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谭》 第一章,天降系(上) 第一章,天降系(上) 丰佑二年的长安城。照得满城灿若金碧的夕阳已渐西沉;深沉如纱的夜幕也开始降临和笼罩在这座,仿若是万古恒一的西京城上。 作为最后的辞别,沉沉的晚钟声声首先自大慈恩寺传出,随风飘过重重的琼楼深宇,飘过了灰瓦绿脊的禁苑宫墙;又悠悠然的飘过奔腾湍流如白练、黄缕的灞水、浐水,而消逝在暮歌迷蒙的暗淡远空之间。 而当最后一轮收市的鸣钲声已经响过,寒意十足的西风也自龙首山上吹袭下来,拂过渭水上宏伟的碾堆,吹过了老树、蔓草横生的百丈高墙,吹遍了长安城中的东西两大市,三十五横纵阔街,一百零九坊; 把那大内太液池边的万千条垂柳,御沟之畔的如行金桃给吹得萧萧曳动;也把犹自盘恒在满城街坊之间的残余人烟给吹的四散,换上了阵阵的夜晚寒凉之意。 然而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后,却并没有迎来往常行人几近绝迹的清冷街头。无论是往常那些那些三五成群的穿梭奔走期间,开始策马踏踏巡禁街市的金吾子弟; 或又是于一片鸡飞狗跳式的细碎动静当中,发出类似豺狗一般的叫嚣声,而游曳在各处坊门附近,就等捉到违禁之人的不良汉们。都在此刻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随着城坊当中争相涌出家门的人群和车马,各处房檐和阑干、亭台、渠边上逐渐点亮和闪耀开来的花灯; 在这个一年一度的特殊日子里,西京就像是一个揭开帷帽和罩衫的雍容绝华贵妇人,直到这一刻才得以完全露出这座宏伟而巨大的城市,与尘嚣攘攘的白日里,截然不同的欢声如潮、笙歌达旦的另一面。 而被喧闹的人气与灯火辉煌,给惊吓而起又盘旋在夜空上久久未能落下的飞鸟当中。亦有一支羽毛油光发亮而身形肥硕的寒鸦。 它在无所不在的人气和喧闹中,奋力乘风飞行了许久,好容易才驱逐了碍事的同类,而在有些破败的墙梁上找到一处,暂且不受滋扰的落足之处。 然而它歪头用嘴拨动着自己引以为豪的羽翼,却在漆黑如珠的眼眸中映照出,灯火荟萃人影攒动的街市背后,笼罩在黑暗蒙蒙中那零星摇曳晃动的灯火明灭。 那是在火光暗淡的空巷当中,一高一矮两个汗流浃背,正在拖曳着什么的身影;他们的倒影随着不停晃动闪烁的灯笼,而像是鬼魅一般蠕动在斑驳剥落的低矮墙面上。 然而没过多久,其中一个较矮的身影就不管不顾的丢下手中的事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像是条狗子一般吐舌咂嘴着大口喘起气来。 另一个高个儿的身影,却是被他的突然放手给绊了个趔趣,不由不满的沉声道: “三皮儿,怎的又停下了。,这都第几回了……” “实在累死咱,这厮也太沉了些,还是就近寻处置了罢……” 名为三皮儿的矮个,却是不停摸着脑门上的透汗喘声道。 “那是你在春芳馆使力过多了,都成软壳虾子罢……” 高个不由嘲讽道。 “你个只会喷粪的老猢狲,俺是软壳虾子,也照样一只手打趴你个瓜娃……” 三皮儿顿时有些急了反叽,然后又踹踹道。 “老……老……猢狲,且要不再补他几下,确保了了帐……” “莫要给附近的不良汉们多找事了,” 听到这话,高个的老猢狲却是脸色一变道。 “在这上元夜暴尸横死一处,那是嫌金吾两院的武侯们不来左近盘根问底吗……本坊房上大爷那儿,又要为此费掉多少打点和塞口的本钱……” “那……那……那我也实在拖不远了……” 三皮儿却是有些迟疑按了按腿道。 “那就听我的,便就找个浅沟子按进去,明个儿就是报个酒醉失足溺死,自有净街人拖出去化了做肥,就连武德司的亲事大爷们看见了也不会多话……” 老猢狲却是面现狞色道。 “你看着他,我先去找出水深的渠子,再带个破罐子来砸在边上好做事……这样身上有划破的伤处,也就混得过去了……” 然而,在他们的交谈之间,却忽略了地上拖曳的人体,已经微不可见的动弹了好一会了。 “我是谁?” “我在那里?” “我要做什么?……” 随着这个发人深省的灵魂三问,仿若是厚实冰面一样凝固的灰白画面,突然就从被拖曳在地地上某个人的知觉感官当中,给迅速变得鲜活和喧嚣起来了。 只是他模糊的视野中,仿佛永远是蒙蒙一片的灰暗夜空,倒映着暗淡灯火硕硕的低压云层,还有在某种上下颠倒中不由自主缓缓后退的建筑轮廓。 刹那间就让人陷入了某种梦魇一般的场景当中,这难道是某种灵异恐怖的世界场景么。仿若是被惊骇和异常所捕获一般的某人浑身颤抖起来。 莫不是自己穿越了?霎那间就像是管涌迸决的洪水一样。随着电光火石的生平种种场景倾泻而出,又将两种完全不同时空背景的人生记忆,混同成一锅浆糊在他的脑中往复交织着。 我就是靠着部队里帮厨留下来的手艺,差点做了非洲人的女婿兼继承酋长位置;中字头援外农业项目安保队长兼职队医,正在给国内荒野求生项目组兼职幕后特邀顾问的江畋? 不,我还是奉命居住西京万年县光德里文新巷,明面上给人做过西席和校正文抄,私底下却兼职包打听讨生活的高渊明,却差点死在这个陋巷里的倒霉鬼。 这种往复错乱倒置的认知,让他不禁想要捂住突突胀痛起来的脑门,却全身软绵绵得没有一丝气力,也始终始终没能抬起一根手指来;又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将这些碎片整理起来,还原成之前发生的事情。 自己刚刚从宏美壮阔的稀树草原上跟着节目组完成拍摄,回到临时驻地的集装箱宿舍,欠了了一大堆网文连载还没看,结果一朝登陆发现网站抽风404全部下架; 然后是固态硬盘里积攒了好几t的各色中外收藏,用在艾滋病泛滥的黑大陆聊以解乏的诸多纸片人老婆及其同人作品,也因为莫名其妙病毒而完蛋;而愤怒的砸了笔记本键盘却被电到的那一刻。 下一刻,又变成狂乱奔走而过的灯火通明中街市,歌舞升平的繁华节日夜晚,失去重要事物而心急如焚的激烈情绪,最后是脑后的突然一阵剧痛中黑暗沉沦的混乱场景碎片。 “主神”“系统”“草榴”,还是哪个幂幂之中的不可名状存在,赶紧冒出来给我个提示和指引啊。。。。然后,就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祈祷和怒吼的心声,倒退的场景突然就停了下来。 一片静止的视野当中,突然就跳出了一条绿色字幕的提示文字: “你想改变世界么?” “不想!” “你想拯救人生么?” “不想!” “你想获得力量么?” “也不想!” 江畋几乎是在意识当中怒吼出来: “我只想回去,” 毕竟,远离水电网络现代社会元素的蛮荒滋味,他早已经品尝足够了。 更何况他还有硬盘里好几g的收集没看掉,一大堆“你老婆真棒”的番外和剧集也没有来得及追完;《人工少女》《定制女仆》之类定制游戏的新mod还没有解锁成就。。。 “。。。。” 空空如也的静态视野当中,也不知停顿了多久之后,才重新挑出一条提示来: “生存任务发布:《活着!》” 然后又变成了一堆说明体文字: “物欲横流的都会,繁华盛极的上京,天下汇聚的首善之地,难以言明的灯下黑,绝望中挣扎的求救。。。时空倒错的异位同体,将要何去何从。” “草(植物属性)!” 既然已经明白了所正在遭遇的一切,身为一个三观正常并且拥有相当前程的现代人,江畋自然是不甘坐以待毙的,顿然想要挣扎起来做些什么; 却只感到这副身体上下无所不在的虚弱感,似乎就连努力的转动脖子和腰身都变得很是吃力。 但是江畋并没有因此轻易放弃。随着另一人的离去,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的节奏和激烈跳荡起来的心脏,借助着墙角阴影掩护,开始用倒拖向后的手掌努力摸索着粗粝而不失尖锐的地面; 最终在无意磨破了两个指肚之后,他在被踩得硬实的沙土地面上,生硬无比的摸到了一个松动的棱角。那也许是一截断瓦,但也是江畋此刻唯一的生路所在。 “动了!!” 然而这时候,在旁看守的三皮儿也咦了一声转过了头来;那是一张营养不良而消瘦突出的麻子脸;随着惊讶而抽动的表情,就像是带着一张滑稽面具。 只是他手中举起的某件事物,却是令江畋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呼呼的风声炸响而惨叫声起。只见挥下的棍棒噗的一声打在了江畋用力偏头的耳旁,迸溅的砂土甚至溅到了他的嘴里。 但是下一刻三皮忽觉脚上骤然剧痛,却是江畋手中拔出断瓦的尖锐端,也毫无间隙敲在了他的脚踝上;刹那间就像是翻开的婴儿小嘴一般,喷出了一道血水来,痛的那三皮儿一下子侧身抱脚跌坐在地上大声哀嚎起来。 却又被江畋紧接而至得猛然一蹬腿揣在脸上,哀声顿然戛然而止,后脑重重的仰撞在土墙上发出砰磴一声闷响。顿然七荤八索得天翻地转起来。然后又摇头晃脑的想要伸手去摸那掉落的棍棒。 然而此刻心情激荡的要爆炸的江畋,却是再接再厉鼓起上半身仅存的一点气力,侧身一线捏住中指骨以崩拳之势,迎面捶在了三皮儿扬起的鼻梁上; 就像是有什么软软脆脆的东西,刹那间就从他仰头欲做疾呼的面上崩裂开来,顿时拍地蹬腿的动静就像是被凭空掐断,戛然而止的软软抵墙倒在一边。 眼见得对方有出气没进气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完全不动弹而身体变得硬挺挺起来;浑身力尽而防若是再度陷入虚脱的江畋,才恍然回神过来自个还是穿越了,而穿过来的第一天就不得不自卫杀人了。 “艹,这,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他此时此刻在心中有些无奈的默念道。 要知道,自己曾在部落自留区射过羚羊、打过角马,猎杀过凶猛鳄鱼和彪悍的野生水牛,也曾经在援建工地中远远拿枪扫射和威慑过前来抢劫的武装分子。 但是在赤手空拳的近身搏斗中杀人,却还是平生的第一遭。然而,就这么一气呵成的杀了却没有什么不适和嫌恶,就好像是为了活下来的本能反应一样。难道在自己这句身体里还藏在个饱受压抑的杀人鬼么。 然后,入伍时的新兵营里,那位长相酷似“达康书记”的老班长话,也再度响起耳边: “你这喜欢藏着闷着的焉坏性子,早该进部队好好调教呢……” 这时候,视野当中再度闪过一行绿字提示: “求生第一步完成。能量收集中。。。” “素体濒危,自动修复中。。。充能不足,素体严重虚弱(29.1%)。” 第二章,天降系(下) 不久之后,远处再次有脚步声回转过来,在墙角后晃动的笼火反光中,甚至还有人捏着嗓子喊道。 “三皮,可算找到了……莫再耽搁下去了……回头还要赶去紅鲤房吃酒,压惊呢……完做了这桩手尾后,少不得还去骊山陵下废庄里避上一阵子,再也不见着西京里的诸多好处了,” “是以你说……。这回小冯哥儿该给咋们多少筹赏呢……最好能让咱包个粉头儿一起过去,也好消乏解闷不是……” 只见来人手中提着个昏黄的灯笼,照出一张晦暗不明的丑脸;另手里还拿着一只肮脏的破罐子,赫然就是之前离去的那老猢狲。 只是在没有得到期待回应之后,老猢狲却是疑神疑鬼顾盼打量着四下里的黑暗,然后慢慢的走到靠到了墙边上,继续喊道: “你个贪懒爱做鬼的货又躲哪去了,赶快给我出来……若是误了事情露了手尾,回头坊里的张快刀怕不要剥你我的皮做杖鼓?。。” 下一刻有些着急探头探脑的四顾吆喝着的老猢狲,就顿然被地上所照到的尸体给吓了一跳。“哈!!!俺滴娘喂。。” 下一刻他头皮就骤然一阵剧痛,却是被人用力扯住了发髻猛然吃痛的向后仰身倒去。骤然失去平衡的老猢狲顿然手舞足蹈的竭力挣扎,却又被侧边落下一手刀斩在喉结上。 而猝不及防的老猢狲,脱口而出似夜枭一般凄厉的惨叫声,也随之断绝。下一刻他的头脸又随着身后牵扯发髻的力量和激烈连撞动作,猛然顶撞在硬实的夯土墙面上,狠狠蹭压过去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痕迹来。 片刻之后,连遭打击的老猢狲终于被松脱开来,像是断翅的鸟儿一般凭空挥动着双手儿,折身向后失去平衡一头栽倒下路边的侧沟,几乎是连头带脸的扑在了沟底干裂的碎土当中; 然后,从阴影中凭空落下的江畋,就毫不犹豫一脚跪踏住他的脊背,用全身重量将其脖子踏进扑打挣扎着搅烂的碎土中; 然后才不紧不慢的挥起手中的棍棒,对着像是脱水鱼儿一般争挺起来的后脑和脊背,再次用沉重的尖端狠砸下去;仅仅片刻之后,他就松开脚下这具已然不再动弹的尸体。 转眼间这已是第二个了死在自己手中的贼人,然而江畋甚至已经没有了什么意外和刺激的感觉,反倒是有些茫然起来。就连刚刚经历了这场生死相搏也有些不够真实似得。 而他的视野中也再度初现新的提示“引导任务第二步完成,能量收集中。。” 尽管如此,随着某种激烈亢奋从体内逐渐消退,而重新感受到的沉重与疲惫之后,江畋反而自觉有一种长久积郁和淤塞在身体里的东西,都给尽情宣泄淋漓的快意和一时的念头畅达。 那也是现代长期处于和平年代的国内环境下,所不能感受和体验到的不可名状滋味。这难道是因为自己过往经历影响的缘故,还是每个男人身体里其实都多少藏着远古世代的先祖,所遗流下来的杀戮和暴虐的因子么? 毕竟,江畋在黑色大陆那段日子可是时不时不乏与狮子和猎豹、鬣狗之类食物链顶端,打上照面的意外惊喜或是狭路相逢的机会概率;也不乏亲眼观察过自然界中,比这个更加血腥的场景和过程。 当然了,那也是他肆意操弄国内禁止的各种火器,最是恣意和畅快的时期。在他曾经参与过卫生服务和疫情防治的部落武装、地方势力里,可是依旧沿用着许多横跨整个近现代火器发展的万国牌装备; 从新老殖民者时代留下来的燧发枪、撞针枪、双筒猎象枪,到一战的老毛瑟、单打一,再到二战的黄油枪、摸心拿肝、李恩菲、加德兰;甚至是后来第三世界的平民神器——ak和五六半;还有更大件的开罐器、撕布机、哈斯凯奇,他都一一的尝试操使过; 这可比什么网上直播的“大吉大利、今晚吃鸡”之流的网红up主更过瘾和给力多呢?更何况因为作为队医巡回诊断的缘故;他还得到了好些个在当地,参与援外工程建设和民间安保队伍中的退伍前辈的指点,可以说是猎过鳄鱼也打过野牛捉过鬣狗的老司机了。 只可惜这一切都随着意外的变故而与自己彻底远去了。江畋一边在回忆中自嘲着,边努力转移注意力不落在那些血腥上。重新打量和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灰蒙蒙的夜空只有一点点黯淡的灯笼火光,倒映出他身上洗得脱色的青苧衫和磨破边的乌短靴。 江畋又对着路边沟渠里残存的水洼和黯淡灯火对照了下,这张脸有些本来面貌的依稀轮廓,再看看自己的牙齿颇为整齐,釉质磨损的也很少,看来饮食上吃的还不错。 只是头上歪掉濮头下凝固的血迹和脑后的肿包,是真真切切一摸就生疼的存在。手一摸还有着尚未凝固的湿润血渍,因此在脸皮抽搐之间更显得面容苍白而精神萎靡。 然后江畋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检查起来。四肢也完全不一样了,作为曾经无肉不欢的食肉动物,所锻炼出来的腱子肉,还有在稀树草原的骄阳和贫瘠雨林中晒淋出来的黝黑皮肤,都不见了。 只剩下露出来更加苍白纤弱一些的手脚,但可以感受到皮肤下相对赢实的肌肉,并且皮肤还算有所光泽和弹性,也没有多余的疤痕和挫伤,看来也不似需要终日奔忙糊口的寒门贫家出身。 好吧,江畋至少可以庆幸一件事情。自己虽然已经穿越到了这具有些虚弱的身体上;但是出国前那些训练留下的身体记忆,以及在黑色大陆行走时所养成,各种条件反射、技巧和经验并没有因此消退多少; 而身上这件半旧不新的青苧衫虽然没有什么补丁,但是显然往复晾洗穿了很久一般,而在袖口和肘下被磨得发白,甚至有些细微脱线了,这也意味着这具身体的经济状况,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因此在摸了半天之后他才在内衬夹衣的袖袋里,找到十几枚开元、乾元、丰佑字眼的铜钱。好吧,他这下可以从成色的精致程度上确定,自己所在一个商品经济和生产力相对繁荣的大致年代了。 然后还有一张折起来小心藏好的纸质物件,他顿时一下子就隐约想起来这是作为告身的文牒。类似后世身份证一般的事务。然后江畋又想起来这局前身的一些事情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现在正当是封建时代鼎盛的唐朝,还是位于天下精华荟萃所在的西京长安城中;坏消息是这似乎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唐朝,或者说这幅身体所能知道的实在有限了。 接下来,江畋按奈下心中不断涌动起来的异样感觉,捏着鼻子忍着新鲜血浆糊糊的腥气味,而开始抓紧时间搜罗起倒地贼人的全身来。 首先是那已经变得硬挺挺名为三皮儿的矮骡子。摸过了一身臭哄哄的短衫和满是污渍的下胯;除了丢在一边的灯笼和大棒之外,还有一串磨光光的铜钱和一块刻着粗糙飞鸟纹的木牌,一组打火的燧石,就再也别无长物了。 而被扒开衣裳的尸身粗糙缺少光泽的发暗皮肤上,还有不怎么规整的山水刺青和陈年的累累疤痕,再加上头巾和污脏假发下那清棱棱的秃瓢。 这也让他脑中不由自主的涌出关于对方身份的猜测:这显然是一个这年代特色的产物——典型京城附郭之地,名为“五陵子弟”、“恶少年”“浪荡儿”“闲子”的特产。 也就是后世被那些美化成“顽主”“老炮儿”一般的类似存在;但是在这个时代,他们显然代表了藏污纳垢的街头群体中,充满罪恶于不堪的人性最下限。 而另一个高个儿贼人老猢狲身上搜获的东西就更加可怜,除了一把乱七八糟不知用途的破烂玩意之外,就只有一把麻线缠绕木柄上,寸长刃上满是油腻的尖头小刀和一支葫芦。 于是在把两具尸体一起送进沟里作伴之后,江畋又用布条在短棒上捆扎上了那柄寸刃小刀,就成了一个简陋无比的歪头短矛;再将璞头拆下来,一端绑住一块瓦当就成了个投掷器。 好吧,升级版的远近防身装备也有了。他不由蔚然自叹道: 可不要小看这两简陋的玩意。人类之所以能够在远古世代的万物霜天竞自由中脱颖而出,成为食物链顶端的万物之灵;就是因为善于利用工具作为爪牙,来对应各种各样的情况和变化。 所以随着人类文明拓展的脚步,昔日的百兽之王、丛林霸主,也变成了只能关在动物园里人工繁殖,才不至于灭绝的珍稀物种。而诸如大象、河马之类的庞然大物,也只能在黑叔叔的长矛面前瑟瑟发抖。 而在江畋所认识的另一位老友,甚至有过在野外仅凭一把小刀和爬上树的居高临下优势,成功击杀了鬣狗群的半数,将另外半数惊吓而走的传奇事迹。 然后,他又拿起葫芦摇了摇扒开塞子闻了闻,然后毫不犹豫的喝了几口里面残存的液体,那是酸馊而淡薄还带有了不少杂质的浊酒;但是却可以平复一些这具身体的激烈运动之后的焦渴和疲惫。 在身体得到了滋润而松弛下来的下一刻,一张凄楚的小脸突然在他眼前闪过,而让人变得格外心悸和急切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马上就会失去了。 “洛洛” 他不由自主的喃声念出一个名字来。然后又有一些记忆的片段苏醒了过来。 隐约间在一处兰桂飘香的庭院之中,又有一个娇俏稚气的声音在对自己说: “我叫洛洛,洛水的洛。。你就是新来的先生么。。” 然后江畋顿然又想起来了,那似乎是大唐第一亲藩国属——大夏,常驻长安的使臣府邸中,自己的前身是作为私人推荐而来的西席先生,第一次与学生见面的情景。 然而,这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长安城啊,这可是千家万户最为美好的上元夜啊,满城士民百姓欢度通宵达旦的特殊日子;还有许多公人和军士彻夜巡逻到天明的三元佳节之首。 然而,却还是在自己眼前发生了这种罪恶滔天的事情。 那个私底下不顾家人的禁止,口口声声叫着自己“高先生”的小生徒;那个笨拙的想要装成寻常人家偷偷溜出来玩耍,却总有那么一两处露馅出来的笨女孩儿; 那个在自己莫名消沉和失落的日子,无心开解过自己的小小可人儿,就这么在街头上被劫走了; 就在宝庆寺山门前的场地上看皮影戏而笑得乐不可支的那一刻,自己突然被人给用力撞倒在地。 倾倒的眼角余光里只来得及看见,那是几个正在手舞足蹈而过的攞面人;他们宽边的五彩丝线大袍,就这么往人群兜头一罩,那小人儿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自己的前身就这么当街疯癫若狂、不顾一切追了过去的,接着就在这辟巷追逐中,被预伏的贼人给偷袭了。如果不是自己及时醒来的话,也许,就在没有任何也许了。 然而江畋又不免对着自己的前身不免大失所望起来。这个愣头青居然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和道具,也没有找人帮忙和接应,甚至和相熟人留个话,就凭一腔热血上头的狠劲追过来。 也无怪会猝不及防的被人从背后偷袭,打得满头血的丢在一边了;既然对方敢于当街做出这种事情,却又怎么会没有同伙为接应和配合呢呢。 但是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副差点死去的躯体里换了一个完全不同世代的灵魂和意识了,也带来了完全不同的遭遇和结果。 然而随着身体的焦渴与疲惫的缓解,江畋又略微犹疑了起来,难道要就此单枪匹马继续追下去;而不是回到大街叫上更多人来帮忙搜寻么。 然而他很快就苦笑了起来,因为根据这具身体的残余记忆,等到自己回头叫得人手来帮忙,或者是不知道费多少功夫来取信于那些巡街的武侯和不良人,只怕一切黄花菜都要凉了。 难不成,这一次真要做回从头莽到尾孤胆英雄了。而在幽暗的巷道之中,淡淡的妥耶花(茉莉)碎瓣,被踩踏后散发出香气正在风中弥散。 这也是这个上元节通宵灯会中,被他在与那名儸面人拉扯当中,亲手拽断对方五彩丝涤衫袍上的花串,所能残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形迹和线索了。 第三章,旋风营救? 这时候,在江畋的视野当中随着他的意念触动而再度初现了新的提示: “能量收集完毕,修复中。。。能量不足,素体轻度虚弱(78.3%)” 霎那间,江畋原本有些松驰的身体,突然就像是过电一般酸爽的注入了某种无形力量的,肌体四肢都一下子变得紧绷有力起来,而随着拉长的呼吸间歇而肺活量都加大了不少似得。 然后江畋又摸了摸头侧,凝结的血块和肿包似乎还在,但是那种头重脚轻的肿胀感和剧烈刺痛已经基本消退了。 这个结果不由给了他更多的信心和动力。虽然尚且还不明白这个鬼玩意的触发机制,但是似乎可以初步确认,这是在某些特定事件(目标)之后才会产生的变化。 所以他需要更多尝试恢复自身的机会,哪怕为此冒上一些风险也是在所不惜的。这算是利令自昏么?他不由情绪复杂的扪心自问道。 当江畋打着唯一一个损坏不大的灯笼继续前行没有多久,远处再度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某些东西磕碰在在墙上而蹭下许多沙土的动静。 而后,江畋也眼神一动的将灯笼放在地上,而再度闪身缩进了一处土墙折角,灯火照不到的阴影当中。因为,在这时候过来的有很大概率是贼人的同伙。 随后,伴随着投射在墙上的灯笼晃动和隐约呼唤声。一个在暗淡月色下拉长的影子,也先伸出路面来。 “三皮,老猢狲,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就这点事情还要让我好等多久;若耽搁了郎君的事情,我就剥你的皮做交代……” 然而,江畋闻言却是骤然一喜,首先这这明显是个知情人,也是指使前两名贼人的头目;其次,对方居然只是一个人回头过来打探情况,这也意味着自己掌握住局面的更大概率。 随着细碎的步履声不断靠近,江畋只是略作思索就顺手捡起剥落墙下中一把干土块,噗噗有声的投砸在这条短巷对面的墙面上,而散落下许多碎屑摩擦的沙沙声。 只见在迅速靠近灯笼晃动之间,有人举刀持灯冲向墙边而在扑空的一瞬间,顿时照出一张扁平少须略带惊异的酱色脸庞来。霎那间就被江畋手中缠在璞巾缠成的投掷器从身后砸个正着。 只可惜对方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机警和迅速,只见一偏头却让飞投出去的瓦块砸在了左边膀子上,而当即气汹汹怒骂道; “什么杀才,安敢偷袭咱……” 然而静候阴影中而沉声不语的江畋,俨然随着风声飞身而至,并挺“短矛”气沉丹田用出一招拼刺刀术的上挑,顿时迎面拨开对方手中仓促横架的灯笼,又在破碎飞散的纸片中,滞涩划过对方的手臂而顺势戳在露出来的腰眼上; 霎那间江畋感觉就像是戳破个韧性十足的水泡或是气球一般;对方却是不管不顾的垂下刀柄而捂住背刺成功的腰身,尖厉变声惨叫起来; “该。。。死。。” 下一刻他就被丢开武器的江畋奋力肘击在侧脸耳边,顿然摇头反撞墙面而昏死过去。将其手脚捆扎起来之后,江畋也再度摸了摸对方的口鼻;还好,气息很弱但是至少还活着。然后他重新开始例行的搜查和身份判定。 而相比之前那两个瘦巴巴的“恶少年”,这个酱色脸膛的贼人,就显得膀大腰圆而身体壮实的多了。穿的也不再是那种要露出一边手和膀子的“半幅”,而是一件足以遮盖上身只露小臂的皂灰短衫和长胯。 有些倒卷的指甲不长但油垢很多,指肚和指节的纹路磨损的厉害,还有掌心横纹和食指处的划痕和厚厚的老茧。 再加上满是腥膻味的衣衫内里的喷溅状的血渍和油脂,都在昭示着这似乎是一个专门屠宰为业而使用刀具很频繁的人士。 而后,江畋又从对方身上搜出的铜钱、汗巾、篦子等零碎物件当中,意外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皱巴巴,还盖着“具五缗”印戳的飞钱兑条,落款处是东市西里水口巷断谭处的质铺“小贾老店”。 也更加坚定了他的某种想法,因为这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可以支取和使用的东西啊。按照前身依稀的记忆里,这是需要相应身份作保的。也许,这是一个日后的线索。 但是最后一个发现的事物,却让他的心情不由沉了下去。那是一把用人的头发编织而成的玩意,其中发丝的色泽新旧不一,这可不是普通屠户或是街头泼皮无赖,会拥有的事物。 随后,江畋将一捧脏水浇在对方的脸上,而在某种呛声当中慢悠悠的醒了过来。而江畋也不紧不慢的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血污,而用一种诡异的厉声道: “我问你答,答错了就受罚。。” 话音方落,他就一棍砸在了对方的脚面上,霎那间酱色的血渍就从靴履当中浸润出来,然后才在哀声痛嚎的扭曲表情当中,继续开口: “你们是什么人?都有哪些人手?都去了哪儿?” “天杀的狗奴,你知晓在与谁人做对么。。” 然而这名贼人却是十分硬气的梗着脖子怒骂道:然后看清了江畋的面容之后,又变成了某种奇异和可笑的表情。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敢追来?啊!!!!” 片刻之后,江畋也只能放开这个所知不多的家伙,因为就在从两脚砸倒对方的左手的时候,就发现这人就气若游丝眼神涣散,身体渐渐变冷的断了气息。 江畋这才发现,腰间仓促捆塞起来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挣扎的松脱开来而在地上流了一大片的血。活口又没有了,江畋却是心中越发的沉重和警惕。 重新捡起了这柄粗陋之极的木柄短刀之后,江畋那种隐隐的熟悉和安全感又回来了一些。虽然相对于部队的匕首格斗而言过长了一些,但好歹也是一件可用的武器了。 只可惜这副身体的基础还是虚弱了一些,短暂的爆发还勉强,却没法在激烈动作下持续多久,就要好好的喘息和回力了。 然而经过这一耽搁,当江畋再追寻而去,却发现前方还算明显的散乱的脚印和花瓣就消失在了一个岔口前;摆在他面前两条依旧笼罩在灰暗夜色中巷道,就像是择人而噬的兽穴。 然而在他视野中也再度出现了绿字的提示:“任务引导第二阶段;能量收集中,修复完成,素体健康(100%)。” “功能解锁:周边数据收集,任务第二阶段《救赎》,目标标记完成。” 随即,在江畋的视野上端就出现了一个活形活现的绿色箭头,直接指向了被重重城坊檐墙和大片阴影所笼罩下的远处。 而在这时候,久违的月亮终于再度冲破了遮掩的厚实云层,而奋力给地上投来了皎洁绰约的光亮;顿时让所有找出来的事物都笼罩上了一层轻纱似的霜白。 这时,江畋的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某种幻听一般的清脆朗读声音:“话说,韩晒儿和葛雷忒两个小娃,就这么一路洒下了标记,好找回来时的道路……” “然而,扯碎的面饼都让鼠雀给吃尽了,这下,他们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能又饥又渴的林子中乱走,直到遇上一所奇异的房舍,那是用许多的石蜜、胶牙饧和无数的果仁、干脯,做成的墙面和房顶。” 然而在幻听袅袅之中,江畋依照标示所追进去的却是个曲折断头巷,在巷子的尽头就只有一堵严严实实的高墙,再也别无他物了。 他不由伸手比划和测量了下墙头,再跃身冲跳了几下,却是确定了这并不是自己可轻易翻越和通行的所在。然而视野中再度浮现的标志,却依旧坚定指向着被墙面的某个方向。 这时,如纱如雾的月光再度迎来了厚重的云霭,而眼看要再度变得暗淡下来;四下度步的江畋有些急切起来,却不小心踢到了一叠空筐子,身体突然就顿住了。 因为这看起来空荡荡的筐子,却像是十分沉重和结实一般,几乎不为所动的留在了原地;然后江畋又注意到了地上散落白灰间,踩踏、拖曳和挪动的痕迹。 然后他开始顺着痕迹用力的将这叠筐子拉出来,顿时就露出一个仅容人屈身弓腰通过的,介于狗洞和小门之间的缺口所在。 当江畋看到不规整的小门洞边上,被凿出来又被打磨过的痕迹,显然存在不短的时光了。然后摸下来一条扯破织物的丝线,还有变得豁然开朗的方向指示,都再度坚定了他的决心。 穿过了这个隐蔽的小门洞,迎面就是一片疯狂蔓生遮蔽了大半视野的草木,以及颇为广大的庭院轮廓;只是在足足有过腰高的野草当中,早就被人给往复踩出了一条隐蔽的小道。 而在远处坍塌荒败中的建筑,则依稀还可以看出原本亭台楼阁的精美痕迹;几棵胡乱生长的大树,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威吓这一切生灵的存在。 好一出拍鬼片的天然场景啊;江畋不由在心中暗叹道。随着暗淡下来的月光,开始变得急切而将草丛刮得哗哗作响的夜风,他小步轻声的向着方向标示当中的那座颓败建筑行去。 毕竟,他之前所干掉的那几个,都只是负责处理尸体和善后的帮闲杂手;造成这一切局面的正主儿或说是罪魁祸首,可还没有露过脸呢1 这是显然一座半坍塌的废弃祠庙之类。沿着斑驳剥落的墙沿和歪歪扭扭的梁柱绕了半圈之后,江畋终于见到的一点点晃动的火光,从蛛网斑裂的建筑缝隙中暗淡绰约的透出。 然而下一刻,转角墙根下的一团黑影,顿然就让江畋猛地收住了脚步。因为那赫然是个抵靠蜷缩成一团,一边流着口水咂巴着嘴,一边还在轻声打着鼾的汉子。 他是睡的如此深沉,以至于隔着墙边都能听到清晰如鼓点的呼噜声,然后,他就顺理成章的随着扭过脖子的一声脆响之下,陷入到了更加深沉和甜美的梦乡当中了。 “不要谢我,祝你有个一睡不起的好梦。” 江畋在心中充满恶意趣味的暗念了一声。 然而下一刻传来了沙沙脚步声,就让江畋再度闪身后退躲入建筑物的阴影遮掩中。然后就见墙边顿时就走出个宽衣短胯而露着两条毛腿的汉子来,峻黑的脸上满是老不耐烦的表情。 只见他伸手就去推那谢谢靠墙倾倒而仿若酣睡的人,却软软的倒向了一边。下一刻就有一只手掌绕脖勒住他的头脸和口鼻,而另手用短刀在他颈侧用力一划;顿时就将激烈的挣扎和惊呼声,变成了嘭溅而出的血水和徒然咯咯作响的气泡。 随后清理完了外围的江畋就取代了他的位置,而贴这破壁窥探起内里的情形来。却是个颇为局促杂乱的废弃內厅;在厚积的尘土、野草和杂物之间,被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 最先映入眼帘得失摆放在一领破席子上的几盘冷掉的酒食,以及脱了儸面而穿着彩衣而席地而坐,正在手抓嘴饮开怀大吃的几个粗壮身影;身边上还有暗淡灯火映照出来的隐隐刀刃反光。 第四章 旋风营救(中 这时候,江畋的脑中再度出现某种幻听,隐约间在一处兰桂飘香的庭院之中,又有一个娇俏稚气的声音在对自己说: “我叫洛洛,洛水的洛……你就是新来的先生么……” “呓,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真的不是骂人,我最喜欢狗儿了。” “我也喜欢狗狗啊,一黑二白三花可真香!” 这是这具身体不以为然的回答。然而女孩儿又自顾自地道: “这就是前代升平坊崔氏驯养出来的涡儿,人称妇家犬的名种呢……” “它叫小吉,也是我最好的玩伴了……。” “既然它喜欢先生,那先生就一定是个亲善和睦的人了” 而这种种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就像是身处灰暗中骤然流淌过的一股清泉一样,涤荡和明亮了前身那个人,因为一连串的挫败而一度有些自暴自弃的蒙尘心灵。 江畋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前身这次不惜一切的豁出性命去,也要奋力将人给救回来。却是不想再眼睁睁的失去什么在意的人和事物了。 “停下!,接下来被夺走的那个小人儿我会想法子去救,日后我也一定会替你更好活下去的,千万不要在莫名其妙的关键时候干扰我了。” 江畋如此在内心对自己最后一点残留意识的影响默念道;而让这种高涨的莫名情绪得以慢慢的消退下去。 然而这么一耽搁,内里的人也似乎感觉到了动静,而起身走了一位过来。他探头探脑的对着一条壁板上的缝隙向着外间看去,一边抱怨道: “小。。。” 下一刻电光火石一般自他眼窝戳入的刀尖,就让他浑身一抽肩膀耷拉了下来,口中的话语也变成了戛然而止的一声“额”。 然而随着抽拔刀刃而沉闷倒下的磕碰声响,里头终究是不是死人而脚步急促的反应过来了。 “小骨皮呢,……” “谁在外头……” “那个狗胆的……” “天杀的。。。。” 至少有三、四个声音在门内交错响起,然后变成撞开破烂不堪得门板一拥而出的若干身形。 然而迎接他们,赫然就是顺着夜风倒卷而来的大蓬白灰,几乎是兜头盖脑泼洒而出个正着,如将他们变成准备下锅的滚粉白挑鸡一般,不约而同在烟尘滚滚和弥散之间,捂着眼睛和口鼻凄厉惨叫起来。 “好一个开门白!” 闪身而出的江畋一边在心中念叨,然后一手短矛稳稳戳在当先贼人的锁骨处,用力地搅挑起一圈带着碎裂的气管和喷洒如泉的血水来。 在被这些迷蒙了眼睛和口鼻而痛哭嘶吼贼人之间,湿布包脸放低身体掩身突入的江畋;掩然反手一刀割过最近一支腿弯处,扑哧有声的创造了又一个喷血滚倒在地,抱腿痛呼不起的战果。 而他重新突刺挥出的短矛,却是错身低了三寸戳在了紧接侧身冒出的另一贼人,那不可直接描述的下胯;用力搅动之下“噗噗”的喷溅出一股不知道是血水还是其他什么的体液来,而直接将对方的凄厉惨叫变调成了某种尖锐的咏唱。 一时间,这就像是在蒙蒙间了骤然拉开了一个修罗场的序幕。只见粉尘弥漫而人影交错之间,呲呲作响的切割入肉和呼呼的血液喷射、交错回应的惨叫、哀鸣和怒吼声,激烈回荡在这狭小的门前廊道空间内。 转眼之间,依次冲出门廊的一众贼人死伤累累倒地,只剩被横错尸体拥堵和绊倒在狭窄门道里的最后一位也终于反应过来;只见他不顾一切奋力抹开头脸上的灼人白灰,而奋力拔出了腰上一柄尺长短刀,凭空挥舞着权做威吓; 却又被如夜行猎豹般伏身在地的江畋,屏声静气的顺势低头让过,顶头撞入他胸腹捏住手腕反向一拧断脱,以刀刃狠斜斜向上一挑而穿透下颌,咯咯然嘶叫着顿时也与其他人同样躺下一处了。 心胸间急促跃动着仿若是要在下一刻炸裂似得的江畋,这才解下遮面,大大喘了口血腥与土灰味浓重的空气;抵靠在门边而慢慢的缓过这一股劲来。 他又看了看横错遍地,不是被划开脖子而咕噜噜直冒血泡,便就在被刺出无数个血窟窿,犹在突突冒血和抽搐的尸体。又谓然感叹在非洲这些年火器用惯了,自己的匕首格击还好落下太多。 然而下一刻,他却冷不防门廊边一声脆响,整片壁板突兀脆裂开来。在烟尘内骤然又幽然撞出满面白灰而眼眸血红瞪如牛铃的另一个持刀贼人,悍然挥刀连击砍析下来。 下一刻就将侧身靠墙暗道不好的江畋,给仓促挡格着全力反推扑倒在门廊外;然后贴身纠缠成团的两人,又在迎面短兵相接和抵近拼格的磨刃刮刀的呛啷声中,双双武器突然随着江畋松手而顺势飞出。 眼见那人本能伸手就去再抓刀兵,不防江畋迎面暴以老拳、肘击;又变成以头撞鼻,插眼,贯耳的一连串激烈扭打暴击着,顿然失去平衡。而不顾一切又死死抱住他,从残破不堪的台阶上颠簸着滚落下去; 片刻之后,肩膀手肘和后腰被坚硬粗糙的边角给一连顶磕了好几下的江畋,也不由慢慢吃痛着松开了手里撕扯的衣物碎片和破烂组织,又忍不住吐出一口满是血腥味的沫子来。 但显然正倒伏附在他身上,惨痛哀鸣着扭力扭挺几下也没能爬起来的贼人,结果要更为凄惨一些。因为汨汨的血水从对方的头上,脸上,眼窝和脖子上被撕扯开的豁口中不断滴落下来,汇聚成了好大一滩。 江畋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到掌边和指节上被砸破的位置所传来的隐隐胀痛和撕裂感。却是再度庆幸起来,还好自己到了非洲之后,相应的徒手格斗的技艺和经验也没有落下,反而是因为赌赛而有所进步。 要知道,作为地球最终食物链顶端和灵长类动物的进化极致,在获得各种工具便利的同时;相对使用爪牙而本能驱使下猎食的大多数动物而言,人类的全身上下几乎遍布着各种弱点和要害。 从后脑、眼窝、鼻梁、太阳穴到脖颈、腋下、肚脐、后腰、下阴,胫骨莫不是如此。只是在日常人体保护的本能之下,没有那么容易受到伤害而已。 因此,按照那位侦察连出身却生在几乎无用武之地的太平年代,只能退伍后到国外热点地区来发光发热的老班长说法;只要经过合适的力量强化和技巧训练,就可以针对性的予以制服、杀伤和致命的效果。 要知道江畋曾在炊事班给打下手的这位老班长,可是创造过在演习送饭期间,俘虏过蓝军的炮兵引导员,兼带用手边可以利用的素材,全灭半只数字化侦察小队的战绩。 (你可以想象到,在野地里被饭盒炸死的侦察小队么) 但是现在这具身体的底子显然相去甚远了,以至于江畋曾经那些被军队前辈们殴打式调教出来的格击经验和条件反射式的自卫本能,也被严重的削弱和延迟了; 接下来他重新检查了身上的伤势,发现已经肩背上凝结的好几处伤口再度被扯裂或是蹭破而火辣辣的刺痛;左边手掌和肘尖也隐隐抽搐肿胀了起来。而耳边道后脑发髻也不知何时被破了一条口子,正在滴血下来。 “好吧,这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啊……身体底子太差了,真不能这么无脑莽下去了。。” 他在心中继续吐糟着,用块布缠住受伤的手掌,步伐蹒跚得捡起飞到不远处的战利品,看起来眼下价值最高的一柄尺长短刃。看起来是简单至极的无鄂刀装,只有个握持的竹柄。 但是哪怕插到泥土里也不损寒光烁烁的刀刃,让人一看就只觉充满了威慑力;然后几步走上破破烂烂得台阶,又捡回另一柄更加简陋,仅有布条缠柄锈迹斑斑的宽刃短刀。 “装备升级完毕……” 江畋如此默念着给自己打气,仿若是暂时忘却了身上的伤痛,而稳稳的双手提刀斜下向前;以曾经被教导过方便突刺和戳挑的匕斗姿态,重新转身朝着门洞大开的荒废建筑走去了。 然后,他的视野当中再次闪烁而过绿色提示:“任务《救赎》进度(41%),检测到游离能量,收集中,是否修复素体健康(93.2%)?” 而随着他的意念确认,身上再度破裂的伤口处,也像是在某种无形力量下缓缓收缩着,从撕裂的刺痛变成了胀痛。 随后江畋粗粗一眼望去,残破建筑的门廊内外,横躺着的至少七八具尸体差不多也凉透了。而那个最先被割断腿弯的贼人,已经努力撑起身来,而一瘸一拐的在地面上到草丛中,连滚带爬拖出了好一段距离的血迹。 而后见到持刀追过来而满头满脸是血,恶形恶状如鬼怪一般的江畋,不由口中却是惊慌失措的喊道: “你……你……你……早该死了……莫要过来……” 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串念珠用力的投掷过来,却被江畋挥手砍成哗然满地散落的珠子。这一刻他的嗓门都变调了: “这是慈圣寺玄光大和尚做法的菩提子,妖魔鬼神都给辟易啊……” 江畋心中一沉,对方居然认识自己的前身,却是冷笑道: “神佛可不会保佑坏事做尽的贼人……这就是现世报……老实交代你们又是什么人,竟敢当街劫人。” 他话音未落,又眼疾手快在不断后退对方尚且完好的腿上捅一刀,顿时血如泉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惨叫道: “住手,我们三色坊的人,可不是你招惹得起……” 然后,对方试图挥舞挡格的手臂又挨了一刀,顿时血淋淋的半边手掌都耷拉下来了,愈发痛彻叫喊: “这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区区一个西席,为何要搅扰进来、岂非你自找……啊啊啊啊” 然后,他就被江畋用力踩住一边小腿上的伤口,血如泉涌的挤压出一大片湿润来,顿时痛的再也没法说话了。 “我再问一句,刚从街上劫来的人在哪里……不然我就把你切成人棍,丢进粪水坑里再问好了” “呃呃呃呃,人……人……就在这儿……就等。。” 这名贼人再也无法硬挺下来,而涕泪横流的有些失神喊道,然而他突然就瞪大眼眼睛,露出某种诡异神情来。 然后江畋忽觉得身后的月光仿若是晃动了一下,不由侧转过身来就霎那间感到疾风扑面,而咻得一声以什么锐物在耳旁擦身而过;而话音乍止。 江畋定睛一看自己正对逼问的那名贼人,却是却是已经被一支穿胸而过的箭矢突目吐舌的钉死在地上了;不由背后浸透了一层冷汗,而疾步反身向着来处追去。 随即他却又脊背汗津津的后怕不已起来,自己实在是太过托大和松懈了,竟然忽略了这处建筑中竟然还有暗藏着更多贼人同党的可能性。 随他贴墙而入后就发现这其实是一座神祠,迎面就是个坍塌了大半的龛位,径直淹没在密密的蛛网和野草、掉落的瓦顶、残梁等垃圾之间。 荒败透顶的月光下,举着各色法器的多臂神像在残破斑驳的壁板上若隐若现的,剥落小半的面容又仿若是在无形嘲笑着什么。 然而江畋却在厅堂柱子后的黑暗中扑了个空。然后他视野中随着意念重新的箭头也变成了向上的方向,隐隐感觉到头上有尘土掉落下来,顿时仿然大悟的四下寻索起来。 只是片刻之后,他就在另根柱子背后发现了一段依旧残败却是尘土甚少的阶梯;又小心踩着咯吱作响可能随时会塌陷的梯板,缓缓地走向了上层。 然而,当江畋警惕四顾着抵达上层廊道的时候,之前的袭击者又仿若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空荡荡的环形廊道甚至找不到一个鬼影子,只有楼下散布血泊里的几具尸体,还在那里昭示着某种存在。 这时,江畋按奈住某种不安和急切,又不死心的转头回来仔细观察着,脑中再度闪过一阵幻听,这次却是一个颇为苍老的声线,在娓娓道来: “世间万物皆有其道理,是为物理之学;生生造化演变无穷,可称化学……只要是现实的存在,就一定会留下直接和间接的痕迹,此为寻迹之学。” 江畋不由默念着深吸了几口气,又开始整理起自己脑中的思绪和记忆片段;以一个曾经的推理和解密烧友的角度,打量起四周环境来。 而后,他就沿着月光下地板上积尘最少,而又不乏拖曳的痕迹一直走到了环形廊道的对面,才在一处断裂的地板上堪堪收住了脚步。然后不由露出某种意外的表情来。 第五章,旋风营救?(下) 原来,在这神龛背后竟然是别有洞天一般的隐藏空间。只在地板断口处被转移了大部分注意力,很难留心到侧边上的一块与外壁无异的半截活板,以及批在上头的污脏盖布。 而重新显现的箭头径直指向在了这里。只是这布看起来污脏不堪,却居然没有多少新落的尘土,而最终暴露了相应的端倪;然而江畋愈发小心起来。 他突然全力跃起一脚蹬在活板上,霎那间就四分五裂的崩碎开来,然后又趋势不减的揣在一个触感沉重的物体上,就听一声沉闷的惨叫,以及许多东西被卷带撞倒的声响。 然后操刀而入的江畋在七零八乱的阁间中扫视了一圈,只发现了一副遗弃的弓箭,才又在断裂开来的窗扉缺口外,听到了哐当作响的急促踩踏瓦顶碎裂和激烈喘息声; 随后江畋举刀作势欲要探身出去,却突然一刀刺在窗边的隔板上,锋利的刀尖几乎是毫无多少阻力的穿透而过;又将隔墙的隐隐呼吸声变成戳进人体里的急促惨叫,以及滚落下去的沉重响动。 下一刻,跨出破窗的江畋就不由冷笑了起来: “抓到你了。。” 那是不远处一个面颊消瘦、劈头散发的小老头,正颤颤巍巍的全力攀沿在残缺不全的外檐上瓦边上,有些扭曲的面容上满是痛苦和惶然之色。 “高小儿,那些狗才办事不利,竟让你这卑下之徒坏我大事……” 然而对方虽然命悬空中,但是见到江畋之后却是愈发色厉内荏的狞声叫喊道。 “莫要得意,我家郎君在京兆府和两县里都有援手……定叫尔日后举家不得好死;但以郎君的名义保证,举家老小一定会尽在你面前但求一死的。” 听到这话,饶是作为现代人见多识广的涵养和城府,江畋也忍不住生出一阵难以形容的恶心和厌恶来。却不知道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老贼人,已经做过多少类似的伤天害理之事了。 只是当江畋沉着个脸,伸手出去想要把他抓上来好好的逼问,却见他诡异而惨然一笑就抢先松开手中抓握处,而看着他在瓦顶上颓然滑落下去;只剩下余音袅袅的一句话: “你莫想!,只恨有负郎君所托……” 随后嘭的一声闷响和戛然而止得急促惨叫;江畋探头出去,却发现对方已经肢体扭曲的摔在了凹凸不全的阶梯上,眼看得在后脑流出一大滩血来不活了。 好吧,实在是判断失误了,这下可以询问的活口没了,目标还没有找到;他又不死心的在这个专门开辟出来,又堆了好些个杂乱物件的隐秘小阁内仔细搜寻起来。 可惜除了木屉里一些字歪曲如蝌蚪的纸卷式帐簿之外,就剩下一些不知道价值的小物件;其中一些就像是从人身上割断或是硬拽、扯断下来的残缺饰物部分。 此外还有一些饮水、干粮和灯烛、火石、针线、绳捆等充满生活气息的用具;根据期间留下来的形形色色污渍看,这个废祠秘密据点,就像是已经被陆陆续续的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似得。 然后在小间里的一角,却是让江畋找到了更加合用的东西,几把长短不一的刀兵,还有窗外被忽略过去的一副半新不旧弓箭。显然这就是另一名刺伤摔死的贼人,之前用来狙击自己的武器。 然而,江畋将这副弓箭握在手中之后,顿又是另一种感受和心情了。却让他又想起了早年在非洲大草原上,用当地人手工制作猎弓和投矛器,对付那些野兽的情景了。 好吧,如果不是自己对于这些捕猎工具用的那么风骚,也不会被那个横向八尺竖也八尺,形同行走人形水缸的部族“第一美女”,拥有“众多”追求者的酋长之女给看入眼了。 毕竟,作为长期禁绝枪支的国内氛围下,平时能够能够籍着冷兵器场景重现,玩一玩弓箭比赛和场地射猎的竞技,就已然是现实中大多数古战军迷和发烧友们的最高上限了。 当他逐一清理完楼下匍匐或是陈横的尸体,而将其集中到了内堂,又将搜出来的各种物件,分作有用没用的两堆之后。 江畋突然心中有些心血来潮,或者说是的有感而发捡起火盆里残余的半截炭条来,在壁板上歪歪扭扭写了几句字: “万物皆虚,万物皆允,” “无物为真,诸行皆可。” “身行暗夜,心在光明”。 同时,他不断敲打着四下壁板继续搜索到一副屏风前,突然就有了细碎动静的回应,接着又从被顺势掀倒的屏扇背后,滚出一团事物就这么撞停在他脚边。 那赫然是一个被塞口蒙眼,还束绑成条蚕宝宝一般的娇小身影,在用一种伊伊呜呜的声音挣扎着。江畋不由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而发自心底涌出一阵莫名的欢喜和悸动来 割断束缚又掀开对方脸上的遮掩物,看到那脏兮兮的稚气小脸,还有满是泪花而亮晶晶的眸子;江畋紧绷的身体与神经也不自觉慢慢松弛了下来,这看起来这就是自己前身所不惜拼命要找的目标了。 只是对方看起来惊骇欲绝而泪眼汪汪拼命想要的样子,显然没能认自己出来。江畋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努力挣扎挺动起来的对方给接二连三的踹在了小腿上,不由的停下来; 好吧,他有些无奈的摊摊手,却在侧旁倒映月色的水碗里见到了自己现在的形象。蓬头垢面的沾满了斑驳血垢和尘泥,一咧嘴笑就好像是要吃人一般的可怖。 嗯,再拿两根大葱往嘴角一夹,自己就可以cos一番吴彦祖,大喊一声“兽人永不为奴了”; 于是,江畋袖子沾水再脸上用力抹了几圈之后,才对着那只同样在地上滚得脏脸兮兮,而像条虫子似得努力蠕动挪去的萝莉,努力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洛儿,是我。。。” 就见她难以抑制的惊恐万分的表情,终于变得成某种惊喜和难以置信;然后又奋力的扭动身子想自己扑了过来;等到江畋顺手给她解了最后的束缚,更是像只树袋熊宝宝一般的死命倒缠挂在身上了。 然而江畋却注意到另一件事情,这只脏脸萝莉在啼泪横流不止的挣扎了半天之后,却像是之咿唔咿呀得小猫一样,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难道……” 他皱起眉头对着女孩儿比划了下嘴巴;对方也泪汪汪捏住自己的小嘴,另手做出某种倒灌的动作来。 然后,就被江畋不由自主的揽抱在了怀里,轻轻抚摸着瑟瑟发抖的后背宽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既然我在这里了,一切都没有关系了,回头找人给接你治治就好……” 而就在接触到她的那一刻,江畋的视野当中也再度显现出来新的提示:“接触目标成功,微弱变量偏转,功能解锁中。。。。量子收集中,任务完成进度(1/2)。。” 然而这种劫后余生的重逢温情片刻和期待,还未能持续多久,远处草丛中传来的悉索声响和说话,就再度让江畋的耳朵不由的竖了起来。 他连忙安抚着女孩儿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信手抓起弓箭低身凑到了顶阁的破洞前,就见院落另一个方向在夜风中荡漾的草丛中,也仿若是鬼火飘荡似得,在晦暗不定的月色下行来了提着灯笼的几个人影。 不过这些人的穿着上,就比之前那些短胯半衫的恶少年和半幅宽衣的贼汉子,要更加体面和整齐的多了;他们腰上也是都挎着刀剑一般的事物,光是站在那里就只有一种令人敬而远之的凛然意味。 江畋不由拿起地上的弓箭轻轻地拉开测试了下力度,又对着远处来人比划了一下。这时候,他的视野当中突然闪现出几个绿色的注释文字“陈旧的猎弓” 江畋不由全神贯注的盯着这行注释,心中却是又惊又喜的揣摩着,闹死闹活了这么大半天,终于又触发了什么新的机制和功能么? 这时姗姗来迟的提示再度初现在他视野中:“解锁主动模式,是否开启武器掌握?。。是否注入能量强化。。” 然后随着他突然心念一动,弓箭轮廓中突然多出一截微不可见的淡淡空槽;弓箭注释边上也多出两个字“熟悉”。 下一刻,江畋只觉得手中这副初上手的陈旧弓箭,就好像是脱胎换骨一样的顺手起来;又仿佛是已经往复使用了过了许多次,而就算不用看都可以掌握到其中的每一分弹力和尺寸的细节似的。 与此同时,一些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话语,也断断续续的随风吹入了江畋的耳中: “怎么还没见到了人来迎接……外间也没人给看着风么……” “为什么要。。那些恶少年和闲子,怕不是那么稳当的……” “稳当不稳当,只消能让咱们接到人就好了……其他手尾自有人收拾的” “莫要看不上这些城狐灶鼠之辈,在街头阴使诈做的诡异伎俩,才是此辈的胜长;” “若非如此,上头的贵人们交代之事,还得驱使此辈,方能干净利落做下来,而不致留下过多的手尾。。” “听说,这可是难得有机会到手的货色……” “闭嘴,那是有贵人指名要的人货,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又是何等的贵人啊……要如此大费周折呢,要我说……” “当然是贵不可言的让你知晓来来路,就会没命的那种……” 第六章,旋风营救?(终) 听到这里,江畋已经毫不犹疑得松开手中的弓弦,带着细微嗡声咻得杂羽一箭射在了最前头的灯笼,又透过去贯穿了提灯人的小腹,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发出凄厉惨叫来。 “低了点……” 原本是瞄准他目标最明显胸腹的江畋,努力平心静气的踮起第二只羽箭;又在吐气的那一刻放射出去,依旧在微不可闻的咻声中,贯穿了第二个侧身寻觅之人的臂膀,而钉在了身旁的虬头柳上。 “霖郎。” “小心。。” “有埋伏。。” 这下剩下的其他人才像是炸窝的兔子一般得,原地丢下灯笼而向着左右分散开来,又把刀挺举胸前想要各自寻找一个遮蔽的掩身处。 然而第三枚箭矢也已经射了出来。扑哧一声透过了一丛树杈的枝叶间隙,侥幸贯穿了其中一人自以为遮掩很好的脖子,而闷声不响的就此喷着黑漆漆止不住的血水软软滑倒仆露出来。 “天杀的。。” “狗贼。。。” “。。。” 剩下的两人越发的惊慌和仓惶起来,相互叫喊着什么: 然后,江畋又射了好几箭,却发现因为身体素质的限制而手臂开始酸麻和偏斜,而在对方藏匿更严实的情况下,居然都落在了掩身物上。 这时候才有风中隐约的叫骂和呼喊声音传来: “三色坊的狗东西,难道不晓得在招惹谁……” “不要走,收拾手尾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不行,某家得走了,不然怕也被一起收拾了……”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煎熬一般的等待后,终于又一个人按耐不住的跳了起来,又没命的匍匐着扑进来路的草丛当中,在激烈的风摇草动之下向外窜去。 然后被缓过气和手劲来的江畋,对着摇曳急晃的动静提前量,连发两箭顿时溅出一摊血色停下不动了。这时候,江畋才发现另一端老树背后的那人却没有动,反而露出衣衫一角来。 他不由一箭射穿过去却发现对方依旧不问不动,霎那间心中惊觉起来,怕是中了对方的金蝉脱壳之计了。随后奔走绕到边上的江畋,果然在树后只发现了一件刀子钉住的外衫。 “我们得快走了……再呆又有更大危险了……” 随后重新处理过现场得他,就牵着女孩儿对着反方向分奔而去。然后没跑出多远就发现她跌跌撞撞的痛哼坐了下来,却是脚上并没有鞋穿被地面上突出蹭刮受伤了。 “抱紧我……” 他不由分说将那女孩儿的脚用布包住再背在身后,然后解放出可以随时探入腋下拔刀的单手,然后不顾一切的冲出了这处广阔的庭院,又沿着原路赭返还回去。 走出小门洞时顺便又掀倒堆叠的筐子,然后再在上面加了点料用根树枝撑住;然后他沿着巷子飞奔而出老大一段距离后,才看到身后升腾起的点点火光。 那是有人在搜查的同时,打翻了他在那座神祠里设下的临时小机关;原本是用来吓唬那些经常闯进部落里偷东西的非洲的大狒狒。 现在被用来点燃里面刻意收集的易燃物之后,也不是那么好扑灭的,这就多少帮助了他拖延了一点时间; 然而当他奔走到最初巷口岔路的位置时,后方再度传来了隐约的哐当碎裂声,却是安放在小门洞那儿的示警机关也被人给触动了。 然而这时候的江畋,却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松弛下一口气来。因为充满光明的街市依然就在眼前的。只要汇聚到了这上元节看灯玩耍的人流当中去,对方就再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找到了。 江畋也一边感受这某种仿若隔世又劫后余生的庆幸使然,一边小声安抚着身后被跑颠有些发昏要吐的女孩儿,根据记忆向着最近一处可以寻求帮助的所在走去。 然而只是这从巷口分开的一街之隔,就让人有着重新从阴森凄冷的幽冥地域,给安然回到繁华人间的某种反差和错觉。 因为,沿途所见无处不在的丝竹器乐弹唱,站在高楼和台阁上的歌姬声声,与无数男女老少轰声叫好,或是当街嬉戏调笑声交织在一处; 那是站在各处街口彩棚和高台上开始弹唱演奏的乐工和歌姬;各处大开门户的寺观祠庙前庭,精彩荟萃的各种百戏、杂耍会演; 摆满了长街大道两侧的琳琅满目摊位贩席,也在五光十色的灯火下,许许多多欢喜雀跃的眼眸当中,显出来异样纷呈的斑斓形色来。 这一切的一切,最终又汇聚成了充斥在门户大开的城坊街巷之间,如海中游鱼一般涌动和充斥在街道的笼火和赏玩人潮; 然而一眼望去最为鲜明和显目的,则是搭制在承天门外以及重要街道上的几十座灯山和灯楼,在这些带有鲜明官造御制色彩的灯山、灯楼上都扎有硕大无比的龙凤形态。 在它们的口、眼、耳、鼻、鳞甲、羽翼之间都嵌着大大小小的灯盏.它们振鬣张翼,昂首向天,似乎都有飞升之势.在它们周围又张挂着各式各样,多得不可胜计的灯采: 有成组的天下太平灯、普天同庆灯,有单独的“福“字灯、“寿“字灯、“喜“字灯、长方胜灯、梅花灯、海棠灯,有制作繁复的孔雀灯、狮子灯,有虽然简单却也维妙维肖的西瓜灯、葫芦灯……. 说得夸张一点,天上、人间一切有形可象的事物都被复制在灯采中了.这些灯,有的大至数丈方圆,有的小到可以袖珍,有的需要很多人一齐动作,才能把它挥舞起来。 它们一经点亮,霎时间就涌现出一片光明世界,把千门万户、工巧绝伦的灯山灯楼照得洞中彻里,一览无遗。 遥遥相对大内承天门的门楼上,也点起价值连城的琉璃灯、藕丝灯和裁锦无骨灯。这几种特制高级的灯都是东南各道等路的诸司官长们。不惜工本派人做了专程押解进贡朝廷,就是为了赶在朝廷“与民同乐“的这一天,在达内的诸位贵人面前露个脸儿。 其中最大的一对琉璃灯,据说是源自南海都督府治地的广州特造。用夜明珠、玛瑙和紫石英捣成粉屑,煮成糊状,再加上香料,反复捏合而成.因此带有天然的香气熏染而久久不散;所值也抵得上天下中州三个月的田赋岁入. 它们点燃起来,挂在琼楼玉宇的最高处,晶莹透明,宛如平空升起两轮人造的明月.用金银珠玉串成的流苏坠穗,也挂在阙楼的四角,微风一过,敲金振玉,仿佛从天上蕊珠宫阙飘来一阕阕仙乐. 满目琳琅造型万端的灯火辉煌,与摩肩擦踵的士民百姓,夜不闭户招客揽人的铺肆人家,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灵动的上元夜风情画。 因此,身处在这种人味满满的街市生活气息当中,就连江畋背上饱受惊吓的女孩儿,也不免身体松弛下来,而能够用咿唔声在他的耳边做出一些反应和指引来。 突然,迎面有一个容妆奇异长眉过鬓的绿裙女子尖叫了起来,江畋不明所以的看了自己身上,然后就感觉到身后的脏脸萝莉,已然是浑身颤抖起来,又将自己死死抱紧。 “是他,便是他了……” “莫走了勿那汉子,” 随着一声暴喝,在街坊中的彩棚和灯台下,顿然冲出一群粗壮汉子来,又在当街仕女游人的惊呼声中,飞快的前后堵截住了去路。 这件这些汉子,穿得是两段紧身马甲式的皂色胯衫和水光油亮的牛皮腰带,头戴后脑露出玄巾的乌角濮头,脚蹬带着金属片而能够踩地踏踏的短帮靴; 江畋也顿时在脑中冒出对方身份来。这是京兆府都內两畿县下的不良汉;也就是类似后世首都朝阳区辅警、联防队员与城建执法大队之类的存在。 只是他们表现的十分老到一般,不由分说就拿着铁尺、锁链和叉头棍、朴头枪等物围上前来,口中还大声吆喝着。 “好贼子,都叫你逃了几坊地了……还不束手就擒。” “好个道貌岸然的人拐子,竟敢当街掳人,当我天子脚下王法何物……” “死不足惜的贼人,与他多话作甚……” 江畋不由得心中再度跌沉了下去而怒火中烧起来,自己的前身并未报官也为留下口信,就一路不管不顾倒追了过去。 结果对方一露面就不由分说先用话术的扣上帽子和罪名,想要当众抢着动手了,用屁股想也该知道和劫夺她的那些人有所干系了。 下一刻,江畋的眼角余光还撇到对方的身后,甚至还准备了一架两人抬的詹子(类似带纱罩子的滑竿),显然做好了当中藉故杀人灭口,再把人截夺回去的准备了。 如果这时候有网络和手机的话,江畋一定会在最熟悉的那几个论坛和群里发帖求助:“不小心穿越到唐朝了,被诬陷成人贩子要当街格杀,该怎么办,急,在线求救命!!!” 然而想到这里,在这危机关头江畋的却是脑中再度转念数闪,而突然爆发出一股子现代人才有的戾气来。难道老子不发标,你们这些古人就当我是“米十二”么。 霎那间他脑中如电光火石一般的就闪过了某个旧日场景,而不由福至心灵而又充满了自暴自弃的决然和愤慨亦然,在棍棒套索临身那一刻的竭尽全力喊出来: “尊皇攘夷,天诛权臣,奉还大政……” “天诛权臣,奉还大政……” “大政奉还……” 这话一喊出,满街顿然喧闹的男男女女、士民百姓,顿然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一般顿住身体;只剩下街坊中回荡的余音袅袅,然后才脸色大变急呼乱叫做狼奔鼠突而散了。 就这么把纠缠中的一行人,在空空荡荡又丢满濮头、汗巾和鞋袜的街道中,给彻底袒露了出来。而就像是应激反映似的,远处各处传来了激烈无比又响彻云霄的哨子和鸣金声。 而这一刻的惊变,这些包围了江畋的不良汉脸色,更是变得如丧考妣或是骇然失色、挥动的棍棒和锁链都脱力砸了个空,相顾手足无措起来。 因为随即就在不远处有声音洪亮大嗓门,飞快由远及近相继怒吼道: “哪个杀千刀的贼子,胆敢上元节作乱……金吾净街在此……” “神武军巡城,奉命捉拿当街反贼……” “京兆府快缉队奉命前来,逆党何在……” “武德司办事,闲杂人人速速避让……” “龙武军甲骑队在场……诸司回避……” “巡检御史当场办案……。敢问人犯在哪。” 眼看的包围自己的不良汉们,又被形形色色顶盔掼甲,持旗端矛举牌拔刀的人等,给团团反包围起来不由当场有些傻眼了。江畋这时却又冒出了更多的疑惑来; 中唐以后在公公们手下骄横不可一世,号称“御史、京兆、兵部”三不能查的神策军到里去了,怎么京城中只有啥劳子的神武军、龙武军、金吾军什么的名号。 而在江畋的视野当中,却是再度闪过一串绿色的提示“引导任务《救赎》完成度(2/2)。历史线轻微偏转,能量收集中。。” 第七章 长安……十二时辰?(上) 转眼距离上元节过后已经是第三天,依旧沉浸在有些懒洋洋新春气氛的长安街市中。 正在哀叹着“三生不幸,京城附郭”的巡检御史郭崇涛,也在策马行走正午后依旧有些萧疏的振远坊大街。 作为人称“手持金牌,头冠插翎”的管城御史,是专门设立于专门的佳节年庆喜诞之日內的特殊差遣;在这节日内的专管御史拥有非常的权宜和威严。 因为在京的勋贵和官宦、王公和贵胄之家,以及相关的形色人等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那些在京寓居的海藩、外藩,臣属之邦的家族成员。 一到每次溯望大朝的时候,充斥在街头巷尾的仪仗和扈从之属,能够整条足足有半里宽的朱雀大街都给堵上了,因此被称为“冠盖满京华”也毫不为过。 乃至民间有谚语戏称为“天檐片瓦砸三猴(候),当街绊倒(元)老(国)公公(主)”。 因此到了几个大佳节里,这些平日里并不常见的身份尊贵之辈,都相继冒出来“与民同乐之后”,传统的京兆府或是金吾左右街使,乃至是监理京兆的御史台监院就不够看了。 于是,就专门设立了这么一个到数个管城御史,以统专佳节其间的一切治防权宜,次一等的佐副又被称为巡监御史,因此又有民谣称“管城镇狱坐,巡监跑断腿。” 但是管是坐镇诸门之一的管城御史,还是行走街头的巡监御史;都有大得几乎无限的权宜权柄;理论上这长城城中除了三大内以外的存在,都可以管的到、调动得了。 因此无论你是如何的显赫之家和泼天背景,敢在节日期间闹事或是违禁的话,遇上管城或是巡检御史,都可以不问先捉事后再审的。 当然了,管城御史也只是依照权柄先把嫌疑人扣起来的临机处断之权,具体的审讯和判定情由,还是等日后依“三议”之条交付有司分处的。 既然主要针对那些权宦、勋贵之家,这无疑是一个很容易得罪人或是讨人嫌的职事;但有所门路和跟脚的话,也是很容易做出名声和事迹来,而迅速上达天听的卑要之任。 因此很是那些年轻御史眼中博上位的轻车直道。在设立管城御史的这短短数十年间,可谓是战果丰硕而恶名累累,莫说是尊贵的公侯妃主之家,就连一位易装出来的太子都曾经被逮到过。 但是此时此刻,郭崇涛想要的轻取之功已经初见端倪了。还是拜前两天夜里那个在街头胡乱喊处大逆不道之言的某个“反贼”所赐。 然而还不止这些,随着当街各方同时介入而显露出来的背后东西,?让这件意外事情很快变成了某种意义上更加复杂的案中案。 因此,在事后被当场牵扯出来的贵家豪门的重大干系,以及那个与京兆府下县属不良汉勾结的市井毒瘤——城南三色坊所有的干系人等,也就是他不辞劳苦连夜带人去捉拿的。 虽然,这桩平白落在他手上的是非,是比不上传统御史前辈们最热衷“不屈权贵”“直犯龙颜”的风评,但也是很容易打造成嫉恶如仇的口碑。然后,他也必需想办法甩脱掉,由此落在自己身上的相应是非了。 抱着这般翻覆坎坷的心思,在一名仆人引领下穿过一重重的花门、廊道和亭台,最终才出现在了一处小院之外; 然后又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那些战战兢兢或是苦着脸等候的蓝袍璞头傔从,和半身带甲弁冠的防阖,显然已有人先行他一步了。 因此,里头还有隐约沉厚而难掩怒气的声音传出来: “在下不要解释和托词,我只要一个说法和结果,知晓什么叫做结果么……” “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个藩国的小使,也是一个差点儿痛失爱女的父亲而已……怎敢当你台阁内的解释和问候呢” “只是身为一国使臣,在这京兆的首善之地、天子脚下,亲眷都居然难以保全,这丢的难道是我区区一家的脸面,而不是大唐与夏藩的体面么……” “空口白牙的慰问与安抚又甚用,我要见到实实在在的罪魁祸首,而不是把义施援手之人捉起来严加拷问的有司……当街那么多眼珠子都在看着呢,到底当你我都是傻子么。” “不管你通政司还是鸿胪寺的干系,如果此事没得说的话,我便舍了这脸子不要到朔望朝会上去叩阙,请求君上主持公道好了,” 然后益发头皮发麻起来的郭崇涛,就在里间一阵竭力劝说过后;见到通政司的左丞,还有鸿胪寺的行人丞,也相继灰头土脸的拜别出来; 然而,这两位品秩远在他之上的贵官,还给他露出一个你且好自为之,一切竭尽全力的表情和眼神来。这让他不由的哀叹一声,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本以为是在上元节捉住反贼的天大功劳;结果最后却变成了在场的几家,大家一起甩锅玩的游戏;他这个身子板最单薄、背后靠山体量最轻的检校御史,就成了锅从天降的最后承接人。 毕竟,这家主人口中自称的区区藩国小使可不是等闲物;乃是海内第一大藩国,泰兴中兴的第一功臣梁公,功成身退之后在域外所建立的大夏国,常驻京城的外派使节; 本人更是夏国宗室近支,当代屈指可数的国姓大辈分,祖上和雍国大长公主所出一脉,人称“无地藩主”“代牧群藩”的京兆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作为钦慕宗国的象征更是取了近支宗室为妻;就算是贵如天家也要好好笼络的这门亲戚。如今家中更是出了这般的泼天大事。 真要让人不顾脸皮的闹到朔望大朝上去叩阙。那政事堂内的相公和省台阁官长们有没有事他不敢揣摩;但是正五品以下的主事、郎官、郎将们,怕有许多干系人等人摘帽谢罪; 而从来就不是那么干净的京兆府和万年县,怕不又有一大票首当其冲之人要脑袋落地?更别说他这个区区的从八品上的御史里行,不准要离开繁华上京去什么边藩荒僻之处“巡事”了。 因此,待到盘桓好一阵子,背后已经浸透汗水的郭崇涛,重新从恭恭敬敬的内里拜别出来的时候,已经变了一副颜色而坐上一辆毫无装饰规格可言的小车,而对着自己驭者兼傔从道: “马上启程去台狱……” “敢问郎君,去台牢作甚……都忙活了两宿了……不回家歇会么。” 身为傔从的驭手,却是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当然是去查看狱政露个脸子,好想法子保住我的位置啊;” 郭崇涛很没好气的瞪着这名有着亲属关系的傔从道。 “想当初我在家苦读七年,考入三辅刑科五年学成,辗转太学任事三年,最后才得以举债考选谏官入了监院,兢兢业业又抄了五年的案牍五年,才有官长青眼提携至如今的位阶,怎又可以轻言退让和放弃呢……至少不能让这事砸在我手中啊……” 然而在他身后迅速闭合的门户当中。在送走了最后一名上门访客之后。这座家宅的男主人,眉目深刻而形容挺拔俊朗的大夏留京使臣梁彦初,却是不复当初慷慨激昂的神情,而有些疲倦的端坐下来; 当即就有一名脸上疤痕鲜明而骨节粗大的老仆,手脚利落的端茶奉上。然而精心调制的香茗被梁彦初捧在手里动都未动,却是难解忧色的反问道: “洛儿现在如何了……” “用了汤药和针石之后,已经可以嘶声叫出几句日常称呼,也能进食无虑了;只是……还是闭着门躲在帐子里死活不肯见人,但凡奴婢想要近身收拾,便会被打砸出来啊……” 老仆闻言连忙道。 “这也怪不得她的,谁想在现下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汇出了这种事情,总算是老天开眼……还有人能够恰逢其会施以援手了。” 梁彦初颜色沉凝的重重叹了口气。 “只是现下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实在是没法子,过犹不及啊。对了,我让你好好清理家门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大都已经安排停当手尾了,就剩下丽娘那儿,还得主上示下……毕竟是陪过来又侍奉过……” 老仆面无表情的这么说着,却自有一股血粼粼的残酷意味。 “这个还要我示下么,就算是侍奉过我几次又如何,洛儿就不是我的心头肉么。上元灯会上出了这种事后,她这个傅姆难道不改难辞其咎么……更莫说是但凡有一分的嫌疑,都不该再有机会靠近我的家宅……” 梁彦初冷下脸来,然后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 “台牢那边虽然有这个郭里行,但终究是隔了层心思未必完全得力的;你在派人去盯着好了,有所风吹草动都要报上来……相应的东西准备的如何了……” “救助的恩人固然是没法马上弄出来,但是各种用度和打点都不能短少的。就算之前背景来历复杂一些,或是有所隐瞒出身又怎么了?难道不是承蒙他救了洛儿么;千万不能落下忘恩负义的口实,让人看了我家门的笑话……” “是……” 老仆躬身应承道。 “算了,我还是亲自走一遭吧。。至少亲眼所见一下那位连夜杀贼十数的西席,又是何等人物?” 梁彦初又摆摆手意味深长的道: ——我是分割线——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与此同时,在被称为“小诏狱”的御史监院的台牢之中。 好容易才在呼来喝去的嘈杂声中,再度迷迷糊糊睡了那么一小会,还有有些咸鱼倾向的江畋;也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宽松素服,两眼朝上的静静望着,没有多少蛛网而还算洁净的天顶梁构。 没有腐臭、血腥或是污秽产生的复杂异味,也没有拷打犯人而整夜不停,足以让人夜不能寐的惨叫声;最多就是狱卒往来期间,敲打栏栅确认人头的动静。以及许多人在室内吃喝拉撒,难免产生的一些“天然”气味。 这毕竟是用来羁押轻微类型政治犯的“小诏狱”,不但人人有一点获得对外透气和采光的并排单间;新来的第一顿还吃得不是馊掉的粥食和贴饼;而据老不耐烦的狱吏喊说,每隔十天的休沐之期还有一大桶水提供身体洁净之用。 再加上左邻右舍都是一些各有来历的人物,所以这段入狱的短短时光江畋过得还不算艰难,只是除了最初审讯露个面之后,一直被羁押在这里无人问津了; 江畋也由此从自己的记忆深处,以及左近这些临时邻居、看守们偶然叫喊和交谈口中,或多或少的了解和补完到了这个时代风貌的一点端倪和真相。然后他就忍不住想要骂娘起来。 这又是什么鬼扯年代,很黄很暴力的晚唐藩镇割据呢,废杀天子如喝水吃饭的大内公公们呢;帝王将向宁有种呼,唯兵强马壮事之的五代十国群雄纷争呢; 还有那个号称对外胜率最高,却要对独立出去的分裂势力,称兄弟之国年年交岁币;号称税负和生活水准为世界最高,终其一朝农民暴动没停过的铁血皇宋,就这么平白无故的从根子上没了么。 第八章 长安……十二时辰(中) 第八章长安……十二时辰(中) 因为,现在正是大唐年间,但又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历史线上的大唐;因为原本让唐朝盛极转衰的安史之乱后,在这个时空却走上了另一个君臣相对贤名而中兴再起的拐点。 随着被绵延了十几年的安史之乱被压缩在几年内就平定了,郭子仪、李光弼还有仆固怀恩都成了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功臣典范了,但是中兴定难的第一功臣也不再是那位郭汾阳了。 在横空出世的不世奇才梁公的面前,那些原本可能就此自立、割据一方的藩镇苗头,也变成内卷的矛盾之前,被转化成了对外四夷九边的扩张和分封建土的积极动力。 于是曾经让大唐糜烂不已的边患吐蕃、南诏等一方强雄势力和存在,都被打爆了狗头而变成了青唐都护府和南平都护府;渤海、新罗等传统藩属相继内附;无论是广袤的北塞草原还是浩瀚的南海外域,也成为了分藩中兴功臣的新天地所在。 然后,作为横亘东西的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也在滚滚而至的唐人铁蹄面前仅二世而亡了。还未来得及扬名传世的和平之城巴格达,也变成了所谓唐人拓殖之下的西宁府。 于是,在黑衣大食的废墟上取而代之的是,东邻安西都护府、西及胎息大秦(东罗),一个全新以唐人为中上层,统御众多外域各族和臣邦的新兴国度——梁氏大夏。 然后这个西国大夏又称天城王朝;因为他在被定为夏京的伊(伊斯法罕)都中,依山而建起一座雄伟宫殿群落,被称为天空之城/天上花都的当代奇迹。 而前身所就任西席的所在,便就是在这西国大夏常驻东土的使节府上;还能把对方的女儿偷偷带出来,也算是某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背景了。 所以在这个时空下,江畋通过后世的那点教科书记忆和网络帖子,所熟知的那些历史知识和对于中晚唐的先见之明,在这里已经没有一点用处了。 唯一能够确认的,眼下正是作为梁氏大夏的创立者,号称出身西域碎叶附近的域外,而有鼎立开拓和四朝辅佑之功的第一中兴名臣梁公;在结束最后二十年的扶政生涯,率领臣下部曲告老前往老家之地,建国定居以为退养的第六十五个年头;年号为丰佑二年; 然这个时代又有另一种他所推行下来的通用历法,乃是周召共和时算起的共和一七零六年。好吧,听到这里江畋不免再度有些风中凌乱了。这不就是新中国建立初期,名士章太炎那帮人提出的建议之一么。 所以,眼下大唐王朝还在乾元、泰平中兴沿袭下来的政治体系框架下,享受对外征拓造就的诸多海外、域外诸多唐人藩属,所直接或是间接带来持续而稳定的红利和余泽。光是历代坐食其利的大唐宗室就分封出去了一大堆。 作为相应的代价,则是这位第一功臣所留下来的政治遗产和影响力,在皇权之外的一家独大局面;撇去其他的功勋门第就不用说了,号称梁门三家的主要支系,就分别代表了西国大夏、京兆本家,南海都护府的三大政治势力。 不过这些东西距离江畋所处的境地都实在太远了去;江畋实在回想的有些头疼了,又见到窗口投入的光线已经落到了相应墙壁划下的第二道时间刻度上,顿时就跳起身来进行吭哧吭哧的例行锻炼。 在吃了睡睡了吃,就再也别无他事的时光里,江畋如果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保持一些规律和习惯的话,真的就很容易自内而外的身心涣散掉,而变成一条咸鱼了。至少他还是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的。 至少在这闲余的发霉时间里,江畋通过抽空的锻炼身体不但可以转移注意力和打发无聊来解闷,还能保持身体连带头脑的基本状态。因此,他用拳头撑在地上做俯卧撑和伸角插进栅格里做仰卧起坐时,也不免会随着血液沸腾而浮想联翩。 比如在这里有没有机会见到,诸如后世被躲猫猫、做俯卧撑、用鞋带吊死、用纸张割脉自杀,喝水和洗脸被呛死的,各种奇葩死法呢。好在根据他这段时间的例行观察,这些都是概率不大的妄想而已。 相比专门安置只能由天子或是政事堂,亲自下诏书定罪重犯,被称为天牢的大诏狱;或又是刑部下辖的(全国待决重案犯)刑狱和大理寺的(两京都畿犯罪)寺狱,乃至规模最大京兆府下的(治安)城牢诸监。 御史监院管理和监督的台狱,无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存在。其中政治犯的待遇多少还会比普通作奸犯科的刑事犯,或者是抗蒙拐骗的民事犯,更加优待一些。所以看起来还算干净,也不用和别人一起串笼。 因为其中大多是因言或是著述获罪的存在,保不准还有出去或是起复的机会,所以都已经磨炼得水滑油光的狱吏们也大都是人精,断然不会在日常留下什么让人诟病或是秋后算账的话柄。 更别说作为台狱本身,头上还有一群在太平时期想要出名博位想疯了,根本不在乎自己人也咬的御史们,像是疯狗一般的虎视眈眈。因此除了脸色难看一点、语气冷暴力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牢狱里的多余花头。 唯一比较真实的就是在视野当中,随着意念所浮现出来的两个任务进度,以及0.61单位的能量。那是江畋在入狱之后断断续续收集到的。 然而随着他锻炼的动静越来越响,终于有人不满意的叫嚷起来了。倒不是那些面无表情被称为“活尸”的狱卒,他们在这里久了什么情形没见过,只要是不是当场自杀或是想要破坏监舍逃跑,基本就是不闻不问。 却是左近的几个人犯不耐烦敲打壁板喊道: “你他娘的还让人清净不清静……” “又是丙子十六,你凭空扰人清梦么……” 能够进入这片牢舍区的,多少各自都有一定的来历背景所在,自然也因为新老次序,而形成三六九等的潜在规则和约定俗成的隐隐等秩。 但此辈却从未见过如此活跃的新来人,因此好些习惯了落得清净或是维持咸鱼日常,而不分白天黑夜只管睡觉的个中人等,未免有些烦躁和不喜了。 “呱噪!闭嘴……” 下一刻,却有个颇具威严和力量的粗豪声音训斥道。 “眼看寅时就到了,丙十六,当是你开讲了,未老他们还在等着呢。。” “省的了,” 江畋平心静气的收回有些发胀的手脚,而在脑海中慢慢的构思和罗织起来。 因为这处台牢里某种私下的规矩,每个新到这里来的人,要给大家讲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或者说体现出自己在这处场所中的价值;所以江畋也半真半假的编了个段子,却不想意外打动了这些有所一定见识,又闲极无聊的左邻右舍了。 于是这两天下来,江畋早晚两次所提供的故事就成为了短时间内,牢中的左邻右舍们们最为期待的时段了。只是他原本还想卖弄一下四大名著什么的经典段子。 但是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显然因为那位前辈粱公的缘故,这个时代早已早有好些类似的魔改版经典作品在流传了,所以江畋也只能选择一些比较小众而脍炙人口的段子,来重新编译了。 “从前啊,有个天赋秉异而才学横溢之人,见到世上纷争不断而死伤累累;世人皆饱受其苦,而自己也一度深以为害,失去了家人和挚友。” “于是在痛定思痛的一番悲天悯人心思下,她决意创立一个组织来聚集世上的道同志合之人,以实现消弭纷争与战乱之愿。。” “于是她创了一个隐秘的组织,起名叫做慈航静斋,收养了许多天下流离失所的孤儿,自小严酷训练以为密谍和死士。。” “并且认为最直接的解决纷争与患乱之道,就是把想要发起战争的当权之人都刺杀了,这样自然世上就在没有什么纷争和战乱了。。” “这不就是扬汤止沸的自欺欺人么,”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到。 “所以啊,他们行事到了最后,就被另一个号称要令世上所有人都趋于大同的组织,人革联给干掉了。。而世间纷争依旧如故。。” 江畋最后总结到。 “什么救世不救世的,这也忒无趣了,丙十六,再说一个与牢狱相干的志异如何。。” 樊狮子却是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哈欠。 江畋想了想,又重新开口道 “好吧,话说从前从前有个屡试不第的书生叫做宁采臣。。无奈只能出来替人要账,结果只能夜宿在一所荒废兰若之中。。” “他被人抓进牢狱中,却遇到一个被称为诸葛先生的疯老头,据说是诸葛武侯的后人。。想要效法先人有所作为于世间。然而却在晚年诸事悔恨不已,言称是先人的志愿害了他。” 然后,江畋就学着《倩女幽魂2》里面,那位卧龙先生的感伤语气道: “因为祖宗没眼光,让我追求学问,让我著书传世。谁知道,写游记,他们说我泄露国家机密;” “写历史,说我借古讽今;注解兵法,又说我策动谋反;写神怪故事吧,又说我导人迷信;” “最后改写名人传记,结果这个当朝名人失事,被定为乱党一流,我跟他一块儿判了个终身监禁……唉,人生就是个牢狱啊!” “人生如狱,说得好,说的真好,我我晚食便就让给你个鸡子,不,再加一条鱼好了。。” 一个沧桑老态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来自另间的牢室里,被称为未老的声音。 江畋听了不由的苦笑起来,曾几何时,自己堂堂的穿越者,居然要靠编故事卖哲理来混点吃喝了。 “丙十三,你若到快意楼或是朱文斋去,怕不是也能做个大先生,风光体面的供养无虑了?” 再独有人开口道。 “忒,你个想的多了。。” 然而樊狮子却是唾了一声。 “能进这台牢中的资历,又何须下落道这些贩夫走卒汇聚之所,去抛头露面的受追捧呢。。” 这时候,外间却是传来一阵嘈杂声;一名从未见过的黑衫狱吏大马金刀的跨步进来,就连当值这一班的樊狮子,也恭恭敬敬的退让到了一边行礼和招呼道: “见过监巡。。”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例会他的意思,而是在成排的牢房中踱步顾盼了一圈之后;伸手相继指定了好几个监室: “你出来。。” 然而在点到江畋所在丙十六的时候,樊狮子还是脸色微微一变,而在众多目光看不叫的地方低声反问道: “这怕是不妥吧。。才刚送进来的。。监司专门指名过的。。” “这边无需你小小的司级劳心了。。” 然而死人脸一般的黑衫狱吏,却是抽动面皮笑了笑,伸手将他退到一边去。很快在他的坚持下,包括江畋在内几个犯人被提了出去。 只是经过其中最大最好一间狱室时,却见到里头那个被狱吏们口中尊称为“风先生”,一个披头散发而有些神经质老头子,依旧在在喃喃自语念叨着什么; “过场而已。。只是过场。。” 然而当江畋抬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念得都是些胡言乱语的呓声,之前的声音仿若是错觉一般的。然后就一路被带出了囚舍来到高墙环抱的偌大庭院当中。 又被套上铁质的镣具,驱使走上黑布蒙紧的特制囚车,哐当哐当的颠了好一阵后,才重新停下来见到了揭开的光亮。刹那间江畋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在一处极为喧闹和嘈杂的公众场所了。 第九章 长安。。十二时辰(下) 好嘛,简直就是某年春晚小品里描述的“人山人海,旗鼓喧天”的大场面;无数人群里三层外三成的占据了大多数的视野范围,更有人爬到了树上,或是坐在房舍边沿上 只见无数的人头潺动之间,赫然是一颗叶子稀拉的歪头独柳,独柳背后的土丘上还有一座古朴的建筑,乌萋萋的格栅大门上面,还用纂体写着“狱神庙”三个大字。 而庙前一座木质高台已经搭建完成了,还有几个像是牲口一样的人被反剪按跪在上头。江畋不由的一个机灵,居然是上刑台杀头,这么刺激的事情,就要发生自己的面前了; 然而江畋很快就强迫冷静下来;自己呆的是台狱而不是秋后待决的刑部狱,或是宰相以上才能勾决的天牢。关在里头的绝大多数人,无论怎么也犯不上斩立决的死罪,怕就是专门用来陪斩的下马威了。 想到这里江畋两腿之间的一点尿意也就消失了,而变得有些饶有趣味起来。正所谓是既然无法抗拒,那就努力去享受好了。 要知道通常情况下就算没有真的被压上场去,绝大多数人会下吓得屁股尿流、大小失禁什么的,然后回去就更好拿捏了吧。原来这些天的风平浪静,就最后应在这里了。 然后,江畋发现自己被专门提了出来,又用力推搡着不得不走上了刑台。然而,这就是赤果果的恶意和针对性羞辱了。与此同时,负责监斩的一名青袍官员和蓝袍官员,都对视了下皱起眉头来,却又按下去没有开口。 “马哥儿,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而然在另一个角落里,那名死人脸的黑衫狱吏此刻却是脸色无奈的,对着另一名满脸恨恨之色的不良帅道。然而这名腰佩着长安县腰牌的不良帅,却是咬牙切齿的道: “也够了,周边十几条街坊的袍泽兄弟啊,就因为这厮当街喊了几句话的诬赖手段,全都给金吾院和武德司送去盘查和拿问了,白日里尽是他们妇孺妻儿过来哭求和寻问与我,岂不知那个可恨啊。。 话语之间,台上第一个死囚已经在拼命挣扎又被死死按住臂膀,和台下山呼海啸声中,奋然一刀枭首而下血喷如箭的将人头甩飞出好一段距离,才滴溜溜的在高台边缘停下来。 刹那间剩下的死囚当中,已经是一片扑面而来的迎风恶臭不一了;而被单独拉到边上蹲着的江畋,也在人群声音跌落下去的那一刻突然站起身,用尽最大的气力突然高喊出后世知名的《慷慨篇》道: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 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刹那间,围观的各色人群顿然在不明所以的静默当中错愕了片刻,然后像是轰然触底反弹的浪潮,或又是想在滚油中投下一大块冰似的,纷纷轰声雀跃的叫喊起来: “好诗。。” “壮哉呼。。” “可否义士哉。。” 然后,在高台负责行刑的快刀手和官吏们,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和围拢过来的身影当中,江畋再接再厉式的又喊出了另一首名句《狱中题壁》: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这时候,周围的轰然叫喊声已经变成了一片,唯恐天下不乱式群情纷然,而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好个慷慨激昂之士。。” “再来一首” “多做一篇” 这一刻江畋只觉得有些快意莫名的江畋,亦是在那些胥吏重新按住自己之前,大声的吟诵出第三首《石灰吟》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万年县的人做事,也太不像话了。。” 凉棚之下,暗自抱怨着大理寺评事张茵,刚刚百无聊赖的喝下一口茶水;然就就见那些围观的士民百姓,突然就有些群情激动的往复叫喊和传唱着什么。 “住手,不可杀。。不能再杀了。。” 然而当他终于听清楚他们叫喊的内容之后,他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又撞倒了案子上的器物而起身对着左右连喊道。 “这又是为何。。不过是几个已经勾决的。。。” 在旁陪监须发具白的太医院判事孙淼,不由惊讶道。 “没听见这又是张俭,又是杜根的么。。真要下手杀了,你我就是真就是坐实祸国乱党、奸佞的爪牙了。。” 大理寺评事张茵却是气急败坏的对他喊道,他再没有见识,也不会不知道这两位乃是何人是也。 (张俭者,东汉党锢的标志性人物,元初二年曾作《举奏中常侍侯览罪衅》弹劾宦官侯览,被反诬“结党”,被迫逃亡,在逃亡中凡接纳其投宿的人家,均不畏牵连,乐于接待。) (杜根,字伯坚,是颍川定陵人,直言和熹年间的邓太后应该还政安帝;结果被上殿装袋活活打死。结果行刑人仰慕留手,让杜根装死装了三天,直到眼睛里生了蛆,才得以逃生。) 而与此同时在附近酒楼之上,刚刚关注到这场动静所的一名锦袍中年,却是脸色无比古怪和诧异的喃喃自语道: “张泰出这厮,怎么会当场闹出这种是非来,好歹是推判多年的老刑名了,怎能让人犯当场作出诀别词来。。还让士民当场传唱起来。。” 随后,他又忍不禁赞叹道。 “好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有这种诗文中才具和气量的人物,怎么会被轻易送上刑场呢!” “再加上‘要留清白在人间’,这不是经变、说文、白戏中朝廷识人不明、残害忠良的路数么,一旦满街传唱开来,相关人等怕不得编排成什么样子了。。” 他身边亦有更为年轻一些却形貌近似的同伴,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嗤笑道 “大理寺这次怕要莫名背上个凭空飞来的恶名了。。” 就像是印证他的话语,楼下街道中更有许多士子打扮的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事物般一股脑的涌过来,又推挤进了人群当中大声的打听和询问起来,然后就变得越来越好奇和惊喜的,拿出告贴眷抄着四下传扬起来。 “李四元这个节外生枝的王八羔子,竟敢把什么的人物送上来害我,殊不知,能做出这种壮烈诗句的,岂又是简单跟脚的么,” 此刻依然是如坐针毡的大理寺评事张茵,亦是对着左右大声抓狂道。 “快把人好生安抚了送走,其他人犯也马上打回去;就说是我,不然收场来不及的话,我辈不用过明天,就成了这京城里最大的笑柄和话题了。。” 然后又有人飞奔而来耳语了几句,他才转为忿色道: “果然是个非等闲的,上元反贼案的那个事主,当日里可是六家衙司一起解送过来的;另外,城南大举抄拿的连夜用刑和审案,我也是亲身参与了的啊。。” 而与此同时,在台牢的花押房里,晚了一步赶来而顿时满脸抓狂的郭崇涛,也在对着台牢中聚集起来狱吏、狱卒们咆哮道: “人呢,你们把人弄哪儿去了。。如此兹事体大之下,别说是丢了差事,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宪台郎君,这话我就不懂了。区区一个人犯。。。何须劳动你贵趾,不如先请一份。。。” 而作为监正抱病在家,而实际当值监副已然满头大汗淋漓的李四元,却是还想强撑着挽回和辩解一二。 然后门外也传来了大片奔走的声响,随即外间就有满脸惶然的门卒跑进来,急切大声叫喊到: “不好了,有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亲自把囚车押解回来了。。还要咱们给个说法哩” “竟然被主上说中了,这郭里行还真是靠不住,也不管用的紧。。” 而在台牢的大门之外,那名疤面老仆亦是满脸森然的对着手下交代道: “一时疏忽之下,差点儿就让别有用心之辈害了本家的恩人。。你们千万给我好好盯死了,今后再有什么状况,就直接上门禀报把。。。。” “主上说的很明白了,那人无论犯了什么事请,朝廷怎么处置那是国家的法度;但是本家万万是不能恩义有负的。” 第十章 人间道 满脸蜡黄病容刚刚过来履任的台牢监正;因为见多识广而琉璃蛋似得行事滑不留手,被称做“老老王”的王秋,也在有气无力的哀声叹气道。 “如今有郭台使盯着,随便送点东西进来,甚至许他一些不要紧的所求,都是毫无问题的。。” 虽然对方只是“区区”一个夏国小使家的管头,但是那种杀人如喝水吃饭的战场煞气,却是做不得假的; 更别说他背后那个夏国小使,或许没有法子驱使省台寺监的官人们,却有的是办法拿捏他这个才刚刚入了品流的台牢监正。 被迫回来收拾烂摊子之后,又毫不犹豫的直接将一切的底线坦言相告了。能多年作稳这个位置而变相从中牟利的他,最要紧的还是眼力够好,口风够紧。 他看守的这个台牢虽然有小诏狱之名,但是终究是不比真正的诏狱和关押政治重犯的天牢所在;因此进来的人大多数是官场上犯的轻罪,或是在政争中无关紧要的边角角色。 有时候,甚至会有人故意在朝堂上言语不慎,而犯个无关紧要的小错进来,权当是避风头和静养的功夫了;同样也有人党争之中籍着宪台干系送进来一些人,以为变相保护。 所以按照他多年观察的经验教训,这里头的人等倒有小半数有机会开释出去的,只要是想办法在千秋节或是万寿诞庆中,给大赦的名单添几个字而已。 然后以有一些人不但会免罪开释,还是藉此官复原职或是更进一步,那这时候他们在台牢中的遭遇和经历,就成为难免的加成或是减分部分了。 被送进来的人也许官品不会太高,但是他们出去之后与同类中人得以串联在一起的能量;也足以现管身份为难一下,刚刚进入流内品而只能在牢中一亩三分地有用的王秋。 至少他背后靠山们是不会为他去扛住这种小事的;所以踏上宁愿整日公事公办的保持分寸,即不主动讨好也不过于得罪,才将这个位置维系下来。 就像是上元节那天晚上,他偷空在街头带着家人游玩回来,却接到台狱中突然被禁军、卫军和武德司同时押接过来一个重要人犯的消息; 于是他当机立断服下了一贴含有少量草乌头的方剂,而当晚就发了急症上吐下泻的一身恶臭抬回去。然后就让那个一贯想要定掉自己位置的副监李四元,名正言顺坐了这缸。 现在李四元因为吃里扒外的干系,在刑场上被闹个正着送进去了;他也如期抱病回来主事了,看起来事情颇为圆满的回到了正轨,但是相应的关系和是非,他还是不想沾上的。 “他呀,我实话和你说了把,没那么容易出去的,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如此。。” 只见王秋暗自比划了胖嘟嘟的手掌,在旁的郭崇涛也有些无奈道。 “这不是我刻意的为难,而是他当街喊出的那些东西实在有些犯了忌讳。。要知晓本朝一贯于言路的态度,都是宽余下而慎于上的。” “每年在平康里三曲和东西两大市那边,喝醉了酒发疯或是一时兴起脑子犯了混,跳起来喊出大逆不道之言的人还少么;你见过几个被逮进台狱的,就连武德司的那些行走亲事官们都懒得理了。。” “毕竟皇家一贯是以宽释待人,而扶政三家也被人骂的多了,不介意蝼蚁小民的一时毁言。可是你说襄王攘夷,那好歹是周公的名言,天诛权臣也不过是博人一笑,政事堂的相公肚量还不至于如此肤浅;可是你干嘛说是大政奉还呢。。” “所以三色坊算什么,城南市井里大名鼎鼎的青黑郎君及其背后的靠山算什么,不过是京兆府里随便哪个正任官身,一个指头就能扣死的跳蚤儿,可是牵扯上大政归还就完全不同了。。” “眼下圣主方立,上皇刚刚退养兴庆宫内,保国五朝的睿真元明太皇太后才去世多久?有人想要推着局势,在扶政的周公之道上更进一步,自然也有人想着要乘势而起夺政奉还与君。。” “你说他该死不该死的撞上了这个节骨眼。。就算是正当大赦之期,也是无人敢把名字递上去的啊。。” 在辞别了送来相应财帛物用的访客之后,王秋亦是胯下脸来对着郭崇涛抱怨道: “方才人前,我也只能话说一半,老郭,你这真是害死我了。。” “曾经的交情不用多说了,有人想我托我来问上一声,” 郭崇涛却是不以为然的继续追问道: “这厮是否可以派上些许用处了。。毕竟是在刑场众目睽睽之下传遍了京城,保不准就让哪位贵人听到风声了呢。。” “这事你可莫想太多了,这厮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啊。。” 王秋却是冷笑了起来。 “难道你就没看当晚的勘验文书么,就连我都看到了;从兴义坊宝华寺边上的辟巷里,各种陈尸横倒了一路到飞云废观;各种死状奇惨。” “还有两个是被活活压死的,一个烧伤甚重的找回来就死了;虽然难以置信,但活下来的残余可都是亲口指认所为的。。” “就连那些不良汉想要当街捉他以为功劳,却被他喊了几声就全都牵连进去了。这意味着什么,这厮的心思可比你我想的活络多了,也不乏狠绝凶利的手段啊。。” “什么。。那些表章之中,竟然还有这种的隐情!!多谢提点。。” 郭崇涛不由惊讶道。 “回头我就好好查查,究竟被隐没了多少的内情和干系。。” 而当郭崇涛也匆匆离去之后,愁眉苦脸的王秋,再度把狱吏樊狮子给传了进来,而换了副如沐春风的表情来: “狮子啊,干得好,这次多亏了你使人送出消息来我家。。” “好歹你我两家也是世交,喊你一声世侄且不以为过吧。。” “这次监巡和副头他们都进去了,我觉得你也该担待起更大的职责和要任来了。。” “自然了,丙十六房的那个干系,也要你多多用心了;日常里有什么不一般的,劳烦你好好的记下来。。” 而对于江畋来说,这则是一个境况变好的开端和征兆。这个刑场走一趟,不但没有如愿立成规矩,反而直接把副监正以下的一小半的狱卒和狱吏,都给巡检御史亲手送到刑部去待罪了。 所以在余下换进来的人手当中,除了那个仗义阻拦过一二而还能说得上话的樊狮子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是战战兢兢的避着这处丙子十六,阿不,应该是乙字十一号房走了。 如今台牢里的监舍,是按照天干地支各类来划分的。其中按照十天干代表的是,具体监室干湿、大小、好坏的待遇级别;而十二地支代表是监犯的重要程度。 因此,作为这意外插曲的后续补偿和连说反应,就是江畋的生活变得进一步好转起来;虽然没有换上更大更接近出口的囚室,但是干硬的夯土地面被盖上厚厚稻草又铺上了芦席和褥子。 而干稀搭配的伙食也终于见到了荤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肉。又拿来了专门的案子和托盘架子,以便摆放餐具和端坐进食;而后江畋只是稍加要求了下,居然就得到了之前犯人留下的一叠旧书。 当然了,江畋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日程习惯,依旧在给同监“房客”们的讲故事: “从前啊,有个刽子手和一个比丘尼,一齐下了阴间见了地藏王菩萨。。” “结果只有刽子手受了菩萨的超度,去往极乐世界,而比丘尼却被依旧还要入六道轮回,” “她不由哭告于菩萨曰:奴婢一生唯以佛事勤修不堕,此身也未曾敢有伤害生灵,何以福报还不如一个满身血腥的屠刽之辈呢。。” “菩萨曰:你这一辈子吃斋念佛所修不过是为了自身,名为求取解脱之道,却依旧落了表象和虚妄,而蒙昧在红尘大障之中。。” “然刽子手此生虽然杀生甚多,却始终心如赤子唯以本愿,所行亦是为世间正法罪恶之事,属于昭彰天理正道的一部分,故而有杀业而无因果,遂可向往极乐之中。。” “说的好,真是好,” 威猛粗壮的樊狮子有些感触道 “我让婆娘多做了份汤饼,就留给你做夜里的加食好了。。” “这位小先生,就以我的半份饭食相酬把,且再说个有情有性的和尚故事吧,” 这时候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有情有性的和尚啊,倒也听过一个。。” 江畋只是略微思量就继续道: 第十一章 人间道(下) 想要拉进一个人的关系,说起来复杂足以构成一个人际交际为题的社会学体系;但同时以某种经验而谈也相对简单的多; 一个是足以共情的环境和经历,比如所谓的人生三大铁的基本道理。这一点放在同在一个牢狱当中,又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情况下,人们对于同类遭遇的理解和宽容度会有所提高。 然后是做一个合适的倾听者,或者说适当的引导对方向你倾诉的话题,来迅速达成亲切和熟悉的程度;最后是能够适当的自曝其短和无关紧要细节上的不足,来形成对方某种反差式的心理成就感。 这样一番下来的话,让别人和你无所不谈的知己和至交,还是有一定距离;但是觉得你是个有趣而亲切的人却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虽然理论上牢狱之中是不准互通声气以为串通的;江畋还通过日常故事间的互动,以及狱卒之间的间接反馈,大致将同监的各色人等身份摸得七七八八; 有来自太医院祝由科的咒禁师,有京师大学堂的助教,有官办采造的酒类商人,钦天监名下的方士,左通政司的门下吏。。。。。甚至还有一名不知道为何关在这里的黄门小侍;基本上代表了京中文吏和技术圈子里的形形色色存在。 但是具体身份最高的反而是那位有些疯疯癫癫的“风先生”,据说没疯之前乃是故太子的东宫官属。然后,日常待遇上最受优待的,却是“风先生”斜对角的大单间里,这位貌似来自军器北监的“卢工”; 可以说除了不能走出这个院落之外,一切衣食起居就仿若在自家一般,各种家什用度都是时常更换的豪华高配。就连时不时前来巡监的监长、监正和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问候在先。 甚至在狱卒之间的隐隐口风说过,其实这位早就可以开释出去了,只是他不想就这么出去而继续盘恒在此而已。而日常里这位也甚无什么存在感,基本上除了单独走上顶层露台晒太阳的专属放风时间外,就一直窝在形同豪华宾馆的监舍内,看书、批注和练字、绘图不断。 也因为之前的突发事件之后,江畋才被挪到距离他更近一些的位置,得以更加了解到另外这些东西。而对方的用餐规格显然比自己高出许多,而远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之上;因此哪怕是半份饭食的标准,也是时鲜荤素俱全的丰盛。 比如樊狮子端过来的一瓷碗细嫩水禽肉糜和豆腐做的羹,青豆角烹制羊肉酱,马蹄鸡蛋馅料的煎丸子;半片烤的酥皮喷香蜜仔鸡,加了许多香料而口味浓重的烧鱼白汤。还有一小碟浸渍了青盐和苦橙汁的乌鳢脍。 江畋一顿下来就摸着肚子觉得有些吃不下了,就让人把自己那份给收了回去。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先念出一首后世在加工和改变过的长揭子来: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此为东天竺摩揭陀国故地一位密教法王,人称‘情僧’的梵音海大师,所做的《相思十诫》。。” 然而,就在江畋慢慢细述着关于六世达赖那些真真假假段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因为饱食之后的倦意上涌,头脑越发昏沉睡去的他;仿若是又回到了一处满是富华瑰丽陈设,四壁还描绘着漆彩雕刻画的厅堂之中,一个威严满满的声音在郑重其事的交代着: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这儿货真价实唯一的。。。少主了。。” 然后场景,就变成了一处繁花盛开的庭院,镶嵌着大块彩色琉璃的温室之中,又有阳光照耀下看不清楚面容的另一个声音: “这事兴许不能怪你,但也没必要在留在这家中了,与本家颇有渊源的兴山寺的普宁大师,会好好教导你的将来。。” 接着,场景又变成庄严宝相而高大宏伟的佛堂之侧楼阁上,一位泪眼朦胧却始终看不清楚面容,衣裙华美环佩作响的女性探望者,充满梗咽的说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晓得你是个善解人心的孩子,也给了我许多的慰藉;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但也没有办法,本家不能再有别的意外和变数了。。偏生你就是那个破绽。。” 而后,画面又跳到了一处檀香和陈年书卷味浓重的院落藏书内室中,同样看不清楚面容的女性拜访者,却是用有些欣然的声音说道: “主上已经答应了,让你过继给罗州藩那个没有儿子承嗣的兰溪房十九族叔,只待过些日子,你便不用再留在这里受苦;” “小十九族叔家里只有几个女儿,只要你能承袭了兰溪房的宗兆,也不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忌讳了。。我也就可以安心去了。。” 然而。这一幕再度变成了某个尸横遍地的场景,还有人放火焚烧着那些沾满血色的驿站馆舍,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对自己道: “你留在这里,终究还是个祸害和不利本家的根源。。但是在有人不惜给你求请之下,主上的心意虽然有所反复,但还是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所以到京城去吧,找个足以让主上和那些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隐姓埋名下来好了。。也许你还有机会像个普通人家一般度过余生。。” “要怪,就怪你生错了人家,又流落到了错误的地方吧,。。也许你还心有不甘,但是像个寻常百姓一般无惊无险的活着不好么。。” “只要拿上这张钱票,送到南丰社下在京的定云号去,每月就自然就不缺你的用度。。” 然后,就是车马在吆喝声中动起来的那一刻,印制精美而数额不菲的钱票,被嘶啦一声扯成碎飘如雪片一般飘散在空中,以及自己愤然出声的最后一点相关记忆。 “既然不要有所牵连,那又何须留下这点干系呢。。都随风轻去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江畋抹了抹眼角不经意间流出来的湿润,重新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只觉得心怀中充满了怅然若失,又混杂着丝丝缕缕的缅怀与悲伤的滋味。 然而接下来他却发现自己的环境已经大变样了。阴暗厌逼的台狱牢舍不见了,只有灿若霞烧的天光之下金红尽染的山林,与远处奔腾而下扬洒出层层虹彩的白练飞瀑;让人一看就心生豁然开朗和畅快之意。 然而,空气中焦灼焚烧的臭味与血腥气,却又重新将直愣愣看呆了的江畋拉回到了某种现实当中,难道这又tm穿越了么。就在不远处的山林中,某种袅袅烟气淡散开来又将这种味道随风飘了过来。 然而下一刻江畋却是毫不犹豫的拔腿就朝着反向大步走去;开什么玩笑,没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么。自己这两天遭遇的事情已经够多够麻烦了,没必要再因为不关自己的意外而惹事上身了。 然而,有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骤然吓了她一大跳 “你就是来捉我的无常鬼么。。” 江畋这才注意到,在几步外一棵堆满落叶的枯树下,倒靠着一个娇小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的人形轮廓: “无常你个大头鬼,你才是无常,你全家都是无常鬼。。” 江畋不由条件反射式的网络三联骂道: “是啊,大家都死了,我又岂能独活,终究要与之团聚了。。” 枯叶之中露出来的一对眸子,却是闪过哀伤和悲戚的神色。 第十二章 还真 然后,江畋突然发现自己有着完整的嗅、触、听、触在内无感,却对于现实事物没法造成任何的干涉和影响,既没有太阳下的影子也没有来自水面的倒影,就连所谓的奔跑和攀爬等激烈运动,也像是凭空存在的一般。 这又是什么鬼状况,难道自己真的变成孤魂野鬼了么。江畋也难免心中大骇大惊起来,而狂念着我是唯物主义和辩证三观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咋么会被这些不科学的东西所局限和控制住呢。 他想要不理不睬的转头就走,然后才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却又突然转了回来;因为在他的视野当中突然出现了一行绿体字提示:发现时空锚点,正在链接中。。。。,然后就断线了?然后,他就毫不犹豫的回头,冷声问道: “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接触了对方的霎那间,突然有一大堆的感官碎片像是狂潮一般的闪现而过,然后,对方煞白发青泛紫的脸色,也慢慢的恢复到了苍雪一般的惨白;而江畋则感觉自己的存在形态和颜色,也似乎变淡了一些。 江畋也忽然自然而然的明白了,这就是自己存在这个世界的锚点。还没有等他重新开口,突然就在天旋地转之间,一切都变得再度模糊起来;而后,耳边重新想起了有些熟悉而又久违的嘈杂声。还有一股奇怪味道充斥在鼻腔当中。 “怎么会这样?” “今日内灶的厨子是谁!怎会闹出这种是非来。” “报,已经逐一查验过了,怕是白鱼汤有问题,狗子尝几口就吐白沫了。” “是陈不举这个狗奴,那还不快去捉人!” “什么,逃了,那就去他家中搜拿啊,能捉住一点跟脚就捉住一点啊!” “台牢养着你们,可不是光拿来看门的,快给我拿了文牒赶过去。” 半响之后,又变成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死了!全家都烧炭死了!岂有此理……” “这事被京兆府接过去?那与我们眼前又个屁好处……”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江畋只觉得自己被人抬了起来,重新换了一场场所之后;周围又变成有些针锋相对的争执声: “这可不行,他可绝不不能在这里出事,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虽说他做了传唱一时的诗文,自许为杜根、张俭之流,于当道诸公眼中,也不过是个夜郎自大的笑柄。。” “可要是他不明不白的暴死在了这台牢里,那可真是做实和成就了他当代张俭、杜根的名声了。。” “你倒说所看,我又该怎么办。。” “当然是不惜一切手段救治回来,” “我其实有一个救急的方子,就不知道诸位敢用不?” 这时候,江畋的知觉当中再度浮现出一条提示: “是否消耗0.03单位能量,中和素体内毒素?” 下一刻,江畋闻到了一种无比馥郁的的味道,顿时不由选择“是”,而急忙睁开眼来;就看见一只装满夜香的木桶,赫然近在咫尺。惊得他顿然跳起来,居然差点儿被人强行喂屎了。 “好了好了,终于醒了。” “我就说我的偏方有用吧!” 却是须发蓬张的樊狮子,在对着左右夸功道:虽然江畋看着放在旁边的便溺桶,很想给他当脸一拳,好叫知晓什么叫做“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然而在后遗症的浑身无力之下,只能有气无力的低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樊狮子等人,却是一下子哑了声,而又面面向觎的对视了片刻,才勉强挤出一个十分寒碜的笑容说: “这……还请江生,好生休养,不急在这一时。” 而后,在经过台牢里找来的一个死人脸医官,仔细检查过了口鼻眼睑等处,确认了真正无恙之后,江畋才被重新被抬回到了监舍;然后又在全身沉重的疲惫当中,再度昏昏睡去。直到半夜才再度被人退醒过来;睁眼却看到了近在咫尺黯淡灯火下,樊狮子那张有些吓人的脸庞。 “草,你做什么鬼!” 江畋忍不住条件反射的怒斥道:却被他做嘘声状的张手一把挡住了接下来的声音,然后才低声急促道: “江生勿急,你莫不是想知晓这事内情么?” “此话怎讲?” 江畋一下子冷静下来,也遏制住了想要大喊出来的冲动。 随后,在樊狮子前言不搭后句的断断续续往复叙述之下,好容易厘清其中思绪的江畋,这才明白过来。 “我居然被人误中副车了?。” 也就是说,有人居然通过那位在台牢经手了十数年的帮厨,给那位“卢工”的饭食里下了药,还是那种不见血没有什么激烈反应,只会让人逐渐心肺麻痹而死的特殊混毒。 结果因为中间出了意外,被分了一大半给自己这边,结果就是药性不足把人给放到了,却没有能够要江畋的命,反而陷入某种类似《离魂记》一般的迷离幻觉当中了。 但是这对于一贯太平无事多年台牢而言,俨然是惊天动地的政治事故了;因为台牢代表的御史台的那些疯狗们,为数不多的体面和威慑力所在;居然被人扇的啪啪作响。 尤其,这是既四十多年前,那场导致无数公卿贵胄身死的银台门之变后,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发生在台牢的谋害事件。已经不是一个区区的司狱官,或是御史台殿院本身,可以遮掩和按捺下去的。 尤其是哪位“卢工”的身份十分敏感,虽然因为胃口不好之吃了几口,却因此上吐下泻的几乎去了大半条命;如今还在专门的太医馆里苟延残喘。 当然了,在偷偷过来传话的樊狮子再度离开之后;江畋又不免陷入了某种沉思。因为,光靠樊狮子本人的能耐,是没有办法了解和透露这么多事情的;那背后传话给自己的的人,又想要什么呢? 待到了第二天,江畋已经恢复了过来,而能够做一些简单的肢体扩张运动。就在他吃完明显加料加量的早食粥羹之后没多久;就见到一名完全脸生的黑衣红边狱吏走了过来。对方面无表情放缓语气隔着栏栅对江畋提醒道: “丙十六,有人要见你。。” 随后就四下里有当值的狱卒连忙簇拥上千,殷勤十足的配合他打来一桶水,在大门便的耳房内,让江畋简单的冲刷身体又洁净了头面;然后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干净粗布衫,结好了发髻纶上发巾之后; 这才引着他向着监外专门过堂和提审之用的后堂偏厅位置走去。 第十三章 微澜 第十三章波澜 然而下一刻,江畋却被带到了偏厅附近另一处有着简单陈设的房舍当中,而在一片绘着“千山江雪”的屏扇前胡床上,正摒腿端坐着一个青袍银跨带头戴獬豸冠的年青官员。 只是他见到江畋被带进来之后,也没有说话,而是专心致志的啜饮着手中的茶盏,而仿若未闻也根本不存在一般的。 江畋也忍不住用自己网络谈兵的半吊子经验,给对方做起某种心理侧写起来。比如:他的靴子很旧磨损处是新的,边沿还沾有灰泥和菜叶、草梗,像是经过长期的奔走往来,还去过贫户聚集的坊市里。 官袍的下摆有隐隐的污渍,像是油渍和血水溅到的,似乎刚刚面对过相应的审刑和杀戮。。只是就在一片相对沉默当中,低着头的江畋从脚打量到腰部之后,对方就终于耐不住放下茶盏; “本宪乃上元夜的巡城御史,也是你事发当时的案主。。” 此时的郭崇涛眼眸深沉而目光如炬的突然开口道: “可知你已闯下了破天大的祸事了。。” “不知祸事何在,我知道我的学生被当街劫走,就连我也遭了埋伏和谋害,若不是尚有几分运气自保,只怕没法站在这儿说话了?” 江畋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 “真是好胆!那可是十几条人命啊,就这么死了一地,岂是轻轻一句自保,。。” 郭崇涛不由厉色道: “恕我自言,在下可不觉那些算是人,而是一些猪狗不如的畜生而已。。” 江畋却是毫不犹豫的打断他道: “我只遗憾杀的晚了,在此之前还有不知道多少人要深受其害了。。况且其中怕是还有更多的内情。。” “你还是冥顽不灵?不过下滥之徒,又能有什么内情?” 郭崇涛冷下脸来心中微微一动,却又不经意反问道: “不知我能信宪台么?” 江畋突然: “岂有此理,你个毫无功名的白身,也敢大言不惭?” 郭崇涛却是有些气极反笑起来: “在下虽是白身,但也知义理、明是非;更要为人师表,维护我的学生周全。。还请宪台见谅。。” 江畋不卑不亢的应道: “真是好大的口气,凭什么?” 郭崇涛闻言愈发冷笑起来: “就凭那些贼人说过,京兆府和万年县都有他们的人,更有身份不得了的大人物插手期间,” 江畋这才意有所指道: “若是宪台不能保密周全,或是无力担待,乃至干脆就与之有所勾连,那我也唯有早晚等死一途了。那这个内情说不说,又有何益。。” “好个巧言令舌之辈,但愿你口舌与后脊一般硬实。。。。” 郭崇涛听到这里,却是突然不怎么生气了,反而有些心中隐隐凛然和期待起来。然而口中却是愈发强硬的喊道: “来人。。” “不用了。。” 这是由又有一个声音突兀的从屏风后面响起来,随即缓步走出一个人来。然后郭崇涛见状也不由躬身行礼而暂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江畋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既然对方没有一见面就严词厉色的给事情定性和以居高临下之势强行问罪,那说明对方在这件事情当中必然有所图谋和诉求了。 “高郎君,其中内情可与我分说一二么?” 然而这名中年人才重新开口道:江畋闻言不由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 只见他正当而立之年,穿着毫无身份标示的锦袍。保养得体而冠玉一般的头面上,几乎看不到明显的皱纹;仅仅是站在那里举手投足就自然有一种温润和煦、雅度天成的错觉。 但最让人印象深刻,还是他颇具令人安心和信服的成熟男子风韵和气度下,眸中那种难以言明的倦怠和忧虑之情。 “见过东主尊上。。” 江畋却感到有几分面熟,随又一下子就想了起来。这位似乎就是前身曾经在西席对象的府上,得以远远瞥过一眼的男主人,那位来自西国的梁大使。 “无须赘礼了,你既说还有内情,却不知可否信得过的本堂?身为此事的苦主,还请高郎成全本堂的一番爱女之心。。” 满脸肃容的梁大使又开声道: “既然是东主发话,在下自是无不可言。。” 江畋顺势下台阶道: “好吧?那些人似乎颇为熟稔府上的情形,乃至洛儿日常的喜好和形貌,所以一出手就是滴水不漏,而当时街市上甚至没有多少人察觉。。” “京兆府的那些不良汉,亦是有所可疑之处,明明我记得当场未尝有人报官,但是事后却能够一眼就当街被认出来。。” 江畋慢慢的组织思路,将当时见闻的场景和听到的只言片语,有所选择的一一道来,然后又稍加强调了前来接货那批人的情态和言语;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什么叫做不得了的大人物?不过是些衙下人等,你又真正见过什么大人?” 然而在旁的巡城御史郭崇涛,却是按捺住越听越有几分心惊的情绪,再度抢声质疑道: “按照那些人的说法,乃是被知道了身份就会被灭口没命的大人物啊!或许就算是宪台你也担待不起的。。” 江畋却是不为所动的淡然道: “这难道不是你危言耸听的自居之词?还是你慌乱之下的错觉,或是有意攀诬当场?” 郭崇涛心中既有隐隐忧虑又是期盼的追问道: “此事自然是千真万确,不敢有所虚言的;毕竟,当时在场听闻的也并非我一人,回头一问便知真伪了” 江畋意有所指的道: “此言足以,我自会另行验证的。” 然而听到这里,梁大使已然心中有数而多少信了好几分,却又很有些庆幸起来。所幸自己想要亲眼来确认和盘问一番,不若只怕要错过其中可能饱含的重大干系。 “还请贵宪别室稍待片刻,让我再问些私家的干系如何:” 然后他有对着郭崇涛,客气而不容置疑道: “使臣请自便。。” 郭崇涛亦是知趣的退了出去又掩上门来。然后,梁大使又仔仔细细询问和对照了当场的诸多细节。最后才略有动容和感谓道: “想不到我家门之下,竟然还有掩有高郎这般当代的任侠义烈之辈。。洛儿是我心头骨肉,若有什么差池本家就要余生抱憾了。。” 要知道,梁大使自小生于伊都却身负使命远赴中土。并且为了国朝的需要就地娶妻生子开门立户,上都长安俨然是他第二个家园;而洛儿更是他相濡以沫的亡妻,留在这世上唯一的挂念了。 “不过是为人师表的一点担待之心而已,更何况,此事于我亦有责任和干系。。” 江畋不卑不亢的淡声道: “好个为人师表,若世人都如此,又何以不致君尧舜之世?” 梁大使意味深长而复杂的赞声道: “只是以你的身手,做个西席却是太过屈材了;高郎可听说过清风明月,或又是四海纵横乎?” 然而梁大使犹豫了下,却是想起案卷中对于现场的描述,而突然转念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来历和典故,还请贵人示下?” 江畋不由问道: “算了,勿论你是什么来历出身,总倒是拼力救了洛儿,这份恩情本家却是不能不报。。” 然而梁大使却有些失望又有些宽慰的摆摆手道: “只是后续尚有许多情要再追查当中,是以为了万事周全计,还得令你在这台牢中多盘恒些日子了。。日后再论酬谢了。。” 江畋也隐隐听出了某种言下之意,梁大使固然是决意要报达这份恩情的;但是除此之外,就再也莫要与他家有任何的干系和后续牵扯了。 这时候,他视野当中突然再度跳出提示来“历史线细微偏转,引导任务《救赎》,完成度(120%),能量收集中。” 感受到这个意外结果之后,江畋不由心中一动主动开口道:“可否请请贵人帮我个忙。。” “哦?” 梁大使不由挑起眉头,却是有些惊讶他打蛇顺棍上的坦然。 “我曾在当天夜里藏下了一件。。可能有关的证物和凭据。。兴许与贵人的后续追查,有所助力。。” 江畋诚然道: “来人。。” 梁大使毫不犹豫的对外叫来一名脖粗腰壮的昂攒大汉道: “阿齐,可要仔细听好了交代,再拿我的身牌去,务必全须全尾的把东西好生取回来。。” 随后在江畋等待的期间,就有人相继抬进来了一个案子和一个几子;案子上面已经摆了好几样热腾腾的酒食,显然是在官廨的厨下刚做出来的现成菜肴。 有整切成片的酱肉、酱烧的鱼块、素炒的葵菜、腌渍的蕻碎;还有一大陶碗的栗米羹,以及一小壶温过的浊酒;比起牢舍里的陈米粥和盐菜,也算是相对的丰盛了。 当江畋吃饱喝足的差不多,在远处隐隐的快马奔弛和急促脚步的奔走声中,一个粘满尘灰和泥土的包裹,给悄然无声的递送了进来,又放在了案几上。 打开来之后,就露出几卷书簿册子,和零零碎碎不知道用途的小物件,都是江畋从那个隐秘小阁内检出来的;因为大多数都是残缺不全的,只是江畋觉得可能有用才收集起来。 然后,自然有那位郭御史和梁大使,各自叫人进来一起当着面将这些东西一样样的分拣开来;同时在相互监督和检视之下,对着那几卷账册式的东西进行翻查。 只是当江畋没心没肺得据案大嚼,而外间大多数人正对着那些书册里的鬼画符一般的文字挠头之际; 只见去而复还得梁大使突然走到铺陈开来的案子边上,拿去来其中一片类似玉片残端的事物,对着窗上的亮光仔细端详了几眼。 然而从这貌不起眼还沾满污渍的半片残玉;却是让梁大使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而又有些难以置信起来。随后他再度对着身边人吩咐了几句。 只见不久之后,房门又被迫不及待的再度推开,而又一名高瘦形容冷峻的亲随,在他耳边带来了相应的回复。 而后那位不见踪影得郭御使,却是脸色郑重而略带激动走上前来,将这包看起来陈旧而破损的小物件,不顾脏污的亲手端起来而大踏步走了出去。 然后又变成了外间有些情绪激动和纷扬起来,随又逐渐远去的嘈杂声。以江畋的耳力,却还是听到了一些隐约字眼: “事关体大。”。 “多少年了。。天家” “上元节。。。丑事。。” “真珠。。郡主。”。 “下城河。。” “鬼市。。。” “重现了。。” “泼天大。。是非” 而在江畋的眼前,也再度闪烁着一条提示字幕“量子收集中。。可选支线任务:《迟到的救赎》/《沉沦之光》”虽然还有点不明所以,但是江畋似乎发现自己有触发了某个关键点。 十四章 在人间 而后重回牢中的江畋,却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另一个方向去。不久之后就停在一条笼罩在黑漆漆,需要举火照明才能行进的长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房门前。青苔斑驳的石质墙壁上,除了一道道看起来格外厚重的房门之外,就再也别无他物了。 而带路的那名黑衣红边狱吏,这才哐当数声开栓推门,而用一种冷冷的声调开声道: “接下来,你就暂居于此了;” “但有日常所需,对外叫喊就是。” “稍后,你的私属物件,都会有人送过来。” “想要读书也好,健身也罢,只要呆在其间,便听由自便。” 然而在进门之前,江畋却是心中一动道: “既然日后还有叨扰,那敢问这位节级如何称呼” 对方闻言却是沉声不语,深含意味的看了江畋好一阵子,才惜字如金的开声道: “慕容武!” 随着哐当声中一连串重新封门上锁的动静。江畋也再度打量和查看其自己所在的室内环境来。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相对于幽暗得有些阴森的外间长廊;这间作为新囚牢的内室,却是没有想象中狭促和厌逼,反比之前还宽敞通透的多。 不但石质墙面和上方天顶处,有多处可以透光的气窗和开口,洒落下一段段斑白的月色来;还有似有若无空气对流的风声回荡在室内;如果仔细听起来得话在墙角地板下方,似乎还传来隐隐沟渠流水特有的潺潺声音。 再加上高窗处,所隐隐探出枝头来的树影,和偶然间响起来的夜鸟轻鸣;让人身处封闭密室的不适感和压抑,顿然就消散了大半。而空荡荡的室内也似乎是刚刚仓促清理过,因此地面上还残留着被拖动搬运过的尘埃痕迹。 仅有的板床、案几等寥寥几件家什,也是半新不旧的多有使用过的人居痕迹;因此,这里与其说是一间特别安排的专属囚牢,不如说是一处休息室或是专门的仓储之所。却是比江畋之前阑槛里的环境要干净清爽的多了。 而后江畋坐下来,视野当中“+0.01”逐步增加的能量单位,也最终停在了“0.91”不动了。随即他却有些气绥起来。因为,空有这些收集的能量,却除了关键时候被动触发的救命功能之外,似乎就再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就连他当初所解锁的“武器掌握(投射):熟悉”,也因为缺乏合适的器材,而无法显露。随后,他毫不犹豫的点选了“可选支线任务:《迟到的救赎》/《沉沦之光》”;视野当中也再度浮现出了一条全新的提示和进度条“初见端倪(6%)。”. 下一刻,姗姗来迟的提示再度初现在他视野中:“任务前置条件达成,解锁主动模式……”然后,又变成了“开启辅助能力(导引)” 随即,江畋就觉得有什么无形的变化,产生在了自己身体内外一般,然而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憋了许久的状态之后,江畋根本没见到任何变化。 这个结果让他不免有些大失所望,但是随即又打起精神来。重新用意念搜索从视野当中,调集出一条许久不见的指令: “是/否注入(0.05单位)能量强化。” 江畋毫不犹豫选择是,并在此基础上持续强化下去:然后就见到视野当中“辅助能力(导引)”的提示,在“-0.05”接连闪现了好几下之后,终于多出了个“入门”的状态附注。 然后,他重新用意念启动这个“辅助能力(导引)”;然而,除了依稀的风声之外,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于是,轻微的沮丧再度笼罩在江畋心头。 他在视野当中准备掩去这条提示,躺下来休息一二放空一下头脑;突然就听到了室内不远处细微的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不由让他顿时就精神起来。 而后,江畋紧紧盯着高处气窗口,所探伸出出来的小丛枝叶;然后在他的注视之下,那几片叶子再度晃了一下;然后是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就像是又什么无形事物,在轻轻触碰一般。 而这一刻的江畋,却是难免内心狂喜不已了。因为这所谓的“辅助能力(导引)”,赫然就是类似于无形念力一般的能力啊!难道接下来自己已经可以隔空摄物了? 随后,就像是获得了一个绝版玩具的孩子一般,江畋忍不住将这个“辅助能力(导引)”,在室内反复用了再用;不断用手边各种物件竭力的尝试,种种可能的用途和上限……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江畋知觉中就突然嗡的一声,变成了持续的头晕目眩,而鼻子当中酸胀难耐的涌出了温热湿润的液体来…… 当他再度醒来之后,而发现口鼻中呛出来的尽是凝滞的血块;而头脑中的眩晕还在持续着,视野当中却跳出提示来“素体局部损伤(轻微)。”“是/否,扫描并修复?” 随着江畋选择“是”,刹那间觉得有什么自头顶贯穿而下,而在面前闪现过一副人形的皮肤肌肉、血管骨骼的逐层透视图;然后聚焦在了头部之后,突然就豁然开朗变得全身轻松。 只是,视野当中的能量也再度消退到了“0.74”;显然是江畋刚才有些得意忘形玩脱了,过度使用能力差点把自己弄得脑溢血式内伤了。 正在他为这种明显不科学的现象,而隐隐后怕和心悸,又暗自肉痛不已的时候,外间随着重新开门的动静,也终于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线: “江生,俺老樊吧你的铺盖物件,都给送过来了。” 然而,下一刻,樊狮子瞪大眼睛看着已经变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的室内陈设,还有口鼻处残留血迹而略显萎靡的江畋,不由大惊失色的对外叫喊起来: “来人呐!” 与此同时,在江畋他所在这座台牢之外,由他所掀起的无形风波和涌流,却是在夜色下不断的向外扩散而去。 但是最先得到相关消息的,却是位于皇城大内(太极宫),百官署衙所在前朝部分,西北角的一座起眼的院落当中。 随着黑暗中重新亮起来的灯火数处,内里淅淅索索的动静之后,一个阴柔和尖翘的声线,很有些不满意的反问道: “哪个狗才,何事连夜惊扰,不知道海公值守了半宿,这才歇下么。” “回禀内使,乃是左银台门刚刚递送过来的。” 前来递报之人连忙道: “左银台门?怎么会是左银台门” 内里的阴柔声不由诧异道: 要知道,按照国朝以来的例制,通政司所在的右银台门,才是接引传奏天下各道督府,传书奏事的正式部门所在。而左银台门,则是对口海内诸多宗室外戚、臣邦亲藩的传奏通道。但是在实际上派上用场的机会并不多,更别说连夜投书这种东西了。 随后内里的动静,又随着递进去的帖子,而变成了隐隐的惊呼声。 “还不快收拾停当,快随我去左掖门,传文内呈。” 而在城西南内兴庆宫附近,刚刚从一场提携后进的文会饮宴上,离席归家的御史殿院左都察周彦邦,也被弟子名分的当值御史里行郭崇涛,所派来的亲信家人给当街追赶上了;而又在匆匆看过递报之后,好不犹豫的转头向着京兆府而去。 第十五章 顺逆 夜幕深沉下的京兆府内,被大多数人视作畏途的一角;掩藏在青黑色高墙背后的府狱,此刻正笼罩在墨汁一样的黑暗中;而又在人满为患之间,传出类似兽嚎鬼叫一般的声响,遂又消失在鬼火一般游曳的灯笼,及其持有者低抑的训斥声中。 而在这座绵连建筑深处的内里。为数不多被炽亮灯火,所照亮的内室空气中,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还混杂着其他呕吐、排泄物,交织在一起的奇异味道。偶然间还有人抬着红黑相间的污水盆出来倾倒。则代表着正在连夜加急审讯和用刑的现场。 就在各种刑具的环绕之下,那些被紧缚、锁拷在墙面上,哀嚎哭号声不绝的人体;赫然就是上元之夜当中,通宵达旦的大查抄之下,所陆续收捕回来三色坊的干系人等;而根据地面上所沾染的血迹和污物,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批受刑的了。 而作为其中的焦点,满身汗水淋漓,赤着膀子面皮泛红,仿若是有烟气在缭绕的刑讯人员,却还在扭动着机关,一边不依不饶的对着,一副奇形木架上已无一处好皮肉的人体,往往复复的嘶声讯问道: “青黑郎君呢?毛发宝呢?” “为何连夜都不见了?” “你还有什么隐瞒的?” “偌大一片家当,十数处的产业,怎么就恰好没了这几个领头的?” “绕……饶了……我罢……都说了……” 然而,木架上的人形也只剩下这番反反复复的回应: “饶你?那又谁来饶过我辈?” 然而刑讯之人却是,忿声一口痰唾出,然后拿起一只钳具抵上去,恨恨道: “都被你们牵累的,几日几夜都不得安生了。” 于是,在刑讯者的操持下不多久后,就剩下一个在刑具架子上,口歪眼斜涎水屎尿横流的行尸走肉。然后,又被从墙上换上了一个人过来;继续往复的用刑和盘问起来…… 毕竟,这背后有些触目惊心的干系,实在令人无法释怀。而驱使着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从这些贼人和罪徒身上,找到一些可以帮助那些同袍置身事外的解释和说辞;好在幕后的靠山案中处理下,将这件可能引火烧身的变故,迅速做成件铁案。 他们是如此的专注和恣意,却完全不知晓;因为在台狱当中意外发生的变故,以及某个人整出来的意外发现,所导致的连锁反应之下;外间已然有一阵汹涌的潜流和风潮,正向着京兆府所在席卷而来。 按照都畿道所属监察御史的职分,除了御史三台本身所属的台牢之外,他们每月月底还需以朱雀大街为界分为左右巡;巡行刑部、大理、东西徒坊、金吾、府狱、县狱等诸监。当然了,在多年的太平无事之下,真正需要御史巡狱的机会已经很少见。 因此,当身为御史台殿院的左都察周彦邦,突然连夜莅临了京兆府之后;顿时就带来了一番鸡飞狗跳的激烈反响和动静。除了基本不管事,而在家养老的京兆大尹兼宗室李瑞辉外;其他正在宴客或歇息的左右少尹、当值诸曹参军、录事,都被惊动。 更别说是常驻京兆府内,在宵禁后分察六街巡警,监管坊市之门启闭的,金吾卫左右街使;及其所属的判官、街典和巡事官、金吾子弟(士卒),还有监押就近武侯署的亲事官。几乎是闻声披挂齐整的迎接出来。 而后,随着占地广大的京兆府衙内,如水浸过的巢穴一般,相继从后门别扉冒出来;纷纷投身入黑暗街道当中的那些身影。又有诸多与京兆府利益相关的存在,也像是水面下被绞动的游鱼一般,在惊扰纷纷中的得到了,只言片语的消息和传闻。 而身为这场骚动的当事人,左都察周彦邦眼细眉长,自有一种儒雅风范;然而却让他出现面前,以录事参军为首,那些当值的京兆府属官、长吏们,都战战兢兢的气不敢出。因为,这位殿使及其门徒的上位之路,就是用不知多少告身、官位铺就的。 而当这位别号“怀山君子”的儒雅谦谦老先生,抵达了京兆府前庭之后,那些作为他扈从仪仗的傔从、防阖和属吏;也才紧赶慢赶的相继而至。然后,在他接过录事参军所亲手端奉上茶水,在嘴边象征性碰了碰之后,就毫不犹豫的放下起身道: “去府狱!” 在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后,在场的数十名京兆府属官、长吏,也表情各异的反响不一。有人难免哗然大惊,心道莫不是又什么把柄,落在这位殿院左都手中;也有人暗自冷笑,盘算着自己能做些什么;也有人如释重负,自觉切换城隔岸观火的看戏模式。 而期间最为难过的无疑就是,在一种青蓝袍服的属官当中,身份位阶属于吊车尾的正八品,却司掌讼狱勘鞫职分的司理参军了。他几乎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般的,步履蹒跚的走上前来,嘴唇颤颤的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却被周彦邦不由分说甩在身后。 满心悲哀与揣测不安的司理参军,又将目光求助式的看向那些同僚;然而却无人可以回应他,而相继忙不迭转身就走,跟上那位左督院的脚步而去。这就让他更加绝望了,他才不过是诸参军的末位,在自己职分内依例弄些好处,怎么就当得殿院出面? 然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心中祈祷着手下那些吏员,不要在这位左都院面前,表现得太过难看;这样他就算被当场罢职回家听罪,日后或许还有一些个寰转的机会。一直到满怀心思的他,穿堂过院重重的建筑群落后,一头撞在前人身上。 然后,司理参军才听到前头传出的一句问话:“上元节抓来的那些贼人何在?”。下一刻他就像是一下子彻底解脱了一般,全身如释重负的想要狂声大笑起来。因为,此刻正在加紧审讯的,乃是武侯署和法曹的人。却怎么也牵扯不到他头上了。 随后,在奉命而来的金吾子弟,相继披甲持械冲进了府狱里,所爆发一片鸡飞狗跳的动静中;那些正在连日加紧刑讯的公人们,也在惊慌失措的大呼小叫声嚣中,被一一拿下捆缚了起来;与昔日的阶下囚暂且归做一处。 只是其中还有人未尝死心,想要为自己的行举争辩一二;却是别号“马哥儿”的京兆府捕盗长吏马栋,日常专门节制万年县所属的部分武侯铺、不良帅和不良汉;为此,他还拿出了一份早前开具的官文来;这下,就轮到了在场司法参军脸色难看不已了。 然而,当声嘶力竭自辨的马栋,见到了被巡城御史郭崇涛亲自押过来的熟人,曾经的台牢监副李四元等人之后,脸色一下子就顿然垮了下来。而后,随着后续查抄出来的物件和公文,当即在京兆府的属官和长吏当中,又有数人被当场点名拿下了。 当天色渐渐发白之后,强忍着困倦之意和打哈欠冲动,而陪同在场的余下京兆府属官、长吏,也终于迎来了他们的主心骨;当晚犹豫再三和往复勾兑之后,还是下定了决心担起干系的左少尹杨辰,出现在了京兆府门外。 与此同时,正在府狱最大一间公房里。正在闭目养神的殿院左督察周邦彦面前,珠串细垂的竹制帘幕也再度被掀开。而后,由郭崇涛带着几名亲事,小心奉上一叠按满血印的供书请示道: “左院,各种手段都用过了;怕不是该知晓的,都已然在这儿了。是否……” “此事关系天家体面,不得有丝毫懈怠和疏漏。” 然须发灰白的周彦邦,却是闭眼不为所动的淡声道: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继续问下去……直到有个令人满意的说辞好了。” 毕竟,当年这段公案闹得很大,除了天家的颜面受损之外,一度还被当做攻击扶政三家之一的话柄和由头;在事后搅扰起好些风波和后续。因此,哪怕这件事情被重新压下去了;但是其中戛然而止的因果由来,却成为了某些大人物心中的一根刺。 而周彦邦也是当年事态当中的一员,就连当时的京兆府尹都受到了追责,而自此改由宗室遥领。刚刚从外任期满的上等考功,遴选巡城御史的周彦邦,也因此蹉跎了好几年的光景。相比之下,区区一个长吏或是官佐的死活和冤屈,又算的了什么? 更何况,这些人在前几日里在法场,所整出来的那些烂事,当他这个都是瞎子、聋子么?本以为只是底下这些出身市井的粗鄙走卒,一时的私愤意气。但是既然牵涉到多年前的这场公案;那就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可能性,也要宁枉勿纵的紧抓不放,继续追索下去。 想到这里,他又对外吩咐道: “拿上我的帖子,去军医署请刀针科的白主事,前来走一趟。” 第十六章 人间道 而在长安城西北角,靠近西内苑的台牢一角。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医官,也刚刚结束了对于江畋的问诊和检查,然后皱着眉头对在旁的黑衣狱吏慕容武道: “老夫已然再度确认了,内外没有什么大碍了;若是你们还不信的话,我也无法可想,只能另请高明了。比如去找军医署的人,或许还有一些别出蹊径的手段。” “有劳了。” 身为台牢中为数不多中坚的慕容武,也只能拱手致谢道: “只是” 然而就见老医官顿了顿,欲言又止的说道: “我与你们台牢上下,也算是旧识了,忍不住要多话一句。” “还请指教。” 慕容武再度抱手道: “其他地方我是不晓得,可是这台牢好歹是关系宪台的脸面,怎么也敢有所克扣呢?” 老医官这才脸带犹疑的道: “此话怎讲?” 一贯森冷难近的慕容武,闻言不由的诧异起来。 “你当我看不出来么?好待老夫看诊过多年。” 然后他的反应,却让老医官有些误会了: “那人一身骨肉肌理匀实,气息沉稳绵长,内腑脏器也是好得很;就是血气衰竭的明显,还不是你们的手段么?我不晓得这人身上有什么利害关系,只想告诉尔辈,小心引火烧身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而走,将慕容武留在原地。然而被人没头没脑甩了一番脸色的慕容武,却也没有怎么生气或是当场发作,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去的背影,眼神闪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后,就见临时拨到他手下的樊狮子,也满脸无奈的退了出来,又在他面前堆笑道: “司监,那人问牢里可还有些吃食么?” “荒唐!如今厨下都被拘押了,那还有什么……” 满脸森冷的慕容武本想开声训斥,却是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而又改口道: “既然如此,你到修务厅(守夜)去拿些糕饼点心和饮子来。” “是” 樊狮子这才隐隐如释重负道:然而过了不多久之后,他就有些震惊的看着大快朵颐的江畋,而一时间失神的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接下来,江畋就当着他面前,狼吞虎咽的一口气吃掉了,他送进来的一大盘糕饼;尚且不足又讨了两次。几乎把那些守夜公人的日常份额都给吃光了;又喝掉了几乎是小半桶的茶汤,才算是意犹未尽的结束了。 而后,听着外间逐渐远去的脚步,和腰带锁链的晃荡声,江畋也再度吁了一口气,又打了一个饱嗝。而掩藏在饥渴难耐之下的,那种似有若无的虚弱和困倦感,也像是就是消失不见了。 这也让他产生了某种明悟,显然这就是在准备不充分下,过度使用名为“导引”新能力的代价所在,极度饥渴的异常食欲和消化能力。 尽管如此,接下来的江畋已然是睡意全无,他要用接下来的慢慢长夜,反反复复的测试着这个这个新能力,可能产生的用途和自身上限所在。 毕竟,相比之前那个需要拿到相应武器,才能显露出来的熟练度;还是这个看起来类似念动力的新能力,有可能成为自己接下来,聊以自保和应急的最终手段。 于是当日过中天之后,在某种送来吃食的香气当中,终于睡醒过来的江畋;突然见到正在摆弄食具的樊狮子,那张熟悉面孔的时候,却是忍不禁吓了一跳。 因为原本方面阔额、须发蓬张,看起来颇有些威猛的樊狮子,仅仅是过了这一夜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憔悴下来,而显露出一对浮肿泛黑的眼袋。 “你……你,这是怎么了?” 江畋忍不住问道: “别说了,真乃一言难尽……” 樊狮子却是满脸倦怠的摆摆手道: “难不成牢内又出事了?” 江畋一边挖了一大勺的酱汤馎饦,一边继续问道: “牢内倒是没事,但是值守的兄弟们却个个都不得安生……” 樊狮子说到这里,不由紧张问道: “话说,江生,你在昨夜里,可曾听闻什么动静,或是见着异常之处么?” “异常?” 江畋想了想,我折腾了一夜没睡算不算?,然而却故作诧异道: “不曾见到,我睡下就未曾醒了。” “那你倒好了。” 樊狮子却是有些羡慕的叹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倾诉和找人分担的欲望,再度问道: “真就没有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物么?” “怎么会有呢?这不是台牢么?天生就该是邪祟辟易的所在啊!” 江畋心中似有所觉,而故意道: “话虽如此,可是你晓得么,这片牢区为何监押之人如此稀少;偏生直到你这儿才重新整理启用了,却又出了状况。” 樊狮子闻言,就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心思,忍不住抱怨起来: “都说是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情……” 然而他正待说下去的时候,外间传来的脚步和开锁声,却让樊狮子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在江畋刻意引导的话头里,清醒过来而止口不言。 而当樊狮子收拾好食具退了出去,又逐步走远之后,江畋才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他似乎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了。 随后,他看着案几上一支已经烧溶大半的烛台。下一刻,这副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陶制烛台,就在无形力量的作用下,晃晃悠悠的悬浮起来; 而又在江畋视野当中,随着意念的操纵而上下左右的轻轻游走着,然后又慢慢的加速舞动起来;直到在视野中晃成一条白线,而突然失去控制,捣撞在墙上碎裂开来。 而这就是他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往复探索和发掘出来的初步成果;比如,“导引”发挥作用的目标,必须在视野所及没有遮挡的范围内; 又比如,目前“导引”产生作用最大上限,也就是十几斤;而最优化的操纵区间,大概在三五斤左右;然后随着分量的增加而变得迟缓和笨拙。 乃至为了测试距离,他用堆叠起来的案几作为垫脚,堪堪站到了气窗边上,而用远近参差的树木和花草,来作为作用距离的参照物。 结果发现随着距离的延伸,“导引”能力也在自然地衰减。达到一个临界点之后,就只剩下让人几乎察觉不出的轻风拂面。 就目前看来这种能力,还真只适合用来装神弄鬼了。又比如几十步内,可以用来偷拿个钥匙什么的小物件;乃至在视野可及更远处,就只能是稍稍掀一掀女孩子裙摆之类的微风轻动。 因此,也不免对于期间巡曳往来的狱卒,造成了某种困扰?当然了,要江畋罢手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更加隐蔽的进行测试和锻炼。 毕竟,眼下难道还有比台牢这处,更适合的隐蔽而幽静,还不限量管饭的训练场所么? 于是,在台牢一角令人彻夜难眠的异状,慢慢消失了好几天之后; 正在看着樊狮子奉命送进来的,陈年过期文抄,而正在整理认识和捋情思路的江畋,也再度接到了会审的召传。 第十七章 过审 然而江畋很快发现,接下来的会审不过是例行公事。只是重新问了一遍当时的细节和情景,再度确认花押无误之后;却又由那位黑衣狱吏慕容武,领着江畋七拐八弯的来到一张厚实的屏障背后。 而透过朦朦胧胧的屏障,以及木框雕花楹窗,可见前方赫然就是一个,已经准备停当的简易审讯公堂模样;而早有人端坐在期间。那人在微微侧头颔首示意之后,就变成了森然厉声道: “带上来!” 随后,在几名公人的抬架之下,一个浑身血肉模糊,但是面目被刻意清理过,而方便辨识的的人犯,也被徐徐然的拖上前来,开始接受逐字逐句的盘问: “在押案犯辰字第七,曾名萧白郎,不良人第五组副头……” 而在这一片的喧嚣动静中,黑衣狱吏慕容武也俯身下来,在有些不明所以的江畋耳边低声道: “令你在此,可是要看清楚了。” “期间是否有过眼熟,或是觉得相似,怀有犹疑的,都要当下与我指出来,可曾明白否?” “好!” 江畋心中一动,却是点头应承道:心道,这不就是后世的疑犯指认么?想不到古代人也会玩这一套。 而在另一边的角楼上,另几个人也在隔着窗格仔细打量着,被分割在前方的审讯现场,以及安排屏扇背后的江畋等人。 只是除了负责此案的巡检御史郭崇涛之外,赫然还多出位身躯修长,五官英朗的青袍官员。却是负责南城片的管城御史魏东亭,也是昔日京学的学长。 而在他们身边,又有一名白衫的属吏,正在低声宣读着一些新近收集的消息和资料;主要是围绕在幕后这位麻烦人物身上的各种日常和人际关系。 “若不是借助了老师的干系,只怕短时之内,就连我也未必找的全,这厮的来历前后啊!” 只见魏东亭微微听了一阵子后,不由叹然道: “等等,你说这厮与南边关系匪浅,当初就是东海社具结作保的落地身籍?” 但是听到某处,郭崇涛却有些疑惑道: “若是如此,他的那些复杂干系和隐晦之处,倒是可以解释一二了。” 然而,魏东亭却是释然到: “难道这其中不可疑么?” 郭崇涛不由问道: “当然有可疑之处,但也无关紧要了。” 魏东亭却是谓然一笑: “这些年下来,南边已经送过来多少人了;怕不是几个坊区都要装不下了。” “不要说是京学的两大三附,就是国子监和太学的那些老学究,可是都指望着这些南边的束脩,养家置业呢?” “因此此时此刻,只要被他不是西国那边的人,一切便就好说了。” “除此外,他还与花间派有所往来。” 那名属吏又继续道: “花间派?” 然而听到这个名字,无论是郭崇涛,还是魏东亭,都不免露出某种微妙异常的表情来;既像是嫌弃不已又是无可奈何的隐隐忌讳。 因为,这个花间派的状况和名声,也实在是难以形容了。其前身一直可以上溯道开元年间,活跃在上京长安的一个同好者结社——品花结社。 但是那时候的品花结社的画风,还是相对正常一些的。只是喜欢聚在一起品评京中内外,格外容姿出众的美人儿; 或又是一天到处游荡在城坊街巷中,只为了能够找到和发掘出尚可一观的佳色,却又不是为了自己能够独占私房,而是出自共同赏鉴和品评所好。 因此他们固然追逐和尾随之,却也不会当面纠缠和为难;而是喜欢偷摸摸的爬墙攀树,以为观察和窥探美人的日常真实姿态,将其变成供人赏鉴的画作。 当然了,他们还是有所底线和准则的。也就是只品评那些待字闺中的花龄秀媛,却基本不招惹和品论那些已经嫁人的有夫之妇。 比如,他们就曾经根据不同的社会层面,而品评出所谓的上、中、下三十六品上京名花来。而作为其中最有名的领头人,无疑则是身为宗室的汉中王次子李禹。 当时的明皇天子,因废太子及瑛、瑶二王犯宫之变,而有感于开朝以来皇家骨肉相残多乱;因此逐步消减和罢废东宫所属,开创了集中宗室聚居的十王宅、百孙院制度。 但是对于稍远的宗室就要宽放的多了;在优养终日而又无所事事之下,也由此造就了许多,诸如汉中王家次子李禹这种,行举乖张清奇的奇葩存在。 因此,早些年就连创造了“口蜜腹剑”典故,人称“蝮蛇宰相”的一代权奸,李林甫家的小女儿,女冠李腾空也难免上榜其中; 然而这事传到了,这位一贯对于政敌和对手,睚眦必报的权相耳中,却是在这件事情上难得宽放的一笑置之,甚至还以为美谈。 因此,哪怕后来经过了安史之乱的两京失而复得,品花结社却是很快就随着回驾上京的天子群臣,而死灰复燃起来。 但是随后日子里,品花结社的画风就逐步发生了转变;或者说他们的品味和活跃内容,也变得更加多元化起来; 比如,除了原本的品鉴京中不断出现的佳色秀媛之外,他们也开始暗地里涉足于春宫绘本和闺情文字;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后续的几十年间成为京师,乃至天下最大的地下非常出版物的源头所在; 而缔造了一部部诸如《如意君传》《秀塌奇言》《东篱记》《迷楼秘史》等等,上至公卿贵胄,下至黎庶小民,都脍炙人口或是喜闻乐见之作。 虽然他们为尊者讳的,一直采用了各种隐喻代称;但是作为其中的先人事迹,往复被作为素材和段子的苦主:国宾世族的杨氏和开国功臣之后的武氏,却是难免不堪其扰。 只是,传言在这位背后汉中王次子李禹,隐隐有那位克难平疆拓土第一功臣,梁公尊上的影子;而令好几代人都对其束手无策。 直到后来梁公急流勇退不肯顾,自此前往外域新拓的疆土养老;而这位汉中王次子李禹,也因故前往河中开枝散叶之后。 当时在任的宰相,也是则天圣尊皇后的曾侄孙武元衡,和另一位度支宰相杨炎,也终于得以联合起来痛下狠手,将这个品花结社给彻底查禁毁弃了。 然而他们毁禁的了一时,却毁禁不了一时;更禁绝不了已经成型的人心所好。结果不出数年之后,更多各种粗制滥造、内容离奇荒诞的《隋炀荒史》《女帝奇录》,开始充斥在市井当中。 而当时垂拱而治的在位天子,也难得将此二公召去,说了几句蜀后主禁酒的典故(注一),也算是变相敲打了难免公器私行的这两位相公; 但是哪怕禁令既驰,品花结社也因此变相消亡了一段时间;直到以为别号“温八叉”的一代花骚词人,就此以花间派的诗社之名;再度扛起了昔日品花结社的大旗…… 当然了,演变至今的花间派,除了继续挖掘和发现、品评和赏鉴美人的传统职能之外;最大的一块业务来源和进项,还是那些格调较低的传统地下营生。 比如不断刊印一些,名为历代变迁的春宫图谱,但实质上以行院教坊中人为绘像模特,的变相广告和推介;还有就是诸多闺情文字的有偿收稿。 因此,哪怕被历代的京兆府打击和查抄了好几次,但是因为背后一些有力的金主支持,以及投文者除了市井民间之外,还可能涉及两大三附,甚至国子监、太学中人。 因此,始终没有办法深究下去,而只是当做一项可以往复刷的业绩。 只是郭崇涛等人听说了这位当事人等,也可能牵涉其中,却是不免有些匪夷所思而又啼笑皆非的意味。 “对了。” 魏东亭在临走之前,却又突然开口道: “老师让我告诉你一句,除了范拾遗那些之外,殿中省也有人过问此事了!” “殿中省?” 郭崇涛却是不由皱起眉头。若是前来过问的,内侍省或是秘书省,他都可以理解。但是偏偏是殿中省。 “是大国舅(太后),还是小国舅(皇后)?” “还有哪个国舅家?,自然是的当年真珠姬出事之前,差点成了一家子的那位?” 魏东亭毫不犹豫到: “所以,我虚仗稍长身份,且奉劝一句,兴许将来,该放手时就须放手了。。” “多谢,师兄提点。” 然而,听到这句话,郭崇涛脸色的表情不变口中谢道,却是忍不禁捏卷了手中的案卷。 下一刻,堂下的审讯,突然就有了变化,也让抬脚准备离开的魏东亭,又收了回来。 注一:处置《三国志卷三十八·蜀书八》: 时天旱禁酒,酿者有刑。吏于人家索得酿具,论者欲令与作酒者同罚。(简)雍与先主(刘备)游观,见一男女行道,谓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缚?”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对曰:“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酿者。 第十八章 牵扯 因为,这一次被拖进来的赫然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魏东亭再度脸色微变道: “怎么会有个女人!这又是谁人的安排?” “这,似乎是梁大使府上的老管,亲自送进来的陪房;据说身上有些不干净的干系,让咱们帮着审一审、过一过。” 郭崇涛见状,却是有些犹疑的答道: 这名女子满身的伤痕与血渍点点,看起来就是十分的凄楚可怜,但依稀可见曾经的姣好风韵;然而江畋却一下子将她认了出来。 因为她就是自己昔日学生洛洛的保姆,也是梁大使府上已故夫人,陪嫁侍女出身的崔丽娘;早些日子因为某种缘故,也没少不假辞色的给“自己”找过麻烦的女人。 如今沦为如此下场,江畋发现自己心中,居然生不起一丝的怜悯和同情来,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快意。只是,随着女人一边嘤嘤抽泣着,一边应付着问答; “替我问她一句,” 江畋突然开口道: “当日,她在后院左池花石边的侧门处,所私会的是何人?,再前天,给她暗地里送东西的,又是谁人?” 然而,这个问题一出,那尚且在嘤嘤哭诉的崔丽娘,就一下子失声了;然后才略有些呼吸急促地吃声道: “这……不过是奴家的旧日亲属。” “……上门打些秋风,求救济的缘故……” “只是怕惊扰了内院,多有妨碍,是以……” 然而,随着她口齿变得流利起来的解释,江畋却是再度皱起眉头道: “她不是故夫人,自郡君府上,陪嫁过来的么,在外又哪来的亲缘?” “是奴家……别府之后,重新相认的,” 而后,果然崔丽娘闻言,连忙再度解释了起来: 但就在她表露出来的这么点,稍闪即逝惊异和犹疑不定之间,已然足够让这些身经百战的审讯人员,当场就看出端倪和疑点来;于是他们毫不犹豫的开始给她重新上刑。 随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令人有些意外;就在众人给她当场换上第三种,既不致命也无明显伤痕的刑具,继续拷打的片刻之后,她又声嘶力竭的叫喊起来: “奴家、奴家……乃武德司的外线人等,那日正是他们给我传的话。” 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正在角楼上冷眼侧观的,魏东亭、郭崇涛等人,当即一下子就有些失声了;怎么这么一个清清楚楚涉案的女子,还会牵扯到臭名昭著的武德司干系。 要知道上元节那天的街头意外之后,参加连夜抓捕的队伍中,赫然就有武德司的亲事官。再想到被连窝端的三色坊隐秘处,已经不知所踪的青黑郎君等人。忽然郭崇涛的背后,就有些冷汗津津起来了。 而且,就算没有这番是非在前,武德司暗中派人联系和控制,这位第一国藩的西国大夏,常驻大使臣身边的侧近人等,又是什么意思?一旦被揭露出来,又会是何等的风波和事端呢。 然而,随后作为学长的魏东亭,却是比他更快的反应过来;而冷脸着对旁人吩咐了一句。随后一张条子传到了审讯之人手上,而又变成了那人口中的话语: “你这贼妇,口口白牙的凭什么,就认得那些武德司之人?” 然而,那个女人听了这句话之后,却是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渗人表情,而骤然狂躁挣脱开来,猛然地用头撞地,几下就血流不止的当场昏死过去了。一时间,场面就变得混乱起来…… 然而这时候,在幕后监守的黑衣狱吏慕容武,突然间就主动打破了沉默问道: “此事,你怎么看?” “我?” 江畋愣了一下,随即就组织了下言辞回答道: “我觉得,能令她如此触动,而又拼死维护的所在;不是骨肉至亲的干系,就是奸情恋热的情夫了。” “兴许,你说得对。” 慕容武望着被抬出去的女人。 而在角楼之上。 “要知道,老师那里已经往复讯问过了。” 魏东亭却是再度叹息道: “但是除了一大堆肮脏事之外,与上元夜那些桩变故,却是一点儿头绪和干系都无。果然,事情的关键,还是得落在这位身上了。” 而后,在看似平静的巡城魏东亭,自台牢走出来之后,原本城府在握的表情,却又是谓然一变;他实在没想到,本以为只是京兆府里的一些肮脏勾当,居然会涉及到武德司的干系。 要说他们这些被誉为“疯狗”的殿院御史,往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对象,便是这些武德司的大小亲事官,及其名下的走卒;可谓是久病成医的知根知底了。 但是同样也是明白,但凡是涉及到武德司的事情,就没有一件不是轻松简单的事情;日常里抓些把柄和小毛病刷业绩容易,但是想要更为深入追究,就是难上加难了。 因为武德司自有相应的渊源,最早可以上溯到安史之乱中。当世的肃宗天子登基平凉,而开设天下兵马大元帅府,以为专掌光复中原两京的军机戎务后; 当时,为了监察中外诸军和臣下,肃宗以宠幸的内事监李辅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府长史。并别设以察事厅,以诸多爪牙、走卒,横行伺察与两京、北都地面。 后来,因为肃宗病危引发的夺宫之变,导致张皇后横死御榻前;被引为外援的嗣曹王系、嗣虢王,也犯禁兵败;而李辅国妄图挟制太子,行废立事的一番图谋,也被梁公携龙武、金吾等南北衙健锐所破。 短暂煊赫一时的察事厅,也自此成为了过眼云烟。但是仅仅没过几年,随着新帝在位的泰兴年间,大刀阔斧所进行的革弊汰旧之新政,导致了不少变乱和事端; 甚至一度以诸多旧日门第背景,在洛阳形成叛党攻入东都大内,惊扰了当时正在养病的泰兴帝;而一度陷入岌岌可危境地。 虽然最后,不免为梁公为首的新晋功臣和地方各路勤王兵马,所扫平和扑灭。但是痛定思痛的泰兴帝,也郭、李等功勋老臣支持下,力排众议推动了几项大内相关的变革。 首先就是废除北衙六军之中,为宗室外戚掌握的左右羽林军,自开国以来就是祖孙父子沿袭的惯例;而增设并扩充羽林孤儿(由宫中收养的军队遗孤)的建制; 其次,就是宦者充任的枢密签事,常值枢密院以为沟通军国机要。并且,在废除前代诸多观军容使制度的同时,又在出征大军和延边经略、督府,推行学士、御史和内臣的三官派遣制。 最后,彻底废除内侍省下宫市使的同时;又以殿中省所属的雕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等五坊小儿之名,吸收了容留了当年察事厅的残余人手,而转隶为飞龙使管辖的探子和眼线。 当然了,作为当年外朝将相群臣,与天子博弈的最终结果;就是这些由大内宦臣所提领的五坊小儿,只能在两京及十六(直)管府的地面上行事,一旦出界就自然失去相应身份的保证。 只是在这些年逐步演变下来之后,五坊小儿也逐步变成了巡城司,巡城司又变成了靖善司,而靖善司又最终改成了现在武德司的字号。 在这个变迁过程当中,是身为大内眼线的五坊小儿,在朝野各方势力的合力排斥和挤压,甚至是暗中设计和打击之下,不得不将触手和影响力,一点点消退和收缩的结果。 因此,目前武德司的影响力,固然已经被压缩到了,除了两京以外北方少数管府内;但在长久明暗斗争和高压之下,也因此形成了不可小觑的凝聚和行动力,以及庞大的眼线和探子群体。 也正因如此,这武德司可以说是当今习惯了垂拱而治的大内,在京畿、都畿以及直管十六都府的地面上,为数不多的门面和存在感的体现。 然后魏东亭又微微叹息起来,显然自己这位晚辈学弟,却是别有想法甚至所图甚大,而似乎想要从中得到什么。但他却只是奉命过来帮衬一二,以壮声势而已。 魏东亭虽然出身潍坊魏氏,勉强算是当年梁公门下三率十郎将,五长史之一,鹿邑候魏方晋、魏玄公的后人;然而却是隔了好几代的旁支,家门遗泽已经相当淡薄了。 就算他有来自宗家的渊源庇护,也完全没有理由和必要,直接趟进这摊浑水里。所以,魏东亭决定稍稍退后一步海阔天空,将问题交给真正有能力,做些什么的那些人吧。 第十九章 再期 数日之后,正当时阳光和煦而枝头梅花绽放的日子,沐浴洗漱一新而衣冠整齐江畋也迎来了出狱之日:然后毫无意外的乘上了一辆挂着丝绸帷幕的马车。 而在他的耳边还历历在数着送他出来的樊狮子,那充满羡慕妒忌恨一般的粗旷声线: “郎君你真是羡煞人也的好福气,你进来的可是谤议之罪啊,就算春决过堂之后,最少也要判个流边数载的啊!” “可谁叫你的东翁家可是出了大气力,居然请动了宫内的大贵人这事说项,将你归入了八议之条,还给出了你的充官赎纳啊!” “再加上这回正逢圣尊(太后)诞期的缘故,才顺道颁下来了这份赦书;不若的话,只怕你还要再等上大半年的秋审,才有议定啊!” (八议:中国封建刑律规定的对八种人犯罪,必须交由皇帝裁决或依法减轻处罚的特权制度。一议亲,二议故,三议贤,四议能,五议功,六议贵,七议勤,八议宾。) 因此,这辆马车就是专程前来,接他前往梁大使府上,进行相应的道谢和问候。 然而在台牢外侧的角楼之上,目送远去之后的巡城御史郭崇韬,却是恭恭敬敬的对着身边,一名常服打扮却气度非常的长者道: “周师,难不成就这么将他轻易放出去了么。。如今这事牵涉体大,此子背后更是多有内情的。。” “正因为如此,才要顺水推舟帮上一把,将其放出去啊!难道你觉得在这台牢之中,就能彻底挖出他幕后的干系来么。。” 须发灰白、形容端重的殿院左督察周邦彦,却是淡然道: “他揭出来的这事在明面上还是京兆府一家的干系,可是私底下却已经闹的很大,牵涉到不知道多少门第的过往了;就连西宫圣尊都开口过问了;” “那……怕不是?” 郭崇涛闻言不由疑虑道: “莫要多事,既然有真珠姬的故事在前,难道现在还有人还敢犯大不韪对他用刑拷逼么?就不怕把自个儿的前程身家也给搭了进去?” 然而周邦彦却是轻轻捋须道: “既然他身上的一点和干系是如此纠缠不清,又不能采用非常手段,那再留在这台牢又有何用?还不如籍此放出去,好让那些有心人更多的可乘之机?” “周师睿明,想必此事之后,那梁使臣也再没有缘故护着他了吧?” 郭崇韬不由心中恍然,心悦诚服道:此当是引蛇出洞的周全之策了。 而载着江畋的马车行出不知道多久,又停下来穿过了高墙边上的侧后小门后。 在梅枝绽放、清香弥散的梁府后宅庭院之中;江畋也在此见到了那只被自己前身所念念不忘,而拼命想要救出来的那只脏脸萝莉。 现在看起来,却是一个肤赢若霜柔嫩如玉,小脸圆圆手脚还有些肉呼呼婴儿肥,精致如洋娃娃的女孩儿; 只见她身穿青红石榴彩的百褶曳裙,虽然只有堪称幼齿的约莫十一岁左右,却用三彩丝涤挽系了一个简单的偏环髻;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她那对很有点二次元风格的大眼眸,居然隐隐还是波斯猫一样深浅不一的异色瞳。 在见到江畋的那一刻,女孩儿就像是走失许久充满委屈的猫咪儿一般,不管不顾左右侍女的惊呼叫唤,就这么一头栽撞在了他的怀抱中。 然而,尽管她的声音依旧没有能够完全过来,但是仅仅是能够依偎着江畋,伊伊呜呜地比划一些东西,就像是十分心满意足和安心自在了一般。 江畋也乐得清静,顺水推舟感受着女孩儿,有些过于亲昵的情绪宣泄着,只用点头和笑容作为回应。因为,这也可能是与她最后一次见面的告别了。 因为在前庭接受过主人再度感谢的同时,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说的很明白,此事之后彼此恩怨偿尽,就再无任何干系了。 同时在接触的那一刻,江畋也看见视野当中的绿字提示:“引导任务《救赎》,完成度(150%),能量收集中。。。。(0.98单位)将近迁越点。。” 原来,自己前来见上这么一面,居然还有这种好处?但是,江畋很快就将这个意外之喜给忽略过去。再度观察了左近,确信无人窥探之后;这才对着女孩儿笑了笑道: “且看我给你变个戏法。。” 只见上午璀璨而明亮的阳光当中,随着江畋意念一动,放着点心托盘上,一个水晶菓团突然就跃动了起来,而又有些顽皮凌空弹跳着,飞进了女孩儿懵然长大的小嘴中。 “呜呜呜……” 然后,托盘里又有一个白色的菓团动起来,在满眼星星而惊喜莫名的女孩儿面前,开始在无形力量之下戳扁揉圆的拉伸开来,又最终变成一个粗陋而又依稀可见的小人。 接着,另外两个菓团开始自行捏合在一起,又变成了一个更大一些的小人,手舞足蹈的在江畋的配音之下,开始为女孩儿表演起了一个个故事来。 至少江畋在经过了往复的尝试确认,这种程度的近身“导引”能力细微操纵,已经不耗费多少精神和气力;而随时随地的可以当做戏法,耍弄上一整天的。 然而欢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天色将近正午了。然后侍女也前来通报招待的宴席已经准备完毕,然而告别的时候也到来了。 而与此同时,梁氏宅邸就近的一处武侯铺内。重新回归到巡检御史本色的郭崇涛身边,也有人忍不禁匪夷所思的反问道: “他居然没有乘机逃走,就这么乘车回来了?” “枉费了前后给他布置下的机会了。” “本还想看看这厮,究竟能牵扯出多少东西呢?” “好了,既然如此,就无需再节外生枝了。” 郭崇涛却是打断他们道: 因为上官处得到受命,继续追索此案后续干系的缘故,而得以让他借助汇集起这个临时团体和班底;也就是他从御史殿院和别处关系衙门,所调遣来协从和听命的人手。 “从上元夜开明寺前的儸戏那条线,追下去已经有所发现了。” 随后,又有一名从事从门外,匆匆小跑进来喘声道: “派过去的人,找到了疑似五仙教的踪迹了,正在搜索后续的干系。” “怎么又是这种邪门外道?你确定不是五通神,而是五仙贼?” 另一位在旁的经历反问道: “的确是五仙教的物件,稍后就会转呈过来了。” 来人却是解释道: 然而这个结果和答案,却不能让郭崇涛满意。 与曾经混迹市井民间的另一个淫祀团体,出自两岭和闽地的乡土生育崇拜,却在后来随着诸多本流放当地的,大臣、官员眷属传回京城,差点儿就公开建庙;却又被禁绝和镇压的五通神有所不同。 这个五仙教,乃是源自西南边陲和汉夷杂居的各族,对于当地横行毒虫瘴疫的畏惧和崇拜情节。后来随着梁公平灭南诏威孚西南诸夷,而将旗故地变成南平大都督府; 大量被执送献俘的南诏王姓、贵族、臣民和世家,而将其带到京城当中;又成为了地下发展的诸多淫祀之一。本来要是这样的话,京畿作为海内域外的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那也不多它一个奇葩。 但是因为其崇拜和惯用毒物的传统,在地下传播过程中很快就变了味;尤其是与一些本地势力结合之后,开始往下毒谋财害命、买凶杀人的画风上一路狂奔。所以很快就被清剿绝迹一时了。 因此,与求子生育和房中术挂钩,而始终有愚夫愚妇暗中祭拜,导致时有冒头的五通神淫祀不同;五仙教活跃和存在痕迹,却是已经有好些年不见了。 而后,觉得有些烦恼和困扰的郭崇涛,又转而询问其他几人道: “眼下长安这么大,怕是该找的地方,都发动人探寻过了吧?” “也不尽然?” 突然有人出声道:却是曾经隶属金吾街使下的一名佐员。 “此话怎讲?” 郭崇涛忍不住皱眉道: “巡使,可是忘了平康里?” 这名佐员犹豫了,轻轻开声道: 说到平康里,大家的表情就有些微妙起来;毕竟,作为长安城中小有名的京官群体一员,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说(亲自领略)过,这道长安城久负盛名在外的“美好风景”呢? 但是因为前前代的某种历史遗留问题,当下位于东大市西北侧的平康三里,其实是京兆府的万年县管辖之下,一个身份和地位,都比较微妙的存在。 其中的平康南里相对简单,除了那些常见的中下等行院、伎馆之外;主要是被包养的官员外室和商人妇,所比较扎堆的地方。其他倒是与别处无异。 而在平康中里,除了大大小小的馆院,则是以左右教坊司的外围从业人员,以及诸多在其中兼职的乐户、倡优、伶人,而得以闻名于世。 至于最高端的平康北里,则是其中佼佼者和精华所在;但也因为某种约定俗成的惯例沿袭,而形成了忆盈楼为首的数十个大小结社,自行管理的日常。 因为,哪怕是作为最为铁面无私的御史台中人,也不能确保自己终有一日,没有用到忆盈楼为首,提供消息交流和买卖、雇请场所的可能性。 “此事不难,只消请得左都手札出马,想必那忆盈楼上下,自然会给一个解释和说辞的。” 因此,郭崇涛很快回过神来道: “其实……还有就是鬼市。” 那人接着欲言又止道: 这话一出,顿时又令在场气氛和表情一滞。因为这个长安鬼市的存在,既是他们这些检宪官首当其冲,平时需要讳莫如深,却又不得不偶尔面对之的存在。 因为传说中,活跃四通八达地下空间的鬼市,其实是偌大个长安灰色阴影的代表,也是物欲横流之下人心阴暗面的集大成者; 因此,其中不但汇聚了诸多见不得光的存在,以及不明来源的交易物;甚至还可能牵涉到朝堂的大臣,豪门大族、勋贵戚里的阴私勾当…… 因而,哪怕历代京兆府总是信誓旦旦的,将其破获和查抄了一次又一次;但是时隔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后,改头换面的新鬼市,总能在其他角落死灰复燃起来。 第二十章 徒坊 从梁大使府辞别之后的江畋,却没有能够踏上前往昔日居所的回程;而是继续乘着马车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而这条路线就似乎显得格外的漫长。从西市边上的崇化坊开始,沿着高耸的城墙一路南行;踢踏声声足足响彻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停顿下来。 而沿途街市人声鼎沸的光景,也从熙熙攘攘的摩肩擦踵,到络绎不绝的人流如织;再到三五成行的逐渐稀疏,最后又随着逐渐越来越少见的民家、店铺,而显得凋寂下来。 “江生,右徒坊到了。” 随后,樊狮子那熟悉的嗓门,在车前响了起来: 而随着坐得有些腿脚发麻的江畋,也缓缓的落下马车来;就见当面赫然矗立着一重古朴斑驳的高大三层牌楼。而在牌楼之上还有硕大如斗的“昭行”二字。 而在牌楼之下,赫然冒出数名身穿箭衣筒甲,乌色软濮的守卫,虎视眈眈的一般看将过来;直到樊狮子拿出了一片身牌来,才恍如无事的重新退回到阴影中去。 而在穿过了这重牌楼之后,又是一道足有两丈高的坊墙,以及一座青灰色调的小型门楼,横亘在了江畋一行的面前。而在门楼之上的标志,则变成了“右徒坊”。 就在叫门并且等待内里打开的间歇,樊狮子再度对着江畋歉然解释道: “虽说已经颁下了赦书,但依照惯例,接下来还需江生,在这左徒坊,呆上一些时日了。” “也无妨了。” 江畋却是微微一笑: “倒是要劳烦你,陪我在此蹉跎一些时日了。” “不劳烦,不劳烦的。” 然而樊狮子却是连忙摆手道: “咱在牢子里也守的有些腻味了,正好籍着江生由头,换个地方耍耍也好。” “那就拜托了,还望你家那位,不会因此怪我。” 江畋也没有矫情和客套道:毕竟,这位实力虽然不知道怎样,代表是官面上的看守和保护。 “她敢?” 樊狮子却是不由分说,作势瞪起了眼睛,然后又笑道: “更何况,承蒙江生的缘故,我在这儿一应开销,可是有公中出入,也不用她烦心了。” 而这几句话攀谈下来,沉重的铁灰色大门也终于打开了;顿时就泄露出来了,与外间走了大半天,除了围墙还是围墙,看不到人家的清寂萧疏;截然不同的喧嚣和烟火气息来。 而身后那些负责押送的公人,也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的,忙不迭的退开远远而去,像是生怕招惹上了什么晦气和禁忌一般的;还没等江畋完全进入,就迫不及待簇拥着马车走了。 而早在到来之前,江畋就已经了解过了,这左右徒坊的来历。其前身,最早可以源自于大唐开国时的圣祖太宗皇帝,突然心血来潮的一场作秀;也就是所谓“义释归囚”的典故。 (“辛末,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之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然而,既然是皇帝金口玉言赦免的死囚,也不能随随便便的直接放回乡里;要是其中出了纰漏,那是打地方官的板子呢,还是打千古圣君的脸面呢。于是就有人想出了一种变通之法。 同样以皇恩浩荡为由,将这些开释的死囚集中起来,在长安城南的荒僻处别置一坊,并接来家眷以为安身之所。反正形同小城的坊门一关,就形同变相的圈禁和监视居住。 这也就成为了长安城内,左右徒坊第一批居民的最初由来。后来重罪宽赦者皆循此故事,又有许多够不上囚牢的轻罪之徒,也被陆续发派到了其中役使,才有了现有的局面。 乃至成为了长安诸狱当中的部分囚徒,唯一可以定期出来放风透气,乃至想方设法过上家庭生活的所在。后来又随着越发人满为患的需求,而在边上另造新区,扩充成了左右坊。 后来在安史之乱当中,随着官军的反攻长安,假意投降叛军的前京兆少尹崔光远,乘机开门相迎;结果是猝不及防之下,作为叛军大将的安禄山养子孙孝哲、安神威退守至此。 然后又被勤王大军中,隶属于龙武军的火器部队,所焚毁、攻破。