞪眼睛道:“磕什么头,伤了我的外孙,我唯你是问!等你生了儿子,再带着他给我们磕头我给他一个大红包!” 玉珺愣怔地站着,眼里泛了酸意,李善周见状,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给二老磕了六个响头,连带玉珺的也一起磕了。玉太傅和余氏大大方方地受了。余氏眼里也是水光潋滟,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挑好了时辰走的,别误了吉时!” 玉珺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玉满楼,玉满楼不等她说,就开口道:“兰贵妃已经同我说过了,往后她的胎由我照顾,你不必担心她,还是要多照顾自己。得空了多去看望你外祖父,他在建州老家总念叨着你,若是知道你有孕了,定然高兴地整宿睡不着觉。” “好!”玉珺爽快应下,环视四周,郑思钊正同李善周说着话,和春堂、西坪巷的许多街坊邻居都来送她,可是独独不见郑世宁踪影,连带着玉满楼,虽然满脸不在乎,可也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玉珺不知他二人又出了什么事,只劝道:“舅舅,有些话本不该玉珠儿讲……但是世宁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还望舅舅珍惜。” “嗯。”玉满楼黑着脸应了一声,玉珺生起促狭的笑意,道:“我还等着叫她一句舅妈,还请舅舅别让我等太久!” “……”玉满楼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现出一丝不自然:天知道,前几日他们才大吵了一架,郑世宁已经三天三夜不见他了,就连这个时候,她也没出现。哎。 玉珺两句话,简直像是在他伤口上撒盐。玉满楼心里满是惆怅,面上却不敢发作,道:“丫头片子胡说些什么,赶紧走吧。” “好好好,我就走!”玉珺笑笑地转身,笑容却在一瞬间凝固:人群里,林牧之就站在中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或许是发现玉珺的异样,李善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当下也是怔了一怔,片刻后,他推了推玉珺,道:“去吧,去跟他道声别。” 玉珺点了点头,朝他走去,站定了,却不知道叫什么好,半晌叫了句“侯爷”。 林牧之脸上现出一丝苦涩,一双手想要摸摸玉珺的头,却又不敢伸出去,到底还是忍住了,从袖子中掏出一样东西交给玉珺,用上好的红绸布包着的,不知放了多久,红绸布的边缘都有些泛起了毛边儿,玉珺想要打开,林牧之却按住了她的手,道:“上了船再看吧。” 玉珺将东西捏在手里,想了半晌不知该做些什么,李善周迎上来握住她的手,对林牧之道:“听闻侯爷过些时候要带兵前往西北平乱,善周祝侯爷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你要去西北?”玉珺吃了一惊,林牧之点了点头道:“是啊,西北战事又起了。” “……”玉珺憋了片刻,道:“那您注意安全。” “各自珍重。”林牧之道。 玉珺点了点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余氏瞧出来,迎上来道:“吉时快到了,还是让孩子们赶紧走吧。林将军还得争取早日从西北回来,没准还能赶上我的宝贝外孙儿出世!” “你有了身孕!”林牧之的脸上终于泛出喜悦的光芒,松了一口气道:“我一定早些回来,到时候必定送上一份大礼!” 玉珺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 船渐行渐远,玉珺总算也看完林牧之给她的东西,不过是一封信并一张婚书。 婚书上写着“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结婚人一栏,一人豪放不羁草书写下“木文之”,一人用簪花小楷小心翼翼签下“余巧”。 李善周圈住玉珺,问:“是些什么东西?” 玉珺点了点那封信道:“当年我爹……毅勇侯爷和我娘私奔到建州,化名木文之和余巧,在当地拜堂成亲,这就是当时他们的婚书。” “……”李善周默了默,道:“他想还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出身。” “我和娘都已经不在乎了。”玉珺仔仔细细将这些收好,道:“‘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可叹娘还未白头,红颜未老,恩就已经断了。等到了建州,我就把这些在母亲坟前烧了吧,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活了两世,她也曾经为了自己的不堪的出身懊恼自卑,可在此时看来,连这张缔结盟约的婚书都已经泛黄,蒙上了往事的光,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起身走向船头,过往种种已经譬如昨日死,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前面才是康庄大道。 身后的人走上来,将她搂在怀里。她整个身子都松了下来,倚在他的身上,是说不出的温暖和惬意。凉风习习吹着,船头的艄公轻声哼着不知哪儿的歌儿,听仔细了,才知道是什么“春季里杏花开,雨中采茶忙,夏日里荷花塘,琵琶叮咚响,摇起小船轻谈惆怅,桥洞里面看月亮,秋天里桂花香,庭院书声郎……” 小声小调里,说不尽的旖旎风光。 他将手放在她的腰间,她便用双手附上去,轻声问道:“你说,我肚子里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咱们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 “李玉。”李善周不假思索回道。 “……”我姓玉,你姓李,所以叫“李玉”么?玉珺默了一默,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曾经对李善周说过的话——只有重视一个人,才会将她的名字刻入子女的名字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玉珺嘴角一抽,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李玉,李玉……”其实真是不错呢,不论男女都能用。玉珺望着湖面,突然抿着嘴笑:“如果是双胞胎呢?” “……”李善周抬头望望天,思索了片刻,咬着玉珺的耳朵笑道:“拿本医书,让他们自己翻,翻到哪个算哪个!” “……” (全文完)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