因此,事实上现如今的左右徒坊,是在原本附近数个城坊的废墟上,再度重建之后的产物,而距今也不过百八十年而已了。 而重建后的左右徒坊,也不再是,而更多是轻罪之徒服刑劳役之地;以及每数年定期或是不定期,大赦天下之后的人员,也会在此带上一段时日,以观后效云云。这一来二去聚集起来的人就多了。 因此当下的徒坊,就和长安城内其他坊区一般;拥有登门敲响之后,关起门自足自给的米铺面店,布行衣店、酒楼茶肆、作坊脚行,乃至是街头的早市、夜市在内;所有一应尽有的内部职能和大部分设施。 因此,随着江畋逐步深入其中,除了坊墙和望楼上披甲执弓的守卫,偶尔巡曳而过的狱卒、武侯之外;各种横纵交错期间,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的街市,就仿若是与外间并没有太大差别。 至于,相对整洁和平整一些的大街部分,各种蛛网密布的巷道深处,那些参差不齐露头出来建筑,杂乱无章堆簇在一起的违章搭盖,还有污水横流锅地面的残迹,沉浮在沟渠里的可疑存在…… 也让江畋再度不由自主的,本能感受到某种熟悉和亲切感。就像是他在这个时代的前身,曾经喜欢以采风和走访为由,专门厮混和打交道过的市井中,那些下九流场所一般。 而在这座小型门楼上,已经换了一身行头的台牢狱吏慕容武,也在盯着江畋长街远去的背影;然后,对着身边值守当中,却是眉眼间尤有几分吊儿郎当痞气的将校道: “便就是他了,还望你的儿郎们,稍加用些心思。” “老子看守这地头,上头前来交代的人多了,各种递的条子也塞了我半柜子了。” 这名痞气将校,却是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 “却不知这厮何德何能,居然劳动你老鹅,亲自来交代干系?难道你们那边,都如此清闲了么?” “不知道,御史殿院和殿中省,够不够你陈观水口中的分量?” 慕容武却是不为所动道: “也罢,那你给我交个底儿。” 这名痞气将校闻言,也不由敛容起来隐有锐意道: “我的儿郎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大人们又须得怎样的结果。” “更多的内情,我自然不能说,也怕你担待不起的。” 慕容武不为所动道: “但凡只要确保人活着就行,其他由此产生的干系和交集,才是有人想要看见的。” 而行走在徒坊之中的长街之上,江畋身边也有了两个临时的跟班。一个就是挺胸凹肚的樊狮子,但看他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似乎对于从看守变成跟班的身份转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而另一位,则是地道的徒坊中人,也是地头蛇出身的向导小敖;据说他就是出生在徒坊当中的弃儿,是以从小就习惯和熟悉在徒坊当中生活,而完全不想再回到外间去了。 而他还有另一个兼职的身份,则是公门中的线人,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个上线而已。按照小敖自己个的说法,这一次被指派过来,既是作为向导,也是为了避免不开眼的意外发生。 因此,在江畋给他塞了一把铜钱之后,就变得越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健谈起来: “郎君须知,这徒坊明面上,就有二十八里,四十一处街市,但是历年下来,私下里又搭盖了不知道多少。” “在这些街市之中,那米面油布的家常物件,倒是比外间贵不了多少,甚至还有更低廉的,只是成色嘛……” “郎君应当明白,那些武侯的大爷和他们的帮衬,也是要养家吃饭的。” “若要好的受用来源,那也是有的,主要都在那些大街街面上了,不过背后都是有所干系的。” “郎君若是想要省心省事,那南北街头,也有曲院、茶馆、酒肆、客舍等去处;” “只要囊中尚有余裕,入了其中一处,其他的劳烦,自然可以吩咐人跑腿好了。” “当然了,一切都是要那阿堵物,才好说话的,小的也在其中听候过的。” 听到这里,江畋忍不住开口道:“却不知,里头可由什么乡党帮会结社之流。” “什么,郎君怎会这么想呢?” 然而小敖闻言,却是诧异道: “在各位武侯、差头大爷的眼皮底下,怎会又这般事物呢?” “是我想的差了。” 然而对面他装傻充愣,江畋只是微微一笑;心道正因为如此,才会有相关的存在,作为那些公人节省管理成本,的灰色下线和触手。但他还是开口解释道: “只是我自然是不想找麻烦的,只是难免身在其中,也想要趋利避害的免除一些是非,或是无意犯了忌讳而已。” “郎君这样想却是对的,小人所知不多;但也听说一些不便前去的位置。。” 小敖固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也间接给出了答案和方向: 于是,在江畋加塞了一把铜钱之后,小敖又改口道: “坊内几处粗汉和下人,所汇聚的场所,还是略知一二的……” 当然了,大多数时候江畋还是笑而不语的做个听众。他当然相信这个被派来当做向导的小敖,可以说的大部分内容是真的,但却也不能尽信。 因为线人这种东西,吃完东家吃西家,谁知道这边告诉万你,转身有把你这里打听到的内容给卖了?更何况还是一个完全陌生之人呢? 至少在这一路上,光是公开和他打招呼的人,就又十几处;而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流和照面,更不知道又所少次了。 最终在走过几条街道之后,江畋一行来到了变得越发热闹起来的徒坊深处,而街边的建筑也变得越发整齐和干净起来;从低矮的一两层房舍或是棚屋,也变成了三五层错落的小楼。 而江畋未来几个月的落脚处,就在这条名为快活大街的,其中一座看起来十分陈旧失修的建筑中。 第二十一章 见闻 而在其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迫不及待的与他交接完毕之后,就赶忙带着为数不多的家什,不顾身体的老迈匆匆离去了。也让江畋不免心中泛起了嘀咕,此处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么。 按照小敖的说辞,这处还算好了。身为朝廷大赦天下的对象,哪怕是需要暂时监视居住数月的,也是多少高过徒坊南面那些外圈范围内,需要天天服劳役的轻罪之徒和等待流徙他乡的刑徒之属。 因此,在徒坊内里其实是由南向北,隐隐分作数区管理而出入盘查的。其中最北面的就是徒坊监守相关的家眷居住区;其次才是江畋所在大赦囚徒中,相对地位较高,或是受重点关照的西面坊区。 然后,是普通大赦犯人极其家眷,陪同居住的东墙区域;接着是中部轻罪之徒当中,那些有手艺或是熟练工,大小编管头目的聚居区;南面剩下来的一大半坊区,才是各方混杂的公共区域。 当然了,按照小敖的说法,这右徒坊还算是相对风气良顺的所在了;因为里头多是讲究手艺细活的工坊和匠作铺子。至于更多罪徒被强制粗重劳役之下的左徒坊,那才是真正群魔乱舞的混乱之所。 然而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潜在优待,暂时栖身的这座建筑也是在太过老旧了,以至于走在磨出粗糙内里的斑驳地板上,或是一手扶墙和抵靠着,就免不了吱呀作响连片; 然而,这座建筑的前身,居然还是一座小书坊兼做曾经的蒙塾。也算是这片徒坊当中,为数不多与文教有关的存在了。只是随着主办之人的离去,而逐渐荒废他途了。 随后,江畋简单的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之后,也只能确定这只是一座十分陈旧,且前部狭长三层小楼,后面一小片荒废院子;看起来普通至极的建筑而已。 只是看着轻轻一碰就在不断沙沙掉落的墙皮,江畋可以确认其中的人居环境实在是不怎么样的;前任那老头子怎么住下来是不知道的,但对于他而言至少要稍加修缮和清理一二才能入住。 好在眼下的江畋,也暂时不缺钱的;在辞别梁府出来之后。还是有人在他的马车上,预先塞了一包东西,还附带了字迹娟秀的说明。 其中既有几张见面既兑的西庄钱票,也有一大一小两袋子,装得大半满的钱币在哗哗作响; 其中小袋子是百多枚大小银宝,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专属银钱之一;在带锯齿边的灰白钱面上,分别压制“当百文”和“当贰百伍拾”,摸起来很有贵金属的沉厚感。 而在大袋子里,则是许多用来零用的杂色铜钱;除了最低面值的足文小钱之外,其他“伍文”紫(铜)钱、“十文”大青(铜)钱和“当二十”“当四十”的白(铜)钱,都一应俱全。 因此在入门之前,江畋再度递了一枚小银宝,让小敖带路在附近找个干净的酒家;顺便把右徒坊内的文抄、书籍等物,顺带给收揽下一些来。因为任务提示的缘故,他也需要收集一些信息,以为可能线索的参照。 然而这一次,小敖却连忙拒绝道: “小人,已经领受过好处了,实在不敢多收受了。” “郎君若有其他所需,还请尽管吩咐,就算小得不才,也能给您找个懂事的人来,再做议价且如何?” “好说,那带路吧!” 江畋点点头道: 而后,小敖在这处房舍对街转角处,一处名为红鲤房的酒家二楼;很快给找到了一个临街凭栏,却又用简单帘布给隔出来的席位。 当江畋在内,樊狮子在外的相对入座不久之后。随着飘摇而近的菜肴香气,几个装在暗色粗陶大盘里,冷热各色的时令菜肴,就被小敖亲自接手后,一一传上案子来。 其中热菜是一道酱烹半鱼,一道蛋灼树鸡(木耳);而冷菜则是爪、翅、颈段,组成的卤三味;醋芹、盐瓜切丝的双冷拌;最后还有一大盆豆芽、虾皮、蛤蜊打底的馎饦(揪面片)。 然后,江畋又为满脸不好意思,又推却不过的樊狮子,点了一壶没滤过的杂谷新酿;就见他直接连小壶放在嘴边,滋滋有声地慢酌细品起来。 而就算是尚有空位,小敖也腼着脸不肯上席,而是问店家讨了一碗灰不溜秋的糙米蒸饭;然后又和水化了些酱汤顺起来。 然而,江畋见了却是觉得有点不是滋味;随即又叫他再加了一碗菜粥,两块当炉的炊饼;以吃不下却不能浪费为由,不由分说一并留给了他。 接下来,江畋就一边慢慢品尝着这些菜肴,一边看着将近傍晚的街市上,渐渐浓重起来的昏色余光中,那些行人往来的生活情形;隐隐约约间,又有什么模糊记忆被触动了。 那是在风花烂漫、新阳璀璨的日子里。满脸威严满满的玄袍大裾的华服男子,充满着宠溺和温怀之情的柔美妇人;簇拥在四下里彩织帷幕当中,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盛装宾客;无所不在的称颂与祝福之语…… 然而又变成了颠簸的封闭马车当中,那种生生被撤掉心底最软柔一块,撕心裂肺的痛,还有沉坠无尽归墟一般,对于自身命运的绝望和无力…… 突然远处就爆发出来一声,尖锐如破锣的怒骂声,仿若是在沉静水面一下倒进一大筐石头,顿时刺破了江畋此刻自哀自怨的莫名情绪。 “周伯符!” “你这杀千刀的!” “又来白嫖我家的姑娘么!” “夏花娘,你情我愿的事情,怎能算嫖?又未曾少块肉,保不准,还能多添些分量呢?” 然后,就见一个赤膊光腿的汉子,毫不示弱的大声回应着,突然就从墙头上一跃而出,风风火火的飞奔过街面,消失在巷口当中。 而见到莫名滑稽的这一幕,江畋心中那些油然而生的情绪,突然就消解和开释了许多;而跟着周旁指点起哄的人等,一起附和着哈哈大笑起来: 毕竟,至少此刻自己还完好的活着,并且获得了别人无法想象的能力;虽然只是个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大多数时候需要自己琢磨来寻找线索,乱摸乱撞触发可能性的残缺版本。 但只要活着,那一切就有可能;就让我替你将余下的岁月,活得更加精彩吧!江畋此刻对着自己的前身,在心中默念道: 这时候,刚刚消失不见的小敖,也领着两名脸上的褶子,身上的皱纹,差不多就没有直接写着老实人的一老一少,站在酒家的楼下点头哈腰地介绍道: “郎君,这便是左近街坊里,手艺尚可的帮工和土木匠头了。” “好,那你先带人,过去勘验一二,看看能否做到怎样的程度,再给我个合适的价码吧” 江畋也慨然挥手道: 当然了,他也知道,人不可貌相,尤其是这里头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真要是个傻白甜的,保不准就在哪里被捡肥皂了。所以必要的时候,他会让樊狮子给盯着。 然而,在江天等候回话的不多久后。之前过街的那人又撒腿狂奔着折返回来,却是连裹着两条大毛腿的破布,都已经不见了。因为,从另一个方向,赫然也追赶而来一群持杖捉棍之人。口中却还在喊着: “干死这断更……啊不,烂账不还的狗厮!” 下一刻,就见他轻车熟路的往断头巷里一缩;举起一个装满了烂菜的破筐,就一头盖在了自己身上;行云流水的赫然就像是早已做过无数遍一般。 然而,江畋却毫不犹豫看了他上方一眼,就见一块瓦片哐当一声砸在了他的边上;而那倒扣的筐子却是依旧纹丝不动; 于是,下一刻,半块砖头再度砸在筐子上,碰的一声,却是将街头上那些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然而筐子还是一动不动。 最后,一小盆长满杂草的花盆,也紧接着跌坠下来,径直砸得烂筐之下猛然一震;然后,就见墙角处猛然砰的一声,在漫天飞溅的污物当中,一个抱头鼠窜的身影一跃而起。 然而这一次他就没有能够攀上墙头,而是迅速淹没在了一拥而上,噼里啪啦的追打棍棒和吆喝声中。见到这个结果,江畋也在心中嘿然笑道,叫你当街遛鸟、叫你没事卖弄狗粮,赌狗加白嫖都该去死。 而经过了这一连串的小插曲之后,他的心情已经从之前的情绪困扰中彻底走出来了。 第二十二章 叵测 随着江畋等人,在附近被褥铺位还算干净,居然也没有什么常见虱子跳蚤的某处别舍,将就过了一晚之后。慢悠悠重新回到这座建筑面前,江畋就发现有些明显的变化了。 因为小楼门户大开,随着络绎出入的那些帮工,沉积了不知道多久的尘泥、积土,剥落的墙灰和朽烂木屑等脏东西,还有一堆不知道用途的破烂家什、杂乱物件,都被清理到了后方的小院当中,露天摆成了大致数堆。 而早早守候在小楼之下的那名老匠头,亦是殷勤地小步迎上前来,对着正在吃路边买来早食的江畋,满脸堆笑道: “这位东主,老朽昨夜里已经盘算过了,眼下可有大中小三个修缮的章程,可供东主斟酌?” “说吧。” 江畋抹了抹嘴边芝麻胡饼的残渣道: “最大的章程,便就是将这里里外外都修了,保准比新建的还光鲜。只是光靠老朽一家就力有未逮了,还需别处找些帮手来一起用工。” 老匠头点头哈腰道; “这个就别想了。” 江畋摇摇头道:他还不至于奢侈道,为个暂居之所大兴土木的。 “居中的章程,便就是将外墙这面,都给修的妥妥帖帖;再将内里居室都翻新了,再打上几大套的家什,保管东主住着及舒坦。” 老匠头又继续道: “那最小的章程呢?” 江畋随即就问道; “便就是加固其中已不堪用的几处梁柱,铲开地面重铺一层,再粉刷完墙皮,就可以入住了事了。” 老匠头闻言,却也不怎么意外地诚然道: “大抵,只要十几个大小人工,再加上物料钱,就要东主四个半小银了。” “如此甚好,我给你五个好了。” 江畋这才点点头道: “顺带把三楼打通收拾干净了,再来一套简单的家什吧!” “东主可真是个懂行的,老朽就更不敢懈怠了。” 老匠头不由憨厚的笑起来: 不久之后,这名满脸写着厚道与朴实的的老匠头,在转过了数个街角,沿途与人打了好些招呼,就算被调笑了一句,却也不见生气的打个哈哈;最后才提领着一包粗点心,回到了内里叮当作响的工坊里。 只见他脚步不停的穿过了,搁满碍脚家什和粗笨物件,而只有一名老苍头倚靠在角落的门面;还有刨锯斧凿声此起彼伏,几名年纪不等的学徒,正在满头大汗干活,而散落了一地锯屑、刨花的后院。 最后,当他出现在院墙后门,又缘着曲折如网的僻巷,足走出数百步之后;就重新顿足在一处,几乎与墙面青苔斑驳一体的破烂门户前;轻轻扣了扣数下,又拉门走了进去。 而内里也是个十分残破的场所,只是四面都阴暗得很,唯有墙面和被钉起来的窗扉裂隙处,透出来的丝丝缕缕的天光;才让这处空荡荡的内室,勉强能够看清一些内部情形。 “你这是什么意思?” 随即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墙角处响起,却是一个倚靠在阴影中的消瘦人形道: “无非是给大伙儿提个醒儿。” 而此时此刻,因为亮处进入暗室,而一时眼睛有些不适应的老匠头,却是用另一种让人觉得生冷的语调道 “想提醒什么,又有什么肥羊,或是新的乐子么?” 另一个声音在高处响起,却是一个不知何时攀坐在梁上的人,声音轻佻道。 “闭嘴,好好听姜老说事!” 又有一个立在窗下的人呵斥道: “那我只想知晓,管所那处此番是什么意思?” 而室内盘坐在地上的第五个人,一字一句地开声道: “把那没剩几年好活的老头弄走,又换了个年轻的过来当做何意,是不是暗地里已察觉了什么?” “不可能!” 当即就有人反驳道: “咱们可是找了好些年了,怕不是将那些地方里里外外地拆过一遍,就连地面都探挖了五尺;” “再说了,姜老那可是什么出身,难不成还有东西能在他眼皮下藏得住?” “我倒是似乎听说了,这次送进来的那位,可是连陈观水让人盯着的干系。” 有人阴阳怪气道: “那个没脸皮!他怎么也?这岂不是咱们可以……” 顿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作为徒坊东区中经年日久的地头蛇,能令他们又爱又恨并深以为忌讳的人,实在屈指可数;而这位可以笑嘻嘻生受他们的好处,回头就毫不犹豫地当场翻脸咬人,事后还一点儿屁事都没有的家伙,无疑就是他们某种意义上的克星和对头。 “好了,我再多嘴一回!” 而老匠头气质再度变得森冷起来道: “徒坊之中不是不能够死人,只要能够拿得出说得过去的由头,就连管所里的那些大爷,都会替咱们遮掩一二。” “但是!有些偏生不该死在这儿,甚至碰都不要碰的人,就要给我交代下去,各自设法离得远远的!” “姜老,你是说?” 这时候,终于有个沙哑的女声道: “那新来的底细很麻烦?” “我只晓得,明明是在徒坊坐监;但陪他过来的那粗厮,明明一股子牢里人的味道,却恭敬的事事都言听计从。” 老匠头毫不犹豫的断然道: “天晓得,是从哪个遮奢处,给塞过来避风头,或是藏匿一时的,” “那咱们真要对他,无端退避三尺了么?” 又有人不甘心到: “不,也无须如此刻意。” 老匠头却是摇头道: “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最好法子不是躲着藏着,而是设法使人好生盯着,才是趋利避害的长久之道。” 与此同时,江畋也在这座书坊充满霉味的杂物当中,搬出好几大叠充满虫蛀痕迹和灰土的陈年书册来;然后,小敖也让人送来了一大包,自徒坊内找到的时文小抄等物。 搜集这个时代类似于报纸雏形的事物;有利于了解这个时代的现状,以及历史发展的隐隐脉络。只是,江畋看了几眼之后,就不由的微微苦笑起来;因为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 《天罡图》《群星册》《赛马谈》《斗球择要》《蹴鞠书》《马球谱》等等,一看都是充满了竞技体育色彩和背景,实际上就是与诸多赌博、博彩外围,所挂钩的非正式刊物; 不过,再想想徒坊内的环境和氛围,以及相应人群阶层的分布;普遍流行和醉心于这种一夕暴富,却充满玄学概率性的事物,也就不至于那么难以理解了。 只是,在这个明显带有古典封建社会色彩的时代,京师民间的文体娱乐活动,已经蓬勃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了么?不用说也是百多年前那位前辈的锅了。 不过,好在清理掉那些,实在被虫蛀、朽烂不堪的大部分书籍之后。江畋居然发现十几本名为《京华谈》的连载丛书,却属于被查禁的地下出版物;刊载了好些京师市井民间的传闻逸事、陈年旧谈。 甚至,还有一些对于当时在位者和当权人物,充满了猎奇和下三路元素的揭露、批判性内容;而且是从左到右的横版印刷的产物。于是这一看,居然就看到了天黑入眠; 甚至就算是在临时别舍睡下了之后,江畋居然脑子里,也在不由自主回想和琢磨着其中一些内容。因为,其中好些被指代的人物,似乎都可以延续到当今的显赫家门渊源。 第二天,一辆大车停在了小楼前,却是有人将江畋前身,位于万年县光德里文新巷左曲,居所中的一些日用家什和随身物件,都给送了过来。 甚至还夹杂着几封落在家中,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信件和便笺。当然了,这些信件上都毫不掩饰,被多次拆封并审验过的粗暴痕迹。 倒是那些源自前身的个人藏书,及其内里所存在天书一般的潦草文字,名为批注实为短篇日记的内容,给了犹自有些记忆模糊不清的江畋,一些意外的惊喜和补全。 而后,在整理这些零零碎碎物件过程中,江畋还发现着一份留言的便签;虽然上面没有任何的落款,而上头只有寥寥数字:闻君困顿,特奉襄赞,还望后续。 但是作为便签熟悉的质地花纹,却是让江畋不由自主想起一个名字来:花间派。说实话,这显然是前身所留下来的社会关系之一,和潜在的金主。 至少自己的前身,在表面上是西席兼写一些艺文篇幅,投稿于京中某家小众圈子的文抄《桂川丛阅》;但是实际上,却是暗中写得是大众喜闻乐见的闺情故事,而以此为主要的外快。 因此,在此之前已经写了几篇的短文故事后,又预支了不少润笔所费,而开始连载的大长篇章《海昏侯好色忘生》,也写到了三十七回以后了。 说实话,这个结果让江畋隐隐有些哭笑不得。他实在没有想到,穿越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历史时空之后,居然还会遇到催稿的? 而在作为多方聚焦暴风眼的当事人,江畋就此被安排进入徒坊,也暂时摆脱了外间,多数的关注和困扰之后;暗流涌动的事态却依旧在奔涌向前,并且开始激荡、碰撞和搅动出一波波旋涡和风潮来。 当天夜里,一骑皂衣飞奔进了安邑坊,本属于右金吾六街使之一,如今却被巡城御史所占用的连绵建筑当中;随即又敲响了激烈的警锣声。 二十三章 骇闻 “死了,都死了” “整整十一个人,全都没了啊!” 只见来报信的皂吏,跌跌撞撞闯过数重门廊和厅堂之后,却是灰头土脸又涕泪横流的,扑跪在最里建筑的堂下,失魂落魄的喊道: “什么没了,怎么会没了!” 衣衫不整闻声迎出来,鞋也没穿的郭崇涛厉声喝道: “不过是派人去探究一二,谁这么大胆!究竟在哪里出的事!” “是灞桥市……” 那名皂吏这才像是用尽了气力,抬头嘶喊出最后一声,就颓然昏死过去: 听到这名字,郭崇涛的表情一下子越发阴沉了下来。 长安城外,那些因为多年太平之期,围绕着城池东、西、南三面的水陆要冲和关泾桥渡,因为商贸和工坊繁盛,所逐渐形成大片城下坊,才是真正藏污纳垢的灯下黑所在处。 至于剩下的城北方向,抱歉,那是位于龙首丘上的大明宫,和西内苑玄武门的眼皮底下;理论上向北一直延伸到咸阳、泾阳、新丰县境内的渭水两岸,都是属于天子行猎游玩的外苑所在。 虽然因为占地极其广大,而难免混入了许多流民团体和黑户的窝点;但是就像是年年野火烧不尽的杂草一样;定期会有南衙北军的封建王权专政铁拳,来收割和清理上一把的。 至于想要建立坊区公开活动的,那是嫌值守北苑方向的左右神策军,刀枪不够锋利呢?还是神机军的火器缺少靶子?或是六厩飞龙使的马蹄铁缺少润滑? 因此其中也难免混迹了太多,不属官方户籍上的各色人口。尤其是以操持底层贱业的各类番人和胡奴后代居多;其次是每年离乡前来上京讨生活,却无力在城内立足的各地贫民。 而他们的存在与商路发达,又进一步促生了规模不等的地下交易。而长安地下曾经存在的四大鬼市当中,最大也是最近活跃过的一处,就是其中位于西郊城下坊所在的灞桥附近。 因此,相对于那个女人身上,牵扯武德司的重要干系;郭崇涛对于另一路,疑似与五仙教相关的调查,其实是放在次位的一招闲手;却不想居然就出了大问题了。 要知道,他可是在有意避开武德司和京兆两县的情况下;另外安排六名隶属于金吾六街使之一的子弟,四名作为御史殿院从吏的资深干办、协办;再加上从监察地方的御史台察院,河东清吏司借调来的一名见习里行,一名巡事,为正副带队。 居然在城外的寻常调查当中,一下子全没了。这对于已经承平多年的上京之地,是何等破天荒的骇人听闻啊!因此,郭崇涛毫不犹豫地穿戴整齐,拿齐了所有代表身份职权的旗牌印信,毫不犹豫地奔向西面最近的延平门去。 然而,当他骑着健马紧赶慢赶的冲出了延平门,又沿着灞水越过一处处笼罩黑暗与灯火错落中,而又显得群魔乱舞一般的城下坊之后,天色已经逐渐泛白起来; 而在郭崇涛风风火火地一行,即将抵达灞桥的那一刻;前方突然出现在那几面旗帜,却让他的心思一下子沉了下来。 与此同时的右徒坊之内,江畋却在整修过的房舍内泡汤。 这处小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一楼开始大抵只有前店后舍的内外两间;宽不过十尺,长不过丈八,以居中木梯为隔断。 因此布置完三楼打通成一间的居所,并将二楼外间留给樊狮子去鼓捣后,就再没有比在美美的泡上一次热汤,更让人惬意和舒坦的事情了。 天子及文武百官,自然有自古盛产温泉的骊山苑、华清宫,为代表的专用沐汤场所。那也是一座历代营建下来功能齐备,小型城池一般的宫苑建筑。 但能够随驾享受其中的汤浴,乃至拥有专属的汤池和别馆的,始终只是朝堂中上层的极少数人。其他更多是追随而去的仪卫和服侍人员。 因此,早在大唐开国以来的,关内道乃周边的河中等地,可能产生天然温泉的所在;早就被各种王公贵族、豪门巨富,所营建的别业馆墅,给见缝扎针式的占满了。 其中也只有极少数才是对外开放的。比如蓝田县蓝天峪内的大兴汤院,就是难得对于官吏士民营业的,公共温泉疗养场所;但是这个所谓官吏士民,也有事有门槛的。 因此,绝大多数普通小民百姓,日常想要洁净身体,就只能在气候尚且温暖,或是炎热的季节,直接下河去洗浴净身;并且形成了相应的风俗。 这也是自古以来三月三的临水沐身,以为祛病拔疫的习俗由来之一。因为春暖花开的三月三之后,普通人家就具备了露天洗浴的条件了。 而到了寒冷的秋冬季,就没有办法了;身体好的男子直接冲刷井水,或是用刚刚洒落的新雪上层,来搽拭身体;但是妇孺就只能躲在屋子,弄点热水来擦拭一二。 不过,长安所在的京畿道,好歹是汇聚了天下精华的大都邑,各种行当的发达和物资丰富,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所在;因此,在城坊当中的街头巷尾,并不缺乏各种官私经营的汤池馆院。 再加上,当年那位梁公在关内道北部的盐州响水川(鄂尔多斯),派人发掘了规模极大的露天石炭矿藏。在沿着泾水源源不断南下,廉价石炭供给之下;很快就取代原本柴草为主的燃料所需。 因此现如今长安城东春明门外的柴草市中,供应最多却是来自河东道沁州地界,就近顺着黄河水运进入渭河,输往长安的所谓的西山煤。 至于原本白乐天名作《卖炭翁》中,那个“伐薪烧炭南山中”的烧炭、卖炭的行当,直接就变成了专供中上层的高端产品,以为满足那些嫌弃煤烟味大的富贵门第所需。 因此在这徒坊当中,自然也有相应的大小十多处的汤院、汤馆。不但提供其中居民的沐浴、泡汤的需要;同样还售卖已经烧好的热汤,或是提供上门烧汤和租赁器具的服务。 而此时此刻的江畋,就是花了当五十的一枚大白钱,直接租来了一个大汤桶;还有现成烧热水和保温的燃具。只要等候上个把时辰,就可以在房间里直接享受现成的了。 当然,这是江畋这般比较讲究的做法;不讲究的直接上汤池子里去,洗个浑身熨帖的头汤也不过几文钱的事情;还能与坦诚相见的街坊邻居,相谈甚欢的拉呱上好些功夫; 而第二道、第三道的汤池就更加便宜了,价钱也是依次递减下去;甚至还有人专门洗那一文钱一次的尾汤。更有专供个人的小池单间,据说还有喜闻乐见的服务项目? 而在江畋泡汤的同时,又有人敲门送来方便架在汤桶上的食盒;赫然是一大碗加了肉末、豆羹和花皮炙的浓汤混沌;虽然比不上万年县颁政坊,被称为混沌曲的萧家馄饨,但也算是蔬肉相间的诚意满满。 当江畋泡完汤之后,自有人进来收拾停当了去;又有担着架子的上门剃匠,开始乘着浑身热乎肤发松软之际,提供理头和修面;接着是带着器具的裁缝上门,在边上拉尺量身…… 就像是小敖所说的一般,寻常人日常所需衣食住行的一应事物,都可以在这附近几条街道中得以满足,而根本不用走出太远。甚至你如果是常住的熟客,还可以赊账或是挂账。 当然了,花钱容易也很爽,但是坐吃山空就不怎么好了。接下来,江畋要考虑探究和解决任务,提升自己能力的同时,还要计划着离开徒坊之后,给自己找一个日常进项的来源。 比如将前身的兼职继续下去?至少在这具身体里的现代人灵魂,可是有着数不清的网络段子和经典文笔的印象啊! 二十四章 ?各方 远在振远坊的梁氏大邸。 正在一间平淡无奇而又古朴斑驳的小小内室里,亲手调茶、饮茶,以为平心静气的梁大使,突然轻描淡写地问道: “在见过那人之后,洛儿可还有其他的举动?” 守候在外的老管头连忙应声道: “小娘一切尚好,饮食起居都渐渐如常;也能与旁人说上些完整的字句;” “根据陪房的奴婢说,虽然依旧不肯让人靠近,但至少睡的也安稳了,梦里也少有惊醒了?” 说到这里,老管头欲言又止道: “只是……” “只是什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讳言的么?” 梁大使淡然道: “是” 老管头连忙应道: “只是那陪房的婢女所称,小娘梦呓里,似乎念的都是那人之名。” 梁大使闻言却没有怎么动怒,或是勃然作色,反是摇头叹息道: “都是我这父亲疏怠陪伴了的过错啊!” “此乃家贼不宁的缘故,主上莫要因此自责了。” 老管头闻言又建议道: “那在老奴看来,是否要将小娘送到别处去散散心,避避风头?” “你啊!戎马多年,却是有些不明白了。” 然而梁大使却是摇头道: “还请主上示下?” 老管头微微诧异道: “这女儿家的事情,若是付诸于口的,反倒是还好办了。可如今都藏在心里头,反而是不妙了。” 梁大使轻轻摇头道: “我若是因此将洛儿送走,就算日后永无相见之期;怕不是还会落下个永世耿耿于心的憾事和想念;反倒是对她今后的婚姻诸事多有妨碍。” “还不如就摆在面前,给她一个指望;但凡日后接人待物的多了,晓得这样的人物也不过是如此,自然就会渐渐淡了心思。” “主上说得是。” 老管头诚然到: “你这心疼小的老狗才,是不是就等我这句话呢?” 梁大使突然就恍然轻声笑骂道: “是是,主上明鉴” 老管头憨笑不已,心中却暗自叹息,自己能够为小娘子做的极限了。然后又再度请示道: “那人进了徒坊之后,是否还要使人盯着?” “日常盯着就不必了,这会盯着他的人可不止宪台一家,咱们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梁大使轻声叹气道: “但是隔三差五的消息,还是关注一二。也是为了洛儿的清誉和风评着想,你明白么?” “老奴省的。” 老管头颔首道: “对了,那人的底细摸查的怎样了?” 然而,梁大使又开声道: “太平常了,平常得令人有些诧异。若非上元夜那事,只怕他还是依旧不显形色藏得很深。” 老管头回答道: “只是接下去,更多的渊源和干系,都在东海社那头断了,除非是动用南边的关系。” “那你觉得他会是南边,或是南家的人么?” 梁大使突然自言自语道: “算了,不管他是谁家的人,难道此刻烦扰的不该是朝廷中人么?” “那主上,后续的其他调查呢?” 老管头又明知故问道: “自然是要继续了,朝廷方面查他们的真珠姬旧事,咱们查咱们的上元新案;” 梁大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他道: “此事已经不是我的一己之私,而是事关万里大夏,在朝的体面和尊严,断不能就此善罢甘休的。” “你且放心,我自然要遵循当初宗藩在国的约法;但上国朝廷总不能阻挡一个父亲,为儿女讨回公道,而私下悬红赏捉的殷殷之情吧!” “难不成,我还能阻挡的了那些,来自南海、西域、北塞和东藩的义从、游侠儿的结社,慕名闻风而动的私人行举么?” 这时候,突然有一名短衣打扮的家将,匆匆闯了进来,闷声不响的呈递上一封毫无署名的信笺。随后,梁大使的脸色不免微微一变: “宪台出事了!” “尔辈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呼?” 而在长安城外,灞桥市附近的一处废弃庄院里。郭崇涛已经无心考虑为什么,原本属于京畿五府三卫之一的翊卫府人马,会抢先一步出现在这里。因为他几乎要被眼前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惨状,给熏的当场昏死过去了。 作为巡检御史,他自然不是没有见过形形色色的死人。事实上作为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汇聚了天下户口的长安城,日常里因为种种意外和其他缘故,总是不缺乏形形色色的死于非命之人。 从横梁上吊而死,到失足落水而死,酒醉失足摔死的,吸入烟气熏死的,街头争衅打杀的、更别说高门大宅里那些龌龊……每隔段时间的护城河里,还能捞出些满身伤痕或是被捆绑手足的浮尸。 而这也是历经庶务的巡检御史,所必须熟悉和接触到的日常之态。郭崇涛也不是没有追随前辈,见识过一些惨案现场。但却从没有一次的现场见闻,会如此的怵目惊心,或者说是骇人听闻; 因为包括他在内的一众,在那些值守的翊卫军士夹杂着同情和其他微妙的表情当中,见到现场边缘的那一刻,就争相吐了个昏天黑地,以至于相互搀扶着都没法直起腰来了。 这一刻,郭崇涛忽然有些明白,来报信的那人,为什么会在昏迷过去之后,还喃喃自语着“碎了”“都碎了”的意思了。因为,在现场根本就找不到一具完好的尸体。 在废弃庄园中的现场,只有支离破碎的血肉,溅满墙壁、地面的老大一段距离;正所谓是“肝脑涂地”。以至于,要从原本破碎的衣袍和内甲残片上,才能勉强分辨出本来的身份所在。 要知道,抛去带队的官佐和其他从员,其他六人那可身穿内甲的金吾禁街子弟啊!是长安城内为数不多可以披甲持弓挎弩,保持着强大突发事态镇压能力的一线武力,就这么被随随便便撕扯得到处都是。 因此,在持续不断的恶心难受过后,郭崇涛又是浑身发冷的有些颤抖起来;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能造成这种结果;因为,就连随后相继赶来的仵作,也素手无策的没法拼凑出一举完整的尸身来。 反倒是掩面勘探的公人,在现场周围,发现了一些疑似兽类的爪印、抓痕等等;然而这个结果,就更让郭崇涛无法接受了。要知道这灞桥市可是当地有名的河口大市,距离最近的山区也有数十里之遥。 什么样的野兽,才会越过周边重重分布的人烟稠密地区,专门跑到灞桥市附近的一处废庄来杀人的?又是什么样的野兽,才会几乎一边倒式的,毫无抵抗杀掉六名披甲金吾子弟在内的众人,还全身而退?。 然而,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循着那些零星留下的疑似兽类痕迹,一路分布向西北数里之后;他们又被一道低矮的土垣和沟壑挡住了去路。然而,这一刻郭崇涛的心情再度变得极坏。 因为,这道低矮而年久失修,崩落多处的不起眼墙垣,赫然是就是长安城外北外苑,也被称为禁苑的标界所在; 但是,作为天子定期举行田猎和游玩的外苑所在,里头不但有汉时长乐、未央等诸宫台的汉城遗址,也有诸多望春宫、鱼藻宫、昭德宫、梨园、飞龙院、马坊(六厩)在内的馆苑宫台。 为了确保安全,作为十六卫的内府(在京)健儿,还有北衙六军的宿卫将士,可是会定期拉网式的进行搜杀和清理,其中可能造成伤害的虎熊等大型野兽。 总不可能这个疑似凶兽的事物,是专供天子赏玩游乐,年节假日也开放给百姓同乐的百兽园(虎圈)里,给跑出来的吧?那可真是惊天动地的是非了。 而在依旧风平浪静的右徒坊中。快脚出身的小敖,也在一个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叙说道: “他花钱倒是爽利,也讲究受用的细处;就仿若是之前进来躲事的那些大爷一般。” “却又不肯留人在身侧,日常所需都叫人送上门去……” “跟在身边的那个大胡子,看起来十分好说话,却又是个精细人。” “每到一处,都会不动行色的仔细打量和盘查左右一般……” “好了。” 那人耐心的听完他一大堆念叨之后,也语气无波的道: “你继续跟着吧,若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和重要干系,再向我汇报吧1” “只要你拿到的消息足够要紧,我就给你谋一个良家的出身又如何?” “这样,你就可以攒下些钱来,和那驴头酒坊的小雀儿守在一处了。” “多谢大人提携!” 小敖不由的感激涕零道: 只是,当这名身穿常服,却浑身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公人味道的上家,离去之后;小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郁下来。因为,这不是对方第一次这般许诺了,但是偏偏还得去相信。 不然的话,那人背后所代表的群体,不需亲自动一个指头;只消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失去岩企鹅的所有一切,而变成徒坊里生不如死的边缘人了。 只是他满怀心思拿着仅剩下的几枚赏钱,想要前往驴头酒坊获取某种慰藉的半路上;却又被几名衣衫褴褛的汉子给拦了下来;而领头的糟牙瘦脸汉子对他皮笑肉不笑道: “这不是新近攀上好生意的敖哥儿么?” “咱们鲍头儿,正要寻你饮酒了,还请赏个面。” 然后,就一拥而上,不由分说揽着他的肩头,不容抗拒的转入了另一条街巷中。 二十五章 抵近 而后,在金吾六街使之一的驻地。已经被免除了临时委任的职能,又遣散了大多数配属人等,而只留下地面若干散落文书的空荡荡内室里。 站在代表左右金吾军的大片描金虎纹壁雕面前,须发直挺一丝不苟的左督院周邦彦,却是背对着来人沉声叹道: “你真就的决定了?” “还请老师成全。” 因为剧烈刺激和没能好好休息,导致眼睛满是血丝,却显得格外亢奋和精神的巡检御史郭崇涛,鞠身拱手道: “到了这一步,你大可以全身而退了;虽有牵连倒也只是小责,只要罚俸在家数月便好。” 周邦彦却是头都没回到: “接下来的事情干系太大,已经不是你如今这个位置上,可以参合得起了。” “如若我所料不错的话,朝廷很快会敕命以廷尉(大理寺)、刑部、台院,别设小三司专理此案。你若是依旧牵扯其中,那一切就由不得你自主了。” “老师!那可是足足十一条性命,经由我手差遣出去的十一条性命啊!” 郭崇涛却像是即将燃尽的余烬一般,捏紧拳手嘶声念到: “我放不下,实在是放不下了!难道说,金吾卫、察院和关内督府各家,就能放得下、忍得了么?” “那你知道么?如今不是牵连四家,而是五家的干系了。” 周邦彦再度开声道: “失踪的那第十二人刚刚已经寻获了遗骸;因此枢机五房的工科房,已经上书请旨参涉其间。” 他顿了顿又反问道: “尽管如此阵容之下,你依旧还是要坚持查下去么?” “还请老师成全!” 郭崇涛却是闻言愈发坚决的重复道: “既然如此,我也拦不住你了。” 周邦彦闻言却是后背突然佝偻了一些,随即又道: “对了,你魏师兄已经由家人告病在家休养了;我已经保举你暂署南城巡管之责,再给你发一份牓子;命你继续追查三色坊,积年劫夺拐卖幼口的后续事宜。” “多谢老师成全!” 郭崇涛这才抬头振奋起来嘶声道: 然而,当满怀心思的郭崇涛,迫不及待拜别而去之后。始终面无表情的周邦彦这才转过身来,却是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一度所看好的这位门生,虽然算得上是出身微寒的小门小姓;但却是被视为庶流党人的科班派中,颇具潜力的新秀之选。既有足够的功利和上进之心,也懂得轻重缓急的变通之道,更难得还无损那么一点点的抱负。 自从订立了门下师生名分之后,他也默然看着对方能够继续走上多远,好给有些暮气使然的御史殿院,带来怎样的变化。如今却因为一时的意难平,而义无反顾地栽进了这么一个大坑当中,不知道是否还能挣扎得出来呢。 然而在自成一体的一片风平浪静中,几乎为未受外界影响和波及的徒坊内。 面对江畋如此充满规律的佛系日常作息,却是让暗中窥探和关注的,一些人不免暗自放心下来,而另外一些人则是不满意了。 “这么说,你把他安排在了快活街?” 再度来访的黑衣狱吏慕容武,却是难以置信道: “他居然忍住了诱惑,只是终日躲在舍内读书和抄习?除了只管让人搜集文籍之外,就连日常待人接物的事情,也都交给他人出面了?” “正是如此,你叫我又能怎样?” 依旧是懒洋洋的监管军校陈观水,斜靠在一张竹塌上有些无趣道 “看起来,人家可是把这儿当做了静心读书的清净处了;却是颇有几分志怪话本中,那红尘炼心、市井修行的模样了。” 然后,他又突然正身起来饶有趣味的说道: “老鹅,可还需我找些人,试试水么?” “免了。” 慕容武却是毫不犹豫皱眉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送老鹅你个消息” 陈观水却是讨了无趣撇撇嘴,重新伸腿抱头躺靠在竹塌上道: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在专管东区十三铺武侯的左押司处,有人请他在适当的时候高抬贵手,好让手下儿郎出动时,稍稍慢他一线就好。” “知道了。” 然而慕容武也是面无表情的答道: 当然了,对于依旧浑然未决什么的江畋而言;身在特赦人员和轻罪之徒荟萃的右徒坊当中,只要舍得用钱出去,莫说是声色犬马的日常享受,就连外间的消息和风向变化,也保持相对的同步。 然而,在花了好几天来琢磨和研究之后,江畋才发现;那位穿越者前辈在当权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把历史上大多数耳熟能详,或是上过网络的经典诗词都给抄了个遍。 然后,在这个时代,同样也有四大名著为首,诸多文学著作改头换面的变体;甚至还有类似后世舞台剧表演的白戏,而把那些戏曲文艺的段子,都给演绎的差不多了。 乃至连类似武侠、神怪作品的小说领域,甚至就连所谓传统大众喜闻乐见的闺情文学,也都没有被他放过。正所谓走自己的路,而让后来人无路可走的极致。 可是你一个手握天下大权,影响一整个时代命运的穿越者,去抄《x瓶梅》《x蒲团》《痴婆子》之流的古典小黄文,到底丢不丢人、跌不跌份呢?。 所以,好消息是,这个时代对于后世风格的文学、曲艺在内诸多作品,已经有了一定的广泛接受度和心理承受能力;而高度发达的首都娱乐业,对于好脚本那是高价难求。 但坏消息是,江畋此时此刻凭借后世的常识,想要编个段子自然容易的很,但是想要写出个耳目一新的玩意来,就显得有些勉为其难了。 所以看来,在短时间内江畋还是只能根据眼下,能找到的书籍志异和新旧文抄,来慢慢掌握和摸清、摸透这个时代风貌和一些需要注意事项。 直到江畋看见同样经过理发和修面之后,头脸都焕然一新的樊狮子,给送来了一叠新收的文抄;江畋突然就心中灵机一动。却是想起来了网上某个圣诞老人“我全要”的梗,似乎作为脚本的素材就有了。 然而,当经过了数天的修缮和通风之后,江畋在到处咯吱作响的小楼里,终于得以入住第一晚的入夜后,这才感觉到与白天一片敦睦安宁的街坊邻里,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因为,从楼顶窗外四通八达的夜风里,传来形形色色的嘈杂和喧嚣声;显示着这个并没有严格执行宵禁的徒坊当中,比外间正常城坊更加丰富和热闹的夜生活。 而所谓的快活大街也是到了夜里,才真正恰如其名一般的;顿时就涌现出了许多:到处乱窜的酒徒醉汉,揽客招摇过市的游娼馆伎,还有满街晃荡的灯火、烟气缭绕中的露天食肆、摊位,到处叫卖的游走小贩。 甚至闹腾到了深夜之后,还有时不时响起在远处建筑屋顶上,那些蹬踏瓦片和屋脊的动静声;然后时不时响起被惊扰清梦,或是房中好事的咆哮、叫骂和诅咒;又伴随着街头上追逐和奔跑间的怒喝、吼叫声。 有时候,这些街头上的呼喝叫骂声,也会突然变成急促而激烈争衅、斗殴的响动;乃至是稍闪即逝的惨叫和哀鸣、哭喊和告饶声;然而又很快即被淹没在夜间街市,早就习以为常的热闹纷嚣中。 而若是正在连夜挑灯看书的江畋,偶然开窗出去透气的时候,有时候还会看见晚间星河点点一般的灯火之间,不知何时窜起一处火头,然后又变成了激烈敲锣的铛铛和往来救火的人声鼎沸。 光是自己来到这里的一个普通晚上,居然就这么光怪陆离式热闹纷呈了,难道这里其实就不该叫右徒坊,而是异时空古代版的“民风淳朴哥谭市”和“人杰地灵阿卡姆”的一体两面么? 二十六章 ?猜疑 不过,光是看着这些烟火气十足的夜间街市生活情境,却又给江畋无形间提供了许多素材灵感。 因此,他很快就根据后世《九品芝麻官》的经典记忆,写出了大致魔改版主线和重点人物纲要来。然后,又正当佳境的写出了一大段,浓缩了矛盾冲突和最初伏笔,类似黄金三章大致开头之后。 却在思绪如涌潮一般之间,突然就听到了来自楼下,樊狮子那独有的大嗓门,震得地板嗡嗡作响喝道: “……什么东西……滚。” 然后,就真的有什么团成一团的东西,从小小露台下方的窗扉中骤然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侧边街巷的黑暗中,而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声;以及黑暗中被惊动起来,淅淅索索远去的脚步声。 下一刻,不用江畋主动询问,就见樊狮子充满歉意的声音,从梯道下传了过来: “却是打扰倒江生了,方才有个胡乱闯门的小贼,已经被打发了。” “那就好了,真是辛苦你为我值守。” 江畋不动声色的平静道: “江生这话就见外了,这是我老樊的本分如此。” 樊狮子也毫爽异常道: 待到几句话说完,小楼重新恢复了平静;江畋却是难免微微笑了起来。方才惊鸿一瞥之间,那飞出去的疑似人体,可是手脚都被扭曲着团起来;又足足飞过了十多步距离的外墙。 光是在一个照面的短促瞬间,就能做到这种程度;看来这位樊狮子也不简单,至少一个天生神力和身手矫捷是逃不掉了。老话说得好:牢子里果然个个都是人才,说话还好听。 不管他是否还身负什么其他的任务,或是此刻不打算在掩藏的缘故;又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对于江畋眼下整理思路和锻炼能力,所需要的清净和消停,还是有莫大的好处。 然后一夜无话,果然再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就连那些喝得醉醺醺到处乱闯,和当街争衅斗殴的醉汉们,似乎都开始有意无意避开了,这座矗立的小楼边上。 等到天色发白,睡熟到了日上三竿的江畋,才被热闹纷繁的街市上,突然被搅扰得七零八落的喧嚣动静,给重新吵醒过来。 当江畋起身披衣抹脸,重新走到露台边上一瞥,却发现昨夜用来丢人的侧边小巷里,赫然已经是空荡荡一片,只留下几团疑似血迹的黑色污渍。 而后,沿街的门板又被接二连三的用力敲响起来,并且变成了大呼小叫之间的呵斥、乱骂声;并且向着这座两侧都有土墙隔断的小楼,靠近过来。 “开门!” “开门,开门!” “快开门!” “坊监常例搜捡!” 随着一名皂吏,用力锤门的下一刻落空,差点儿就整个人都扑栽进了,掀开的门户当中;当即他不由扶墙正欲破口大骂。 然而看到了内里仅披着外袍打着哈欠,毫不掩饰浑身精壮筋肉、须发迸张而形容威猛的樊狮子。却是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居然话到嘴边,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直到另一名更加年轻的皂吏挤过来,毫不客气的斥声道: “兀那汉,还不快让开,莫不成又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勾当!” 然而,下一刻樊狮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却让这名皂吏突然身体一僵,偃旗息鼓的顿声下来,这才淡然道: “你想胡乱开口攀诬?这可不成。” “是不是攀诬,搜捡过方知。” 先前的老成皂吏,这才回神过来强自打起精神道: “昨夜有人犯下大案后,就此逃窜藏匿于城坊中;特命我辈逐一搜捡捉拿;此乃管城押司的号令,难不成就你想要抗拒么?” “原来如此!” 樊狮子这才无谓让身道: “只是还请手脚动静轻些,莫要惊扰了我家主人的清净。” 听到这话,年轻的皂吏已然是迫不及待跨了进去,只是当他想要示威一般,顺势将樊狮子身边挤撞到一边去,却未能挤得动反被弹开一边;不由越发的脸色难看起来。 然而,紧跟而入的老成皂吏,反而是稍稍宽下语气来;一边四下查看和翻动着,空荡荡室内为数不多的物件,一边试图与樊狮子攀起话头来: “敢问这位壮士是什么来历,看着就像是军伍中人啊!” “你猜呢?” 樊狮子淡淡道: “这……就让人有些为难了。” 讨了个无趣的老成皂吏,却也不怎么恼于形色地暗指道: “我和我家主人的来历,徒坊管衙处自然尽可查询;” 樊狮子依旧不为所动道: “但是若是他们不想让你知道,劝你还是不要自寻烦恼的好。” “多谢提醒。” 听到这句话,年长皂吏不由脸色微变,手中翻找查看的动作,却是不由越发轻缓起来。 而当他们一直搜查到了三楼之后,看见堆满了书籍和文稿等物,却没有什么可以藏人地方的私人居室;这名老成皂吏更是象征性的初初翻了几下,就忙不迭的退出来了。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那名年轻皂吏才突然忍不住甩手问道: “老丁,为何要拦我,明明方才可以……” “小顾,你没见到那个汉子的说话行举么?怕不是技击的好手,还对公门手段熟稔的很啊” 名为老丁的皂吏,却是摇头道: “更别说,他那位主人堆了小半屋子的书;都不是什么等闲的来历。” “那有怎样,难道就不能捉住把柄……” 小顾不由梗着脖子道: “重点是,对方怕不是个读书人,还有人护卫的读书人?你还想捉他的把柄?” 老丁却是恨铁不成钢瞪他道 “你要知道,那些被打发进来的读书人,可是心眼最多最麻烦的所在;单论此辈真要坏心眼起来,可是比还要下城河的污滥还脏呢。” “更何况,你若是连人家背景,都没法摸出来又怎么敢轻举妄动;就因为一时被人耍了脸子?你怎么不上天阙去摘星捉月啊!” 说到这里,他变得有些苦口婆心道: “因为你是家里交到我手上的缘故,我才和你说这些话的。咱们这身公服,也就在那些罪徒面前,尚有几分威风而已。可在那些正任的大爷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可是这些读书人,却是未必没有机会,结识和攀交上那些正任大爷的上官。要是真能捉到凭据也罢了,可在例行公事间耍性子,无端恶了人家有什么好处,生怕日后没机会和你算数么?” 随着东区里持续不断地搜查动静;最大的变化就是街市上,巡曳往来的武侯和巡卒、差役,也变得频繁起来。时不时,还有一些看起来神情慌张,或是面目可疑之人被拦下来往复盘问。 而在这种大多数早就习以为常一般地,流于形式和表面上的风声鹤唳当中。小敖也如约送来了当日搜集到的文抄等物。只是他这次似乎来的比前几日都要稍晚一些,而且走起路来也有些蹒跚。 然而,在江畋顺口问了几句,他却支支吾吾的左右他顾;似乎别有隐情。既然他不肯说,江畋也不好交浅言深的追问下去;而在支给外间跑腿所费的时候,多给了几个拿去看街坊郎中的跌打钱。 然而,小敖在捏着这几枚青钱的时候,却是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又有些隐隐地神不守舍。或者说,是他隐隐心寒和有些难以置信的一个结果。 因为,昨日里他私下里去找,在驴头酒家过活的小雀儿;在对方满是其他男人味道的怀里,寻求一时慰藉后;却被她突然告知在兼职营生时,所无意听到的一些内情。 比如,那位口口声声是提携他的恩人,而久暗中指使和操控他在徒坊中,打听和收集了不少消息的靠山;居然是他在早年几次三番,暗自想要摆脱徒坊里的生活,却总是被人辜负和背弃的罪魁祸首。 因为这位靠山和恩人,实在少不了他这么一个,心思灵活又会来钱孝敬,还能够随时打听消息的来源;而想要籍此牢牢控制在手中。因此,在他前几任服侍过的客人,临时起意想要带他走时,都被人暗中使手段,或是干脆坏了事。 当听到这个内情那一刻,小敖一时只觉得实在难以置信;又怀疑起女人是否别有用心的挑拨手段。因为,对方虽支使他做了不少事情,并籍此谋取了不少好处;却也从那些泼皮无赖手中,保下了他许多次。 作为在徒坊当中出生未久就被遗弃,又在满是污浊的市井中,勉强成长起来的人物,他吃过的苦头、见过的世情冷暖实在太多了。更别说在生活艰辛之下,不择手段地绝望。 因此在长久下来,已经被缺少家人而孤苦无依的小敖,隐隐视为类似父兄一般的替代物。因此,哪怕被空头许诺给支使多次,都已经有些麻木了;他却依旧未尝愿意去想,去相信这种可能性。 然而,当小敖满心愤恨的从小雀儿处冲出来之后;怀疑和猜忌的种种,还是随着女人指名道姓出来的那几个名字,已经慢慢的刻在了他的心中,又像是毒物一般慢慢侵蚀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和信任。 现在想起来,显然那些狠人每一次都能及时找上他,并非是无的放矢。而且下手都颇有分寸,也刻意放过了他的脸面;但又在脖子底下留下青紫片片,既足够痛楚又不至于妨碍到行动能力。 而挨打的多了,他也懂得竭力蜷缩身子躲开要害,同时用恰到好的哀求和痛呼,来满足那些人的心意;尽管如此,小敖还是想要努力验证一件事情。 二十七章 众生 接下来的大多数时光,江畋除了日常所需之外,基本都是呆在小楼里,白天一边阅读一边做笔记,同属也是笔耕不缀;而到了晚上,则是在黑暗中锻炼自己到手的能力; 虽然,通过市面上正常的途径,能够得到了文抄内容;主要都是些家长里短式的市井风传,或又是哗众取宠或是猎奇式的八卦逸闻;就算是有关官面上的消息,那也是不知道转了几手之后的旧闻。 但是,江畋作为辩证唯物主义和科学方法论,所熏陶出来的现代人;只要有足够多多益善的样本,作为相互对比和概率排除法的参照物;依旧可以从中剖析和窥见出一些,当下时代发展脉络和节点。 尤其是因为实效性的缘故,只要越往前推演和探究,所能够展现在江畋眼前的东西,就越是清晰和明确起来。只是对于这个时代了解的越多,就越是令人感喟不已了。 因为,这位穿越者前辈带来的改变和后续影响力,还是真是深入到了如今大唐天下的方方面面;以至于他死后都过了百年光景,却依旧还在继续享受和沿袭着,相应的发展红利和余泽。 其中最起码的一点,就是作为封建王朝的大唐天下;虽然不免时有水旱蝗雹的灾患连年,但是因此产生的一系列后续人祸,却是被直接或是间接的大大减轻和消弭了。 一方面是,梁公在世就竭力推动下,贯穿天下的五横十六纵,通达四海七边的直道工程,及其历代延续下来支线路网的建设;让大唐有了一个飞越性的交通通讯体系,而让中枢能及时响应地方。 因此在长安,号称荟萃了东海之渔获,南岭之佳果,北塞之畜马、西域之宝货,天下第一繁华富庶之地;而令都邑士民百姓的生活,极尽丰富多样之能。 另一方面,在梁公当年开拓四夷九边之后,也为大唐在西域、北塞、南海、东国,册立了诸多分藩所属,以为九州之屏障和塞边;沿袭至今,少则百余家,多者近千家。 而这些外藩内属的新时代诸侯们,在域外不断征拓扩土的同时,也为大唐源源不断的输入,掠夺、开发自外域的财货和特色物产;又对国内的汉家移民,有着永不枯竭的渴求。 因此,每当天下某处灾荒发生之后,比朝廷派下来的赈济官员,还要更加积极的就是这些闻风而动的外藩诸侯了。因为,这也是他们以相对的廉价成本,获得更多移民补充的狂欢盛宴。 因此,连带着原本封建王朝中后期,最常见的土地兼并和人口爆炸导致的传统社会矛盾,也被变相的消减了许多,甚至由此变成不是最要紧的次要问题了。 因为,一方面相对于与海外藩,充满互补性的交通往来,而蓬勃发展的手工业和贸易活动;传统农民辛辛苦苦耕作一年,还要看老天心情才能有所收成的那点土地出息,根本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另一方面,那些传统的地主阶层突然发现,就算自己乘着灾年广占田地多了,还要考虑到了能找到足够的人手来耕作,才会产生相应的产出和收益;不然难道让自己和家人去种田。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不得不降低相应的租佃比例,提供相对低廉的借贷,以为挽留住乡里那些青壮年;乃至赤膊上阵与那些海外藩的人,以乡土和亲缘牌来争夺破产的农民。 而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原本可能与地主们勾结起来,乘火打劫的地方官吏;反而左右逢源的两头都吃。甚至由此长期产生了一个专门的半官方行当——版籍市; 因此,许多沿海或是水陆交通发达地方,所能产生的局部灾荒,甚至连稍大一点的流民群体,都未能形成规模,朝廷赈灾的使者还在路上,就被相继闻风赶来的外藩中人,给先行消弭了大半。 因此,在朝野上下大多数人口中,既然连灾荒年没有机会产生,大规模流民和遍地饿殍;还能够令民间滋生的多余人口,有所去处;这不是比同上古三代的太平治世,又是有什么呢? 以至于,在那几个中兴年代的后期延续至今;依旧还是四平八稳的出了好几代,依靠垂拱而治就能海内生平,反而在各个个人兴趣爱好的领域,各自卓有建树的艺文天子; 毕竟,以天下最顶级的人力物力,来专供一人的兴趣趋好,就算是一头猪也能将它从风口上吹起来;更别说,由此变相拉动和养活了一整个行业领域,囊括了低中高端梯次的庞大人群。 又比如,梁公在泰兴改革当中,以维护和巩固皇权的理由,规定了所谓的宰臣任期制,以祖宗成法形势限定政事堂诸公为五年一选,彻底杜绝了前代权奸李林甫等人,独享专权十数年的可能性。 然后,又被后世几代天子不断推动下,又被推及了三品以上的朝臣,乃至在京省台部寺院,南北衙诸军的正贰主官任期制;而变相形成了一个强大而有力的官僚体系流动循环。 乃至除了传统意义上的枢密院外,建立了类似军事参谋部门的总纲参事府;甚至就连火器部队,类似后世近代体制的京师大学,皇属学院之类的,都已经不同程度的存在这个时代了。 另一方面,什么穿越者创业必备的钢铁水泥、火药玻璃肥皂、造纸印刷等等,一条龙发明的科技树,都差不多在这个时代给点出来,而且得以不同程度的广泛应用了。 比如之前,前来给江畋理发修面的剃头匠;虽然只有简陋至极的一担两挑而已;但是他所惯用的照面镜、精钢剃刀、白棉手巾和小半桶皂,无不是能够批量化生产的廉价产物。 但是对于江畋来说就有些无可奈何了。在他的小笔记本上,已经列举了一大堆,自文抄上收集而来,可供日后作为创业项目;然而其中的绝大多数都被划出掉了。 理由无他,因为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展后;这些可供入手的项目,都已经形成了稳固的既得利益群体,或者说盘根错节的官商、皇商势力;毫无跟脚的人根本别想轻易插手进去。 倒是一些小本生意的东西,或许可以一试。但是却架不住门槛低,稍稍做大了之后,容易被人仿冒和山寨。没有一定的身份和背景,更挡不住人强取豪夺的兹扰手段。 而自己除了这个缺少头绪的任务,所带来的一点能力之外就别无所有。所以,在权衡了利弊之后,眼下居然还是延续前身手里,投稿卖文的渠道,来钱更加短平快一些了。 然而,就算是江畋想要安安稳稳的渡过这段,隐居在右徒坊里的日子;但是却未必能够躲过的过,主动找上门来是非。 事实上,突然有一天早上起来,他发现负责跑腿采买物资和递送文抄的的小敖居然没来。 然后,再度大肆搜捡右徒坊东区的那两名差役,在上门盘查和隐隐威胁的同时,也给他透露出些许口风。说是那貌不惊人的小敖,突然犯下了毒杀公人的重罪,就此逃匿不见了。 接着,江畋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周边居然被人公然监视了起来。他们虽然没有更多的举动,但是动不动就突然拦路,搜查送过来的饮食日用,也让江畋日常里多少了不少麻烦和困扰。 然后,樊狮子也突然上来报告说,有人偷偷拆封了台牢那边,给他送来的私人信件。这就让人有些不爽了。随后,江畋决定专门写一封信件,让樊狮子亲手送出去。 结果,差不多就在信件送出去的第二天,街面上那些公开监视的公人,突然间就偃旗息鼓、灰溜溜的纷纷撤走不见了。 二十八章 众生(二) 而在监管东区的牢城内。一名身穿锁子背心头戴弁冠的亲事官,却正在对着一名狱吏拳打脚踢。直到对方像是死狗一样再也无法告饶和哀求;这才愤愤用他的衣襟抹开手上血迹道: “都是你这乱嚼舌头的狗东西,差点让我担上老大的是非干系!” 最后,他又狠狠踢了一脚依旧趴在地上的人体,恨声道: “莫要装死了,你自己惹下的干系,自己想法子去收拾吧!” 作为狐假虎威的手段,江畋自然也会用。更何况,他在信说的每一字一句,都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组合起来之后的内容,再加上樊狮子的渠道,就足以令任何窥探之人浮想联翩了。 事实上,这只是一封迟到的寻常感谢信而已;而收信的对方则是梁大使的府上。只是眼下既然身在徒坊当中,就需要通过樊狮子的身份,来转经台牢的途径才行。 因此,这封书信一经发出,并且台牢方面收下之后,不管最终是否能够抵达梁大使那里;江畋敲山震虎的基本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因为这本来就是给那些,敢于私拆书信的人看的。 毕竟,梁大使固然是出身西国大夏的梁氏;但是本朝曾经最为显赫的“无地藩主”一族,却也是姓梁;甚至在百年前算是同出一源。希望他们能够分清楚着其中的差别,而不至于被吓尿了的程度。 因此,当太阳再度升起之后,不但小楼的门前和侧巷被连夜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有一包往常本该由负责跑腿的小敖,例行自外间收集而来的文抄书册。赫然还多了一个绸布包裹的硕大果篮。 要知道,现在科是万物凋敝隆冬时节。虽然因为那位梁公余泽的缘故,长安城多年前就用上了暖房(温室)大棚栽种的果蔬;但对偌大长安的百万士民,依旧是只能限量专供少数人的抢手货。 普通的小民百姓,想要尝尝味道,就只能靠那些耐贮存的果子罐头,或是腌渍的蜜饯果脯来解馋。因此,哪怕其中只是一些柿、梨、蘋婆之类,这些时鲜果子的品种想要弄齐全了,也是一件颇为不易的事情。 此外,就是一张没有署名的便笺;无心冒犯、唯求见谅。显然是对方被那封信吓得不清,居然连脸都不敢露,而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作为试探了。不过这也好,江畋让樊狮子把东西收起来,就算是揭过了。 接下来,差不多每天天不亮,就有一包或多或少的文抄,被放在小楼门外的木劫上。而且看起来,还比小敖能够收集的更加齐全一些;内容的时效性也更近当下一些。这样就让江畋还算满意了。 另外到了夜里,无论是那些作为街头夜景一部分的醉汉和游娼,占地经营而难免乌烟瘴气的夜市摊贩,试不试就会意味莫名其妙的理由,饱以老拳相向的打架斗殴人群,都开始有意无意的与小楼所在保持了一段距离。 似乎是有人在背后专门交代(警告)过一般的,就连每天活跃在诸多违章搭盖的建筑上,那些伴随着大多数人叫骂声入眠,响动不绝的疑似夜行动物们,也不再靠近在小楼周边的大致范围内。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仅仅是在几天之后,江畋居然就收到了别处转来的梁府回信;这一次就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了。却是以那位梁大使的口吻,逐字逐句的回复;礼数周全和客套毕尽的,让江畋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难道是当下的外间,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么?只是虽然大多数人,都有那么点不甘于平凡的心思,但是此刻身在徒坊的江畋,既没有获得外间消息的渠道,也没有能够发挥作用,做点什么的途径。 所以,暂时只能宅过这几个月再说。然而,每隔几天就会消失一段时间的樊狮子,却是在一次出外帮助社会底层失足女性回来后,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的问道: “江生,是否要找个人在身旁伺候着,免得日常里也未免太过寂寞了。” “若是江生觉得那些地方都不干净,那也有专门自小调教的……” “倒教你费心了,其实不必如此。” 江畋闻言却是微微摇头道: “我在这里也算是难得的清净修心处,这些烦扰繁杂的想念,反倒是一种妨碍了。” “那是我想的差了,江生勿怪。” 樊狮子也没有在继续纠结,而是点点头就登登登的走到楼下,那被贯通的堂子去,很快就变成了嘿哈有声的操练拳脚动静。 当然了,虽然江畋在嘴上说的时伟光正,但其实就是自己身上需要琢磨的秘密太多了,不想弄一个不熟悉的人在身边碍事。更何况,相比外表粗豪内里却是颇有分寸的樊狮子,谁知道被塞过来是不是谁的眼线? 另一方面,则是作为一个在“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后时代过来的现代人,饱受各种有的没的资讯轰炸之下,江畋的好球区可谓是十分广泛,又相对的狭窄和挑剔。因此,他并觉得在这徒坊当中,会有自己能够看上眼的存在。 然而,就像是上天听见了他心声一般的,突然就从远处接口转过来了一辆马车。马车看起来很有些眼熟,赫然是当初送他过来的那一辆。而且似乎规格更高一些,因为步行跟随在左右的,赫然几名常服打扮却难掩气质使然的公人。 与其说他们是在押送,不如说是在谨小慎微的护送。而当江畋的视线转到了驾车的驭手,又忍不住多关注了几眼之后,就不免要点个赞、喊个666了。因为,那赫然是个男扮女装的西贝货;而且似乎还有一定地位,以至于那些步行伴随的公人,几乎没有拿正眼看“他”的。 虽然对方在外形容貌上努力做了掩饰;又被浅色云纹长衫的高领遮过脖颈、掩饰了曲线;这但是相对大多数男性的粗壮身形而言,“他”的身段和手脚实在又过于纤细和修长了。五官精致如雕刻而眼眸明澈,配合淡麦色而不失细腻的匀称肌理…… 这简直就正中了江畋,关于男装丽人的好球区了。只见他越看越有趣起来,而情不自禁的吹了一声口哨。刹那间回荡在街市当中尖锐声;顿时就将穿街而过马车那头,一众视线都给吸引了过来。然后,就有人连忙凑上去说了些什么。 “有趣、有趣……” 而后在继续行进的马车之内,却是又一个年轻声音吃吃的笑了起来: “都说让你不要跟过来了。这不,你费心心思的装扮,进来头天就让人瞧出来了。” 然而手中驾车不停的男装丽人,却是有些不忿的绷紧了嘴唇,随即又松开来隔空瞪了一眼,站在露台上神色坦然自若,目送着自己的江畋,低低斥声道: “也是个,登徒子……” “小郎君,要不要?” 然后又有一名领头人的公人,忍不住开声问道: “闭嘴!” 马车内却是不耐烦的呵斥道: “这破地头,小爷难得见到这么个有来头,又真性情的趣人,你想要作甚?” “不敢!不敢!” 碰了钉子的领头公人,讪讪然的连忙退到一边。 而在看着马车一行,重新消失在了远处街道尽头,代表北区与东区分隔的坊墙内;江畋这才收回视线来,心情却是变得愉悦了许多。毕竟,这是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之情。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他早过了那种看什么好,就自然视为囊中之物的中二年级。 回到室内的下一刻,他突然眼神一动。就见一个黄澄澄的硬柿子,凭空飞了起来;然后又在突然失去托力的下一刻,被一道细碎的反光瞬间略过,落地变成了四瓣。而在四壁上作为练手靶的木板上,也满是类似被飞标插中的痕迹。 这也是当下江畋将“辅助能力(导引)”,从“入门”熟练度给往复练习到满,又投入“0.1”单位的能量,变成了“初窥”的结果。也就是在原本直来直去的能力牵动范围内,可以让到被“导引”的物件,进行有限的翻转和微调; 不过这个结果还不能令人满意,因为目前能够牵动的上限,也只是用来削果皮的小刀而已;而且相对于投射的距离和范围、速度,随便一个人拿副弓箭,就能轻易地压制和反杀了。尤其是遇上披甲或是持盾的情况下,就更加无力了。 唯一的优势,就是细小目标和微弱存在感,出其不意和防不胜防的突然袭击手段而已。但是,自身附带的任务还是毫无头绪。虽然事后才发现,在接到了梁大使得回信时,似乎在任务进度上似乎又动了那么一丝丝。 然而身在右徒坊当中,也有一点不好,就是明面上是严格查禁任何刀兵的。除了坊墙上值守的武侯和卫士,拥有短甲和弓箭、刀剑外;就算是日常在徒坊当中巡逻的差役;也就是短刀加上长棒,或是形同叉子的朴头枪。 而夜里大多数人当街争斗的武器,也是拳脚加上可得的棍棒、竹竿等物而已。在随着果篮送来这把削皮小刀之前;江畋甚至只能用削尖的筷著,磨平的汤匙来进行练习。 二十九章 ?众生(三)(祝大家国庆快乐,阖家平安) 江畋本以为,这不过是偶然发生的小插曲而已。然而仅仅是第二天,就有人敲门送来了拜帖,居然就是那个云纹衫袍、浅麦肌肤的男装丽人。 只是江畋正好夜里写得晚,尚还在补觉当中,所以由樊狮子接待的“他”;除了一份精致糕点的拜访手信外,还收下了一张只有寥寥数行客套问候的文字,而落款则是“东园生”白色拜帖。 只是这份拜帖的质地光洁莹白,一看就是京西的勤政坊,澄光堂本店出品的上好镜版纸。而且还不是那种直接对外贩售的货色,而是针对某些人家专门定制的产物,因此自有专门的熏香味和压印。 “对方,想要问我借书一观?” 随后,江畋就有些诧异的反问樊狮子道: “正是如此,却不知道何人泄露的消息。” 樊狮子也是微微皱眉道:他委实也不喜欢这种意外。 “还记得那两个入内搜寻的公人么?怕不就是落在此处了。” 江畋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冷笑道: “那,江生需要我做些什么么?” 樊狮子闻言突然主动请命道: “不,没有必要了。” 江畋却摇头道: “对方,是说喜欢志异么?”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写出来的几个,以聊斋、封神为背景再创作的短篇故事。 “那等下次再来,就将这些送过去了好了。” 而不久之后,在右徒坊北区内,被掀得一片乱糟糟的华丽新居所当中,却有个脸色惨白的少年,正撤掉头冠而披头散发的发脾气。 “那些老东西,整天说我不成器?” “可是我一旦想要有所作为了,却又忙不迭把我送进来了。” “现在,我才不过是想要……找点乐子,这也不准,哪也不准么?” 然而,却有人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小郎君慎言,眼下城内委实出了天大的干系,为您的安危计,才让您暂避一二的……” “难道不是为了拿我,给人做个交代么?又何须说的这么好听?尔等难道不早就心知肚明了……” 惨白少年,突然就冷笑道: “我既然自认没有做错,又何尝畏惧过担待责任?” “郎君!” 于是,周旁人等顿然就哑口无言了。这时候,再度有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却是那名男装丽人去而复还,一板一眼的复命: “小郎君,那处已经有所回复了。” “这么快么?你来,其他人都滚!” 就是像是只维持了三分钟热度一般,惨白少年很快将大多数人,都一股脑赶了出去,而轻车熟路的对着男装丽人招手道。 不久之后,被赶出室外的一众人等,却面面相觑的听到了内里,传出来的惨白少年,尚且处于变声期的赫赫大笑声: “果然是个妙人,能写出这般清奇脱俗的文字来,看来我总不至于寂寞这尘俗污浊里了。” “快快快,舜卿,你再拿些礼物去拜访,问他能否给出更多的后文。” 而浑然不觉自己,再度隐隐成为别人催稿对象的江畋;则是遇到了另一个小麻烦和意外,居然有人毛遂自荐上门了。 当樊狮子例行出门去慰问衣不蔽体的失足妇女,而街角的红鲤房,也如期送来每天的三菜一羹加汤饼,江畋正准备大块朵颐时;听到了壁板的隐隐敲击声。 却是在某种扑面而来的异味当中,从窗扉外露出一个人头来,赫然就是当初当众被追打着,奔逃过大街的那名遛鸟汉,只见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传闻,你这处要招人么?” “遛鸟壮士你好,” 江畋毫不犹豫的关窗拍脸为敬: “遛鸟壮士慢走不送!” 然而,江畋却没有如约听到坠落物或是远去的声音,反倒是轻轻的啪嗒几声;对方又攀到了另一处窗户口,继续问道: “你这真的不招人么?” 然而下一刻,遛鸟汉突然浑身汗毛战栗;手中一痛怪叫一声,碰的一下掉落进后园里,四丫八叉的摔了个七荤八素。 然后,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已经被人用精巧手段捆绑起来了。随后,端坐在他面前的江畋,突然反问了他一个素不相干的问题: “以你这番身手,为什么要白嫖?” “错了,不是白嫖,我只是抚慰下那些小娘的身心而已;而那些人又算什么玩意,想要籍此约束与我?” 他不由表情一愣,随又面不改色的道:如果不是头顶上粘着一大块果皮的话,也许还有几分说服力。 然而,下一刻外间就传来了隐约的叫嚣声;然而又在遛鸟汉微微一变的表情当中,刻意避开了这座小楼而逐渐的远去。 而江畋始终饶有趣味的看着他,既没有开声召唤外间,也没有主动把他交出去; 但是,对于遛鸟汉而言那种芒背在刺的威胁感却是越来越浓重,就像是一个精于刀工的庖厨,正在琢磨该从何处下手才好。 “多谢,先生周全。” 暗自在背后用了好几种手法,居然都没能挣脱捆扎的遛鸟汉,最后不由故作慨然的正色道: “在下,从来不白受人的好处。来日必有回报!” “那也不必日后了,眼下就可以。你不是问我要不要找人么?” 江畋却是打断他道: “我突然觉得,还缺个夜里看门房的,你看多少价钱合适请你?” “你真想要请我周伯符,那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遛鸟汉不由肃然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肯定很缺钱,还为此不惜裸奔过市!” 江畋却是不为所动道: “……” 听到这句话,周伯符的脸色不由垮了几分下来,然后又变成嘴边: “一日两顿饭食,得有一壶酒,加半月一结的一百文,我自然帮你防住周盘,那些鸡鸣狗盗之辈。” “但是若有更多的麻烦,” 他顿了顿又道: “……得加钱,加很多的钱。每次现结?” “好,但是你的这身行头,得先从工钱里扣。” 江畋当即拍板道: 光是看他在街头上光着屁股,被人追打投掷,居然不沾分毫;还能飞身上房、下墙如风的本事,就足以值得这个价钱了。 至于他来历上的问题到还在其次。至少江畋不觉得这种敢于当街遛鸟,还能被人追的上天入地,依旧活蹦乱跳活跃异常的异类(变态),是个合适的眼线和探子。 与此同时,在右徒坊之外,一处荒废坍塌的破楼里,突然也有用一种阴恻恻而惨淡的嘶哑声道: “找到他了!” 随后,一具被抹了脖子的快脚尸体,被连同专门的背奁一起,就地丢进了一座枯井当中。一叠新鲜隽抄的文稿,随之散落开来。 三十章 ?隐杀 二月二,龙抬头。 当高耸牌楼后的右徒坊大门,再度轰然洞开的时候,却是从中行进来好几辆骡车。然而,面对这些骡车,值守的那些武侯和守卒,却是显得轻松无备,甚至还有些雀跃的主动迎上前来。 因为,在这些骡车上赫然端坐着一个个浓妆重抹、花枝招展的女子;因此,人未靠近就先闻其声的莺声燕语一片了。而其中好些更是与这些武侯和守卒,颇为熟稔或是自来熟一般地招呼着。 一时间,就连右徒坊的小门楼前空气,都仿若是变得有些旖旎和脂粉飘香起来:尽管如此,一些看似满脸老不情愿的武侯,还是在墙头的催促之下,对着这些女子仔仔细细搜身起来。 认真得恨不得要将这些女子带来,所有的妆盒和装着零碎物件的手袋,都给仔仔细细翻了出来。直到一一地确认无误之后,才勉为其难将这些女子摆摆手放了过去。 因为,今天是一年四节的佳期之一。所以徒坊也按照多年沿袭下来的惯例,会引入一些来自平康南里的“专业人员”;以为满足徒坊当中的节日庆典歌舞娱宴,消闲寻乐的需求。 当然了,在此期间这些来此捞外快的女子们,也不介意顺手做一做徒坊监守的生意。所以,就算是那些已经有所家室的监守、武侯和押官,也不免充满了期待。 因为,不是什么人都有闲钱去平康里,更别说花上寻常找半掩门和土娼馆的钱,就能受用到平康里的招待。因此,在这些嘻嘻哈哈的调笑声中,这些女子很快就被送到各处馆舍当中。 然而,在一一送走完所有人的这些骡车,最终相继停在一座偏僻院落当中。那些貌不起眼驭手们却是脸色肃然,格外警惕和慎重地散到四边警戒起来。然后,又有人钻进车下鼓捣起来。 随即几声响动,骡车底部顿时就被卸下好几个暗藏的间隔来;随着其中的事物被倾倒在地上,赫然就是一把把长短不一的各色刀兵;然后又被这些人闷声不响的布包起来,分别送出了院落。 而在不久之后,右徒坊东区最为有名的木作工坊当中;作为地头蛇的姜老及数名徒弟,都在手持钉头棍和火钳、铁叉的壮汉围攻当中,头破血流的相继倒地不起。 最后,当奄奄一息的姜老抬起头来,呕着血嘶声问道: “为什么?明明说好了……” “因为,那只是你这老货的规矩!” 作为曾经的同伴,一名粗髯大汉,却是对着他冷笑道: “既然我不用再在这个破地方,继续掩藏下去了啊!又何必在遵循下去么。” “说到底,我还要顺带借你等性命一用,才能让此处彻底的乱起来了啊!” 随后,就有人将炉子里拨出来的炭火,撒落在那些扫到一边锯屑、刨花之间;然后就蔓延到各色的木工器械、半成品的家什,最终引燃成一片炽烈熏天的大火;又变成邻里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与此同时,几乎又好几个地方都相继燃起了火头;赫然就是右徒坊东区中,诸多地头蛇领头人在明面上的居所。因此,那些原本负责活跃在街市上的城狐灶鼠,也失去主心骨一般的乱窜起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坊间居民,加入到了取水拆房的救火行列中去;却是终于有人发现,除了少许乱哄哄奔走的巡丁之外;那些本该出现在这里的武侯和押官,却是一个都没见到人。 而在分管东区十一处里巷(聚居区)、五条大街的武侯押司公房里;却是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口吐白沫、面目扭曲着死不瞑目的公差和武侯。 而重新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快脚小敖,此时则是坐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满面惨淡地笑着十分的诡异。 因为,他第一次发现,这些高高在上的公差大爷,平日里仿若动动指头,就能碾死他这般蝼蚁的遮奢人物,也会死掉,也会害怕,也会惊恐和求饶;并不会有更多的不同处。 “这不能怪我们,这是徒坊里一贯的规矩。” 而还活着的一名矮胖公人,还是嘶喊到: “想你这般没来由的人,是绝技不准放到外间的,一个都不准,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片刻之后,在一片鼎沸的街道上,重新换上了一身皂衣的小敖,就与那些跑来报信的坊民和巡丁,堪堪地错身而过;将一片激烈的惊呼惨叫声给彻底抛在了身后。 “不好了,都死了” “押房里的人都没了……” 不多久之后,小敖来到了驴头酒坊的后院。那有一座老旧的小楼,也是那些在酒坊讨生活的女子们,住所兼做私下营业的场所;因此轻车熟路的他,很快就找到了小雀儿所在的窄间。 “雀儿……雀儿” 这一刻的小敖,却是一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平常,而眼中充斥着张狂与疯癫的情绪,毫不犹豫地踹开单薄的门扇,闯了进去。 随即就在,一片惊呼乱叫的动静当中;吓得其中一个光着屁股的老头,在惊慌互搓之间,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出去。而露出后面玉体陈横而满脸倦怠和风尘颜色的女子来。 “雀儿,咱们该走了” 然后,小敖才努力对她挤出一个笑容来: “走?又能去哪儿?” 名为雀儿却因为操劳风尘,隐隐显出未老先衰的女人,此刻却是有些无动于衷地仰躺着道: “去哪儿都行,只要能离开这个肮脏地方就好!” 小敖却是自顾自的伸手去拉她。 “不,不能走!” 然后却冷不防女人从他手中挣脱开来;而又后退抵靠在了壁板上,露出抗拒和惶然的神情来。 “为什么?” 小敖愣了一下,眼中正在燃烧的的光芒,似乎有些黯淡下来: “因为,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 女子嘶声道: “更不象我的孩儿,也像你一般没有身籍,只能在这徒坊里厮混,而永无出头之日。” “……” 小敖愣了下,还想张嘴解释什么;随即就有登登登的楼板作响,而一名两臂刺青而脑门铮亮的粗壮汉子,带人抢上楼道来,对着堵在门外的小敖怒骂到: “好个狗杀的东西,竟到此处撒野来了!” 随后,从小敖抬手短弩激射而出的箭矢,正中气汹汹冲过来的健汉喉头,刹那间捂着泵血不止的脖子,颓然佝偻倒地。顿时就惊起楼下一片破锣般的叫嚣声: “死人了!” “死人了!” “四头被人害了!” “雀儿,不用怕,如今有贵人愿意助我,还许了我在事后的好处。” 小敖这才举起手中短弩示意道: 然而,名为小雀儿的女人,却是突然间猛地一挣,想要从他身边逃开;却被他再度拦了下来,拉扯着痛心疾首道 “雀儿,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 “因为我从来就没信过你!” 挣脱不得的女人似乎有些口不择言到:却让小敖在刹那间变得惊若木鸡;不由松开抓紧的袖边,仍由女人跌跌撞撞的奔逃向外,又突然失足踩空惨叫着自梯道翻滚下去。 然而又有更多健汉吵闹嚷嚷的再度涌上了小楼;片刻之后,满身是血的小敖也只能跳窗而下,一瘸一拐的在追逐嘶吼声中,乘乱逃之夭夭。 而在前往徒坊东区的长街上,已经变成了遮头盖脸之人,肆意横行的打砸抢烧,零元购式的一时乐园了。 时不时还有人抱着各种物件,从沿街的店铺、酒家当中逃窜出来;然后在一片叫骂和哭喊声中,恶向胆边生的投火进去,以为毁灭罪迹。 然而却有一行玄服绯胯打扮的武侯,像是溪水中逆流而上的游鱼一般;当头迎着这些满街骚动和动乱起来的嘈杂人群,连砍带劈的将其纷纷驱散开来。 只是,若有人留意到他们手上的兵刃时,就会发现这并不是那些武侯、巡丁,所惯用的刀棒、朴头枪等吃饭家伙;而且还带着新鲜厮杀过的血迹。 突然就有人从街巷里冲出来,与他们汇合作一处;并且喘着气说道: “坊主,似乎还有人在做,与我们做一般的事情。” “好几处武侯铺,还没赶过去,就已经先被人给烧了、砸了。” “却也无妨了!” 领头坊主惨淡地笑道: “反正越来越好,正方便我辈行事;只是要加紧脚步一些了,需防得那人就此出逃,就不再好找了。” 而在另一处被暴乱者所围攻的城坊鼓楼之上,仅存脸色煞白、仓皇不已的十几名押官、武侯、巡丁中,也有人在大声咆哮着: “你当值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不过是卖了个人情,给那万年县马都头的女儿,好让她带些铺盖杂物进来。” “什么人情,你怕不是瞅上人家的身子了?,难道已经受用过了?” “你个混球,哪有这么好占的便宜啊,这是让人把要命的煞星,给送进来了。” 而在楼下,之前在混乱当中被打死打杀的,许多武侯和公人的尸体,已经被剥得光猪一般的,横七竖八的挂上了墙头。 至少,在失去了对于这些日常徒坊里,并不怎么合格的秩序维护者敬畏之心后;被压抑在许多人心底的丑恶一面,也变本加厉地被放大开来。 三十一章 而在东区深处的小楼之中,正满脸犹疑的与新来“遛鸟汉”周伯符,玩大眼瞪小眼对峙的樊狮子,突然就转头开声道: “事情不对,江生该躲一躲了!” “好!” 看见街头远处成群结队,明火持杖如潮肆虐而至的暴乱人群,江畋毫不犹豫道: “那这厮怎办?” 然后,樊狮子又对着周伯符努努嘴道; “当然是凉拌,” 江畋转头对着周伯符道 “我不晓得你打什么主意?但是收钱得办事吧。” “这种场面,得加钱,很多的钱;” 然而,本以为会扯皮一二的周伯符,却是出乎意料地回答道: “放心,我又不会要你去拼死阻挡那些人,只是在我离开后,穿上我的服色,装作其中尚有人在,稍稍制造一些动静如何” 江畋随即道: “只要片刻工夫,你就可以自行脱身,相信以你的身手,不至于走不脱吧!” “一刻工夫,一万钱。” 这下,周伯符才正色起来道: “好,我给你三万钱;余下的事物,也留给你处理。” 江畋当机立断道: 樊狮子闻言欲言又止,却还是没有开口;而周伯符却是眼神一动,却又重新恢复了原来浪荡行色,而眼神微妙的轻笑道: “真是可惜了,难得有您这般慷慨的东主,却要就此别过了。” 好在这段时间,樊狮子外出也不是光去慰问和关怀失足妇女的,他也暗自打探过了附近的地形和可以利用的通路;并且回来之后口述,并由江畋绘制成了类似逃生路线的简图。 于是,带不走的手稿,都匆匆在后院树下简单挖坑埋了。只可惜收集来的这半屋子书籍和文抄,还有一应刚刚用惯的生活器具物件,就只能彻底放弃了。 而后,江畋甚至都不用走出门,直接从后院用竹梯翻墙,下到一条满是胡乱堆积物的后巷里去,再将竹梯推进侧沟,就此加快脚步远离靠近大街的位置。 这时候,如同浑浊潮水一般的喧嚣和哗然声,这才冲击到了小楼前的街面上,而又变成了四下打砸和破门的轰击声;还有那些混过脸熟的街坊们哭喊求饶声。 要知道,作为这一条快活大街为核心,附近几条街面酒楼茶肆、汤馆客舍、裁店货铺等大多数营生背后,都有那些公人或是监管、押官的背景;而平日里基本无人敢于招惹。 但是在此时此刻,失去了靠山威慑力的他们,显然却成了这些躁动暴起的徒坊乱众,最好抢劫和欺辱的一块大肥肉了。而作为昔日书坊夹杂其中的小楼,只怕也难以幸免。 因此,就在樊狮子不断的在前面开路,拨开一处处胡乱堆积的障碍,踩着满地的垃圾和碎砖瓦,再度攀过了一道破墙之后;江畋忽然有所感的转头回去。 就见小楼的方向上,已然是冒出了一条烟柱;那也代表着有人闯入三楼的居室;并且开始翻动那些看似毫无用处的文抄;然后触动了自己刻意留下的小机关。 而这意味着的确有人针对自己而来,才会翻动这些看起来毫无价值的废纸堆,想要从中找出点什么来;然后,就会打翻压在下面的琉璃小灯;引火烧身起来。 然而,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樊狮子又突然停下脚步道: “江生,前方也走水了,我们又要换个方位绕道了。” “好,只要走出去就行;其他有你引路好了。” 江畋再度应道: 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觉得那些针对自己的人,还能在这一片混乱当中继续追寻自己踪迹,而死缠烂打的继续找过来。所以,现在就得找一个安全所在;躲过这场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暴乱。 作为暂时藏身备选方案的地方,其实有数处;但是接下来顺着风势,在这些狭促的民居建筑当中,逐渐蔓延开来的大火,却是多次阻断了江畋和樊狮子的去路,而迫使他们不断改道向西、向北走。 最终,在逐渐远去的烟气和喧嚣当中,他们终于抵达了最后的一处候选地点:那是一座坍塌日久,而只剩下外沿一圈残缺不全的土墙小型祠庙。然而,走在前头的樊狮子突然停下脚步,抬手道: “有人!” 随后,江畋趴在墙边的裂隙处,就看见这座荒废祠庙里至少已有七八个人;此刻,正在围绕着一个被按住手脚而挣扎不得,全身只剩下丝丝缕缕女子,大声哄笑着上下其手,准备做那满身大汉之事。 “江生?” 樊狮子不由向他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然而江畋没说话,只是微微的点点头。因为来路早已经被大火遮断,而大街上尽是暴乱者,也只能竭力向前求活了。下一刻,以樊狮子为先导,他们就翻过了这道土墙缺口。 然后,樊狮子掏出一块厚麻布,缠在指掌和手臂上;而江畋,则是解下来了挂在腰上的长短棍型器具。那半截凿子和钻子,再加上缠纱防滑的特制棍柄,就被能改造成类似鹤嘴锄、钉头镐一般玩意。 虽然,右徒坊当中普遍禁止私藏兵刃;但是当初召集木工修房子的时候,江畋籍此弄坏并藏下来一两把工具,却也是等闲的事情。现在,这就成为了江畋私下练手多日之后,权以防身的双持武器了。 而疑似的暴徒们,是如此的情绪高张而忘乎所以;居然,被摸到身后也浑然未觉一般。刹那间樊狮子突然从背后伸手一撮一拧,距离他最近的一名暴徒,就目瞪口歪的脑袋被整个转了一圈。 而江畋也毫不犹豫挥动手中的武器,砸在另一名望风的暴徒额角上,刹那间迸开红的白的,让他毫无声息的倒地毙命;而这时候,樊狮子又勒住了第三名离群的暴徒,猛地向后一拖折断了喉颈。 两人颇有感叹的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却又充满默契的扑向了,刚刚转身过来的同一个暴徒;在他惊骇欲呼的眼角余光当中,被樊狮子包布的钵大拳头,猛然砸中腮帮而将脱口欲出的呼喊声咽回去。 然后,同时被江畋的短镐砸在小腿胫骨,凹陷弯折的一把勾倒在地;又紧接着被挥下锄尖钉穿了胸口肺部所在,刹那间眼睛暴突着喷出许多带血的泡沫,而迅速断了气息…… 这时,那些正在呷戏把玩不休的余下暴徒,才纷纷惊觉起来;当场炸了窝。既有人惊慌失措的转身就逃,却被没穿好的裤胯绊倒在地,有人却是在原地按着手脚惊骇的不知所措;还有人嘶声大吼和怒骂着抄出短匕,反冲而来: “什么狗东西,竟敢坏爷……” 然而,江畋抵近数步之内而猛然挥掷而出的短锄,下一刻就钉在了其中一人的眼窝里;蹦出一股血箭仰面就倒。而樊狮子也捷如猿蹂一般,架贴住另一人的侧身,轻易折断对方持械的手臂。 而后,那些负责按住手脚的人,其他还没来得及拉起裤腰带的,就被樊狮子和江畋一拳一个,一锄一镐地轮番敲翻,打倒在地。最后只剩下若干伤而未死的暴徒,被审问的惨叫和苦苦哀求声。 与此同时,那名被暴徒按在地上的女子,却是根本不管不顾身上的伤痕累累,一瘸一拐扑倒了另一边一具头脸迸裂,已经僵硬多时的尸体上,浑身颤颤的失声呜咽起来。 而江畋也通过樊狮子,明显有些轻车熟路的拷问手段,知道了破烂祠庙里这些人;只是大街上横行的暴乱之徒当中,一小伙临时见色起意,而胡乱找个僻静处,想要做点404之事的乐子人而已。 因此从基本概率上说,时间内却也不虞有人找到这里来;可以作为暂时的休息和藏身之处。 “江生,可是好身手。倒叫老樊妄自忧虑了。” 然后,慢慢回过味来的樊狮子,却是与江畋相视一笑道: “彼此彼此。” “贱妾,多谢,两位壮士相救。” 而后,又有一个沙哑而更咽的女声,不合时宜的插入道:却是那名衣不蔽体的受害者。只是她披头散发满脸惨色如雪,而大片肌肤暴露在外,居然有一种凄楚凋零的美感和味道。 “大恩大德……” “别别,我们只是碰巧路过,没必要谢什么谢的。” 江畋却是打断她道: “接下来,你自个找个地方藏好,不要成为我们的妨碍就好。” “敢问这娘子,怎么称呼,此刻又是什么情形?” 然而樊狮子却是眼神闪烁了下道: 江畋不由愣了一下,却是对樊狮子露出某种出乎意料的表情来;原来感情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不但平时喜欢去帮助那些失足妇女,还居然喜欢的是这种调调么? “贱妾初雨,乃是群玉楼李都知的……,此番随姐妹们前来坊中献艺,却不想遭遇了这般……” 那女子闻言不由退了半步,才低头下去用隐隐哭腔道: 经过对方断断续续叙述之下,江畋大致知道了外间更多的情形;比如理应作为此时此刻最安全,而聚居了许多家眷亲属和特殊身份人士的右徒坊北区,此刻也不再安全了。 因为街上那些势大如潮的暴徒,已经在某些奴仆里应外合之下,打开了通往北区的多处坊门,蜂拥而入大肆泄愤和报复式地烧杀和洗劫起来。 而这位群玉楼的舞姬初雨娘子,则是在乘车逃出来的过程中,被人乘乱推下来才落入那些暴徒之手的,至于那具年轻男性尸体,她虽然没有说更多,但是显然与之别有内情的。 然而下一刻,江畋的视野当中突然就闪提示“支线任务二:《迟到的救赎》/《沉沦之光》,初见端倪(7%)”;然后,一个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绿色箭头,开始指向了西北。 江畋不由在心中骂娘到:艹,这也行?自己窝在这徒坊里休养生息,暂时不想找事也依旧不得消停。居然能撞上任务相关的目标,自己找上门来了送经验和进度值了? 三十二章 “狮子,你可愿继续信我么?” 随即江畋转身对着正在搜捡尸体的樊狮子道: “江生且说。” 樊狮子闻言却是眼神一动: “北区既然没得指望了,我也担心此处也藏不了多久了。” 江畋继续开声道: “得想个法子冲过大街,然后寻机回到坊门那边去,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动静之下,就近官府都成了死人?” “好,你说怎做的好!” 樊狮子只是沉吟了下,就当机立断道: “我们不但需要更多器械和吃食,最好还能找到一些助力。” 江畋此刻看似胸有成竹的道: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名自称舞姬的女子初雨。她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披上了一件带着血迹,并且有些不合身的松垮衫胯。被江畋这么一看,她却是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用嘶哑哭腔道: “壮士不嫌小女子蒲柳之姿,自当好生侍奉,只是……” 然而,她又畏畏缩缩的看了高壮粗髯的樊狮子一眼,又对着江畋小心祈求道: “能否,不要一起来,贱妾怕是消受不起……” “……” 这一下,江畋好容易维持起来从容自若的气场,顿时就被破防了。心中不由吐槽道,你这女人到底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啊!我明明只是要一个诱饵而已。 然而,更让江畋无语的是,在旁的樊狮子闻言却是难免眼睛一亮,居然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初雨,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其这个可能性了。 不久之后,他们沿着那伙死鬼前来的方向,历经数段曲折回转的里巷,终于走到了靠近外街的尽头;而可以听到街面上参差不齐的嘈杂和喧嚣了。 而后,稍稍从墙头上探出的江畋,也在隐隐弥散不去的烟气,当中看见了堵在巷道出口的背影,那居然是个身形如狗熊一般的粗壮汉子;手里还捉着一柄拆下来的宽刃铡刀。 随着隐隐约约的女声传来,这名粗壮汉子果然转头过来;疑惑的左右转了转脑袋之后,还是大踏步走向了巷子内。 下一刻,他就看见躲闪不及的身影袅袅,就此惊呼一声奔逃入拐角当中;粗汉不由在脸上露出某种堪称狰狞的惨烈笑容;垂下了手中的铡刀,而加快脚步追索而去。 然后,突然间一声震响和闷哼,粗汉就一下子倒飞了出来,在某种抵近巨力的冲撞下,就连手上铡刀都握不住当啷落地;而径直倒靠在一片噗噗掉渣的土墙上。 然而当他努力的扶墙挣扎起身,却是再度被一个抵肩飞撞,再度碰的一声撞回到土墙上,顿时就昏头昏脑的在身后,炸开一圈细密的裂纹来; 当他好容易胡乱抓举着,死死握住了樊狮子抵压在他喉头的肘臂;拼命挣扎的下一刻。冷不防耳后生风的一支鹤嘴锄,已经砸中耳根下方而深深的穿透进去,又一转一拔红白喷溅顿时抽搐了帐。 “不对劲,这厮怕不也是个练家子,一身皮肉紧绷硬实的很,捶打起来如练革。” 这时候,樊狮子才略微喘着粗气,喝了一口抢来水囊里的酒水道: “那就须得更加的小心谨慎了。” 江畋微微点头:同时在嘴里也咬了一口,带有某种贴身怪味的干饼。 休息了片刻之后,确认那名粗汉没有其他同党跟过来之后,江畋才对着提拎着装着小包裹的初雨道: “你还行么?再来下一个……” 而在徒坊北区一侧。那所刚被整修一新的宅院内,也遭到了不明武装人员的围攻。不断有点燃的浸油布团,被丢进了房前、廊下和门窗之间;顿时就熏烧这里头藏身之人,不得不的逃窜出来。 而躲在内室里的那名惨白少年,也在左右几名持械扈从的簇拥下,不断咳嗽着嘶声喊道: “是谁,是哪个家伙,就这么想要小爷的性命么?” “小公……郎君,贼人势大,且深有章法,只怕来意不善。” 然后又有人灰头土脸的退进来,沙哑的叫喊道: “此处既然火气,怕是不可凭持了,还请随我自后墙翻出,暂离险境再作打算。” “好吧!” 惨白少年到了这一刻,却也有在逞强;然而他在左右簇拥下连忙向后院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如梦初醒的反问道: “等等,那舜卿怎么办,她可是带人出外去求援了啊!” “舜卿娘子可是家门渊源,那些寻常贼徒,怕是奈何不得;至少可以见机别寻一条出路。” 然而扈从首领闻言,却是难免眼神一暗,却又解释道: 这时候,轰的一声震响,却是宅院大门已经被冲撞开来,而当先涌入一群形色各异的暴徒来;又与留下断后而藏在房舍内的扈从们激烈争杀起来。 而在里半外,城坊东区的另一处小楼所在;却是已经在一片叫嚣和怒吼声中,逐渐淹没在汹汹烈火之中;而伴随着不断断下的火团和碎块,还有顺风飞扬的火花不断飘洒在空中。 然而,一名带着手下从失火小楼里忙不迭的退出来,脸上尽是新愈未久烧上疤痕的领头人;却是在下一刻勃然作色一刀斩下了,正在向他汇报左近情形的临时手下头颅,同时用难听的鼻音道: “没了!就去找,再去找,断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而在右徒坊的门楼外,当巡管御史郭崇涛匆匆带人赶到的时候,却见了此处原本监守的卫士不见,唯有一支甲光烁烁、银灿如雪的人马,早已经列阵完毕蓄势待发。不由有些失神脱口道: “监门卫?” 然而,这些南衙上四卫之一监门卫所属的将兵,此时此刻只是偃旗息鼓的静默守候在原地,而只余些许甲叶轻触摩擦的沙沙声;任由无数呼出来的烟气,汇如云蔚。 而作为领头的正是一名筋骨迸张、皓首阔脸的老将。在见到了郭崇涛一行之后,高大牌楼下的阴影中,这才连忙冲出来几个人,忙不迭迎上前来。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只见领头的,正是原本痞气十足如今却是满脸狼狈,身上满是烟熏火燎痕迹的校尉陈观水,他忍不住嘶吼道: “多处武侯铺被烧了,贮备的器械也被人抢了;还有人打算冲击监押房的械库,” “好在已经被打回去数轮了;保住了余下弓弩箭矢,不至于流失出去。目前那些乱党手中,暂且还只有刀兵等物。” 听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之后,郭崇涛这才来到曾在殿前会操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领队老将面前,拱手道: “顾左郎,为何还不入内平乱?” 看着内里愈发炽亮的火光,老将却是冷着脸沉声道: “时机未到,且再等一等!” “反正已经冒出来了,也不差这些。” “只要守住了门户,无论里头发生了什么,都可以慢慢的收拾。” “这里头历年积攒下来的污秽,已经够多了,正好一并涤荡个干干净净!” “什么!那我的人,又该怎么办!” 郭崇涛闻言不由急声起来。 这段时间他过的并不好,虽然在多方介入的大张旗鼓之下,把可能存在长安鬼市的地方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捉了不少牛鬼神蛇出来;但是就没有找到真要想要的东西, 另一方面,接管了渭桥市惨案后续追索的五府三卫,总算是通过左银台门,拿到了对于长安城北禁苑的搜查许可;把躲藏在其中的流民和不法团伙搜出来不少,但同样也是没有抓住任何头绪。 而对于万兽园(虎坑)的盘查,倒是有所发现;然而却和追查对象相去甚远,甚至说是南辕北辙。只找到了禁苑总监所属的下吏,盗卖和贪污万兽园饲养珍奇异兽的日常口粮。 因此,各方面心中都不免憋着一股火气。当听说徒坊当中出现了意外和可能的线索之后,郭崇韬就还不犹豫的抢先赶了过来。 下一刻,就有慊从跑到了他身边抵御了几句,不由让他皱起眉头来: “什么,卫府来人,那又怎样?” 然而那慊从又说了一句,却让郭崇涛再度变了颜色,随即就对着身边的指名道: “慕容武,你带人进去走一趟。” 然而这一次,那些监门卫将士却并未阻挡他们,而任由郭崇涛叫开了侧旁的角门,将一队数十人的武装扈从,给送上了内里的墙头去。 三十三章 抱团 看着在多处坊区内相继窜起的火光,就像是将白日里安详如常的右徒坊,与夜里群魔乱舞的另一面融合在一起;又彻底打翻了昼夜之别一般,在肆意纵横的遍地烟火当中,乱成了一锅沸粥。 而在江畋和樊狮子身便,已经跟上了一群人,一群手持器械的追随者。而在外围青壮的簇拥下,内里又遮掩着一些妇孺,只是彼此都紧抿着嘴,或是咬着什么,默不作声紧随而恐被拉下。 而在作为领头樊狮子身边,赫然还一左一右两名皂衣公人。正是当初那入室搜查的两位;只是年轻那个濮头没了,另一个老成的干脆头缠厚实绑带。手里拿着短刀和铁尺,满眼被熏得血红,身上也溅满了血迹,一看就是十分吓人。 而作为居中指挥和出谋献策,同时充当预备队的江畋则是行走在人群当中。时不时的喊话让人放缓脚步,好帮助和救治行动不便的伤者和妇孺;或是在短促休息间,指派人就近收集物资,以为改善状况。 因此,此刻簇拥在外围的青壮们,大都拿着窗板或是锅盖改成的挡牌,同时另手抄着削尖的竹竿或是插上定钉的棍棒;还有十几个相对强壮的公人或是武侯,则是拿着铁钩、叉子和剁骨刀什么的,同样也是努力做出一副警惕亦然的模样。 而部分没有武器的青壮,也要负责抬着担架,或是搀扶着还能够行走的伤者。内侧的妇孺同样也没闲着,不是抱着、牵着孩子,就是背负着沿途搜来吃食和酒水的包袱、囊袋;而领头正是半路遇到的初雨。 至少对于这种事情,江畋还是相当轻车熟路的。作为曾经跟随援外医疗队,做过安保和临时顾问的经历;他不止一次参与过那些从战乱冲突地区,撤出人员的行动;没吃猪肉也看过走路。 所以,很容易就按照前锋、中队和殿后,将青壮和妇孺轮流编排成若干个次序;同时,还以庇护个别特殊专长人士的家眷为条件,安排了某种意义上的前出探哨和观察后方的眼线。 而紧跟在江畋身边的,则是一个脸色惨淡的半大小子,虽然他可以穿上破衣,又涂黑了脸,但是举手投足散溢出来,那种养尊处优的做派和无形优越感,却是根本遮掩不住。 虽然江畋很想找个机会,把这个一看就是只会拖后腿的麻烦给甩出去。但是架不住在视野当中的提示,赫然就落在这个正在变声器的惨白少年身上。所以,还只能顺手带上他了。 然而,也因为江畋主动带上了这个,只会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弱鸡;结果导致附近呼啦啦地跟上来好些人。却都从北区里逃出来的少许公人和家眷,还有好些店铺被捣毁的商家和伙计。 所以,江畋眼见带着这个累赘,暂时无法甩脱他们;就干脆回头以樊狮子作为武力当担和威慑,又稍加鼓舞之后,将其简单的组织了起来;并且用拳头制定了基本规则和条件。 而对于这个不得不带在身边的任务目标,江畋干脆给他专门取了个便于称呼的形象代号——“可达鸭”。因为江畋发现他的时候,身边只剩下重伤垂死的一名仆从,而不知所措的鸭子坐在地上。 当然了,跟随行动的人数多了之后也有一个好处;虽然满街都是打砸抢烧的乱民和暴徒,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各行其是一盘散沙;也并没有多少人能将其组织起来,暂时形成某种合力。 因此就算在街道上不时撞见了,在本能趋利避害的下,并不轻易敢来招惹这么一大帮,看起来人多势众的持械人团伙;而只是暂且四散躲在门板和墙后,小心窥探着他们就此缓缓行经而过。 就算偶尔也有少数肆无忌惮,或是是在抢劫的头脑发昏之辈冲上前来,在己方人多势众的相互壮胆和援手之下,也很容易合力将其变成,躺倒一路的死狗和挺尸。 另一方面吧,沿着大街上活动而承担相应风险的同时,也不虞有迷失方向和无路可走的问题;因为活跃在街坊当中的大多数暴徒,并没有历史上的巴黎市民那般,动不动构建街垒租道的觉悟。 正在江畋正在保持警惕和思量当中,突然一处巷口就呼啦啦涌出,扛着各色物件的十多人来。在打了个照面的那一刻,领头的一名环眼篷发的暴徒,就骤然发出一声鬼叫,而挥刀冲上前来。 然而,他就被人群里参差不齐连忙捅出的削尖竹竿,给胡乱戳中了身体多处,而不由痛呼停顿。然而这一顿,就被樊狮子用箍上压扁铁环的拳头,眼疾手快的上锤下颌,仰头迸血的扑街当场。 而余下的凶徒,也像是受到了一击ko的惊吓和震慑;突然纷纷忽遛一声,就争相丢下手中的器械和劫获来的物件,转头就逃回到了巷子里去了。 于是,江畋再度敲着又发楞的“可达鸭”脑袋,让他赶紧用炭条笔,在一本临时凑数的账本上,将缴获的一把长刀和两把烤肉的尖叉,一把割肉小刀,及一干可用之物给登记下来。 但是出于携带分量上的考虑,除了武器、食水和药物之外;任何包括财物在内的多余负累都不许带。如果有敢偷偷捡回来夹带的话,发现了就直接就赶出这个自救团体,自生自灭去; 这也是江畋刻意给他创造的存在价值和意义。不然,在这个临时团体内,大家都为生存而奔忙奋斗之际;江畋凭什么留着素昧平生的这一号闲人,那也未免太过扎眼和莫名其妙了。 刚开始的时候,可达鸭当然不怎么情愿。也就是被江畋以(物)理服人,教训了几次后才得以消停下来。至少,不造成实质伤害而令人痛楚的捕俘和制服手段,江畋还是学过一些的。 只是偶然别过头去的时候,这只可达鸭还是会有些不甘不愿,或是偷偷摸摸地嘟囔一些“虽然你这厮无礼的很,但是小爷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诸如此类的自我安慰之词。 这时候,从路边洞开狼藉的店铺里,也再次冒出数人来,苦苦哀求能够被带上一起走。然而,在扮演黑脸的樊狮子呵斥之下,并没有让他们轻易的接近,而是保持着一段距离盘问起来。 因为按照临时指定的规矩,沿途但凡加入这个自救团体当中的人;必须有两个以上认识之人的担保。证明是附近的街坊邻居、有产业主的身份才行;不然,就赶到后方去自己爱跟不跟去。 这也是为了基本的安全和警惕性着想;江畋可是不止一次,亲眼见到那些被国内安逸环境,养得毫无警惕性社会巨婴,圣母心大作的想要额外救助一些,看似可怜的陌生人;然后吃了大亏的例子。 被这些战乱地区的人,给冷不防偷走、抢夺身边财物还是小事,捅死捅伤了、挟持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最糟糕的是因此混进来内奸,在关键时候里应外合的背刺捣乱,那真要命了。 后世所谓的人道主义,也是建立在相对受惠的普罗大众基础上;而不是为了满足个人虚荣心和成就感,那种西方私募ngo操纵下,个人作秀式的行为艺术表演和定期摆拍活动。 然而,就在有惊无险的一路闯出了东区,来到了范围更一些的中区;又沿着大街侧行的大街穿插过大半,眼看分割南区和中区的牌楼;也遥遥在望的时候;事情突然再度有了变化。 只见一名身材矮小而长相有些猥琐的汉子,突然身手敏捷的从房上跳下来。江畋随即招呼樊狮子迎上前去。因为这位本是在徒坊充役并成家于此的一名前惯偷,此时则是这支团队某种意义上的前哨。 只见他满脸紧张的对着樊狮子和江畋,用一种急促的声音说道: “两位头儿,事情有些不妙,前方几个街口,都被人堵上了。” “还有些持刀之人,正在拦截和盘查过路的。” “但有自此过的,财货和女子,还有器械,都要被留下来。” “若有不顺遂的,便就是涌上一顿砍杀,可是凶煞的很!” 三十四章 对策 随后,攀上屋顶的江畋观望之下;果然见到一片狼藉的街口转角处,已经好几辆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小推车和板车,给塞住了大半,而只剩下一道单人可行的缺口。 这道仓促草就临时路障,虽然看起来非常的简陋;但是背后掩藏的那些人影绰约,就让人一点儿都不觉得轻松。更何况,设置路障拦截这种事情,本身就代表着有组织有目的的结果。 而在这些路障之前,赫然已经扑倒了好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若干正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补刀和搜捡尸体的褴衣暴徒;看起来确实轻车熟路老练的很,这就让人更加为难了。 当重新回到墙下之后,樊狮子在内耗几位临时编派的领头人,就迫不及待从众人临时休息的店面中,迎上来低声问道: “怎样,可以冲的过去么?” “怕是不容易。” 江畋摇摇头道: “那头人数不少,还有街垒可以凭仗,怕是冲不动的。” 余下众人不由露出失望之色;但也没有怎么意外。毕竟,眼下着百十号人中,虽然青壮占据了大半数;但是除了那十几名低级公人之外,其他只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 要他们抱团起来自保一时,或是配合少数公人虚张声势,打跑数量不及自己暴徒,倒还问题不大;但是直接带队冲击暴徒设置的街垒,怕是还没有交手就先自己散了。 “那怎么办?” 领头公人中,明显相对年轻小顾,不由急声道: “要不,咱们再找面墙拆条路出来。” “怕是不行。” 然而,还没等江畋开口,就有人反对道 “先前,那只是些棚屋破板;用刀斧一劈就开了,可当下这里夯土包浆的墙面,咱们既没有合适的器械,也没有多余的气力;不晓得要拆到何时去,可一旦动静大了,就当街头的那些凶徒,毫无知觉么?” “要不然,搭个垫脚的,从房上看看能否绕过去?” 又有人尝试着建议道:话中意思却是隐隐暗示,是否放弃那些老弱妇孺的拖累,自己先走了再说。 “还是不妥,这些房上陈旧不堪,是否足以承载行走?短时间内,又能攀走过几个人?其他的人又该怎办?” 随即又有人否定道:却显然是有家眷同行的。 “那还是先冲一冲试试吧?” 说话的这位,显然是隐隐打定主意,以舍弃大多数人为代价,试图争取冲过去的那一线机会。 “冲过去又能怎的,难道就能保证没有其他的凶徒等着?” 有人又反驳道: “那也总比在此手足无措,坐以待毙的好!” 眼见得他们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 “诸位莫急,都先听郎君怎么说?” 另一位年长一些,却包头渗血的公人老丁,充满期盼的看着江畋道: “想必郎君如此镇定,自然会是有所计较的。” “你们还真看得起我啊!” 江畋不免苦笑了一下:脑筋却急剧转动起来了。一时间早年的经历,在他眼前走马灯一般的回放起来…… 直到,他的印象突然定在了一个场景当中。那是西亚著名的沙漠明珠,历经马其顿、波斯、罗马、阿拉伯大食,所交替统治下的绿洲古城——巴拉米尔。 那是江畋作为曾经的安保人员,护送应叙利亚政府之邀的联合考古队。对于这处曾经在is恐爆政权占领下,饱受摧残的历史古迹,进行抢救性发掘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那你们可愿再最后信我一次?” 随后,江畋对着他们断然道: “郎君言重了!” “一路过来多亏了郎君,怎敢不信。” “但请郎君吩咐便是了。” 众人连忙纷纷抱拳、躬身表态道: “那咱们就兵分两路,双管齐下好了,” 江畋也不再矫情,顺势布置道: “狮子,我要你带几个人从墙头这边翻过去,听我信号行事;其余人随我就地准备和布置。” 不久之后,重新饮水吃食过的临时团队,就在江畋的指派下,重新散入沿街空荡荡的铺面当中。妇孺和伤者们也都暂时藏好身形了;而青壮们则屏声静气的端持着器械,等待了起来。 而后,那位舞姬出身却做男装打扮的初雨娘子,果不其然在一片惊呼乱叫声中;再度迈腿扭臀着惊呼奔走着,引得一波汹汹暴徒追过街头来。然后,又突然腿脚抽搐着跌坐在地上。 眼看的那些冲在最先头的暴徒,狰狞惨笑着就要伸手捉扭住她的手臂。然而,她又像是受惊脱兔一般,跳起来一头钻进了侧边的酒楼当中。 然后,这几名呵呵大笑的凶徒也毫不犹豫闯了进去。又变成惊呼乱叫之间,一片翻倒打砸的动静。而犹在残留在街面上的其他暴徒,却是有些悻悻然地在外等待起来。 然而下一刻,呼啸而下的厚瓦、酒坛、桌椅什么的杂物,忽然就自楼上阑干处,交相轰砸在了他们的头顶上;顿时就正中砸倒了好几位;而惊得其他人四散逃开来; 而先前闯入酒楼当中的凶徒,也只剩下一人浑身是血的跌撞着逃窜出来;口里嘶喊着:“快来,救我,里头有……”然后,就被从后背飞投而来短镐砸中,口中喷血扑倒在门槛上。 随着抽拔回短镐的江畋,重新踏出破烂不堪的酒家;就见到街头上的争斗与冲突,也已经接近尾声;随着一地挺尸或是挣扎滚动的暴徒外,剩下几人也在众人围攻下被逼到了街角一边。 在诸多竹竿和木棍的抽打、戳刺之下,惨叫连连地胡乱抵挡着;江畋却是皱起眉头喊道: “加紧动手,只要留一个能说话的就行。” 于是,在钉棍、铁叉、投瓦相继加入之后,一片噼里啪啦的惨叫和噗嗤戳刺声中,就很快剩下两名还能站立的暴徒。只见两人面面相觑的刹那,突然就有一人抢先下手,一刀捅在同伴脖子上,然后弃械跪地求饶道: “这位头领饶命啊,小的一定什么都说” 随着他的话音未落多久,正在墙头上警戒和望风的那名前惯偷,再度喊了起来: “来了,又有人来。” 这一次,冲过来的至少有二三十人;而手中端持的杂乱器械,也变成相对整齐的长短刀具;甚至领头之人还有一把闪亮的长剑。草,江畋不由在心中骂了一声,却是带头反冲上去,同时手中掷出一把缴获小刀。 只见那暴徒的领头人,却是眼疾手快的蹡踉一声,轻松挡格开了这把小刀;而又挥剑如电轻松斩断了,两支探刺而来的竹尖;行云流水的挡住另一边刺来的铁叉,反手一撩就削下半片手掌来。 然而下一刻,想要乘势大砍乱杀的他,身体突然就骤然一顿,捂住脖子颓然前屈跪地;因为有一把小刀正插在了他的后颈上;这一次,面对力量对比的相对劣势,江畋再也没有留手。 很快,就在一片左挡右格的乱斗当中,江畋以一己之力至少牵制住了六七名暴徒;同时还不断有乱斗中凶徒,接二连三地莫名其妙为飞刀所中,或死或伤的躺倒了一地; 然而,这时这些跟随他奋战在前的青壮,也难免在凶徒所持的刀剑优势面前,慢慢露出了颓势,不断有人木棍和竹竿被砍断、脱手;然后失去了左近的掩护,或是露出破绽,发出被砍伤砍杀的惨叫、哀鸣声。 然而,江畋期待的后援却迟迟未至;甚至连躲在墙头上负责观望,并且发出信号的那名前惯偷,都不知何时逃之夭夭了。于是,江畋突然发现自己被绕过身后的暴徒所包围,而身上开始挨了一下。 肩胛上火辣辣的,似乎血水就迸溅出来打湿了一大片。而后,江畋也不得不打起全副的精神,几乎将自己“导引”能力用到了极致;不断牵引和偏转着砍过来的刀剑,又胡乱撞击在一起…… 而当江畋肋下再度挨了第三刀,鼻子也开始湿润润的流血;突然间就听到了参差不齐的喊杀声,然后,眼前刀剑乱砍乱劈的敌人,也突然一空;却是樊狮子终于带人,从背后冲杀过来了。 三十五章 暴起 半响之后,暴徒已经逃散一空的临时街垒背后,已经简单处理过伤势的江畋。樊狮子拎着一个双手被绑缚着垂头丧气之人,而愤愤不平的喊道: “就是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想要逃,不得不多费了功夫收拾。差点儿就害了大家伙了。” 而这人赫然就是随行的十多名公人之一,也是当初建议爬墙上房绕过去的那位,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在事到临头的最关键时候,突然就带头鼓动其他人逃跑。还好被樊狮子当机立断被镇压了;不然的话后果难以想象。 只是,这人满脸青肿而浑身是土,嘴角流血;却在众人一片鄙夷和怒视、憎恨的目光当中,依旧振振有词的强辩道: “凭什么?凭什么?” “你倒还有理了!” 樊狮子文言,不由举起钵大的拳头喝到: “我不服!” 然而这人却乘势梗起脖子,嘶声喊道: “明明我一人可以毫无牵挂的脱身,又何必收你们这些携家带口的拖累,” “老子好容易才冲出来的,又凭什么为你们裹挟去行险舍命!这是你们逼的……” “裹挟?” 其他几名身上带伤的公人闻言,不由越发怒诸行色:更有人再度捋起袖子,冷声道: “你个不知好歹的杀才……” “他说得对!” 然而,已经确定身上伤口不在流血的江畋,却是开口制止了其他人道: “头儿!” “这怎么行?” 其他不由惊声叫唤道: “安静,且听江生怎么说!” 然而,樊狮子却是不由喝声道 “所以说,我们又凭什么,要继续带上你呢?” 江畋这才慢条斯理的将后话说完。 “休息够了,就赶紧走,把他留下就行了。” “你们?” 那人闻言却是突然拼命挣扎起来:他既然暴露出了自私自利的本性;却又怎么会不知道,此刻被丢下之后的下场。 而其他人亦是露出凛然、敬畏和解气、大快人心之类的表情来;毕竟,对于这些劫后余生之辈,除了死亡之外;却还有什么比眼看就近在咫尺的逃生希望;却又得而复失只能坐以待毙,更大的惩罚和警醒呢? 因此,在南区的长街走远之后,还隐约有带着哭腔的哀求声,从街垒处传来: “我错了,我错了,” “诸位兄弟,看在一路过来的份上……” “行行好,别丢下我。” “求求你们,天见可怜,” “至少将我解开……” “……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的……” 然而这时候,却再没有人回头多看他一眼,而是噤若寒蝉的加紧脚步,向着远处的坊门方向奔走而去。在即将脱险的希望鼓舞下,就连那些妇孺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甚至还有人在一边奔走一边抹着眼泪,显然是在庆幸乃至喜极而泣。 而这时江畋却突然发现,自己视野当中“辅助模式:导引(初窥)”的进度条,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满了。显然是在短时间内的长街冲突和乱战当中,不知不觉的反复运用能力,本能激发到了极限的结果。 因此,在投入0.15单位能量之后,就刷新成“辅助模式:导引(熟稔)”的新进度条。而江畋也在无形间隐有所感,似乎是自己对于物体操纵的分量上限,和能够把握的精细和准确度,都有明显增加了。 就在江畋努力约束和督促着,这支因为逃出生天在望,而俨然有些开始人心涣散,偷偷丢弃多余食水器械负累的临时队伍,保持住最后一点次序和队形的警惕性;又要呵斥和制止另外一些,想要偷捡起地上值钱物件的人; 却在顾此失彼之际,又见到走在前头,负责开路和警戒的那些人,也不免自觉或是不自觉的加快脚步,而逐渐与后队渐渐脱离开来。好吧,这下江畋也没有办法了;毕竟这只是一群在危急关头,被捏合起来自保的临时团体。 他也实在没有办法奢求更多。反正这时候,依旧插着官府旗帜的小门楼,也在视野可及的建筑背后,看起来已经不是那么远了。江畋只能紧紧看住身边的任务目标,可达鸭头顶的箭头指示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深。 突然间,街边一座古香古色的三层布店上,就突然随着一片哗啦声,轰塌下来了半边;在烟尘滚滚之中,却又有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重重摔在江畋不远处的铺砖地面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和惨哼声;也让快步行走的妇孺们豁然一惊。 江畋不由停下脚步而一手操刀,一手挎剑;几步逼上前去以为警戒和威慑。却见那房上掉落之人,却是吐了一口血而挣扎起身来;对着他身后的某个人,竭尽全力的喊道: “小公……子,前方有诈……” “舜卿!” 而原本在江畋身边,一直装傻充楞不怎么说话的可达鸭,这时也不由满脸激动之色,而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搀扶住对方。然而过于激烈的摇晃动作,又让对方再度吐了两口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而这时,转念回味过来的江畋,也再也顾不上这一幕有些狗血的意外剧情;而对着前方脚步不停,眼看就要冲出街口去的那些人,连连大声呼喝到: “都快停下,小心埋伏!” 只会,前方那些公人为首的青壮们,却似乎因为门楼在望,已经跑的太过激动忽略了,或是根本就没有听到;或是听到了浑然装作不知,越发加快脚步起来。唯有紧随其后压阵的樊狮子,才隐约听见了什么,而放慢脚步转头对着江畋望过来。 突然,咻咻凌空一箭正中樊狮子的胸口,带着他溅血仰面而倒。也让江畋的心脏猛地一沉。而其他人受此一惊,当场炸窝一般的扑地的扑地,四散逃开的逃开;仅剩老丁为首的几个公人,继续冲向前去口中嘶喊道: “自己人,我是自己人” “我乃东区押房甲六铺的……” 然后,再度咻咻乱飞的箭矢,几乎是交错贯穿了这几名公人的身体;而令他们再也未能说出更多话语,就相继扑倒在最后一处街口;从身下流淌出大片的血水来。然而,又有一个声音炸响开来; “啊!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混账……” 却是因为落后而仅存下来的年轻公人小顾;在极度的愤怨之下,不管不顾爬起身来的冲出去,想要将似乎还未完全死透的前辈老丁,给拖拽回来。然而,他下一刻却突然腿脚一弯栽倒在地,也躲过了两三支无尾短矢。 却是江畋用投射的石子就下了他一命;然后侧旁就有人连忙伸手,将他重新拖回到了街边的建筑遮挡背后。而这时候,对面街口房顶上,墙头边,也赫然出现了至少十多名,穿着皂色公服,手持弓弩的身形来。 团体中那些妇孺见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无可抑制相继的哀声嚎哭成一片了;余下的青壮们也面露胆怯和畏惧之色;居然纷纷转身掉头就跑。却是令江畋想要努力喝斥和制止,却再也没有办法约束得了。 “他们不是公人,至少不是这徒坊里的人!” 垂头丧气跟在江畋身边的可达鸭(惨白少年),突然就开口说道:江畋却是心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真正的公人,但是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屁用? 与此同时。 “便就是他了,我亲手引路进来的。” 而在对面的一座快脚行的楼顶上,满脸都是烧伤疤痕的埋伏袭击者首领身边;也有人在指着江畋所藏身的方位,作势比划道:只见那人满脸谦卑,又难掩杀人见血之后的戾气;却是先前在动乱当中失踪的快脚小敖。 “好,终于在这儿堵到你了。” 首领闻言,却仿若脸上蜿蜒横错疤痕,都涨红伸张开来;不由咧开烧伤翻卷的嘴唇,用漏风的声音道: “这一切都该有个终结了,大家伙都给我全力压上去,尽量逮活的回来;断然不能令他死的太过痛快了。” 三十六章 ?生死 他曾经是街市里那个皮相出众的风流浪子,别号“玉山”“香郎”的传奇人物;下至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之家,上至宦家豪门富户,诸多闺中怨妇,又爱又恨的身心慰藉所在; 同时,也是长安的地下鬼市当中;以善于调教货物和量身定制贵客所需的口味,而隐隐声名在外的三色坊之主。因为手段果决狠辣,而令人谈之色变而又神秘莫测的青黑郎君。 然而在更早的时候,他只是一名返京进奉千秋圣诞的北庭藩主,所顺手带来的诸多人形土产之一而已。因此,很快就因为出色的皮相和隐隐外域风情,而迅速沦为新主全家人的玩物。 然而,这种豪门玩物的时光,也未能持续纪念;来自本地奴仆们的妒忌和合力设计,让成为全家新宠的他,就此在一次街头意外中堕入了另一个世界;而成为京师当中万千“逃奴”之一。 而在这个世界当中,不再是豪门专属玩物和新宠他,也由此遭到了来自沉积满黑暗与绝望的地下世界,最大恶意的折磨和屈辱。直到,他仅存完好的那张脸蛋,被心血来潮上代三色坊主看中。 在他身上又发生了,对常人来说许多生不如死的遭遇,甚至是极度悖逆人伦的事情。只是为了满足那位已经不能人道的前代坊主,兴之所至的一时癖好。需要不断和各种各样的女人,甚至是不同体型的畜生…… 但是,他都逆来顺受的坚忍和迎合下来,成为这位坊主身边留得最久的玩具。直到有一天,正在各种道具环绕下失禁的他,隐隐感觉到了坊主潜藏的厌弃和倦怠;于是不想再被舍弃的他有了决定…… 最终,成功勾搭了坊主的宠妾和女儿,并在床底间合谋弄死坊主的青黑郎君;转头又以坊主为名设计毒杀了其麾下,几名资深或是最为得力的干将;最终用隐私机密和血腥手段,初步掌握了三色坊。 然后,他又毫不犹豫将作为夺权工具人的前坊主宠妾和女儿,送进了犬舍;甚至连前坊主暗地里养在别宅的幼儿都没有放过;而让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留在三色坊的巢穴中 也因为这段不堪回首的特殊遭遇,让他扮演起花间浪子各种身份和角色起来,固然是越发得心应手。但在他真正扭曲内心当中,这些高贵显赫的富贵人家女性,也唯有衣冠母畜和潜在母畜之别而已。 因此,他会使人勾搭和诱拐那些,闺中寂寞而又多愁善感,或是心思的富贵人家的姬妾;然后伺机将其拐卖到地下世界里去,以此享受她们一点点的挣扎沉沦在,如潮绝望当中的反应和表现; 所以,他总能够提供一些与众不同的货色;而很快在京兆阴暗面的地下世界里,以青黑郎君的身份再度名声鹊起;也因为他每一次出现外间的时候,都会带着一副青黑色的獠牙羅面。 有时候,他甚至会派人以良心微面的拯救身份出现,故意放走个别自以为坚定的刚烈女性;然后在刻意安排抓捕和放纵轮回间,不断派人折磨和凌辱之;自己则享受最后一刻出现时,那种瞠目欲裂的无限绝望。 也因为,他谨慎选择对象的前期准备,和后续手尾都做得十分干净。所以在三色坊配合留下的线索导引下;通常只会被当做这些人家,难以启齿的私下通/奸,或是夹带私奔的丑闻;而鲜有报官者。 但是偶然间,他也会接到某种指定任务;比如引诱某人府上的具体对象,并且按照需求制造出相应丑闻和失踪事件;那就需要三色坊上下全力运作;以及活跃在京兆街面上的不良人、武侯们配合了。 而对于这些京兆府,尤其是万年县的差头大爷来说;只要能够不给他们添麻烦,并且留下说得过去的理由和证据;同时还能够金钱和女色上给予足够的结好,那他们也会不妨回馈以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然了,其中也自然会有不识好歹,或是自视甚高的;想要反过来对青黑郎君和他的三色坊,动用官面权柄做些什么,就会被会被自己的同僚,甚至上司给知会到他这边。 作为在幕后隐藏极深的青黑郎君,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干系,就轻举妄动去挑衅这些官人背后,所代表的整个官府体面和尊严;因此,他一般会给对方两个选择;收下自己的善意,彼此都好。 或者,在坚持为敌的道路上,遭到上官和同僚的排挤后,适当的设局构陷之;一旦,对方失去了那身官皮的庇佑之后,随便一群城狐灶鼠,都可以骚扰和恶心对方全家,逼的对方下了狠手。 这时候,犯事身陷囹圄的对方,就成为了三色坊安排在牢狱当中,那些外围人等最好制造冲突和炮制的对象了;然后,对方的家人妻女,因为欠债而就此失踪,也就几乎没有人在乎和关注了。 等到对方,好容易全须全尾从牢狱中出来之后,为了寻找家人的线索,自然而然会被引到三色坊所设置陷阱当中。当然了,在安排一家人团聚的时刻,也是对方在绝望中彻底疯了的绝命之期。 在此期间,也只出过那么一次意外,据说是边郡出身的对方,居然能够隐忍到最后一刻暴起发难,夺取器械亲手杀死已经成为负累的妻儿,又砍死砍杀十几名手下,差点就冲到了青黑郎君身前; 最后也只能在乱箭齐发之下,带着一身箭簇跳下深坑而被冲走不知所踪了。但是经此事之后,青黑郎君还是吸取了教训,变得更加谨慎和隐蔽;不但面具不离须臾,甚至用身材相近之人充当替身。 因此,他在暗地里通过一些七拐八弯的特殊渠道,为某个据说贵不可言的大人物,提供了几次特殊的货物之后;在京兆府的道路也就越走越顺起来;甚至得以将人手伸到了最底层的公门当中。 甚至还有人传话过来暗示,可以就此为他编造一个“真正”良籍出身,然后取一个老吏目的女儿;就可以获得花钱捐纳最末等民爵的资格;然后更好的掩藏在这个圈子里方便行事……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和罗织之下;蒸蒸日上的这一切美好而虚荣的景象。却是因为一个失败意外,一个乱入者的胡乱插手,而就此轻易的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 青黑郎君本来还有机会挽回和补救的;但是也因为这个杀千刀的死剩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那些出头的公人都牵扯进去;还在京师当中掀起了偌大的风波和是非;让自己深藏在了台牢当中。 所以现如今,他只是一个侥幸得以逃脱出来的活死人而已。事实上,从青黑郎君之名和背后的三色坊一起,进入到京兆府的连夜海捕名录之后;他从各个方面和存在意义上,就已是个死人了。 因为,在事后无论是追查之人,还是背后庇护他一时的恩主,或又是因为他而倒了大霉的关系网中人,都不会再希望他活着。更不会希望,他留下的那些过往污秽,由此沾染到更多的关系人等。 只是所区别的是,背后给他最后一次通风报信,而得以侥幸逃脱的靠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需要他以何种方式去死;死在什么样的场所和时辰,才是最为合适,发挥出最大价值和效用来。 他此刻虽然还活着,就剩下眼下最后一个用途,为昔日提供庇护和支持的上家,舍身解决掉最后一点手尾。也是对于那些想要从他身上,打开某种突破口或是获得什么的人一种震慑。 所以,为了逃避追查而毁掉容貌的他,带着这些注定要当做弃子的便宜死士;再度出现在了这处右徒坊当中。他本以为自己多少还要费些气力,多多的各处制造混乱,才好方便行事。 但没有想到局面还能闹得这么大,就像是在他动手的同时,又好几伙目的相近的不同势力;在一致呼应他似的;直接就把这处作为京师理囚善政典范的右徒坊,给整个都掀翻了过来。 因此,他在寻获正主儿不果之后,就干脆在这处靠近坊门处的借口设伏;又派人折服、组织和鼓动了一些暴乱人等,在必经的大街上设垒以为拦截过往人等,确保少有遗漏。 这样,就算是少数仗着身手好逃出来的幸存者;也难以躲过他们埋伏在后的弓弩攒射。凭借这种手段,他们已经射翻并杀死了好些个漏网之鱼,还有余力清理和收拾现场;只给逃走一个重伤落单的 但却没有想到,居然真有一伙人数不少的愣头青,居然就这么冲翻了街口的障碍,直接跑到了他们的面前;还与之前逃走的落单之人遭遇了;这就逼得他们不得不提前现身出来。 但是,还在青黑郎君/死士首领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作为右徒坊当中亲手杀管,交过投名状的内应小敖,直接给他指出了这一次的最终目标所在。 这一刻,仿若是所有的喧嚣、嘈杂和烟火,都一下子凝固了;而只剩下他视野当中那个,躲在廊柱背后探头探脑的年轻男子;以及从四下里分头包抄而至的诸多持械手下。 而在左近不断包围和逼近之下,仿若是默剧一般的奔走厮杀动作当中,围绕在那个男子身边的众人,也相继或死或逃,或是跪伏在地上,做出各种求饶乞命的姿态来;唯有那个男人依旧形容不动。 这个结果,让首领的心中仿若是有根刺扎一般的,又如鲠在喉的无比难受;于是下一刻,他忽然越身跳下楼来,而暂且喝住已经占据了明显上风和高处的一种手下,这才一步步走到近前,嘶声道: “高渊明!,你这厮,可真让人好找啊!” “你又是什么东西?” 然而对方却是毫不犹豫的反问道: “你!竟然不认得我么?” 首领忽然惨淡地笑得越发狰狞,像是恍然想起来什么说道: “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就是拜你所赐么?” 为了脱身,他不得不舍弃世代经营的一切,包括众多女人和财货,地下世界的权势和影响;还把自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才暂时在靠山的安排下,摆脱了官面上的追索。 然而,对方居然不知道他是谁,怎么能不知道他是谁呢?这一刻眼见大仇得偿的青黑郎君,却是恼怒羞愤恨不得当场爆炸开来。 三十七章 死斗 然而,下一刻,青黑郎君就见街边廊柱后的对方,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声;突然间身形一转顿然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了。当场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而嘶声再喊道: “还不快追上去,都是死人么!” “他逃进去了!” 随后,就有靠近的同伙大声喊道;随即也放下手弩而抄刀,数人一拥而入侧边疑似酒家的所在。然后就激烈的追逐打砸、撞击的动静和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惨叫和惊呼声来: “点子扎手!” “小心!” “又跑了!” “不好,有诈!” “来人,快来人帮忙!” 然而对于江畋来说,对方的反应就是有些莫名其妙了;无端端地被人埋伏和偷袭之后,还有个长相吓人的丑鬼突然冒出来,玩“你知道我是谁么”的谜语人游戏;被质疑之后,还一副“你怎能不知道我是谁”的很受伤的样子,当场气急败坏起来。 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喽!他一把抓起自己任务目标的可达鸭,低语一声“躲好”,就将其推进侧边一处建筑的门内。而自己则在下一刻故意露头,又翻身躲过乱射咻咻的短矢,撞进了另一家建筑的内里。围过来的那些贼人,果然就呼啦啦一股脑挤追进来。 而内里狭促而足够杂乱,却不利于使用弓弩的环境,就成为了江畋最好发挥的临时主场了。就像是他曾经在巴拉米尔古城遗迹当中,与零星溜进来的is残余,进行周旋过的经历一般。 江畋从一扇内侧的窗扉处,撞出一个缺口,翻身而出又蹲伏在墙下,只是挺举起手中的尺刃短刀。下一刻,一个紧接着翻窗而出的人影;就在两腿间错过刀锋的刹那间惨叫一声,血光迸溅的前扑在地,死命挣扎挺动着起不来了。 “风不二,你怎的了……” 紧接着,又有一人连忙探头而出,却是急忙呼叫同伴道:然后他的声音也很快戛然而止。因为一把自下而上的短刀捅穿了他的颌下,变成血泡喷涌间漏气的嘶嘶声;而一头垂落在窗边。 这时,又有第三个人惊呼乱叫着凑上前来,手忙脚乱地想要将靠窗同党尸体给扶起来;然而,随着他身体靠上墙边的那一刻,一把突然从窗框夹缝中循声透出的刀刃,正中他的腰胯。 然而此人也是吃痛之下,见机反应的更快,而猛然推墙反身摔滚在地上,而捂着侧胯迸血不止的伤口,嘶声大吼: “小心,他就埋伏在窗外。” 然而这时候,江畋已经毫不犹豫丢下,插在窗框上来不及的短刀。转身大踏步奔进了内院当中,然后,又变成重物从墙头翻落而下的击坠声。 “他上屋了。” “堵住他!” 而后,在侧边房上摸过来的另一个持弩贼人,突然就被牵动着脚下的瓦砾,顿时就让他失足踏空一头栽落下来。又轰然砸在了一堆当中破烂家什当中;又被一条桌脚血粼粼刺穿了大腿,而惨叫着起不了身。 而绕道后巷翻墙进来的另一位,则是觉得手中的弩具,突然一沉一偏转,就猝不及防松弦射中侧畔持刀掩护的同伙,而发出一连串惊呼和惨叫声来;还有人在身后大声叫骂着: “郭小四,你疯了么,” 然后,叫骂的人也顿声惨叫起来,却是突然从院子内的杂物背后,冷不防飞射出一支短矢,正中露出墙头的这人肩膀,将其射翻下墙头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上持弩的贼人,也刚刚对着江畋的背影,突然就眼窝一痛。却是骤然多了一把轻小的匕首,而哼都没有能够哼出一声,就颓然俯身扑倒在地了无生息了。 而江畋也收起手中反射的小圆镜,这只是城市巷战对抗当中的一个小技巧而已;而这个玩意,则是从可达鸭的同伴“舜卿”身上掉落下来的无意所得,却是在这种狭促环境中帮了大忙了。 随着江畋相继补刀之后。于是在一时间,外面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除了隐隐的呻吟和痛呼,杂乱脚步奔走和拖曳声外,就在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然而,下一刻,江畋突然心中莫名的危机大作而汗毛战栗,只及向边上一闪,就见轰的一声木屑碎块迸溅之间,大半面厚木板的外墙,就这么被人撞出一个巨大缺口来;而露出一名形如铁塔的光头壮汉。 脸上被蹦出许多血痕的江畋,毫不犹豫的挺剑就刺正中对方腋下。然而,偷袭剑刃在捅入同时,却也被对方反应极快的侧身错开;蹦出一道血线之后,居然就这么死死夹住了剑刃,让江畋再无法递进几分。 下一刻,壮汉另手挥动而下的铸铁锤头,就几乎贴面砸中地面迸裂四溅;也让连忙翻身弃剑闪开的江畋,不由在心中冒出一声:卧槽;这明明还是正常人的战斗场景,怎么就一下子冒出这种硬皮怪的画风来。 当年在部队里和兄弟单位交流时,也不是没有见过一些,能够劈砖、断石的硬功,或是飞针穿玻璃后还能扎中气球的牛人;或又是一些地方上,经过特殊训练可以行走刀刃和火炭上的例子。 但是用伤口夹住剑刃,还能若无其事的战斗不休,还真是活见久了。如果不是还有储备的能量单位,作为修复身体伤势的预备手段,江畋在这一刻也只能就此自认扑街了。 再度闪过另一锤,将粗大的木柱砸的碎屑四溅的下一刻,他就毫不犹豫丢开被死死夹住的剑柄,另手抄起挂在腰上的鹤锄,低头俯身一个拜年剑法,狠狠凿击在对方的脚面上,然后就躲闪不及被踹开。 刹那间江畋就重重砸翻了一片散落在地桌椅;却在眼角余光当中,瞥见了对方猛然抬腿抱脚哀嚎起来;咽了一口嘴里冒出来的腥咸味,江畋却是由此心中大定,再度选择了自行修复身体。 果然有效,就算是再硬皮的外功,也不可能把全身每个角落都练过;尤其是在四肢末端、头脸等,缺少肌肉群包裹和大骨骼支撑,而仅有皮肤覆盖的薄弱处,更不可能由此受到明显地强化。 正所谓是,你有硬功,我有科学的道理。下一刻江畋蹂身再上,却是逗引怒牛一般引导着他,在这座后院当中横冲直撞,又竞相追逐着退回到了一片酒楼当中。越发怒气勃发的光头壮汉,也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入。 半响之后,随着酒家当中砸穿楼板的嘈杂声再度停歇。这名满身伤痕累累,手脚处俱是割伤的壮汉,却是后颈插着一支喷血不止的短刀,摇摇晃晃倒退出门后,又轰然倒地的身形; 外间也再度失声叫喊了起来: “韩大锤!” “韩大锤,也不行了么” 这时,青黑郎君却是心中沉了下来,相比那些亡命之徒,这个韩大锤据说乃是长征健儿出身,在服役西北边军中也是百人敌一般的存在;若不是酒后怒杀了上官,也不会沦落到为人打杀的这个地步。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当初为什么会在万年县提供的记录当中,看到秘密据点当中各色手下死了一地了;这厮怕不是也是个惯于杀戮的好手。然而,正所谓是世间没有后悔药。他当即大喝道: “来人,拿引火物来,将他给我赶出来!” “墙头上的人,都给我盯紧了,见到人就……” 然而,随着他的话音未落,墙头上就突然惨叫一声;跌坠下一个身影来。摔得满口溢血而脖子上还插着支短矢,却是他安排在房上作为警戒的人手;这一刻,青黑郎君突然就后背发凉起来。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安排在房上居高临下警戒的多名人手,已经都无法回应他的叫喊声了;而就在对面酒家的屋檐边上,也赫然站立着一个双持手弩的身影,正在对着他露出瘆人的笑容来。 这一刻,青黑郎君突然转身就跑,却是毫不犹豫将仅存手下都抛弃了;也包括他的任务,他的决心,他的所凭仗的一切,都被唯一求生的念头所取代了。 然而,正在房上的江畋也没有再追下去。 因为,储存的能量虽然可以治疗身体的伤痛;但是生死一线的高度紧张和压力过后,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疲惫和倦怠,肚子也开始饥饿难当,腿脚手臂酸麻的,连跳下房来都有些困难。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和所得。比如,经过这一番战斗之后,他觉得自己这副身体协调性和反应,都有所明显的提升;就连五感知觉什么的,也像是拨云见雾一般分外的清明。 就像是一个原本穿着厚衣服背包爬山的人,经过充分运动之后全身发热出汗,在山顶终点脱掉了多余负累,而开始俯瞰一览众小式的美丽风景,一般的轻松和畅快。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任务目标还在边上,显然还未完全达成脱离险境的结果。 然而片刻之后,在侧旁的房舍当中,赫然有一个漏网之鱼的贼人,用匕刃架住了“可达鸭”的脖子,而另一个原本就重伤的同伴“舜卿”,则是嘴角流血昏倒在地。 只是在见到江畋的那一刻,这名贼人两股颤颤之间,暴露了外厉内荏的一面;他有些胆战心惊地喊道: “你,你,莫过来,” “还不快放下……” “放下什么?” 江畋毫不犹豫反问道: “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 那贼人却是愣神道: “不知道,那岂不是说,被我误伤了他也是白搭么?” 江畋突然厉声喊道: “还不快动手!” 昏死在地上的舜卿,突然就动了动挣扎起身;然后奋起抬手一个尖锐物,扎在了那贼人腿上。顿然就痛得他转头伸手,想要去拔出来的下一刻,一支短矢正中门面应声而倒。 而在死里逃生之后,可达鸭突然变得话多起来 “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请你到忆盈楼好好地招待一番” “忆盈楼什么的就算了,若有机会的话,请我好好吃一顿就行。” 江畋却是却是还没有品味到其中意思,只是摆手婉拒道。 “那怎么行,难道小爷……在下的命,就只值区区一顿饭钱么?” 可达鸭却是毫不犹豫道: 这时候,地上挺起身的舜卿,也再度吐了口血就气若游丝的萎顿下去。不由让可达鸭有些惊慌失措,连忙拉住江畋手臂道: “江生,还请千万帮我!” 而在远处靠近坊门的街头,也再度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三十八章 事实上,最先逃走并不是领头的青黑郎君,而是一直躲在街口对面楼层当中,刚刚目睹了这一切的内应兼向导——快脚小敖。 就在亲眼所见,那身如铁塔而巨力无双的韩大锤,也踉跄逃出轰然倒地的那一刻;他几乎是肝胆欲裂之下,只觉一股难以抑制的温湿浸透裤胯,而又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并且在一边逃走,一边滴淋下一路湿润痕迹的同时,深深的后悔起来。谁有能想到东区书坊旧楼里,那个说话和气,打赏也大方的雇主,居然还是这么一个杀人不咋眼的煞星。 可以说是,所有的人都看走眼了,都以为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昂赞粗髯大汉(樊狮子),才是武艺高强的贴身护卫;需要第一时间优先收拾掉。结果就被他的文质之态给成功骗了过去。 现如今,小敖已经在深深的后悔了;既是后悔为什么要出卖这位,若是讨得雇主的欢喜,岂不是也有望走出这个徒坊。也是后悔为什么主动请命参合到这件事情来,只是为自己博取多一些的资本。 现在,非但雇主那边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就连给予自己许诺的贵人这边,也没法回去了。要知道,在折损了这么多人手之后,只要有人活下来,是断然不会放过他这个谎报消息的内应。 想到这里,小敖眼中却是闪现出了一种决然之色;而贴着街边小巷躲躲闪闪地七拐八弯,一路跑到了将近坊门的路口处;这才用尽全身气力叫喊起来: “可有人在么,小人有重要消息禀报当下!” 当他喊了数轮之后,一片静寂的墙头上,才突然有所回应的抛下一条长长的索梯来,并且喊声道: “自己上来!” 随后,在不知多少张弓弩的瞄准下,勉强手脚并用爬上了坊门墙头之后,小敖却是毫不犹豫的扑跪在地,嘶声叫到: “有凶徒抢了押房里公服,假冒公人在坊内肆意杀人,诸位大爷不可不防啊” “竟还有此事!” 当即有人失声大惊道: 而在通往坊门处的另一条街道上;只身仓皇而逃的青黑郎君,也突然遭遇上了一伙全副武装,甚至还有半数披甲的公人和武侯。他不由当场大惊失色,随又强做惊喜颜色喊道: “你们,你们,来的正好!” “附近有一伙凶徒,当街埋伏,见人就杀;” “为首之人沈氏伸手高强,已有好些同僚遇害了。” “我也是拼死才得以脱逃出来,还请赶紧随我前去救人,说不定还能活下几个。” 下一刻,这伙足足有数十名之多的公人,不由闻言大惊而将他簇拥了进去;随即就七嘴八舌的盘问起来,然而,青黑郎君既然能够混进来,自然也是早有准备,一时间应答的是滴水不漏。 然而,他反倒是又忧色匆匆地提醒(催促)他们千万要小心,那伙贼人极其擅长伪装自身;因此已经骗过和残害了许多人,激得这些公人、武侯,纷纷拍着胸口誓要拿下这伙贼人,好为殉难的同袍报仇。 然而,就在他们气势汹汹的在青黑郎君引路下,再度回到了曾经发生激烈争斗街道上,果然看到了横七竖八躺倒的凶徒尸体;还有一路散落的死去百姓;不犹愈发的义愤填膺和警惕起来。 这时候,却从附近的另一条横街上,又有另一伙武侯赶过来汇合作一处;众人这才七嘴八舌地把事情重新说了一遍。然而,其中一名看起来地位甚高的武侯,突然开口打断道: “等等,你说的报信那人,在哪里?又是什么模样?” “回禀陈校尉,他方才还在我们之中呢?怎就不见了!” 说话的人不由面面相觎道:随即又有人描述了一番其形貌。 “不对!” 陈校尉,或者说是值守的校尉陈观水,闻言却是脸色一变道: “我在此处值守有年,各大押房上下都还算熟稔,却从未见过整张脸都烧坏了的公人。” “坏了,这厮怕不是打算骗得你们的口令,得以乘机逃出坊门去。” 另一名领头的黑衣狱吏,慕容武却是失声叫到: 然而,当他们匆匆掉头分出一批人手,重新赶回到坊楼之前的时候;却是还不及喊出通报的口令,呼应迎头一阵箭雨飞射而至,顿时就阻吓住了跑在最前数人。而门楼上传来叫喊声: “口令已改,叫你们的带队之人出面说话!” 与此同时,在距离远坊门不远的街角内侧,江畋也在进行某种意义上的战场急救。首先一个好消息是,江畋在检查哪些袭击者身份的时候,发现被射倒街头的樊狮子还有气,于是拖回来做了简单处置。 射中他胸口的短矢,正好卡在了他的肋骨上;因此,在骨裂的同时也减去了大部分力道,只贯穿了他的胸腔隔膜而没有伤到内部脏器;江畋也只能削断外露的杆子,做一个简单的固定处理防止继续恶化。 但是在处理另一位可达鸭的随从“舜卿”时,就觉得有些麻烦了。因为对方明显只有些皮外伤的青肿,但是却因此陷入昏迷不醒的喘息和脸色异常地潮红。这就需要解开衣服更深入的检查了。 只是在简单检查之下,江畋突然间就发现了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了。面对绷紧紧的两坨,他本来是忍不住想要调笑一声“大兄弟,你撸铁撸得真不错,胸肌这么厚实”,姑且聊以**。 然而却又表情古怪的不由想起什么,又忍不住顺手摸了一把,果然是空荡荡的平滑一片,下面什么没有了!再沾水抹开那张沾满尘垢的脸,赫然就是街头惊鸿一瞥,却让人印象深刻的男装丽人。 于是,江畋看着被指使着团团转的“可达鸭”背影,目光似乎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这算什么,自己做任务做到了,一个潜在的读者身上么?而这时候,附近再度传来大片行走而过的脚步声。 而江畋割开内襟后,忍住骤然间动若脱兔的炫目雪白干扰,一路摩挲指压了一圈之后,果然摸到了一个异常的皮下隆起,还是相当充盈的鼓包;不由的心中一沉,这怕不是胸腔内大出血了。 下一刻,他就在捧着水壶回来的可达鸭,满是骇然的眼神当中;用火燎过的小刀,轻轻地一戳猛然激溅一道血泉不止;也惊得可达鸭水壶脱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又被江畋眼疾手快接着。 待到血泉稍止,江畋却是微微吁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最麻烦的气血胸,只是腔内积血而已。下一刻,他就眼疾手快地用烧弯的缝衣针,接连钩串住伤口又用力捏合起来,作为临时的固定物。 而经过这一连串的处理之后,“瑞卿”急促而短的气息也慢慢平息下来,潮红泛青的脸色渐渐变成了虚弱的苍白。然而这时,江畋却是再度闻到了浓重的烟火味,不由的警觉起来。 而在远处,却是那名再度脱身而走的青黑郎君,正满脸狠戾与决绝的举着一支火把;不断的将沿街布幔等易燃物,点着了之后又投进了建筑物当中;顿然就引燃了这片建筑的火头处处。 直到,冷不防一支箭矢射中他的大腿,而惊吓得他一瘸一拐地连忙逃进烟火当中不见了;然而这时候已经缓过劲来,甚至乘机进食了东西的江畋,却已经不想再放过阴魂不散的这号了。 于是,他只是对着刚刚醒来呼痛的樊狮子,稍稍交代了几句将可达鸭托付给他,就毫不犹豫持弩捉刀,沿着烟火当中一路滴下的血迹追了过去。 三十九章 再临(惨淡,居然发到另一本书去了) 江畋开始作一个奇怪的梦。燃烧的车马,尸横枕籍的现场,惨烈的厮杀声与哀鸣,还有在马背上颠簸的浑身酸疼与惊悸…… 然而,当他再度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已经大变样了。只有灿若霞烧的天光之下金红尽染的山林,与远处奔腾而下扬洒出层层虹彩的白练飞瀑;让人一看就心生豁然开朗和畅快之意。 然而,残留的记忆却还在不久之前,烟火当中的惨烈厮杀时刻。事实上在步入烟火当中的那一刻,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江畋,也仿若是一下子彻底活了过来;突然变得耳聪目明格外的头脑清晰。 又像是回到了,依稀有些熟悉和自信的主场,那座古城遗迹——巴拉米尔当中。因此,他很快就追着散落的血迹,足足跟了三条街之后;在一处炊饼店灶间,找到了正拔箭杆拔得一手血的对方。 这一次,占据明显优势和上风的江畋,再没有什么多话直接照面一箭,将他钉在灶边的缘柱上。然而,就在江畋眼疾手快砍断对方两手筋腱,准备好好逼问一番由来的时候;街上再度发生了变化。 却是有人追逐砍杀着,成群奔逃人群穿街而过。又好死不死地有人慌不择路,闯进了这处炊饼铺子当中。顺手也将不由分说、见人就杀的杀戮者引了进来。然后,再度上演的追逐和逃亡、杀戮…… 待到好容易摆脱莫名其妙追杀的江畋,重新摸回到这处来,却发现灶台边上只剩下一大滩的血迹,和一支从肩膀处砍下来的断手;然后,用仅剩的最后一支弩矢,射翻并刺死了埋伏期间的一人。 然而,这人死去刹那的凄厉惨呼声,却是再度招来了街头上更多的袭击者。于是,江畋只能再度窜上房顶,利用狭促而不易立足的环境来,继续与之周旋;随后就一脚踏空瓦顶薄弱处,陷落下去。 当摔得七荤八素的他重新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已被困堵在了这处建筑当中,对方一时攻不进来,自己也冲不出去。就在刀剑相向的重重包围中,在四下凄厉而激烈的嘶喊声中;突然发生了骤变。 街面上燃起的熊熊火光当中,突然激烈的荡漾和抖动起来;然后,又在聚集起来的武装人员中,瞬间变成了被撕扯开来的残肢断体,漫天飞舞的血雨和碎肉;又有什么在空气中呼啸着撞碎了整面墙。 然后,突然就此失去知觉的江畋,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这里。难道,这是又一次穿越了么? 空气中隐隐传来焦灼焚烧的臭味与血腥气,却又重新将直愣愣看呆了的江畋,拉回到了某种现实当中,就在远处的山林中,某种袅袅烟气淡散开来又将这种味道随风飘了过来。 这时候视野当中再度闪现过数行绿字: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新任务场景《泪眼煞星》启动中,初始任务一:保护任务锚点存活并脱险,完成度0%……残余能量0.11单位……迁跃能量不足。” “你,又回来了么?” 然后,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再度吓了他一跳。 “草,还来?” 江畋这才注意到,在几步外依稀有些眼熟的场景。一棵堆满的落叶枯树下;似乎埋着一个娇小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的轮廓;而只有隐隐露出了口鼻,在微不可见的起伏着。 “好吧,这不科学,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把。。” 然后自顾自语走出一段距离,准备探察周边环境的江畋;突然就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继续前进了,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边界所约束住了。 然后,江畋包括手臂在内的身体部分变得模糊起来,眼前再度显出“警告!请保持锚点五百步以内距离,素体虚化100%,能量流失中。。-0.001、-0.001。” 他不由懵逼了下。这是什么状况,难道是自己落地成鬼了? 而在转身回头的片刻,却是发现在远处错过的那个位置上,依旧显示出两个暗淡字体的标识“任务锚点”,而且还在慢慢地变得越发模糊。 于是,江畋只能一步步原路返回,直到回身到了那棵长得七扭八歪,颇具后现代主义作品风格的树下一刻,所谓警告字体终于彻底消失了。 好吧没错,就在这里。江畋却有些无奈地看着倒靠在树下叶子堆里,那个几乎毫无声息的小小身影,以及上方那个代表任务目标的倒立箭头,好像陷入某种无解当中了。 然后,他在原地尝试了树叶、草丛,发现都能毫无障碍的穿透过去,只有在遇到树干和石头之类体型较大,质量较为密集的事物,才会产生不同程度的阻碍和滞涩感。 “无常先生,是来带我走的么?” 当江畋重新回到原点的时候,掩盖在树叶中的倒靠之人,再度用虚弱至极的嘶声道: “我可没法带你,得自己走。。” 江畋一边说着一边还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却发觉原本可以穿过树干和枝叶手指,突然就可以触摸到柔软实体的感觉了。 下一刻,又变成了他视野当中新的进度条和提示:“同步链接成功,能量转移中,任务目标锁定,锚点加固修复中……” 江畋视野中的对方头顶也多出了一条类似血槽的标识来。从似曾相识的濒死、垂危、重伤、受伤、轻伤……最终停留在了“虚弱(77.1%),”。 就像是曾经在江畋身上发生过的一幕。直到能量条也停在0.012单位,就再也不动了。 下一刻,落叶掩盖中的小人儿,也像是在烈阳下暴晒而干渴许久,又骤然回到水泊中的鱼儿一般;突然浑身抽搐挺动着,从枯叶堆里活了过来。 而后用一种似乎恢复正常的细细软软的声线道: “你可是。。山中的仙人么。。” “不,我是你祖宗。。” 只觉满肚子郁闷和无奈的江畋,突然就充满恶意趣味和发泄式地应声道: 第四十章 ?神秘主义量子学? “可怜天见……” 然而对方的眼睛却是出意料的亮了起来,而用有些毫不掩饰急切和企盼的哭腔,一把抱住了江畋的手臂道: “敢问老祖,可是薛氏那一世的先祖,尊讳如何?” “啥?这也行。” 江畋闻言不由无语中,却发现无法甩脱,只能无奈顺势编个名字道: “好吧,你可以叫我薛定谔。至于哪一世,我问我,我问谁去?” 而在他的视野当中的“任务锚点”四个字,已经变成新的提示: “任务一:关键目标存活(已完成),偏转能量收集。新功能解锁中……” “任务二:确保关键目标存活过七十二小时,倒计时71:59……” “老祖恕罪则个,却是不肖子孙蔓儿,有些孟浪了。” 坐在落叶当中的小人儿,却是连忙告罪道: “但无论如何,终究是上天垂怜,让老祖感听到我所求了。” 接下来,小人儿想要挣扎起身,却又脸色煞白的靠着树干,再度无力滑落而宛求道: “只是老祖,蔓儿此时不良于行,可否请您?” “没事,我来看看。” 然后,江畋又不厌其烦的,用她身体每一个部位,进行接触(链接)效果测试,甚至扯下几根发丝来作为离体的实验; 结果发现自己居然还能保持,一定距离内的有限干涉能力,但是会随着相应身体脱落部分,逐渐失去活力之后失效掉。 好吧,既然能够产生实际接触效果,那随后简单的处理伤口和预防感染性的包扎,对于江畋来说就是轻车熟路的事情了; 毕竟他在非洲大陆野外环境下的时候,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动手和就地取材才能解决,而正所谓是熟能生巧的结果。 最终,江畋在她腋下和后腰各自找到一个,已经收缩凝固的菱形创口;就像是被特制的箭矢所中,又被人粗暴而仓促拔出来,所留下开放性伤势; 但是在手指按压的体感下,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异物嵌入,或是脏器贯穿性损伤;这样就暂时不用担心,暗藏的内出血或是后续感染炎症了。 至于小人儿的手脚四肢倒是还算齐全,就算是有一些明显的擦伤和瘀肿,也已经消退结痂了不少。 只是,她身下的枯叶和树根,已经凝结了一片粘稠的暗褐色,看起来在此之前已经慢性失血不少了,所以导致严重的虚弱。 好吧,看起来这半吊子辅助系统,不讲科学道理的黑科技就是这么给力。这就让江畋的后续清理和包扎过程也省事了不少。 在接触过程中,江畋才发现这小东西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其实营养应该还不错。 起码在肌肤触感上那种润泽的光滑,就让他想起来了曾经的学生洛儿,却忍不住像撸猫一样,又多摸了几下为敬。 粗粗清理了脸上的落叶和尘垢之后,牙齿很白很整齐,还有婴儿肥圆圆小脸。 江畋见状,却是不由在心中默念道:好吧,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做小圆脸作为代号好了。 用以纪念,随着江畋那个报废的硬盘里,与诸多与怪物和触手抗争到底的新旧魔法少女们,一起远去的青葱岁月。 然而,随着他在心中的默念,就见任务指示上的标识上,也居然出现了相应附注。好吧,至少这是一个可以免费改名的辅助系统。 然而被江畋以医者父母心的这一轮习惯性操作下来,就连因为失血严重而脸色惨白的小人儿,也不禁泛起了丝丝缕缕异样的淡淡霞色来; 毕竟她从小自大又哪曾被人,尤其是异性如此对待过;然而这是她一心祷告和祈求来的先祖,也唯有在被碰到了一些痒痛敏感处,才不由嘶声如蚊呐轻颤叫道: “老祖……” “等等,别动,有人过来了。。” 江畋突然捂住她的嘴道;顺着山风传过来的淡淡血腥味,似乎有变得浓郁了一些;虽然处于某种虚化状态下,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嗅觉在内的基本五感。 而这种血腥味同时还混杂着,隐隐浸渍了汗臭的皮革和金属气息。这就不是什么受伤的野兽,或是寻觅尸体气味而找过来的食腐动物。 从这阵风中气息当中,所能够具现出来的信息和特征;更像是江畋在非洲野外所遇到,那些刚刚进行过偷猎的武装人类。 当然,也有一定概率,是成群结队拿着长矛梭镖把大象河马之流,给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没命奔逃的黑叔叔们; 或是那些来自欧美发达国家,为了猎奇的需要跟着偷猎分子,跑过来在被剖开的尸体边上,拍照装逼的奇葩游客。 “老天开眼,合该我独得。。” 当下,有一个有些腔调怪异的声音,在葱密的树丛背后隐约响起: 随着说话声,一名头戴皮铁篼身穿镶片半身甲,而满头乱糟糟须发纠结的粗壮士卒,用力拨开遮挡的枝叶,出现在了江畋视野当中。 只见他手中还抄拿着一柄半新不旧,遍是打磨痕迹的厚背短刀;眼中却是死死盯着地上。 下一刻,他几乎是毫不掩饰目露狂喜,气势汹汹的向着这棵大树大步飞奔而来。 刹那间,一支自大树背后,凌空挥舞而至的粗大枯干,就划空呼呼有声迎头狠狠敲在他门面上。 虽然这名壮卒闻声而动,一时反应机敏的急忙偏头过去,却还是在重重的闷响中被挂到了左脸和下颌。 刹那间,随着崩碎开来的枝干碎屑乱飞,还有带血喷出的许多碎牙;只见他顿就惨叫半声侧身栽倒在地。 “果然,看不见,居然看不见!” 江畋口中念叨着,再度抄起树干砸在对方,翻滚在地的后背和脑袋上。心中却是难免有些隐隐的惊讶和跃跃欲试的兴奋感来。 因为对方真的看不见自己也无法接触自己,但是江畋却可以通过短暂接触,而用消耗“辅助能力:导引”,操纵实物来打击到对方。 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直到匍匐在地的对方不再动弹,而江畋也松开了紧握住小圆脸的另只手。 没过多久,随着视野中能量条的消失,溅满血迹的枝干,也再度穿过了江畋掌握掉落在地。 江畋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好吧,这么个虚实切换的辅助模块还算给力。 毕竟,还有什么比看不见摸不着你,却只能被动挨毒打的对手,更让人心情愉悦了么? 而小圆脸儿更是满脸的懵逼和震撼,看着江畋随后捡起对方丢弃的厚背短刀; 然后,突然江畋就脸色一变,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大树的背面;重新用落叶三下五除二,给囫囵盖住。 因为,在风声当中再度传来了更多的喧嚣,似乎是被那名粗卒临死的凄厉惨叫,而被吸引过来的。 只听得若干窸窸窣窣的响动,和踩断枯枝败叶的成片奔走声,正在飞快接近这里。 然而,在随后隐隐的呼呼呜鸣声中,最先穿出树丛来的却是一只毛茸茸的灰黑色狗头; 又在下一刻龇牙咧嘴,对着枯树方向大声咆哮起来;而后又牵扯出一名,与之前类似打扮的镶甲军士来。 第四十一章 我乃薛定谔? 然而就在江畋注目的同时,那条牵在手中凶猛獒犬,突然不喊不叫的夹起尾巴,全身颤颤的爬伏在了地上。顿时也将牵挽的军士反拉了一个趔趄。不由令他恼怒的嘶声骂道: “你这狗东西做什么怪。。” 然而下一刻,这名军士只觉有什么事物一闪,突然就偏头惨叫起来;却是随着凭空飞掠过的一抹反光,在他脖颈上骤然凭空迸开一道激射的血泉来; 就在他惊惧万分之下,本能一手拔刀四顾一手捂着飙血脖子;想要找出袭击来处。却又随着咯咯咯直冒着血泡,却根本封堵不住的漏气声,颓然脱力倒地而亡。 而在他视野盲区的身后,几小片凭空溅染上血液,而隐隐显现出一个手型的殷红轮廓。遂又在重新恢复的重力作用下,转眼即逝的被抖落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江畋的视野当中的能量单位,居然又微不可见的跳动了一下,居然又有微量的散逸能量收集到。却不知道相应的判定机制是则么出发的? 然而下一刻,江畋松开按住小圆脸眼睛的手之后,却是略有些遗憾的看着已经呜咽不已,钻入树丛夹尾远遁而去的大狗。 终究是因为距离上的限制而稍微手慢了一步,不然弄到这么一条大狗,不但可以驱赶和阻吓野外存在的大部分野兽,起码也有好几天备用口粮的食材了。 起码,相比野地里那些携带有一定,细菌、病毒、寄生虫风险和概率的野生动物;这条明显养得毛光油亮的大狗,不但热量和蛋白质等营养充足,也更要干净和健康的多。 然而,随着远处响起的细微动静,树丛之间也再度冒出了数名类似打扮的身影。落在最后一名士卒背后,还挎着疑似弓箭的长条形事物。 只见他们筋肉夯张而脚步沉稳,哪怕见到倒在地上的尸体也依旧冷静依然;不慌不忙保持了一个可以用手中刀兵,相互援护和交叉警戒的间距缓缓摸索上前来。 然后,那名殿后的士卒也抄弓在手,三下五除二的挂弦上箭,做出一副临敌待发的殿后警戒和掩护姿态来。这就有些麻烦了。 然而,在初步取得双杀之后,江畋初步树立了信心的同时;也已经有了基本的定计和想法,而凑在小圆脸的耳旁道: “不要慌,也不要乱动;我要一个个引过来收拾……分别逐个击破,你才可能有活路。” “接下来等我一开声,就尽量低头往树下茂密处钻,对方体型比你大得多……受到的阻碍更多……自然就可以拉开距离了。。” 接下来,江畋自然可以继续利用自己投影和实体干涉之间的瞬间切换,给对方暴露在外的致命要害关键一击。 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在对方被惊觉起来的同时,一下子制服复数以上的目标;还要兼顾到作为任务目标的小圆脸安危。 因此,首当其冲需要优先解决的目标,无疑就是那个落在最后那名弓手。但是这样就需要冒上一定的风险。 如果再有十几分钟缓冲的话,他甚至可以用手上的现有刀具和树枝,临时整出几个个简易陷阱,进一步的迟滞,分散和拉开这些不明武装人员的距离; 然后,再个个击破式的慢慢炮制对方。但是现在,江畋只能用“导引”能力,在手上附上临时的实体感,捡起一块石头,猛然投掷在这伙士卒的侧后方。 下一刻,正当相互掩护着由当先一人蹲伏下查看尸体的这伙士卒,就像是遇到逗猫棒和激光笔的猫主子一样,几乎是齐刷刷侧头过去而举刀持枪以对; 但也在相互掩护和警戒阵型中,出现了个当面的死角/破绽。下一刻,全身绷紧的江畋从树后猛然迸射而出,双手抄刀横斩在左侧稍后,一名持矛士卒的门面上; 在裂耳划过额角血光迸射间,刹那间削开对方的皮盔和半边脸颊;又顺势在落后其两步的另一名,警惕而急切转身的士卒小腹上刺了个对穿。 下一个呼吸,江畋就毫不犹豫放开这柄厚背短刀,加速抢前几步;另手硬枝尖端一股气戳破了第三人,也就是那名背负弓箭士的面皮,顺势滑捅进眼角里大半截; 然后,就随着接触感重新失去可以着力的实体和接触感;而任凭这些炸窝一般惊惧异常士卒,嘶声大吼着胡乱挥砍戳刺而来的刀枪,尽数落在毫无一物的空气中; 而江畋已然是徐徐然的,退回到了大树背后,重新握住了小圆脸的手掌,开始下一轮重新实体化的切换准备。而这一次,他的目标则是盯上了丢在地上的那副弓箭…… 半响之后,看着跌跌撞撞拖着一地流淌的血水,在山林里逃出几十步之后,才带着后背贯穿的颤颤尾羽,颓然扑倒在地的最后一名士卒,江畋这才微微暗自吁了一口气。 差点儿就让他们惊骇之下给四散逃走了。而这个战斗过程虽然因为武器的不称手,以及自己的亲疏而有些不尽人意,但是眼下的危机总算是暂时度过去了。 至少他下次一定要吸取教训,不再按照后世捕俘技能的习惯和本能,优先攻击眼睛耳鼻这种看起来是要害;但是却目标太小的位置。 因为,在之前的袭击当中证明;打击这些要害位置,并不足以让这些训练有素而又足够健壮,甚至还有一定忍耐力的士卒骤然致死,或是马上脱力失能; 反而是容易在剧痛刺激之下,爆发出更多挣扎力量,而导致江畋要多费了一番手脚,来往复追逐补刀,才将他们逐一的干倒在地。 至于其他的胸腹位置,则有基本着镶甲的保护。而头部太阳穴什么的目标又太小,还有头骨的阻碍;也不是什么正面搏杀中,一击毙命的首选。 反倒是没有防护的脖子上气管侧边,对痛觉不怎么敏感的颈大动脉;或又是处于视野盲角,而只要对方抬手,可以刺到心肺膈膜的,腋下和后腰之类相对最为适合。 而与此同时,在江畋的视野当中,也有涓滴一样的无形能量,随着他靠近尸体的过程当中被收集起来,而变成一连连串的+0.001、+0.001、+0.001、。。。。。” 而此时此刻,如果有人从林间的上空望下去,就可以见到凌乱散落在地上尸体袍甲,无风自动的被解开,凭空飞出来一样样的大小物件,又被分垒堆落在了地面上。 随着江畋的仔细检查和甄选缴获物品。首先是这些追杀士卒,所配备的横刀、短刀,长矛,还有带尖头的手棍等武器,都被暂时分门别类到了一边去。 其中长兵器和制式配刀肯定要排除了,因为目标太过明显且分量不轻,或不方便于行动;更不利于有限实体接触和干涉状态下,形成足够速度和突然性的爆发杀伤效果。 当然了,那么一副可以躲起来接着环境掩护,而进行远程偷袭的弓箭除外;因此,插在尸体上的若干箭支,都被他一一拔出搽干净血污,以为回收再利用。 其次是那些打着泡钉或是钉上大小铁片的镶甲、皮盔和衣袍,对于眼下虚体化的江畋来说,除了用来装神弄鬼吓唬人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用多余的用处。 然后,他又在小堆的其他随身物件中,分拣出另外一些东西。 比如:挂在腰带上布袋里的小块干脯和死面饼、小包盐粒、豆子;还有装在小竹筒里的针卷、火石,也是必不可少的必备之物; 此外还有哕厥,就是专门用来挑解或是割开绳结的扁尖锥子(解甲小刀),反而就是江畋眼下作为偷袭武器的最好备选了。 只是,江畋看着手中类似最大号缝被针的物件,却是难免心情复杂的微微苦笑起来,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要学那位教主姐姐玩针了么? 然后隐约着血迹的匕首和短刀,也被江畋拔了回来;这种相对轻巧的玩意,除了直接拿来近身搏杀之外,还能作为野外活动的削切解剖工具。 忙完这些之后,他转头就突然一把抱住了,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的小圆脸。将她放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地面上,又再度捏住了她的一双脚掌; 在小圆脸忍不住呼痛的叫唤声中;江畋却不由皱起了眉头。她的足弓纤细而光洁,一看就没怎么走过远路的;却因为在慌乱中跑丢了鞋子,而被蹭伤多处又重新愈合。 随后,他就从那些尸体里衬的麻衣上,割下一大片来,重新包住由有些红肿的脚掌。这样她最起码就有了可以下地的基本行走能力。 然后,江畋又从尸体的袍甲边沿上,割下几条相对坚韧的布条和革面来;将革面垫在她的脚底,而用布条一层层缠绕过脚踝、小腿上去。 这样,既可以作为草木中行走蹭刮的防护,兼预防长期走路的静脉曲张;也能在有需要的时候解下来,当做捆绑用途的固定物,或当做临时应急止血的勒带。 接着又把拨打草丛的手棍捡了回来,取代了原本的树枝作为她,眼下林间步行的助力。 最后,江畋再度握住了那一副新缴获而来的弓箭;顿时就获得了某种得心应手一般的熟悉感。而相应的提示和进度条,也重新出现在了他视野当中: “半旧木弓/粗制白羽箭,武器掌握(投射):熟稔(32%)” 然后,他又用习惯的双持手势,握住了一长一短两支武器之后,果不其然的再度出现了视野当中的提示: “是否解锁武器掌握(短兵);” 然后,在江畋收集到游离能量,减少了0.05单位之后,视野中界面也变成了叠加注释: “左:崩口短刀,右:精铁小插;武器掌握(短兵),老手(47%)” 看起来居然比自己新掌握的投射武器还高那么一个层次。 但是,江畋在部队学到相应军体拳等,格斗,制服、捕俘、击刺技巧和锻炼抗击能力的硬功;却是没有任何的提示和反应。 难道需要在类似的近身格击战斗当中,通过接触到足够样本之后,才有机会解锁么?还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孱弱,有待继续挖掘? 尽管如此,江畋也不免再度松了一口气,既然就算是这副虚化状态下,自己已经解锁的能力进度也不影响使用; 那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保护小圆脸,完成三天存活的任务过程,又更多出一些把握了。 第四十二章 小圆脸 另一方面,看着视野当中已经逐步回升到0.17+单位的能量;江畋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和猜测,只是接下来还需要进一步的实践和验证。 然后,顺势背负起小圆脸的他,随又开口道: “话说回来,小圆,当下是哪一年?” “小圆,这是什么,老祖是在唤蔓儿么?” 伏在后背的小圆脸,不由有些眼神懵蒙的错愕道: “这是我给你取的别号。今后在人前口杂时,以防身份泄露的举措。” 江畋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道: “既然是老祖所赐,那蔓儿此刻开始便是小圆了。” 然她似乎对此接受的很快,而点头补充道: “如今正当永泰十五年,也是海东建封一百零七年的光景。” “等等,永泰年号也就罢了,这个海东建封又是什么鬼?” 江畋忽然觉得有些信息量过大而明显吐槽不能道:自己究竟是再度被穿到了什么奇怪的时代里来啊。 “老祖明鉴,上国天子居九州而垂拱天下,四夷九边以诸侯屏藩在外,而尊奉之。” 然而小圆脸却是不以为意继续解释道:在她心中这位先人显然是极为古早的存在了。 “此乃是泰平天子在位定下的例制,也是如今遍行寰宇海内四夷九边内属外藩,而万世不易之成法了。” “好吧,那你呢,当今的薛氏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江畋再度不得要领的摇摇头道: “却是家门不幸,穷途末路的落难之人,如今更是累得许多人因此丧亡,若不是老祖。。。” 听到这话,小圆脸却是眉眼都耷拉下来了,泪目盈盈用一种黯然伤神的表情道: “给我说人话。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人在追索你。” 江畋却是有些不满意了,半真半假呵斥道: “作为我家的子孙后世难道不该是身处逆境也依旧自强不息么?若是只会这般自哀自怨的,那召唤我来干嘛?就此慢慢等死好了,又何须浪费我来这世上走一次的机会。。” “老祖说得是!蔓儿叫您失望了。。” 小圆脸连忙收拾了满心委屈和悲愤、惊悸而打起精神来,然后又不自觉咬了咬嘴唇道: “这也是薛氏家门不幸,不但国家内忧外患四起,就连领下的士民百姓也不得保全;以至于随我沦落到如此地步。至于那些贼人,不是渡海进犯的扶桑藩,便是其所扶持勾连的百济乱党,或是新罗叛贼所属。” “等等,那你听说过白江口之战么?” 然而,江畋听得愈发糊涂了。这又是新罗,又是百济的;难道还是朝鲜前三国,还是后三国时代么? “怎不晓得,那是数百年前的先祖仁贵公出阵之期,一举擒获扶余大将鬼室福信而建功,至今的英姿还彩绘在祖祠的四壁上。。” 小圆脸听了却是难得惨淡颜色上露出一丝神采来。 “原来是他啊!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种成就。。” 江畋闻言不由露出了某种缅怀的表情来:却又坐视了小圆脸心中的某种揣测,而又略带与有荣焉地继续开口道: “不瞒老祖,如今海东的国藩三薛,唯有本家的渊源最为深厚,号称满门忠烈之后……” 而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之下,这下江畋大概有些明白了,这或许是在另一条大唐依旧如日中天的历史线上延伸出来的时代。 而这个小圆脸出身的薛氏,居然就是评书演义里,那位像是典型主角模板一般,“三箭定天山”也参与过高句丽灭国之战的,首任安东都护薛仁贵的后裔。 只是在这个时空线的大唐历史当中,薛氏的显赫从安东都护薛仁贵开始,再到两儿子:左羽林大将军薛纳、范阳节度使薛楚玉,一直沿袭到孙子薛嵩一代,却出现了变化。 身为史思明部将的他,因为在虎头蛇尾的安史之乱当中,在长安反正迎入了官军,更是参与了攻灭渤海、契丹之战,晚年得以官拜平阳郡王善终。 因此,江畋冒认下这个便宜后代的薛氏家族,如今已是昔日大唐六都护府、十大海外道之一的行海东道,当地屈指可数的大贵之家; 而这个行海东道,便就是大唐在新罗末代内乱中,金氏王族献土内附,而世代寓居长安之后;由发兵重新征平持续的土族内乱,又裂土分封功臣将士设立的内藩之国。 当然了在这个时空线上,作为一海之隔的难兄难弟——倭国,也在历史当中持续动乱下变相的消亡了。 而只剩下一个上层通过李唐宗室入主和联姻而基本换种,沿袭至今亦有百余年,正当诸侯林立共主的扶桑藩国王室。 而这一次在行海东道的十三分道、九州五京之地,所相继发生的内乱背后,同样也有这些乘势渡海侵入的,扶桑诸侯联军的影子; 因此,最后就连世代领有王亟之地的薛氏,也被叛乱者呼应之下攻破了汉州所在中原京,而唯有少许近支族人走上流亡之路。 而小圆脸所在的正是其中一路北逃的幸存者,却不想因此遭到了数度埋伏和追击,最后且战且走的一路退到了附近; 却是依旧难免就覆灭在这半路不知名的山野中了。 听到这里,江畋却是忍不住开口打断,再度陷入某种回忆而浑身发抖,混杂着惊惧与自哀自怨当中的小圆脸道: “那你下一步的打算如何。” “我?。唯有继续北去。兴许在那些尚未沦陷的地方,也许还能遇到一些幸存的故臣族人。。” 小圆脸眼神迷蒙了一下,随又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都要将薛氏的家名维系下去,总到是不能白费了老祖一番再活之功。” “这样想就对了,我的存世时间终究有限,总不能永远为你周顾下去的。” 江畋也矜持的点点头道;至少还有一个明确的近期目标,而不是哭哭啼啼的一味依赖和诉求,这个孩子内心可比自己想的要坚强和明白事理的多。 这样的话,只要能够有利于完成相应的任务指示,将这个老祖宗的身份维系下去也无妨。而接下来的江畋对于这场没头没脑投影任务,相应推进和功能探索就更有把握一些。 正在说话之间,迎着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和焦臭味,一座位于土丘半坡而立的小山城,随着不断拨开的枝叶,赫然就出现在了江畋的视野当中; 然而小圆脸喁喁的话语,也突然戛然而止,而露出让人有些心疼的惨白和惊悸之色,又难过无比的慢慢抱紧了江畋的脖子,浑身颤颤起来。 江畋顿时就一下子明白了,这显然就是她当初被人围攻,并且在受伤后所逃出来的地方。 “你且待在原地不要动,我且去现场勘察一二,随便看看能否找回一些有用的东西。。” 江畋随后决定到: 然后,很快江畋就马上反悔了,他很快转头回来之后,一把捂住了小圆脸儿的眼睛: “不要看了,看的你会有心理阴影,还会连续做噩梦的。。” 第四十三章 处置 说是小山城,其实在看多了古代建筑和城池复原图样的江畋眼中,这不过就是一座比土匪山寨稍微大一点的土围子而已。被称为干打垒的夯土矮墙上插上树枝和石块的垛口,就是最基本的防御工事了。 只是如今这些残缺不全的墙垛上,却是满是烟熏火燎和劈砍箭射的痕迹,无处不在的残留断裂刀剑碎块,还有大片喷溅的血污、干瘪的骨肉肉残肢留下的污渍。正在昭示着不久之前所发生过的惨烈战斗。 而在越过矮墙的内里位置上,更是有着各种被泄愤和威慑式的插在杆子上的狰狞人头,被开膛破肚乃至大卸八块的人体,还有光秃秃倒插在枝杈上的女性特征。都代表着居中坚守到后后一刻的人们下场和死后的遭遇。 这触目惊心一幕也像是对于这次的任务,始终抱有一种淡淡超脱其上疏离感和无所谓的江畋,构成了相当身心冲击。这就是古代法外之地的残酷么,而身为其中女性虽然未必会马上死掉,但是显然随后遭遇的结果,还不如马上死了算了。 虽然在非洲大陆上,并非没有见过战乱给人世间带来的种种丑恶和惨状,或是选择性的始终未能出现在西方主流媒上的局部屠杀照片;但是眼前由冷兵器时代所造成的一幕,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再次突破了身为现代人类,所能够接受的底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很是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的小圆脸儿,还是慢慢平复下来,却又忍不住开口道: “老祖,能否帮我收敛。。。” “收敛,收敛来做什么?,徒然浪费了时间,还留下线索让有心人追查上来么?继续活着逃出险境不好么?” 江畋却是叹息道: “却是蔓儿想的差了,老祖勿怪。” 小圆脸再度黯然伤神道: “不过,我可以替他们做点什么,也好过超脱往生……” 江畋遂又道:因为,下一刻在他的视野当中,出现了新的提示:“任务支线:慰灵,(是/否)” 至少对于江畋而言,根据网络上灌水时的耳濡目染,随兴唱几句“婆罗揭谛”“大悲咒”什么,诸如此类烂大街的洗脑旋律,还是基本没问题的;实在不行还可以手把手教她来一段“极乐净土”啊。 然后,当他将这一切都勉强炮制完成之后,江畋不知道是不是处于某种心理上的某种错觉;小圆脸儿原本十分灰白惨淡的脸色,还有黯淡蒙尘的眼眸,都像是像是变得明亮和精神了一些; 这也让江畋不由暗自叹息道:这难道就是传统装神弄鬼式的宗教轨仪,所带来的的心理慰藉效应么?然而,看着视野当中却是迟迟没有完成迹象的提示,江畋不免再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突然就张开臂膀,将有些错愕而又浑身僵直的小圆脸,给揽抱在了怀里而轻声说道: “遭遇了这么多的事情,能够坚持到现在也是不容易的,想哭就尽管哭出来,没必要藏在心怀里。这里没人可以看见。我也不会怪你的,。。” 然后,就像是打开了某种无形的开关一样,随着胸口上渐渐湿润起来的感觉,从无声的呜咽的到像是猫咪一样的嘤嘤声,再到渐渐放声激烈起来的嚎啕大哭。而江畋终于见到了视野当中的显示: “任务支线:慰灵(完成),辅助模式解锁中……”的提示。 “等等,又有人来了。。” 因为在江畋的视野范围内,再度出现了与之前类似打扮风格的成群士卒。随即他就放开手中弓箭,而顺势一把托抱着小圆脸,放到一棵茂密大树枝杈处,低声交代道: “赶快藏好了,闭上眼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等我出声才能睁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当她再度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风中送来的那些声嚣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剩下只有鸟兽都为之息声的悉悉虫鸣。 就在她期许的寻找着什么的下一刻,一个插着只箭矢的淡红模糊人形轮廓,也在她的面前慢慢的显现出来,随之而来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都说了,没我出生,不要睁眼么?” “老祖^您?怎么了……” 小圆脸不由颤声道: “不用担心,此刻我只是个化身;不过要把这片山头里的追兵都找出来,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啊……” 随着重新虚化的身体而甩下最后一抹血迹的江畋,也微微叹声道: “不过,还是给跑了两个,我们得赶紧转移了。” 因为,接二连三的杀戮和追逐下来,他居然感觉到了明显的疲累感。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显然就算是虚实切换之下,同样也有正常身体的反应和弱化的痛觉感受,以及潜在体能、耐力和精神的上限所在。 毕竟,作为敌手的这些士卒,明显都是活生生的人类;而不是游戏里那些受到攻击不懂逃跑、躲闪和配合的npc。 哪怕是在目不能视的负隅顽抗,或是垂死挣扎之下,拼了命用血溅你一身的决然和悍勇,还是有所存在的。 因此,在短时间内想要不留逃走的活口,一口气拦截和击杀近二十名敌人,也饶是费了江畋一番先后次序的谋划和气力,才勉强得以实现。 而由此产生的结果,就是游离能量的收集增加到了0.21单位,同时弓箭和短匕在内,两种武器武器掌握的熟练度,居然也涨了那么一丝丝。 但是令他有些疑惑的是,在杀死这些不明士兵的时候,收集到的能量也是略有不同,个人甚至一无所获? 另一方面,则是在他想要刻意留下一个,手脚都被制服的俘虏,以为后续审问的时候; 然而,却发现除了小圆脸之外,居然没人能看得到他,也听不见说什么;反而将其骇然之下,给活活的吓死了。 接下来打扫战场和收集物资、升级装备;将崩口的短刀换成一对锋利的匕形剑,又腿边插上几把备换的匕首; 再缠腰绑挂上一个装满酒水的葫芦,以及挂在胸口前的一大包掰碎的干饼、盐脯和青梅干。再度背起轻巧得几乎毫无分量的小圆脸儿。 然而,当他沿着当初逃亡的痕迹,向着山外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却是忍不住嘿然一声,有了个意外之喜。因为他见到了,一只自挂东南枝的灰毛狗子。 对,也就是之前遭遇那只巡山的大狗。再度甫见它倒是逃窜的快,可惜牵挽的绳子给缠挂在了树枝上,似乎在蹦跳挣扎之间,把自己缠绕勒死在当场; 眼看得就可以收获,刚断气的新鲜食材一坨了。结果绳子一解下来,四脚朝天都不怎么蹬踏和抽搐,眼睛外凸舌头都吐出来老长的它,又当场活了过了。 而且在死去活来之后这支灰毛狗子,像是大彻大悟的佛系高僧一般,根本不用江畋怎么过多考虑,是否再给补上一刀,放血割肉带走一块; 就依然求生欲十足一般的条件反射,自己毫不犹豫的四脚朝天躺在地上,露出任由人予取予求的毛茸茸肚皮来,表示某种意义上的天然臣服意味。 然后又眼神可怜兮兮的直瞅小圆脸儿,用湿漉漉的鼻头在她身上,讨好式的嗅来嗅去,居然让她在痒痒之下,表情和脸色都变得开朗了许多。 鬼知道这玩意是怎么观测到自己存在感的,又是怎么能够敏锐的感受到危险的;明明自己在非洲草原时,只撸过黑叔叔养的大鬣狗和保护区收留救治的猎豹而已。 所以,最后江畋还是决定带上这支大狗上路了。就当做会行走的备用口粮和临时参照物,同时一些多余的负累,也可以放到它身上去驮着。 好吧,江畋在非洲行游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亲身体验过,看似壮阔美好的荒野荒野对于人类幼崽其实特别不友好。 无意吃了不干净的事物就会上吐下泻,在淋雨吹风受了凉就很容易感冒发烧;而受了惊吓同样会发癔症和痉挛、发烧的毛病; 如果在夜里持续失温,就会很快的衰弱下去导致丧命的危险;所以这时候,这只作为潜在备用口粮的大狗就派上用场了。 至少在简单洗刷干净之后,可以替代无法提供体温和热量取暖的自己,让小东西有个抱着休息的活体暖宝宝。 四十四章 惊骇(抱歉)昨天心态有点崩了。 而就在江畋背着小圆脸儿,一路走走停停顺手消灭掉,若干闻讯而来的小股敌兵同时。 在远处山林的一处略微底凹的谷地当中,也正在发生着一场持续的连绵战斗。混战在一处的双方分别是,与那些袭击者近似的褐甲兵,以及另一支青衣青布包头的军队。 只是,这些数量不过数百人的褐甲兵,在面对至少两三倍于己方旗号、器械杂乱的青衣军时,却还是依仗着训练有素和配合默契,游刃有余的不落下风和保持着阵型完好的优势。 而在褐甲军后方的山坡高处,十数面五色牙旗下,一群外露的筋肉贲结,看起来就格外精健的褐甲兵,则是簇拥着一名身穿暗红色兜甲的将领,气定神闲地观望着战斗; 在这些精壮士卒的反衬之下,这名暗红兜甲将领的身形并不算高,甚至有些反差式的滑稽;但是配合身上这具带有黑漆花纹的朱甲和鬼面兜,自有一种血色沉厚的煞气和慑人心魄的威势。 “少军主,这些土兵已经露出明显疲态,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随即,就有一名满身血腥气的粗壮将校,回身禀报道: 而在他们面前的坡地到谷道之间的战场中,已经横七竖八地铺陈了好些尸体;其中只有少数是属于褐甲兵,而更多堆叠了缺少防护的青衣军的尸体。由此可见之前战斗中的悬殊交换比。 “哦?但这还不够!我军乃是设伏道中,居然还能打成这幅局面。” 鬼面兜中传出的声音很年轻,却像是正当打磨的锋刃一般,令人自有一种刮骨而过的森冷和滞涩。 “只是区区一部突然遭遇的土兵,就要花上这么多手尾!那接下来的追拿和撤走断后,又当任何!这还是我信州天领的雄兵么?” “少军主明鉴!” 这名皮铁大铠的粗壮将校,不由跪下恳求道: “实在是儿郎们山中远道追袭而来,已经前出先锋本部太远了;一路上都是山林草泽少有人烟,既是补充不易又历经十数接战,儿郎们,儿郎们也有些困乏了啊!” “少军主,似乎事情有所不对。” 这时候,却是有人再度站出来,变相的解围道: “先前派出去追索和清理当场的游弋各小队,大半数都既没有应时归还;也未闻山中有鸣镝回应;怕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听到这句话,这名巍然如山石的兜甲军将,也终于动了起来沉声道: “那还等什么,尽早速战速决,筑摩扈卫都随我……”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就似有所觉的突然微微错头;咻的一支利箭自他面兜的耳廊刮擦过;正中在一名贴近卫士的喉头,刹那间一股血水喷溅如泉,洒落在兜甲将的肩膀和侧脸上。 下一刻,他的左近卫士轰然炸裂开来。而争相用身体将其簇拥环护起来,又对着箭射方向,急促的嘶声喊道: “小心,” “暗箭偷袭” “西面!” 然而,话音未落,再度有一支呼啸而至的利箭,穿过了奔走的人群间隙。从另一个角度正中了正在执旗的牌官后背;刹那间就见他晃了晃,连人带着将主旗一齐颓然扑倒,再度引发了一轮混乱。 而正在厮杀当中渐露颓势的青衣军,也不由的见状士气复振。在其中一名粗髯环眼的头领鼓舞下,居然将战阵再度推进了好几步;虽然有死伤好些人手,却也一鼓作气留下数十具褐甲兵的尸体。 “敌旗倒了,” “百济狗撑不住了!” “入他娘的,再加把劲儿。” 然而这时,褐甲兵后方的那些扈卫,一边护送着兜甲将转移位置,一边四散开来搜索和反击的过程中。又相继有人中箭死伤,却始终未能有人能发现,袭击者所在的踪迹。 而后在一片混乱当中,才有人发现和注意到;那些原本安插在战阵外围的哨位和巡卒,还有负责在山脊上观望和警戒的位置;此刻都也已经彻底沉默,而对本阵局面没有丝毫的回应。 只是这兜甲将本身,也是扶桑藩的五畿七道,六十六州诸侯争乱中;自四战皆敌的信州险恶之地,最终杀败一众角逐者,脱颖而出的年青一代藩家俊彦。在下一刻就反应过来,而对着左右怒喝道: “乱什么,不过是个吧藏头露脸,只敢暗中偷袭的鼠辈;别管他,随我上前杀败这些汉州土兵,再做计较!” 显然这名兜甲将在军中深得威信,随着他一声令下,四下里扈卫轰然应和着,争相举起牙旗拥杀向前;那些原本有些慌乱顾盼的褐甲兵,也顿时重整旗鼓而刀枪齐举,将那些青衣军给全力反推回去; 与此同时,位于后方的那些扈卫,也纷纷取下背负的轻便短弓和梢弓;开始居高临下的逐次搭弦放箭。几乎是擦着友军和同袍的帽盔、缨子,咻咻然的贯射进那些青衣军中。 顿时就将那些酣战最凶的青衣士卒,给纷纷的射倒、掀翻在地;就连那名身披短扎甲的粗髯环眼首领,也不免躲闪不及身上连中两箭;血流不止的被左右连忙掩护着替换下去。 而那些失去冲得最凶领头人的青衣军,也再度露出了动摇和溃乱的颓势来。而在山脊上一处临时树上暗哨里,江畋也不免再度叹了一口气,丢下手中的短弓;因为那关键的目标已经混入人群。 接下来,他摸了摸被放在树上,而满脸担忧之色,却欲言又止的小圆脸脑袋;轻描淡写的笑笑说: “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么?” “唯祝老祖,武功昌盛,蔓儿只待佳音;若有万一,断不至于辱没了门楣。” 小圆脸儿却是敛衣团手,恭恭敬敬的顿首道: “没必要说的这么严重,我自有章法。” 下一刻,他就用意念同步启动“辅助能力:导引”和“辅助模式:续航”;然后,顺着山坡一跃而下。顿时又带动好些砂石、泥土,随之烟尘滚滚滑落而下,径直冲刷到那些褐甲兵的后方边缘。 在一片呛人扑面的烟尘弥散当中,几乎毫不受影响的江畋,娴熟无比挥动着双持的匕形剑;跃入最近的几名褐甲兵中。随着几点晶莹闪烁,顿时有人失声、短促惊呼着,喉头血光迸溅而倒。 然后,更多警觉其起来的褐甲兵,反被激起了血勇和凶性,接二连三的挥持刀牌斧矛,嘶声叫嚣着杀入期间。又相继变成了激烈争斗厮杀间,此起彼伏的兵器格击与砍劈戳杀、哀鸣和惨叫声声。 然而下一刻,重新虚化的江畋,已经从烟尘中越众而出,将目标对准了后阵之中,硕果仅存的几名擎旗手。对着被暴露出来的其中一人,毫不犹豫抵近扣下手弩,正中胸口穿透了护甲间隙…… 随着,接二连三翻倒而下的牙旗。已经身先士卒将青衣军彻底杀穿,分割开来的兜甲将;也在身边近从的呼叫声中,察觉到了不对;而又在转头的那一刻,看到了令他瞠目欲裂的一幕。 在后方逐渐消散的崩落沙土扬尘当中,足足有数十名褐甲兵,横七竖八的死伤了一地;其中甚至还有好几对,相互将刀刃、矛尖劈砍、戳刺在彼此身上;而就此带着满脸震惊与悔恨,一同死去的。 而随着个隐隐的血色人形一闪,最后一面用以引领和指挥战局的牙旗,也随着哀嚎惨叫着的擎旗手,被从身后刺穿、削断在地的整条手臂;徐徐然的扑倒在地。 所有见到这一幕的褐甲兵,就像是被凭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而骤然间出现明显的士气动摇和溃乱起来。更有始终追索不得一些士卒,一边对着周旁胡乱砍杀着,一边心胆俱丧地喊道: “鬼!” “有鬼!” “是妖鬼作乱!” “山神发怒了!” “岂有此理!” 兜甲将也怒了,顿时顾不上残敌而转身怒喝道:虽然他们治下的扶桑土民,因为天灾地动频繁的缘故,极为笃信这种鬼神之说。但是作为昔日东渡功臣、舶来勋贵的后裔,又哪会真在乎这些? “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妖鬼!” “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假扮的,找出来千刀万剐……”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却因为再度暴露了所在的位置;就见身边一名扈卫突然身体一僵,却是眼窝钉上了一支锐器,而血流汩汩的当场惨叫起来。而兜甲将刹那间也是求生欲十足,猛然低头翻滚。 顿时就错过了另一支,扎在另外扈卫脖子上的短矢。然后,还未等他拔刀起身戒备,就听接连短促的两声惨叫,围绕在他身边的五名扈卫,又有一个胸前凭空突出一截,一个瞪眼捂着血泉迸溅的脖子…… 而距离他最近的仅存扈卫,却是惊骇之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又在土地上连滚带爬地弃他而去。而左近的其余士卒,也像是收到了惊吓一般,竟然一时间无论怎么呵斥和叫骂,都不敢再靠近他了。 “该死的狗贼,出来与我决一生死啊!啊……” 兜甲将不由心中无比悲愤的怒吼着,坐地挥刀乱斩不止。而又突然手腕一痛血溅刀落,他连忙另手其拔护身短刀,却再度惨叫一声,却是被一直匕首钉在土中。 然后,就在众多环绕左近的褐甲兵,畏缩不前的众目睽睽之下;兜甲将的鬼面遮护突然就碎裂开来,露出一张惨白而难以置信的年轻面孔。然后又窒息了一般张大嘴,不由自主拉长挺直了脖子,却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咯咯咯声…… 下一刻,就见他随身的短剑凭空脱鞘飞了起来,径直深深戳近了他的喉结处;然后自行一转,顿时就将连盔的整颗首级,割断下来。又晃晃悠悠的漂浮起来,突然加速飞上了天空。 刹那间,见到这一幕的所有褐甲兵,都此时此刻彻底崩溃了。有的难以置信的跪地大声嚎哭起来,有的扑倒在地叩首不已的乞求祈祷起来,还有的干脆就是转身就逃今那些稀疏的山林中…… 四十五章 事实上,就在割下兜甲将首级的那一刻,江畋视野当中的任务进度顿时就跳了一大截,而变成了: “任务二:确保关键目标存活过七十二小时。倒计时49:27,进度(61%)……轻微偏转度,游离能量收集中。+0.001、+0.05……” 这一刻,江畋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因为,就在之前一路击杀那些遭遇的零散敌兵时,有的能够收集到游离能量单位,有的却是不能;但是在杀死这名无名敌将及其护卫之后,却一下子飞涨起来。 这又说明了什么?江畋猜测这是否因为,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在这个时间线上本该会死,所以才收集不到游离的能量;但是那名兜甲敌将就不一样了;若没有江畋横插一手,怕是比谁都能活。 这时候,他视野当中的显示的能量单位,也最终停在了“1.07”单位,而原本黯淡不可见的提示“迁跃(1单位):是/否”,也重新亮了起来;同时还多出了一个额外的提示“实体化(0.5单位):是/否”。 然而,江畋想了想,还是接连选择了否,他暂时并不想改变现状。 这时候山谷之间,作为当初占据上风的褐衣兵,正在反败为胜的青衣士卒追击下,零星逃遁和试图四下躲藏;已经倒地的也被逐一补刀,并且毫不犹疑地扒走尸体上,所能够看得上的一切物件。 然后,就见那名身上犹自插了两支箭杆的粗髯环眼首领,却是推开了左右搀扶之人;主动走上前来对着一片尸横枕籍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弯腰抱拳大声喊道: “多谢高人……尊驾相助,小人义州民军洪大守,敢问乃是何方神圣,可否告知尊讳,小人定当立庙以为四时祭祀。” 这时候,在他面前的土石中,却突然凭空被划开了一道痕迹,随即又变成了一个指示性的箭头。这名首领不由面露喜色,心中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这种杀人于无形的神秘莫测手段,不是针对己方就好。 于是,他忙不迭大步顺着指示向前行去,而其他人还想跟上来,却给他厉声呵斥之下退回去。又在半响之后,这名首领越发满脸敬畏地从山林中倒退了出来,而又对着等候在外间的部众喊道: “快来人,给我备架抬轿来!” “将头,此处又哪来的抬轿啊!” 这时,又一名年轻的头目不禁诧异道:然而却被洪大守给狠狠踹了一脚,大声呵斥道: “没有?不会马上现成打造一个么?韩三石,就你来办了,一个时辰内务必准备停当;” “其他人都随我迎接贵人去!都家伙收好了,莫要惊扰和冲撞了贵人!” “贵人?什么贵人?这荒山野地里,哪来的贵人?” 又有另一名比他更年长的一名头目,也诧异道: “自然是有神明庇佑,逢凶化吉的天生贵人了。” 然而,洪大守却是露出某种敬畏之色道: “韩四五,你带人去山后探一探就知晓了,随便把见到的东西都收拾了,尸骸能掩埋的都掩埋了!” 于是乎,随着牵着那条灰毛大狗“备用粮”,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小圆脸儿,也再度迎来了一轮的顶礼膜拜;并洪大守恭恭敬敬的迎上了一架,仓促打造完成并铺上粗绸垫子和遮顶的抬(架)轿。 而负责搜索的老成头目韩四五,带着一群人抱着扛着各色战利品,自山后满载而归的同时,也看着神情淡然的小圆脸儿,越发地敬畏和恭谨起来;因为就在他所负责搜索的方向,死了一地的敌兵。 那可是他们两三个人合力,才能对付一个百济叛军精锐;居然就这么死相凄惨的躺倒了一路。而这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小人儿,看起来就连皮都没有碰破掉一点。 而作为义州民军首领的洪大守,更是亲自带人守候在抬轿边上,须臾不离的问候和请示左右。仿若是恨不得化身为,代步的坐具或是牛马一般的殷切亭亭。 然而,随着盘山土路的地势越来越低,他们即将走出了这处山林之际。前方却又突然传来了大声的喧哗,然后有人转来回报,却是有一支人马拦住了继续前行的道路。 而洪大守也连忙护送着小圆脸儿迎上前去,就见一支衣甲鲜明打着青鸟旗的队伍,阵列整齐的堵在了出山的狭窄道路上;而与这些刚刚换装过的民军,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 而首当其冲的年轻头目韩三石,也满脸愤愤的对他说道: “就是这些官兵,打见了面二话不说就放箭,当场就伤了好些兄弟。” 听到这里,一直伴随左右的江畋,也暗自做好准备了,一旦起了冲突就乘乱偷袭,干掉对方的领头之人,制造出让小圆脸脱身的机会。然而,就见她突然咦了一声,轻声说道: “等等,打头的那个,似乎是……冲出去求援的……卫五郎……” 半响之后。 “是世子,我们还没来晚。。世子还活着。。” 随后,被叫上前来交涉的那位卫五郎,就毫不犹豫的指着小圆脸突然大喊到。接着散布在道路两旁的士卒和旗帜,都在一时间有些乱糟糟相继拜倒在地,或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的急声大呼起来: “世子在哪?” “找到了贵人么?” “拜见世子。。” “参见监国。。” 等等,刚刚因为疑似的友军和救兵,而大松了口气的江畋,听到这话忽然整个人有点不好了。原本装出来超脱淡然的冷漠高人形象(社会我老祖,人狠话不多),也差点当场破功了。 这只小东西是个毛世子啊!明明就是个雌的!还有监国又是什么鬼?自己好像被这半吊子的破任务系统给坑了一把。 “原山郡守麾下,左翼司马安武义,拜呈监国贵上。。” 随后就见对面军中,一名相貌昂赞的武将排众而来,一手扶着栾篼一手按胸屈膝半跪,迫不及待的嘶声大喊道: “惊闻扶桑敌虏在金城京扶植伪朝为爪牙,而纵兵为祸,倒行逆施于各方,举国士民百姓皆久苦矣。。” “只要世子前往北原京振臂一呼,海北五州,数十部姓、各家臣藩必将群起相应,” “卑下不才,愿为世子马首是瞻,扛举义旗当先。。” “就算是昔日公室的三管四领,五都七兵都不能指望了,尚有各位赴难良臣,还有我海北五州万万千千的忠义之士?” 而一直神隐在侧的江畋,听到这里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至少遇到疑似友军的接应之后,说明这不是一个随便就会让人失败的地狱级高难度任务。 四十六章 人心(这章算昨天的) 一支旗帜服色都有些杂驳和散乱的军队在山间缓缓行进着,而其中看起来装备最好最精良的部分人马,则是簇拥和护卫在一辆吱呀作响的老旧牛车左近。 在这辆速度不快,却颠簸和摇晃厉害的牛车上。眼见得除了那天捡回来之后就赶也赶不走,而一直看似温顺盘附在门口,时不时抖动耳朵以示警惕的灰毛大狗之外,就四下无人的小圆脸再度开声道: “请老祖恕过,蔓儿当初非是有意隐瞒的。。” “我明白的,那种生死垂危而命悬一线的情况下,绝多数人早已经方寸大乱了,又哪有什么心思多说点什么啊。。” 江畋却是轻描淡写道: “更何况,对于一个甫见面的陌生存在而言,知无不言的坦诚以对,反而是不正常的事情了。。” “老祖。。。蔓儿。。” 小圆脸闻言却是有些黯然的低头下去,心中却道终究还是让人厌弃了,就像是早年在那些兄弟姐妹之间一般,父上的宠爱之下是礼数周全的淡漠和冰冷客套式的疏离。 然后,下一刻,她却被一支大手被摁住了头顶轻轻揉起来,不由有些前所未有的感觉异样消失猫咪似的咦了一声,又有些诧异抬起可怜楚楚的小脸来。 “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江畋手感甚好的盘着她简单盘结好发髻的小脑袋道: “我说要扶持你周全,这段时间就一定会尽力护持你周全的,又多想其他的做什么。没必要竭力讨好我的,想办法保重好自己就行了。” “那蔓儿又可以做些什么,好令老祖在这世上多驻留一时么?” 小圆脸闻言心中却是隐隐有些惶恐和悲凉的滋味道: “这个代价啊,只怕是你,或者说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付不起的。。。” 江畋不由淡然笑道: “别看我只有相应召唤越界而来,这一屡残缺不全的神念相伴你左右,但是时机到了还是要就此别去和重归与天地的。” “这是天地运转大势如此,非人力能够所逮的。所以啊,不要对我期望太高了,眼下着一缕受损的神念,能够做的事情相当有限的。” “老祖!” 这一刻,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诚然和超脱不由颤声道:忍不禁鼻子一酸还是强忍住了要溢出来的泪水。 却是难免想起了一些过往,曾经何时那些伴随她长大的那些人,无论是保姆、侍女、奴婢还是玩伴,只要她稍加表示出亲近来,对方就会很快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仅仅因为作为候选的可以拥有,但不能依赖于某个人。 而当她终于明白过来之后,也只能强忍住自己过于洋溢的情绪和跳脱天性,学着竭力唯持住一个身为公室之女;循礼守矩的基本分寸和体面,唯一例外居然是那位没少与父上杯葛,而被私下和暗中骂做不肖逆子,又郁郁早逝的世子大兄。 然后,突然有一天就被从别苑中带进金海京来,然后在中所瞩目的懵然直接,被满脸病容父上手牵手的上殿立于银安座前,成为分司监领国政的世子之尊;然后又在城破之前,就此带着一批安排好的文武班底,懵懵然踏上了这条充满危机与艰难的漫漫逃亡之路。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自主的顺势将小脸主动贴在了对方的手心里,只为了感受来自这位不知道上溯多少代的“长辈”,那片刻存在的温暖和安心感也好。这也是她在世间绝无仅有的唯一依靠了。 “对了小圆,在你眼中我又是个什么模样?” 面对小圆脸突然表现出来的亲昵和依赖,江天却是有些尴尬的左右他顾道:作为一个直的不能再直,生活日常也相当简单,而对亲戚来往有所思社交恐惧的的键政党,对于这种三年起步、死刑最高的类型,他还真没有什么接触和应对的经验。 “老祖,老祖自然是仙气淼淼,宛若雾中既远且近的,蔓儿,蔓儿可都留下老祖的真容意味供奉么?” 小圆脸毫不犹豫到: “哦,你还会画画么?” 江畋却是略感兴趣到: “蔓儿的丹青和白描,乃是上国的尉迟大家亲授的。。” 小圆脸有些缅怀道: “那你除此之外,还会些什么。。” 江畋继续问道: “礼乐书画,诗赋词章、数算经义都学会过一些把” 小圆脸轻声应道: “那你学过贞观政要,学过太平御览,学过太白阴或是昭明文选经么?” 江畋又继续问道: “只闻其名,却是未曾拜读过的。倒是学过文心雕龙的。” 小圆脸有些疑惑却是坦然道 “。。。” 明显她所学过和擅长的这些东西,对于眼下的局面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选定为世子; 江畋突然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而又有些同情的看着虚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圆脸,突然产生了一点猜想。然后,又继续问道: “那你还有什么更加年长的兄弟姐妹么?” “有一位已故的世子大兄,还有两位别宫的阿姐,都俱已外嫁;此外就剩下一干弟妹了……” 小圆脸颇为认真的回答道: “那你为何会被定为世子?当时又是怎样的情形?” 江畋继续疑惑道: “回禀老祖,那据说是《泰兴大礼议》之后,所沿袭下的章程;改易《周礼》而许诸侯血脉不绝的法度。” 小圆脸却是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道: 两人正在说话之间,外间却是慢慢由远而近一阵嘈杂声。 江畋微微掀起苇帘,只看见前方路口正好遇上一群正在逃难的百姓,其中又夹杂着背负行囊和竹篓、藤筐的行商。见到这支军队之后,不由充满敬畏的屏气吸声,退让在路边沟壑和田埂当中,参差不齐又战战兢兢的低俯下了身体。 “确保关键目标存活过七十二小时。倒计时32:51,进度(62%)” 江畋视野当中突然又跳出来了提示,让他差点儿就没惊出声来。因为任务进度又莫名其妙的增加了一点点,这难道是中奖了么。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某种不对,这些逃难的百姓考的也太近了;他当机立断按住小圆脸的脑袋喊道: “趴下……” 话音未落,长满荒草的田野里突然就咻咻冒出一阵乱箭,在当场射翻了簇拥在牛车左右的若干士兵,也几乎是咄咄作响的射穿了,看起来毫无遮挡做用的牛车壁板和幕帘;也让四下里一下子变得百孔千疮,透出许多细碎的光斑来。 刹那间这些俯身低头在路旁的难民和商贩当中,也突然纷纷拔出刀剑来就近砍下最近一位位的士卒;顿时将其猝不及防的争相刺穿、戳杀和砍倒、劈翻在地;一时间嘶喊拼杀声中,护卫牛车周旁的那些士卒,眼见死伤惨重而血流遍地。 而下一刻,条件反射式用实体化的身体压住趴伏状小圆脸的江畋,却是有些肉痛的看着视野当中的“—0.001、—0.001、”的倒计时提示,心中却又难免庆幸使然,果然是清就没有这么简单,难怪任务进度卡着迟迟不见增加。 还好自己选择了“续航”这个可以增加实体存在时效的功能模块;不然防不胜防治下要失去小圆脸儿任务目标了。而再次之前阻挡装成士兵刺客的同时,也就是虚实切换之间所造成的短暂停滞功能。 “老祖。。。” 小圆脸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用一种低抑的哭腔喊出来:因为此时此刻的江畋为她遮挡掩护的后背上和肩臂上,赫然都插满了好些箭只而仿若是大号豪猪,或又是半边糖葫芦垛子一般的。 然而下一刻,随着强忍皱眉的江畋不断切换投影的实体化,这些不断插上去的箭只又相继失去支撑和附着,叮当有声的掉落在了车厢地板上;顿时就堆积了老大一堆。而江畋也再度恢复了风轻云淡的高人风范。 “我没事!” 虽然实体化之后的身体是不会流血也没有伤口,但是显然真被戳刺砍劈之下居然还是有所痛觉的。因此这种能力似乎也没有办法持续太久或是予以滥用,而只能作为一时应急的手段而已。 尽管如此,他还是抓起藏在身侧的弓箭,对着外间离得最近的一名袭击者射去,几乎毫无阻碍的正中眼眶猛然仰头倒地。然后又飞快搭箭转向下一个目标,再放射穿胸口踉跄扑倒;然后是由近及远的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当江畋第十一次搭弓射中草中露出半身的弓手脖子;这些失去了最初的突然性,又在缠斗中渐渐陷入颓势和下风的的袭击者,也终于觉得事情不再可为放弃了,在呼啸鸟哨中毫不恋战的丢下一地尸体,逃进远处的稀疏林地当中。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随着江畋最后一轮搭弓放射,正中逃走的两名袭击者的后背,和另一人的腿脚;而“投射类武器掌握”的进度条,也再度涨了那么一丝;却是让他有些意外又不意外的收获。 “世子,世子尊上,您怎样了。” 这时候,再度有人凑到了马车边上,忍痛丝丝抽着冷声问候道:却是昨天刚刚主动交付了本部人马,而发誓追随左右的那位民军首领洪大守,他的肩头上显然斩了一刀。 “余无事,你们可还安好。” 随后,得到江畋提点的小圆脸当即回答道: “多谢世子关心,小的们折了五个,还有七八个伤了的,不过都还可以跟着行走至下一处乡社。” 洪大守有些感激的恭声表态道: “剩下四十七个,当继续誓死护从世子尊上,无虑。” “那真是辛苦你们了;只是此刻余身无别物,只能赐你忠勇都之号,以彰褒奖;待到了日后再做另行赏赐了。” 小圆脸轻声道: “小人……小人……多谢世子。小人定当粉身以报!” 在外的洪大守却是愈发感激涕零的颤声道:他原本只是安阳洪氏的疏宗庶支,破落在乡的下品小贵族之后;以至于到他这一代,只只剩连流外品都无的村主身份。破家散财募集乡土民军,不就是为了这点再兴家门的机缘么? 然后,小圆脸儿就见江畋对她赞许式的点了点头。毕竟,他在这个世上存在时间,已经不会超过一天多了。但是如果想要自己离开之后,这个明显就是被人丢出来背锅,或是作为吸引追兵诱饵的小东西,不至于被人玩死或是弄死的话,还是有必要教给她一些东西。 比如,如何适当抓住眼前这些,主动投靠临时追随者的诉求,而令其暂时保持相对忠心和卖力的手段。 四十七章 别世 “他们是什么人,竟敢袭击本州的官军?” “又是谁泄露了消息,以至于让人在必经之路设下埋伏!” 那名州司马安武义也是扶着染血的一边膀子,而口沫飞溅的对着剩余几名部属怒吼着: “管我作甚,一时还死不了,还不快去看世子怎样了。。” “世子!” “世子怎的了。。” “世子好得很。。。” “世子没事就好。。” 然后,又变成安武义有些错愕和暴怒地咆哮声: “你个狗东西会说人话么?世子怎会没事!都中了那么多箭!” “世子真的没事。。” 一个被踹了好几下将弁,却用变成哭腔的声音喊道: “真的没事?没事就好,老天保佑。。” 安武义这才瞪大眼睛道: 随后,他曲身半跪在端坐牛车山的小圆脸身前,有些情绪激动而难以置信的声音道: “是小人无能,却令世子受惊了。。” “余奉主父之命监国,自然有人追随左右以为暗中护持。方才亦是如此,你无须多虑了。” 小圆脸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是!” 安武义不由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百孔千疮的牛车四壁,又看着那些散落在地却毫无血色的箭只,以及看起来除了发髻稍加凌乱就毫发无伤的小圆脸,和空荡荡根本藏不住任何事物的车内空间,满肚子心思和话语最后还是变成嘴边这么一个字。 而簇拥在左近收拾残局的那些士卒,更是在面面相觑当中难掩满脸的震惊和敬畏的神色,而不由心中生出了种种揣测和想念,就连走在附近说话和动作的动静,都变得明显轻放和小心了下来。 直到走出几十步远之后,安武义身上那种明明后方是空无一物,却始终有种芒刺在背的威胁和压迫感;才慢慢消失而松开绷紧起来的身体;而心中却是难免残念道,这难道就是主父大王家贵为世子的血脉,才有的威仪和气魄么。 而能够暗中跟随和护持却始终不露行迹的又是何等人也?到底是三山五院的,还是长白各派;甚至是天池剑宗的人么?突然间,他就忘记了自己之前的试探的初衷,而对着正在收拾残局的幸存部属们,恼怒不安的嘶声喊道: “都搜查过了,这些是什么人?” “看装扮似乎是赤裤党的余孽。。” “什么叫做似乎,不是还有几个没死的活口么,当场好好审了,一定要摸清来历。。” 安武义再度一反常态的暴怒道,然后又变成低声道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喃喃自语: “赤裤党那群泥腿子,怎会这般奋不顾身的死士呢?” 下一刻随着破破烂烂的帘子放下,车内满脸淡然沉静的小圆脸,娇小的身体也一下子像是崩垮下来似的,用一种怯弱和依赖的声音对着江畋请示道: “老祖,我应对的还行么?” “不错,然后接下来也该你给找几个得力的护卫了。” 江畋不由摸了摸脑袋以为奖励,而意味深长到。 “老祖这是离我而去么?” 小圆脸却是不由握紧了拳头在胸前切声道: “当然不是,只是提供一个明面上的掩护和说辞而已。既然我已经在这里露了行迹,自然要想办法进行寰圆,不然日后还有更多的是非。” 江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 不由松了一口气的小圆脸,却又难免露出一丝喜笑颜开来。而在江畋眼前的进度也涨了一大截,由此变成了: “任务二:确保关键目标存活过七十二小时,倒计时31:12,进度(81%)。细微偏转度,能量收集中。.。。1.34+。。。” “老祖,这世上真有隐藏的神仙么?” 小圆脸突然发问道: “这怎么可能,自从祖龙绝地天通之后,令人鬼神各归其所互不相扰,这世上灵气渐稀薄绝迹,而各种人前显圣的神通也自然不灵了,以至于都被视为装神弄鬼的巫蛊之道。” 江畋毫不犹豫的随心发挥起来: “后来就连当时所谓的神仙,也就是些呼风唤雨、餐霞饮露的上古练气士和方士们,为后人留下来的法门都不得不逐渐失传了。而只剩下一些毫无意义的纯粹轨仪而已。。” “那,这些神仙又去了哪里?” 小圆脸不由又开口问道: “自然是想办法飞升和穿越往另一界,去不了的也只能等避世不出,待寿元将尽而泯然世间,令一身所学重归天地了。。” 江畋却是继续忽悠到:当然了,主要是避免她突然一时想不开,就想要逃离现实而去避世出家修行了。 “而我也不过是突然有感,而响应破界而来的一缕神念和身外化身,又遭到了劫数而权能破败,所以也就剩下这一缕无法人前显形的魂体(投影)了。。” “却是我的一己之私,牵累了老祖么?我。。只是。。” 小圆脸闻言不由黯然失声道: “不不,蝼蚁尚且偷生,你心中有所不甘和愤愿,想活着又有什么错,这也是那些人舍身竭力想要让你活下来的缘故。” 江畋继续淡声道: “只是临死之前的众念所生,冥冥之中正好合了天人感应,这才有我得以破界而来救急一时。” “老祖。。” 小圆脸似乎的感动莫名的要哭出来了 “我这只是一缕神念,就算失去了也不过是重归天地而已,只是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见证和护持你周全了……但归根结底日后更多的事情,却还得看你自己怎么想、怎么做。” 江畋一本正经地宽慰(忽悠)道: “那可有法子,令老祖在世上多存留片刻,哪怕令曼儿以香火供奉、稍尽孝心也好。。” 小圆脸这才噙着眼泪道: “不要想太多了,天地万物自有期,更何况我区区一缕神念呢?” 江畋却是顿了顿,才意味深长的打个预防针和铺垫道: “只待事成功退之后自有来去处。再说了香火有毒,含有太多世人私心杂念的诉求,与我毫无益处和羁绊。” “立足眼前,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最实在的修持。。” “那敢问老祖,您所来的那一界,又是怎样的情形;” 重新收拾了心情的小圆脸,就像是个好奇宝宝一般追问道: “那自然是以人理借助天地之力,所实现移山填海、上天揽月、行走星辰之间等种种伟力和大能的昌明鼎盛之界。。” 江畋不由露出某种缅怀的神情来。 至少自己来之前登月探测器已经成功了,深海探测器也已经从马里亚纳海沟返回了。虽然还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网络上的大家都已经在公开展望,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此步入星辰大海征程的那个美好未来。。 “。。。” 而听了江畋所描述的御器横空(驾驶飞行器)、令精钢万吨(邮轮)无风自走越洋、取地泉于九幽衍化万物(石油化工)、攫取日月精华而驱使诸般机巧(太阳能)的种种情形之后,小圆脸更是心驰神往,兼震惊莫名的足足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了。 第四十八章 内情 好吧,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或者说是装神弄鬼式的感觉还真不错。因此,在好好倾诉了一番,积郁在心中却无人可以理解的话语之后。江畋才将话题引回到之前积累的疑惑上: “接下来,你再和我说说如今薛氏家门,还有你这个世子相关的事情……” “还请老祖恕罪则个,方前情急慌乱之下,蔓儿竟未能对老祖言明此身的因由,实非刻意隐瞒之故,还请老祖责罚。。” 然后就见小圆脸儿毫不犹豫并手过头,恭恭敬敬伏低顿首道: “好了好了,既是我的后人,能有这么番成就终究是令人欣慰的。” 江畋无奈的摆摆手;心中却是吐槽道,责罚你着小身子骨的话,我还担心导致任务失败回不去了呢。 “别话少说,先和我说说你这个世子是怎么来了。” “多谢老祖恩恤宽赦,自从大兄早亡之后,本家传续的世子之位就空悬有年了。” 小圆脸这才端做起来正色道: “只是此番家中逢此大难,诸亲离散而唯有蔓儿尚得相随父上身侧;是以在半途染疾之际,召近诸世臣、家将和分藩之主,以就地册立蔓儿为世子,并授予携行宝书以分司监领国事之名,以备日后万一之事。。” 当然了,按照她的说辞虽然还有许多语焉不详之处,但是江畋也终于明白过来。这个薛氏可不仅仅是行海东道的当世大贵家,更是国中世袭的诸藩共主和受大唐世代册封的唯一公室之家,更直领着包括昔日新罗王亟在内横跨数道的偌大地盘。 因此,自当年平阳郡王薛嵩长孙的武卫大将军薛从,就此开藩新罗之土定鼎家业,而传到现今小圆脸她爹已经是第七世的东海公室了。虽然因为近几代当主的相对平庸和昏弱而有所颓势和衰败,依旧还是海东十三州当之无愧的世姓国族第一家。 而这一代的东海公因为相对悠闲和兴趣广泛的缘故,前后足足拥有十几个儿女,但是作为已故正室和续弦嫡出的儿女大概就五个,而小圆脸正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因此,在通常情况下这个世子之位,还是距离她相去甚远的。 但是面对叛乱四起的国中局面,原本就有些应对不及的公室,又遇到了火烧浇油的扶桑藩联军的入侵之后,还是打破了原本已经按部就班和努力维系很多年的稳固一切,也将她这个平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小公女,给一下推到了风间浪头之上。 因为,按照大唐开疆四夷九边之后,在九州域外新得之土上分封诸侯的根本《周礼新编》;在同样沿袭(上中下)诸卿、大夫和士的等阶秩序和国爵(中土)、世爵(诸侯)、民爵(庶民)三等体制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也在封建礼制中开了口子。 就是破天荒的将贵家女子也加入到了继承家业的序列当中。这就大大打乱和分化了这些九边、域外的诸侯们统治伦常,也增加了他们传承世代的成本。虽然当初没少因此闹出是非和纷争来,但还是在来自天朝大唐册立之下出现了好几位女藩主的常例。 只是作为中土朝廷相应的妥协和交换条件,这些女性成为世子的唯一前提就是必须没有嫁人的童身,而在成为了女藩主之后不管有多少个面首和情人,或又是事实上的丈夫,都只能在同族最近支的血脉当中,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然而在残破的牛车之外,却是有人忍不住在交头接耳道: “这世子是不是有什么魔怔了,居然不要任何人近前听候;还有儿郎看见说,他常常在空无一人独处时,对着凭空念念有声,饶是渗人的啊。。” “你在想什么呢,世子刚刚遭逢此大变而侧近皆亡,就算是落下一些心疾和魇症,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日后找人看看,开些安神定魂的药物就好。。” “你却是关心则乱了。如今正逢丧乱而侧近无人可用又有些不安魔症(疯傻)的世子,岂不就是眼下所期最好的状况所在了。日后世子重新开幕的诸事,便由我辈辅弼和代领好了……” “如今主上大王一行在江原道不知所踪,一时间海北上下,能够仰赖的也就只有这位世子了;难不成,让你我向拿黄海道的归化十三家低头,或又是引那黑水府的窟说部为援么?” 而在同行的另一群下级军吏当中,却是有人在讨论类似的话题: “就这小毛孩儿就是我们要奉为主上的世子?” “大人们说是就是了,你瞎操什么心思。。” “只要有犒赏和加赐拿,是不是于你我何益?” “我可是听说,世子自有神明护佑,故而才能在那些百济狗追击之下,孤身潜越重山险阻。” “那些可不是为人前驱的百济狗,而是地地道道的扶桑寇;就这么在山里死了一路,就连带队的将主都莫名其妙丢了脑袋。” “这不是那些不要脸皮阿附上来的土军吹嘘之言么?你也敢信?” “是否吹嘘我自然尚不知晓;但是那带回来的首级和甲衣,可是做不得伪的;难道你觉得那些土军有这般能耐么?” 说到这里,这群人中间却是突然有些冷场和失声。相对于安逸日久而甚少有所争端,只有一些灾荒、饥馑引发的,不间断民变和骚乱的行海东道/东海公室;长年争乱不休的扶桑诸藩,可谓是难得一遇的劲敌了。 因此,就算没有国中兴起的百济乱党和弥勒教为呼应。在一开战也是打得临海的南部、中部,各州诸侯分藩节节败退;就连公室仓促召集起来的大军也因此土崩瓦解,以至于作为旧日王亟的金海京都守不住了。 这时候,远方突然就迎面飞驰而来数骑,领头的落马之后就拿出一面身牌,对着带兵的左翼司马安武义道: “奉郡守命,有突发紧急见闻,呈于世子当面!” 下一刻,这名验过身份的信使,就被带到牛车面前,恭恭敬敬端过头一个蜡封圆筒,躬身继续道: “世子尊上安好,郡守有主上大王的消息,须得世子亲收!” “呈上来吧?” 随着牛车里一个稚嫩的声音,簇拥在左右的洪大守等人才让开。顿时就从帘幕后冒出一个毛茸茸的灰色狗头,那是顺带幸免于难的“备用粮”;张嘴就从这名有些瞠目结舌的信使手中,给衔了进去。 下一刻,这名满脸吃惊的信使就起身欲退;突然间手中一抖,闪开一条晶莹闪亮的事物。刹那挥出如电的斩开了苇帘纷飞,又顺势不减的劈出一道血泉飞溅。顿时也惊得左右洪大守等嘶声大喊着,瞠目欲裂的扑杀上来。 然而,面对近在咫尺的刀枪飞舞和怒吼声,这名信使却是露出狰狞的笑容,不管不顾的再度反手挥刃…… 第四十九章 因势 然而下一刻,这位伪装成前来送信使者的暗杀者,就突然愣住了;因为他甩手而出的如蛇剑刃,凭空停在那个小小身影前的空气中,颤颤如被捉住七寸一般,再也不得丝毫寸进。 他反手欲要抽拔再刺,却依旧纹丝不动;反被突然而至的一股巨力,瞬息连击在身上猛然吐血掀飞而出;又重重地滚落在了地上。竟然捂着喉咙,痛苦捶地和挣扎着,一时起不了身。 说时快那时快,与他同来的那几名同伴,也在瞬息之间动手起来;只是他们离得牛车稍远,而被惊觉过来的洪大守等人,用叉枪、勾矛和手牌,从左右夹击中阻挡和拦截了下来。 又在后方反包抄过来的郡兵,嘶声大叫的围攻之下,再也难得脱身和进退不得;相继被轮番攒刺过来的枪矛,给扎中手臂和腿脚;或又是奋力向外冲突砍杀,却被手牌被抵撞了回来。 眼见得这些刺客,很快就鲜血淋漓地在混战当中,接二连三扑倒在了地上;这才有人回神过来,嘶声大喊道: “停下,快停下!” “不要全杀了!” “要留个活口。” 然而这话已经说的晚了,在众人群起激愤的乱砍滥劈之下,这些刺客已然变成不成人形的满地碎块和肉酱。这时候,有人喊道: “还有一个!” 却是留在外围一名负责看马的同伙,却是毫不犹豫左右开弓的刷刷几刀;砍倒了最近的两名郡兵,而跃身而起跳上一匹坐骑;又骑术高明扬蹄踢转着,将围过来郡兵撞散开,眼看就扬尘而去。 然而,只听得车内凌空咻的一声弦响,那名策马扬蹄而出的同伙,就已然在肩背上迸出一股血雾;而颓然脱力的冲出几步后,就轰然滑脱而下,任由趋势不减的坐骑拖出长长一条血痕来。 而这一刻,围拢在牛车周旁的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发出一阵,不知道是叫好还是震惊,或又是敬畏不已的嘶吼声。然后,又在洪大守的领头下,挤到了牛车帘幕前急切喊道: “世子!” “余无事” 随后,牛车内的小圆脸回答道:而刚刚放下手中弓弦的江畋,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谁能想到针对小圆脸的刺杀,居然是一环套一环的接踵而至的两波人。如果不是有进度提示的话,那还真危险了。 而后,满脸仓皇和羞愧之色的原州左翼司马,安武义也被挡在了洪大守等人,所刻意维持的禁戒圈外,而急得是满头大汗,却又有些隐隐忌讳地大声叫喊道: “世子可曾无恙?” “洪都头,让他过来说话吧!” 得到提示的小圆脸儿也开声道: 随后,他见到牛车上的血迹,不由心中咯噔一声;然而仔细再看,却是一条蹲在车栏前的灰毛大狗,后腿处所流出的,不由顿时心中一宽。随即安武义就是一头拜倒喊道: “卑下死罪,竟然令不轨之徒,再度冒犯世子尊身。” “按理说,你一路护送余至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就算是有一点点小小的疏失,也无需如此自责。” 端坐其中的小圆脸又道: 然而,安武义闻言却是心中再度一松,却又一阵收紧;世子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意味不对,让他略有些惶然起来。果然就听小圆脸继续道: “接下来,就不劳你继续护送了;也无须再去原州了。” “既然余已泄露了行迹,只怕接下去还有更多的危险和妨碍。” “余身边总还是有些忠义之士,自然可以护送前行别路……” 听到这话的洪大守等人,那简直就是与有荣焉的挺身收腹,恨不得把头扬到天上去了。然而对于安武义而言,却是不折不扣地噩耗和打击了。虽然世子说得隐晦,但这不是明摆不再信任自己了么? “世子明鉴……卑下……卑下,绝无他意……只是……” 安武义有些头昏脑胀和张口结舌的,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又发现无从可以说起;要知道,他可是好容易才主动请命,得到了这个搜寻和救援的机会,怎么可以忍受无功而返的结果呢? 然而变成如今这幅局面,他却又无从辩解,因为这两度袭击,的的确确是在他的护从下发生:这种憋闷无比却又无可奈何的郁气,让他恨不得做些什么剖心挖腹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心意和忠贞? 这时候,再旁的洪大守却是突然说了一句: “世子,安司马一路护卫,兴许也是为人所蒙蔽的呢?” “不错,不错,确是有人从中作祟!” 听到这句话,安武义才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就连看洪大守这个乡下泥腿子,都变得亲切可信起来,而顺着他话头斩钉截铁道: “还请世子,再给卑下一个报效的机会,定然不负所望。” “既然如此,余就再问一句?” 这时候,得到乘热打铁指示的小圆脸儿,却是不等他想太多,又再度开口道: “安司马,余可信任你呼?可以相信你原州上下呼?” 然而下一刻,安武义脑子一下子反应过来,之前那些假做信使的刺客凭什么能够骗过自己呢?他们的印信和口令可是如假包换的东西。而自己一向处事孤寒,除那位代郡守之外,与他人都不算亲近。 这一次,却在众人纷纷避嫌的情况下,才被委以要任派出来,承担搜寻、接应世子和行在的勾当。这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却让他一下子有些犹豫和不寒而栗起来。然而,安武义下一刻就咬着牙根道: “卑下自然可信,而原州上下,自然也是心向世子的……此事前后,卑下自当会给您一个交代?”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可以安心无虑了。” 牛车内严禁正坐的小圆脸淡声道: “接下来,余有件事情,须得你代劳一二了。” “但请尊上吩咐?” 短时间内出了一身大汗的安武义,却是隐隐如释重负道: 而神隐在侧的江畋,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在察言观色之间,仔细揣摩对方性格和反应,一字一句地同步引导对方的情绪,以大义和情理暗为助攻,最终逼得对方不得不公然表态。整个心理博弈的过程,也是十分累人的。 而在十数里郡城外,原山郡守兼城主朱伦却是有些骑虎难下了。他只是派人象征性的进行搜寻,以为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却没有想到带队出去的安武义那个缺心眼的,居然把人真给找回来了;这就让他一时坐蜡了。 众所周知的缘故,这位只身逃出来的世子,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其中诸多的重大干系,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区区城主出身的代郡守,可以承当得起。跟别说,因此引来那些扶桑联军的关注和重视,那真是无妄之灾了。 因此,相比那些士民官吏的妄自猜测,他更在意这次扶桑藩破天荒组成联军的背后意味。因为,他依稀知道当年第一批分藩诸侯,齐聚上京时祭天所奉的盟誓当中;就有汉家诸侯不得互攻,首犯海内共讨的内容。 因此在盟定之后的这两百多年来,寰宇海内乃至域外远疆的各家诸侯;虽然不乏抵牾与争端不休,甚至不乏暗杀和谋害手段;但是至少都保持了明面上的底线和界限;唯恐成为天朝敕旨下的罪藩和被围攻的众矢之的。 然而,这一次的扶桑唐姓诸侯,却是放下了土族外藩的争端和矛盾,合力起来大举越海攻入相邻的行海东道。这背后又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中土上国也出了什么变故,让此辈不再有所忌讳,或是无暇顾及了么? 正在他内心煎熬,而外在依旧保持面无表情的矜持之际;突然就见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将,终于拍马飞奔回来而嘶声喊道: “来了,来了,都来了。” “鼓吹,奏乐。” “父老代表何在?” 第五十章 必要之恶 不久之后的原山郡城外,已然随着被当场翻脸的回归军队,所拿下的郡守等一众人等,而陷入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中。 但是这种混乱也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随着安武义为首的原郡兵,突然袭击之下占据了三座城门,而被迅速平息了下来。然后在隐隐弥散开的血腥味当中,才正式迎入了小圆脸所在一行人。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郡守朱伦在内的一干亲信人等,被五花大绑的按倒在泥地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的下属安武义,带着兴高采烈的郡兵,相继占据了郡城内的官衙、库房等要害之所。 然后,才在蓬头垢面的被带到牛车面前的那一刻,他才挣扎起来吐出嘴里的泥沙,而奋力扑向前方嘶声大喊道: “为什么?” “世子何在!为何如此对我!” 这时候,他却被守卫在牛车旁的忠勇都头目韩三石,狠狠一拳捣砸在肚子上,而整个人都干呕着佝偻下去:咯咯咯叫唤着再也无法继续出声。 这时候,站在城内郡衙台阶上的安武义,也对着那些被召集而来迎接的,城内父老代表表情肃然的大声开口道: “奉监国世子令,晓喻尔等。” “前代郡守朱伦,枉顾国恩世德,与海东危难之际,不思报效,欺上瞒下;暗通外敌,谋害尊上;又铤而走险,妄图刺驾。” “是以,奉监国世子之命,抄拿问罪朱氏一党;其余无干之人,一概不问。另有曾被蒙蔽者,许以前往郡衙自赎则免……” “众儿郎何在,随我查抄朱氏一党的亲族家业,一个都不许遗漏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的在场诸多郡兵,也一下子轰然大声应和起来;然后变成了一边高声宣读着朱氏的罪状,一边成群结队冲进街头巷尾间的许多道径流。就连那些留在城内的郡兵,也毫不例外。 “你们……” “你们……” “怎么敢……” 而听到这些话的朱伦,在这一刻是难以置信和震惊的表情,随即又变成了恐慌和深深的绝望。他很想痛斥安武义的忘恩负义;也想威胁说自家乃是本郡最大分藩和城主,当地最有势力的家族之一。 所以才能在前任郡守和军尉等人闻风而逃之后,乘机接管和掌握了郡城的局面;而安武义就是他笼络和留用的郡兵将校,一度还想过将族中的女儿嫁给他,以将郡城经营成铁板一块的局面。 但是,随着这位监国世子到来之后,仿若是一切都被翻了过来。况且,虽然对方安排给他的罪名,大多数都是无稽之谈;但是另一方面真要查下去,却又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的结果。 眼见得海东之国的局势糜烂和藩国不复,身为地方出身而略有些想法的实力派,他也没有少在其中试图取利。直接与扶桑贼寇勾结那是谈不上,对方也未必看得上眼,他这么个区区城主。 但是,与弥勒教或是伪百济叛党背景的商人,互通往来牟利;甚至暗中派人劫道,袭夺那些北逃藩家的残余成员,却是没少干过的。而且所获那些物件还没来得及销赃掉,也根本经不起查抄。 下一刻,他脑子剧烈地转动起来,想要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或者说是体现出对于那位世子的价值;于是他匍匐着再度蠕动向前,对着马车嘶声喊道: “我愿报效世子……” “我有紧要消息,欲要……” 然而下一刻,朱伦身后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却是那些被当场抓捕的亲信部属,纷纷在告饶和叫骂声中纷纷被枭首示众;而朱伦也被人狠狠一脚踩在后心,突然视野茫然翻转了好几遍。 而亲手割下他头颅的安武义,也满面决然的叹息道: “倘若,你都要报效世子的话,却又置我辈于何地呢?” 然后,他又提着滴血的人头,恭恭敬敬的走到牛车旁拱手道: “世子,朱氏一党已然伏法;” “甚好……接下来,还需你继续稳住城内的局面。” 牛车内这才传出一个淡声道: “尊上,但请宽心,” 然而,安武义顿了顿又欲言又止道: “只是,小人想问尊上求取一个恩典……” “但说无妨……” 牛车内回应道: “那朱氏犯上作乱,固然是死不足惜;然而,有些家中眷属未必知情,可否请尊上别外开恩,免于死罪。” “此事简单,余委你为代郡守,以为便宜处置后续诸事,尽可自行发落好了。” 牛车内却是毫不犹豫道: “只是还请约束郡兵行事,以免伤及无辜,有损圣德天心……” “尊上宏恩圣德,小人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万一。” 这一刻,安武义却是彻底的心悦诚服道:心中最后一点隐隐的介怀和梗结,也随之消散无形了。他毕竟是本地人士,正儿八经的武选出身,却也不想太过得罪乡梓。 但是之前岁月颇有些蹉跎,以至于在郡兵校尉位置上,实打实熬了十几年不得寸进。还是郡守逃走后被朱氏提携,才成为两司马之一。又在遭遇这位世子之后;才有了这一连串扶摇而上的前程。 “只是余今蒙难在外,侧近之人尽已离散。” 然而,牛车内再度开口道: “须得就地补充一些物用和人手……” “此乃应有之义!” 安武义闻言不由颔首称道: “小人这就去安排,并传令郡衙上下,尽管尊上挑选好了?” 而在牛车驶入郡衙之内。并且在再度鸟枪换炮,全身甲械焕然一新的忠勇都洪大守等人的簇拥下,占据了被清空的原内宅之后;小圆脸儿才像是解脱开的紧绷弓弦一般,一下身体都松垮了下来。 却是捂着仿佛是要跳出嗓子眼来的胸口,微微急促喘息着靠在一张牙床上;而用一种期待赞同和渴求表扬的神情,看着悄然无声伴随在侧的江畋,以一种隐隐依恋和崇敬的声线道: “老祖,方才,方才城下,真是吓煞蔓儿了。” “没事的,你做的很好,至少比我预期的还好。” 江畋也自然不吝鼓励道: “只是,那位郡守也就罢了,还株连他的亲族家人,会不会太过……” 然而,小圆脸又犹豫道: “这一点,你就需要先搞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了。” 江畋却是循循善诱道: “首先,那些刺客能够拿到印信混入军中,身为郡守难道就能置身事外了么?” “其次,你当初身无长物,除了个世子名头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打动他人的凭仗?” “安武义等人固然是可以晓以大义,或是明以利害?但又凭什么让那些寻常郡兵,为你死心塌地卖命?” “你这个世子于他们而言,就是高挂空中的皓月一般;固然是令人尊崇,但又与他们日常何干?这就需要一番能够打动他们的切身利益。” “再者,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你若是不能拿出足够的犒赏和好处,光凭空口白牙的许诺,你觉得门外那些忠勇都的儿郎,又能够继续维系多久呢?” “既然你无法给出足够的犒赏和好处,那就只能变通法子令他们自己去取了。而你身为世子的头衔和所代表的大义,无疑就是他们此刻行事所需的最好缘由了。” “最后,我问你一句,你是希望看到满城哭,还是少数几家哭?若那些郡兵,不能靠抄拿这些头等的豪姓之家得利;那就只能纵容他们去劫掠百姓了。这难道是你愿意所见的么?” “这就是老祖所说的,只能两害取其轻的行车难题么?” 小圆脸突然抬头道: “如果你不选的话,自然也不用承担相应的干系。但是,身在你如今这个位置,岂又是事事都可以逃避开的么?” 江畋意味深长道: “有时候,不做选择,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选择而已。尤其是对于那些信任你和追随你的人而言。” “老祖教诲的对,蔓儿省的,蔓儿不会再想退避了。” 小圆脸却是眼神坚定起来道: “先前,蔓儿总是想着躲开威胁和是非就好,却不知不觉让那些跟随蔓儿的人屡屡被牵累,以至横死非命。” 江畋闻言,却是略有些错愕和惊讶,显然这一路下来,她还是有些成长和变化了。说实话,他并不看好这只,明显是被保护过度的小东西,能够活着走到最后。 在这一路上,他也填鸭式向小圆脸输灌了一些,自认为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常识和心得;但能够记住并领悟多少内容,就只能看她的个人资质了。 而后,江畋看着视野当中,已然变成了“107%”的进度条,和剩余“倒计时22:06”;最后还是默然否定了“立即回归”的选项。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还可以为这个小东西再做一些事情。 随后,他对着小圆脸说道: “待会,若是安武义前来拜见,就向他要一份,城内可能存在不安定人等和豪姓大户的名录;” “再告诉他,你要巡视郡城上下,以为察看民生、民情和接见父老陈情。” 第五十一章 右徒坊。烈火,浓烟,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江畋恍然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力,这就又穿回来了么?脱离前最后一刻小圆脸儿,那泪如泉涌的大大眼眸,仿佛还在历历在目。 那是同样的晨间时光,隐隐的朝霞若灿之下。江畋感受着视野当中仅存无多的倒计时,而缓缓开声: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老祖,那蔓儿,接下来该怎么办?” 已经换过一身锦袍束冠的小圆脸,却是有些不舍和更咽起来: “你当然要坚强,要自信起来。相信世间的种种磨难,只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而江畋毫不吝啬最后一点心灵鸡汤地鼓励道: “想做什么,只要认定了方向,就竭尽所能的为之努力吧!这才不枉我跨界而来,令你脱险的一番心意…… 遇事多想想,尽量借助他人的智慧;但既不要因此懈怠了,也不要轻信和依赖任何人;尽可能的自己去了解。 如果没有把握的话,不妨暂时隐忍和示弱,尽管做好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其余静观其变好了。 在此期间,尽量记住那些我教给你的东西。你或许也有些许聊以自保和自立的凭仗。” 再度暗中帮她观察和甄别过,那些新补充的奴仆、随从和护卫人手之后。江畋就在她死死不肯松手的依偎下,随最后一点倒计时中悄然回归。只是三天相处下来,心中犹自还有些隐隐的伤感和怀念的味道: 毕竟短暂的共患难之下,人非草木又孰能无情呢?或许每个人都被依赖和需要的渴望。因此最后时刻,江畋还是不免心软了,而给了她一个“坚持下去,也许终能相见”的虚假希望和动力。 反倒是眼下身在徒坊当中的一幕,让他有些不够真实的疏离和超脱感;就像是作为一个纯粹的看客一般。而唯有视野当中,已黯淡得几乎不显的“迁跃”提示,才是真真切切存在。 而视野界面当中代表能量的长条,也变成“3.04”单位;还有在“辅助能力(导引/窥境)”上方多出来,却尚未加载的“辅助模式(续航/入门)”则是代表着他这一次隔空任务的收获。 但反倒是在江畋最终完成了“存活任务二”之后,除了相对有些溢出的能量,却并没有因此解锁更多的功能和模式,这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然而,下一刻界面当中再度闪过一段提示: “检测到素体严重损毁,耗能修复中……-0.01、-0.01、-0.01、-0.01、-0.01……” 而随着界面当中不断消减的数字,江畋才突然察觉过来;原来自己之前突然随机迁跃,居然是遭受严重伤害的缘故么。下一刻,他的意识在天旋地转中,眼前骤然一闪就重新拥有了实体感。 只是当他坐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破烂成丝褛,只能轻飘飘地挂在身上,而毫无遮掩和保暖的效果了。随着夜风而至的初春寒意,一下子就浸润在他外露皮肤上,不由打个寒颤。 然而,江畋才后知后觉的重新闻到了,呛人烟气也掩盖不去的浓重血腥味;随着他站起来之后,却又看见了散布在这段宽街之上,尽是支离破碎的血肉与残肢断体的惨烈一幕。 江畋顿时也隐约回味了过来,显然是自己也遭到不知名存在的袭击,以至于扑街垂死。而只能以意识强行迁跃异域;再通过任务中这个半吊子系统收集的能量,来重新修复原来的载体。 下一刻,他又找到折成数断,散落在地和飞溅在墙面上的短刀碎片;那是他在最后一刻,本能反击不知名存在的唯一努力;只是显然未能够奏效,反被打崩、摧折了武器而已。 但是,江畋依旧没有能够想起来,那个当街屠戮和撕碎了,这么多人的不知名存在,究竟是怎么个样子:只记得自己记忆的最后一刻,是被一种无可抵挡的力量给撕扯着掀飞出去。 然而,在确认了周边环境的暂时安全之后,江畋就毫不犹豫的从地上,血糊糊的尸体当中,翻找出几件相对完好和干净的衣物来穿上;只是在他穿了一半之际,却是接二连三有人穿过浓烟而来。 却又在见到满地狼藉中,正往身上穿戴的江畋那一刻,发出震天的嘶喊和惨烈叫喊声来:然后又在大呼小叫声中,忙不迭的连滚带爬的转身就逃;就像是凭空见了鬼一般的惊慌失措。 而江畋此时此刻,却也有些无奈地以手撑头。毕竟无论怎么看,能够站在一地尸骸里,淡然自若穿衣服的,显然都像是制造了惨剧的大反派,或是幕后黑手之类的存在。 于是,他赶紧三下五除二穿好并不合身的衣物,又再度捡回来一把相对完好的短刀和一支匕首,就毫不犹豫地爬上墙头,踩着过火的屋檐废墟和残垣断壁,就此远离这处惨烈现场。 也变相的将宽街两头闻讯后重新找过来,却又迎头撞上之后;毫不犹豫的当街冲突和厮杀在一起,的几伙不明人群和队伍,给暂时甩在了身后。 只是当江畋按照往常战场中的经验,在一番辗转起伏、跳跃攀爬的行进;终于走出火势和烟雾的遮挡之后,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依稀有些熟悉的东区街道当中了。 只是沿街大多数建筑,都已经被烧的七七八八,而只剩下一地乌黑横错的废墟;其中偶然可见焦黑蜷缩的人形轮廓。而踩着落满地面的灰炭,江畋也神使鬼差一般回到了昔日小楼位置。 然而,呈现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余烬袅袅的一地焦炭。一切生活过的痕迹,他所搜罗出来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场变乱和后续大火中,尽数化为乌有了。这不由让他有些伤感。 江畋随后又踏过废墟,来到了他埋东西的后院里;扒开压在上面的杂物,江畋及很欣慰的看到,自己埋下手稿的位置,依旧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反倒是周边,被他故意信手铲掉地皮,再重新盖上的位置;却是被人给仓促挖出了,好几个深浅不一的坑洞来。这也是他刻意留下的人心测试的一部分。 现在基本可以确认,不止一伙人针对性的盯上自己。其次是,看来那个偶然相逢,看起来有些不靠谱的“遛鸟汉”周伯符,并没有在事后主动出卖过自己。 随即,废墟当中突然传来的细微声响,再度让江畋警觉起来,转身抄刀向后以待。然而,下一刻他仔细看清楚了声音的出处后,却不由满脸肃然变成莞尔一笑。 却是一团黑煤球般的小动物,正依偎在废墟当中的半截残柱缝隙里,似乎是在靠着余热取暖,来躲避初春的刺骨寒凉; 而对着贸然闯入的“庞然大物”,努力拱起幼小的身体和龇牙咧嘴,发出了呼呼的警告声来。 下一刻,它就被江畋给眼疾手快拎在手里。他这才发现其实是一只,眼睛蓝膜未退的半大猫仔。只是全身脏黑兮兮的,还被燎烧了好几处皮毛。正在空气中瑟瑟发抖着,隐隐变得僵直起来。 江畋见状,却是不由有些触景生情起来。虽然因为长年工作生活奔波在外,他并没能养猫;但却是所在城市里猫吧、猫咖的常客;也曾经用云养猫的视频,慰藉过无聊枯燥或是纷乱的行途。 他想了想,还是将这只猫仔用衣服下摆,擦干了皮毛上沾染的露水,就塞进了自己胸口的衣襟里。感受着略微冰凉而又毛茸茸的触觉,在内衫呼噜噜喘息和挠蹭出来的痒痒;江畋忽然觉得平心静气下来。 就好像是自从被莫名其妙抛到这个世界之后,那些被隐隐积累下来的惊悸、焦虑、茫然和沮丧、惆怅等等,不能对人倾诉的负面情绪;都暂时烟消云散了,被某种无形的事物给治愈了一般。 只是这种心情上的静谧和片刻的安逸,也未能够持续多久;就被重新闯入这条街道,若干背负着物件的暴徒给打破了。而这一次,江畋却是主动操起了刀匕,从废墟走出迎向了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当江畋身后再度聚集和追随了百余名的幸存者。随着再度响彻内外的巨大喧嚣,此起彼伏的口令和鼓号声,还有街头上不断重复的叫喊;右徒坊的天,终于亮了…… 第五十二章 事后 随着姗姗来迟的初春第一场雨水,弥散在右徒坊中的最后一点烟火余烬,也终于消逝在了天地蒙蒙之中。但是动乱留下的满目疮痍,无所在不在血腥斑驳,却是一时间无法冲刷和抹除掉的。 但是这种东西暂时与江畋无关了。因为他正端坐一处精致窗台下,感受着黯淡而阴郁的天光,幕天盖地淅淅沥沥的湿冷冻雨,枯败草木混杂着晚梅的淡淡香气,让人充满了惆怅和的百感交集。 而具体在案头上,一干新近送来的(官办)邸文、(民办)文抄和小抄上,也只有轻飘飘一笔带过的,诸如“右徒坊过火”、“死伤数百”之类的只言片语。 然而,在那一天一夜的动乱之间,右徒坊相继死伤和受害的人等,光是江畋亲眼所见的,却又何止这些呢?至少那些鲜活生动的面孔,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但是,好在江畋所认识的那些人,无论是跟着自己来到徒坊的樊狮子,还是半路遇到的“可达鸭”和男装丽人舜卿;还是那个舞姬初雨,都活到了最后事态平定。 所以,现如今就是江畋为自己的善行,得到相应回报的时候。虽然,包括事后出现的巡检御史郭崇涛在内,有很多人都充满了疑问,也迫不及待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但是那只惨白少年“可达鸭”,却是当场不管不顾的撒泼和发作起来,给了在场众人一番难看。也让江畋好好感受了一番,权贵子弟仗势欺人、胡搅蛮缠的天然底气和风范。 而面对“可达鸭”口沫飞溅得都要怼上脸的态度,那些官员和军将,居然也只是满脸悻悻然,或是板着个脸一言不发;甚至还有人反过来陪着笑脸,好生宽慰着。 结果这一闹的后续,就是身为重要当事人等的江畋,如今以等候聆讯为由,被安置在了这座属于“可达鸭”名下,诸多“小有别产”之一的幽静园子里,以为修养身体。 顺便也是变相的舒缓和调剂心情。毕竟,在此之前的右徒坊动乱中,他带人一路反复奔走和左冲右杀过来的;等到了另一个世界,又是扈卫着小圆脸儿,一路杀杀杀过来的。 江畋毕竟只是见识比较多,相对大多数人淡漠一些生死而已;却不是天生习以为常的杀人狂,或是以此为乐的杀人鬼什么的。所以,也需要一个能够转移注意力的舒缓手段。 当然了,作为刻在人类骨子里,杀戮与繁衍的生存本能,事后能给安排几个温柔可人的小姐姐,自然是极好的。然而似乎眼下没人想到这一茬,因此他只好用另一种方式来排解。 因此,此刻江畋正在一边回忆,一边继续奋笔疾书;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当中,点点滴滴的见闻和产生的感触,都给写了下来以备将来。说不定还能够成为新作品的素材呢? 那些曾经的手稿已经被挖回来,只是在送到了江畋手上的时候;又被人专程翻看和检查过了。不过。除了其中一些神神道道的设定之外,他们注定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玩意。 而捡回来的那只猫仔,正蜷缩在笔墨文稿之间,微微伸张炭黑皮毛打着盹儿。自从被捡回来以后,它除饥饿本能下进食之外,其他大多数时间,总也是一副眯眼蒙蒙,睡不够睡不醒的样子; 而此刻被它当做被褥一般,裹在身上的东西,则是当时江畋在废墟当中的意外收获。那是在半截烧毁的树心当中,幸存下来的一块火浣布(石棉织物);只是里头包裹物件已融毁成疙瘩。 显然不晓得是哪个大聪明,事先在树木当中挖洞,然后再藏入物件,任其长好之后就遮掩过去的隐匿手段;如果不是焚毁小楼这场大火波及的话,也许就在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而剩下这块尺半宽的火浣布,也算是个小楼生活过的最后留念,所以被拿来作为包裹猫仔的物件;沾染上它的气味之后,就时时刻刻的不肯放开了。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一个公鸭嗓门: “剑仙?” “剑仙先生?” 听到这个声音,江畋不由以手撑额叹息,还好不是在外头,那怕不是社死现场了。随后,“可达鸭”那张惨白少年的脸,也随之出现在了廊下。只见他一身紫底蔓枝锦袍,头戴银丝小冠,自有一派天然富贵气象。 而江畋只能摇头道: “都说了,你是看走眼了。我可不是啥劳子剑仙,这世上也没有这种东西。” “是是,我省的,先生隐逸于市井风尘中,自然不愿为人所扰的;小可定然好好守口如瓶的。” 可达鸭却是顺势做心里神会状说道: “别别,我就是肉体凡胎一个;哪有剑仙会被人追砍的满街乱跑的!你当初只是眼花了。” 江畋继续摇头否定三连道: “小可明白了,先生落入凡尘之后,神通不免严重受损,需得时日来恢复;在此之前,还请让小可为先生护法,也能少一些烦扰。” 然而,可达鸭却又做恍然大悟道: “先生尽管放心,小可对先生自然别无所求,只是几次三番的救命之恩,只求能够报偿一二而已……” “……” 江畋不由有些无言以对了。却是在心中无奈吐槽:你麻痹的脑补怪,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了?就因为,当初出手袭杀青黑郎君的时候,好像被这个家伙给看见了什么。 但是面对自顾自的说道额兴起的,这又不好解释,属于越描越黑的结果,他也只能再度摇头道; “……随你高兴就好。” “剑仙……先生尽管放心,小可当然不会令你失望的。” 然而,可达鸭却像受了鼓励一般的满心欢喜起来,而又拿出一件事物小心道: “对了,我这儿有一块本家(客卿)的身牌,还请先生收下,日后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可以凭此招呼当下。” 于是,待到他辞别出来之后,却是暗自捏紧了拳头,仿若是要在下一刻欢呼雀跃起来了,就连脚步也变得轻灵快捷了许多。引得路过的奴仆婢女一片侧目,却又纷纷低头下去,大气不敢出的做仿若未闻状。 然而,当可达鸭走到了园门内侧,正想开口交换自己的伴当和亲随;却忽然瞥见了一辆螺钿贴花和白铜饰边的碧游车,正停在前庭;他不由脚步一顿而心中暗自叫苦,开始反向欲退,就听马车里想起一个清澈的女声道: “阿玖,你又想躲着我么?” “阿姐……” 可达鸭闻声却是脚步一顿,仿若是整个人都垮了下来:随即老老实实的步入车上。 “……都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后,你不在家静思修养,整天以瞅得空就往外间跑,你这是一点儿都不体惜旁人么?” 车内的女声继续数落道: “有恩必报固然是好事,但是也要知道分寸和体面,才不会怡笑了大方。” “这次可是不一般了,我可是无疑撞见了个奇人。” 可达鸭却是无奈道: “阿玖,你这些年招揽的那些奇人异士还少么?哪怕最后闹到了送官的地步,家中又可曾说过什么?” 女声平静而不以为然道: “你把人安置在别苑里也就罢了,又偷偷拿了高等客卿牌子,就以为没人晓得么?父亲和兄长哪儿,我还可以为你遮掩一二,但你这般恣意的性情,终究要适可而止啊!” “我这个别出家门的不肖,还是不劳他们烦心了。” 然而听到最后这句话,可达鸭却是脸色一变,毫不犹豫的摊手道: “说我丢人现眼也好,有辱家门也好,反正别指望小爷顺着那些人的心意,到老家伙面前讨嫌!” “阿玖,你……还是早些成家,收敛了这些心思吧。” 女子闻言却是没有继续斥责,而是喟然叹声道: “说到成家,阿姐,你想过再嫁么?再不济,也可以找个想好的,我正好有个人选你考虑……” 然而,可达鸭却突然想到什么脱口道: “你个混账东西,就连我也要糟践么?” 下一刻,平稳行进中的碧游车,突然有些晃荡起起来,而冒出几声短促的惨叫来。这时候,另一辆挂着御史牌的马车,也在几名扈从的簇拥下与之错身而过。 第五十三章 来访 雨后方停的别苑之中,充斥着草木与泥土浸润后的清新味。 重新出现在江畋面前的巡检御史,不,应该是挂上绯鱼袋的管城御史郭崇涛,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曾经形容丰俊的他,在短时间内肉眼看见瘦了一大圈,脸眼窝都凹陷了进去。 但是隐隐充斥着血丝的眼眸当中,却像是愈发的精神和亢奋;就像是有蕴含的火焰,在以自身为柴薪缓缓灼烧着。江畋见状,不由主动问道: “郭宪台可还安好,这次还有什么问题么?” “不,之前该问的都差不多问完了;就算还剩下的内情,也不是我可以过问的事情了。” 只见郭崇涛开门见山的说道: “此番前来,我是希望江生,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殿院的号令,还是宪台的要求么?” 江畋不由诧异了一下,又问道: “非也,只是我个人的意思,也是出于职分的请求。” 郭崇涛却是意味深长的摇头道: “毕竟,现如今的殿院上下,又有谁人能直接逼迫和号令于你呢?” “这就奇了,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区区小人物,又怎么担的上宪台如此郑重其事呢?” 江畋却是略有些好奇的淡声道: “在徒坊里带人杀的横尸遍地,手上至少百十条性命的小人物么?还是至少两家以上显赫门第,为之作保的小人物?” 郭崇涛却微微一笑: “江生也太过自晦了,更别说那首临刑自喟的绝句,早已经传遍了上京内外;许多人都在揣测,这位当街喊出大政奉还的当世张俭、杜根,又是何许人也呢?” “宪台说笑了,这又与我有何干系?” 江畋轻轻摇头,根本不接他这个茬: “也罢,本宪听说,江生一直有心打听一些比较敏感的陈年旧事?” 郭崇韬也笑了起来: “正巧,我殿院日常督查京畿内外,有所查询和调问京兆府以下,各处文案档牍的权宜;再说了,难道江生对于那些在右徒坊中,处心积虑图谋甚大之人,就真的毫无想法么?” “是以,我是诚心邀请江生襄助一臂之力的。毕竟,有些事物就算是本地主人,也是碍于身份使然不便过问的;但是对于殿院就名正言顺、少有干碍了。” “那需要我付出什么?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和干系吧!” 这一刻,江畋视野中却是突然闪现出来的提示:“支线任务二:《迟到的救赎》/《沉沦之光》,初见端倪(10%)” “只是,一个日常以备详询的挂名虚衔和权宜身份而已;” 郭崇涛微微点头道: “当下,我正带人跟进一桩案子,恰好有相应的权宜之便。后续的条陈,我自会令人送来好好参详。” 而就在辞别走出来坐上马车的同时,郭崇涛脑中却是想起来,先前拜见和请教于老师周邦彦的情形; “如此看来,这厮就是个天生淡漠外物,而又理智到冷酷的杀坯;可惜错生在了这个太平年景,才无处伸张。” “若是在早生百八十年,怕不是域外大征拓中,大放异彩的显赫人物。哪怕再早二三十年,也能在西南藩乱中,找到一席用武之地。” “是以,当下让他找到由头,可以名正言顺放开手脚之后,自然就不免纵情恣意一番。但是你们居然未能找到足够凭据,这般才最麻烦。” “要是往常凭借这点嫌疑,殿院有得是手段慢慢炮制,这般祸乱根子;但当下牵涉太大。所以,你还是摆明了道义和条件,晓以利害以为打动吧!” “最不济的办法,还是给安排个由头编派在左近,尽量籍此将这个杀坯约束在眼下观察一二。这样他身上就算有再多隐秘的干系,自然也有露出端倪的一刻。” 就在马车行驶回到郭崇涛宅院门前,突然就见那名慊从迫不及待的迎上前来,脸色凝重的对着他低声道: “北苑中搜山的翎卫府来报,已经找到了疑似凶兽的所在!” 不久之后,换乘了坐骑的郭崇涛一行,就此长驱直出长安西北的芳林门;又穿过了西内苑的外缘,最终来到了草木丰茂,哪怕在初春也是丛林深密的禁苑当中。 又沿着已经被踩踏出许多道,马蹄车辙印记的土路一直前行;接连遭遇了数处冒出来盘问的明暗哨卡之后;他突然就听到了前方凋落的山林中,传来隐约的欢呼声。 随后,在一众赶来的北苑司监、飞龙六厩的丞官、御马坊小使、监门郎等相关人等的见证之下;随着扑面而来的某种着血腥和恶臭,一只足足有小牛犊大的恶狼尸体,被翎卫府的甲兵给运了出来。 还有一名粗壮得几乎看不到脖子的千牛备身,一手吊着血迹斑斑的受伤膀子,一边却是喘着气嘶声大喊道: “找到这个畜生的时候,还在附近极为隐秘的洞穴里,发现了好几层的人兽骸骨,不知道有多少受害的……” 然而,相对于眉开眼笑或是如释重负的其他人,最晚赶过来的郭崇韬却不由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可不觉得翎卫府猎杀这头如小牛般的大狼;就是当初能轻易撕碎半火,甲胄齐全金吾子弟的罪魁祸首。 更何况,这般野兽就算是习惯了吃人。那也何必放弃散布在北苑当中,那些诸多流亡人等和黑户的聚居点;而舍近求远地专程跑到,人烟稠密的灞桥附近来行凶作恶? 但是,面对一片欢呼雀跃的场面,他还是忍住当众站出来唱反调的冲动。因为,为了搜捕这支可能潜藏在北苑当中的威胁,在来自各方的压力之下,这些相关所属已经奔波劳苦很长一段时间了。 因此,眼下他们迫切需要一个,对于各方都能说得过去的交代。原本就与此脱离了干系的郭崇涛,更犯不上跳出来触他们的霉头,成为众矢之的讨人嫌。只能回头去暗地里自行验证了。 就在他满肚子心思的回程路上,正在参与右徒坊内善后事宜的台狱属吏慕容武,却又在仓促间突然送来了一个口信;也让他不由嘿的一声,只觉的后背汗毛都要站立起来了。 因为,就在检验那些受难者尸骸时,居然发现了疑似之前灞桥惨案的碎尸现场。这个结果,就像是个闪亮的巴掌一般,狠狠抽打在了,刚刚找到“罪魁祸首”的翎卫府脸上。 然而,让郭崇涛更加惊骇莫名的是,这么一个嗜血残暴的疑似存在。是如何从长安城外的北苑,横跨了偌大的城区;又越过了外郭和坊墙的两重防护,跑到了位于城南的右徒坊里去的? 第五十四章 详询 事实上,江畋发现这位新任不久的管城御史,比自己预期的还要上心。连过夜都没有,就已经把一块“协办御史里行”“比从八品秩”的符牌,连同一叠早已经准备好的档牍,送了过来。 虽然这些案牍很零碎,而且大多数都是再抄的副件;还有一名专属陪同的文员,负责当场答疑(监视?)。但江畋也终于可以从官方记录中,一窥与自己任务二,相关的些许当年内情和背景了。 比如,梁大使他们口中的那位真珠姬,或者说是真珠郡主;乃是前代近支宗室嗣普王的小女儿;而前代普王本身则是当年人称女中尧舜,而保扶了五朝天子的贞明太后,为泰兴帝生的遗腹子。 也是这位人瑞太后,受泰兴帝的遗命临朝扶政,却是表现得相当贤明而几乎不抓权恋权;长久只在幕后发挥影响力。她唯一亲自参与的事件,就是在病重不起的长子神德帝,面前定下例制。 自此历代继任的大唐天子,但凡过了五十岁的知命之年,就要开始令太子监国;而在五十五岁后正式退位为太上皇,就此避居北内颐养天年。以免重蹈开元、天宝之间,怠政误国的覆辙。 因此,这位极为高寿的睿真元明太皇太后,足足活了近百岁,差不多熬死了自己儿子、孙子、曾孙在内的四任天子。但是对于这个幺儿却是难得地宠爱和优抚有加,甚至一直延伸到了真珠姬身上。 属于那种不顾年迈不良于行,也要抱在手里抚弄的隔代亲。因此,很早就指定了采邑和封号,还拥有了随时随地出入宫禁的特权。而真珠姬的别号,就是来自于沧海明珠,当世遗爱的典故。 因此,当容资同样出色的真珠姬,将要成年之后,身份显赫的求娉者络绎不绝,几乎踏平了府邸。最后,还是当时太子妃的嫡兄,如今被称为小国舅的一脉,初步得到了这位护国太后的认可。 但是,就是在同样一个上元夜的灯会当中;真珠姬却在前往宫内礼拜途中失踪了。虽然事后不免惊闻到宫中的太皇太后,而南北衙六军十二卫全出大索全城;几乎把长安整个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 最后,才有人在城西南狱神庙狗脊岭的一处荒僻处,发现了一抬小轿当中,已然身怀有孕而神志不清的真珠姬。贞明太后因此气急之下,开始卧病不起;朝堂也因此掀起了大地震一般变乱。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几乎断送了当时一大批的相关人员人等的身家前程。更有好些直接职责人等被迁怒之下,就此丧命的丧命、下狱的下狱,最不济的也被流放充边。也不知道多少人被追拿拷打致死。 而在高层当中也难以善独。除了政事堂里的一位宰相,和当时的内枢密使,被迫形同去位一般外放督府之外;就连在位才不过十一年的保宁帝,都提前退位让国于太子,避居北内为上皇。 后来,上元夜以南北衙诸军联合巡城,和御史分管城区的例制,就是在此成型的。据说早些年贞明太后在弥留之际,面对前来哭送的天子,交代的后事遗言当中,也是始终念念不忘此憾事。 因此,这件事情虽已过多年;却被视为天家的莫大耻辱和当时朝臣的一块心病。其中好些人因此不得不壮年退养和致仕;但是其中门生故旧什么的渊源,却正好已经成为现如今朝堂的中坚力量。 郭崇涛及其背后的人,显然就是其中之一。由此,江畋也不由产生了一个猜测和想法。显然是当年除恶未尽全功的缘故;以至于眼下居然还有真珠姬相关的物件,得以流传在外而辗转到自己手中。 当下,又成了引发朝堂是非纷纷,甚至是潜在政治斗争的根源?大不管怎么说,事情闹得越大,对于自己来说就越发的安全。因为,如果有人想要遮掩和阻挡这个过程,无疑就会露出更多破绽。 而另一方面,如果能够借助现有体制的力量,找到相关的线索和触发任务后续;岂不是比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更方便的多?然而,江畋似乎低估了这位郭御史的热忱和干劲了。 仅仅第二天早上,他正在慢慢品尝园子里提供的酪粥,一边继续思考着如何方便快捷地借力打力。就见到了开始出现隐隐眼袋的郭崇涛,也再度登堂入室坐在了自己面前,也要了一碗酪粥。 毫不顾忌体面的唏哩呼噜有声,三下五除二喝掉之后;这才顿下碗盏抹着嘴边,而用一种深沉的表情,目光灼灼的看着江畋道: “江生,你能否给我交代个准信。” “此话怎讲?该说的我不是都已经说了,还抄录成文字了么?” 江畋不由微微错愕了下,才淡然道: “那你,是否还有什么可能遗漏的?比如,看见或是遭遇过,什么异乎寻常或是不合常理的事物?” 然而,郭崇涛却是依旧目不转睛道: “不瞒你说,金吾左街的人,在右徒坊中发现了,多处被残杀过的碎尸现场。” “宪台,你这是太高看我了吧?这样的指证,我可担待不起。” 江畋却是不为所动,低头喝了口粥轻笑道: “不不,我在意的不是这事本身,更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既然都持械走上了街头,那又有多少还是真正的良善之辈?” 郭崇涛却是摇头道: “然而,仵作房在仔细拼凑了其中一处,可能找到的所有尸骸后,却发现似乎多出了一身衣袍。” “那还真是巧了。” 江畋越发坦然地笑起来道:那团破烂还真正复原什么才是有鬼。 “一件衣袍而已,当然证明不了什么;但是我希望看在日后互通声气的份上,江生能够为我答疑解惑一二。” 郭崇涛这才顺势抛出最后的要求: “还请说说看。” 江畋这才颔首道: “假若,假若有一种体型硕大、惯于嗜血伤人的猛兽;我该如何才能将其掩人耳目,并且避过例行的搜捡送到高墙遮护的城坊当中,又该如何在事后藏匿踪迹呢?” 郭崇涛想了想,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式的开门见山道: “这个啊?其实,可以分解成好几步来理解和进行。” 江畋却是略有些失望,但还是解释道: “首先,我需要一个或是数个善于驯兽,尤其是猛兽的好手。” “驯兽好手。” 郭崇涛心中一动,却依旧有些不得其法地反问道。 “对啊,所谓的嗜血猛兽,如果没有能够驾驭和约束的手段,又怎么敢轻易地放出来;就不怕失控和反噬么?这必然需要从小驯养的经验和手段。” 江畋顺势分析道: “其次,你要稍稍放开想象力,既然是凶兽是有人驯养的,为什么就一定要设法亲自送到城坊里去呢?” “你是说?” 郭崇涛不由愣了下,像是抓住了什么头绪。 “难道不能让这个凶兽天赋异禀,自行在墙外跳跃、攀爬着越墙而入,然后,再在内里安排接应,就相对简单多了。” 江畋继续放飞思路道: “再者,对方完全没有长期藏匿的打算;而只是打算用来测试一二,操纵杀戮手段的话,那还有什么比与外间隔绝,又有人为内应的右徒坊,更适宜的场地呢?” “就算是在事后不慎露了形迹,也方便在持续动乱中,进行后续遮掩和灭口;就算是有个别人瞥见了;怕不是也被当做看花了,或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的,谁会觉得可信?” “若不是,宪台在此事上心中早有定见的话,我此番说得再多,怕也不是被当做了痴人说梦么?” “该死!” 听到这里的郭崇涛,突然就捏拳站了起来连声骂道: “该死!” “该死!” 第五十五章 不久之后,在右徒坊西北角外延的一处墙面上。冒雨搜索的扈从和干办公人们,还是找到了些许明显是被抓挠出来的痕迹,以及曾经停留过满载重物的车辙。 只是,因为连日下过雨的缘故,这些痕迹在雨水冲刷和浸泡下,已然不甚明显;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来。就连车辙也变得松软泥泞难辨趋向了。 虽然,看起来线索再次断了,但是郭崇涛的眼神却是越发的明亮和亢奋起来。对方既然依旧露出了端倪和踪迹,那至少让他明确了具体的方向和大致目标。 然后,他按照某人的建议和规劝,派人用长梯爬上墙去,给这些延伸到墙头的痕迹,灌入特制的快干泥膏。 待到干透之后再逐一取出,已然成型的膏模;就可以依照这些大小不一的膏模;反推出目标的爪型、大小和力量来。 在逐步完成了这些之后,随即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连忙对着左右喊道: “快,派人去取守备处和监押各房的名录,就说我要逐一验明正身,以为善后抚恤所需。” 既然,已经验证这件事情的背后,可能是存在内应的配合,那些幸存下来的武侯、监押等公人之中,又怎么能确保没有丝毫问题呢? 只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怕不是足以让嫌疑人等,乘机遮掩了许多东西。另一方面,当下涉事调查的衙门就有好几个,怕不是早就消息漏成了筛子。 然而,正所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的基本道理。当郭崇涛火速赶回到坊门楼处,强行取来了在录名册对照之后,却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其中居然小半数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其中,最多见的就是日常里虚冒吃饷,而本人从未到任过一天的空头员额;然后,是名不对人的花钱顶替现象; 道理也很简单,右徒坊虽然对外封闭,但是内里长年居住者数以万计,各种衣食住行、生活起居的方方面面,却是有着大把的油水可捞的。 最后,郭崇涛派去查访那些右徒坊管头的人又回报。作为右徒坊的重要管事人之一,守备校尉陈观水并没有回到家,而是在当下这个节骨眼失踪了。 这个结果既让人震惊和骇然,却又不怎么意外。如果是他这个守备官出了问题,那长久下来的时间里,就足以遮盖住太多的东西了。 毕竟,作为各种罪犯囚徒所汇聚的右徒坊当中,时不时因为各种因由死伤个把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其中还有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所造就的黑户那就更不算人了。 如果,是在局面可控的情况下,操纵凶兽对那些不在户籍上的隐匿人口,所进行猎杀尝试;那哪怕场面再血腥和残酷一些,也根本就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但是郭崇涛反而有些不着急了。接下来,只要保持足够追索的压力和人力物力的投入;终能够逼迫得幕后黑手,暴露出更多破绽和蛛丝马迹来。 毕竟,原本是军中出身的陈观水,能够被打发到这右徒坊值守,不是凭空发生的;至少是有着种种干系和内情所在,正等着他逐一的挖掘下去。 而在不知名的别园当中,江畋也在一边逗弄着刚刚醒来,吃饱喝足羊奶的那只猫仔;一边看着被人专程转送过来,梁大使府上的信件。 不过,这一次就不是之前那种,明显有人代笔例行的客套文字。而是他救回来的那位便宜学生洛洛,亲笔所书的第一封回信,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日记。 虽然只是流水账一般,提及了一些日常琐事,但蕴含在字句中,婉婉的小儿女情怀和点点滴滴的心声,仿若是一股涓涓清泉一般,宛然流淌在其中; 也让人感受到了,女孩儿正在从这些事情当中,慢慢走出来的迹象。因此,附录在其后的梁大使手书,则更加隐晦的在致谢中提及;希望能够籍此继续帮她开解出来。 对于这一点,江畋当然是乐见其成了。因此,他很快就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却也没有什么劝慰的话语,而是对她告平安的同时,活灵活现描述了一番,饲养这只猫仔的日常。 写到最后,突然就听见“咪”的一声,却是这只猫仔好奇过甚之下,不小心前爪踩到砚台的墨池中,然后连忙舔的舌头、胡子、嘴毛都一片乌黑了。 江畋却是有些忍唆不禁之下,突发奇想一把它提颈拎过来;然后用它蘸墨的脚掌,在自己的署名边上,按上一个梅花般的小小球印。然后,又添笔请她给起个名字。 然后,放下一桩心思的江畋,也开始用意念操纵着那块火浣盖布,开始上下左右飘浮着,逗弄着那只猫仔来。正在玩得不亦乐乎之间,突然就听到到可达鸭那熟悉的变声: “先生,我又来了。” “先生,你那里还有存稿么?” “我找了个可靠的书坊……” 听到这个消息,江畋也有些无可奈何的以手撑头,这家伙明显有些过于热衷了。然而这一失神,却让那块逗猫的火浣布,突然就脱爪甩飞到了一边,落在用来除湿的炭盆上。 然而下一刻,想要用火钳将其夹起来的江畋,却咦声顿下动作。因为在火灼之下,那块火浣布上赫然显露出,一些线条和斑纹来。 然而不久之后,这封被转送出去的信件,却是被小心拆封打开在了一名华裙宫装的女子身前。虽然她被帷帽遮去了面容,但身姿婀娜毕至在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明媚动人而又不敢亵渎的意味。 “那些人也实在太言过其实了。” 只听得她轻轻一笑道: “这不过是坦荡自然的师生孺慕之情;为何非要揣摩以阴私之欲;明明是颇具任侠之风的人物,怎么就在他们口中变了调呢,还枉自我来做了这个恶人么?” “那,敢问君上,是否要?” 帘幕外当即有人请示道: “当然,要继续看下去了。” 女子却是淡声道: “毕竟是牵涉到阿玖的事情,他尽管恣意任性一些无妨,我却要暗自为之好生把关一二的。” “此外,那些准备送出去刊载的手稿,也不妨抄录一份与我好了。” 第五十六章 建议 而江畋在拿了一份写好的《仙剑奇侠》部分手稿,再度打发了上门拉近乎的可达鸭之后;就专心端详起这块火浣布上,所烧出来的图纹了。 却越看越像是某种做了标记的地形图;难道这其中还涉及到什么秘密的埋藏点么?只可惜没有具体的参照物,光凭一堆线条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只是,这个玩意为什么会正好藏在,右徒坊东区小楼的后院老树里,就实在不得而知了。毕竟,当地早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什么线索也没有剩下了。 接下来,江畋在早食消化的差不多之后,就沿着园内精舍旁边的大池子,开始例行的晨间锻炼和能力探索;比如用“导引”能力,操作各种物体来打水漂什么的; 当他一身大汗淋淋地回到精舍当中。回头就见早有人等候在了廊道下。却是昨天跟随郭崇涛而来的那名傔从;只见他面带恭谦地叉手行礼道: “防阖郭凤,见过江协理。奉命前来传达奔走,还望协理不吝赐教。” “好说,不过你家宪台未免也太急切了吧。” 江畋不禁笑道: “协理见谅,实在是因为事情有了进展,这才想要继续请教一二。” 傔从郭凤却是面带歉意道: “这么说,你们已经可以确认了,那确是一种巨大的生灵,或者说不明兽类?” 江畋反问道; “确实如此,只是后续的行迹都泯灭的厉害,只能暂且根据其爪印间距,推断至少有丈身长,利爪盈尺,坚逾金石,而力足裂石。” 郭凤点头道: “这就够了,既然它是生灵,又体型巨大,那意味着日常的进食量也不会小;而且不是普通的饮食,而需要大量肉食才能养得起。” 江畋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分析道: “而在出入转移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而不是招摇过市,想必也需要特制的交通工具。最好是运载量足够大,日常里让人司空见惯的事物,你们大可以在这两个方向入手。” “明白了,兴许可以从东市里最大的肉行,还有出入东门外的柴草市,探寻一番。” 郭凤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振奋色来。 “除此之外,操纵的驯兽之人,长久相处之下,也应该具备一些特征……” 江畋继续补充道: 然而,在江畋陆陆续续分析了一番细节之处后。郭凤又适时开口道: “宪台,令我询问协理,久居(禁足)园内,想不想到外间散散心否?” “那条件呢?” 江畋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反问道: “只求协理,能够适时到指定之处,亲眼察看一番,能给些建言就更好。” 郭凤毫不犹豫道: 然而,在气象万千的皇城大内。随着早朝结束的钟声敲响;无数朱紫衣冠的身形,自巍峨高耸的明堂大殿中,如大水漫灌而出;随后又汇聚成了三五成群的许多股涓涓细流。 而作为御史殿院左督院的周邦彦,也来到了位于皇城前朝西南角的推事院内。而在一间专门用来待客的耳房内,专署长安城南的管城御史郭崇涛,赫然依旧等候多时了。 就见朝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的周邦彦,开门见山的道: “你派人送来的东西,老夫已经看过了;但是老夫还想问你一句,你真的要决意这么做么?” “老师应当明白我的心意。” 郭崇涛眼神坚定的回答道: “哪怕此事已然不在你的职分当中,并且可能平白得罪许多人的干系?要知道,你那位师兄(魏东亭)就在小三司里干办。” 周邦彦又追问道: “还请老师助我一臂之力!” 郭崇涛不为所动的重复道: “好!” 周邦彦却是顿声道: “不愧是我在考揭试上看中的学生!多少人在殿院里庸碌蹉跎一生,都未能够走出这一步;老夫甚为欣慰啊!” “老师?” 郭崇涛反而有些惊讶道: “若只是想要循规蹈矩,按步就班的任事,那又何须来我宪台三院。” 周邦彦摇头道: “风闻奏事敢为人先,才是我肃政台为上分忧、为国张目的本色。多少人就是参不透这些,所以毕生也止步于此了。” “你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也需要这么一个机缘。尽管去放手做吧!若是有人过问,老夫身为殿院左首,自然要为你遮挡一二的。” “如果,你觉得金吾六街使和武侯署,已然不够了用;那就许你从台狱里和察院处借调人手吧!老夫自会打过招呼,相信他们也愿意协力尽早查明干系。” “老师……” 郭崇涛此刻却是有些感怀的无以复加: “对了,那位高氏子应承了出来协力了么?” 周邦彦又问起另一件事来: “已经应承了,不瞒老师说,这其中的一些干系,还是得他指点,才得以……” 郭崇涛低声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尝不能再宽放一些,示之以诚呢?” 周邦彦却见怪不怪的继续道: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又是隐秘甚多的非常之人;又何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呢?区区一个员外官,又算得了什么。” “老师,这世上……难道真有,那些诡异之物?” 然而,郭崇涛却是再度欲言又止道: “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只是大多数凡俗之人,所见有限而已。” 然而,周邦彦闻言却是淡然道: “若非当年梁公开海拓域,后人又怎知那寰宇海内,竟然还有那么奇形异状的生灵和物产么?” “老师教诲得是。” 听到这里,郭崇涛似有所悟一般;却是不由想起来曾放在万国博物园中,那些丈高的巨(象)鸟、狰狞可怖的(巨蜥)大地龙,还有一座宫室也装不下的大鲲(蓝鲸)骨架。 待到郭崇涛拜别而去之后。周邦彦却是在耳房中,独坐了好一阵子,才重新对外开口叫道: “来人,拿我符信去尚书省左密阁处预约一二。” “就说我要调看宝元六年、大中四年和显庆十一年,关于异闻部和妖乱类的档牍。” 第五十七章 所闻 当前来接送的马车,缓缓驶出了这座占地颇广的别园之后,江畋才回头看了一眼门楹,上面毫无任何花饰和纹路,只有字体相当古朴的“清奇馆”三个撰文。这就是自己这段时间停居的所在么? 而当马车驶出了高墙绵连和绿幕成荫的曲折街道之后;随着逐渐从稀疏变得稠密起来的行人和商贩;各种市井间居家生活的气息,也一下子呈现在了江畋的眼前。虽然对于前身而言早就习以为常。 但是对于当下经历了太多事情,几乎就没有停止过战斗和厮杀的江畋而言,却是难得安心和放松的一幕。而在一条大河蜿蜒的远处,甚至还可以看见类似宫墙的所在。顿让他脑中浮现出“曲江别宫”“芙蓉园”之类的字眼来。 而自己所在的“清奇馆”也是颇具来头,竟然能够在这曲江别宫附近,拥有占地不小的一席之地。只是,在这一番风光霁月的繁华盛世之景背后,又隐藏着多少黑暗和污秽呢?想到这里,江畋对着正在驾车的傔从郭凤道: “介不介意,我在路上你稍稍耽搁一二?” “但请自便。” 然而,郭凤在微微诧异之后,却也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来道:同时,还相当贴心的顺手从袖带里,掏出一个钱袋来。江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别园当中衣食住行都无需花销,所以也没有了出门带钱的习惯。 因此,当江畋所在的马车,最终抵达了位于长安东南角一隅,修政坊所在的新设场所;就可以看见远处那地标性的建筑——位于昌国坊内的大慈恩寺内,哪怕在后世都大大有名的大雁塔所在: 大慈恩寺就是太宗为了纪念生母窦氏夫人,(也有说是抚养他兄弟长大的姨母小窦夫人)专门敕建的。而大雁塔则是那位写下《大唐西域记》,而成为安西都护府开拓指南的玄奘法师,曾经译经传法的所在。 只是这个时代的大雁塔,与后世多次重修过的那个旅游景点,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因为,在百多年前的地震之后,重新修缮大雁塔。因此,当今的大雁塔不但内里被加固过,而外间也以化石膏(水泥)抹面。 而在四向的塔面上,又以防水耐磨的涂料,描绘上了四大护法天王的彩相;因此,不管你位于东南城坊内的哪个方向,只要能够看见大雁塔的所在,就可以根据面向自己的天王画像,判断出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 而在这座大雁塔内的顶端,又有类似浑天仪的自转计时机关。因此,在子时和午时过半之际,塔内就会自然开始撞钟鸣响;以为定点的报时之需。由此,也成为了当下长安城内,万年县下辖“新三十六景”之一。 而郭崇韬所领的新场所,就位于修政坊四门十字街的南街部分,靠近南坊门附近的左街。而斜对面就是开元名相张九龄的故宅。如今内里是尚书省亭子与宗正寺亭子;《辇下岁时记》载云,新进士牡丹宴,或在于此。 郭崇韬的面子当然没有这么大。因此,他此时占用的只是一处公中抄没的富商宅邸,所改造而来三跨两进一园的中等馆院。因此,只要站在内院的楼阁上,就可以看见东南面坊墙背后,波光潋滟的曲江大池。 代表身份的乌头门前,也被重新设立了双马石和横拒、拦栅;挂上金吾街使字样的木牌和灯笼。算是在低调不显当中,多出了那么一丝丝官府的意味。而在江畋重新下车之后,身边已经堆积了好些吃剩的签子和蒲叶、包纸。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短时间内要了解当下民生相关的基本情形;从那些活动范围较广,对物价变化最为敏感的,流动小商贩入手,无疑是最为简单有效的途径了。光是饼食、汤饭等日常主食价格,就可以投射出许多信息。 比如在如今长安城内,主食最贵的居然是栗(小米)和秫米(大黄米),每斗(十升/约12斤)四十五钱;其次是(小)麦,每斗三十七钱,磨成面后就是每斗六十三钱;最便宜的反而是稻米,每斗居然只有三十钱。 而稻米当中,除掉一些诸如香稻、龙睛米、鸡血稻、碧糯梗、红莲稻等专供上层的特色品种之外;价值最贵的是来自江东道的浙米和剑南道的西川米、岭南东道的珠米;安东都护府的响水稻、荆湖南路的松涧米。 而最便宜最贱的则是来自安南、夷州、林邑、水陆真腊等地的蝉鸣稻、鼠牙米。因为属于口感甚差的早熟、速生品种,被当做北上输贡的海漕船压舱物。因此最低时斗米只要十五钱,而如果是官府放出的赈贫(陈)米,那就只要九钱可得一斗。 但是在长安市面上最多见的,反而是在关内道及邻近山南东道、河南道,所广为种植的昌谷米、伊洛米等等。所以,在这些各方送京的低成本粮食保障下,哪怕贩夫走卒之辈,单纯说填饱肚子是没有太大问题。 但是想要更进一步地提升生活品质,那就只能用白居易兄弟的名字来形容。当初他们的老爹白季庚,取了自己外甥女的一代奇人;给兄弟们起名一个叫乐天/居易,一个叫行简/知退,由此可见在京师生活的尤为不易了。 尤其是自百多年前的海陆大开边之后,诸多海内、海外的诸侯分藩,臣属内附的属国邦君;还有天下三十二道州府,六大都护府又十几个大大小小都督府;各色进奏院和藩邸、贵家,相继在京置业的结果,就是让长安地价愈发滕高。 就像是江畋的前身,还是靠得东海社担保的干系;才得以相对廉价半年一结的四百五十钱价格,万年县光德里文新巷租下一处栖身之所。但有更多汇聚上京讨生活的士民百姓,根本就住不起城内而只能在诸多城下坊安身。 因此,当下的长安城从南向北有着天然的差别性;越发北面的城坊就越是相对户口稀疏,占地广阔,而低矮平坦的深宅大院越多;而越往南面则是越发林立的楼层渐高,而坊内建筑的间距也越发的杂乱和密集起来。 而在东西向城坊分布当中,又以诸多寰宇海内商人,普遍云集的西面;以及因为公卿贵家扎堆的,各色馆墅园林豪宅比比皆是,的东面,而称之为西富东贵的格局。当然具体到某个城坊当中,又各自具有不同的特色。 而大量在陈旧破败与杂乱纷繁,却动辄六七层高的筒楼、叠屋之间,以蜗居栖身的那些平民和贫寒士子;则是城南末端诸坊当中,一道名为“蚁居”颇为独特的风景线。同时也是江畋前身取材时,最喜欢混迹的所在。 因为,相比那些帝王将相、公子小姐们,几乎都依旧成为套路的烂熟故事;在这里发生的悲欢离合与人间忧喜,无疑是更加真实也更接地气的所在。因此,哪怕最后写出来的内容上不得台面,也依旧可以获得相应的进益。 甚至有一段时间,为了就近观察某个对象,他都住在其中一处的筒楼里;与人声嘈杂若市、上下为邻的各色人等,没少打过一番交道。所谓的筒楼者,乃是一百多年前,那位梁公收复长安之后,以留守身份所主持的京师重建工程产物之一。 因此,具体到每座筒楼身上,在用料和规划上还算用心。哪怕历经百多年的使用之后,依旧可以满满当当地住上百家,或是数百人的生活起居;而在外表斑驳开裂的情况下,保持着内里基本的居住功能。但是叠屋就不行了。 叠屋乃是民间仿照筒楼的形制,不断叠加自建的产物。但是因为往往没有能够打好地基,就盲目增建上数层的结果;就是地基的不断沉降,以至于某一天,毫无征兆就轰然坍塌。但是架不住叠屋的租金比筒楼还要更低廉,是以总有人趋之若鹜。 因此,在郭崇涛不在的情况下,这处无名的馆院其实是相当的冷清;只见到寥寥无几的几名留守吏员而已。于是,在平淡无波的登记身牌和留下手迹之后,江畋就顺势主动提出,想要到现场看一看的要求。 第五十八章 所见 于是,在不久之后,江畋就在一小队人的陪同之下,来到了位于长安城东南郊,灞桥市附近的第一现场。一座草木枯败,建筑坍塌得只剩下一些墙面的小型废庄当中。 按道理说,作为大量人口廆集的关内之地,又是京畿道境内的长安城郊;不应该会有多少被荒废的地方。但因为灞桥市所联通的灞水沿岸,曾经建立了大量的水力工坊,因此不免影响了周边农田用水才被废弃。 当初据说十分惨烈的现场,也已经被清理过了;然而,江畋走入这些断壁残垣当中,依旧可见仅存墙面上发黑的残迹,以及缝隙当中干枯的残留物;而地面也依旧长出了凄凄点点的嫩草绿芽来。 虽然是象征性的虚应故事,但江畋同样也是颇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在短时间内杀死并撕碎,六名全副甲胄的金吾子弟。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眼郭凤身后,那两名身穿明光甲的金吾士卒。 得益于那位穿越者前辈梁公,所带来的的诸多便利和遗泽;大唐的锻钢技术和钢铁产量,也有着突飞猛进的发展。因此,在泾水和黄河上游,不但有专门煤运码头,还有就近设立的冶铁场和水力锻造厂。 因此,在甲胄精良的同时,大唐军队披甲率很高;还同时作为朝廷的赏赐和专供产品,大量输出到那些,正在征拓外域的远藩属国中去。就像是这两名金吾士卒所穿的明光甲,是也是改良过的产物。 没有了后世被戏称为铁奶罩的圆护,取而代之的是整片胸甲。虽然是在相应的颈肩、手臂和大腿部分,都减少配重后的轻便型;但将胸口和下摆严丝合缝遮护起来的大片钢面,看起来还是相当地可靠。 如果是他使用“导引”能力,进行远程袭杀的话,也很难一口气穿透这些钢片遮挡的位置,而需要另寻那些暴露出来的头脸,脖颈和下档等要害;才能一举建功的。而且,人数一多就基本要抓瞎了。 而后,当他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也实在没有什么发现;毕竟,据说当初现场被收拾的很干净,就连地上沾血的土都被铲了一层回去。光靠陪同的郭凤,口述一些当时现场勘验的记录,并不能有更多收获。 尽管如此,作为陪同(监视)的傔从郭凤,还是颇有耐心地细数了当时的情景,以及一些后续的猜想和判断。哪怕江畋除了提问之外,也没有更多的头绪。毕竟,已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然而,江畋最后还是提出了一个想法,找到这处废庄附近的最高处;好好地俯瞰一番这里的地形。随后,他就手脚并用地轻松攀爬上,靠近灞水的一棵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几乎遮挡了小半亩的大树上。 然而,这一看却让他看出一点端倪来了。这座废庄不过是数十户人家的规模而已;但是坍塌荒废的建筑布局,显得十分紧凑和规整;这也是当年泰兴中兴时,是用来重建府兵的典型军庄布局特色。 而所有的房舍,都整齐划一地环绕着正中位置,被专门留出来一大片空地;那既是收货时堆积粮食的晒谷场;也是日常定期操行阵伍的小校场。只是随着历朝的演变被废弃之后,平地长满了荒草。 但是里面有一片荒草的颜色,似乎与周边略有几分差别,颜色显得更淡一些;就像是出芽的更晚一些似的。想到这里,他在一张仓促手绘出来的分布图上,做了个标记之后,就再度来到了大致所在位置。 “可是有什么发现么?” 这时候,郭凤也似有所觉地凑过来道:然而,随同的那两名金吾士卒,却是难免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 “有那么一点点吧,需要验证一下;” 江畋不以为意的回答道: 随即他大致标定了一个长条形的范围,让人用随行带来的小铲子,从一端开始逐一的横向探挖下去;这也是他在护送考古队时,学到的一点小技巧。而在他示范下,郭凤也带着另外两名公人,拿着工具加入其中。 “用铲子先往下戳,感觉遇到了硬物,就挖出来。” 江畋见状,也顺势交代道: 片刻之后,在他一连翻出了十几个,夹杂着卵石、碎石和草根、虫子的十几个小坑,突然间就听到身边有人叫了起来; “挖到不一样的物件了。” 随即,一个黑乎乎的小物件,被敲掉沾满的泥土和根茎之后;赫然露出了有些锈蚀的金属质地来。随即郭凤就将在外警戒的,其中一名金吾士卒喊了过来。用这枚小物件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果然如此!” 随后,他就发出了丝丝抽冷声,而面色变得无比肃然道: 而下一刻,江畋也看明白了,刚挖出来这个小物件虽然锈蚀严重,但是却与这位金吾士卒的胸甲一角,形制颇为相近。随即,那两名金吾士卒也不由主动加入了探挖的行列中;不多久就将这片长草的地面全部翻了一遍。 同时也收获了更多,明显是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崩碎的甲片,系銮兜的丝涤,作为甲衣内衬的粗稠布条,甚至还有几节灰白的指骨。这一刻,江畋也终于可以确定,而对着郭凤正色道: “看来,这里才是那些人遇害的第一现场啊。” “江生是说?” 郭凤却是有些犹疑道: “应该是有人在这里偷袭,并杀害了他们之后,再挪移到不远处的另外场所,刻意的碎尸当场以为瞒天过海。应该是想要遮掩什么,或者说,被无意发现了什么?” 江畋继续推演道: “好,我这就传讯回去找人。咱们继续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更多的线索来。” 郭凤却是毫不犹豫的咬牙道: 随后,在继续扩大了挖掘的范围之后,除了偶然发现甲片和破碎织物外,又挖出了一个狭长半透明灰白色,类似骨质一般寸长事物。然而,见到这个东西,江畋心中再度一动,却是想到了什么。 随后,他拿起这个骨质物件的尖锐处,在要来的一把制式横刀背上,轻易地划出一道道的浅痕。而这时候,四下里的挖掘和探索也再度结束了。踩着凹凸不平翻出来的草茎和泥土;江畋却是顺势来到了一座坍塌房舍前。 这里应该是这处废弃的前军庄,日常里的谷仓和公库所在。因此,透过墙上的裂隙,可以看见里面已经朽烂不堪的梁柱残余。塌陷在地上的碎瓦砾,以及一览无遗的木板和砖铺地面;等等,砖铺地面?江畋随即叫到: “有水么,拿些水过来。” “用我的!” 而这时候,那两名金吾士卒中,年长的那位却是毫不犹豫递出了一个皮囊道: 随即,江畋就将其中的液体,一把一把的倾倒在这些砖面上,却发现颜色也有些不对,再闻了闻居然是酒水。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将皮囊里的酒水给倾倒干净,然后,又有人递来一个,却是那名年轻的金吾士卒。 当第二个皮囊里数斤酒水,也倾倒了只剩下一小部分时;明显的变化终于发生了。相对于其他地方慢慢吸收干透的痕迹,在最内里墙角处却是在冲刷开尘土之后,冒出了几个类似空腔效应的水泡来。 “就是这里了!” 江畋毫不犹豫的喊道: 随后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就有人争相抢上前去,将嵌在地上的铺砖给纷纷翘了出来;又挖开浅浅一层的覆土;顿时就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厚实,还带着锈蚀拉环的硕大木盖板轮廓。 随着沉重滞涩的木盖板被合力揭开,顿时就扑面而来一阵积郁了不知道多久的陈腐和霉臭味。随即,郭凤就已然迫不及待的丢了一个,点燃起来的纸卷下去,晃晃悠悠的飘荡了好一阵才慢慢熄灭。 随后才有一名随行的公人,满脸毅然的系着绳索跳了下去,随即又发出了一阵砸到一片响动声来。但随即他就连忙拉绳喊道: “我没事,只是梯道断了。” 片刻之后,江畋也顺势来到了这处地下空间,在马车上拿来的白琉璃风灯照耀下,可以看出这是一处地下仓窖改造而来秘密场所;不但被专门扩大和加固过;甚至还有专门的通风口,而引入隐隐流动的空气。 只是里面除了一些倾倒的木架和框笼,就再也没有剩下什么了。然而,如果拿风灯照近了看,就会发现沉积在四壁上的那些斑驳痕迹,并不是土层堆压的自然纹理;而是类似喷溅上去的东西。 因此,与其说这里是一处秘密藏身的所在,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地下的监牢和刑狱;或者是兼具某种试验场地。而后,又有人在敲击四壁的时候,再度找到了一个被堆土掩盖的暗门; 沿着暗门走过一条狭促斜道之后;居然是出现在了一口被枯枝败叶,遮挡了大半的枯井里。而在这口上小下大的枯井里,不但堆积了一层疑似人畜的骸骨之外。在四壁上,俨然还有横七竖八的划痕,攀沿而上。 当江畋重新退出这处地下暗室之后;就见到郭凤满脸肃然的迎上前来,低声而急促的喊道: “刚刚发现了有人在外窥探,依旧让人绕过去捉拿。” 第五十九章 再接 “却还是给他跑了。” 不久之后,郭凤就得到外间值守的人回复。然而他的语气却不像有多少遗憾的继续道: “不过,既然在事情都隐匿了这么久之后,重新露出了破绽和端倪;那说明藏在暗中的对方,并非是无懈可击的,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 “说到底,都是多亏了江生洞察入微的本事啊!那些无能之辈,可是将大半个庄子都翻了过来;却始终未能发觉,这近在咫尺的重要干系。” 然而说到这里,郭凤却是欲言又止的反问道: “不知道接下来,江生可愿再前往,右徒坊处故地重游一二。我家宪台正在忙碌此间事,或许可以有所助力一二……” “好啊,请带路吧。不过,我就不能确保,依旧还有什么新发现。” 江畋点点头心道,这算是通过了初步测试么?不过,为了尽快打开局面,还是不能让别人一下子,拥有过高的心理预期值。 另一方面,他也是对于这个隐隐躲在幕后的黑手尤为不爽;不想办法借助官方的力量挖出来解决掉,难道自己要仗着那点恩情,在别园里躲上一辈子么。 “这个自然,无论如何,都要多谢江生的义助援手。” 郭凤也释然的笑道: 就在江畋随着相关人等,回到了修政坊的临时署衙;却见那两名同行的金吾卫士之一,之前送上水囊的年长者,走上前来低声道: “在下右金吾执戟陈文泰,多谢江生为我死难的袍泽,重新找到了线索。” “如日后有什么可以勉尽薄力之处,还请使人到长安县右街使处,给在下留个口信就好。” “好说。” 因为这一刻,他居然感觉到了任务进度,又增加了那么一丝丝。这位,或者说是与这位相关的事物,难道也是触发任务线索的一部分么? 就在一行人回到了修政坊的不久之后。两名金吾卫士之一的另一位,也提前告了事下值换过一身常服;就此来到了武侯署内里,一名深青袍服的年轻官人面前:恭声为礼道: “中候,那位去了之后,当场就有所发现;还找出了当时的真正现场,以及暗藏废庄中的密室。” “这么说,这位当世杜根、张俭的奇人,居然还真有几分能耐;都把京兆府和翎卫府的那些人,反衬成酒囊饭袋了?” 年轻官人闻言却是微微错愕,随即又道: “那你就该继续跟进了,看看他们最后能够挖掘出个什么样的道道来。到时候,朝廷专设暗中查访的小三司毫无进展;倒是打草惊蛇、敲边鼓的管城那边出了成果;那可真是乐子大了。” “那敢问中候,是否需要?……” 年轻金吾卫士,又意有所指的问道: “不要给我徒多生事,凭的惹上无端干系;难道你以为,小三司那边,就没有人暗中盯着么?里头那魏(东亭)宪台,可是郭某人同出一脉的学长和师兄啊!” 年轻官人却是摇头道: 而在重新登记了身牌和后续事宜之后;再从修政坊乘车向西前往右徒坊,也不过是几刻的时分。然而看起来气色憔悴,明显操劳过度的郭崇涛,却是提前得了通报主动迎了出来;声音嘶哑而倦怠道: “多亏了你的发现,却是帮了本宪的大忙了;接下来,却是还请继续指教江生了。” “此乃应有之义,” 江畋淡然点点头,又主动要求道: “只是在前往现场查看之前,是否能够给我提供一份,这右徒坊最近一次翻修和兴建,所留下的布局图样?” “好!还请稍待片刻。” 郭崇涛亦是满口答应到: 毕竟,当初他将这位从别园里请出来,也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万一心思;但没有想到一出手就真的给了自己这番惊喜。这也让籍着查案为由,间接插手他人职权范围,而显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郭崇涛,所承受的压力一下子就减轻了许多。 毕竟,相对于右翎卫府和京兆府,接连在这件案情上所闹出来的纰漏和疏失;或者说是形同敷衍的态度。一下子就反衬出了他这边一心为公,竭尽所能的难能可贵了。因此,哪怕对方提出的要求,明显有些不合规矩,他还是大包大揽地应承了。 毕竟,这右徒坊已被焚毁了大半数,尤其是北区和中区死伤惨重之下;旧日留下的些许地形图,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但是如果能够因此有所发现的话,对于差点就要被案中所蕴含的复杂内情和背景,给逼疯的郭崇涛而言,却是难得的助力。 接下来,他甚至还有余裕放下心情,陪着江畋说上一些,自己对于这右徒坊内,错综复杂的事态分析和案情推断;同时也再度仔细确认在那处废庄当中,可能有所用处的每一个细节;直到作为下属的慕容武,带着一大抱筒装的图卷回来复命。 只见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在场对坐的江畋之后,才对着郭崇涛轻声解释道: “宪台,因为案牍房里正缺失了,所以又到架阁库重新找了一遍备用的。” “只是架阁库里年久失修,漏雨虫蛀之下多有损溢,只能找到眼下这些尚且完好的了。” 郭崇涛闻言却是微微别了别眉梢,随即开口道: “也罢,让暂时手上没事的人,都上来帮忙,先找出年成最近的图卷。再把需要查探的位置,标注出来以备详询。” “诺。” 慕容武应声退出: 不久之后,在十多名被召集而来的文吏随员,围绕着案席上逐一查找的哗哗动静声中,时间也似乎来到了正午。而外间也随着隐隐传来了炊食香气,挑送和提拎进来了一大堆的食盒。却是例行公廨午食的时间到了。 而江畋也同样得到了一份,被戏称为“乌台弹评饭”御史台特色的官中定食。相比外间传言纷纷“太仆寺的茶汤,太医局的药方、太乐署的鼓吹、卫尉卿的甲械”之类,大众喜闻乐见的梗概,御史台的膳食却是少有的良心。 甚至在大唐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南北衙六军十二卫之中,也是屈指可数因为相对的经费充足,而口味独树一帜的存在。相应厨艺水准据说是仅次于,那些别号“硕鼠”的中书门下堂后官,和殿中监、宫台省的公公们的存在。 因为,御史一台三院的公用钱和廨料钱,不是像其他大多数衙门一般,以尾款结余放贷在外或是营田、置业的出息。而是和那些日常承制、待诏北门学士一样;都出自内藏的大盈库支给。因此,落到具体人头上,就显得饶有余裕了。 只是,自己的前身只是个混迹中下层的包打听,兼职西席和投稿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明显属于体制内部的典故呢;江畋却是不由陷入了某种深深的反思当中去,难道自己前身的背景其实还是别有更多的内情么? 因此得益于独树一帜的风格,这份定食的内容还算是丰盛。主食是蒸熟的雕胡米上撒着梅菜和苔干;下饭是茭白瑶柱丝的雪花羹汤,搭配的小菜则是葱丝醋渍的鮰鱼脍、花刀猪肝和鸭珍的汆双脆、草扎的葫芦鸡块。 虽然具体的分量不是很多,但是口味居然还不错;因此,江畋忍不住又多要了一份。然后,才籍着消食的由头,由慕容武引领着前往第一处可能的现场。没错,当时发生了类似惨案的现场,远不止一处,而是足足有三处。 第六十章 再励 然而这一次故地重游的江畋,就有些运气不佳了。在接连走了三处现场,包括江畋曾经战斗过,并且被击倒的那条街道上,都没有发现什么。 毕竟,在这种人口密集区,又是当街的地方,还能够藏住点什么,不被后续的搜索人员发现;那也实在太神仙了。而且看起来,在这里搜捡和勘探的人员,比在废庄里更加地用心。 所以不但连墙面上溅到的血肉残渣,被人刮走了;就连两侧建筑废墟里,大大小小物件都仔细的翻出来,分类堆放在路边,以供现场人员各种鉴别由来;一看就没有什么插手的余地。 甚至在场忙碌的这些人员,对于被慕容武所引过来的江畋,隐隐地有些侧目的意味。似乎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若有若无地盯着背后;看起来,似乎是追查现场的人员之间,也不是那么的铁板一块。 不过,江畋也没有气馁,对于这番局面他也早有心理准备。随即,他就主动要求来到了,自己被莫名击倒重伤昏迷的街道附近,一座硕果仅存的武侯铺望台上,然后让人摊开那几张地形图。 乘着午后明亮的天光,居高临下对着街道的布局,逐一的对照起来。因为早年一直在战乱地区活动的缘故,在缺少导航设备和电子器材的情况下,就需要一些肉眼测绘的小技巧和本事了。 比如根据弹坑的分布形态,判断具体的型号和方向、射角;以为基本的趋利避害。因此他在端详了好一阵子,又在一张临摹的城区图纸上,点点画画了几笔之后,突然就再度开声道: “果然是如此啊”。 而这时心情尤有几分复杂和微妙的慕容武,见状也终于打破一贯以来的沉默,连忙开声问道: “江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具体的发现还谈不上,只能算是略有心得而已。” 江畋微微颔首道: “既然如此,还请尽管吩咐。” 慕容武当即正色道: “你且派人去这几处打探一二;无论遇到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要回来仔细地说明情况。” 随即,他指着图样上被可以圈出的三个现场;还有墨线标出来几条,相互之间联通的街道;以及围绕着这些街道,而距离最近的共同交汇点,说道: “好。” 慕容武点头称是:随即,他就点名了好几个跟随而来的随从,让他们分为两三人一组,按图索骥的前往指定地点,探查情况。而江畋也慢慢的席地盘坐了下来,且做闭目养神式的整理思绪。 任何生物都有一个相对合理活动范围,以及对应的体能消耗比的基本规律。因此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几处街头上,大开杀戒的概率很小;而更像是某种事不可为之下的主动清场和开道行为。 因此,自己眼下所要寻找的就是,这种可能存在的万一概率和被遗漏的线索;按照初步猜想当中的目标,应该具备相当的体型;想要在街坊中定期活动,就必然有着明面上的掩护和藏匿处。 随后,被分派出去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回来复命。其中第一号地点被排除了,因为当场烧的十分彻底,而一览无遗的没有什么东西剩下了;江畋不觉得这个目标,可以忍受高温和烟气的伤害。 然后是第二号交汇地点,发现了在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一家屠宰店,以及相关的熟食铺子;则被江畋暂时圈上了重点观察和搜捡的标记。因为这种场所,似乎最适合用来毁尸灭迹和掩盖血腥了。 而后来自第三号地点的回复,也同样被江畋给暂时排除掉。因为,那是一处武侯铺的所在;也是人来人往最为密集的所在。这种体型硕大而需要大量食物的存在,难以在众人眼皮下好好藏匿的。 最后是距离最远的第四号地点,也比别人耽搁了更多时间后,才姗姗来迟的回复。因为,那里有一座被烧塌了大半的花坊。因此前去探察的人,不免在里头花了更多时间,来进行初步的搜捡。 因此,随后江畋就主动来到了第二号地点,那处被标记出来的屠宰店;然而在内外观察了一番之后就放弃了。因为具体的场地太小,而左邻右舍都是下店上家的多层建筑,很容易被居高看到内里。 接着,他又来到了那处花坊的所在;远远就见得几乎大半个街口,都被这座烟熏火燎之下,犹自可见昔日光景的大型建筑给占据了。这也是类似后世勾栏、瓦肆一般,提供各种娱乐活动的场所。 因此,相对于占据了沿街十多丈宽的门面,里面同样有着颇为广大的院落,而由此分布着形形色色不同功能的建筑。无论是寻常的吃酒听曲说书看戏,还是红袖招徕的人间风月、红粉游戏皆全。 甚至,除了传统的斗鸡、赛犬等游戏之外,在传言当中还有半公开的赌坊和单间。因此,这也是一处与右徒坊的管理机构,有着莫大关系的特殊所在。那位来自群玉楼的舞姬初雨,就从这里逃出。 而当初刚来到右徒坊的江畋,也曾经在快脚小敖的口中,听到他提及过几次;只是出于明哲保身的缘故,暂且无缘前来领会一二了。因此,这么一大片建筑群落,光靠当下这十几个人是不够用了。 然而,江畋似乎低估了此间事情的干系和影响力了。随后,眼见在那位管城御史郭崇涛亲自带领下,足足有上百人抵达了这里;然后又在一声令下,踩踏着满地的废墟和瓦砾,轻车熟路的搜捡起来。 而他也如约带来了更多,被整理出来的图样;就在这处花坊尚且部分完好的前厅内,摆下座椅和案席、箱柜,布置出一个临时的办公现场来。这也不免让江畋,感受到了明显的压力和紧迫感。 事实上,郭崇涛这般兴师动众的场面,自然也瞒不过其他人。很快就相继有人前来窥探或是询问,然后接二连三的回去复命。而面对如此战阵,郭崇涛也说得十分明白: “不瞒江生,我在别处的追查,相继碰壁之下,已然是查无可查了。若是当下不能再有所发现,只怕连最后一点追查下去的由头都没有了。若是换的其他人来,怕不是……” “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里也只是可能有所发现而已……” 江畋却是有些悻然苦笑道: “尚有这个可能已经足矣!其他人怕是连这点可能,都抓不到了。” 郭崇涛却是颇为坚定地摇头道: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自有我来一力担待。大不了就在事后,出外去做几年的御史里行好了。也不至于会牵扯到江生,只是你想要寻觅的那些陈年旧事,怕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既然对方的一番厉害分析,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江畋自然也不能毫无表示了。随即,他就对着左右直接说道: “能否把这附近沟渠分布的图样,先给我找出来;同时,再将有水池和井口的位置,给添注上去么?” 而在距离花坊现场的不远处,随着不断汇聚而来,又忙碌出入的人流现场;也有人在暗中对着江畋所在指点道: “便就是他了么?” 另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 “那位可不是什么活人啊!不止是小人亲眼所见,他就在一地残肢断体和血肉狼藉中,凭空活了过来。就那么淡然的穿衣起身,委实是吓煞人也。” 第六十一章 重现 然而,这一次因为投入人手众多,大张旗鼓搜捡的缘故,不多久就很快有人发现了一些端倪。 比如这处花坊起火的位置是在内部,同时由多处点燃起来的结果;而不是被外来抢劫时纵火焚烧。又比如零星发现几具尸体上,有被捆绑和处决的痕迹。 但这都只能证明,这处花坊别有内情的可疑之处;并不能直接指向当下郭崇涛想要追查的方向。然而,当江畋根据明沟和暗渠的分布,最终也汇聚到这处花坊内部之后,事情就有了变化。 随后,江畋就站在后院一口被掩盖起来的竖井面前,却是生出某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来。这看起来就是一口已经干枯的宽井,里面被丢了多少年的垃圾;而充斥着各种腐败和朽烂的恶臭。 只是,在江畋让人用绳子,垂下一盏作为探测的琉璃风灯之后。顿时就照出了颇为宽敞的内壁青苔上,被某种巨力给划出来的一道道抓痕;以及即将垂入底部时;突然变的摇曳不定的火苗。 “好个江生,这处果然是可疑的干系。” 闻讯而来的郭崇涛,也是大喜过望到:这时候,不用江畋再怎么交代,就已然有人腰上绑绳,蹭蹭几下就滑落了进去;却是形影不离陪同的前狱吏慕容武。随后,他的声音就在响彻了起来: “这里有好几具丢下来的尸身,还有被遮掩起来的暗道和沟渠的出口。” “尸身都是破碎了,头颅和颈肩上还有撕咬过的痕迹。” “快下来几个人帮忙,暗道出口被重物塞住了。” 又过了半响之后,当一身恶臭的慕容武等人;再度从花坊内苑假山花石间,一处用来露天表演歌舞的台子下方,用刀剑劈开钉死的隔板钻出来之后;顿时就激起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欢呼雀跃声。 而看起来饱受等待的煎熬,却又在明面上始终保持着从容淡定的郭崇涛,也微不可见地松下了最后一口气。却不嫌不顾慕容武等人一身沾染的恶臭,而把臂问候道: “辛苦了,里头的情形如何。” “宪台放心,里面正是别有洞天。” 而慕容武只能顾盼了下左右,而意有所指的隐晦道: “那就好,快下去将这一身行头换了吧!” 郭崇涛看起来身心甚好,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基本坐实了;因此别无意外的话,在这件案情的调查优先权上,再也无人能与他相争了。 而后,随着正片都被人拆除和推到,并且清理到一边的木台碎片;位于假山根部下方,由几块奇形的花石,所隐隐遮挡了视线的一个出口;赫然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的空气当中。 就在一番清理和拓宽之后,江畋也应邀来到了内里所暗藏的所在。然而这次却是比当初废庄仓房的暗窖,更加广大一些空间;而且在斜向深入地下,被分成了不同功能的几个大小区间。 除了一处通往那座废井,而遍布某种爪痕的特殊暗道之外;随后又在敲壁挖地的轮番探查当中,重新找出来一大一小两条,斜向上延伸出来的甬道;分别直通伙厨后间和物料库房内。 而内里的陈设和物件,也因为仓促之下来不及转移的缘故,因此有更多明显线索遗漏下来。比如形同铁笼一般锈迹斑斑,还残留着嚼碎骨片的拘禁隔间;明显用来投喂的粗大陶制管道。 又比如,大量精铁铸造的粗链、特大号镣铐;遍布爪痕的木架等约束器具。此外,还有在四壁内所挖出来的许多小间,作为休息室和饭堂、储物间的所在,充满了长期生活和驻留过的痕迹。 光是用来照明灯具和开伙灶台的上方,就积垢了厚厚一层层的黑色油烟。一看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知道在徒坊当中暗中经营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又多人在悄然无声中失踪后遇害。 因此,相比心情从一个超然事外的看客,变得感同身受一般沉重起来的江畋。重新变得自信和踌躇满著的郭崇涛,出现在了外间汇聚起来的众多手下面前;却是意气风发的大声宣布道: “拿我的扎子,去乌台的察院、殿院和左右金吾卫调集人手;” “当初那几队人已经不够用了,最少也要调出两、三团人手才行。” “再按照成例;请宪台里的察院、殿院和台院同僚,过来作为当场的见证。” “同时发下搜捕文书;我要这右徒坊上下,以及相关的署衙,有干系的一个都不得漏走。” “我还要看看,还有什么人敢再大言不惭,声称此事根本不存在,只是愚氓小民的胡言讹传。” 待到了他逐一分派任务,并交代完了这些官面上的事宜之后;重新出现在他身边的江畋,却是忍不住再度提醒道: “宪台,最好再查探一些,此间人等事后的撤退路线,或许还会有更多的线索。” “对对,确是我疏漏了。” 郭崇涛闻言,不由有些错愕又歉然道:随即对着左右喊道: “郭凤、阿武,你们各带一些人过来,继续听凭江生的后续吩咐;一切事宜都尽如我的亲口交代。” 于是在不久之后,随着被外间招呼而来的力役,喊着号子用铁钎和木杆捆绳,将敷设在花坊周边的正街上,那些覆盖两侧横沟的粗重盖板和条石,都一一掀起来挑道一边之后。 顿时就露出来了,地下许久不见天日地藏污纳垢。以及在污脏恶臭的浊水横流汇聚之处;赫然显现好些个深陷在淤泥当中的脚印。到了这时候,就轮到了善于追寻踪迹的专业人士了。 而后,在这条稍稍低头就能够通行的暗渠里,自然有人循着这些若有若无的足迹,一直找到了足足五个街区之外;却是又再度出现了至少三处的分叉趋向。 其中一路径直向东而去,最后消失在了东区靠近坊墙边上,一座武侯铺的哨楼之上。而另一路则是径直向南而去;最终出现在了一处被烧毁的车马行,用来蓄养牲畜的后院棚子里。 而最后一路踪迹的趋向,但是却有些出人意料的,直接指向了位于坊门前的不远处;也就是第一批进入右徒坊当中的先头队伍,用来收拢和容留外来人员的临时聚集点。 在听到了这个反馈之后,郭崇涛当即脸色都变了。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当初派人先行进入右徒坊建立据点,以为探察具体情形的建议,便就是那位失踪的守备校尉陈观水,所主动提出来的。 这也意味着,他一直在追索的那些关系人等,其实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安排好的内奸给接应出去的么?这样看起来,当初那位坐观其变的监门卫顾左郎(将),也显得有些可疑起来。 但是,他又不禁有些犹疑起来。因为这同样也代表着一旦深入追究之后,事态已经逐渐脱出了自己职分内,所以可以掌控的范畴了。 第六十二章 再现2 而在皇城前庭通政司的别亭下,身为轮值御史的察院左督察周邦彦,也在轻轻敲响的午后钟鸣声中;慢条斯理的吃完最后一口廊食;而后将筷著整齐摆放好,团腿在绳床上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因为这两天接连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这个久经宦海,在地方与京城间,几度沉浮起落的资深老宪台和察院之长;也不免有些紧接无暇的仓促感。 谁又能想到,身为他半个门生的郭崇涛,与那位凑合在一处之后,居然会搅动出这么大的动静和干系来;直接把正儿八经察事问案的小三司风头,都给压过了过去。 就像是当年那位梁公,辅佐泰兴帝革弊改新的政略。对于御史一台三院重新厘定责权时,所批定的一般;这乌台里微言大义、坐视空谈和闻风而动的嘴炮党太多;而真正勇于担责任事的太少。 因此,才专门重新设立了专门的御史里行制度;也就是在御史台与外官迁转、升任中,必须历经为期一年到数载的里行(暗访)御史生涯;必须有所成就才能完成考核评定的惯例。 由此,也将这个历朝历代沿袭下来,半是监督朝堂半是优养士人,而为世人所羡慕的清贵职;变成了令地方官员将吏,闻之色变的京中疯狗;几乎与天家豺犬——武德司比肩的一时恶名。 事实上,就连郭崇涛本人,也是周邦彦在早年两度履任,河东、山南的里行御史时;而亲手提携和考验若干的一时俊杰后,才最终对他格外地青眼有加,而确立了门生名分的。 就是看中了他拔举于市井而重实务,既有执着坚忍之性,又不失机变缜密的心思。也是隐隐将其视为了自己秉持的理念和事业,乃至是相应派系的候补接班人选之一,而进一步考较。 但他没有想到,更早拜在门下而出身相对优越的弟子魏东亭,因为有更多退路和选择的缘故。居然在事到临头选择了退避三舍;宁愿混到小三司里去和光同尘,与他人一起担责也不愿沾惹干系。 按道理说,作为汇聚了大理寺司直(或评事),刑部员外郎等,一干署衙资源的小三司中,难道真的就是纯粹的酒囊饭袋么。只是人多心不齐,既怕担责也不肯多出力,所以才导致久无突破。 结果,反倒这位新任从七品下的管城御史郭崇涛,奋勇精进的主动迎难而上;愣是给他凭空搅扰出一番偌大局面来。光是他提供的证据和嫌疑,就已经至少断送了三位品秩比他高的官员前程。 其他被送进台狱的低品官吏,更不知道凡几。这也逼得身为座师和举主的周邦彦,不得不做出选择和决断。 要么就是壮士断腕,就此撇清干系,任由其随波逐流、自生自灭。要么,就籍此给与更多的支持和助力,乃至将其打造成为御史台中,最为显目和杰出的新秀,乃至是自己仕途当中的得力臂助。 因此,在最新呈送来的证据和发现面前,一贯的爱护之心还是压倒了个人的利害得失;因此他刚刚动用了自己最大限度的权柄,而签发了对于都官郎中鞠拿闻讯的牓子;也等若正式摆明了立场。 因为,相对于京城诸狱各自分属的部门,位于城南一角的左右徒坊,其实是圣祖太宗遗泽所致的重要门面。因此,历代沿袭下来之后,都属于刑部别设的都官郎中的直接管辖; 而周邦彦以察院左都察身份,直接对于这么一个位卑而权重,手下提辖至少数千号人等,间接影响数万人的生计;同时对于京畿诸狱,拥有巡查和检视之权,从五品上的刑部要职直接鞠问; 可谓是在御史台赋予的基本职分内,最大限度地捅了天窗了。当然了,周邦彦此举也只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刑部所属的都官郎中,所辖事务无比地冗繁巨细,因此反而未必有多少干系。 其中真正的目标,还是为了冲锋陷阵在前的郭崇涛,制造足够的理由和机会,讯问和追拿其麾下的相关人等。毕竟,就连身为上司和主官的都官郎中,都进了御史台,难道底下人还能幸免么? 只是,他在屏气入冥,慢慢回想起从尚书省秘阁处,所调阅过的那些异闻和乱事之际;却忽然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尖锐而阴柔的嗓门道: “原来,左都却是在这儿讨清闲,倒叫杂家好找了。” 周邦彦不由睁眼一看,却是一名紫衣笼冠,净面无须、鹤发童颜的中贵人;不由开口道: “是黄大伴啊,怎么不在银台门听事,却来着通政司耍。” “实在是因为人老心软,却不过他人的求情,才来找左都捎个话儿。” 面对这个软钉子,黄大伴却是不接茬笑道 “哦,可是为当下右徒坊的干系么?” 周邦彦却是绵里藏针的道: “自然不是,那可是事关贞明圣后临终的遗诰;杂家一介老奴,有几个胆子,敢坏天家的孝道事亲。” 然而,黄大伴却是毫不犹豫摇头道: “只是,昔日宫里的故旧央求不过,说是手下的儿郎,怕是与郭管城处有过些许误会;此刻兹事体大,不敢耽误了正事;所以还求左都行个方便,给个当面陈情的机会。” 然而这一番交涉下来,周邦彦最后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因为,他也想籍此试探和伺察一番,对方的真正态度和动机何在;同时看看能否交流到一些资源和讯息。 另一方面,这位黄大伴虽然已经交卸大多数职事,半隐退在宫内宅居住,但是既然能够被称为大伴或是伴当的,就代表着当今天子即位之前,藩邸所处的私人班底渊源; 他身为外朝群臣的督导之责,固然是无惧对方的能量;自泰平之后也少有宦臣放肆的地方。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为自己的弟子郭崇涛,增加更多的意外变数,却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再则,他通过查阅那些历代的秘阁处记录,隐隐感觉到了某种,可能导致当下局面产生变化的契机。 于是,已经将右徒坊当中多方派遣的人手,名正言顺整合在麾下听效的郭崇涛;也迎来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访客。那是一名身形矮胖,而形容略有些猥琐的中年人。 “你我素来话不投机,还有什么可以多说的。” 只见郭崇涛毫不客气的呛声道: “不瞒郭君,你我两家长久抵牾,乃是公事使然;而非私怨呼?” 中年人却是不以为意道: “故而当下局面,我家大亲事长,愿与郭君保持一条互相取信的渠道。” “你们还有脸说这话!” 郭崇涛却是嗤声冷笑起来: “不瞒郭君,当初那位与夏使府上,暗中私通往来的干办,确是武德司的人;但是他的作为,就非诸位亲事、大亲事长所愿了。” 中年人却是诚然道: “至少,在查明其中干系和内情的初衷上,武德司是与宪台一致的,还请郭君给个机会如何?” 正当郭崇涛犹豫了片刻,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之际,突然就有人闯了进来;却是手下的吏长慕容武,而在他耳边急促说出令人徒然色变的话语: “那江生,在回园途中,遇袭失踪了。” 第六十三章 传续 而在靠近皇城附近;一处庭院深深、古木如茵的古朴宅邸中,也有人在轻描淡写说到相应的话题: “阿玖就算之前再怎么行事荒唐不禁,将来终究是要承袭一整个家门的所在。既然之前为此进了徒坊,又遭遇了这番生死之变,总道是该得到教训了。” “现如今有心为自己招揽人手,扶植为羽翼,那也是大好事情啊!念念不忘想要知恩图报,自然也是个善缘;可算是痛定思痛,有所长进了。” “只是我和他兄长多年未能得闲好好管教,以至于心性失估,这些年总有些荒诞悖逆之举;反倒是秋娘,他素来与你最亲,还望能够稍加把关一二。” “女儿省的了,只是阿耶……” 随即就有女声应道: “当下这位稍有些不同;相应的身手和见识,也有值得称道之处;在右徒坊中更救下过好些人,似有古时任侠之风;然而在此之前,也只是长期混迹市井,并无多少出奇处;” “也不曾与阿玖身边的那些人等,有所交集之处。只是在事后例行的追溯来历和背景出身时,就到只找到十多年前,东海社为他出具身凭的落籍文书,就再也别无所得了。” 被称作阿耶的主人,不由略有些哑然道:“这么说,就连本家的渊源,都查不出他之前的来历么,这倒有些意思了。” “不瞒阿耶,最后籍故打听这位的时候,那些人倒是未尝有所隐没;只是说当年东海社那批主事之人,如今都已被替过了;若本家想要再查下去,就要专程派人前往南边了。” 名为秋娘的女子,再度解释道: 阿耶却是并不怎么意外道:“那秋娘,你觉得可有必要,为他专程派人走上这一遭么?” “该不该另说,只是眼下这事,尚且只怕是阿弟的一门子心思,而未得准信而已。” 秋娘却是转而他顾道: “这么说,这还是个并不在乎本家门第的人物,或又只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呢?” 阿耶顿时稍稍起了几分兴趣: “这兴许又只是阿弟的一时兴起,过些日子心思也就淡了。本家若是因此郑重其事,反倒是落了下乘和刻意了。” 秋娘淡然道: 阿耶闻言点头道:“也罢,此事就交由你看顾了;外宅儿郎和通事房等处我自会招呼,但有所需尽管使唤好了。” 然而,当名为秋娘的女子拜别而去,乘车回到了另一处坊区内,自己的住所之后。却是不自觉地隐隐脚步加快了起来,直到她贴身的婢女,呈送上来一叠最新的书稿之后,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而在内宅中,那位阿耶沉思了许久之后;也叫来一名老仆吩咐道:“交代下去,秋娘最近都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我要仔细地回复。” “主上!此事大为不妥。” 然而老仆的反应却是,当场劝谏道: “谷老且安,无论是阿玖还是小秋,都是我的骨肉;断不至于因此疏离和妄自揣测的。” 阿耶却是莞尔一笑道: “是以我只想以老父的心思确认一二,这世上还有格外令他们姐弟需要在意,且暗自为之遮掩的存在么?毕竟,那位可是当街喊出过,大政奉还的当代张俭啊!” “既然如此,主上为何还要?” 老仆顺势诧异道: “自然是为了阿玖着想了;自贞明圣后身后,这些年在朝堂上喊过悖乱之言的,又何止何止凡几?又可曾动摇得三家分毫?” 阿耶轻轻摇头道; “这点干系在别人眼中,固然是一轮政争的由头;但对本家真算不得什么,但若是阿玖能令其改弦更张,那才是一番振作有为的气象了。” 与此同时,在京城规模最大的商业坊区,号称“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的东市中心位置。 当下首屈一指,最为显眼和醒目的存在,无疑就是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占据了几乎整整一条街,作为基本门面和馆肆所在的东海大社。 而在大社内部,又汇聚了来自东海各藩的,诸多商人会馆,同乡社团、钱号货行等等;楼宇层叠、梯次连云,不同功能和用途的建筑群落; 而在这些建筑群落,所层层遮掩和拱卫之下,赫然又有最内里一片闹中取静,充斥着轻盈、通透而富华,又带有海外风情的东南式园林。 就在这处不大不小的岭南园林当中,也有人匆匆地穿行而过诸多的小桥、水榭、回廊,而来到了一处精致异常的五色琉璃塔下; 在耐心等候了好一阵子之后,来人才被引了进去,而头也不敢抬地对着其中值守的老者,恭恭敬敬的请示道: “国老,案牍库里的后手,刚被人给触动了;不过这一次,乃是扶政三家相关的人等。” 然而,看起来似睡非醒的老者,却是不为所动耷拉着眼皮道:“知道了。” “此外,又有人见到了貌似少君的所在。” 来人欲言又止道: “够了,如今少君抱恙在藩邸;怎能现身上京?。” 然而,老者却是突然眼睛睁开一线,看得来人心中一跳,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如今南边正当多事之际,这种无端讹传就不要拿出来徒乱人心了。” “是是,小的这就去销了。” 来人满脸汗水地退了出来:然而在无人之处,却还是不免暗自叹了一口气。就算是作为他出身夷州大岛的宇文藩本家,也早已经通过海路往来的消息隐隐得知; 东海公室的那位少君,其实自多年前的一场变故所致的大病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私底下又有些恣意纵情的缘故,所以至今没有留下子嗣。不免令一些藩臣有些急眼了,也让一些别支有些想法了。 因此,私底下甚至产生了一种谣传;说这是天意使然,要令东海一脉就此绝嗣。作为两代公室之长,一贯疏离嫡亲所出的南宗;而亲近隔代北家和朝廷的某种报应。 第六十四章 直击 事实上,长安城南的大街上,正当行进在回程途中的马车上;忙碌了一天的江畋,正依靠在软垫子上打着盹儿;突然就被视野当中,突然增加的任务进度给惊醒过来。 然后,江畋就听到了外间的惊呼、惨叫和哀鸣声,感受到骤然减速下来,令人不由向前冲的某种惯性。又随着一侧轮毂撞墙、摩擦的牙酸响声和震动,彻底停了下来。 然而,突然撇见凌空飞扑而来的巨大身形,迎面而至的腥臭与咆哮声;江畋心中第一反应,既不是惊悸和恐惧,也不是错愕与骇然,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释然。 在自己一番拼命的搅动浑水之下;一直云遮雾绕藏在幕后的对方,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继续蛰伏;而不得不选择了图穷匕见,或者说是铤而走险的这一步了么? 事实上,他并不怎么畏惧,也没有多少被惊吓道的感觉,至少这个玩意在第一次袭击当中,没有能够弄死自己之后;就已然失去了它神出鬼没的突然性和最大威胁。 而在视野当中,突然增加了一点的任务进度,还有足足三个单位多的能量;还是加载中的辅助能力和模块,则是他此刻最大的凭仗和底牌。下一刻,他就撞窗而出。 一只难以形容的凶兽,扑在了因为车轭限制,而躲闪不开的挽马身上;又在侧身扑倒的挽马哀鸣嘶叫声中;毫不犹豫的低头撕咬下一大块血肉来;几乎将马颈咬断。 而这时候,江畋已经毫不犹豫的从地上翻滚起身,而贴墙跑出了十多步外;眼看就要转入一处巷道当中。这时,他突然就听到了一种似有若无、毛骨悚然的刺耳清鸣。 而那只正在准备撕咬第二口的凶兽,突然像是听到了狗哨一般,突然就仰首起来低沉吼了一声;然后,就向着距离最近,被吓得屎尿横流瘫坐之人,猛然扑咬而去。 刹那只见得血光迸溅,而都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在巨兽仰首摇头的鬃毛飞扬战栗之际;地上躲闪不及的那人,已然是尸骨无存的变成一滩,无法辨识的血肉狼藉; 下一刻,已经从容退入别巷的江畋,却再度听到了风中呼啸声,而猛然侧身躲闪;就见一支尾羽颤颤的箭矢,准头甚差的钉在了距离自己,至少数尺搞的墙头上。 他心中不由一凛,果然还有人在旁配合和引导这支凶兽么?就在这急促惨叫输声的片刻后,跟随马车的那几名公人,就已然死伤殆尽;而再度有一箭射中江畋前方。 但是,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拔箭后,也顺势钻入了一处低矮破败的建筑当中。同时,用力吹响了手中的笛哨。那是他专程从慕容武处讨来,用来街头示警和求援的物件。 作为曾经在非洲野外,遭遇狗狮子和大鬣狗群的经验;就是尽量避开过于平坦的开阔处,找到石头、树木等制高点,或是限制其扑杀范围的狭窄处;再阻吓和求援之。 随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响起,呼应式的尖锐哨声;下一刻,却是重物落在房顶的轰然震动和尘土滚滚;然而,此时江畋却是抄出短刀在手,而又对准目标如电飞掷而出。 “就是这样。” 只见一抹银光在“导引”加力作用下,顺着扒拉撕扯开破烂瓦顶的房舍裂隙,正中一只正在努力窥探内里的硕大眼球。刹那间,就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嗷”声哀鸣; 江畋眼疾手快的连忙向外一滚,就见轰然一声整个屋面,都在剧烈的动静声中坍塌下来。而后,才有一个硕大的身形在废墟中挣扎而起,拼命抖动着头颅想甩开什么; 然而,在江畋视野中“导引”能力作用下,带着一股血泉被甩飞开来的那柄短刀,却是再度凌空插下。却又随着凶兽的拼命偏头,“珰”的一声被什么硬物弹飞出去。 但这时,江畋再度投掷而出的另一只短刀,却是在“导引”的修正之下,再度插在了凶兽短而浓密鬃毛间,疑似耳廊的部分;清晰可闻的噗嗤一声,深深的透入其中; 再度激起的惨烈咆哮声中,那只凶兽却是在废墟中猛然翻滚起来;又变成了吃痛之下慌不择路的横冲直撞,接连撞破、掀翻好几面的土墙,在一片响动声中错身远去。 片刻之后,江畋追寻着大滩的血迹,穿过被撞开的墙面缺口,还有踩塌建筑所留下的多处废墟,一直延伸到了西面一处水潭边上;重新找到了半沉浮在水中的目标。 那是一只形似放大版大鬣狗的存在,头背上尽是浓密的短鬃;既宽且短的口吻中,露出来带血尖牙足有寸多长;腰腹肌肉泵张而四肢粗壮、爪牙厚重尖锐;头身上还有隐隐金属光泽…… 然而当松了一口气的江畋,用布包裹着拔下的武器,重新回到了街面上;却发现围绕着拆散的马车和几滩惨不忍睹的尸体,已是人头传动而声嚣不绝:还有人在喊: “快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寸地方都不许遗漏了……” 又过了片刻之后,远处的水潭边上。 “这是什么?” “这么大的家伙,” “这怕不是麒麟么?” 江畋看着那些,忙不迭从四下涌上前来;却又在肉山一般的兽尸前,不由哗然大惊和失色退避三尺;围绕在四下里的成群皂衣公人和金吾卫士们,不由在心中暗念道; “欢迎来到新时代。” “你!” “做什么!” “停下!” “莫要乱动!” 随后,他就在众人大惊失色的表情和语气当中,突然涉水走上前去一刀砍在那具兽尸上,就听得清脆一声金属撞击。然后,又斜下用刀尖用力一撬,不由冷笑道: “只是个装神弄鬼的手段。” 下一刻,江畋就换了一个位置,却轻松无比一刀插了进去;接着他又割开浓密鬃毛,沿着摸索到的缝隙,向着侧边拖去一连切断了好几个连接处,最后得以掀起一角。 在四下簇拥的火光映照下,赫然就显露出了有些光滑的青黑色鳞状反光;赫然就是一块专门量身定做的甲衣和布衬;而后,江畋又在头部用力撬动了几下,用脚奋力踩踏着蹬下来一副,类似铁面罩,还带着角枝和獠牙的事物。 而这一刻,在场的声音都变成了抽冷和惊叹。 “愣着作甚,快来帮忙!” 于是,在连忙抢上前来的郭凤等人帮忙下:用了十多个人合力;才将这具凶兽的尸体从水中拖曳了出来;又七手八脚的推抬上了一辆,专门找来的四轮大板车。 而作为唯一幸存下来见证人的江畋,也暂时没法回到清奇园去休息了;而是被郭凤为首的一干人等,前呼后拥的簇拥上另一辆马车,径直前往另一处而去。 六十五章 剖析 当天夜里,就在凶兽尸体所存放的临时驻地里,络绎不绝的迎接了好几拨,从各方面赶来以为亲眼见证的拜访者。 其中除了从右徒坊里,放下一切赶回来的郭崇涛外;以及身为郭崇涛直属上官,察院左都察周邦彦;与之密切相关的某位金吾中郎将之外;甚至还有一位面白无须,一看就是大内中人的中年宦者。 当这三拨人凑在了一起之后,又合力将更多闻讯赶来,明显是打听消息的各色人等;给毫不客气的隔绝在外。同时又宣布扣押和羁押,当时在场见证过的所有人等;以备聆讯相应的口供。 然而,当他们真正站在了被拆除大门,专门开辟出来的大厅内;那只侧躺在板车上就几乎有半人高,几乎比高头大马还要大一圈的凶兽尸体面前的时候,却还是禁不住为之震撼和骇然不已; “左都、海公,咱们可以开始了么?” 最终,还是那位金吾中郎将,最先回神过来道:只见他生的国脸阔额,隆鼻高眉,显得威严深重而凛然自若。 “对对,赶紧儿开始,杂家还要复命呢?” 名为海公的中年宦者连忙应声道: “那就动手吧!” 周邦彦也深吸了一口气道:毕竟,相比之前的旁证和线索,眼前这个实据的出现,却又不知道要在朝堂之中,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了。但无论如何,作为第一手的掌握者,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随即,自军医署被连夜召传而来的医官,和数名最为老练的仵作;奉命推着满载各色工具的小车,表情各异的拥上前来;围绕着这只披甲带罩的奇特凶兽,叮叮当当的作业起来。 首先被解脱下来的,是已经被江畋掀开一角的大片甲衣;但是,随着这些外表沾满血污和泥泞的甲衣,被揭取起来更多部分之后,却有了更多的发现;因为作为固定物的环扣,居然是且在体内的。 随后,就有人呈上来一托盘,血肉模糊的锯断物件道:“启禀诸位上官、贵人,这便是钉在凶兽骨骼、皮肉中,以为固定甲衣的物件;看情形,乃是自小就被打入其中,伴同生长至今。” 随即,就有在旁陪同的郭崇涛等人,相继奋笔疾书的当场记录下来。而听到这话,周邦彦和金吾将倒是神色如常,但是那名海公,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用织金帕子捂住了口鼻了。 不久,随着不断从凶兽体内拔出的固定物,那件连身的铁鳞甲衣,也哐当一声的被彻底解脱开来,而展开摊晾在了一边。随即就有数人按照分工上前,不顾污脏和恶臭,仔细的检查起来。 当即就有人回复道:“启禀各位贵官,此物乃是精锻钢鳞的马甲,疑似用了青唐的冷锻瘤面工艺;按照锈蚀和磨损的情形,已经大致使用了两到三年之期;属于量身定做的物件。” 听到这话,却是轮到那名金吾中郎将,有些不淡定得用沉重的鼻音道:“马甲,竟然是马甲,还是青唐瘤面的冷锻法?怕不是内仗库的那些蛀虫,哼哼……” 然而,海公的内宦却是反而劝慰他道:“还请郑金吾稍安勿躁,相信还会有更多发现了,未必就是内仗库的干系呢?”。毕竟内仗库虽然隶属卫尉卿,但是更是是听命与大内调用的仪仗所需。 郑金吾闻言轻哼了一声,却是再没有在说话。就这么直挺挺的挺胸凹肚,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忙碌的现场。直到,再度有人将那副凶兽的面兜,还有一些近似马蹄铁的环状物,抬着呈上前来道: “启禀贵官,小的们发现,除了这幅头面上,精钢打造的尖角和獠牙之外;在四蹄和爪面上,同样也有铁具护套的痕迹;此外此兽的爪牙亦是尖利异常……” 随着那人的介绍,有人拿起一块作为示范的手牌,在兽爪用力一划一蹭;只听得令人牙酸的蹭刮声后,同样是精铁打造的兽口牌面,已然是露出一道深深划痕来,仔细看还能发现丝丝金属卷边。 而见到这一幕的郑金吾,则是脸色隐隐难看的道:“想不到,我麾下的儿郎,就是栽在这种手段下……”。这时候,室内突然开始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来,却是那名医官开始锯开了凶兽下颌。 随着划拉一大摊流淌而出的血水,还有滑腻腻滚落在板面上的器脏等物;最先受不了的就是那位中年宦者海公。只见他逃亡一般的奔出来后,又随手指了一名随同的宦者道:“西门,你去代我盯着,不许有丝毫的遗漏。” 而在海公离开的室内,周邦彦和郑金吾却是依旧目不转睛盯着现场,看着这只凶兽,被用带锯齿的平头宽刃,费力的割开足足有寸厚的革状外皮和表层脂肪;然后,慢慢撕开隔膜将硕大脏腑取出。 而后,又有人回报:“启禀贵官,凶兽的外皮几同犀皮和上好的鞣制牛革;等闲刀枪和箭矢难以穿深;此外,在剥出来的皮下肌理中,亦有经年累月的瘀伤和缔结处;疑为长久禁锢下,拷打和鞭策的驯化手段。” 紧接着,又有人汇报道:“已经剖开了凶兽的胃囊,其形与猪犬类等大致相等;内里除了少许人骸之外,其他大多数都是空的……” 而门外方才进来的那名西门宦者,则是当场见状不由大声呕吐不止,竟然一时弯不起腰身来了……,紧接着,又有另一组人回报道: “启禀贵官,此兽耳阔鼻大眼塌,疑似嗅觉和听力,更胜于所视。在剖开颅脑后,其脑部明显小于体型;致命伤处疑似在耳轮处,又锐物透入伤及脑下髓干。” 而这时候,周邦彦才得以转身过来,对着同样在旁见证,却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江畋问道: “江生,你才是亲历之人,可有什么补充或是异议之处。” 听到这句话,郑金吾极其扈从,这才也有些惊讶的注意到,此时此刻看似泯然于众人,却是面不改色的江畋存在。只见他缓缓的开口道: “在下以为,这凶兽的灵智不高,而更多凭借本能兽性行事;因此,驱使起来需要一定的引导和预防失控的手段。” 六十六章 突变 然而,因为被仔仔细细往复盘问了大半夜,而有些睡眠不足的江畋,在某种起床气中再度被叫醒起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之后。而负责摇醒他的郭凤,第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不好了,江生凶兽尸体出事了。” 随即,他就跟随着对方来到,昨晚凶兽停尸和解剖的那座大厅前;然而,扑面而来的浓重腐臭味,就像是下水道里沤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沉积物,又被翻出来一般闻风臭十里,而让人无不为之变色。 而在早已经提前赶到的周左都、郑金吾和海公,三驾马车面前;昨晚负责解剖凶兽的那名,有些未老先衰式灰白发色的军医官,满脸衰相的囔声解释道: “我可是整整盯了一夜,换了三波的人手,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其间,怕连个蚊蝇都没有落下过……” “谁又能晓得,天一亮就突然开始发臭,自内而外的一边流污水,一边干瘪了下去;连那些取出来的器脏也是……” “不错,当时情形就是如此,我等皆可为白医正之见证。” 另一名举手投足都是干练气息,皮弁朱袍的军吏沉声道: “若非是我等三家,都有人手在场互为证明,杂家可是要怀疑,可有人居中做了手脚。” 然而,那名略显富态的宦者海公,却是意味不明的当众说了一句: 而这时候,江畋已经通过彻底洞开的大门,隐约看见内里那具专门用来解剖的案板上,硕大如肉山的凶兽尸体已经不见;而只剩下一堆红黑相间类似淤泥一般,流淌的到处都是的残留痕迹。 而他这一探头,却被人群中的郭崇涛窥见了。他连忙对周邦彦耳语了两句,随即就见满脸凝重的周邦彦顿时转过头来,对着江畋中气十足的招手问道: “江生来的正好;昨夜里多亏你提出的那些见解;却不知你对当下这般的情形,可有什么想法和见教么?” “回左都,见教实在谈不上,只是还需亲眼察看了,才能有所回复。” 江畋也不好托大的回答道: 不久之后,用醋浸的白布遮住口鼻,同时罩住全身大多数地方,只留下一对眼睛的江畋;也在几名相关人等的陪同(监视)下;再度步入了恶臭浓郁的大厅当中。 只见他很快就停在了污臭横流的案板两步之外;然后,开始用探伸而出的一只挂灯,围绕着案板周围仔仔细细照看了一遍;却是始终没有触及到流淌到地面的污物。 然后,一只用来探测空气洁净度的鸟笼,被送了进来;确认了没有什么致命气体之后。紧接着,江畋又毫不犹豫的打开鸟笼,掏出其中的雀儿用力的甩在那片污物上。 就见被沾染上许多污渍的雀儿,挣扎了好一阵子,还是竭力的扑腾着羽翼飞了起来,在地上走走跳跳而去。到了这一步,江畋也可以确认这些残留物,没有什么烈性的有毒成分。 但是依旧需要预防潜在的病毒,或是细菌传染什么的可能性;因此,他接下来让人从外间搬进来几大筐的生石灰和木炭,围绕着案板厚厚撒了一圈之后,多少减弱几分空气中的恶臭。 下一步,他从外间要来了火钳,炉勾等物,开始在看起来黏糊糊、红黑腻腻的残留物上,用力的拔拉和翻找起来;然后,又从中挑夹出几个残留物来,放在旁人备好的密闭匣子里。 当忙得一身汗淋淋的他,转身走出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眼头顶的位置。而这时候围绕在外间的人群,已然是鸦雀无声的齐齐聚焦在他的身上;就在等待着某种似乎显而易见的答案。 随即在他脱下罩袍和遮面等物,连同钳子等物都一齐,丢进侧畔升起的火笼中之后;第一句话却是主动询问那位负责值守了一整夜的白医正: “兽尸发生异变的时候,是否是在晨曦第一缕阳光,照入室内的那时起?” “好像……是,如此吧!” 然而那位白医正却是有些不确信的蠕蠕嘴巴道: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海公却是愈发脸色不虞,而意味深长的哼了一声道: “你到底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敢记得了。” “现在重点已不是这些了吧,” 这时候,倒是那位郑金吾开声打圆场道: “既然,江生似有所发现,还请尽快为我等释疑如何?” “也罢!” 江畋却是当面看了一眼郭崇涛,得到示意和确认之后,才挥手让人把那几个采样的匣子,给用工具端架了上来; “就让我给诸位,演示个戏法好了。” 然后,他亲手将封好的匣子打开,顿时随着再度弥散的腥臭味;顿时露出几块血肉模糊的泛黑骨片来。 然而,面对他这般的故弄玄虚,郑金吾却是有些不满意的咂咂嘴;而海公则是略作冷笑的挑起了眉头;唯有周邦彦依旧老神自在,而在他身旁的郭崇涛,却是难免隐隐焦虑起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突然间骤变就发生了,只见在天光的照耀之下;泛黑的骨片突然动了动,顿时引得一片哗然大惊。接着就像是被炎炎夏日暴晒融化的沥青一般,开始卷曲变形溶解,最终在蒸腾而起的恶臭中,变成了一滩粘稠的半固体/胶状物。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江畋这才继续自言自语道: “好消息是,这凶兽是没法在白日里活动的;至少不能现身于光天化日之下;不然,光是寻常的日光,就可以令其受伤乃至丧命。所以,只在夜里活动和袭击、猎食的缘故找到了。” “这样,只要确定了相应的活动半径之后,就有大概率找到相应的窝藏的巢穴。此外,想要进行日间的转移和运输,光靠其本身是难以实现,所以也需要专门改造过的载重车辆和掩护身份。” “那坏消息。” 郭崇涛却是忍不住问道: “既然,这种玩意疑似活动范围有限,又很容易受到日光的伤害;对方还敢将其抛出来当街行凶,而不惜冒上事后其落入官方手中的风险;那说明至少还有更多的后手和阻断追查的把握。” 江畋又继续道: “以在下的一己之见,诸位贵官如果不能再加紧手脚的话,只怕是要赶不上,对方毁灭行迹的进度了。” 这时候,外间奔走来了一名头插羽翎的皂吏,而给在场的左都察周邦彦,奉上了一份简短的信笺;随即他就脸色不渝的将这份信笺,转而出示给了郑金吾和海公道: “昨夜,前去禁苑查访的人回报,内苑总监麾下的北监苑使,在官廨里自缢身亡了。” “什么!” 这一次,却是轮到海公开始脸色难看了。要知道内苑总监一职本身官位不高不低,但是却是和内三监的宫台省/内事监、殿中监的宦者,秘书监和诸馆学士、侍御一般,属于天子内臣的资序。 当年身为内苑总监钟绍京,就是以内苑里召集的数百工匠、奴婢,配合当时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藩邸亲从,发动了针对韦后、上官婉儿一党的宫廷政变,最终将相王/睿宗李旦推上帝位的。 因此,当明皇天子在位之后,深感内苑总监位置之要责;乃至将其职权分成东西南北四监苑使共领。而原本的内苑总监,则是基本变成了不预实务,而纯粹用来优养藩邸老人的清贵职位。 但是,当这位掌管禁苑庶务的北监苑使自杀后;那所有的干系和麻烦,都会直接或是间接地指向了天子的内廷资序。甚至连海公本身所代表的右银台门传奏和内谒者监一系,都要因此避嫌了。 六十七章 双线 于是,当时间来到了正午之后。随着弥散在大街小巷中,民家准备午食的柴碳和炊饮气息;就连那些最为勤奋的不良人和武侯,也退回到押房或是廊下的酒家、食肆,准备对付一顿之际。 大队人马当街奔走而过的动静,却是打破了渐渐沉静下来的午间静谧;也让尚在街头上的京兆两县所属公人,在目瞪口呆的惊骇之余,也不免顾不上继续吃食,而四下奔走打听起来。 而在高举着“净街”“巡警”等旗牌的十数轻骑,长驱开道和前导之下;是成群结队快步小跑跟进而来,身穿朱衫半铠和铁敝屣,外披对豸罩衣的金吾子弟;分作数路轰然穿街而过。 而其中一路,则是径直来到了城东北,与万年县衙所在一街之隔,官宅云集的亲仁坊内;最终,又在一片被惊动起来,高墙宅院内的喧嚣和窥探目光中,停在了一处从五品下规制的宅邸前。 “金吾净街,速速开门!” 随着激烈的叫嚣声,数名金吾子弟端持铸铁兽头重锤,已然是轰然砸撞在紧闭的乌头大门上;而在尘土木屑纷飞的噗噗之间,三五下就撞出一道变形的裂痕,又变成轰然坍倒的动静。 而轰然飞扬的尘埃滚滚当中,赫然可见庭院当中一片鸡飞狗跳,哭爹喊娘着四散奔逃而去的诸多身形。显然是居中的绝大多数人等,对于突然上门的金吾卫士并没有太多心理准备。 随后一拥而入的金吾子弟,就如狼似虎一般的穿堂入室;紧接无暇控制和压倒了,一切所有能够看到的活动人员。最后,才在一瞥都初步尘埃落定之后,迎来了负责带队的金吾别将等人。 然而这名别将,也只是满脸肃然地走入前庭之后,左右顾盼着粗粗扫视了一遍,才对左近部属再度确认道: “北监苑府上,都彻底控制住了么。” 随即就见一名粗髯大眼的军校回答道: “回朱别将,只要是有气,能动的,都已然掌握住了。” “那就好,” 朱别将这才微微颔首,又对着外间朗声道: “内里已经清空,还请郭管城,带察院的人进来勘验现场。” 随后,管城御史郭崇涛,就与江畋一前一后的当先步入这座宅邸当中。然后在郭崇涛的编派之下,将这些金吾子弟分作十数个小组,分头对于其中各处建筑空间,进行事无巨细的针对性搜查。 但是,仅仅这样显然还是不够。负责带队前来的高级狱吏慕容武,又在郭崇涛的示意之下,吹响了某种声音尖锐的哨笛。 随着哨声吹响,当即就涌入好些玄衣乌濮,手持形似洛阳铲的长柄探杆的公人。又在号令声中背靠墙面,按照十数人一行排列,开始以步为间距,对着花园和房前的地面,开始逐一插地探挖起来。 而这套网格式勘验的方法,则是出自于江畋的现场建议。毕竟曾经作为一个资深的伪侦探推理爱好者,他不但亲历了三大死神的大部分现场,也完成了对于写实系的《犯罪现场调查》多年追剧。 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来也会吟……啊不,应该是就算没吃过猪肉,也是看见过猪走路的基本原理。 然后,后园不大的荷花池子里,也前来搜查的人员被用探杆,好好搅动着探底了一遍。不久就发现并且打捞上来,好几具朽烂程度不一的尸骨。显然,此间主人就算没有涉案,手上也是不干净的。 又过了不久之后,负责搜查的金吾卫士小组,就最先有了结果。他们先是在书房推倒的架阁背后,发现了一道贴墙嵌入的隐蔽暗格。不过里面都是一些书信和文卷什么的,需要后续的鉴定。 紧接着,在作为主人生活起居的正堂后室,那张酸枣木大床帷帐的夹层里,又发现了好些金银珍玩和闺房助兴之物;要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在拆开这座硕大床帐的过程中,有士卒不小心砸到墙面。 结果,就在墙面涂灰被砸出来的凹陷处,又发现了一处小小的暗门。而在暗门内的夹壁里,除了好些钱票和成叠的金银宝钱之外,还有一个有些突兀的灰绿碎纹窄颈三足大瓶。 随后就在摇晃大瓶过程中,发现内里有东西塞着。最终敲碎取出来之后,却是一卷毫无署名的小簿。内里写满了各种符号和印记,除了不明所以的日期之外,却没有能够直接成为有力证据的东西; 这个结果固然是让郭崇涛有些失望;但是却让江畋心中似有所触动,而当场讨要了过去翻看起来。就在这格外难熬的等待时刻当中,在后面庭院当中,拉网布格进行探地搜索的人,也再度有发现。 随着好几个被现场飞快掘出来的土坑,里面所触探到的硬物,也逐渐显露出来了基本轮廓。首先是一块用粗绸包裹下,已经变得锈迹斑斑的甲衣;然而,作为参与殿前仪卫的朱别将,还是当场认了出来。 这是一块专用的马甲,而且根据残留的五色丝涤判断;这显然还是充作大朝仪仗的,殿前仗班马所用的马甲一部分。然后,第二个坑却是一个扁长的藤箱,内里是一排圆肚瓷瓶; 其中一枚已经碎裂开来,而隐隐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息;而闻到了这种似曾相识气息的江畋,却是忽然有些福至心灵的恍然大悟道:“这怕不是,用来引导那个凶兽的特殊气味?” 然后,位于一颗大树下的第三个探挖处,也被掘了出来;却是个被掩埋的盖板废井。重新打开后的废井当中,除了淤积深厚的泥土,就再也别无他物了;然而在四壁上,却找到了有些熟悉的抓痕。 事到如今,这位在公廨里上吊自杀的北监苑使,看起来就是基本是证据实锤了;接下来就看郭崇涛那些人,会怎么利用这些线索,继续乘胜追击的扩大成果。 然而这时候,江畋视野当中从搜查开始,就毫无动静的任务进度;也再度主动显现出来,而突然增加了那么百分之0.5…… 而正在往复翻看那本小簿的他,也仿若触发了什么而灵光一闪。当初自己在那座绑架和藏匿了,便宜学生洛洛的废弃神祠中,所找到那本册子里,似乎见过的符号和标记么? 而守候在外间的朱别将,却是再度得到了外围的回报,不由有些有些诧异的道: “在后园的别门外巷道中,也堵到出逃报信之人了?看起来,这家府上还真是别有内情啊!” 而在长安城内另一处地方,御史台用来临时问案的所在处。 左都察周邦彦隔着屏扇,仔细端详着在回家途中,被突然袭击式招来鞠问,却依旧神色如常而镇定自若的皓首老将——左监门卫顾左郎;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而对着在旁的海公道: “他果然有问题,前后回答的也太利落了。根本无暇思索,就基本对应的滴水不漏;” “这哪里像是被人突然传召问讯的反应,简直就是事先准备好的对策和说辞一般。” “兴许,你们在左右监门卫当中,也该好好整肃了。不然……” “左都放心,就算你这处暂时抓不住什么手尾;回头杂家也不会轻易放过的。毕竟事关天家的安危荣辱,杂家这些老东西,也不用在乎脸面了。” 海公却是笑得有些齿冷道: 六十八章 内呈 隔天的长安城内,再度迎来了上午巳牌时分。已通过右银台门递过加急扎子的海公;也终于从前朝与后庭之间当值的,左监门卫将军杨玄冀口中,得到了许他进宫陛见的准信。 然而,这对于此刻的大内,显然是一个尴尬的辰光。既不是太早,也不能算作很晚。宫城之中的日冕和华表还没有照成直线;因此在报时的钟鼓楼鸣响之前,大还可以还可认为是上午。 但对于混迹生计在长安城内,形形色色普罗大众来说;他们之间的大部分人已经吃过简单或是简陋的午食;大可以把它看成是下午,需要重新开始忙活生计的另一段时光了。 可是对于猬集在长安城北的上层人家来说;这个时候还正是好梦未醒的漫漫长夜尾声而已!他们最少还得再过几个时辰,才重新进入和开始所谓的“今天“,这个旖旎绚烂的好日子。 大多数人,既不怕来得太早的早朝,会干扰他们的好梦,也不怕重新变长起来的白天,会妨碍他们通宵达旦地宴乐笙歌;他们家里有的是厚重细密的帷幕帘幔;大可以把晨曦隔绝在外; 也有的是灿烂辉煌、视夜如昼的灯烛,可以把残阳余辉延续到厅堂、楼台之内。对于他们,无论是早和晚,子时还是午时;白昼或是黑夜……都已然不具备了明显的界限;而只有宾朋满座的纵情快意。 作为天子内臣的身份,拥有专属宫内宅的海公,自然也曾经是这些不分昼夜,纵情做乐的广大人家中的一员。而在他所属的阶层和群体当中;又以出身藩邸的缘故,得以在万千群宦中脱颖而出。 属于大内位阶不算很高,资历也并不深厚,天家视若为心腹体己人,可以随时笑骂呵斥的那种亲密近侍人等。因此,相对于宫台省/内侍监、殿中监那些,早被外朝诸公盯死了的大宦、老宦们。 从属于内谒者监,负责右银台门传奏和接引的海公,反而可以相对从容而低调的出入宫禁。乃至私下奔走于宗室、外戚乃至在京国藩之间,而承办一些来自圣人大家处,这样、那样的私嘱差使。 因此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姗姗来迟的召见;不觉得有什么稀罕之处了。事实上,随着历代天子垂拱日久,越发轻松闲淡的日常,如今大内的生活节奏,也是远远迟缓于外间半拍的。 因此,内廷也还在沉酣的好梦中;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就连偶然可见的仗班卫士、洒扫宫人,或是值守门墉的宦者,也难免多少存在一些承平日久,挥之不去的倦怠和疏懒。 海公轻车熟路的跟着,低眉顺眼、垂手塌肩,踩着小碎步的小黄门,穿过了重重气势恢宏的牌楼、门廊和宫室殿宇之间。 最终,他来到了大内东侧少阳院所在,一处名为甘凉殿的建筑群落前庭。正当值殿的小内监看见海公被带进来了。顿时就用着猫儿般柔软的动作,轻轻打起色彩斑斓的珠帘,让身请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馥郁的馨香,从海兽吞日的错金炉中,丝褛袅袅弥漫在整个殿堂中。透过氤氲袅袅的香幕,海公才看清楚偌大的正殿内,除了一个灰璞黄杉的身影外,就别无他人而显得异常空阔。 随着小内监的低声传唱道:“海传奏宣见!“。然而那人却俯身在一张乌沉大案上,吮毫拂纸勾画着什么,而根本没有拾起头来。只是微微地动一动下巴,表示“知道了“,接着又专心描绘起来。。 这一等,又足足让海公直挺挺站了大半个时辰。而那人却是浑然未觉,在他沉思着的表情当中,显得几分滞重又有几分烦恼,似乎被手里的工作弄得非常伤神,以至忘记了身边宣见的存在。 只见在几位宽大水滑的乌沉案子上,已经信手撕扯了好些个被废弃的稿样。那人已经起了几次稿,但始终都觉得不满意,就把这些半成品的稿样搓成团;在无意识扯开来,撕成一条条的碎片。 这显然是一个典型的诗人、书法、画家,在失败的构思中常常表现出来的反应。忽然间,他缺乏焦点漫游目光,就与耐心恭立在旁、屏气息声的海公,那谦卑而又恭敬的目光稍稍一触。 然而,他的脸色就豁然开朗,像是找到了什么要领和关键一般,在展开的澄堂霜纸上,用力的勾画了好几笔,顿时就充满纯真的莞尔一笑了起来。 然后,那人就放下勾勒的画笔抬头转身,露出一张年轻而贵气的脸庞来。只见他以好像谈家常的亲密口吻,轻描淡写问道: “海老公,你说个准数,难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么?“ “回禀监朝殿下,此事若非奴婢亲眼所见,也是在难以置信,世上还有这般的离奇诡谲之物。” 海公却是肃然卑声道: “更何况那位北监府上,也已经搜出了罪证着实,实在不容奴婢惊骇莫名啊!” “那你又可知,这位内苑北监,可是北内上皇的故旧,颇为宠近的鹰坊小儿。” 然而,这位监朝殿下却反问到: “正因如此,奴婢才越发惊骇;这么一个紧要人物,都能轻易抛除掉;其背后的干系牵扯,怕不是怵目惊心了。” 海公面露惶恐道: “既然如此兹事体大,更应当以快传洛都秉明圣上,严查内外以正纲纪了。” 监朝殿下轻轻摇头道: “奴婢所虑亦在此处,如今所有的线索和关键都在宪台之中;后续追查此事的主导权宜,已不在奴婢等人手中。只怕大内耽搁越久,会有更多不忍言之事,而有碍圣听了。” 海公连忙顿首解释道: “罢了罢了,余代皇兄监守上京,难道连这点儿担待都没有么?” 监朝殿下顿然叹息道: “这终究是余在京监守的干系使然;总不能让外朝那些肱骨臣公,闹到要物议上表,弹劾天家内臣之中,居然有人暗中阴畜图谋,率兽食人的哪一步吧!” “奴婢惶恐至甚。” 海公却是战战兢兢道: 然而,在不久之后的右银台门处。拿到了相应的符诏和信牌的海公,却是一扫之前的谨小慎微;对着被召集起来的部属,有些心潮翻涌地厉声严词道: “蒙监朝殿下恩诰,纠查于内外各苑,并监门诸卫。” “但凡有什么手段,尽管给我用出来,确保人人过关,个个可信!” 当然了,他热衷此事的理由也很简单。虽然这个差事对大多数人而言,无疑是到处得罪人和讨嫌的大麻烦;但同样是名正言顺地变相扩张,个人权威和影响力的机会。 要知道,两京三都十六府之间的大内群宦,虽然号称数万之众;但是越往上的位置就越发的有限。乃至最终那几个位子,只能局限在些许宦门世家和藩邸近从,所构成的特定的小圈子里。 而海公既然出身藩邸的渊源,却也是有心打破当下相对稳固的格局,而让自己在内三省五局二十四坊、及诸宫殿院内外使的资序,再向上提一提。 于是同时,在皇城大内的前朝,察院御史当值的西北角公廨当中。两份不同内容的官文扎子,也放在了被从忙碌中突然召唤而来,南面管城御史郭崇涛的面前。 六十九章 各般 而作为师长兼上官的周邦彦,也端着一盏新上供的龙团春芽,慢条斯理的开声道: “此次事端,你既是处置得当,也算是用人有方;内外都是无懈可击,老夫也脸上深有光彩;是以眼前这些去处,都是你该得的应有之义。” “恩师!” 然而,郭崇韬却是目光灼燃的切声道: “既然你因此提阶从六品上,那依照《泰兴考成制》,老夫身为举主和座师,却也要因此避嫌了。” 周邦彦却是浑若未觉一般继续道 “你看老夫痴长数十载,一时半会是升不到台院去,于那些打个照面;就只能委屈你受累,暂且到别院或是外道地方去历练几年了。” “正巧,北原道分巡朔方的监察御史,刚刚在任满前病死在巡回中途;无论于公于私,你大可以功成身退,拿了这份左迁察院的告身,前去朔方路补缺,” “或者,你若是觉得北原道过于荒僻;涉及藩务巨繁;那老夫也不妨再多卖些面皮;夷州东宁府的市舶司,提举外域贡路的监海御史年事日高,有意提前卸任……” “老师,您当知晓,我所求绝非如此。” 而郭崇韬亦是坚持道: “其实,你还有什么不甘的呢?” 然后,就见周邦彦放下茶盏又叹息道: “这事情已经闹得太大,不是你区区一个正七品下的管城御史,可以继续主掌下去了。需知晓,就连原有敕令联办的小三司,也要因此一并撤除了。” “难道这事,就姑且止于此了么?” 郭崇韬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 “这事,实在太过骇然听闻了;光是已知的这些干系,既有损天家的体面,也败坏了朝廷的威信。” 周邦彦却是不以为的解释道: “无论最后的真相和内情如何,皇家大内或是朝堂诸公,怕是都不能轻易准许,再大张旗鼓的查访下去,而需要有一个可以平息众议和舆情的交代。” “所以,就只能是禁苑北监,罔顾君恩勾结内外;豢养恶兽害人的干系了。” 郭崇韬却是黯然接口道: “不错,所以令你出外,也未尝不是有心保全一二;好在接下来的事态当中,得以独善其身。一旦政潮既起,就连老夫也算不得什么了。” 周邦彦抿了口茶汤,微微颔首道: “这么说,老师,明面上不能再查,那暗中……” 郭崇韬听到这里,忽然就有些回味过来: “当然要查,不遗余力的查下去。不查明背后的干系,这京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家要寝食难安了。” 说到这里周邦彦却是斩钉截铁道: “既然今天可以闯过诸多门禁,在禁苑和徒坊里长期豢兽害人;那终有一日岂不是可以潜越于大内,令天家至尊也不得安生了吗?只是,不能再有你参合和露面了。” “尽管如此,学生还是想暗中为之出力一二,哪怕减降一些品阶也好。” 郭崇韬也彻底就明白过来,而再度恳求道: “焉有此理,你当朝廷恩进的职衔品秩是什么;是贾市里随即计较的价码么?真不当人子呼!” 周邦彦却是勃然作色,仿若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道: “还请老师助我一臂之力。” 郭崇韬却是打蛇随棍上道: “那就滚去察院好了,我殿院实在容不下你这祸端……” 周邦彦闻言,却是越发生气的抓起一卷文书丢在他身上: 随后,在一片呵斥和咆哮声中,有些仓皇退出来的郭崇韬;却是在闻声而来的周旁,一片有些同情、幸灾乐祸的眼神当中,紧紧抓住了手中的文书;面无表情的扬长而去。 而在这份用来砸头的文书当中,既有即刻以原品调任往御史察院,充为关内道六路采风使(监察御史里行)之一的身状。也有籍以真珠姬旧案,着他暗访协查京籍鬼市不法事的具文。 显然在之前周邦彦对他充斥着严词厉色之下,昭然若现的爱护和周全心思也是莫过于此了。或者说,对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这第三种兼顾各方的选择;顺水推舟就等着他自己提出来。 这样,他甚至都不用遣散和重新编派,原有在手下听事和用惯了的那些人员;而继续带往新的任上以为差遣。想到这里,他又不由略有几分烦恼起来;因为,其中还有一个私人问题需要解决。 ——我是人物切换的分割线—— 而在时隔数日之后,重新回到了清奇园中的时候。江畋仿佛感受到了有些东西,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又仿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 比如,园子里那些除了日常生活所需之外,就基本不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奴仆、婢女们;好像露面的次数一下子变得多了起来。 又比如,自己离开时名为听流小筑的精舍里,看起来固然是一切如常;但是,在外间的花木和陈设上,像是一下子都被重新修剪和置换过了一般。 随后,他就眼疾手快的一把团住那只,闻声突然从门边飞扑而出,又顽强顺着裤腿向上攀爬的小小猫仔,把握在手里搓揉起温暖柔软的绒毛来; 顿时就让部旧才经历了生死关头,又一直忙碌奔走,亲历了好些血腥和污秽的江畋,感到了某种由心的治愈,和真切存活在世间的莫名安逸。 只是这种清净还没有能够保持多久,就见到远处的回廊中,大步流星奔走而来的身影;却是那位惨白少年“可达鸭”已经得到了消息,而前来拜访了。 只见他又换了一身蕉纹锦地花枝的衫袍,头戴缠丝玛瑙簪子别着的小冠,看起来是颇为跳脱和充满精神,而又在气质风度上多了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了。 “剑仙,啊不,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可达鸭大大咧咧招呼着登堂入室之后,却忍不住望着这在撸猫的江畋啧啧称奇道: “听说,先生亲手格杀了一只麒麟?那可是活生生的麒麟啊!怕不是整个北城内里人家都传遍了。” “绝无此事!只是体型稍大点的野兽而已。” 江畋却是无可奈何的道:显然当下的御史台,俨然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焦点,以至于这种事情,已经开始流传的到处都是了。 “居然只是野兽么?却不知道当时是怎样情形,那凶兽又是生的怎般模样?先生能给我说说么……我可是听说那凶兽,刀枪难伤而杀戮成性,寻常甲兵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可达鸭却是饶有意趣的打蛇随棍上追问道: “这话要说起来,就实在有些复杂了。” 江畋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在拜别的时候,他也没有被要求所谓的保密和禁口;甚至还有暗示他可以稍稍放风,以为变相安定人心的意味。 “首先,那只凶兽只是人为驯养和打造出来的,还给套上了铁鳞甲和带有獠牙、尖角的面罩,以为装神弄鬼的手段。” “但其本身终究是肉体凡胎的兽类之流,只要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之后,无论是刀剑弓弩,还是枪矛斧锤,其实都可以有效杀伤之。” “当然了,它身形虽大却速度甚快,更兼巨力和爪牙尖锐;因此,可以轻易地高上高下的翻越攀走;尤其在空旷之处更易杀伤成群。” “但是遇到了狭隘之处后,就未免有些腾挪折转的反应不便;此外,此兽尚且只能在夜里活动,而颇为畏惧日光而状若烧灼。”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运气稍好,在他人都遇袭死伤累累之下,侥幸发现了凶兽的弱点和破绽,才得窥得机会以勉强击杀之。” 七十章 赠礼 显然这一次,可达鸭询问的内容,就不仅是为自己而来,似乎还为背后的家族,或是另外一些人而来。因此,他看起来难得十分认真的提了好几个问题。而这一说,就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的,连忙让人送上了一副托盘,又亲手揭开上面遮盖的锦缎,顿时就露出一对黑白双色握柄的尺长短刃来。用一种亲切的笑容道: “对了,先生不是托我,寻一对合用的短兵么,” “倒让你费心了。” 江畋也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委托他,以之前文稿酬劳为代价,为自己定制一对短兵;以为常用的防身利器。 而这对短兵更像是下宽上窄的匕形剑,只是一面并未全开锋。刃身澈如明镜,一看就与那些用过后会缺损的量产货不一样。因此,江畋夹拿在指尖翻了几个刀花,仿若是水光潋滟一般夺目。 用刃边挑起覆盖的绸面,只是轻轻一抖就中分两片。分量也比自己想象的轻,显然适合更远距离的投掷和操纵。这样的话,用后世网游术语来说,就是常用的主武器有了。 “先生喜欢就好!” 可达鸭见状这才心中松了一口气,也不枉自己冒着被发现后骂的狗血淋头,甚至受罚禁足的风险,偷偷溜到家族秘藏当中去,专门翻出来的这一对藏品。 只可惜剑鄂、手柄等处都已经朽烂了;唯有残存的刃身部分,还在尘垢中明净发亮。所以他才另外找人,给配了黑檀木与白象牙手柄部分,假做专门定制的货色。 随即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又叫人再拿来另一柄剑。 “相比先生的交代,这才是我的一点心意。” 只是这柄标准长度的剑,没有血槽的剑刃窄而剑脊厚实,看起来更像是一把两侧开锋的西式刺剑;似骨似玉的剑柄上面,还有隐隐云纹和小小篆字“紫电”; 而当江畋将其全数拔出来后,刹那间室内仿若就被银白灿雪的剑身反光照亮;然而仔细看起来在锋刃边缘,隐隐偏向淡金又带那么一点点的紫色反光。 然后,随着他信手轻轻一挥,也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重量,然而窗边整片竹木编制帘子,就撕拉一声自行断裂开来一大片,而短茬处一片平滑。不由失声赞叹道: “也是一柄好剑!” 江畋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所谓古代神兵利器的传说,也就是在锻造过程中,因为无意采取了稀有的材料或是意外产生的配方工艺,而出现极小概率性的不可复制精品。 显然眼前这把,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其中之一。从目前的材质和使用效果看来,几乎赶得上后世为一些特种合金钢材料,所专门定制的精密加工刀头了。堪称是带有属性加成的绿装武器了。 而且这种细剑也有个好处,就是方便携行,可以藏在手杖或是雨伞柄、乐器等随身物件当中;然后抽出来应敌和吸引注意力的同时,配合另外两柄短刃飞袭,远近攻杀的手段都有了。 然而,正所谓是无功不受禄,既然得到了额外的好处,也多少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和所求;江畋也觉得有必要做出对等的正面反馈和回应了。随即,他就缓缓开声道: “小九郎君,可有兴趣,观我演武(练手)一二。” “乐意至极!” 可达鸭却是大喜过望的答道:心想阿姐的建议果然有用,这般类似变文里游戏风尘的人物,寻常功利手段是很难打动的;因此须得投其所好的别出蹊径。 “那还请,借用一清净处。” 江畋微微一笑道 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遭遇,也足以让江畋也下定某种决心;比如建立一些个人的影响力和关系人脉,就此借助一些外力和资源,来推动和探索自己的任务进度。 比如常见的武力、财富、权势、名位;还有由此延伸出来,众多可供奔走和使唤的部下,或是驱使来打听消息的人手,乃至是在体制内获取资讯层面的天然便利。 不然,光靠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就算能力再强又怎么样?多数时候只能随波逐流一般的乱撞,希望瞎猫碰到死老鼠的触发任务进度,那进展和效率也实在太低下了。 而无论是眼前一心想要仰慕自己的贵家出身“可达鸭”;还是那位眼下有求于己的管城御史郭崇涛;都无疑都拥有自己需要的资源和渠道,也是当下最优先的合作(利用)对象。 而唯有完成任务过程中的能力提升,才是自己在这个隐隐充满了恶意的世界当中,唯一可以自保和立足的保障、底气所在。所以,他可以稍稍对对方放开一点自己的秘密,以为坚定决心了。 于是当天色再度变得昏沉下来,被清空后又变得一片狼藉的后园当中。连午食都没舍得回去用,而呆足了好几个时辰的可达鸭,也终于心满意足踏上回程;却觉得浑身上下都飘忽了起来。 因为从小就是富贵无虞,见识和享受过绝大多数人难以企及事物的他;已是难以被寻常的刺激所打动和影响。也唯有这种只存在逸闻志异的传说中,代表这世间隐秘一面的存在,能让他动心了。 更何况,他还是这世上唯一知晓和亲身见识过,这般在世剑仙手段,并且与之结好的人。更别说,还有机会协助对方入世修行(完成任务)。想到这里,他不由叫来园内的管事娘子道: “吩咐下去,从此往后,后园唯先生专用,非得召唤,不得打扰,违者严惩不贷。” “另外,日常先生一应所求,园内不得懈怠;若是有办不到的,就尽管来找小爷好了。”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若是一时找不到小爷,那就到阿姐那儿去知会一声好了。” “诺。” 年过不惑的管事娘子,恭恭敬敬的应道: 随后,可达鸭就开始在马车上慢慢的琢磨起来;如何办好对方交代的事宜。他虽然一贯随性恣意闹出不少是非来,但因为家门渊源的缘故,却也算不上是知好歹、乖张无忌的真正纨绔。 因此,以他所处层面的圈子和家门背景,大多数官面上的内部消息;对他而言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只是如果要不露痕迹的打听,某些敏感的陈年旧事和隐情,就需要斟酌合适的人选和途径了。 七十一章 能力 而在一片狼藉的花木当中,夜色萋萋、月光如水之下,江畋再度使用其自己的能力来;只见凌空烁烁的银光飞舞,在在疏密不等的枝杈花石兼,像是灵动游鱼一般的交错往来; 然后又随着速度越来越快,范围和弧度都变得越来越远。刹那间突然响起咔嚓一声,却是一大蓬的树枝,随着失控斩过的飞刃,凌空折断而落;一点银光则是深深没入多孔湖石中。 而后,又在江畋视野中的意念导引之下,缓缓凭空拔了出收回到了眼前。短刃看起来毫发未损,反倒是那面敲起来铛铛作响的湖石,却是直接被插穿撑裂了一大块。 随后,那柄细剑也在瞬息间悬浮了起来,又被江畋抄在手中刷刷向前,抖出一团银花绽放;而作为靶子抛投起来的一面铁托盘,刹那间就在叮当作响的击刺切割声中,四分五裂。 当“导引”和“续航”再度相加之际;却让江畋一下子感受到,比之前更加得心应手的轻松和流畅。就像是从原本只能在水面上打水漂的投掷和牵引动作,一下子升格成为有些轻巧的遥控飞行。 因此,他开始尝试熟悉双控,乃至是三控的可能性;不过相应的距离和承载力道,还有灵活性,就一下子缩水了许多。而且在仅仅持续了半刻多后,他就感觉到了明显的疲累和精神不济。 而到了江畋试图同时操纵第四件物品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注意力和反应,已经开始跟不上视野的转换和移动;就像是严重磨损的轴承一般滞涩,乃至顾此失彼的撞击和失控乱飞起来。 但是,他也同样尝试了自己精密操作的极限所在;大概就是类似dnd设定当中,零级戏法水准的法师之手一般。可以具体模拟出近似手指提举翻转的效果来;但是相应的力道也就那么回事了。 在全力以赴的上限,大概是足以完好折下一支拇指粗的老枝条;下限则在不捏破一枚鸡蛋的情况下,将其摇成蛋花。现在是远近攻击的速度和灵巧都有了,接下来就是锻炼力量和协调性了。 而且相比熟练/掌握度这种,只能水磨工夫进行锻炼的过程;在杀死那只凶兽的时候,江畋发现自己的能量单位居然增加了。而且还是相当于当初击杀十多人的程度;只可惜也就这么一只了。 下一刻,江畋突然心中一动,将这种叠加的效果投注在手臂上,刹那间就像是凭空变得越发轻巧。单手投出一块斤重粗瓦,就呼啸有声的飞过足足数十步外,哐当一声在墙面上砸个粉碎。 然后江畋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忍不住将叠加的效果投注在腿上;刹那间他就觉得下盘骤然一轻;仿若是腰部以下一下子失去了大部分的分量;而又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顿时向后倒去。 随后,他尝试着用力蹬腿一跃而起,就轻易达到了半丈高,却又有些失衡的一头扑挂在一丛树枝上;稀里哗啦折拔下来一大茬。尽管如此,这个结果也让江畋看到了能力运用的另种前景。 因此,在持续了大半夜的怪声和动静之后。浑身有些灰头土脸的江畋,也得以成功而平稳站在了,这座两层精舍的瓦顶中脊上;眺望着笼罩在夜幕于月色中,仿若是霜华尽染的树木亭舍。 只见从最近一处数丈假山上,奔流而下的涌泉飞溅,水声哗然的分成数股,环绕这处精舍而过;最终汇入不远处矗立这亭台的池泊当中。看起来是令人赏心悦目,却又别有神清气爽意味。 随后,他信手一招轻轻喊了声“剑来”;就见月光中骤然闪过两道飞驰的银光;由远及近的瞬息落到他的手中;又像是光轮如华一般的凭空转动起来。于是他又挑出那柄狭长如刺的细剑。 下一刻,就叮叮当当的挑动和突刺、交击着,这两柄轻且单薄的短刃,而令其交替凌空飞舞着,却是始终没有能够落下来。随后,初步掌握了平衡和力道的江畋,再度一跃而起跨出七八步。 堪堪的落在斗拱飞檐上的一角,也震得檐下铜铃细碎轻响起来。这不由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自己新发掘的能力还未能控制好力道;还需要多加锻炼和尝试,才能较好收发的圆熟自如。 至于眼下,最多只能作为某种追踪或是逃生的备用手段。不过,想要摆脱重力束缚,乃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天性使然;哪怕只是暂时高来高去的上下手段,还是让江畋乐此不疲的往复尝试。 直到他开始觉得头脑酸胀,而鼻间湿润再度流血。然后就听得远处隐隐的鸡鸣声。灰暗的天幕边缘,已然呈现出某种鱼肚白来一角;显然漫漫长夜不知不觉已经消磨殆尽,而迎来了天亮时分。 而已经沾染了一身尘泥和汗水的江畋,也拉响了召唤的铃铛。就见一名碎步小跑的中年奴仆,俯首垂手的越过小径而来;又停在小筑外用一种温润而恭切的声调道: “先生有何吩咐!” “让人送些沐汤,以及更换的衣物来。” 江畋习以为常的交代道:在持续折腾了一整晚之后。接下来,他也需要好好的补觉,来恢复一些精神和体力了。然而,这一睡就睡到了天色发黑,而后随着拉扯的摇铃,园子里送来了晚食。 也就是简单的粥饼四配;黄精花椒羊肾切片的地黄粥,与枣泥酪馅、桂花作色的红叶饼;搭配以炙鸭脯、燕鱼丝(鱼松)、蒜泥里脊和五菌脍(凉拌)。看起来就让人格外的食欲大开。 而且似乎因为对食材的炮制得当,那地黄粥吃起来,既不觉得羊腰之腥膻,也无花椒之辛麻,只有在嘴中流淌而过的鲜香。红叶饼也是清甜而不腻,脂香而酥脆;连同各有特色的几样小菜,都被江畋吃了个精光。 正当他开始例行绕着园内的池泊,散步兼消食之际;就见到了打着灯笼被人引了过来的“可达鸭”。只见他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跳脱和欣然颜色,而对着江畋自来熟式的热络招呼道: “江生,你问的那些事儿,我已经交代下去,就等回复了。” “日间里我来了两回,见你都在歇息,就没好在打扰。” “现在先生醒了正好,我想请你且去饮酒小聚一二,不知道愿意赏脸不。” “好!” 江畋转念一想,就答应下来;这些日子呆在这园子里变相的禁足,也是静极思动的有些想到外间走走了。 七十二章 见闻 随后,江畋就上了一辆明显是专属于可达鸭,外表平淡无奇内部却相当装饰精致的四轮宽幅马车。不但在车板上铺着绒毯放着靠垫,依次布置了案几橱柜搁架等诸多陈设,还有收纳式壁灯和挂钩等物。 在夜色中踏踏徐然驶过大半个城区的马车,最终就停在一处牌楼下;上面赫然是“平康坊”三个大字。然后,换乘了两架专人抬举的搭子(类似滑竿、软轿);又继续在一众步行亲随的簇拥下前进。 而话痨式的念叨了一路的可达鸭,也再度正色解释道:“请先生莫要介意,此处乃是朝廷明令,不闻贵庶良贱,禁行车马的所在;小爷我固然往日不在乎这些琐节,但却不想因此打扰了先生的性质。” 江畋点头表示无妨。平康坊名为坊区,其实就是一个小型城邑的规模;因此占地范围颇为广大,而真正有名的平康三曲(三里),位于横竖贯穿十字大街以北;而南面则是与之相关乐师倡优伶人的聚居地。 为这次出行江畋也换了一身行头。此刻他得以穿上了代表士人身份,收拾一丝不苟的青苧衫和乌短靴,头戴通透轻便的乌纱濮头;而腰上的铜扣蹀躞带还悬了个小小浅绯鱼袋,则昭示着来自官方的背景。 里面放着那块“御史里行协办”的身牌,还有本地落户的硬质身凭;以及代表某个家门客卿身份的铁片。因此就算是正巧遇到了,维持夜间巡禁的金吾子弟或是不良人临检,也不怕对方的盘查和询问。 事实上,带着前呼后拥扈从出行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在这些一看就不是等闲人家的随从簇拥下;绝少又概率会受到拦截和盘查。甚至这些扈从在遇到巡禁队伍时,还能与对方颇为熟稔称名道姓招呼着。 因此,行进在灯火荟萃而人影攒动的平康坊大街上。透过夜风中轻轻飘扬的纱罩,江畋既可以欣赏朦朦夜幕月色皎洁下,红袖乱招行人如织的街景,也能悠然自得在耳中缭绕着,隐隐约约的丝竹声和男男女女,充满暧昧与旖旎的调笑声。 然而,随着抬架的隐隐呼号声和喘息,搭子上富有节奏的轻缓摇曳。他也在脑中像是回忆如潮的,慢慢想起当年前身刚来长安时;初次被年长一些的同伴,给带到这里来见世面和开阔眼界的种种说辞与介绍。 这平康里三曲在京中赫赫有名又各有特色,而这南曲与众不同的特色之处,则在于密集分布的花街。光这曲中沿街就有挂牌的行院百多家,而在曲径通幽的里坊街巷和独门独院,私自开业的还远不止如此。 故而这一带也被称为虹香沟,据说是此中女娘们梳洗的脂粉,让流水长年是彩虹一般地缤纷颜色,流到其他坊还依旧余香不减。然后甚至还催生了一个下九流的民间行当,就是在虹香沟专门打捞花钿什么的…… 此刻,随着夜深逐渐深沉,路边已经可以见到一些看起来相当富华夸张,灯色帷幕艳丽的所在,殷情的迎送声此起彼伏。光这一路上的游人接踵,两侧红袖纷招,袒胸露臂间的珠翠乱摇,就是一副京中繁华奢靡的气象。 然而这些也不过是最外围三四流的行院。也就比那些半掩门或自开业地私娼会馆好一些……因为据说,好一些的都自持身价,是不会出来拉拉扯扯的牵擎客人。而最多只能吸引一些刚来京城的豪富、商贾之辈。 再过了两重的牌楼而穿过坊区的鼓楼之后,街上的风格就渐渐变成了另一种模样;虽然依旧游人访客往来如织而车马踏踏不绝于耳,但是就显得又悠然清净了许多。就连隐约入耳的丝竹声也变得不那么嘈杂纷乱。 因为到了中曲部分,这些行院,倒不似前面的同行那般子,满街子拉客扯闲的招摇,只有穿着整齐干净统一式样衣衫,笑而不语的迎客和小厮,在对着路边经过的人等不停地点头哈腰,看起来倒还有几分格调; 只有那风动惟帐,偶尔透出的莺声呖呖唏唏,歌舞工乐谑笑,诱人探究。反是楼上凭栏的各色丽人,或倚或坐,花容雪肌,风情万般,也不招呼,只偶尔正对着街面吃吃轻笑。自然而然的把人勾起心思来。 然而这也不过是二流的场所。让女妓们遮遮掩掩的出来抛头露面,在追求高雅人士眼中已经落了下成……。也就迎好一些附庸风雅的中下人等。小一点的格局,花费也不高,要情调也有,只是琴棋书画之类的深度和内涵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因此,两人所乘的搭子毫无停歇的继续一路前行,随着步行的人流逐渐稀疏,而乘坐搭子的人等也相继较少难见之后;才来到了位于平康中曲与南曲之间的过渡地带。这时街市上的风物又有所不同。 这里街道宽敞,遍植花卉,饰以奇石盆景,整体环境幽静舒适。最为显眼的无疑就是那些长短绵延的庭院高墙,还有从墙檐下延伸出来的颜色缤纷竹顶雨蓬。因此哪怕是雨天绵恒在十数里长街曲巷之中,亦是全无淋漓之苦; 倒是每十步开外便有水流顺着高架竹渠淌下,倾泄在两边的明沟里;数十步之间又有流水冲刷着行人歇脚的小亭顶子,披如雨幕而水声淙淙潺潺,平添了些玲珑情趣又带来了湿润的凉意习习。 这便是长安四十八景之一的“水亭风色”由来。只是江畋的视野当中,似乎撇见了什么东西,在这些高墙和错落建筑上,一闪而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随后搭子就停了下来,却是有步行跟随的小厮低声提醒道: “郎君,桂枝园的游宴处到了,只是前路已经过不去了。。” “那就下来走几步好了。。” 可达鸭这才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自矜的点点头,然后又对着高明略带歉意解释道: “这实在是此处的规矩,就连那些金吾卫和巡禁公人,都不会轻易冒犯的;自然了,本来说要在忆盈楼好好招待一二,然那边却出了变故,所以只能先请先生在此小酌一二了。” “这就见外了,只要能够志投意合,无论在哪里,都还不一样么?” 江畋也整了整衣服笑道: “先生说的是,请随我来。” 可达鸭闻言不由释然和心悦诚服道: 不远处就可看到一个竹木搭制而挂满了各色花灯的高大彩楼,作为彩楼的背景则是相当精巧雅致的建筑群落;建筑两边院墙高耸而绵连高广,隐隐又花树翘翠探枝期间,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宅院;就连门口的司迎,都是形容端正衣帽整洁,昂首挺胸的不象个吃脂粉饭的。 事实上,这处桂枝园的前身就是一位藩臣的故园;也就是那位因为金缕衣一曲而成名的杜秋娘之故主,元和时的镇海节度使李锜在京所置。而更早的故址甚至可上溯到唐中宗时,有“巾帼宰相”之名的才女上官婉儿,所构筑的宫外宅的一部分。 据可达鸭的私下传说,历经了高宗、武周、中宗两朝的一代才女上官婉儿,就是在此艳帜高张广纳入幕之宾;与诸多才俊之士在园内池畔,游宴作乐、通宵达旦数日方休。因此在平康三曲之中也是别树一帜的上流场所之一。 “可是九郎君足下,我家主人早已在庭內久候多时了。。” 远远就有两行青衣小帽的人等,打着灯笼踩着小碎步上前,用整齐划一声调的恭迎道。 “还请随小人过来。。” 然后,领头的一名年轻小厮,轻车熟路的将可达鸭和江畋一行,引进了帷幕飘荡的硕大门厅当中。这时候,江畋视野的边角里,忽然再度闪过什么,只是当他仔细去看时,却只有风声树木哗哗如岚。 七十三章 声色 就在曲径通幽之间辗转前行了好一段距离,再度穿过一道回廊连接的月门之后。江畋的视野在此再度变得豁然开朗,而令人精神一振而心怀开阔起来起来。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占地甚为广大的幽深庭院当中。 只见一大片池泊澄净如镜,倒映着高低错落分布在周旁,掩映在花影树丛中的一座座灯火通明的小楼。相互之间又以高上高下的凌空廊道相连。因此,就连扑面而来的空气中,都隐隐充斥高级脂粉和香熏的味道。 而在广大庭院最深处一座彩楼当中,更是一副纷然碌碌的景象,奔走往来着许多抱着乐器的伶人,捧着各色器物的婢女,或是画好容妆、穿着彩衣的歌姬、舞伎之属。还有人在拊掌大声喊着花名、流水般的指派去处。 因此,当一个矫捷而轻盈的身影,荡过了摇曳枝头而落在青黑瓦顶上;最终如游鱼一般的轻轻滑下檐角,消失在了一闪半敞的窗扉当中;并没有引起什么响动;只有一个低低的嗔怪声: “你怎得又溜出去,在园子里乱闯了。” 与此同时。 “这才是稍稍有身份的人,引宾宴朋的地方,还可以拿客人派来地签出台子,赶堂会,不过价钱自然也要翻上几翻的” 踩在古朴班驳地碎石小道上,可达鸭的贴身小厮,也在为初来乍到的江畋,低声介绍着内里的情形。 “每层楼都有相应的女娘和相熟的客人,多少以才情或技艺著称,待客也相对自由的多……也是被赎身出去最多的。 “再后面的,才是一人占一座小榭,她们才是行院的真正要钱树,可以自己选择客人,和大户人家的闺阁一样有婢仆侍候地,平时也就到前头来应应场子,想进她们地香闺,就算你是一掷千金的主,也未必能地偿所愿……” “无论是吹捧还是帮衬,她们多少背后都有点公卿的影子,寻常人也不敢怎么无礼…… “传说中,还有几个镇场子的存在,不过想见到她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了……” “一贯神神秘秘的很,事实上能见到她们芳容的人也不多……都是有大来历的” “要是见着了,那可是几个月的谈资啊……当然,作为我家郎君,那自然是百无禁忌了。” “就你嘴闲话多!” 可达鸭闻言却是忍不住笑骂道: 此时正值初春将夏之际,白日春暖的晴热已经消退,而让给了夜色的凉风爽爽。在月色皎洁如披纱的夜幕之下,被染成淡淡素白的满庭花树,正是落英缤纷而虫鸣习习,自有一番令人心旷神怡的野趣盎然; 又与远处高朋满座而声乐浮华、喧哗绕梁的数座楼阁,形成了一动一静之间的鲜明对照。也让人生出仿若不是身处在行院、伎里;乃是正当在某处显贵、大宦园林的错觉,而不由自主的变得屏声静气起来。 而在沿途所见捧器穿行而过,或是恭敬退让在一边的,看起来只是最低下的使女;在打扮上也相当有所特色。色彩缤纷的藕色、密色、肉色、明色,齐拨半胸的高腰团花曳裙和半臂对襟,显得诱人却不怎么暴露; 而且,还随着一路行来明显格调的提高,而在裙衫头面上依次渐进,却不至于审美疲劳。显然细节上相当用心过了;连提灯往来招引客人的小厮,也穿得是相当得体的绸布衣帽,让人自有一种亲切随和的家居感。 据那位小厮说,这其中楼阁大抵有十多处,每座楼都有自己的特色;但是在格调和档次上,则是楼阁越小越是金贵;越发的位置居中。因此,最终他们被引到了一座雕梁画栋、五色漆彩,垂幕挂帐的三层楼阁前, 此处名曰萼华楼,却是取自南内(兴庆宫)花萼相辉楼的典故和意境;也是园内仅次于不经常开放,而只在一些特定佳节,才有人入驻待客的掩月楼,规模第二小的最上等场所。因此,楼上楼下早已华灯以待。 “是小主人回家了……恕奴家未能远迎了。。” 就听见一声招呼,一个香风颦娉而身量丰腴,从头到脚没有一寸地方不显温柔备至的中年妇人,走下楼来亲切而熟稔的招呼道。而哪怕江畋还是素未蒙面的初次相见,在她如沐春风的眼神表情间,也不禁隐隐生出几分油然好感来。 随她引入楼中,沿回廊绕过小巧玲珑的影壁和回廊,眼前空旷无间的正中摆满了时下的兰草花卉。而天井里正当是满树绽放,风中花瓣飞落,衬在青苔碎石上;经过前边楼中的灯红酒绿,顿觉清雅扑面。神清气爽。 而在步入了二楼之后,正厅门前两个垂髫僮仆,低首拉开雕花木门,刹那间声声婉转歌喉,先声夺人地涌了出来。却是在二楼环列的诸多帷幕背后,端坐着成行坐站的乐师;以及一个曼妙的身形在期间唱到: “雨霖铃夜却归秦, 犹是张徽一曲新。 长说上皇垂泪教, 月明南内更无人。” 却是前朝名家张徽(张野狐)填词的《雨霖铃曲》。最初源自开元天子(唐玄宗)在官军收复长安而北还途中,有感一路戚雨沥沥,风雨吹打皇銮的金铃上,深悼念太真娘子乃作此曲;后来遂于望京楼命乐工张徽奏《雨霖铃曲》,而不觉凄怆流涕。 由那些经过训练的女子和声调音唱起来,却是婉柔动听,又一种原歌所没有的清幽宛然惆怅得仿佛已经过了数百载的思怀。那些使用琵琶、笙、伴奏的乐工,虽然没有宫廷中大小雅乐,那种阳春白雪地复杂规模和格致,却有一种馆阁乐的清巧别致。 就在歌声缭绕之间,江畋也跟随着可达鸭,来到了三楼。而在这里四壁的隔板和壁扇已经被拆除一空,而四面通透的露出了外间夜色下的光景。同时也可以看到周边临近楼阁的灯红酒绿、形骸放浪的情形。 “爆炭娘子,今个儿小爷专待贵客,想要清净些;那些往常的花头名目,就都省了吧!” 可达鸭又对着垂手恭立的中年妇人吩咐道: “只管拿你最得意的本事和手段来招呼吧!” “诺” 那妇人低眉顺眼的应声退下;江畋这才点了点头表示赞叹。居然能包下了一整座楼来,作为自己日常待客的专属vip套间,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上层,果然是奢靡无度的令人发指和羡慕啊! 七十四章 见闻(下) 随后轻轻敲响的小磬声,最先由两名半膊力役抬上来团花锦簇的桌案上,已经摆下六色果品,都是削皮切块剥好的林檎、李杏、柑橘等果肉和仁实,堆成宝塔一般的花样。而这时候,楼下的奏乐已经变成了《春莺啭》。 又有花蝴蝶般的侍女,端上五花拼盘的小吃。都是肉脯、卤干、糟鸭、凤爪、炙团等家常吃食;却十分精巧的堆砌在盘盏里,与切丝的蔬菜拼做成各种莲瓣、荷边的造型,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而胃口大开。 作为伴奏的配乐,也变成了空灵欢快的《乌夜啼》。又有人端上了青瓷、白瓷、碎纹薄胎瓷瓶,所盛装的时令饮子来;却是有兰桂、藿香、冰露、樱酪、葡浆、和黄、杏乳等数种口味备选。 而随着《月月升》的奏乐和伴唱响起,紧接着端上来是甜酿的珍珠圆子奶汤,莲羹炖百合,菱角雕胡羹,栗蓉干贝盅等罐盏小样,作为开胃的引子;而这时具体的正菜,还远不见什么的影子呢。 而这时候,已经四仰八叉靠在一具席地布置软塌上的可达鸭,却又凭空拍了拍手;就见这处楼阁当中四下,照耀满堂生辉的银烛华灯,却被人逐渐调整着放暗下来。最终只剩下柔和而不刺眼的且能视物程度; 他这才对着同样在一副锦绣软塌上,且做葛优瘫式的江畋笑道: “先生请看。” 江畋只见在声乐依稀之间,随着这处小楼顶层的光线放暗片刻,视力习惯了昏黄而清晰的照明之后;顿时就反衬出来周边那些楼阁中,灯火璀璨照如白昼之下,几乎无所遁形和遮挡的,形形色色众生百态了。 当然了,哪怕因为第一次前来,而有所保留的缘故,接下来没有其他的余兴节目;只是最简单的吃喝听曲,一边与可达鸭顺口的聊天,一边观览周边各处楼阁当中的声色犬马;也是相当轻松写意的事情。 比如,在左手那座名为兰台的稍大楼阁当中。乃是当朝宰相之一,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豆卢琢的堂侄豆卢望,在这楼上广邀伎乐所举办的酬新宴,以庆贺自己入得大内诸馆阁之一的集贤院,拜为正七品下校正官的清贵美职; 因此,当场的可谓是高朋满座而往来无白丁的一时盛况。像是正在边上拨弄琵琶奏乐助兴的,就是号称“琵琶娘”的平康名家郑举举;正在堂后的帘幕当中展现歌喉的则是别称“妙音儿”的绛真娘子; 围拢在绛真娘子帘幕边上,而做如痴如醉欣赏状的则是在京士林俊秀,或是颇有文名的一代词人李骘、刘允承、雍章等人捧场;而在主人豆卢望左下首最尊贵的宾客位置上,更有气度风雅的前代探花出身,左散骑常侍孙龙光作陪。 而摆放在宴席上,亦是贴着出自內坊封签的郎官春和阿婆春,一看起来都很正宗,远不是东市那些掺了水售卖的半吊子货色可比;据江畋所知这个时代的酒水,虽然绝大多数度数不高,但在酿制过程当中喜欢加入各种配料,而呈现出丰富多样的绵厚口感和悠长滋味来。 而作为娱宴的歌舞也是颇为可观,堂下裙带飘摇而舞如云霞的,正是本所名舞姬崔幻儿所演的《凌波舞》,更是据说出自开元时大内名伶谢阿蛮流传下来的大正声部;不过自从安史之乱中,谢氏自从被随雍国公主一起陪嫁给梁公之后,就几成绝唱了。 当然了,就在满堂酬酢酒酣耳热之间,作为宴会主人的豆卢望,也同样注意到了相邻的萼华楼上亮起的灯火。随后,他对着一个眼神就凑上来的亲随道:“且去打听一下,能让这位人见人怕的不留公子,专程招待的又是何许人等。” 而在右手另一座灯火通明,却门户紧闭、窗扉虚掩,还有健壮仆妇值守和听候的楼阁当中;却是一群做长衫璞头的男装打扮,显然出身非富即贵的女子,也正在举办相应迎新纳故的金兰宴。 只是相对于正在进行各种博戏扑彩等,纵情恣意的嬉戏玩耍节目,而显得热闹哄哄的大堂和中楼层。却有数名稍长一些女子,躲清静一般隐身在了,楼顶露台的树荫遮盖下,而用轮番一对做工精巧的咫尺镜,打量着各处楼阁的情形。 而当其中有人扫到了萼华楼,顿时就喃喃自语道: “原来那位便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啊!”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渊源,年轻面生得紧,倒看不出还有这般决然。” “我倒更喜欢,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那舍身相义的豪气。” “听说,就是他在上元佳节大杀四方,愣将被歹人劫走的小女弟子给救回。” “这么说,却也是个胆略非凡,颇具古风的任侠之士了。” “只可惜了,他还是个奉还派的干系,怕不是日后要仕途堪忧、前程无望了。” “慎言,慎言,我可是好容易才瞒过了那小魔星,劝他引来一观,可不要漏了形迹啊!” 而在鄂华楼内,可达鸭继续为江畋指点另一处,居中被许多凌空飞廊所连接的高大建筑道: “你看,那处八面六重的便是吴云楼,园内最大的场所;号称可容千人会宴之所。” “除了一层的大宴厅和二层小宴厅外,自三层以上有大小套间、包厢数十所,里头比同在家的居室所需,号称一应所有。” “甚至,还可以使人扮做父母,姐妹、子女、妻妾,而号称宾至如归、无微不至;故而长年都供不应求,门庭若市一般;” “因此,早年还有一些在京的客商,意外染病不起之后,因为儿女亲族都不在身边。便就是在此料理身后事的。” 江畋闻言微微一愣,却是不由生出几分意趣来;居然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有这种角色沉浸式的场景扮演调调,还兼具临终关怀的职能么?果然是极尽匠心的营生有道啊! 然而,可达鸭又指着另一处,既长且宽的五层楼台说道: “当下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也就是这座翡明楼了。相比吴云楼中土大唐的风范,此处主打的便是域外风情。” “因此据说其中每一层,都是分作数片大区,其中而囊括了外域的大秦、安息、天竺、昆仑诸国的各般情景。” “因此,当五年一期的那些番邦小国的使臣,远洲外域的诸侯,通常会选在此处为私下宴乐,同乡待客的所在,” 这时候,江畋突然咦了一声,主动开声问道: “那处又是什么状况?” 随着隐隐的喧闹声,却是在入镜的池泊对面,一座灯火通明的楼台上;居然纷纷有人在一片惊呼和叫嚣声中,相继从二楼、三楼的位置一跃而下。 “原来是他们啊!” 然而,可达鸭看了眼之后却是不以为然道: “这些多是同心会的那些武疯子,整天就只晓得到处找人斗剑教技;在京华大社下属数十家会社,大小上百的武家行馆中,也算是一时的翘楚。” “此番估计又是在宴会上,与别家的馆社起了争端和冲突。不过,眼下距离天下武道会和大竞技会,都还早着呢;没有那些外州别域来的好手,可以别苗头,怕是闹将不起来。” “再加当下是在本园都知柳娘子的地头上,估计他们最多也是派个人出来,当众决以胜负,以为娱宴众人而已。” 就在说话之间,这些跳楼而下的众人,已然当场分成了三个泾渭分明的群体。而后各自走出一人,开口报了字号,就拔刀持剑以对,叮叮当当地格击混斗了起来。 虽然隔着老远,既听不清楚他们的声音,也看不见具体的相貌;但是在兔起鹘落的错身飞舞、刀剑烁烁交击往来之间,也自然也有一种赏心悦目的节奏和协调性的韵律感。 因此在片刻之后,就有人呈送上来了一份帖子,写着三个名字和简明的来历介绍,却是问是否要在相应斗剑的人选身上押注;显然园内的经营者及其下属,对于这种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江畋当然是不可置否。然而可达鸭却是轻车熟路的,在一个名字上画圈又添了两笔,然后对着他笑道: “虽然只是上不得台面的莞尔小技,先生倒也不妨试一试。” “反正也不在乎输赢,只是闲趣时取个乐子而已。” 然而,他的话音才落,还没有等江畋作出决定,突然间庭院中就异变骤生。 七十五章 变乱 “杀人啦!” “死人了!” “有刺客!” “好贼子!” 几乎是依次不同的声响,在几座楼阁之间激烈的回荡开来;随即又变成了哗然大惊的满地喧嚣。 然而依旧稳坐钓鱼台的江畋,却是徐然自若看到其中一些局部细节。比如,最先喊出杀人的是吴云楼内,一名鬓发缭乱、肉至光光,探出窗扉来求助的女娘;因此激烈荡漾之下,既白且圆颇为夺目。 而当先叫出死人的,则是又长又宽的翡明楼内,冲出来的几名小厮和伴当、迎宾之流;只是他们的服色各异,看起来像是服务于不同楼层的职责。因此,转眼之间就在乱哄哄的池泊边逃散开来。 至于喊出有刺客的,则是与鄂华楼隔着池泊遥遥相对,一座性质类似占地更大一些的楼阁当中。伴随着类似嘶声叫喊声的,还有激烈的争斗和追逐声,以及若干从楼阁高层,相继跌坠而下的身形。 最后,随着那声“好贼子”叫骂,在距离鄂华楼不远处的素雅小楼中,也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女子尖叫和惊呼声,还有楼下破锣一般争相询问和撞门的激烈动静。然后,有个身形自顶层瓦面跳出。 江畋这才隐隐看清,这是个突然冒出来,全身灰衣黑胯、包头遮面打扮的不速之客;只见他毫不犹豫的对着鄂华楼方向,骤然一抬手。就听得隐隐的呼啸风声;有什么东西哆的一声钉在了檐角上; “小心!” 江畋只来得及伸手拉倒,果子酒喝得有几分熏然忘我的可达鸭;而将其推塞到廊柱背后的遮掩处。却见对面那人张臂凌空,展开身后像是蝠翼一般的事物,就这么大咧咧的径直飘滑了过来。 而在下方的池泊边上,那些同心会成员在内的剑手,也与形形色色冒出来的不明人等,当场拼斗嘶喊着乱战成一团。因此,当那个灰衣客当空飘过,居然没有能够引得多少注目和察觉。 江畋却是眼神一动,檐角上银光一闪顿时凭空短缺了一截;而那个飘飘然而至的灰衣客,也像是突然失去了牵引和支撑的力量一般;骤然直坠而下。然对方却瞬息间再度抬手,定住身形偏向别处。 这时候,江畋已经没耐心和这种不速之客,玩什么捉迷藏的游戏了。下一刻,他在可达鸭探头探脑,满是期许的眼神中,气沉丹田(将蓄能加注在手臂上),将案几上的杯盏接二连三飞掷而出。 只听几声相继落空的呼啸之后,突然听到一声脆裂响声。那偏转过此处,飞荡着即将远去的灰衣客,就猛地当空爆出一声凄厉嘶叫,像是断翅的大雁一般,颓然直坠在那些乱斗人群中。 随后隐隐碰的一声闷响,当场在践踏凌乱的草地上,飞溅起好些尘埃和鲜血来。而那些乱斗人群,也突然纷纷的停手下来;当场分作对峙的数群,开始纷纷斥指对方,嘶声叫喊着什么东西。 而这时候在鄂华楼对面,那座闹哄哄还在高喊“有刺客”的近似楼阁当中;也有两人自最高层骤然鱼跃而下。却没有一如前人般直坠地面,而是身手矫健的攀援着外延四壁,逐层飞荡而走。 最终,只有一人因为突然失手滑落,而被汇聚在楼下的,疑似护卫人员所截获和包围起来;然而,另外一人却已经是抢先一跃而过,隐没在池边苫盖如茵的大树上;而又变成池畔大片追逐声。 至于先前出现了死人的翡明楼,则是随着其中各色人等的相继逃散一空,而逐渐清冷下来;然而却有被另一群赶过来的青衣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将在场拦截下来的奴婢,逐一收押和看管起来。 而随着这些青衣人的出现,原本大乱斗当中的各方,也像是颇为忌讳一般的;终于脱离了最后的一点接触和火药味十足的对峙;而重新形成好几个抱团的群体,开始配合着收拾现场和救治伤者。 而江畋也注意到,这些在短时间内看似激烈,乒乒乓乓的打了半天,人人仿若是血迹斑斑的,却居然连一个死者都没有造成过;唯一无人相认,被留在地上的尸体,还是那个摔死的灰衣客。 与此同时,在江畋没有顾及到的视角盲区内。最先喊出“杀人”也最先恢复平静的吴云楼内,却是同样有一条纤细的身影;在楼梯下的阴影悄然而出,又像是游鱼一般的潜入花树当中。 而这时候,才有人满是忧急的嘶声叫唤着,跑上来探问顶层两人的安危。却被心有余悸的可达鸭,给当场瞬时发作骂了狗血淋头: “还好有先生在,不然指望你们这些杀才,小爷怕不是骨头渣子都凉了。” “还不快给我去打听明白,这又是什么状况,到底都出了那些事情!” 七十六章 相逢 于是在扈从领命而去的不久之后,就相继有形形色色人等,络绎不绝的前来问候,然而都被可达鸭毫不犹豫的给甩脸拒之楼下了。由此也显露出了,他身后家族所具有的威势和影响力。 然而,随着被可达鸭指使的团团转的那些扈从们,所陆续反馈回来的消息;江畋也终于确认了这座园子当中,果然是接连发生了好几桩大事了。 首先是那座提供全方位居家体验的吴云楼内,有一名在经多年兼居间常客的豪富巨贾;连同一干伴当和陪侍的奴婢,被人闯入室内尽数杀害当场了;唯有一名起夜如厕的女伴得以幸免。 其次,在喊出了死人的翡明楼内最高层,号称复原了五方天竺风情的楼层当中。却是有几位海外藩家家臣,私下聚会的场合当中,突然间不知为何起了冲突,当场砍死两人其余受伤逃散。 然后,才是在鄂华楼对面隔着池泊相望的那座,叫嚷着有刺客的景宁楼内。居然有数名装成奴婢的持械人等,混到了身为楼主正在待客的宴厅当中;在传菜时暴起发难将一名在场的贵宾刺成重伤。 而后就被围拢起来的护卫们砍杀当场,但是居然还有两名刺客藏在了乐师当中;乘机靠近了暴怒当中的主人,再度血溅当场而奔逃在外;因此当下园子里,已经被多方人手给联合封锁、穷尽搜拿。 因此,就算是可达鸭的所在处,也不免迎来了一波询问和探察的人手。只是在他连斥带骂的一番发作之下,终究未能如愿进来搜查;尽管如此,这些人也不死心守候在周旁,却是形同变相的封锁。 这个结果固然是让他觉得有些丢脸,还想要不依不饶的继续声讨下去;却被江畋给顺势拉住了。既然是问心无愧且长夜漫漫,而且酒食声色一应不缺,那又何妨留在这里多看一些热闹呢? 然而,最后一波前来探问的人,却让可达鸭当场跳了起来:“阿姐!她也混在这般地方作甚。还真是比我更加荒唐了!” “娘子此番乃是金兰社中会聚迎新,却不想有无礼之徒乘机闯入;因为楼中皆是女子,差点儿就闹出了天大是非来了。” 而那名前来报信的婢女,却是习以为常的恭声道: “什么,那阿姐处,可曾有事呼?” 可达鸭闻言大惊,却是连忙关切道: “娘子自然无事,只是刚巧与贼人打了个照面,略微有些惊吓而已。” 然而,婢女却用眼角微微瞥了一眼凭栏而立,正在闲淡观景的江畋,这才放低声音继续道: “多亏了,小郎君此处有人仗义出手,才没有让那不雅之贼,得以逃之夭夭了。当下园内的几位守捉与都知,正在搜捡和查问,那贼人的来历和身份。” “这可不行,我得去好好亲眼探问才是。” 可达鸭闻言不由分说决意到:然后他又转而对着江畋露出宛求和期盼道: “敢问先生,可否陪我一同前去,毕竟阿姐是我自小最为亲近的家人了。” “好吧。” 依旧保持着形容不动的高冷之态,其实是不知道该如何表示的江畋,也点点头道: 于是,在外间一阵激烈的争吵、呵斥和咒骂声过后。披上锦绣罩衫的可达鸭,也引着身侧落后半步的江畋,在周旁一片敢怒不敢言,或又是忌惮莫名、无可奈何的眼神当中,徐徐然走向别处。 而被顺势簇拥在期间的江畋,也难得感受到了一把,身为纨绔和膏粱子弟及其帮凶之类的反面角色,被当众用眼神和表情,焦点是集火的特殊待遇。鄂华楼不远处的素雅小楼中,走几步就到。 江畋也注意到,这座专门用来提供女子会聚的小楼,上面挂的是“云英”二字的牌匾;倒是与具体的装饰和氛围显得有些相称。只是不知道这个时空是否还有罗隐,以及那“云英未嫁”的典故。 然后,就见可达鸭已经迫不及待的推开,那些横挡在楼下的健壮仆妇;径直大呼小叫的冲入楼阁内。而下一刻,江畋也只能以手撑额,有些无奈当机立断的身形一闪,亦步亦趋的跟进小楼当中。 而那些毫不客气伸出蒲张般的粗手大掌,前来阻挡的健壮仆妇;也只来得及拦住后续跟随的其他扈从;却是对着江畋刹那间留下背影懵然相觎。然后,才在下一刻爆发出破锣般的嘶喊声: “娘子恕罪,九郎君带人闯进来了。” 然后,在一片莺莺燕燕惊声叫唤,以及鸡飞狗跳翻倒动静中;江畋总算是几步追上已奔走到正厅,站在正中一丛花树下的可达鸭;而左右被他惊动好些曼妙身影,惊鸿一现的躲进了后壁和侧厢中。 然后,他就忍不住失声吃痛惨叫起来:因为在花树背后赫然有一支洁玉晧腕,揪住了他的一边耳朵,而用恨铁不成钢的轻柔声线斥道: “阿九啊阿九,多大了人了,遇事还是这般的毛躁轻佻;并无分毫的长进。” “都说是女子汇聚的场合,你就敢贸然闯入,就不怕看见一些不该见、不该听的东西;要你替人担待下去么。” “阿姐说的是,我这不是心忧你的安危么;” 龇牙咧嘴的可达鸭,却是一边丝丝叫唤着,一边满不在乎扯笑道: “再说了,在那位大人眼中,我做过的荒唐事还少么;大不了,我就全娶回家去,看那老家伙的脸面又往哪儿放。” “你这狗不嚼的混账……白瞎了,我替你说项和求情的脸子。你倒是想要占尽了在场的便宜,可在乎过人家的名节么?” 那皓腕的主人,却是一时为之气结不已: 然而听到这里,可以做目不斜视高冷状态的江畋,也忍唆不禁的“噗嗤”一声漏了气。也让皓腕主人顿然松手,而淅淅索索走出一个带着轻纱帷帽而形容朦胧,男装打扮而稍显身形婀娜的女子来。 只见她在花树旁,无视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可达鸭,而微微款身道: “这位便是阿九时常挂在嘴上的江生了;舍弟不肖,在前倒是劳烦江生得以救护和周顾了。” “不敢当,只是顺势而为;并且承蒙贵家款待过了。” 江畋却是心中隐隐猜想,她这话意有所指,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情况么。 然而下一刻,随着这名女子的出现和开声,在大厅堂后和楼上也相继,哗啦啦的冒出来好些形容各异的身形来;而江畋的视野当中,也突然有什么东西被触发和闪现出来。 七十七章 质疑 下一刻,江畋突然转身对着可达鸭开口道: “九郎君,你愿意相信我么?” “先生可是与我有过命的交情,何须如此见外。” 可达鸭闻言却是慨然道: “我想请你,专程拦下一个人来。” 江畋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在场一众男装打扮的群妍锦绣当中,一个高挑丰美的身影。 “怎么?先生觉得哪位闺秀尚可入眼么?” 可达鸭恨不得拍胸保证道: “先生尽管放心,当场除了阿姐之外,小爷我可以替你安排一二。” “倒也不是什么其他事情,只是有点小小的问题,想要当场获得一个解答而已。” 江畋形容不变的淡声道: “明白,当然明白。” 可达鸭却是挤眉弄眼的作心领神会状,露出一副“我最拿手”的表情来;下一刻,他就轻车熟路的闯入那些看热闹女子当中。又在一片叫骂和惊呼声中,挡在一名刚刚下楼来的女子身前,斜眼道: “你,且过来,小爷有话问!” “阿玖,你又想怎的!” 然而,那位阿姐却是脸色不渝的反问道: “自然是突然有些事儿,想要好好问问这位娘子了。” 然而,可达鸭却是毫不犹豫的拦住对方去路道: “不知奴家,何处冒犯了小九郎君,竟然要当场与我为难。” 那女子也终于缓缓开口道:却是隐隐嘶哑的烟嗓,又别有一种磁性的魅力。 “阿玖……” 而阿姐张嘴欲作呵斥,却也不由心中一动;只觉得那女子生得是高挑丰美,面廊深刻而细眉朗目;自有一种英凛和健美姿态。难道是自己一贯荒唐不羁的幼弟,终于难得对某个女子动心了么? 而在旁的一种男装女子当中,也在这个突兀变故中缓过神来,却是开始七嘴八舌的非议纷纷起来: “那岂不是,那刚入社不久的鲍四娘!” “她怎就被这个小魔星给缠上了。” “副首家的这位小弟,这是要当众撒泼缠人么?” “难道是私下里,两人有什么别样的牵扯和纠缠么?” “鲍四乃是宫内人放出,素来与之素昧平生,怎么会有所牵扯呢?” “这下有好戏看了,据说副首一贯格外看顾这位小弟,怕不是……” 但也有人与之亲熟,或是看不过眼的,当即仗义执言的当即叫喊道: “九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园小九,岂有此理,众目睽睽之下,你敢!” “太放肆了,小九,你当我们的金兰社是什么!” “当然是,当做我家菜园子了!” 然而,阶梯上可达鸭一边挡着那名女子的去路,而别着脸反口倒打一耙道: “倒是你们这些臭婆娘,开口就胡乱鸹躁没完没了的;小爷就盘问些事情,难不成你们心里有鬼,还是这楼内别有隐情,怕给我牵扯出来!” “阿玖,够了!” 而当场这些纷纷扰扰,也让阿姐不由有些为难的凝眉重锁;尤其是她看着不依不饶,眼看伸手要去拉扯对方的可达鸭,却是突然一个隐蔽的眼神,投向了在旁置身事外的江畋。突然厉声喝道: “也罢,总不至于,因为奴家之故,让本社被人无端迁怒和攀诬了。” 那名高挑女子却是眉眼低落下来,有些哀婉凄然的叹声道: “鲍四,你莫怕,这么多姐妹眼前看着,这厮安敢怎的!大不了,再去宗藩院,敲一次登闻鼓。” 当即有人为她撑腰和打气道; “这就对了!” 然而可达鸭却是语气一转,嘿然咧嘴冷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变文志异看多了的痴呆文妇,小爷可还说什么事儿,就如此激愤了,怕不是真的心中有鬼么!” “……” 然而,阿姐却皱了皱眉,忍住了即将开口的话语;因为,此时可达鸭的表现,已经大为超出日常表现出来,荒唐跳脱的程度了。因此,她心中开始开始盘算着,怎么在事后进行弥补和善后了。 而这时,面对多少有些感受到不同寻常意味,而逐渐消停下来的在场众人,可达鸭才转身对着在旁被忽略的江畋道: “接下来,还请先生替我压阵!” “既是欲加之过,又何患无辞;奴家随你走一遭便是了。又何须几次三番的当众,羞辱与社中的姐妹呢?” 然而那名高挑女子,却是越发无助且无奈道: “既然如此,我就代为小郎君问上一句。” 然而,随着可达鸭那句话语,一下子就成为在场众矢之的,形同帮凶和狗腿子角色的江畋;却是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徐徐然走上前来,目不斜视的盯着那名高挑女子道: “你,究竟是男是女?还是不男不女?与之前逃出去的那个贼人,又有什么关系?” 下一刻,当场的女子们就惊声尖叫着,轰然炸裂开来。只是个人的反应各异,有人忙不迭的从她身边躲闪开来,却也有人主动靠了上去;但更多人人茫然无措的左右顾盼着,像是被震撼和惊呆了。 “你……你……怎如此卑劣无耻,无端诬赖他人的清白?” 然而那名高挑女子,也像是无比错愕和气急的失声道:然后,顿时又有几名女子快步走下楼来,同仇敌忾式站到她身边,而挡在可达鸭面前;其中一人又气呼呼的转向那位阿姐道: “副首,你的家事如何,我大可不去置拙;但是,鲍四可是当面救助过我的情谊……” “就算你不管好你小弟,我也要竭力保她一个周全无虑的,容不得这般信口雌黄。” “清韵……” 阿姐却是叫着对方闺名,无可奈何的欲言又止道:因为,作为掌握家门部分消息渠道的她,已经想起来了江畋之前的身份来历,以及背后隐藏的诸多事迹;只觉得突然有些心乱如麻的头痛起来。 “没关系的,只要留在这里,接受后续安排的搜捡,就自然可以拨云见日。” 江畋却是轻描淡写的道: “你……就是一心要坏我名节么,却是何等的仇怨啊!” 对方向是气急了,饱满的胸口激烈起伏着,突然哀然嘶声道: “罢了……那我便一死……” “鲍娘子!” “鲍四!”. 在一片惊呼声中,那名为鲍四的高挑女子,突然就推开左右决然纵身一跃;刹那间就在争相拉扯和阻挡不及的动作和尖叫声中,颓然坠地…… 又在即将惨不忍睹的触地那一刻,突然就伸手攀住壁上的灯枝,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一般的重新跃身而起;又在一片惊呼乱叫声中,以目不暇接之势闪到了那位阿姐的身后。 “鲍四!” “鲍四呢?” “鲍娘子,你在作甚?” 因为,促不及防出现在“阿姐”身后的鲍四,已然是从背后突然勒住了她;而见到这一幕的江畋,却是心中一块石头彻底落定,而暗念道:“大局已定了” 因为,就在之前江畋进楼后的视野当中,“任务二”的进度突然又跳闪了一点;然后,突然在某人头上闪过了一个词条:“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虽然这个时灵时不灵的破辅助系统,经常会坑得人泪流满面,但是在选择和鉴别任务目标上么,至少还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 而可达鸭的惊呼声这才响起:“阿姐” 七十八章 断然 下一刻,“阿姐”遮面的轻纱帷帽就,被“她”毫不客气的掀翻开来,而露出一张苍白若雪的俏脸;以及在一支短而锋利的类似簪子压迫下,已然泌出几滴血珠的凝脂如雪颈部来。 “若不是你这小儿咄咄逼人,我又何苦至于此。” 那鲍四却是死死瞪着可达鸭,嘶声咬牙道:显然是把本色表现的他,当做了扮猪吃老虎的真正主使人。这才毫不犹豫袭击和劫持了,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阿姐”,作为人质。 “让我躲上这一阵子,就相安无事的暗中离去好了;何必闹的当下大家都不好看呢?” “闹出了我这般事情之后,难道你以为社中个人,都能够独善其身么?” “更别说,那几个替我打掩护的傻货。你们日后还想好过么?” “几句好话和一段书上编出来的经历,就轻易信了的没脑子,活该被骗了钱财和占了身子,。” 随着这话一出,四下人群里的好几个女性身子都激烈的晃荡起来,还有人悄无声息的突然一头晕死过去。 只见“她”像是压抑许久似的,一边奋力倾诉着,一边却是毫不犹豫的加大了手中动作的力道。 然而,阿姐哪怕因此眉头紧蹩而泪水盈眶,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当场痛呼出声来,只是奋力别过脸去挣扎着,又在颈子上被拖割出一条细长的血线来。然而那位“鲍四”却是越发的兴奋和用力起来。 “先生!” 可达鸭充满宛求和期盼的眼神,刹那间投在了江畋身上:也将那位自顾自得说话的鲍四注意力也给牵扯了过来,只见“她”扭曲着姣好的面容惨笑道: “就是你了,还不快给我自废一臂;不然你家……” “废话太多,自寻死路。” 然而江畋暗自叹了口气,只是用关爱智障的眼神冷冷反瞪回去。同时,给可达鸭喊了一句: “四号!” “四什么?你这跟班的,还不快自废一臂!” 不明所以的鲍四,再度咆哮着催促道:手中的尖锐物却是越发用力的,几乎按进了肌肤当中,只要轻轻一拖就能割断皮下密布的血管、神经。 然后,可达鸭却是突然表情决然一变,当场用那变声期中的公鸭嗓门,竭尽全力的大声狂笑起来,笑的那是撕心裂肺,也笑的其他人一阵头昏脑胀,忍不住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闭嘴!” 鲍四显然也是不堪忍受,而咆哮着对他怒吼道:刹那间就听一声急促惨叫,“她”握持利器的手臂,却是不知何时齐根掉落在地上,而猛然从断口处喷溅出一大股血泉来;也将近在咫尺的“阿姐”满头满脸溅的都是。 正当哀呼惨叫的“她”,犹自想要用完好另手继续控制着“阿姐”后退;却被“阿姐”毫不犹豫垂首后仰,全力反撞在“她”额前;顿时就吃痛松手被挣脱开来,任由撞散发髻的“阿姐”滚落在一旁。 只见捂脸哀呼的鲍四,姣好的面容上多出了好几道血印子;显然是被“阿姐”发髻里折断的发钗给扎到了;但是“阿姐”本身也显然并不好受,只是长发披散着瘫坐在地上而一时起不了身。 然而这个转瞬即逝的意外,已经足以让江畋突然闪身到“她”的面前;而双刃在手电光火石刷刷飞舞而过,刹那削断、割裂了鲍四的脚后跟和仅存手臂的大筋;而让“他”整个人像是一团烂泥般地瘫倒在地。 “作为反派,你难道不知道,千万不要话多的道理么?” 江畋看着倒在地上血泊中痛呼挣扎的人虫,而一脚踩住“她”头颅淡声道: 而这时候,大堂之内的众多女子,才像是从一连串的震惊和变故当中,再度反应过来了一般,当场就炸窝一般四散奔逃起来: “死了!” “杀人了!” “好多血!” 然而江畋闻言却不由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在场这些女人实在被温室里照顾得太好了,果真不乏些傻缺和脑残。就这会对峙的功夫却只会躲闪和藏起来,而没人懂得跑出找人求援么?好在可达鸭这边没有掉链子。 当初从右徒坊中聚众突围的时候,江畋也给可达鸭交代了一到四号,不同情况下的对策和方案,乃至自救手段的暗语和默契。而四号就是所谓的声东击西、诱敌深入的作战。将街头暴徒吸引过来,再围攻和埋伏的策略。 “阿姐,你怎得了。” “阿姐,你千万不要有事。” “阿姐,你哪处伤到了。” “阿姐,这可怎的是好啊!” 这时,可达鸭已经迫不及待将“阿姐”搀扶起来;全身颤抖大呼小叫满口问候着:然而,“阿姐”却是轻轻推开,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在身上可达鸭;形容惨白对着江畋衽身行礼道: “多谢先生的救护之恩。” 江畋这才注意到,可达鸭的阿姐属于那种气质恬静典雅的类型。甫见并不惊艳和出众,很容易被其他人稍作打扮的姿色所掩盖,但多看几眼就越看越有味道的女性。尤其是在惊吓和受伤之后,自有一种柔婉杂合坚韧的味道。 “只是应有之义,这是我拜托小九郎君所为,所以说起来还是我突兀之举,连累了副首娘子,枉受一场惊吓了。” 然而江畋一边脚踏着“鲍四”,让她始终没法再说话,一边只是淡淡回答道: “阿姐,我说的不错吧,先生是有非凡本事之人。” 然而在江畋身后,可达鸭却是不顾气氛的挤眉弄眼道: 这时候,外间也终于听到了内厅尖叫和哗然声,后知后觉的终于有了反应。而在一片沉重的奔踏声中,撞开合扇的门扉,一拥而入好些膀大腰圆的健妇;各自叫唤所属的对象起来,却又变成满堂此起彼伏的一片啜泣和哭诉声来。 “接下来,就需要阿姐,好好地善后了。” 江畋见状又忍不住继续道: “我和小九郎君终究是男子,有些事情实在不方便在场。” “是我轻忽了!还请先生和小弟偏室稍待。此间事了,妾身定当专程致谢足下!” 阿姐闻言,却是脸色一变而再度庄重无比地正色深深拜谢道:然后,果决毅然地转身步入那些哭喊、哀泣成一片的女子当中。 来自对方的暗示/提醒,显然十分及时和必要。既然在她所属的金兰社当中,出了这种鱼目混珠的祸害;那受到损害的已经不是局限于区区几个,可能被胁迫和要挟的可怜人,而是女社全体成员了。 因此,身为副首的她,必须在更多官面势力介入进来之前;抓紧时间统一内部的口径和对外说辞,以为保全住大多数人的风评和名节。只要统一了内部说法,就可以尽量减弱事态的影响和冲击。 这样就算是日后有一些只言片语泄露在外,在这些女子身后父兄家门,所形成的相对一致立场上,也足以压制住异己之声,而令有心之人难以利用此事,给暗中翻出什么浪花来; 而作为唯二的在场男性目击者,在事后的说法就很关键了。“阿姐”自然有把握说服自己的弟弟守口如瓶;反而是江畋所提供的这个建议,则也无疑是一份很大的人情和重要干系。 “诸位姐妹,且听我一言否?” “此间之事,断然不能轻易……” 听着外间的大声呼吁和逐渐平息下来的声嚣,守候在偏房里的江畋,看着地上被捆扎成一团,还被打掉牙齿昏死过去的鲍四,却是微微点头赞许;和聪明人说话就是通透舒服;而显然这位也是个有担待和急智的女子。 “在下桂园护从头领李贽云,前来给楼内的诸位娘子、女公子问安!” 片刻之后,外间再度有人赶了过来,在楼前大声通报着身份。却又被那些得到嘱咐的健壮仆妇,齐心合力或者说是同仇敌忾地阻挡在外。在一番交涉之后,才有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娘带着一名带剑侍女,被单独放了进来; 只是当她瞥见,地上尚未抹掉的数滩血迹,涂满脂粉的眼角猛然一抽搐;却又若无其事的对着,同样整理过鬓发形容的“阿姐”,略带恭敬的通报到: “外间那逃脱摔死的贼人身份,已然初步有所发现了。” “从随身查获的残碎物件来看,疑似传闻中的恶贼黒蝠君。” 阿姐闻言不由啊了一声,却是再度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了。因为,这黒蝠君长期只是存在坊间传言,号称在夜间高来高去的乱入市井民家,以特殊的迷香药物,专坏少年男女清白的异类大盗。 只是从未有人见过真面目的缘故;在前些年才被京兆府的捕盗吏,联合刑部专属快辑队的巡捕好手,拿获在一处伎家当中,并且明典正刑与狱神庙前的独柳树下。 七十九章 处置 接下来,又相继赶来的好几拨人,想要接手江畋所控制下的“鲍四”;却都被可达鸭姐弟以无法信任为由,毫不客气的挡下来了。直到闻讯而来的郭崇涛,带人出现了之后。江畋才轻描淡写道: “老郭,我此刻有一场功劳和业绩,就看你敢不敢要了?” “有什么不敢要的!” 连夜丢下手中事物赶来的郭崇涛慨然到:却是百感交集的看着守候在左近,表情各异的好几拨人;这位身上似乎有种莫名的气运和秘密,是以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意外的事端和发现一般。 “那就好,我刚巧发现了的这个贼人,似乎与宪台正在追查的案情有点关系。” 江畋蹬了一脚昏迷中的鲍四,确认还活着这才轻笑道: “那就好了,尽管交给我吧。只是江生,可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么?” 郭崇涛也不再问缘由,当即应承了下来: “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宪台能够就地进行审讯而已。” 江畋看了一眼“阿姐”,按照约定开口道: “这?……怕是有些不合规制。” 郭崇涛却是微微有些为难之色,却没有完全拒绝道。 “因为,这其中事关人等身份颇为敏感,委实不宜转到别去去听讯;还请宪台见谅。” 这时候不用江畋开口,就有重新戴上帷帽、脖子上缠纱的“阿姐”,主动走过来道; “原来是夫人在此,既然是您开口了,下官自然是信得过的。” 郭崇涛闻言顺势下坡的客气道: “那一切请自便。” “阿姐”微微颔首,便转身回到楼上那些女子中去。重新若不是为了避嫌,再加上那位先生/恩人的提议和推荐,这区区一介监察御史还不放在她眼中。 然而,郭崇涛却是隐隐有些错觉,自己甫见面似乎莫名得罪了这位贵家之女。不过他也没多想,就看着被江畋才在脚下的“鲍四”,不由开声打趣道: “想不到,犯案的会是这么个娇娥?” “娇娥?这位可算不上,最多是个鱼目混珠的西贝货。” 江畋闻言却是笑了起来: “什么!难道……” 郭崇涛闻言却是脸色一变,顿时语气凝重道: “也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吧!还好被我撞见了。接下里就看你的手段和对策了。” 江畋心领神会道: “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还请稍待……” 郭崇涛也没有再叙旧和多话,而是转身走出十几步,对着守候在外的部下吩咐了几句。随后,那名风姿绰约的女娘,跟着名带剑侍女,再度出现在了江畋的面前,低眉顺眼的款款开声道: “奴家关关,添为本园当值的都知,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协力。” “接下来的一应事宜;但听这位郎君……和宪台吩咐,无所不从。” “那就好,接下来还请都知多多用心,以为验明正身了。” 江畋闻言当即心领神会道:这位女娘关关,就是出自平康里特色的产物,由倡优、伎家构成的互助组织和结社;社中皆称兄弟姐妹,领头人则称都知。 日常除了生老病死的互助和遇事抱团取暖之外,还承办包括进士迎新和答谢宴在内的各种宴乐活动;甚至还会有目的性的扶持和投资一些贫寒出身的进士。 前代翰林学士卢嗣业,专门有唱和诗《致孙状元诉醵罚钱》“未识都知面,频输复分钱。苦心事笔砚,得志助花钿。”,描述过这般空前盛况和场面。 所以经年累月之后,已是具有相当社会活动能量和影响力的存在。而这些大大小小的互助结社,也是当下构成平康三里,某种意义上有限自治和日常秩序维持,的主要存在势力之一。 “巧云,你且来协助我。” 都知关关当即吩咐那名带剑侍女道: 随后,她们就从昏死在地“鲍四”身上,相继搜罗出一些细碎的小物件;包括藏在发髻里的钩针,用来遮掩喉结的肉色贴片,缝在裙衫内暗袋里的小瓶;垫起胸口的衬里…… 最后,当具体摸到了腿根处之后,那名侍女却是脸色微变的啊了一声;却是抬头对着在场各人,轻轻的摇了摇头。郭崇涛却是不由皱起眉头: “难不成,还是个阉货?” 而坚持过来在场见证的“阿姐”和可达鸭,却是一下子将目光头投向了江畋。江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略作思索就叫人拿过一根最大号的缝衣针,用力扎在挺尸的“她”肋下某个痛点。 这也是江畋遭遇和交流过的那些民兵武装,曾经拿来审讯所谓is俘虏的手段之一;属于不致命却能造成极大痛苦的神经富集处。刹那间只听得一声惨烈的哀叫,昏死当中的“鲍四”,几乎是瞠目欲裂的当即痛醒过来。 然而,就在“她”在吃痛中挣扎醒来的同时;原本看起来空荡荡的腿根处,也像是变戏法一般,凭空腾涨出一大团来;顿时惊得那名按压期间的侍女,猛然的跌坐在了地上。 而无论是“阿姐”,还是都知关关都不由得越发脸色惨白起来;因为她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也粉碎了他们最后一丝的侥幸心理。 这时候,关于这位“鲍四”娘子,身份背景来历的初步调查,也恰如其会的刚好在外间送了过来。而由那名相熟的慊从郭凤亲手送过来,并且当众汇报到: “已经查明鲍四娘子其人,乃是宫内放出的十家前头人之一,原本充事于云韶府,位列坐乐部,身籍则是在宜春院……” “后来,以器乐女史之名,受多家门第延聘,而传授器乐之道……” 听到这么一番又是宫内放出,又是前头人;又是云韶府,又是宜春院的来历,在场各人却是心中顿时激起莫大的波澜来。 要知道所谓宫内放出的前头人,又称宫内人;乃是因为才艺出众而被选入宫中的倡优、乐师统称;凡京师之大,人物之荟萃,也不过维持着数十家的规模而已。 其中的佼佼者会被选入内供奉院,就此有资格经常在天子面前露脸,乃至拥有出入从扈随驾的殊荣;比如历史上的谢阿蛮、永新娘子,乃至公孙大娘,都具在此列。 而云韶府则是用来管理宫廷声乐的官署,所属人员拥有相应的内官品级和职衔。至于宜春院,更是由明皇天子一手创立,仅次于梨园的宫内声乐歌舞教习之所。 因此,如那位都知娘子关关,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在她值守的这一个晚上,就紧接无暇冒出来这么多事件,无论哪一件都是她担待不起;更别说还涉及到宫闱中事。 而“阿姐”则是暗中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因为这番天大的是非和干系,一旦和宫中牵扯上关系,自然不再局限于这些贵家女子的金兰社,就得有人不得不得顶上前去了。 而作为首当其冲的督办之人,郭崇涛则是有些声音苦涩的抱怨道: “江生,你可是真送了我一个天大的是非了!接下来,我需要先行一步,就此秉明本部正堂了。” 八十章 重见 既然是郭崇涛开始接手后续,那接下来基本就没有江畋什么事了。于是,作为重要见证和残余的当事人等,他又被客客气气的请回到了原本的鄂华楼内,静待园内后续的排查事宜结束。 而可达鸭则是因为心忧阿姐的伤势和心情,特地告了个罪专程留下来,形影不离的陪伴着,生怕对方再出些什么事情。所以,被护送回楼内的江畋,变得一个人清净下来。 不过,随后就有精心烹饪的酒菜呈送了上来,相应的奏乐和歌舞器乐声,也再度在楼内响起。而江畋也一边慢慢品味着,号称颇具特色的菜肴,一边在楼上继续看起热闹来。 因为,除了云英楼内那场鱼目混珠的变故之外,同样还有好几处地方也发生了凶案。因此,此时的园内是愈发热闹纷纷,随着越来越多赶来的各方人马,成群结队的搜捕行动还在继续着。 当然了,在具体事态逐步扩大之后,这些外面调来的搜捕者,就没有那么客气和留手了。因此时不时可以看见,一片鸡飞狗跳的动静当中,有人衣衫不整的被赶出来,或是被拖出来验明正身。 更有零零星星的人等,似乎是因为身份比较敏感,或是心中有鬼什么的;并不愿意主动配合搜查,而始终想方设法遮掩着头脸;乃至就此跳窗跃门而走,顿时又引得一阵接一阵的追逐声。 但也有一些人,在醉乡和迷梦当中被打扰之后,自持身份而对着搜捕之人,各种声色俱厉的破口大骂,乃至当场闹了起来。但是这一次,就没人容忍和退让,而是毫不客气的当场羁押和控制住。 因此,围绕着小湖/池泊周边,很快就多了三五成群被搜拿出来,又集中做一处后续盘查,衣不蔽体或是鬓发缭乱的男男女女;而在彼此遭遇后,又闹出好几次骚动,看起来就十分盎然生趣。 只是,按照与郭崇涛的约定,从外间不断送过来的消息中。这一轮接一轮的筛查下来;各种臭鱼烂虾什么的倒是刮出来不少。甚至还出现了好几次连襟兄弟、父子同扼,当场大打出手的闹剧来。 甚至后来就连翡明楼内,发生流血冲突的那几名藩臣及其部属,都被重新翻了出来。但是吴云楼里的杀人凶手,还有景宁楼中逃掉的那个两名刺客之一,却是始终没有能够被找出来。 因此,在盘查过园内的宾客及其伴当、跟班之后,联合起来调查的各方;很快就将目标转向了,园内现有从属的各色服侍和杂役人员身上。 除了第一时间,就被人约束和变相监管起来的,同心会那些剑手、技击群体之外。就连原本参加搜查的护院武装各人,也被勒令解除武装,而来时逐一的接受验明正身的流程。 因此,很快就有一小队金吾卫士,在带领下迅速靠近这座小楼。显然是要带走楼内这些乐师和倡优,接受相应的盘问和查验。于是,楼内这些乐工人等见状,也开始变得有些慌乱和紧张起来。 然而,这一队金吾卫士却是止步在了楼下。而后有人用一种甚为恭切的声音,遥遥对着江畋所在位置,拱手行礼道: “右金吾执戟陈文泰,见过江生当下。” “奉郭宪台前来干办,职责在身,有所滋扰,还请见谅则个。” 江畋闻声凭栏一看,领头的那名金吾卫士,正是昔日的旧识,一起参与过对于灞桥市废庄搜查,号称欠自己一个人的那位陈文泰。不由笑道: “何须如此见外,尽管上来办事吧!” 听到这话,这些金吾卫士才踏入楼中;从最底层的杂役开始,分作数批依次将他们带了出去;而陈文泰本人则是亲自来到了楼上,对着江畋道谢道。然而江畋却是略有些意外的反问道: “怎么才几日不见,就这么生分了。” “委实是江生此前做下的好大事情,让我等相形见绌了啊!” 陈文泰却是苦笑道: “本以为尚有机会可以报答一二的,但未曾想到,竟是江生亲手杀灭了那凶兽,令我死难的金吾子弟大仇得报;故而左街使上下都要承情了。” “你啊,这就太见外了。我只是顺手而为,更何况,这背后尚有更多的内情和主事人,并没有完全挖出来;日后少不得还要借助尔等之力,乃至一同行事呢?” 江畋闻言亦是笑笑道; “说的也是,那便江生承蒙吉言;日后若有所需,尽管使人找我,当效犬马之劳了。” 陈文泰点点头道: “这就未免言重了。” 江畋却也没有托大,这些金吾子弟长期巡禁街市,也算是一大消息灵通的来源;同时在身份上还对那些武侯、不良人之辈,形成天然的压制和优势。 虽然江畋如今的格局,未必还会在乎这些,在普通小民百姓面前,作威作福的底层胥吏存在。但是正所谓蛤蟆跳到脚面上,不咬人也烦人。能少点麻烦也好的。 随后,在陈文泰主动解说和介绍之下,江畋也进一步了解了,园内发生诸事的更多内情和后续动态。比如在吴云楼被灭门的那位,居然是专为军器监提供硝土的,安东大豪商罗会之侄罗贤。 而在翡明楼内,发生血腥冲突的两家藩臣;则是分别属于夷州诸藩当中的宇文氏和钱氏;而景宁楼内被当众刺杀的那位贵宾,则是刚从外任期满回京的,前江南东道巡盐御史林晖如。 只是,当楼下金吾卫士的搜查和清点最终完成之后,却没有再上的楼来。只是由陈文泰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江畋身后帷幕,就此带人告别而走了。 八十一章 复失 “等等” 江畋突然开声叫住转身下楼,准备带队离开的陈文泰: “你们还漏一个……” 话音未落,突然间二楼外壁邻接的大树枝干上,就哗然一声猛然窜出一个身形;而又紧接无暇攀援着外檐和阑干,飞身冲上了三楼。陈文泰不由眼神一凛而失声急促喊道:“小心,” 然而就听激烈的砰得一声,器物翻到和短促而凌厉的惨叫过后;飞身窜上上楼的那个身形,却是比去时更快的倒摔回来;像是个滚球一般的不断乒乒乓乓撞击在楼道间,最后才死狗一般瘫软落地。 陈文泰这才连忙带人围了上去,却是掉下来的是一名身穿乐师服色,摔得浑身是血的中年人。只见他奄奄一息之间,不断从嘴角中冒出血沫子来;而一边手臂已经折成诡异的数段,一看就不是摔的。 “好贼子。” “竟然就藏在檐下。” 这时,其他的金吾卫士才回过神来。而陈文泰则是毫不犹豫地对着楼上拱手致谢道: “多谢江生援手!” “来人,快来人,捉住一个可疑的。” “……” 然而,楼上收起武器的江畋;却是有些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因为他说的根本不是这位,鬼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小楼附近躲藏的不速之客。而是帷幕背后,突然多出来一个衣衫单薄的年轻女子。 她画着相当浓重的容妆,而仅着着一件小衣和半腰彩涤的罗裙;在隐隐约约的帷幕背后,肉质光光的露出臂膀和后背在内,大片白腻光滑的肌肤来。她正用一种宛求的表情,看着江畋哀声道: “郎君行行好,切莫将奴家逐出此处……” “这可不行,我不记得自己叫了客房服务的。” 江畋摇摇头道: “奴家荞荞,乃是都知关关娘子,唯恐先生独处寂寞,特命奴家前来侍奉的。” 那名年轻女子继续恳求道: “你当我是傻子么?这里从一开始就交代过的,不要有任何的滋扰。偷偷摸摸的溜进来,算什么玩意?” 江畋却是语气冷了下来: “先生!其实也是奴家仰慕……” 女子越发哀切道: 下一刻刷得一道银光和风声,打断了她后续话语,而遮掩的帷幕也被居中割裂开来;而在飘荡滑落而下时,露出斜斜钉在壁板上的一把短刃。 而后那女子鬓角一侧发髻,这才突然随风轻拂着篷然四散开来,叮当作响的掉下两截发簪;束缚着小衣的颈带断开,露出惊鸿一抹的胸怀来。却是当场惊呆了一般,根本没得去遮护住。 “真是可笑,我才是第一次来,素昧平生之下,就有人仰慕了。是你足够傻,还是我蠢呢?” 江畋一边冷笑着,一边多看了几眼道: “先生……” 那女子浑身颤颤道: “是你自己滚下去,还是我把你丢出去!” 然而,江畋却是不问所动道: 那女子顿时哭丧着脸不再说话了,而是抹着泪抱着衣裙,头也不敢回地连忙下得楼去。而后又变成了楼下,那些金吾卫士被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这位江生,也太过煞风景了吧!”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就这么赶下来了。” “却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物。” “勿要妄言,当下园内正当多事,哪还有心思享受温柔乡。” 最后,却是陈文泰的训斥声: 下一刻,这些议论又变成了惊呼声: “小娘子,你做什么!” “住手!拦住她。” “不好,她要投水了。” 然后,就听得扑通一声的水花溅落声。江畋也不由几步凭栏一看,却是距离小楼不远处的池泊边上,激烈荡漾起一蓬水花,又很快地平息了下去。 而后,就有表情复杂的陈文泰再度过来回复道: “江生,那女子怕是投水自尽了。” “不,你们怕都被骗了。” 江畋望着水花消失之处,却是皱起眉头道:港真,他在战区不是没有见过溺死之人,也不是没亲手救过投水的轻生者,因此不免看出点端倪来。 “什么!” 陈文泰闻言诧异道:而他身后的几名金吾子弟,更是有所不屑和不忿、轻蔑的隐隐颜色。只觉得这位领队口中的“江生”,也未免太过不解风情、淡漠人命了。 “有什么投水之人,不会经过奋力挣扎,就直接沉底不见的。怕是借机潜水遁走,已经游出远处去了。” 然而,就听江畋继续道: “岂有此理。” 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回答:陈文泰身后的一名金吾卫士,却忍不住呛声而出;也不知道在质疑谁人。 “你尽管可以使人到投水处试试,看看是否还会有残留下些什么?” 江畋却是不为所动的继续道: 片刻之后,数名专门叫来下水的杂役,站在只有齐腰深的池泊边投水处,奋力搅动和摸索了大半天,却只摸掏出一手水草和污泥,甚至连条布片都没有。 陈文泰的脸色也变得尤为难看起来;因为,他意识到可能在自己手上放跑了重要嫌疑人等。而后咬牙切齿对满脸不虞的部下道: “传令下去,召集更多人手,封锁池泊周边,继续搜拿可能的潜藏处。” 然而,这一片池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足有十几亩的方圆;期间还有好几处水榭回廊和停泊的小舟、划子;更别说四下通达的沟渠连接期间。因此,想要仔细的重新搜查一遍,无疑费时费力。 这时候,有些毫无头绪的陈文泰终于想到了什么,连忙回到小楼附近,向着江畋恳切求教道: “请恕打扰,都是下官无能,令重要嫌犯在逃,怕是难辞其咎。为今之计,可否请江生继续指教一二,定当不胜感激。” “却无需如此客气,我也是偶然所得而已。” 听了这话,江畋对他的印象还是有点提升和改观。起码这位看起来勇于任事也足够爱护下属,不会轻易的推诿和甩锅给别人。所以也不介意给他点帮助: “其实,以这池泊之大,搜捡起来固然徒费功夫;但其实视野敞阔的很,适宜偷偷上岸的地方,却是委实不多的。” “只要派人在高处警戒、哨望四周;再封闭隔离开靠岸的诸多场所,避免其有机会混入的人群当中。自然就可以慢慢等她主动自投罗网,毕竟人不是游鱼,终不能在水里呆太久的。” “善也,却是我心急糊涂了,这就依照江生的主意去办。” 陈文泰当即拍腿道: 这时候,远处再度传来了喧哗声。而有一名金吾卫士小跑过来,用某种敬畏和惊讶的眼神,偷瞄着阑干边上的江畋,而对着陈文泰禀报道: “队将,送到都尉那处的嫌犯,已经验明真身了;” “正是自景宁楼内逃出的那名刺客本人;” 说到这里,他在一片焦灼的眼神中,喘了口气才道: “只是京兆府的吕司马,还想问为何不能捉个囫囵的,以为当场拷取口供,就被都尉当场骂了回去。” 听到这里,陈文泰突然就诞生了一个大胆的,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想法.而正色对着江畋拱手道: “江生,还请稍待,在下去去就来。” 而这时候,显然是可达鸭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在他亲自打头之下,一队人明火持杖的赶了过来,而脸色不善的对着陈文泰等人呵斥道: “金吾卫想做什么,先生可是本家的客卿,更是我与阿姐的恩人。绝不容人轻侮……” 而后,紧随而来的郭凤也正色道: “请诸位金吾儿郎知晓,江生乃是本台殿院的里行协办,自有拥有一应过问的权宜。” “此乃误会,事情并非如此……” 陈文泰闻言不由脸色微变解释道:却是心中更加庆幸起来。 八十二章 现场 随后。 “荒谬,真是荒谬!” 一名朱色袍服的官人,脸色不渝的挥手大声喊道: “我京兆府办案的现场,什么时候轮到个,无关人等来胡乱插手了。” “李参军,慎言!” 当即就有人呵斥道:却是在场职级最高之一的御史郭崇涛。 “这位先生乃是我御史台的里行协办,当下更是协同处置过好几桩朝廷大案、要案;岂容非议?” “李参军,江先生的能耐,乃是我右街子弟上下,乃至郑郎将亲眼所见的,自然大可放心无虑。” 在场的另一位金吾街使判官李崇古,也开声道: “李参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后又有人走过来嗤声道: “平康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调你们来都抓不出头绪,难道还不准别人来查,莫不是还有什么说道的?” “那……恕我不能奉陪!” 那李参军闻言不由脸色一变,因为最后说话的那位,赫然就是太仆寺所属东市署令,兼平康三里所在坊主柳问之。他虽然不过八品上的官身,却是地道内官所属。然而下一刻,他却是故作愤愤挥袖而去了。 只是,他满脸愤愤不平的一路走出来之后,却是来到了一辆毫无任何标识的马车边上,这才低眉顺眼的恭声道: “还请回禀贵上,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真是废物,连个昔日的阶下囚,都动不了,枉费推你补上法曹这缺了!” 马车上最后只得硬邦邦抛出这么一句女声,就此踢踢踏踏离开远去了。 一直到马车在街口彻底消失,李崇古这才抬头转身过来,露出某种隐隐冷笑和鄙夷参半的神情,但又很快收敛了起来。而后才有人上前请示道: “曹正,当下该怎么办?” “自然是该怎办就怎办!公事公办懂不懂?” 李参军却是有些不耐道: “那,上头的交代怎么办?” 一名属下又小心问道: “交代也就是交代,难道叫老子为他们的一点同僚之义,去顶御史、金吾和太仆寺三家?” 李参军更加不忿道: “那咱们?” 属下又问道: “我自然不好出面了,但不是还有你们么?” 李参军面色不虞道: “自然是派人给我好好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随时向我禀报。我还要看看那个连累京兆府,都坍塌了小半的灾星,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而与此同时,李参军口中的灾星——江畋,也被请到了另一处的案发现场,最早发生凶案的吴云楼内。而作为惨烈凶杀现场的内里各种物件和痕迹,早已经被赶来的公人,给勘探过并做上标记。 从同层楼内逃出来的各色人等,也被从外围拦截和控制住,并经初步盘问过了。因此,作为后世半桶水的推理悬疑爱好者,江畋也不可能比这些长年处理刑案的公人,表现得更加专业和经验丰富。 因此,在随身系统毫无反应的情况下,他只能够抱着走过场的心思,装模作样地重点查看了,关于现场勘查和验尸的一手记录;同时询问了几名仵作人员,关于具体人员死去的大概时间和先后顺序。 事实上,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根据残留血迹找到了,角落缝隙里被遗弃和隐藏凶器;并且根据尸体横倒的位置和受创的角度,初步判断出了行凶者的身高和大致力度,还原了遇袭的流程。 但是对于办案人员而言,他们当下面临最大的问题,却是这处居所内的门户窗扉,具是从内而外的闭合着安好如初;也没有被破坏或是拆卸过的痕迹,形同密室杀人一般的封闭环境。 因此,他们更多怀疑是内部人等的自相残杀所为;至少也是十分熟悉的侧近人等作案的结果。因为足足横错了十几具尸体,都是毫无防备之下被人相继捅死,或是割喉的结果;而外间几乎没有听到多少声息。 而现场查点的财物并没有什么损失,甚至连锁在床阁里的若干首饰和钱票,都没有被人动过;根本不像是寻常的杀人越货手段。因此,当下也被初步定性为处心积虑,并且熟悉内部情形的仇杀行为。 因此,怀疑的目标就不免落在了,唯一幸存下来呼救的那名女子/侍妾身上了。相信如果接下来的时间里,没能够找出更多线索的话,那些公人查案的重点,自然就会落在了她里应外合杀人的嫌疑身上。 因此,当江畋被请到现场之前,那本园当值的都知娘子关关,也专程前来问候和拜会了片刻。除了表示了某种歉意和万分感谢,并愿意竭力配合一切所需的同时;也暗示了希望能够帮助那名侍妾,洗脱罪名和嫌疑的意思。 毕竟,作为这般位于平康里屈指可数的中高端娱乐场所,出了这种里应外合杀害客人的事端,哪怕只是风闻的嫌疑也足已构成要命的打击了。江畋自然不可置否,但也没有直接拒绝对方。 因为之前,莫名其妙躲到自己所在小楼当中的那名女子,鬼知道是谁派来陷害自己,或是给他找麻烦的。尽管如此江畋第一个建议,就是让人在楼内、楼外都挂上风灯,将偌大的庭院和外壁都照亮起来。 要单说起来寻常的凶案现场,他不可能比那些常年打交道的公人更专业;但是对于密室杀人的脑洞和想象力,却是这些古人无法比拟的。然后,原本是应付差事的江畋,就发现了一点的线索和端倪。 在被现场勘验所暂时忽略的窗扉上方,因为来自外间光照角度的缘故,让江畋发现了一条新鲜的摩擦痕迹;然后,缘着这条痕迹来到外壁,又找到了更多尘土被刮擦和蹭掉的位置。 于是,所谓的密室杀人谜题,已经被解开了大半;与诸多受害者相熟,而能够令其毫无防备遇害的凶手,就是从窗台外逃脱的。只是他逃脱的方向不是楼下,而通过绳索的牵引吊上了上层而去。 而后,再通过窗扉内结好的活绳套,将其牵引着重新闭合起来;再拉扯另一端将其松脱取走。只是在用力拉扯之下,还是不免在木质窗扉边沿,留下来了细小的勒痕。更别说在外间壁板向上攀援时,所蹬踏借力所留下的半只脚印。 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用江畋再多事了。以外壁留下的这些痕迹,那些号称专吃这碗饭的相关人等,要是再找不到可能存在的嫌疑人等,那就真就是无药可救了。 因此在随后的吴云楼上层,重新搜拿的一片鸡飞狗跳激烈动静,和那些公人叹为观止或是见了鬼一般,惊讶莫名或是复杂异常的眼神中;江畋又被顺势请到了第二处现场,翡明楼内。 八十三章 现场2 然而,这回就不是犯罪现场调查了,而是专门的人员甄别。大抵是现场办案的人员,是希望死马当活马医式的,让江畋能够在期间发现点什么不同寻常的存在。 只是,这一次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翡明楼内外的现场,已被勘验和收拾过了,在冲突中两死一伤的两家藩臣身份,也当场确认了毫无可疑之处;唯一的活口也进行了救治和处理。 因此,相关办案人员所要做的,只是把可能的涉案人等和证物,一一带到江畋面前来过眼一遍。可惜得失,江畋既没有触发的任务进度,也找到没有值得怀疑的对象; 于是,剩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对于楼内,凭空逃走另外两人的后续搜捕,以及唯一幸存者醒来后的口供。 虽然这个结果不免令人失望,但是那位负责值守现场的金吾都尉,还是客客气气的表示了谢意。 反而是在场另外一些穿皂色袍服的公人,不免有些刻意使然的纷声议论起来: “却也不过是如此” “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呢?” “真是所托非人了。” “这还有脸胡吹大气么?” “白瞎了咱们的一场功夫……” 然而,当负责陪同前后的陈文泰,用眼睛瞪过去的时候,他们却是左右顾盼着若无其事;然而他一转头回来,就变成越发的起劲和大声起来。于是陈文泰也只能有些无奈抱歉道: “还请先生见谅,这些都是些没啥见识,不晓得厉害的拙货……” 然而,出于某种过意不去的心态,江畋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多嘴提醒了一声: “你们都确定,查验过园内的每一个人么?” “这个自然,莫说是楼内外所有杂使的仆役和奴婢,就连每一位宾客的亲随、扈从,都未曾落下的。” 陈文泰,代为应答道: “那,你们盘查过通常意义上的自己人么?” 江畋又开口道: “此话怎讲?” 那名金吾都尉却是突然走近来接口道: “我在想,你们是可以尝试清点和确认一二,办案时需要出入楼内的具体人头。” 江畋毫无心理负担的继续放飞思维道: “话不能乱说,你这是要我等猜疑自己的弟兄么?” 陈文泰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道: “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一个可能性而已。” 江畋淡然解释道: “比如,如果外部有专人接应之下,是否可以换过前来办案人员的服色;然后在内应的协助和掩护下,混在若干出入人员之间,堂而皇之当着你们的面离开。” “江生,你怎可以这么想,今夜能够调遣而来的,自然都是右街使内最为可靠的人手,却又怎么算得到突发的……” 陈文泰却是脸色犹豫道: “不,江生所言或有几分道理。方才有机会进入期间,可不止咱们的人;尚有万年县招来的仵作,以及值守的医官,还有园内派来使唤的护卫。” 然而,那名金吾都尉却打断他道: “来人,快把兄弟们召集起来,找到那些进过楼内的人等,逐一的仔细查点身份。” 陈文泰闻言,却是连忙对着左右喊道: “另外,你们考虑过,其中宾客或是倡优,有被人改形换貌顶替了的可能性么?” 就在这一片惊呼和叫唤声中,江畋又抛出另外一个想法: “江生,不是方才请你过眼了么?” 陈文泰不由诧异道: “我所见,都是些男子吧?” 江畋答道: “不瞒江生,实在是太多人亲眼所见,那两人正是地地道道的鲁男子啊!” 陈文泰却是越发的糊涂了: “如果是反其道而行之,在楼内重新装扮成女子,想必你们也不会多加关注吧?这叫做心理错位的手段。” 江畋随即解释道: “来人,把楼内带出来的那些女子,再仔细的搜拿一遍,仔仔细细验明正身。” 那位金吾都尉闻言,已然毫不犹豫发号施令道: 然而听到这句话,那些奔忙碌碌的金吾子弟,却像是得到了什么激励和鼓舞一般;顿时精神一振,脚步和动作都变得越发轻快起来。 然而不久之后,从不远处的临厕内,找到被遗弃的一身公服,顿时就让这位金吾都尉变了颜色。几乎是当庭咆哮起来道: “快去门禁处,查问每一个出入的名籍。”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与江畋彻底无关了。他又被恭恭敬敬的请回到了,那座小楼当中好生安歇着;直到郭崇涛再度前来,面有难色的犹豫道: “不知江生,可愿随我再走一趟。” “这次又是哪处?” 江畋俨然心中有数,却明知故问到: “便是景宁楼了。” 郭崇涛无奈的回答道: “不是据说一先一后两名刺客,都抓到了么?” 江畋却诧异道: “正因为如此,那位东主才想要亲自见上一见,以为当面致谢的缘故。” 郭崇涛这才抛出答案: 八十四章 现场3 景宁楼内宴宾的这位主人,姓宁名白蒲字子阳;出自大名鼎鼎管桂宁氏。正当五十出头知命之年,却须发浓密黑多白少,嗓音洪亮沉稳,显得精神硕毅而气度不凡;隐有威严又不让人觉得生分。 而他的身份是京师两大三附之一,与京师大学比肩的讲武大学,现任监学的次座(常务副校长)之一。虽在朝廷学官资序当中,只是比同正五品职衔,但是同样身兼了枢密院签事(顾问)的职责。 因此,哪怕看起来形同半只脚游离在朝廷的运转体制之外,但光是通过讲武大学这个平台和身份,却是天然就拥有极为丰富的关系网和人脉渊源;更别说相比太学—国子监—六门馆的内臣体系。 在讲武大学的教育体系下,与大唐军中的关系更加密切一些;乃至一些讲师、教授、教习、助教之流,本身就是军中退转或是养老的将校出身;乃至不乏现役军将,以为兼职和挂名的例子。 就像是宁白蒲本人出身的管桂宁氏,在历史上原本是出自两岭、安南一代,朝廷敕封的西原蛮共主。但是因为某代族长宁承逼婚不成,杀了被流放钦州的中宗国丈韦玄贞一门,而导致覆灭。 后来,崩灭四散的宁氏族人,在江陵繁衍生息的一支,却是以寡居女儿攀上高枝;成为大唐中兴定难功臣梁公的妾侍;这一支宁氏也得以再兴,最终重归祖地扫平群蛮,成为安南都护府的戍边将门之一。 因此,别看这位宁次监,长得个头不高也不甚强壮,看起来保养得体颇具文质。却是早二三十年就参与西海、南中多次大规模征拓,亲自带兵冲锋陷阵和上阵杀敌,建立过边功的军中出身。 故而,就算郭崇涛属于名义上,可以监察百官,风闻奏事的监察御史体系;却也要对他保持足够的恭谦和礼敬。更别说,对方还与郭崇涛的师长兼上官,可谓是交情匪浅的同年出身。 而后,当被专程找来的江畋,也见到了这位郭崇涛口中,颇为推崇、文武兼备的宁次监之后;也实在很难想象,这位说话得体的老先生,曾是在充斥着毒虫瘴疫的莽莽大山,杀出来的军中猛人。 好在看起来他对于江畋,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好奇和一时兴起而已。在询问了几句相关案情和江畋的想法之后,就很快转到个人的事情上,就像是一个喜欢提携后进和晚辈的老人一般。 于是,作为短暂见面的收获,江畋也意外到了一个许可和允诺;也就是进入三附学之一的分校,京兆武备学堂或是百工学堂、吏务学堂,旁听日常科目乙类以下课程的资格;算是变相的酬谢。 虽然这只是一个口头上的授意;但是像是这般体制内的当权人物,都不会轻易的当众许诺,但一旦许诺了之后也就不会随便反悔和食言了。而这三附学也不简单,代表踏入流内官门槛的身份转变。 因此,一个能够入内旁听的资格,对于那些享受父兄品官加成的门荫子弟来说,虽然谈不上门槛多么的高;但是对于天下广大的吏员出身和普通士子来说;却也是弥足珍贵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对此,江畋倒也是却之不恭的领受下来。毕竟,知识这个东西和获取的渠道,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足以改变命运的稀罕物;虽然眼下还无所谓,但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宁公,可有什么发现么?” 在简单的会面结束之后,作为主人的宁白蒲回到内厅;就见一个只能侧躺在卧榻上,眉眼细长而风流俊雅的中年人,已然迫不及待的开声问道;只是这人脸色苍白发青,说起话来中气不足,显伤势不清。 “看起来,未曾有所察觉什么。” 宁白蒲却是摇摇头道 “只是一切还需小心才是。毕竟那人之前都名不见经传,却像是突然冒出来一般的,身上已经牵扯上好些是非;” “更何况,他今晚只是出现在三处地方,就找出了三处的破绽和线索来;老夫可不能冒险,还不若是顺势当面试探一二。” “毕竟,一切的暗中策划和行事,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毫无征兆的变数,和不知道来由的外力介入了。所以,还是将眼前的局面维持住好了。” “就算那位只是个已经卸任的跛脚相公,那好歹也是短暂入过政事堂参议,又在酎金大案中得以全身而退的;致仕该有的体面和优待,断然是不会短少的。” “不然又何须舍近求远的借助,东都那边的诡楼刺客?不过,这些‘诡刺’倒也了得,就算是事先知道了来意有所防备,却也不免差点为之得手了。” “若不是如此地步,又怎么能够让那些人,相信我这里已经无力作为,而得以安然退居幕后?还是多亏了你亲身冒险,陪我做这一场了。” 重伤在塌的贵宾,却是不由露出惨淡笑容而吃力说道: “我也不过是为了自保,且与你籍此撇清干系而已。” 然而,宁白蒲却是轻轻摇头到: “毕竟,京师重地出了这种事情,无论是武德司还是枢机五房,或又是总章府,都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嫌疑了。那边想要继续行事,也不免束手束脚了。” “不不,这还不够,为防万一,其实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多一些;” 卧榻上的贵宾,却是有些吃力的再度开口道: “既然这位江生连诡楼刺客,都能轻易识破;那咱们恰逢其会之下受他恩情,大张旗鼓的事后酬谢,且顺势替他扬名一二,岂不是理所当然了?” 与此同时,外间已然隐约响起了报晓的鸡鸣声。 但不管怎么说,当天色重新放亮的时候;作为第一批被排除了嫌疑的屈指可数人等之一,已经折腾了一整晚,而吃了再多的酒食,也难免要哈欠连天的江畋,终于得以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只是,他一座上马车之后,就忍不住积累的困倦,直接靠着绸布包裹的壁板,轻轻打着盹就此做起了梦来。 “老祖。” “老祖……” 八十五章 淩逼 “量子通讯中……,锚点定位完成,是/否通过链接传送?(实体3.0/投影1.0)” 最后,江畋还是选择视野当中新出现的(实体3.0)。随着已经积攒道6.7+的能量单位,一下少了一大半。下一刻,熟悉的提示再度显现出来: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任务场景《泪眼煞星》进入中,随机任务生成:保护锚点存活,进入第二阶段;完成度0%……残余能量3.7+单位……迁跃(冷却中:-71:59)。” 下一刻,江畋已经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环境,那是一处占地颇为广大和空旷,类似祠庙的建筑内部。作为背景是描绘各种彩色壁画的墙面上,一块块密密匝匝堆叠起来 的雕花神主牌位;在明亮如昼的灯火映照下,显得颇为壮观而又古朴深重。 而江畋同样看了一下自身,除了那身禳衫行头之外,随身携带两柄短刃和一只装成手杖的刺剑,都完好如初的一起迁越了过来;这就是实体传送的好处么?但是下一刻 ,江畋却是动用了能力,突然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当他再度现身的时候,已经是在了这处建筑更为宽大的前厅当中,一处类似神台的所在;却是虚实切换出了点偏差似的。顿时就吸引了一片注目和哗然大惊。 “什么人!” “大胆!” “放肆!” “好贼子!” “还不快拿下!” “保护世子……” “老祖!” 小圆脸惊喜莫名的声音,恰如其会在这些惊乍不一的人群当中响彻开来。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的,让他们顿时都失声,安静下来了片刻。 江畋这才注意到,正在一众人等簇拥和环护之下,正跪拜在正中一处软垫上,做虔诚祈祷状的小圆脸,侧头望过来那亮晶晶的瞪大眼眸。 只是,此时此刻的她又是另一番形象了。紫底斑斓的锦绣大袍、金丝玉带的蹀躞,头戴错金银瓣的莲冠;脚踏五云卷边靴。看起来已然褪去了不少,当初骨子里散发的 生涩和柔弱;而自有一种隐隐的威严满满和凛然端重。 却又让江畋忍不住生出一种,很想习惯性敲击她的脑袋,变成抱头蹲墙角嘤嘤怪;或又是把那只银瓣莲冠给扯掉,就此散开发髻好好的撸猫式摸头,摸个痛快的冲动。 只是下一刻,那些簇拥左右之人又围了上来:想要用身体将她团团遮护起来。 “别动,不得无礼,此乃我家先祖显灵了。” 然而,小圆脸却是小脸含煞的厉声喝道: “敢有冒犯者,死!” 看起来她在这段时间,也建立起来了相当程度的威信;因此这些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的左右扈从,居然没有人敢于当场质疑和争辩,反而表情各异的稍稍后退了几步。 江畋扫视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多少先前的熟面孔,不由又问道: “安武义、洪大守他们呢?忠勇都何在?” “安郡守死了,洪都头被下狱了。忠勇都,就剩下例外这些了……” 小圆脸眼神一动,却是强忍住某种情绪到: 而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在场众人也是反应不一;即有人脸色大变或露出讳莫如深表情;也有人显得悲愤莫名或是愤愤不平;也有人则是脸色大变的,偷偷侧身向后挪步 而走;更有人茫然无措或不知里就的站在原地。 外间再度响起了了一阵参差不齐的哗然和惊呼声: “你们,怎么敢!” “宗庙重地,不得擅闯!” 紧接着是拍动门板的叫声 “世子,不好了!” “他们又来了!” “快挡不住了……” 然后又变成七零八落的争斗和痛呼、惨叫声,最后又有来自外间,若干个沉厚或急促、或不满的声音,压倒大部分声嚣喊道: “世子!此事不能一拖再拖了!” “世子,您躲在宗庙中也无济于事的!” “世子,你得给臣下一个说辞。” “世子,不能寒了万千官吏将士之心啊!” 就在牵手上小圆脸的那一刹那,江畋的视野当中再度跳出提示“浅层思维连接成功。”然后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和场景,像是电光火石一般的在江畋眼前走马灯一般的闪烁而过。 虽然只是一些不完整的印象和回忆,但光是这些内容所包含的内容,已经足以让他了解到当下,正在发生大致状况和事态。随即江畋就在脸上露出一丝冰冷刻骨的笑容 ,在意念中对她道: “接下来就好好看着,什么叫做绝对力量之下,阴谋诡计,机关算计,都没有任何用处的道理!” 门户已然被轰然撞开,而一拥而入好些身穿半身锁甲的白衫卫士,与簇拥在小圆脸身边的锦袍扈从,形成某种隐隐对峙之势后;才有一名身形粗壮、面阔眉横,头戴进 贤冠的朱袍老者当先踏入,而用不怒自威又隐隐跋扈的洪亮声线喊到: “世子,臣来拜揭历代主上了。” “诶……什么人,大胆!” 随即他就注意到了,牵着小圆脸手的江畋,不由横眉怒目道: “管他什么人,一并拿下便是!” 又有一个沉厚之声,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却是走进来一位弁冠披甲,臂膀硕长的精壮将领。 “既然世子下不了决意,便由老臣来代为拨乱反正好了” 第三位走进来的,则是一名眼神犀利而气峙深沉的中年文士 “还请世子顺应军心民意,方为贤明!” 紧随他身后的,又是一名身材高大,面容敦实的武官接口劝道: 然而下一刻,他们和他们所带进来的一干部属,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圆脸身边牵着的江畋;突然就如梦幻泡影一般的消失不见。而后,只剩下一个似乎无所不在的声音突兀响起: “就是他们么?都在这儿了么?” “剑来。。” 随着小圆脸突然开声道:刹那间一抹银光闪烁过内室,又如鱼跃鹰飞的剑光纵横盘绕之间,在那些闯入人员之中掀起一阵又一阵,起此彼伏的血雨迸溅。而这就是导引+续航的组合效果。 仅仅是半响之后,随着迅速弥漫开来的刺鼻血腥气,尸横枕籍、血流成河的大堂门庭之间;已然再没有能够安然站立的身影了。 望着落在最后几个已然被无形的杀戮,和无可抵挡的恐怖给吓破了胆,而只能惊骇莫名的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身影。虚化当中的江畋,这才通过意念交流道: “留下这么一个还有用,接下来你照我说的去做,也许就可以暂时摆脱当下的困境了。。” 而这时,原本聚拢在小圆脸身边的那些扈从,已然是大多腿软脚软的成片跌坐在地上,或是撑抱着梁柱和桌案浑身僵直着,相继心惊胆战的失声呼唤出来。 “飞剑?” “飞剑杀人,。” “这是神仙手段。” 这时被可以留下的数名幸存者,也已经手脚并用攀爬到了门边;然而,面对浮游在咫尺的。其中一人突然反手一刀插在了身侧,同伴脖子上狠狠一拖;迸溅出大蓬血水出来。然后,咬牙切齿的又扑向下一个…… 下一刻,他就是跪地一个滑铲,而举手弃刃高声大喊道: “剑仙饶命,小人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前后因果……留此残身,定当拼死报效。” “随机任务:完成度19%;游离能量收集中。新模块加载。。。模块功能残缺。部分功能启用中。” 这时候,江畋的面前再度出现了绿色方框的新选项: “1接受投降,任务偏转度+0.14;2不接受,偏转度+0.11;3放走,偏转度-0.03。” 八十六章 倒攻 这时候,外面终于有人反映了过来,而爆发出凄厉的叫喊和嘶吼声,还有随之而来的是大片奔走的脚步声。 “真是的,怎么一出场又要杀人了,需要留手么?” 江畋看着聚集在自己面前的众多甲兵,有些无奈的说道: 然而心中却没有多少意外和畏惧,反而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感。或者说这场短促的杀戮,只是将江畋骨子里被压抑的潜藏事物,给隐隐激发了出来一些;却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而且,在他出手杀死闯入前厅的那些人之后,他视野当中的能量条又长了一截,变成了“4.07”。而后还有更多的人,在哗啦啦的甲衣撞击和刀兵摩擦的沙沙声中,不断的涌入宽敞的前庭。 就像是一个个活动的经验值/能量礼包。然而,大堂内那名唯一的幸存者,却是抢先一步冲出去高声大喊: “北原京留守史弥泓、少尹李壁、原州牧陈景泰,殿后大将张光碧;犯上作乱,现已伏诛。” “众将士听令,行台监国现命尔等,将其抄家没族,以儆效尤……” “什么!” 这话一出,顿时有人闻言,争相从这些将士当中冲了出来,纷纷手指向他怒骂和叫喊道: “混账东西。” “叶京,你胡说什么?” “狗贼,你敢辜负家督的大恩大德,” “这不可能……” “怎会如此?” 还有人失声大哭起来;又有人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叶京勾结奸贼,残害忠良……” “众儿郎,还不快为家主报仇!” “监国处事不公,为贼人所惑,快随我拨乱反正……” “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然而,满身是血的叶京,也毫不犹豫地反口怒骂道:“殿后五都,还不快与我拿下此僚!” 然而,一时间舆情纷纷之下,涌入前庭的大多数将士却是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地左右顾盼着;只有其中少部分明显服色不一样的士卒,才在各自领头人的号令和召唤之下,毫不犹豫的一并冲上前来。 然而,江畋已经看不下去他们这场嘴炮纷纷的对峙了,只是突然现身在了廊下,稍稍举手向上用力的一抓一握,就听见了大片的裂帛和绳索扯断声。却是笼罩在这处前庭上方,一大块幕布棚顶顿时崩断开来。 随着突然被割断的棚顶,一大片遮盖的篷布飘荡而下;刹那间将冲在最前大多数人给笼罩了进去。然后又变成各种惊声怒吼和惨叫声,以及随着胡乱割裂、冒出的大小破口,而相继喷溅在布面上,晕染出来的片片血色。 随着“导引”能力的收放往来。江畋放飞的两只短刃,每在人群中每盘旋过一圈,就有一片人肢体残断、惨叫哀嚎着倒地翻滚着:就连他们身上的甲胄,都没法阻挡得了短刃的飞舞切割;所过之处也无人能够安然站立。 江畋这才对着出现在大门前的小圆脸儿,有些自我吐槽式地解释道: “虽说是习惯了讲道理,但我最擅长的还是物理说服的方式啊!” 然而,当这些出头鸟都死伤殆尽之后,还有人在那些当场惊呆,或是哗然而退的当庭士卒当中,大声喊道: “我不服!此乃乱命!” “装神弄鬼之辈,大伙儿并肩上。” “我不信,他们还能……” 下一刻这声音就戛然而止,在左右士卒一片悚然大惊和哗然轰声中;那藏头露尾的说话之人,就像是凭空被扼住了脖子,而凌空缓缓挣扎着升高过众人头顶;遂又清脆可闻的咔嚓一声,吐舌凸目的自行扭断了脖颈。 “神明在上,闯驾犯乱者,天地不容!” 那幸存者叶京,更是顺势狐假虎威式地大声喊道: “下一个,还有谁?” 这时,伴随着小圆脸一起走出来的那些扈从,也随之高声大喊起来: “神明在上,闯驾犯乱者,天地不容!” “尔等既为乱党所驱使,还不快弃械乞活!” “难道就不怕天谴,自此打入九幽黄泉,永世不得超生!” 江畋闻言不由转过头去,对着小圆脸再度用意念道:“看起来,你这些亲从中,也有明白人啊!” 然而,小圆脸却是有些欢喜的诚然应道:“多谢老祖夸赞,都是您当初教过我的。” 而在这些几乎压倒性的呼喝声中,那些被震惊和骇然莫名的将士间,终于也有人反应过来当先嘶声喊道: “小人愿意反正,为世子前驱!” “卑下愿为世子前驱,拨乱反正!” “下官乞留一命,为监国报效赎过……” 这些零星响起的叫喊声,就像是掀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很快当庭闯入的众多甲兵,就乱哄哄的争相弃械跪倒在地,此起彼伏地大声乞活和求饶起来。片刻之后,前庭之中已然俱是扑跪在地的身形。 而后更有心眼活络之人,直接将那些藏在其中,想要逃跑的残余“乱党党羽”,相继扑倒在地五花大绑捆送出来;或又是在对方负隅顽抗当中,刀枪齐下地砍死当场,再奉上血粼粼的首级来,祈求宽赦一二。 于是,转眼之间这些前庭内的近千将士,已然倒戈相向成为小圆脸,这位监国世子作为忠实的马前卒了。而她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在当场宣布赦免这些被“蒙蔽”的将士,并许以报效自赎后。又紧锣密鼓当场发号施令起来。 她就在大门处立座;一批又一批召传外间,正在外间候命的那些将校入内。然后,一个个叫出对方的名字和职衔;快刀斩乱麻当场处决掉,个别表情和反应稍有不对的人等,以为当众立威;又将宣誓报效的其他人,给逐一分派出去。 就此,以她身边指定的某位亲从为引导,负责抄拿和清算那些“乱党”家门之事。而当她身边那些亲从,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七八人,而庭院内的反正将士,也仅存百余名值守左右之际;外间再度传来了隐隐的喧哗和嘶喊声。 下一刻,江畋就将准备出手的白象牙和黑檀木,给重新收了回来。因为,有十几个血迹斑斑的人,在大呼小叫声中,被一小队反正的甲兵,从外间抬架了进来。而在见到了上首小圆脸的那一刻,顿时就不顾一切地挣脱开来,扑倒在地嘶声痛哭起来: “邸下……邸下……” “可算见到您了!” 江畋定睛一看,赫然就是当初半路遭遇投效,又组成武勇都的洪大守等人。只是显然遭到了相当程度的拷打和凌虐,而显得头脸青紫、遍体鳞伤,须发都被血垢所黏连、板结成块。还有人的头脸耳鼻处,出现了明显的缺失部分。 “你们……你们……”而小圆脸也赫然有些动容的趣步上前,不顾血污和污脏的将其一一扶起来;又将自己的披风盖在领头的洪大守身上。眸中蓄满盈盈的失声道:“都是余无能,未曾保全……” “小人惶恐,小人不敢当!” 须发蓬乱眼睛已经肿胀成紫绀色一线的洪大守,亦是感激涕零而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声: “须叫邸下得知,小人……小人,不曾叫您丢脸……儿郎们就算受刑至死了,也不曾遂了那些狗贼的心意。” 随后,他们都被抬进了这处祠宗庙当中,由叫来的医者好生清理和包扎之后;小圆脸又开声点了好几个名字,将剩下亲从陆续给指派了出去,以为安排和整理出几处宅邸备用。她这才突然在意识中,对着江畋决然道: “老祖,动手吧。” 刹那间,在洪大守等人目瞪口呆和惊骇不已的表情当中。凭空现身的江畋只是一挥手,留在室内的仅存三名亲从,也捂着血花迸溅的喉头,颓然发出嘶嘶声之后,就此倒地身亡了。而后,她才对着重新涌入的士卒道: “都抬出去,就说他们,是为了周护我,才被乱党所伤的。” “你……长大了。” 江畋闻言却是再度百感交集的,看着这个娇小的女孩儿。也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她又经历了多少事情和变故;又承受了何等的职责和重负,才会养成这种城府和机变呢? “老祖……蔓儿做的不够好么?” 小圆脸似有所觉的,再度牵住了江畋的手,在意念中怯声道: “不,你做得很好。” 江畋却是收敛心情,感受着她的惴惴不安,而轻笑宽慰道: “小圆既懂得保护自己,也能够分清楚基本的内外主次和轻重缓急;让我很是欣慰了。” 这时候,外间再度响起来了禀报声: “监国在上,殿后左都回报,已经拿下留司内外!” “殿后后都回报,行台上下已经控制得当……” “殿后前都回报,内城的甲仗库和行在内库已经接管……” “守备第五都回报,已经拿获州、府、县三衙的大小官属,三百余人。” “守备第二都回报,正在攻打鸡泽坊张氏、史氏、李氏诸宅;因为其中多人聚众顽抗,不得已放火先攻……” 听到这里,江畋不由得眉头微微一动,却是与小圆脸心有灵犀的对视起来;显然是事情发生的还是有些仓促,因此在这个讨伐乱党过程中,不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 这时,江畋视野当中的任务提示也再度显现,相应的进度也变成了“锚点存活,第一阶段:完成度19.8%”。而之前接受叶京投诚,所获得的偏转度+0.14,居然体现在了能量收集的基础加成上。 八十七 反算 入夜之后,华灯初上的千家万户,宛如璀璨星光点点;这座名为北原京的大城,已然是悄然更替了主掌者。而其中又有一些明显的黯淡之处,则是那些日间被查抄和搜掠过的宅地所在。 因此,随着一波接一波,不断前来觐见的官属和将吏,众生百态一般表现。他们或是指天画地、拍胸顿足的宣誓效忠,或是痛哭流涕的忏悔和自白求饶,乃至是相互之间咬牙切齿的举告和揭发; 或又是声嘶力竭的哭诉,自己凄惨遭遇和困难、损失的……。却也让陪同在侧的江畋看到了一个,在短短数月时间内迅速成长起来,而变得与过往那个怯弱害羞的女孩儿,大不一样的小圆脸。 或者说,这段时间的诸多经历和磨难,让她已经能够相对从容自如,对应其中大多数的人和事物。而少数能够让她束手无策的状况,则是因为绝对的力量差距和信息代差所造成的。 就像是这一次。当她历经一路艰辛和险阻,挫败了一路层出不穷的袭击和刺杀者,抵达了期待当中的目的地;这座位于海东之国北方,首屈一指的大邑,王幾之外五小京(陪都)之一的北原京。 想要就此建立起临时监国的行台,却遭到了意料之外的冷遇,以及种种明里暗中的困难重重。无论是看似热切相迎的本地贵族和藩主,还是小京内外恭敬有加的大小官吏,并没有怎么当她回事。 所谓的世子身份和监国的权柄,还有一路籍此聚集起来的,各色追随者和护卫武装;在进入了这座北地的陪都之后,就像是陷入了一张紧密罗织的大网;很快就变得举步维艰,乃至动惮不得…… 他们在通过半个多月的宴请和接触,初步摸清了世子随行人等的底细之后;城中各种阴暗中的手段就开始接踵而至。其中的心志不坚者,被轻易的威逼利诱,拉拢裹挟;死硬分子则设计构陷…… 因此在城内各方联手之下。仅仅是在数日之间,小圆脸儿身边仅有的羽翼,就被剪除殆尽或就此反水,而刚刚筹建中的行台官属和护军营,也被安插其中的各家子弟,所轻易夺取了个中的权柄; 一路护送前来的代郡守安武义,就成为树大招风的首位受害者;很快就在一次操练中坠马死于非命。而后洪大守等最为亲近的忠勇都,也在编入护军营之后,牵连和背上各种罪名,一个个下狱拷打受刑。 而等到被合力隔绝了内外的她惊觉起来,发现身边派出去的那些熟悉面孔,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而自己派去探询究竟的侍女,甚至连驻地大门都出不去。然而事态已然难以挽回了。 因为,以北原京留守大臣史弥泓、小京少尹李壁、原州州牧陈景泰、殿后大将张光碧;为首的一众本地文武大员,联合在京贵姓、各家藩主,轻而易举的就架空并把持了,所谓监国行台内外权柄。 然后,就是他们这些人,一步步的凌逼和要挟,想要将小圆脸儿逐渐驯顺为,泥菩萨一般摆在台面上,任其摆布和操弄的傀儡。但是到了这一步,反而是激起了小圆脸,骨子里的某种性情, 就此割掉了自己发髻以为明志,对于他们的要求既不配合也不接受,也坚决不接受任何的要挟手段。哪怕是自己熟悉的侍女被打杀当前,这才坚持与之周旋到了现在。然而事情又再次发生了变化。 因为,那几位相互之间隐隐有所投鼠忌器,而不想让自家背上逼杀主上罪名的文武大员;在久久不能逼其就范之下,也由此失去了耐心和勉强维持的气度,私下里再度达成了一个新的协议。 却是不再顾忌基本的脸面和遮羞布,打算以小圆脸仅存的监国世子身份,就此对外待价而沽;以期通过缔结婚姻的形式,从周边势力当中招揽一位公夫,及其家族作为复兴国政和驱逐外敌的奥援。 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小圆脸也无可奈何了;只能以焚香沐浴祭告宗庙为由,带着最后的亲从人等,躲进了北原京的分家宗庙当中,以为拖延和尝试逃脱的手段。只可惜看守严密,最后还是失败了。 因此,当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最后一刻;小圆脸其实是暗自打算,以分家宗庙里的长明灯油为柴薪,就此将一切付之一炬;不惜此身同殉,也将那些人的野心和图谋彻底戳破。 然而,藏在那些亲从当中的奸细,却无意间再度破坏了她的打算。所以,她最后的依仗,就是藏在袖子里的一副,磨尖的臂钏,还是那名被折磨而死的侍女,给她留下的最后遗物。 然而,就在小圆脸跪在诸多宗庙神牌前,做最后诀别的时候。想到却是曾经在垂死之际,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面前的,那位仙人老祖;然后就像是感动上天一般,她的祈愿真的就实现了…… 江畋就这么一边看着她,不断的接见各色人等和发号施令、处理事务;一边感受着思绪链接中传来,点点滴滴的心情变化。直到所有人都退下,灯火通明的偌大内室,也终于变得空荡荡,清净了下来。 “老祖,”小圆脸突然就露出了,柔弱无助让人有些心疼的企盼表情来:“能不能,让蔓儿……”。江畋喟然一叹点了点头,顺手就将她轻车熟路的揽在了怀中,缓缓摩挲起了柔顺异常的发髻来。 刹那间,她就像是找蹭蹭的奶猫一般,紧紧的抓住了江畋的衣襟,毫不犹豫的埋首进去,娇小的肩背却是微微的耸动和起伏起来。 “这一切都难为你了,有什么委屈和郁结之处,都一并哭出来吧!”江畋也不由顺势抚背道: “不不,蔓儿不能哭,”小圆脸却是在怀中瓮声道:“蔓儿向老祖保证过的,蔓儿要坚强,要自信自立,再不能再轻易地动容和落泪。”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在江畋轻声抚慰和摩挲之下,她双肩却是耸动的越来越厉害。起初是类似小动物磨牙的哽哽咽咽,很快变成呜呜的抽泣不已,又变成了放开心怀的嚎啕大哭;以及断断续续的游丝声线: “老祖……我错了……蔓儿不该相信他们……是蔓儿害了那些信任和追随与我的人了。蔓儿心里好是难受,悔得不已啊!” “好了,现在有我在,总道是事情还不是无可挽回的;” 八十八 后续 “好了,现在有我在,总道是事情还不是无可挽回的;”最后,江畋还是温声宽慰道:“更何况,你到最后的决意和果断,也是让我颇为赞叹的。若非如此,你我未必还能这么快重新相见呢。” “其实,蔓儿很怕痛的。只是实在不想让那些人得逞;却又想到了老祖说过的那些人物故事,便也就觉得没有那么惊惧和紧张了。” 小圆脸最后还是抬起泪眼,有些郝颜低语道: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剩下的事情就远非个人意愿所能左右的了” 江畋继续安抚道: “那……”小圆脸再度忍不住开口道:“老祖,是否觉得蔓儿杀戮过甚了?” “这要看从什么角度和立场来说了,杀人固然解决不了大多数问题,但是却可以解决造成问题的人本身啊!”江畋闻言,却是意味深长的道:“接下来,你是否还有一些其他的妨碍,比如不听话又不便下手的人选,需要我帮忙解决一二?既然我出手了,倒也不差多上那么几个了。” “多谢老祖,蔓儿觉得日间的杀戮已足矣;接下来,就看蔓儿自己的手段和对策吧!”小圆脸却是颇为坚定轻轻摇头道:“再说,毕竟是破国的外敌当前,能多保全下一分力量,也是好的。” “那好接下来,且不说这么煞风景的事情。我们也换个地方交流好了。”江畋却是心中释然和欣慰的笑笑,转而他顾道:“不知道小圆怕不怕高,有没兴趣随我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怕高?,应该不至于吧?” 小圆脸却是有些茫然的侧头不确定道: 而后下一刻,在小圆脸拼命压抑着自己,几欲脱口而出的惊呼声。之间她像是树袋熊一般死死揽抱着江畋的腰身;在几个闪身腾跃之间,来到了这处建筑主体最为高耸的瓦顶上。 然后,他们就这么抵靠着不说话,感受着小圆脸从激荡平缓下来的心跳。静静看着逐渐投云而出的月色,所照耀之下烁烁如星的万家灯火,还有浸染如霜一般沉默耸立的诸多城垣建筑。 端坐在高耸的屋脊之上好一阵子,感受着徐徐然送来的夜风,以及风中充斥着烟火气的隐隐声嚣;被牢牢固定在江畋怀抱中的小圆脸,也终于再度开口道: “老祖,我好多了。” “接下来,再与我说说你所知的当下局面吧!就从这北原京内开始吧。” 江畋微微颔首: “是老祖。这一切,便要从我海东举国的奠定之制说起了……” 小圆脸轻轻吁了一口气道: 作为天朝臣藩之一的行海东道/海东国,实际上是承袭了故新罗国的基础;沿用天朝奠定群藩诸侯的《周礼新义》,废除传统臭名昭著的骨品制,自上而下逐步取而代之的产物。 所在政治、经济、文教的方方面面,都实现了与中土化同时;但也保留了好些旧有的残余,而且越往下层越是明显。比如村主、乡社头、邑长、城主的称谓和架构,就是与之进行变相妥协的产物; 因此长期演变下来之后,就形成了州郡县城内的国属官僚及周边百姓;与乡土地方的众多大小分藩诸侯,及其下臣,藩士、领民,并存一时的二元体制。而期间又夹杂大量土生聚落的氏社、山民。 而其中尤以王幾和五小京的地位尤为特殊。既是作为世系公族薛氏的直领所在,同样也是维持和编练有足够常备军队,以为就近监控和镇平所在各州,同时裁定和调停分藩各家的矛盾冲突。 因此这般体制在太平日常,对应一些小打小闹的民变,骚动,或是分藩诸侯的冲突、叛乱,都可以游刃有余的运转无虞;但一旦遭遇到大规模外敌入侵,就显露出了各自为战的拉胯另一面了。 只是相对于统治中心的王幾金城,或是具有重要政治意义的祖庙,天岭圣山所在的中原京;或又是海陆财赋汇集的金海京;具有海防备寇职能,汇聚了举国大半数水军的大本营——南源京; 原本是居中指挥备边各镇,定期征防外夷各族的北原京;也因为承平日久早已演变成,王幾政治斗争输家和失意者的变相流放地。所以以此为土壤,汇聚了有反体制倾向的各色人等,也不足为奇。 事先缺少足够准备的小圆脸儿,就这么一头栽进来,也不吝于自投罗网。但是相对于已经沦陷于扶桑军的金海京、南源京和王幾,被百济叛党所占据的西元京,在弥勒教暴乱中失去联系的中原京。 硕果仅存的北原京却也有个好处,就是武备状况居然五小京之中最好的。这一方面,是因为北境相对的民风彪悍,地方上分藩、臣属、部民之间发生冲突的频繁,需要长年保持的武力镇压手段。 另一方面,则是北原京的常备兵源,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备边军户和羁縻各族;乃至有定期召集义从(雇佣性质)协战的传统;所以在相继沦陷的南部和中部各州缓冲之下,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备战。 因此,当下的北原京内武装力量,大概可以分作几大部分。首先就是分属五小京,前后左右中的五殿卫士,而北原京内的这支殿后军,编列有五都约三千一百名甲兵,也是值守行宫别苑的武力。 其中的兵源,大都来自北原京周边的公领之中,那些直属薛氏一门的众多下臣和藩士之家,比同于中土勋贵、外戚之族的家将部曲一流的人等。 日常则归属那见面没说多少话,就被飞剑所杀的殿后大将张光碧麾下。张光碧此人乃是备边军镇的将门出身,又效力于五殿卫士;在当地经营了好些年。因此对于那些将士的影响力非同寻常。 如果不是所有的心腹党羽,都在一个照面都被杀了个干净,就剩下一个死剩种的别将叶京当场投效;很难说这些殿后卫士,在事到临头会不会继续听从,这个素昧平生只存在传说中的监国世子。 其次才是北原京所在的原州,州牧陈景泰辖下的原州守捉军。陈景泰乃是熊州大族陈氏出身,以特选官出仕王幾朝堂,曾历讨捕大使,任兵部少卿;这支守捉军,也是州郡各城有产的良家子组成。 日常大概保持着五千到八千之数,但是在甲械装备和训练程度上,还有兵员素质和完整率上,就远远逊色于殿后军的卫士了。同时,他们也是驻守城防诸门的主要力量。 紧接着是作为薛氏内臣出身,早年却被打发道此处的北原京少尹李壁,及其麾下捕盗兵和巡禁队,还有城外诸多田庄所编练的弓箭社(乡兵);以维持城邑和乡间的日常秩序。 最后,才是需要浓墨重彩描述的逼宫领头人;北原京留守大臣史弥泓。身为北原京的留守大臣,他虽然没有明确部下和官属,却有代公室监领军政一体的职权;因此,特许拥有长从卫队五百。 而史弥泓本身也是出自薛氏的资深世臣,最早可以上溯到泰兴年间,随初祖薛(嵩)平阳征战九边,又护送开祖薛(从)武卫入藩新罗的亲将;因此又身兼汉州大藩之一的族长; 在名下领有横跨富平、铁元、兔山三郡,大小约十一城的广大藩邸;因此在例行的五百长从卫队之外,他还有规模不等来自三郡藩邸的私属家兵,负责保护他在城内的家宅和亲族。 因此,当他及亲信和扈从头领,都死在分家宗庙的前厅中。当场反应最激烈的那些人等,也是出自他带来的长从卫队;而当殿后五都相继反正,开始逐步肃清全城时,也是他宅邸中抵抗的最激烈。 甚至,在那些驻守各门的守捉兵和捕盗兵、巡禁队,都相继投降和接受了号令之后。这些藏在史氏宅邸当中家兵,不但拼死抵抗打退了数波的进攻,还在其皮甲上阵的夫人子女带领下主动出击; 而后又晓以利害的将周边诸官邸、豪宅的护卫力量,联成一片就此冲击北门。等到临时被委以重任的叶京,亲自带队前往截杀的时候,已经包括其次子在内的有小部分人,乘机逃出城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眼前最大的危机已经渡过去了;而新的挑战和机遇,还有更多潜藏的危险和威胁,同样也在孕育着。 “接下来,我就要继续考较你一二了。”江畋又继续说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现在这偌大的北原京内,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部下;谁是可以争取的力量,谁是潜在的助力,谁又是需要坚决打击和铲除的目标?” 八十九 论教 “若说明面上的敌人,岂不就是史留守、陈州牧等人,及其利害相关的家门、部属等人;兴许暗中还有城中一些不想改变现状,或是因此利益受损的贵姓大族?” 小圆脸闻言却是认真仰首,掰着手指历数起来道: “若说是我的部属,那就只剩下当初那些侧近亲从,还有身陷囹圄的洪大守等人?现在也许还多出了殿后卫士五都,诸门的守捉军士?” “若是说可以争取的力量,是否包括了这城内两府一司,依旧尊奉例制的下僚官吏,还有尚且心向公室的士庶百姓?或许还有城外公领的下臣、藩士?” “至于潜在的助力,难道是邻近汉州、原州境内的那些分藩、世臣,还有公室委派的诸多地方守臣中,应该也有潜在的忠良可用之人吧?” “最后,需要坚决打击和铲除的目标,其实就应该集中在史氏,陈氏,为首的一小戳犯上作乱的叛臣,背后那些藩邸、族领了?” 说到这里,小圆脸却是乖巧好学的继续问道: “蔓儿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接下来,还请老祖以教我!” “你能想到这一步,也算是不错了。但你说的虽然大致不差,但也不算完全的。” 江畋微微点点头,心道孺子可教也。 “首先,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就是你当下所想要建立的行台和护军,所能够依靠的基本盘是什么,又是那些人?” “难道是公领的下臣、藩士和领民百姓?或许还有城内殷实有产的良家子弟?” 小圆脸冥思苦想了片刻之后才道: “对,这两处正是殿后五都和守捉军、三衙吏员的根本,也是你天然具备名分大义的优势所在。只要稍加优抚且提拔新锐,自然就可以安稳无虞;但仅此还不够。” 江畋点头称是道: “那,是否还有乡土在野的士人、城邑中的平民寒家,工匠、商贩之流?” 小圆脸又想了想道: “对,只要你肯给他们出头的机会,并且树立合适的榜样,自然有人会趋之若鹜的。虽然他们出身不高,但除了从征之外,还可充作行台在市井中的耳目和眼线。” 江畋再度点头鼓励道: “既然如此,那北地各州的藩家,分藩和世臣之家,旁支庶出的子弟,似乎也可以考虑择优而用。” 小圆脸随即举一反三道: “这就对了,此时行台最大的作用,就是用以团结和吸收,北地广大官吏士民百姓之力;打击一小撮里通外敌或是败坏局面的败类,争取那些中立观望之辈;才有可能就此站稳脚跟,乃至图谋日后的反攻故国。” 江畋却是忍不住摸头以为赞许道: “不过,其实你还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变数和存在;若是不重视的话,日后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还请老祖为我解惑。” 小圆脸连忙转身正面以对,宛然请教道: 江畋摸了摸她的脑袋才继续道: “就是北上逃亡的众多流民啊!在历经辗转流离之后,剩下的几乎都是青壮居多;在饥寒交加之下,你觉得他们会在所过地方做些什么?” “所以你一旦掌握了局面,就必须以放粥赈济为由,将其収聚起来。在抄没了城外那些叛臣和乱党的田产和身家之后,完全可以择地安置和编管,以为屯垦生聚。” “然后,在其中择捡精壮之士,以老成军士日常编练不缀;假以时日,便是一支身家前程皆系行台的利害得失,充分仰仗于你的专属武备力量。” “而且个中人等,都与地方没有太大厉害牵扯;一旦编成军制,用以平靖地方、扫荡匪乱,无疑能更好的令行禁止和指如臂使;也无所忌惮。” “由此,也能变相的威慑和平衡一二,日后的行台所属各军中,本地人士以乡土亲缘抱团,乃至具体将门、世兵,可能因此尾大不掉的趋向。” “更何况,此辈中人一旦训战成军,自然也有打回家园的拳拳之心;正是日后光复山河的中坚和先头所在;就如昔日的北府军故事!” 江畋说到这里,看着小圆脸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涨红起来的可爱面容,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然了,在这个过程当中,需要用人得当和宁缺毋滥,千万避免因为具体施行中,矫枉过正或是刻意扭曲的人为因素,变成扰民害民的恶政;乃至激化了土客矛盾。 ” “那你无论选择倾向哪一方,最后的结果都是严重损害自身的威信和根基。只会便宜了那些居中上下其手,挑动生事,裹挟民意以为自重的阳奉阴违之辈。” “所以,你需要建立一个基本的考核标准和自下而上的监察体系;不过这种事情可以慢慢的来,在实行过程中遇到问题后,再逐步的完善和补充。” 然后,江畋又继续说到另外一个重点: “当然了,身为执领权柄者,操守可以低,品德可以差。但一定要做到赏罚分明,而言出必践、行出必果。切忌随心所欲和意气使然;因为你一旦做出决定之后,牵动的就是万千人的荣辱利害得失了。” “因此,你掌握了权柄之后,首先要重用和委以要职的,便是洪大守这些一路追随而来,历经患难的考验而不离不弃的侧近、亲从,我说的对不对?” “但是光靠他们也不够,很容易造成一边倒的主客矛盾,而生出新的事端来;所以,接下来,你应该提拔那些殿后五都、守捉兵、捕盗军中,中下层将校。” “尤其是那种有突出专场或是经验老脸,但是因为出身背景或是性格使然,而郁不得志、蹉跎日久的人选,才会在第一时间,形成以你为中心的利益共同体。” “而到了这一步,自然有人看到其中的好处和利害得失;然后以各种方式主动向你投效和出仕,这样,你就可以对他们进行甄选和考核,择优录用授予官身。” “所以,日常维持简单的两级对等,还远远不足以保持平衡;唯有三足鼎立才更加稳固一些,如果能够四角、五方并持,而令你居中总裁那就更好了。” 而小圆脸听到这里,越发崇敬和憧憬的眼波盈盈中,也在心中何等庆幸和感怀。这位先祖在登仙超脱之前,定然是不世的非凡人物。竟然连这种明显是帝王心术的驾驭手段,都愿意传授于自己。 而这时,正进入加足马力嘴炮状态的江畋,却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状态,而兴之所至的继续说起第三个要点: “再者,你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和方向,并且制定一套短中长期的阶段性纲领,或者说是可行性计划。来吸引和聚拢那些志同道合之辈,成为你的追随者。” “刚开始的不需要太过复杂的口号,主张也要尽量简明扼要,通俗上口;比如保全乡梓、守土保境、护国救民、驱除外虏、光复海东;以为循序渐进的号召。” “又比如,你可以现在短期内设立一个小目标,就是上下齐心,守土安民;以团结和收拢人心。同时为你集中权柄和编练军马的大义名分,进行宣传和背书。” “然后在这里,又有一个延伸出来的问题,你愿意为这一系列目标,付出怎样的代价和牺牲;以及坚持和维护一个怎么样的道德人伦底线。” “不要小看这个问题,这也涉及到你个人的威望、风评和影响力,还有手下众多官民将吏的人心背向和去留;以及政权体制的稳定。” “相比世人畏惧一个不择手段,毫无忌惮、喜怒无端的暴戾之主;显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兴利去害的人君,更容易聚附和左右人心。” “再者,你能够明白自己当前的能力和权势,所可以实现和抵达的边界;以及现实和你主观意愿期待之间,的具体差距何在?贵在自知之明很重要。” “能够明白这些,在增加你取得成功的概率同时,也可以保证你在意外和变数面前,保全自己和挽回事态的下限。正所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基本道理。” “那我最后再补充一点,所谓的行大事不拘小节者;不是说你为了达成目标,就可以毫无下限和原则,肆无忌惮,肆意妄为,不择手段了;而是代表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意。” “自古以来,但凡是成就大业者,无不是心志坚定而百折不挠;虽历经无数挫败、九死一生,却始终认定方向和目标就不放手,更不会因为过程中的旁枝末节,而有所 动摇和过度纠结。” “同时你要记得一点,有时候他们和你完全不一样的;大多数分藩、世臣、家臣,也许投降后,只是损失一些权势和财富,就可以继续保留旧有的一切。甚至还可以籍此谋取到好处。” “但是你既然身为公室血脉,对那些窃据国土的外敌和叛党来说,就是天生的潜在威胁和妨碍;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幽禁起来,安排生下作为傀儡的血脉后,就此籍没 无名的死于非命。” “小圆,你没事吧?” 在一口气酣畅淋漓的说了这么多之后,意犹未尽的江畋回过神来。却看见痴痴相望、呆如木鸡的小圆脸儿,不由伸手在她滑不溜手的小脸上摸索了几把,只觉得有些滚烫。不由担心道: “蔓儿没事……只是,实在不知何以回报,老祖恩德如海……” 小圆脸却是在细若蚊呐的颤动声线中,突然像是插沙鸵鸟一样的,将头径直拱到了他的怀里。 事实上在听到血脉这个字眼,小圆脸儿才一下子想起来什么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浑然未觉之间,已然以一种很容易令人误会的奇异姿态,跨坐在了“老祖”的怀中; 于是,满心自惭和羞赫的她,一时间只想找个地方藏住,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烧得通红,几乎要蒸出滚滚热气来的小脑袋了。然而,江畋突然就按住不明里就的她道: “等等,别动。” 小圆脸不由心中一颤,却是忍不住想到什么诸如新罗前朝,已经被废止骨品制的诸多传言;却满心隐隐的罪恶感和莫名情绪,乖乖的顺势全身都贴附了上去。然而,就听江畋顿声冷笑起来: “有不速之客来了。” 却是这处大型建筑外沿的墙边上,赫然相继翻出了好些个,全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身形。 九十 决死 只见这些不速之客身手敏捷而技艺娴熟,三两下就翻过来高墙;相互持刀警戒和接应着,接二连三翻过墙头的后续同伙,最后在淅淅索索声中汇聚约莫又二三十人。 “小圆,看来你那些新手下,还是不怎么靠谱,或者说没有完全归心啊!不然,都让人摸到内院里来了,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见到这幕的江畋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的看着脸上血色尽褪的小圆脸,这孩子真是倒霉悲催的。 这一个两个,还能说是除了疏漏,可是凭空冒出一群来;说是没有内鬼接应和同党掩护,都是在没人相信了。他的话音才落,对面的外围建筑的瓦顶上,也冒出来若干个鬼鬼祟祟的身形,手里则是拿着疑似弓弩的事物; “报仇不隔夜。还真是至理名言啊!人家这不都摸上门来了” 江畋不由再度叹声道:此时此刻,外围那些巡哨和守卫,怕不是都变成死人,或干脆就成为了刺客同党了。 而这时内院也终于有卫士反应了过来;却是从廊下建筑的阴影和树丛下,猛然冲出来一边怒声叫喝着,一边挺持刀枪扑杀向这些刺客;然而,这几名卫士忠心和勇气可嘉,却明显人数不足;当即就被外围建筑上发箭所中。 虽然有甲胄在身的防护,没有产生致命的伤害,却也很快陷入数倍于己的刺客围攻中。他们甚至还由此分出一小半人来,继续冲向这座主体建筑的正门。然后,当头几个就被建筑飞射的,却是值守内厅的卫士也开始反击。 “有刺客!” “保护监国!” “世子在那里?” “来人,快给我找……” 而随着刺客相继闯入的激斗声;在这座大型主体建筑当中,也随之爆发出种种此起彼伏的声嚣,参差不齐的大呼小叫、惊声惨号;刺破和撕裂了静谧的夜幕,也让黑暗中的四周都惊醒变亮起来。 “老祖……” 而小圆脸也只是紧紧抿住嘴唇,而露出期盼的眼神来: “且不急!且看看你身边那些人的反应和表现好了。” 江畋却是轻轻摇头道: “……” 小圆脸却是有些黯然的低头下去,再没说话,心道这算是让老祖失望了么? “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看着,用心记住这一幕。” 然后,她就被用力叩了下脑袋,却是江畋对她正色道: “这就是你需要为自己的决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无论是仁恕还是苛严、残酷也好;最终承当一切后果的,终究还是你自己啊1” “老祖教诲的是。” 小圆脸有些可怜兮兮点头道: “我此刻只是一道跨界而来的投影和分身,不可能永远守在你身边的,” 江畋又继续温声道: “归根结底,你必须拥有保护和支持自己的力量;而不能将希望寄托于比人的道德良心和善意,或是意外和运气的概率。所以既要坚持初衷和本心,也要在内心和现实都变得强大起来。” “蔓儿知道错了,还请老祖出手,底下那些都是蔓儿仅存不多的忠心侧近了。” 然而,小圆脸闻言再度婉求道: “好!剑来。” 江畋闻言却是暗自有些赫然,自己这是说教上瘾的后遗症么?当即眼神一动扫过那些刺客。刹那间双刃交错齐出,破空呼啸着略过对面建筑,那些占据高处的刺客。血光迸溅着连同弓箭、手臂一起削断、散落下来。 紧接着,在屋顶、房檐上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内院尤在争斗厮杀的刺客和残余卫士,也不由自主纷纷抬头看见上方,凌空当月现身的江畋;就像是虚幻泡影一般的骤然闪身而过,再度出现在一处飞檐角端上。 下一刻,那些围攻着最后几名浑身浴血卫士的刺客外圈,突然也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来;却是他们头颈、胸腹、臂膀,都斩裂、绽开着,争相标出大蓬鲜血来;就剩下内里犹自颤斗在一处的刺客; 然而,他们此时却是心胆俱裂的骇然不一,齐齐怪叫一声,不管不顾的就此转身就逃;然后又嘶声惨叫着,在相继飚起的血溅如泉中,纷纷枭首、裂肩、断臂后倒地身死。然而,江畋却是有些不满意的别别嘴。 因为,自己“导引”加上“续航”的能力控制,还是不够精妙准确,所以在飞刃攻击频率当中,还是存在被闪空和避开要害,需要后续补刀的概率;也没法确保不会误伤混战中的友军和自己人。 “仙人!” “剑仙!” “真君!” “老天在上……” 一时间,就连那几名被救下的卫士,也再度惊呆了;几乎是不顾伤势的扑倒在地,做出顶礼膜拜的各种姿态来。只是,江畋也没能顾得上他们,随即就一闪身出现在了,视野所及的这座主体建筑当中。 下一刻,他站在雕梁画栋的横栏上,继续操纵着飞射而出的短刃,从长长的廊道、房间盘旋而过;从各种匪夷所思、防不胜防的角度,刺穿、削断、斩首一个个所遭遇到的刺客,一直杀到了内里的正堂。 这时,随着横七竖八的倒地尸体中,最后几名刺客也正在对付着,刚刚反水投效的新任殿后大将叶京。但是,这叶京虽然长相平平而貌似惊人,看起来居然也有一身好武艺,再加上甲胄在身的防护。 因此,在几名亲兵都相继倒地之后,哪怕是被砍刺的满身是血,还能左右腾挪着负隅顽抗,一直坚持到此时此刻。然而,听着外间的声嚣逐渐平息,余下刺客也不由着急起来,顿时就有人被叶京给挥刀砍断一只手掌。 于是在他们眼神示意下,最后一名没有动手的高挑刺客,也在毫无征兆间突然出手。就见刀芒闪如电光火石斩出,猛然在叶京鳞甲烁烁的胸口上,崩甲劈裂开一大蓬的血线;顿时就颓然倒地再无反手之力。 然而,那些刺客却没有再补刀,而是一脚踩在了叶京开裂的前胸,嘶声怒吼道: “世子呢?” “你将世子藏到了何处!” “想不到啊!鸿钧馆和建泰社,还齐云会,都自甘……” 叶京却是惨笑着,看着突然闪现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的江畋,口中话语却是被踩的吃痛不已;再也没法说下去。 “什么人!” 这些刺客惊觉转身的那一刻,他们被削断的首级就接二连三的乱飞而起;唯有那名最后出手的刺客,猛然闪身飞跃拖出一条血线,撞入了侧壁的门框中。又在一片轰然连连撞翻物件的动静当中,想要远遁而去。 片刻之后,江畋有些不怎么满意的闪身回来,凭空甩干血迹而收刃入鞘。对着奄奄一息的叶京淡然问道:“你认识这些刺客的来历?” “认得……一二。” 明显失血过多的叶京,脸色惨败的吃力嘶声道: “那你就有活下来的用处了。” 江畋淡声道:因为,他刚才一不小心没収得住手,把最后一个活口也给杀了。 片刻之后,满脸震惊和敬畏、骇然等形色的叶京,就自行走出了出来。而他胸口甲衣被劈裂处,除了大团血色之外,却已经没有再流血了;除了脸色青白而虚弱不已之外,就已然是行走活动如常了。 而在江畋的视野当中,也有些意外在付出“0.1能量单位”之后,从这个临时链接的“次要节点”身上,继续收集到了“偏转度+0.07”。看起来,这位也是这个时空当中的重要人物之一。 随后,那些随着外间陆续赶来的卫士和部属,参差不齐跪倒在重新现身的小圆脸面前;相继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告罪和请求宽恕声中,这处尸横枕籍、血流遍地的内院,也给重新清理一空。 除了具有内应嫌疑而潜逃的个别人之外,那些有所失职和疏忽之嫌的将校,也被当场惩罚和处刑,乃至就枭首以儆效尤。而对于这一切小圆脸没有在开声,只是任凭死里逃生的叶京按部就班。 直到所有人再度领命退去,而在城内再度惊起一阵接一阵喧闹的深夜时分。 “月黑风高杀人夜,来而不往非礼也,”江畋轻轻的冷笑道:“既然剩下的那些人,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我正好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了。” “你不想过度依赖我的手段,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也要看什么环境和情况下。” 然后,他又转头对着小圆脸道: “如果连生死威胁当前,都不能做出及时的回应和反击,就会被那些心怀不满的敌对者视作软弱可欺,而越发的变本加厉和猖狂起来,至于你麾下刚刚稳定下来的人心,也会因此动摇和犹疑。” “那,该如何确定……” 小圆脸忍不住欲言又止道: 然而,江畋看向诚惶诚恐守候在门庭外的叶京,再度淡声道: “其实口供和证据什么的,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所嫌疑就行。重要的是,你需要籍此展示出自己的力量和态度。” 九十一 处断 经过了格外漫长的一天一夜之后,北原京内再度终于恢复了平静。这一次,原本就在史氏犯禁之乱当中,损失惨重的在京贵族和官宦大户,却是心惊胆战的看着街头奔走而过的士兵,径直冲进了那些富商大贾、馆社之家。 随着北原京城内,一干民间论武和竞技的结社,还有大型商家会馆。因为牵涉到刺杀监国世子的悖逆大罪,而相继遭到了搜检和盘查,甚至在发现可疑行迹被彻底查抄之后;最后一点线索,却是指向了城内最大的寺院。 然而,这一次调集而来殿后卫士和守捉兵们,却受阻于这所名为大兴善寺的古刹之外。因为,这所几乎占据了半坊之地的大兴善寺,在院墙和坊门之处,早已被持棍捉刀的僧兵,给严密据守起来。 另一方面,此处虽然不比新罗时代留下来的三山五院八大伽蓝之一;但也是仅次海东流行的佛门九宗一,源自中土华严派法脉分支——海东宗,位于庆州祖庭芬皇寺之外,屈指可数的古刹大寺了。 因此,不但拥有诸多进献的田产和附户,还有专门为了收取租佃,而特意训练的武僧和僧兵。本身具备的名声和影响力,也让这些负责追索和抄拿的士兵,有些投鼠忌器的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这些僧兵相对于城内那些门第的护院、家兵,或是藩家大宅中家将部曲,属于更加低调不显的存在,却因为昨夜逃入其中的一小戳人,而大张旗鼓的发动起来;显然是别有内情。 直到小圆脸的亲自出现,才一改之前拒不接受任何交涉的态度;派了一名中年的知院僧出来。却是当众表示寺院乃是佛门清净地,又是先代公室敕书过的宝刹,实在不宜擅动刀兵。 因此,寺内的座主、僧头等人,还是看在监国世子的份上,愿意接受若干府衙所属公人入内,在知客僧的陪同之下,召集寺内数百僧徒,以及留宿的信众,进行检查和指认一二。 但是这个结果,却让侧近的洪大守等人大为愤愤不平;就连身为本地出身的叶京,脸上也很有些不好看的验收人。因为,对方居然连寺院三纲之一的上座、寺主、维那,都没有露面。 就凭一个小小前头知院,就想劝退围困的大军。然而包括新投效的一干官属在内其他人;然而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颜色,甚至主动劝说起来;口口声声的就是“大局为重”“兹事体大”。 然而隐身在旁,看着墙头上一边念经,一边手持刀棍,身披皮甲,严阵以待的秃头;江畋却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既视感。这算是什么,另一个时空的日本战国,僧团大名本愿寺的变体么? “小圆你看。” 随后,他对着意念中求助的小圆脸,轻声笑道: “行台用来敬猴的第一只鸡,还有后续启动所需的钱粮物用、丁口和田土,这不都已经有了?单论北原京内的身家豪富,又有谁比得过寺院呢?” “老祖的意思,可是要效法中土故事,行那灭佛之事么?” 小圆脸却是有些犹豫道: “灭佛?就凭他们还不配,况且现在做这件事情还太早了。” 江畋却是摇摇头道: “可以先定一个小计划,把针对的目标集中在大兴善寺,及其所属下院、别庄身上就好了。取其田土财帛,释其丁口,脱其凡俗之扰,归还出家清修的本色即可。等下一定要记得控制住关键人等,拿到完整的账册簿记。” 然而,在旁的殿后大将叶京闻言,心中却是不免悚然一惊。所谓的灭佛并不是不可以,只是时机未到么?难道,当年王京开朝时的佛道之争,又要在海东之地重演了么。 要知道,当年薛氏率领诸多功臣家门,取代献土内附的新罗王室金氏、朴氏,牧守这海东之地时;可是引入了中土的释儒道各家源流,以为压制和取代新罗流行多年的本土佛门。 结果,却是没少因此闹出纷争来。甚至表面上佛门固然是被抑制下去了;但是却在私底下催生了祈福法会,把佛教的善根功德思想,同道教的阴阳五行及地理风水说,相结合的本土结社, 后来,作为公室的薛氏,也花了几十年的好几代人,才将其存在和影响给消弭下去;但是,流毒到乡土底层的祈福法会残余,却又在多年后诞生了弥勒教,这个更加激进的非法结社。 因为其轨仪十分的简便而隐秘,号称随时随地只要口诵若干经文,就可以祈福和积累善业,乃至即身成佛。因此民间从者甚众,甚至一度许多分藩、家臣的眷属,都在无意间成为了信徒。 因此,第五代的公室为了缓和内部矛盾,同时挤压弥勒教在中上层的传播,特定颁布了《三教并举》的诰令。结果就是,除了城邑之内尚存一些道观、神祠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佛门的寺院。 而由此融合新老佛门,所构成的“三山五院八大伽蓝”诸多僧团,也是地方上也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虽然无法干涉官府的政令和藩家事务,但却是地方舆情和人物风评、口碑的重要组成部分。 甚至还有一些专职的学问僧,以出仕藩家当任辅佐、顾问和陪臣之职,以为入世修行的一部分。其中也有一些人修行着修行着,就自然而然还了俗,而成为了新的家臣、藩士家族的源流。 就像是叶京的祖上,虽然与佛门无关。却据说源自中土道门,符箓派茅山宗,敕封“元真护国天师”,历高祖、太宗、高宗、武后、中宗、睿宗、玄宗七朝,罗浮真人叶法善的亲族;怎不知道其中利害? 然而他有心劝谏和缓颊,却又想起了昨夜里那种种,似死还生的不可思议遭遇;最后还是息了这般的念头。至少无论那些佛门大德,平时是如何的德高望重、口灿莲花,时代供奉下来却从未显灵过。 然而,他自小读圣贤书而知义理,所秉持鬼神而远之的一切;却都在昨夜里的人前显圣中,被颠覆了个干净。想到这里,只见叶京转而对着重新现身的江畋,无比恭切的问道: “小人敢问一声,真人可否传下衣钵法脉,令后世道法和香火传续不缀。” “我辈众人既然超凡脱俗,求得自然是不在三界五行的逍遥自在,要这些俗物于我何益?” 江畋闻言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信口开河道: “什么帝王将相,功名富贵,又能比得上与天地同寿的长生久视之道?能够留存此世,也不过是为了了俗缘、凡尘练心的火中种莲。” “是小人愚钝无知了。那敢问真人,当下这些僧徒愚顽不灵,是否要以刀兵好好驯顺,以儆效尤呼?” 叶京连忙顺势请示道: “不用,只要你略作配合,造些声势就好。” 江畋却是摆手道: 片刻之后,四下得到传令下去的围困将士,突然就齐声大吼着叫喊起来: “兴善寺容庇反乱逆贼,聚众抗拒王师,当遭天谴,鬼神不容。” “当遭天谴,鬼神不容。” “当遭天谴,鬼神不容。” “当遭天谴,鬼神不容。” 然而,已经回到坊门楼上的那名知院僧,见状却是冷笑了起来: “这些殿军看似汹汹,却也是色厉内荏,只剩下口中逞能的本事么?” 在旁的武僧头,则是轻轻摸了下脑门上泌出来的汗水,如释重负道: “我倒这次难免冲突了,少不了一些损伤,却还是知院料的更准。” “不然,三纲他们可不能太久不露面的,不然总会有人起疑的。这次是实在没法,才连累到你这里的,只求能坚持到夜里,再想法子让他们乘乱脱身吧。” 知院僧却是摇头道: “放心,日常里受诸位大人的恩德与好处,一直无以回报;此番定当尽心竭力,哪怕寺院中死伤上一些,也要为之争取一线机会的,” 武僧头却是拍着胸口保证到: “不不,你要明白,不但要有足够的死伤,还要准备好放火;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够让那位监国小儿,背上足够的骂名和是非呢?” 知院僧却是脸色决然道: “说得好,你们可以去死了。” 这时,却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顿时就惊得这两人猛然转身,左右顾盼着空荡荡一片;却是距离最近的僧兵也在十几步外。“谁”“是谁!” 下一刻,那名武僧头就突然伸手,一刀砍在知院僧的脸上,血花迸溅的惨叫痛呼开来;然后,又像是在身后加了弹簧一般的,猛然凭空一跃而起;跳出墙头而头朝下的栽在硬砖地面上,碰的绽开一团红白颜色。 九十二章 对策 于是,在包围的军士好过数阵口号之后;在闻声赶来围观的官吏士民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那些据守在墙头和坊门上的武僧,也像是某种难以抗拒伟力的使然,居然惊呼惨叫着纷纷从上面一跃而下。 然后,以各种情形怪状的姿态凌空挣扎和挥舞着,交相跌坠在砖石铺就的地面上;碰碰的发出接二连三的沉闷撞击声。转眼间,重者肝脑涂地当场毙命;轻者手断脚折的,在血泊中蠕动哀嚎。 就算是有个别侥幸伤得不重的,也在摔得七荤八素之间,被涌上殿军将士给捉拿拖走。于是,一时间那些尚且盘踞在墙头上的僧兵,见状也惊恐莫名、嘶声大叫着一哄而散;竟然逃了个干干净净。 毕竟,除了那领头作为底气和骨干的几十名武僧,是受过专门熬打筋骨和各种技艺的积年累月训练之外;其他的僧兵其实就学过粗疏的拳脚,用来收取租佃和防患山匪、寇盗打劫的,普通青壮僧侣而已。 因此,仅仅是片刻之后,寺院所在僧坊区的那处沉重厚实的坊门;也像是无风自动一般的,缓缓自内而外的打开了来;露出了已然是空无一人的内里,以及远处隐约可见,雕梁画栋的殿宇楼阁。 而这时候,团团包围在外间的众多殿军将士和守捉兵,也由此在震惊莫名当中沉寂了片刻之后;又是身为殿后大将的叶京,当先开声大喊道: “大兴善寺奸邪作乱,胆敢抗拒王师,如今已为天谴。” “众儿郎,还不快随我入内,正本清源,扫平奸邪!” “正本清源,扫平奸邪!” 这时,左近将士才一下子反应过来,顿时有了主心骨和行事依据。当即轰声大叫呼应着,捉刀持枪高举团牌一拥而入;又变成了激荡在寺院当中,迅速蔓延开来的一阵阵惊呼乱叫和怒吼之类的喧嚣。 “殿后军捉拿乱贼,敢有阻挠者视同贼党。” “仔细的搜拿,每处缝隙都莫放过。” 而远近躲在街口和墙后,遥遥围观的士民百姓,这才姗姗来迟的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叹、诧异、骇然和敬畏,乃至是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的哗然声浪。 “韩(五六)武柳” 而得到提示的小圆脸,也比别人更快回神过来,却是再度点名身边一名,相貌与亲从韩三四有些近似的将弁道: “着你带一队人入内监守次序,谨防有人乘机作乱生事、抢劫放火,以为败坏我方名声。但有可疑行迹者一并拿下,敢有违抗当杀无赦。” “李纾平。” 紧接着,她又对着另一名随同前来的文吏道: “命你带上一干吏员,随韩亲从入内,查点封存所有库藏之所。务必确保毫无遗漏。” “得令!” “遵命!” 而当他们都相继躬身领受而去之后。小圆脸又示意左近亲从,扩大了警戒范围,也变相离远之后;才对着白铜和银花装饰的车驾内,重新现身出来江畋翘首以盼道: “老祖,你看如何?” “严格意义上说,我只能给你打个勉强及格。而且重点还得落在事后的处置上!” 江畋却是毫不犹豫的批评道: “只是勉强及格么?不知蔓儿还有什么失当之处……” 小圆脸闻言却是连忙仰起脸儿,恳声问道: “因为你还未完全形成上位者的自觉和概念。本来这种事情,你交给洪大守、韩三四他们,乃至是叶京去办好了;他们身家前程皆系你身,就算有所差池,也有事后寰转和弥补的可能性。” 江畋喟然解释道: “然而,既然你已经出面了,那注定这件事情必然要当场有一个结果。不然的话,你之前树立起来的威信和人设,就要前功尽弃了。所以,我也只能出手了;还希望你下次能更审慎一些。” “老祖……” 小圆脸却是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在内在情绪却暴露了她真实心意: “居然是有人劝说你前来的?” 随即江畋就诧异道: “这其中也许未必是包藏祸心,然而却无疑是个不合格的进言和建议;最好不要再摆在侧近的位置上,以免牵累了其他人” “蔓儿明白了,这就发落了她……” 小圆脸却是捏紧了拳头,暗自下了某种决心。 虽然隐有些舍不得,因为对方自结识之后就一直亲善有加,也口口声声的都在为她着想。但是经历过一路上那些事情之后,也足以让她明白,有时候出自善意的动机,明确未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当你越往众目所瞩的那条道路上走的时候,就必然要不断的面对各种,利害得失的选择和诱惑。” 江畋却是再度感受到她的隐隐挣扎,而再度补充道: “所以,作为一个合格上位者,为此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包括我曾经提供的帮助在内;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抹除掉我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将一切伟力归于自身。” “不可以!” 小圆脸却是内心翻江倒海一般,反应激烈的断然道: “无论如何,蔓儿都不会背弃老祖的!若真是如此,蔓儿宁愿不要这番基业了。” “那你又会因此变相背弃了,那些一路追随你,信赖你,宁愿为之舍弃性命,相信你能够给他们带来不一样改变的众人?” 江畋继续打击她道: “还有你在一路上,曾经誓言过要力所能及的帮助,那些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 “蔓儿、蔓儿……” 小圆脸看起来顿然有些心乱如麻,当场露出犹豫和纠结的神情来了; 然而,正当江畋本以为这个问题,需要静下来好好地反思和酝酿一阵子,才会有所结果。却见她又在挣扎反复当中,慢慢变得眼神坚毅起来道: “既然如此,蔓儿就想办法另辟蹊径好了;以为既不负老祖,也不会背弃那些追随之人……” “居然是想要折中求全?那你,无疑是选了一条最为艰难、需要大费周折的道路了。” 江畋闻言隐隐有些赞许的叹道:这个小东西成长的很快啊!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我因你而来,无论你愿不愿意,自然会陪你走到最后,乃至见证你的心愿和誓言,有朝一日实现的那一刻。” “多谢老祖!” 这一刻,江畋甚至感受到她,变得如释重负和欢呼雀跃起来情绪变化,不由的莞尔一笑。虽然她这番宣言和决心,未免有些取巧和空泛了,但是至少已经有了面对挫折和抉择,继续变得坚强的心理准备。 正在车驾上短暂的交流之间,寺院内里的搜捕和检括,就已然有了结果。随着一阵紧接过一阵的追赶和叫喊声,最后又汇聚成为了短促而激烈的嘶吼和争斗声;紧接着就只剩下一阵欢呼声: “捉住了,捉住了。” “好多奸党,都捉住!” 片刻之后,就见到一些明显服色形貌,都明显异于僧人的俘虏;半死不活的被托架着,或是浑身是血被陆陆续续的抬了出来。显然就是当下搜捡当中,遭到了反抗的结果;而且数量远超预期。 而最后被押解出来的,甚至还有一些明显是妇孺之辈,顿时就激起了四下围观百姓的一片暄声哗然和连声叫骂。于是,在暗中安排在人群当中的若干内应鼓动下,有人开始用烂菜臭蛋,投掷如雨的砸起这些佛门败类,及其包庇、私藏的同党了。 于是,当被顺手从贼党幽禁下,解救出来的寺院三纲,在内的一众高层老僧;被刻意安排在最后出现的时候,也不免被殃及池鱼的砸了一身污物;然而这时事情无可挽回了;就连他们也无力当众辩解了。 但是,这事还没有完。随着从州衙当中被请过来,刚刚宣誓投效的提刑判官,一名白发苍苍的资深老宦。满脸肃然而内心惶恐、发苦的站在车驾前,就听主动站出来的小圆脸,声音晴朗的当众问道: “依照公室诰令和历代律法,以寺观所在勾结逆党作乱,当处何罪?” 而这话一出,闻讯而来而跟随在左近的城内官属、将吏中,许多人都不免为之脸色一变。因为这位世子,显然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公审为名,对着这些乱党及其所牵连的大兴善寺,进行杀人诛心式的盖棺定性了。 然而,却有另些人在满心百味复杂之下,又生出了好些庆幸和期许。庆幸的是自己始终置身事外得以幸免;期待的是,这位世子以不到及笄之年,就有这种令人震撼和畏惧的决心、魄力和手段;翻云覆雨等闲间,就一步步的让大兴善寺,积攒了数百年的威名和影响,一朝丧尽了。 那日后若是因此得势,聚众反攻故国失地,那也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口头宣称了。而对于其中一些落京贵族和被贬斥者的后裔来说;若能得以追随左右的机会,那岂不都是日后有机会成为,回到王京朝堂的复兴功臣。 九十三章 余波 就在大兴善寺被热火朝天查抄当中的同时;也有人从街头兴致高昂围观公审的百姓中,匆匆忙忙的跑回到了自己的家宅之中。而给等候已久的主人家,带来了最为关切的一举一动。 “被吊在坊门上示众的那些,可都是城内最顶尖的各家门下,最出色的好手了。” “短时之内,城内可以买到的亡命、凶徒和刺客,怕也不是都一扫而空了吧。” “就算还有一些,怕不是也都胆寒了,却还有谁人敢接下这般的活计?” “还有那些武社、商馆中人,有点儿字号的所在,怕不是都进了殿军编管的营中。” “难道你真的信了,那世子身边,有六丁六甲、四值功曹,日游神、夜游神的周护么?。” “若非如此,又怎么解释,她以孤弱之身,横穿数百里敌寇、叛党、乱兵、匪盗、流民横行的山岭水泽,几乎毫发无伤地出现郡城之外?” “又怎么解释,昨日城内那些有所嫌疑的十多户人家,一夜之间的当主都梦中血染床塌,横死在自家最为隐秘和周全的所在,而左近的妻妾子女居然毫无所觉?” “我可是奉命亲眼勘验过那些尸身的,却都是毫无挣扎顽抗的一击毙命,再也别无多余的伤势了?无论是长白各派,还是天池宗,又有哪家会有这种本事?” “保不准,当下我们在此的聚谋时刻,便就有鬼神在侧,暗中窥视着呢!” 说到这里,暗中聚会的众人,顿时有些息声无语。只觉得后背和都有发凉、泛寒起来;仿佛是真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盯着彼此一般。最后才有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勉强说道: “你……你……莫要胡说八道,徒然自乱阵脚。” 然而,这话却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于是在一片踹踹不安中,又继续沉默了半响之后,才有人重新开声道: “那我们还能怎样?” 随又有人如释重负的道: “情势不明,势比人强之下,当然是竭尽全力,逢迎那位监国邸下的一应所需了?” “要钱要粮都给她,要人也可以让本家嫡出的子弟出仕;只是不要涉及性命攸关的话,其他的都可以舍出去。” “我就不信,只要我辈足够尽心示好和投献之下,那世子难道还能毫无情由的,对我等斩尽杀绝么?” 随即,又有人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附和道: “对对,事情且要放宽,放长远了看。监国既要在北地建立抗敌的行台,那自然少不得用人之处,这便是我辈的机会,乃至前程的所在了。”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庭院深深的家宅里,对着自己的亲族朋党,忧心不已的长吁短叹道: “此事过了,此事大大的过了。为监国者,岂能一出手,就如此酷烈,不留余地呢?” “此事一出,怕不是大大疏离了佛门,还让那些逃亡在外的相关人等,再无侥幸之理?” “自古以横暴酷烈手段,而威凌一时者,都是难以长久的;不是积重难返而不战自乱,就是倒行逆施而臣下反噬之。” 然而,就在第二天,又有新的消息传了出来,也让这些暗中信誓旦旦,嗟叹不已的人等,顿时大掉眼睛而一时间偃旗息鼓了。 因为,先是作为城内最大的道馆所在,回龙观主普祥真人;与本地最古老云台寺出身的副僧录梦龙大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联诀拜见了,这位刚刚辣手镇压过,号称窝藏叛党佛门败类的监国世子。 在留中足足面见了半个多时辰,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之后。这两位城中最具影响的宗门代表人物,就出外当众宣布以各自山门,输帛献产全力支持监国行台用度。并号召原州境内的寺观所属,皆为效从。 而后是隐居城内的一代名士大儒;开新罗文宗之始而谥号文昌的一代传奇人物,庆州崔致远的第十一世裔;人称博古山人的崔毓源;也破天荒的走出了自己,结庐传道的桂苑草堂,前往府台拜偈监国世子。 随后又传出消息和诰命,这位毓源先生与世子相见恨晚,遂得当场委命为辅佐行台、以备訾议的詹事左参。并宣布将择期特开恩选新科,为国择捡和辍拔良才,无论官吏士民,自问才俊报效者皆可从之。 而随着这个消息的传出,在北原京及其周边所属的公领、分藩之中,又是激起何等惊天动地的反响,和骇世惊俗的物议纷纷。以至于都一度压过了,即将临近北原京和公领的,一场隐隐威胁和危机所在。 却是那潜逃在外的罪臣史弥泓夫人辰氏;星夜兼程北逃回到了汉州三郡的史氏藩邸之后,召集远近亲族故旧痛陈哭诉以利害,最终兴起史氏、辰氏为首,两大藩本族、分家、下臣之兵来攻的消息。 而在这两大藩联军,所打出的“正本清源,铲除奸佞”的旗号下;檄文直指行台之中的监国世子,乃是不知来历的伪替僭越之辈,故而在被留守老臣察觉真相之后,断然残杀忠良而窃夺权柄。 结果,一路南下建城、来苏、狼川各郡,又鼓动和裹挟得周边中小分藩,约得十数家相从。而沿途城邑中从属公室的下臣、守官,则是纷纷的望风而降,或又是弃守潜逃,任其长驱直入无可阻挡。 又有许多土生的山落、部民,加入其中以为乘火打劫。因此,当北路举起叛旗的两藩叛军,杀入原州的公领直趋北原京附近时;已经聚附得声势号称三万之众,即使城内可用之兵的两三倍。 而监国世子所代表的行台,在这段短暂的对应时间内,甚至连一个清野坚壁的号令,都没有办法执行下去。 九十四章 对决 北原京境内,隶属于公领的衡武庄,已经插满了代表来自朔州铁山郡,辰氏藩邸的青白两色燕纹旗。至于庄内原属的地头、庄长,还有诸多庄户、属民,不是逃散一空,就是被抓入军中充役。 因此,身为这次联军总帅,辰氏家主兼族长,世领开国子邑,官拜太常大夫的辰定梵;也毫不客气占据其中,原属公领一位下臣的宅邸;仓促用丝绸帷幕和地毯布置出,勉强符合心意的豪华中军来。 然后,各种随行前来的奴婢、侍从、医者和伎乐、姬妾,也相继入驻其中摆弄好了家什陈设,捧持好了各色起居器物和琴瑟丝竹,这才在抑扬顿挫的声乐鼓吹中,正式迎接他入内停居和暂驻。 从藩邸的源流上说,辰氏其实并没有什么煊赫的来历。既不是那些中土门第迁入的支系,或是历史悠久的本土郡望出身;只能勉强和将门之后沾上个边。 因为辰氏藩邸的先人,原本只是乾元、泰兴年间;那位平辽定难功臣李武穆、临淮郡王李光弼,出身柳城李氏的一名奚族奴仆;因为阵前救主之功,而提携为亲随和家将,这才有了赐下的姓氏。 后来,又随着新罗末王金氏献土内附;随同薛氏麾下众多大唐将士跨两辽,而从征海东之地。因此,在杀光和平定了那些新罗乱党、贼患之后,这些将士顺势就地分藩授土,以为天朝的外屏之一。 其中定居下来的寻常士卒,得授以田庄附户,与土族的村主邑长联姻,成为了众多藩士由来。而与当任下臣、邑长、城主的诸多将校之属,一起继续效从于原属军将,所转变而来的各家藩主。 而薛氏无疑就是其中翘首,得以占据王幾五京为首的广大公领,而代为天朝上国领有和号令海东群藩。直到多代之后积弱难还,这才在内忧外患中,被渡海而来的扶桑之敌一举击破大半山河。 而经年日久的世代沿袭下来,这些分藩、世臣的家门,自然也有起落沉浮不定,甚至因此绝嗣或被除藩的。藩邸仅限于铁山郡的辰氏,虽不比横跨三郡史氏那般,号称当年十六翼之一的显赫将门。 但因为经营得当又权衡有方,在与左近藩家冲突和交涉中少有损失,还不断从北境的土族手中,征拓和扩展山野领有;事实上的具体实力和凝聚力,还更胜藩邸领有分散在三郡的史氏家门。 但史氏身为近臣家支,在公领和王幾朝廷当中,却得以世代占据高位美职,远非仅有一个太常大夫空衔的辰氏藩主可比。然而,现在又有一个看似唾手可得的巨大机会和利益,摆在了他的面前。 事实上,自从公室逐渐呈现出衰微和颓势之后,这些远离王京地方上的外姓藩家,开始侵占公领所属的山林水泽;或又是以子弟渗透和充任,州府郡县地方的下吏、官属,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但是,像史氏、辰氏这般不顾一切代价和影响,公然举起对抗公室大旗的,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要说身为领头人的辰定梵心中,一点儿紧张和揣测不安都没有,那决计是假的。 然而来自现实的巨大利益,却在诱惑和驱使着他走出这一步;哪怕这一步踏出去,就可能成为北境诸藩中,众矢之的的出头鸟,或又只是替别人做了嫁衣的为王前驱。 因为,他固然对联姻史氏的同父异母姐姐,并没有太多感情和认同;却对北都留守大臣史弥泓身后,所留下的史氏藩邸,有着颇为浓厚兴趣和想法;更对北原京内所代表的权柄和名分,充满期盼。 因此为了在两家联军之中,占据优势和主导地位;辰氏也算是倾囊而尽、倾巢而出了。不但调动了藩邸的家将部曲和族兵三千,还抽调和征集了七支分家,二十一姓世臣,九百家藩士的余丁。 最终在短时之内募得九千之众,占据了联军一小半的兵力;正好压过史氏藩邸所出,由史弥泓硕果仅存的小儿子和女婿,所分别统领的七千人马一头,也足以镇压其他十七家,来历纷繁的人马。 虽然,以他罗括了两大藩的财力物力,又搜括了沿途州郡的库藏,才让其中小半数得以着甲,而其他都是持械白兵而已。但是面对北原京内,那些内乱之后残存的殿军、守捉兵和捕盗士卒,还是颇具底气的。 更何况,还可以以讨伐僭越的理由,名正言顺的抄掠公领和沿途的郡县城邑。不断的补充和壮大自己的声势。只要有足够的前驱和填壑(炮灰),用以耗尽那些守军的力量,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了。 而且,作为兴兵复仇和讨伐僭越行台的条件。他也与史氏一族的幸存者达成协议。战后安排个儿子过继到辰氏夫人的名下,然后迎娶史氏之女;就此继承史氏家门和姓氏,以压制那些异己之声。 而作为史氏仅存的小儿子,只是别房庶出的史邦弼,在放弃了继承藩邸诉求之后;就地迎娶辰氏之女。然后在辰氏、史氏两家全力支持下,就此名正言顺地入主北原京留司;重开一支家门渊源。 事实上,一路过来作为起兵助战或是通行过境的条件,北原京内外所属的一应官职,都被事先瓜分好或是暗中允诺出去了;就等着兵临城下而瓜熟蒂落的那一刻。不过,在此之前还需最后一战。 因此当辰氏为首的中军,在衡武庄立帐下来之后。首先迎来的不是汇报军情的将弁和下臣,而是联军中络绎不绝前来拜访,请求和交涉相应事宜的各家领头人;甚至还有来自北原京的秘密代表。 而这些秘密的来访者,不但带来了北原京内发生的各种事态和消息;也让辰定梵初步确定,行台上下正在一边大募城内丁壮,收编各家的护卫充军;一边召唤周边忠于公室的藩家和守臣、军吏前来支援,就此据城守战的决心。 于是在入夜之后,哪怕隔得老远也能够看见;被色调杂驳而繁乱的众多营帐,和简单阵垒所环护之中,衡武庄所属诸多建筑群落中,正在灯火通明举办宴乐的诸多动静。 “这也太过懈怠和轻疏了,你一定要吸取教训。这些人实在是承平日久了,耽于安逸,必然也将死于安逸。” 而在夜幕掩护下的一处矮丘之上,遥望着这一幕的江畋,也对着身边的小圆脸道: “当然了,先前你在城内誓师时,却也做的不错。要想骗过敌人,自然要先能够骗过自己人;尤其是在这种人心未稳,敌我不明之下;故布疑阵反而有所奇效。” 而在他们身后矮丘的另一面,无数身穿黑鳞褐袍的殿军将士,正安静而整齐地拄着兵器和旗帜,端坐在地上进食和饮水。就像是弥漫和笼罩在大地上的一片又一片的氤氲。 除了风过树梢的沙沙响外,就只剩下他们的吞咽声。而在更远一些的北原京城下。驻守各门的守捉兵,也在夜色中纷纷打开城门,黑衣罩甲,明火持杖的不断开列而出。 “只待最后的号令。” 而身为阵前统领和督战的叶京,也在对着他们振臂鼓舞道: “城内父老家人的周全,行台大业的兴亡成败,就在一举了!” 九十五章 收场 风黑风高的夜色蒙蒙之中,全身披挂的洪大守一马当先冲杀在前。只是当他衔枚捉刀的穿过那些,叛藩联营外围布设的哨位和拦栅时;看到的只有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的尸体横错。 在这些看似完好的尸体上,只有很少的血迹或是看不到什么流血;也只有在抵近了仔细看时,才会发现这些巡哨,不是被一招断喉,就是在头颈的要害处,多出了一个血糊糊的孔洞。 作为极少数亲眼见过,邸下身边那位“仙人”显圣的侧近人等;并从重伤垂危活过来,就连伤残兄弟坏掉的眼睛和腿脚,都恢复如初之后。就很难不成为那位,最为坚定不移的死忠和崇拜者。 因此,当那位“仙人”告诉他们,需要有人配合打头阵的时候,洪大守就毫不犹豫的自告奋勇冲在了最先。只是,他原本预想当中掩杀到阵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死战情景,并没有出现。 因为,那位“仙人”比他们更先一步出现在叛藩营中。只见前方隐约的人影闪现而过,那些据守在哨楼上的弓手,巡曳在栅墙、拒马之间的小队,就相继闷声坠下或是倒地身亡了。 因此,跟随洪大守而来的这些人,能够做的最多事情;就是搬开拒马和砍开拦栅,填平陷阱和壕沟;在尽量保持原样的情况下,为后续掩杀而来的大队人马,清理出足够的缺口。 然而,随着联军阵营外围一角,开始一片接一片的陷入沉寂,终究还是有疑似的漏网之鱼,惊觉和反应过来;连忙爬上墙头敲响了第一声警夜的铜锣;然后就被好几支抵近的弓箭射杀。 但是在昏暗的营垒中,已然有更多的人声和灯火被惊动起来,纷纷向着这处汇聚而来。这时候,营垒当中突然传来激烈的畜马嘶鸣,还有迅速升腾而起的数片火光,以及惊乱蔓延开来的人声鼎沸。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又再度转移了大多数人的关注所在。而洪大守已然心知肚明,这就是那位“仙人”为他们夜袭,所创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不由伸手吹了一声鸟哨。 下一刻,在形似夜枭打鸣一般的数声鸟哨后。就见洪大守等人,从掩身的壕沟中一跃而起,猛然扑倒最近的巡兵;又在血花迸溅之间,将其捅死、戳杀,砍翻在地。 然后,随着营火昏黄中相继掩杀入营中的绰约人影。又有好些人从旁人背负的柳条筐里,掏出一个个装满浓稠火油的瓶瓶罐罐;在火笼上点燃一端布头之后,就好不犹豫的丢向那些营帐之间。 随着激烈撞击碎裂的哐当声,不断有沉睡中的营帐被惊醒;又在轰然蔓延和升腾而起的火光中,惊慌失措的奔逃出一个个,赤膊光脚的士卒;或又是迅速轰倒的燃烧布帐中,嘶声惨叫挣扎起来。 而在由外向内迅速扩散和蔓延开来的,此起彼伏的人马嘶喊和砍杀、激斗、惨叫声中;在团团片片的火光照耀下,无数黑甲灰袍的士兵,也如神兵天降一般地出现在联军营外。 只见原本还算沉默而安静的他们,在这一刻也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嘶吼和欢呼声;又如决堤的黑色洪流一般,顺着火光炽烈的缺口杀入其中。像是摧枯拉朽一般地,淹没了那些惊乱奔走的联军士卒。 于是,当天色开始发白之后。衡武庄外广大藩军联营的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或者说是基本尘埃落定了。 而从彻夜宴饮的下半场,形骸放浪的开始追逐伎乐,撕扯裙衫的狂欢作乐气氛中,被猛然惊醒;却因喝得手软脚软、神智发昏,只能光脚披发被左右拖出来,的联军总帅辰定梵,也陷入重重包围中。 作为他麾下辰氏、史氏两家藩邸,最为精锐的千余内宅护兵就近靠拢在一起,依托衡武庄本身的墙围和房舍,拼死抵抗的结果;让辰定梵为首的一众高层人物,没有就此步入外间那些阵营的后尘。 但是,外间那些遇袭时群龙无首的分家、下臣、藩士和部民番长、民军和义从首领,所构成的广大阵营已经被彻底地荡平。只剩一片余烬袅袅的残垣断壁中,在刀枪看押下收敛尸体的成队俘虏。 而代表监国卫队、在京殿军和守捉兵,公领藩兵的大小旗帜;则是将这处宛如孤岛一般的庄内残敌,给围困了个水泄不通。作为善后的大将叶京,也在亲临阵前巡视和慰问小圆脸面前,满脸得色的报告道: “启禀邸下,昨夜一战,击破叛藩至少三万……” “其中斩首三千余,俘获一万八千员,其余逃散不可收拾。” “营中缴获旗鼓、粮械、财帛堆积如山,另有牛马一万两千多口。” “如今辰氏叛首,坐困庄内,朝夕待毙;还请邸下下令,就此一举荡平。” “新的问题来了。”江畋随后一边看着视野内,一下子增长到“83%”的任务完成度,一边对着小圆脸道:“你打算接下来,将他们怎么办,” “若是,他们就此出降的话,便就只株首恶,追问帮凶,宽赦附从之辈。”小圆脸闻言犹豫了下,却胸有成竹道:“而史、辰两族,夺其领有,拆分藩邸,就此圈禁北原京内。” “至于从乱的其他各家。”小圆脸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勒令当主入京隐居,以旁支子弟继承家门;再重罚一笔钱粮,同时出藩兵和壮丁,自带甲械干粮,归于行台之下听效、再编。” “不错,我家小圆已经有长足的长进了。”江畋闻言不由摸头以为赞许道:“至少知道了分化瓦解和大小相制的道理了。” “多谢老祖夸赞,”小圆脸想了想又继续恳请道:“接下来,还请老祖再助我一臂之力。” “是要我帮你解决庄内的残敌么?”江畋不由笑道“这个没有问题的,作为奖励好了。你想那个活那个死都行。” “不,此间就不用借助老祖的手段了,相信洪大守他们自能胜任的。”小圆脸却是有些坚定看着他道:“只是接下来,蔓儿想要率军征讨史氏藩邸,收复那些沦陷郡城,可否请老祖继续相随。” “好啊,这是好事啊”江畋略有些惊讶和赞叹的看着她道:“既然小圆你难得有心挟此胜势,继续扬名和立威于北地各州,我又怎么能不奉陪到底呢?” 这时候,再度有人上前来禀报,却是那位名为韩武柳的亲将: “邸下,庄内有人出降了。” 然而在片刻之后。那名刚投降又被带上来的史氏家臣。在卑躬屈膝说了一堆,求饶和诉苦的废话之后;突然暴起发难对居中小圆脸,猛然跃身刺出一剑。然而就此凝固在了空中,再也不得寸进。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是撞上了什么无形屏障一般,猛然间剑断人飞出去,口中飙血的摔滚在尘埃之中;就此被围拢的长矛齐戳,刺穿了肩膀和大腿,再也起不了身了。 而在一片左右近从和官属、将吏,都莫名惊骇和震撼的表情当中。小圆脸却是有些意兴阑珊的对着,赶上前来问候和请罪的叶京等人道: “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劳你想个法子,把庄子里的人解决了,余不想看到更多的伤亡。” “诺!” 殿后大将叶京,却是有些表情格外郑重,又隐隐有些兴奋地应道:因为,这是否代表着这位身边拥有神异手段的邸下,对于自己信任又更进一步了呢。 不久之后,在紧锣密鼓进攻准备的气氛掩护中。有一小队被提调出来俘虏,在叶京默然的目送下,悄无声息逃回到了衡武庄内。日上三竿,衡武庄内就突然响起了喊杀声,还有被点燃起来烟火点点。 而过了正午之后,随着衡武庄内的喊杀声渐息。即将发动攻打的殿军和守捉兵,就突然发现重物堵塞的庄门,被自内而外的打开了。而后,有人推着好几辆装满血粼粼人头的大车出来。然后,就见这些满身血迹的人等,毫无犹豫的弃械、跪倒在了门边上。 九十六章 回响 终于又回来了,江畋在踏踏依然的马车上,逐渐醒来之后喟然感叹着。却是慢慢回味起之前闪现而过的片段,似乎是源自小圆脸历经波折,到达北原京这一路上的后续回忆。 其中既有触目惊心的满地饿殍与路倒,也有光天化日之下劫道杀人的匪盗;更有像是牲口一样贩卖男女老幼的自发人市;乃至是在一些遗弃的锅灶中,令人浑身血液凝固的不可名状之物。 其中又涉及到了,一些郡县地方与左近藩家;联合起来设卡拦截难民;打着赈济的旗号,以极低的代价带走青壮和女性之后;直接把那些老弱遗弃在山野中自生自灭,乃至成为野兽的口中食。 所以,小圆脸才会在抵达北原京之后,想要迫不及待的做些什么。但也因为操之过切而引起了,本地留守大臣史弥泓在内,本地官员和藩家的激烈反弹,乃至决意将其架空成傀儡和摆设。 因此,在发兵征讨叛藩的那些日子里。陪同在身边的江畋,亲眼见证和帮助她一步步的成长,从初临行伍的生涩,变得头头是道的老练起来。又是如何籍着战胜之势,游刃有余的威凌和震慑那些沿途的藩家。 又在软硬兼施的三言两语之间,就让那些前来拜见的分藩,心悦诚服或是感激涕淋;献上一大笔助阵的钱粮或是派出若干助战的藩兵;乃至用这些自带坐骑来投的各家子弟,编成了一支威风凛凛的仪仗骑兵。 而在高歌猛进的过程当中,也不是没有遇上明里暗中,各种阻挠和破坏手段;甚至还有人派兵袭扰,在险要处伏兵截击;或又是假以进奉和招待为名,下了鸿门宴;甚至是图穷匕见的刺杀不断。 但既然有了江畋这个随身老爷爷式,自主型多功能外挂的存在。这些变数和忧患,就基本不再是任何问题和威胁。虽然,他不能离开小圆脸太远距离(半径三五里内),不然大可跑到对方老巢去大杀四方。 但是因此提供相应范围的提前预警。比如发现潜藏在山林中的埋伏,或是指引追踪一些逃走目标;乃至提前发现正在策划当中的阴谋,就此将其变成世子种种英明神武的事迹和声望加成的光环,却毫无问题。 因此,当监国世子麾下的讨逆兵马,抵达一片大乱的辰氏藩邸所在铁山郡之后,已然是坐拥三万之众粮足半年的鼎盛之势。很容易就扫平、镇压了辰氏的藩邸各领,并将拆分成了十几家的小藩。 这主要还是因为,当初海东立国的盟约,但凡是涉及到子爵以上的藩家兴废;必须经过王京定期举行的白衣会议决定。因此小圆脸所能做到的,就是不削夺具体藩邸领邑的情况下,将其弱化。 毕竟,已经拆分出去的领邑,想要再齐心合力并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事实碎片化的辰氏各家藩邸,同样需要来自公室的仲裁和认定,才能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不至于式微下去。 只是关于辰氏藩邸的下场,也大大刺激了另一家叛藩史氏的残余力量。因为相对于倾力而出,而彻底守备空虚的辰氏藩邸;横跨三郡的史氏藩邸,则是相对还保全一些地方守备的力量。 然而,这也造成了辰氏族人中的分裂和对立。其中,一部分位于铁元、兔山的远支族人,干脆就开城献表,肉袒牵羊于大军马前乞活;然后,顺势获得行台授予的城主、分藩身资和名分。 而另一部分属于近支的核心成员,则是在史氏祖地和老家所在的富平郡,收聚家将部曲、死忠的下臣和藩士,据守在作为郡治所在的富山城;想要依照半山绕水而立的地势险要,顽抗一时。 但是这一次,都不需要江畋在暗中出手;自有那些急于表现和赎罪的各部藩兵,奋力修造器械而轮番攻打不休。直接让那富山城内一日数惊,而不得安宁。 而在打的热闹的主攻方向掩护下,以世子卫队的忠勇副都头韩三四为首,一队精锐却想办法爬上了城池背靠的后山山顶。待到入夜之后,才放下绳索滑缒入城中,到处烧杀起来; 因此,随着主持局面的大夫人辰氏,绝望之下在祖祠内点火自焚;史氏近支成员几乎被杀戮一空;众多妇孺女眷也成为了讨逆军的俘虏,这场由史氏、辰氏所发起的叛乱,就此宣告结束。 而几乎获得了大部分史、辰两家大藩,多年积攒钱粮物资的监国行台,也一下子变得格外宽裕起来。因此在江畋的建议下,她直接拿出一大笔财帛,犒赏和遣散了大部分前来助战的藩兵。 但又籍此截留和笼络下,其中部分甄选出来精健之士约三千多名;以世子卫队中韩三四、韩柳武等武勇都众人,为骨干将校;就此编成与殿后卫士五都,并立的另一支新军序——克难军。 自此,帮助锚点(小圆脸),进入第二阶段的任务终于完成。 只是在那最后几天。小圆脸在明面上固然是威严愈重;甚至开始带起了面铠,以遮住缺少威慑力的精致面容。但在私底下,却变得更加依恋和亲附江畋;无论是衣食起居也是形影不离。 哪怕是处理事务到深夜再怎么困倦,也要握着手才能睡着。这也让江畋一度生出了,自己并非在完成异时空的场景任务;而是正以美少女梦工场的模式,教导和养成一个便宜女儿的错觉。 想到这里,江畋居然还有点怅然若失的微妙憾然。又看了眼视野当中已经变成灰暗色的“迁跃”标志,以及视野当中的提示:“任务场景《泪眼煞星》:第二阶段,完成度(107%),” 随即,江畋的心情又变得重新振奋起来。因为,通过这次任务场景中持续的战斗和杀戮,尤其是在处决了好些个,疑似具有相当身份和来历的人物之后。原本不足3单位的能量,重新涨到了11.09单位。 此外,原有的“辅助能力(导引/窥境)”和“辅助模式(续航/入门)”也得以积累足够的熟练度,而得以投入量子单位,升级成为“辅助能力(导引/小成)”“辅助模式(续航/窥境)” 然而,最大的收获则还是新解锁的第三种能力:“辅助模块:次元空泡”。可以消耗微量到少许能量的情况下,制造出一个临时恒定的次元空泡来,以为暂时收取/存入没有生命的物件。 只是占用体积和密度、重量越大,需要维持能量就越多。而且,在第一次收取物品的时候,随着大小和质量变化,需要保持几秒到一分钟多的接触状态,才能完全生效。 因此,江畋第一次尝试把一长两短的随身武器存入后,顿时视野当中就开始出现明显的能量流逝“-0.001”;尽管看起来限制颇多的氪金模块,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随身窃取/临时携带能力。 因此在穿越回来之前,江畋又特地向小圆脸要了一些试验品;现在都一股脑的放了出来之后,顿时就零零散散的铺满了半个车厢地板。而后,又在他的意念切换之间,重新一样样的消失不见。 这时马车却突然一顿,正在用意念锻炼精准收发的江畋,也被摇了个趔趄,顿时就把随手按住的一只壁灯给变没了,而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灯架。这个结果,也让他不由心中一动。 就听前方负责驾车的傔从郭凤道: “江生,前方有情况。是否需要绕路。” 第九十七章 偶遇 3700字 “好。” 江畋毫不犹豫道:毕竟跟着可达鸭去喝点小酒,居然摊上事折腾了一夜没睡。然后在马车上打个盹也不安生,直接在另个时空神游了半个多月;他实在是精神身体双重疲乏,不想再多事了。 然而在片刻之后,已经绕道的江畋却突然发现,明明是自己不想找事,事情却自己找上门了。在前方街头追逐、叫喊和争斗声音,再度越来越近。随后,他就看见一群当街奔走的武侯和不良人。 而在手持锁链、铁鞭、朴头枪和挠钩的他们,奋力呼号、叫骂不休的斜上方,一个身手敏捷的人形,像是轻车熟路活跃在岩壁上的羚羊一般,不断飞跃、奔踏在坊墙边沿和屋舍瓦顶、檐角之间; 而在这个人形身后,同样也有好几个高来高去,追逐不缀的存在,却是身穿靛蓝色公服的捕吏;只是他们的身手显然稍逊一筹;虽然始终闷声不响的紧追不放;却为能追上,反被渐渐拉开距离; 但好在他们始终为街道上,那些呼和不休的武侯和不良人,指明了方位。因此,在这些皂衣武侯和灰衫不良人,不断合围包抄的紧逼和威慑之下,那名被追逐的对象,始终未能成功的落地脱身。 而这一幕,也引得沿途赶早起来营生,贴着坊墙跟下摆摊设棚,引浆卖饼的店家和凑趣的客人;在鸡飞狗跳的接连撞翻家什物件,热腾腾汤饼和浆水也撒上土灰的动静中,一阵接一阵叫嚷和喝骂; 然后转眼之间,眼看就错身而过的被追者,就突然在坊墙上掉转方向,当空一跃而起就是十多步,碰的一声就落在街道正中的江畋马车顶棚上。随又哐当一声脚踏发力,横空跃上了另一端的墙头。 然而,在他飞身跃出的那一刻,却是紧接无暇的突然挥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不明小物件,给顺势丢进了马车当中。根本不想找事的江畋,当即骂声“窝草”,信手就将这东西给挡飞出去。 然而,那些街头上追逐的武侯和不良人,已然毫不犹豫地分出一些,顺势将马车给团团包围起来。然后,才有人捡起那个物件,却是一块布包的石头而已;当即脸色一凛,走向马车而来开口欲喊: 然而,下一刻郭凤不由分说的掏出的一面身牌,就让来人脸色再度大变;而顿时变戏法一般的换了副面孔,恭声道: “原来是纠风的上宪在此,小人不良汉张左目,当下奉命捉贼,倒是有所惊扰了。” “却是怎般贼人,当得如此仗阵?” 郭凤恰如其分问道: “回上宪,乃是坊间通缉有年的大盗,匪号一溜烟,与京畿内的许多起富家、官宦的盗案有所牵连。如今好不容易才设计,捉到些手尾,有所惊扰还望见谅。” 张左目连忙回答道: 随后,郭凤就主动对着车内解释道: “那些坊间的武侯就罢了;可这些不良汉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不是这官身所在正好压过一头;只怕寻常人都要被攀咬一口,好好的丢脸破财才能脱身。” “我自然省的。” 江畋却是笑了笑:心道作为常在市井厮混的前身记忆,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不良汉的来历呢?他们最初只是京兆府,在佐﹑史﹑仓督﹑白直﹑执衣等正役、白役之外,额外招揽的帮闲人员。 主要都是来自街头的游汉、闲子、泼皮、无赖等城狐灶鼠中,好狠斗勇之辈。作为那些在编公人的日常帮衬;与诸多坊正、里长,武侯铺,构成了维持京城治安日常的基层网络。 在经年日久之后就形成了一个相当数量可观的群体。但也因为其中绝大多数人出身市井,而良莠不齐、泥沙俱下的成色;又无正编的收益和进项,所以只能想办法取之于街市之中。 因为他们一旦完不成上官交付任务,就会被打脊仗,故而俗称之为‘不良脊烂’。所以,少不了各种营私构陷的手段,而一度与出自大内的宫市使、五坊小儿等,被称为京师三大害之一。 不过在乾元年间,因为阿附权宦李辅国的缘故,这些不良人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清算和打击。取而代之是梁公一手重新创立的城/管部队。没错,就是那个号称事无巨细。无所不管的城/管。 只是在后来梁公得以功臣身退远走外域,并建立西国大夏之后。所谓的城/管也因为耗费颇大,而在朝堂的博弈当中,被逐步的裁减和省略下去;最终变成了直属京兆府的一支机动武装。 而相对省钱省事的不良人编制,也得以改换名目之后死灰复燃。不过,作为梁公当年残留下来的善政之一;这些不良汉和不良帅,可以从街坊收取清道规费中分润部分,算是不再用爱发电了。 所以虽然吃拿卡要什么的依旧不免,但是公然地敲诈勒索和强取豪夺,却是在明面上减少了。尽管如此,这些不良汉一有机会的,还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捞钱的机会。 略过了这个小插曲之后,重新启程的马车继续向前。然而这时,坊墙背后再度想起了隐隐的追逐声。却是墙头上那名飞贼“一溜烟”,兜兜转转的又回来了。并且重新向着马车靠拢而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江畋却隐隐看出来,当前这一位的形貌外观,与先前的飞贼似乎有所差别;身后背负的布袋也换了个方向。正在转念之间,就见那飞贼居然故伎重施地又向马车跳来。 然而,这一次江畋就没有任何姑息和旁观的意思。只见他说是快,那是快的,集中意念伸手隔空用力一握;刹那就见那飞身而起的贼人,突然一声惊呼怪叫,就被向下拉扯着四仰八叉扑撞在地上。 片刻之后,就在头脸着地处洇出了一片血迹来。这时候,那些气喘吁吁的不良汉和武侯们,才大呼小叫的追赶上来;看见扑地不起的飞贼,不由大喜过望的围拢上来,又迫不及待地五花大绑。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飞贼身后那只布袋里的事物,已经隔空落到了远去马车内,安然团座的江畋手中。因此,当晨光终于彻底照亮了整座长安城之后,江畋也回到了曲江附近的清奇园。 然而这一次他看见的是,足足数十名穿戴整齐划一,依次列队恭迎在外的各色奴婢和下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齐齐躬身行礼喊道: “恭请先生回府。” 而在长安北城的一隅,名为樊园的精美园林所在。一名居养得体、雍容泰然,自有一种高贵而久远气度的紫袍老者,也在远眺着园林内,正在玩耍嬉戏的若干小儿孙,满是宠溺和慈爱之情。 只是当他转头过来后,却是变成了一种让人心悸和隐隐窒然的不怒而威;让守候在侧近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气息声、无形矮了半截。甚至就连左近的鸟鸣和腊梅花香,都因此失色了片刻。 直到他的眼睛落在了一名,远处走来的灰发白鬓、气度非凡的英挺中年身上;其他人才随着他的一个眼神,如蒙大赦一般的碎步退散开来。只见这位英挺中年凛然抬手行礼道: “君候,后续之事,都以小郎君的名义,交付下去了。” “如此甚好”老者点点头道:“我家门兴达才不过多少年;虽不比那些古老门第的渊源,但也是不会轻易欠下人情和恩义的。但欠下了,就要思量好好的报偿。更何况,他救护阿玖在前,此番又救了惠娘,更保住了本家的清誉。区区一处别业,又算得什么。” “对了。”老者突然想起来什么道:“阿玖那儿是不是在查访,那真珠姬的过往之事?以他不耐烦巨的性子,居然能按下心思来探寻,怕不是受人之托的。既然如此,你也不妨顺势帮上一把。” “除此之外。”老者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再拿我的帖子到京兆府里说一声。既然那位贵为我府上客卿,无论之前有什么事情,一切都到此为止了。不然,老夫虽已去位,但也有几个子侄部旧。” 待到这名英挺中年人领命离去;随即就有另一名满面褶皱的青衣老苍头,主动走上前来道;“家主,惠香娘子已安然回府了。” “惠娘那处,我还是有些疏于用心了;”老者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半响之后,才重新开口道:“以至于竟然会闹出这种是非来。稍后你替我过府探视,顺便问私下探问一二。可有什么入眼或是心仪之人。” “主上?”老苍头却是有些诧异道: “你且于她分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老者却是沉沉叹息道:“毕竟为了本家嫁过一回了,这一次就由她自己选个合心的人吧。本家也无需什么门第阀阅的规矩,更不需要额外帮衬了;只要惠娘觉得可以,就带回来见一见吧。” “主上!”老苍头越发惊讶兼恍然道: “只要不是,当初那般……闹得太过彰显”说到这里,紫袍老者却是有些困扰且无奈的摇摇头道:“哪怕是贩夫走卒、市井之辈,也就由她了。以我的家门,难道以一个郡马、驸马的家格,都支撑不起么。” 事实上,他此刻最烦恼和愧疚的事情,除了那个因缺少管教,而历来不省心的小儿子外;也就是这个膝下独一无二,颇有主见和想法却被隐隐耽搁的女儿了。她自从寡居之后,真要蓄养面首和入幕之宾也就罢了。 身为老父也就捏捏鼻子,故作不知的默认既成事实好了。毕竟自天家的历代公主以降,以寡居之身出寺入观艳帜高张,光招入幕之宾,也举荐过不少俊杰良才,其中不乏王(维)李(白)之流的佳话,也不多出她一个。 然而,当她热衷于那些金兰结社和手帕交,动辄数日彻夜不归;以至于有传言出来,说她其实所好是同为女儿身之辈的荒诞行为。结果阿玖那混账小儿闻知不忿,居然就此易装闯入女街,把传话之人给狠整了一顿。 但也因此惹出了不大不小的是非,公然打破了梁公以降留下来,女街禁绝男子擅闯的天家规矩。这才在一番权衡折冲之后,被送进了右徒坊以为惩戒(避风头);但没有想到还会遇上生死危机和天大的是非…… “主上……”然而这时那名老苍头,却是想起来什么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道:“老奴有些见闻,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个老货,难道不是看着惠娘他们长大,宛如尊长一般的干系”老者却是皱眉道:“此时却与我打什么机锋?有话快说。” “老奴在清奇园那儿略有听说;除了小郎君跑得勤之外,惠香娘子似乎也颇为关注”老苍头犹豫道:“又在私下嘱咐左近,对那位送出来的手稿和书信,都要亲自过眼一遍。乃至暗以小郎君之名,使人索取诸多文字。” “哦……”老者却是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心道,这位女儿可是眼光独具心挑的很,然而他突然转而反问道:“这位高郎君,啊不,江先生,真就只是个区区的文抄撰字,兼做西席么?听说,无论是京兆府还是察院,都没能找出之前更多来历。” 第九十八章 回馈 半响之后,清奇园内的听流小筑。手里顺毛撸着呼噜噜猫仔的江畋,略带惊讶道: “这么说,清奇园就算是我的了。这份大礼我可受不起。” “并非大礼,只是我家郎君的一点心意而已,并非什么郑重其事的谢礼。” 作为园内管事的老顾,却是手捧一封契书,低眉顺眼地说道: “更何况,这桩事本家主人也乐见其成的;特地发话过,说是先生添为本家客卿,一直以来受益良多,又怎能没有一处栖身之所呢?” 随即他又想起来什么,连忙补充道: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 听到这里,江畋已然略有动心,这可是曲江边一整个园子啊1虽然不是其中最大最豪华的,但也比得上后世帝都海子边上的四合院了。然而,最后他还是忍住诱惑而婉拒道: “有什么不能的!” 这时候,外间再度响起可达鸭那熟悉的嗓门:随后就见已经换了一身行头的可达鸭走进来,一把抓过那张契书有些不耐伸手推搡道: “你个老货,好好说个事儿都要七转八绕的,岂不耽误了小爷的好事了。” 随州,随着老顾如蒙大赦一般退了出去;可达鸭这才抓来一张几子自行坐下。又提起盛放凉茶的天青鸡足壶,仰头像是牛吞似的灌下大半,才皱着眉头咂嘴道: “这都是什么玩意,怎能拿来招待人呢?传话下去,日后园内的饮食起居,都比同我的院里好了。” “诺” 显然没敢走远的老顾,在廊下应声道: “先生,我就想说一句;难道要让外间人笑话,我和阿姐的性命,还比不过区区一座园子么?” 然后,可达鸭才对着笑而不语的江畋,难道正色的诚然道: “你这就让我有些为难了啊!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能够养得起一座园子的人么?” 江畋闻言顿有些无奈的笑笑道:这孩子的脑路就是一直这么清奇么? “若是这事,倒也好办;园子的那些人,先生想留就留,不想留就给您另找一帮;所有一应用度和花销,自然都是本家供奉客卿所需。” 可达鸭却是顺杆往上爬的不由分说道: “哪怕日后住厌了想要发卖,也自有本家操办,还请先生千万不要让我家堕了口碑和风评?” “这……我就却之不恭。但是,这东西就算了,与我无益。” 江天犹豫了下,这算是直接拎包入住,还外加三餐水电物业全包服务。随即就把那张契书递了回去: “也好,就如先生所愿。”可达鸭随即让人送进来一大叠的案卷和文书,继续解释道:“这是这些日子,我让人收罗到的旧日档牍,兴许对先生有所用处。” 于是,半响之后可达鸭抱着一叠书稿走出来,就迫不及待跨上了等候在侧,白铜青障的香盖马车,而面带得色的夸功道: “阿姐……阿姐,按照你教我的说辞,先生果然是受纳了,只是不收契书。” “那就够了,这种事情,须得循序渐进一步步的来;总道是个好开端了不是。” 阿姐语气略有些复杂道: “其实,阿姐也可以当面……” 可达鸭闻言却是有些狐疑道: “我不可以!” 然而阿姐却是隐隐有些语气激烈,随又缓颊道: “终究是男女有变,又除了那般事情,更要避嫌了。” 当然真实原因是,经过昨天夜之事后,她发现自己有些无法面对对方。事实上在昨夜事毕独处时,她因为身心的伤痛,却是忍不住轻轻地啜泣了几声;然后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凛然坚毅的长姐,和形容得体的贵家女子。 然而她过目不忘的是,那个男人沉静、冷酷和淡漠生死的危险味道;就像是一把隐隐将出鞘的神兵,让人本能的畏惧而又忍不住要注目。更何况她察觉对方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属于那种无视贵庶良贱之别的超然。 而且,相比那些被突然当场狂笑的小弟,所吸引过注意力的绝大多数人;她在午夜梦回之际,居然再度见到那当面如电一闪而过的雪亮银光、喷血如泉的断臂;然后,再度在某种莫名惊悸和刺激的情绪下,濡湿了睡裙。 所谓的隐于市井,而突然觉醒夙世智慧和神通的剑仙,这种东西她本来是决计不信的。但是,在私下渠道见到了那只凶兽的绘形;又亲眼所见凭空出现的飞剑后,她突然就隐隐意识到,这个世道或许会有所变化了; 就在她养尊处优、富贵无虞,并且如此持续不变的二十多年后,突然就窥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全新世界。而她及背后的本家,能够与这样一个奇人异士,建立某种渊源乃至羁绊,无疑是一种未雨绸缪之关键先手所在。 “阿玖,舜卿的伤势,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想到这里,阿姐再度开口转而他顾道:“人家陪你进了右徒坊,又差点儿丢了性命,难道你不该……” “好啦,好啦,我晓得了阿姐,我已好好慰看过她的,基本已经无碍了,日后自然还会有所表示。” 可达鸭却是有些漫不经心道: “那,对于舜卿,你又是怎么想的。” 阿姐闻言隐隐叹息,却又忍不住询问道: “能有什么想法?”可达鸭却是翻了个白眼道:“从小就看得腻了,形同乳娘、傅母一般的所在,还要想什么?又不是老头子那般,生冷不忌的……” “你说什么……!” 阿姐隐约听到他最后越发低微地喃喃自语,不由俏脸含忿道: “我……我……是想,可否把舜卿,也派到江先生身边听用一二?”可达鸭突然就生出几分急智来,转而他顾道:“我也听他问过舜卿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便好自为之吧!” 阿姐听了,却是有些心情复杂地喟然道: 只是当香盖马车踢踢踏踏离开之后,却又与迎面而来的另几骑错身而过。可达鸭见到领头之人,不由当即抱怨/吐槽道; “郭崇涛的人怎么又来了?这是把我的园子当成什么……” “现在,是江先生的园子了。” 阿姐却是忍不住提醒道: “阿姐,你怎么了,突然比平日多这么话……” 可达鸭却是有些诧异道: “要你鸹躁!” 阿姐却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斥声道: 第九十八章 再现 (4200大章)求订阅 江畋正在看那些可达鸭送来的案牍,其中一些已经陈旧发黄,还带有明显的霉斑和尘味,显然是从那个压箱底的地方给翻转出来的。而且内容极为散秩,一包案卷中混杂了好几个不同衙门所属的记录。 尽管如此,通过查看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比如那些被下狱拷打的侧近人等,行经过街道所有人家见闻,事无巨细的审讯记录,不同版本的口供对照之下;依旧可以了解到当年案情前后的一些细节。 因此,在江畋视野当中沉寂已久的任务进度“《迟到的救赎》/《沉沦之光》”,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足足增加了2点变成了“17%(蛛丝马迹)”。这让江畋不由诧异,难道是自己无意触发了某个线索么? 然而,随后他就把已经看过的案卷翻回去,又将最近几条可能排上用途的记录/信息,给隽抄到一本用各种字符和短句、图形,所表示的小册子上;然后的,对着靠墙的屏扇背后的思维导图,慢慢的琢磨起来。 然而,还没有能够琢磨多久,江畋就听到了外间老顾的通报声,随手就把这副用各种彩线连接的思维导图,给重新遮掩了起来。就见数个时辰前才刚刚辞别的郭凤去而复还;身后还跟着郑金吾手下的朱别将。 只见满脸歉然的郭凤还没说话,那筋肉泵张的朱别将先行开口道: “见过江生,小将奉郑金吾之命,前来请江生助一臂之力。” “可是,又出了什么状况么?” 江畋闻言心中一凛道: “之前那凶兽又出现了,而且在昨夜先后出现在了城下坊多处,造成了好些士民的死伤和惊惶。” 这时候,郭凤才顺势沉声道: “多亏了有江生事先的提点和剖析,外城巡夜的兄弟虽然伤了几个,但也投火打退和驱逐了其中之一。但是左街使的东城那边就有些不妙了,差不多一火人都死伤殆尽。”朱别将接口道:“是以,金吾特命小将前来延请江生。” “好说,此时我自然责无旁贷;只是还需稍作准备。” 江畋闻言毫不犹豫道:开什么玩笑,自己之前的操作,明显已经被这些幕后操纵者盯上了,不借助体制内的力量将其斩草除根,难道还留着过年么? 随后,在策马同行前往现场的路上,江畋又从这位明显受过专门的嘱咐,差不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朱别将口中,知道了有关此次事态的更多细节和内情。 比如再度出现在城下坊多处的凶兽,明显在体型比之前那只的小号了许多,也没有附甲、铁兜和其他多余配件。但是相比之前那只体型较大的,却是开始成对的出现;而且没有任何诱导条件,直接露面伤人。 因此,当就近闻讯赶来的金吾子弟,在努力围攻和驱赶其中正在肆虐的一只凶兽时;却意外遭到了暗中突然出现在的另一只袭击。但是好在这次甲胄经受住了考验,虽然不免因此受伤,却没人因此死掉。 而这队金吾子弟因为多少得到一些,上官传达的注意事项;而临机应变式的用投掷的火把灯笼纵火;又沾油点燃矛头和弩矢,为远近配合的攻击手段,成功阻吓和压制之,并成功分隔开了两只凶兽。 故而在造成一定伤亡和建筑损毁之后,当场就捕杀一只受伤最重的,逃走了另外一只。但是另外三路执行宵禁和巡夜的人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没有甲胄防护的一组武侯直接全灭,只留下一地撕咬过的血肉狼藉和器械碎片。 还有一队由武德司亲事官跟随的左翎卫府士卒,在遭遇了凶兽之后,干脆就只有两个人逃出来。唯有最后一队,属于右金吾街使三徼巡之一仗司卫士,进行了英勇对抗,然因缺乏经验和手段,后果尤为惨烈。 但是因为人数够多,在死了十几个人之后,还是在陆续赶来的同袍帮助下,得以击退/赶走了凶兽。然而几处出现的凶兽,还造成数十到上百民家的伤亡,以及数倍于此的目击者,不是随便遮掩和按捺得下。 而发生事态的地方,都是城外民居密集而商旅人流往来如织的街市附近;可以想象,等到白日里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又会在这座号称天下首善之地,天子帝都内外,产生怎样的轩然大波和轰传纷纷。 因此,当下江畋前去的地方,就是被连夜运回来送到专门荫蔽处,以为后续保存那只凶兽尸体的右街使内衙。作为首当其中的郑金吾等人,也迫切曾经独立杀死一只凶兽的江畋,以专家身份受邀出面提供后续指导。 只是特制的库房内看到这具尸体之后,江天不由眉头轻挑。因为这只血肉模糊三肢具断,还开了膛流淌出一大片器脏的凶兽;不但个头明显缩水了许多,就连皮下角质也变薄了,肌肉群附着的骨骼也纤细了许多。 而后经由验尸的仵作,剥离下来的肌理和膈膜本身,也呈现出腻色粉白光泽,而不是在充分锻炼和激烈运动后,富含血氧的深红色。江畋随即又走过去用掉落的一截趾爪,在侧边的铁盘上用力一划。 随着难听的吱吖声之后,铁盘上居然只是被划出一道浅痕,而趾爪上也有轻微的泛白磨损;与江畋之前找到的那只残片,简直就是差之甚远。然后,江畋又拿起一柄圆头剖刀,对着唯一完好的腿根; 只是稍加用力就突破和切割开角质外皮;然后直接齐根没入其中。完全没有之前解剖那只凶兽时,明显容易卡住的坚韧和滞涩感。如果用言语来形容的话,就像是短时间内仓促催生出来的产物一般。 片刻之后,被完全剥离出来的头骨部分,也再度验证了江畋的判断,不仅颅脑部分内缩了一大截,就连牙座和齿根也都要短上许多。若是于之前那只比同大马的凶兽摆在一起,就好比柯基与二哈的区别似的。 再联系之前多处相继出现,以复数进行活动的例子;江畋顿时有了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难道这种东西不仅拥有一定,自行寻找猎物的智商,还能够在短时内小规模量产么。江畋正在思量间,突然就听到一阵甲兵撞击的喧哗。 “凶兽在哪?……就是这肮脏东西,害死我的儿郎么!” 一名走路沉稳而举手投足虎虎生风,粗髯大眼,满脸横肉的健实军将,不由分说的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又声音洪亮的声先夺人道:然后看到一身常服,站在黑衣仵作和杂吏中,宛如鹤立鸡群的江畋,不由诧异道: “你是何人?” “这位就是本所,专程请来帮忙的当事人等。” 其中一名吏目连忙解释道: “你知道,这凶兽的来历?” 红着眼睛的粗髯健将,不由瞪着江畋道: “当然不知道!” 然而江畋也冷笑起来,他是受邀来帮忙,可不是来低三下气受人责难的。 “那你还有何用!” 粗髯健将被噎了下,顿时冷脸森森道: “至少我可以,让你属下不再随便死人!” 江畋反斥道: “好大的口气,来人,于我……” 粗髯健将嗤之以鼻: “宋伯宜!”就见郑金吾大步流星而来,隔空厉声喊道“当初我说的那些,你不以为然也罢了;现在死了人了,安敢责难我请来能人和贵客。” “你是说?那是真的……” 粗髯健将不由声气一顿,有些难以置信瞪眼道: “不错,当初能够凭着些许无关紧要的行迹,找出相应的干系和对策;并毫发无伤的担任格杀,比这只还大的凶兽,便是这位江生了;岂容你慢待。” 郑金吾却是似有所指道: 这话一出,顿时在满堂众人之中,惊起一片丝丝的抽冷、吸气和惊叹声了。一时间看向江畋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只人形的凶兽一般;却让他不由有些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这算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么? “宋伯宜,你敢胡说什么!这是我的一众儿郎亲眼所见的” 随即在屏退了多余人等之后,郑金吾又提高了声线呵斥道:却对那名粗髯健将使了个眼色,于是对方也恍然大悟做勃然厉声道: “我就说,说你个鬼头,这事怎么随便轻信,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而看着他们一边脸红脖子粗地声嘶力竭作态,一边却是用眼神互动交流的为何情形;江畋忽然就明白了什么,难道在这金吾左右街使内部也?不过,既然连禁苑北监京兆府都不免,那混入其中一两个眼线也就不稀奇了。 片刻之后,隶属于左右街使的一众官属吏员:孔目、勾押、引驾、都押、勾画、都知、节级、知箭、门仗、探头,左右仗司孔目、表奏等等;也都聚集在了场院当中。却是纷纷竖起耳朵,聆听内里的争执。 然后,当他们的扈从一个接一个的,籍故被赶出去之后;无论是郑金吾还是宋伯宜,都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在了,看了好一阵子热闹的江畋身上。 “我的意见?” 江畋愣了一下,你们当面假作吵架就吵架,怎么又扯到我了。随即就斟酌字眼道: “我的意见是,对方如此丧心病狂的放肆行事,是不是为了遮掩什么,或者转移某种事态上的注意力?” “或者更进一步说,是不是,相应的追查已经,无意间触动到了关键处,或是接近了某种真相,才会令幕后之人,不惜为此铤而走险,公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说得对!” 然而,没想到那名粗髯健将宋伯宜,却是突然应声道: “快派人去查访事发处的左近,是否有大型的行栈货仓、牛马市和宰牲场。以金吾左卫之名,马上调兵突入搜检。” “等等,街使所属不要轻易出动了,当下怕不是有幕后眼线盯着,直接派出虞候,调动沙苑的驻泊兵马。” 然而,郑金吾就随即补充道 左右闻言不由凛然。要知道通常情况下的南衙十六卫,作为朝廷直属中央野战军团序列的存在。尤其是相对金吾、监门、千牛等值守禁中的上六卫;其他十卫还兼领天下三百多处军府职责。 然而自从开元天宝年间,各地府兵驰废而在京诸卫也不免堕化;因此当安史之乱的渔阳颦鼓动天来之际;无论是北衙六军还是南衙十六卫,都已然无法御敌,而只能仓促收拢少许人马护驾西狩。 因此,当梁公在剑南小朝廷重整旗鼓,以重建的龙武、金吾各军,成功反攻关中并光复长安之后;也在痛定思痛的乾元、泰兴两代天子支持下,于废墟中重建了关内上百军府,并且革新南北衙军制。 因而自此往后,无论是如今北衙的羽林、龙武、神武各军,还是南衙的监门、千牛、金吾,骁卫、武卫、威卫、领军卫左右卫;都被划分成为长番(轮边)、驻泊(要冲),在京(守衙)的三班轮序。 然后根据实际情况,以三五年为一轮逐次替换,以确保在京的南北军将士当中,始终有一部分保持足够精干和悍战的状态;同时也能有效预防某一任主官,执掌禁兵和宿卫太久,而参涉大内政争的可能性。 而这支沙苑监内的金吾卫所属,正是刚刚从长番(轮边)转为驻泊(要冲)驻泊序列的。属于三五年边塞风霜浸染出来的精悍之士,比起长期排除在三班轮序外的左右街使所属,无疑是更胜数筹。 但是额外请求他们的支援,就需要身为左右街使的正副印官长,同时用印联署并共担责任才行。这对于金吾左右街使的历史而言,无疑是兹事体大,甚至几任都未必能够碰得上一次。 然而,江畋却是有些无语的看着视野当中的提示,没想到信口开河之下,也能够再度触动任务的进度么,虽然只有那么一丝丝,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话说,相比当着我面,说调兵什么的,难道不该考虑,准备一些专门的器械么?” “器械?对,江生觉得,该用什么器械?” 郑金吾顿时转头过来问道: “比如足够结实的挠钩,粗套索,带沟的网绳,又比如大号的铁蒺藜、方便移动的尖栅拒马、刀车什么的……” 江畋随即应道: 根据他在非洲亲眼所见捕猎河马大象的印象,像是这种大型生物,一旦被限制了高上高下的活动范围之后,就失去了部分伤害性和威胁程度,也相对方便炮制了。 第一百章 对策(4000字奉上) 半响之后,江畋已然被前呼后拥,纵马当街奔驰的金吾骑从当中。随着前方举着小旗幡的清道,在鸣哨声中所过之处,簇拥在街道上的官吏士民,无不是轻车熟路的纷纷让路和退避开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除了极少出行的大驾卤簿之外;也就是身怀木契鱼符的八方信使/讯卒,以及专管京城左右六街的金吾卫街使,才能拥有在长安各条主干街道上驰骋的资格。 当然了,早些年少数得到特别恩宠的皇亲贵戚,宰执大臣,也是可以因此破例的。比如,天宝年间受宠的杨国忠兄妹,就无视宵禁通宵达旦玩乐后,纵马狂奔回府;还因此催生了个捡花钿的财路。 又比如那位创造了“口蜜腹剑”典故的权相李林甫,因为身上所系怨望太多怕人刺杀;所以出行都是以甲兵成群护从,也从不在街道上过多停留;乃至每天入寝的地方都不同,还以木石封门。 不过自从泰兴朝之后,人称“女中尧舜”而保扶五朝天子的沈太后开始秉持朝纲;再加上太皇太后晚年,扶政三家的正式崛起。这些敢于当街纵马的外戚亲贵、执政大臣,几乎都消失不见了。 期间,就算是有一些年少轻狂的官宦、贵家子弟,因此有所破例;也会很快变成了御史三院中,那些渴望上进的年轻御史们,用以刷名望的捷径和垫脚石。就像是早前可达鸭的黑历史一般。 传闻中,说他因为突然觉醒女装大佬的奇怪xp;而忍不住和人打赌可以易装混入,被官方严密监管之下,谢绝一切雄性生物的女街;并且取得信物之后从容的全身而退;结果遇上熟人翻车的闹剧。 结果,因此直接成就和保送了两位,正巧分别在附近值守和巡街的殿院御史里行。但不管怎么说,江畋也算是变相的沾光,享受到了在这座上京城里,当街纵马奔驰的某种快意和畅然。 因此,当江畋所在的这一队金吾骑从,从长安县衙东对街的崇贤坊驻地出发,向着城西的延平门而去的时候;一路上相继不断有零星的单骑信使,追赶上来或是迎面汇合,通报各处的最新消息。 故而,随着这些不断通报的消息。这支由郑金吾打头的骑队在大街上,接连调转了好几次方向之后;最终又转向了城南西翼的安化门。而当郑金吾一行冲出安化门,就迎头看见远远升起的烟箭。 那便是唯有执守京畿职责的金吾卫,才能够使用的标记事态和召集后援的信号。因此,随着郑金吾呼喝提马趋向,相继升起的烟箭处,又有乌璞披甲的军士,自街边的提前冲出来连连大声嘶喊道: “东南下区甲左第七街的藩落坊告警……” “藩落坊告警……” 这时候,被簇拥在队伍里,努力控马保持着身距的江畋,已经可以看见远远街角折拐处,正在奔走往来的许多甲衣和刀兵的反光;以及哗然不已的嘶喊、吼叫声。然而先行赶过去的朱别将等人,却是满脸悻悻然地拨马而还,口中大声抱怨着; “真是晦气,只是几名榜上的江洋大盗,还有一伙惊动起来的私贩子。” “无妨的,我们再去下一处。” 郑金吾却是轻轻安抚了下,身下已经泌出淋淋汗水的坐骑淡然道: 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在一处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马氏牛马粪便的泥地,都被探掘一遍的大型骡马市里。除了发现十几匹失窃官马外,同样扑了个空的郑金吾一行,众人脸上难免隐隐有所焦虑之色。 “既然如此,先回安化门去换过一批人手和坐骑,再来打算吧!” 郑金吾再度宽慰道: 然而,在一片叹息和沮丧之色当中,他的话音方落,远处再度升起了彩色的烟箭;而且这次不是之前的三连放,而是不同颜色的五箭并放。这个结果顿时让他们在马背上,争相骚动不已地叫喊起来: “居然是四色五连珠的告警!” “怕不是出大事了!” “难道发现正主儿的巢穴了?” “快,快,马上赶过去,不然就晚了。” 随着重新加速奔踏起来的骑队,烟箭处看似遥远的距离,在他们不惜马力的全力驱驰之下,几乎是片刻之间转眼及至。而在即将抵临目标所在的数百步外,迎面风中就隐然送来了浓郁的血腥、腐臭和焦灼气息。 闻到这个有些似曾相识的气味,江畋却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表情来。随即他在颠簸的马背上,就对着正巧转头过来的郑金吾,用力点了点头,就见郑金吾大声呼喝道: “全都下马,提前准备!” 刹那间,这些金吾子弟都齐齐勒马落地,随即取下放在马鞍后方的囊袋;解开其中捆扎的甲胄、配兵,相互帮助着穿戴起来。就在他们全身穿戴完毕之后,因为加速而落在后头的两辆长厢马车,也跟了上来。 随着第一辆被打开的车厢,他们从中取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器械来;却是短时之内从长安县、武德司、武侯押司,给就近借调来的各种挠钩、叉把、铁耙枪,甚至还有几面从门楼处,接来的带轮挡牌。 这时候,控马不住冲出一段距离的江畋,也再度回转了过来;看着他们又从第二辆打开的马车里,如变戏法相继取出了,长杆绳套和绊马索、卷成一捆的简易拒马,桶装的石灰包和铁蒺藜…… 与此同时,前方也迎面奔走来了好几名,浑身血色斑驳或是满脸乌黑的军士;对着郑金吾等人连声大叫道: “来的正好!” “可算是来了!” “儿郎都快压不住了。” 江畋这才注意到,打头的军士正是那位右街使宋伯宜部下之一。只是看起来情况很不好,身上多处跌撞和抓裂的外伤,那名军士的一条臂膀已经软软地折在一边。 “左街儿郎,都随某上。”郑金吾闻言亦是振臂高呼道:“结阵掩护,喊号推进。” 在左右轰然应和与叫喊声中,这一队足足有百人的金吾卫,推着轮毂挡牌在前;各色长柄挠钩、叉把、短矛掩护两翼;将手持绳索和套杆、拒马的士卒保护在正中;其余端持刀牌紧随着一拥而入。 随后,一个已经被清空的露天屠宰场,就呈现在了江畋等人面前。只是其中已是满地狼藉,到处是翻到器具和遗弃物,散布着零星尸体和折断的刀枪旗帜,还有好几滩像是沥青焦油一般的残留物。 而好些奔走呼号的金吾卫士,正团团围住了内里靠近河边,一处类似高大库房建筑。又在那位站在军旗下,灰头土脸的右街使宋伯宜,不断的鼓舞和号令声中,将点燃的火把和燃烧物投掷进去; 或又是端持着一看就是十分犀利的强弓硬弩,接连向内门户、窗扉处依次放射着;然而在下一刻响起隐隐咆哮声中,那些被投进去的火团和燃烧物,就被重新拨打出来,始终未能点起火头来。 反而是有人因为过于靠近建筑,或是试图从墙边攀爬、摸入其中;却又被突然闪现的黑影,猛然挥击、冲撞、撕咬之下,血洒摔飞或是跌坠下来;然后,带着乘乱射中的好些箭矢,就此重新缩了回去。 “这样不对,怕是强攻不下,徒惹伤亡尔。” 江畋随即就对郑金吾正色道: “还请江生教我。” 郑金吾闻言毫不犹豫拱手请教道: “既然可以确认凶兽畏惧天光,躲在其中不出,就想办法让它出来好了。” 江畋随即对他耳语了几句。 而这时,那面军旗之下的右街使宋伯宜,也终于注意到赶来的这支后援,连忙开声道: “郑左街来的正好,快给兄弟搭把手。” “好说!先让你的人退开休整。我们上!” 郑金吾一声令下,那些手持各色奇形器物的士卒,顿时组成了十多个相互掩护和搭配的团队;正好堵住了这处仓房所有可能的出口。其他的士卒开始在周边挥刀砍劈,推到倒和掀翻一处又一处的棚子。 然后,将这些劈碎的易燃材料,全部堆在几辆临时找来的小推车上,浇上一罐罐就地取得油脂。然后,在挡牌和手盾的掩护下,突然同时一鼓作气推到了仓房的门户和窗扉下;然后火箭攒射点燃。 这时候的内里,再度有疑似凶兽的硕大黑影,猛然探身而出想要拨打,拍散小车上升腾的火焰;却冷不防被曲身埋伏在左右,视野盲区内捅出的挠钩、叉把和耙枪,给勾连、拉扯住了前肢和头颈。 暗红的血花四溅之间,嘶吼惨叫的那只凶兽想要竭力退缩;却反被铁钩、倒尖契入更深,乃至血粼粼的撕扯开大片皮肉,露出泛青的骨骼来。然后,更多箭矢瓢泼如雨的钉射在它头面、前身上。 痛得凶兽暴烈挣扎翻转着,拍打抓裂了大片墙边崩落的夯土;反而打折、扯断了好些束缚,却依旧挣脱不得之下。被左右众人接二连三的套杆,圈索,死命拉扯拽动着,大半截身体都暴露了出来。 这时又有更多的带钩短矛和旗枪,交叉地投掷在凶兽身上;却是那右街使宋伯宜也反应过来,重新带人上来帮忙了。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口和血水泼洒如泉,这只足有水牛大小的凶兽也颓势难当。 突然就在下一刻脱力松爪,整个硕大身形都被拖拽了出来;全须全尾的暴露在了天光之下。下一刻,就见其全身激烈抽搐蠕动着,开始皮开肉绽的翻卷和收缩起来;又随着一滩滩流淌的浓稠胶质,最终连硕大的骸骨都松脆成渣。 左右的金吾卫士见状惊呆了片刻之后,却都不由士气大振地欢呼起来。就在这一片欢呼声中,已然被点然了好几处的高大仓房中,突然从上层瓦顶处,轰然撞碎出一个硕大身形;震声咆哮着飞跃出数十步外。 却又落在那些临近河边位置布防的金吾卫士中,人仰马翻的扑滚、撞到、掀翻一片。又在不断流淌和溅落、抖撒而下黑稠胶汁的同时,带着一身被熏燃起来的烟火气,一头栽进了浑浊的河滩之中。 然而,就在这只凶兽努力拨动着溃烂见骨的爪肢,想要游水远去之际;几支绑着绳子的勾矛,相继正中其身;顿时就拖出数道泛黑的血迹,沉入了被搅动一片浑浊的河床中。 与此同时,随着不断投入的成捆成堆的助燃物,火焰越发炽烈的仓房之中,也再度接二连三响起了连声的哀鸣和嚎叫。然后,这些从上层坍塌的爆燃废墟中,挣扎冒头出来的残余几支凶兽,最终也倒地、消融在天光之下。 “还真是可惜了。费了那么多功夫,才养出这点灵智。” 此时此刻,浐水之上一艘已经远去的舟船,突然就减速了下来,却是有人对着隐约声嚣传来的方向,掀帘叹息道: “该放出去的都放了,该舍弃的也都舍弃了,”然而,车内另一个声音却道:“只要根源还在手里,就不算彻底的失败。接下来,就须得耐心地蛰伏和等待了。” “不,还有最后一次的机会,可以看看他究竟知道多少。” 先前之人斩钉截铁道: 而这时候,一大片厚重的阴云,才堪堪遮住了原本还算是灿烂的春阳。而在场金吾将士当中,无论是郑金吾,还是宋伯宜,都不免露出了某种侥幸使然,或是心有戚戚哉的神情来。 随后,烧塌成一片的建筑废墟,也再度被巴拉着清理开来;顿时露出了原本地面塌陷下去的一个大坑。随后探身其中的军士,就发出了惊呼声: “还藏着只小的!” “等等,捉住活的了。” 随后,一只罩上黑布的长厢马车被推了过来,在临时支起的帐篷遮盖下;一个约有野猪大小,却被打断四肢,工字型铁条箍住脖颈,捆在一面门板上的活物;就此,被合力抬进了着这辆马车之中 第一百零一章 验证 第一百零一章 “这就是活捉的实物?” 看着被关在臂粗铁笼子里,奄奄待毙仿若是下一刻就会断气,浑身仿若剥皮野猪残留着半干粘液的小号凶兽。再度因此聚首在一起的,左都察周邦彦、内宦海公等人,却是面露惊色,啧啧称奇道: “此外六街儿郎们还当场捕杀了七头,另外自河水里获得了一副完整的尸骸。” 在侧的郑金吾,也略带欣然和宽慰道: “这就好了,杂家也可回复大内,就此睡个安稳觉了。” 海公闻言不由拍着胸口,用一种如释重负而又矫揉做作的尖细腔道:自从听说这东西,可以轻松爬过右徒坊的高墙,并轻松跃过上百步,还能游水逃跑;自然也有概率威胁到皇城大内所在。 “有了这个凭证,看那些大言不惭之辈么,还能有脸说什么。” 连忙赶过来的郭崇涛,也隐隐有些扬眉吐气的道:这些日子他就因为这个案子的干系,在明里暗中也受了不少气,乃至被人指证作伪和夸大其词的嫌疑。 “此事仍需谨慎,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松懈的。” 然而周邦彦却是轻轻摇头到:相比突然一夜之间,凶兽四出伤人的消息,在城内所酝酿起来的舆情和风潮;朝廷其实更在意的是,在没有找到根源和目的之前,那些高门上层人家,因此产生的人人自危和恐慌之情。 但是既然能够在意料之外,捉到一个活生生的证据;那就意味着自己这边在朝堂之中,有了毋庸置疑的底气和关键性筹码;基本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而籍此交涉和争取,更多的资源和权柄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代右街上下,多谢江生的协力了。” 另一位右街使宋伯宜,粗声告谢道: “这我可不好居功了,当场真正出力的主要还是,那些金吾左右街的子弟。” 江畋淡然道:这种东西看起来厉害,但是一旦失去了神出鬼没的隐蔽性和突然性,并且明白了针对性的弱点之后,自然也就那么回事了。 “还请莫要推拒,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不然的话,我又怎有脸面对那些死伤的儿郎。” 宋伯宜却是一本正经的摇头道: 听到这话,江畋也不免生出几分欣赏来,对他之前粗暴蛮横做派的一点芥蒂,也尽数消去了。 “既然如此,我替江生讨个人情如何?” 郭崇涛闻言,却是突然心中一动,走到边上开声建议道: “请说!” 郑金吾却是想到了什么,而抢先应道: “如今江生既是我宪台的协办,又是此案的重要干系人士;日后少不了继续打交道的机会;金吾卫衙门那边也就罢了,你们左右街六使,难道不该给个方便联络和通达的名头么?” 郭崇涛继续开口道: “理当如此。”“应有之义。” 郑金吾和宋伯宜相继回答道,遂又相视而笑一切尽在无言中;这个建议自然是恰如其会的。这位江生身上隐秘甚多,又很有些意想不到的手段和见识,不说他背后那些门第,哪怕提前结个善缘也好。 “还请江生恕我擅专了,其实再也也是有所私心,还望见谅。” 然后,郭崇涛又转向江畋道: 于是在商量片刻之后,一份新鲜的墨迹和朱印甚至都还没干的新告身,就送到了江畋的面前。上面用优美工整的官体字写着:“訾受金吾左右翊中郎将府,判官典事,勾押左右六街公事。” “虽说这勾押六街的判官典事,只是个末品官身、俸料微薄;却胜在清闲自在,日常少有约束的;无论出入京兆府还是左右街使,或是我宪台察院,找人问事或是通达消息,都无需额外等候的。若有所需,还可以额外配属两名防阖。” 然后,郭崇涛又为之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多谢了!” 江畋顿然心领神会地感谢道:至少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远不止这些。比如那两名防阖(门卫),虽然未必能够提供真正的保护,但是他们所代表的身份,却可以在出入起居间,避免很多的麻烦。 有些世面上常见的鬼蜮伎俩,对于普通人是一回事,对于体制内的人又是另一回事;而到了流内品的官身,又变成另一回事;这就是阶层之间不容僭越的差异所在。 正在说话间,外间又有人赶了过来,却又被拦下来引发了一阵喧嚣;随即就见郭崇涛走过来,对着周邦彦耳语了一句;他当即点头道: “且让他进来吧,此事也需要武德司的人,来做个见证。” “周宪,你这儿可真是门难进、面难看、事儿难办的很哪!” 随后一个语调不高,却隐隐有几分嚣张的声音响起。 “章肥猫,若都指望你武德司的本事,岂不是尸骨都凉透了。” 海公却是毫不客气甩他脸子道: “原来是海通使,您老安详啊!” 来人却是用一种骤然提高的夸张语调,连忙转头问候道:却是个四肢粗短,撑得深绯官袍紧绷绷的白矮胖子。只是他脸上的横肉堆笑起来,显得有些憨态可掬,让人想到一只眯眼的胖猫。 “章亲事(长),此番让你过来,只是做个见证!其他就莫要多想了。” 郑金吾也在旁开口道: “省的、省的,谁又能从您郑金吾,口中夺食呢?我来看看,就看看好了。” 这位武德司的亲事长,倒也不失阴阳怪气的拱手笑道: “玄真,你是驯兽的好手,替我好好瞅瞅,这搅动得京师夜里不安,还让小三司丢了大脸的玩意,又是什么成色。” 随后,他对着身边一名看起来高瘦扈从吩咐道: “且慢!” 正在边上说话的江畋,连忙喝声道:顿时就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然而,架不住那高瘦扈从仿若未闻的,已经凑到了笼子边上。下一刻骤变横生,那人突然就痛声惨叫了起来。 却是那只看起来奄奄待毙的小凶兽,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跃起,咬住了他靠近笼边的一只手臂。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吮吸和咀嚼着,甚至都没有因此溅出来多少血迹。 仅在一片震惊的众人,几个呼吸之间;那名高瘦扈从的手臂,就肉眼可见地收缩和干瘪了下去。下一刻,呛踉一声那张亲事就动起来,以矮胖身材不相符的敏捷,抽刀斩下。 然后又当的一声,被人同样眼疾手快的横架住;却是那海公身边越出的一名小黄门;随后就见回神过来的他,怒目呵斥道: “章肥猫,你想作甚,当众毁灭证据么。” 而那名高瘦扈从的挣扎和惨叫声,已然正在变弱。这时在江畋的示意下,几名军士拿着在旁炭炉上,已经预备好的烧红铁钎,猛然探扎在这只小号凶兽的颈部、颌下和后脑; 一阵滋滋作响青眼直冒后,那只凶兽这才“呜呜”嘶声惨叫着,松开已然被咬得只剩一点皮肉相连的干瘪断臂,抽搐着蜷缩回笼子中去。 “还真是个废物!” 而那已经被暂时忽略的章亲事,也恨恨踢了一脚,俨然是在短时之内严重失血,而昏阙过去的高瘦扈从:这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江畋道: “不知这位郎君怎么称呼?” “等等,出现变化了。” 然而,江畋却没有心思回应他。因为,似乎是刚吮吸了大量血肉的缘故,凶兽头颈上刚刚被戳出来的焦黑伤口,就在蠕动翻卷着慢慢鼓了出来,竟然开始呈现出某种愈合之势。 顿时让在场众人,毛骨悚然的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哗然和惊呼声来。随后,更多的鸡鸭鹅兔之类的活物,从外间被送进来,又逐一的丢进笼内,被毫不犹豫的扑咬撕碎。 “已经可以确认,此兽具有本能攻击任何就近活物的倾向。”江畋随即嘱咐旁人开始记录:“日后若有遭遇,可以从这一点入手,以为趋利避害。” 然后在一片撕咬哀鸣的动静当中,这只小号凶兽不断伤创痊愈,之前被打断四肢的位置,也重新缓缓的伸直恢复了过来;开始撑起身体而在笼内,摇摇晃晃的腾转顶撞起来。 而当它如无尽贪婪的饕餮一般,吃了比自己体型还大的十六只活物之后;也只是腹部明显鼓胀而已;随着它在笼内恢复活力的不断冲撞,就连身体也有隐隐的涨大起来。 而后,再度用烧红铁钎刺激的时候,却发现它身上附着的黏液似乎都干透,而显露出类似穿山甲一般的深色皮下角质层来,让烧红的铁钎没法再轻松刺穿。 “停下,换另一个方案。” 于是,江畋果断叫住了继续送活物的行为。随着事先约好的号令,刹那间用交错而过的长矛,猛然刺穿了凶兽的身体。随即,他又让人收集了一小桶,顺杆流下的粘稠液体。 然后,江畋亲手舀起一勺体液,浇在一只兔子刮开裸露的皮肤上,然而兔子受激蹦跶了两下,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下一刻,他沾着体液的小刀,在兔子身上割开一道伤口,然而还是没什么事情。 紧接着,他用力再割开一道十字形的伤口,顿时露出粉红惨白的肌理;然后叫人捏着挣扎的兔子用力浸进小桶。下一刻,桶内的兔子突然就激烈抽搐起来,然后猛然从中挣脱窜了出来。 又带着一身粘稠的体液,在地上打了鸡血一般,接连窜跳了好几下,就再也不动了。待到重新捡回来之后,可以发现这只兔子身体溃烂了一大片,而以伤口为中心甚至有明显的畸变。 随即,江畋对着众人解释道: “一个好消息,就算被凶兽的体液沾染,也不会有其他的事情;坏消息是若是受伤后没能及时处置,会引发伤口处的剧烈溃烂。” 第一百零二章 示好 在场众人,却是被江畋这一连串习惯成自然的操作,给惊得目瞪口呆了片刻;才在一片面面相觎中,由左都察周邦彦再度开声道:“这……又是何解?” 而郑金吾也回过神来,紧接着开口道:“难不成,这玩意不是天生如此,而是被人给炮制出来的。” “不错!”已经进入教学实验状态的江畋,习惯性的点头道:“从基本的骨骼和器脏、肌理上验证,我有七成的把握确定,这凶兽本身乃是普通兽类;” “什么!” 众人闻言不由再度一阵惊讶和嗡声纷纷。 “被人通过某种分批注入的特殊秘药,污染并刺激原本血脉,引发快速增生和畸变之后,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情形的。”江畋继续说道“是以在完成了一定概率的异变之后,也留下了嗜好活物的血肉,受伤愈合极快,以及畏惧天光等征状。” “但也因为是较短时间内,所催生和早就的产物。”江畋随又拨动着另一只盘子里,残骸解刨出来的颅脑部分:“其灵智并未增加多少;只能凭本能和感官行事,这一点,从无论体型差距多大,其脑容都是差不多,就可以看出来。” “此外,因为过度增生和快速愈合的缘故,只怕其寿命也是极为短暂。”江畋再夹起一块专门切割下来,甚至还没有失去活性的肌肉道“虽然理论上可以通过进食活物血肉,来无限恢复自身;但是一旦受伤过重或是恢复次数过多的话,也难免会突然身体溃烂、崩坏而死。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地方尚待研究。” “这就够了!足够有个交代了。” 海公闻言却是忍不住出声,随又笑眯眯的冷声道: “需知晓,当下已然有人在暗中兴风作浪,欲称此物为妖兽出世,映射朝廷德政不修,奸佞在位;令妖孽横生。这下就好了,把这东西往皇城外一摆,岂不是万般言语都不攻自破了。” “海公须得审慎,此物干系甚大,幕后主使尚未收拾,我辈在此心中有数,却还暂且不宜广而告之士民百姓。” 然而,左都察周邦彦却是出声打断道; “既然如此,也须得政堂的诸位相公,枢府的列位使君,还有殿中、内监的大伴,亲眼过目才能算数啊。” 海公闻言,又退而求其次道: “也罢,这事想要深究幕后,还是少不得内外朝诸公的认定了。” 周邦彦闻言也缓声道: “难道,就不能试图驯服,以为朝廷和官府所用。” 在旁再度有人开声道,却是那扭动矮胖身躯,好容易挤过来做探头探脑的章亲事。 “你这是什么浑话!”郑金吾当即勃然作色道:“这种害人无数的恶兽,你还想驱使之!这又与那些贼人何异?难怪说,武德司里都是黑心眼的多。” “本官以为,凶兽之所以为凶兽,乃是因贼人所驱使。”章亲事却是不以为然道:“但若是能够为国出力,那有何妨吝惜一个报效和赎罪的机会。” “够了!”左都察周邦彦突然断声道:“此事决计不可,朝廷自有堂堂正正的经制王师,也有号令天下的官属军吏,更得万民景仰和效从;何须额外仰仗区区一介人为变造的畜生!” “既然如此,当初那些贼人,又是怎么驱使其出入右徒坊,以及当街行凶的?” 然而海公又出来打个圆场,刻意转而他问道: “用的应该是一种秘制药物,所形成的气息作为诱导”江畋随即解释道:“通常人是闻不出端倪来的,但是凶兽鼻息极为灵敏,也许远隔数街之外,就能觉察到来源。所以,这也是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 右街使宋伯宜闻言连忙追问道: “就是用辛辣之物,布置和泼洒之下,也许有概率扰乱和逼退,凶兽的攻击本能。”江畋继续推理道:“对了,你们当初调查过,第一批遇害人员中,最后一次的接触对象么?如果要引导攻击的话,怕不就是在此下手了。” “这……” 在场的郭崇涛闻言,却是脸色都变了。因为,他记起来相应的排查,已经移交了小三司里的师兄魏东亭了;却不想可能遗漏了这么一条,重要的线索和关键所在。 于是在片刻之后,因此汇聚而来的众人,又相继分头领命散去;而作为右街使的衙门,也再度逐步恢复了清净。 “原来你便是那江生啊!果然是人如其名的一时俊杰。” 而那明显被晾在一边的章亲事,却是瞅得机会的凑上江畋身边道: “本官章俞,添为武德司亲事长;日后江生若是得闲,大可到我哪儿坐坐;要说着京畿内外最为消息灵通之处,又舍我武德司取谁?” “对对,你手下的消息最灵,就好比水捞的漏筛一般,里头啥玩意都有,就没多少管用的。可不是与太仆寺、太医院、太乐署,并称一时俊彦。” 那位右街使宋伯宜,却是隐含揶揄地怪声道: “江生如此特立独行,别有所长之人,本就不该受到太多的约束;武德司正是求贤若渴,对于奇人异士,更是虚席以待。”然而那章亲事,却是毫不以为然的继续道:“日后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干系,大可以来找本官。” 随即,他又隐有些表情猥琐的挤眉弄眼道:“本官不才,手下也是有好些产业,更有出落小娘和俊秀少年使唤,欢迎江生得闲就过来耍耍,可比平康里那地头,要放得开了。” “……” 听到这话,江畋不由心中一阵无语;难道自己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仅凭下半身来决定好恶和倾向的人么?区区的出落小娘也就罢了,俊秀少年又是什么鬼? 然而,当名为章俞的亲事官重新走出来之后;脸上那副猥琐而让人觉得亲切的笑容,荡然无存而变成某种令人森森然的冷笑。于是,在旁的一名随从,自觉揣摩他的心思而忍不住开声道: “官长,难不成,咱们真要招揽那江某人。” “不然呢?” 章俞却是哼声反问道: “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士子,怎么当得官长如此折节优待么?” 另一名随从,也附和道: “慎言!”章俞却是冷冷看了他一眼,顿时声音一窒道:“你口中的区区士子,可是独身亲手格杀那恶兽,在右徒坊杀人满街;又在刑场上几句诗文传动京师,还顺手在台牢里,就把京兆府搅动的鸡犬不宁;最后啥事都没有,反倒万年县上下被严厉警告不得生事的人物。如今更是身兼重大干系,受到多方关注和善意,武德司怎么审慎以待,都不为过的。你们都听明白了么!” “是!” 几名随从不由缩头塌背的连忙应答:只是章俞看着他们的各自反应,却不免暗自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还有言之未尽,却又不能明说的地方。而这些属下对底下作威作福惯了,却未必有这种眼界和理解能力。 要知道,当初这位当街喊出的那句“大政奉还”,却是正中包括武德司上下众多人等的心思。因此当初并非没人提议过,籍着此案之机介入做点什么;乃至通过台牢的暗线和关系,与之进行接触。 然而,事情呈报到了有资格做主的那些老家伙手中,却是因为心怀顾虑,这是否是那些朝堂上的政敌或是暗中的对头,所丢出来的陷阱和诱饵;决定按兵不动且静观其变。 结果在这静观其变的过程中,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引火烧身到了,武德司自己的头上;而那个原本可以成为发起新一轮政争,旗帜和由头的当事人选;反而与政敌的家门产生渊源,就此偃旗息鼓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随着御史台和金吾街使,在那人协助下一次次地拨云见日。号称历代天子公开耳目,京畿道内外无所不在的武德司,居然被反衬成了一无所获的废物和酒囊饭袋。 最后,那些老家伙们终于确定错过了大好机会,这想起来要亡羊补牢了;这才在权衡利弊之下,把他这个武德司里人面最广的亲事官,给籍此推出到台面上来,作为接触和试探对方的对象。 随后,章俞又想起来什么道: “对了,你们回头就交代一声,把明面上监视之人给撤了;在这节骨眼上,不能在轻易的落人以柄了。这人身上的隐秘太多,盯着的人自然也多;须得换个妥善接触和探察的法子才是。” 而在右街使驻地内,又有人带回来了新的消息。 “已经查明了,这处宰场乃是萧氏的家业,只是主事之人在数日之前,就已然失踪了。” “哪个萧氏?可是兰陵还是江陵,或又是沛县、东海的那几家?” 郑金吾迫不及待地问道 “都不是,乃是那禹藩萧氏的在京产业。” “禹藩萧氏”,听到这个名字,在场众人却是纷纷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来。随即,自有人私下里替江畋解释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奇葩 因为,这个禹藩萧氏的起源,相对于传统的军功、勋贵、宗室,所出放而成境外分藩,实在是有些与众不同。因为令这支家门得以发达的先祖,其实是一位卑下的赘婿出身。 据说此人本姓林,同辈排行第三,很早就因为灾荒父母双亡流亡他乡,而以长相俊秀又粗通文字,就此得以卖身进了当时金陵城,名不见经传一个经营丝帛的萧氏商贾之家。 结果,他因为器大活好之类,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缘故,就此攀上了寡居的萧氏主母;而后又在其暗中安排之下,迎娶了未婚先孕的萧氏第二女,就此入赘改姓萧氏。 后来,这位林三郎/萧家赘婿,却在商贾货殖经营手段上,表现出来难得的急智和奇计;不但令萧氏仅存的孤女寡母,渡过好几次的风波和危机,还因此搭上了内造采办的宫使路子。 因此,当萧氏离开金陵的祖宅,来到了上京城重新置业时;已然是地方上屈指可数的大富之家。而背靠大内的关系,萧家赘婿再度迎娶了年纪渐大,而依旧待字闺中的萧氏长女,算是完成反客为主的一番逆袭。 但是这个颇为励志以奴取主的故事,却还没有因此结束,而是才刚开始;因为这位年近中年的萧家赘婿,居然在一次游宴当中,搭上了当时一位作风豪放的寡居公主,而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入幕之宾。 然后,依靠公开的情人和实质上产业打理人的身份;这位萧家赘婿以公主邑司令为跳板,成功的介入了宗正寺和宫内省的营生,又一步步斗败诸多的竞争者,最终成为天家指名的皇商之一。 但这时候,已是梁公所亲自倡导和发起的,百年大开边时代中后期了。睿明太皇太后所保扶的天子,也已经到了第三代;随着那些被打压下去的功臣身后老去,扶政三家的崛起已经出现征兆。 因此在天下海内,四边九夷的分藩诸侯当中,差不多已经把邻接中土大唐,可以开拓和征服的疆域,给瓜分和占据的七七八八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再得以封土边藩之地,已经是机会越来越少。 但是,这时候这位萧家赘婿,再度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先是与最古老的兰陵萧氏本家联宗;然后直接以重金拜在了某位,具有爵位却后嗣断绝的萧氏同姓名下,就此成为国爵一员。 然而按照惯例,能够分藩九州之外的诸侯/世爵,基本都是自愿为国屏藩的功臣家族,远征将士及其后后裔。也有少部分前身乃是,因为随军助阵和经营有功,而得以募集义从开拓蛮中,的商会和世家。 然后是一些历代以降,外放的宗室和政争失败的大臣;乃至个别在世的皇子,以放弃自己一脉名分为代价,就此带着一众臣子和扈卫,前往域外就藩的例子;比如如今河中昭武九姓的共主,就是出自昔日的汉中王一脉。 但是随着大唐周边的巩固和陆续就藩,这种机会俨然越来越少;尤其是作为其中的最后流程,还要取得被称为“代牧海内(诸侯),无地藩主”的梁氏京兆本家,为首的理藩院,以及在地国藩、公藩的双重认可。 因此,依照《周礼新义》和《泰兴大礼议》沿袭的陈条,对于任何新增加的藩爵和采邑,都是慎之又慎的严格审验;需要暗中进行大量交换妥协的博弈。以至于每代天子在位时,能够追加的分藩不过屈指可数。 相比之下,反而是开拓那些域外地区的入藩门槛,就要相对简单多了。能够于外夷林立的异疆外域中,征拓得一城既为城主(县令),征拓一地既为守臣(刺史、太守,将军、守捉、防御),乃至一举夺国内附。 那就了不得了;无论是之前的城主还是守臣,都只能得到朝廷追受官职,并且以此为契机打开商道和航路,请求来自东土的后援和物产输入;直到安稳统治过二十年或是传到下一代时,才能申领朝廷的相应藩爵/世爵。 但是如果有夺国献土内附的事迹,则只要维持过五到十年的局面;就可以直接申请朝廷派使前来册封藩爵/世爵了。当然了,这种事情也就是相当鳞毛凤角的个例。毕竟,外域征拓下来,哪有刚好足够弱的小国可夺。 如果只是征服了一群不开化的土人酋头,而自命开国的话,那也只会成为沐猴而冠的笑料。毕竟,这种事情也许可以瞒得过国朝一时,但却瞒不住多年开发外域,并且已经站稳脚跟的那些唐藩和守臣的前辈们。 而且,在这种事情上,试图弄虚作假来欺瞒东土天朝的代价,同样也是极其严重的;严重到可以追及亲族子孙世系出身,读书科举出仕的资格;乃至举族远流边苦之地,配属军中驱使以为赎罪。 然而就是在这件极为慎重之事上,却被这位萧家赘婿找到了一个漏洞和破绽,或者说是玩了一个擦边球式的花活。他以公主邑司令兼国爵的身份,私下发起了一次合力在外域拓土立国的众筹活动。 并且为此从鸿胪寺、客省使和理藩院处,汇集了一份极其详尽的资料;作为论证就此讨平五方天竺某个小国的可能性和依据;又通过老相好说服了,当时即将临近退位之期的广明帝,私下发声阴为赞许之。 因此,他又以众筹者出钱多寡为标准,许以相应成事之后的乡头、城主、刺史等等一系列官职和权位、利益;吸引到了当时京城上下,堪称天文数目的一笔财力。这如果是个庞氏骗局的话,这时也就该炸了。 但是,他真的以这些众筹/入股之人的社会关系和人马,在南海之地采买器械粮草,置办舟船和物料,雇佣各族义从和招募各家子弟随从……。将这一件事情愣是整的声势浩大,而连南海公室都被惊动了。 最后,又经过了一番不足为人道也的波折和是非;就在新君顺宁帝登基,并宣布大赦天下的第二个月,满载着近三万武装义从、商团及护卫、民夫、流囚和各族归化人的大型船团,就此远航向了五方天竺之地。 然后一去就是数载,期间接连不断有真真假假的消息和见闻传回,其中不乏多次被土族伏击,或是战败全数覆灭,或是因为水土不服大多染病,导致行程失败的。然而身为欠下天文巨债的萧家赘婿却安然自若。 反而因为各方投鼠忌器的相互牵制,除了无法离开京城之外,一直与妻女儿孙在一起过的很是滋润。结果,在一次正旦日大朝之后,终于有消息穿回来;前往五方天竺的,终于夺得一个名为尼波涅的小国。 虽然是个位于恒河支流上游,只有十数城的山间小国,但也是传承了数百年光景,在大唐西域记中有所只言片语记述的存在。因此,朝野不免为之哗然,甚至召集了理藩院和客省使,进行朝议此事。 虽然不乏有人指出,这明显有悖《周礼新义》和《泰兴大礼议》的内藩外属制度;属于投机取巧之举,有谋夺和破坏国朝例制的嫌疑。但是方方面面因此牵扯其中的利益太多,为之引经据典力争的人显然更多; 其中甚至连上古的三代之治的传说,以及东西周春秋战国的例子;都被搬了出来作为各自的证明和论据。最后还是变相隐居贝内的睿真太皇太后,突然传话给顺宁帝后,才彻底结束了这场沸沸扬扬的争议。 因此,这位萧家赘婿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国朝授予的藩爵/世爵——禹(愚)候;但是也失去了除了名头和例行藩贡之外,所有权柄和利益。因为,实际就藩得国的乃是广明帝的幼子,顺宁帝的庶弟宁平王李晨; 而所在尼波涅国土内的大臣、将军、城主,乃至小邑头,都被各色出资的赞助之人所瓜分一空;萧氏能够得到的也就是从未上任,只能遥领的邦相空名。可以说一番努力的成果,几乎都为人做了嫁衣。 最后睿真太皇太后,还是以此风既不可长,但国朝例制也不可动摇为由,给他的名下加了五百食邑,才不至于一无所得。但是他一个卖身为奴的流民出身,能够带领一个小姓之家,一跃成为国爵/世爵的双料候,也足以令世人经久称道了。 但是这还不是结束,为了保全世系的双料爵位,他在晚年又安排了自己与萧氏女的儿子,迎娶了老情人的养女(私生女);就此完成了两头血脉的融合;也真正巩固了萧氏作为新藩在诸侯中的边缘地位。 因此,当下禹藩萧氏名下的产业,其实同样也继承了先人的风格;就是一个形形色色多方背景构成的大杂烩。理论上只要交上一笔钱,就能挂名成为其最基本的下臣和藩士,然后享受一些擦边球式的便利。 比如,藩士、藩臣入贡当主的时候,是有优先同行权和一定重量的减税,也不容易受到地方胥吏的滋扰。所以,禹藩萧氏哪怕没有寸土,也可以依靠这种历代特许和约定俗成的利益,而始终保持家门不堕。 但是,也对于当下金吾街使和御史察院的追查;造成了相当的麻烦和困扰了。尤其是事后查点现场,发现对方有所断腕求生式,果断废弃一切的痕迹之后。想要获得更多的线索,甚至可以要远出京畿,乃至是关内道的事情了。 而这其中又涉及到左右街使的管辖职分,以及来自御史三台的授权范围;以及此事酝酿发酵后,在上层当中的反馈和决策;至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马上有所结果的。于是,得到了第三个权宜身份的江畋,终于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觉了。 这一次回家的路上,就再没有什么意外;反而还多出来两名头戴折角璞,头身穿玄衫绯胯和半身乌皮甲,来自金吾左右翊中郎将府的防阖(门卫),同行左右。因此,基本没人不长眼的凑上来找事。 然而,江畋在回到了清奇园内,并将他们安置在门厅处之后;却发现听流小筑内,已然有人呆着,不由警惕了起来。因为,无论是上门拜访的可达鸭,还是得到交代的管事老顾,都不会擅自闯入其中。 第一百零四章 再会 好在低眉顺眼的老顾,已经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悄然无息的冒了出来,垂手恭立着对着江畋道: “先生安好,您不在府上的时候;小郎君专程送了人过来,说是以为照料起居日常的。” 那是个身姿亭亭修长,身着粉白襦裙搭配缎花半臂,头上三股蕙花银簪環着素淡的飞云髻,显得清丽脱俗又隐有几分淡漠凝练的女子。顿然就让江畋略有些惊艳和耳目一新的感觉。而原本大老远就会闻声而出的猫仔,正被她揽抱在手。 虽然那只看起来被满脸宠溺的搂在胸怀,深陷其中只剩个脑袋在外,被撸得生无可恋的猫仔。在看到了江畋之后,顿时声嘶力竭的咪咪呜呜起来;仿佛是在说“我不是自愿的”。但是江畋的注意更多是,被“猫爬架”吸引过去了。 这一刻,他脑中却是突然生出了一句画外音和旁白注释:“放开那只猫,先让我来!”。这时候,老顾已经先行一步对着她唤声道:“舜卿娘子,是先生回来了,速来见礼。” “你是?舜卿……” 江畋满脸诧异和惊讶的看着眼前,正沉溺在撸猫当中不可自拔的高挑女子;突然就想起来了关于撕裂的下摆,那惊鸿一现的大长腿、手感甚好的车头灯之类要素;眼前这位居然是曾在右徒坊,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位男装丽人。 “舜卿,见过先生。” 那名昔日的男装丽人舜卿,也在这一刻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放下爱不释手的小猫仔,而向前急走几步环手齐眉行礼道: “抱歉,你换了女装后,我还真没认出来。” 江畋轻描淡写道:顺便一把接住了飞奔而至,又顺着裤脚往上爬的猫仔;却是闻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沾染,就像是某种雪后初放的淡淡白梅花香气。 “若是……先生不喜,舜卿这就去换了。” 舜卿闻言却是淡漠气度渐消,脸色微妙的轻轻抿唇道:心中却是想起来了之前,好容易辞别了念念叨叨的小郎君,那位夫人又特地将她唤过去,耳提面醒的事情。 “不不,就这样好了,既然是九郎君的一番心意,你也算是半个旧识。那小筑内的一应庶务琐事,日后就拜托了。” 江畋又按捺住某种奇妙心情继续道: “对了,你的伤势养得怎样了。” “多谢……先生挂念,已经不碍事了;还要多谢先生出手,救了郎君与……我。” 舜卿闻言,却最后一点清冷都维持不住,不由耳根处微微有些发热道: 因为,在事后重新检查她伤势的时候,那专门请来的女医官就专门赞谈过:这种救治和包扎的手法虽然从未见过,却是恰如其分正好了错位之处,没有让伤势继续加重。只是在这个过程当中,英云未嫁的女儿家,该看不该看的地方,怕不是都让这个男人一览无遗了。所以她被指派过来后,多少也是有所意识到什么的。 “小事一桩,顺手而已,无需额外挂怀。” 江畋风轻云淡的摆摆手道: “接下来我交代一下,日常的饮食起居所需,自然有园内配属人等操持,你只要负责一些简单的洒扫整理,照料下花卉就好。除了我书案上的东西之外,其他你都可以随便用;若是平日里得闲,不妨多看看书,或是练习下器乐、锻炼技艺什么的;若有什么短缺的话,只管摇铃向老顾去说……入夜之后不要留在后园,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同样摇铃叫我好了。” “谨遵先生嘱咐。” 舜卿闻言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仰起饱满光洁的额头恭声道: 虽然以她以陪伴小九郎君长大的侧近身份,并不是普通侍女或是护卫那么简单,也远“转手脱相赠”式的姬妾、奴婢之流;’完全可以拒绝对方一些非分之想或是得寸进尺的要求; 但是就意味着,自己被一贯相熟和信赖的主家,转派给他人之后却被嫌弃和退还的可能性;哪怕是破坏了主家交好对方之意的结果,也是令人难以接受。 “对了,在我这儿做事,也须得有专门更换的行头;稍后老顾他们定做好了,便就会拿给你看的。” 江畋感觉到她的神情略微放松下来之后,才顺水推舟的图穷匕见道: “舜卿明白……” 她却是未作多想的当即应承道: 而江畋见状心中也略微有些雀跃起来;决定这就连夜赶工,把黑裙白兜、丝织头花的女仆裙示意图画出来。当然了,是那种肩膀和胸口都包得严严实实的英伦古典款,也比较符合她有点清冷淡泊的气质。毕竟,有些东西需要循序渐进的。 随即他就吩咐道: “接下来,舜卿,先替我泡壶茶吧!” “是。” 舜卿随即起身应道:却是忍不住羡慕的盯了几眼,正在江畋膝上顺着手指逗弄,绕走翻转的小猫仔。欲言又止道: “先生可曾给它取了名?” “尚且不曾,不知你有什么建议么。” 江畋闻言一愣,随即莞尔笑道: “那便叫……绣斑儿,如何?” 舜卿犹豫了下,还是忍不禁道: “那好啊,今后它就是绣斑了。” 江畋仔细看了眼,小猫仔重新长出来的银灰斑纹,不由拎起来笑道: “绣斑,可要好好与舜卿相处啊。” 只是这只小猫仔食量一直很大,每天进食分量明显超过它,团起来才比拳头略大的体型;但在这段时间下来居然没有长大多少。 唯一优点是会自己跑出清理卫生,然后舔的干干净净回来;也无需猫爬架、沙堆什么的额外陈设,随便给个什么就能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就这么把玩着小毛球,喝了几杯舜卿端过来的茶饮后;江畋却是再也禁不住连续无眠的困意,在软垫的靠椅上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就隐约感觉到有白梅香气正在靠近自己,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侧身紧贴撑着自己搀扶起来,又轻柔的放倒在一旁的长塌上,又盖上了一件薄被。 “先生” 然而,当江畋再度被唤醒过来的时候;却见到新料出炉的侍女,舜卿正团抱着那只猫仔“绣斑”,站在长塌前。只是看起来有些清冷的眉宇间,多出几分凌厉的风情。 “夜里有人摸墙闯进来了后园。” 说到这里她语气顿了顿,又道: “不过已经被我拿下来了,正看押在门厅那两位防阖处,还请先生发落。” “哦!你做得很好,且带我去瞧瞧。” 江畋慢慢清醒过来道: 片刻之后,他就见到了那个肿如猪头,而看不到本来面貌的不速之客;以及两名防阖之一所呈送来的供状。只是看完供状之后,江畋又独自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脸色有些古怪的走出来,交代人将其直接押送到金吾右街使处去。 因为这个不速之客,居然是个地道摸空门的;而且似乎还与自己在昨天街上,所遭遇的大盗“一溜烟”有关。因为有人专程使钱雇他,从清奇园的后园摸进来,偷一件类似卷轴的东西。 而江畋从街上顺手捎回来的,正巧就有这么一件形似卷轴的事物;而在场能够猜测并跟踪确认自己身份,无疑就是那位不良帅张左目了。但是对方是怎么知道园内布局和后园无人的情况? 这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所以,回头江畋就把顺手塞在一堆挂画缸子里的那件赃物,给重新打开来,那是一幅很常见的字帖,大概就是路边摊上三五文一个字,专门替人写字糊口的那种水平。 下一刻,江天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字帖卷的轴杆给拧断下来。 第一百零四章 随着轴杆断裂开来,刹那间中空内里隐藏的事物,哗啦啦洒落在了桌案的纸面上。一时间雪白纸面都变得华光烁烁起来,却是铺陈了一颗颗晶莹璀璨的细碎宝石。 其中红的绿的蓝的白的都有,大的有小指头大,最小的也有黄豆大小;而且明显进过了切割和打磨;甚至还有一些类似金银的残边,看起来似乎是从价值不菲的首饰器物上,给挖撬下来的。 好嘛,这幅破字帖里面,居然还夹带这么一笔意外的收获。相比这一大把来历不明的璀璨宝石;最后断开的轴杆当中,最后还倒出来一张单薄泛黄的纸片;纸片上只有一些蚯蚓一般的线条和墨点。 然而,这一刻江畋却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就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一般;随即他在思索片刻之后,来到侧壁一张花鸟挂幅背后,刻意留出来的木隙当中,摸到出来一张折叠的布卷。 却是,在右徒坊小楼烧塌废墟当中,那半截树心里找到的火浣布图样。在江畋展开来对照了好一阵之后,顿时就找到了其中的相似之处;因为里面居然有大部分线条和墨点、标记是相互重合的。 再用一张名为澄明堂出品的雪花纸,用画白描的炭线笔将其分别临摹下来之后;就像是交相错位的拼图一样,顿时就补完了相互之间的缺口和短少处;而变成了一张相对完整的大致地形图。 但是,接下来江畋左看右看,都没能看出来这幅地形图的具体参照对象。因为,这些线条、墨点和奇形标记,并不像是长安城区所在的城坊分布,也不像是野外的山川河流地理分布。 于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江畋决定暂且放下这些困惑,重新旋灭照明的灯火躺下睡一觉再说。然而,在摸索小猫仔“绣斑”的时候,却不小心碰翻了它喝水的小盏,顿时就一手湿漉漉的。 随手甩了几甩,却是有几滴溅到了摊开的临摹纸上;不由连忙用袖子抹干。然而下一刻,江畋却突然愣了下。因为,被水迹抹过的纸面上,几条长长的湿痕,在朦朦月色下突然触动了他。 于是,江畋再度用快火折子(原始火柴),划点起岸上照明的白琉璃(透明玻璃)灯。他若有所思的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后,才提灯来到了外间,在存放书籍和资料的搁架上,抽出一份案牍来。 接下来,他毫不犹豫的拆开这份案牍的卷封,顿时就露出了内里,附带在一叠抄件中的图样;上面赫然还有几个逐渐模糊朱字标注“右徒坊下水……”;而在图样上,同样被标注和延伸出新线条。 江畋毫不犹豫的将这张抽了出来,然后,放到了那张临摹纸上,逐一细节逐一细节的对照下来。最后,果然发现这张重新标注和勘验过的,右徒坊下水沟渠的分布图,赫然就能够重合到其中一角。 这一刻,江畋就像是获得什么有趣玩具的大孩子一般,突然就充满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解开其中秘密的憧憬和冲动。只是接下来,就需要等天亮到长安县去,调集相关右徒坊周边的沟渠分布图样。 理由也是现成的,对于曾经藏匿在右徒坊内的凶兽窝点;后续追查并没有结束。所以江畋只要提出怀疑右徒坊,可能还有其他的隐藏逃匿路线,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长安县所属提供协助了。 然而,因为受到这个意外发现的刺激,他此刻已然是睡意全消。便就在确认了外间偏舍中安身的舜卿,已经呼吸平稳而悠长的睡熟之后,干脆一跃而出窗外;而来到后园的一棵苍森亭亭大树上。 就此对着月色光华之间,隐隐绰约的枝叶间隙,继续练习起来“导引”和“续航”叠加能力来。只是这一次,还多出了“次元泡”的收发锻炼;因为,在梦中穿越异界时空之后,他也再度得以确认。 源自自身的力量,才是立足时代的唯一凭仗。因此江畋闪烁如残影的身形,随剑光不断穿行在树梢枝叶的间隙中;而随着慢慢变得娴熟和流畅起来的切换,后来居然没有折断和撞掉多少枝叶了。 因此,当天色即将要泛白,江畋重新带着一身露水,还有一窝湫湫乱叫的雀儿,回到了小筑上层的寝室时;楼下偏舍内穿戴整齐,在被褥下和衣而卧的舜卿,也终于停止了辗转反侧。 然而,这一夜对于长安城北的许多人家而言,无疑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尤其是随着唯一的凶兽活物和完整的尸骸,在午后黄昏被送进了银台门之后;在灰蒙蒙天色中,出现在朱雀大街上的车马灯火,也似乎比往昔多了许多。 只是,等到江畋一觉睡到午后自然醒,又叫了一份吃到的午食,吃的津津有味之际;突然就见到了来自两名防阖之一的回复;说是夜里摸进来的那名贼人,已然连夜审讯出来初步的口供了。 在这份抄录而来的口供上,那名贼人居然是京畿市井间,积年的惯盗团伙“仓鹊”的重要成员。其主要行径就是专门盗窃那些,少人看守或是疏有人在的园林馆墅;因此,长安县已顺藤摸瓜找到窝点和同伙、销赃的下家。 但是这个结果显然不能令人满意;因为背后尤有好些疑点重重的。比如,对方表现明显过于轻车熟路和目的性,并不像是口供当中,只是盯梢和观察日久,才临时起意选中这处的结果。 不过,接下来江畋正想前往长安县衙,调阅相应的案卷和图形;顺便看看能否从中发现点什么破绽。然而,联袂而至登门拜访的察院御史郭崇涛和金吾翎卫府的朱别将,却是打乱了他的日程安排。 “你是说,在那两本册子的对照和借读中,发现了源自城外鬼市的线索,还要邀我一同前往探究?”江畋有些诧异道: “不瞒江生,我这是当下毫无头绪之下,打算借你的气运一用了。” 然而,郭崇涛却是苦笑着自嘲道; 第一百零六章 再临 昨天那张应该是105章 长安城南端大通坊。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违章建筑和搭盖而成的坊区;还有形同蚁群一般出入其中市井人家,故地重游的江畋。却是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种由衷的缅怀情绪来。 就好像是之前自己所受到的那些际遇和优待,都是一场梦幻。反而是在这里蛰伏了数年光景,遭遇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事情,所留下的记忆才是那么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地仿若昨日一般的。 因为,在来到长安隐姓埋名生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前身心中都有一大块是空的。因为,为了摆脱某种根本不想回忆起来的过去,他宁愿躲到这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来舔好自己的伤口。 而所谓长安地下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鬼市之一的线索和入口,据说就隐藏在这如蚁穴一般奔忙碌碌,又让人习以为常甚至长期忽视的,下城坊区当中的另一面当中。 原本,江畋是并不想来这里,哪怕是郭崇涛和朱别将,一起上门来延请也是一样。虽然他已经获得了能力模块的加成,但面对突然出现的危险和威胁,自问本身并不会比普通人更强多少。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受邀到一个完全陌生环境,且可能施展不开手段的曲折复杂空间里去;进行探察和搜索活动;那简直就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因此他毫不犹豫的就开口拒绝。 然而,在视野当中突然跳出来的主要任务进度,却让他不由将后续的话语,给吞了回去。但是,他也由此提出更多的条件和要求。比如,必须由对方先派好几批人,进入作为前期铺垫和导引。 又比如,进入鬼市的同时,要在外间安排更多的士卒和公人,作为随时接应和救援的需要。又比如按照江畋的要求,提供目录上相应器械和物资准备。最后,陪同自己进入的人选要亲自过眼。 其中明显过于强壮或是长相过于惹眼的,都被江畋给先行排除出去了;一些举手投足有鲜明行伍做派或是公门气息的,也被进一步剔除了。然后,是由江畋询问一些具体的常识问题,进一步的排除。 因此,最后汇聚在江畋面前的只有七个人,两名金吾子弟,三名公人,一名线人兼向导,一名宪台的探子。此外,还有若干后续跟进的小团体,正易装在隔壁的店铺里候命。 那两名金吾子弟,是当初一起去过灞桥市的熟人;年长队副陈文泰和年轻火长张武升。而三名公人则是曾经高级狱吏慕容武为首,带领两名据说同样是捕盗和技击好手,但是更像黑帮打手的部旧。 “卑妇柳娘,见过郎君。” 而宪台所属的探子,是个长相一般而粗手大脚,脸上还有瘢痕的妇人。举手投足间的市侩气息很重;很容易就融入这些底层市井当中找不到了。但是据说她的父兄、丈夫都出自世代的武侯之家。 “小人阿关,能为郎君效力,是小人之福分。” 最后一名线人兼向导,也满脸卑躬屈膝的讨好道;他也是江唯一没有办法要求替换掉关键人物。别看他生得貌不起眼,还有点未老先衰的灰发,据说已是二三十年经历的资深线人了; 而阿关这个名字同样也只是个代号,代表着他很大概率,是和当初右徒坊里的小敖一样,属于父母不明被遗弃街头,又被帮派会社收容,而从最底层挣扎出来的出身。 “无需如此,我只是开开眼界,寻些乐子而已。一切都按照规矩来就好了。” 最后,居中已经将行头换成耐脏灰衫宽袍的江畋,才对他开口道:作为事先保密的手段,这些人相互之间,各自能够知道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内情而已。 比如这位线人阿关被告知的内情,只是有人想到鬼市里去,寻获一件流出的稀罕物件。而作为探子的柳水心则是要更多一些。因此,她还要负责做标记和引导后来人;以为保护江畋这位一时兴起,非要到鬼市里看个热闹的宪台新任官长。 而唯一知道全部内情的,大概只有慕容武和陈文泰了;而他们各自也有同伴;通过自己的渠道,先行一步进入鬼市当中;以为内在的联络和接应。若非如此,江畋才不肯轻易答应,来这种地方一探究竟。 “请郎君随我来。” 片刻之后,在线人阿关的引路之下。江畋一行人等正式进入,那密密麻麻堆簇的众多叠屋、筒楼间;头顶上是密如蛛网、层次林立的,遮盖了天光的横杆、棚顶、缆道和悬梯,还有招呼叫骂、奔走追逐往来的激烈动静。 在一片人声鼎沸的市井生活烟火气息中,他们需要一边眼疾手快地躲闪开,时不时出现的高空坠物,一边跳过脚下污水横流里的可疑物,紧跟着阿关七拐八弯的穿堂过巷;来到了一座看起来年久失修,似乎摇摇欲坠的筒楼前。 “郎君勿怪,因为鬼市时常变更门户,因而,这也只是诸多备选出入所在。” 线人阿关这才解释道:随即他就上前扣动了筒楼内幽暗梯间,一处几乎毫不起眼的窗扉。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紧接下来他就引着江畋一行,上了侧旁一处咯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了二层敞开的窗台前。 而在窗台外,一架附壁而立的长梯,已经从对面的另一座筒楼露台处,放了下来。慕容武见状却是亲自走上前去,用脚步轻轻试了试踏板,这才对着江畋等人点了点头,表示可以通行的确认。众人这才依次而过。 然而江畋脸上依旧形容不动,心中的警惕却是愈发浓重起来;这种鬼地方就和后世的九龙城寨一般的麻烦;如果在这种平常手段难以施展的狭窄处,设下陷阱和机关的话,很容易就会造成瓮中捉鳖的全灭结果。 而在进入对面一座筒楼之后,却是发现是一个人声喧闹的大厅堂。在几根已经剥裂的露出内里砖坯的梁柱之间,到处是人头扎堆的赌台、赌桌;随着哗啦作响的赌具声声,无论男女老少都声嘶力竭地全情灌注其中。 其中乌烟瘴气的喧哗震天,怕没有数百人之多;而且其中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什么样的人都有。甚至还有好几位汗流浃背而赤着膀子,面红耳赤、跨案而踞的皂衫公人,嘶声叫骂着紧盯着眼前的牙箸、叶牌等物。 因此,当江畋一行从中穿行而过时,除了被推倒挤开的赌徒,会不耐的骂上两声;然后就被硬绷绷的肌肉顶回去之外,几乎没人在意过他们。甚至连游曳在四壁之间的那些,明显看场的闲子、游汉,看都没看一眼。 倒是被簇拥在其中的江畋,亲眼见到至少三个在人群中,突然乘乱伸出来乱摸乱掏的手;被眼疾手快的慕容武或是陈文泰,当场捉住并折断、扭断的下场。然后,他们就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赌坊的楼下层; 随着突然情景下来的环境,就在被所有人习惯性忽略的楼梯下方,一个明显被拓宽过的地面入口,出现在线人阿关,轻车熟路掀开的陈旧帷幕背后。这一次拾阶而下的,就不再是咯吱作响的木板,而是有些潮湿泛滑的石阶了。 随着短短石阶深入下方,又重新触地之后;扑面而来的就是熟悉的下水道气息,还有各种鼠类奔走往来的窸窣和吱吱叫声。而借助着隐约透入的天光点点,江畋可以看清楚周围,已然进入了一处颇为宽敞的地下甬道当中。 这时候,作为落在后端的探子柳娘,也再度用一个隐晦的手势;对着慕容武和陈文泰表示,已经在下来的地方,再度做好了相应的秘密标识和方向引导。这时候,江畋才重新拿起一支准备好的提灯,继续向前行去。 但出乎江畋意料的是,只要沿着墙面边沿走,脚下就始终是干燥而坚实的感触;而这些幽暗潮湿的甬道当中,显然也不止他们这些新来乍到的客人。除了无所不在的啮齿类,在积水和淤泥间所发出来种种回声。 偶然间可以撞见,类似垃圾竖井的所在;只要上面敲响了铁板声,顿时左近幽暗阴湿的大小巷道里,就会像是沟鼠一般冒出来,蓬头垢面的裹着肮脏布片的鬼祟身形;然后一涌而上将倾倒的垃圾瓜分殆尽。 没走多远湿润的水汽和流动潺潺的声音,就开始越来越近。然后,一条足足有丈宽的高深暗渠,随着哗哗奔滚而过的水流和漩涡中各种形态的漂浮物,横亘在了他们前行的脚下。而这时线人阿关才再度开口道: “过了这条大横沟之后,就是真正进入了鬼市的地界,也就是不分昼夜、无问日月的所在了。千万莫要丢了手中灯火。” 阿关一边说着,一边再度用手中的杖子,有节奏的敲响了一侧墙壁;片刻的回声荡漾之后,突然就响起来了哗啦啦的转动声:在奔流激荡的渠水里顿时升起了,数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所固定而成的浮桥;却是伸向了侧旁的位置。 第一百零七章 洞天 越过了这道水流湍急的横沟,又穿过一出隐蔽而不起眼的墙面开口之后,眼前就豁然开朗起来,而出现在了一处相当旷达的通道当中。 看着宽阔足以跑马的甬道,还有墙上的那明显人工挖凿和加固过的痕迹,年轻的金吾火长张武升,却是瞠目结舌之下忍不住开口喃喃道: “这……这……这,莫不是,当初神府奇兵的出处?” 听到“神府奇兵”这个名字,在场各人都露出某种各异的复杂神情来。因为这却是源自当年梁公在世时,早长安城内一段拨乱反正的典故;也是后世以降,市井民间始终经久不衰的,再创作故事来源和素材。 传闻当年朝中有不轨之徒,乘着泰兴天子东狩养病;突然起兵攻打留守的梁公府邸,并试图劫夺南内、北内居养的上皇、太上两宫。因为叛党来势汹汹,整个长安城几乎都瞬时沦陷,就连梁府也几被夷为平地。 这时,原本在动乱中消失不见的武学、京大的士生,还有城/管之师;却是突然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了叛党盘踞的中枢附近,将其一举击灭和斩杀之。导致城内各路叛军因此群龙无首,而陷入恐慌和混乱之中。 因此,最后在京畿四野召集而来的新编府兵包围之下;发起变乱的叛党几乎无处可逃;不知道多少衣冠士族、累世门第,因此在狱神庙外的独头柳下,成群成片的人头落地和家门断绝。而这段故事也被称为“神府奇兵”。 “不错,当初也有人猜测过,这些过道和暗渠,便是当年梁公留下的地下藏兵,转运旧址之一。” 线人阿关却是轻描淡写道:就像是曾对人重复过无数遍一般的熟稔。 而在这段既高且宽的过道当中,仅仅走出十几步的一个拐角之后,就显露出类似仓房一般,堆满各色杂物的隔断空间。随着用重物压在隔板上的暗门打开,顿时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声嚣。 下一刻呈现在他们面前,那是一条拥挤而狭窄的地下街道。一边是密密麻麻、参差不齐的,用竹木框架、破布稻草等乱七八糟建材,所有靠墙搭盖的棚屋、陋舍和简易店铺;一边是污水垃圾遍布的过道。 而在所谓街边的墙面上,甚至还鬼画符一般,涂抹着五颜六色的文字和层层叠盖的彩画;以及钉挂着形形色色的大小木牌和旗幡,看起来自有一种杂乱颓败,而又绮丽莫名的意味。 随着期间不断蒸腾而起,又弥散不起的烟气和水雾,与形形色色熏人气味混在一起;各种摩肩擦踵、人流如织的情景,看起来就与地面上城坊中的露天街市,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而无所不在的昏黄或是炽亮的照明灯火,以及提领在那些各色褴褛行人手中的各色灯具;则更让人多了点此时此刻,其实非是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过道中,而意外闯入了某处夜市后街的错觉而已。 江畋甚至看到了一些窝棚的帘布背后,若隐若现招揽生意的白腻胳膊大腿,和涂满厚重脂粉的妖艳面孔。以及带着满身劣质脂粉味和酒气,醉醺醺从中蹒跚而出,坦胸露腹的短衣粗汉; 而在另一些鸡鸣狗叫的笼子,所堆叠成的发黑案板上。则是有店家手脚麻利地杀鸡宰鱼、剖分肉食,最后又变成边上呼呼火燎的锅灶上,滋啦作响烹煮煎炒出来,腥燥味十足的饭食菜肴。 “难不成,每个进入鬼市的人,都要这么的大费周章么?” 然而这一刻的慕容武,却突然停下脚步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当下并非例行开放之日;官人想要直接进入鬼市,又不得引人瞩目,省下许多麻烦;就得专门走上这么一遭了。” 线人阿关也连忙解释道: “那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皱起眉头的金吾队副陈文泰同时问道: “自然大都是些日常里,别有缘由或是不得已的苦衷,而见不得光的可怜人了。故而只能猬集在这些阴暗狭促的地下网道中,以为谋取生计了。是以不见天日也不问昼夜,人人如昼伏夜出的鬼魅之故。” 线人阿关却是诚然道: “这么说,鬼市已经到了?” 金吾火长张武升有些迫不及待道: “不瞒诸位,此处自然也是传闻中的鬼市(外围)所在,但又并非郎君所期的那个鬼市(核心)” 线人阿关这才堆笑道: 江畋闻言,却是心中了然的微微点头。这里显然就是有,大量逃奴、流民、番人等黑户,以及亡命之徒、通缉犯和帮会分子、走私团伙,销赃窝点,所构成地下世界独有的生态和灰色体系。 所以,历代的京兆府和长安、万年两县,固然可以一次次打击和取缔这些地下场所;但是却改变不了滋生出这些人等的土壤,更无力将其一网打尽别做安置;自然稍过风头之后就会死灰复燃了。 于是,在线人阿关的引领下,江畋一行继续前行;而这时候,作为资深探子的柳娘,所留下的记号其实就没有太大用处了。因为江畋亲眼所见,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墙面上胡乱涂抹和挥洒着什么。 在一连穿过了好几个,明显是四通八达的管网路口之后;拥挤的人流也逐渐变得稀疏,污水横流的地面和墙壁等环境,也变得干净整洁起来。空气中甚至传来了隐隐的丝竹奏乐声;乃至是缭绕其间的不知名歌子。 就像是勾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管网通道中的访客一般;最终都汇聚在了一大片颇为旷达的地下空间。地面却是一下子沉降而下,显得上方空阔起来;许多道流水潺潺的管网出口,就此高低错落的汇入其中。 而江畋站在其中一个出口处,却是略有些叹为观止的看着这一幕;居然是类似地陷的空洞,又像是古代的地宫。而四壁上灯火点点的各色杂乱建筑,沿着曲折盘旋的梯道,最终汇聚到了相当宽敞的底部。 江畋本以为所谓的鬼市,难道不该是三五成群鬼鬼祟祟,黑衣长兜、遮头盖脸的游走街头,偷偷摸摸进行私下交易;要不然,就是拿着特殊的信物,进入某一处建筑当中,藏头遮脸的进行某种竞拍活动么? 但是事实上,随着线人阿关在前面,熟稔无比的引路拾阶而下。沿途的摊位、游贩和明显违章搭盖的店铺中,有人不断的与他打招呼和调笑、叫骂着。就这么带着一路对于线人阿关,数代以内女性亲属的“问候”,来到了底部。 只是看着眼前类似,类似小型城坊和街区的所在,众人都不免有些恍然和异样的神情。 “诸君以为的鬼市,又当是如何的情景呢?” 而后阿关似乎察觉到了这种心情变化,当即满脸谦卑的主动解释道: “要说着鬼市的最初渊源,也不过是些没法在外间露脸的各色人等,互通有所的所在;时间长了就难免有些龌龊和争端。只是后来有了规矩,也就有了次序,让大伙儿的生意,更加好做了而已。” 江畋不由心中了然,若是这里头全是做没本生意,或又是专门欺诈客人的黑店;那这种地下市场又怎么能够长久地维系下来呢?既然能够经过历代打击,一直顽强地维持到现在;那基本的市场需求和供应链,也应该达到了相辅相成的动态平衡才是。 这时候,终于有人站出来拦下他们,却是几名灰衫蓝胯戴着半截面具的健汉。随即在线人阿关出示的某种凭证面前,重新退让了开来;并且颇为客气的递上了几只,描绘有不同彩色图案的灯笼。 而进入了下层,这处真正的鬼市范围之后,线人阿关也像是慢慢放开了之前,处处谨小慎微和束手束脚的姿态,而不失恭谦而振奋的朗声道: “不瞒郎君,这鬼市里号称因有尽有,并非没有缘故的。” “一应的衣食住行,馆舍行院、酒楼茶肆,自然也是小而俱全的。” “莫说是地面上有的东西,这里大多能够供给,便就是地上没有到玩意,这儿也能觅得。” “当然了,作价也要比正常市面上略添几分;若是绝无仅有的稀罕物,怕不是还要价高者得呢?” “自然了,其中也是作假蒙混的居多;须得有一双好招子,或是鉴别真伪的手段,不然被骗了也就骗了,根本无从报官了。” 说到这里,他甚至扯了个自以为是的笑话,才继续道; “不敢相瞒,小的在这鬼市里自然也有些营生的,郎君若不嫌弃,大可前往稍作一二。” “在这鬼市里的营生,自然也是分作三六九等的;其中最下等的就是这些游贩了;卖些瓜果茶点只是明面上的营生,私下里还代人兜揽一些贼赃。” “其次是道边那些地摊的,需要交点钱财就能占据一席之地;卖的东西最杂最乱;把包裹一摊就能开张,相互之间还偶有偷窃和斗殴之事。” “能够就地搭棚或是推轮车的,又比他们要多交一点钱,既做饮浆卖酒、兜售吃食的生意,同时也在客人中卖消息和其他的杂七杂八玩意。” “至于那些能够占块地方,搭盖出店铺和楼舍来的,则是有所背景和来历的所在;他们的生意倒是与地面上无异;但是卖的东西,就要更加稀罕的多了。” “但勿论怎么说,金银财帛,钱票宝币,在此一概通用。珍宝珠玉、字画古玩,也都可以在这儿脱手出去。只是依照适时的行情,要有不同的折水作价。” “若有些求之不得的所求,也有些质铺、邸店,可以代为寻觅(悬赏)。只要你拿得出价码,就足以驱使之。” “那你说,得以掌管这鬼市的主人,又是何等的情形呢?” 一直侧耳倾听笑而不语的江畋,突然就开口道; 第一百零八章 端倪 “小人,也不过是……是个代人跑腿的,又哪知道这些啊!” 一直滔滔不绝的阿关,闻言就此一窒,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堆笑道: “只有一些只言片语的传闻,以供参详而已。毕竟,鬼市的主人,可是从来就未闻有人亲眼所见。” “那维持日常的又是何许人也。” 江畋饶有意味的问道: “自然是内里占据最高处的最大几处的楼主,所出身的坊头、街长,以及手下的力士……” 阿关无暇思索到: 话音未落,就见街面上提灯而行的人群突然中分开来,由两名膀大腰圆,灰衫蓝胯戴着半截面具的健汉;夹着一名涕泪横流、告饶不已的萎靡之人,转身消失在另一处曲折巷道中。 然而,刻意落在后头好几个身位的陈文泰,突然就咦了一声,对着慕容武交头接耳道; “有行伍中人的做派。” 当然了,接下来江畋也没有再纠缠,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反正他进来也只是为了触发,自己身上这个半吊子玩意,更多相关的任务后续而已;什么具体的调查反而还在其次。 事实上,江畋作为某种意义上曾经战地强迫症患者;在进入这处鬼市之后,就在本能不断的观察和测量;这里能够作为掩体的建筑和环境设施,乃至可能用撤退的预备路线和最近出口。 而江畋等人手中的灯笼,也似乎有三六九等一般的特殊意味。因此,在街边大声招揽的人固然多,但是直接上来拉扯纠缠的,却是几乎一个都没有。甚至连偶遇的力士,都只看一眼就转开了。 因此,在线人阿关如数家珍的细述之下,又走过了两条不同功能的街道,江畋才再度开口道: “如果,我想要找些古籍、孤本什么的,又该前往何处?” “那这外间就没有什么好东西,须得前往更内里的紫东楼了。不过,这就非是小人的能耐所及了。” 阿关闻言却是表情一肃,对着内里那几座高层建筑方向比划了下,做恳切道: “既然如此,那就先到你的铺子去瞅瞅吧!” 江畋不以为意道:当下最要紧的,还是籍此联系上,已经混进来的另外一些人手,看看能否又什么新的发现。 “好咧。” 线人阿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他最怕就是新来的官长,其实是个半吊子或是愣头青;要是完全不晓事的富家子弟或是门第背景,那只要好好哄着开心,再安排一些与外间不同的新奇乐子,就能对付过去。 若是个相当熟稔地下规矩,只会观而后动的老手,那也无妨;至少交流和沟通起来也不会太过困难。只要不是太过贪婪或是咄咄逼人,许以一些现成的好处和利益,也就能应付过去,甚至成为他的上线候补之一。 但是遇到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就无法可想了。此辈凭借三五句传言,就自认为对这里了如指掌,而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而愣头青往往代表着,比常人更加过甚的侠义心和冲动,看见不顺眼的东西就想出头去管。 最后往往横生出事端来不好收拾,以对方的出身背景,未必会有多少事;最多当场吃点苦头、面子受损;只要不死在这里,就事后有法子弥缝。但是他这个居中引路的,却是要两头受气倒上大霉了。 作为地上和地下之间的广大灰色地带中,混饭吃的中人;他就此再不能在地上露面还是小事;甚至有可能莫名其妙得罪人,吃上官司,乃至被人捉去当做赔礼的替罪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如果说,地面上的官府中人,固然是小民百姓口中活阎罗的话;那地下鬼市里活跃的那些帮派会党,以及背后所代表的靠山,便就是吃人不吐骨头,而又令人防不胜防的妖魔鬼怪了。 毕竟,在市井间还曾经有强梁之徒,敢在身上刺青“生不怕京兆府,死不畏阎罗王”,以为自夸一时;但是让他们进的鬼市来之后,任何敢于扎刺的声嚣,却是骨头都不晓得烂在何处了。 因而,此刻在他眼中的江畋,也不过是个出身家世非凡,新到任就觉得日常公务无趣,迫不及待想要寻幽访胜,以为猎奇和冒险资历的年轻官人;故而,才会让人大费周章的安排上这么一着。 事实上,只要由他带领着走马观花,概览一番这鬼市与外间迥然不同的表面风情;再安排一些看似意外的收获和投其所好的偶遇事件;大抵就能应付过去了。毕竟,这是在地下的环境当中。 随即,线人阿关在这片鬼市当中,几乎是无所不在的摊位、棚子和店铺,还有时不时挡路的杂物、横栏之间,如鱼得水的七拐八弯绕过好几处街角之后,突然就在一处坍塌一角的断头巷里;陈旧斑驳的小楼前驻足喊道; “阿云,来客了。” 随即,一阵铮铮作响的乐声顿时响起,与此同时还有一阵略带烟嗓,却不失婉转的歌喉唱到:“隔墙雪里莫争翻,雪月花烛看不足。山馆论兵千载对,庭前重看上东墙。” 随着阿关亲手掀起的帘幕,赫然露出其中堆满了各种杂物,而显得局促又不失整齐的正堂门面。正背靠隔扇席地端坐着一名,蒙着眼睛,弹着琵琶轻唱的疤面妇人;随即他就当即解释道: “此乃贱内,只是眼睛不好使了,不能亲身相迎,还望贵客见谅。” “无妨,反是我们叨扰了,接下来还需继续摆脱了。” 江畋摆摆手道: 然而,当江畋等人被引上楼去招待;随即两名先行上楼的金吾兵,也出现在了窗台处;而一直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探子柳娘,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留在外间以为警戒的一名公人,却是突然叫住了,刚刚查探过周围一圈的圈慕容武道: “大……兄,我似乎看见陈观水那厮了。” “在哪里?” 慕容武不动声道: “就在前面不远的街口处。” 那名公人轻声道: “正事要紧,暂且按下,等其他人来汇合了再说” 慕容武犹豫了一下,还是断然道: 与此同时,在反向另一个街口处,一片漆黑的棚屋里;一名浑身汗水淋漓的钻了进来,顿时惊扰其中突然浮现出来,一张张惊惶而又狰狞的消瘦面孔: “不好了,毛头儿,我又看见了宪台和金吾卫的人了。” “岂有此理,他们……他们……都追到这儿来了么?” “难道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我们的人都在这儿,难道是鬼市里的那几位……” “当初说是会尽快送出城去,却已然在此困顿了这么久。怕不是要榨干咱们身上所有的好处。” “现在,咱们已经山穷水尽了,若是有人想要籍此再卖个好价钱,也不足为奇。” “那咱们怎办。”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不妨做些大的,好让鬼市那几位楼主,也难以置身事外好了。” “他们不是要坐地起价么?不是要图谋咱们秘藏的钱财和账簿么,就说都给了,只求……” 第一百零九章 隐情 而在鬼市外围的一处巷道中。先行出发进入这里,本该赶来汇合的一队公人;却是横七竖八的捂着肚子,躺倒了一地痛苦呻吟和挣扎着;他们都绝望而愤恨的望着,唯一没倒下的那名同伴。 “是你!” “为什么!” “为何要背叛……” 而这名负责准备和携带饮食的队副,却是用一种感觉不到丝毫情绪和温度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因为,我本就是此间的出身啊;所有身家前程,还是家人眷属,都是人家给的。” “若非如此,那些江洋大盗的藏身处,那些私贩、罪徒、亡命的窝点,又是怎么轻易找到的?” “现在,我只要还一个人情,就可以摆脱这一切……” 这时,他的背后相继走出一干黑胯短衫的精壮汉子;依次上前按住这些垂死挣扎的公人,一一的摸了脖子了账;这才对着唯一幸存的那名队副道: “你做的很对,若不是你的示警,楼主那儿还不知道,此番公门竟有如此的大举动;怕是一切晚亦。” 而在与此同时,地面上后续赶来的好几队人,都遇上了不同程度的麻烦。不是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在四通八达的网道中迷路了,就是走着走着前方就没路了;或又是引导的记号被人抹除、涂改了;乃至因此误入某处见不得光的场所,当场发生了流血冲突。 而在鬼市中的小楼上,线人阿关还在继续为江畋指点着鬼市中的风物,同时讲解着内里的种种典故和轶事: “不满官人,往日里常来鬼市处的,也就是几类人等而已。” “第一类,便是这一路随处可见,因为各种缘由回不得地面,而在此卖些气力讨生计的各色人等。也是这鬼市中的长住人家,” “第二类,就是小人这般,仗着些许微薄的干系,在地上、地下的两头之间,往来贩运些日常什物,或又是待人兜揽营生,交涉作保的大小商家。” “第三类,就是前来找乐子的人等,尤其是那些与地上截然不同的乐子和快意所在;才是此辈趋之若鹜、流连忘返的去处。也是当下鬼市最欢迎的恩客……” “至于第四类,便就是那些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之辈中;因为犯了王法或是为人寻仇,而暂避于此间;乃至谋求脱身、自赎之道的人士;” 说到这里,阿关又刻意讨巧的恭维一下: “当然了,官人身份非同寻常,自然不在这般人等之中。” “这么说在非常之处,自有非常的规矩了?” 江畋却是注意到其中的关键,轻描淡写的问道: “官人明鉴,至少在这鬼市之中,是禁动刀兵和争相仇杀的。” 阿关闻言当即附和道: “既然如此,若是其中店家或是客人之间,因此起了争端又当如何?” 靠在窗边的年轻金吾卫张武升突然开声道: “那便可以自请到范楼楼主的斗场中去,立状画押以为生死相决;以最终胜者尽得所有。” 阿关却是避重就轻的转而他顾道: “当然了,斗场之中这般事情还是极为罕见的,属于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所在;但凡是左近人等,都会想方设法压下一注的。” “而在日常里,那范楼还是供人博戏赌乐为主;斗场之中也只是提供角抵、格击、斗剑,只是比地上更少些忌讳和防护手段而已。” “这么说,岂不是日常里都有死伤情形了?” 张武升再度忍不住开口道: “官人明鉴,能够沦落至此的,又能是什么样的好人家呢?轻生好斗者比比皆是,也就是为了那点名利而已。” 阿关却是涎脸堆笑道; 江畋听到这里不由心道:看起来这鬼市里除了没有狗肉档之外,简直比后世的九龙城寨还要夸张了。然而下一刻,从对面街头推着往往乱叫笼子而过的小车,让江畋决定收回自己的吐槽。 然而阿关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情绪变化,而又继续道: “更何况,这其中远不止于常见的搏击竞技,也不拘于男女之别,乃至人兽之分;更有一些赛前赛后,乃至临时中途停赛的时兴表演……” 而在江畋眼界当中,再度显露出了任务进度增加的提示。哪怕是只有“0.1%”的变化而已;但也代表着正确的方向和蛛丝马迹的尾巴;不由露出饶有意趣的表情而再度开声道: “竟然是如此,斗场之事,能否多说与我听听。” 阿关心中再度笃定,这位年轻官人果然是来寻幽访胜,以为满足猎奇之心的。一听到这种事情,居然连神色都有些明显不一样了。看来也是个在家中富贵安逸而穷极无聊的主儿。 这样的话,他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就好办多了。正所谓是不怕你不动心,就怕你无欲无求的始终藏着掖着;让人难免不着地的踹踹不安,也不知道该如何讨好和迎合之。 想必这位官人是看腻了,那些寻常的歌舞声色;而想要见到与往常完全不同的刺激和享受。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在范楼的斗场处,事先做好一定的准备,再安排个意外事件的邂逅和遭遇好了。 而在旁目不斜视观望周旁的陈文泰,也不由心中一动与张武升对了一眼。这地下鬼市中的那么多斗兽,尤其是猛兽都是哪来的?随那位自杀的禁苑北监所断绝的线索,怕不是又在这里被接了起来。 而这时候,阿关又继续补充道: “自然了,除了这个生死之约外,街市之中也有一些约定俗成之事。比如,人群繁杂之下,难免是有些不规矩的行举和手段。” “比如寻常的偷窃和欺诈,鱼目混珠的手段,都需得有所防范。当然了,若是没被当场捉住,就一切万事大吉,反之则是一切皆休。” “故而,有些事情乃是可说不可做的,有些则是可做不可说的,还有的既不可做也不能说的……” “既不可做也不能说的,也包括在街上放火么?” 随即,江畋突然就指着外间道: “该死!怎么敢……官人稍待,容我去去就来。” 阿关不由脸色一变,嘶声喊道:下一刻他就连忙告罪下楼,奔走而去。 而随着阿关奔走而出的身形,在街道两旁棚屋房舍内;像是被烟熏过的蚁穴一般,顿时争相冒窜出许多人来;其中甚至还有一些衣衫不整,或者干脆就是白生生存在,就这么惊慌失措的跑到了街头上;倒让人颇有几分叹为观止。 而其中大多数都是有如线人阿关一般,在敲响梆子声中,互相大呼小叫召唤着彼此,拿着各色信手可及的器具,向着远处着火的地方奔涌而去;看起来就像是对这种事情早有经验,却又不是很经常遇上的情况了。 不过,江畋也可以理解,这种狭促的空间加上密集堆簇的搭盖。一旦让火势蔓延起来,很容易就烧成一片,乃至是整条街、整片区域都卷了进去;那怕不是要死伤不知道多少人,损失多少户的财货和身家了。 只是江畋能够确信是有人放火,而不是简单的街头失火;是因为他比常人更加明锐的视觉当中,几乎同时看到了好几个相近的起火点;这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因此下一刻,江畋就对着陈文泰道:“不用再等了,先离开这里,再想方设法到范楼去打探一二。” “好!” 陈文泰与张武升交换个眼色;当即应承道:随后他轻轻了吹了声口哨,正散布在外间的慕容武,也带人退了回来汇合做一处。只见他用一种急促口吻道: “街头上太乱,情形有些不对,似乎有人居中做些乘火打劫之事,就连赶过去的力士,也出现了死伤。” 这时,江畋才拿出一串白钱来,放在楼下那名几乎被忽略的蒙眼妇人面前,轻声道: “这位娘子可知,本处尚还有其他的出路么?” “后间便是,只是其间杂乱不堪,还请令小妇为官人引路。” 然而,这名妇人却是轻轻放下琵琶,推开这串足文五百的白钱,而嗓音嘶嘶道: “你眼睛都看不见,又怎么引路?” 慕容武身边的一名公人顿时嗤声道: 然而,这名蒙眼妇人却是突然解下蒙布,而露出眼窝处有些触目惊心的横错瘢痕和青筋来,缓声说道: “小妇虽说眼前看不清了,但还有一些听声辩位的本事,日常里正是籍此经营和维持生计的。还请官人给小妇一个机会。” “好” 江畋当机立断道:然而,在走之前他又忍不住顺手,在这间二层小店的门厅处,布置了一点东西。然后,才在左右簇拥之下,脚步匆匆的穿过一扇重物顶着的暗门,就此走出满是烟火痕迹的后厨, 而那名为阿云的盲眼妇人,却是毫不犹豫的拄着一根杖子,指指点点的走在最前方;而时不时又让人在看似死路的巷道中,搬开几处看似不起眼的物件,顿时就露出了可供人同行的缺口来。 因此,仅仅是辗转了半响之后,一个人声鼎沸隐隐、烟火气邈邈的巷口,就呈现在了江畋等人的面前。这时候,张武升却是忍不住再度开口道: “勿那妇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些……” “那是因为小妇这招子还没坏掉时,给偷偷记下来的啊!” 盲眼妇人阿云却是表情惨淡的笑道: “那你又是?” 张武升似乎有些震惊道; “这都是小妇轻信他人,自作的孽,才落得如此境地。至少相比之前那些人,阿关待我还算好了,至少肯供衣食;就算小妇没法生养,当初还几度三番逃出去;被邻里执送回来,也只是坏了我的招子,却留下一口气。” 盲眼阿云继续轻声道: “那你又想要什么?” 这时陈文泰也正色开口道: “小妇如今怕是已经回不去了,只想求诸位官人开恩;不敢奢求还有重见天日之时,只盼这副所寿无多的残驱,……不用死在这鬼市之中,与那众多无名无姓的可怜人一般,埋骨渊泽。” 盲眼阿云突然面孔抽搐了起来,在狰狞的眼窝处勉强挤出一丝水迹道: “明白了。”江畋心中喟然的微微点头吩咐道:“给你一件斗篷且罩住头脸,但是接下来我们就未必顾得上你,能够走出多远,最后结果如何,就看你自己的了。” 然后,在阿云颇为熟稔的引路之下,江畋一行人等继续曲折徘徊的街市中,前行往范楼的方向。直到突然一阵风声呼啸冲天而降,径直跌坠在了江畋身上,又被他条件反射式的横接在怀里。 然而下一刻,江畋却是有些面露嫌弃的,将对方给毫不客气甩在了地上;因为他闻到了一股不知道堆积了多久的酸臭味。而那人滚落在地的那一刻,却是激起清灵无比的“哎呦”一声, 第一百一十章 惊觉 这一摔就露出来一张精致小脸来,哪怕沾满了各种污渍和尘泥,也难掩五官柔美而肌肤透丽;哪怕是在这幽暗昏沉的街巷之中,也像是一抹明媚的月色一般,照亮了时下众人有些烦躁、压抑和郁郁不振的心灵。 下一刻,又有人自上空飞身而落,不过就没有之前那位那么狼狈了。只见对方在横错杂乱的建筑之间,如羚羊悬壁一般的连点数处,就顿时卸去了大多数的下坠之势;就像是是只矫健的雌豹一般悄然落地。 由此显露出灰衫下矫捷婀娜的身姿,与之前掉下来那只惊如小鹿般的柔弱无助,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然而下一刻,她就突然身体晃了晃,猛然喷出一口血来,显然充当高空坠物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事情。 只是这名女子突然看见这么多人守候着,不由魂飞胆丧的惊出一身冷汗来;难道自己拼命护得对方逃脱出来,却还是不免落入早已布置好的埋伏当中么?然,下一刻她仔细看了眼明显易装过,而保持戒备姿态的江畋等人,却又变成了惨淡一笑。 “娉婷姐姐……” 然而这时,那名被江畋甩了个屁股蹲的小女子,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像是粘人小奶狗一般,泪眼汪汪的凑到了她身边;伸手就是摘下来她已经被血给沾染了的遮面巾;娉婷见状不由大惊却依旧来不及了。 “是你?” “原来是你!” 随着娉婷袒露出来的惨白面容,江畋和陈文泰几乎相继认出来了对方。这赫然就是前天夜里的桂园惊变中,躲到自己小楼里想要蒙混过去,却又被指出后半路脱逃的那名女子;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见。 名为娉婷的女子只觉得一时忧急攻心,而不由再度吐出半口血来,而显得越发气色萎靡、身躯佝偻了下来。而这时候,江畋却是轻轻摇摇头,对着眼神示意的陈文泰,回了个不要多事的眼色。 然而,就当的到决定的众人,准备就此做熟视无睹,齐齐转身正欲离开之际;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却是那名女子娉婷突然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紧咬朱唇径直扑倒在地,而毫不犹豫叩头有声的嘶声道: “江生!请留步。” “你知道我?” 然而,江畋却是霍然转身冷眼看着她道: “贱妾不仅知道江生,还知道江生乃是清奇园主人的贵客。” 娉婷却是在屁墩小女子的搀扶下起身道: “那你又知道什么?” 江畋却是冷笑起来:自己不想找事,但是显然对方不是,这算是变相的威胁和要挟么? “江生?要不……” 陈文泰却是在她视角盲区内,比划了一个断然的手势。对于他们来说,进入鬼市的任务和这位江生的安危,才是当下最重要的;而其他横生的枝节都是毫无必要。 “我自然知道上元夜,那江生的那番壮举,还求施以援手!” 然而就见那娉婷,再度五体投地的叩地有声,然后又揽过那小女子继续喘声道: “这是小窈,乃与清奇园主人有重要干系的人等,却不幸沦落这等地方,若能得以协助脱身清奇园主人,无论是,还是忆盈楼,都会万般感谢和重重酬劳的。” “……” 江畋由此也再度确认一件事情,对方的确知道自己的事迹,但也知道的不多:仅限于某个时间段以前。 “娉婷姐姐,那你怎么……” 而这时,那小窈也回过神来,泪汪汪的哽咽道: “我……自然有事尚需处置,不能同行了;窈窈跟着这位江生,就能再见到你熟悉的那些……” 娉婷却是说着某种自己都不相信的违心话语,突然再度晃了晃身体,从嘴角泌出血来:显然伤势又加重了。这时候,远处的街角和建筑上,也再度传来叫唤和追赶的脚步声。 “这可不行!” 江畋突然开口道: “江生……你。” 娉婷闻言露出宛然绝望的表情来。 “你要是落入追赶之人手中,再把我们供出来,岂不是无端受了连累?” 江畋冷声道: “我……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娉婷此刻因为伤势的缘故,神志开始有些涣散,而又强打起精神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身为女子,落入那些人手中的下场,只怕想求一死都是种奢望了。 “不要啊,娉婷姐姐。” 小窈却是死死揽住她道:然后就见她面露决然,从对方看不见的背后,反手拔出一支磨尖簪子来,毫不犹豫的对子自己的脖子,就是用力插进去: “放心,小窈,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了,姐姐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下一刻,随着明显的冰冷和刺痛感,叮的一声簪子却是脱手飞去;钉在了墙面上。娉婷不由愣了下,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而江畋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把一件备用的斗篷丢在她身上道: “既然如此,你欠我一条命了。记住,是你欠我的,不是什么忆盈楼,或是清奇园主人,好好想想怎么活下来报答把!” “……” 娉婷却是有些目瞪口呆的,却是下意识接过了这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斗篷。 “江生……?” 在旁的慕容武却是犹豫道: “无妨的,我刚刚发现了一个破绽,正好需要一个掩护,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江畋轻描淡写到: 这时候,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叫嚷,也越发明显起来。因此,江畋又对着娉婷喊道: “快把衣服脱了。” “江生……能不能,等……等……” 娉婷顿时就惊呆了,有些语无伦次的期期艾艾道:而那小窈也顿时用一种惊觉乘人之危人渣的眼神,像是胀气的河豚一般,鼓着腮帮子死死盯着江畋。 “你在想什么,以为我要当场整活么?留着这身你还以为不够显眼么?” 江畋却气不打一处道:下一刻,他看着缩在一旁的小窈道: “想自保,你也一样!” 于是下一刻,在众人相继转身的遮掩之下;娉婷再也毫不犹豫的一把抱住小窈,动作利索的解脱了起来。然后,江畋又拿出一瓶在阿关店里摸来的酒水,泼洒在她们袒露出来的藕臂粉腿和小衣上。 而娉婷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毫不犹豫将洒在自己身上,而显得越发曲线毕露的酒水,用力的搓散开来,尤其是将头脸等处用力搓的泛红起来;而江畋则是一把捞起她们脱下外衣,揉成一团用力上抛,用能力裹带着飞远去了。 几乎是下一刻,那些带着半幅鬼面的鬼市力士,就出现了在众人视野中。只是,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坐揽右抱着两名,衣衫不整而鬓发蓬乱、脸色橐红的大小女子,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迎面而来的江畋,居然头也没回的错身而过。 尤其是那名年长的女子,显然是灌醉了有些神志不清,需要人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至于那名年幼的小女子,更是披头散发的盘缠在男人身上,一张小脸亲昵无间的捂在胸口上。看起来就端是一番好艳福。 不过,在专程跑到这鬼市里来寻欢作乐的人客中,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唯有他们手中所牵的一条矮脚瘦身的细犬,突然停下来狐疑的左右嗅了嗅;然后就被突然丢出来的一块肉骨头打在身上,嗷的一声惊觉过来,这才在牵绳拖曳下,继续向前探索而去。 而已经惊骇的手软脚软,几乎是依偎在江畋身上的娉婷;却是有些隐隐的后怕。对方果然是有所追踪的特殊手段,难怪自从楼中逃出的这一整天下来,自己带着小窈怎么躲藏,也总是能够被从不起眼的边角处,给重新驱赶出来。 在错开了这些搜寻的力士之后,江畋又拿出了两把东西,塞在她的手中道:“这是枇杷和茶叶做的膏丸,含嘴里用水化开来,涂在脸上和手上,不然也太显眼了。” 娉婷这才惊觉过来,要是自己也就罢了;小窈肌肤实在太过欺霜赛雪,放在暗巷里倒也不怎起眼,但是一到人多处怕不是就再也遮掩不住了。随着女孩儿涂过茶膏又风干的肌肤,慢慢变成了粗糙暗淡的斑黄;她顿又有些分外的心情复杂和自愧不已; 自己只是临时起意混入楼中,侥幸救出人来却没能考虑到事后退路如何,在临机应变上的,反而还不如萍水相逢的一个路人。然而,下一刻她看见矗立在不远处,倚靠着山壁逐级而上的数重高楼,却是忍不禁露出复杂神色来。 而一直把脸藏在男人怀里的小窈,更是忍不住轻轻的惊呼了一声。因为她还依稀记得,犹自在浑浑噩噩中,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自己,就是被娉婷姐姐给泵在后背;就此从某处楼层破窗而出,又顺着陡峭石壁缒绳而下的。 下一刻,就像是回应着她的所想,突然间在这座漆彩高楼的某一层;雕梁画栋的窗扉被人给撞碎开来,而相继在惨叫声中飞身坠下好几个身形来。在人流穿行的楼前街市中,如石击浪穿一般的惊起此起彼伏的惊乱声嚣。 而后,又有一个身影轻快而灵巧的奔走在,那些楼层间飞檐斗拱的瓦面上;引得窗扉内不断追逐而至的灯火、人影,还有嘶声怒吼、叫骂声一片。然而,这一刻江畋看着对方的身形似有些眼熟,就像是在那里见过; 然而,还没等他想起来,这座立着两重彩漆牌楼,上书两个古体篆字的高楼中,就再度传出来轰然的叫嚣和嘶喊声;而后又从轰然被推倒,践踏成碎片的宽大艳丽槅门中,一涌而出大量的人群来;其中甚至不乏许多赤身白条的男女。 随着这些涌入前庭和街道当中的饮食男女;江畋可以看见一楼敞阔的大厅当中,被打翻的灯柱、烛火已然引燃了处处,而冒出了阵阵烟气弥漫;而随着这些嘶声叫喊哭嚎的人流争相奔逃的七七八八,再度窜出来的却是一头嗷嗷叫的獠牙野猪…… 而后,又变成麋鹿、猿猴、狐犬,乱飞的鹞鹰稚鸡雀鸟;最后甚至还有一些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身影;在烟熏火燎之下惊慌失措的,在这鬼市最内侧的楼边街市里乱窜起来;又惊扰起更多更大的喧嚣和混乱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先发 而在这座名为“范楼”的楼层最高处,原本专属于楼主私人空间的第八层内。已然在血泊中躺倒了若干尸体;其中就包括了严刑拷打和折磨致死的范楼之主,以及他最喜欢的婢妾和亲近的小厮。 而一名鼻高眼长,很有几分桀骜气度,身穿青纹翻领胡服的年轻男子,正大马金刀坐在范楼楼主原本的沉香靠塌上;另一个气度森冷而彪悍的同伴,站在一地尸体当中,慢条斯理擦拭着手上溅染的血迹。 “真是是可惜了,这每月最少大几万缗的进项。” 这名同伴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又一遍道: “无妨的,只要鬼市还在,只要这地下的众多法外之人尚存;就算被抄了多少个范楼,都能再起来的。就算是鬼市主人的名头,都可以再立一个。现在,只不过是暂时寄予他人之手尔。” 胡服青年却是摇头道: “不好了楼主,斗场出事了。” “有人四下打砸,还放开了兽圈和禽苑。” 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还有惊慌失措的连连叫喊声:然后又随着冷不防短促惨叫一切都重归沉寂。 而后,看着楼下鬼市当中,慢慢升腾而起的连片火光,和喧闹阵阵的几处街头冲突所在。胡服青年再度开口道: “可是你的人做的么?” “怎么可能,我的人是来灭口和减损,兼做善后的,可不是来把事情闹大的。” 同伴断然摇头: “那就是有人也得了消息,在金吾卫和宪台大举进入鬼市前,想要乘势而动了。”胡服青年断然道:“倒是你的手下,已经靠内线发觉并处置了好几拨潜进来的公人,怎么就没能找住那个关键所在呢?” “毕竟是宪台那儿有用的消息太少了,人家也不是真心要与我辈合作的;”同伴继续摇头道:“事先进来的那些人也知道的太少,唯一晓得比较多的那个,却不小心伤重没活过来。当下只知道,关键那人小心地紧,就连护从他的人手,也是亲自挑选的;从头到尾都没真正露脸过。” “既然如此,反而要让鬼市更加乱起来了,唯有这般才能逼得他,为了自保而有所现身;当然了,要是死在乱中,那也省了一番手尾。丁七,你带些人去,再给下头添几把火吧!” 胡服青年再度叹气,随即对外吩咐道:随后就有人应声而走。 “既然如此,让我的人也去吧;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同伴却是面露跃跃欲试: “不,你的人要留下来,以备万一,同时替咱们守住这条后路;” 胡服青年犹豫了下,否决道: 下一刻,他们都闻到了明显的烟味,而不由走到窗边,齐齐骂道: “该死,乘乱生事也就罢了,还真有人敢在这楼中放火!” “看来此处不能再留了,既然如此,就提前把那些东西放出去吧。能够乘乱多杀伤一些,也能掩人耳目,多混淆视听一阵子。” 胡服青年也再度对决意道: 而这时,已经退到街对面一处楼层,而占据了唯一入口的一行人中。江畋也似有所觉的抬头起来,因为他视野当中突然就跳出了任务提示,以及难得一见的方向指示标。下一刻他对着慕容武、陈文泰等人说道: “接下来,我准备进去一探究竟。” “江生,此处已烧起来,实在太过危险,还是先汇合了其他人,再做……” 金吾火长张武升却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还没注意到么?” 江畋却是反问道: “敢问是什么?” 张武升闻言一窒。 “鬼市中都闹腾这个地步,我们的人至今未曾出现。无论是先进来的兄弟,还是后面跟进的人马;哪怕连个烟箭都没发出来,这委实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陈文泰这才面色凝重的接口道: “既然如此,我们更要审慎行事了,尤其是还……,继续等待后援的好。” 一直沉默寡言的慕容武也开口道:却是欲言又止看了下,低眉顺眼呆在室内的三名女子。 “那你觉得我们就躲在这里,就能独善其身了么?或者说,你就甘心就此坐观,而一事无成么?” 江畋却是摇头道: “若是为了,江生的安危,其他都可忽略不计。” 慕容武犹豫了下才道: “不瞒江生,两位郎将都专程吩咐过,一切当以江生周全为先;还请莫要令我等为难。” 陈文泰也沉声道: “但是我不这么想,总不能白来这一回。眼下显然是深入探察的最好机会。” 江畋继续摇头: “更别说,单论自保的手段,你们加起来也未必及得上我。接下来只要令我后顾无忧,再提供一些引导和接应就好了。” “既然如此,我辈也就不妨碍江生了;还请让武升跟着,以为帮衬和传讯一二。” 陈文泰用眼神止住,还要说什么的慕容武,诚然道: “好!” 江畋也不再多话;下一刻他就从众人转角的视野盲区内,拿出事先藏好的几把横刀和两张弩机及配套箭匣。对着有些目瞪口呆的慕容武和陈文泰,一人塞了一张道; “你们都拿着,守住这里,以两个时辰为限,每隔半个时辰发声报平安,最后等我的信号以为支援。” 这种公门专用的小型弩机,虽然穿透力和射程有限,但是在狭窄处却是可以形成有效的交叉压制。然后,他又掏出一包军用规格的浓缩饼干,一瓶剑南白药和一卷绑带;对着娉婷、阿云等人道: “你们也帮她处理一下伤势,顺便吃点东西果腹,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么,怕是有的忙碌,说不定还要走远路的。” 交代完这些,随即江畋就领着张武升,紧步冲过了满地狼藉的街道,又消失在了对面范楼门厅,弥散开来的浓烟之中。刹那间江畋突然抽剑紫电在手,刺中一只从烟雾中,猛然扑出来的身形。 他只觉像是挑破了一只颇具分量水袋,对方嗷的一声惨叫后,重重的摔翻在墙边上;却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灰毛大狼;只是半边胸膛都被划开,而花花绿绿的脏腑流淌一地,挣扎着起不来了。 紧接着,满脸紧张的张武升,也从身后弥散的烟雾中冒了出来。就见江畋再度递给他一副,便于在狭窄处快速发射的铁臂短梢弓,以及装满箭支的胡禄,低声道: “会用么?” “会!” 张武升错愕了下,这才轻车熟路的接过来。只见他将胡禄开口斜向上,挂在后腰蹀躞勾上,正及自然垂下指尖的快速抽拔位置。又将弓臂紧贴在左臂上,用右手完成了挂弦和空勾放射的调试。 这一切在他做来,就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也让江畋暗自赞叹而开声道: “接下来你负责掩护我的身后;如果一时间看不见我了,就根据我喊出口令或是摆出的手势,采取各种对策和反应。” “是!但请吩咐。” 张武升神色一肃道: 于是在片刻之后,江畋就穿过范楼烟火袅袅的底楼前厅;以及满地狼藉的后堂。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贴着墙壁斜斜延伸向上的两端楼梯,已经被人居中砍断并且推倒在地,再也无法使用了。 而江畋视野当中黯淡的方向指示标,却是依旧笔直向前。于是他毫不犹豫的穿过横倒了一地,还带着点点燃烧火苗的诸多障碍物;却又看到了嶙峋斑驳的石壁上,一个洞然敞开的门户。 然而,当他穿过这道的门户之后,顿时面前再度开阔起来。里面居然随着大坡度降下的地面,形成了一个别有洞天的大空腔。因此,四壁簇立着好些接顶的多层楼阁,和盘旋而上的梯台、亭舍。 而被这一切环绕在正中的,乃是位于最低处,由锈色斑驳的铁栏和铁网,所分隔和笼罩下的旷达场地。地面铺着厚厚的黄沙,又有若隐若现的骸骨掩埋其中。这显然就是阿关口中描述的斗场所在。 只是此时此刻,无论是上层的楼阁、看台,还是居中连接的梯道还是亭舍,或又是最底部的斗场当中,都已是空无一人。倒是在那些廊道上,一只正在啃咬零星尸体的黑毛豺,对着江畋龇牙裂嘴。 然后还没等江畋出手,这只黑毛豺就冷不防被一箭洞穿脖子,溅血滚倒在旁。却是占据了门道位置的张五常出手了。而这也提醒了江畋,显然在这处斗场下方,有豢养这些活物的空间和输送通道。 而这只黑毛豺垂死的那声短促哀鸣,就像是一个投石问路的征兆和序幕。刹那间在一处梯道出口,轰然人声脚步回响着,冒出好几个带着半截鬼面的身影来。却也为江畋指名了具体的方向。 只见他们手持各色长短刀兵,只是在短促而急切的惊呼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冲过狭窄的石壁梯道,向着孤身犯险的江畋,径直扑杀而来。然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张武升居高临下搭射的箭矢。 只听得如弹奏拨弦的嗡嗡轻轻回荡,在这空旷的地穴山壁之间;那些鬼面灰衣的力士,几乎接二连三的应声而倒。在他一照面连珠七箭放倒五人之后,只余身手矫健躲闪开来的最后两人冲到近前。 张五常不由张口欲喊,却只听空气撕裂的嘶嘶风声一闪;江畋就与那两人差之毫厘的错身而过。而后,那两人的动作突然僵直停顿,而又从头颈、肩背、胸腔处,相继迸射处一团团细密的血线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后至 “剑芒,居然是剑芒!” 而张武升此刻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紧紧抓住,而紧张和激动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喃喃道。他现在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位“江生”,敢于大言不惭,说他们都是负累的缘故了。 要知道,他在受命进入金吾卫为暗线之前,同样也有机会拜读过许多前朝历代,流传下来的隐逸和志异文字。其中就有提及在武道一途上,达到极致的种种可能性; 比如,有先人寄情决意于刀剑技艺之后,可以从刀兵催发出有形、无形的气芒;视同刀兵本身的延伸,而具有切割洞穿之效。事实上,也曾有过军中勇士以刀锋之气,破甲裂帛的少数个例。 只是相对于传言中的种种;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从对方表现出来的身手看,显然也远不止这一项本事,比如那种闪烁如鬼魅的身形;显然又是另一桩秘密了。 要知道,根据当初市井中流传下来的《梁公宝录/杂逸》中,也曾提及:天下武艺,无坚不摧,唯快不破的基本道理。而在日常发生的事态当中,也似乎证明了这个道理。 曾经有修炼锻体硬功,而号称一身铜皮铁骨的江洋大盗,亡命之徒、绿林匪类;自命刀兵难伤,却饮恨于强弓劲弩、炮石火器;反倒是那些擅长轻身法门、高来高去的盗贼之流,更容易逍遥在外。 下一刻,张武升就回神过来再度搭弓,射中了下方廊道内露出来的一个身影,也为江畋指明了继续前进的方向,和敌人所在的位置。最终一路杀到底层的江畋,也看见了一条颇为宽敞的过道; 正有人在忙碌往来帮运和堆积物件,并且往上面浇淋火油;对于上方发生事情浑然未觉。因此,随着他在对方视野盲区里的意念一动,就有破空呼啸和呲呲响过,这些人突然身形一僵,相继迸血倒地。 与此同时,在这处地下空间最内里,另有一群人也在忙碌着清理现场。作为鬼市当中另一座销金窟兼欢场——漪楼楼主的头号心腹,大坊头陆西平,也在焦急催促着自己的手下加紧动作,不断翻找和搜寻着。 因为,他之前大费周章在范楼内安插了内应,乘着这个机会发动起来制造混乱,就是为了掩护自己带人以援助为名闯入范楼,找到藏在其中的某个秘密。能够让那些斗场野兽变成力大无穷,且嗜血残暴的关键所在。 事实上,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京畿当中诸多秘密结社“鸦会”的成员之一;因此,这一次不仅仅是受命于漪楼主人,也是受到会首的指令,搞清楚范楼背后所隐藏的内情;然后,他就可以就此回归本来身份。 然而,他虽然在内应帮助下,成功放出野兽惊走了楼内的人客;还突袭并成功杀掉了,范楼楼主留在这座斗场当中的好手。找到了一堆不知道用途的瓶瓶罐罐和若干记录文书,还有最内牢笼中发现明显不同程度异变的猛兽。 但是最后却受阻在了一处镶在被灌铅锁死的精铁柜门前;而不得用水磨的功夫和特制工具,将其一点点挫开一点口子,再注入提纯过的绿矾水。眼看刺鼻的烟气缭绕间,就要将其撬开之际;突然间外间就传来机关转动声。 下一刻,另一伙从隔墙暗门当中出现的武装人等,几乎与这些漪楼所属的力士,猝不及防之下打了个照面。刹那间就变成刀兵交击、血肉横飞的乱战现场。然而这些突袭者的武艺和装备,也更胜这些鬼市力士一筹,厮杀也更加配合默契。 因此随着嘶声惨叫不绝于耳,这些来自漪楼的力士几乎节节败退。转眼之间,就只剩下退到了内室,陆西平身边的寥寥数人。只见看起来一身肥膘的陆西平突然动起来,以他这个身形不相称的矫捷,接二连三挥出数点晶莹。 随着这些凌空而至的回旋小刀,刹那间掠过狭窄过道中,几乎无处躲闪的数名袭击者,相继惨叫迸血倒地之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陆西平,才再度抽拔飞刀在手,而对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外间喊道; “你们又是什么人?白楼还是芫楼派来的。若有什么所求,大可以商量一二。” 然而对方却不为所动,再度现身时却端起了蓄势待发的短弩,对着残余众人就是连连放射。刹那间虽然相继有人中刀到底,但也将内几乎毫无遮掩的陆西平等人,淹没在了密集攒射短矢之中。 下一刻,浑身变得血人一般的陆西平,猛然就推开箭猪一般的同伴尸体;再度飞刀连发牵制的同时,却是带着身上数支箭矢,一跃而起蹬踏着墙面,几个呼吸间就撞进了,这些重新装填的弩手中…… 然而不久之后,竭力向外逃窜的陆西平,就带着一身流血不止的伤势;颓然扑倒在了通往外间的过道中。直到视觉模糊中看见一个缓缓走近的身影,连忙嘶声叫到: “快来,救我……” 而后,他又看见了近在咫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漪楼力士,刹那间就回光返照一般的清醒过来;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有猎人虎视眈眈”的结果么。下一刻,他就毫不犹豫竭力喊道: “快走,把消息带出去。” 下一刻,身后那些紧追而来的脚步声,果不其然的越过了他的位置,而向着外来人扑杀而去。然而,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连连,短促而激烈回荡在这条过道中,一切又突然重归平静了。 然后,一只脚用力的踩在了陆西平,后背血流不止的伤口上,而在他杀猪般惨叫声中,那人缓缓开口道: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东西,不然你会觉得想死也是一种奢望的。” 片刻之后,江畋就越过了尸横遍地的内室,以及两侧有着许多隔间铁笼的长廊;最后来到了那个被锈蚀了一半的铁柜面前。然后他用手轻轻敲了敲,传来的是极其沉闷而冰冷的回馈,果然很厚实。 而后,随着江畋用手按住上面集中意念片刻。原本看起来沉甸甸的锁具和内栓,突然凭空消失了;而又当啷一声落在了侧边上。显然,这种“次元泡”的能力,用来开锁和解除机关也是意外的好用。 而后,就露出空荡荡的内里,以及被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琉璃器皿,只剩小半部分的紫色浓稠液体。不由在口中有些恍然失神的喃喃念到: “神赐之物?不死血、凶暴血?” 而随着江畋拿起这个,盛着不明液体的柱状玻璃器皿那一刻,在他的视野当中再度跳出来,一行十分明显的提示: “接触变量衍生体(已开封),活性持续流失中,是否转化为量子单位。” 但是,关于任务进度虽然增加了2%,但是目标指向却变成了上方。于是,江畋再度将目光转向了,侧边一道半掩的暗门,以及门内显露出来的梯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利诱 暗门内幽暗直上的旋梯,在隐隐摇曳的灯火照耀下,就像是隐伏在黑暗中的无形兽口;将要吞噬包括微弱灯火在内的一切事物。在足足数了一百七十个台阶之后;江畋终于见到了最顶层的暗门。 透过这道暗门上钻出来的小孔,江畋赫然看见守在一处楼梯间,身穿短甲端持刀剑双叉等兵刃,严阵以待的十多个身形;然而,既然他们已经暴露在江畋视野中,那也意味着另一件事情。 随着毫无征兆突然打开一线的暗门,两道银光如游鱼飞燕般跃然而出,咻咻破空盘旋过室内数圈之后,这些武装人员顿然相继兵器脱手,颓然失声横倒,或又是倒在血泊中大声惨叫起来。 却是因为室内狭促的环境,没法进行更加精妙和仔细的轨迹、力道上的控制,所以导引飞刃只当场杀死了一小半人,重创了剩下的其他人。这时,下方和上方几乎都有人被惊动起来。 只见他们噔噔踩着楼板一拥而入。又在茫然四顾的大呼小叫声中,被意念导引之下的凌空飞刃,接二连三的割裂脖颈、贯穿胸口、削断肢体。同时嘶声惨叫着挥舞兵器,反击和挡格空气中根本不存在的敌人。 直到江畋的视野当中再也没人能够站立;仅剩两名因为靠后而幸存的人员,也在惊骇莫名或是慌不择路之下,失足惨叫着摔下楼去。接下来就是从暗门闪身而出的江畋,开始补刀的后续时间了。 然而,当他接连挥剑刺穿了第三个未死透的后脊;突然就横生一种莫名的巨大危机感。意念一动刺剑“紫电”就从右手换到左手;骤然转身叮叮当当的几声脆响,挡下了悄然无声而至一轮剑击。 却是上层不知何时打开的隔门,如鹰隼般飞身而下一个黝黑健硕的汉子。一身灰扑扑的灰色短衣,根本掩不住森冷而彪悍的气度;然而他表现出的行动举止,却像是阴狠的毒蛇一般悄然无声。 随着他肩膀轻轻一动,手中的长剑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舞动飞跃而起;犹如行云流水般变成一团飞舞的剑光水色。几乎是与江畋再度追逐错身,激烈对剑格击数轮后,他才突兀在嘴角露出一丝丝得色。 因为就在下一刻,丝丝绮丽的血花,就从江畋的手臂、肩膀、胸口等处,被衣襟和袖管被割开的部位,相继喷溅了出来。而江畋这才感受到了,皮下神经和肌理被切断的闷涨剧痛;以及血液流失的脱力感。 然而,下一刻他就勃然变色,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连忙收剑顿身。因为对面本该重创脱力而倒的江畋,却又重新站直了身体。而那些迸溅而出来的血水,也在某种无形力量慢慢收缩回伤口当中。 此刻江畋感受着修复指令带来的变化,以及身体里重新充盈起来的力量和协调感;冷冷一笑暗道:我会第四天灾的呼吸回血,你知道怕了么?随即他剑指彼方,不紧不慢的吐出了两个字: “再来!” 然而这时这名灰衣剑手的心气和斗志,已丧大半而萌生出退意;只是将其视作了某种磨刀石的江畋,却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在某种伤痛所唤醒的“战地狂犬”模式下,他甚至开始以伤换伤的死死缠斗住对方。 而这人的剑术虽然极为高明,而且招招犀利迅猛不离江畋的要害;但是在即将刺中之前,都会被一种凭空生出的阻力,给强行偏转开来而伤及他处,又被迅速修复;甚至连伤口的血都来不及流出。 这就是源自“导引”能力,另一种临机应变之下的衍生用法,只要是在江畋视野所能捕捉的节奏内,就可以进行不同程度的影响和控制,而形成某种类似本能条件发射一般的被动防护。 就在死斗不休之间,身上再度受伤数处,而血水逐渐浸透衣衫之后;这名灰衣剑客也勃然决意的息声吐气,骤然一剑全力脱手而出,猛然插过江畋肩头一抹血花;而另手又抖卷出一柄软剑再度刺击。 刹那间就如蛇信般的刺穿了,江畋持剑的右手而又透臂而出;然而江畋却是不以为意的咧嘴冷笑着,全力反拧过手臂,用臂骨和肌肉强行卡住了对方的剑刃。 “空手夺白刃/除你武器,”,江畋心中突然默念到;只见刺穿血如泉涌手臂的软剑剑刃,突然就凭空消失了。这就是他在情急之下,对于“次元泡”另一种急中生智的应用。 而对方也随着手中突然一空,不由一时错愕露出了明显破绽和空门;然后一点晶莹飞掠过,在他喉头标出一股细细血线来;然而灰衣剑客却是未受多少影响一般,毫不犹豫捂着喉头飞身就退。 但江畋又怎能轻易放过他呢?随着灰衣剑客拉开十多步距离;导引双刃再抢前飞出,抵近交叉飞掠而过,钉在他身后壁板上。刹那间几根指掌、一个斗大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飙血而起。 看着死不瞑目随着上方梯道,再度滚落而留下的头颅。江畋用脚踢拨了一下,这才谓然吁了一口气,确认对方真的是死透了。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比人体受伤本能还要快的剑术。 但是事后回想起来,他同样就发现这种剑技的不足之处;虽然瞬间在爆发输出很强,但受限于使用者的身体耐力和强度,其实难以持久性。快剑杀伤的的代价是,每一剑造成的伤口都不会太深。 因此,也就用来对付那些无甲的目标,或是专区咽喉之类要害部分,才能充分发挥其威力和效果。而在战阵上,面对铠甲和枪矛刀盾等,粗重结实兵器的围攻和挤压,就很难施展开杀伤力来。 也许,这就是一个历史传说当中的游侠儿和剑客,逐渐走向没落的时代。但是这场短促而激烈的厮杀和死斗,同样也让江畋意识到自己能力的短板和局限性;很容易受到狭窄空间的限制和约束。 而后,江畋重新望向上方的楼梯口;因为在短促而激烈的厮杀之后。任务指示标并未消失,而继续指向了这里。却不知道,还有怎么样的存在,在等候着自己呢? 与此同时。暗中出外联络却在约定记号的碰头处,遭到了埋伏和追杀的柳娘,也再度暂时摆脱了追兵;却见到了被人抓住,严刑拷打不成人样的线人阿关,正在步履蹒跚的随着几名力士走过街道。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迎接江畋的是一个空荡荡的顶层;一个整层都被改造成功能齐备豪华居室的顶楼。但其中除了横倒一地,血水已经开始凝固了的尸体之外,就在没有其他的存在了。 尽管如此,江畋还是从中那具尤有余温的坐塌上,发现了些许端倪。随后,他就举起了一具手弩,对准了屏扇后方一处,风中轻轻荡摇的帷幕道: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让射死你再拖出来。” “且慢、且慢……” 一个深目高鼻、交领胡服的青年,摊直了双手缓缓走了出来;用一种强做淡然的表情到: “兄台可真是好身手,就连鬼市中大名鼎鼎的灰夜叉,也挡不住你。如此本事,又何须贪恋于区区的一点财帛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又知道什么?” 江畋闻言心中一动,却不以为然口气道: “我当然省的,兄台饶是缺少财帛,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缘由,但不妨碍我的一番结交之心。那楼主能给你的,我自然能加倍给你,楼主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你。” 胡服青年挤出亲切笑容道; 江畋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显然是有所误会了。方才他虽然修复了身体的伤势,但是被割烂的衣物却没法恢复;这才在楼下随便找了一身还算完整的行头套上;却被当做了死鬼楼主的手下了。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江畋刻意做犹豫了下,才冷声道: “我……自然是,不是什么东西,” 胡服青年愣了下,才看着直指的手弩,哪怕心中恼计,也强忍怒气傲然道; “我乃鬼市主人……的代行之人,自有当下一应的处置权宜。日常便就是几位楼主,都要奉命行事的。” “你且看来。” 随后,他像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一般,随即就顺手打开一处隐藏帘幕背后的橱柜;顿时就露出了泛着珠光宝气的内里。他又打开下一个,则是一片金灿灿的反光;这才摊手道: “既然你能走到这儿,那这些自然都是你的了。” “不过,我不建议拿上这些:因为也带不了多少” 然后,他又轻车熟路的打开最上方一个小格子;取出了一大把纸片和几个纸卷道: “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无需花押、见票既取的飞钱,最少一张也是百缗;还有不记名的大额官债兑票,日后自然方便脱手的。” 眼见的江畋不再言语,似乎被这些东西所吸引,胡服青年这才轻描淡写的不经意问到: “楼下的那些人呢?是不是都没了。” “他们挡着我了。” 江畋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既然如此……技不如人,死了也就死了。” 胡服青年闻言又是一惊,顿时有些后怕和肉痛起来:那可是足足数十名的好手,其中不乏出自边军的百战老卒;为了将犯事的他们运做出来,再加以笼络和重新训练,饶是费一大番功夫和代价。 “那接下来,就须得你护送我,从此地脱身了。” 然而他又强打精神,努力挤出笑容来到:这次意外损失实在太大了,光是死在楼下别号“灰夜叉”的同伴,就不是个等闲人物;一身强横的武艺和剑击之术,可是在早年京师武道会的中名列前茅。 只是后来因为酒后乱性,强上一个官宦之女不成,怒极杀之全家而被锁拿下狱。因此,才有鬼市主人以李代桃僵的手段,专门找了个形貌相似的替死鬼,将其从待决秋狱中给置换出来,以为爪牙。 现在却死在这里,他又怎么能轻易善罢甘休,又如何向自己背后的鬼市主人交代?因此,哪怕眼前以利相诱而一时服软;但只要有机会活着回到,自己剩下那些人手当中,一切就好慢慢炮制了。 然而,随着他顺手打开藏在顶楼内的另一处暗门,突然就后脑一阵剧痛,顿时就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较量 当胡服青年再度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种巧妙的手法束缚住;而变成了一种倒爬在地上的古怪姿态。而身上衣物也被扒的七七八八,而赤着上身紧贴着满是血迹的冰冷地面。 而在他昏死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江畋却在慢条斯理的搜刮和打包,那些橱柜和潜藏暗格里的东西;然后不管有用没用的珠宝字画账册,先一股脑存进随身的次元泡里,以备万一所需。 因此下一刻,胡服青年才回过神来,全部的惊悸和痛楚,化作了歇斯底里的怒火道: “你……你,怎敢如此,得了失心疯么!” “因为你说的很对啊,所以我干嘛不自己拿这些好处,要你凭空卖这个人情。” 江畋故作姿态道: “惹怒了鬼市主人,就连几位楼主都要大祸临头了,何况你个区区武夫;怕不是手上那些东西,都无处销赃了。” 胡服青年,啊不,应该是光猪青年,气不打一处的嘶声道: “既然如此,更要你为我好好介绍一番,这鬼市主人的缘由了。不然,别说鬼市主人发怒,你先出不了这处门户了。” 江畋却是假做利欲熏心的舔了舔嘴唇道: “哈……你以为自逞一身武力,就能逍遥自在了么1” 光猪青年却是表情狰狞的冷笑起来:心中却是未免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因为手下覆灭的大惊之下,居然失了分寸一气许诺太多好处,反倒激起这厮的贪欲和妄念来了。口中却是毫不相让的道: “鬼市主人一声令下,就算你上天入地,也要死无全尸的。” “那我就离开京畿好了,以天下之大,海内之阔,什么狗屁鬼市主人,还能亲自追来咬我。” 江畋故意轻蔑道; “呵呵……” 光猪青年脸贴地面,连声冷笑了起来: “再说,能见过我的人都死了,直接与我联络的楼主也不在了,只要你也不用回去,又有谁人能够立即追查到我的干系呢?自然是天高鸟飞、海阔鱼跃,任我纵横了。” 然而,江畋又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假意猖狂道: “你……你……何须如此,为我家主人效力,岂有只值眼前这点好处。” 光猪青年这才恍然有些惊慌起来,自己似乎低估了这厮,利欲熏心之下的奸猾,不由嘶声喊道: “切,满口大话的货色,我只信落袋为安的东西,其他的就算了。” 江畋却不以为然的嗤声道:手中却是跃跃欲试的举起刺剑。 “这区区数千缗的钱财,算得了什么;单论鬼市主人能给的好处,怕不是这里几位楼主的全副身家,加起来都有所不及的。” 光猪青年不由魂飞胆丧的喊道: “哦,怎么个不及法?” 江畋这才错开手中,将要戳到他头上的剑刃,而贴脸插地割出一道血痕来,也让他的档中骤然一湿。 “听说漪楼有最好的女子,白楼有最灵便的消息,范楼有最刺激的赌局和斗场;而芫楼能找到最舍命的打家和好手;你还有什么比他们更厉害……” “堂堂正正立身京畿的富贵身家,还有权势、名位如何……只消我家主人一声令下,” 光猪青年迫不及待的喊了出来: “这鬼市中再漂亮的女子又如何,只要博得我家主人看重,就算是宦门、贵家的女子,也非是不能一亲芳泽的。” 听到这里,江畋的心中一动松开了脚。却是感觉到视野当中的“任务进度”,再度被触发并有所增加了两个百分点。不由暗自吁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是找到了,这个破辅助系统的一点要领了。 而陷入沉吟的江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脚下松开的那名光猪青年,却是用眼角余光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态度和情绪变化;同时他感受着裤裆里逐渐冷却的湿热,连忙乘热打铁到: “你莫要不信,那几位楼主麾下的,最受欢迎的花牌之一,便就是欠了楼中的利钱,或是冒犯了我家主人的下场;就连官宦人家也不得免的。” “仅仅是这样么?” 江畋却是真心略有些失望:又压着他脸慢慢拔出刺入地板的剑刃,而带出另一条血痕来。 “自然还有一些特殊渠道得来的上好货色,不过就不便放在这儿招揽营生了。” 直觉脸上生痛的光猪青年,再度急切喊道: “哦?这么个好法,还能比楼主当初许给我的更好么?” 江畋这才停下动作,心中暗叹: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抓住一点蛛丝马迹的尾巴了。只是脸上却越发森然含糊其辞道: “当初楼主,用这个条件请我帮他做三件事,本来已经完成了两件了,最后一件本该保他一命。可你却坏了我的信誉和盟誓?” “什么,难道就是桂园那件事?” 光猪青年却是惊声道: “怎么,你也这么快听说了?” 江畋心中嘿然而冷笑道: “我……我……自然有办法么,加倍补偿与你的。” 光猪青年却是转念数想而当机立断道: “只要你能事后,蒙得鬼市主人认可和看重,莫说是宦门女眷,便就是亲贵之家的女子,也不是不能给你弄到的。” “就算是国藩和宗室的也行么?” 江畋却是故作赌气的试探道: “这个就干系太大了,就算以你的身手再好,也不值得我家主人为此冒险了。” 光猪青年意有所指的不完全否定道: “……” 江畋没有说话,心中微微叹然,只是不值得而不是不能够么?虽然不排除他乃是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但这其中暴露出来的信息量也未免太大了。然而他接下来却是露出犹豫之色道: “这也不过是你空口无凭的大话而已,根本毫无任何凭证……” “不不,并非如此,鬼市主人,自然最欣赏你这般身手出众的豪杰人物。” 光猪青年却是再度恳切道: “归根结底,我还是不能安心。再说了,我非但杀了你的手下,还将你得罪到如此地步。” 江畋却越发犹疑不决道: “那你又待如何?” 一贯养尊处优,也见惯了勾心斗角和算计手段的胡服青年;此时也被他出尔反尔的举动,给折磨的有些要崩溃了。 “我要你的把柄;也就是能让我放心,你日后不至于马上翻脸的凭据。” 江畋这才毫不犹豫到:然后他将剑刃再度抵了对方的后颈上,慢慢的一点点压下去,看着细密泌出的血珠,变成了一条流淌而下的血线: “比如,关于鬼市主人的事情。” “不能说,说了就不是死我你个人的事情了。” 光猪青年却是再度声嘶力竭喊道: “那就换个条件,说说那些被你们弄来的贵家女子如何?” 江畋再度舔了舔嘴唇,对着已经翻出死鱼眼的对方道: “若是如此,我……我……说与你听又如何?” 然而光猪青年闻言,却是不由浑身大汗淋漓的松了一口气,这事他虽然没有直接经手,但正好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知情者。随即他就绞尽脑汁的回忆下下,陆陆续续说了好几个具体的名字和来历。 虽然每一个的来由和经历,放出去都是一阵不大不小的丑闻,但是对于眼前这位粗鄙不文,却贪财好色的武夫而言,应该算是有足够的说服力了吧?因此,他就见江畋果然是一脸茫然的仿若未闻。 然而,下一刻江畋就突然顺势打断他道: “那西国夏藩使者府上,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小娘啊,听说是别人做的事情。” 光猪青年无暇思索到:随即又回神过来,悚然大惊之下的浑身汗透夹背,因为这件事情乃是鬼市主人下过封口令,千万不能提及的禁忌和忌讳之事;怎么就会在对方口中问出来呢? 而这时候,江畋已然变了个人似的,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就像是遇到了一件值得挖掘的宝物似的,而口中更是亲切到令人发毛的语气道: “少年人,我听说你有很多秘密,能不能都告诉我呢?” “你是谁?” 这一刻,光猪青年简直要魂飞魄散,痛恨自己的愚昧和蠢笨,狠狠咬着牙齿都要流血出来: “当然是……不能告诉你了。” 江畋宛然一笑,然后毫不犹豫打昏了,主动想要往剑刃上蹭的对方。然后又想了想,找个硬物塞入他嘴里,再用绳子勒住;江畋看着奄奄一息的对方,突然就感觉自己做出某种非常规的行为艺术。 这时候,外间愈演愈烈的嘶喊声,也再度冲破了隔音甚好顶层隔间,传到了正在搜查对方随身物件的江畋而耳中。而后,那处被打开的暗门中,也再度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江畋毫不犹豫的将捆绑好的光猪青年,一脚踹到了桌案下面;又在案子上用手弩设了个小机关。然后重新抽出那柄刺剑“紫电”,掩身靠在了门边上,缓缓的屏气息声下来。 直到片刻之后,一个铮亮的光头,从幽暗狭促的暗门中探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蜕变 “少主,东西都准备停当了,就等您……” 那油光铮亮的光头,用一种谦卑有加的声音道:下一刻,这颗探出的光头就噗呲一声,随着一腔喷射出老远的血水,而滚落在了地上。 而暗门后天然岩穴式的甬道中,也不由惊起低抑的嘶声叫喊;却是还有人紧跟在后,而惊慌失措的转身逃开。不过,那人也没能在甬道中掏出多远,就随着正中贯穿后颈的剑刃,颓然扑倒在地。 甬道尽头,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岩穴大厅,只是扑面而来就是一种浓郁至极的腐臭。而最显眼是火光照耀下,十几只被束缚在特制铁架上的大型獒犬。而在这些大型敖犬身边,还站着三三两两之人。 只见他们手中拿着疑似针管的事物,正在轮番给这些体型明显大于同类的獒犬注射着什么;而另一些人则是在用铁叉、钢勾什么的不断压制。在见到闯入的江畋那一刻,不由愣了下才喝骂道: “你是什么人,怎敢闯入此处……不要命了么?” “快拿下他……不能有活口。” 下一刻,这些人中就汹汹然分出一些,拿着勾叉兵刃包抄了过来;又追逐着退入甬道的江畋消失在了幽暗之中。片刻之后,又有人嘶声惨叫着的奔逃出来,然后就被闪身而出的江畋一剑枭首。 而见到这一幕,岩穴大厅内剩下的那些人,炸了窝一般失声怪叫起来,然后就争相四散逃开来,沿着四壁通达的几处洞口消失不见;也让江畋有些追之不及,只能操纵飞刃放倒最近几个倒霉蛋。 然而,当他试图捡起丢弃的针管中,还没有被踩碎的完好一支;并且打算好好审问一番,被留下来的的几个幸存者。突然岩穴大厅内就争相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咆哮和嘶吼声。 却是在那些已经注射过大型獒犬,发生了激烈挣扎和抽搐,抖得铁架哗哗作响。然后身体在某种内在作用下,明显的膨大和延展开来,并且胀大撕裂了口吻、四肢等处皮肤,而浑身变得血粼粼。 江畋不由心中一动,却暂停下继续出手的动作,这难道就是当初那些凶兽蜕变的过程么?然后,就见其中一只突变最为明显的大型獒犬,已随着肌肉翻卷和蠕动,大片大片血糊糊的皮毛脱落而下。 而它变化最明显的口裂和四肢处,也像是畸变增生一般的透肉而出,比平常犬类乃至虎豹,更长更尖锐的惨白色爪牙来,而又痛苦咆哮着在束缚的铁架上,奋力抓咬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来。 但是下一刻,这只看起来变化最彻底的獒犬,突然就惨声连连的,从严重暴突撕裂的口鼻处;猛然喷挤出了一大口浑浊的血沫来;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狂吐不止,乃至呕出了烂乎乎的血肉和疑似器脏碎片。 而它原本呈现胀大迸裂之势的身体,也随之呕出大大团血水和堆积物,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般的重新缩水下去;最后收缩成一团只有原来身体几分之一的存在,啪叽一声从铁架间隙滑落地面。 这就像是开端一般。另一只正在突变当中的大型獒犬,也在不停用畸形胀大头颅,撞击和试图挣脱铁架束缚时;被一点点卡住、挤死,然后随着缝隙中挤涨出来皮肉,最终开裂红白流淌了一地。 还有一只突变中的獒犬,则是往复挣扎、抖动之间,突然全身冒血不止的,掉落下一块块撕裂的肌理;最后皮肤溃坏的连胀大隔膜下器脏,都花花绿绿清晰可见;又不堪重负的哗啦一声散落地面。 又有一只大型獒犬,在折断了许多爪牙之后,成功得以挣脱和松开了头部和前肢的束缚。但是畸变胀大的后半身,却是依旧卡在沉重的铁架中;结果在它痛苦挣拧和拨动之下,居然从后腰将自己撕裂开来。 也就是在短促的片刻之间,这些被仓促注射了什么特殊成分的大型獒犬;就已然在各种不完全的突变和畸形增殖当中,相继痛苦万分的死去了;而让岩穴大厅内充斥了浓郁的血腥与器脏的臭味。 但是,江畋也注意到其中也有少数的例外。比如一只体型较小的青斑獒犬,居然就熬过了皮毛完全脱落的畸变,还主动折断了上身的前肢,将涨裂露骨的头部,给硬扯出了铁架束缚的范围; 然后,在某种本能渴求驱使之下,就一口咬在边上犹自痛苦挣扎的,另一支突变獒犬身上;将其后颈给撕咬下一大块,血水喷溅如泉缺口来;然后又贪得无厌的第二口、第三口,转眼就啃掉了半边。 而随着它继续扑在那只同类身上,不断撕咬、吮吸和囫囵吞咽而下的血肉,那在铁架束缚下被强行挤断的两条垂落前肢,也重新伸直和挺立起来;以肉眼可见的功夫变得粗壮充盈…… 下一刻,又有一只獒犬挺过了最初的突变和增殖,以撕掉了半边脸的皮肉为代价,挣脱了头部的束缚。只见它拖着半边露骨的脑袋,张口咬在一个倒地垂死的人身上;顿时就激起了声哀鸣。 仅仅几个呼吸这人就彻底断了声气。而后不断抽搐的身体,也像是垂死挣扎一般,肉眼可见的明显向内收缩着。而这只獒犬因为大片皮毛脱落,而血粼粼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蠕动愈合的迹象, 而在距离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已然又第三只獒犬,不知何时得以挣脱了束缚,而将周围一圈同类啃食的七零八落。形同被剥皮的全身也不再渗血,而是被一层泌出黏液包裹,并且正在迅速的风干。 但是下一刻,当空交错的剑光一闪,这只闷声不响正在埋头啃食,身边尸骸中器脏的獒犬/凶兽;突然就发出了一声嘶鸣;然后,脖颈、下腹猛然断裂开来,溅撒开了一大蓬的烂乎乎血肉残渣。 但是它居然还未因此死去,而是继续在某种本能惯性下,继续扑向另一只尚未断气的蜕变过半獒犬;一口接一口撕裂下半边肢体,却又从撕裂食管滑落在地上;而破裂的腹腔居然也有收缩和闭合的趋势。 几个呼吸之后,似乎是血脉突变带来的能量和刺激,已经消耗殆尽的缘故。这只看起来突变最彻底的獒犬,突然就悄无声息的扑倒在地上,然后全身像是失去支撑一般,融成了一地血肉。 紧接着,又有两只近在咫尺,几乎完成蜕变的獒犬/凶兽,毫不犹豫伸头探爪,相互撕咬的血肉横飞起来;最后得以吞噬了败者,壮大了一圈的胜利者,刚刚仰头咆哮,就被飞刃穿头裂脑。 这一刻,江畋至少秦彦看到了五只大型獒犬,得以熬过最初突变和畸形增殖,而成为原初版凶兽的蜕变过程。不过,他也是略有些庆幸使然,还好在这里被自己给提前扼杀了。 毕竟这种经不得日光暴晒,却能够吞噬血肉来恢复自身的东西;在这种不见天日并且足够狭窄局促,难以发挥出人数和装备优势,还四通八达便于逃遁、隐匿的地下世界,简直是如鱼得水。 如果得到足够的时间,供它吞噬了足够血食成长起来;并且获得了足够猎食的经验。那对于任何想要进行捉捕和清理的势力来说,可真是个尤为棘手和代价惨重的天大麻烦了。 不过,根据下方密室当中所找到的那些文书记录,以及堆积的大量各色陈年骸骨判断。江畋终于可以确认,这里显然就是最初凶兽诞生的试验场地,而且在尝试过多种动物后,才选育了这种獒犬。 接下来,江畋就再没有沿着那些洞口,继续追赶下去的兴趣了;而是以“续航”和“导引”所临时加持的力量,用那些沉重铁架,将那些出口都暂时封堵了起来;以为暂时性的保全现场。 毕竟作为主角模板的他,这一路下来已经干了太多事情了,但总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包揽了。既然已经取得关键性的证据(任务进度);接下来,就该依靠官方的力量,来解决后续问题了。 随后,他回到了另一端的楼内,却发现被塞到桌案下面,那只捆好的光猪不见了。不由心中一紧,难道还有同伙和内应将他就救了么?随即,露台外传来的动静和声响,将他吸引了过去。 却是全身被蹭刮得血流不止的光猪青年,就像是条肉虫一般的拖出了道道血迹,蠕动到了靠近露台的栏杆边上,正在用头努力的想要撞开一角缝隙,好将某个重物给推挤下去,引起下方的注意。 不过,这一刻的江畋却是无心顾及他这点小动作了。因为,就在楼下相对宽敞的前庭和长街上,赫然已经聚集了足足好几百号,灰衣鬼面的力士;正在嘶声叫嚣着挥动各色家伙,围攻一处房舍。 如果,江畋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自己之前让慕容武他们藏身的所在。但是此刻那个位置却明显多了好些人,还在门口设立了临时的障碍和工事,而将占据数量优势的鬼市力士抵挡在外。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临危 正在被围攻的街巷建筑当中。名为柳娘的中年妇人,也披头散发的一边骂娘;一边毫不犹豫的像是打地鼠一般,将后巷踩着建筑边沿摸过来的偷袭者,奋力一棒敲头栽翻下去,淹没在倾倒的垃圾污物中。 但是掉下去这么一个么,又有两个或是更多的人,有样学样的从侧边的建筑上,跳跃攀爬着重新逼近了过来。然后,被柳娘手中一根长竿捅中肩膀,失衡踏空坠落一个,其他人却是成功攀上窗扉和栏杆。 这时,蹲伏在内抱着瑟瑟发抖小窈以为安抚的娉婷,也咬牙挣扎起身挥动一支短刺;猛然扎穿了壁板后的一张人面,激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又骤然推窗拍在另一人的脸上,撞得口沫牙齿飞溅而颓然滚落下去。 然而,又有一具被抬上对面房顶的竹梯,在两名鬼面力士的合力推搡之下;一鼓作气砸穿了瓦顶,投架在了此处楼阁的上方;然后就有人跃跃欲试的踩着,晃荡不住的竹梯冲跳了过来。又哗啦一声带着满身瓦砾,滚落进了室内。 只是当那人摇头晃脑的,在一片烟尘当中努力爬起来;却又没能躲过柳娘敲下的棍棒,只能勉强侧头被砸在肩膀上,发出一声闷哼却未能倒下,反而本能的一把抓握住柳娘的棍棒;突然就大声惨叫起来; 却是冷不防转到他视角盲区的娉婷,紧接无暇的用短刺贯穿了此人脖子和下颌,顿时失声喷血不止扑倒在地。而盲眼的阿云,则是从乘势将边上再度受惊,只能做抱头蹲防的小窈,给拖向相对安全的内里去。 而这时放弃了棍棒的柳娘,却是毫不犹豫的捡起死者的横刀,反手剁在另支攀臂而上的手掌上,一斩两段的连人带手一起滑滚下去,顺便将下面推举的同伴给砸的滚落成一团;而重新拔回短刺的娉婷,眼疾手快向上一挑。 正中又一个越过竹梯而来的袭击者脚面,顿时惨声大叫着侧翻而下;而后柳娘抓起一盏灌油半满的灯具,从被撞碎的窗扉顺势抛投出去。划空而过后正中在对面建筑,那两名负责固定竹梯的鬼面力士身边; 顿时就近在咫尺的烧燎着这两人,忙不迭拍打翻滚起来,却又引燃了建筑上对方的各种杂物。与此同时,柳娘却乘着这个空档再度举起长杆,招呼娉婷一起合力,将失去固定又卡入房顶的竹梯,猛地推搡了出去。 随着哐当落下的竹梯,所砸出来的一片惨叫和哀鸣声,以及对面房顶越来越大的火势中,忙不迭争相跳下去逃命的身形;一时间,建筑所在后巷遭到偷袭的危机,居然就被这几个女子给再度化解了。 然而,前方楼阁中的恶战和激斗却犹自正酣。虽然闯入这处楼阁,被射杀和砍翻、戳死在,梯道、橱柜和桌椅之间,的鬼面力士尸体,已经横七竖八的铺满了大堂。但是那些围攻此处鬼面力士,却依旧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 然而,据守在其中的慕容武、陈文泰等人,已经射光了所有箭矢,砍折崩口了手中的刀剑;就连之前在柳娘引领下循着记号,唯一赶过来汇合的人手,也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其他人也是人人带伤,疲惫不堪了。 事实上,他们眼下所遭遇的这场无妄之灾,就是因为这一队名为后援,却是被人当做了放长线钓大鱼式诱饵,的十多名公人给带上门来。为此,对方似乎都放弃了对鬼市各处,骚乱的镇压和火势的扑救,全力想要活捉他们。 没错,就是为了活捉;不然的话,他们只怕还没法坚持到现在。但是,此时此刻无论是慕容武、还是陈文泰,都已经没法兼顾上一墙之隔,那些女人们所躲避的后厢,所发生的惊呼、尖叫混杂着惨叫、嘶喊的声嚣了。 形容惨淡的陈文泰,浑身就像是个血人一般的,拄着夺来长柄大刀,堵在了上层留出的梯道口处;只觉得身上的气力和感知,都在随着内甲创口慢慢流逝的温热,而一点点的消散掉;而眼前景象,也出现了间歇性的模糊。 尽管如此,他还在对着空气种不知名的存在,喃喃自语道; “撑住……” “只要再撑一阵子,我们的后援就来。” “金吾卫和宪台上下,断然不会对我等人置之不顾的。” 而在他身后,拄着半截断矛准备随时支援,却是靠壁洇出一大片血迹的慕容武,连回应他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有竭力睁开的眼眸和起伏的胸口,能够证明他还继续活着的迹象。 至于被用各种杂物堆叠起来,以为障碍和工事的梯道内和栏杆边;剩下活着的几名捕吏和公人,也几乎是断胳膊少腿的,几乎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是靠着相互支撑和鼓舞打气,才没有当场垮掉。 但是,经过了令人格外煎熬的这么久之后,依旧还没有见到任何后援或是救兵的迹象;也不免让他们之中,慢慢弥散开来了某种无形的绝望和颓丧气息。乃至相约互助以避免落入那些贼人手中。 因此,当盲眼阿云拖着小窈退到二楼前厅时,所面对的正是这么一副悲沧、决然中的氛围。而外间却又开始喊话,口口声声威胁和恐吓道,如果内里再不出来束手就擒,就只好放火付之一炬了。 然而听到这里,盲眼阿云瘢痕道道的脸上,却是露出了某种释然和恬静的表情来。因为,她忽然觉得这个结果,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不错了;虽然曾经有过更多的期望,再破灭还是略有些遗憾。 随即,她就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柔情和心绪,紧紧搂住小窈而在她耳边道;“我有一种办法,只要忍忍,到了另一个世界,就不用再受苦了。” 下一刻,作为某种警示和宣告,浓重的火油味开始从外间的街道上,慢慢的传了进来;透过残破的门窗可以看到,那一大桶一大桶被当街打开的精炼火油;随时可以用来泼洒和倾倒在这座建筑上。 “且慢……” 居中的陈文泰也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以为拖延片刻的时间也好;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喉咙嘶哑得,根本说不出大声的话语来了。眼看着那些鬼市力士,相继用各种器具舀起火油,就要走上前来泼洒。 下一刻,一个凌空响彻一时的声音,却回荡在了这片鬼市上方的天顶中,也刹那间压倒了所有的喧嚣一般:“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应赦令。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出自南北朝的《太一拔罪斩妖护身咒》) 刹那间,左近正在燃烧的数座建筑上层,突然就轰声坍倒而下;然后又在堪堪溅散坠下的那一刻,骤然折转升腾而起一道长长的火龙,猛然掠空过百步之遥;而猝不及防的坠砸在了那些围攻的鬼市力士之间。 刹那间就像是凭空爆溅开一团火云,将笼罩其中的人群灼烧烧得焦头烂额;随后,又在大片片嘶声惨叫的翻滚挣扎当中,引燃了四散奔逃人群所打翻的火油捅和抛弃的各色器皿,刹那间沾染上了更多的身体。 于是,对于这处街口建筑的围攻之势,转眼之间就俨然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骇人 而在二楼后厢,手中长杆已经断成数截,额头上也被砸破一角,而与披头散发血粼粼黏做一块的柳娘;也有些诧异的看着后巷里,那些原本探头探脑,不停丢砸砖块碎瓦的人,突然就一哄而散了。 而后,她循着身后传来的浓重烟火气,搀扶着失去了武器之后,又被砸中好几下身体,几乎站都站不稳的娉婷;步履蹒跚的来到了前厅,却见到的是破漏门窗外,宛如是经变画中焦炎地狱的情景。 柳娘见状不由惊骇莫名,手软脚软的再也搀扶住人,而噗通一声张腿跌坐在了,血迹斑斑的木地面上;口中却是喃喃自语道:“日光菩萨、月光菩萨在上,这是遭了天谴么?” 而娉婷也顾不上摔倒手脚磕碰的疼痛,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却是惊骇的说不出任何话语来了。而阿云怀抱里的小窈,更张大了小嘴,仿若是能吞蛋了。 至于已经下定决心,不让这个孩子再如自己一般遭遇的阿云,则是听着耳边隐约的凄厉呼号,犹在茫然道:“怎的了,又出了什么事情,是后援到了么?”。然而却没有人能够回答她了。 因为当街升腾蔓延开来的火海,几乎笼罩了大半数的鬼市力士;但这还只是个开始。随即,天空上再度响过一句莫名其妙的佛门揭语:“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 一时间,正在燃烧的街道当中,那些着火的油桶、器皿,突然就接二连三的飞跃而起;追砸在那些四处奔逃的鬼市力士身后,或又落入他们试图躲藏之处,熏烧的他们满地翻滚,惨叫连天。 仿佛就像是这些火焰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又宛若活灵活现的精灵一般的;几乎相当精准的相继砸倒零星几个,慌不择路向着这处楼阁逃来的幸存者,将其沾染成几团扑滚挣扎不休的火人…… 这一刻,拔掉大腿上贯穿物的慕容武,也勉强挣扎着站了起来;表情僵直用一种惨淡至极的嘶声道:“兴许就是天谴,或也是后援来,但我们得设法自救,不能让火烧过来了。” 在他的呼唤之下,剩下的几名幸存公人,也如梦初醒的相互支撑着起身,推开梯道上的障碍和栏杆边的遮掩;将前庭那些易燃之物,纷纷搬离开热风熏人的方向…… 与此同时,站在阑干外的江畋,却再度抹了一把耳鼻流出的血迹;只觉得脑中像是挨了一重锤似的嗡声耳鸣不止。显然,接连用“导引”模式远程操纵几个大型物体,还是有些过于勉强了。 事实上,经过这一番狭路相逢的短促遭遇战之后;江畋除了飞涨了一大截,即将满级的“武器掌握度”,和至少两个单位多的量子之外;同样还有相应的经验教训和事后的得失反思。 就是千万避免在过于空间狭促,或是远程攻击手段施展不开的地方,进行持续战斗。不然光是突然遭遇的敌人,就足以让人喝上一壶了;更别说对手数量一多,还有被无死角围攻下翻车的风险。 在导引模式下的飞刃攻击也不是包打全场的;一旦陷入绝对数量优势的重围,也有可能因为操纵杀敌来不及,被人活生生耗死的风险。更莫说这个时代的水同样也不浅,鬼知道还有什么隐藏危险。 君不见,自己前几个月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只是追击人贩子的普通模式;这才过了多久,前身记忆当中的正常认知就管用了,而世界线的画风就往诡异莫名的风格上,一路歪走了。 要知道,自己这个前身的愿望,也就是在远离那个悲哀和伤心之地,重新开始生活的同时;过得稍稍宽裕一点,再找上三五个红颜知己,红袖添香的夜读笔耕,偶尔携妹悠游林泉以为度日。 但是下一刻,他眼前突然就跳出来了提示,却是任务进度又莫名增加了。难道底下围攻的人群中,还有与任务相关的存在么?下一刻,他随手自室内摄取来一张面具,下定了决心一跃而下。 只听沉闷碰地一声,在下层外檐的瓦面上顿时砸出了一刻小坑。但是江畋身形只是轻轻晃了几下,居然就成功的立住了。信心倍增的他一跃而起,就跨过数丈距离落在另一端檐角上。 只见转眼之间,他就在装饰性的牌楼和立柱间,几度飞跃和借力落脚之后,抵达了街对面的建筑群上。然后,再度伸手“导引”远处尚在燃烧的建筑物,流星追尾一般的坠砸在那些逃散之人身上。 与此同时,作为绝少公开露面的几位楼主共推出来,维持楼外坊区的实质领头人,人称大坊头的龙十二;也在街道中没命奔逃着。随着他一边奔走,还一边将能表明自己身份的物件,一样样丢掉。 而在三十年前,他也只是隶属于咸阳县一个黑白通吃的长吏;因为无法弥补的亏空问题,而成为了上官的替罪羊只待秋决。然后就在狱中遇到了命中贵人,就此辗转成为了地下鬼市的重要一员。 因此,作为鬼市当中资历最长的存在之一;龙十二可是至少见证和亲历过多次,因为其中的势力争斗和更迭;以及两度因为失败者残余的垂死挣扎,所导致的坊区大规模过火和事后重建过程。 但是这一次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是鬼市历经了多年的藏污纳垢,所积攒下来的罪恶与黑暗,终于连上天都看不过去;就此迎来了恶贯满盈的报应,只是这一次降临的是毫不讲道理的神异手段。 因为他可是亲眼所见,那些明显受到操纵的火龙;是如何准确吞噬了那些,临时召集而来的各楼所属力士、街长,以及他们从坊区召集而来的帮手;又是如何让他最得力手下,当众化作焦炭的。 因此,一贯替各位楼主和出入其中的各色人物,做多了各种腌臜和龌龊事情,早就变得铁石心肠,也自觉不得好死的他真是怕了。因为他害怕死后不得超脱,还要被用神异手段继续折磨和清算。 所以,他毫不犹豫找个借口丢下那些,肝胆俱裂的手下和不知所措的亲信,以为吸引当场的注意力,以及随时可能招致的打击;故而,当他独自从僻巷里逃了出来时,已经换装成一个愁眉苦脸的老者。 然而,他下一刻惊骇莫名的撞见了,正在街头上连滚带爬,奔逃而过的大群武装人员;还有人显然被吓尿了,而在地上手脚并用拖出一道道长长的水迹。而追赶他们的似乎只有那么一个人。 龙十二遥遥只见那人一身赭袍,戴着个疑似祝融神的朱红儸面;正在凌空奔踏飞渡而至。似乎口中还颂念着青莲居士的《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随着被他所惊动,自这些建筑上方冒出来试图阻挡,却又坠落如雨的各色尸体和血水。一时间鬼市的天顶上,凭空像是吹起了无形的风,下起了血雨,就连路旁灯火都被染成了斑驳的猩红颜色。 而龙十二同样是屁滚尿流的毫不犹豫扑地装死。下一刻,就听短短唱诵声已经结束,又变成了另一句揭子“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那些被丢弃、抛投在地面的兵刃,像是应声而起一般的纷纷浮空,又争相四散“簌簌”飞射而出;顿时将街头、房上,那些躲闪不及的人等,惨叫连天的戳穿、钉死在壁板、地面和建筑上。 而当来自金吾左街使的朱别将,好容易带着一支伤痕累累的后援,从鬼市所在地下空洞的一角,冲杀出来的时候。所能见到,便是此起彼伏的火龙乱舞,还有各种兵器当空齐飞溅射的一幕场景。 这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乱入了,某处传说中乱战的修罗场了。然而,就像是呼应着他所想一般;突然间燃烧不止的城坊间,就随着咆哮声一跃而起数丈高,好几个健硕狰狞的身形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变 然而对于刚刚装了一波的江畋而言,被他搅扰的七零八落的鬼市,却还没有他视野中出现的新提示,更具吸引力。 因为在他的视野当中,除了“《迟到的救赎》/《沉沦之光》”的任务进度,一下子跳到“27%”之外;还有因为刚顺手收割了一波人头,而一下子充满了的武器掌握度和辅助模块/模式。 因此,在他毫不犹豫投入1个单位能量后,就变成了“武器掌握(短兵),专精(7%);武器掌握(投射),老手(7%);”然而这时候,却是再度出现新的选择“是/否进行并联?” 江畋当即选择了“是”,下一刻就再度浮现出一个选项来:“(短兵)(投射)并联成功,解锁辅助模块(入微)/(延伸)/(放大)?”;他不由惊讶了下,居然是三选一,但随即按捺下去。 因为,在他的视野当中另两个更重要的选项,也升级完成:变成“辅助能力(导引/精纯:1%)”、“辅助模式(续航/小成:13%)”;江畋大致感受了一下新变化,顿时就心中了然了。 “辅助能力(导引/精纯:1%)”,大概就在原有基础上控制物体的上限增加了一倍;然后在此基础上试图增加数量的话,无论控制力度和范围都会因此大打折扣;而消耗则是翻倍。 “辅助模式(续航/小成:13%)”,则是以自身为中心点和半径,一下增加了大概百分之六十的作用范围,乃至在视野以扇形收束范围,则可延伸的更远和拉长数倍的距离: 如果两者叠加起来之后,则是进一步集中降低自身使用能力的损耗;或又是加载强化身体上的具体部位;交替切换起来也比之前,更加游刃有余和圆润自如,不再具有明显的停顿和间歇。 但更令江畋惊喜的,则是两者重新叠加之后,同样跳出来了新选择:“能力/模式联动成功,选择强化方向:(场域)/(内视)?”然而,江畋就更加不急于决定,因为他需要时间熟悉能力的进阶。 于是,那些四散奔逃和躲藏的鬼市力士,以及他们的帮凶们,就成为了他此刻最好练手的对象了;尤其是当鬼市力士都死伤得七七八八之后,那些成群结队跑回驻地的帮凶,就成了新目标。 哪怕他们躲在某处作为窝点的建筑当中。又像犁庭扫穴之下的老鼠一般,顺势砸几个燃烧物进去,就将大部分给惊扰出来;然后就是江畋,操纵着各种唾手可得的武器,进行开大和收割的时间了。 而随着遍地的死伤,他们的哀嚎,他们血肉横飞的模样,就像是一首血雨腥风尽染出来的协奏曲;让江畋心底最深处,蛰伏日久的那只野兽,得以尽情咆哮和肆意宣泄着,降临在这些蝼蚁般的生灵中。 只是江畋这种奇怪而微妙的状态,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被一处看起来杂乱无章的大型窝棚中,骤然响起的嘶吼和惨叫声给打破了。下方棚顶突然被撕裂开,抛洒出血淋淋的残肢断体来。 下一刻,一个身影一跃而出,抓咬着一截什么;猛然向着矗立柱头之上的他抛砸过来。而后又被凛然惊醒的江畋,意念一动剑光萦绕而过,顿时就在嘶声惨叫中削断了对方一截臂膀。 然而,借助破开窝棚内里,升腾而起的火光;也让江畋看清楚了对方,细长有力的四肢、青色肌理和浓密如鬃的须发,还有类似犬兽一般的吻裂和爪牙,都代表着这又是另一种从未见过的兽类。 显然相比之前,江畋杀死那些粗壮硕大的凶兽,这种新出现的兽类无疑要小巧,也更灵便得多;居然能够闪过断首一击。而且哪怕是四肢着地的姿态,但是仔细看更像趋向于人类体型的分布。 只是这只断了一只前爪,在地上洒下一滩青灰色体液,肩头断口就不再出血;并且甚有灵智飞身躲到一处障碍物背后,嘶声大叫起来;而随着酷似狒狒的叫声回荡,顿时又冒出更多类似身形来。 而居高矗立在一根柱头上的江畋,也突然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居然被至少十几头应声而来的青皮异兽,给隐隐四下包围了起来。显然相比嗜血本能为主的凶兽,这种青兽更具一定智力和组织性。 因此,在江畋看似无动于衷的静默当中,这些体型大小不已的青兽;已然毫不犹豫的争相奔踏而起,咆哮着伸张爪牙就是扑咬而至。又在下一刻,被剑光飞逝绞断了至少三四只肢体,血洒长空。 然而,在江畋面具视角的盲区里;那只断肢的青兽,却是引着好几只体型较小的青兽,悄然无声的借助杂乱建筑的掩护,绕到了江畋所在立柱下方,用爪牙奋力撕咬抓剥起来;眼见得这支立柱就摇摇欲倒。 下一刻,这几只青兽突然自觉身体一轻凭空飘起,四肢顿时就失去着力处,如溺水一般胡乱地当空挥舞着。又随着倒飞而至的剑光闪烁,交错贯穿了几乎是活靶子的青兽,泼洒下大片体液和器脏。 因为,这时江畋已经毫不犹豫选择了“强化方向:(场域)”;当即以消耗0.01单位/秒能量,制造了一个10x10步的弱化重力范围;或是集中在一个目标身上,形成短暂失重的效果。 然而,那只断肢青兽却是甚有急智,猛然踩踏在同类身上,而避开了剑光开膛破肚之厄;却又毫不犹豫的单爪勾柱,反身一荡就向着江畋脚下张嘴撕咬而来;然而却见江畋对它冷冷一笑。 下一刻,江畋身边凭空出现了,至少十几把各色兵刃;顺势加速正中贯穿了,下方扑咬而至的青兽头脸身躯。顿时就在它哀鸣声中,随着(场域)撤销,轰然跌坠在燃烧不止的建筑当中。 这时候,在剑光飞舞中唯一幸存的两只青兽,已然是吓破了胆一般的远奔而去;却又再度被江畋加速投射而出的兵刃所贯穿而过,又器脏横流的滚落在了街道当中,挣扎着再也起不来了。 这些兵刃,就是他这一路过来,顺手收集在自己“次元泡”的临时战利品;至少在面对群体和范围攻势的时候,用这些坏了也不可惜的家伙cos万剑诀,可比两把飞刃的精确打击,更有威慑力。 正当江畋重新落下,想要好好看一看这些青兽,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咦了一声。因为,这些被杀死青兽的尸骸,在建筑起火的高温烘烤下,正在不断的缩水变形最后只剩一摊轮廓。 然而下一刻骤变横生,从迸溅而起火光边沿,突然就窜出一只体形更加娇小,几乎只及常人尺寸的青兽;带着某种决然之势,默然无声偷袭至江畋的脑后。然后,它就再也不能前进和动弹分毫了。 因为,江畋已然用多点合力的“导引”能力,轻松定住了近在咫尺的它。然后,他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神,这支青兽就大声哀鸣了起来,身上也出现明显的凹陷乃至撕裂,而体液喷溅不止。 然后,江畋又将其挪移到了火堆上空,滋滋有声的烘烤了起来……而在这处已经被火势吞噬的大半的窝棚附近,一个骨瘦如柴只剩半条臂膀,惨白如病痨鬼的汉子,也躲在一个粪缸里瑟瑟发抖。 最后,终于折腾够了这只俘获生物的江畋,也终于失去了兴趣;而给它直接加了一个(场域/失重),而一脚飞踹着甩出一个远远的抛物线去…… 因此,当过时外围已经布下简单的防线,而在顺坡搭盖的杂乱建筑和小道之间;手忙脚乱拦截和抓捕,内里逃出各色人等的朱别将;突然似有所觉的抬头起来。就见一个“肉流星”抛空而至。 又轰然一声撞在了一处栅栏上崩碎开来;待到朱别将连忙带人赶过去,却见先行抵达的士卒,面现惊骇和惧色的结巴道:“鬼人,这是鬼人……” 朱别将随即就见到,下肢已经被撞得稀烂,只剩上半截的青皮生物;只是它犹自在隐隐抽搐着,溃烂不已的头颅上隐约可以看出人脸,但是过耳深深口裂露出的,却是令人胆寒的尖牙利齿。 几乎在同时,按照约定的时间等候不至,从火势逐渐熄灭的范楼内,全副警戒退出来的张武升;却是满脸惊骇的看着前庭,一直铺陈到正街上的焦黑尸骸;不由结结巴巴的喃喃自语道: “这……这……,又是怎么的了。” 他才不过在里面呆了连三个时辰而已,怎么外间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了呢?然而,他就见到了街对面一角,侥幸得以保全完好的楼阁中,走出来了一群老弱伤病之人;却是慕容武、陈文泰等人。 只是他们与整好以暇的张武升,重新汇合和相见之后,却是满脸唏嘘的不知道从何说起了。最后,还是满脸倦怠的陈文泰,嘶哑着嗓子主动开声道: “江生,江生,可曾还安好。” “我好得很,只是需要一些人手帮忙。” 这时候一个郎朗的回答声响起,却是换回本来装扮的江畋,已然站立在三层的檐角边上应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紧追 而金吾左街朱别将的到来,就像是一个开端;片刻之后又有另一队人马,从邻近入口一拥而入;紧接着又是地三支、第四支……再加上了那些奔逃而出的人群,顿时就将鬼市外围挤得满满当当。 随着陆续赶来的各支人马,彻底控制住了鬼市的外围;收容和抓捕大量外逃人员之后。才重新集结了一支精干队伍,以朱别将领头一边灭火,一边清理障碍,向着鬼市内里步步推进而去。 然而,除了满地疮痍的废墟和零星散落的尸骸之外,朱别将一行却是没有能够遇上,预期当中的抵抗或是偷袭;甚至连之前乱舞般的异响和征状,都偃旗息鼓似的消失不见了。 因此,他所能够遭遇到的,就只有从那些街头巷尾的废墟当中,如漫水老鼠一般争相冒出来,求助和祈求收留的各色幸存者。但是朱别将已经顾不上他们,而心有牵挂的加快了脚步。 而这一路上的尸体,也逐渐从满是刀兵横插的伤创,逐渐变成越来越火烧的焦尸;而原本派遣往鬼市当中的人手,却是一个都未曾看见。这个结果让朱别将不由的越发心急和焦灼起来。 直到他一鼓作气冲到范楼附近。突然被警告式的几支弩矢,堪堪射中身前地面;他这才停下脚步而面露喜色的对着前方,倾倒大半的街巷废墟大声喊道: “可是金吾卫的儿郎在此。在下第四街巡朱傍,还请出来叙话。” 片刻之后,劫后余生的陈文泰、慕容武,各自带着泾渭分明的数人,从街角上方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身后甚至还跟了几名女子。只是朱别将指名要找的那人,却没有随之出现不禁心中一沉。 事实上,随着先期进入的几批,相继断绝了联络;再加上作为后援跟进的小队,有人拼死逃出求助,在外间几乎是翻了天一般。为此,金吾左右街已经顾不上保密,而集结大队人马强冲而入。 “敢问,江生何在?可有什么妨碍么……” 下一刻,他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到没有什么妨碍,正在楼中就等你们了?” 好在包扎伤处的陈文泰,让他顿时一颗心就落到了实处。 随后,噔噔爬出一身汗水淋漓的朱别将,就在楼中最高层见到了,看似毫发无伤的江畋;以及端持弓箭在旁守候的张武升;不由再度大大松了一口气。“江生你安然无恙就好了。” 要知道这次行事策划的意外泄露,让当值的右金吾卫将军大光其火;就连直管左右街使的翎卫府中郎将,都因此吃了挂落;因此此刻封闭了衙门上下,开始大肆排查可能吃里扒外的嫌疑人。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金吾左右街与御史台察院,所联合行动的关键人物,再有什么好歹的话,那可真是后果难以想象了。事实上,自从这位受邀进入鬼市后,就有人专程前来过问了。 下一刻,江畋却是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意外惊喜;起身示意他一起走进了内室,指着数叠已经被整理过的文书簿册道:“这里就是此处范楼楼主,所秘藏的文案,应该对你们有所用处的。” 然后,江畋又掀起一处帘幕,用力踢了脚一个形似光猪,被塞口捆手的男子,顿时发出喘息的哼哼声。继续对他介绍道:“虽说此地楼主已经被提前灭口,但是正巧负责带队灭口的人,让我遇上了。” “什么!”朱别将闻言大喜过望到:“江生,您可真是我金吾卫的大恩人了。”要知道,为了最快速度冲进着鬼市来,金吾卫至少折损了一百多号人手;放在这太平年景也是不得了的损伤了。 但是如果能够因此找到关键的线索,不但可以弥补之前消息走漏的之过,还有可能在此基础重新建功;而这个事后人情可就卖的大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对外喊道:“快来人,给我……” “我希望朱别将,能够将这里的人和东西,亲自护送出去,”然而江畋却是再度打断他道:“其中的兹事体大,不容有失,而我当下只认识你,也就只能信赖与你了。” “好好,理当如此。”朱别将却是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心花怒放满口答应道:“我这就亲自押解出去,确保除了两位官长之外谁也不能接触;也绝不让这些东西,离开我的视线片刻。” 因为,这这个机会对于他来说,无疑也是一个凭空所得的功劳/好处/人情,而看着江畋只觉得越发亲切莫名,而当初金吾左右街招揽对方的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不过了。 “除此之外,”于是,江畋顺势提出真正的要求来:“我还发现了一条进出此处的密道和多处出口,需请你安排一些得力可靠的人手,以为协助后续的探察。” “好说!”朱别将毫不犹豫拍胸道,随即他转头对外喊道:“传令甲字十九队,前来听效”。稍后,他领着应命而来的一名长相沧桑的队正,对着江畋介绍道“这位便是我最可靠得力的部属,人称林九郎是也。” 然后,朱别将又对着长相沧桑的林九郎道:“这位江判典,乃是我金吾卫当下最要紧的关键人物,就算是你和手下儿郎都死光了,也要竭力周护俱全的。” “得令” 长相沧桑而隐有些天生愁苦脸的林九郎,却是闻声凛然到:然而江畋却是对他摆摆手道:“无需如此,也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我需要一些协助探路的人手,难免会有潜藏机关和暗中危险。” “既然如此,容在下推荐几个此道的好手?” 林九郎闻言,却是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上官,略生出几分好感来;至少没有打算欺骗或是逼迫他们这些昂赞武夫: “这可来得及么?莫要误了江判典的大事。” 然而朱别将反而犹豫道: “此刻就在外间的军中,这一路过来,正是他们破解了种种机关和标记;在下愿意前程作保,” 林九郎当即诚然道: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了。” 江畋点点头道:心中却是喟然,这下刷后续任务进度的帮手也骗到手了。 不久之后,被召集而来数名长相清奇,一看就与行伍众人做派,有些格格不入的歪瓜裂枣中;却有人指着那只五花大绑的“光猪”,大声诧异的叫喊道:“这不怕是玉郎君么?” “哪个玉郎君?” 朱别将连忙追问道: “自然是西市蕃坊中最有名的玉树园,最受女街恩客欢迎的那位当红郎君了。” 那人用一种略带猥琐的表情道: “好个玉郎君,竟然还能牵扯到这种干系;当记你一功。” 朱别将闻言大喜道; 与此同时,随着鬼市当中不断逃出的消息纷纷;位于亲仁坊内的金吾卫左右翊府中郎将府,也再度迎来了第五批重量级探访者;却是源自宫内省的宦者,直接带来了留京殿下的详询口信。 第一百二十章 荡漾 而在被那些被变相强制留在,翎卫中郎将府当中的属官、文僚和吏员之中;也在通过各自的渠道和渊源,扎堆在一起飞快的交流着,各自所知的最新消息。 作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式的,最为接近权力中枢和朝堂的庞大暴力机器,金吾卫所属的众多细小零件之一,从某种渠道上他们甚至比自己正堂本官,要更加消息灵通的多。 因此,在被变相的限制了所有人的活动范围之后,讨论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态,就成为了他们为数不多的现成乐子之一了。 “啧啧,这都是第几批人来问询了?京兆府、武德司、通政司、宗藩院、大理寺,现在又多了个宫内省。” “这鬼市里的水真是深得很啊,不过是个区区的违非之所,居然都劳动这么多衙门为之奔走往来?” “不要乱猜,人家不是都说了,不过是正好有些眼线和探子,身在其中而难免被波及了。” “其实我说,事情是不是这般,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鬼市?你说鬼市?,已经没有了,今后许多年之内,怕是也不会再有了。”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多年的所在啊!怎么就会说没就没了……” “鬼市里作为主心骨的几座楼主,派出来的手下都被人屠戮一空了。整整数十个帮派会团啊,人死的死,逃的逃,连驻地都被人烧得一干二净。” “更莫说,左右街这次不知为何大动干戈,把所能见到的一应人等,都给不由分说的拘拿回来了。” “之前你没瞅见么,光是头几批从里头解回来的人等,就已经将临时驻地塞得满满当当,那可不是百八十个人,也不是数百人,而是足足上千人啊!” “况且后续还在押解回来。最后怕不是有大几千人。如今不晓得还有没有地头安置和看管了。都要问本衙(右金吾卫)请求人手协力了。” “最新消息,何止是本衙(右金吾卫)啊!就连左衙(左金吾卫)的人,都已经被请得出动了。” 听到这句话,在场一众属僚、吏员都忍不住噤如寒蝉的顿声了片刻。因为在作为大唐中央野战集团的南衙十六卫中,身为上六卫之一的左金吾卫的身份,无疑是独树一帜的超然存在。 理由也很简单,这左金吾卫和北司的右龙武军,都曾是那位定难第一功臣梁公,直属配下的渊源。因此在无形当中,始终稳稳压过战后重建的右金吾卫,乃至其他南衙十六卫一头。 这是,外间再度跑来一人敲着门板提醒道; “噤声,又有人来了,是御史台的人,” “他们咋么就反倒这么晚呢?” 因此,左都察周邦彦满脸凝重肃然的走进来时候,见到的正是身为直接当事人的郑金吾与宋伯宜,一副大眼瞪小眼、脸红脖子粗的情景。 而先行一步抵达的内揭者海公,则是在旁老神自在的慢慢品味着,不知道续了多少道,已经没有什么滋味的茶水。 “神佛降世显圣?你叫我怎么告诉那些堂老、阁臣、枢使,有疑似道门、释家高人大显神通,烧了鬼市杀了这么多人?你这是得了失心疯么?” “两位街使莫要再置气了!当下之急还是好好议定,我等又该如何正式呈文汇报于朝堂?” 满头大汗的察院御史郭崇涛,则在居中劝解道; “当然是,鬼市当中的群贼以利相争,互为杀人放火,以至尽灭;这样明日的通政司,才能拿得出去广发各家邸闻。” 周邦彦闻言却是毫不犹豫的接口道: “倒是金吾卫从鬼市里带回来的那些人,才是当下最大的麻烦,你们想好了该作如何处置了么?京兆府上下用了这么多年,才让天子和朝堂诸公相信,长安地下的这些人等是不存在的,至少只有一些偶然误入其中的游民、贫户而已” 说到这里,他不由摇摇头: “但是,你们这一着,却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足以让京城的许多人手忙脚乱了;那不是数百上千,可是数千甚至上万人啊!可说是给朝廷出了个老大的难题了?你们可曾想好了要如何应对么?” 这时候,外间就突然传来了一阵毫不掩饰的喧哗声,也让郑金吾和宋伯宜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自诩治军还算严明的他们,怎会容许这种事情,不由相继转身欲要呵斥。却见朱别将满脸喜色踏入道: “已经运回来了,最新的发现。” 随后,一具只有上半截,还散发着腥臭味的半人半兽尸体,随着解开的黑色罩布,被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不由在当场引起了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这就是那凶兽么?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随后一步赶来查看的翎卫府中郎将,国族(远支宗室)出身的李先成,也不由连忙问道: “这可不是当初的凶兽,而是全新出现的异类;如此半人半兽的模样,姑且命名为鬼人好了。” 周邦彦却摇头道: “不过,既然有了这个异常发现,那金吾左右街的人马,大张旗鼓进入鬼市的诸多行举,便就有所可以交代过去的由头了。” “多谢左都的一番成全之心。” 李先成却是当即道谢道: “我这也是为了成全我自己啊!谁叫我还有个不省心的得意门生,动不动就让自个儿陷入是非中呢/” 周邦彦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正在一旁做俯首帖耳状的郭崇涛,这才笑笑道: “除此之外,咱们的人,还在起火的范楼之中,找到了许多簿帐和文书、信笺,并擒获了前来灭口和毁灭凭据的领头人。” 那朱别将却是再度开口道: “这一切,却是多亏了那位江生,啊不,是江判典了。” “这么说,却是件大好事了;那位江判典又当何在?我要给他好好叙功论赏……” 李先成闻言不由惊喜交加的动容道: 因为鬼市被查抄后,所直接或是间接牵扯出来的东西,实在有些怵目惊心或是内情复杂,但是如果他能够因此拿到这些重要证据,那在接下来余诸多关系部门的交涉当中,就更加饶有余地了。 “此刻还在地下带人搜拿,那些逃走的贼人呢……” 朱别将闻言,却是隐有些尴尬和陪着小心道: “岂有此理,还不快多派人手去支援和协助,” 李先成闻言不由一怒,随即又尴尬道: “既然如此,就让杂家的人,也一同前去开开眼吧!” 这时候,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海公,突然就开声道: 与此同时,在鬼市所连接的四通八达地下通道的某处。江畋却是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亲自带人进行探索和追查的决定了。 倒不是因为其中偶然冒出来的蛇虫鼠蚁,或又是而是一些机关陷阱什么的,而是低估了地下网道的各种地质复杂程度。 因为他这一路过来,就至少遭遇了三处以上的地下裂隙;更别说那些不断出现的分叉口和层出不穷的死路,如果没有人引领或是足够人力以为探寻的话,只怕要费上更多的时间和功夫。 然而,就算是有那些金吾卫的特长人士协助,追寻着逃跑者所留下的各种痕迹和线索,一路找到这里的江畋等人,还是不免受阻于这块明显带着新鲜痕迹的断路石。 “又被堵住了?”江畋看着前方几乎嵌入地面的断石,用力敲了敲几乎毫无回响“难道就没其他法子打开了么?” “不瞒官人,当下却是如此”一名尖嘴猴腮的特长人士恭声道:“若是重新召集人手,也可以从旁慢慢挖开一个口子,不过就不是一时半会方能见效了。” “难道,就不能凿穴以子药裂之?”队正林九郎却是有些急切到:“这一次为了在这地下空洞行事,金吾左右街可是从神机军处,借来了探风破穴的手段。” “还请队正明鉴,那是地面上的空旷处,还得驱除闲杂人等”那位特殊人才道:“若是在这数十尺深的地下穴道,一不小心点破了地脉走向,便就是大片坍塌之祸了。” 然而,就见江畋在那块断石周边的泥土当中,伸手摸索了一圈之后,突然就开口道:“这里似乎有所松动处,你们过来挖一挖看。” 随后,在一片叮当作响的挖掘声中;那块断石边上堆积的泥土里,迅速就被清理出来的一个明显的缺口。然后在众人合力一推之下,那块断石就斜斜偏向侧边,而露出一个能让人弯腰通过的空间。 然而,那名特长人士却是不由因此挠头,而喃喃自语道:“不该如此啊,既然是断路的机关,又怎会落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呢?” 江畋闻言却是笑而不语,却在身后不起眼的甩下一堆大小石块来。因为,这也是他敢于进入地下的重要凭仗,就是来自“次元泡”的短暂收取能力。就算是暂时被困住了,也有把握籍此以为脱身的手段。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放 而在被撬开一角的断石背后,地下曲折盘转的过道,也逐渐变得相对笔直和宽敞起来。大概跟着凌乱错杂的脚印,走出了百十步远之后;就可以明显感受到了地势的抬升向上。 而幽暗潮湿隐隐还有水迹点点的四壁,也慢慢变成干燥坚硬起来;还有明显空气流动,所带动衣炔飘摇的隐隐过堂风声;然后,就出现了严重酥朽和磨损的墙砖之类,人工建造痕迹。 下一刻,随着前头探路士卒的惊叹,类似地宫一般的全新地下空间,赫然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几名特殊人才面面向觎之后,其中一名看起来有点未老先衰之人,不由开口道; “这般大的格局和构造,怕不是古时王侯的墓宫么?” “不,这里只怕早就是某些人,藏污纳垢的巢穴了。” 然而林九郎却是断然道:随着他顺手点燃,骤然向前投出一支火把,刹那间就照亮了幽暗深邃的地宫内里,足足有十多丈的长宽,光是几根石构立柱就高达丈余的空间,以及两副硕大石床棺椁。 然而原本棺椁边,应摆放着布障、供品和陪葬明器位置上,早已经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石器和陶具。而棺椁、梁柱和地面上,则有好些被惊动起来蛇虫活物,在火光当中盘桓乱窜着。 而四壁上原本用来描述,墓主生前情形事迹的壁画和彩色画砖;也被重新涂抹过底色之后,变成一连串狰狞诡异,形同群魔乱舞一般的蛇头人身、蝎形人面、千足人头、上人下蛛的巨大画像。 而在这些狰狞画像前的唯一供奉之物,则是已经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成堆骸骨。更有各种花花绿绿虫豸,蜿蜒出入期间;个个脑满肠肥而大过地上可见的同类,而令人毛骨悚然而又怵目惊心。 “五仙教?居然是五仙教的残余!”林九郎身边有人嘶声叫喊起来:“难怪这么多年找遍全城,也未曾发觉所在,原来是藏在了地下墓宫中,苟延残喘至今了。” “怕不是苟延残喘!”然而,江畋却是毫不客气打断道;“也许还活得很滋润呢,你看这些供奉的物件和摆设,还有那些焚烧供品的痕迹,哪有一点像是苟延残喘的地老鼠?” “判典是说?”林九郎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除了腥臭之外,还闻到了隐隐焚烧香料随残余的味道,不由惊声道:“难不成一直以来就有赞助和扶持,乃至包庇这些贼子的暗中行事?” “无论如何,唯有抓住了这些潜逃的正主儿,才知道背后的分晓。迟了怕是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江畋却是催促道: “对对,来人,快开出一条路来,好让咱们赶上去。” 林九郎闻言赶紧喊道: 于是,在后续送来灯油泼洒之下;很快就在地宫当中铺撒出几片,火光炽亮、烈焰熏腾的隔离地带来。在那些格外硕大的蛇虫毒物,被从梁柱上熏落、烧死的滋滋哀鸣和争相避逃的密集西索声中;众人得以人快速的穿行而过。 只是,当顺地流淌的火油蔓烧到了其中一副,不知道多少年的漆画棺椁边上时,就像是突然引燃了什么;刹那间从打开的棺椁缝隙中,如涌泉一般的冒出成群盘结的蛇虫来,又流淌在了地面上。 显然,就连留下来的这两幅棺椁,都被当做了豢养蛇虫毒物的共生温床了。而随着这些乱窜之下的蛇虫毒物,慌不择路的被烧死并压灭了,用来遮护临时过道一侧火光之后,地面上甚至罩上了一层淡淡青烟来。 随即一个踩到地上蛇虫焦灼尸骸的士卒,不小心滑倒在地面上,撑住身体咳嗽了两声,却突然重新整个人都扑倒了下去;又被同伴连忙拉到一旁的高处台阶上查看,却已然是人事不醒。 “前面的人快走,快走,”林九郎见状,不由的惊声大叫道:“后面的人,暂且停下,不要再往前了。小心烟气有毒……” 好在包括江畋和林九郎在内,已经有近二十人越过地宫的中轴,抵达了另一端的甬道中;因此,林九郎在请示江畋之后,决定以现有人手继续追赶下去,看看能否发现点什么。 接下来,随着众人远离地宫中那种越来越明显的异味,空气也随着隐隐风声的流动,而变得清新起来;唯一跟上来的那位特殊人才,也不由开声道:“有水汽和沟渠的味道,怕是快要接近地面了。” 像是印证着他的话语,沿着甬道没走出多久,众人就已然能够听到外壁传来,类似流水潺潺的声响了。而在封闭的甬道尽头斜边上,赫然就是一个天光乍现的裂隙口,还有被顺势凿出的落脚阶梯。 而江畋一行,相继爬出了这道被刻意拓宽过的裂隙口。一条水流奔急的丈宽横沟,就显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而横沟边上湿漉漉的苔痕间,争相奔走的足印还是依稀可见的。林九郎也脸色一宽: “总道是捉住这些贼子的尾巴了!” 沿着这些足迹所想,众人很快就来了到了一处,专程用来倾倒垃圾,却废弃日久的竖井下;甚至还看见了一具来不及收起来的长梯,以及在隐约的催促和叫骂声中,几个正在相继攀爬而上的身形。 随即林九郎示意左右,相继放轻了手脚,又屏气息声的举弓挂弦,突然射中竖井口晃动的人影;就听一声惨叫后,那具失去上方支撑力量的长梯,猛然抖动摇晃着,将正在攀爬那几人都摔落下来。 而后低促叫喊着一拥而上的金吾子弟,则是毫不犹豫扑拿和控制住了,那几个宛如落水老鼠一般的逃跑者;也直接夺取了那副长梯。然后,在几名据弩搭弦的军士掩护下,林九郎亲自打头缘梯而上。 因此在片刻之后,当江畋也顺着长梯而上,被拉出了这处竖井口之后,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在一处,残缺不全土墙环绕的断头巷中。好几名灰头土脸、口鼻俱血的俘虏,被反绑双手按倒在地,由两名军士看守着。 而先行出来的队正林九郎,却是已经跨过墙面的缺口,追赶进侧边一墙之隔的一处庭院当中;又搅扰起一片大呼小叫的声嚣和动静来。而后,江畋就见到了一道,用来标记方位和求援的烟箭,升上了天空。 林九郎等人居然遇到了麻烦?虽然,在发出了烟箭之后,固然可以或早或晚等到前来的后援;但是当下的江畋却是不想再等下去了;因为,他视野当中的任务进度提示,又再度浮现出来了。 按照他对于这个毫无主观能动性的破辅助系统一贯认知,怕是附近有什么人和事物,可以触发任务后续的线索了。随后,他就看见中庭建筑前,被阻挡下来的一众金吾子弟,以及受伤的林九郎。 而与之对立的,则是一群膀大腰圆的灰衫家仆,簇拥着居中一名山羊胡、浮泡眼的老者,正在义正言辞厉声道: “此乃藩家私邸,就算是你官府中人,无有宗藩院的陪员见证,也不得无故私闯!” “岂有此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藩邸聚众抗法,包庇贼党,这是要在京城造反么?” 平白在追贼过程中遭到袭击的林九郎,却是愤愤吐出一口血沫,毫不示弱道: “当下正有藩家女眷,奉命内旨在此斋戒沐浴,岂容尔辈轻侮和惊扰。就算闹到中宫处,本家也誓要讨回这个公道。” 山羊胡却是丝毫不让的鼓动左右道: “众人听令,主辱臣死,胆敢冒犯本家者,尽管从我等尸身上踏过去便是。” “誓死维护家门……” “狗贼尔敢!” “家门不容轻侮!” 那些家仆闻言也不由嘶声鼓噪起来;然后就听一个意外的声音插入: “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下一刻,那名山羊胡老者突然就惨叫着,胸口中箭翻倒在地;而后只见人影一闪,冲到了这些家仆之中,又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惨叫和哀嚎声中,相继血光迸溅而出纷纷倒地。 “快上,支援判典……挡住他们。” 林九郎见状也不由急切喊道: 然而,还没有等这些金吾子弟,捉刀持剑动手拿下几个;就见这些原本还气势十足的数十名家仆,已是一片人仰马翻的倒了一地,只剩下零星几个吓破胆的,头也不回的转身没命远逃而去。 然而仔细一看,却都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大腿跟被刺穿,或是关节处中剑,而在翻滚挣扎的哀呼连天之间,洇出一大片的血迹来;而那名臂膀中箭的老者,这时也撑起身体颤声道: “你怎么敢,怎么敢。” 下一刻,江畋冷笑着一脚将他踩在了泥地里,顿时啃土不能说话了,才慢慢道: “你不是要主辱臣死么,我已经成全你了啊!” 然后,他又转身对着林九郎等人,劈头盖脑的斥声喊道:“你们到底还在等什么,好不容易追到这里,难道就让功劳和机会,就此功亏一篑么?” “是!”林九郎闻言不由噤声道:“儿郎们快与我来,确保后援抵达之前,个中人等一个都不许走掉。” 片刻之后,闯入中庭建筑的金吾子弟,就在一片女子的惊呼乱叫之后,相继发出了惊喜和振奋的叫喊声来: “捉住了。” “拦住他……” “别给贼子跑了。” 而后,被引入这处中庭建筑的江畋,也见到了大型熏炉中,被烧掉了一些边角的文书和信笺;还有几名仓促间穿上裙衫,而意图做婢女打扮的男子,正被按在了木质地面上。 而在这些俘虏边上,还倒着一名被砍断臂膀,而生死不知的粗壮仆妇;以及一名失神跌坐在地,裙摆破烂、鬓发散乱难掩身材有致,姣好脸蛋上被掴几个通红掌印,彻底浮肿起来的美妇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私密 这名美妇人在见到了,前呼后拥的江畋之后,眼中顿时有了几分神采。而后不顾一切挣起身扑倒在江畋脚边;又用盈满胸怀紧贴住他的大腿,楚楚可怜的动人声线道: “请官人怜悯,小妇实属无妄啊!” “都这些突然闯入的贼人,挟制了……” 下一刻,她却是在一片奇异莫名的眼神当中,顺手拔出鬓发潜藏的发簪小刀,猛然就要戳在江畋的下腹上;然后纤纤皓腕就被人顺势捏住,然后用力一拧数圈,顿时哀鸣连天的变成了一串麻花。 “夫人你做得很好啊,这下我连盘问都省了。” 江畋这才对着已经痛极说不出话来,只顾盘地哀鸣的美妇人道:然后顺手把她另一只手也给拧脱了;这下她的鼻涕眼泪都一齐流淌,让姣好的面容都扭曲成了恶鬼一般。 “你……你……竟敢……” 仅存的另一名仆妇,猛然想要冲上来作势抓挠江畋,却又被他一脚踹翻倒撞上墙角,顿时昏死过去。 “有什么不敢,豢养邪教的罪徒之家,万死都不足惜的,何况这个区区一点苦头。”江畋冷冷道,又对着其他金吾子弟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些,被意图销毁的证据收拾起;再彻底搜查内外,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和罪证。” “是!” 林九郎这才有些回神过来,连忙分派和催促手下四散开来各自行事。 这些金吾子弟显然也是配合公门行事的老手;有的清理和查看大鼎当中,被焚烧了边角的文书信笺;有的将建筑物内仅存侍女和仆妇,就地取材的一一捆绑起来;还有三五一组蹬蹬上了楼去搜查。 于是,在楼上一片乒乒乓乓翻到打砸的动静声中,再度有人叫喊了起来: “找到个密室了。” “都是器皿和工具。” “小心……” “好多毒物……” “还有活的……” “快捉住,别跑它了……” 这时候,外间也传来了一阵喧哗;却是逃走的那几名家仆,引了一群明显是护院之类,端持各种器械的武装人员匆忙赶来。领头那几名家将,甚至还有半身皮兜甲,手持寒光烁烁的刀剑冲在最前。 “保护家宅。” “救出夫人。” 然后领头这几名家将,就被凌空射中的弩矢,给相继放倒在地;其他人不由一惊,却是轰然一声乱糟糟的争相倒退了十几步;只剩下这些在地挣扎流血不止的家将。就见剩下护院中有人连声骂道: “本家以优厚衣食,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连主母都周护不得,待到藩主回来,你们这些软骨头的亲族家人,就莫想好过了。” 于是,在这个骂声的威逼利诱之下;那些护院居然又重新鼓起勇气,排开个简单的阵势;再度相互鼓舞了数声之后,就一窝蜂的猛然冲上前来。 然而这一次,他们就在将及手弩射程之际,突然就四散开来分作好几股,又向两边包抄而来。顿时就成功闪过了,再度发射的绝大多数弩矢,只有一个倒霉蛋小腿中箭而倒地不起。 而当居中观望的江畋,准备伺机出手大开杀戒之际;外间再度传来了大队人马奔走的动静,还有门户被轰然撞开的震响;而那些已经冲到中庭建筑附近的护院,却是不由露出茫然和惊惧,纷纷停下脚步来。 下一刻,只见一面描金虎纹的青旗,出现在远处的高墙之后。站在江畋身前准备对敌的林九郎,见状不由欣然大喜道:“是咱们金吾卫的后援来了。” 就像是印证着他的话语,在由远及近的大片甲叶抖擞的哗哗作响声中;一支全身遮护的只剩下面部外露的甲兵,整齐划一端持着长枪大排小跑而入,刹那间就将那些惊慌失措的护院,反包围起来。 然而,林九郎却是当场惊叹道: “居然中郎府,竟然调动京外的驻泊将士!” 这些看起来气度森森凛然,与林九郎身边这些多少沾染着城市,生活烟火气息的金吾子弟,孑然不同的金吾甲士中;也走出一名身穿金色圆护的明光铠,头戴插翅銮兜和朱红抹额的将校,握拳并胸道: “沙苑监驻泊右金吾第六营第四团校尉李放,率本部健儿三百四十八员,奉命前来听效当下,敢问哪位是江判典。” “我便是。” 江畋见状毫不犹豫的走上前道: 随即就见这名校尉李放,当即半跪敲胸道:“奉金吾本衙李中郎将之命,接下来一切事宜尽由判典吩咐。” “好!”江畋闻言愣了下,却也没有推拒当即就道:“着你带人仔细搜查此处每寸地方,不许走脱任何一个活物;同时令人以五步为距,探挖庭院中的地下三尺;尤其是重点真多假山、花石和池泊所在,留意可能的地道、密室。” “得令” 校尉李放重重顿身道:然后就见他一挥手,进入庭院的那数百名金吾甲士当中,就涌上前来十几名军校,当着江畋的面前一一分派起各自的任务来了。 然而,在过了一阵子之后,庭院探底搜查的金吾甲兵,已经相继在花石下,起出了好几个装满各色细小骸骨的大缸,而在假山内也发现了中空的密室;而搬出来一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只是在江畋视野当中,依旧浮现的任务进度提示,却是没有丝毫的进展;哪怕他再回建筑当中去,审问了一番那些仆妇奴婢,又那痛昏的妇人弄醒过来,在她破口大骂之下,好好逼问了一番。 下一刻,站在楼阁最高处,眺望四周环境的江畋,突然就指着高墙背后,隐隐露出的一截塔尖;让人叫来一名战战兢兢的仆妇问道:“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名仆妇心惊胆战的头也不敢抬道:“回……回……官人的话,哪儿,哪儿……便是本家供养先祖的一处兰若(浮屠寺)。” 下一刻,江畋就带着林九郎和一整队的甲兵,相继砍断栓柱推开两道后门,穿过一条不起眼的夹墙内道;来到了这处原有一亩方圆的兰若(浮屠寺)内。 所谓兰若者,原本指最初的寺院和僧人修行之所。但是自从近百年天竺佛门日渐式微,而佛法大举东渐之后;就逐步变成了没有官方认证或是朝廷敕封的,民间自行供奉的野庙、斋堂的统称。 而在一百多年前的乾元、泰兴大西征中,由梁公召集中土佛门捐献财物和派遣僧众,又募集安西各族发起联军,复兴天竺佛门祖庭和正本清源的护法圣战之后;民间淫祀的野庙几乎绝迹。 反而是这种与宗祠并立的,用来供奉先祖的私家兰若(浮屠寺),便就在藩家诸侯中遍地开花了。因此,这处附属的兰若占地虽然只有一亩,但是也堪称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所在。 只是此刻其中唯一的主体建筑,只有两间半大小的佛堂内里,都是一片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除了灯轮和油缸上,若干隐隐闪烁的长明灯火之外,就只有一尊造型庄严趺坐的半丈金身佛像。 整个佛堂并不算大而四面敞阔,只有轻纱垂幕的苫盖,笼罩在佛像周围,因此一眼就可以望到内里,毫无可以躲藏和隐蔽之处。然而,江畋却是不死心的慢慢转到了佛像背后,却是不由咦了声。 因为,在佛像背后的狭窄夹壁里,赫然又有一个三尺高的不知名铸铁神像。只是这个遍体青黑的神像,却是一个三首八臂,表情狰狞做愤怒状,身上还挂着若干赤身金刚女的护法神。 不过,这也不算是特别稀奇的事情;而且因为早年征拓外域的缘故,这些诸侯藩家的信仰虽然还是中土为尊,但是各种神祗的祭拜形象,也不免收到所在地的影响,素来是千奇百怪而莫衷是一; 无论是景教的移鼠大圣,十二法王;还是祆教的鹰身人神阿胡拉、摩尼教的大明神/光明佛。如果不是因为朝廷的查禁,甚至当年还有把闽地传来淫祀五通神,或是南诏故地的五仙,给供奉在自己的家庙当中。 事实上,就算是藩家诸侯中最常见的佛门信徒,也是在传统八大显宗、唐密两支之外,有着千奇百怪的私下崇拜对象。 因为在泰宁末年,重建东天竺佛门祖庭,那烂陀寺的无遮大会上。不但追认当年玄奘法师,为既龙树(贵霜王朝)、马明(迦腻色伽王朝)菩萨之后,天竺佛门的再兴祖师;还以起东传的佛法为正本清源的唯一正典。 因为,当年西行五方天竺的玄奘法师,乃是最高学府那烂陀寺认证的,最后一代三藏法师;也是曲女城辨经大会当中,唯一被被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共尊为“大乘天”和“解脱天”的传奇。 同时也宣布兼同合流,外邦列国的诸多小乘、上座部佛门,以为重修经典。结果,就是在普遍信奉小乘、上座部和婆罗门教的南海列国,到南天竺之地,断断续续打了近一百年的护法/正法战争。 因此,当大唐的分藩诸侯们,终于完成了天竺护法和正法的伟业之后;也自然而然的接纳了当地,兼收并蓄而来的各种形形色色残余神祗崇拜,而作为附佛外道被驯服而成的护法神。 只是,这几具明显嵌再在这具护法神身上的金刚女,也未免有些太过精致到栩栩如生了吧?以至于江畋都可以看到,其造型夸张诡谲的造型身上,还有隐隐被把玩/摩挲过的色差痕迹。 下一刻,江畋也忍不住按照痕迹握了上去,用力的一拔就听到了咔嚓作响的松动声;只见尺长的铸铁金刚女造像,就这么被慢慢拔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触目 前章123已经解禁了, 在皇城大内的前朝,位于左金吾卫本衙的顺义门附近。原本用来临时停放和收留,各方呈现祥瑞之物的郊社署内,已然成为了时下文武百官退朝之后,一个络绎不绝的临时驻足参观之所。 而身为当代的禹藩之主和萧氏族长,如今官拜少府寺左少监,提领左尚署事;以形容清俊风雅著称的禹候萧鼎;也用力揉着因迎来送往太多不同身份的访客,而笑得有些僵直麻木的面皮,长出了一口气。 因为,针对近日京城突然冒出来的凶兽伤人事件和舆情,执掌政事堂的诸位相公,已经定下了接下来的宣传口径;也就是将抓获的唯一一只活着的凶兽,与那些历代进奉的祥瑞摆在一起示之以众。 因此,先是由朝廷重臣和诸多亲贵,先行进行观览和赏鉴;然后,在推及到京畿内外的民间去,进行象征性的收费参观。而且在完成了京城参观之后,还可以巡游周边各县,以为补贴抚恤之用。 这样,无论之前京城内外是如何的舆情纷纷,朝堂上又是如何物议扰扰;都自然平息。毕竟,这东西一旦可以被捕获,失去神秘性和新鲜感之后,自然也就失去相应的威慑力和制造恐慌的可能性。 而京城里每天都有无数新的见闻,在不断的发生当中。一个长相丑陋而身形巨大的凶兽,也并不会比正旦大朝上,闻乐而舞的鸵鸟和鸸鹋,或是见君则拜的白象和长颈鹿,更能够维持住话题热度。 然而身为少府寺左少监的禹候萧鼎,却是主动请命承担下来,此次凶兽相关的展示和巡礼的职责,却是令人略有些意外了。当然也有人据此揣测过,这是他想要进一步拓展人际情面的某种诉求。 要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以少监身份提领左尚署事的他;虽然官贵不过从六品,却是少府下辖五署三监之中,最有油水的位置之一。尤其是在诸冶监、诸铸钱监、互市监,都归于三司使/计相管辖的情况下。 原本掌供郊祀圭璧及天子器玩、后妃服饰雕文错彩之制的中尚署,掌管车舆苫盖并刻镂与宫中蜡炬杂作的左尚署等;就成为了当下天家在外朝重要的钱袋子之一。而这又涉及到了京城里,一个经久不衰的民间笑话。 说有初次来京的外乡人问:长安城里最有钱的人是谁?京城人答曰:当然是富有四海的天子了。然后外乡人又问;那最穷的人家又是谁?,京城人曰:自然是天家了。当然了,这种隐含调侃的政治笑话背后,则是某种现实的映射。 哪怕历代大唐天子都是垂拱而治的师古气象;但是以天下海内的举国之力,以为专奉一人之欲;就算是酒池肉林的夜夜笙歌、日日游宴,再供养上一大群的陪臣和侍御,遍布天下十六府的行在宫室,也根本动摇不了分毫。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这笔供养皇家的财赋和资源;再加上天下各地皇庄别业,所创造的进项;看起来固然是极为可观;但是放在天下这个范畴中,却也办不了几件大事。更何况还有数量庞大的内三省和诸多从属的人事耗用。 而依照睿明太后扶政时期,所沿袭下来的惯例/祖宗家法;朝堂诸公每年拨付大内的御料和宗室的奉养钱,却是增幅的十分稳健。因此,按照在世天子的亲疏远近关系,历代繁衍下来的大量宗室,就不一定都人人好过了。 因此,天家为了补贴这些尚在五服以内的宗族亲戚,也成为了内库当中一笔尤为可观的负担。偏偏受限于与沈太后留下的祖宗成法,除了婚丧朝礼等特定事项之外,还不能随意从国库当中支取乃至别开加征名目; 若是天子想要坚持如此行事,则要冒着天下物议的巨大舆论纷纷,先行在小内朝召对在位宰相们以为商量,并且在为此专门召开的扩大政事堂会议上,取得列席三品以上朝臣一致同意才行。而且这种事情也可一不可二。 因此,来自外藩诸侯的例行进贡和不定期的奉献行为,就成为了皇室尤为重要的一大块收益来源。而为了绕过外朝的限制和束缚,为天家开源节流弄到更多的财计;相关各色人等为此绞尽脑汁,可谓是百般手段齐出。 故而,以天家的关系人等身份,投资和赞助海外新土的某种营生;乃至是直接出钱出人,参与到对于外域的武装探索,番邦异族的征服当中去,以为谋取长短期的进益。就成了历代天子内帑和御料钱,最常见的花销去处了。 现今,在传统中土之外的海内外域之地,许多地方新旧开辟的工场、矿山、种植园,船团和商馆;都有皇家相关的份子,或是由宫内省、宗正寺名下代为经营的产业。这却是政事堂内的诸位相公,理论上难免鞭长莫及的事情。 又比如,天子及太后的千秋万寿之日,历任诸侯的婚丧嫁娶之期;也都是这些少府、宗正、宫内省的所在,得以创收的大好机会;天家通常会按照例制赐下专门的车服仪仗,然后身为诸侯的体面计,也必然有所进奉以为答谢。 当然,蛇有蛇道、鼠有鼠穴。身为五服之内又没正经营生的落魄宗室,如果舍得下脸皮的话,也有一个来钱快的套路。就是尽量早婚多生女儿,然后养到十三四岁就可以及笄了,就外嫁给那些祖上出身并不怎么样的外藩诸侯; 也可以令其在中土之外,狐假虎威的自称是与皇族联姻的血脉渊源了。至于五服之外的那些存在,除了还能够继续冠以国姓之外,就连宗室的碟谱都不能上了;与寻常的庶民百姓无异。最多在中举后会追溯三代,重登录谱。 既是为了收揽宗室、国族当中,遗散在野的人才,也是免因为某些人家榜下捉婿急切,闹出同宗为婚的笑话来。但不管怎么说,三代身兼皇商、外臣、国爵/世爵多重身份;又格外慷慨,长袖善舞的萧氏家门,素来就是京中显赫上等人家,最受欢迎的座上宾。 而当萧鼎成为了这次展示和巡礼的主事人之后,同样也是待人接物一丝不苟而分寸自若。无论是贵为堂老、枢机的执政大臣,还是普通的下品京官、外藩家臣,都能在他这里得到如沐春风或是恰如其分的对待,而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此,哪怕是少府寺所属的部属下吏,也暗中开始揣测起来。在完成了这次扰乱京城的凶兽展示和巡礼之后,这位与人为善、风评甚佳的主官,是否会因此再进一步,补上那位在家养病形同虚设的少府寺监位置,而位列五品资序。 就在萧鼎自觉完成了大半日的值守,打算稍稍暂离偷闲片刻;向守卫的金吾卫士告声而走,来到了天子为群姓祈福﹑报功而设立,祭祀土神﹑谷神的大社五色土边上。方才掏出个琉璃烟壶,却见到了一名小黄门匆匆向着他走来。 只见这名平日与他相熟的小黄门,用一种激动的声调喊道: “禹候,恭喜禹候,你前日走失的小女,如今怕是被找到了。” “什么!” 萧鼎闻言身体一震,却是手中缕刻着竹中美人的琉璃烟壶,都不意掉地摔了个粉碎,而露出震惊、欢喜莫名的神色,而一把抓住对方臂膀嘶声喊道: “在哪?快领我前去……” “先让我告个假……” 随即他又像是回神过来一般,连忙说道:然后又掏出身上携带的几张钱票,尽数塞在了手中对方手中。 “多谢宦者的报信,我去去就来。” 然而在半响之后,看起来欢喜不得了的萧鼎,却是没有前往比邻东宫前庭,和左藏外库院的少府寺本衙临时告假;而是脸色阴郁的在某处换了一身行头之后,乘车出现在了皇城东面的延喜门内,递出了请求出外的身牌。 “看来这萧氏,终究还是辜负了天家的宠信啊!” 与此同时,站在延喜门城头上,看着载着萧鼎逐渐远去的车马,暗中监视了整个过程的海公,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这也不能怪海公,”在旁一名亲信宦者连声劝慰道:“谁又能想到,这世受皇恩富贵连年的萧氏,竟然会是个满门男盗女娼的藏污纳垢所在。” “不但家主本人与传说中鬼市主人密切相关;就连外藩贵女出身的夫人,也在暗中包庇和豢养五仙教;长年诱拐街头孤寡孩童,以为喂养毒物的血食。” “而日常往来甚密的若林寺主持敬空,竟也是个暗中尊奉五通邪法的余孽之首;就连膝下的子女和亲族,暗中也多与之有染;私下更是祸及好些亲贵人家。” “禹藩自然是完了,但是这些年他结交了多少人,皇城内外又有多少人,要因此担上失察、无能,乃至不作为的尸餐素位之责?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只要管好皇城之内,外边的后续自有其他人去接手。” 海公又继续摇头叹息道: “萧氏去过的几处地方,都控制住了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余响 这章是昨晚的 于是,随着时隔数日之后的尘埃落定;得以重新回归的江畋。清奇园内的听流小筑当中,也多了两名新住客。 其中一名就是地下鬼市带出来的盲女阿云,在离开了鬼市之后她也基本无处可去了;虽然她之前说只求死在鬼市以外就好了,但是真的把鬼市给捣毁之后,江畋却也没法就这么让她去死。 所以,他顺势对重见天日的阿云,给提出了一个不算是要求的交换条件;就是给自己为奴为婢三年,作为相应的报答。然后,无论是她想要结束自己生命,还是另投他处都听由自便。 当然了,江畋并不会真的指望靠,一个盲女来给自己做事;只是在偶尔泛滥的同情心之下,力所能及的给她一个,在大悲大喜的落差中得以冷静下来,重新选择余生的机会而已。 反正按照阿云自己的说法,她在鬼市里的那些日子,已经养成了靠听声辩位,来照顾自己的能力,倒也不用太过费心费事去安排;反倒是她那一手上好的琵琶和唱功,或许可以作为读书时的消遣。 相比之下,比较麻烦的则是另一位。也就是江畋因为一时冲动,从地下的秘密祭祀场所中,给亲手解救出来的明妃。本以为事后会有人前来接手,结果仿佛是大家都遗忘了此事,当她不存在一般。 紧接着,江畋就知道了具体的原因,却也只能大呼倒霉了;因为无论宪台还是金吾卫,都不想沾染上这个大麻烦,于是自己居然成了被甩锅的对象。而之前轮番招来的医官,看诊结果也不容乐观。 说是中了好几种混搭的奇毒,而在保持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全身麻痹如僵死一般;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像植物人一般慢慢的调养和流质维持着。然后,就听天由命的看看能否自行恢复过来。 至少,在没有找到具体对症的解药面前,那些医官们也只能开具一些,温补强本、舒血活络的方子;还有特定手法的按摩和舒展,才能防止长期僵卧不动,所导致的肌理萎缩、褥疮等后遗症; 也就是说,江畋因为一时作茧自缚的冲动,给自己请了个活菩萨回来了。偏偏,他想丢还真的丢不掉,好心把人救出来之后,再随便遗弃掉任其自生自灭,那也实在是太过鬼畜和令人绝望了。 但是,好在新来的盲女阿云,却是毫不犹豫主动承当下来,这个日常照料的喂食、清洁、推拿和用药的繁琐之事。也算是大大分担了江畋的麻烦,接下来他只要让人按方开药,煎好再取就行了。 “那禹藩萧氏呢?真就没有人可以……” 想到这里,江畋又对着亲自护送上门,并交代后续事宜的郭崇涛问道: “东都的大内已经回复了,天家龙颜大怒之下,日后怕是再没有什么禹藩萧氏了。出了这种事情,就算朝廷不直接除藩,萧氏满门也要追夺出身以来文字,付法司议罪论处了。” 郭崇韬喟然道: “如若朝廷决意除藩,理藩院又毫无异议的话,那便是近三十年来,第一个被除国去爵的诸侯家了,哪怕是最末微的藩家,那也是藩家啊。” 江畋心中默然,他依稀记得国朝最近一次除藩的记录,乃是与当年真珠姬有关的风波当中,因为悖逆了睿真太皇太后,而被迁怒的一个藩家;但是被除国(世爵)之后,依旧保留了最基本的国爵采邑,而从旁支族人中择选子弟继嗣和承爵。 因此,远没有这一次除国去爵,追夺满门出身以来文字,这么的坚决果断和严厉。然而,相比当年那个藩家因为真珠姬的风波被除国;如今的禹藩萧氏,也是因此追查下去的干系而被除国去爵,这就像是某种历史的再度轮回一般。 “那你真的相信,这萧氏藩主,便就是幕后那真正的鬼市之主么?” 江畋随即又问道: “我信不信又有何用?这要看朝堂上的诸位相公,大内的天家,需不需要他是这个鬼市主人,或者说,事情就到此为止呢……” 郭崇韬自嘲了一声,却是觉得心中已然是无比的平静: “……” 江畋没有说话,却是端起舜卿泡好的茶汤,给他的空盏倒满。 “接下来的日子,我受命前往夏绥延巡边了。郑金吾他们不出意外的话,也将以功迁转往东都,掌管驻泊卫士。” 郭崇韬随即抿了一口就释然道: “因此,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紧要事情,大可以拿了身凭去找宪台的殿院,虽然不能为你法外开恩,但是代为周旋和寰转一二,还是可以做到的;这也是老师托我给你的允诺。” “多谢。” 江畋真心实意道:比起那些大包大揽的保证,反而这种不完全的承诺,才是格外弥足珍贵的真诚。 “虽说此次的朝廷文告中,没有涉及你的名字;但是你的作为已在某些人眼中” 郭崇紧接着看了眼偏厢的房内,欲言又止道: “因此,恕我奉劝一句,无论是大内各省的人,还是武德司,或是宗室那边,能不沾染最好不要沾染。尤其是在你收留和庇护了,幸存的那位之后。” “那我省的了,倒要恭喜宪台了。” 江畋闻言笑笑道:因为按照国朝的惯例,在他这个年纪的察院御史巡边,基本就是要提拔和迁转的前提、铺垫了。 毕竟,国朝如今四边九夷邻接的,基本都是历代镇压和屏护的分藩诸侯。可以说除了一些被赶进大山深处的土蛮山夷,或是每年受灾无法过冬的中小牧部游帐之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边患和威胁了。 因此,巡边的御史所要面对的,除了些为了钱财而铤而走险的盗匪,聚众盗采的矿枭私犯之类的治安问题之外;就是边地比京畿严酷得多的风霜雨雪了。但不管怎么说,这番交情下来,江畋还是给予了相应的祝福。 然而,下一刻郭崇涛就知趣的起身告别;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公鸭嗓门。那也是他既惹不起,也不被待见的对象;因此每次见着了,都不免没好脸色受着。 “先生,你还好么?” “先生,听说你在鬼市里大展身手了,还顺势救回来好些人。” “据说有大能当众显圣,把那些沟渠里的鼠辈,杀了个七零八落啊……” “又是火龙又是下刀剑如雨的,只可惜我没能在当场亲眼目睹了;实在是遗憾的紧啊!” 声先夺人的可达鸭,几乎是甫踏进门来,就一连串的连珠炮脱口而出,然后在见到江畋之后,才左右顾盼的突然放低声线道: “放心,我定然会为您好生保密的。” “这又与我何关,我正好不在现场,也是事后有所闻的,未必没有以讹传讹的情形。” 江畋见状,不由莞尔一笑: “是是,先生说的对。” 可达鸭闻言却是眼珠一转,当即满口附和道:心中却是莫名雀跃,显然这位剑仙大能,入世历练凡尘的秘密,也只有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 “可否请先生,与我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形,也好让我……” “阿玖,不要孟浪。” 这时候一个清冷而又几分酥软的女声,突然插进来道:就见满脸崇拜和神往之下,几乎要整个人趴上案子的可达鸭,顿时就一咕噜的严襟正坐起来。 随后一个带着帷帽的窈窕身姿,出现在了听流小筑的廊下。又屏退了随行前来的婢女,这才姿态优雅的摘下遮面的帷帽,而露出丰润的唇儿、挺巧的琼鼻,顾盼生姿的眼眸和婉柔眉梢来,轻声问候道: “先生安好!” “阿姐。” 可达鸭这才招呼了声,又一拍脑袋连忙对着江畋道: “阿姐这次和我过来,也是为了向先生亲自道谢的。” “哦……” 江畋顿时心中了然:这莫不是小窈那边的家人找来了么。果然就见这位,看起来似乎比先前偶遇时,更具一些光彩和气色的阿姐,继续开声道: “窈娘的亲族,乃是与妾身有重要干系的通家之好;这次不幸蒙难,多亏了先生的仗义相救,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憾事。” “如此恩德,无论是窈娘的家人,还是本家,都是感怀莫名。妾身此番前来,也是代为传个口信;还望诸事了毕之后,先生能够拨亢本家一行,以为当面致谢之礼。” “过誉了,只是正巧遇上了,又是在有些看不过……” 江畋听的不由心中赞叹道:真不愧是上等门第的教养;哪怕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通过她的情态和言语,也能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很是舒服和自在;既不觉得生分也不会过于热切。因此,倒也不介意和这对姐弟多说上一些具体的内情: “其实,你们真正要致谢的,还是那位把她从漪楼之中,给抢出来的娉婷而已。” “如果,当时没有她临时起意舍命相救,又身负伤势带着小窈,正好一路奔逃到我等面前,那还是万事皆休了。” “也正因为是她的勇气使然,当场看出了我与贵家的那点渊源,这才舍身相求……有了后来这番,共同进退的患难之交。” “原来如此,真是可喜可贺了。” 阿姐闻言,不由心中一动;这却是小窈的家人未曾告知的内情。然而,她看着男人坦然无私,不以为居功的表情和话语;却又不由心中喟然,这般风光霁月、澄净如照的心思,真不愧是超脱俗世的非凡之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纷纷 然而不久之后,阿姐却是找个由头,先行告辞了出来。回到自己前来的那辆白色香车上,她才心思重重的抚着沉甸甸胸怀,发出一声不知所谓的叹息,而夹紧了的丰腴有致腿儿,也慢慢松开来。 虽然她在表面依旧清冷如常,也可以知礼得体的从容自如面对这个男人。但未曾想听他说的精彩入神下来,居然会忍不禁产生隐约的尿意如潮。因此她也只能籍故身体不适,连忙告辞逃了出来。 尽管就在这段的时间里,她已经努力不去想,也尽量避免直接相见了。然而她期待能够冷却和淡忘,与这个男人相关的那幕却并因此消退,反越发顽强的成为了她一个夜里梦回的心魔所在。 结果就是几次三番的莫名惊醒过来,就再也合不上眼而失眠至天明了。哪怕她私下里找了名医,专门开用了安神镇定的汤药,却也无济于事。然而;她甚至不知该如何与他人表述和倾诉此事。 倒有位医官署祝由科的咒禁博士,根据只言片语的诊断,隐晦告知或许是魇着了。只能远离根源好好的散心和开解一二。但是她这次却不得不来,因为要代表被救出来的小窈家门,当面传达致谢之意。 结果,听了那些活灵活现的当场经历和遭遇之后,她的心病/魇症似乎又被引发出来,而且居然相应的症状又被加重了,差点儿就在当场露了丑态。 然后,她又想起来之前,从小看着她兄妹长大的老家人,突然代为传过来的那些话;又是一番羞恼异常。什么叫做先找一个伴儿也好,哪怕门第不够也无妨,家里自然会想办法安排;这是把她当做什么了。 随后,阿姐却是私下使人叫来了,留听流小筑内已有些日子的侍女舜卿。而又对着隐有些踹踹的舜卿,斟酌再三才开门见山的问道:“江先生,可曾亲近过你,或是透露出令你陪侍之意么?” “回……回……,夫人的话,不曾有的事。” 高挑健美又婀娜有致的舜卿,闻言却是一下子红透了耳根,而有些羞赫不已的口吃道: “还真是可惜了。”阿姐不由喃声叹息,然后又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道:“给妾身说说,先生私下里又有哪些所好和意趣,难道真的是不近女色,或是对你毫无动容么?明明阿玖说过,他对你还是颇为欣赏的,难道你有什么不讨喜的地方,惹恼了他。” “不不……”舜卿闻言却是隐有几分惊慌失措的捏手抿唇道:“先生一直以礼相待,也未曾有所为难和强求之处;倒是奴婢实在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舜卿,那你对阿玖这么看。” 阿姐闻言却是叹了口气: “小郎君自然是极好,视我如家人一般。” 舜卿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 “那作为家人,我和阿玖自然都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的。虽然当下未免有些突兀了,但这位江先生也不是寻常人物,日后怕不是有更多非凡的际遇;正好与家门接下来渊源,只能稍加委屈于你了。” 阿姐却接口道: “既然是本家的意思,那……” 舜卿却是再度红透了脖子,而低头下来犹犹豫豫的吞吐道: “然而他现在都往园子里带人回来,虽然未尝不是出自一番好心,还是一个盲眼和一个瘫的,你还不警醒么?” 阿姐再度叹气道: “实在不行,也不会勉强你的,本家就只能换个更加知趣和温柔得体的过来了。” 而在听流小筑中,守候在外间的老顾,再度亲手送来了一封暗金花剑的信笺。江畋只是打开看了一眼,不由对着可达鸭笑道: “看来,你我的忆盈楼之约,要遥遥无期了。”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的很,忆盈楼的人,把自个当做什么了,竟敢如此羞辱于人。” 可达鸭不由接过来一看,当即勃然怒发道:因为,着这封信没有署名,只有一个花剑落款的信笺上;只有聊聊一句:援手之恩,聊以回报。随之夹带的是张六百缗的不具名钱票。 “无妨的,这好歹也是六十万钱了,足当中人之家,小半生所费。” 江畋却是轻描淡写到: “先生尽管放心,日后我定要讨回这口气来。眼下也断不能,让此事就这么了了。” 随即可达鸭断然拍胸道; “对了,这次事了之后,先生可有什么安排?” “短时内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正好有人给我个旁听的凭证,休息两天就打算去京大里逛逛,重新见识一下当代士人的风范和面貌。” 江畋想了想回答道: “既然如此,这事就交给我如何,管教先生满意的。” 可达鸭闻言却是主动大包大揽道: “毕竟,本家还是有一些渊源和故旧。而那位小窈的家门,更是与之关系匪浅呢?” ——我是许久未见的分割线——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处,平康北里的一处花坊闺房当中。作为被议论的当事人娉婷,却是不顾春光毕露的玲珑娇躯,几乎要养伤的床榻上跳起来,而失声叫喊道: “你怎能这么做……” “我为何不能这么做?” 而另一个在旁端茶慢品,气度雍容而丰美玉润的年长女子,却是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你这是将我当做什么了?” 不小心扯动伤口娉婷皱眉道: “当然是的当做我的手足姐妹,从小养大的得力臂助。而不是被人半路一句话,就稀里糊涂诓了去,为俾为奴的傻猢儿。” 年长女子理所当然道; “你这是要害我食言背信么?” 娉婷却是有些急了; “谈不上背信,乘人之危的口头允诺,终究是算不得数的。就算是放到官面和朝堂上去,你是我楼中之人,自然有这个交涉的底气。” 年长女子不以为然道: “那也不能直接……如此粗鄙手段以为报答,那岂不是形同羞辱人家么?” 娉婷不由气结道: “我知道,但是这样才能在最短时日内,断了他人的企图和想念;也好给你重新改头换面。” 年长女子淡然道: “新一代的七秀之中,又要有人补选了,若是让你平白纠缠上官面的干系,那就没法好好的帮助我了。” 随后,这名女子才抛出真实的意图来: “我从来就没想过跻身七秀。” 娉婷咬唇道: “我知道,但是我也的确需要你的协助,获得这个机会做些事情。” 年长女子从容到: “好,那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日后,还请让我自己选择……” 娉婷闻言却是眼神恍惚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往而叹声道: 而当江畋送走了听流小筑当中,最后一位访客;如约送来了长安县和金吾左街,所掌管案牍图册的陈文泰等人。却是已经夜色深沉下来;连续忙碌好几天的江畋也觉得困倦如潮而至。 然后,他对正在收拾的侍女舜卿交代了声;就转而来到了二楼一侧房内。正在浅色轻纱帘幕背后,用温热清水搽身和推拿肌理的阿云,听到脚步声连忙站起来,低眉顺眼的退让到一边。 随后,江畋就看见了薄被之下,仿若是真人娃娃一般,躺着不动的女孩儿;没错就是个女孩儿。在洗去了佛门明妃的浓妆和饰物之后;就露出了年方及笄,却初显妍姿艳质的姣好容颜来。 当然了,她的身形无疑是娇小了一些;仿若一碰就碎的瓷器。但发育的很好,看起来比例完美,没有一处不吸引人。而这种娇小玲珑,哪怕是一动不动躺尸一般,也自有着别样的妖异美感。 只是她的脸色依旧苍雪,精致绝美的五官自有一种令人心疼的倦怠与淡漠;眼眸更是宛如死灰一般的黯淡无光,唯有当江畋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才会稍微有所反应和触动跟随转动一二。 而当江畋伸手将其抱起来的时候,居然没有感受到多少分量;按照那些贼秃幸存者的供述,为了避免仪式现场出现不洁之物,最少进行了三天的事先准备,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奴婢,已经喂食并清洁妥当了,至少到天明之前,都不虞……” 盲眼阿云悄然低声在他身后提醒道: 然而,下一刻江畋不由转头问道; “阿云,你就不问问我想做什么?” “无论先生想要在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的。” 像是影子一样站在墙角里的阿云,却是继续低声道: “至少当下无论如何的结果,也不会比她之前的遭遇更加不堪了。” “阿云,你就这么相信我么?” 江畋闻言不由一笑: “奴婢自然相信,那个在鬼市里从天而降,解救了奴婢和其他许多可怜人的大救星。无论先生做什么,都自然有所道理和情由;更何况是一个离开此处,怕就活不过数日的小娘。” 阿云低眉顺眼的温声答道: “你这样说,就让我惭愧了啊!” 江畋轻轻摇头到: “不,奴婢是真心做如此想的;若是承蒙先生冒着诸多干系周护在家中,却没有任何的想法和索取,那倒是要令人惶恐不安了。就算是这位小娘,也当是如此做想吧!” 阿云却形容不定的垂下眼帘道: 而她这话就像是专门讲给自己,或是江畋怀抱中的小女子;或又是其他人听的一般。比如,在帘幕背后突然隐约传来,变得紊乱的急促呼吸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仅仅才过了两天三夜,长安城隐藏多年的地穴鬼市覆灭,并有大神通当众显圣的消息,已然是传遍了长安的地面和地下世界;甚至压倒了重新冒出来作怪的凶兽,和新出现在大内的青色鬼人传说。 而在西国大夏的使臣府邸,刚刚从大内再度探访回来的梁晨邦,也满脸倦怠与无奈的,对着身边的老家人道: “派人约个日子,请那位高……江生,来府上一叙吧” “这……” 老家人不由犹豫了下:却是不明对方为何要改弦更张。 “因为,这世道怕是要变了,我也要为洛儿,做些打算了。” 然而梁大使却是轻轻摇头道: “既然如此,主上何不,痛下决断,将小娘子送回……故国去。” 老家人越发纳闷的建议道: “那更不稳妥了,如今身为天子脚下的天下首善之地,都能够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异状。难不成其他地方,就能独善其身么?你以为政事堂为什么要将此事公诸于世,又仓促调走相应人等?这不是在未雨绸缪,就是已然有所端倪和征兆了。” 梁大使愈发叹然道: “至少身在这京城里,我还能力所能及的周顾到她;可要是万一我有个好歹,那洛儿能够指望的,怕不就只有这位,当初愿意为她豁出性命去的先生了。” “主上,何以如此……” 老家人不由大惊失色到:要知道,就连当初被迫从伊都/天城京(伊斯法罕)出走,又被追赶上来的旨意变相放逐万里之遥,都未曾见到这位主子,如此疲惫和无力的作态。 “抱歉,是我上了年纪之后,越发容易胡思乱想了。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给洛儿多留一条退路;倒不在乎什么面皮不面皮的了。只是还得劳你多跑几趟,以为寰圆和缓颊了。” 梁大使这才回神过来,对他笑笑: “请主上不要这么说,此乃老奴的本分,” 老家人连忙垂手恭声道: 而在皇城前庭的东待漏院内。正在等候例行上朝钟声的朝臣当中,也乘着着晨间短暂的等候功夫,七嘴八舌的交流着京城内外的最新轶事和热闻: “对了,你听说过那个江生么?可真是个灾星啊,走到哪儿都是死伤累累的牵连无数。” “我却不这么看,我觉得他更像是个有气运之人;所以无论遇到任何的凶险危机,都能够逢凶化吉一予贯之。” “君不见,金吾卫左右街和察院,费了偌大的气力才进入鬼市,却换来死伤累累,若不是这位正好撞上了关键人物,只怕就真是功败垂成了。” “这么说他的运气也太好了,几乎每一次都能正好抓住关键所在,就像是有什么在刻意成就他一般的;” “这是什么胡话,有本事你也拿整个鬼市,拿那些涉事人等的前程,来成就我啊!” 眼见的有人要争执起来,却有人赶紧转移话题道: “听说,大内里的那位监守殿下,这两日已轮番招进了大青龙寺、大兴善寺、慈恩寺、荐福寺、西明寺、庄严寺等处的诸位僧正、大德和上人;而后又传入太清宫、玄都、昊天、龙兴诸观主……” “这么说,那鬼市里有大神通现世,并不是通政司所宣称的,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言了?” “当然不是了,你说是些许没有见识的愚夫愚妇,在不明理就的惊骇之下,胡乱指认宣称也就罢了。可是当场搜拿出来足足数千人,还有许多在场金吾将校和公人的目睹,这都能作伪欺众就是在太难了。” “所以,那些涉案的相关人等,如今都被相继打发出京,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么?” 一时间,东待漏院内的偏厅中,都因为一片失声而寂静了下来。 而在皇城大内的深处,一处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历代名家字画和书卷,而显得古色古香、风雅亦然的殿阁内;埋首作画的监守殿下,也在一边运笔如飞,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对于鬼市之中,突然有神通显圣之事,你们又是怎么看的,当下没有外臣在,都给我畅言无妨。” “奴婢倒是觉得,那几位法师和僧统,说的似有几分道理。” 海公眼观鼻鼻观口的谨小慎微道: “天地万物果然是相生相克,既然正逢妖异之物出世,自然也就有大能入世,以为调服和降之。” “可是孤于心不安啊!” 监守殿下的画笔突然一顿,在将近完成的寒山花鸟绘卷上,似有灵犀的抖手重重一点;顿时就让整幅只有白描线条的画卷,顿时变得栩栩如生的活灵活现起来。 “奴婢惶恐!竟不能为殿下分忧。” 海公连忙曲身跪地道: “此事怪不得你。” 然而,监守殿下看都没看他一眼,拿起绵尽如雪的画纸,对着透明窗楹照进来的,轻轻的弹了弹残墨又吹了几口气;这才转身对他温言道: “孤只是有些自责,孤蒙圣主信重而留守上京,却一直尸餐素位、无德无能;竟不能阻止妖异祸害百姓,也未能令出世的大能归心,为天家所用。” “殿下……” 海公闻言却是一下子拉长声调,汗流浃背的扑倒在地上,浑身都隐隐颤抖起来。这时候,一卷带着上等新墨香气的画卷,也被丢到了他的面前。而后监国殿下也开声道: “阿海……” “奴婢在!” 海公连声应道: “你从来就没有令我失望过吧?” 监国殿下温声道; “是,还请殿下放心,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将那出世大能给找出来。” 海公突然福至心灵道: “嗯?” “奴婢明白了,奴婢定当竭尽诚意,礼贤下士,以为展示天家的黄璜气度和恩德浩荡。” 海公又连忙补充道: “好,这幅新作,就赏给你了。” 监国殿下这才温笑道: “此外,还有一事,尚需秉明殿下。” 海公随即又想起来什么连忙道: “哦?” “那过时被查抄之后,所获的数千人,已经分批安置在乐游原的大馆,只待慢慢的甄选和鉴别。” 海公头也不抬道: “只是鬼市所在之处,因此空出来之后,又当做如何处置,奴婢还请殿下示下。” “这种小事,你让他们几个经办衙门,合计之后看着办就好。” 监国殿下不以为然道,然后又想起来什么: “对了,你们不是正好给一个关键人物请功么,不妨问问他的意见好了。” 然而,待到脚步声远去彻底消失之后,海公才敢慢慢的站起身来,看着手中的画卷,却是嘿然冷笑了一声。 而当全新的一天,在春暖花开的沥沥鸟叫声中到来时;清奇园内似乎已经有些东西,也在不经意间变得不一样了。 难得没有熬夜,而在某种充实感中醒来的江畋,也静静看着怀里的美妙人儿。明翡,这是江畋给她起的新名字,以为纪念她在地宫当中的银邪祭礼上,那副令人惊艳和回味不已的明妃打扮。 足足做了一整晚的抱枕和暖床工具之后,她漠然如燃烬和死灰的眼眸中,似乎又多了几分生气;随后又慢慢变成了一丝,难言之隐式的焦灼和羞涩;直到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起床的江畋,将她交给了召唤而来的阿云。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家计 吃过了简单而丰盛的早食,江畋走上了楼阁第三层。随又手搭栏杆一跃而出,翻身站在瓦顶的屋脊线上,打了一套军体操和原版太极拳,舒活拉伸过筋骨开始微微冒汗之后;才重新回到了下方。 却见楼下的露台上。已经被重新洗漱穿戴和喂食完毕的大好手办明翡,由阿云抱出来放在一张软塌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听阿云念叨着什么;江畋不由微微一笑。然后就全心注意力集中到桌案上。 昨天郭崇涛前来辞别的同时,也一次性带来了大量的文书和案牍。其中主要分作几大类: 一类是江畋拜托收集的,当年通政司所发布的相关邸闻,和天下数十道督府抄报的剪报合集。虽然是已经公开发布多年的陈年旧事,但在体制内没有足够能量的话,还是没法收集整理这么齐全。 一类是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后续案情通报;既有相应的调查和抓捕行动的进程,也有一些阶段性的处理结果和源自官面上的意见。主要还是集中在京兆府、金吾街使和于是察院之间。 还有一类,则是江畋曾经提及的,长安部分城区街坊,历年改造和修缮之后的图样临摹件;还有附属的沟渠下水标识。全部都是酷似印刷体的工整小楷,用炭笔书写而成的蝇头文字副本。 因此,江畋差不多看完,就要拿去烧掉,以免落人口实和把柄。从这一点上说,郭崇涛表现得还是相当够意思的。虽然他被临时外放出巡,但是还是努力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履行了先前的承诺。 当然了第一类,其实纯粹就是江畋用来掩人耳目,混淆视听,以为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烟幕;顺便与可达鸭那边获得资料进行对照;广撒网式的碰运气一般,看看能否有所触发任务进度的线索。 而第二类,则是方便他掌握当下形势发展,和诸多相关案件的追查进度。按照郭崇涛留下的说法,就算他暂时离开了,但因为江畋已经在察院挂钩之故,所以还是能名正言顺获得后续简要通报。 因此,凭借这些东西,江畋也能就此得出一番,大致前因后果的梗概来。比如在桂园之夜,从那些女子聚会的云英楼内,跑出来的黒蝠君;被验明正身之后,似乎牵扯到京兆府多人的积年弊案。 又比如,在吴云楼被灭门的商人罗贤,事后根据江畋找到的线索,抓住好几个嫌疑人等严刑拷打之下,又牵扯出了更多内情。由此突击搜查了罗氏在京物业,逮捕若干管事并抄得许多违禁品。 此外,在翡明楼内发生血腥冲突,而悬拿在逃的藩臣代表之一;被发现遗尸在城南某处废宅中,似乎是伤势过重被同伙所弃。因此涉案藩家在京宅邸、产业已经被官府查封,并勒令藩主前来应询。 倒是景宁楼被当众刺杀、并殃及池鱼的那位宁次监,由此上表朝廷请求重新厘定和清查在京户籍,引得这段时间朝堂舆情纷纷。不过,着其中牵涉的厉害干系太多,短时间内是不会有所结果的。 最后,那个西贝货鲍四的身份,居然与追查日久的三色坊余孽有关。或者说,宫内人鲍四娘这个身份本来就是真的,只是被形貌近似而长年做女装打扮,交换过身份的孪生弟弟,给暗中顶替了去。 正因为这位三色坊的重要高层,带着关键性的证据和线索,一直躲在宫内人的坊区;后来又转移到了“阿姐”所在的金兰社当中,所以居然一直没能被追查各方力量的寻获和发现。 因此从他的供述当中,很快就秘密抓捕了十几位京兆府的属吏和一位参军,还有万年县的若干不良帅和武侯长。然后,又根据这位身上所获的证据,才逐步锁定到了位于鬼市当中的另一伙人身上。 因为传闻携带了大部分账簿的他们,试图借助地下鬼市的力量,伺机从秘密渠道逃出长安去。因此才有了后来名为“打草惊蛇”的后续行动策划;但是,显然两边还是低估蛰伏多年的鬼市能量。 打草惊蛇赶出来的不仅是蛇虫鼠蚁,还有惊起蛰伏在黑暗中的嗜血饿狼,以及恶狼背后隐藏更深的豢养者。所以,在一开始就因为内部走漏了消息,而濒临失败的结果;甚至抢先一步派人灭口。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在因事而起的各方作用力下么,直接将鬼市变成了一个乱战之地;在这种情况下后续赶来,却受阻各条甬道中的后援,除一地废墟外,很难再获得有用的东西了。 如果将江畋没有按照任务指引,及时出手介入的话。毕竟,如果没有足够充分和强力证据指向;谁也不会想到,身兼内臣、国藩/世爵、皇商等多重身份的禹藩之主,会与地下活跃多年的鬼市主人,有所重大干系。 而那位受命带队前来负责灭口和收尾的玉郎君,也不是什么等闲人物;号称女街最有名的明面身份之外,居然是这位萧氏藩主的外宅子(私生子),也是奔走前后的最为得力心腹之一。 更别说他的夫人,他的一众子女,居然都与邪教淫祀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甚至不惜以亲生的骨肉为祭品,来供奉所谓的五通神教。没错,地宫之中那具大圣欢喜天,便就是号称五通神化身之一。 而从这位目前在逃的前鬼市主人/萧氏藩主身上,又陆续牵扯出来了一位大理寺的内典,一位东阁(翰林院、弘文馆、集贤院三院)的侍学士;一位教坊司的掌正、一位太常寺的主簿…… 此外,还籍此设计变相钓出来一个,暗藏在金吾翎卫中郎府的内奸;做为翎卫中郎将李先成亲扈出身的内院孔目官,也是禹藩萧氏旁支的萧别。 因此,接下来的日子里,将还会有更多因为平日往来甚密,或是关系匪浅的许多官员、部属、族人和商贾,也一并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追责和清算。 对了,还有一位萧氏相关的重要成员,在逃或是失踪当中。就是曾经在京中名声在外、艳帜高张的豪放人物。也是诸多金兰结社一员,名为萧玉清的萧氏之女;据说也是楼下那位活手办的长姐。 所以,无论是宪台还是金吾卫,在官面文章上一致忽略了她的存在;未尝不是没有抱着以此为饵,将萧氏的残余成员给引出来的打算。 似乎事情到了这里,就可以差不多收尾了。或者说,以身为察院御史郭崇涛,目前所掌握的层面和权限,也就只能够到此为止了。 不过,他既然将离任前手中的资料,都一股脑转到江畋这边;又指明了可以求助的方向。其实代表他并不是那么甘心放手此事,而希望能够借助这边力量,继续追查下去的一番隐晦心意。 接下来,就是盘点这一次鬼市之行的收获了。虽然,他没有动那些账簿、信笺、文契,以及带有明显样式和印记的,金银器、古董、书画什么的;但是,在范楼之内搜刮了一圈下,还是收获颇丰。 只见江畋随即伸手凭空一握,就有一个两尺半宽的樟木书箱飞了过来。凭空翻倒玩里面的杂物之后,随着江畋再度意念一动,书箱内就被哗啦啦的闪亮事物给填满了。 然后,又在江畋意念中的导引操纵下,堆满箱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的相继飞到了案几上;自行叠排成了好几个小堆。 然后,又在江畋意念中的导引操纵下,堆满箱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的相继飞到了案几上;自行叠排成了好几个小堆。 其中,金灿灿的最小一堆,分别是当十、当五缗,大小两种面值的金宝(钱);大概有上百枚。其次是当一缗,当五百文,当二百文的,大中小三种银宝(钱);占据了桌面最大一堆。 而后是一叠乱糟糟捏在一起,大小额面值不等却可以见票即付的,不具名钱单和兑票、债券;最后是几大把珠玉小件,和打磨过却未及镶嵌的各色宝石。 在初步估值了这些钱单和兑票、债券的价值之后,大概就有上万缗之多;放在这京城之中,也算是颇为可观的一笔巨款了。要知道,京城之内斗(十斤左右)米不过二十五钱,斗谷石八钱而已。 而只消一百钱就就可以置办一桌,荤素俱全的八色席面;而在平康南里边缘开业的私家娼户,包养半个月也就是三五缗而已;而在城南买上一座,比同清奇园规模的馆院,也就三四千缗就够了。 当然了,像是清奇园这样位于曲江之侧,风景优胜之地的存在,可不是什么人有钱就能买到的;还需要相应的身份地位,乃至关系人脉。 可以说,当下的江畋已经基本满足了,后世“帝都三环,有车有房,财务自由,手办满床”的基本要求了。不过,想要将这些钱票变成自由运作的本钱,还需要费一些手尾。 他想了想,重新将这些东西分了一遍;金宝和钱票、珠宝都收起来;放在一个堆放书画的圆筒里。只有那堆最大银宝留在案上;他打算一部分给老顾,一部分叫给舜卿,作为内外额外添置的家用。 与此同时,在下层的露台上。 “你可知晓,奴婢其实挺羡慕小娘子的。” 陪在一动不动的“明翡”身侧的盲眼阿云,一边给她恰到好处推拿着,一边自顾自得道: “哪怕蒙难变成了这幅模样,还可以得到先生的周庇,并且拥有继续侍奉和报答先生的机缘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谋划 而在清奇园门口对面,身为武德司亲事官的章俞,也带着一名亲随从两人抬的詹子(不遮顶的抬轿)上走下来。又神情复杂的喟叹了口气;对着身边人嘱咐了几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上来。 就在走过街道着短短十多步内,他以浸淫多年的职业感,至少发现了好几个方向的窥探目光。其中既有他武德司的人,也有另外一些熟悉或是不熟悉的存在;不过,这且非就是他所要的目的么? 因为,作为为数不多参与了对鬼市的审讯和甄别,同时也得以了解了其中,触目精细大多数内情和遭遇。尤其是再度亲眼见到那半只青色鬼人之后,他秉持了数十载的三观,更是由此天翻地覆。 更别说他的上官和上官的上官,还有暗中知情的那些尊贵人家;都不由隐隐产生了莫名的恐慌,以及后续暗中的压力如潮。毕竟,之前那只高来高去的凶兽,已经足以让身家尊贵之人感到危险。 在这种东西猝不及防突袭之下,就算是全副武装的一伙金吾子弟,也照样难免饮恨覆灭;更别说那些只有些防阖和仪仗、扈从的达官贵人。总不能人人都学前朝权相李林甫,起居出入警掖成群吧。 更别说在鬼市当中所获,那头仅剩残驱还在苟延残喘的青鬼。城下坊的小民百姓死得再多,也不过是朝廷文告的隐晦数字和些许同情声;可要在上城哪家府邸潜入一只,那简直不可想象的后果。 而号称眼线遍布京畿内外,拥有最为庞大外围人员的武德司,居然在事发前对此一无所知。这不是简单的尸餐素位可以形容,而是某种程度上的失职、渎职,甚至是不再可靠和令人信任了。 要知道,无论历代的武德司,如何受到外朝各衙门的诟病和攻吁,都可以巍然屹立不动,最多舍弃一些外围和交出个把替罪羊,以为场面上对付过去的凭仗,就是来自这些天家亲贵的信任和扶持。 但是一旦失去了身后赖以为根基的,这些天家亲贵背景的支撑;那被紧盯日久的外朝各方,按部就班的清算和肢解、瓜分,甚至主动抛弃掉这个机构的名头,重新另起炉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是退一步做想,就算是那些贵人们觉得,武德司这个巩固皇权和制约朝野、维系和巩固京城治防的监控工具;已经不太好用了。那也意味着在墙倒众人推下,武德司就此衰微和边缘化的开端。 殊不知作为武德司前身,与察事厅一脉相承的五坊小儿;被明旨撤废和清算的时候,京中可是一片弹冠相庆;而高声颂扬皇恩浩荡,圣主显明。然而对那些身在其中的各色人等,就是灭顶之灾了。 毕竟,背后那些宦臣、宗室、外戚在内的亲贵们,能够为武德司争取海量的人力、物力和权宜,还直接或是间接默许他们,利用手中的职权之便,想方设法为自己弄钱和捞钱,可不是为做善事。 武德司的作用,就是要竭力维系贵人们的安全感,哪怕是脆弱和虚假的也好。所以,在接下来针对新事态对策当中,必须争取到武德司一席之地;至少不能再继续隔岸观火式,被变相的摒除在外。 然武德司在编人员虽众,号称三提(举)八勾(当)十六押(官),又有亲从官五指挥、亲事官六指挥、外院三指挥,内院子营等名目。但内里主要分亲从官和亲事官,两个泾渭分明的不同体系。 其中亲从官素为钤贵职,专门用来安置和优抚,与天家相关的宗室、外戚、勋贵家子弟,属于一个不当责却待遇优厚的体面职事。但是与之一字之差的亲事官,则是成为市井朝野的怨望所向。 因此,亲事官六指挥、外院三指挥在内的人员,才是日常奔走往来京畿内外的一线事员。另一方面,武德司选人虽然号称大开方便之门,三教九流来者不拒,甚至囊括了些特殊专长的罪徒。 但是在各种方便弄钱的权宜之外,具体升迁上也是尤为严格。因此大多数人也就止步于,初入行的院子、快行、长行下三阶;乃至卡在外围的探目、探丁、察子外三种,不得寸进者比比皆是。 能够越过初、下、中、上四等亲事的位阶,成为独当一面流内品的亲事官,那更是要有非常的本事和足够的靠山、背景;而两者缺一不可的。至于为数不多的大亲事官,更是只有内旨才能任命。 就像是身为诸多亲事官之一的章俞,他手下常领院子、快行、长行数十人,各色亲事十多人;此外还有隶属于城南片坊的探目、探丁、察子,等外围人员上百到两百多人不等。 而出身市井的他,长期以来并没有什么得力的靠山;从一个毫无例钱只能靠消息糊口的民间察子,能够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还是因为他足够拼命,也舍得不择手段的抓住一切机会; 在身为亲事官的前辈,及其多位资深同僚,突然暴亡在城下坊的一次藩人冲突当中时,是他站出来对着新上任的提举和指挥使,主动请命揽下了本该由诸位大亲事官,负责后续善后的差事。 由此,也以激烈和狠绝手段,变相接收了已故亲事官前辈和几位同僚,的大部分班底和资源所在;竭尽全力平复了事态。尽管如此,他还是因此丢了半条命伤了肾水,而就此没法在令女子怀孕了。 因此,当下他虽然没有正式成家,而养了多户外宅妇,也有好几个年纪不等的儿女。但都不是亲生所出,而是已故前辈、同僚乃至部属的遗孤;这也是武德司内沿袭下来的一个传统和惯例。 因为大多数人在位时,不免惹得人嫌鬼弃,身后害怕家人遭到清算和牵连,而会有条件托付给相熟和亲近的同僚。在这一点上,无论内部怎么勾心斗角或是侵轧惨烈,还是相对抱团对外的。 但也正因为章俞在诸多亲事官当中,背景上明显差了一筹;既没有宦臣世家或是宗亲、外戚的保举;也不是武德司经年日久的传承家门之一,只是当时的提举不想让其他老人乘机上位而已。 因此,章俞身为武德司的“得力干将”,不得不再度被推到了台面上来,充当了这个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头。这样,就算是日后真要出了什么纰漏,舍弃起来也不见得多少可惜; 而这一系列事件当中,最为关键的节点和突破口;无疑就是那位来历神秘,数年前就毫无记录,却亲历和影响了两次大事件和围捕活动,以及凶兽和青鬼现场剖析的“江生”了。 但是,出乎预料的是,这次宪台并没有继续令其参与后续的意思;这就给了他一个乘势而入的机会。而作为打动拜访对象的敲门砖,就是从武德司的内架阁库,所调来的一些陈年案卷。 随着章俞走上前来,乌头阑门前值守的两名,身穿金吾卫玄地对豸纹大袄的防阖,却是露出了警惕和戒惧颜色。然而,在章俞出示身牌之后,还是入内通报,稍后又开门将其放了进去。 而满脸风轻云淡浅笑着的章俞,也暗自松了一口;既然园内的那位肯见他的话,那此行就已然是成功了一半……待到过了半个时辰,章俞走出来在詹子上落座之后,突然对着身边亲随道: “小慕。稍后就由你负责往来此处,送达文书和传递消息了。” “属下晓得了。” 眉眼俊美冷艳的亲随答道:赫然就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子。 “话说,你怎么看这位江生。” 章俞又轻描淡写到: “甫面之下,看不出深浅;不过,方才他至少看了七次属下,最多一次有三息。” 名为小慕的男装女子,犹豫了下道: “这就对了,看来消息不假,他所好是男装的英挺女子;而不是那些娇柔弱质的闺阁女子。” 章俞意味深长道: “接下来,就须得你好好接触一二了。我也知道五郎他们几个,都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但是还请略作尝试一二,保不准,我日后还要仰仗你的援手呢。” “官长言重了。” 小慕恭顺道: “我自会好好代为传达,官长的这一番善意与心思。” 而在长安城外白鹿原上的一座无名山丘顶,也有人策马在上看着远处巍峨宏阔的京城。 “听说京城那里出了个天大的意外,导致鬼市没了。” “何止是鬼市的那每月十几万缗的进项没了,就连鬼市周旁的那些营生,都被抄拿的七零八落。” “怎会如此,不是已经派人进行了善后和手尾么。” 其中一人不由震惊到:要知道鬼市本身被查抄和捣毁了,也不过损失一些财帛和建筑而已;只要地下交易的需求还在,就总能够以其他的名目和形式,在日后得以重建起来。 但是依附鬼市而生的那些存在,还有那些四通八达地下网道当中,习惯了不见天日生活的化外之民;才是地下世界各种非法营生和黑灰色产业,得以长期存在根本所在。 更别说为城内大人物解忧代劳的各种业务,而由此延伸出来的诸多便利和明里暗中的庇护……在这一点上,光是多年口碑和信用上的潜在损失,就不是鬼市账面上每月那十几万缗可以比拟的。 第一百三十章 相见 这章还是昨晚的 “至少在接下来撤离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各种资材的紧张是无可避免了。” “不对,你们不是还有历年积攒和劝募来的那些……” “没有了鬼市这个重要的过手和掩护,你以为贸然一大笔钱财和物料进入京城,就可以让人毫无知觉么?” “殊不知少了萧氏和禹藩这个关要和网络,之前在京城的布置就已然去了大半了。” “难不成,你真的相信,会有大能降世,专程来坏我们的事情么?” “为何不能,就连昆墟里现世的那些东西,都为人辗转出来所用了,再多一些奇异的征兆,又有何稀奇。” “那又有何用?我们已经走出这一步,难道还妄想能够回头么?或者说,这世道已经变了,不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再说了,咱们做的可是事关撬动天下的大业;这种局面已经持续的太久的,再继续放任下去就真的任何指望都没了。” “因此,就算有大能挡在我们身前又如何!既然我辈抱了打破当下局面的心思;那也唯有不惜背负万般的罪孽舍身向前;更何况我们的布置,又何止京城一处呢?” “对了,山中的试炼再度失败了,好几个据点内,都没有一个活下来的。我们需要获取更多血脉的样本。” “之前送过去的那么多人,还不够用么?为了这些,可是冒了极大的干系,也折损了我好些布置。” “自然是家门越是悠久,谱系越是传续完好,为优先。那些逃亡的山民、流亡和贱籍、番奴,实在太不稳定了。就算是偶有所成,也无法复制了。” “你这是在说笑么?这种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获得……” “那就从五姓七望开始吧!都这么多年下来,流落在外的血脉也该不少了。” “据说西边来自昆墟的那几个‘东西’,当下正在逐步的恢复活性,我们需要抓紧时日了。” “京城那边已经有所惊动,而取得的成效却是寥寥;接下来,若是再不能令人满意的话,就只能舍弃掉眼下这些成果再起炉灶了。” 与此同时,江畋用一份手抄的记录,打发走了上门来访的,武德司亲事官章俞之后;却又再度接到了来自金吾街使处,所递过来的信笺;说是那位在逃的前萧氏藩主、禹候萧鼎已经在城内落网。 然而,这位疑为鬼市主人的罪人,却是在接受审讯和拷问时突然提出,想要见上一面与这件事情,有着重大干系的江畋;才愿意将更多后续的内情给和盘托出来。因此,希望能够获得他的协力。 江畋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当即应承了下来。他倒也想看着这个长期藏身幕后,而又满门皆是扭曲之辈的萧藩主,到底能够玩出什么花样来。不过想到郭崇涛临行交代,他还使人知会了一声。 然而,当江畋乘坐的马车到了熟悉的右街使衙署,突然觉得内外气氛都有些不一样了;那些轻装执哨的金吾子弟,都被身穿连颈遮面、执矛挎刀的金吾甲兵所取代。因此,显得肃杀和凛然异常。 于是,江畋又在街口等待了片刻之后,才见到来自左都察周邦彦手下,曾经一起办案过的另一名属官。江畋这才与他一同上前,出示了相应的身凭和信笺;得以拉开拦栅和拒马放行了进去。 然而走进去之后,江畋却再度发现另一件事情。随着郑金吾等人的离任和外调、升迁,街使衙门内昔日那些相熟的面孔,无论是朱别将、林九郎,还是陈文泰、张武升等人,似乎一个都找不到了。 这时候负责引领江畋,曾有过数面之缘的一名本衙属吏,却是看出了这种疑惑,而有些讨好的主动悄声为他解释道: “不瞒判典,因为实在兹事体大,是以当下乃是由左金吾本衙来人,直接介入接管了后续案情了。所以,就连原本负责的翎卫府李中郎,也要在外为之协从、奔走。” “也说是为了防止泄露案情计,如今署衙里里外外的大多数人手,都被重新替换了过;都就连咱们这些掌案问牍的吏员,也已经留置在衙内,多日不曾还家了。” “此外,除了御史殿院那头,如今还有来自宫内省和宗正寺、通政司、大理寺、理藩院的人,都在严正关注此处的事态;更有宫里派来的人,在场盯着只盼后续呢。” 江畋闻言却是不可置否的谓然一笑。看起来,这种尘埃落定后,跳出来摘桃子和抢功劳的事情,在这个时代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啊。不过,这与江畋并没有太大的直接关系。他在乎的也只是看看能否,籍此触发相关的任务进度; 因为这些时间的遭遇,江畋也发现了某种规律。也即是在触发人物进度的场景中,杀死相应的人等才会收集到游离的量子;而且似乎和目标牵扯越多收集能量越多;就仿若佛门所说因果率一般。 然后,一路穿过重重守卫的江畋,就在一处专门加固和整理出来的刑讯室内,见到了当今这位萧氏藩主萧鼎。一个披头散发,脸色惨淡而肤色苍白,但是眸子犹有些异样亢奋和涣散的消瘦中年人。 只是明显被收拾和清洗过的室内,残留着一股子隐隐血腥和药膏味道;而在对方宽大囚衣所遮掩的手足部分,也隐约可以看到受刑所留下来的血痂和瘢痕。根本看不出曾经养尊处优的富贵做派。 直到江畋进来的那一刻,他才突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 “罪人萧某。” 随即,在旁一名圆头圆脑活像只夜枭的矮胖官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要见的江生,咱们给请来了,还请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 “就是你坏了我多年基业和布置的,那位么?”萧鼎主动开声道:只是声音嘶哑的像是含着一团沙子。“真看不出来,是如此年轻异常的人物。” “一换二!” 做为曾经亲历过审讯现场的现代人,江畋自然不会轻易被他带着节奏走,反过来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的节奏道: “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两个,不然我转身就走,其他随便你好了。” “好……”萧鼎几乎是错愕了下,才慢吞吞的答道:“话说,真是你以一己之力,杀掉了我派去收拾手尾的那些人么?那可是上百好手啊!” “当然是,虽然有些费事和麻烦,但是依照楼层和密道的遮护,把他们分批逐次引出来,也就是多花点功夫的事情。”江畋半真半假的承认道:“倒是那个灰衣剑客,是靠远处偷袭得手的。” 下一刻, “你是说瑜蒻那个小东西?”萧鼎脸上却是露出奇异的表情来:“我家从小将她生下来,又不惜最好的条件优养周护至今,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只可惜本该大破大立的祭礼,被你给坏了事。” “难道你以为,膝下那些的儿女都是我亲生的么?”萧鼎不由自嘲道:“我这候和夫人家那个候,可是相去甚远;若不是除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丑事,是在没法遮掩了,岂又有便宜我的好事?” “不过,五仙教什么的,我也只是略有所闻而已;毕竟除了场面上的相敬如宾之外,我和夫人日常里相处的时光不多,平时也只是各有所好、各行其是而已;那几个儿女也只是挂名养育而已。” “难道你就不想知晓,他们真正的生父都是那些?”说到这里,萧鼎再度露出某种诡异惨笑来:“就怕你们畏首畏尾的不敢再追查下去了,内命妇啊内命妇,岂又是那么好做的……” “五通神?那东西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十多年前就已经被本家资助的喜福会,用密教外道的大欢喜法给偷梁换柱了;因为也就是一些愚夫愚妇,还会信这东西,也不至于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鬼市主人?呵呵,那不过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噱头和传说而已。”萧鼎再度自嘲道:“而我也不过是个被推举在台面上,替人承担些不方便事宜的代行,你难道不想问问,都是那些人家么?” “嘿嘿,他们对我用了十几种药物,想让我开口”随即萧鼎的眼神再度变得涣散起来:“可是哪里知道,我早年各种助兴的丹方服药用的多了,早就不耐受了;他们敢下重手,却又怕我没命了。” “什么凶兽,什么鬼人?”萧鼎毫不犹豫嘶声道:“我从未见闻过,只知道范楼之中藏有不少禁忌之物,也有人在豢养一些猛兽以为娱情取乐。玉郎他私下又勾结了谁人,又暗中节外生枝做了什么,却非得我授意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 “这么说,这一切的根源,居然是因为被三色坊那群拐子,给牵连了?”最后,萧鼎却是露出某种荒诞不经的表情,从喃喃自语又变成失声惨笑道:“这可真是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 “不过,据我所知,三色坊背后也是有人的。”然而他下一刻,又露出了某只奇异和玩味的眼神道:“可不是京兆府和万年县,其中的关键人物,就算是我也招惹不起,就问你敢不敢追究下去?” “这算是你又一个问题么?”江畋却是不为所动道:因为在他视野当中毫无任务进度的提示。“明白告诉你,我做这些事情,又不是为了权势富贵或是攀附名利,只是恰逢其会而从心所愿而已。” “这怎么可能,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的人物?”萧鼎闻言,却是觉得格外荒唐的难以置信道:“就是为了这种无端无谓的情由,就去冒险出生入死,这也太荒谬了……” 江畋听到这里,突然对他再没有任何兴趣了;因为这就是一个隐藏在富贵雍容的皮囊下,不择不扣已经扭曲的灵魂和以作恶为乐的人渣。既然基本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别走,别走,最后一个问题,”然而,被束缚在座位上的萧鼎却是激烈挣扎起来道:“你可知晓,当天在鬼市里,有大能的神通显圣之事?” “可惜我在楼内寻找证物,却没能亲眼所见,”江畋毫不犹豫的睁眼说瞎话道:“倒是你,满门恶贯满盈,就算是没有什么大能显圣,我迟早也会找上你,好好清算罪孽。” 然而下一刻,萧鼎的激烈挣扎却是依旧没有停止。反而是从口鼻中开始突然溢出血来,又喷吐的全身到处都是;而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委顿了下去;而在场旁听的那名矮胖官员,也拉门大叫起来: “来人快来人。” 然而,江畋却是忽然心中一动,而停下脚步。在吐血扑倒在案上的萧鼎,用挣脱束缚出来的单手;像是胡乱涂抹一般的,沾血比划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然后又被他喷出的更多血污,给掩盖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见 而在江畋离开后。一个血糊糊的残余物,被从萧鼎呕吐的一地血污当中,给一拥而入的公人给仔细的翻找了出来;又放在一个干净托盘里,呈现在了审讯间隔壁的壁板背后,诸多正在暗中听审全程的各色人等面前。 “这是?” 有人抢先发问道: “已经查验过了,这是罪人萧氏预先服下的毒囊;光靠搜身和查验口鼻,是看不出来的。”带着手套和连身罩衣的勘验医官道:“只待拖延的时间稍长,外层被胃中积液逐渐消解之后,就毒发烧穿了胃壁和脏器,就此药石无救了。” “该死……该死……” 顿时有人叫骂起来,这岂不意味着萧鼎的落网,以及后续的诸多供述内容,同样也是在幕后黑手的意料和策划中;这岂不令人格外受挫和无力呢? “对了,还有那个江生,难不成,见过这场面之后,就这么让他走了?那可是罪人萧氏,指名要找他的。” 随即又有人想起来,不由叫喊道: “不然你待如何?扣下来严刑拷打,逼他承认你的猜测,还是分担干系?这位可是金吾卫请来的帮手,若是没有他,当初还不知道如何,也是他一手揪出了,这鬼市主人的背后干系。” 随即有人反问道: “那你真是好胆了,且不说这厮在鬼市里杀人如猪狗,岂又是肯轻易就范的人物;就是他现在身兼金吾、宪台两家的官身,也是你能奈何的?。” 顿时又有人嗤声冷笑出来: “我倒不介意你去纠缠一二,能套出些货色来也好。大可以赌一赌察院肯不肯出这个头;或是金吾卫会不会寻你的麻烦;可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就莫要胡乱牵累到我的。” “我倒是支持你去和他碰一碰,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然后又有人阴恻恻的说道: “不过,你刚从外头调回来大概还不晓得吧?有贵人已经对京兆府上下发话过了;一切涉及他过往之事,都不得追究了。京兆府里好些人,怕不是恨不得躲他远远的。你手底下若是还有人,怂恿你去触这个霉头的话,怕是不怀好意的多。”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这也不是为了公事么?” 最初说话的那人,却是喃喃两声不再多言。 事实上,在见到萧鼎临死前划出那两个血字的一刻,江畋视野当中的任务进度提示再度闪现出来;显然这两个字相关的人或者事物,就是下一步任务推进的线索。然而,知道内情的关键人物,却当场就这么挂了。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接下来,他又有了新的行动方向。接下来,就是把这两个关键字,交给一个合适的人肉搜索器;比如总是自告奋勇想帮忙的可达鸭同学。毕竟,以他没心没肺浪的做派,去打听点东西很难被察觉点什么。 只是既然都出来了,虽然有些虎头蛇尾的结果,但是江畋倒也不急着回去休息。而是与伴随的两名金吾防阖,私下交代了一声,就下得车来步行进入了街市当中。毕竟这段时间,不是在桂园里配合调查,就是在鬼市里追逐厮杀。 好容易才借着昨晚新入手的活体大手办缘故,稍稍放松了下来;然后,又赶上一场血溅当场的好戏。所以此时此刻的江畋,只想在这熙熙攘攘的繁闹街市上,好好的逛一逛;以为整理思绪和放空下头脑,同时感受下人间烟火气息。 然而,当江畋转过了三条街道,吃了三串不同口味的蜜汁团子,又喝了一碗茶汤之后;他就突然走进了一处露天临厕的后方巷子里。下一刻,江畋又骤然反身回头,几乎就要打着照面,差点儿就撞一个匆匆跟进来的人。 那人见状顿时吃了一惊,随即又看见整好以暇的江畋,而微微变色恭声道: “武德司下员,令狐小慕,见过江判典。” “你这是何苦呢?怕不是跟了我好几条街了。武德司不是号称城内消息最灵通,眼线最广泛的所在,想要什么消息,自己去问,自己去查好了。” 江畋却是不以为然道; “不瞒判典,这回的公事乃是枢机五房出面,就连我武德司也被摒弃在外了;但我家的上官,又被上头催逼的紧,所以下员情急之下,只能想方设法从判典这儿打些主意了。” 做圆领衫褐色濮头男装打扮的令狐小慕,却是形容诚挚的坦言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且陪我走一走好了。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只要你们能拿出足够的条件和条件来交换,我也不介意透露一些内情的。” 江畋闻言不由微微一笑,伸出手来: “那下员便恭敬不如从命的,还请判典稍作指教了。” 女扮男装的令狐小慕,却只是稍作犹豫就挽上了江畋的臂膀。 然后,就在她的笑语晏晏之间,不失分寸的亲昵与恭维话语中;花一整个午后时光,把臂同游至少三个城坊;也差不多顺势占尽了手头上,所能够占尽的便宜之后;江畋才如约告诉了她今天的一些见闻。 “想不到,判典也是个轻薄如斯的荒诞人物;倒令人看走眼了。” 然而,脸色绯红而衣衫微乱的令狐小慕,轻轻咬着唇儿而充满欲拒还迎的意味嗔道: “不不,这只是我的一个态度而已;无论是代表武德司,或者说是你们背后的人;既然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那就要按照我的方法和方式来了。” 江畋对着她微微一笑道: “那经过此事,判典怕不是觉得下员,只是个轻浮随性之人吧!” 然而,重新扯平衣衫上褶皱的令狐小慕,却是有些幽怨自艾道: “作为受益者,我当然不会看不起你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我只是不怎么相信武德司的人而已。” 江畋再度轻描淡写道: “所以还是直接明码交易,更令人安心的,比如像这样就很好了。” 随即他又信手一指,远处一个难掩满脸忿怨的身影道:“更何况,你似乎还在用我来阻挡什么人;所以,我也只能先收一些利息聊以回报了。” “判典,可真是明察秋毫,又格外的铁石心肠啊!倒令下员枉费心思了。” 令狐小慕闻言,却是语气复杂的幽叹道; “不不,我还是相当愉悦的。携美同游,还能逞以手足之欲,天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 江畋却是摇摇头: “只是我这个人可是没有那么容易满意的,下一次,你想知道什么,还请拿出更进一步的条件来好了。” 然而,在令狐小慕形影孤立的望着,江畋远处的马车之后,却是噗嗤一声露出宛然绽放的笑容来;随即他就重新收敛起来,来到那名在远处瞪眼的富家男子身边,用一种仿若是羽毛搔过骨髓的轻声道: “阿四,你做得很好,他几乎都当场信了。” “令狐,其实我……” 然而名为阿四的富家子,却是忍不住想要捉住她的手,却被不动声色闪开后,才有些黯然的开声道: “我知道……但是眼下还不够,你们都没法给我足够,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官长,也没有办法做到吧!毕竟,我可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啊!” 令狐小慕却是恢复了巧言笑兮的打断道: “令狐……你这又是何苦。就算他们都不愿承认你,你也无需……” 听到这话,这名富家子却是越发黯然失声道: “住口!” 这一刻,令狐小慕的脸上却是浮起了,令人凛然生畏的寒霜。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见 而江畋感受着指掌兼残留的微微体温和气息,不由的微微一笑。既然想要刻意接近自己,那想来不介意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吧?只是武德司糖衣炮弹的下限,比自己想的还更加低下一些。也亏她能忍到最后。 然而下一刻,江畋却是发现前方的路口,已经被大量汇集起来的人群给暂时了堵住了。随即,他也有些好奇的随着,一些相继赶来吃瓜群众的人流,顺势走上了街边的一座酒楼向着远处眺望。 然后,他就看见百步宽的正街上,早已经是人头攒动而声嚣纷纷了。然后又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器乐声;街头正在奔走簇拥的人群隐约呼唤下,缓缓行来好几辆高大的车台(游行花车); 而在做成各种亭台楼阁的车台上,好些年轻貌美的女冠,身穿素白或是玄色的鹤氅、羽衣,外罩纱披和围帛,披发莲冠,站在小型场景间,显得玉姿华发、清雅素净,仿若是飘飘临仙一般。 因此,在缓缓行进的几辆车台左右,赫然又有好些年轻华服的浮浪子弟;仿若是彼此较劲一般的,声嘶力竭而此起彼伏的叫喊着,其中某位女冠的法号,只为吸引对方的轻轻一瞥,一个轻容浅笑。 “绛仙!” “元贞!” “宁平!” “漱婌!” 而身穿皂衣和杂色夹衫,像是浊流一般紧紧跟随在其后,努力维持市面秩序的若干不良人和武侯;却是难免露出羡慕妒忌恨,或是无可奈何的表情来。 因为在这些看起来浮华浪荡的子弟当中,弄不好就有他们上官家的人。而这些车台背后的女观,同样也是关系广大或是背景深厚,令他们所招惹不起的存在。 要知道,当下长安内外的大小道观馆院,至少有一百多所。其中又按照与朝廷的亲疏远近,分为三六九等。第一等当然是历代皇帝以国家的名义敕修,而具有特殊政治意义的所在: 比如:唐太宗时的龙兴观(位于崇化坊);唐高宗时的昊天观(位于保宁坊);唐中宗时的先天观(位于务本坊);唐睿宗时玄真观(位于崇仁坊),唐玄宗时的崇真观(位于新昌坊)等等: 第二类则是天子为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亲属,祈福和祭奠所敕建的场所;比如东明观(位于普宁坊),昭成观(位于颁政坊),太平观(位于大业坊),福康观(位于崇业坊),类比大慈恩寺的典故。 第三等是民间涌现的有德修士和被朝廷招辟的隐逸,比如黄冠子李淳风、罗浮真人叶法善、西华法师成玄英、正一先生司马承祯、通玄先生张果老等历代玄门名家,所停驻和传教的道场。 第四类才是上清、茅山、楼观等各大道脉的法师;弟子,所建立起来的下院,分馆、别观等,传统意义上承当各种日常法事的宗教场所。 此外,还有一些民间富家大贾自募自建,并私人供养为家祠一般的中小道观,乃至连官府都未曾报备过的野观,尚且不算在期间。 而女冠修行场所几乎占了一小半。其中最有名的无疑就是,提供皇家成员净修的馆院;比如玉真公主的玉真观,金仙公主的金仙观等等;差不多就是原本这些公主的私宅别业,换个招牌而已。 又比如,唐玄宗为了曲线救国式的完成爬灰大计,而专门专门修建了太真观。然后,让自己的儿媳妇先出家为女冠,再以太真居士的身份奉诏入宫侍奉修行,完成了寿王妃到杨贵妃的身份转变。 因此,这些带有皇家、贵族、官宦背景的女观,又比寻常的寺观更加风气开放,尺度也更加宽松。比如历史上著名豪放女鱼玄机,就是在身为状头妾被逐出后,在咸宜观出家后依旧宾朋不绝。 又比如玉真公主修行的玉真观,无论是王维,李白还是王昌龄等当代名士、大家,都曾经是其中的座上宾。因此沿袭到了如今,则是发展出另一种;有些类似于后世娱乐偶像事业的画风来。 就是在这些女观当中,定期会因为四时八节,千秋万寿(天子和太后生辰);乃至是大有来头的初代观主生辰等由头;而举办各种游街祈礼的活动。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京城当中的传统和风尚。 于是,在此期间随着各处女观,所打造出来的游街车台、车楼,别着苗头在当街竞相争奇斗艳;各种年轻貌美、花枝招展的女冠小姐姐,也就成为了街头受人追捧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了。 当然了,这也是宣传相应女观的名声,保持影响力的一种策略。因此,在每一次车台游街之后,相应的女观都会顺势举办相应的茶台会、园会;以为后续甄选和招待,慕名而来的各色善信徒众。 在此期间,或是展示以茶道、花艺,或是谈玄论道,或是棋艺对弈,或是书画品评,或是琴瑟相和;当然了,从基本的格调上,就要比平康里的那些行院、馆苑,更加高雅和时尚的多了。 因此,其中不免汇聚了好些,为了逃避嫁人或是再婚的贵家、宦门女子。但也有一些寒微出身的,以此为择婿捷径;先出家再待薄有名气后,再遇到所谓的真爱/恩主,就此还俗嫁人的也不在少数。 至于江畋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道理也很简单。他的前身一度就是其中万安观(位于平康坊),某位道姑小姐姐追捧者;而没少在这些虚头巴脑的唐版偶像事业中,贡献过自己微薄的力量和收入。 所以,最后在这位爱豆的粉圈/无底洞,把在京城安家费给花销的七七八八,才得以醒悟过来。虽然不至于窘迫的去吃草,但也不得不为了贪省花费,搬到鱼龙混杂的城南去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在下一刻,突然跳出来的任务进度,让江畋不由略微吃了一惊;难道街头偶遇一群女冠,也能够意外触发新的线索和场景么。随即,他就打听到这几辆车台的出处,位于安丰坊的游仙观。 在长安诸多女观当中,算不上是什么历史悠久的存在。从游仙观的初代观主宋华阳姐妹开始,至今也不过才第三代而已。不过观主宋华阳姐妹,乃是前朝同福公主侍婢,作为公主替身开观修行。 因此游仙观也多少具有了那么点皇家的背景;再加上后来又与当时大名鼎鼎的玉谿生,后来元庆朝的“多情宰相”李义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后来者居上的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去处。 对了,这位“多情宰相”李义山,在另一个时空线上也被称为:李商隐。没错,就是那位“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与李贺、李白合称“三李”;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的花间派祖师。 记下了这点渊源和来历之后,江畋准备抽空去探察一番。当然,无论是打着好奇的理由去明访,还是伺机半夜摸过去的暗探;当下他已经具备了事有万一,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底气了。 而在回程路上经过青龙坊时,江畋看见了一处特殊的招牌。他不由心中一动,再度叫停了马车走了进去。来到位于巷子深处一间成衣店;看起来门面不大且相当陈旧,但是推开内里别有洞天。 只是虽然号称是别具特色的成衣店,然而在里面相当敞阔的四壁上,却并没有见到任何衣物成品,反而挂着各色成衣效果的彩绘图样,以及配套的人物画轴。让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宽长的大红蝴蝶结丝带,红白相间的露腋装,黑色的长袍和尖顶帽,带着星月的宽松睡帽,坠着细小彩色水晶的翅膀,开边高腰的短旗袍……无不是充斥着另一个世界才有的,二次元动漫画风。 虽然看起来这些图样都是女装为主,但里面为数不多的客人全都是男子。他们在低声交流和点评,以及偶然的目光交流之间,还能流露出某种“英雄所见略同”,或是惺惺相惜的死宅意味来。 反倒待客都是身材窈窕而端正的年轻女子,穿戴也是部分图样上的服色;充当这某种意义上衣服架子式的模特角色。因此当有人在低语声中,点选中了某件样品之后,就会有人穿戴着展示出来。 而按照前身的记忆,这里头其实都是违禁的服色。据说是某些显赫人家的祭祖时,必须以家中刚刚及笄的年轻或是年幼女子,穿着类似的祭祀装扮,在祖宗灵位前且歌且舞,以为告慰之理。 后来就被渐渐流传了出来,而变成一些中下层的富有、殷实人家,私下争相模仿的款式。也应运而生了这种半公开售卖二手衣物,也能按照客户私自要求,可以量身定做的特殊成衣店。 江畋观察了一番之后,也手绘了几张图样,现场定制几套纯白丝绸和黑缎面,装饰着精巧缕花、蕾边的裙装和头面饰物;回去打算给家里那号大手办“明翡”,好好地亲手装扮一番。 至于尺寸大小倒不是问题,因为江畋已经用了一整晚从头到脚测量过了。当然,当初随着大号手办附送那套明妃的行头,江天也是好好收藏起来作为某种纪念;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派上用场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馈赠(4000字) 当在街头上多绕了一圈的江畋,乘车回到了清奇园门外之后,却是大老远听见了隐隐“咴咴”的马鸣声,不由心中有些诧异。然后,就见到了迎候在门外鸡皮鹤颜的管头老顾,迫不及待的上前来禀报道: “请东主恕过,是小九郎君,刚刚亲自送来了一匹健马;因为停在外面过于显目了,所以老身自作主张,令其先牵到园内安置了。” “无妨的,快带我去看看。”江畋闻言却是饶有趣味的催促道: 随后,他就见到了被栓在了后园小池边上,枝繁叶茂的槭树下;一匹打着响鼻啃着草皮的高头大马。通体是白底紫色花斑的油亮皮毛,无论是头尾、还是胸背、腿脚间都团簇着浓密鬃毛,衬托着贲张流畅的肌肉线条。 因此根本不用任何语言的形容,一看就是一匹上好的良骏。而且,虽然全身上下充满了大型骑乘动物所特有的力量和美感,但是这匹大马看起来却是相当的安静和沉稳,乌黑湿润的眼眸间也是充满了某种灵动。 “先生回来的好,这便是出自秦州积石军,鸟鼠同穴山(今甘肃省渭源县的鸟鼠山)厩场的裟露紫,也是当下本家给予先生的一点心意。”可达鸭却是毫不见外的走上来,殷勤的当场介绍道:“虽然比不上禁苑里的飞龙六厩珍藏,或又是河西牧师苑的凉州姑臧大马: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良骏之种了。当初还是幼驹时,由姑臧李氏进献与朝廷,又转赐本家的一批,堪称其中最为温驯之选……” 江畋听了心中顿时了然。得益于那位穿越者前辈的遗泽,南拓昆仑海而西临地中海;最终海陆会师叶城(耶路撒冷)之地,建立了所谓七海经略府并立碑题记;号称“江河所致,日月普照,皆为汉家臣妾”的一番不世伟业。 作为百年征拓运动的发源地和宗主上国的大唐本土,也得以汇聚了海内、外域的物种精华,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随着历代外藩臣邦、远国异域,不断进贡和输入之下,举目当世,囊括地域最广、最为齐全的马种。 因此在大唐中兴百年的承平日久下来,长安城内不但有了相对先进,而功能齐备的养马行业和配套的马车制造产业系列;同样也通过特定的选育和培养手段,荟萃成形了庞大而繁复的,古今中外诸多良马、名马品种的谱系; 其中大致分为军马中的挽马(牵挽/驮载),战马(骑乘/冲刺);民马中的赛马(短途爆发)、行道马(平稳/耐力)、田猎马(出游/狩猎)、驽马(拉车/耕作)等等不同环境和条件下的功用。而这个裟露紫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可达鸭如数家珍的介绍,这匹裟露紫,据说源自青塘大都护府(今前藏及青海地区)下西海(青海湖)龙驹岛的品种,与来自小(后)波斯国(里海南岸的泰伯里地区)输入的安息马,所杂交而成的一个相对稳定和出色的田猎马家系。 然后,再加上为了骑乘游猎和代步的需要,从小就按照亲人方向的进行驯顺,因此,在诸多特色专长和用途的马种谱系当中,算是综合属性相对中庸,又亲和性偏上的品种。对于江畋的日常需求来说,也是恰如其分的投其所好。 毕竟在这个时代,拥有一匹好马就和后世拥有一辆豪车一样,不但方便出行的需要,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春夏之交,骑马可比乘车舒服多了。 “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你这么殷勤的又送宝马,又特别介绍来历的,怕不是还有什么后续的下文么?”听到这里,江畋不由笑道: “果然瞒不过先生,也就是过两日便是寒食节(清明节)了,想问先生能否抽空,随我家前往城外踏青游猎,以为散散心否。”可达鸭咧嘴尬笑的直挠头,语气干巴巴的宛求道:“说实话,我姐弟承蒙先生恩遇良多,家中长辈也早想当面致谢一二,并以为款待些时日。只是先生一直都不得闲,因此……” 唐代以夏历冬至后一百零五天为寒食节,禁火三日,只能吃冷食,故又称“冷节”。寒食节后两日为清明节。由于前后紧连,唐人常将两个节日合在一起过。而节日里除在家冷食祭祖、上坟扫墓外,还要开展多项体育健身活动,以为告慰先人。 如击鞠、荡秋千、斗鸡、射猎等等名目。所以这个时代寒食节的剩余两天,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古诗里形容的“路上行人欲断魂”,反而喜庆欢乐的很,甚至还有些后世所形容的坟头蹦迪、墓地踢球、围猎山林的热闹意味。 “好,那就来日相见好了。” 江畋想了想就答应了。说实话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在各种事态下不断的奔波忙碌当中,还真没有机会走出这座天下第一的大都会,去看看外间的世界和风貌所在。 “稍后,我自会令人将一应所需物件,先行送过来,好让先生先试试手。” 可达鸭见状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暗自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水。这样的话,他就算完成了阿姐和家里那个老头子,先后把他叫过去的双份交代和嘱咐的事情了。 毕竟,鬼市里的那个传说也太吓人了。别人固然是当做某种以讹传讹的笑料看,但是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位显圣的当世第一人啊!显然经过这段时日之后,这位刚刚觉醒未久的隐世剑仙,又得以恢复了更多的神通和手段了。 因此,对于他身后的家门来说;这也是第一次邀请这位隐世高人,与本家一起公开露面,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和关键所在。他虽然平日里总是恨不得,给那些老头子难堪或是气受,但在这种事上却无法忽略整个家门安危。 “对了先生,我还有个消息得告诉您;最近京城里的上层人家,都纷纷加强了自身的护卫人手;不但从老家和藩邸召集好手;就连那些会馆、武社里的剑士、刀客之流,都变得十分抢手了” 想到这里,可达鸭不由正色道:“而且家里的人,开始督促我们这些小辈,重新把弓马射猎的技艺,给重新捡起来一些。” “竟然是如此么?”江畋闻言却是略作惊讶道: “请问先生,是不是,还有什么后续的事态?”可达鸭犹豫了下,又尝试揣测道: “也许,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其他的地方,又更多的类似事情发生了。”江畋沉思了片刻,慢慢的回答道: ——我是事态的分割线——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都亟道河南府,王屋山南麓的柏崖仓附近;位于黄河北岸的一处水运码头。原本往来船只帆幅如云的繁闹码头,如今只剩下一地过火后的残垣断壁,由身披明光铠和连身步甲,手持大盾的军士逐次搜索着废墟。 而在码头自发形成的小型港市外围,更是被成片短矛并联的便携拒马桩,和一道道森冷闪亮的铁丝拦网,给重重隔绝开来;期间除了成行端持弓弩和操作绞车弩的军士维持封锁之势之外,还有巡游的骑兵纵横往来期间,不断的警戒着什么。 而在那些残垣断壁一直延伸到,外围的层层拒马和拦网之间,除了音乐与散落的新旧尸骸和残肢之外,偶然间还能见到或大或小一团,形同沥青焦油的残留物;而又很快被聚附而来的军士,给连土铲除运走。 而在一处大型仓房建筑所充当的临时军帐内;已经异地转任升官的郑金吾,却对着在场另几名文职打扮的本地官员,脸红脖子粗的大声抱怨道: “这样可不行,损失太大了,总不能事事都这么一把火烧过去吧?难不成,要把每一个居邑都烧成白地不成?” “不说那些死伤的儿郎和波及的百姓,这可是在都亟道,人烟稠密的所在,相应的封锁和隔绝,又能持续多久?” “害怕士民恐慌和谣传?难道咱们以时疫为由封住了这处,就不会引起恐慌和谣传么?那些活下来的人,难道都要灭了口去?” 随即他又转头过来,毫不客气的对着一众同僚和部属,毫不客气的斥声大喝道: “我已经说过了,你们这种对付人的战阵,去对付那些妖异之物,实在太过勉强了。需要专门的器械和训练,还有阵型的配合。” “围杀那些体型巨大而灵智有限,仅凭本能行事的凶兽也就罢了;那些青皮鬼人可是有基本神志,懂得逃匿、潜藏和偷袭,甚至还能与凶兽打个配合的。” “洛都里的贵人们,又是怎么想的,还要死多少人,让多少村邑、集镇,都化作废墟和死地,才肯改弦更张吗?” 紧接着,他又对着在场仅有的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官,脸色不渝道: “田中贵,如今都有传说了,西京有大能神通降世,镇压了妖孽令其不敢再轻易现世;可是洛都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早在半年多前,都亟道靠山各县的城外坊间,就已有频繁野兽噬人的消息,地方官府居然都层层遮掩了下来,直到上京城事发,才肯顺势上报?” “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士民百姓遇害了,有不知道得以养育滋生了多少妖异兽类?光是贬斥和流放几个父母官,又有何用?难道就能让妖兽畏罪自走?” “如今洛都城内也有不安稳的风声了,万一这种事态继续扩散;让天下人得知,身为国家首脑和腹心的两京都不得安宁,那又会生出何等的事端来。” 这时候,唯一在场的这名田中贵也终于动容,之间轻轻捋了下下颌根本不存在的胡须,而轻声细气的表态道:“既然如此,杂家受命大内前来,也之好僭越的代问一句,郑左郎既然是亲历过上京事态的,对于当下可有什么具体章程么?” “当然是,让擅长此事的人来专门经办了;”郑金吾这才略微松开绷紧的面皮到:“此外,重新打造合适的器械和防护装备,重新训练一队精干的人马,并且配备足够的车马代乘,以为奔走应变所需。同时招募市井乡野中的奋勇兼长之士,以为后续胁从。” 说到这里,他却是不由想起自己专程请教过的那人;却是心中隐隐有所惭愧和遗憾;只可惜上京那边不肯放手。不然随之前来的话,也许能够拿出更多的对策和手段。也不用他在鹦鹉学舌的再复述一遍。 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一阵哗然惊呼声。郑金吾为首的众人也不由连忙走出来,站到了数辆大车拼接而成的一座临时望台上。就见已经推进到黄河边上的一队持盾甲兵,已然被从停泊河船上,骤然跳出来的冒烟身形给扑倒了大半。 然而就在这些持盾甲兵,此起彼伏的惊呼和怒骂、痛呼声中。下一刻,一直守候在后方的另一队,却是毫无间歇的转过了手中大盾。刹那间,从改造成镜面的大盾内凹处,所折返而出的日光几乎是抖擞着,聚焦在了那些冒烟身形上。 于是,在这些冒烟身形的咆哮声中,刹那间像是被烧灼得皮焦肉烂一般,纷纷掉落下一块块身体组织;然后大部分都在短时间内,化作了一滩摊污浊如焦油的残渣;唯有少数拖着深可见骨的残肢断体,哀嚎连天的逃回到了泊船上。 而后,来自外围密集攒射的火箭,还有绞车弩所投射的爆燃物,也集中轰击在了那几首停泊的漕船上。顿时就将其彻底点燃烧起来;而变成了漂浮在水面上,带着隐隐锤死哀嚎的火炬。眼见得这一切就要尘埃落定,这时意外再生。 随着天上的阳光被流过的云层所遮挡,从岸边某处水草的阴影中,突然就再度飞跃而出好几个相对瘦小的身形;毫不犹豫的撞翻了端持着镜面大盾的军士阵列;在付出了半数被当场乱刀砍杀的代价后,尤有两只沿着边沿逃进了树荫中。 而在这些外围军士漫步跌转身追赶的动静当中,无论是目睹了这一切的郑金吾,还是其他在场的官员和将属;脸色都变得尤为难看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行 然后,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江畋都在尝试习惯自己的新玩具/坐骑;就好比后世获得了一辆豪车的新手一样,孜孜不倦的百骑不厌。而这辆车/这匹马虽然不够奔驰宝马,也至少是凯迪拉克洗浴王的档次。 当然了江畋自己也不算是什么新手,无论是在后世作为最大国营单位的山丹军马场,还是身为旅游点的希拉穆仁草原;都曾经纵马驰骋过;再加上这匹马的确训练的很好,所以很快就掌握了基本要领。 然而,接下来江畋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自己居住的这座清奇园,居然有些显得小了;要知道,这可是光草木花卉占地好几亩,池泊就占一半的大园子。然而稍稍加速起来,就很容易到头撞墙了。 因此,大多数时候只能骑乘小跑着,绕着听流小筑边上的池泊转圈而已;难道这就是人心的贪得无厌,或是对于奢侈生活的得寸进尺么。或许,这就是可达鸭他家某种意义上,看似套路一般的阳谋手段。 因为,为了供养这么一匹大马,并且得到全力驰骋的快乐,就得需要更多的空间,更大的场地,以及更多的需求。毕竟,在这座名为上京城的大都会里,对于骑马过街行为,有着颇为严格的速度限制。 因此,除了少数负责捕盗的官吏和传讯的快骑,还有凯旋校阅的军士、特许重臣的仪仗之外;在长安的主要街道上纵马,属于一项被重点管制和严惩不贷的罪名。也是御史和京兆府,最喜欢刷的业绩之一。 因此,城内那些有钱又有时间的民间爱好者,想要放开手脚的尽情驰骋;除了官方指定的大型赛场竞技之外,就只能在环绕城墙内侧的几段墙内大街,被指定开放的范围内进行跑马;以为疏导的德政。 毕竟,能够在家里养得起马球场,或是私家赛道的,始终只是少数人家。然而,这又催生了一个灰色的产业;因为官方指定区域,根本不足以满足需要,所有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环绕京城的墙内街上。 然而经年日久下来,就变成了围绕着长安内侧城墙下的大街,与诸多京兆府的捕盗吏和巡街的金吾子弟;进行猫捉老鼠式的追逐赛和地下竞技活动。甚至因此养活了一大帮,生活在城南棚户地带的百姓。 毕竟,想要在城墙上巡守的卫士,眼皮底下纵马驰骋;还能不被时不时闻讯冒出来,围追堵截的公人和金吾卫给逮住,这不但需要非凡的马术技艺,同样也要有足够给力的通风报信和临机应变配合手段。 而且就算是被当场捉住了,只要没有因此闹出人身伤害,或是直接践踏、兹扰民生的证据;这些多少有所身家和背景的参赛者,也很难被定下重罪;最多也就是勒令赔偿、罚钱或是拘禁数月的惩戒而已。 反而,因此在官方主办的马车赛和竞速赛之外,又衍生出了限制更少也更加追求刺激,被称为“城道赛”的地下赛马活动及其相关民间博彩。就连当年避住在城南的江畋前身,也是买过几次相关的投注。 另一方面,饲养马这种东西同样也是个精细活,而且越是名种就越是精贵。除掉那种瘦弱矮小,形同半野化的传统蒙古马之外,哪怕是最低劣的驮马和驽马,出力干活也要豆粕、酒糟、鸡蛋,好生喂养。 而马本身同样是一种敏感的社会性动物,同样也需要足够清洁卫生和通风凉爽的环境,才不容易生病;需要足够放开驰骋的空间和定期的全力奔走,才能保持基本状态和心情。不是光在园子搭个马厩就行。 因此,城内一些有养马需要的人家,会将自家名下的马儿,给寄养到了专业的马舍、赛场、马社里去;花上一笔数额不等开支,以为保证有需要的时候随时调遣和取用;因此,也有一些专门出租骡马的营生。 江畋当然不用这么麻烦,因为所有琐事自然都有,可达鸭他家派人来专门负责;直管随时取用而已。但这也意味着自己,与可达鸭背后的家门,进一步的绑定和加深羁绊;不过这还在江畋可以接受的程度内。 当天晚上,当阿云将洗刷的香喷喷,只剩一身小衣和透明白纱披子的明翡,给重新抱到了床榻上,又细心的摆弄成方便把玩的姿态后。刚刚看完一大堆文牍和案卷,顺手又写了几个章节的江畋,却是交代道: “今晚我要夜练,若是没有要紧事的话,不要走出小筑,也不要到后园里来。” “如果你或是舜卿真的有什么需要,直接拉响铃,让前庭给送给过来好了。” “奴婢晓得了,自然会好生陪护明翡的。” 阿云恭恭敬敬的知趣道: 不久之后,江畋就出现在了一片漆黑寂静的后院当中;在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响和悉悉虫鸣声中,骤然变出一套轻便紧身的行头来;又在脸上戴上一副从鬼市范楼顺手捎来,充斥狰狞、威武的红黑阎罗面具。 下一刻,随着逐渐熟练的“场域”模式,加载在了江畋自身;瞬间他就像是失去自身重量似的,猛地一跃而起十多丈高。随即又随着重新恢复的重量,越过了几乎半个庭院树木和建筑,就此远远的落在了墙外。 眼看江畋即将跌落在墙外的巷道中,他对着远处的另一座建筑意念再度一动,顿又在“导引”能力的反向牵引下,再度飞跃了起来……片刻之后,江畋就在交替使用的导引和场域作用下,成功飞跃了起来。 而在他所乘着夜风翱翔而过的下方,是一重重亭台楼阁,一座座馆舍院园;或是灯火通明而器乐欢宴声满堂,或是淹没在幽暗当中,却又发出了居家生活的各种呢喃和窃窃私语声。他甚至一跃而过了曲江的水面。 然后,乘着重新从云层里,露出来脸的皎洁月色,站在一处岸边别墅重楼的檐角上,眺望起被宫墙所环绕的芙蓉园(皇家禁苑);下一刻,他又在被惊起起来的夜鸦呱呱乱叫声中,成功的跃上了宫城的角阙。 然后,以这座角阙为参照基准,江畋重新对准万家灯火通明,宛如星河灿烂的城区所在。而在远处灯火绵连的璀璨尽头,则是位于正北的皇城大内,西北的南内兴庆宫,以及更高处龙首山上的北内大明宫。 熠熠生辉中的巍峨宫城,就像是黑暗中耸立的巨兽,居高临下俯瞰着亿兆生民之家;而巡曳的报更和应时的梆子声中,隐隐约约传出沉厚的钟鼎轻鸣声声。 不过,这都不是江畋当下的目标所在。他很快就将方向对准了西北,一处自上而下被摇曳灯火所笼罩的十一重高塔。那就是作为大唐密宗祖庭之一,真言宗的本寺——大青龙寺的地标建筑,大浮屠报身舍利塔。 也是前代密宗大师惠果,长期驻锡之地。据说东传扶桑佛法的著名入唐八家,其中六家(空海、圆行、圆仁、惠运、圆珍、宗睿)皆先后在青龙寺受法。而大青龙寺所在的青龙坊,也因寺院而得名。 然而,就在这占地囊括了小半个城坊,大青龙寺东北对角;却是有一座公主别宅,舍身出家而来的道馆——游仙观,也是江畋当下探寻的目标所在。然而下一刻,一个隐隐的惊呼声,响起在角阙的下方。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偶见 这章还是昨晚的。 江畋不由转头一看,却是个雪肤桃腮,眉目如画,双鬟垂耳而曳裙齐胸,充满古典美的小姑娘。只是她看见随江畋转过来,五色角冠的阎罗面具之后;却忍不住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然而,当眸子噙满泪水的她,几欲要当场哭出来之际;却发现在城角阙楼上,那个临空对月而立的鬼神面具人,却是已然渺渺无踪,就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的一般。而后才有一个声音响起: “我的小主儿啊,你怎么又独自一人,跑到这边角处来看月色了啊!” “不是千交代,万嘱咐过了么,最近城里头有些不宁静的东西,不要离开众人的眼线。” “要是您又个好歹,可教妾身怎么与府上交代啊!啊呀呀,怎么还坐了地上了呢?” “弄得一身污脏的,待会大家面前就不好看了。赶快和我去换了……” “这地上煞凉的紧,您怎么还坐着不起来啊!要是生了病症可怎么好啊!”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的,却是一名宫装的中年妇人,虽然已经年近不惑而额间、眼角隐现褶皱,但是犹自可见几分年轻时的风情和姿色。 “阿(保)姆,我看见了,”做呆滞状的女孩儿,突然咛声道: “?好吧,我就知道那些小娘拿来的杂书,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您都日思夜想成魇症了。”中年妇人愣了下道: “阿姆,我真的看见了,就在方才,就不见了;阿姆,我脚软的起不来了。”女孩儿这才细声细气的继续道: “什么?小主儿你别吓阿姆,我……我……可是分外怕鬼的啊!”中年妇人闻言,不由脸色一变,连忙将女孩儿搀扶起来,揽在怀里有些颤声道: “阿姆,我想要再看一眼。”女孩儿再度宛求道: “别别,小主儿,阿姆胆子小,真见不得这东西的。”中年妇人却是连忙摆手道: 然而,在搀扶着女孩儿走出一段距离后,她突然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随即脸色一变的喊道:“那……那……又是什么?” “……” 女孩儿闻言不由凑头,向着城堞边上看去,却发现除了清朗的月色和淡淡云层外,什么都没有。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人从身后托举起腋下,用力的向前推处城堞而去;像是一只断翅雏鸟寥落而下。 而在她掉落的上方,这才乍响起来妇人的惊呼声:“小主儿,你别爬高啊!小主儿,你赶紧下来……”。迎面呼啸的风声中,女孩儿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闭上眼睛。 下一刻,她所畏惧的剧痛和撞击并没有到来;而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突然全身轻飘飘的浮了起来。直到她慢慢睁开了如扇一般的眼睫毛,却看到一张五色角冠的阎罗青面,不由安静道: “我……到了地府么。” “不,还没有。不过也差一点了。”阎罗青面背后,一个让人觉得格外安心的声音道:片刻之后,她就被放在了结实的地面上,而怅然若失的感受着身上残留的温度,以及风中一句轻语:“千万记住,好孩子不要到危险的去处。” 下一刻,随着远处芙蓉园的宫墙门楼被打开,大片明火持杖的声嚣,向着她所在的墙根位置,大步流星的疾走而来。而这个中途意外发生的小插曲,也没有影响到江畋继续夜行的心情。 相比之前在建筑之间高上高下的跳跃,这一次以“导引”的牵引,配合“场域”的短暂失重;可以在没有建筑落脚的情况下,浮空而飞上很大一段的距离,又是另一种别样的体会了。 据说在每个人的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摆脱重力束缚的渴望,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在经过类似鸟儿一般翱翔之后,江畋发现自己也并没有因此例外。要知道,他当初也是尝试过伞降和机降的。 因此接下来的时间里,江畋在飞跃一处处城坊的同时,也在努力熟悉自己新掌握的能力,并且开始挑战其最大的凌空飞跃极限。最后确认,自己目前最合适的飞跃距离,在两百到五百步之间。 当然了,在不计代价持续消耗能量的储备,不停的切换和轮替使用能力,可以将这个距离再延伸个两三倍;但也仅此而已。连到夜游皇城大内或是大明宫都做不到,最多能勉强从兴庆宫逃出来而已。 不久之后,迎风而至的江畋,就顺势飘落在了大青龙寺,那座标志性的报身塔的第十层外檐上;开始俯瞰着这座在夜色笼罩之下,灯火处处,占地广阔、殿阁梯次的密宗寺院。 尤其是在沿着南北中轴线分布,那几座灯火通明,照出隐约高大庄严宝相,的大型主体殿宇当中。哪怕是夜深人静之际,依旧可以听到梵唱阵阵和法器声声,而显得有些庄严肃穆又超脱尘嚣。 不过,江畋对于他们也没有太大兴趣,只是稍稍翻身就来到了,位于赤金***宝顶下的最高层。这里也是平日大青龙寺不对外开放的禁区,哪怕是本寺绝大多数的僧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因为,在这里供养着当年,梁公麾下征拓南海和五方天竺时,陆陆续续从各方异域番邦手中,所搜寻和夺回的佛骨舍利。当初号称十万八千枚,除了部分留在天竺外,都被迎请进了中土各大寺院。 而作为唐密一脉的大青龙寺也不能例外;当年花费极为可观的代价,才得以请来了其中独一无二的一片佛顶骨;号称形色如琉璃质,而且在日间合适角度的正阳普照下,就会熠熠生辉如虹光降世。 因此,日常里除了特定的日子拿出来,接受普罗善信的公开供养;或是奉敕进宫举办大型法会之外,基本上就是连本寺的绝大多数僧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存在。 然而,当江畋进入片刻之后,就不由满脸嫌弃的退出来。因为,虽说里头专门供养的小舍利塔,和内置数重的金玉宝函,看起来是巧夺天工和珠光璀璨,但是内里的正主儿,却令人有些大失所望。 因为,看起来就是形似缠丝玛瑙,又略带有骨质花纹和玉石润泽的,一块三指宽的琉璃片而已,拿去打个头梳都有些用料不够。在江畋这个现代人眼中,并不比龙港小饰品披发市场的货色强多少。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最里层那个口琴大小的银色盒子,是不开出现在这世上的航空蒙皮的铝合金材质;可见当初大青龙寺为首的这些僧徒信众,是如何被那位穿越者前辈,给剥削和勒索的惨了。 然而,当江畋再度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围绕着塔下的周边院落,突然有隐约人声和奔走间摇曳闪烁的灯火,向这里汇聚而来;看来是江畋打开宝函和铝盒时,无意触动了塔内的警报机关之类。 而后,江畋甚至看见了十几个跑得快的身形;就这么如鹞隼般平地跃身而起,落在了高耸的墙头和殿阁瓦顶上,然后继续蹬蹬瞪健步如飞的特殊存在。显然,这个时代的水比他相得还要更深一些。 但只是心血来潮过来瞅瞅的江畋,也没有兴趣和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就在“场域”加注自身的短暂失重下,向灯火和人声最少的一面,轻易一踏就冲天而起,凭空消失在了幽暗的夜色当中。 当他不断用“导引能力”,在短暂浮空的瞬间,反向牵引着自身远去;或又是在重新开始下落瞬间,将自己反推过一座座建筑;又偶然惊起街头巡曳而过的更夫巡兵,似有些疑神疑鬼的反应之后; 白日里事先探查过的游仙观,也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只是在院墙背后,层叠梯次的大小数个院落和占地小半的后方园林;大都笼罩在了静谧的黑暗当中。然而下一刻,他就忍不住卧槽了声。 因为,相对于站在坊区西北角鼓楼上,观望周边地形的江畋。已经有人抢先一步,乘夜摸进了游仙观内;只见若干个身形的鹄起鹊落,就轻易翻过足有丈余高的外墙,又轻声细碎的落在内里。 这算是什么,有大唐特色的采花贼,或是夜行大盗么?然而下一刻,这些闯入者就在逐一打灭,院内小径灯火的同时,也骤然惊起了草木幽深中,两对衣衫不整的野鸳鸯,惊慌失措埋头就跑。 江畋见状不由赞叹了一声好兴致,真会玩的;要知道现在可是临近春夏之交的四月,夜里依旧凉飕飕的很。难道在这幕天席地之下,弄得一身汗水和夜露的特别好玩么? 然后,就见这分头乱跑的两对野鸳鸯,很快就被追赶上去,又扑打着滚倒在地上。其中的那两名男子,似乎想要告饶或是拿出身份威胁,然后就被一刀枭首。只留下两名吓傻的女子,押着向内苑去。 然而,这时候江畋却不急着下去了,因为他突然发现又有一班人来了。只是,这些人的身手就差一些,需要相互托举着才能越过院墙;从后园摸进来之后,却是被横倒地上的尸体和血污吓了一大跳。 刹那间就变成数声,足以刺破夜空的失声惊叫和惨嚎:“死人了!”“死人了!”“好多血”……,就突然戛然而止,因为内院门边突然抢身杀出两名凶手来,闷声不响的当头挥刀就砍。 而就像是响应着这几声惊呼乱叫,唯一亮起灯火的内院大殿后楼阁里,突然也腾燃起来了火光;以及奔逃躲闪的人影绰约和女子尖叫、哀鸣声。这时,江畋视野中也终于浮现出,期待已久的提示。 下一刻他张臂跃身而下,像是大鸟如箭一般的飞荡过,那些相互追逐得满后园乱跑的闯入者和凶手;径直落在了内院的大殿疣顶上。就见后方楼阁,一名鬓发蓬乱的女冠,推窗滚跳而出,又在瓦面上溅开一道血迹。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错综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随即一个蒙脸人跨窗紧追而出,手持长刃正欲补刀,却看见了矗立在大殿上方的江畋,不由一愣;转身欲喊什么,就一颗头颅随着血柱飞溅而起。而那名受伤女冠,更是惊骇莫名一咕噜掉下楼去。 而后,江畋就闪身出现在了这处楼阁的顶上,仔细聆听着脚下追逐奔走惊叫的动静;突然他意念一动,两道流水一般凌空盘旋的飞刃,猛然贯入一处窗扉,迸溅出一大团血花和连声惨叫。 又从内里过道另一端,带出一蓬细密的血珠穿透出来。下一刻,江畋就翻身越穿落在了,下方楼阁的外延廊道中;只见地上倒了好几具衣衫不整的女冠尸体外,还有一死一伤的两名蒙脸人。 而受伤的那蒙脸人,正捂着被削断手臂的喷血处,跌跌撞撞向着侧边逃去;口中还在喊着什么意味不清的话语。然后,就被凌空飞闪而过的流光,割断了脚后跟的筋腱,扑倒头撞墙昏死过去。 而后,江畋走几步追到身边,拿下遮脸包头的面巾来,却是露出一张面廓颇深,有类胡人的脸来;下一刻,他突然闻声抬手,顿时就将另一名从梯道中,偷偷摸上来的蒙脸人迎面掀飞出去。 砰的一声重重贯摔在厚木壁板上,撞出一圈裂纹之后;又下滑跌落在梯道上,而乒乒乓乓的滚落下去之后,再也没有声息了。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个蒙脸人,江畋不由在心中默念到: 然而,就像是应着他的所想;内里的房中突然传出激烈的撞击和碎裂声;等到江畋闯入其中,就只能看见摆着香炉、字画和盆栽等物的静室里,凭窗被撞出处明显的破口,却已然不见人影。 江畋突然就心生警惕,猛然侧身转头让过一柄,侧边透窗贯入的剑刃;又瞬间搅碎了穿透的窗框,像条毒蛇飞钻一般的直趋江畋门面。然而又瞬间凭空顿住,曲折歪斜着从江畋耳边偏转掠过。 一击不能得手的偷袭者大惊之下,想要抽剑而退;却冷不防浑身一轻,就整个人凭空向上飞起,当腰撞在了残破的窗边上;闷哼一声。又失去支撑,将腹部跌砸在窗边阑干上,瞪眼惨叫了起来。 下一刻,紫电刺剑在手的江畋,毫不犹豫刷刷连环突刺,贯穿这人的双肩、小腿;又以剑柄重敲在了对方后脑上,顿时就痛哼一声昏迷过去。江畋这才扯下面布,却还是个貌类胡人的俊朗男子。 暂时解决了楼内的威胁和隐患之后,江畋也在闪烁不已的任务提示中,开始在这座占地颇大的静室中,搜寻可能的线索和场景所在。然而这里陈设实在太过简朴了,只有几个蒲团熏炉字画等。 四壁通透的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到所有存在,根本没有能够让人藏身的所在。然而,视野当中的任务提示没有消失,反而闪烁愈发明显;按照江畋的判断,这也是任务节点就在附近的缘故。 于是,他又开始搜索室内的物件,将蒲团挑破开来,将熏炉掀翻倾倒在地,将摆着盆栽的架阁推倒;看看其中是否有所隐藏的物件。最后他又来到静室最内侧,那副署名“郑三变”的净字挂幅前。 下一刻,他就发现了挂幅上有些不对,笔走龙蛇一般的净字边上,怎么变成了三点水了。下一刻,他发现这不是墨点,而是个手按出来的一角血印。下一刻他突然挥剑斩下,挂幅应声掉下半截。 而在挂幅背后赫然是个沾着血迹的框边;随着他刺入剑尖向下用力一划,削断了什么阻挡之后;那个背板就自然而然的向内掀开,而露出一个狭促的隔间,以及一条血迹尽头,瘫倒墙角的女冠。 只是,这名看起来有四五十岁,却保养得体的女冠;此时却是脸色惨淡捂着腰部伤口,在身下已流淌和浸染了一大滩血色;在见到戴着面具手持利剑的江畋之后,却露出绝望和认命神情喃声道: “你……你们,还是找到了我么?……” “这么多年了,我都已经改头换面,隐世不出了……为什么就不能。” “这难道就是我的报应?呵呵,从为你们做事开始,就必然遭到的报应……” “但是我已经努力静心潜修,吃斋茹素,又好生经营此处,收留那些贫家寡弱,只求能够赎过万一……” 然而江畋却心中一动,没有说话也不回应,就这么挺立持剑而沉默的看着她,听她像是自哀自怨又像是忏悔一般,念念叨叨细述了一堆狗屁倒灶的脏污事,以及听起来不明所以的过往和人名。 当中年女冠因为流血不止,而开始眼神涣散和神智迷糊起来后;江畋突然开声说道:“那真珠姬呢?” 然而听到这个字眼,那中年女冠却是惊悚莫名的突然面露骇然道:“你……你……怎么敢,你怎敢再提这名?不知道会死人,会死很多的人,就连你背后的那些人,也担待不住的。”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江畋不动声色的套话道: “我……我……”眼神再度涣散和迷蒙起来的中年女冠,却是身体颤抖着道:“当年,我只是个卑下的奴婢,除了替人传话,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背后那些人,也不会想知道的。” “等等……”下一刻,这名女冠突然就奇迹般的回神过来,眼神变得格外清醒的反问道:“部队,你不是诡楼或九耀的人,你是何人,又是谁派来的。” 下一刻,她就嘶声惨叫了起来。因为江畋毫不犹豫的一剑刺穿,她撑地的手掌又抖落点点血珠,一脚踩在上面而用毫无情绪的声音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让你死前受尽最大的痛苦。” “接下来,我问你答,错一句就割掉一处。”江畋再度挥剑刺穿她另一只手掌:“不然,我有的是功夫和手段,把你身上大部分物件给卸下来,还剩一口气不断。第一个问题,当年你替人传话的都有谁?” “不,我不能说,说了也没有任何益处,反倒会死更多的人。”中年女冠瞠目欲裂道;然后江畋脚尖一碾,她的一截手指扁如肉糜,而失声惨叫和痛哭起来。江畋冷冷道:“现在是我定规矩。” 又过了两刻光景之后,已经是涕泪横流的中年女冠,左手只剩下三根完好手指;另一支右手掌也被再度钉在了地上。但她也并不像是口中所宣称的,那么硬气和坚强;或者可以淡漠生死。 至少江畋在针对人体神经节点,不怎么流血却制造痛极的神智错乱之下,她多少还是说出一些有的没的所知信息。而判断其中真伪的最好办法,便就是江畋视野当中,那一点点增加的任务进度。 而后,江畋又将挂在外间窗台上的那名蒙面凶手,也给拖了进来摆在了她的面前;然而,中年女冠看见了他真面目之后,却是惨笑道:“果然如此,竟然还是他,枉费了这么多年我……” 下一刻,江畋就一剑捅在这名凶手的大腿上,顿时就在血如泉涌之下将其痛醒过来;只见他挺身起来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四肢剧痛无力,只能在地上挣扎蠕动着;而中年女冠见状却是惨笑道:“好……好……,你也落得如此下场了。” “如今妾身命不久矣,也死不足惜。”随后,她转头对着江畋恳求道:“能否请您好好的炮制这厮,为我观中的死难者报偿一二,我自然会将他的来历和背后主使者,和盘托出。” “贱人你敢!”这名凶手却是咬着牙齿怒斥道,随即又扭头对江畋“你不知道,自己招惹了谁,完了完了,所以的人都要死了。” “那你再多告诉我一些内情,”江畋却是不动声色到“待我好好地盘问对证之后,就可以想法子让他和他背后的人没法好过下去。” 不久之后,在就近街铺赶来的武侯,和闻声而至的巡街金吾子弟,开始撞门闯入的激烈动静声中;江畋也自这座楼舍内上一跃而起,在渐渐升腾而起火光和烟雾当中,悄然无声的飞身离去。 而后,他站在游仙观对街的屋顶上,看着那些气汹汹闯入其中的金吾子弟,将数个五花大绑的身形,给拖曳出来压上了一辆预备好的槛车。而在江畋视野当中的任务进度,也足足增加了5+%。 但是更关键的是,他有了下一阶段可以探寻和对证的目标;因为这位中年女冠,居然是当年事件中的一名宫婢。根据她死前的揣测提供了一份,涉及当年多个不同身份和职位的潜在嫌疑名单。 因此,在江畋离开青龙坊的过程中,又特地避开被惊动起来金吾子弟;以及其他相对扎堆的守夜哨位和奔走巡逻路线。从北面的修政、修行、昭国、晋昌各坊,足足绕了一大圈才转回到曲江附近。 由此他也再度见识到,在主干街街道维持的宵禁之下,各处形同后世大型综合小区的城坊当中,繁复多彩的居民夜生活;以及一些偶然瞥见的鸡鸣狗盗事件,甚至是令人有些瞎眼睛的个别情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装 这章照例还是睡过头昨晚的 当然了,江畋也没有可以去理会这些小插曲;唯有在一次偶遇某个疑似采花贼的存在,闯入女子的闺阁绣楼当中;确定了准备以暴力强行不轨之事后,才顺手抽空一刀废掉对方的作案工具。 但是与此同时,江畋也明显感受到可达鸭口中所描述的,稍微富有或是有点地位的官宦人家,都不同程度加强了自身护卫的趋向;光是街头巡曳的卫士和武侯、更夫,就比平时频繁和密集许多。 而且越是向北就越是明显。因此,当江畋抵达了第五条穿城横街之后,就差点惊动了街头几乎紧接无暇的巡禁金吾子弟;乃至被宅院当中冒出的护卫之流察觉什么,而点灯搜寻了好一番才作罢。 甚至在靠近城中部的南内(兴庆宫)附近,江畋还看见好些个,同样具有高来高去身手之人;三五成群在众多建筑瓦顶上,形同巡夜一般的奔走往来着;偶然遭遇之下还会喊出特定的口令来。 他们或是身着弁冠轻袍,或是半甲濮头,看起来就属于官方身份;但也有一些短衣杂服的存在。但是从感官知觉的灵敏程度上,又更胜一筹。因此遭遇的数量一多的话,江畋也只能绕道而走。 毕竟他只是偶然心血来潮,想要夜探京城而已;不是来玩无人生还模式的刺客信条。不过,按照江畋前身的依稀记忆,京城中居然会冒出密集的好手,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自从乾元、泰兴中兴的对外征拓/对内盛世百余年之后;因为中土周边承平日久,而四夷九边开拓不绝的缘故。在朝廷宗国上朝的威压之下,边藩诸侯间固然没有大规模争战,却中小冲突不绝。 于是,也造成了某种意义上民间的武风兴胜不绝。尤其是永泰朝后准许将诸侯之间,历代产生种种争端和矛盾冲突,放到官方举办擂台上,以胜负为最终裁决的国策之后,更是习武蓄士成风。 因此,平时在朝廷权威和官府有司的强力压制之下,无论是在京的诸侯藩邸,高门甲地、勋贵戚里;还是诸多武社道场、行会商馆,寺观丛林,或又是街头的帮会团伙;其实都是相当低调做人。 但是,因为最近一连串发生事态和风波的缘故;似乎不但大大动摇了,京兆府和长安万年两县,长久治理京城所延续下来的积威和权势;也变相的松弛了,对于在京各大门第的管制和禁绝力度; 只是,在朝廷的邸闻和各种官私报抄上,依旧还是四海咸宁,九州安然的一片歌舞升平景象。就算有一些杂记小抄上,有所涉及和揣测,却也被当成了屡见不鲜、耸人听闻的都市异闻。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不断冒出来的事态,给努力的按捺下去。不过,江畋觉得这种局面,也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因为在那位鬼市主人萧鼎背后,还有更多内情没能挖出来。 如果第一次凶兽的出现,还像是仓促之下为了灭口的需要;那后续几次的事态,就显然是为了搅乱浑水和抛弃、断绝线索的纯粹需要了。毕竟,江畋所解决的,也只是长安城内的隐患而已。 就像是对可达鸭的猜测,所回答的那样。哪怕在京城的图谋,遭到了重大的挫折和失败;他不觉得躲在暗中搞出凶兽和鬼人的幕后黑手,不会籍此继续搞事;而自己又该如何定位立场和方向呢。 抱着类似的想念和喟然,已经足足消耗了近一个能量单位的江畋;也轻身滑跃回到了清奇园内,悄然无声的落在一支树梢上。这一刻,他觉得操作“场域”和“导引”模式的熟练度,又增加了不少。 在他临行前,特意作为标定物的一个鸟巢内,其中沉睡的雏鸟和母鸟,都并未因此惊醒过来。而他特意布置在池边草丛中,几处用叶片卷成的环扣,也没有因为人的触碰和踩踏,松脱开来的痕迹。 于是,看起来颇为满意的江畋,也带着一身重新沾染上的露水,回到了听流小筑的顶楼书阁中。这时候他又侧耳倾听了片刻,夜深人静之下,只有隐约来自楼下,睡熟已久了的平缓呼吸声。 这样就很好了。江畋也没有惊醒她们的意思,只是搓亮小竹管里一支,类似原始火柴的涂磷小卷;将白琉璃罩的风灯点了起来;然后,又在屏扇背后的墙壁上,思维导线图中添加几个缩写名字。 然后,又汇聚到了萧鼎留下,暂时还毫无头绪的两个关键字上;因为这些人名极其身份,都是源自一名当年宫婢的回忆。实在保不准到了现在,又会发生什么演变和其他意外,需要重新找出来。 而且,当年名单中的这几人,几乎都是有所官身或是内职的,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拥有怎样的权势和地位。若直接进行调查的话,只会引起警惕和戒惧,乃至反追查。 因此,在金吾卫和御史察院里,曾经一起办案过的熟人,都相继出外的情况下;似乎也就剩下个可达鸭及其背后的家门,是可以当下借助的力量了。这时候,坊间最后一轮更鼓声和鸡鸣同时响起。 这一夜,终于结束了。等到江畋在书阁的软塌上,满肚子心思和念头交错着,一觉睡到了午后自然醒来;却发现身上已然被重新盖上了织毯。楼下露台,阿云依旧陪着明翡晒太阳,轻声说着什么。 随即他拉动手中的牵绳,在清脆的廊下铃铛声中;源自女侍舜卿的脚步声,还有隐隐午食的香味,噔噔直上楼阁而来。而在片刻之间,江畋就闻出来了今天午食的成色:有牛尾汤、樱酪毕罗、醋渍酥肉…… 然而下一刻江畋的目光,就从她手中托举的热腾腾食盒;被一身遮及小腿的白兜黑裙、缕花蕾边的肘袖和领口,锻花头带单马尾的打扮,给吸引过去了。而后又不由自主赞叹道: “真棒!” 因为这一身古典女仆装的打扮,竟然是意外的合适她,这个高挑丰美的衣服架子身形;而在相对保守的包裹严实之下,将身段曲线熨帖合身的凸显出来;又自带了一种英凛俏丽和轻熟大姐姐的味道。 “多……多谢,先生的夸赞……” 当然了,如果不是她此刻脸色微微飞红,隐有些手足无处放的不自在;而是一脸引而不发的嫌弃而又无可奈何,被迫恭顺与服从混杂的表情,再轻轻的提高裙摆露出大腿,那就更棒了。 “真不是夸口,我觉得这身,特别的适合你啊!看来老顾,办事还是火速,这么快就置办出来啊。” 江畋真心实意的道: “回先生的话,其实这般的侍儿行头,在京中已经流传有年了;既然先生有所需要,自然是优先用现成的式样,直接改制而成的” 舜卿闻言却是轻声解释道;只是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更红了,双手也难得羞赫的搓起了裙边。 “原来如此啊!” 江畋闻言不由哑然,这就是自己知识的误区了么?显然这又是穿越者前辈,所留下来的之多遗泽/福利之一。早知道这样,自己的画稿就该更放开手脚一下,比如在在前襟开个心形的半胸,把肩膀和后背都露出来,把裙摆收短到大腿上才是…… 然而,在江畋充满欣赏/哲学意味的注视之下,由舜卿端送盛放的服侍下,这顿饭才堪堪吃了一半;她就有些不堪承受的告罪下去;却是毫无当初男装打扮时,沉静英挺和坚定亦然的气度。 而这时候,刚刚给明翡喂食和清洁过,并且陪着她睡去的盲女阿云;也脚步轻声的出现在了,满脸红透了的舜卿面前。而用一种充满由心恭维的声调道:“恭喜舜卿了,难得先生用了心思的。” 正想将这一身很有些不自在的行头,给换下来的舜卿,闻言却是动作一僵,而脸色越发红的几乎要灼烧起来了;她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但是依旧有一种心思被说中的心虚感。 因为就如她所言,类比这身行头在京中的上等人家,固然已经流传很多年;但是按照这些家门中的某种惯例,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穿戴的。至少普通的奴婢、侍女之流是够不上格的。 而往往是伴随主人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乃至有着相当亲近和密切关系;甚至不避个人隐私和闺房秘密的专属侍女,才能够使用的专属服色。因此也代表了一种特定的身份象征和认定。 故而,当他亲手绘制的这份图样,在送到了管园的老顾手中,也自然而然的被府上知道了;又在第一时间就被当做了某种态度,火速量身赶制而成数身以为备用,快马送了过来让她试用。 而她在犹豫不决之际,却想到了“阿姐”的嘱咐和交代;这才鬼使神差一般的穿戴起来,出现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然而,既然她已经得到“先生”的赞许,那也意味着事情无可挽回了。 然而,接下来在外间响起的公鸭嗓子,也再度替她稍稍缓解了窘迫和尴尬的情绪。 “舜卿,恭喜了。” 随后,登堂入室的可达鸭,却是包含复杂意味的打量着她,来不及换下的这身行装;真心实意的感喟着。然后又正色递出来一小叠钱票道: “你自小陪小爷长大,就好比家人一般;只可惜小爷这狗脾气,也没法给你任何承诺。难得你如今有了着落,小爷也不能不有所表示;诺,这是一点娘家的妆奁,置办一些体己的物件,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 舜卿听了这话却是百感交集,又觉得自己这一刻,不知道该是欢喜还是悲伤,或是不知所措的茫然,或者每一种情绪都有,而忍不住要眼泪滚滚而落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用心 万分感谢乌贼巨佬的章推,收藏突然涨了一大截。 “先生……先生,你可晓得,昨夜里附近的坊区出事了,出大事了。”一身锦地团花圆领衫的可达鸭,却是神神秘秘的凑过来低声道:“那个颇有些名头的游仙观,被强梁闯入杀人放火,观主以下可是死的老惨了。” “那观主如今虽然名声不显,早年可是宫中的出身,曾任过京华女校的司仪教习,也与好几家女社关系匪浅,居然就这么死了一楼,京兆府和巡管御史,怕不都要焦头烂额了。” “……”江畋客气有加的笑而不语,却是心道:我何止知道,其中还是我亲动手并清理现场的。 “此外,工部员外郎王辇家中,还半夜突然掉出个,被断了是非根的夜行大盗。”可达鸭又紧接着隐带期盼的道:“因此,坊间开始有传闻,说既鬼市里的神通降世后,这是有夜游神在持护京城呢?”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只可惜我整晚都呆在园子里,不然还要好好见识一番了。” 然而,江畋也只是淡然微笑道: “对了,我光顾说了,还忘了正事。”可达鸭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之后,才一拍大腿拿出块身牌道:“这是本家与左近坊区的邻里,所申办的联防身牌;每块都是独一无二铭记,且都是在京兆府里报备过的。家里让您且拿着,万一什么急事外出,遇上了宵禁的盘查,也能省下些麻烦。” “多谢你家,真是有心了。” 江畋也没有推拒直接接过来;只觉捂在手中沉甸甸的颇具分量,同时上面还有形似云纹一般的编码。显然是可达鸭背后的家门也察觉到了点什么,不过这种程度的试探,显然还在彼此的默契当中。 “还有,先生让我查的那些事情,又从当年的老人处,找到了一些文牍旧档;虽然没法直接拿出来,但是我已经使人完整隽抄一封。”可达鸭又伸手让老顾端进来几大包,桑皮纸面的案卷袋子。 “有劳了,”江畋点头称谢道:随即又拿出一卷东西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先生,何以至此”然而可达鸭见到这卷东西,不由脸色微微一变道:“这是有多看不起小爷我么?”,因为那赫然是厚厚一卷面值不等的大额钱票,看起来比他的年例花销还多一些。 “不不,只是托请你办事的应有之义。”江畋轻描淡写道:“你固然可以因恩义之故,为我奔走往来,但是其他人可是未尝欠我的情;总不能老是令人无偿付出的,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不是这意思,其实小爷我还是有一些人面和身家的。”可达鸭却是继续推拒道:“更何况,大多数时候让他们为我做事,反而我卖给他们的面子呢?”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好好的经营这番人脉和渊源,而不是徒然靡费在些许小事当中”江畋却是语重心长道:“你若是不想总是依靠自己家门的话,这一点就很关键。也不要觉得沾染上钱财,就是一种羞辱和污脏;其实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吗,是没有资格考虑这些。更何况,有句前人的老话说过:能够用钱财解决的问题,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问题。” “……”可达鸭听了这话却突然沉静了下来,然后略有些表情复杂的主动拿起来,桌案上的那卷钱票道:“既然是先生的教诲,兴许有些道理,我听你的便是了。” “孺子可教,”江畋这才再度笑了起来:转身又拿出另外一个漆木匣子,郑重其事的放在他面前打开。可达鸭不由瞪大眼睛诧异道:“先生,这又是为何?” “这就是我在鬼市里的一些收获”江畋轻描淡写的道:“顺便也可以请你替我处理一二。主要是其中的来历有些烦杂,需要可靠的人将它归结在一处。这样,虽然我本身未必用得上,但是日后也许可以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呢?” “小爷我明白了,这就替您办好这桩事情。”可达鸭闻言不由肃然起敬,而又很快嬉皮笑脸的跨下身子来道:“不知道先生,可有置业的打算么?” “没有,此身所食所居,不过方寸之间,”江畋毫不犹豫摇头笑到:“何以徒费那些功夫和排场;稍稍口腹声色的尝试也就罢了,真要沉溺期间就失之偏颇,也有碍入世修行了。” 可达鸭闻言不由略有些失望,又暗自有些庆幸起来。失望的是自门下那些幕僚,所咨询的大多建议其实就不靠谱;庆幸的是自己当初足够的当机立断,换来这位奇人停居在此和时刻请教的机缘了。 “对了,我这次还有几个名字,须得你替我打听一二。”江畋随即又补充道:“还是老规矩,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如果遇上了实实在在的困难,也马上回来告诉我;千万不要逞强或是贸然行事。” “好!但听先生吩咐。”可达鸭点头道:接过了写着若干字的便签之后;又面露期盼的问:“敢问先生一句,您那新著的《剑侠图录》、《青云异志》可还有新的稿样么?” “不是我刻意要催促先生,”随即他又挠头解释道:“实在是这两本新作,一经刊印就为坊间惊为天人了,作为试读的小册文样,在短时之内都已经印到了第五版;无论是京华社、还是文通社,会元社,都希望能够代为刊载;还暗中打听著者来历,只是被小爷给挡下了。” 当然了,可达鸭没有说出来的是,给与他更多亚历山大的还有家里,唯一能让他气弱三分的那位“阿姐”;几乎就是亲自上门耳提面醒着他,一定要想办法催问出,《仙剑奇侠录》下文和后续来。 “正好又连夜写了一些,先拿去好了。”江畋闻言不由哑然一笑,这算是东方不亮西方亮的异界再就业么? “先生,舜卿她……”只是在例行拿上新一期手稿将要离去之际,可达鸭忍不住欲言又止的吞吐道: “我知道,不会有所亏待,也会尊重她自己意思的。”江畋似有所觉的对他笑笑道: “那就好了,我也可以安心了。”可达鸭也松了口气。作为家中因为约束和管教的少,而很早就见惯了风月的老幺;他也多少知道好些高门甲第内里,是如何的荒唐与龌龊。怎会不知道这身行头的意义呢? 只是当初年纪还小的时候,舜卿固然愿意穿上这身,反倒是他不干了;还籍此为由头撒泼发作,和家里的长辈大闹了一场;害她以为被嫌弃抹泪了好几天。因此随着年纪见长心思淡去,反更像亲熟的玩伴和家人。 因此现在能够亲眼见到,当初因为自己纵情任性的牵累,而隐隐在家里有些格格不入,乃至被人刻意疏远的舜卿;在这位隐世剑仙身边,得到一个足以托付终身的位置,却也是令人宽慰和安心的极好事情了。 “……” 江畋闻言心中不由有几分诧异和感喟,这只可达鸭看起来固然是纨绔兼跳脱了点,还有点轻浮和不靠谱,但居然也有不假心机、爱憎分明的这么一面。 接下来,江畋用了余下时间,粗粗翻略了可达鸭带来的那几包陈年案牍的摹本。可惜连一个能够触发任务进度的线索都没有;反而是在其他方面,又得到一个小小的好消息。 就是江畋从郭崇韬那里拿到,长安县地下沟渠分布的临摹图;其中一部分内容,赫然与那块火浣布,还有那卷轴杆里图样,所拼合而成的线条和标记,略有多处的重合之处。 于是,江畋又有了一个新的候选探索目标。但是目前还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才能在不至于引起太多注意的情况下,进行私下的探查活动。而当他再度忙碌到夜深人静之际,却听见了轻轻靠近的脚步声。 却是一身黑白相间,尤显前凸后翘的舜卿,端着一盏带着拔楔根、扶芳叶、乌梅酱味道的三色饮子;款款走到了江畋身边,而又噤声乔立着,直到江畋转头过来才轻声道:“阿云请我告诉先生,她先带着明翡睡下了,若是先生需要什么,还请随时叫醒了就是。” “不不,不用叫醒她们了,我现在只需要一个膝枕,希望你能帮我个忙。”江畋闻言却是宛然一笑:示意舜卿当即坐下说话。又轻轻拍着她包裹在黑缎裙面下,曲线丰盈而弹性十足的大腿道: “是!” 舜卿不由两颊绯红,而又低眉顺眼的应道:而后喝过了饮子的江畋,躺倒在丰盈十足的膝枕上好一阵子之后。不由又望着遮挡了大片视野的存在,得陇望蜀的说道:“可否,请你稍稍弯腰下来,替我推拿一二肩头。” “……好”舜卿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如话照办了。然而,她伸手出去却发现,被自己的突出部给遮挡住了;而江畋像是得计一般,感受着上下挤压的包裹,突然就伸手固定住了她的身姿道:“就这样很好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踏青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啊不,应该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也不对,因为寒食节出门的这一天,是个春光正好的大晴天。 清凉而不刺骨的晨风,吹拂着郊野当中摇曳起伏的草木,还有被新翻灌水不久,才插上禾苗的田地;而送来一阵接一阵,有别于城市生活烟火气息,专属于乡野山林特色的清新味道。 实际上,在京畿道乃至关内道已经被高度开发的情况;如今只剩下一些历代营建的山陵附近,以及作为天子禁苑的北外苑内,还有大量自然繁衍的野兽猎物。但也造就了许多为了获得皮毛肉类取利,而自发形成偷猎游民的聚居点。 所谓的“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唐会要》卷二十八《蒐狩》)。这还是因为梁公在世时,全力推动柴草改石炭,同时又进一步的封禁山林改田的开发,这才保全下来京畿道内,从太白山到楼关山间的大片山林草场。 按照江畋前身记忆,作为重建新府兵体系的基础。关内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平野上,其实早已经被见缝插针式,划分出大大小小的府兵屯庄所占据满了;只是新体制其实仿照了后世国营农场的方式,进行集体劳作和组织经营。 这样既可以大大提高劳动生产效率,和宏观规划下的内部流通、互补效应;还能避免原有班田制下,以个体经营土地,还要自备器械口粮服役的府兵(小地主),不堪忍受纷纷逃亡,或是被地方豪右、大户给兼并的结果。 毕竟,按照后世相对成功的经验,集体劳作和组织生产之下,对于意外风险抵抗能力更强,也更加团结富有凝聚力。同时,因为保持农闲军训的传统和集体劳作的默契,也是朝廷优质的预备役兵源。 因此,地方上若是有人敢于犯天下之大不违,侵害这些集体所有制的府兵屯场利益;那是嫌来自朝廷的铁拳不够硬实,还是生怕众多预备役或是现役军人眷属,不敢聚集起来给你父母官好看? 然而,这又诞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沿着环绕长安的八水,而逐级拦坝造堤建立起来的,诸多官私水力工场、作坊;与这些军府屯田所需的灌溉水源之争;然而对于朝廷正可谓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新军府固然是朝廷中枢的兵源基石,但是大量沿水而设的水力工场,同样也是朝廷在薄免田赋之余,额外创造价值和税收的来源。因此,在朝堂博弈多年之后最终结果,采纳了让肉烂在锅里的折中方案。 也就是八条径流的沿岸地方十里之内,以水利工场的营造和生产为优先;同时,在其他地方以军府屯场灌溉为优先;由此形成了上游相对扎堆的工场地带,和下游连片府军屯场遍布的现有格局。 与此同时,虽然为了避免新军府的恶性膨胀和浮滥化;自梁公时代起就以圣训/祖制的形式,严格限制了最初军府的定额;即享受免税免役的每户府兵之家,只能有一个儿子/女婿继承家门的铁律。 也只有在家门断绝,或是身份转迁将吏,而别列军官之籍后;才能将原有的府兵身份和资格,转给最近的男性亲族。至于其他的成年子嗣,除了请求转为戍边屯守或是出藩开拓,就是被优先招入官办工场。 因为,这些出自军府家庭的子弟,相对营养好身体健实,比起普通百姓也更有组织性和服从性。同时,他们也是朝廷制度和皇恩浩荡之下的受益者,一旦国家有事,在忠诚可靠上也更胜一筹。 因此,当年与梁公亦师亦友的泰兴帝,就曾自豪在东巡途中称:朕不加赋于民一文,而赡军足食数十万;但逢国家有事,则数万带甲,朝夕尽起。然后,他就在忠诚的东都,遭到了叛臣/旧势力反扑。 虽然成功平定了叛乱,却也落下来了英年早逝的病根所在。也成为了后来梁公留朝辅政三十年,又远走外域建国定鼎大夏;以及在梁公离开后的朝局混乱当中,睿真元明太后保扶五代天子,重新稳固李唐天下的一系列事件。 但不管怎么说,一些失去了足够灌溉的农田水源,被迁移废弃的屯庄旧址;虽已不适合种田,但是还可改作其他的用途。比如在这些大片荒草丛生、鸟兽繁衍的野地中,进行每年春秋两季的踏青、游猎、竞技和宴乐活动。 而这一次游猎的范围,就是与长安一水之隔的北面咸阳县境内,五陵原上。这里有汉高祖至哀帝的九座帝陵,沿着渭水一字排开。虽然国法禁止驰猎惊扰山陵之所,但是前朝皇帝的陵墓就不在此限,只要你不直接把人封土堆挖了就行。 与可达鸭一行汇合之后,策马轻丛渡过西渭桥的江畋;刚刚抵达作为聚集点的路口野营附近,远远就听见遍地帷幕和帐篷间,一片犬吠声中,还夹杂着什么奇怪的声音。随后江畋就看清这些声音来源,不由的脱口一句“好家伙”。 因为他至少在这些骑马候命的人群中,至少看见了十几只不同花色的喵星人;其中有放在鞍座上的短尾猞猁、狞猫、大山猫,也有挂在马背一侧筐子里的兔狲、豹猫什么;更别说在马车上用笼子关着的猎豹、金钱豹什么的大型种。 甚至还有一只明显属于高海拔山区才有,以毛蓬蓬长尾巴著称的雪豹。因此,一时间抑扬顿挫、高低粗细的喵喵呜呜大合唱声,此起彼伏在高头大马的队伍中。让诸多只能在地上三五成群,驱驰奔走的细犬、獒犬和狄犬,羡慕妒忌恨的只能加倍汪汪乱叫,以为较劲。 唐代壁画上的上层贵家人物,用猫科动物打猎以为时尚的情景,江畋算是亲眼看见了。此外,又有专门扈从人员端持着木架上,蹲着几只金鹰、游隼、鹘鸟等猛禽;虽然都罩头笼嘴,但是在轻轻转动头面的顾盼之间,尽显天空食物链顶端的威赫风范。 正可谓是“左牵黄,右擎苍,一只大喵在后鞍。”的现实写照。当然了,这也是当代一个相当重要的社交场合和公众活动;因此哪怕可达鸭满脸不情愿,还是被马车同行而来的阿姐给拉了去,参与那一队队相继赶来的各家子女间,攀亲论故的交际活动。 当然了,依照江畋隐约听到风中传来的抱怨和训斥声;阿姐似乎还有籍此机会,给他找一个姑且合眼,又相对家门对等的变相相亲对象。而后可达鸭才忙不迭的脱身出来,又引了些平时交好或是通家渊源的同年子弟,介绍给了江畋认识。 其中让江畋比较印象深刻的,就是作为可达鸭的至交好友/狐朋狗友;身材微胖天生一副娃娃脸笑起来有点腼腆,却已经成家好几年的白多禄。他也是今年已经91岁的长寿翁,前宰相白行简,大名鼎鼎乐天居士白居易幼弟的曾孙; 而据江畋所知的那段历史常识,这位行简公虽然没兄长白居易,在诗坛上的那番传奇之名;但是在后世的相应知名度却不下之,甚至历经了网络时代还经久不衰,因为他就是那部号称古典房中指南《天地阴阳交欢大悲赋》的作者。 还有另外一对沈氏兄妹;兄长沈逸致现任国子监四门馆助教,形容温文得体而很有点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而妹妹沈莘还是女学生员,则生是典静舒雅、笑容甜美,却是很少说话。他们都是那位号称女中尧舜的睿真元明太后的当代族人。 因为沈太后发誓自己在世一天,相关亲族就不得出仕朝堂也不许主政地方。所以作为她出身吴兴沈氏,只能世代当任学官为出路;因此经年累月下来,无论是在传统的太学、国子监;还是在遍布天下的两学三附,诸侯外藩学堂当中,都颇有影响力。 不过,自从睿真太上太后故去之后,为了感谢她保扶了五代天子的功劳。上至天子下至政事堂诸公,满朝几乎一致通过决议,从夷州大岛的割取一隅,专门设立一个世爵睿藩,作为太后娘家人的养邑。因此这兄妹两也是现任藩主的子女。 此外还有一位身材高大清俊,声音洪亮的士子。就是当代内枢密使杨国观,人称小国舅的堂侄杨肃,领内三省秘书郎。只是在他面对众人谈笑风生和形容得体之下,江畋隐约感觉到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警惕,和说不上来似有若无的敌意。 最后一位,则是刑部尚书耿静卓的子侄耿率,也是个少见的手工营**好者。口口声声不离他那些器械的术语和理论,因此在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小圈子里,显得有些自娱自乐。不过,作为人均b站博学的江畋,倒是与他有些能够聊得来的共同话题。 比如,得益于前代穿越者的遗泽,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有类似手办之类,从金银铜铁玉石到陶瓷骨木等,各种材质的精美人形玩偶了。甚至在精巧美观程度上,还不下于后世的高仿景品,只是在想象力和尺度上,还是有待进一步的挖掘。 所以,江畋只是顺手给了他几个建议,就仿若是他乡遇故知一般的,恨不得当场就拉人回去,好好的欣赏他这些年,制作和收藏的成果。 第一百四十章 争猎(4000字) 上章被打码的应告示“手工营造(和谐)爱好者” “仁兄,这位仁兄,再于我说说黄金分割线,与绝对领域的基本道理。” “兄台,这个要透要肉,腿细且长还一定轻轻勒肉,便是这样子么?” “前辈,前辈,可一定要来我府上坐坐啊,我家养了好些个安息、天竺胡姬,到时便教她们穿戴起来,一起品鉴一二?” “不瞒前辈,我的这点儿所好,这些年也做出了一些营生,前辈可是与我大有启发了。还请前辈留下来贵址,日后还有更多的请教之处。” 已经沦为乐子人的耿率,几乎是拿着纸笔,孜孜不倦的当场讨教着,根本毫无交浅言深的基本意识。但是好在江畋也通过他知道了,这世上居然还有穿越者前辈,所留下来的另一种福利;被称为袜袋的长筒丝袜。 没错就是长筒丝袜,只是不是尼龙材质而是用南方,原本几乎被淘汰的一种小蚕种,吐出来的极细真丝,所纺出来名为绡的织物。而这种绡纱也是极其的轻薄透明,号称着衣五重尤可见肉的特殊织物,(原型可见长沙马王堆出土的素纱襌衣) 也因为这种绡纱,可以通过事先的编制花纹和上色,再重叠穿在一起(比如古代霓虹的十二单原型),显露出灿若云霞一般的外观,在不同角度多重幻彩变色效果,因此,一贯以来就是南海进献皇家的传统贡品之一。 但是到了这位穿越者前辈手中之后,就被晚出了各种超时代的花活来。因此,当下的绡纱虽然还是朝廷的贡品,但是产能早就不知道翻了多少倍,而成为一种专供富有人家和上流社会,乃至教坊司中的私密贴身用品。 因此,至今还是物以稀为贵的由朝廷专卖,在寻常市面和民家是看不见的。听到这里,江畋也不由感叹道,果然是被贫穷限制了自己的眼界和想象力了。回去一定要想办法在舜卿和明翡身上,好好的补课和钻研上一番。 他是如此喧宾夺主的沉溺其中,直接把其他人都被晾在一边。就连看起来最没心没肺的可达鸭,也有些耐不住了,赶紧一把将他拖到一边去。然后对着江畋解释道: “先生莫要见怪,这小子就是个家门的奇葩,不过还是个有所成就的奇葩,可比小爷我更受欢迎多了;” “耿家先人原本是将作大匠的出身,但后来因为给朝廷营造了许多有用的器械,这才从国属匠官转为工部的正途官身,也算是当年的一个逸闻。” “后来到耿尚书的父辈,开始钻研刑具和军器的用途;在外域征拓中出力不小,敕旨转为刑部员外郎,也由此奠定了如今耿氏在刑部的家门渊源。” “不过,这厮明明身为长房的头生子,倒是无心继承家业的;整天号称家门营造那些器械太过呆滞,缺乏美感云云,自己要另辟蹊径走出一条路。” “当时爬墙,跳沟的各种事情都闹出来了。他家里人实在管不过来,又觉得这种嗜好虽上不得大雅之堂,但也总比学其他人走马章台,彻夜不归的好;” “于是就定期给他一笔钱由他去了,结果这小子,还真就做出一番东西来了,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却是真金白银的收益,身家比这里所有人都厚实呢。” “这一次也是家里的长辈受人请托,一定要把他给带出来好好的活动活动,不然的话,他还是窝在自家那处园子里,和一干没脸皮的胡姬厮混呢!” 这时候临时营地外间,再度传来了短促的鸣号声。只见一支马队鱼骊而至,人人身穿大胯绯衫,头戴武弁冠,举手投足自有一种久经行伍的干练做派。可达鸭见状不由解释道:“这是家里专门请来,维持场面的东宫卫率士。” 原来,这一次虽然是京中几家门第牵头的私人活动。但还是通过各自关系和渠道,借调来了隶属于东宫名下,三府十率之一的右清道率(团):以为维持秩序和周护全场;各家队伍中也不乏一些孔武有力或是熊腰虎背,举手投足都是军伍气息的扈从。 随着日上三竿晒暖起来的风中,隐有些燥热的感觉。正式开始游猎的号角声,也接二连三的吹响了起来;不断有人相继驰出营地。不过,江畋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活动,所以和自称好几年没舒张过筋骨的可达鸭等人一起,暂时充当了跟随在队中的看客。 此时正当时是春夏之交,然而蚊呐蝇虫已经开始稍显威力了。因此,大多数人都穿的是轻便宽松,又在手足处便于收紧的箭袖骑衫;并在头脸上涂上了青蒿、除虫菊调制的汁水;又在营地里点起了驱虫的盘香;撒下来了遮断蛇虫的雄黄和生灰制品。 而后,随着一马当先的骑乘扈从和步行奔走的奴仆,开始拿着猎网、猎夹、套杆和飞索,以及专门用来吓唬、驱赶猎物的响鞭;还有成群结队放开了引绳和项圈,大声咆哮扬尘而去的犬类;像是雁形展翅一般的,从两翼当先驱驰而出。 在离开了大路进入野地里之后,这匹裟露紫所就表现出受过良好的训练,四平八稳另一面;它始终能够在保持相对匀速的情况,紧紧跟随着大队人马行进;根本不用江畋的下令和催促,就自然规避过一些起伏障碍;只需些简单的方向微调。 用骑砍里面的术语来说,这就是一匹优秀的猎马兼旅行马。因此骑乘在起伏顿挫的马背上,感受着迎风而来的热风和翻飞的尘泥、踏折的草木清香;却与在园子里没法放开全力,只能绕着池子小跑热身,完全不同的感触和心情了。 更何况,同行当中的还有不少年少,年轻的女眷;穿着下摆开边的骑乘裙装,或是干脆就做轻衫璞头的男装打扮。因此策马轻驰起来,各种年纪粗具规模的身段曲线,也不免随之波涛荡漾、山峦起伏,莺声燕语的别具一番风味。 好吧,果然是地道的游猎。众人一边策马小跑着谈笑风生,一边等着别具专长的扈从和受训过的奴仆;将过腰深的野草、灌丛和大小林地里,那些蛰伏和潜藏的鸟兽给惊扰起来;又在相互呼应之下被刻意驱赶着,纷纷向着中间奔逃而来。 然后,几乎是迎头撞上居中人群。只见他们整好以瑕端持精致猎弓、梢弓和短角弓,搭弦攒射的箭矢纷纷。时不时有猎物惨叫哀鸣的中箭倒地。又被追逐合围的猎犬扑中撕咬着,被松开振翅高飞上天的鹰隼、鹘鸟,给羽落纷纷的抓杀啄落下来。 正可谓是一副“鹘翻锦翅云中落,犬带金铃草上飞”(唐韦庄《观猎》)的热闹盛景。而江畋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后世那位水分十足的十全老人,会有日射兔三百只的记录了。因为有扈从和奴仆不断将猎物驱赶到面前,你就算比着眼睛拿弩箭胡乱比划着,也能射中点什么。 而到了一些草木深深,大多数猎犬无力攀爬或是钻入,只能无能狂怒咆哮的鸟兽藏身处。就轮到了这些一直在鞍具和马车上,养尊处优的猫科动物们,开始展露身手的时候。只听得此起彼伏的口令和笛子、哨声,这些大大小小的喵星人相继窜出。 然后,又在攀爬追逐逃窜的树摇叶动,撕咬的动静和短促的哀鸣声中,相继叼出来大大小小的挣扎猎物或是尸体来;有的是五彩斑斓的山雀、稚鸡,有时候是洞穴鼠兔之流,有时候则是獾和貉、麂和獐子之流;甚至还有个别的小型猴子。 当然了,因为京畿周边这么多年的清理,野外能够遇到的猛兽其实已经不多了;尤其是虎豹之类的几乎荡然无存。也就是剩下一些繁殖快、生命力相对顽强的豺狼、狐狸之类的食肉动物;或又是野猪、鹿、黄羊之类的大型食草动物。 因此在这些猎物当中,对于人类威胁最大的,反而是那些一窝窝被驱赶出来的野猪了;尤其是成年的大野猪,寻常的弓箭未必能够射穿,它沾满泥土和树脂胶结的皮肉,反而很容易激怒这些莽物,而不顾一切的挺着獠牙猪突过来。 一不小心没能躲开,就给你连人带马都能掀翻,或是被撞断马腿、划伤马肚或是人脚,而出现伤亡事故的概率。因此,每一只大野猪的出现,几乎都是当场的焦点和合围驱赶的中心;就连训练有素的猎犬也不会急于上前扑咬; 而是配合着主人分批逐次驱赶和惊吓之,在围追堵截当中令其奔跑的精疲力竭了;才有专门猎手出身的持网扈从,同时用好几张猎网将其缠拌套住,限制住了行动能力之后;才会特制的钢叉和梭镖,刺杀其胸颈和后脊,才能一举毕功。 因此,每一次游猎能够打到的野猪大小和数辆多寡,差不多就是各种猎物的天花板了。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出乎意外,驰走忙活了大半天之后,狐狸、狗獾和鹿子都相继有所收获,但连一只稍大点的野猪,都未曾遇到过。 可达鸭家这一队,虽然没有整出猫科动物捕猎这一套;却也是养了一群腿长细腰嘴尖,长长耳廊和头颈、四肢都飘逸着,长长飘带一般绒毛的花斑色猎犬。大大小小的分作三五成群数批,在扈从的喝令声中急走扑咬如风。 只是坐在马背上,望着这些驰走追逐不休的鹰犬,和狼突鼠窜的野生动物。江畋偶然间也会产生某种错觉;那种源自上古时代遗传下来,身为食物链顶端的那种捕食欲和成就感;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古今中外,都有人喜欢这种活动了。 因此,在骑从背后的板车上,很快堆放起来了好些新鲜血迹的猎物,主要都是些体型较小的兔子、狐狸、野鸭;偶然还有一只稍大点的狗獾(猹)和灰雁。不过,因为才过冬完没多久,这些野物还是相当羸瘦,毛色也不好看。 因此除了较大的猪、鹿之外,大多数打来地猎物,基本没人直接拿去烹食,而是剥取下皮毛等物略作加工,作为此番游猎的纪念;其他的部分自然都会有附近军庄的人,前来回收和善后。保证物尽其用没有一点儿被浪费掉。 事实上,当地军府屯庄不少人都在兼职,给这些来自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提供相应的田猎服务;既是赚一点外快,也能避免他们不小心践踏了田稼;还能定期消灭一批,那些重新繁衍起来,可能损害庄稼和牲畜的鸟兽类。可谓一举数得。 作为可达鸭家这一队行猎扈从的领头人李环,就是一名前戍边老卒;兼附近被称为“军庄”的府兵屯庄,现任的巡护队/山林队的队正。平时的任务就是巡视山林,一边防止生计所需以外的滥砍盗伐,一边查探野兽的踪迹,也算是个老手了。 因为是寒食节的缘故,所以到了正午也没有起火煮食;而由驾车跟随的奴婢送上来冷食。比如前夜里事先烹制好的膏环(炸油饼)、巨胜奴(麻花)、毕罗(烤馅饼)、餹糕(酥蜜点心)等高热量食品;直接在马上进食以为中场的果腹。 这时候,前方由远及近的响起一片犬吠和呼叫声。就见一道火红的身形,飞窜越过茵茵的长草和葱密灌丛,慌不择路的直冲可达鸭这队人而来;下一刻,就听见可达鸭满是惊喜的嘶声叫喊道: “是少见的赤狐!” “尽力给我捉个活的!” “只要养到冬天,就能给阿姐做条上好的围脖了。” 随着可达鸭的一声话音未落,簇拥在左近的那些扈从和奴婢,也争相拿着长柄的网兜和套杆,相互配合着围追堵截,又不断的应声飞扑而下。而后,无论是沈氏兄妹,还是白多禄,都下令仆从追赶上么,凑齐这个热闹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竞射(祝大家新春快) 只见这只赤狐左右腾挪着速度不减,几乎是连连飞身闪过了围追堵截和扑击合拢;径直从那些策马扈从的坐骑下,险之又险的穿越而过。几乎没有那些追咬的猎狗,任何靠近的机会。 反而在追逐间带着咆哮的狗群,在有些紧促不安的马腿之间,肆意穿行着。惊起一声接一声的人呼马鸣,也将马上持杆围网的扈从,给变相的搅乱开来;更有受势不住的猎犬撞上马蹄。 然后,在猎犬的激烈哀鸣声中,坐骑的惊恐不安,扬蹄而起的应激反应下;不但将马上扈从冷不防掀翻落地,也把追逐而来的犬群,给搅扰的七零八落。而这支赤狐才徐然的窜出最后一道包围圈。 就在这支身形火红的动物,穿过位于队伍最后方,明显有些反应不及,目瞪口呆的可达鸭等人时;甚至还像飞机一样放平耳朵,转头眯眼咧嘴的嘤嘤数声;仿若是在嘲笑这些恐怖双足裸猿一般。 下一刻,感觉自己似乎被野生动物给群嘲了的江畋,突然就拍马而出。在众人都来不及回神或是转头注目之际,就几步追上了远遁的赤狐,随即伸手一摄一抓,就将这只狡猾的动物拎在手中。 虽然被倒抓住后腿的赤狐,当即就就努力挣扎着,想要扭身扑咬江畋的手;然后下一刻被他瞪了一眼,突然就不敢动了;然后又全身松垮下去,直接吐出老长舌头,还发出了一种隐隐的骚臭。 但是,江畋依旧不为所动。因为在他视野当中,赫然显示着一条提示:“轻微变种的红狐(装死中)”。这时候,后方才传出了一片惊叹,以及沈氏兄妹等人姗姗来迟的“先生,真是好身手。” 下一刻,突然凭空响过一声鸣镝;一支在游猎中用来标示方位,告知彼此存在感的特制长箭,也钉在了距离江畋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而响动着细碎的铃声。而后,有另一队人自西面土坡后飞驰出、 打头是名手持比多数人的弓箭,都要大一号显眼大弓,箭袖胡服、钉甲背心的精壮骑士;而后,才露出个前呼后拥,裘衣大氅小冠的贵家子弟来。对方一眼就瞥见江畋手中赤狐,当即皱了皱眉头。 随即有人揣摩着他的心意一般,迎面主动开口道:“勿那汉子,你手中这支猎物,我家主人要了,还请开个价码吧!”。而这时江畋手上赤狐不由动了动,随即又在江畋视角中继续吐舌挺尸状。 “夏姬白,你这一贯没脸皮的,可莫要胡思乱想了。”可达鸭却是闻声拍马赶上来,抢在江畋身前呵斥道:“这可是,先生专门捉给我阿姐,独一无二的猎获,是你凭几个臭钱就敢奢望的。” “裴小狗,你在胡说什么。”然而这名贵家子弟闻言,却是脸色变了变反斥道“哪有人这般非言,自家阿姐的清誉和名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要你管,我阿姐如今已经是自由之身么,连我家门都管不了,更何况你个区区的旁支?”自觉似乎有些说错话的可达鸭,也犹自不输人阵的强硬道:“要知道,先生可是我家里邀请而来的。” 而在场犹自不明所以的江畋,也顿时成为了在场目光的焦点;尤其是沈氏兄妹的眼中,也多了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了。而白多禄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就是这位江生露面的缘故么? 而耿率则是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像是拱火一般的开声道:“恭喜小裴了,和我一般懂得真正美感的人,自然都是世上少有的。” 然而,名为夏姬白的贵家公子,却是脸色愈发难看了;他狠狠瞪了一眼耿率,随即旁人耳语后突然就指着江畋道:“今天是各家的射猎游会,依照规矩,我要向你发起竞射,就以这赤狐为由头害了” “你在说我么?” 江畋闻言却是微微一笑,这被人当做软柿子捏么?这一路过来,他的马鞍上虽然装具齐全,也挂了一把黑漆夹片的梢弓和一胡禄箭;不过就是个随大流的摆设,基本没有被动用过。 “便就是你了。”夏姬白当即中气十足的斥声道,一边让人拿出一张看起来相当华丽的宝弓道:“就用我这张落雕与你赌,你可以拒绝,但依照游猎的规矩,就要在我所过之处退避三尺了。” 因为,按照他身边这名资深扈从的判断,这人身上并没有惯于军伍的粗粝痕迹;手上也没有精于射术所留下来的茧子和晒斑,更像是以诗赋文学见长的文质之士;虽然有些不体面,但一时意气之下,也不顾的许多了。 “你这混账东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达鸭闻言却是几乎要从马背上暴跳起来,“先生岂是你可以轻易挑衅的,有本事小爷与你来;不就是射术么,我们两边各出三人。” “裴小狗,你我争了这么多此了,早就腻味了。”夏姬白闻言愈发笃定,“靠别人的本事给自己撑场面算什么,要比射术,也等我与这位赌过了再来;不然,就当场自承不如好了。” “好!”江畋突然开口打断他们的争执道:“既然如此,我也有个条件,你若是输了,除了自承不如外,就不要在我视野当中出现了。” “有意思,有意思,”夏姬白闻言却是脸色有些怪异,而当场哈哈大笑起来:“裴小狗怕还是没告诉你,我师从的那一家的渊源吧?我安西大学堂上下,就没有不擅长弓马的生徒。” 下一刻,像是害怕江畋反悔一般;当即有人牵过了一辆装着大笼子的马车来。又有夏姬白当场介绍道:“我们只射活物,无论出手快慢,以半壶箭为数,最终多寡决胜。” 随着珰的一声锣响,打开的大笼子里,顿时就扑腾鸣叫着争相飞出,好些羽毛斑斓的稚鸡、斑鸠、鹧鸪等大小飞禽。就见宝弓在手的夏姬白,刹那间像换了个人似的搭箭就射,须臾正中一只稚鸡。 一时间,他几乎是行云流水般搭箭顿射,例不虚发正中四散乱飞的数只禽禽;直到他追着最后一波飞远的禽鸟,射出第七支箭矢却擦着羽毛落空。而后,才松开嗡声作响的弓弦,稍稍转头过来。 他却发现江畋马鞍上的胡禄已经射空了;而在场的声嚣也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哪怕是他身后高喊助威的扈从们也一样。而环绕在对方动都未曾动过的坐骑周围,赫然是被箭穿了一地的飞禽。 粗粗一看就最少也有十几只。而江畋却是看着视野当中,将近点满升级的“武器掌握(投射),老手(87%)”;再看看对方寥落无几的猎物,暗自在心底点了个赞,幸好没有当场露怯和丢脸了。 “夏姬白啊,夏姬白,你看你还有什么脸子,自称是安西大学堂的高才……” 挖坑成功的可达鸭,更是咧嘴笑得合不拢了,当初他可是亲眼见识这位的本事。因此,江畋片刻间张弓连珠放射,十五箭正中十三个猎物,技惊全场之际,他反而是最为淡定和习以为常了。 而沈氏兄妹等人的眼神,则是变成了另一种越发复杂莫名的意味。既有震惊和赞许、叹然,也有仿然大悟;尤其很少说话的沈莘,更多了些饶有趣味的莫名神采,而让沈逸致不动声色瞪了她一眼。 然而在下一刻,江畋看着到手这张雕花镶钿的宝弓,突然开口道:“我可没法用损坏掉的物件。”,因为在他视野当中的物品提示是:“精致的雕花猎弓(残损/34%)” “你这是什么意思,”刚刚一鞭子抽在乱出主意的扈从脸上,而愤愤转身离去的夏姬白,闻声不由勃然变色道:“难不成以为我会赖账不成,还是输不起了。” “不,这就是个受损的物件。”江畋平静无波的看着对方道:“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从附近找几个毫无关系的军中老手,专程过来鉴别一二。” 随后被射出的响箭,给召唤过来的一火右清道率军士,聚集在一起鉴定了一番之后。才有一名最为年长的疤面军士,拿着这张宝弓走过来,满脸凝重看着等待下文的众人道:“这位江生所言不虚,这副猎弓内壁确实做过手脚的;只是裂隙处极为隐蔽,不仔细查看内里夹片处,是瞧不出来的;但是只要再多拉射数次之内,就会绷断毁坏。” 这下在场无论是当事人等,还是闻讯连打猎头停下,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众人,都不由纷声哗然起来;而无言以对、呆立当场的夏姬白,更是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刹那间,他像是被无形的千夫所指之下,又像是被无数无形的刀剑,所剐割一般的;脸色迅速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怎……怎,怎会如此。这……这,不是我……” 可达鸭却是不齿的冷笑:“姓夏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玩不起,就明说好了,何必耍这种丢人的手段。” 对方脸色变了变,喘了口气粗气低声道“好……好……,就算都是我的错”。随即就从身上取下一件东西,重重塞在可达鸭手中,却是一块精美玉玦。“这是我家传宝物,算是与你的赔罪和抵押。” “等等。”而江畋也再度开口,压下众人的议论纷纷道:“其实,我不觉得这种手脚,是临时起意就可以当场做得出来的;毕竟这东西是你亲手用过的。如果是我,会好好查一查身边,究竟是谁在算计自己。” 再度响起的哗然惊叹声中。夏姬白的脸色一下子,就由红变白,又变成愤怒的铁青色;然后他低头走出几步,又转身对着江畋,有些艰涩的拱手鞠身道“多谢……日后……定有所报。”然后,就此头也不回的带人扬长而走。 然而,当在场众人即将散去之际,突然间就有人满身尘泥的闯过来大声喊道:“不好了,后方留营中,出事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乱营(新春第一更3500) 接下来,连忙赶回留营的路上,可达鸭也为江畋介绍,这位排场张扬最后却闹成个笑话的,夏姬白的来历和出身背景。 夏姬白所出身的夏家,其实在祖上算不上什么苗正根红的唐人,而是出自北庭都护府下,坚昆都督府(叶尼塞河上游)的黠戛斯大酋长;从后世考古意义上说,属于斯拉夫人种的祖源之一。 其中多红毛、黄发种,但是以黑发黑眸为贵种,自命为汉入匈奴的李陵后裔。因此,景龙年间,随回鹘来朝上贡的时候,曾经被中宗亲自宴请于内殿,亲口宣称“尔国与我同宗,非它蕃比。” 因此,日后黠戛斯以大唐戚国(忠犬)自居,在维护安西北庭的征战中,担当了重要的助力和盟友。乃至在历史上导致了回鹘汗国的灭亡,以及回鹘残余进入河西,开启游牧到定居化的历史事件。 然而在这个时空,远在叶尼塞河祖地的黠戛斯人,也毫不犹豫的跪倒在梁公的马蹄前;成为乾元、泰兴大西征的诸多战役中,鞍前马后的前驱角色。因此事后叙功,一部分黠戛斯人随之归化中原。 其中一支便是拆开“黠戛斯”,为汉姓起源的夏氏先人。历经百年岁月好几代人,不断的通婚换血到现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唐人了。因此,作为塞外夏藩的分家,夏姬白这支则是累世内臣出身。 而到前代保宁帝时,还出了一位太子妃夏金桂;也就是当今太上皇登基前早故的生母;因此,相对于今上生母杨惠妃的小国舅家,被追封门荫的夏家也被称为是大国舅家;家主夏东海任卫尉卿。 而夏姬白则是这位夏卫尉卿的第三子,早年因为特殊的缘故,寄养在咸海以西的夏藩宗家;后来拜读在李太白西渡时,一手创立的安西大学堂,直到前几年才得以回京,很快就拉起自己小圈子来。 但正所谓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所矛盾和纷争,也有三六九等亲疏远近构成,各个社会阶层的生态位。有些是非此即彼的路线之争,有些是你死我活的党争,有些纯粹是证件不同的理念之争。 而可达鸭和夏姬白的矛盾,与其说是一时的意气之争,不如说是这一辈下,身份相近的同龄人,某种小圈子之间的较劲/攀比而已。但是夏姬白的母舅家汾阳郭氏,也是可达鸭阿姐的前夫家族。 因此,他私下里对于这位表嫂,似乎又那么点仰慕之意;所以就被可达鸭毫不犹豫的加倍嫌弃和针对了。听到这里,江畋怎么不明白,自己在无意间替别人挡了枪呢?不由心情有些微妙起来。 “先生,莫要与他一般见识的。”然而可达鸭像是回错了意一般,连忙解释道:“夏鹘儿这厮,也就是生性张扬和招摇了些,对我阿姐,真还没有什么坏心和出格之处,也不值得先生为他劳心。” 而白多禄听了这话,心中愈发的隐隐失落和凄苦起来。自己这位发小是得到家门的授意,才这么笃定了么?只是小时候在芙蓉园里,那个牵过自己的温柔可人身影,却难免距离的越来越远了。 在与同行中,内心越发叹息的白多禄正好相反;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幕,挂着客套而和煦笑容的杨肃;却是越发眼神越发冰冷和锐利起来。直到江畋突然似有所觉的转头那刻,却无若其实展颜一笑。 因为,身为小国舅兼内枢密使杨国观,在这一代所看好的子侄辈;他所知道的东西,比这个小圈子里的其他人更多一些。比如尸横遍野的右徒坊和鬼市里的记录,按照伤痕判断都是同一人造成的。 所以,不要看眼前这位看似貌不惊人,却是个动辄杀人如麻、所过之处死者盈野,不折不扣的一个灾星。裴氏一门到底是发了什么失心疯,才会把这么一个煞星推到台面上来,当做变相代言之一。 而自己背后的杨氏家门,又是出于什么考量,才暗中授意自己这些支系子弟,可以与直结交和深入了解一二呢?而与他抱有类似想法的,无疑还有沈氏兄妹。相比之下,反而耿率更显得纯粹一些。 相比来之前专走野地利,草木繁茂处的轻走小跑;在回程的全力奔驰之下,很快就见到了一片纷乱留营方向。外围立下用尖木和横排,所立下的营栅,还有彩缯的帷幕,都被掀翻的七零八乱。 随着内里不断有人惊慌失措的逃出来,外间又有相继赶回来之人闯进去;还有被打翻的营火所引起的烟迹点点,此起彼伏的叫喊和追逐声,还在响彻一时: “拦住了,快拦住了。” “别让它跑了!” “让我来!” “不好,小心!” “啊……救命!” “快救人啊……” 在突然响起的人呼马嘶,以及几乎变调的惨叫声中;江畋等人就见好营地中几座,装饰华美的彩棚和毛毡帐子,轰然被掀翻、撞塌下来。而后就撞出一个浑身披帛挂彩,形似舞狮的怪物来。 只见这只怪物,趋势未减的捣撞上一处拦栅,几乎是将碗口粗的三脚木架,像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撞碎开来。就是这稍一阻却,又有一蓬箭矢正中其身,然后大多被杂物弹飞,只剩一只斜挂着。 又有人从帐幕间冲出来,鼓起余勇大声叫喊着,手持挠钩和铁叉蒙扎在怪物的后背和肩颈上。然而着似乎未能对其造成多大伤害,反而在激起凶性的嗷嗷叫之后,疯狂扭身连人带杆一起甩飞出去。 趋势不减在营火、幕张之间,惊呼乱叫的摔滚、缠伴成一团。而见到这一幕的可达鸭等人,却是忍不住脸色煞白或是心头乱跳起来;而领队的巡护队正李环,却是放下手中弓箭,脸色凝重急促喊道: “快让开,这畜生正朝这里来了。” 下一刻,闻声再度有一大蓬箭矢,猛然覆盖了这只怪物的前后空间。这一次,这只看起来龙精虎猛而猪突猛进不绝的怪物,也终于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像是要害受到了重创一般。 而听着万若是杀猪一般的惨嚎声,江畋也终于得以确认,这他喵的就是一只野猪;只是不知道吃了什么,又是活了多少年,才会长得这么大。这时,营地也再度涌出更多持械之人,还在叫喊着: “快快助我,拿下这只豨(野猪)王,为郎君他们报仇啊!” 等等,长这么大,江畋忽然想起之前,北苑猎获的仿若牛犊一般的大狼,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下一刻,就见异变徒生;那只流血浸透了身上,缠挂着一大片织物的野猪,突然原地翻滚起来。 猛然就四蹄乱攒的撕裂、挣断了,身上套叠的围网和套索,也将那些试图控制它的人,给拉倒、掀翻了一片;然后就撒腿朝着人仰马翻的倒地人群,毫不犹豫的冲撞践踏而过。刹那间场面惨不忍睹。 这时,已经顺势退到一边的可达鸭,却是惊魂未定的望着江畋,低声恳求道:“可否请先生仗义出手,不然这场游猎就要彻底毁了。”而在纷乱声中,就近正好听到的沈莘,不由骤然转头过来。 下一刻,已经远去的这支受伤猪王,突然又追逐着一个没命奔逃的身影,重新从七零八落的营地里再度冒了出来;而又几乎速度不减,将主动迎上前来的猎犬,一一肠穿肚烂的挑飞、践踏在足下。 就毫无间歇的拱断了那人,刚刚飞身跳上的一匹坐骑的马蹄;几乎是哀鸣不已的摔滚在地。却也多少为这人争取了一线生机;只见他毫不犹豫的一跃而过,营边的壕沟就向着人多的这边撒腿而来。 “放箭,拦住那……”可达鸭不由嘶声喊道: “不能放箭,快散开!”队正李环却是毫不犹豫厉声打断道:因为他已经看出点了什么,这只畜生似乎十分的记仇,并对持械之人很敏感,根本不像寻常的野猪那么好对付。 然而,李环喊话已经晚了。稀稀拉拉几支箭矢飞出,非但没能伤到那只猪王;反而一下子把它的仇恨对象,给当即拉了过来。刹那间它骤然加速,将那人拱翻上天,就去势不减的横冲直撞进来。 然而这时候,随着众人忙不迭拍马散开;而由李环喝令左右,马上端持短矛和梭镖,组成一个中空向内的包围和阻吓的真是。然而居中唯一女性沈莘的坐骑,居然有些受惊的嘶声原地打转起来。 下一刻就在一声闷响当中,随着被巨力拱起、戳穿的马腹,她像是一朵凋落的小花一般,在众人嘶声叫唤的惊呼中,花容失色的掀飞上天空;而又小脸惨淡、惊骇莫名的落向张开的獠牙和大嘴。 难道她活了十七载的如花年华,还有自十二岁开始寻找的乐子,为了家门筹谋的那些东西,就要终结于此了么。这一刻,她闭上泪水连连的眼睛,已经不敢看也不敢去想,自己死无全尸的结局了。 直到格外漫长的一口气呼出后,落入了一个有些平稳而安全的怀抱当中;她这才发现周围的声音,突然就彻底消失了。深吸一口气,她慢慢睁眼才发现,自己正以一个其妙的姿态,盘在那位“江先生”臂弯中。 而他的另一支手,则是牢牢的按住了,近在咫尺的那只小牛一般的猪王,鬃毛浓密的头颅上。而任凭这只畜生如何的嘶鸣哀嚎,将贴地的獠牙和四肢拱动的泥土翻飞,就是不能扬起和前进分毫。 因此在场众人,无论是老于行伍的李环,还是参加过多次游猎的沈毅致、杨肃等人,都不由为之惊呆和失声了。然而下一刻,一支飞射而来箭矢,却打破了这种诡异的静默,同时另一侧有人拍马喊道: “放开那个妹子……那只猪王,让我来。” “好,那就给你!” 江畋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急促哀鸣长嚎,在地上已经刨出不小土坑的猪王,就凭空飞起;呼啸着划过一个抛物线后,轰的一声砸在这一队,刚刚赶来的骑手之间;飞起来一大蓬的尘土滚滚来。 虽然没有能够正中砸伤到人马,却让他们人人都变得灰头土脸起来;而在四脚朝天抽搐不已的猪王左近,赫然还有几个被吓软了脚的坐骑上,在屎尿横流的臭气当中,忙不迭逃离的身形。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乘乱 这时候,江畋才收回微微有些抽搐的右手。看着视野当中因为突然多种能力爆发,而少了一截的能量单位;他不由暗自感叹,用能力来装逼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还好没出什么岔子。 “这……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先生”惊骇的张不拢嘴的白多禄“裴氏得以先生,可真是莫大幸事了。” “天生神力,箭不虚发,”在旁的队正李环更是惊得喃喃自语道:“百人敌,这就是传说中的百人敌,斩将夺旗的锋勇之选么?” “猛将兄,猛将兄。”依旧有些没心没肺的耿率,也瞪大了眼睛紧接着道“以后我便叫你猛将兄好了。”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杨肃却是隐有些震骇,又有些诧异的,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若是乱世之期,只怕是青云直上的捷径,哪怕是当年大征拓也足以得用,可是现在乃是太平盛世,裴氏这又是何意?” “江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可否请先放下舍妹……”而后,几乎被在场众人所忽略的沈毅致,这才轻声宛求道:而可达鸭则是对此笑而不语,仿佛这一切早就尽在他城府中似的。 这时候同样被这幕惊得目瞪口呆,像是根藤萝般越发紧紧缠绕住男人,不知道贴身送了多少福利的沈莘;这才发现自己成为在场聚焦的对象,不由哀羞莫名的嘤咛了一声,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然后,她就听见江畋回答道:“抱歉,暂时不能。”随即就将她扶上了自己的坐骑。又对着沈毅致说道:“还请告诉我你家的帐幕所在,让我护送一程好了。” 沈毅致闻言不由一愣,顿时又明白了什么,当即就正色诚然道:“那就拜托先生了。”然后,江畋又指着远处围绕着那只垂死猪王,而一片鸡飞狗跳的现场,对着可达鸭道“这里交给你了,我去去就来。” “……”可达鸭听了却是表情微妙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拍胸道:“先生放心,一切有我。” 最终,回到自家帐幕的沈莘,却是不管不顾外间如何问候,活像只鸵鸟一般的,将自己羞红的脸蛋,给扎在了软弱的绒毯当中。因为,就在回来这段短距离内,她终于感觉到裙下吹冷后的湿漉漉。 一想到,自己居然尿在了一个男人身上,她几乎是无地自容的满脑子浑浑噩噩,连怎么被人搀扶下来,送进帐子里都有些记不清。从她开始寻找乐子多少年了,从未遇到过这种丢脸和失礼的事情。 而回头过来的江畋,却看到满脸忧急,明显有些方寸大乱的可达鸭,如蒙大赦般一把抓住自己;用带着隐隐惊惶的哭腔道“阿姐,阿姐不见了。” “不要慌,”江畋却是按住他的肩膀道:“先和我说说具体的情形,再一起勘查现场也不迟。” “她的帐幕被人闯入,东西都打翻了,几名奴婢和扈从也死了。几乎是猝不及防之下,当场丢了性命的。”随后,可达鸭在一片狼藉的营地里喃喃道: “我已经将所有能找到的人手,都派出去了追寻踪迹了,但是、但是,当下我能指望的,还就是先生您了,”随即他眼中爆发出激烈的火花,而哀求道:“阿姐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万万不能有事啊!” 而江畋也只是看了几眼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对他道:“这显然是有内鬼,蓄谋已久的结果,现在只怕是已经乘乱跑远了。接下来,我需要你所有资源的全力配合。” 与此同时,在远离乱纷纷的营地数里外,数骑簇拥的一辆马车上。不惜马力的激烈颠簸当中;失去意识的阿姐也终于慢慢睁眼清醒过来。随即又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顿时就惊动守候在旁的人。 “是你”见到对方的那一刻,阿姐不由露出嫌恶的表情,而又顿时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你竟敢……” “我为什么不敢,”那人长相白皙俊秀,只是脸上笼罩了一层狂热和痴恋的涨红色,眼神中也尽是炽烈的复杂情绪:“我既然做了这事,自然就没有想过回头,只要能与你双宿双飞,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无处不可去的。” “你就不怕,牵连满门的后果么?”然而这番剖心置腹的情话,却不能丝毫打动阿姐,反而令她气的娇颜泛红而愈发厌恶和嫌弃起来:“不想想你的亲族家人和自己的前程……” “为了你,无论是亲族还是家人,我又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呢?”然而那人却是越发病态的痴痴看的她,浑身发毛像是有无形恶心之物在游曳一般:“更何况,他们也只会妨碍我而已;是以,让只要一切不留手尾,死无对证就好了。” “待你我到了山高水远之处,就算是京城的本家,以天下之大,不得音讯之下,又能奈得我何?”那人随即又吃吃笑道:“我要的可不止眼前一夕之欢,而是与你的长相厮守啊!” “痴心妄想!”阿姐闻言反而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不是被这人给撩拨了怒火,而没法沉静思考脱身之计。事实上曾为人妇的她,在脑中也是想过对重点额脱身手段和周旋对策。 “这可不是痴心妄想。”那人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笑道:“我好容易才设计勾搭、买通了你身边的侍婢,不就是为了今天了。只要你随我到了那里,自然是有着各般手段,好叫你慢慢的回心转意、明白什么叫顺服之道。” “……”然而阿姐听到这话,却是心中慢慢的沉了下来。曾经作为自己追求者的这位,早年也是六小公子之一,以温文尔雅、翩翩君子著称一时。然而此刻虽已疯魔痴狂,却依旧保持着心思周密。 随后,看到远处逐渐出现的大河,以及河边停泊的一艘百料“方五板”(浅底乌稍大船);这位昔日的谦谦君子,不由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惠香想不到吧,这次可是有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只要船离了水面,任你再多的灵犬也寻不得了。不要以为你倒下前,抓来一把香料的事,就无人察觉了。” “不过却也无妨了,只要日后你替我生下了子嗣,死心塌地归我所有之后。”那人再度笑道:“再联系你的家门澄清误会,不就又是一场夜会私奔的佳话而已了。” 就在说话间,一名扈从策马上前,对着静静停泊近岸百料大船,大声喊道:“公子已经带人回来了,还不快放板让我们上去,马上起锚离开。”然而,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端和征兆,异变徒生。 下一刻,从河岸边过腰深的草丛中,骤然站起来许多端持弓弩的蒙脸之人,手中嗡嗡攒射如雨;转瞬间就将这位“公子”所带来的扈从,几乎当场射杀成箭猪,只留下马车内已经被惊呆了的本人。 随后这些尸体就被拖上船去,相继被送进了底舱中,变成低沉的咆哮和咀嚼声。而终于反应过来的“公子”,忙不迭想要跳车逃跑,却被好几根套索一起拉倒尘土当中,五花大绑了起来。 “你们……你们……为什么……”这一刻,灰头土脸的他怎还不知道,自己也成了被人算计,或者说是用完既丢的弃子了。“我可以再加更多的酬劳和好处,你们就不怕我家……” “聒噪!” 船上同样蒙脸的领头人一瞪眼,一顿毫无留手的响亮耳刮子,顿时让他彻底闭嘴;片刻之后就见他口鼻溢血,整张脸面都浮肿起来。而后,满身虚弱无力的“阿姐”,也被蒙眼塞口强行架下车送到后舱内。 而后,那些岸上草丛中埋伏的人手,在另一名生得孔武有力的副手带领下,简单而迅速清理完现场的痕迹,又将马车推进河滩慢慢沉陷了下去,这才徐徐然的撤回到了船上;开始撑船离岸而去。 然而看着逐渐远去的河岸,站在甲板上的领头人却是叹息道:“还是被人逼到了这么一步啊!本以为可以在山中蛰伏下来,好好生聚上一阵子呢。” 作为副手的另一人,却是冷笑道:“不然又待如何?那将某人之前籍籍无名,突然间就参与了许多事态,暗地里事迹传扬的到处都是了。” “如今更是与亲族子弟一起公开成行,这怕不是幕后欲擒故纵的手段,把人放在台面上引人跳出来的谋划?” “裴氏家门既然决意推出这么个人来针对事态,自然就要接受咱们的人,釜底抽薪的反制手段了。好在还有这么个因情生恨的冤大头,自己送上门来替我们省了不少手脚。”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领头人闻言“其实这位小娘的用处也不大,最多也就试探一下裴氏究竟知道多少内情,顺便帮助我们拖延一段时日,稍稍转移一下京中的关注而已。” “这可说不准,”副手却是摇头道:“兴许她家的血脉,也可以承受一些变化呢?此外,还可以拿来试药啊!那些小民百姓虽然如杂草般能生,但血脉也太过杂驳,不够稳定了。” “恭喜你,可以得偿所愿了。”随后,领头人转身来到舱内,对着崩五花大绑、涕泪横流的“公子”道:“我们新进发现了一种秘药,可以让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情销魂到最后一刻。” 第一百四十四章 蕙香 而在幽深潮湿的船舱中,重新被束住手脚而蒙眼不能视;只能听着外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还有下层躁动不安的咆哮和咀嚼声。被劫夺上船的阿姐,或者说是裴氏之女蕙香,却是心情再度沉到了无底的深渊中一般。 要是原来曾经仰慕过她的那位“公子”,她也许还有些许信心和凭仗,与之周旋和对应下去;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许能够留下线索;谋取一线获得救援或是重见天日的机会。可这些新出现贼人却打破了她的希望。 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位“公子”的曾经身份,就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以为灭口和断绝追查;却又怎么会留下自己这个,家门比对方仅仅稍高一筹的弱质女流呢,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对这些贼人尚有用处。 但是这种具体的用处到底是什么,却无疑是令人细思恐极和不寒而栗的。毕竟,绑架求财基本是不可能了。而其他更多的诉求,对于她这个既不是家门唯一的继承人,也丧偶寡居有年的未亡人;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她甚至想到了轰动京城的真珠姬,当年所遭遇的可怕结果;只是这一次,那些人是否还会放回一个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活口去?还是像之前“公子”的那些手下一般,就此葬身下舱的不明兽腹。 一想到自己身为女性,可能遭到的羞辱和磨难,乃至变成支离破碎的尸骸残余,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然而,随后她又竭力鼓舞自己:蕙香,此时此地,你更不能乱了方寸,更绝不能令贼人轻易得逞,令家门蒙羞的。 蕙香之名,最初源自于初唐山水田园派大家储光羲的《七绝》:“山墟响信鼓,蘅薄生蕙香。”,后来又有白乐天的《感秋寄远》:“燕影动归翼,蕙香销故丛。”,取义春日芬芳馥郁的气息,也比做女子幽闲聪颖的品性。 因为她正是在乃父重新奉诏进京的路上,正逢春日和煦、花草盛放之际呱呱落地的。也代表了父母对于她日后的寄情和期望;不要求富贵荣华、不指望声名鹊起或是腾达飞扬,唯以兰心蕙质,淑娴德亮为初衷的美好景愿。 所以她的前二十三年岁月,几乎都是为了实现亲人所期许的这个景愿,而竭尽全力努力着;而在母亲不顾年纪渐大,生下幼弟就撒手人寰;哀痛至极的父亲就此迁怒,而对幼弟甚少过问和相见,也是她亦母亦姐的关照长大,并努力居中寰转。 于是,在赢得家门口碑和风评典范的同时,却也耽误了女儿家适宜出阁的佳期。最终实在拖不下去的她,只能浑浑噩噩的穿上了嫁衣,平淡无波的迎来了家里安排的婚事,与京畿错综复杂的各家门第,没有太大牵扯的外藩候家。 只可惜身为世子的丈夫实在有些懦弱,又畏惧她的家门背景和名声在外,而在日常里不怎么敢亲近;也无法给她提供足以依靠的强势怀抱和心理港湾。甚至暗自向她透露出了,可以让夫妻双方,各自过各自的互不相扰意思。 虽说这种维持着表面夫妻,各自包养想好的传闻,在京师的高门显地之间并不罕见。然而,从小的教养和环境熏陶;让她又怎么怎能够接受,这种过于轻率荒诞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呢?于是一气之下,她给那男人几个耳光负气回家。 等到夫家再度来人的时候,却是送来了意想不到的讣告。似乎是因为离开了正室大妇的压抑之后,这位年纪比她还要小一些的丈夫,明显的过于放飞自我。开始在外流连花丛而夜夜笙歌不绝,然后有天和酒服药过多再也没能起来。 这个充满了讽刺性的结局,并不能隐瞒多久就传的沸沸扬扬;乃至传言她其实是不能人道的石女;所以丈夫只能另寻新欢、纵情致死云云。她努力维系的贤良淑德,一切都因此轰然坍塌、烟消云散。这个结果,令她以泪洗面反省了好些日日夜夜。 但最终她还是努力走出来,迎接另一种完全不同滋味和感触的全新人生。至少她可以暂时抛开了男人所充斥和主导的世界,专心致志活跃在那些同辈众人,或是专属于女儿家的大小圈子里;一起交游饮宴、彻夜不归甚至同住同宿的日子。 尤其是那些娇柔鲜嫩的年少后辈们,让她响起了过往自己已往错失的点点滴滴;而忍不住想要亲近和帮助之;乃至用自己在圈子里的影响力,为之出头和争取一二。结果就是这样,还是不免闹出了另外一些,说她别有所好流言蜚语来。 这一次,家门倒是对于她无限的宽大和包容,但是却也隐晦的暗示;她这个隐隐声名在外,而令不少贵家女子仰慕而尊称的“姐姐大人”,私下想要玩玩虚凰假凤的游戏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弄到明面上来,让大家不好看就行了。 这不由,让她十分的憋屈,却又百口莫辩。更激起了一贯在外狗脾气十足而行事荒诞,唯独只信服她的幼弟小九;突然暴走闯入女街闹事的意外。最终只能在家门权衡妥协之下,被送进右徒坊避风头,结果在别人的算计之下,差点就丢了性命。 现如今,阿玖没有自己在身边约束和勒制,却又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疯狂的行举来?随即,她又不免自艾自怨的叹息和自嘲起来,当下的阿玖又和煦她来挂念了。他身边既然有那位,仰慕不已的传说中隐世奇人在;无论如何都不会比自己眼下境地更坏吧? 然而,想到了那位隐世奇人,阿姐/蕙香却是忍不住又生出几分隐隐的期许来。她原本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传说中的剑仙;只是担心劫后余生的阿玖,被盗名欺世之辈给骗了;乃至被人挟恩图报,陷入某种不可测的是非和危险当中。 因此,在答应阿玖请求的同时,她毫不犹豫动用了家门的力量,对那个居养在清奇园里的江生,进行了一番摸底。然而结果却是大大出人意料,对方在数年京师生活经理,几乎是乏善可陈,但更早之前的来历,则是干干净净的一片空白。 这就令她更加担心和隐隐忧虑了。然而,作为阿玖实打实的救命恩人,她更不想因此触及到幼弟的那副狗脾气,而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嫌隙来;所以就名正言顺的开始暗中监视起那人的一言一行,乃至破天荒的偷看人家的书信和手稿…… 然而,随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暗中窥探之举。她却是隐隐被书稿中所描述的,诸多活灵活现的人物故事和精彩纷呈的世界,所吸引而欲罢不能了。正所谓是古往今来文如其人,但是实在没有一种语言,能够形容能够写出这种文字的人物。 就像是栩栩如生的亲眼所见,亲自在其中生活,亲自经历过这些事情一般(沉浸式体验);这种隐隐囊括了天地之广大、山川之壮美,历经沧海桑田而人世变迁的丰富常识和阅历,根本就不是任何一家一姓的际遇,而更像是无数人世经历的荟萃。 无论如何,当之无愧一个俗世奇人的评价。然而,直到桂枝园那一夜的横生惊变中,她亲眼所见的那一抹天外飞来的剑光;也让她确信了对方,真对阿玖并没有任何的图谋和算计,只是诚然相交而已。不然以天下之大,又有多少地方阻得这位来去? 然后,她又开始懊悔和烦恼之前的疏离;以及该如何恰如其分的笼络、羁绊和结好对方。而不是抱着居高临下的心思,想要市恩授德却惹人憎厌和疏远。好在,对方对于阿玖从小一起长大的剑侍舜卿,似有那么一丝丝似有若无的欣赏之意。 所以,她也只能忍下心魇横生的持续影响,顺势出面代为拜谢,并在私下里给与了舜卿一个鼓励和承诺。现在想来,家门也许多少有所察觉,这才安排了这一次的游猎之行。这样就算没自己在旁,靠那位“江先生”也足以确保阿玖一个周全了。 阿姐/蕙香想到这里,却是心中再度泛起凄苦无助;眼中都不知不觉流淌下泪水涟涟,而浸湿了蒙布。无论平日里是如何的风光霁月、凛然不浸,她终究还是一个弱质女流之身。又接连徒遭此变故和横祸,又怎么禁得无时无刻的惊惧和焦虑呢? 下一刻,只见横倒在满是毛刺粗糙地面上的她,努力挪移着因为束缚而凸显毕至的身子;突然就用反剪身后的手指,摸到了一处凸起出。那似乎是一截突出的钉头。然后竭尽全身的力量和注意力抠挖起来,哪怕手指变得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 然而不久之后,在船身不断摇橹划桨,加速远去的水声哗哗当中;突然有人揭开船舱斜上的盖板,蹬蹬几步走了下来。阿姐连忙靠墙不动,然而那人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我说的没错把,就知道着娘们不会安生的。” 随即,他就用力推了一把被反绑着的阿姐,看到后面已经被拔出来半截,而沾染着血痕的钉头;再度冷笑了起来而在她裙摆被勾裂的大腿上,用力摸了几把才道:“这么好的货色,还真是便宜那个猪狗不如的玩意了。” 下一刻,阿姐/蕙香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却一下子被人粗暴的捏住下颌;而眼疾手快的取下塞口灌进了一些东西;又轻车熟路捏住鼻子,而逼的她呛咳不已的吞下去些许。然后,就这么任由她在地上挣扎干呕着,想要吐却吐不出来。 这一刻,她不由泪流满面而满心绝望亦然;这些人给他灌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致死的毒药也就罢了,怕就是迷情乱性的玩意,就让人无从抵抗了。难道自己一直坚守到现今的清白,就要这么毁于賊人之手么? 下一刻,她突然就翻卷着身体,依照依稀的记忆,奋力的向着那截钉头所在的位置,侧头顶撞过去。下一刻,却被人毫不客气的扯着小腿,倒拖了回去;雪白额头顿时呯得一声空撞在木质地面上,而流下一丝血色来。 “这娘们还真是烈性子,一不小心就会坏了事。”舱内的另一个声音道:“不过这样也好;待会儿,咱们不但有好戏看,保不准还有更多的乐子呢?” 而听到这些毫不掩饰的话语,阿姐已经彻底绝望了;这一刻,从来没有虔信过什么神佛的她,也不由向冥冥之中可能存在的:诸如日光菩萨、药师如来、玄元皇帝(老子)、周公、昊天上帝、皇父阿罗可(天主),乃至裴氏先祖的嬴非子,祷告和祈求起来。 当她内心当中的祈祷对象,已经换成了传说中的轩辕皇帝时;就像是终于有人应了她的念头一般。突然,围绕在旁的男人喘息声,就相继蹬蹬奔走出舱远去了。而后,在外间逐渐停顿下来的划水声中,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叫喊: “小心,有人落水了,快捞上来。” “不好,落水的兄弟已经死了。” “小心,天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不是鹞鹰,快拿弓弩来射。” 然后,这些话语又在急促奔走脚步中,变成连声的惨叫不断: “不好了,已经上船。” “莫怕,我们人多,围上去。” “不好,半条枪和张铁鞭,紫骝儿一照面就没了。” “挡不住,快把底仓的东西放出来。” “头儿,头儿,头儿到哪去了。” “啊……啊……” “救命,还是挡不住。” 最后随着扑通扑通,相继跳水的声音,是一阵激烈的咆哮和嘶吼,以及来自舱内的激烈撞击,和船身的左右晃动。而后,阿姐上方的舱盖板,再度被打开,而传进来了浓重的血腥,还有隐隐而恶臭味。 随后,蹬蹬而下的脚步声中,阿姐突然被拉扯了起来,而被一把尖锐物顶架在了,雪色的玉颈上,又随着她欣然若狂的嘶声挣扎,而割破留下浅浅一线血色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余响 好容易回到清奇园的第二天,又是一个春阳普照的早晨。江畋却是抱着软绵绵的“抱枕”明翡,懒洋洋有些不想起来。因为昨晚,他对视野中新出现的变化,又进行了一番深入浅出的尝试。 因此,此刻随着他意念一动,顿时就在明翡的头上虚空处,显示出了新的标记“密切接触者/标记点2号”;随即,就被江畋在意念中改名为:“密切接触者/等身手办/明翡一号”。 只是,相对于之前注入体内的效果;使用口服的作用显然要差一些。因此明翡头上的标记,甚至还不如远远浮现在城北上空,另一个因为距离拉远而变得细小的标记,更加显眼和明亮的多。 不过,在保持着密切接触的情况下,江畋发现自己的视野中,也可以看到对方的简略状态。比如当初阿姐表现出来的“虚弱/脱水/荷尔蒙紊乱”,以及现在明翡身上的“运动神经麻痹/瘫痪”。 然而,经过了一整晚的密切接触实验之后,江畋似乎发现她虽然依旧不能说话;但是眼眸相比之前,只能被动反应的呆滞和木然,似乎又泛活和灵动了一些。难道这种事情,还能消除负面作用? 因此,在阿云和舜卿未得吩咐,都不会来打扰的情况下;江畋本着勤学苦练的精神,一直孜孜不倦琢磨到了正午时分;才因为可达鸭再度来访的通传,从床榻上爬起来梳洗穿戴…… 随着可达鸭标志性的嗓门,一起登堂入室送来的,还有今天显得格外丰盛的早食兼午饭。足足有八道菜色和三道汤羹,两色主食和四碟开胃小菜,都是直接从裴府直接做好送过来的一点心意。 其中既有金扉玉脍(鲈鱼齑生)、熊白啖(熊脂烹鹿肉),这种宴会上才有的大菜;也有葡罗烧仔鹅、藤萝鸡、糖蟹炙等家常菜色;更兼一小坛闻起来就是醇色十足的正宗郎官春。 而在当场摆开精致白瓷的食具,江畋又挑了几筷著出来,分给阿云和舜卿她们,开始大快朵颐之后。可达鸭也顺势拿出一些文书,顺带为他讲解这次游猎劫夺事件,后续处理的一些消息。 比如劫持者所使用的那艘大船,可不是凭空冒出来;根据龙骨上的铭刻,可以上溯到东渭桥仓的管库大使。以及在数年前上报,因为在蒲津渡遭遇大风,损毁沉没的十多艘漕运船只之一。 此外,在李环他们赶去的事后,江畋留在船上的唯三活口,已经死了一个。就是从背后试图偷袭,却被打飞变成墙上贴挂的倒霉鬼;他似乎醒来试图爬走,却被底仓凶兽拖下去撕碎了。 另一个领头的老者,因为身上多处受创,哪怕没有伤及要害,也不免因为流血过多,至今都还没有能醒过来。但根据对方身上残留线索,调集起来的府兵,顺势包围并缴械了新丰县一处漕营驻地。 此外,当地的新丰县尉以下二十余人,也被秘密缉拿入京城,只待讯问和甄别。也因为漕营一部被调兵缴械的缘故,作为漕营直管的上官,九寺五监之一的都水监,当代的水官正被招入大内。 但是除京内漕营系统之外,掌川泽、津梁、舟楫、河渠等事的,其他各地河道司及各处巡河官,诸埽物料场官等,则是因为涉及到国家运作的根本之要;而在佐貮少监和诸丞领下,继续维持原状。 毕竟,现如今遍布天下各道的漕营与护路兵一起,维持着大唐三十六道、十几个大小都护、都督府,上千军州在内的水陆交通网络;自乾元新政中诞生之后,就成为国家财赋转输流运的重要一环。 相比之下,船上被抓获找到的另一个活口,反而要相对简单的多了。因为杀人绑架的证据和线索明确,对于抢先一步将其掌握在手中的裴氏而言,哪怕他贵为相交甚密的高密侯世子,也死定了。 只是,因为他被灌了某种不可言说的药物,当时又被五花大绑起来不得解脱;结果就是当场发作烧坏了脑子。等到其他人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像是条虫豸似的,在仓板上蹭磨的血肉模糊。 因此,当下的高密侯曾氏一家,已经彻底放弃了他。在上下活动和奔走内外,竭尽全力动用一切的资源和人脉;想要为曾氏本家争取一个,不被削藩而只是夺爵,哪怕是以旁支暂代也好的结果。 但是按照可达鸭隐约透露的说法,身为直接苦主的裴氏,又岂能这么轻易放过对方。更兼这一次的事件,已经牵涉和威胁到在场许多人家,而造成彼此类似家门之间,隐隐人人自危的缘故。 再加上朝廷方面的缘故,暂时不可能将暗中存在的黑手,给堂而皇之公诸于众的。所以因为家门不肖在这时候,还敢跳出来搞事的高密侯一门,就不可避免成为明面上,被杀鸡儆猴的罪魁祸首。 所以,作为祖上源自孔门七十二贤曾子,而以经学传家延续至今有唐一代,又在乾元年间以军功立藩,已经传袭三代高密侯的这一支门第;眼看就要因为一个不肖子弟崩解离析了。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的世爵大藩,但却是二十年来第二个被去藩的诸侯。也足以给冠盖满京城的各家子弟,一个无形的警告和震慑;以大内和政事堂为首的朝廷中枢。依旧可以镇平一切。 当然了,通过可达鸭送来的这些资料,由此江畋也可以多少了解到,其背后家族的来历和隐藏的能量。比如他虽然姓裴,却与历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至今的宰相世系,河东闻喜裴氏没关系。 祖上是开元年间,人称裴将军的兖州东鲁人裴旻。大唐有“三绝“:李白诗,张旭草书,裴旻舞剑,说的就是这位;乃至王维、颜真卿等名家也有专门赠诗以为纪念。因此,关于他的轶事典故颇多。 比如,他除了剑术高超之外,号称善于射箭;担任龙华守捉使时,曾经在一天之内射死过三十一只老虎。又曾与一代画圣吴道子,在天宫寺剑画合一;在北平郡射杀过如车轮一般大的乖蛛…… 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却没赶上安史之乱就去世了。身后只留下一个儿子,门荫为龙标尉的裴望,在大内前庭三班五杖(仪仗队)的散手仗中任职。后来在随驾西幸中途,遇上外域归来的梁公。 然后以梁公最早的一批追随者身份,开启了一系列南征北战、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因此裴氏这位先祖,既是当年龙武十将之一,又与吐突承晖,汉中王庶子李禹,宇文进等人,并称梁门四友。 因此,当梁公结束了辅政生涯,而远走外域建国大夏,以为养老之邑后;这些旧日部曲各自开枝散叶。而裴氏得以延续至今,则是作为扶政三家的重要关系人等,在宗藩院里拥有的特殊地位。 如今朝廷管理海内诸侯外藩的专门机构,其实是被称为藩务“两院”的理藩院和宗藩院。前者是朝廷独立于礼部和鸿胪寺之外,对接内外诸侯朝贡、册封、迁黜诸事的管理机构,通常称为上院。 后者则是由海内四夷九边的众多诸侯藩主,派遣在京的代表或是本人常驻,所组成的专属议事和常设协调机构,称为下院。因此,相对于理藩院的政治色彩和礼仪性质,宗藩院才是更务实的场所。 比如管理专门藩贡库收支,决定是否借贷或是赈济,相应受灾的边藩诸侯;乃至接受外藩的申请,对于诸侯内部争端和矛盾,进行调停和仲裁;甚至还有一班专门的调查人员和相应的护卫武装。 因此,同时还兼具了一些外交(诸侯间的协商交涉),司法(诸侯分家、世臣、藩士、国人的申诉),宗教(九州以外的教派认证与寺庙、身碟管理),民政财税(户丁归化和贡赋厘定)职能。 当然了,如果发生在诸侯间的冲突和争端;那就是归于理藩院乃至朝堂的裁断。而裴氏当主和长男,就是宗藩院近两任的藩务卿,长期主导好几个专门事务的司会,堪称是其中主流当权的实力派。 在平日里,既属于相对超然在朝廷体制和传统派阀之外,又不容忽视的重要政治生态,和内博弈力量一环。所以,一旦裴氏下定决心针对那一个诸侯藩家的话,那还真是要自求多福了。 但是如果这样一个家门,想要感谢和回报某个人的话;所能够获得的好处和便利,同样也是难以想象的。但是,既然可达鸭上门没有第一时间谈及,那就意味着后续的内容只会愈发隆重。 想到这里,江畋却是忍不住开口道:“你,阿姐可还好么。” 毕竟,抛去那个没法互动只能充当抱枕的明翡;这位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意义的第一个女性。也让一直超脱和疏离于大多数事态的江畋,也不免隐隐有了某种牵挂和羁绊的存在。 然而,可达鸭听到这话,却是脸色微微有所一动。虽然无论阿姐还是先生,都未曾过多提及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还是隐隐感觉到,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变化。却依旧依约道:“阿姐也让我问候先生,只是当下多有不便,无法当面致谢,只能留待重见之日了。” 然而说完这话,他不免有所隐隐惆怅和委屈的意味。明明我先遇到剑仙先生,也是我最早与先生出生入死,结下这番渊源的。为什么阿姐会更进一步?反而自己成了那个,居中传话的工具人了? 固然阿姐和先生都是自己的亲近的人,这明明是双倍一般的欢喜和际遇,为什么自己还会觉得怅然若失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临走告辞之际,可达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的再度开口道:“先生,我想告辞一段时日。接下来的事情,本家那边会代为接手的。” “好,”江畋随即问道“是要出门远行么?” “不,只是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小爷我想了很久的一件事情,终于有所决意了。”可达鸭诚然道:“故而,要暂时离开三五个月而已。” “既然如此,那我祝你心想事成好了”江畋点点头道:“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或是想不明白的,尽管派人来传个话,至少可以护你个全身而退。” “那就承蒙先生吉言了。”可达鸭闻言却是精神一振道:“我会尽快回来,重新成为先生助力的。” 目送着可达鸭带人离去之后,江畋才重新对着侧立在旁,一副女仆装而欲言又止状的舜卿道:“关于小九郎君当下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呢?” 然而表情微妙的舜卿闻言,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若是当下之事,奴婢正好知道一些。似乎是关于家门继嗣的事情。” “如果觉得方便的话,可以与我说一说么?”江畋一边示意她在软塌上坐下来,一边顺势靠在她的大腿上道:“这样,万一有什么事情的话,也好早有个心理准备。” 不久之后,城北的裴氏大宅,也传出来了老家主久违的笑声:“阿玖这是总算有所长进了啊!” “那也好,总算是有件他在意的事情了。”作为他的长子,也是宗藩院的现任藩务卿之一,气度雍然的儒雅中年,也矜笑附声道:“若是想要准备继承那边的家门,这些事情是免不了经历的。” “你没注意到了,自从他遇上那位之后,就已然变了好些。”裴氏家主又意犹未尽的道:“不但那些帮闲和凑趣的都被遣散了大半,就连往常一起找乐子的同辈中人,也厮混的少了。”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难得认真在做一件事情了。”裴氏家主继续自言自语道“哪怕他最后一事无成,也终究是有家门替他兜着。可想做事的这番心事,却是尤为难得的。” “这样便就很好了。”听到这话,身为兄长的儒雅中年宛然一笑:“经过了这么久的时日,我还以为阿玖就真的什么都不在乎,都不放在心上了。” “那是因为,早年我对他管得太少,等到大了要承当家业了,却又要求的有些苛急了。”然而听到这话,裴氏家主却是喟然道:“若不是三娘居中调和着,怕不是这小子又要闹出更多叛道离经的事端来。” “你身为兄长能帮衬的,还是尽量帮衬吧”下一刻,他却是郑重其事的看着自己的长子道:“更何况当下局势有所变化,难得有个阿玖愿意听的进话,也颇为仰慕和尊崇;还亲近本家的奇人,千万不要坏了这番际遇啊。” “大人,难道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了么?”儒雅中年闻言,却是犹疑道:“圣人有曰:不语怪力乱神;又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大内观览的那只异兽,你也是亲眼见过了吧。”然而却被裴氏家主抬手打断道:“兴许,圣人说这话的时候,世间尚无这些;可是如今之世,却是接二连三冒出来了。光是关东那边,就不下十数起的事态。而野外兽类伤人之事,更是频频见报。” “话说当年,若不是梁公发起域外大征拓,这世上却又有几人相信,我辈立足的大地竟如球状而旋转昼夜?既然大变之世已再度初显端倪,本家又怎么能不早做准备?不要说本家,就算是天家,也要因时而变了。这次确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难道,大人也相信那套坊间流传的,自祖龙绝天地通而世间显圣绝迹,的一家之言么?”儒雅中年却是有些无奈道:“根据我查到的流出根源,似乎还与小九那群人有所干系呢。” “要说起来,阿玖虽然平日里行事荒诞;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比久浸名利场中的你们这些兄姐,更要明了的多。”裴氏家主轻轻摇头道:“现在,兴许还会加上一个蕙香。” “难不成,这世间真的有所剑仙么?”儒雅中年反而犹疑道:“那《山海经》《搜神志》里的神异,岂不是也有机会现世了。” “那位是不是传说中的剑仙,老夫不晓得,但是根据蕙香此番的际遇,无疑是有大能之辈。”裴氏家主叹息道:“虽然她不肯说,但那满船的贼人,都是极具惊骇之下,被一击毙命的手段,却是做不得假。更何况,那位只手掷飞巨猪,可是众目所嘱的啊!接下来有了这个由头,怕不是那几家都要顺势而动了。” 与此同时,在裴氏后宅的一座清净别院当中,可达鸭也与帷幕中依旧无力起身的阿姐辞别,同时宽慰道: “这算个多大的事情啊!” “不就是改舅舅家的姓么?京城里怕是多少人家,都求之不得的事情。” “那老东西还想我多叫他几年阿耶,我偏不遂了他的愿。” “不过,阿姐你远远都是我的阿姐,剑仙先生也是一般的道理。” “等我接掌了舅舅的家业,就能更好的自己做主,好好的帮助你们了。” 直到倾诉了一大堆的可达鸭离去之后。屏风背后才转出来一名素衣白裙的女医官。 “娘子已经无妨了。”这名女医官欲言又止的回答道:“之前只是有些脱水的竭渴症状;以及……房事过度的轻微脱力而已。”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阿姐,却是羞愤交加的,恨不得直钻地缝里去。正所谓老房子着火烧得快的道理,她并非没隐约听说过。但是未曾想到自己在神志迷乱之下,会不知廉耻道那个地步。 这一刻,就连小腹肿胀和身上抓痕、揉捏处,都隐隐作痛起来,却又让她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莫名愉悦,隐隐渴求更加粗暴对待的复杂心绪。因为自小到大,就没有这么一个人敢于如此对待她。 但是,她更烦恼和忧虑的是,在那种事急从权的情况下,自己表现出来的那种不堪情态;是否会让那位看轻自己呢。一时间,竟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而在清奇园内,江畋却是再度迎来了一个意外的拜访者。“先生”,随着一声猫儿似的咿唔声,一个小小的身影猛然飞扑在了他的怀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托付 对于江畋的前身来说,洛洛这个独一无二的学生,无疑就是他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曾经就像是他凭空掉下来的妹妹,又像是平白抚养的女儿一般,令人只剩下满心宠溺与温情的存在。 当初,也因为她天真无邪和活泼可爱的点点滴滴浸润着,就像是时时涤荡过蒙尘心灵的一股清泉;也将那个时候有些自暴自弃,满心最为晦暗的江畋前身;一点点从过往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 当然了,现在的她也是江畋在这个世上,屈指可数的羁绊之一。所以在重新相见的那一刻,他也只剩下来了满心的欢喜和温慰。顺势抱起像是树袋熊一般,挂在身上就不肯女孩儿,就像内走去。 “先生……想你……很想……做梦……洛儿……真的……” 洛洛在上元夜惊变中,落下的失语症虽然尚未好;但是已经可以在江畋当面,主动的说一些简单字眼和不连贯的短句了。江畋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笑容洋溢的安抚和回应道: “我知道的,洛儿是我见过最听话,最乖巧的孩子了;” “我也很想洛儿,但是外面实在不够安全。” “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收拾了那些恶人。” “现在就好了,我们岂不是可以随时随地相见了。” “说实话,我也想洛儿,还有洛儿的那条妇家犬呢。” “这就是信里的那只绣斑。”江畋从舜卿手中接过猫仔塞在她手里;顿时就见她爱不释手,眼睛都笑成了弯月牙儿。果然,没有人能够拒绝一只萌猫的杀伤力,尤其是一只软乎乎、毛蓬蓬的猫仔。 “大罗罗,你想翻了天么?要不,到锅里洗个姜片、橘皮的热水澡。” 然后江畋一把拎起,那只随她奔走而入,又犹疑徘徊在脚边,哼哼有声咬住裤脚不放;有着蝴蝶般大耳朵的长毛猧子。只是一个眼神下去,它就哼哼唧唧四脚拨动着,讨好的露出毛茸茸肚皮来。 想当初,这只小东西狗眼看人低似的,在后园子里甫见面,就闷声不响追在江畋前身脚上又咬又扯的;然后,差点就被不耐烦的前身烹煮了。结果刚巧洛洛找了过来,然后就真一起给它洗个澡。 半响之后,看着在花丛中与猫叫狗吠相伴,发出银铃般细碎欢声笑语的可爱身形;江畋这才转过头来,对着陪同前来的梁府老家人,轻声开口道:“说吧,梁大使可由什么吩咐和交代么?” “果然是瞒不过江生,只是有些难以启齿之故。”老家人却是有些苦涩和无奈的笑笑道:“其实我家主人有意,让小娘时常前来请教一二,日后保不准还想托付上一段时日呢。” “可是梁大使那儿出了什么变故,或是府上有所不便之处?”江畋闻言顿时回过味来:“无论如何,洛洛都是我唯一的学生,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只是能否与我说说缘由。” “也罢,江生既是洛儿的先生,也是府上的恩人,无需如此见外。”老家人喟然道:“我家主人须得出远门干办事宜。然而洛儿如今又是这幅情形,日常里唯一愿意亲近和挂念的,也就是江生……。” “我明白了,”江畋点点头确认道:“既然如此,那时常来走动走动也无妨,一切就当做自己家中一般,我自然会好好开解于她的。”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就看到了视野当中浮现出来的任务进度;不由心中一动,再度问道:“梁大使此番又是什么公办,要去多久,方便不方便与我分说?” “听说是安西都护府代为征集的酌金,前些日子在贡路上出了点岔子,”老家人武侠思索道:“当地军州已经介入查访了,只是新进才有重大发现,故我家主人也奉命前往当场见证一二。” “酌金?”听到这个字眼,江畋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一系列,前因后果的相应来由。这却是当年梁公在世时,辅佐天子分镇寰宇海内诸侯时,复古《周礼新篇》的新政中又一个产物。 就是参考汉时故事,命大唐分封的海内诸侯、外域臣邦,以祭祀祭宗庙所需的铸造器物为由,定期进奉贵金属的一项重要义务。当然了,在大唐执行的《周礼新篇》中,就要相对灵活一些。 按照公侯伯子男的爵级高地,领有藩邑户口和产出的多寡,在宗藩院的名下,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套相对精密而繁复的计算方式;但是基本上厘定之后,若非重大变故,就不会再有太大变化。 因此,诸侯中的公、候世爵,要进奉相应制式、分量和成色的黄金制品;而伯位和子位则是次一等,进奉同样规格的白银制品;而男位和普勋位则宽松的多,允许以各种成色铜器充当贡品。 然后,在按照距离上的远近,以及海陆交通的险阻程度;又可分为三千里(两年一度),五千里(五年一度)、九千里(十年一次)等,以为递进式的分批交替上供,并且允许一定程度损耗。 具体到小藩的数量也许很少,但是一定必须上供,不然后果自负。哪怕遇到了灾荒或是兵乱,可以请求延期,或是减免其他的贡品、税赋,甚至申请宗主上国救济和支援,但是就是不可不交。 因此,一些中小藩家为了省事,也是出于成本和效率的考虑,会将这项酎金贡务,委托给相熟可靠且有实力的大商家,代为采办和输运。具体到某个地域,则由两院指定大藩主(公室)总筹。 虽然看起来,未免有些劳师动众而靡费人力物力,但却是维系天朝上官与诸侯之间,宗藩义理的重要纽带和宣称权所在。更何况,这些酌金也不是单独上供的,而是与诸多特产、土贡一起上路。 而通常情况下,伴随这些诸侯家进贡的特产(国库)和土贡(内库),还有大批花钱买了扈从身份,而带领商队和船只同行的大量域外、臣邦的商家团体;所以进贡之旅虽然辛苦,却未必会赔钱。 故而,这种酌金制度在经年日久的沿袭下来之后。对于大唐朝廷而言,就是一个变相搜括海内域外的贵金属;而用以维系形形色色历代发行的大唐通宝、宝钱,充当主要流通货币的本位基础。 另一方面,通过诸侯藩国从域外,以输贡为名反哺中土的过程;极大开拓了朝廷收入来源。也变相将曾占据了国家收入大部,传统延续了数千年的田税和户税,给压缩到排行第三的次要地位上。 以至于有时候,朝廷为了防止丰年谷贱伤农引发骚变,或是灾荒时纷纷弃地流亡外藩过甚;反而要定期大量收购丰年的粮食,乃至在灾荒时发动全力予以救济;并以此为地方官的考绩内容。 至于当今国家财政收益的第二个大头,则是源自大唐三十六道、十数个大小都护府、都督府的商税和车船费;再加上寰宇海内的诸侯、臣邦、外夷领下,各方商贸往来的椎税和市舶钱(关税)。 因此,光是掌握着寰宇海内,四方九边诸侯的例行藩贡,加上这些杂税名目;就占据了天下岁入之半有余。更别说其他形形色色的无形利益输入,朝廷直接或是间接垄断的茶酒盐铁等专营项目。 也正因为这些来自寰宇海内,内藩外属的不断交流和输血,各方外族的不断归化和本土多余人口的分流;位于中土的大唐朝廷,才得以出人意料的轻徭薄赋水准,维持了一个盛世绵连的风光体面。 因此,现如今基本退居幕后的京兆梁氏一族,号称“代牧海内(诸侯),无地藩主”的名头,可不是泛泛其谈的产物,而是通过理藩院、宗藩院的体系,代表了实实在在的巨大权柄和利益。 而作为梁氏一门三宗,所出的西国大夏和南海公室两脉,则是这套四夷九边的藩贡体系中,堪称南北两极的鼎力支柱。对了,可达鸭所出身的裴氏一门,同样也是这套体系当中的重要一环。 因此曾经有传言,一位太上皇在醉酒之后,对着前来劝他爱惜龙体的内侍戏言道:“如今天下垂拱,有朕无朕皆可,唯独不可无梁氏,不可无大夏、南海;凡两藩皆在,则诸侯无不遂顺。” 而作为大夏与中土缓冲的安西都护府,除了已经唐地郡县化本属六镇之外,还兼管吐火罗(北阿富汗)、拔汗那(费尔干纳)、大小勃律(克什米尔)等十几个大小臣邦,并葱岭以西数十家诸侯。 作为宗藩关系象征和大义的酌金,无疑是诸侯藩贡体系内的重中之重。却在半路上出了意外,这往小了说是地方治理不靖,往大了说可是不得了的政治事件了。难怪梁大使本人也要连忙赶过去了。 或者说,他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和征兆了么?或者说没有足够的把握全身而退,才要在自己这边,未雨绸缪的提前安排一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夜访 但不管怎么说,接下来江畋还是花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陪着洛洛撸猫逗狗、捉虫编花,读书(讲故事)画画、斗牌下棋、捏团做塑;就像是前身身为西席先生,曾经做过的日常一般。 直到一起吃(投喂)过了午食和晚食,小家伙这才打着哈欠、搓着眼睛;掰着手指再三确定和约好了下一个拜访之期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踏上了,星光月色下回程的马车。 而站在楼内花栏上,手里抱着同样有些精疲力尽,却依旧对着马车远去方向,努力做出赫赫威吓状的猫仔“绣斑”;窈窕高挑的舜卿,却是有些羡慕的喃声自语道:“先生和洛儿的师生之情,真羡杀人了。” “也许当下还只是纯粹的师生孺慕之情,可要是将来那位小娘大了真正晓事,那就未必如此了。”已经重新安顿好明翡的盲眼阿云,却是脚步轻软的出现在她身边悄然道: “阿云,你这话从何说起啊!”舜卿却是不由讶然道“洛儿今年才不过……” “正因如此,我才想劝舜卿一句,一切要千万抓紧了。”阿云却是坦然道:“当下每一个留在先生身侧的机会,都是弥足宝贵的,千万不要因为无端的矜持和犹豫,白白错失了啊!” “阿云!”舜卿闻言却是略有几分羞恼起来;“你这也未免太过,耸人听闻了吧!却将先生置于何地?” “贱妾这副残躯,本来就先生从污滥处,给顺手捡回来的;是生是死也单凭一句话尔。但我忍不禁还是想说一句,好好珍惜眼前。”阿云依旧淡然道:“如料不错,洛儿也只是个引子和开端而已。” “你是说,难道日后还会有更多的……”舜卿闻言却是匪夷所思的掩口道:“如先生这般的不世人物,又怎么会轻易?” “难不成你就没注意到么?”阿云却是打断她道:“我虽眼睛坏了,但是心头可不瞎的;这次游猎回来之后,整个府上的态度都明显变了;就是盛情款待的宾客,突然变成了自家人一般。” 与此同时,在第一轮敲响的更声中,江畋也在夜风习习的翱翔中,开始了自己夜练(夜间的奇妙之旅)。尤其是得到可达鸭带来的信物之后,他这几天晚上也越发放开了手脚,不断尝试挑战自己能力的上限。 因此,通过地形复杂城坊之间,熟悉和锻炼自身的各项能力;同时在摸清了附近的周围环境之后,他甚至还可以游刃有余的尝试,制造出些细碎动静来,与那些夜间守卫和巡逻武装,进行某种意义的捉迷藏。 看着一处处庭院深深的宅邸,像在夜里开盲盒一般;时不时被他扰动着,惊起三五成群飞跃上房的身影;然后将其远远的甩在身后。或是如清风流水一般,轻易的穿过他们警戒线和视野盲区,无疑乐在其中。 由此,也可以试探出不同城坊之间,私家守卫力量的强弱不等,和夜间巡逻的密度、频次。当然了,作为相应的反馈,则是那些被惊动起来的人家和场所,多少都疑神疑鬼的加强了夜间守备和巡查的力度。 因此,当江畋滑翔在夜色中的时候,偶然间还可以看见蛰伏在,那些楼台建筑顶上阴影中,疑似暗哨的存在;或是在轻轻踏动瓦顶的细碎响声中,时不时分作三五成群掠过屋顶,并喊出一声声口令的人影。 只是,这一次江畋明显比之前跃起的更高,交替滑翔续力的距离也更远得多。这也是来自桂园里被击落的那位黑蝠君的启发;人诞生于动物又超脱于动物的一大特性,就是善于利用一切工具,来加诸自身。 因此,后世空气动力学原理,对于这个世界同样还是管用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想办法省下气力呢?因此,这次江畋的腋下和腿间,都套上收发自如的自制小片皮翼。以为感受和接触空气流动的助力。 然后,在“场域”所造成的短暂浮空效应,和“导引”不断交替的牵引之下;像鸟儿一般借助上下气流的对流和涌动,保持一直翱翔在空中的状态;直到精神上承受不住,才需要停下来调整和休息片刻。 由此,江畋也得以探索了更多城区和坊间的地形;包括哪些被称为“蚁穴”的筒楼、叠屋,所构成的城南棚户区。相比越往北面显得越发空旷清寂的宅邸连云,这里哪怕夜间也是人声鼎沸和生活气息浓重。 因此,有时候江畋也会在其中某处驻足下来,居高临下的俯瞰一番,平时在地面上根本就看不到的,另一番灯脏乱嘈杂的夜间生活情景。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仿若都被浓缩在其中。 有时候,江畋还会看见本色流露的客人,与衣裙不整的特殊从业人员们,形骸放浪的互动节目;或是在宴席上喝的醉态醺醺,各种放飞我的奇葩情态;或又是爬墙敲窗而暗度曲款的小儿女,在花架草木间坚情恋热的饮食男女…… 江畋甚至看到了个把带着发套的秃驴,团髻未解的牛鼻子;就这么勾肩搭背的流连于酒肉脂粉从中。同时,也有行装陈旧的士子,趴伏在某处小院后门,而大声倾诉着自己的衷心和心意,却未料到一墙之隔后,只有个水桶腰的佳人…… 有时候,江畋又会看见一些富有人家后宅突然打开后门。欢喜亦然的迎入若干,刻意打扮过的健汉;或是涂脂抹粉的少年人。然后,在一片吃吃的娇呢笑骂声中,被早有准备的婢仆们,轻车熟路的引导着登堂入室…… 当然了,大多数时候江畋都是笑而观望。唯有偶遇到一些明显是暗路劫道,或是杀人越货的情形时,才会顺手帮上一把。比如遥相隔空击昏并折断,某些持械之徒的手脚;然后自有人一拥而上,留下光秃秃的白条若干。 好吧,作为天下精华荟萃的首善之地,长安人民的夜间生活和娱乐节目,果然是丰富多彩;让江畋这个后世穿过来,饱受声色咨询轰炸的现代人,都不免有些叹为观止了。而市井民风也淳朴的几乎毫无浪费。 只可惜,作为长安城内最出名的地下活动之一,春明门与广夏门之间的城道赛车和赛马,却是在短时内被人封禁了。不然,这时候最起码还能看到,与诸大寺的报时塔并称一时,被称为城壁流光的长安夜景之一。 不然,据说在每一次季赛的赛道尽头处,可是有机会看见那些受邀前来助兴的娇娥,将贴身抽出来的肚兜与柯子,当空抛洒纷飞的情景了。江畋如此凌空遨游着,一边满心慢慢思虑和回忆着,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再度收势,松开了远处继续牵引的力量,悄然无声的落在了一处凸起的牌楼上。因为,他看到了远处殿宇茨比的兴庆宫了。虽然这些年少有入住,但宫墙间游曳的火光和兵甲,却是鱼贯来回不绝。 而后,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所在处,这里就是道政坊东门头的宝应寺;下一刻,随着江畋的念头一动,从不远处灯火依稀的连绵大宅之中,突然就浮现出了一个十分鲜明的词条“密切接触者/标记点1号”。 他不有哑然一惊,自己好像无意间飞着飞着,就摸到了可达鸭家/裴氏大宅来了?下一刻,他却是心念一动有了计较,突然再度跃身翱翔而去;径直掠过了高耸牌楼和乌头大门、内壁和前庭,五间三架正堂和偏厅、左右别院…… 然而,在路过其中一座灯火通明、歌舞不绝的池畔楼台时;江畋忍不住盘旋下来多瞅了几眼,不由略有些叹为观止的咋舌道,这些门第中人也真会玩。因为,里头的无论是舞姬还是乐伎,都是衣不蔽体的卖力表演着。 接下来,他沿着大片小堆分布的亭台楼阁、花树山石、池榭廊道;一路飞到一处凹形分布的三重彩绘楼阁,边上的大树上;顿时惊起了一窝沉睡雀儿的细声乱叫;然后,下一刻又被江畋眼疾手快的蒙布盖住,顿时就息了声。 又过了片刻之后,确认了庭院当中除了虫鸣习习之外,并没有其他被惊扰起来的声响。江畋才重新跃出树丛的遮掩,向着那个词条所在的顶楼飞身而去。下一刻,随着窗格间透出来的氤氲水汽和淡淡花瓣皂角香气,还依稀的水花声。 他忽然有些尴尬起来,自己好像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点来访。然而他这一失神,却是无意搽过窗边,也轻轻触动了窗扉后的机关,而在内里惊起沉声道“谁……谁在外间”。而后,楼阁内也顿时响起些许回应声: “回娘子的话,是奴婢一直守候在外,未尝见过他人。” 随后,又有人走过来接连探头打开这处,贴着琉璃格板的窗扉。探头探脑的向外仔细寻索了好几遍,只看到月色如霜的庭院和风中沙沙作响的花木;这才左右顾盼着重新闭合起来回复道:“回禀娘子,窗外未曾见过任何异常之物。” 于是,在一副宽大仕女簪花游猎图的八面屏扇环绕中,一个有些嘶哑而又慵懒的女声叹息道:“那兴许是我看听了风声把。你们都退下,让我静一静吧。” “是!”随着这些轻手轻脚的细碎动静,随着门户的掩起和遮幕的下放,彻底消逝在了室外和廊道中之后。淅淅沥沥的水声这才重新响起,然而下一刻又重重的一顿。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因为,就在挡风和遮光的屏扇环绕之间,澄净清亮泛着乳白烟气的硕大汤桶中。正如赤子一般洁净无瑕,浸没在药浴中的阿姐,却是瞪大了眼眸掩住了小口,看着眼前突然凭空出现的一束海棠花苞。 花苞的枝叶上甚至还带着,刚采摘下来的凝露;然后,就在她面前一点点的舒展、绽放开来。下一刻,又突然凭空消失,迸溅成了一大蓬的花瓣如雨纷飞。还没等这些花雨徐徐落地,却又飞扬而起。 只见大蓬带着淡淡清香和夜露气息的花瓣,无风自动的在她头顶上方,不断变幻和演示出重重情态来。这一刻仿若如龙卷吸水一般,下一刻又如蛟龙翩跃;又仿若是顽皮的精灵,俏丽可爱的凌空做舞。 这一幕在静谧无声、灯火烁烁的内室中,显得尤为绮丽而诡异莫名。也让看得有些夺目失神的阿姐,此刻都暂时忘记了身处浴汤中;而忍不住探手起身,露出大片水汽氤氲的白皙,想要去捉住一些; 却又受到身上毫无遮掩的凉意一激,她这才得以反应过来,满脸羞赫与绯红的啊了一声,连忙蜷缩进了温暖异常的汤桶中。而头顶上飞舞不休的花雨,也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意一般,顿然纷扬散落下。 感受着徐然飘落在头脸和汤池上的,点点轻软粉瓣和淡淡馨香的余味。下一刻,阿姐却是难得面露些许小儿女一般的情态,而轻咬朱唇尝试道:“先生,是您么?” “是我。”从死角盲区里绕过正门溜进来的江畋,却是有些尴尬的掩身在屏扇后阴影中,对着面前陈列的贴身衣物,诚然应声道:“抱歉打扰了,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不,您来的正好……”阿姐忍不住脱口道,随即又自觉孟浪的羞红了脸,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本家欢迎先生随时到访的……妾身也一样的道理。只是,还请使人通报一声,好做迎接和招待才是。” “其实,无需如此繁文缛节的。”江畋闻言不由松了一口,心道总算是将这节含混过去了,随即又道:“我只是夜里突然想起了你来了,却又不想惊扰太多,这才不告而来探视,却不巧来的不是时候。” “……”然而浸在汤池里的阿姐,却是觉得浑身莫名有些酥软和头脸发热起来;而内心却又一丝丝难以形容的窃喜和欣然。因为,他……他居然坦言想自己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也太直言不讳,凭得羞煞人也了罢。 然而江畋没有听到后续的回应,随即又道:“既然见到你没有什么大碍,我也放心了;此刻你既然不方便,我就暂且……” “不……不……你来的正好……”阿姐闻言却是略失方寸的连忙喊道:“啊,不,我是说无论先生何时何地到访,本家和妾身都是尤为欢迎的。还请先生稍待片刻,以便妾身略尽地主之谊。” “啥,这样也行?”江畋不由愣住了;下一刻又笑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来看看你好些了么,有无可以帮助的地方。至于款待什么的那就免了;不然太过突兀了,对你也有所妨碍的。” “不碍事的,真的不碍事。”然而此刻阿姐却是愈发念头坚定起来,这位乃是俗世隐仙一般的人物,不当受这些凡俗的礼节和眼光所约束的。“可否请先生陪着我说些话,再盘桓一阵子也好的。” “好吧!”面对不久前才被自己给吃干抹净、恣意摆布过的女子,江畋也实在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于是,找个锦墩端坐下来。“如果不嫌冒昧的话,我其实也想与蕙香,更好互为了解才是。” “那……”阿姐闻言却是眼眸一亮,心中反而一块石头落地了;既然对方没有因此嫌弃自己,那她犹豫了下还是忍不禁开声道:“敢问先生,能与我说说你们仙人们的事情么?您又是何以出世的?” “都和阿玖说过了啊,我可不是什么仙人。”江畋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我只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点点,与众不同的能耐和手段而已,却也不是那种绝情断性,超脱万物的存在啊!” “那……先生又是何以来到这世上呢?”阿姐闻言却是沉吟了片刻,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的再度开口道:“不瞒先生,本家之前查访过先生的来历,却是未曾发现过丝毫的异状和不同寻常” “具体说起来,其实只是个意外。”江畋心道你们当然不可能查出来,却半真半假的回答道:“具体缘由我也不好说,只能说是命运的引导。毕竟,我在这世上觉醒的时间不长,刚恢复些许能力,也尚有许多事情未曾想起来。” “那……先生对于妾身,又是怎么看的。”思虑再三之后,阿姐还是忍不住问道,却又慌慌张张的连忙辩解道:“也许是妾身太冒昧……” “不不,这不算冒昧,至少我觉得蕙香应该是个好女人。”说到这里江畋顿时想起了她,坦诚相对时的曼妙丰腴身姿,还有情动之际的娇颜盛放和嘶声呢喃,心道我可就不困了:“只是,似乎心中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了。” “……”然而听到这话之后的阿姐,此刻没有说话;却像是一下子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心情跌宕一般,刹那间不知不觉就泪如涌泉,粲然而下;因为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是这个仅有一夕之欢的男人,敏感觉察并正中自己的心事。 然而她刚想抓块巾子来擦拭脸上的失态。但似乎在汤桶里泡的太久了,在起来时候居然头重脚轻的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姿态难看的翻倒在外,下一刻就嘤咛有声的倒在了,毫不犹豫出现的江畋臂弯中。 而既然佳人在怀而身如赤子,却如受惊小鹿一般,玉颜娇红而心跳如鼓,却不喊不叫的对自己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了。接下来就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然后又变成“春风再度玉门光,明月何时照我还。” 而当神清气爽的江畋,穿梭在满地的月色霜白和树影婆娑之间,从裴氏后园当中的另一个方向离开之后,已经是夜露浓重的深夜时分了。这一次虽然没有先前那么恣意,却是在对方意识清楚的主动配合之下,自有另一番滋味。 当然了,最后江畋婉拒了浅尝即止下,依旧有些不堪承受的她;想要叫人上来帮忙的理由,倒也不完全是是格外的怜惜和专注。而是在视野界面中发现意外的新选择:“短暂链接成功,是否注入量子能量,修复标记体(虚弱/轻微挫伤)?” 下一刻,他再度转身对着沉浸在幽暗中的裴府正堂,猛然投出了一块石头;算是给他们疏于防备,被自己轻易摸进来的一个警告吧。随着静夜中明显的哐当一声,刹那间延迟之后,裴府上下也随着隐隐人声和奔走声,被惊醒过来。 而在后园当中,依旧浑身慵懒无力的阿姐,只能在奴婢搀扶下重新穿戴起来;而又下令马上将有些浑浊的汤池给倾倒了去。然而下一刻,却在她的耳边想起了惊呼声:“娘子,你的伤势……似乎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的阿姐,不由的一惊;随即在确认无疑之后,又心中无端涌出丝丝缕缕,未曾感受到的甜蜜滋味;原来,那人竟是为自己疗伤而来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叙功 第一百五十二章叙功 然而,显然裴府的后园又比前庭的建筑,更加占地广阔的多;因此换个方向的江畋,也费了点时间才得以退出来。然而在下一刻,江畋就看见了敞阔的中城横街,以及斜对面巍峨耸立的南内/兴庆宫了。 事实上,以这条靠近兴庆宫的中横街为分界线;在街头巡逻的已经不仅限于,传统意义上轻甲绯衫大胯的金吾子弟;而多了许多隶属于龙武、神武、羽林等北衙禁卫。这些全身披挂的马步军士,也是江畋不想惊动和招惹的对象。 然而事与愿违,在隐隐的追逐和叫喊声中,突然有人从作为旧日天子与民同乐的地标性建筑,花萼相辉楼上飞身而下。然而,却没有因此坠地,落入那些街道上闻声赶来的巡禁军士之中;却反蹬墙面数下飞蹿过来了。 只见那人就这么凌空飞渡过宽敞的街道上空,以及喧哗飞驰而至的巡禁卫士头顶,堪堪落在了道政坊的北坊墙上;这才略微缓了一口气,又毫无间歇的在叫嚣围拢过来的军士抵达前,重新终身消失在幽暗的庭院深深当中。 然而下一刻,只听得黑暗中猛然爆发一声惨叫。这名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就像是个破麻袋一般的倒飞出来;重重贯摔在了墙外奔走而至,又惊异莫名的巡禁卫士面前。却是已然手脚错位,宛如死狗摊地不起。 随即在一片面面相觑卫士间,径直走出一名身形壮实,明光大铠的军将。对着墙后用沉厚的声音恭敬道:“多谢高人援手,可否出来相见,以为致谢。”然而这时无人可以回应他,因为江畋已然沿着墙边翩然远去了。 毕竟,这园子里他才刚刚到访过,也初步确定下了亲密关系;要是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出了什么意外状况,那自己岂不是要背上莫大的黑锅了。在回程路上再也别无波澜,他甚至还到曲江内苑/宫城转了一圈。 但除了宫墙和阙楼上加强防备,而巡曳不绝的宿卫将士之外,再也没有遇到其他状况。然而下一刻,他在恍然间似乎听到了某种呼唤声:“老祖”“老祖”。只是在视野界面当中,却又没有任何的提示和反应…… 在鸟鸣沥沥的正午时分再次醒来之后,江畋却是有些怀念起可达鸭来。要是这时候,估计他那标志性的公鸭嗓们,又会大呼小叫的响彻在庭院中了吧。而他每一次到来,基本也会带来长安里坊最快、最新的见闻。 不过他在暂时离开之前,已经把江畋交办的事情整理的七七八八了。因此,除了尚未完全变现的珠宝之外,其他来自的收益都已经换成了一份,京城钱业七大行之一南丰号,所签发的三万缗存单;以及若干兑票。 此外,虽然可达鸭没法亲自送消息来了,但是裴氏府上每天继续送来,各种官私发布的邸闻和抄报,由舜卿负责接收而已。至于江畋从游仙观获得的那几个名字,也已经找到了两位;其中一位早已病逝,暂且不谈。 但还有一位在世的宇文若尘,则是任事于内三省之一的秘书监,兼集贤院直学士,如今身在以扈臣身份随驾在洛阳。而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大唐硕果仅存的两大国宾世族,与前隋杨氏并称的宇文氏嫡系成员。 因此,身在长安的江畋也暂时鞭长莫及。同时,鬼市主人萧鼎在死前,所描出来的那个两个字“菱郎”,也实在令江畋有些不得其法。毕竟,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名和昵称,差不多也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风格。 也许,要查阅过长安、万年两县的全部户籍,可能才能找到一丝半缕的线索。但是,长安同时又是一座百万户口的超级大都市,如果想要光靠自己进行调研,有效的检索一遍户籍,不知道要折腾道猴年马月去。 更何况,这还只是在地的民籍,并不包括大量别册管理的宗室、藩家、勋贵、京官、大臣、游学士子和商贾。但是江畋又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沿着线索完成任务进度的过程,也是不断强化和壮大自身力量的过程。 而可达鸭的出现,也让江畋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除了用以自保和扫除妨碍的特殊能力;作为自身力量的一部分,同样也包括了在这个时代的社会规则中,足以令人大开方便之门,乃至驱使位置奔走的地位和权势。 所以他才没有拒绝来自裴氏姐弟身后,若隐若现家门的好意;也不介意在恰逢其会、顺手而为之下,为金吾卫或御史台提供一些助力。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过程和效率,还是太慢了一些。自己无疑需要更多的人手。 无论是经营和打理财富的,或又是提供后期物资保障的,门路甚广善于打听消息的人手;还是别有一技之长,足以对付不同情况下的意外状况和变化,能够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的专业人才;乃至是盟友和外在助力。 这也是经过了昨晚之事,让江畋在贤者状态中,彻底松下那根自来到这世上,就被各种事态推动着向前,而隐隐紧绷不已的弦之后;慢慢一点点想明白和理清思路的结果。所以,接下来自己这是要打蛇随棍上了么? 只是,还没等江畋赖在温暖被褥中,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把玩上多久。外间却是响起了侍女舜卿有些急促的通禀声:“启禀先生,有皇城大内来人已至园外,老顾正大开中门相迎(拖延),还请您今早准备一二。” “哦?”江畋略微惊讶了一下。随即,他就在前庭见到了数名内侍,为首一身圆领窄袖的浅紫衫袍、交翅濮头的中官,却是曾有数面之缘的海公。只是他看了眼江畋身后,女仆装打扮的舜卿,却微微一笑道:“江生。真乃名士风流尔。” “不敢当,”江畋微微拱手为礼道:“不知中贵人莅临,有何见教呼?” “见教是谈不上的,”海公却是笑容可掬的摆摆手道:“杂家此番前来,也是受人之托,给江生送个好消息来,预先打打底,免得措手不及的。” “既然如此,还请中贵入内奉茶,以为本家的待客之礼。”江畋闻言当即伸手相邀道:“中贵有请了。” 随后,舜卿送上来香茗又荏身退开之后;海公这才吹拨着茶盏的烟气道:“其实,就是当初为江生叙功论赏的扎子,洛都朝堂已经有所计议,并正式颁下了封赏诏旨,不日就可以抵达府上。” 说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的透过氤氲茶汤热气,略微观察了一下对坐的江畋;却发现对方一副笑而不语、洗耳恭听,却毫无任何动容之处。心道:果然是等闲富贵名利,都难以打动的人物么? “此外,政事堂已经批复下来,并经过圣主核准,将为对应当下的事态,抽取精干贤能之士,别有一番特殊的差遣。”于是,海公又继续说道:“如果,杂家所料不错的话,此番朝廷还专设了一些新职位和权宜,其中自有江生的一席之地。” “因此,日后保不准还有相见之期呢……自然了,江生若是还有什么想法和所需,也不妨与杂家说说。这样,待到洛都的旨意抵达之前,也好有所寰转的余地。” 待到海公辞别出来之后,跨坐上了自己的马车之后,这才喟然圩了一口气。这一次,他被推到台面上,透露消息为由试探这位奇人异士,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相对于内旨下达后被谢绝的结果;他个人为此舍下脸子、担点干系,反而不算什么了。 然后,他看着手中多出来的一张五百缗钱票,不由又如释重负笑了起来。这点进项虽然不菲,但是平日里却还不放在他眼里的;事实上作为与大内相关的银台门勾当,许多人哪怕身家巨万也未必能搭上他的。 但是这张钱票乃是一位疑似有所大能之辈,所释放出来的善意,那就显得格外的弥足珍贵了。作为正好身在其中的当事人之一,他可是亲眼看到了第三批被捕俘的异兽,也知道暗地里更多的事态变化; 在这种开始层出不穷的噬人异兽面前,任何谋划、地位和声望、权势都毫无用处。也只有成建制的武力才可以对抗和剿杀。而天下何其之大,需要守御和镇压的地方何其之多;若是一味戒备的话,更笨难以持久,也是防不胜防的。 因此无论是为了眼前自保,还是日后得以颐养天年的退路,他都必须结下这个善缘。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在清奇园内的一些传闻,已经裴氏的一些动态。却又遗憾起来,自己身边缺乏合适的女子,不然收为养女以备万一也好的。 而在清奇园内,江畋也在慢慢回味和消化着,海公所带来的消息。在经过了这段时间事态的酝酿之后,大唐朝廷终于下定决心,组建一个专门针对此事的临时差遣/秘密部门。不过,对于自己的地位又会怎么样的呢? 这时候,江畋耳边再度响起来了幻听一般的呼唤声“老祖”“老祖”“救我……”,这一次,视野当中的界面终于有所反应:“迁跃锚点濒危中,是/否建立链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垂死 空旷而宽大的内室之中,灯华烁烁印照出华美帷帐里,显得格外娇小的蜷缩身形;只是锦绣的被褥枕榻上,尽是干堌不已的血色点点。面色惨淡泛青的小圆脸儿,正在气若游丝的一点点失去声音。 而陈设富华门墉紧闭的偌大室内,却没有一个人在守候和服侍着;只能任由着她涣散无神的眼眸,直愣愣望着雕梁画栋的藻井和梁柱,一点点的变得越发模糊和昏暗起来。 就在濒临死亡的这一刻,她似乎在幻觉中看见了许多面孔;那些熟悉或不熟悉,那些早年不同阶段的时光中,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形形色色人物;都像是一下子冒出来,围拢在了她的身边。 虽然,这些或欢喜或悲戚或怜悯或幸灾乐祸,表情各异的面孔,似乎在议论纷纷的大声说着什么;但是这一刻她只能看见张口变形的动作,却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根本听不见。 就像是被沉进无底深渊一般,一步步的失去了五感;甚至连咳血不止的胸腹之间,那种撕心裂肺的灼烧和剧痛;也感受不到了。而她此刻的泪腺和口涎,却失去了控制,很快浸湿了一大片。 而那些无声咆哮和争执的各色面孔,也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怪诞,乃至开始从七窍中流淌下大片的血水;而争相用力的抓住了她,想要在下一刻将她娇小的身躯,给撕扯成无数碎片。 突然间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闪烁而过,这些诡异和怪诞的面容,像是遇到可最为可怖和畏惧的天敌一般,轰然无声哀鸣嘶叫着,崩散消融开来来。最后只剩下无尽天穹上浮现出来的一张面孔。 “老祖……老祖”小圆脸儿喜极而泣的伸手想要去探摸;下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崩碎了。而她像是溺水日久之人一般,从满是血污的锦绣床榻上,骤然挺身而起,大口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然后,她发现直接又回到现实当中的寝殿,而床榻之上因为翻滚挣扎而留下的血迹斑斑,犹自历历在目。然而,曾经让她挣扎与生死之间的莫大痛楚,还有身上自挠的血痕,却是彻底消失了。 下一刻,她忍不住扯下帐勾,用尖端猛刺向自己手臂,以为确认这并不是做梦;或又是已经来了阴间地府当中的某处。下一刻,她持勾之手就被人从身后握住。“搞什么,死了一次还不够么?” 而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之后,小圆脸儿刹那间心中像是砰得的一声,炸开了百般滋味,而泪眼婆娑的像是只委屈小猫一般,猛然反身扑在了对方宽厚的胸怀里,只剩下情怀满腔的呜咽声了。 “我这才离开多久,你怎么又弄成这个地步了呢?”江畋却是有些无奈的顺手轻抚着,她拼命压抑着嗷哭而激烈起伏的光致后背:“好了,好了,你先把衣衫穿好了再说吧。” 小圆脸这才注意到,自己在疼痛难忍的翻滚之间,已经把浑身的衣物都给撕碎、扯裂城条条缕缕;却又丝毫不以为意的继续紧紧贴附在江畋身上,继续颤声道:“蔓儿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在做梦了,”江畋有些无奈的看着,像是猫咪一样紧紧攀爬在身上,始终不肯松开的女孩儿,不由说道:“可要是因此惊动了外间那些人,那说不定我越空而来救你也是白救了。” 就在接触并传导修复对方那一刻,江畋也多少感受到了一些记忆碎片。而小圆脸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拉起蹭掉到腰上的小衣,却又有些期期艾艾道:“蔓儿……蔓儿,又让老祖失望了。” “既然对方可以给你下药,并且确保你在寝殿里无人理会,那就意味着这里基本上已经不安全了。”江畋却是摇头反问道:“你在外间其他地方,还有那些人是可信,或是忠诚于你的么?” 重新用挂架上的衫袍,三下五除二将自己包裹起来之后,小圆脸儿也抹了抹哭花了的小脸,而跪坐着正色恭声道:“其实外间还是有些可信部旧,这次却是我错信了人。还请老祖助我。” “好!”江畋看着已经擦干眼泪,缓缓冷静下来的小圆脸,伸出手臂来道:“接下来,要抓紧了。”。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细碎而轻柔的脚步,以及有人拍门小心翼翼喊道:“邸下……邸下……” 江畋不由看了眼小圆脸,却见她毫不犹豫的摇摇头,并且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取来一条长帛和银扣带来;然后盘腿饶身跨在了江畋的腰上,并用长帛和银扣带将自己进一步紧固住,这才埋首下来轻声道:“好了!” 就在外间扣门未应就此离去的数刻后;再度有人端持着各种洗漱器皿一拥而入。却见帷帐中只剩血迹斑驳的被褥和枕头;而天顶的藻井上,却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大洞,顿时丢下器物失声大叫起来。 与此同时,江畋怀里捆绑着瑟瑟发抖的小圆脸,正如飞鸟一般的翱翔于天际,不断的略过一重重的宫室殿宇和连片的城坊建筑。同时他觉得眼前城池有些陌生,而不由开声问道:“这是何处?” 被骤然凌空飞舞的凛冽风声给吹散发髻,而一度断断续续尖叫不已的小圆脸;也终于缓过劲来紧紧贴着温暖胸膛,在风声中含糊不清的道:“回……老祖……此处……此处,便是中原京了。” “中原京?”江畋闻言却是愣了一下,不由略有几分惊讶又赞许,看着埋首怀里的女孩儿道:“这么说,你已经成功整合北地各路人马,并且开始反攻故土了?” “只是侥幸在汉河和介山之战,击败了进犯的弥勒教叛党。”小圆脸在怀中继续闷声解释道:“然后,与京中残余大族和贵姓取得联络,这才得以里应外合光复了中原京的。却未想到……” 与此同时,在中原京的北门瓮城驻地当中。随着被敲响的鼓点声声,中军大帐内已经汇聚了一干顶盔掼甲的军将。然而大多数人却是围着,被隐隐孤立起来的殿后副将洪大守,保持着距离。 “是主父大王的人又怎么样?”洪大守红着眼睛对着左右嘶声道:“给予你我富贵前程的,是邸下又不是主父大王?也是邸下带领北境军民百姓,戡乱克敌收复失地的;何曾得以半分援力。” “洪大守,你僭越无礼了,主父大王与邸下,岂不是君臣父子一体,”被召集而来的在场众将中当即有人喊道:“这天下终究是公室的天下,岂容你鄙下小臣非议的。” “洪副将,你也太过言重了。”同样也有昔日比肩战斗的将领,连忙站出来和稀泥道:“咱们固然是邸下给的前程,但难道为主父大王效力,就不能讨贼平乱,建功立业了么?” “洪大兄,只是太过心忧邸下了;断然没有不敬主父大王和公室之意。”又有另一名老兄弟开声缓颊道:“如今邸下病重不能视事,我们又能怎么样;至少城内还需我辈稳住局面,千万不要自乱阵脚、授人以柄啊。” “眼下他们看我们有用,那是因为刀把子还握在手中,尚能施舍几分颜色。”洪大守痛心疾首道:“可要是等主父大王身边那些,一起出奔在外的贵人们都回来了,却又哪里有我辈容身之地了。” “难道才过惊天安生日子,就真的以为,那些贵人们,愿意与我辈粗人,就此平起平坐,并列朝殿了么?”洪大守又紧接着道:“你们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好好的想想!” “……”然而,这话似乎有些诛心,顿时就让帐内诸将沉默下去了一大半;而让另外一半人,当场跳脚激愤的叫嚷起来:“洪大守,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离间生事么?” 随即,他又扫视了帐内隐隐分作,泾渭分明几个小圈子的军将们,斩钉截铁的断然道:“如今殿后大将(叶京)不在,行在又不许探视邸下的情形。就算你们不动,我也要设法行事了!” 话音才落,外间顿时响起了一片蹡踉的拔刀声。随后,中军的遮幕被人毫不客气的掀起来,顿时就露出了堵在外头的成群甲兵,还有他们手上端持的尖锐弩弓,而居中一名面白无须的内侍,这才嗤声道:“乱臣贼子,你哪儿都别想去了。” “护翼营!”“是护翼营。”“怎么回事。”而见到这些甲兵,帐内诸将也表情各异的轰然叫嚣起来:“该死的东西”“谁把护翼营给引进来的”“岂有此理,嘉善君和宣院大臣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想要犯上作乱了!”这时候,外间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回答:随即那名内侍脸色大变的转身喝骂道“胡说八道,谁敢攀诬公室,当夷三族!来人,与我……” 然而,下一刻他的话语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见到了一个翩翩然从天而降的身形;而后被人扑压在地的洪大守,却是毫不犹豫大声喊道:“小臣拜见,监国邸下,仙福永享、万安长康!” 而这名脸色大变的内侍,则是在下一刻断然抢过,一名惊骇莫名当场的甲兵手中强弩,就要对射而去。就见悬浮行走在空中的小圆脸,伸手对他轻轻一比:“逆贼,死。”。 刹那间,这名内侍就连人带弩,四分五裂的崩碎开来。而在旁的那些护翼营军士,却是惊得肝胆俱裂一般的,齐刷刷如割麦一般匍匐在地,大声喊道:“邸下饶命”“邸下赎罪”。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溯 随后,自中原京北门点集的殿后五都卫士,轰然杀向了子城新行在的方向。而后在西门和南门,得到号令的克难军和长从藩骑,也相继镇压内部异己,就近包围位于东门刚刚重建的殿中七都驻地。 又在小圆脸现身说法,晓喻众多将士只责首恶的威势之下,迫使其大部缴械投诚。随即就当场辣手处决了,留营五位都将在内数十将弁;然后裹带着余下人马,与殿后军在子(内)城墙下会师。 而这时候,因为发现小圆脸在寝宫中突然失踪,而闹得一片纷纷扬扬和鸡飞狗跳中。却在封锁消息还是大张旗鼓搜寻,不同意见的争执不下,浪费宝贵时间的行在上下;这才悚然大惊的回神过来。 然而这时候位于子城内,一些尚且不明理就的仪卫和军吏、扈从;却是见到了亲自现身的监国邸下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南面的子城城门。这时,被召集到子城内的数家藩兵却晚来了一步。 因此,他们很快在一拥而入的殿后、殿中、克难,各支争相想要拨乱反正,以为建功的军马冲杀之下,节节败退下来乃至开始土崩瓦解。最终,又在平叛军队的驱赶下,将残兵败将困在行在内。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江畋也终于弄明白了,先前发生在小圆脸身上的事情。大概就是她自北原京站稳脚跟,并且初步建立个人权威之后;以北原京为核心的行台,也开始进入膨胀和发展的快车道。 不但汉、槊延边十九镇的军户和世兵,向她宣誓效忠和输诚;并各自差遣数百到上千名,自备枪棒刀弓甲械的子弟听效。就连北地剩余的藩家,也纷纷出钱出粮、出兵出力,汇聚在她的旗帜之下。 更别说那些闻讯自发汇聚而来,想要为自己争取前程和机遇的,各地世臣、分家、藩士之家的庶弟或是次子;为钱粮卖命的山野部民和乡土百姓;乃至是许多慕名投奔的流民、义兵、游侠儿…… 不过,好在小圆脸并未因此被冲昏了头脑,记住了贵精不贵多的道理。因此在军营举办了比武式的选拔和考核;从中择捡精壮、勇武之士,优先补足了殿后军、克难军和仪卫子弟(长从藩骑)。 然后,才重建了北原京的守捉军和捕盗兵。然后,又以裁汰的老弱之众,与招徕的流民,在北原京附近和周边数郡,所抄没的土地和部分公领上,分配牲畜、铁器等物,建立了数十处大小屯营。 因此,到了第二年夏收后,当北原京的行台再度发兵,尝试南下收复失地时,已经达到了号称四万之众。因此初战告捷,连破沂川、水源、唐恩各郡境内的乱军,又解围弥勒教叛乱的汉州州城。 在这里,她又得到了弃守潜逃的汉州牧,所留下来的四千汉州守捉军和被征发的六千多民壮、义勇;已经当地贮备的钱粮器械。因此她处决、罢黜一干无能官属将吏,另委以随军臣属和提拔新进; 紧接着,又私通教贼为由清洗并抄拿了,城内最有实力的一批门第和贵姓之后;汉州南境各郡也为之震骇和肃然而惊。而在此期间,又不知发生了多少骇然听闻,或又是生死攸关争斗和博弈…… 前后历经大小二十多战,虽然期间胜负不一;却依旧仗着稳扎稳打的攻势,和源源不绝的后勤保障,成功收复了白城、黑壤、槐壤三郡大部。最终在介山——汉河之战,击败主动迎击的弥勒教主力。 但也因为后来里应外合的献城之功,她也不得不宽赦了中原京内,号称在沦陷期间不得不屈从于弥勒教贼(圣军)的大部分门第和贵姓;然而,这也为后来发生的事情,隐隐埋下了祸端和隐忧。 接下来,她又下令将城内俘获的数万弥勒教眷属,除了少数事先反正自新,以为效赎的青壮之外;其余全数由殿后大将叶京,押解往北方充入延边十九镇为奴,以为断绝弥勒教在乡土地方的根源。 这样的做法,虽然在短时内不免会激起反弹,但是在长远看还是相当有益的。但这时,开始有好些不利她的谣传和段子,在市井民间传得纷纷扬扬,又被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闹出好几次事端。 而这时候,她主要的目光已经转向了,散布在汉、槊、熊、凕各州之间的赤裤党。相对弥勒教那种末日绝望中诞生的宗教狂信之众,从西南沿海蔓延开来的赤裤党,在诉求上无疑要更加单纯的多。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农人、逃亡奴婢和失土部民、山民组成。穷苦潦倒的终年打赤膊,在裤胯上系条血染红布,互为身份的标识,而聚众到处冲击豪族、贵姓庄园和聚邑的吃大户团体。 并没有统一的领导和各地行事上的协同;而以乡土亲族为单位,走到哪里吃到哪里;顺带杀死官吏、抢夺仓禀,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乃至相互之间为了争夺资源和火并;而形成几个大型团伙。 因此这次行台在她坚持下,采取进剿和招抚并用;军事打击为手段,大规模招降为目的的方略。先后击破并招降了赤裤党大小十多部,约得俘虏四五万;并照葫芦画瓢的打散编管为,州城附近数十处屯营。 自此,行海东道的十三之中,位于北境的汉、朔、原三州,已经尽在她所主导的监国行台掌控下;而在她身边,也通过提拔武勇之士和在野才俊、吸纳藩家庶支,聚拢起来数百人的文武行政班底。 此外,她还在汉州以本地招募的精壮、健勇之士,重建了早已经荒废崩坏的五殿卫士之一,殿中七都共计五千六百员。再加上本地重新补足和扩充的汉州守捉兵,行台号令之下的兵马将近五万。 其中,除却留守和镇压各地的部队,以及临时召集事后遣散的各路藩兵之外;行台直属的可战之兵,也达到了三万四千之巨。而已经平定的三州境内,所提供和搜括的钱粮,也足支三、四年有余。 这时,位于熊州伪称立国,占据西元京的百济叛军;也数度自西南发兵越境来攻。虽然,已被移镇到了中原京的行台,给击败或是击退之;但是东面的凕州和南面的尚州,都发现扶桑军聚集。 就在行台决定转攻为守,在州境一带大兴土木,筑垒以为对抗和迟滞,紧锣密鼓的备战时刻。北方却再度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却是小圆脸她三姐,已外嫁沃州的嘉善君,带兵前来助战和汇合。 而沃州乃是安东都护府下,九都督府之一渤海都督府的沿海大藩。因此,这位嘉善君不仅渡海带来,三千五百名藩兵和一百条船只,还带来了公室委任的宣院(辅佐)大臣,也是早年师长郑无怠。 然而她所没有想到的是。随着这些外来力量的加入,以及突然空降下来的监国辅佐人选;行台上下原本好容易安定下来,并且形成稳定运作的行台政治生态,却因此产生了不小的动摇和混乱。 因为,这位宣院大臣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提醒着着行台上下;无论他们当下怎么努力和卖命,最后能够决定海东十三州前程和命运的,始终还是远避在境外,试图求援中土的主上大王/当代公室。 于是,所有的压力和矛盾,都一下子堆积在了,身为监国世子的小圆脸身上;而让她有些疲于奔命的忽略了,身边的一些暗流涌动和变化。于是,酝酿已久的阴谋,在某个导火索触发下,就自然而然发生了。 因此,在陪同她前往行在的这段路上,江畋也在顺势对着有些情绪低落的她,再度循循善诱的宽慰和开解道: “这世上大多数的矛盾和问题,都是源自于利益。但是通常情况下的利益相对有限,你作为负责分配的主导者,必然要选择权衡利弊,争取一部分,而舍弃掉另一部分。” “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更强大(尼采)。而你敌人所痛恨的,也无疑是对你正确而有益,可以坚持下去的事情。” “人自身的力量,既是有限又是无限的。有限的是你的眼界、格局和学识见厉,也决定了你的下限所在。无限的则是你可以抓住的机会,而大势所趋之下的无数种可能性。” “有的时候时势造英雄,会让人产生错觉,这一切都是源于自身,而拥有这些力量,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后就会迷失了自我,而在独断专行或是偏听偏信当中,越走远远。” “因此,成大事者,贵在自知之明,知己知彼;既明白自己的力量和能耐的上限,也知道怎么抓住机会和大势,将其变成有利于自己的助力、养料和直接、间接掌握的资源。” “你这一次不仅仅是错在识人不明,同样也是高估了自己力量,低估了内部隐含的矛盾,以及外在因素的威胁和所谓可以争取盟友的野心所在。” “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这个做法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你没有分清楚,自己真正可以依靠的基本盘,和借助他人外力之间的平衡。这才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亲与师 而在子城乱作一团的行在内部,看起来颇为富丽堂皇的正殿中。几名顶盔掼甲的将弁和官员,也在竭力劝说着一位身着金枝雀裘,雍华妍丽的女子;想办法乘着外间尚未完全合围,就此脱离险地。 然而这位昔日在公室之中,以容姿绝色和城府手段,闻名在外的嘉善君,却是一反雍容娴雅之态,有些歇斯底里的怒斥和质问他们道: “余哪儿都不去!” “你们也莫要妄想令余临阵脱逃!” “谁能告诉余,明明已经不行了的小六,为何会在寝宫中不翼而飞了。” “余才不信什么的鬼神庇护之说!这都是她为了兜揽,那些愚夫愚妇,编出来的鬼话!” “若是真有鬼神,为了当初不庇佑公室,而只是对她区区一个主父推出来的摆设,格外钟意?” “这定是行在内还有内应,在装神弄鬼,以为欺骗和动摇的手段,才能配合外间那些鼓噪之辈……” “依照余的本意,当初就不该将那些人留下来,全数当场杀了才是干净了当。都是你们说,生怕动静太大……” “够了!”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在旁响起也打断了嘉善君的发泄和倾诉;却是在渡海而来的路上,通过特殊手段被拉下水,而达成临时同盟的宣院大臣郑无怠:“此时再说这些又有何益!” 他有些隐隐嫌恶的看着这位,曾经艳名在外的公室之女和藩家正妻;后悔当初在船上并没能把持得住,而落下把柄在对方手中;最终被迫一步步的走到了,如今无可收拾的地步。 要知道,担任过公室子女们师长的他,这次固然是奉那位远避境外的主父大王之命,前来谋取行台的权柄和后路;但也是同样抱有收拾山河,以为稳固住现有公室残余领地和下辖州郡的心思。 因此,他原本的计划是先予后取的,以师长和辅佐大臣身份获得这位,原本就是被推出来掩人耳目,引开追兵的监国世子信任;再逐步接触和掌控核心权柄,拉拢和收服那些尚且有用的部属。 但是,这一逃徐徐然而图之的方略和策划,却是在渡海而来的行到途中,遇到了这位公室次女之后,就此土崩瓦解了。作为昔日结下私情的一点回忆和渊源,他终究还是没能在对方面前把持得住。 然而,就被既有军队也有名分的对方,彻底掌握了事态的主动权,而一步步受制于人了。因此,当渡海的援军登岸之后,他还是答应了对方;各自先取得行台的信任,再见机行事内外呼应的协定。 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也恰如其分的扮演了一个,受命公室而来的严谨师长和辅佐大臣的角色,利用自己的名分、地位和声望,很快就在监国行台当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和笼络一批人。 尤其是那些在行台中受到压抑的,汉州本地贵姓、世族和分藩;几乎都一时间自发聚拢在了他的麾下,隐隐将其尊奉为共同立场,和可以为自己争取利益的领头人;于是他开始扩张影响到军队。 然而这一次,这位年仅不过双陆,表现的一直很好说话,且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却再没有姑息和纵容他这位师长。虽然没有公开斥责,但却毫不犹豫的贬斥和外放了那些,曾与他接触甚密的将官。 然后,在行台上层召集小宴上,不经意间以战国四公子之信陵君为例,强调当下国难未克,当以专业之人,做擅长之事,而非出身背景、排资论辈的基本道理;这个结果,就让他不免有些惶恐了。 因此他毫不犹豫在明面上告罪,并且将那些曾经接触过的本地贵姓、世家,给抛出来好些以为表态和示诚;但是在另一方面,则是暗中秘密联络上了,有过约定藩兵在手的嘉善君,做好另手准备。 事实上,在郑无怠前来就任的背景中,其实还是别有隐情的。因为当初主父大王远出国外,想要获得宗主上国的支持;因此,在一路上为了笼络人心,没少滥封了一大堆官位、头衔和职事。 曾经担任过公室子弟教师的郑无怠,便就是其中之一。然而,当这位当代公室,带领浩浩荡荡的一众随扈臣属,抵达了辽阳城之后;却因为辽西、辽东各藩阵营立场之争,被姻亲罗氏扣留在当地。 然后,麾下臣属和扈卫被解除了武装,被监禁的监禁,遣散的遣散,流放的流放;仅有主父大王在内百余人,被罗藩变相软禁在辽阳城中,成为了锦衣玉食、礼遇优待之下的笼中鸟; 后来,又因为诸多夫人姬妾,都随之沦陷在王幾的缘故,被迫取了罗氏女为续弦的正室夫人;然后,第二年就马上生养了一男一女。而到了这一步,继续追随的大多数人,也已经彻底绝望了。 因此,郑无怠反而是最后少数,依旧忠于公室之人。他受命带主父大王私印的手书潜逃出来,就是为了公室谋取一条后路。这时候,他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还有个谈不上好坏的消息。 好消息是,无论扶桑藩联军,还是他们所扶持的傀儡——百济伪朝,或又是弥勒教、赤裤党的乱局;都暂时止步于海东十三州的南部和中部。北原京在内的北部公领和各藩,暂且得以保全。 坏消息是,半路上走失的公室第七子和本该在王幾殉难的右夫人,居然落入了扶桑藩联军的手中;而就此在金海京自称公室,召开白衣会议,招揽各地尚在抵抗的藩家和豪强、部酋,前往效命。 谈不上好坏的消息,则是当初仓促立为世子,又以别设行台为由,变相抛弃出去的公室第六女;居然在北地各州站稳了脚跟。不但正儿八经的建立起光复故土的行台,还拥有像样的地盘和军队。 而着无疑也让郑无怠,看到了一个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修改了手书;却也因为一时的把持不住,而将这个把柄落在了,同行带兵前来的嘉善君手中;然后,也变相的被拉上了这条贼船。 然而事实证明,这位美艳动人而富有心计和手段著称的嘉善君,在图谋大事一途之上,实在不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郑无怠本想通过收买和笼络行台内,因为不满出身卑微得用的侧近人员。 最终与嘉善君带来的藩兵里应外合,通过一场兵不血刃或是绝少流血的宫变,就此架空世子掌握行台,以为分享军政两途权柄。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公室长姐,比他相得更加狠绝和丧心病狂。 因为,她居然暗中策划了一场更加手段激烈的阴谋。先是威逼利诱了亲近之人下药毒杀监国世子;然后,再由郑无怠出面收拾残局和安抚人心,最终由她这位长姐,根据世子遗嘱代行行台权柄。 为此,她甚至带来了与沃州藩和离的文书,以及同样是当初求援于沃州,却被暗中重新篡改过的主父大王诰书。但是正所谓理想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她行事手段太粗暴,也太多疏漏和破绽。 以至于,除了最关键第一步得手后,其他的事情无论是隔绝内外,还是封锁消息和引兵入内,都在她手里搞得一团糟。作为被动同谋和内应的郑无怠,想要为之弥合和修补,都有些善后不过来了。 结果,本以为是中了特制的牵机毒,断无幸理的监国世子,居然又在严密封锁和隔绝下的寝宫中,突然就凭空失踪了。这也未免太过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了。让行在内的诸多同谋哗然惊惧不已。 这时候才有人想起来,说是这位曾经在流亡路上,得到山中神仙显圣相助,而屡屡得以逢凶化吉的种种传闻。然而在这关键时刻,嘉善君却歇斯底里的癫狂起来,坚持要杀掉行在所有可疑之人。 结果,在乱哄哄的搜索和争执、劝说当中,白白耽误了好些宝贵的最初时间,才做出决定。召集几支藩兵进子城协守,并派人许以富贵名利,夺取诸门驻军的兵权,铲除掉世子在军中部旧亲信; 然而,他们的策划和决定似乎迟了一步,就很快遭到了那些尚且忠于世子军队的反噬;不但派出去的各路信使,没有一个回来的,反而还让人里应外合,直接杀进了子城来。 而仓促被召集到子城的这几只藩兵,虽然在立场和态度上倾向己方;但是在战斗力上却是无法与,追随世子大小数十战出来的经制之师;很快就被打的一败涂地,连藩主和率将都插首杆上。 只剩对嘉善君唯命是从的一千沃州藩兵,退守行在而得以保全一时。因为,郑无怠无论再怎么愤怒和嫌弃,这位平日里颇有城府和心计,遇到大势不利就大失分寸的公室之女,但还不得不仰仗之。 因此,郑无怠此刻所想的是,先虚与委蛇将其安抚下来;再找一个形貌相近的替身,走上墙头去安抚这些哗乱噪变的军队;再以觐见为名将其领头之人,诱骗进来见机行事。 这样无论是威逼利诱其配合,还是果断杀之,以为群龙无首,乘势突围,都是大有操纵的余地了 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了激烈的轰然哗然,以及士气大振的如山呼啸声。随即,又在他们面面相觑之间,跑进来一名满脸惊骇莫名,而浑身抽搐不已的将弁,又一个跟头平地绊倒在地嘶声喊道: “神……仙,神仙……真的……显灵了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秘闻 “邸下。” “邸下。” “万寿金康……” “邸下万胜……” 在无数刀枪齐举、顿地跺脚的持续山呼海啸声中,一身素衣如雪紫色大氅,头戴小金冠的小圆脸;在前呼后拥之下徐徐然出现在了,作为临时行在的中原京别宫——宏泰宫前,临时的撘起高台上。 然而,然而如今据守在别宫墙头上,都出自渤海都督府的沃州藩兵;虽然不免面露惊惶和慌乱之色,但还是对着至少十数倍于己的包围之势,不管不问劝降之声,而努力做出一副顽抗到底的姿态。 因此,下一刻站上对等高处的小圆脸,当众清脆无比的朗声道:“乱臣贼子,罪不可赦;从逆附乱,严惩不贷!”。随着话音未落,她伸手遥遥一挥,刹那间宫墙城堞后迸开一片血光和惨叫连天。 只见随着她横掌所指,以宫门为分野的左侧城堞背后,此起彼伏的人头和残肢断臂,在血色喷涌和急促惨叫中,四下泼洒乱飞起来;随她挥手向右,瞬间另侧城堞也惨声连天,步入血色淋漓后尘。 一时间,偌大宫墙上,竟然在没有一个能够安然站立的身形;而矗立在宫城外围的各部军士,更是不由自主陷入了一片的死寂当中。下一刻,又被接二连三当啷落地的脆声所打破。 却是门楼内吓破胆的若干幸存者,在一片血肉狼藉中,开始毫不犹豫的丢弃兵器,慌不择路的向内跳墙而逃。而簇拥在左近的洪大守等将弁,更是带头齐刷刷跪倒了一地,用崇敬无比的声音高喊道:“邸下威武!”“邸下万胜长康!”“邸下神通广大,天命所在。” 而在一片狂热崇拜与士气大振,激烈回荡如潮声嚣中。小圆脸按照事先约定,再度挥手向前;就见原本厚实无比的紧闭宫门,突然接连响起激烈撞击声,又随撞击声出现明显的变形和迸裂之处。 然后,就被自发一拥而上的平乱军士,给全力拉扯着轰然洞开;一鼓作气的杀入到其中去。而到了这一步,一直隐身在宫城墙头上,充当了某种意义上幕后黑手/工具人的江畋,这才大大松口气。 而在他视野当中的界面,也再度跳出了新提示:“任务场景《泪眼煞星》:第三阶段:完成度(10%)……支线目标解锁中,世界探索度+3%,偏转度+7%……游离量子收集中:+0.01、+0.01……” 在一边倒的攻杀和惨叫声中,性在内尚余上千名的沃州藩兵,不是失魂落魄的跪地求饶;便是肝胆俱裂的四散奔逃和躲藏。转眼间就剩下聚集在正殿门内,试图拼死抵抗到最后的数十名死忠之士。 而后,那些被叛乱者收押和拘禁,打死打伤的行台部旧官属,也在各处建筑当中,被解救和寻找了出来。陆续汇聚在正殿前的小广场上;齐齐拜见监国世子之后,也只待亲眼所见叛乱者最后下场。 “拜见世子。” “可算是见到邸下。” “卑臣有负邸下之望。” “我们都被那郑氏给骗了啊!” “该死的狼子野心之徒,我断与他势不两立。” 然而在一片后知后觉的倾诉和叹息声中,正殿内却是再度给推出了一干,被五花大绑的人来;却是昔日行在的官属和陪臣。其中甚至不乏皓首如霜的当代大儒,东府中允崔毓源等重要成员; 顿时就挡住了外围弓箭攒射的视界。 “殿中副将?” “黄都管!” “是黄奇山这厮!” 这时候,殿内仅存的死忠叛军中,突然走出一名须发灰白将领,在众多表情复杂的注视和隐隐惊呼声中;想要对着小圆脸开声说些什么。却被她伸手隔空虚握之下,整个人都被锁喉状的提举起来。 下一刻,就头颅骤然向外一偏,就这么话都未及说一声,就被当众拧断了脖子。接下来,那些盘踞在殿内挟持好些臣属,令人不免有些投鼠忌器的残余叛军,就这么接二连三,被凭空拉扯了出来。 而后偷偷从视野盲区摸到了侧近军士,也乘乱一拥而上砍杀了残余乱党,将这些仅存的官属给当场解救下来。随即在一片激烈的鼓噪和叫骂,争斗、厮打和痛呼声中;又有若干身影被强拖了出来。 直到一直扮演着背后灵角色的江畋,入内确认过并开口道:“可以了。”。她这才对着左右微微颔首,就此大步踏入道这处,正在弥漫开血腥气的正殿之中。就见昔日精致华美的殿堂,一片狼藉。 而在满地翻倒的熏炉、屏风、羽盖、团扇的内侧,上首最为尊贵的位置上;赫然坐着一名织金雀裘、云鬓花貌的绝艳女子。只是她脸色惨淡而容妆已花,眼神直勾勾看着只身而入的小圆脸道:“小六,我最后还是输给你了啊!” “二姐,你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不切实际的野心而已。”然而小圆脸闻言微微动容,却又淡声道:“你难道真以为,远嫁外藩之后毫无根基的你,真的能够随随便便的服众,并取而代之么?” “所以,我才要拉上郑无怠那个老不修!”嘉善君惨笑道:“哪里想他年纪大了,非但在床第上各种不行,就算为人行事也是畏首畏尾的,毫无当机立断的果决,而总想着投机取巧的权谋手段。” “为什么!”小圆脸闻言却是蹩眉沉声道:“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充满了艰险与危机,便是我也历经九死一生过来的。怎会值得你大老远的图谋和处心积虑,到如此丧心病狂的低步。” “小六啊小六,你这话说得?若没有亲自做过,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然而听到这句话,上首的嘉善君却是失声笑了起来:“更何况,你从小就是家中最受优遇和宠爱的那个,又怎么知道,我们这些年长兄姐的苦楚?” “你以为当初世子大兄,是怎么正当壮年却抑郁而死的么?我又何以要远嫁外藩,而不是留在国中另择良配呢?”嘉善君却是失态笑得花枝乱颤道:“还不是那个老东西见不得人的私心,一手造就的。” “到了这地步,我也不怕告诉你;在那位眼里,也就嫡出的你和大兄,还算是个亲生的渊源。”随即,她又打断几欲开口道的小圆脸道:“至于其他的子女?也不过是予取予夺的工具和器物而已!” “二姐,你错了。”小圆脸郑重的摇头道:“父上他纵有诸多的不是之处,但也不该成为你私惩己欲,籍此败坏国事的理由和籍口。” “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知道么?他可真是将你保护的十分周全啊!”嘉善君却不以为意的摇头道:“你大概不晓得,那老家伙私下供养和崇信了一位,祈福法会余孽道真,以及他所进献的延寿秘法了。” “什么祈福法会,什么延寿秘法?”小圆脸却是大惑不解的忍不住问道:“这又与当下之事何干?” “因为,根据那个妖僧献上的秘法,须采纳至亲骨血的……以为大药,方可延寿之功”嘉善君满脸讥嘲道:“所以那老东西,就暗中逼着我们这些子女,暗行前朝废止的骨品之风,以悖伦为孝道。” “你世子大兄既不肯就范,也无力阻止家门的人伦惨事,更无力保全妻儿;遂只能走上那铤而走险的逼谏之路。”嘉善君又继续诛心道:“但是他失败了,所以只能籍没无名的壮年暴亡;我也只能籍着放荡之名,仓促远嫁他乡。” “倒是小六你年纪尚小,凡事都不懂;又生的几分酷似世子大兄,倒是满足了那老东西,承欢膝下的一点点愧疚之心吧!”嘉善君说到这里,随即冷笑刻骨:“所以,才会仓促立你为世子,而不是老七。” “不过,于当下的局面而言,这也未必是什么好意。但不想你还真能就此成事?”嘉善君又毫不犹豫道:“那老东西如今被困在罗藩进退不得,怕不是要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至于谋夺你基业的缘由?也很简单,一贯以来我就很是羡慕和妒忌于你……”嘉善君变得咬牙切齿道道:“眼下好容易让我看到了这个机会,我很想看看那个老东西,日后不得不落到我手里的张皇模样。” “二姐,无论如何,你不该坏了我的光复大业。更不该为一己之私,平白牵累了那么多人。”听了这些有些诛心和冲击性的话语之后,小圆脸只是沉默了半响才情绪寥落的开口道:“所以,必须付出代价。” “我当然知道。”然而这一刻的嘉善君,却是满脸解脱和释然的惨笑道:“我怕当众砍头的痛楚和难堪,也不想因为绞首而失禁,所以已经服下了慢性毒丸;这下你怕是无论如何也再没法拿我怎样了。” “二姐,这又是何苦呢?”小圆脸闻言,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无论你信不信,我是未尝想要你死的;我更宁愿你活下来用余生赎罪,日后再好与父上对质,以为辨明真相所在的。” “小六,你还是这么天真,容易为他人着想的话,终究会被比你更心狠手黑的人,给害死的”嘴角溢血而眼神涣散的嘉善君笑道,只是这次她的笑容除了讥讽之外,似乎又多了那么一丝丝的慰藉和暖意。 然而下一刻,浑身开始抽搐的嘉善君,再度从座位上挺身而起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也中了牵机丸并发作,为何如今安然无事,难道真有什么解药,还是奇迹么?” 这时候,一贯沉声不响的小圆脸,却是对着侧边的空气,轻声说道:“老祖,可以么?”。下一刻,就像是水面涌动一般的,骤然在空无一人的位置当中,显露出江畋的身形和面貌来。 而这一刻,嘉善君都忘却了如千刀万剐一般的腹里剧痛,而目瞪口呆的看着凭空出现的江畋,而喃喃自语道:“你……你……,原来你,真的有山中仙人庇佑么?” “二姐,老祖并非等闲的神仙中人。”下一刻,小圆脸却是义正严词道:“乃是于本家祖上有着重大渊源,在上古就已经避世修行,得以超脱凡俗的先人。” “那又为什么会是小六你?”嘉善君不由再度吐了一口血,而失声大惊道:“难道我等后辈,都不是薛氏的子孙么?” “因为,她是你们之中,心思最为澄净,最是洁净无瑕的一位。”这时,江畋也应声回答道:“所以才能够灵感天地而跨越时空,令我一缕神魂,就此化身而至。” “原来,小六竟然是上古天生的巫女资质么。”这一刻,嘉善君似乎是脑补了什么一般,突然就挣扎着扑倒在地,嘶声喊道:“老祖救命,不肖女愿以毕生赎罪……” 然而这时,江畋却将意味深长的目光,转向了小圆脸道:“你才是我在这世间的唯一羁绊,一切由你决定好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猜测 于是,在小圆脸走出正殿之后,世上再没有嘉善君这个人的存在了。而后,在后殿中找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宣院大臣郑无怠;自此,这场发生在中原京内的秘密政变,就此划上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尾声。 接下来的各种善后事宜,却是足以焦头烂额了。被牵涉进去而问罪追责,或又是因此死伤、失踪,造成的人事空档和职能运转上的缺位;需要及时提拔和安排新晋人手补足,将士们需要安抚和犒赏。 对于内部牵连人员的追查和清算,也要紧锣密鼓的展开中。既要确保毫无遗漏,也要避免因为用人不但,变成底下人借机党同伐异、排斥对头,而滥用权柄或是肆意扩大追算范围的政治斗争工具。 同时还要避免事态扩大之后,造成之下更大的损失和混乱。因此,这无疑十分考验在位的执政者,对于手下的掌控和监管力度;尤其是在刚刚经过动乱的人心惶惶之际。好在目前还仅限于中原京内。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江畋几乎是陪在小圆脸身边;看着她流水一般的发号施令,按图索骥的抓捕和查抄,那些被供述出来的隐藏同谋,还又本地暗中参与和支持的贵族、门第和商家、会社等。 另一方面,则是昼夜不停的接见和听取,那些亲信部属的呈报和反馈,并且当机立断的做出指示/决定。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江畋除了替她提供拾遗补漏式的建议之外,偶然还能代为暗中监督和排查。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小圆脸几乎陷入了一种不眠不休的奇异亢奋当中;仿佛是将这种过度的勤奋,当做了对于自己的惩罚,或又是情绪上的逃避一般。直到第三天,城外哗变四散的沃州藩兵被平定。 一直冷眼旁观下来的江畋,这才在最后一名臣下退去的四下无人之际;不动声色将隐现眼圈的她揽进怀里:“够了,已经可以了,接下来你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自然有我帮你盯着。” 然而,小圆脸却是在他的怀里,慢慢的哽咽和抽泣起来:“老祖,我……我……就是睡不着了;合上眼都是各种纷乱错杂的念头,还有那些因我而死之人的脸;他们都愿意信赖我,我却辜负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教你唱首曲子吧!”江畋闻言,却是给她传导过去一丝能量,看着她头上的备注词条:“极度倦怠/神经衰弱”,变成了“严重疲惫/神经衰弱”。开始轻声哼唱起了一首网络歌谣: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当唱到了第五遍之后,小圆脸终于带着眼角的泪花,沉沉睡去了之后;江畋这才抱着树袋熊一般横挂的她,悄然无声的穿过了诸多门廊,放在了被重新收拾出来的一间寝室内。随即又轻轻敲响云板。 顿时就从偏殿中,涌出一群全身披挂的甲兵,将里里外外严丝合缝的巡索了一遍;然后,这才各自布下由内到外的数重岗哨;更有人矫捷的攀援着墙边突出,一跃而起又淅淅索索的消失在了梁柱间。 随后,江畋又穿过毫无知觉的守卫,而来到了另侧偏殿一处被紧锁的内室中。而在这里,本该早已死去好几天的嘉善君,正埋首在一堆公案当中,浑然不觉的奋笔疾书抄录着什么。 就在最后的弥留时刻,犹豫再三的小圆脸,还是选择了让她活下来,用余生时光来赎罪。因此当一个替代的侍女首级被送出去展示后,曾经的公室次女嘉善君,就成为了通常意义上的活死人了。 与此同时,江畋看着洗净了铅华(花掉的容妆),并且摘掉满头坠饰,而素面朝天、长发披肩,做下等侍女打扮的嘉善君;却是有些似曾相似的,在心中隐隐生出了一种奇怪的猜想。 难道,在这个时空线上的薛氏一家子,真和自己有所关系么?因为,去掉诸多胭脂敷粉花钿的遮饰之后,露出本来面目的嘉善君,在认真抄录的眉眼之间,赫然有那么一丝丝“阿姐”的错觉。 要知道,那是江畋在不久之前,才里里外外仔细鉴别过,而留下格外深刻的印象。而回头再去想想小圆脸的长相轮廓,似乎也有几分少年可达鸭的痕迹;这两样加起来就足以令人心惊了。 要知道,一个巧合也就罢了,两个巧合的话,那就不是什么概率选的问题了。难道这是在另一个时空线上,与自己相关的事物,发展到最后的另一种可能性么? “老祖,我真的好生羡慕小六了。”随后惊觉起来的嘉善君,却是露出敬畏和讨好的神情恭声道:“事事都有您周顾万全,哪怕不幸意外身死了,也能被您给还魂回来。” “那就记住你得以活下来的唯一意义,”江畋冷声道:“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不方便做的事情,你都要替她策划和筹谋;只因你足够恶毒也足够不择手段而已。” “既然老祖,不想令这些污秽勾当,弄脏了小六的手,那就先瞒着她好了。”嘉善君闻言眼眸一转,突然反问道“免得她时候晓得了,又为这些东西心烦不是?” “你就是个夜壶而已,不要想得太多了。不然,”江畋却突然牵动她体内的异物,顿时就让她不由自主脸色惨白的闷哼了一声:“违背誓约的下场,你不会想见到的。” “小圆乃是我代天选定之人,别想拿这些阴私心思去揣度她。”随即江畋又松开了控制,让香汗淋漓的嘉善君喘了好几口气后:“你只负责策划和建议,她决定是否采信而已。” “可是,我更想做老祖的夜壶。”脸色有些病态潮红的嘉善君,却是眼波流转的打蛇随棍上道:“不敢像小六那般渴望老祖的垂爱,但哪怕被当做便溺之物也……”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你不配!”江畋断然道同时意念再动,她顿时吃痛惨叫着,浑身都像虾子一般佝偻了起来。“再敢胡乱主张的话,你会后悔为何生而为人的。” 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了脚步匆匆的通报声:“启禀邸下,铁原郡急报,尚州的扶桑寇,已经越过狼岭山,大举来攻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外敌 而在铁原郡内的山地间,姊小路纲家也骑着矮脚倭马,带领着一支高举着马印和旗标,身穿竹铁皮质胴铠的军队,缓缓行进在因为年久失修而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时不时又停下来侧耳倾听,山林中的风声与鸟鸣猿啸。 他原名河边小平太,祖籍扶桑国东山道,信州(信浓国)内田郡山内乡河边村。因此他也是信州当地出身,而得到追认的乡土藩家山内氏族的乡党。因此,在一次山内氏族游猎中,因捡猎物的腿脚甚快而被少主看中。 因此,很快就成为了少主山内义治的一名走马傔从。然后,又因为特别能跑的一双铁脚板,在山内家与周边的白川、藤田等大小名田主,持续不断的日常争乱中,很是建立了一些鞍前马后的苦劳和小功,因此被赐名。 后来,平城京内的上国宗室别支,渡海而来迎娶倭王之女,延续统治至今已有上百年的德明王;在天保之乱后痛定思痛国土狭促而争端频繁,决定统合扶桑藩六十六州大部分诸侯、藩家的力量,全力西进以勤王(外拓)。 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则是自有相应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渊源。自从当年倭国王族内乱,而杀得上下尸山血海,倭王一门几乎绝嗣的地步。最后只能请求上国大唐宗室入主,以平息争端。随之东渡还有大量的陪臣和部曲。 此辈在平定和征拓了扶桑大部之后,也顺势在当地裂土分藩以为新王一脉的屏护。而这些东渡的唐人诸侯所带来移民和技术,也让当地介于奴隶社会与原始氏族之间,落后经济模式和生产力,得以突飞猛进的大为发展。 因此,对于河边小平太而言,虽然稻米是乡头、地侍、庄长以上的贵人才能的专利,但是日常里在贫瘠山地种出来的野菜大根山芋,外加一些鼠雀小兽的杂煮糊糊,大多数时节还是可以管够,在征发军役是还有糙米吃。 当然了凡事都各有利弊使然。作为百余年发展下来的代价,在扶桑多山少地相对狭促的国土上,得以繁衍了更多的人口。在历代诸侯、藩家争夺山林、草场、水源和田界的纷争当中,垂拱而治的平城京也孕育着矛盾和危机。 最终酿成了庆宇、广利、天保的数次宫变和动乱。直到德明王在血色之中得以上位,重树了王庭的权威;这时中土也传来消息,天朝上国发生了剧变和动乱;一时间,长期约束九州延边诸侯藩属的枷锁,就此松开了。 因此,当德明王在源、平两大支,外来强援的支持下,于平城京宣布要尽起扶桑之师,以为勤王和保扶上国大唐的帝统时。山内家祖上虽然是地方归顺的土族旧藩出身,却是毫不犹豫站在了德明王为首的新王统阵营。 因此,在接下来席卷了扶桑五畿七道,六十六州,大多数诸侯、藩家的十数载连绵统合之战当中;山内氏族乘势吞并了就近的诸多中小土藩,又击败了其他乘势而动的觊觎者,而成为了信州十郡一家独大的强藩名主。 然后,又变相架空了朝廷委派的国司橘安吉雄,以代为经营和折算产出的半强迫半威逼条件,将一众投寄在京中贵人名下的庄园、牧场和山林,尽皆纳入掌控之下。就此得以维持和供养一支步骑俱全上万之众的藩军。 因此,当平城京所设置的勤王大将军府,一边策动新罗故土上的百济、高丽等名目的叛党作乱;一边下令发兵扫除,不肯借道勤王之师的行海东道。山内家几乎是倾尽余力出兵八千有余,成为第一轮登岸的三强之一。 当然了,享受承平日久而武备驰废的行海东道南方;自公室到地方的各种拉胯和表现不堪。也令这些常年争端和冲突不断,自上而下习惯了吃苦忍受的扶桑藩,所难以想象的。因此最先登陆的山内家也得到极大好处。 不但从海东沿海富庶地区,掳获了人口财货甲械无算;还获得了主导东山道一路,由十几个后续抵达中小藩家,所组成数万联军的名分和权柄。而从扶桑到海东一贯打惯了烂战的姊小路纲家,也运气爆棚的建功连连。 非但无病无伤的打完了全程,自区区一介从马小侍头,做到了权受御前带刀/兵尉,率领三百刀侍和八百枪卒;堪称当世少有的福瑞之将。而他所能仰赖的就是,在常年藩家冲突当中,所养出来耳聪目明的知觉和反应。 因此,并不以武勇和军略显著的他,总能够在危机和威胁降临的前一刻;依靠早年游猎山林谋生中,磨练出来的铁脚板和机敏反应,及时率部的全身而退;最终在一众猛打猛冲或是猪突猛进的同僚中,得以脱颖而出。 因此,常常能在乱战中保全实力的他,非但深得部下的爱戴和崇敬,同时也被一手提携的少主;如今的山内藩军/信州兵总大将山内义治,屡屡委以要任。然而,就在去年,高歌猛进的山内家却遭遇了一件意外和挫折。 作为总大将之子,伊那郡代兼头马(先锋)将的山内义保,在率领一支精锐健卒,追击逃亡的海东公室余孽中途失踪了。直到一个多月前,才有探子在原山郡发现被掩埋的战斗痕迹,以及用来示众的遗骸和大铠等物。 但是,作为痛失爱子的总大将山内义治,却是在尚州境内的,足足隐忍了一个多月。经过不断的调集兵马物资和打探消息,并且取得了位于海东王亟的,勤王大将军府准许和协力,征调降附的海东藩兵、百济军辅从。 而作为山内家的先手。姊小路纲家率领这一路,包括千余本部在内的三千杂色人马;则更多是扮演深入敌境的诱饵和试探角色;以为引出更多地方上的反抗力量。只要他缠斗坚战一段时间,就会有大队人马扑进粉碎之。 这也是山内家为首的信州藩军,在进入海东以来最为常用,先示敌以弱再后发制人的主要战术之一。在最初登陆海东的三家强藩中,负责突袭全州的山内家,就此籍此诱出金海京的守军,而将其扑灭于野再轻松夺城。 但是如今他一路过来,除了那些层出不穷的所谓小姑乡土义兵,还有多如牛毛四出流窜的赤裤党之外;就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甚至连一些山中明显新搭建的寨子和木砦,都根本无人值守,或是修了一半就被废弃。 这也让姊小路纲家隐隐有些不安。要知道,总率扶桑联军的勤王大将军府,虽然因为海东南部各州的地方抵抗未绝,暂时没法全力北上夺取海东剩下的地盘。但无论是弥勒教,还是百济叛军,都有专门的消息传递渠道。 更别说在那些北逃的士民百姓当中,所安插的探子和秘密控制的眼线;乃至是北地一些首鼠两端,试图另寻退路的藩家手中,都可以获得一些消息来源。因此,位于攻战前沿的山内家,其实早已得到有人整合北地的消息。 只是,当下已经饱掠了南方各州,而亟待消化各自斩获的各藩联军,对于继续北上的动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再加上他们私底下利益与恩怨错结,并不算怎么齐心。若非大将军府直接号令和驱使,否则平日各行其是居多。 所以,哪怕有人得到多重佐证的消息,海东公室那位死里逃生的监国世子,如今正在北地竖起行台的旗号;招兵买马和笼络各州藩家,以为共同对抗步步紧逼的扶桑大军。但大将军府想要协调后续攻略却非一时半会之事。 这一次,若不是有总大将之子山内义保,意外在北地身死之故;只怕短时间内还没有办法,聚集起这么多的军势来。但是,随着探子往来越发频繁和密切;关于这位监国世子和北地行台的消息,也越多越令人不安。 因为,在短短的大半年时间里,对方已经成功剪除内部的异己,接掌北地原、汉、槊三州的公领;并获得大部分藩家效忠和遵从。紧接着又以北原京为屏障,击败了盘踞在中原京的弥勒教十万之众。这就有些事情不妙了。 于是当数日之前,中原京内的内应传出消息,行台似乎发生了争权夺利的内乱;那位监国世子因此多日不曾露面。正在尚州沙火镇备战的总大将山内义治,不顾尚未集结完成的各路人马,毫不犹豫下达了抢先进攻的命令。 只是为了乘机摧垮或是击破北地行台的存在。而作为重中之重的先手役,姊小路纲家/河边小平太麾下,早已经做好了经过几番苦战,或是艰苦卓绝拉锯的心理准备。 随即,他就眯起眼睛看着远处,仿若是喇叭口一般豁然开朗的山口处;心中暗瞅道:如若要设下埋伏的话,也就在这一处是最后的机会了。然而,在点点烟尘当中往复奔回的探马,却带来的是空无一人,毫无发现的报告。 这种大惑不解和疑虑,直到他遇到了前行原野中的第一个村邑;看见站在路口迎接的一小队当地藩家代表,这才得到了初步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九章 路党 “小人玉林(商社)馆主记林道秀,见过兵尉。”来人恭恭敬敬行礼,并且出示了一份看似眼熟的身牌。“奉阿福那大人的差遣,专程在此守候多时了。只待贵师一至,就可以发兵铁原郡城啦!” “我有个问题,你们为何要背弃那位世子?”然而,姊小路纲家/河边小平却甩下帽兜,突然一把揽着他的脖子道:“他不是你们北地公认的,当下可以力挽狂澜的最后救星么?” “兵尉说笑了。”林道秀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格外卑躬屈膝道:“兵尉略有不知啊,小人虽是朔州铁原郡出身;可玉林馆身后的总社,却是横跨海陆的大商会,如今和谁做生意不是做呢?” “这个理由还不够!”看似与他勾肩搭背的姊小路纲家,稍稍放开了力度,却又摇头道:“也不值得令我相信你,你看,我只要一声令下,相信玉林馆乃至黄水总社,不至于为几个死人计较吧。” “兵尉还真会说……笑”被强揽着脖颈的林道秀,随即又连忙解释道:“实在是这位邸下,倒行逆施,苛酷太过,令人忍无可忍了啊!若非如此,小人也只能在暗中行事,怎敢公开现身呢?” “哦,且与我说说缘故?”姊小路纲家闻言这才咧嘴一笑,重重拍肩道:他虽然是山内乡的小小地头堂侄,却在山内家军役帐下侍奉到了第四代,正可谓是苗正根红的乡土郎党和小侍的候选出身。 尽管他从小没读书也认不得几个字,但是极喜欢在寺社里,听渡来的唐物故事,看那些白剧。也是跟在少主身边才慢慢涨了见识,因此,哪怕在西征海东的军中,稍的闲暇就会令人念书给自己听。 所以这些年随着山内家,一路从东山道征战过来的见识;他看似忠厚憨实如乡土小民的外表之下,却是一颗没有那么容易糊弄的谨慎奉公之心。因此,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宁杀错不放过的准备了。 “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啊!”然而,林道秀不知是否有所察觉一般的,顿时眼泪都悲催的滚滚而落了:“兵尉有所不知,这位邸下虽然此时略有名声在外,可私底下乃是个极为苛酷狠毒的人物,” “要知道,当初他只身来投北地的时候,侧近之人几乎死伤殆尽;几乎要命丧荒野山林。还是原城郡守派人前往接应和相迎,才得以脱困;结果呢?他反手就鼓动郡兵,无端诛灭了郡守满门。” “后来,这位世子也是仰仗了北地诸多藩家的支持和接济,才得以在北原京安顿下来。然而她却暗中包藏祸心,毫不犹豫的在别宫设下刀斧手,戕害了留守大臣在内的一众文武,自称行台一方。” “而北地的史氏、辰氏两家大藩少有异议,便就被攻杀入藩邸破灭家门。北地分藩各家一时为之噤声,只能任其淫威逞行,极尽盘剥和搜刮手段,以为行台备战之义……” “这么说,这位公室的余孽,却还是很有几分手段啊!”姊小路纲家笑了笑道:“果然是个值得郑重其事的劲敌了,但是这些藩家、官属的恩怨,又与你们这些商贾之辈何干?难道善财难舍么?” “若是只是想要些钱财,本馆舍下多年的经营,咬咬牙也就对付过去了。”林道秀顿时满脸悲愤道:“可是行台欲壑难填;不但籍故罗织罪名查抄本馆,还废止世代沿袭的专营!怎叫人不反?” “更何况,他还轻贱和慢待,公室赖以为根基的世家贵姓,动则以小事问罪;大举招揽和任用寒门下士,藩家庶流,奔走侧近;乃至是笼络乡野愚民、贩夫走卒出身的卑下之辈,充斥于军伍。” “号称不问出身,委以干任。不久之前又颁布了制诰,宣称海东沦陷各地兴起的义兵、土军,若能光复一村,即为代村主,光复一乡则为代乡长,光复一城一邑、即为代行城主、邑令之事……” “这岂非是上下伦常颠倒,而尊卑无序了么?”说到这里,林道秀已然是难掩咬牙切齿的狰狞之态了。“因此,中原京如今正是内外鼎沸,连身边至亲之人,都容不得她了。小人也不过是……” “既然是这般,”这时候,姊小路纲家心有所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因为他有某种感觉,自己这一行将会遇到极大的麻烦。前方突然就传来了隐隐的嘶喊声:他就连忙带队拍马追了上去。 片刻之后,就见几名策马在前的志能便(斥候),正围着一名受伤的同伴,正在包扎着大腿上的伤口。见到姊小路纲家之后,才呈上一支带血的断箭,禀告道“兵尉,遭遇几名土贼,已被驱走。” 而姊小路纲家见到这支断箭,不由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只是路上最常见所谓土兵使用,民用铁器熔铸的劣质箭簇;而并非正规公室和官方的甲弩坊,所炮制出来的制式兵箭或是竹箭、木箭。 下一刻,他对左右一名旗头吩咐道“狂四郎你来,把林主记说过的,全抄录下来,再火速送往后阵的总大将处,请他裁定后续事宜。”。然后他又转向林道秀,不由分说到:“你!随我加速前往郡城。” 因为,这么个意外小插曲,倒是多少验证了林道秀的可信度;此刻铁原郡境内,其实是相对不设防的。这样的话,姊小路纲家只要夺取这座,位于山北的郡城为依托,就可为后续大军打开局面了。 而后,在赶往郡城的一路上,虽然又断断续续的在河边、桥旁、草丛和树木间,遭到了至少十几次的零星袭击和骚扰;造成约莫个位数的伤亡。但是反而坚定了姊小路纲家,果断直取郡城的决心。 他甚至亲手砍杀了两名,半路休息时开溜出去,想要进入村落抢劫的兵卒,以儆效尤。后来又嫌速度太慢,将小半数脚力跟不上的足轻留下,看守辎重和缓步跟进。自己带人马不停蹄的加速前进。 因此,当山内先军抵达了开阔谷地中,傍山背坡而立的铁原郡城附近时;似乎还可以看到敞开的低矮城门内,正在出入的士民百姓和零星车马。似乎就根本没有受到,什么战事紧张的气氛所影响。 城内也是正当午时,满城人家的炊烟袅袅,与外间大片青色泛黄的麦野,间杂其间的青翠菜畦;流水潺潺的沟渠,此起彼伏鸟声沥沥的小片山丘,形成了一幅田园风光一般的太平安宁画卷。 然后这一切,就就像是虚假的梦幻泡影一般。在法螺吹响的呜鸣声中,被山坡背后的大路上,突然转出来的扶桑军咆哮与嘶吼声,给彻底踏碎在了高举的刀枪与旗幡之下。 虽然,在被惊骇的鸡飞狗跳的城头上,拼命敲响了铁钲和锣板示警;但是从城下的草丛和树荫中,仓促窜出来几十个衣衫褴褛,端持木矛的郡兵;却根本不敢阻挡来敌,就没命撒腿逃回城内去。 然而那些受惊之后,乱糟糟堵在低矮城门处的车马和遗弃的杂物,却成为了他们逃出生天的最大阻碍。他们只来得及踹倒城下百姓,对着城头,嘶声叫喊着“等等”“不要关门”“让我进来”; 然后就淹没在,紧接而至扶桑军人潮之中。只见城下扶桑军中一马当先是,一群手持碎金棒和大太刀的矮墩壮卒,大声咆哮着起落之间,就把那些横挡在前人体和障碍物,给劈开砸碎的七零八落。 又经过了未能够持续多久的勉强抵抗之后,原本就方圆不过数里的铁原郡城,就此淹没在了扶桑军入城后,例行大肆烧杀掳掠的哭号和惨叫声中。只有些事先做过标记的大户人家,暂时得以幸免。 然而,进入了郡守府的姊小路纲家,却没有参加部下们的狂欢作乐;也拒绝了部下送来的女人,而站在了郡府建筑的最高处。眉头紧锁看着不大的城池另一端,最后一处犹自还在抵抗的北面城门。 在城破之后的颓势和绝望之下,究竟是什么在支持着他们呢。随即他就下令道:“速去将林道秀找来,我要问他话。还有,重新派人去联络阿福那大人。” 然而在下令不多久之后,他就亲眼看到了答案。一名骤然出现在地平线,高举着火色旗帜的骑兵;然后是烟尘滚滚大队奔走的骑兵,以及遮天蔽日一般,涌过山坡、丘陵和原野间的无数枪矛旗帜。 这一刻,姊小路纲家如坠冰窖一般,手脚抽搐和颤抖起来。就像是他早年无数次在战乱危机中,死里逃生的条件反射喝令道:“吹响法螺,召集斐太众、斐陀众和旗本队,随我突出南门去。” “城内尚有其他的藩士和国人众,又当如何是好。”这是却有人不合时宜的反问道:却是总大将派在他身边的与力之一,小侍头出身的木曾氏子。 “不尊号令,跟不上来,就不管他们了。”姊小路纲家毫不犹豫瞪了对方一眼道:“这是敌军处心积虑的杀局,先顾好自身了再说。” 然而,一马当先驱散和践踏而过的姊小路纲家,却在刚出南门的那一刻,迎面撞上了一队披挂齐全,头戴裘帽的骑兵;他只来得及稍稍压马转向,让后片刻就被对方冲杀到了阵中。 作为金色千竹马标边上,最显眼的目标之一;姊小路纲家在左右簇拥之下,根本来不及下马步战,就被接二连三的持枪突骑,给连人带着坐骑撞翻在了泥地里。 第一百六十章 真假 “老祖,我还是有些难过,”漫步在一片狼藉的铁原郡墙头,听着城内零星的厮杀惨叫,夹杂隐隐的嚎哭声。小圆脸突然开口道:“明明,我就可以提前做些什么的……” “你依旧还会难过就对了,这也是一件好事。”江畋却是宽慰她道:“至少代表你没有因为权势,彻底漠视人命,还懂得自省;并未高高在上将其当做,一个不断变化取舍的数字而已。” “既然你决定尽量保全战力的同时,还要尽可能消灭敌势,这就是必然代价。”江畋又说道:“当然了,如果想要保全他们,那可能会牺牲更多追随你的部下和士卒,这就是上位者的抉择之道。” “任何事情都会有利弊取舍,需要你能够及时作出决定,并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江畋继续开解道:“这世上几乎未有任何两全其美的事情,王道之路也从未见多少投机取巧的捷径可走。” “那,老祖让二姐拿给我看的那些策划,也是其中必然的选择之一么?”小圆脸闻言沉思了片刻,才慢慢开声道:“或者说,这就是老祖曾经提及的,所谓王道之路上的必要之恶?” “对,却也不对”,江畋微微颔首又摇头道:“所谓的必要之恶,其实是为了达成大方向的正确目标,不得不经历和沾染的些许罪恶与黑暗;但这只是过程和手段,不能成为目标和动机所在。”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小圆脸微微颔首道:“蔓儿知道该做些什么了。”这时候,城下再度传来喧哗声,却是城内暗通扶桑军的十几家大户,被当众抄拿了出来,押送到城门附近开始明典正刑。 “你知道该做什么了?”江畋形容不动反问道:小圆脸却是眼神飘向了远方答道:“自然是尽快平定地方,结束这场战事,给这些士民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日后再慢慢有所补偿和抚恤。” “小圆,你又有所长进了。”江畋当即赞许道:“至少已经可以初步透过,诸多事物纷纷的表象,看到了背后真正蕴含的本质,良好的景愿和现实中的差距所在了。” “都是老祖一路耳提面醒,涓涓教导的缘故。”小圆脸却是转头过来,不复那种悲悯和郁郁之色,而仰起小脸振奋道:“还请老祖能够继续助我……至少,坚持过眼下这一关。” “好……”江畋微微点点头,而看着视野当中的倒计时提示,和第三阶段的(34%)任务进度;轻声道:“我的化身在此番天地法则压制下,若不动用神通的话,至少还可以维系上三四天的时间。” “老祖!”小圆脸闻言,却是脸色微微有些黯然,这世上唯一在乎和关心自己,并且愿意无条件帮助自己的仙人,终究还是不能常相伴么。随即她又强打精神道:“蔓儿自会好好抓住时机的。” 此时,城下却是已经行刑完毕,开始押解上来那些被俘获的付桑兵。然后自有人被带上来大致指认他们,在城内犯下的烧杀掳掠罪过,而在哭喊和叫骂声中,被一批接一批的枭首当场。 随后,城门外有人兴高采烈的押解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俘虏,送上城楼来。领头却是延边十九镇的世兵出身,据说有靺鞨血统而本名阿那津,以军功被赐名入继绝嗣分藩的从马都校尉高延世; “邸下!”只见他恭恭敬敬的遥相勾手为礼道:“卑下幸不辱使命,在外堵住了好几拨外逃的扶桑寇余孽;其中有一伙十数人抵抗特别激烈,疑为敌酋所在,特留这几个活口以备讯问。” 随后,这几名满身血污的俘虏,被相继踩腿推倒,按跪在小圆脸的面前。然后,又有人顺势搬来了若干,镣铐、铁链、铁鞭、笼架等刑讯专用的器具。 其中一名生的格外粗壮孔武,身穿黑漆大铠而披头撒发的扶桑寇;却是突然嘶声大喊道:“我乃,东山道信州军,先手番大将姊小路纲家是也,兵败于此,技不如人,但求一死,勿言其他。” 然而下一刻,进城之后就以联络为名,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玉林馆主记林道秀,却是突然从侧旁冒出来;喊道:“邸下,莫叫这厮被骗了,他本名乃是绵四郎,充为马标旗头而已” 然后,林道秀又径直指着这数名俘虏之末,看起来衣甲最为褴褛,显得佝偻瘦弱,长相有些猥琐的那人道:“这位才是官拜权北门兵尉,扶桑寇五路总大将之一山内氏,直属陪臣的姊小路纲家。” 听到这话,那名身材矮小形容猥琐,身上还散发着马粪味的俘虏;不由全身一震,慢慢的抬起满是污泥的脸,用一种苦涩的声道:“原来,是我太过贪心大意,才入了他人的彀中了。” “该死的狗奴!”先前那名自称姊小路纲家的马标旗头,却是暴怒挣扎而起;却又被矛杆和刀背狠狠地抽打之下,吐血扑地不起。而形容矮小猥琐的姊小路纲家,却是对奋力挣扎的其他人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了。”他虽然身上被架着刀枪,却无若其事的慢吞吞看着林道秀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之前说的那些事情,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违心的,竟让我无从分辨。” “当然,绝大多数都是真的,就连我的身份和背后的主使者,也是真的。”林道秀闻言不由看了眼小圆脸,得到示意之后才继续道:“只是我后来承蒙邸下圣德感召,就此弃暗投明了而已。” “这么说,隼人队和东山探题,在北地的眼线和探子,都不能指望了呢么?”姊小路纲家听了之后,却是囔囔自语道:“可以再问一句,你这又是为何,难道玉林馆,或是黄水总社……” “凭得你个倭奴忒多鬼话!”下一刻,就被在旁听得不耐的高延世,啪啪两记耳光给当场打断了。而林道秀也一下悚然回神过来,背后不由冷汗沉沉,自己居然大意之下,差点就被这囚奴给坑了。 要知道,这可是在世子和众人当面啊!自己因此得意忘形说出什么僭越的话语,或是留下一个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印象,那日后还有什么可以的指望的。这倭奴果然是居心叵测的紧。 不过,林道秀之前为了取信他所说的那些话,倒也是出自真心实意,并非空穴来风的。然而,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背景,就是辰藩分家一位下臣,在游猎时闯入下属庄户家,酒后乱性的婢生子。 也因为这个身份,让始终被夹在两个不同阶层中他,从小到大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白眼。直到作为唯一羁绊和牵挂的母亲去世,才得以被变相流放一般的走出家门,送到城邑里去做个商铺的学徒。 然后凭借勤勉苦学,一步步做到了商社地方分馆的主计。但在怎么样成功的商人,归根结底还是五民之末。玉林馆的馆主和黄水总社的行东们,得以通过放贷和特许经营,交游权贵和世家大户, 却不代表他们这些下属,就可以在这些人家面前,真正的挺起腰身来。因此,在行台颁下的《晓谕士民百姓共克时难诰》,宣布可以不计出身,以功劳和才干得用的时候,他就有所动心了。 虽然,最初他也只是想要籍此,以多年打理账簿的功夫,在行台下谋个文笔小吏的机会,为身后子孙争取一个脱籍的机会。再加上玉林馆也需要一个,能够在形态内通风报信的内线而已。 但是显然行台能给他的好处和机会太多了,于是于是在他思前想后了一段时间,就反身卖掉籍此花点小钱的恩惠,就想要通过他打探行台内部虚实的商馆。然后就牵扯出来不得了的干系。 而他也得以恢复了本来的姓氏,还继承了因为卷入辰氏的反乱,而大多数男丁战死在北原京外,眼看要绝嗣的生父家门;连带几位从小凌虐他为乐的兄弟,身后遗孀们都要仰仗他的鼻息了。 所以,眼看家中又要添丁加口的他,也只能拼死行险于敌从中,以为报效世子邸下和行台了。因此,他看向姊小路纲家的眼神变得尤为不善,当场主动请命,一起加入到对其的审讯当中去。 半响之后,江畋却突然心中一动,对着小圆脸道:“接下来,把他交给我好了。”因为他在对方头顶上,看见了正模糊成型的词条;这种情况,当初也就在殿后大将叶京身上,出现过一次而已。 这时,城外再度一队飞骑而至,高举着数面缴获的旗帜,前来告捷一般的高声大喊道:“启禀邸下,前往截击扶桑后阵的两守捉大获全胜,斩获一千四百三十八员,器械八十余车。寇几无得脱。” 与此同时,狼岭群丘绵连的山林之中。一支浩浩荡荡蜿蜒不见首尾的扶桑大军,也在得到送回消息后,紧锣密鼓的加快了行进速度。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死战 狼岭山北口,绵延群丘之间的夹道在这里,随着地势的沉降和一条流淌而出的河道,分作数支叉的大片水泽,豁然变得开朗起来。只有横跨期间的几处横木铺桥,将一条若隐若现的道路连贯起来。 然而,往常鸟兽生息的荒野奇趣景象,此刻却被淹没在了漫山遍野的金鼓声声,喊杀震天,烟尘滚卷的鏖战之中。在战场中心部分,赫然是扶桑军中各色马标、旗幡所簇拥的山内家纹(四叠菱)。 而在其中山道坡顶处。四叠菱的阵幕和朱红甲兵环绕间,熠熠生辉的鎏银野猪头马标之下;身为征西大将军府五路总大将之首,统领东山道联军的信州第一大藩藩主山内义治,却端坐着生火煮茶。 然后,在小侍将一盏盏不同产地的茶汤,恭谨有加的接连奉上之间;浓眉大眼形容深刻的山内义治,也拨动着作为军配的团扇,流水一般发号施令;将四下围拢的一支支马标、旗幡,给指派出去。 在战场边缘,则是占据那些山林、坡地、丘顶位置,只有少量皮甲的杂色义军和藩兵,居高临下一边争相放箭如雨,一边盘桓在崎岖不平的乱石树木间,苦苦抵抗着来自扶桑军外围的反攻之势。 然而,相比压制和反击这些外围的骚扰和牵制武装;扶桑军真正投入全力的主要战场,还是在北面山口的开阔处。那里有阵列在原野之中,轮番迎击如潮水的,海东国北面行台的主力大军所在。 因此,原本横亘在山口河叉之间的水泽草荡,几乎都已经被踏平踩烂,翻出大片新鲜的稀泥和根茎;又随着横七竖八僵卧期间的尸骸和残断的刀枪箭簇,不断的流淌开红黑色的浊流道道来。 但是,还是有源源不绝的扶桑兵,在一面面旗标的引导下,毫不犹豫的踏过这些作为垫脚的尸体;迎着相继本杀散、溃退下来的前阵同袍,一波波的迎顶上占据了相对坚实河滩边缘的行台军。 放眼望去,穿着不同服色、不同形制甲胄的对阵士卒,正在犬牙交错之间互相冲撞砍杀。随着战阵中一阵紧过一阵的鼓号和旗语翻飞;残肢断臂四处飞舞,鲜血四溅,使得空气中仿佛飘洒血雨。 而沐浴在这些血雨腥风中的各色将士,有奋勇当先的,有胆怯溃退的,有垂死哀号的,有奋勇救助同伴的;也有一边厮杀,一边喊着南腔北调的方言土语,彼此怒吼口号和叫骂以为鼓舞和助威的。 此情此情,仿佛两头狰狞巨兽在互相撕咬、撞击、搏杀。而行台军所代表的阵容,显然更为臃肿和庞大一些,几乎是从北东西三面团团包围住,山口扶桑军突出的大部人马,竭力攻杀和挤压着。 然而,相对看起来被迫落下风和争战泥泞中,不得不处于守势的扶桑军前阵。作为总大将山内义治,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边嗞嘴有声的喝着茶汤,一边还能在指配阵伍的间歇,抽空品评一二。 因为,他完全信赖自己麾下的这万余人马。其中除了山内本阵的信州强兵之外,还有来自东山道所属的江州、飞州、羽州、浓州、野州,响应出阵数十家大小藩军中,所汇聚和追随的精兵干将。 其中不是世代习武不缀的藩家子弟、世系家臣,就是常年藩土境界冲突中,打惯了浪战、苦战的老藩士、属民;甚至还有一些在海外充当过义从的归乡老卒。此刻都被折服在他的旗下驱使奔走。 因此,在经过了最初在山口处,突然遭遇漫山遍野伏击时;短暂的混乱和动摇,又迅速稳住阵脚,开始持续对阵拉锯之后,他已经看出了对阵之敌的庞杂之处。而屡屡能够针对性的予以反制。 虽然,因为需要轻装急进掩袭的缘故,大多数阵伍士卒只带了五日口粮而已;但是只要能够击破眼前,同样是倾巢而出的北地海东军残余,那也就意味着海东仅存的北地三州,再也无可抵挡了。 只可惜他一贯看好的河边小太平。这厮虽然出身山内家的世兵,却有足够的心思机敏和战场上的福运。因此他不但给对方赐姓和加苗字,还从京中绝嗣的下位公卿家,给买了一个过继的身份。 指望的就是,在相对平庸的长子山内义生,照例继承了扶桑本土山内藩邸的同时;在海东之地为更加优秀和喜爱的小儿子山内义保,也割取下一大块藩领;而河边小太平就是留给他的重要陪臣。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山内义保的死讯,而就此化作了过眼云烟。因此,哪怕知道这是临阵迟早会遇到的结果;但出于一个父亲的执念和私心,他还是割舍了许多许诺和利益,聚集起来这只大军。 既是为了独自打开海东道北方的局面,占据相应的专属利益;也是为了报偿身死北地的小儿子。依照约法只要能夺取五京之一,就可开辟一处分家,然后从近支过继一子养在山内义保名下。 如果能够击败并且擒获这位,在北地建立行台的公室余孽;他甚至可以更进一步,将本官的近卫府右少将,晋位三阶为左近卫中将;授予海东之地预设的上中下镇守府之一的太宰、太贰之职。 那从他下一代开始,山内家就真的摆脱了,东山道信州国司乡下豪姓田主的出身;而跻身成为平城京的殿上人,位列银殿仙班之一。山内义治正在思量间,突然就毫无征兆站起来,高举起军配道: “时机已到,诸军随我奋勇向前,至死方休。” “赫赫赫。” “赫赫。” “赫。” 屹立如枪严阵以待的左右甲兵和卫士,闻言顿然轰声应和道:随即,又紧跟着摇动起来的四叠菱旗和银野猪头马标;如奔流倾泻而下的巨流一般,沿着前方阵列纷纷让开的过道,迎头撞入敌从中。 只听得法螺与邦子、太鼓声激荡之间,刚刚取得上风的海东军阵线;就像是劈波逐浪一般,被冲在最前数百赤兜红铠的山内藩骑,给加速踹阵掀翻开来;顿时就制造了一个既深且宽的缺口。 而后,这些稍有挫磨锋势的骑兵,像是两柄交叉穿阵的尖刀一般;利用仅剩的冲势,以抵角之势向着两侧,将海东军阵的混乱和溃散,给进一步的撕裂和扩张开来。哪怕落马也毫不停息。 两路骑兵同时向内交替挤压冲击的场景,就像是左右两道汹涌海浪往复拍击,而被马蹄所过之处,成群结队的部众如同沙堆土垒。浪卷潮涌之处血色飞舞,数个持牌短兵的阵列瞬间土崩瓦解。 而后跟进的大队枪卒,像是绞烂肺腑的刺球一般,一排接一排的迎面突刺着,将海东兵刺翻之后;又纷纷抛枪拔出打刀掠阵向左右。露出内里全身大铠的旗队,挥舞着双持大刀和碎金棒劈碎一切。 而在后方矗立的一处车台上,正在居中观战和掠阵,以为镇压和鼓舞士气的小圆脸身边,也有人相继嘶声叫喊起来: “邸下,倭军本阵动了。” “邸下,倭军强攻中路和左翼之间,已经开始突入。” “邸下,殿中七都已经溃乱了四都,余下三都已经抵挡不住了。” “邸下,克难军急报,倭军已突破第五阵了,洪(大守)副将正在努力维持阵线。” “邸下,左翼第三度求援,已有五位藩主战死,余下各藩兵马虽且战且走,但坚持不了多久了。” “邸下,射生队、射生队的所在,被倭军冲进去了,韩(武柳)都尉拼死逃出,已经无力提供援射了。” “邸下,前阵督战的汉州安守捉战死,所部开始溃乱,前往接应原州杜守捉部开始接敌和收拢人马;” “邸下,右翼的叶(京)大将受伤落马了,殿后各军改由第一都韩(三四)都将继续指使,请邸下暂且无虑。” 这一刻,小圆脸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内心也禁不住提悬起来。她原本以为猬集数倍之众,又是以逸待劳的主场伏击之势;不要说能够全歼突进的倭军,最不济也能迅速击溃,乃至击退之。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过于托大和轻敌了。先是山林中安排的伏兵,没有能够沉得住气,提前触发了对于倭军先头的合击;然后,为了防止这些伏兵被倭军各个击破,不得不提前发动攻势。 结果,突然迎击和包抄所形成的优势和上风,还没有能够维持多久;就已经被这些坚忍和韧性,更胜一筹的倭军,给配合娴熟的抵挡住。就此从容完成布阵,陷入到了持续的拉锯对战之中。 从清晨鏖战到下午,现今扶桑军居然还是留有部分余力,这可就有些大出人意料了。然而行台召集来各路兵马,却是普遍呈现出了疲态和颓势;眼见此消彼长之下,一下子陷入某种危局当中。 只见随着震天动地的金鼓齐鸣、箭矢乱飞、刀枪挺击、将士嘶吼。在扶桑军的左冲右突之下,原本还比较清晰的两军分野,这时似乎就看不到了。战场上不辨敌我具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因此短时之间,车台之下再度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喊声: “邸下,长从藩骑请求出阵。” “邸下,仗前队请求出战。” “邸下,我们还有马户和阵夫队,可以持械抵挡一二。” 突然间,一个显眼银色野猪头的马标,在乱糟糟的战阵中被高举起来;像是示威一般的遥遥与海东军后方,仅剩下不足一里的距离了。而又像是搅动的旋涡中心和焦点,吸引了敌我蜂拥而聚。 而见到这一幕的小圆脸,也再无犹豫的对着左右喝令道:“射响号箭,令长从藩骑出击。仗前队向前掩进,待机接敌和策应。” 与此同时,中路与左翼的间接处。在一众精锐扈从甲士的掩护和簇拥之下,一身三尖兜和赤黑鬼面大铠,却始终未曾现身的山内义治;也失声大笑道:“总算找到你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背向 第一百六十二章背向 而在距离战场数里之外一处山凹中,大队士卒正围坐在地上,各自整备甲械和沉默进食。直到数骑分奔而至之后,才骚动的纷纷站了起来。光看他们的旗号和服色,就囊括至少十几家的藩邸武装。 随后作为信使的数骑一直长驱直入内里。直到看见一处临时设立的大帐,这才落马大步奔入其中,对着在场一众将领嘶声叫喊道:“奉行台之命,召奈提、奈及、提山各郡藩军,前往北口助阵。”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帐内诸位藩主,却是没有说话面面相觑之后,才有一名身披山纹铠和朱氅的老将,缓声道:“六郎,你辛苦了,且坐下来,与我好好说说,当下战场的情形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信使,如今官拜行台仗前队执戟郎的石六郎,字夙青,却是当即脸色急切喊道:“父亲大人,军情急切如火,容不得慢慢细说,还请速速发兵赶往,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我知道。”然而,这名看起来深有威望的老将,同样是汉州屈指可数的大藩石氏家主石重贵,不紧不慢的摆摆手,压下左右的纷声不止道:“但是,这样还不够,远远还不够。” “父亲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到底在说什么啊!”石六郎不由愈发急切道:“当下行台与扶桑寇的对战,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这是事关家国大义的关键时刻啊!” “六郎,大人的意思是,行台给我们各家的条件和待遇,尚不足以令人出死力的”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却是从帐外缓缓步入另一名将领,对着石重贵低头行礼道:“大人,都已经拿下了。” “什么!”这一刻,安六郎浑身气急和惊骇的颤抖起来:“兄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犯上悖逆之言,难道你想要临阵据兵,见死不救。你怎么敢、怎么敢。”然而,左近诸将都无声以对。 “六郎,你眼中只有行台大义和名分,何曾考虑过家门的存续。”身为长兄的石大郎字夙元,却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可知晓,只从行台建立之后,我们各家已为之付出了多少,又得到些什么?” “兄长,你怎么说这种话,现在又是计较这些得失的时候么!”石六郎却是痛心疾首的哽咽道:“若无行台召集大家,齐心协力,北地各州早就已经糜烂不堪了,又何以抵挡倭军和各地的乱党?” “六郎,我已经后悔建言父亲,将你派往行台效力了。如今你眼中只有行台,又何尝考虑过本家立场?”石夙元再度摇头道:“自行台建立之后,给得恩德太少却索取的甚多,不得不令人寒心。” “父亲大人。”石六郎又转向了藩主石重贵,乞求道:“如今的邸下乃是当世少有的英主,如今正逢国难当头,这些举措也是为了拯救海东百姓于水火,免于生灵涂炭啊!本家怎可弃之不顾呢?” “夙青!”山纹铠朱氅的藩主石重贵,却不动声色叫着他的字号叹息道:“我当然知道,邸下是个当世少有的英杰,也是那些士民口中的救星一般人物;然而,对我辈却并非如此了。” “正因邸下太过英武了,我辈才要忧虑啊!”在场另一名将领,与石藩有姻亲关系的藩主淳于显明,也接口道:“邸下权谋、手段和军略,固然是上上之选,但对我们这些臣藩,太过苛刻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将领/藩主,也纷纷开口附和道: “邸下籍着平乱和抗敌为由,接管那些绝嗣之家的藩邸,扩大公领所辖,接收流亡以为屯垦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庇留各家逃民和奴婢?” “我等臣藩,为行台出人出兵、出钱出粮,又差遣子弟投效麾下,又换来了什么?是那些不问出身的卑微之徒,就此充斥军中;乃至想要在行台之中,与我辈比肩而事,同堂计议?” “现如今行台内更有宣称,要重新核计在野的田土户册;同时审定各家‘不计不入’的权宜范围;这不都是她给逼出来的么……” 毕竟,当下公室收取的贡赋标准,乃是在百多年前白衣会议上所定下。因此‘不计不入’,就是藩家缴足贡赋之后,公室税吏和郡县地方官员,就不能再轻易的进入藩邸,催收或是加征一粟一钱。 此后,各家藩邸通过各种归化山民野人、伐木开矿、屯垦开荒等扩张手段,领下田土户口早已不知道增长多少了。一旦被重新核计和清算,那就不是一时的放血割肉那么简单了;而要遗祸子孙了。 “六郎,我辈臣藩可不是见死不救,只是需得继续坐观其变,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战机而已。”最后石重贵摆摆手,压下所有杂音纷纷道:“来人,送六郎下去好好歇息一二,清静一下头脑。”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失魂落魄的石六郎被执送去的背影。当初送这位容貌俊秀的小儿子到行台,除了某种意义上的支持和表态之外;其实还有看看能否入得那位邸下的眼,添为侧近的机会。 毕竟,这位监国世子虽无正式婚配的可能性,但私下可拥有复数的情人。然而这些被送到行台的各家子弟,就像被无形感召和迅速归心一般,几乎都成为那位世子,最为坚定的拥护者和死忠了。 随后,他对着侧近低声吩咐道:“待到拔营之后,就寻个由头,悄悄把他给放了吧!本家需要留一条后路。”。对于自己长子的心思,石重贵也是心知肚明的,更不想发生什么不忍言之事。 因外,在北地行台的支持和驱策之下,这些不能继承家业的庶子、次子们,表现的实在太过活跃和激进了。反过头来又倒逼和威胁到了,原本按部就班的诸位嫡长子,或是内定的家业继承人。 这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虽然未经王京白衣会议的通过,不能轻易的侵夺任何一个藩家的领邑;但是,却可以通过影响和干涉,下一代的继承人选,来扶植和维持倾向于公室的藩家势力。 而且,在那位邸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和权谋之下,真的有软弱平庸之辈开始考虑,更换自己的接班人以为讨好行台了。这就令人有些细思恐极,或是惶然不安了。 再加上,虽然当初身为汉州、原州大藩的史氏、辰氏,固然自有取死之道;但是不代表其他人(藩家),不会对此兔死狐悲或是心有戚戚哉。只是相对行台之前的强势,令人不得不有所隐忍。 紧接着走出帐外之后,石重贵又对着自己的长子石夙元道:“千万看好了那名……扶桑来人,事情一有不对,就果断杀了,决不可又任何风声泄露在外。” 事实上早在很早以前,石藩就与扶桑军方面有所联系,只是无法接受对方的条件而断绝往来。直到不久之前,才通过某个商会的关系,重新恢复了联络,并且给他带来一个无法拒绝的新条件。 也就是掌握自己命运的选择权。以石氏、淳于氏为首的五郡藩家,固然不会轻易对行台反戈一击,那会造成自己内部的人心混乱和内讧;但是,却可以伺机按兵不动且观其变。 若是行台与扶桑军两败俱伤,乃至同归于尽,那是自然最好的结果;万事大吉。如果行台战败而扶桑军推进,他们就可以顺势退守中原京,待价而沽。若行台勉强惨胜,那也可以倒逼和裹挟之。 就算是最后行台与扶桑军,打得精疲力尽各自退兵;那相对整好以暇的五郡藩家联军,也足以保证自己不会受到,实力大损的行台清算和追责;尤其是在外敌当前之际,更需要妥协和退让。 与此同时北口战场上。簇拥山内义治侧近的卫士,如潮水奔涌动般猛攻不休。仿佛要将每一个遇到的敌人吞没撕碎,哪怕前列士卒如风间浪头的泡沫转瞬即逝,下一排继续咆哮着突进。 因此在短时间内,无论是全力突击银野猪头马标所在,而被缠伴在阵中的长从藩骑;还是仓促转向过来仗前队,都已经无法阻挡,聚集在山内义治身边的突击之势了。 眼看着那些仓促前往迎战的侧近扈从,也未能够坚持片刻或者更久,就前赴后继或是死不旋踵的倒在了,逐渐变得变得显眼起来的山内义治,及其挥舞的朱枪、太刀身前。 而屡屡派出好几波信使,却始终未能等来更多援军的小圆脸,也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老祖说的不错,终究还是被辜负了啊!”这时,看似巍然不动的她身边,也开始充斥着惊慌失措的叫喊和劝谏声:“邸下,快退。”“邸下,请回避一二。”“邸下,千万保重。”“小人愿为邸下,争取片刻缓冲。” 然而,就在不再掩饰身份的山内义治,为首的这支扶桑奇兵;一路撞翻、掀倒了诸多车帐障碍,终于突进了距离车台不足十多步,而轻松拨打开几支稀疏无力的乱射箭矢,砍开最后一道帷幕之际。 一直坚守原地而满身大汗淋漓的小圆脸,突然就全身松弛了下来,低声喊道:“不用再退了,转机已至。” 第一百六十三章 翻覆 “有事外出耽搁了,希望我还没来得晚了。”随着自开战之后就久违不见的江畋,从小圆脸身边现身出来轻声道:刹那间,她的眼泪都要忍不住滴落下来了“老祖没晚,正巧赶上了。” 下一刻,在周围众人一片瞠目结舌,鸦雀无声的表情当中。车台上方凭空突然浮现出了一片淡淡的阴云,那赫然是由数以千计密密麻麻的箭矢和投矛、梭镖等物。又像是劈头盖脑的暴风骤雨般,呼啸暴击在闯入阵盘的扶桑军间。 而首当其冲的山内义治,只来得及瞠目欲裂的喊上一声“降三世明王保佑!”刹那间彻底被淹没在,急促的大声惊呼和凄厉惨叫之间。最终只剩一地血泊之中的尸横枕籍,夹杂着贯穿在地、挣扎挺动在箭簇、矛杆间的垂死伤者。 然而当场众人震惊失声了片刻之后,其中一堆被插的像是箭猪一般尸体,突然就被人自内而外猛然掀翻开来。露出数个被血水浸透成赤红色的幸存者,大声咆哮怒吼着猛然向前突进而来,又毫不犹豫的争相投出了折断的朱枪。 却又在下一刻,如游鱼飞掠般的银光烁烁盘旋闪现过后;几条残肢断臂和连着阵笠的斗大首级,相继随着血泉喷溅而起,转眼之间就当场死伤殆尽。而他们奋力投出的半截断枪,去势不减抛飞到车台前,却又突然凭空顿住了。 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捕获了似的,突然在下一刻接二连三的反手抛投回来;将拖着身体挣扎向前的最后一名敌兵;给交错钉死在了满是血污的泥地上。这时候,车台左右已停止四散奔逃和躲闪的侧近人员,这才炸窝般哄声道: “真人!” “是真人!” “真人显灵了!” “真人神通广大!” “邸下万胜!” “邸下天命无敌!” 而在尚未被投射矢雨所波及的队尾,最后一小群幸存下来的付桑兵;也在骤然爆发出来的嘶叫和哭喊声中,被左近已经赶过来的仗前队子弟,团团包围住之后,又将失魂落魄、士气俱丧的他们,争相砍翻劈倒杀戮一空。 而见到这一幕的江畋,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抹掉鼻腔中流出的血水。毕竟,用“次元泡”能力逐步搬空,后方好几车的箭只和投矛梭镖,然后再全部具现出来,用“导引”模式超限投射,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而后,在那处垂死反击的尸堆当中。因为一身精良的红黑装大铠,而挡下了大多数的箭簇透入;却被短标贯穿了大腿和肩膀,血崩如泉的山内义治;也被人给翻找了出来;而在简单的包扎和捆绑之后,就架在了高杆上。 下一刻,越来越多人开始齐声大喊道:“敌酋已擒。”“敌酋已擒。”“敌酋已擒。”……随即,又变成扩散和蔓延全场的欢呼海啸声。苦战中的各部行台兵马,见状不由士气大振;原本节节败退的溃走之势顿然翻转。 而见到那副标志性三尖兜和红黑大铠的扶桑军,则是斗志大沮一阵接一阵的当场崩散开来。却又因为犬牙交错的混战中,实在是走脱不得,被分割成了许多个大大小小,自行其是的全力向外突走,或是勉强抱团顽抗着。 战争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外了。半个时辰后,偌大血流漂杵、尸横枕籍的战场之中。除了少部分跪地束手就擒的俘虏,就只剩下最后千余名,围拢在那支银野猪头马标下,隶属于山内家本阵的旗队残部了。 他们在一名黑铠敌将率领下,于四面合围的行台军中,仿若是困兽犹斗一般左冲右突着,不断制造出更多的伤亡;却又始终未能够突破,已经占据大势和上风的行台军包围。因为在且战且走间,他们突然发现脚下变软。 原来,在行台军的挤压和逼迫之下,他们已经从主战场相对干燥坚硬的沙地,被驱赶进了河滩边上的水泽之中。而这也是他们最终到来的覆灭之期。这些只剩下身体本能还在机械顽抗的扶桑兵,已经无法阻止深陷泥淖。 然后,他们带着深陷过膝的满脚泥,还没有跋涉出几步;就见到重新去而复还的行台军,已经全数换上了各色弓弩。有条不紊兜头漫射的箭矢,将几乎动弹不得的他们,像是割稻一般连片射翻在泥泞翻卷与水泽横流间。 这一刻,就连那些躲在山林边缘,苦苦支撑的义军和少量藩兵,也鼓足勇气冲下山来。像是撕咬受伤虫豸的兵蚁一般,加入到追击那些,陆陆续续越过荒野、山林、水泽溃兵的行列中,将散落尸体一直延伸到山林深处。 就在高杆之下的山内义治,已经失血过多和风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江畋也再度收到了久违的新提示:“任务场景《泪眼煞星》:第三阶段:完成度(93%)……支线目标解锁完成,世界探索度+11%,偏转度+9%……游离量子收集中:” 然而,看了一眼新出现的支线任务“谋刺”之后,江畋转而对着小圆脸说道:“不要松懈,接下来好好整顿人马,也许还有一场充满凶险的战斗要打。”小圆脸闻言不由肃然道:“老祖,我明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被拘押在临时营帐当中,度日如年的石六郎;正在努力的挫磨手上绑绳,将手臂蹭刮的血淋淋时,突然就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然后这种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变成乱糟糟的奔走和惊呼乱叫。 而后,羁押他的这处帐子突然被人掀了起来,走进来几名服色陌生的军校;一把将他搀扶起来,解开绳子大声问道:“可是石藩六郎当下”。石六郎不明所以的反问道:“我便是了,敢问可有什么事情。” 其中一名军校一边引着他向外行去,一边对他微微颔首道“还请六郎要节哀顺变了。”石六郎闻言不由大惊道:“可是我家大人,还是兄长出了什么事情么?” 这名军校此时已经走到了那处中军大帐前,闻言顿身转头对他道:“就在昨夜里,石藩家主及大公子在内,被扶桑贼派来的刺客所害;如今六郎已是石藩军中,唯一可以做主之人了。” 随后,不由自主走入帐内的石六郎这才发现,内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昨日在场的那些藩主全都不见了;剩下来的只有一些佐副和部下,乃至是完全陌生的新面孔,在此济济一堂。见到了石六郎之后,略带惶恐的连忙争相开声道: “石六郎,你来了就好了;当下这事,也就你可以给大伙儿领个头了。” 听到这些话的石六郎,又注意到守候在外间的那些,服色截然不同的军士。刹那间他仿若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又像是突然间成熟了好几岁,而沉声道“委实不敢当,既然都是为邸下效力,还请诸位且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而在远处一处偏僻而隐秘的小山谷,成群结队被俘获的扶桑军将领和军校,还有一些旗队卫士;被五花大绑的成排压倒在地上。然后随着远远飞逝的银光一闪,头颈下顿时冒溅大片的血色来,慢慢的再也不再动做和挣扎了。 而在远处的山岗上,江畋一边分神操纵着处刑,看着视野当中不断跳动增加的能量储备;一边对着小圆脸说道:“这种血祭手段,固然令我在这世上多维持一段时间,但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毕竟我固然能够帮你一时,但是帮不了你一世的;接下来的道路漫漫,还是需要你凭借自己的力量去面对。” “蔓儿明白的,但只要能令老祖,再多存世片刻,蔓儿又何以吝惜些许俘获。”小圆脸却是毫不犹豫道:“若是老祖还需要更多,蔓儿可以下令乘胜追击南下尚州,哪怕为此……” “不,没有必要”江畋摇头道:“能够充当血祭的可不是普通人物,更不是寻常兵卒;而是一些多少身负时代气运的人物。往往地位越高或是潜力、资质远大,得到的反馈就越多。” “难道,这血祭还需要当世的英雄豪杰才行?”小圆脸闻言不由惊叹道:“这又有什么缘故和讲究么,还请老祖示下?” “因为,每个动荡时代都会诞生这么一批人;只要成长起来就会夺天地之造化,而成就自身的伟业”江畋信口胡诌道:“然而若是他们中土横死之后气数归于天地,我从中过手也可以截留下一些,作为反哺自身和暂时松弛天地的压制。” “从某种意义上说,小圆你也是被气运钟情的天选之人,才有机会远隔时光长河,于我建立起羁绊和渊源来。” 当然了,江畋此时所没有想到的是,为了收集场景中游离能量,而一时信口开河说的爽了;会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因为某种惯性使然的缘故,由此造就了一个令人何等闻风丧胆的“血色旌旗”传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归来 又回来了。江畋默默感受着后园,月色如洗的宁静夜幕下,隐隐弥散的槐花和金桂飘香;然而,之前那血雨腥风的战场,仿若还是历历在目一般。 在他视野当中的提示,也变成了“任务场景三,任务场景《泪眼煞星》:第三阶段:完成度(112%);支线场景《谋刺》:完成度(89%)……剩余能量(17.54)单位。” 而“时空迁跃”的倒计时提示,虽然还是三天左右;但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黯淡下去。因此江畋也似有所感悟;这次冷却完成后,就算没有锚点紧急召唤,也可主动迁跃过去。 虽然,因为没有锚点主动建立链接的缘故,出现的地方可能是随机的。并且在那个时空里每停留一个时辰,都是要付出相应能量储备维持,如果还想做点什么,就消耗更多。 但也就意味着,江畋在日后遇到难以解决的重大危机,或是受困的关键时刻;他拥有了一次变相的自保手段,或说是短暂维持的异时空避难所。更别说还可以带点东西回来。 而更多收获这是来自于其他方面。比如那一次爆发性的战场投射,让江畋初步完成某种意义上对军规模的尝试。只是短时间内超限动用多种能力联动,也太耗费能量单位了。 先要用“次元泡”收取一定数量的武器,然后在最短时间内具现出来;用“场域”送上足够的高度,再以“导引”收束住全力投射出去;突然制造出一场覆盖性的杀伤效果。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可以比较轻松的击溃,数百到上千人左右的军队;不一定能够杀死所有的敌人,尤其是持盾披甲时。但也足以打乱其组织度,令大多数幸存者丧失斗志。 然后,无论是乘乱掩杀其中,继续收割敌人;或又是籍此从容的全身而退,或是掩护着他人远遁而走;都有相应进退自如的选择余地。更别说辞别之前,来自小圆脸的馈赠。 下一刻,江畋闪身出现在了一座遍布大小孔穴的两丈高假山前;步入其中一处用来夏日纳凉的雪洞。然而伸手按在地面上片刻,顿时就凭空消失了一大块,露出深邃的内里。 随着他纵深而下,落入了一个有些气闷的旷达空间中。而在这处空旷地面上,赫然还散落着几个箱子和柜子、搁架。这里就是江畋用“次元泡”能力,所挖掘出来的储物室。 这也是他在鬼市的地下网道,追索过程当中所探索出来的新用途之一,不管你是什么机关密室,只要能够被收取的物件,就完全是不设防的存在。而出口就是块硕大的巨石。 只能通过“次元泡”收放能力才能打开和闭合,堪称粗暴简单而朴实无华的防盗手段。因此随着江畋意念一动,大蓬零碎物件凭空倾泻而出,又分门别类飞到箱子和架子上。 这也是小圆脸坚持进献的一点心意(祭品/供奉)。毕竟,现今她好歹也是掌握海东北地三州,绝大多数资源和生杀权柄的上位者。甚至在临别前,她已命人开始修建祠庙了。 事实上,自从狼岭北口大捷后,依靠批量血祭(杀俘)所收集的能量维持,江畋又得以额外存在了一段时间。期间他帮助和见证着小圆脸,对于参与密谋五郡藩家进行清算。 在行台大胜之势的震慑和威势下,有许多人因此不光彩的死去,或被剥夺藩家所属的身份,勒令出家或是退休隐居;改由效忠行台的子弟和分家,代行权柄和掌管藩邸事务。 虽然这么做一度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但是在抵触者相继横死、暴毙,或是被扶桑寇所刺杀之后。在某种恐惧和惊骇莫名的氛围下,新收复的汉州、溟州各郡的力量得以统合。 其间,在数日补充和修整之后,行台再度发兵三万南下尚州,横扫礼泉、古宁、化宁各郡的扶桑军。最终奔袭尚州重镇——沙火镇,大破聚拢在当地的扶桑、百济和伪公室军。 而这一次,在经过往复的(物理)说服,就此反正的河边小太平/姊小路纲家,混入其中亲自引路之下;江畋暴起突袭杀光了,聚集在一起的各路领头人物;一举奠定了胜机。 此战杀行台军获各万,更收降了大批附从南面伪公室的藩军;一时间尚州境内各色敌对力量,几被一举扫空。而海东十三州闻风震动,被压制下去的各地抵抗势头也纷纷复起。 然而,就在尚州相邻的全州、良州、康州的扶桑军,纷纷聚拢向尚州,以为支援和合计之势。小圆脸却当机立断留下少许牵制和佯动的人马,命行台军主力突然转向东面熊州。 与此同时占据熊州、津州境内,自称建国百济的东南叛军;也大为震动。西元京内僭称百济王子,而实际上是土族出身津州大藩,尉仇氏私生子的叛军首领扶余封,亲率迎战。 虽然他们以地利,仓促设下了重重阻截和埋伏。但都难以隐瞒得过,通过消耗能量来延长活动范围的江畋耳目。因此,当行台军长驱直入西元京城下,百济叛党也迎来了末日。 汤井庄一日三次接战战,如添油一般相继赶来的各部百济叛军,根本抵挡不住行台麾下,屡战屡胜的新锐之师;就被接连冲散击溃。最后,就连率部迎战的扶余封都落马被擒。 当被俘的扶余封等百济叛党高层,被当众血祭在西元京城下。城内留守的百济叛军,也开始不战自乱的各自崩溃了。于是,随着城内陆陆续续开门出逃的叛军,西元京遂光复。 最终,追随和支持津州大藩尉仇氏,一起作乱建国的当地八大氏族:沙氏、燕氏、劦氏、解氏、真氏、国氏、木氏、苩氏;连同大批附逆的分家、下臣、藩士,也被斩杀殆尽。 西元京内一时间为之血流成河,“杀生邸下”“血手监国”的名声开始震动和传扬天下。然而作为反噬和后遗症,就是来自扶桑、百济残党,弥勒教,此起彼伏的刺杀不绝。 最多的时候,她在一日甚至遭到了,多达三次不同背景的连环袭击事件。但是在江畋侧近护持之下,几乎没有能够得手的例子。但是又造就和坐实了另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 因此,当江畋终于收集了足够的能量,而维持自身存在的代价越来越高;不得不脱离的时候。已在她身边亲手(收服)建立起来了一套,由各色特长人士所组成的秘密班底。 其中既有落魄的藩士、下臣,也有流浪的剑客、刀手,追逐名利的游侠儿和绿林豪杰、草莽众人;乃至是善于打听消息的贩夫走卒之辈、拥有一技之长的三教九流人士。 既是自外而内威慑敌我的眼线、耳目和爪牙,也是黑暗中对抗一切鬼蜮伎俩和威胁的屏护。尽管如此,江畋还是用仅存一点时间,完成教导和传授完最后一点,可能用到的知识: “从古至今,有许多人在权力之路上,起初是抱有经世济民的良善之愿和雄心壮志;然而却因为难以忍受挫折,习惯了投机取巧的非常手段,把这个当成了谋取权势的捷径和唯一目的。” “结果就是一点点的忘却初衷和本心,失去了当初令人仰慕和追随的崇高大义,最后变成众叛亲离,权势所操持下,不择手段以为维系的傀儡。正所谓是错误的芽,只能浇灌出扭曲的果实。”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维持本心不变的同时,学会驾驭和运用权力,而不是迷失在由此衍生出来的种种欲望中。因为,你只要在那个位置上一天,自然就有人为了权势逢迎和讨好你;” “为你歌功颂德、文过饰非,乃至颠倒黑白;试探你的喜好,而为自己谋利;利用你的情绪,铲除和排斥异己;把你每句话都上纲上线,压制其他发声;将你无心错失,层层放大成臣民的苦难。” “让你在飘飘然之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乃至可以为所欲为;就此失去对于世间常理的基本判断能力,对于世间万物不再抱有敬畏之心;然后,当你失去最后的价值之际,就是终末之时” “但是反过来说,你能够驾驭住自己的权力和欲望的话,那就可以知人善用;将热衷功名之辈,贪图幸进之徒,善于钻营之人;或是贤良忠义之士,都变成为你宏图大业,齐心协力奔走的助力。” “因为你可以给他们名,给他们利,授予他们权势和地位;替他们报仇雪恨,让他们施展抱负和实践理念,实现自己我价值,乃至成就一番知遇之恩、君臣相得的传奇故事” “毕竟,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不犯错,就算是身为超脱世外的我辈中人,只要违背了天地因循之理,同样也会有所反噬和劫难的。用佛道两家的因果来说,便就是天人五衰和三灾八难。” “但不管怎么说,身为上位者你掌握了比别人更多资源的同时,也有比别人更大的容错冗余;只要善于纳谏和兼听得明,参照的样本足够多了,自然就会体改规避错误和风险的概率。” “所以,任人用人之道,无非就是听其言观其行好了;就算是一个暗藏的伪君子,当他被迫始终维持着假面孔,而不得不做了一世好事之后,自然也是圣贤一般的榜样人物了。” “受这方天地规则的压制,我终不可能永世在你身边”“因此,我的神通也只是一时的助力,但是我教你的那些东西,如果能够融会贯通,用到实践当中之后,就是你本身源源不断的力量根源所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持续 清奇园的清晨。没有山呼海啸的嘶喊与惨叫,只剩下枝头上沥沥轻鸣鸟,池泊中鱼儿偶然跃动水面声,与花卉盛放之后所凋零的淡淡清香。 江畋也再度从一片温香软玉当中,慢慢的清醒过来;只觉得头脑和神智无比的通透清明。因为在另一个世界,他作为特殊的存在,既不需要进食也不要休息,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守候在小圆脸身边。 因此虽感觉不到到真正的困倦,但是精神上的疲惫和积累下来的另外一些负面情绪;却是实实在在的。也唯有在回到听流小筑当中,抱着洗得香喷喷的明翡,好好的睡上一觉,才得以缓过劲来。 然而,除了柔软睡裙下的美妙肌肤之外,江畋伸出去的指掌,似乎还触到一团毛茸茸暖呼呼的玩意。不由定睛一看,却是已经占据战略制高点的猫仔“绣斑”,正亲昵转动脑袋在掌心蹭啊蹭的。 江畋这才莞尔一笑,对着自己说道:欢迎回来。随即他唤出视野当中的各种能力标注: “辅助模式(导引/精纯:63%);辅助模块:辅助模式(续航/小成:81%);叠加模式:(场域/熟悉:24%)。” “辅助模块:(次元泡:*/*),进阶/解锁条件(奇物)不足……,(锚点迁跃:*/*,次数0/1),进阶/解锁条件(奇物)不足……” “武器掌握(短兵/专精:49%);武器掌握(投射/老手:76%)”;(短兵/投射)并联模式(入微/入门:16%)。” 在迁跃往另时空后。解锁辅助模块(入微)/(延伸)/(放大)三选一中,相对强化力量和爆发的(放大),或是增加距离和范围的(延伸),江畋还是选了加强细微操控和神经反射的(入微)。 因此,才能在一次次的危机当中,及时挽救下作为锚点的小圆脸,及其身边重要成员;确保她在一次次危机与风险并存的胜利中,初步拥有了与占据中南大部的扶桑军和伪公室,分庭抗礼的力量。 在整个过程当中,江畋也意外发现了好些个,拥有词条和备注的人物。除了一些属于己方阵营的,尽量将其推荐给小圆脸之后;其他具有敌对倾向的,都被江畋籍故所杀,也收获更多游离能量。 而在成批的用战败俘虏和罪徒,进行大规模的血祭过程当中;江畋也发现了处置那些具有词条,或是模糊词条,乃至可能诞生词条的人物时,所产生所谓“偏转度”和“探索度”的用途。 “偏转度”就是对于当前场景中,能够收集到的游离能量,进行增益加成,并还会随时间消退。而“探索度”,则是会扩大收集的场景范围,而且还会随着一次次效果,逐步叠加起来。 至于那些可能诞生词条人物的规律和频率,也实在有些令人迷惑。似乎要有这个时空特定的身份和际遇,然后在特殊的环境和氛围之下,才有可能触发和成为,大大小小事件的关键节点。 比如在江畋离开之前,小圆脸和行台麾下,已经拥有十几位具有词条,或模糊词条的各色人物。除了已经改名的河边小平太,等陆续投靠人士之外;原有洪大守、韩三四、韩武柳等也有了词条。 比如,最先投靠的殿后大将叶京,如今的词条是“大忠似奸”;而洪大守则是“万古贼种”;河太平/河边小平太的词条是“乱世行者”;甚至连嘉善君也产生了个奇怪词条:“执怨之壶”。 但不管怎么说,江畋发现通过有组织的血祭/杀俘,所获得也只是游离能量;而不能对各种模式和模块的熟练度,有所增益和堆积效果。具体增长还是要体现在,对敌生死相搏和激烈反抗中。 这也是后期继续滞留的时间里,先前一直尽量避免过多存在感的江畋,在暗中变得活跃起来的动力和缘由。当然,两边时间流速并不对等,在另一时空大半个月,这边才过去的几个时辰。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隔空之旅,不但让江畋的底牌/能力,再度有所加强;也让自己附身这套功能残缺的辅助系统,似乎有了进一步恢复的可能性。比如显示的注释内容更多了一点点。 然而,还没有等江畋继续在温暖抱枕和被褥里,继续放空头脑的赖床上多久;就听到了来自外间帘幕背后,穿着女仆装舜卿的通报;园外有预约过的访客等门了。 于是在江畋洗漱停当,开始吃早食的时候,也见到了一身女扮男装的来人。满口蟹粥鲜甜味的他,却是犹豫了片刻才想起来对方的身份:“你是……武德司的那位章亲事官,麾下的狐狸小妹么?” 然而,被委以相关联络事务,而特地上门通报消息的令狐小慕,闻言忍不住在光头额上,冒出一道青筋,却又暗咬着银牙莞尔笑道:“奴家乃是令狐,江生真是贵人多忘事了。” 江畋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令狐小妹啊!恕我眼拙了,居然没有想起来,还真是抱歉了。”毕竟,他刚刚在另一个时空忙了半个多月,但与对方只是几天不见。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她的肌肤似乎手感甚好。 然而令狐小慕闻言愈发气结起来。毕竟,这位前两天在街头上偶遇时,籍着把臂同游的机会占了不少便宜;怎么转眼就会忘了之的名字呢?然而身受使命的她,也只能吞下这口闷气继续笑道:“委实不敢当,如今江生可是大大扬名京中的人物了,奴家这等小女子,又怎敢……” 江畋闻言诧异的放下碗盏道:“这话又是怎么说的,这两日我一直呆在在园子里修养,倒是不曾有闻啊!” 令狐小慕巧言笑兮道:“却是当初游猎会上所获的那只野猪王,今早已经从安喜门送回到京城里来了;连带着江生当众只手掷杀,数百斤猛兽的英姿,也随之当街传扬开来,只怕此刻宫中都得以闻之了。” 说到这里,她暗自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好几番江畋;只觉他长得固然还算健朗和清俊,但在她见过的京中众多各色人物当中,也不算是特别的突出;却未曾想到还有上古传说中手撕虎豹的神奇勇力和非凡手段。 也许,就像是养父章俞所暗示过的一般。她一直被迫屈身于武德司内的图谋和曾经的寄望;多少可以尝试一二落在这位身上。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江畋口头上不以为意,心中却不由审慎起来。这是京城里有人刻意要给自己造势和扬名么?究竟是处于裴氏家门所代表亲善势力的好意?还是一种不折不扣的阴为捧杀和树敌的手段?。 毕竟,按照当初前来辞别的郭崇韬,所转达来自那位殿院左都察周邦彦的说法:自从鬼市被捣毁之后,固然是大快人心一时。但是也变相断了某些人的暗中财路和消息来源;更别说五楼所属,被抓个正着的各种身份人士。 光是甄别和辨认他们的身份,再通知各自的家门和商社、会馆,进行直接或是间接的惩戒;就足以令御史台三院忙的脚不着地了。而且眼下金吾卫和京兆府还有个大麻烦,就是鬼市及周边网道区域,被清理出来的大量黑户。 为了羁押和安置他们,并且从中过滤和审讯出,那些可能潜藏其中的亡命之徒、江洋大盗、积年的作奸犯科之辈;就足以让包括大理寺、刑部、武德司在内,所有与之相关的大小衙门,为之焦头烂额或是自顾无暇了。 所以,作为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并且得以杀入范楼之中,擒获了鬼市主人派来灭口心腹的关键人物;江畋的存在在某种高层层面上,其实是并不算什么隐藏很好的秘密。所以随着事态余波荡漾,迟早会反馈到自身。 因为范楼本身长期的存在,据说掌握了许多京中贵人、家门相关的隐私和秘密。而这些隐秘相关人家,肯定不会乐意见到继续受人挟制,或是因此流散的可能性;而最先进入范楼并呆了很长时间的江畋,难以置身事外。 就算是有裴氏为首的显赫家门,专门为此打过招呼;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也难免会遭遇到直接或是间接的暗中试探、伺察手段,乃至不择不扣的恶意。所以,江畋对此还是保持有足够的警惕;随即他就不动声色道: “既然你来了,想必知道,是谁家在操持此事了吧?”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像是大家约好了一般。无论是刚结识的白多禄、还是沈逸致兄妹,或是杨肃等人;不是轮番亲自上门拜访和道谢,就是使人送来了颇为丰厚的礼物和拜帖。 而那位宅魂满满的耿率,甚至派人送来了名下店铺,所加急最新定制好的样品。虽然看起来是唐式裙衫,却因为大胆运用了黑白反差的色调,而兼带有了黑哥特风格的数身洛丽塔装。 甚至连那位在游猎中输人丢脸的夏姬白,身后人称大国舅家的金川夏氏;都以家主卫尉卿夏东海的名义,派人送来了一大笔谢礼(封口费)。并一起奉上炮制好的那只野猪王整张皮毛。 对,按照令狐小慕亲自送来的消息。这次大张旗鼓将这只野猪王,作为半途而废的游猎中最具价值的猎物;与江畋名声进行挂钩,穿街过坊进行公开宣扬的,就是出自夏家操作的手笔。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别情 而在靠近皇城和北内之间的崇仁坊,诸多宫外宅间的一处私家园林,名为居安堂的建筑内,碧玉与羊脂玉编缀的帘幕背后,也有一个听不出任何情绪和意味的声音,在缓缓问道: “四辅,这么说,你是亲眼所见,他单手活活掷死了那只,数百斤的巨猪?” “小侄正是亲眼所见。不敢相瞒,在场的还有沈家、众人,也一同见证了。”专程被召唤而来的杨肃,却是沉声点头道:“尤其是那位沈十娘,更是在受惊落马之后,被他给救了一命。” “此外,小侄还所揣测,除了射术和武艺、天生神力之外,他应该还有其他未曾显露的手段,”杨肃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号称因乱走失的裴氏娘子,也是因他之故才得以归还的。” “这么说,这居然是个隐逸再也的奇人异士了?”帘后之人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声道:“所以裴氏才要如此笼络和维护于他么?甚至不惜籍朝会故,亲自出面警告于夏家么?” “小侄以为,这位应该远不止,市井民间的隐逸奇士那么简单。”杨肃在坐几上再度微微躬身道:“舅父明鉴,半年前流行于京城,而令大理寺受弹劾的刑场诗文,似乎也是由其所做的。” “但最初的变化,似乎源自上元夜当街喊出的悖逆之言。接下来,他就在台狱中改换了身份,相继在右徒坊之乱、灞桥市碎尸案、鬼市惊变等诸多事态当中,多次现身和参与其间……” 随着杨肃退下。帘后之人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不知道这位堂侄的心思呢?他其实一直很看好对方,也有意作为日后支撑家门的中坚来培养;只是他在女人的问题上不免免有些执迷了。 以至于,在看似公允的言辞陈述之间,隐隐都有了好恶的倾向性了。不过,不要说是这位堂侄,自己曾经也曾经为女人之事伤神和消沉。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得以从当年之事走出来。 自己曾是长安城乃至天下勋贵、外戚之中,最为幸运的人。但经过了那此上元夜之后,就变成了最大的笑话和悲剧人物。因此,哪怕日后重新娶妻生子,但是这件事情却成了他心中一道坎。 因此,全家上下都在小心翼翼的避免触犯这个忌讳;但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之后,又有人把这件事情给翻了出来,并且找到了新的线索和方向,这就不由令他无法坐视不理了。 只可惜,他暗中推动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所组成的小三司,也实在太过废物;以至于明明掌握了关键的线索,却是迟迟没有更大的进展。或者说他们的心思,就根本不在这件事情之上? 反而是那个一度沦为阶下囚的江某人,居然还能一次次不折不挠,在无关紧要边角之处,重新挖掘出更多的内情。这不由令他略微警惕和怀疑,难道除当年少数当事人外,其实还有人在暗中阻挠? 因此,他固然是明面上放弃了推动此事,但是在暗地里也不免关注上了这位。想要知道他背后是否有,刻意将其推出来站在台面上的潜在势力。但是事态的发展,却是越发的令他诧异起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再度重重叹了一口气。因为他也隐约知道,当年是睿明太后坚持之下,才让那位腹中孽子被生下来的。其目的,也是想要从孩子身上,能够找到一些幕后之人的蛛丝马迹。 结果未曾想到,那位居然一举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其中的女儿因为长相酷似乃母幼时,也就罢了;但另一位儿子形貌上,同样也是一副肖近皇家近支的长相,这就令人不免有些无可奈何了。 虽然,自古有外甥像舅之说,但是如果要真的籍此深究下去;那就不免有些令人细思恐极了。而那时候的睿明太皇太后,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了,再受此事的刺激,越发显出老态和时日无多。 而被压抑了许久的扶政三家,在西国、南海两大公室的支持下,重新崛起之势已然难挡。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源自宗室和皇家内部,所爆发出来的丑闻,都将可能成为授人以柄的突破口。 因此,最后只能以风流随性著称,喜欢暗访街市而处处留情,留下一堆不知道真假龙脉在外的前前代天子,引咎提前退位让国的权力更迭为代价,才暂时将满心怒火的睿明太后应付过去。 因此,当睿明太皇太后在大明宫凤仙殿内,就此仙逝的消息传出之后,一切的追查都被叫停了下来;而让位给了新旧更替的头等大事;就算他身为未来国舅之尊,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警告。 因为,这也是一贯居于幕后那家人,为数不多会重新站出来,代表天下海内群藩、诸侯、属国;吊祭这位保国百年的“女中尧舜”。当然了,“女中尧舜”的评价也不是那么好生受的。 代表了自内而外的极大压力和舆情所向;在众目所致的极度放大之下,稍有不慎就可能人设和风评崩坏;变成前朝以周代唐的天后武氏,或又是中宗朝的韦后乱政,女人天下之类的恶谥。 所谓,当年他作为预备的外戚,兼勋贵子弟中的一员,也曾经奉命觐见和随侍过,那位无论如何老态龙钟,却始终眼神澄明的太皇太后。只是,私下里的风评和口碑,就不算有多好了。 因为,在宗室皇族子弟眼中,这位老而弥坚的太皇太后,也实在太能活也太过专权,以至于熬死了孙子和曾孙。而在外朝眼中,这位太后就是新朝雅政之下,最为顽固和保守的皇权堤坝。 因此,睿明太皇太后保扶五代天子,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就显得格外难能可贵;作为代价就是本该成为外戚的吴兴沈氏,被一句誓言压了好几代人,不能出仕和受爵,只能治学和授业。 而隔代亲的真珠姬存在,则是那位太皇太后的晚年最后时光,为数不多的慰藉和寄托;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无忧无虑,受尽世间宠爱到最后的自己一般。因此受到的打击,也是格外严重。 所以,在按照太皇太后遗愿,别葬(泰兴帝)元陵之侧后;朝堂上就一致火速通过了,给沈氏加官进爵,乃至授藩封土于境外的决意;以“睿明”作为太后贤明一生,功过是非的盖棺定论。 然后,在太皇太后身后所留下的,巨大政治遗产的博弈和角逐当中;他依仗着外戚和天子心腹的身份,逐渐掌握了皇城的内兵和眼线、财源之后,想要重启调查,却发现已是牵一发动全身了。 再加上了,他为了屏护天子和维系皇权的政治需要,重新迎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并很快有了子嗣;就越发的束手束脚不能轻举妄动了,因为他必须顾及到自身家门,乃至妻子娘家的想法和立场。 所以,这个隐隐的遗憾,就一直存留到了现在。虽然他早以为自己,差不多该忘却和放下了。然而,重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心底,本以为愈合的陈年伤创,又被人撕开了。 事实上,当年他未尝没有想要,要收养已经神智不清的那位,所留下来的女儿。因为,据说这位长得酷似其母,对于他也多少是个慰藉。然而,按照太皇太后的最后遗命,这对儿女都凭空消失了。 所以在时隔多年之后,他居然听到私底下居然有人在调查真珠姬案相关的陈年旧事,并且还能够仅凭旧事重演一般的上元夜,意外偶得的线索就接连有所取得进展,这就不由不令他多想了。 难道,这一次会是自己多年的遗恨和憾事,得以有所报偿的机会么?想到这里,他找来了自己的亲信道“拿我的帖子去京兆府和大理寺,就说我想问问,游仙观纵火杀人案的情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启行 而在那只巨大野猪入城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一名黄门使者,来到了清奇园内宣旨道: “中书门下制曰:自有江氏子,才俊敏捷、常思报国……屡屡克患定乱于有司,上下良赞……特以举贤,辟才得用。授朝请郎(正七品上),除御史台殿院左巡判官(正八品上),兼同右金吾翎卫中郎将府录事(从七品下)……别勘待用,上谕止。” “在下奉旨。”江畋微微躬身,作为对于这个时代皇权的基本礼敬;然后就举手接过这份白帛细绫的敕旨。 然而,那名黄门使者见到江畋的这副反应,却是稍闪即逝的微微皱眉;只是看到在场陪同的藩务卿裴务本,就重新变得笑容可掬道:“恭贺江录事了,怕不是要在宪台和金吾卫都得大用了。” 而随着这封诏书,也代表着江畋与过往的前身,那个属于高子明的身份,彻底割裂和断绝开来,并且获得了朝廷的正式背书和确认;从理论上说,日后谁也不能再拿此事来做文章了。 然而,还没有等江畋命人例行塞上使唤钱;这名黄门使者就从袖带,再度掏出另一份略小一号,而且封泥火漆形制也略有不同的卷帛,而正色道:“江录事,请接内旨。” 待到众人重新摆好了姿态,他才继续尖声细气的抑扬顿挫道:“上曰,时有宵小,为祸京师,惑乱人心,阴损圣德……乃命禁中别设‘清正司’,拨选干员,拨乱反正,以正视听……凡在京五品、外官六品以下,悉从配合……行事便宜,不得有违。” “斯江氏者,博闻强记,勇武非凡,可为佐貮。”然而,他又抬头看了江畋一眼,接着念完才感叹道:“清正司的委命,江录事可是头此一份啊,可见是如何圣眷在心;还望日后报效不堕。” “承奉上旨,自当用命。”江畋听了不由心中了然的表态道:相比先前那份正儿八经的诏书,这一份内旨/斜封敕,这才是真正的戏肉所在。随即,由老顾奉上的一盘使唤钱,对方就没有推拒了。 而一直在场没有说话的藩务卿裴务本,也矜持的对着江畋点点头,表示这份诏书中规中矩的没有太大问题;毕竟,官场和朝堂之中的纷争之下,哪怕错一个字眼,也可能谬之千里而生死两别。 因此他按照裴氏家主的嘱咐前来,也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这种细节上使手段;另一方面,也是与这位与裴氏有着重要干系的俗世奇人,预先卖好和熟悉一二;日后才方便更多的往来和交流走动。 当然了,目前恐怕还是定下个新部门的框架和名分而已。具体的隶属和人员配备,预算编列,管辖范围和由此延伸的利害关系,只怕在朝堂那些大佬之间,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磨合/撕逼的。 而且,成立清正司居然是出自内旨,这也意味着日后有事,政事堂不背锅的态度。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个名分和理由;接下来,江畋就可以名正言顺先着手,聚集起一群为之奔走的班底了。 他随即坐在书房里,静静思虑好一阵子之后,就在写下来若干类型需要和可做候补的名字。然后让人送了出去一份,交给裴府以为报备,也是借助其顺便打听一下这些人,最近的下落和去处所在。 毕竟,裴氏既然这么不遗余力的结好自己和公开站台,那为什么就不能对其有所反馈呢?至少,这么个亲善势力所推荐过来的人选,要比其他什么素不相识的阿猫阿狗,还要相对可靠一些吧? 然而第二天。裴府接到了这么一份名录之后,固然是丝毫不敢怠慢;马上呈送到了裴务本面前。然而当他正亲打算自交代和安排人下去操办;却意外见到了主动前来的“阿姐”,不由诧异道:“蕙香,你好些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在后园好好休息么。” “我自然是好多了,又有些躺不住,便想要找些事情来做,也为兄长和家里分劳一二。”自觉身体已恢复的阿姐,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听说,这是清奇园里的那位先生送来的?可否与我瞧瞧?” “也罢!”裴务本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毫不犹疑的递过去:“都是些朝堂中有所干碍的事情,你看看也罢了,不要外传就好了。” “兄长,我有一事相求。”随后,三两下就看完了内容的阿姐,突然开声恳请道:“可否转达大人一声,就将此事交由我去办理好了。” “这个,怕是有所不妥吧!”裴务本闻言却是犹豫了起来:“你才刚刚修养过来,又怎能如此烦虑和操劳呢?更何况,这还是那位交办的……” “正因为是那位的交办,我才想要绵尽薄力一二,也是一番报偿的心意”阿姐当即挑起秀眉,有些急切的辩说道:“至少,也能为本家的人选,好好的把关一二。” “既然如此,事关体大,那让我问一问阿耶,再做计较吧。”裴务本听了却有些诧异的看着,似乎有些一反常态主动过问的妹妹;似乎隐隐感受到了什么意味,随即展颜笑道: 事实上五天前那晚,正在形骸放浪宴乐的他,也多少察觉到一些东西。明明看起来还是身心受创颇深的妹妹,突然间就不药痊愈的精神起来了;而在裴府后园外墙,也有兴庆宫逃出的贼人被逮住。 不过,家里退养的老头子,既然都说了句“难得糊涂”,那他这个兄长却又何苦去惹人嫌憎,刻意揭破和查问此事呢?事实上,他还把当晚值守的奴婢,都暂时打发到城外庄园里去。 而后,随着鞠守堂内的裴氏家主一句回话,外宅那些人手都闻声而来,聚集在了阿姐的面前等待差遣……与此同时,江畋却是乘坐着一辆私家的马车,就此踏上了前往东都的道路。 没错,这一次清正司成立的所在,不是在西京长安城,而是在天子驻跸的东都洛阳;因此,才需要江畋前往履任和陛谢。因此这也是江畋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离开这座上京城,远行他乡。 不过在离开前夜。他还是籍着夜练的机会,带着一蓬从芙蓉园里,新鲜采摘来的花卉,抽空前往城北的裴府后园一趟。既是时隔不久的探视和问候,也是将清奇园里那些人和事物,暗中托付一二。 本想隔窗交代几句就走的。结果,面对仅着单薄小衣和通透睡裙,毫不犹豫探身出来相迎的阿姐,江畋还是盛情难却的到她寝室里坐了坐;然后就此又多盘桓了一个多时辰,才带着满身露水回归。 本来,前往东都的直(弛)道上,有的是定期往来的官用马车和军用马车;随时接受征用和差遣。不过,既然没有特别紧期限需要,江畋倒不介意让自己的行程过得舒服一些,所以用上私家马车。 虽然,长安城里的车马行,已经是一个极为庞大的产业。能按照不同身份和等秩的人群所需,提供三六九等的马车。然而,在裴府的盛情难却之下,江畋还是坐上对方专门提供的这辆私家马车。 只是坐上了马车之后,江畋才发现;着明显是属于当初可达鸭的乘车,就连当初被折断的灯座修复处,都宛然依稀。只是所有显得富华张扬的外饰,都被去除了干净,显得有些朴实无华的清爽。 但是,内里还是相当的宽敞和舒适的。地板上铺着绒毯,四壁上雕花漆彩,镶嵌着灯枝和搁架;并且还用帛布包裹边角以为防撞。内里更是用各种功能俱全的小件陈设,隔成了休息和起居两部分。 此外,在车后还有一个盛放马料、备件等物的小斗。拉车的是两匹肌肉健实饱满的挽马,无论走路还是加速都四平八稳。此外还挂上了江畋的坐骑飒露紫,以备车里呆闷了,可以出来骑乘一段。 而驾车的驭手也不是别人,赫然是当初游猎时负责带队的,那位军庄巡护队正李环。当然了,用他重新自我介绍的话说:在游猎中出了那么大的事,他难辞其咎请去,而转投裴氏麾下以为效赎。 对此,江畋也是心知肚明,这显然就是自己履任前,由裴氏推荐给自己的第一个人选了。但是江畋还得承这个情,因为有这么一个野外活动的专场人士,在旅途当中无疑可以省事省心许多。 然而,此次同行还多出另外一个人。却是当初一起探索和破获范楼的,那位金吾子弟张武升。只是如今他也聪火长升为队副;然后又被翎卫中郎将府,指定给了江畋为前往洛都公办的慊从。 而这么一个并肩作战过的熟人差遣,无疑也代表着来自左右金吾卫某种态度和立场。然而,当马车驶出了广夏门之后,在离城三里外例行送别的草亭,又“正好”遇上往东都公干的慕容武等人。 好嘛,这些御史台、金吾卫、裴府三家人马,就此都在江畋麾下凑齐了,可以开一桌叶子戏(麻将)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行旅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畋也得以初步熟悉和了解,同行这几人的各自特点。 作为驭手的李环固然日常话不多,但是驾车的技术很不错,做事也十分的老练勤快;基本上旅行中生活起居的方方面面细节,都能一一周顾到;而让人不用怎么操心这些琐事。 而慊从张武升虽然年轻,但待人接物自有一副自来熟的老道风范。而且似乎因为经常出外公干的缘故,对于往来两京之间也颇为熟稔。更在日常言语之间,隐隐对于江畋崇敬有加。 至于带着几名公人骑马随行的慕容武,则是另一种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高冷风范;在手下面前就算不说话也甚有威严。但对来自江畋的当面详询,却也是有问必应的礼数毕尽。 因此,得益于他们的存在,江畋这段旅程不但省事省心,也不至于无聊寂寞;反而得以观览和见证了许多,源自这个时代的沿途特色风物。 比如,在京畿道到关内道,几乎是无所不在的水利工场/作坊;成群结队往来田间地头,与工场之间的屯户和村邑乡民。沿着水利交通节点而兴起的繁闹镇子,路口季节性存在的小市和野市。 比如泾渭各水络绎往来的客货舟楫,沿岸遍布的大小官私码头和仓房、行栈、旅舍;大片分布在杜陵到樊川之间,以净土、律宗、华严宗、法相宗为代表的六宗八大寺为首的寺庙建筑群。 又比如四横八纵、蛛网交错的各色道路。作为天下交通最发达枢要之地的两京,长安城外亦有纵横交错的数十条大小道路,自关中原野上延伸向四夷九边、海内寰宇的诸侯藩属; 其中最为宽敞和宏阔、坚固的无疑就是与天家有关的道路。比如专供天子游幸行宫的直驰道,皇家园林当中专门赏玩的帝道,还有直通边关重镇的专属御道…… 比如当年隋炀帝出塞,在东西突厥装逼时,所留下的所谓十丈御道,至今尤在继续沿用。其中大多数路面的材质乃是被称为化石膏的原始水泥,与大块的卵石所铺就而成的。 然后才是有人定期修缮和检查的官道与国道。主要区别就是前者为通达内地的主干道,分布着许多官私馆驿、旅舍行栈;而后者连接边地多烽燧哨台,而优先用作军事用途的所在; 而在官道的具体材质和用途类型上,又大致可分为综合通用的直道,与专门用来骑马和通行马车的弛道,属于碎石垒砌为奠基,再用三合土胶合而成的特色硬化路面。 再从这些干道上分出县、乡、村的各条支线,路面情况就随性多了。按照地方贫富和产出,有夯土、砂石、碎石路面,甚至还有石板路。但直达各县的道路,都有专门的护路队进行维护和巡视。 而在这些干道和支线上,每隔五里就有一个四方土堆,十里则为两个;称为“里隔柱”。类似与后世路标桩的作用,以便在远处让行人望见之后,就可判断自己走了多少大致路程。 而根据“里隔柱”坐落取向,行人也不虞有迷失方向之虑。可说是大唐治下的一大特色。此外这些“里隔柱”,还是历代朝廷进行天下版图的测绘,以及计算和修订历法演变的重要参照物。 比如,历史上的著名古代科学家僧一行、南宫说等人,都曾经利用过这些“里隔柱”,来计算出黄道子午线和制定浑天仪上的日月星辰运行轨迹的重要参照。而在每处路口又有指标和告示木榜。 但无论是官道还是国道,都禁止在路边耕种开渠,也不许砍伐路边遮阴的行道树木。而在两京之间行道树也颇具特色,几乎都是形形色色的果木,太平日久下来,还有人定期修剪和栽培、采摘。 因此,江畋乘坐的马车行走在驰道上,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枣、柿、梨、杏等果树。此刻正当是绿郁葱葱、繁花绽放之际;因此,随着弥散在空气中的淡淡香气,是成群飞舞如织的往来蜂蝶。 这时候枝头成丛的杏果已经初步成型,并从绿色开始泛白、变黄,因此沉甸甸压住枝条垂落路边,仿若是在马车上触手可及一般的。不过,按照张武升的说辞,这些行道林果其实都不怎么好吃。 当然了,大唐已经中兴盛世了百余年,因此在这一路上几乎看不见流离失所之人;士民百姓也是鲜有菜色,衣衫齐整。甚至连大都会里司空见惯的乞儿、恶少年、闲子和泼皮之流,都很少见到。 而按照慕容武的说法,这种无所事事的社会闲杂人员,老老实实呆在城邑里也就罢了。若是敢于流窜道路上,很快就会被护路队,当做不法之徒抓起来;然后或是充边塞外,或是送往海外开拓。 因此,夹杂往来如织的客货人流当中最多,反而是一些熊腰虎背,身形健壮异于常人,背负和扛拿着长短包裹物件的存在。他们就是时代特色的江湖人士,名为游侠、剑士、刀客之流的特殊群体。 属于历代朝廷鼓励投军拓边、开发域外,而导致民间尚武成风,所催生出来的特色群体。因为照大唐律令,除了造反、杀人等大恶重罪不赦外,这些侠以武犯禁过程中,所产生的罪责可投边赎免。 另一方面,朝廷又在选拔良家子的武举之外;以定期的天下第一武道大会;用体制的资源和名位、权力,羁縻和吸收这些江湖游侠当中,比较强力的存在;而让他们变成维持统治秩序的力量之一。 但也因为从小习武,并参加各种衍生的竞技活动,可以成为社会各个阶层,相对一致的出路所在;就算未能入选朝廷体制,但只要稍微闯出点名声,依旧可以投献与诸侯门下,或是被藩属所招揽, 而在此期间,因为私人恩怨的争斗或是无心失手伤人,也可以主动投边自赎。因此,哪怕长时间保持民间尚武的状态下,地方的治安情况却并未有所恶化,反而维持了相对微妙平衡和良性循环。 就像是江畋本身,也是这种国家体制下的直接受益者;因为从理论上说,他能够得到敕命的两重官身,同样也是以“别有卓异之才”,而被朝廷和天子以临机特命的惯例,破格辟举的结果。 也因为这两重官身,江也可以在沿途各处的官办馆驿当中,按照品阶享受相应的方便和福利。事实上经过长期太平盛世的发展,这些商路干道上的馆驿场所,可以类比一个功能齐备综合服务区。 里面从旅舍、商栈、货仓、车马行、酒肆和饭铺,再到澡堂、集市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提供听曲作乐的娱乐人员,乃至是特殊的风俗服务。通过这些附属收益,馆驿不但反哺公用还有利润上缴。 因此,作为其中的主事/管理者虽然身份末微,也是地方上不大不小的肥缺。而作为往来的官员,固然可以免费使用其中的房舍和刍料;但是想要获得其他附加项目和增值服务,就要另外收费了。 所以,只要肯掏钱补贴的话,住在里头可以过的相当舒服;基本上没有多少旅途风尘的困顿之苦。再加上官身和品级具备的优先权,与那些普通人分割开来,就连偷鸡摸狗的治安问题都极少发生。 在此期间,倒不是没有好几位,正巧同在馆驿的过路官员,试图与江畋攀交论故,或是邀请以诗会友的小宴什么的。不过都被他婉拒了;毕竟,他前往东都可不是真去做官,或是谋求仕途上进的。 尽管如此,通过慊从张武升的活动,还是可以从那些馆驿吏员,以及官属随员口中,获得一些零零散散的沿途杂见逸闻。比如,某地山林里频繁出现猛兽伤人,哪个县治乡里的牛羊生出了怪胎…… 当然了,江畋未尝没有想过籍此有感而发,在沿途题留下一些传世经典。然而,在第二天正午过潼关的时候,他刚想“做”一首《山坡羊.潼关怀古》,结果就看见了刻在巨石上的“兴亡百姓苦”。 好吧,显然这位穿越者前辈已经堵死了,所有后世人可以作为文抄公,扬名立万的绝大多数机会了。按照官方和民间的各种轶事传说,这位梁公后半生俨然成为了一代,远迈古今的超级高产诗人。 相比之下,七步成诗的曹子建简直弱爆了。因为这位梁公(穿越者前辈)无论是在上朝理政、会宴作乐、游览天下,还是在衣食起居、出恭入敬,都能随时随地的冒出,种类极其庞杂的传世经典。 以至于他的日常生活里,需要配备一个数十人组成,全天候轮班随侍的起居注班子;不然的话就很有可能错失了,来自梁公有感而发的经典佳作了。因为在他睁开眼睛那一刻,就很可能有诗作了。 所以,后来有好事者专门编了一部《梁公语录》,又重编了《梁氏文汇》,内里记载的诗文和短篇,合计竟然达到了数十册之多,数以万计的篇幅。尽管如此,世间依旧还在流传着另一种传说。 就是梁公在晚年辞别中土,前往外域就国大夏,以为养老之前;也将数十年克难定乱、征战四方、持国主政的经验心得,编写成为了不同门类七卷《梁书》,连同一些早年收获埋藏在两京各处。 只待有缘人发现,自然就可以获得其中安邦定国,经世济民的各种学问和知识,以及作为附带奖赏的诸多珍宝收藏。因此,也被世人成为梁公宝藏、梁氏秘藏,而引得后世许多人没少探究和挖掘。 只是长年累月下来,关于梁公宝藏的传言和消息,固然是真真假假的层出不穷;然而,真正有所发现的线索,却几乎是略等于无。反倒是大大催生和促进了,两京附近的考古/盗墓行业的蓬勃发展。 事实上,就连梁氏后人也有些烦不胜烦;最后公开宣称梁公宝藏确有其事,但是需要莫大的机缘和幸运。因此,凡事能获得梁公宝藏其一者,可以籍此中的信物,得到一门三家的最大礼遇和优待。 这才慢慢平息了纷纷扰扰的事态,而成为了诸多两京都市传说当中,令人津津乐道的奇谈话题之一。当然了,如果日后有时间和机会的话,江畋也不介意探究一二,这位穿越者前辈留下来的遗产。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野雨(4200字) 作为横贯两京之间的通衢大道,沿途几乎都是鸡犬相闻、人烟稠密之处。唯有西行来到了函谷古道内,陕州和虢州交界处,才一下子有了置身于荒野中的感觉。 只见一边是高山深峡,峭壁奇骏,放眼尽是古木苍森,猿啼鸟飞。另一边是青黄相间如缕的大河奔流滚滚;不断从对岸的河滩、台地和黄土塬上,冲刷下大片剥裂的沙土滚泥。偶然往来的舟楫也变得极其渺小。 但是与此同时,路上遭遇的人烟也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尤其是过了战国时的桃林塞遗址之后,大概走上好两三个时辰,也未必能够遇到一个交汇的商旅和行人;这时候,一场瓢泼大雨突然而至。 虽然是初夏方热的天气,但是骤然而下冷雨淋多了,所造成的温差还是很容易让人畜生病。于是,前方横穿一大片野桃林的路口,所遭遇到的一处野店,就似乎成为江畋等人当下避雨的首选。 既然是既然是荒郊野地里的野店,自然就没有官方的馆驿那么正规和齐全;远远看起就是一个林间空地处的大院子。只是在用来阻挡野兽闯入的外土墙上,早已经斑驳剥落出坑坑洼洼的缺口。 而在墙内,也隐约可见一座土木结构的两层楼舍,以及若干片竹木搭盖而成的简易棚子;在雨水沥沥的冲刷之下,铺了卵石的地面,很快就变得一片湿滑泥泞,又汇聚成一股股临时的水流。 而在棚子里,早已经栓了十几匹的各色马匹和代步的驴骡;还停着一大一小的两辆马车。见到外来客至,守候在棚子里的伙计,便就连忙的撑伞踩水奔走过来,不顾身上淋湿而大声招呼着。 因此停顿好车马之后,江畋一行也踏入野店楼舍当中,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烟气、人声与汗味混杂的热风;只见大堂前庭已坐了好几桌各色人客,而在不停的召唤之间,吃得是满桌酒食淋漓。 而在空旷的大堂后半部分,却是一排沾满油垢和可疑污渍的帷幕和草席,所间隔而成的许多小间。而这些专供行人休息的狭促小间里,只放得下一张且容躺下的竹榻,以及架在其上的一具短案。 而此时此刻,这些小间当中俨然大都有人使用。其中有的早放下帷幕,正在一片嘈杂声中,毫无妨碍鼾声大睡不已;也有人在掀开帷幕的单间里,垫着行囊躺靠在竹榻上,据案持著开怀大嚼中。 更有个别看起来是行路上的同伴,或又是新旧相识的友人,在彼此相邻隔间中,低声攀谈着什么;但也有个别士子打扮的人,略带拘谨和警惕的抱着书奁,就着后壁透进来的光线,在看着书本。 但其中形形色色人等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墙角的几名黑衣公人。他们的服色看起来与当初台狱所属近似,但在纹饰上又有细微的差别;而在他们之间又隐隐簇拥着一个,带着黑头套之人。 这人手足都有明显的镣铐,穿着并不怎么合身的灰色粗布外袍,显得露在外的肢体有些瘦弱和干瘪;尽管如此,这些公人交错巡梭的视线,却是没有片刻离开过这位身上,时刻保持着慑人的警惕。 在见到紧随江畋而入的慕容武等人之后。略微诧异的在眼神交错间,简单确认了下疑似同行的信息;就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他们所监押的那名犯人身上。当江畋落座后,慕容武在耳边轻声道: “录事,这些怕不是刑部所属的五方缇骑,专门押解违禁重犯的(北方)玄武队所属。” (最早缇骑之说,源自穿红色军服的骑士。泛称贵官的随从卫队。见《后汉书·百官志四》:“执金吾一人,中二千石……丞一人,比千石。緹骑二百人。”) 按照他的三言两语的介绍,这又是那位穿越者前辈,所留下来泰平改新的遗泽之一。也就是作为大唐疆域扩张之后,传统刑名司法体系的补充。六部之末的刑部拥有针对不法之徒发布悬赏的职权。 毕竟,国土广大而民间尚武成风之后,不可避免会产生一些治安问题,乃至犯罪事件。并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有效缉拿;甚至在一些官府有司力量所不及的混乱、边鄙之地,形成法外之徒的聚居地。 这时候,就轮到那些官方在册或是默许存在,有活力的民间团体和江湖人士,开始发挥主观能动性,真正得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因为除挂出去的悬赏金额之外,对方生死自负也不占用体制资源。 发展到了后来,就干脆变成了各种定期发布的榜文排名,而开始吸收大量民间资源和地方官府力量参与其中。原本只能鞠问七品以下的刑部,也正式拥有监督和指导,各道州府县公门吏员的职权。 而刑部直属五方缇骑的编制,就是在这个日益增长的需要上诞生的。五方缇骑按照方位,各有不同职责和侧重。像是持黑色身牌和过所(通行证)的玄武队,专门负责就是各种重犯的押解和递送。 而等到慕容武这里话说的差不多了,才有跑堂的伙计披着洗得泛白的巾子,很有眼色的凑趣上来,一边鞠身连珠问好,一边用力抹着案面道:“客人安好,可要进些汤饭?鄙陋处有现成的蒸饼(包子),黑面、褐面、黄面和白面都有,还有菜心、干菇、腊丁、羊肉的馅儿……” “若是客人想要用饭,也有雕胡米和薯蓣丝、鸡头米的蒸饭,还有浓煮的麦粥和栗米粥……若是客人嘴干,可以先来一盏本处的走油羹和风辣汤,保管一口就唇齿生津,两口就暖和起身子来的;若客人想要换口味,本店尚有韭叶水引饼(面条)和汤中牢丸(水饺)……” “若是客人想要尝口鲜的,本处也有缸里养的活水鱼,现成的小羊和活鹅、仔鸡,自种的蔓菁、水芹,还有新摘的茱萸和豆角。大锅做出的山椒鱼头和活脱羊肉,豆炙鹅,也是颇为开胃爽利的……对了,本处还有当年新酿的豆薯酒和三谷浑酿,客人可要来一角?” 当然了,能够在这种通衢大道上做营生的,哪怕是野店也需要些手段和本事的;因此,除了价格可能贵了一些之外。倒也不怕冒出什么杀人越货的黑店来。不然,早就惊动朝廷官军剿杀好几遍了。 因此,随后江畋就点了一道仔鸡羹(鸡肉糜炖蛋),一大份切薄的卤熟羊,一盆二十个巴掌大的菜心和干菇馅蒸饼;虽然没有饮酒,却用店家提供的滚沸热水,和自带研磨好的茶末包,冲了一大壶琥珀色的浓茶汤。 然后,在滚烫的仔鸡羹上浇上,自带的鱼露和甜酱,搅拌均匀了。再对半掰开热腾腾蒸饼的里馅,填上拌好的仔鸡羹再夹上卤熟羊肉;吃在嘴里尽是滑嫩鲜甜的鸡羹与老卤肉汁醇厚,相互交替的美妙滋味。 只要美美吃上几大口,再用泛苦回甘的浓茶汤顺下去,顿时就让人格外的清爽又热乎乎的,顿时精神和爽利起来。因此,为了接下来的旅途计;江畋又让人称了十斤的卤熟羊肉,二十个贴灶烘烤的长炉饼。 接着,李环交代店家烧开竹管引入室内的山泉水;将各人的水囊和车上的瓶壶都重新灌满;而张武升则是出去给马喂了新鲜的豆料和刍草。这时候,才唤了托盘的跑堂过来;最终结了小半缗(340文)的食料钱。 虽然,这在沿途城邑的馆驿和私家旅舍里,足以包下一处院子加一整天的食宿。但是放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行路途中,也真算不得什么了。事实上。靠在这处野店大堂一角,自带干饼就免费热水,吃的浑身直哆嗦的短衣赤脚汉也不是没有。 囊中略有几个钱的,则是买一碗五个子的大酱汤,撒点不要钱的葱花和水芹,蘸着最便宜的大个黑面蒸饼,筷著都不用两手或抓或饮,就是一顿午食。条件稍好一些的,则点一碗水引饼(宽面)或是汤丸(水饺),唏哩呼噜吃的生响。 也有人舍不得要更贵的吃食,却买了一壶相对便宜的浑酿(浊酒);然后自己从袖袋里掏出一把烤过的豆子,下酒咬的咯嘣脆响。也有人管店家买一大盘煮熟的落花生,配着好一点的豆薯酒,龇牙咧嘴喝的很有滋味。 也有看起来手头充裕的行商或是士子,要了一斗蒸屉里端出来的麦饭,再买一碗走油羹(猪油渣炖菜)或是风辣汤(茱萸酸菜腊肉末汤),直接倒在黄褐色的麦胚粒,搅拌成滋味浓重的主食;再买壶滤过的淡酒下食。 而条件更好的客人,也会点两碗黄呼呼易于消化的栗米粥,搭配一块腊丁或是羊肉蒸饼,再来些诸如四分之一块白切、手撕的水煮鹅肉,或是一段干煎血肠开开荤;吃的满嘴流油之下,但也不过是百八十文的花销而已。 因此花了足足三百多钱的江畋等人,居然是此时消费最大的主顾了。这时候外间的雨水,依旧滴滴答答的,没有丝毫停歇下来的迹象。透过竹木的窗格。远处的群山与林木,也依旧是朦朦在雨中模糊不清, 所以,江畋等人还是继续端在,靠门开窗通风良好的一处席位。喝着剩下的茶汤,就着店家附送的盐瓜、醋姜还有酒渍的萝卜干,慢慢等着消食。一边侧耳倾听着大堂内,各色人等纷纷扰扰的声嚣,一边小声闲聊着。 “其实,这处堂内,稍微值得关注的,大概有四处人等。”饭饱酒足的慕容武,也略微放开一些矜持,顾盼着左右低声说道:“首先就是堂后左起第五帐幕里那位,虽然他穿的是行旅的常服,但是依照腰间的蹀躞和囊袋看,怕不是正当赴任中途的官人;只是品秩想对低微,所以连个随扈都没有。” “其次,是堂后楼上靠着栏边的那名客人;他走动的步伐和身姿,十有八九是行伍出身;但看他手臂和抓握的习惯,怕不是善于射生的好手;只是她凭栏占据高处,却是隐隐在等候又警惕着什么?” “而后,是进门左厢前起第六桌的那名商贾。你看他穿戴固然是一副行商打扮,但是一双手骨节粗大的,更像常使力气的人;同席的伴当也是有意无意,几次往腰下的空里摸,更像是有善用和操使的家伙。” “最后,就是那个看起来像是游学士子的……”慕容武说到这里,突然外间就响起了明显的坐骑嘶鸣,以及穿透了雨幕沙沙而来的沉重踢踏奔走声。也将堂内还算是气氛闲淡的众人注意力,都一下子吸引了出去。 随后,轰然一阵风声呼啸,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形,猛然闯入大堂之内;来人又去势未减的稀里哗啦,将拦路的案席掀翻带倒了一片。最终沉闷的撞在那些跑堂伙计,所聚集的柜台前,发出一声碰的巨响。 而后靠近门边的江畋,也在自己的席位上,闻到了十分明显的血腥味,不由皱起眉头暗自警戒。而后就见径直闯到柜台前的这人,赫然是个头戴武弁冠,上身穿着两当甲的,腰跨一柄粗大横刀的一名将校。 只是他铁叶蒙皮的上身甲胄上,已经被某种撕扯的七零八落,而隐隐露出内里渗血的伤口。而手里同样还半搀扶、半抱着一名,看起来流血不止的同伴;在他闯过来的这一路上,雨水混杂着血水拖曳了长长一条。 “救人,快救人”只见他对着柜台内外,嗓音嘶哑的叫喊道:“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不然就来不及了。”,随着他的叫喊,外间又风风火火的闯入好几名,同样人人带伤,甲胄凌乱残破的军士来。 只见他们七手八脚的扫平一切妨碍,把那名昏死过去的重伤同伴,给推举平放在了相对敞平的柜面上之后;就见血水还在不断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而被那名将校被找出来的野店当主,却是苦着脸哀声道: “将爷、将爷,饶恕则个,小店只是做炊食买卖的,又何尝有什么急救伤患的手段啊!” 这时候,堂后隔间当中纷纷被惊动起来,却又各自噤声大气不敢出的客人中。突然有人走了出来开声道:“这位校尉勿急,在下辛公平,辛酋三榜出身,正往洪州高安(今属江西宜春)尉任上,正好带了一些伤药,或许可以有所俾助。” 第一百七十章 急救 然而在片刻之后,柜台上的血水依旧流淌不止;甚至都漫流到了地上。而那名将校也嘶声吼叫道:“不行,还不行,这些只是寻常的金创白药和跌打膏药贴,尚不足以止住流血。还有什么其他法子么?” 随即他转身对着大堂内众人喊道:“你们,你们,还有什么法子么?,只要能够救得性命,哪怕令他醒来片刻也好;我以左武卫之名,定有重重酬谢。” “那就让我来吧!”,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名将校不由悚然回首,就见身侧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多了一人,正在目光灼灼的盯着,柜台上重伤垂死的那同伴。 “你……你,可是大夫么?”这名粗壮将校不由声音一滞,顿然又粗声道: “当然不是”已经走到柜台前,仔细观察起重伤垂死者的江畋,信口回答道:因为,他已经发现对方身上伤口的不同寻常,不像是战斗中利器切割或是穿刺的伤害;更像是被暴力撕裂和抓咬下的不规则创裂。 “那又有何用……”粗壮将校不由勃然变色喝道:然而他的话说半截,就被张武升出示的一块身牌挡回肚里去。只见他微微变色瞳孔顿缩,在喉咙里咕哝了两声才微微拱手道:“在下,见过宪台左判,敢问……” 然而,这时江畋已经用热水洗过手,探入了伤者流血汨汨的最大一处创口;用力摸索着猛然一勾一挑,顿时就在对方无意识的浑身抽搐中,挖出一块异物来,丢在柜台上当啷作响,赫然是一块扭曲变形的甲叶。 然后,就像是变戏法一般,江畋三下五除二就在一片血淋淋的伤创中,轻车熟路挑找出大大小小好几个异物。这才在一盆热水里再度浸了浸,转身道:“你们做得太糙了,伤口都没有好好清创,就强行包扎了;异物嵌在体内,又怎能止住流血。针线包呢?” 听到这话,欲言又止的那名将校,却是顿时退后带头躬身沉声行礼道:“还请官人救我袍泽。”。正在忙碌的江畋却是头也不回道:“只能说尽力而为,能否活下来,则是听天由命了。”这名将校却是正色道:“如此甚好,一切但凭贵官吩咐!” 这时候,李环也连忙将火上烤过,并穿好了棉线的一挂缝针递了过来。然后江畋又道:“千万捏紧了两边皮肉不要松开,直到我缝好。你们左右都散开,把围观的人都驱散到边上去,莫要遮挡了光线,保持足够的通风,交代店家烧水不要停。” 又过了半响之后,江畋将柜台上死猪一般,气若游丝的伤者重新翻回来;确认了再没有其他明显的外在伤口,内脏也没有内出血的肿胀处,这才松了一口气:“拿熬练好的猪油,还有刚烧的草木灰来。什么,没有猪油?那羊油也行。” 只见他用罐装羊油将缝合的大小伤口,仔仔细细的涂抹过一遍,又搓手撒上尤带余温的草木灰;搓揉混合均匀之后,就见原本灰白色的羊油,在伤口处迅速凝固成胶状物。这时被压紧缝合伤口就不再渗血, 而油脂具有密封伤口,暂时防止接触空气的效果;草木灰的弱碱性,同样有一定的杀菌效果;再绑上织物制成的绷带,就不容易产生细菌感染了。这也是江畋在黑色大陆时游历的时候,所学到的野外伤创的应急手段之一。 作为猎取狮子作为成年礼的马赛人,其实很容易在游猎过程中受伤的,因此他们发展出了一种因地制宜,紧急救治伤创的独特手段。比如,用特定的淤泥和草根块茎,来治疗淤肿和挫伤,用草木灰和猎物内脏调制止血的伤药。 眼见得伤者也不再抽搐,虽然依旧没醒来,但是气若游丝的鼻息,也慢慢变得平缓起来。这就意味着这位伤者还算足够强壮,就算多处受伤后大量失血;但在止住了初雪之后,还是能够慢慢自行恢复体内循环的机能。 江畋不由点头吩咐道“接下来,用化开的糖水喂他,只要能够喝的进去,就基本有机会醒来了。”。这时,那名俨然有些目瞪口呆的将校,才如梦初醒的拥上前来,确认了那名伤者没有大碍,才再度屈身半跪道:“多谢贵官施救,左武卫翊府校尉,右中候刘景长,定当厚报。” 而行云流水一般完成这一幕的江畋,这才在肃然起敬或是惊为天人的众人环视之下,不紧不慢的用最后一盆热水冲洗过手臂。随即拿起柜台上取出的一片,明显属于角质的异物,反问道:“你们这是遇到了什么状况?是被大型野兽袭击了么?” 校尉刘景长闻言却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不瞒贵官,此事非同小可,实在牵连兹大,不宜……”然而,这时张武升又掏出了另一块身牌。更是让他肃然起敬,再度屈身拜礼道:“竟然,还是金吾录事当前,卑下失礼了。” 毕竟按照他所知朝廷的惯例。以宪台的清贵官身兼南衙十六卫,尤其是上六卫之首,执掌京畿治防的金吾卫之责,那无疑就是比同监军的身份;如果是随军出征在外,就是配属给一方将帅的三军监(学士、御史、内官)之一。 随后,在大堂后方被清空的二楼,原本堆满杂物的简单库房里。校尉刘景长正色道:“不瞒贵官,卑下奉命追缴和捉杀,一群到处伤人害命的兽类及其背后的操控者。据说这群兽类颇为擅长隐匿,一旦进入山林就极难察觉;因此在驭兽者操控下,已经流窜了数县之地。” “日前才被地方官府设局,引到的一处牧厩预先准备埋伏当中,攒射围杀了大半;但是仍有少数凶悍之类,与驭兽者拼死冲出埋伏,就此躲藏进了山林之中;卑下便是其中一路的带队。只是这群畜生背后的御兽者及其狡诈,又得山林的掩护……” “尤其是遇到这阴雨天,山林路滑而视野有限;那异兽善于隐匿踪迹,往往摸到近前才被发现。”说到这里他不由有些黯然的微微摇头道:“这些日子下来,虽然已经陆陆续续格杀了数只,但也折损了好些兄弟,五位向导也只剩下一个;其中有些人连尸骸,都未能收敛回来。” 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低喊声:“中候,曾捉生(将)醒了,有话交代。”随后,就见那名重伤的捉生将,眼眸灰暗的喃声断续道:“幸不辱命,我……我,发觉了那些畜生的疑似藏匿处,只是其他人都……” “……僧头岩……附近……”说到这里,重伤的捉生将却是吐出一口血水,再度的昏阙过去,又引得一阵子鸡飞狗跳的喧扰纷纷。 半个时辰之后,策马踏踏抵达了草木森森,前往山中的小径口处。校尉刘景长却是满脸犹豫和为难的再度劝说道:“江录事,此去处颇为凶险,您身份吁贵,乃是有大前程的人物,实在不该轻易犯难的。”“我们这些吃奉料的武夫,为国舍命、除害安民也就罢了,可是您要是出了事情,又叫人怎么担待啊!” “我只是好容易救回来一个活口,却没法看着你们这么去送死啊!”江畋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至少对于这位作风有些粗豪激暴的刘校尉,多出了那一点点的好感:“顺便,我也要确认一二,如今的事态,究竟发展了什么地步。” “江录事这又是何意?难道信不过我等的本事和决意么?”刘景长闻言不由脸色微变,拨马反问道:“我左武卫儿郎虽不比金吾卫的遮奢,却也有的是舍生忘死,不畏强敌的忠勇将士!” “但是你们却用错了法子,去对付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事物,”江畋不以为意的继续道:“所以只能事倍功半的,平白折损人手和徒多伤亡了。” “难道,江录事也了解这异兽,而别有其他的办法和手段?”然而听到这话,刘景长不由冷静下来,而略带期许的反问道:毕竟,他也不是那种为了不折不扣的加倍完成上命,就可以眼睁睁看着袍泽死伤的功利之辈。 “你们难道不晓得么?最早遭遇异兽的,便是我巡守上京的金吾子弟。”这时候,张武升在侧旁插口道:“至于江录事,更是本朝第一个徒手击杀异兽的人物;如今,朝廷用以巡游和警示各方的那几只异兽,同样也是录事带领下活捉而来的。” “竟然还有如此的缘故!那卑下被可真是遇上大贵人了”刘景长和左右将士,都不由闻言震惊莫名;“还请贵官千万指教与卑下,左武卫上下都会尽心竭力,遵从教诲并且承情万分的。” 然而,还有人几乎是满肚子犹疑和难以置信的,偷偷的把江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一遍。却是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寻常人形的存在,能够拥有独力格杀乃至活捉,那一整只异兽的力量和能耐所在。 “所以,我有一个问题。”江畋听了他们这番表态,才慢慢开口道:“对付这种异兽的一些手段和步骤的建言;我在数个月前,就已经归结出来了。然而,现如今,却是什么人,会让你们用军阵对战杀敌的法子,去捕杀这种体型硕大,爪牙锋利,速度飞快,还能爆发巨力的异兽呢?” “这……”然而,刘景长听了这话,却是隐隐有些表情不是很好看而欲言又止;最后用一种隐隐咬着牙齿的腔调,强颜欢笑式吐出一口长气道:“这……或许是,上官们有所疏漏和遗忘了吧!不过,好在有幸遇到了贵官不是。” 而江畋看见他蛰伏态度,心中顿然也多少有了一点想法和猜测;这难道就是太平日久的老大帝国,臃肿迟钝的惯性病么?还是出于体制内非此即彼的斗争,而被刻意忽略和排除掉,这些可能成为对手助力的因素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骤见 所谓的僧帽岩,及其所在鹰嘴山一代,其实都是来自附近山民,猎户的通称。虽然大唐已经中兴太平百多年,但还有人生活在山林间;有些习惯狩猎为生,依靠猎物就能卖个好价钱;有些是罪犯。 他们通常是罪行较轻的类型;又不想被流走外域九边,因此才躲入山里。只要避过最初官府缉拿的风头,遇到定期千秋、万寿的大赦,或是新君登基之后,重新派遣御史理刑宽狱;就可投案赎免。 所以,在一些人烟稠密的城邑和地区附近,山林当中其实也维持了,不少类似背景的大小聚落,被称为“山棚”“野落”。因此,在前往僧帽岩的这条山间小径,就是他们日常所开辟和踩踏出来。 只是在时断时续的蒙蒙细雨中缘山而上,脚下尽是又湿又滑的泥泞,身上还穿着甲胄,手里拿着一些临时准备的器材,头重脚轻的很容易让人连连滑到,而将战袍披风都沾染成泥泞一般的颜色。 而走到了半山腰之后,连负载的驮马也接连打滑,蹭伤了蹄腿再也无法继续行进了。这时候,身为带队校尉的刘景长,也只能下令在一处靠近整片山岩的林间空地,建立起个看管骡马的临时营地。 然而,剩下的整团(现有243名)士卒,除了一队原地留守之外,其他三队都按照江畋的要求,进行了因地制宜减重和换装。去掉碍事的披风和大氅,卸掉腰下和肩膀的甲片,还有遮挡视线的帽盔。 将山林中不便发挥的木枪和长稍留下来,只留下少数齐肩长可刺可掷的短矛和轻便的小圆牌;作为副武器的制式横刀,部分也换成了锥头铁棒,长轲斧等破甲重兵;维护不易的强弩也换成捆投标。 最终,按照30-50人左右的编制,组成若干个长短远近搭配,便于散开搜索也能简单结阵的临时战团;就此分批进入湿润依稀的林间坡地,向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僧帽岩,依次而上拉开搜索和包围网。 此外,作为居中指挥和接应的本队里,铁网、挠钩、生石灰的特攻三套件也不能少。虽然在仓促之下只能就地取材,找到几张猎户的捕鸟网作为替代;又差不多把野店的几面土墙,都给刮干净了。 至少因为之前多次吃过亏的缘故。尽管这支人马当中,不是没有人对着突兀冒出来的江畋,持有某种怀疑和信心不足,但是在某种令行禁止的惯性之下,还是在经过的林隙,布下道道带响铃的拌索。 这种间隙留得过于既高且宽的拌索,本身是拌不到任何人员或是普通野兽的;但一旦遇到目标之后,却足以在仓促的追逐搜寻当中,提供相应的方向指引。 接下来越往山上走,脚下深浅不一的泥泞,也逐步变成沙沙作响的砾石,然后又变成更加硬实的碎石堆;葱绿荫挺的高大树木,也逐渐变成低矮的灌丛;又变得越发稀疏,遮不住蹒跚而上的身形。 这时候,前方搜索的小队军士,也发了第一处异兽留下的痕迹。那是数道从山壁上抓挠、攀爬而上的爪痕;然后,又变成深陷泥沙中的宽大足迹,被踩平折断的灌丛和荆棘中挂下来的点点皮毛。 随着一处带着发黑血迹的拖痕,最终一处掩藏在近顶山凹处的小村落,出现在了江畋等人的眼中。这里地势平缓而被风面阳,又有山壁上流淌而下的泉水;因此,堆簇着十几间陈旧泛黑的棚屋。 然而一片狼藉的内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了。被撞碎整片围栏的缺口,和轰塌下来的棚屋间,只有零散出现、残缺不全的骸骨碎片,既有带毛的鸡犬残骸,也有干瘪发黑的人类残断肢体。 “看来,找到这群畜生了!”面色沉重的刘景长吐出一口闷气道:这时候,江畋却再度提醒道:“据我所知,这种异兽不耐日光直射;因此,在这雨天或是夜里,才能横行无忌。因此,白日里需要足够大的遮蔽处。” “卑下明白了,”刘景长重重的点头道:“来人,传讯前方儿郎,接下来重点寻找山洞,或是石隙等处,若是有所发现,不要急于深入探查;做好标记就近守候待援;都到了这一步了,千万不可急于求成,打草惊蛇了。” “如此甚好!”江畋点点头赞许道:人类祖先能够从远古脱颖而出,走上占据全世界资源的食物链顶端;一方面是发现并学会工具的运用,作为自身爪牙的延伸,另一方面就是来自集体协作与合力,所产生的的碾压性优势了。 虽然在这个时空里,已经冒出异兽这种非常理的人工产物,但只要它还是血肉之躯,就必然要遵循某种自然定理的。比如能量守恒的基本规律下,无论是体质强度还是活动能力,捕猎和进食的转化效率,都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而按照之前江畋,所遭遇并且验证所得的认知;这种异兽在白天时间,是会受到天然本能的抑制和观察、判断、反应能力的削弱。反而时代熬了太阳下山后的晚上,才是他们依照本能格外活跃起来的时间。 然而,刘景长这里号令,才传出去没有多久,前方一处山岩角落里,突然就飞响起了一支尖锐的哨箭声;随之而来的,是乱石斑驳的山壁上,突然相继几声急促的咆哮声;然后,几个明显小黑点突然冒出。 却又在滚荡山间的风声呼啸和此起彼伏的吼声间,肉眼可见的在乱石错横的陡峭斜壁上,纵横攀走着飞身奔驰而下;而前方拉网搜索的队伍中,也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并且在山石间就近集结起来,飞快攒射出第一波箭矢。 只可惜,这些仓促而发的箭矢,几乎毫无准头的在山风偏转之下,被这些突然冒出的异兽,给轻松的躲闪开或是甩在身后;但是多少也阻挠和偏转了这些袭击者的去势;当场就有一头异兽踩滑失足,激烈翻滚着连接跌撞在山石之间,蹭刮下大片的乌黑血色后才堪堪停住。 几乎是在下一刻,剩下数只异兽循着山壁上踩踏而下,不断敲击着外围盾面的大小滚滚沙土砾石,猛然飞身直扑进首当其冲的第一阵士卒当中。然而,随着结阵当中的武卫士卒轰声大叫,几乎是迎面反投出十数支梭镖,还有一团事物。 几乎是在极近的距离内,刹那间就在大半落空的同时,用剩下的数只梭镖,正中在其中一支首当其冲的异兽身上。瞬间巨大的惯性和投势交加;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将其交叉贯穿,钉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地面上;顿时就污血喷溅着哀鸣不起。 更震慑和驱赶其余异兽,不由自主闪避和偏转向两侧;从结阵边缘擦身而过的同时,也用挥舞爪牙抓碎了挡在外围的数面手牌,将若干士卒掀翻、挂倒在地。这时,后发而至的那团事物,也凌空伸展了开来,却是一张林猎用的捕鸟网。 就在众人都以为彻底落空的同时,居然也堪堪缠拌上了,最后一只异兽的后腿。顿时带着它失去平衡,迎头仰面的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而它奔挣扎咆哮着撕开脆弱缠网的下一刻,顿时就被更多的梭镖再度飞掷插满了全身。 然后随着围拢而上的武卫军士,再度近身戳刺的短矛,抵近横劈下的长柯斧,还有敲击在它四肢头颅上的锥棒和棍锤;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将这只牛犊大小的异兽,变成了一团分不出原型的烂肉断肢…… 与此同时,顺势冲入稀疏乱石,林地间的剩余几只异兽,也相继遭遇了后方的军士结阵;变成一片尘嚣之上的嘶吼和叫骂、咆哮和怒喝声,兵器交击和冲撞、翻滚的激烈动静;偶然间,还有突然一跃跳上石堆的异兽,被后方严阵以待的弓箭给射翻滚落…… 而随着刘景长不断调集人手前往支援,这种激烈回荡的声嚣又逐渐平息下来,而变成了一阵不由自主,突然爆发开来的欢呼雀跃声。他这才重重吐出一口郁气,而心悦诚服的对着江畋拱手道:“对亏了贵官的指点,卑下代表左武卫上下将士……” “不对,有些不对”江滩却是看着这些,满身汗水与血污的军士,欢呼雀跃的将几只血淋淋的,表情略有些凝重道:“眼前的这些异兽,也未免太弱了。居然还会畏惧和躲避?” 毕竟,当初他遇到那几只凶兽,不但拥有轻易撕裂铁甲的尖利爪牙,足以飞身攀越城墙的强大爆发力,甚至还有量身定制,等闲刀剑难伤的铁铠。相比之下,眼前出现的这几只,不但体型小了许多,防护和力量也差了许多,就像是某种仓促手段下速成的劣化品。 “什么?”刘景长闻言不由错愕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刻,他身边一名长相沧桑的护兵,突然脸色骤变猛然将其推倒在旁。而将面对面毫无遮挡的江畋,给暴露在了一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绕道侧后,猛然飞扑而至的大号异兽,那张裂过颊的狰狞爪牙之下。 “小心!” “快来人!” “不好!” “住手!” 刹那间,就在刘景长瞠目欲裂的怒吼与和挣扎而起,左近军士奔走不及的惊呼大叫声中;只见漫天血色迸溅如雨,泼洒浇淋得左近人等满头满脸;江畋却是突然消失了。只剩下飘然落地的硕大尸身,以及开裂下腹流淌铺陈一地的脏器。 而后,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异物沾染的江畋,才在反方向上垂手驻剑;有些错愕的扭头道:“你们刚才喊什么来着?”,这一刻,被惊呆了的偌大全场鸦雀无声,而又被目瞪口呆的几名军士失神之下,脱手掉落的兵器所重新打破。 与此同时在远处山林之中,带领一小队人的慕容武和李环,也正押解着一位五花大绑,做猎户打扮的俘虏,堪堪走了出来高声喊道:“果真被料准了,另一侧的山背林子里,也就鬼鬼祟祟的这厮,想要偷偷越过戒哨下山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回见 “好贼子,终于逮到你了!”刘景长回过神来,不由大喜过望的恨恨道:“追过了两州六县,残害了多少人命,又折损了我多少儿郎;而今看我怎么好好炮制……” 他虽然追逐了一个多月的光景,但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位恶名在外的驭兽人的真容。对方虽然做灰头土脸的猎户打扮,但那不怎么合身的兽皮短衣与外露手脚,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还请贵官与我一起,当场同审此僚。”然后,刘景长又转头对着江畋恭敬有加的诚然陪笑道:“且看我左武卫的手段,管教这厮和盘托出,不敢隐瞒和遗漏分毫!” “想得美!”然而,那名被俘的猎户/驭兽人,却是突然抬起被打得满脸血污的头脸,表情有些狰狞的惨笑道:下一刻,他就两眼翻白而浑身痉挛抽搐,大声惨叫不停呕吐起来。 只见他,先是吐出消化物和胃液,然后变成一缕又一缕的血色;而随着吐出来的血色愈发浓重泛黑,空气中也弥散开难以形容的恶臭;就在他身躯蜷缩起来同时,绑住的四肢也在挣扎中扭曲变形。 “该死!该死!”刘景长见状不由愤愤顿足道:“这厮莫不是事先服毒了!来人,快给我按住他,拿粪汁来……”下一刻,江畋却是毫不犹豫一把推开他道:“小心有诈,其他人都闪开。” 站在边上的慕容武和李环等人闻言,都不由闻言大惊失色的飞身而退。但是那些正在七手八脚,试图重新制住对方的军士,却没有反应那么快;甚至还有人用眼神看向刘景长请示道:“这是?” 下一刻骤变横生。那名挣扎抽搐的驭兽人身上,老牛皮编缀的数重索子,几乎是在空中震爆声中本崩断开来;就像是在原地凭空炸开了一股烈风,那些按捺手脚的军士,竟都控制不住被掀飞开来。 而看起来明显是全身关节错位的驭兽人,也在不断的抖擞扭动之间,全身都膨胀和伸展开来,转眼之间就恢复了四肢错位的关节;而手脚迅速透长出尖爪,脸上血粼粼的突出一截口裂和犬齿来。 赫然类比当初江畋在鬼市中,所遭遇那些青皮鬼人一般的存在;只是暴突的肌理不是青黑,而是惨淡的灰白色。随即变成灰白鬼人的驭兽人,就嘶吼着撞入左右军士之间,血光迸溅放到一地。 下一刻,他一边喘着粗气滴落着口涎,一边舔着指爪上的血肉残余,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道:“都怪你,竟然把我逼到这个地步!都去死吧”,嘶声咆哮着甩开众多围拢的军士,猛扑向江畋/刘景长。 然而,比这只灰白鬼人动作更快的,却是迎面而至如电的剑光。仿若电光火石的残影交错之间,大半截带着尖锐指爪的手掌,当空迸血而飞;而那扑了个空的灰白鬼人,也猛然一头栽撞在泥地里。 然而它才感受和发现,被削断迸血不止的指掌处,不由嘶声惨叫起来。下一刻,它突然就被来自小腿处,如铁箍钢铸一般的巨力;给猛的骤然拖曳起来;又不由自主凌空翻着跟头,轰砸在泥地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此时此刻,在场的众多将士都惊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原本大惩凶威的灰白鬼人,就像个被江畋拎起来的硕大麻袋一般,反反复复的只手摔打和擂砸在地面上。 在爪牙折断的碎屑乱蹦和体液飞洒溅落,地面的泥浆与砾石震颤之间,不断的发出惨烈的哀鸣声来。最终,浑身破破烂烂的像块贴饼一般,被江畋信手甩在了一块山石面上,洇出大片流淌的污血。 他这才甩开手上因为捏握太紧,撕扯下来的皮毛,对着重新簇拥上来的慕容武和李环道:“这玩意不行,空有力气和反应本能,却没有响应的技巧和经验,也不过是个吓唬人的样子货而已。” 这时候,那些武卫军士才重新谨慎的围住,那个在山石上被摔如烂饼一般的鬼人/驭兽人;却发现他居然还活着。血肉模糊的创伤和软绵绵的骨碎处,也在重新收紧膨胀起来,不由哗然大惊稍退。 这时,江畋再度开口道:“不要小看了这玩意,要把四肢都给剁了,才有可能令其无法恢复过来。”话音未落,两次滚倒在地满身泥水的刘景长,就毫不犹豫抽刀上前,剁下鬼人正在蠕动的四肢。 只见那被剁下来的肢体,随着喷涌而出的大团污血,顿时就失去了蠕动的活性,而变成了软趴趴的一截烂肉。然而,那剩下来人棍的创口处,也在迅速的收缩闭合不再喷血,只剩下惨白肌理颜色。 “这还不够!”江畋随即又说道:只见他拨众走上前来,用一根铁棍塞进鬼人,犬齿残断的裂口中,猛然的搅动戳揉着;再将血水糜烂中一根舌头拔出来,直接割下呈现骨质尖管化的前端。 而后,再用一块拳大的黑曜卵石填入其中,再用皮套子连头兜住紧束,只留一处鼻孔的呼吸处。这样就算日后裂口里的血肉和犬齿,想要重新生长起来,也绝无可能产生什么杀伤性和伤害效果了。 完成了基本的无害化处理之后,江畋才对着在旁的刘景长道:“它变成这幅模样之后,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当场审讯出点什么,需要送到专门的场所里去,稍加恢复之后,再慢慢的讯问。” “多谢贵官援手之义,卑下定当谨遵教诲。”被这一系列操作看傻眼了的刘景长,这才连忙曲身抱拳行礼道:毕竟,目前为止尚未有人活捉过驭兽人,这可是个天大功劳,那怕是协助的身份也好。 下一刻,他就毫不犹豫的狠狠一巴掌,将自己身边的那名老成亲兵,给抽打如陀螺一般摔滚在泥地上。随即就被刘景长一脚踩住胸膛,而抽刀斜架脖子上道:“看你做的好事,还有什么话说!” 眼见那名亲兵闭目不语,一副已经任命的模样;刘景长这才看着江畋,突然横刀夹在自己的腋下道:“何四乃是我跟随多年的亲兵,冒犯之故,我难辞其咎,就用这条臂膀来偿还吧。” 只见地上那名亲兵何四闻言,瞠目欲裂的激烈挣扎而起;却又被面容坚毅决然的刘景长用力踩住;而毫不犹豫只手向上用力一拖。他只觉腋下一阵剧痛,端持的刀柄却脱手而出,不由诧异看去。 “不用了。我不需要,也不喜欢这种补偿。”一脚踢飞了横刀的江畋,这才缓缓的开声道:“不过,我眼下正好需要一个熟悉都畿道地方上的向导,就用他此后五年的时光来偿还吧!” “既然如此!那便是何四福分。”刘景长闻言却是如释重负道:“多谢贵官网开一面,某愿以身家作保,自当尽心竭力,唯命是从。”毕竟被一位未来的监军使记恨,有时候比一死了之更麻烦。 揭过了这个小插曲后,带着装在藤筐里的鬼人/驭兽人的人棍,几个作为证明的异兽首级下山,就显得平淡无波了。只是当江畋一众人等,与直接别道前往东都的刘景长部,分道扬镳原路折返。 却在远远处就看见,野店方向所升起的袅袅烟迹,众人也不由连忙策马加快了脚步。要知道,江畋一行的行装和车马,都还留在这处野店里;由张武升带着另外两名随行公人,负责看管着。 而伴随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作为刘景长的一番心意;以亲兵何四为首,整整两火(21员)披甲骑乘的临时护卫。在这条官路边上,也足以应对大多数的突发状况了。 不久之后,前出探察的李环,也浑身湿漉漉的带着落叶和草枝,从树丛当中冒出来。对着江畋禀报道:“有疑似贼人数十名,正在攻打野店之中,并在内纵火,但是内里犹有争斗之声。” “既然如此,先一鼓作气肃清外围的贼人,再全力包抄合击于内;尽量确保瓮中捉鳖,无所遗漏。”江畋当机立断道:“诺!”以何四为首的二十多名武卫军士,当即应声飞驰而出。 随即,他们在即将抵近野店前纷纷落马下来。取下鞍具上的弓箭和强弩,四散以树木为遮掩,微微躬身小步的向前行去。不多久后,就听得隐约响起的短促放弦声,几名守在路口的贼人应声而倒。 而当江畋等人也跟进上来之后,又看到数具散落在林木之间,被抹了脖子了账或是背后捅刀而死的尸体;而只有一名臂膀受伤的军士,被留了下来持弩等候。显然相对异兽,他们更擅长对人特攻。 这时候,盘桓在野店院落里,到处翻找着什么的贼人,也随着墙头暗哨突然倒下惊觉起来。然而这时已经晚了,抵靠在层差不齐土墙缺口处,交替放射的十多张弩弓,顿时就射杀并压倒大多数人。 也有格外奸猾的数名贼人,沿着墙边射界的盲角,而摸到门边怒吼挥刀杀出。然而,迎接他们的是足足五名围绕在出口边上,披甲持刀据矛的武卫军士;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交替捅翻、砍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回应 而在大堂之中,那些黑衣缇骑玄武队成员,已经随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从他们死前凝固的表情和神态看,几乎是没有怎么经过激烈对抗,就被人从侧击暴起发难所杀。 他们原本押解负责的灰衣头套人,却被簇拥在了一群,杀入大堂的持械凶徒之间;正对着楼梯上幸存数人慢条斯理的叹息道:“都说了,这事与你们毫无干系,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人劝呢?” “笑话!一群杀人劫囚的罪人,安敢说什么信誉和好心?真是笑死人了!”被逼到二楼一角的张武升,虽然一条手臂血粼粼的,却是毫不示弱另手据刀的反讥道:“你真当世人都是傻子么!”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动手吧!”头套人无奈的摇摇头道:“把这厮留到最后,我要亲自拷问,兴许还有些用处。”随着他的话音方落,簇拥左近的同伙,都露出残忍暴虐之态,争相挥刀而向。 而见状,张武升身边幸存数人,也绝望而决然的挥舞着,信手抓来的各种锅盖、铲棍等家什;一边奋力抵挡着那些冲上楼梯的贼人,一边不停的将仓储间的杂物,挥砸下去作为阻却和妨碍。 下一刻,紧闭的大门却是轰声被人撞开,跌滚进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体;而挣扎匍匐在地上惨声喊道:“头儿,外间遇袭,挡不住了。”随这人话音未落,靠近窗扉和木墙的同伙,突然厉声惨叫。 却是足足七八支矛尖和刀刃,骤然捅穿了窗扉和外墙,将这些猝不及防的凶徒,给血淋漓的戳死、刺伤当场。“小心!”随着这些凶徒炸窝一般的嘶喊声,咻咻作响的箭矢从洞开大门贯入。 再度射倒、贯穿了数名躲闪不及的凶徒;而将剩下的凶徒给驱散、惊乱开来。而后,刺穿壁板和窗扉上的刀矛才收回去,变成了持牌捉刀据弩过肩,出现门外的一群甲兵身形。 而见到这一幕的凶徒们,也不由当场斗志和心气大丧。有的不管不顾的就往前冲来,然后挥刀劈撞在盾面上,一口气还没多挥动几下,就被间隙中挺出的刀矛戳杀、砍翻、剁倒。 也有人一边一边大声怒吼和叫嚣着,却是脚步不停的倒退向,油腻腻幕布后伙厨所在的后门位置。还有人两股战战的站在原地,大声呼喝着左右同伴,给自己壮胆和鼓气,却不防身侧已逃散一空。 因此在转眼之间,原本大堂之内仅存的十多名凶徒,就已然土崩瓦解的或死、或逃、或是束手就擒。紧随后步入其中的江畋,看着二楼木栏边上探头出来的张武升,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么一个还算好用的属下,可不是那么容易再补充的。然而,就见捂着受伤臂膀的张武升,却是迫不及待的挣开,欲给他包扎的军士,而对着江畋急切喊道:“领头的从后面跑了。” 随后,明白他意思的江畋,就毫不犹豫的大步追出了后厨的柴门;就见远处的后山林木中,随着细微的绰约动静,似乎有人正在逃遁远去。然而,这并不能阻挡江畋此刻的行动力和决心。 仅仅是半响之后,带着一身露水和泥点的江畋;就提领着一个四肢脱臼,仿若是软麻袋一般的人体;徐徐然回到了一片狼藉的野店当中。虽然,他并没有见过对方的长相,但认得那身囚服。 而,作为武卫军士领头的何四,也带着一身新鲜的血腥气,迫不及待迎上前来恭声禀报道:“托贵人的福分,小人已经初步审问出来了,他们怕不是朝廷重金悬拿的七大寇之一。” “七大寇?这又是什么玩意?”江畋不由诧异道:难道这太平盛世底下,也和另一个时空,长期严刑重法赋税极重,导致的农民暴动不绝,却敢自称丰亨豫大的铁血大宋一样,都是样子货么? “就是一些延边地方,不法之徒盘踞之所的自吹自擂而已。”何四恭恭敬敬的道:“故而莫说是贵官,便就是天下绝大多数百姓,也未尝得闻的。只是小人正巧戍边时,才略有所知。” 当然了,按照他的解释和介绍,这些所谓的大寇,比起那些旋起旋灭的马贼,流寇、山匪、江盗之流,无非就是在官军的围剿下,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始终剿之不绝、屡屡死灰复燃而已。 当然了,据说这些贼寇背后,多少都有一些前朝覆灭的延边各族、敌国,幸存下来的残党和余孽的影子。 比如活跃在青唐大都护府的“星宿贼”,传言背后就是当年被赶回雅龙故地的吐蕃残余,号称当年吐蕃王室禁军候补——阿里曲地的后裔;与象雄、苏毗之地的降服藩部,有着牵扯不清的干系。 又比如,盘踞在北庭都护府与安西都护府之间,金山(新疆阿尔泰山脉)中的“万里沙”,则是个马贼、沙盗团伙的联合;背后有回纥汗国崩灭和内属后,北迁小海(贝加尔湖)遗族的影子。 还有在南平大都护府与黔中道之间,躲在十万大山的穷恶山水中的“黑山寇”,则号称是已经亡国的南诏蒙氏王族后裔,而在早年一度攻杀和屠灭过,好几个降唐内附的黑蛮部落。 但因此辈所在地域,不是荒芜贫瘠的不毛之地;就是路途遥远、险恶至极的穷山恶水;导致定期大军进剿的代价和成本过高;附近戍军、诸侯和土族部落的关系,又相对繁杂才得以苟存和延续。 因此,在边地固然是有点名声,但是除非万不得已,基本上绝少跑到内地里来活动的;因为他们的具体实力,也就在边疆逞性一时,却根本禁不起认真起来的朝廷,以政权力量的碾压之势。 其中,唯一比较靠近中土腹地的,也就是位于荆南、湖南与江西路之间,古代沿袭下来的数百里云梦大泽之中,那些不法之徒的结社——七十二路连环坞。也就是眼前这伙人的跟脚和出处。 不过,这七十二路连环坞,与其说是个打家劫舍的团伙,不如说是个走私贩子和逃犯、流亡土族的聚合体。而他们不惜公开袭击官道,竭力想要营救的这个囚徒,显然就是其中重要的领头人。 与此同时,长安皇城附近的道政坊。已经回到了自己宅邸当中的阿姐,也在接待来访和探视的,几名金兰会的手帕交;只见她们各自年纪不等而容貌各具特色,正笑靥如花的争相恭维和打趣道: “蕙香姐姐,您的气色好多了。” “远不止如此呢?蕙娘的皮肤看起来,也似乎光致了好些,” “你不说,我还未曾注意到呢?” “的确如此,娘子可是用了什么秘方么?” 在送走这些探视的闺蜜之后。阿姐却是想到之前,检查身体的女医官的话。不由慢慢回过味来,似乎自己曾经的魇症,也早已经消失不见了。相反原本的一些小毛病,似乎也彻底痊愈了。 却有不免暗自束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只觉得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满涨的余韵和温暖。却是露出了一缕缅怀和羞涩的晕红来。 而后,来自裴府的兄长裴务本,也派人送来一座位于泾水的大型工坊文契。并传话大意是:平日里自己身为兄长的关心,委实有些不够,所以给她这座工坊先管着;日后家里还有更多,需要借助到她的地方。 但是,其中的用心和态度,岂不是昭然若是了。只是,那位骤然闯入她生命之中的仙人,此刻却是远在东都,不是何时才能重新相见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汤遇 洛阳,西苑的上阳宫前马球场内,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竞逐场面。因为,眼下正当都畿道两府十七县,官司民间的各家马球队,今年例行联赛的赛季开端之日。因此场下进行的是讨彩头的表演赛。 因此,来自宫内省和宗正寺所属的两支球队,身穿彩衣大胯的骑士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角逐竞技间频频做出惊心动魄之举。惊起在场围观的士女百姓一阵有一阵,尘嚣之上的惊呼、叫唤和赞叹声; 偶然间还有兴奋过度的男女观众,一边如痴如醉的叫嚣嘶喊着,自己所喜好的球队和骑士名号,一边抛下自己的冠帽和头巾,或是在帕子里卷上头面的小首饰;纷飞如雨的投掷到场内去。 还有人,则是干脆买下来正巧路过前排,套脖举着香花果子、小食饮子的游走小贩,整副的家什;让奴仆端着冲到围栏边上,一股脑儿都给泼洒了下去,只为博取片刻来自左右的嬉笑怒骂和注目。 而在位置最高,视野最为良好的联排棚子中,所夹杂的若干锦绣装饰包厢里;也有两名浅紫衫袍的官员,侧身半坐陪着一名面白无须、雍容得体的宦者。只见这名宦者,用兰花指轻捻一张便笺道: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位宪台新任的左判,还没抵达东都,就给朝廷送上两份大礼了。无论是这破天荒活捉的驭兽人,还是云梦贼的重要头目,都对当下的局面大有裨益,可有什么论赏章程么?” “内尚未有所计议,因为宪台和金吾卫那边,都有可能出头争这个功劳。”其中一名年轻些的紫袍官员,连忙回复道:“是以,尚书省当值各位意思是,具体升赏待陛见谢恩后,再做定夺好了。” “也罢,就看这位被上京传的神乎其神,当世的奇人异士,是否真入得君上的法眼了?”这名宦者微微颔首道:“先使人安排接触一二吧,看看他的手段和心意,是否值得笼络和接纳。” 这时,外间突然爆发出如山如潮的欢呼声;却是在激烈追逐竞技的持续拉锯之后,随着宫内省洪恩队的一名骑士突阵成功,今年马球联赛赛季第一个进球就此产生。而这名宦者也终于露出笑容道:“可真是个好彩头,传话下去,杂家有赏……,嗯,竟然是瑞家的那个小儿么?那就赏他城南兴华坊的一处宅子吧。” 与此同时,江畋却是在东都洛阳城南,厚载门前的城下坊里泡汤。这是何四以右武卫关系,专门介绍落脚的一家关系户;属于龙门山一代地热带上,发展起来的温泉街一部分,但通常只接待熟客。 因此,在平日里更像是一个依靠私人关系,指定的接待和疗养场所。不过,既然有何四代表右武卫作保,又有金吾卫的身份证明;所以不但得以拎包入住,还得以专门清场出来一个独属的院落。 经过数日旅程和间杂的战斗之后,换掉淋雨又流汗的一身行头;从头到脚简单冲刷一遍,再浸到微微发烫汤池里,由热力一点点逼出体内积蓄的酸胀疲惫,那简直是惬意和舒坦的让人要呻吟出来。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从邻街招传从业人员的增值服务;只留下装在小盆飘在水面的吃食和酒水。不过在木板和幕布分隔的其他方位,开始已传来随行的慕容武张武升等人,与技师们互动隐约动静。 作为有棚顶遮盖,背靠房舍三面敞阔,半露天温泉之一,江畋这里的位置和视野显然更加良好。一边可以看见神京/洛都,巍峨壮阔的绵连城垣,和绵延如织城下坊的万家烟火;一边则是洢水奔流。 还有一边,则是在河洛盆地/平原上,显得巍然屹立的龙门山;以及山上终年笼罩在四方信众,香火不息的膜拜和供奉当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洞殿、佛龛,和仿若是亘古未变,俯仰众生的山壁造像。 其中,最为显眼的无疑就是,号称源自武则天真容的毗卢那大佛巨型坐像;以及佛像上方顶端的形同天顶宝冠一般,据说在夜里会仿若灯塔一般,一边旋转一边放出彩虹变光的五色琉璃塔。 只是在他视野当中,固然是洞窟遍布、廊道纵横的龙门山上,一片庄严肃穆和虔诚礼拜的情景;但是耳边传来却是市井生活的喧嚣,以及似有若无的深入探讨,生命之奥妙与大和谐的白昼宣x声。 这种天上与地下,虔诚与欲念,崇高与凡俗的对比反差,也是其他地方所不能领受的独特风景。而小桶里薄切的渑池香肉和牛三切,也是酸咸适口,再裹入填满葱碎和芫荽、盐瓜的新麦小贴饼…… 就算是江畋没有动那瓶圆陶小口,号称只能当做解乏饮子的淡酒新酿;却还是在饱食和温暖的惬意松弛中,缓缓靠着方形汤池的木板睡着了;在梦里,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座沙漠古城——巴拉米尔。 在充斥着希腊、波斯、罗马、阿拉伯等,多种文明留下痕迹的古迹废墟中,与那些金发碧眼的“is残余”周旋着;用冷兵器和陷阱,一个个收割着他们的性命。遭遇被解救的阿拉维少女投怀送抱。 因为对方口口声声,要带着妹妹一起不惜就此改信,也要跟着自己入籍国内;然后,那位网络上被戏称为“牙医”的当地领导人,也宣布要接见自己,并为此事大开方便之门…… 只是看着那对盛装打扮的姐妹,江畋党性和人性都备受煎熬的时候;突然就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状态。这时候他似乎睡足了两三个时辰,而看起来天色都黑了,左近房舍也亮起灯火。 天空中,也不知何时下起了悉悉如雾的小雨,润物细无声一般的落在汤池的棚顶上;又透过氤氲的水汽袅袅,如珠串一般的溅落在外延,作为装饰和遮掩的草木花卉中。此时轻碎脚步响起在身后。 “都说了,不需要人来服侍;除非叫唤,也不要来打搅我的清净。”江畋却是有些不耐的冷声道:随即,一双雪白的有些夺目的脚踝和小腿,径直出现在视野当中;却又毫不犹豫拾阶踏入汤池中。 江畋刹那间在汤池里就握剑在手,想把这个不知好歹的闯入者驱逐出去。下一刻,就听一个略微沙哑的女声道:“神都武德司所属二等亲事洛文薇,得上京传报,特地前来拜见左判,聆听教诲。” 江畋闻言却是愣了一下,这才冷笑道:“武德司行事,都是这么开门见山、肆无忌惮么?”因为在那位别号“肥猫”的武德司亲事官章俞,所提供的神都方面联络名单里,似乎还真有这么一位; 若隐若现藏身在水汽氤氲中的对方,闻言却是令人心痒的吃吃一笑道:“贱妾非但是要开门见山,还欲与左判坦诚相对呢?”随着这句话语,忽然就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的滑落在汤池当中。 随后穿透了袅袅水汽而出,是一具白晃晃得有些耀眼的曼妙身形。就像是凭空一下子吸聚走了,当场所有的光线和注视一般,再也无法令人心有旁骛了。 而当江畋将聚焦的目光,努力转到对方的脸上,这才发现是个高鼻深目,略带异域风情和混血之美的女子。对方在他注目下却没多少羞涩和畏缩,反轻轻抬手挽发,侧转身姿好让人看得更清楚些。 那副真挚而淡然的表情,很难与她此刻透体无暇的姿态,还有举手投足的娇娆风情联系在一起。她径直走到距离江畋,仿若触手可及的数步外,这才款款的并腿曲身下来,轻启朱唇道:“这下,左判可以放心了吧!” 江畋不由略微赞叹道:“好,好,真是好得很。”。下一刻,一柄锋利的细剑,悄无声息的钻水而出,径直横在了她雪白的颈肩上。“我这人疑心病很重,从来不相信有天下平白掉下来的好事。” “你一开始就拼命给我送福利,又竭力想要解除我的警惕和戒心,那就换一种令我可以放心的交流方式好了。”江畋这才略微松开身体冷笑道“说吧,你所某何事?为什么要假冒武德司的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惊走 自玉颈上割破渗出一点血花,滴落汤池中随即又淡散不见了。而那女子也像是换了个人似得,气质清冷沉静下来,再无之前那种媚视烟行的味道,轻声道:“敢问,江左判,此话怎讲。” “因为之前,武德司有个狐狸小妹,被我沾了点便宜就受不了,现在武德司还能平白再送一个上门来?”江畋冷笑道:“更何况我到东都的消息,属极小范围知情,这未免太过高看武德司能耐。” “不过,你能这么快找到这里,并且拥有不惊动店家的手段。想必并非正式官面上人,却有方便的身份背景。”江畋手中刺剑丝毫不曾松懈,却是仔细打量起对方全身上下道:“你究竟代表谁?” “奴家还能代表谁人,自然是对于江左判颇感兴趣,而有心结好的人家。”女子再度吃吃笑了起来:“江左判,在来东都之前,可是连做了两状大事,朝堂里可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或者,你就只是个想要浑水摸鱼的刺客而已?”江畋继续一边信口说着,一边将目光转移到了她肩臂上的肌理。那女子闻言,却是嗤声笑了起来“左判还真是性情中人,疑心格外的重啊!” “既然如此,那奴家就稍加展示一番诚意好了。”她一边口中如此说道,一边探手将挽起的蓬松发髻披散而下,一边却是不顾颈上的剑刃,娇颜欲滴径直低头俯下,似乎想要直击要害。 然而下一刻,斜架在颈上的剑刃,一下子变成平顶在她优美下颌的剑尖;江畋这才微微摇头道:“别这样,我们还不熟呢?就算你不在乎,我还生怕有什么毛病呢?” “你……”这下女子游刃有余的从容姿态,再也维持不住了;而变成了难以抑制的羞愤和哀怨之色。只见她咬牙切齿的横眉冷声道:“江生!欺人太甚了,你真以为……” 下一刻,随着她愤愤倒退,骤然间雪色大腿飞扬,汤池中大蓬水花迸溅而起;在摇头向后的披发抖擞之间,刹那间已经操得滑落而出的两柄钢刺,猛然张腿撑璧旋身飞扎向近在咫尺的江畋。 然而随着钉入木璧的咄咄作响,本该抵靠在汤池中的江畋,却是刹那间消失不见;而后又出现在急速狂退的女子身侧,猛然一脚揣在了温香软玉的腰肢上;顿时就是白花花一片砸翻在相邻汤池中。 瞬间江畋意念一动,身上已经按照收取前的状态瞬息穿戴好。只见他手中不停的挥剑再斩,刹那间从临近汤池中飞而出那具雪白,顿时就再度惨叫着,洒下了点点的血花,顺势撞入另一片幕布。 而在追逐间,被接连撞倒的壁板和幕布后面,是争相尖叫而起的纠缠人体;江畋只是偶然一瞥,发现慕容武这个冷面捕吏,居然利用右武卫公费包场接待的机会,至少要了两个一起共效于飞。 然而片刻之后,因为遇上好几个光溜溜障碍的缘故,稍稍慢了一线的江畋;从墙后的僻巷直追到街口之后,就彻底失去了目标。因为外面街市上,各种坐揽右抱、衣不蔽体的小姐姐简直不要太多。 除非他狠下心去大开杀戒,不择手段的将没逃远的对方逼出来,否则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什么办法。随后看着地上,墙上所洒落的大片血迹,江畋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光着屁股也能跑得那么快。 而他不免判断出了偏差,原本该劈成两截的杀手,居然只破开了胸膛,而尚有余力逃遁而去,果然是前胸脂肪厚能救命么。这时候,李环、张武升等人,也已经仓促穿戴好追了出来,连声问候道: “录事,出了什么状况?” “左判,您没事吧?” “我自然没事,只是有个刺客摸进来了,又被我打伤跑了。”江畋摇摇头道:“什么!”“岂有此理!”“该死”,李环、张武升等人闻言惊声大叫道: “怎么会如此”何四更是脸色大变道:自己安排在这处温泉栈,本就是有意讨好和弥补的意思;没想到又出了这种意外;岂不是适得其反了。随即他就气咻咻的回头去找店家。 然而,这时却见到客栈楼上有火光冒出。随后,在烟熏火燎后的店主寝室中,只找到了一具仓促受过拷问,冰冷僵直的尸体;以及被塞在床下一具割喉女尸;从形貌上看,似乎这才是武德司的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处温泉客栈是再也没法住了。将一大堆善后的烂摊子,交给仓促赶来的右武卫之人,又约定了一个以备详询的时间之后;江畋就干脆带着人在这处,长达数里温泉街市逛起来。 行走在水汽氤氲,人声喧闹的温泉街市上,则可以看到这东都城下坊的另一面。各种与汤泉相关馆舍、行栈、酒家、茶肆、成衣店,售卖各色什物的铺面和露天、半露天摊位,林立茨比延伸老长。 几乎无所不在的旗帜、幡子招展下,是类比街头广告和商标的墙面彩画。有桃李、有鲜花,有瑞兽和仕女。看起来没人兜揽生意,但只要有人客进入,自然会被极尽心思的陈设和手段羁绊住。 只是这种繁华安逸,又能够继续维持多久呢?要知道,江畋才刚刚抵达东都郊外,不过半天时间,就已然遭遇这次意外惊喜(下马威)。武德司无所不知,活像个筛子的笑话,也在此得以验证。 而对江畋而言,迅速了解一个地方的方法,就在街头榜告处。在上面除了例行朝廷邸闻、官府告喻外,还有各色商家用工和售卖的传文;及本地行栈、商馆联合起来的坊所,公布的各种悬额诉求。 作为当年梁公所主持的泰兴改新,所沿袭下来的善政之一;就是命令废止除山陵、水利和道路之外,天下绝大多数的正役和杂役;要知道历朝历代的徭役之苦,往往更甚与田租户税的负担。 别看它仅仅是在一年里,将你抽调往外地附从力役,那么十几、数十天而已;但是算上路程远近所费,往往还要自备饮食;往往超期服役不算,还有概率被过度驱使,而病死累死在服役中。 这对于小农经济下的家庭单位,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就算侥幸得以当然放还,往往也因为错过和耽误了农时,造成减产和歉收。到时候一家老小不但要饿肚子,还要面对官府催收而卖儿卖女。 因此第二条,就是将地方的力役需求改征为雇,同时组建专属军队和朝廷的工程队伍;再者又引入商人竞价分包。也由此变相多绝了大多数贪官胥吏,籍此上下其手滥用民力的借口和由头。 因此,这三管齐下之后,困扰了历代王朝数千年的徭役之苦,虽然说不能就此彻底禁绝了;但也能说是大大减轻了社会矛盾和小民百姓的负担。不过因海外开拓输入的财赋资源,却又生另种弊端。 就是太平年代所大量繁衍的剩余人口,也不是人人愿意到海外去开拓和谋生的;也不愿意受人租佃在田土里辛苦刨食。于是,就纷纷三五成群的穿州过县,来到一些相对发达的繁华大邑讨生活。 虽然大多数只能从事,最底层脏累苦的活计;乃至进入当地的(大型)工场、(私家)作坊,计日而食;雇佣于商社、店铺。却也变相促成,这些地方的城市化进程,以及附带工商业的繁荣昌盛。 然而他在温泉街市上逛的差不多,大包小包拎了一堆,也没有见到更多跳出来异常举动。回到了原处之后,江畋就看见围拢在这处客栈的成群公人和皂吏,却被数名右武卫的军士堵门不入。 居中一名满脸愁苦的青衣官员,在注意到了那些右武卫军事的反应后,也忙不迭的迎上前来喊道:“可是宪台江左判当面?” 第一百七十六章 抡道 当然了,对于承平日久的神都左近士民百姓而言;在城下坊的汤泉街里,出了个假冒武德司干员,妄图刺杀朝廷赴任官员的事情;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时下异闻和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了。 因此一时间,被上官严词训令所驱使起来,河南府的不良人和武德司的干员,都亟道的巡官、捕吏,如出押狼犬一般充斥在街头上;在借机滋扰纷纷的同时,也泥沙俱下的惊动和纠出不少,牛鬼神蛇或是藏污纳垢的所在。 然而对于当事人江畋来说,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也变相带来了某种意义上的顺利。原本要预期一整天或是好几天,涉及好几个衙门的到职叙任整个流程和所有手续,几乎在某种特事特办指示加速下,隔天正午就完成了。 只是,当时的情景被人以讹传讹出去之后;无论是到东都分司的御史台台院,更换告身和凭信;还是到刑部司门郎中核销过所,领取行走东都的限期身牌;江畋发现自己受到热情接待同时,也被人指指点点的变相围观了。 因此,等他从通政司递过了扎子,顺便询问近期可能传召陛谢的大致时日出来;才知道相关的传言,已经演变到相当离谱地步。当然了,无非就是某御史夜行激斗十八妖女之类,拳头加枕头那套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玩意。 所以,当正午江畋留在城北皇城边缘上的西待漏院,打算品尝一下东都特色的廊下食(工作餐)时;却发现各种端着食盒的中低品官员,还有好些百官署衙间行走的堂后吏,几乎是一波接一波的从江畋案几附近相继路过。 因此,在专供正七品以下官员午食的西待漏院内,类比后世自助餐一般的廊下食,提供足足几十道荤素俱全的菜肴花色,味道尝起来也还不错;但作为被人保持距离隐隐围观的新面孔,江畋俨然成为了时下注目的焦点。 甚至到了后来,就连临近左银台门的通政司和各道进奏院,都有人打着就餐和取食的由头溜达过来;只为了能够亲自看一眼,那位能够对于汤池内投怀送抱的美娇娥,痛下狠手杀的满地鲜血淋漓而逃的传言中人。 千万不要小看他们的八卦能力,这些低品京官和堂下吏,平时经手和从事最多就是巨繁纷杂的庶务琐事;因此,无疑也是东都分司的体制内,也许不是消息渠道最为灵通,但却是消息来源最广、传播最快的一个群体。 因此,虽然江畋依旧泰然自若的,一边在西待漏院里慢慢逛着消食;一边眼光六路耳听八方的,拿这些官属下吏作为特色观察样本;但皇城大内似乎也有人看不过去了。就在正午过后的云板和磬声中,迎来了一名内官。 在引着江畋七拐八弯的穿过数重建筑之后,这名中年内官才停在一处,数名肌肉泵张目不斜视的绣衣甲士,所矗立值守高大宫门前;轻轻拨动手中的浮尘道;“江左判,这儿便是新设的清正司,当下的选人之所,杂家已经不便进入了;还请左判捎带则个。” 随后,他对着内里接到通报,连忙迎出来出来了一个深青色袍服的官员,微微昂首道:“曲从事,这位就是即将就任清正司的江左判,贵人特地交代,好生招待着,不可有所懈怠了。” 这名曲从事生的面廊微圆,五官柔顺,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气的:“原来是江左判到任,正是巧了,当下京中正好选了一批,有志之士,正好请左判给掌掌眼儿;也算是个”随着他的引路走出宫门,顿时就是一片开阔广场。 而在这片广场上,随着一阵接一阵的呼喝、叫喊声;三五成群身形精健之士,正在操使着各色铁石器械,汗发如雨的锻炼着身体,或又是在各种杂物刻意制造出来的,重重障碍和复杂场景中,高低错落的飞身攀越着。 更有数群人结阵在一起,手持去头无刃的各种长短军械,相互对阵格击着;其中对抗到了激烈处,几乎时不时就有人闷哼、痛呼着,转瞬被击倒在地;随即又被同伴眼疾手快的拖到一边去,接受相应的检查和救治。 也有人一边攀爬在,各种哨台和望楼之间,所布设的悬绳和索道上,然后手中还有闲暇和余力的,抽空放箭射中远近不一的人靶,和牵引游动的木垛。而按照曲从事的说法,这里本是内操子弟的训练场,如今被拨付清正司所用。 而这些人员也是从东都分司下辖,五府三卫所抽调并甄选出来的精壮健儿。待到各种技艺合练编成之后,就可以作为清正司外围奔走的直属力量使用了。当然了,事情到了这里,整体画风还是相对正常,人员精神面貌也还是不错。 然而接下来跨过了一重侧门之后,曲从事又继续介绍道:“这里头的,才是大内从各方,精挑细选而来别有所长的个中好手和卓异之士,也是日后咱们清正司,真正需要仰赖的属下了。”,然而江畋闻言,却在心中生出一点不妙。 下一刻,在敞阔的院落当中,赫然站着数十名形貌各异、气质迥然的不同人士;其中有的年方稚须,有的则已经鬓发霜白。各自围绕成数个圈子,而对着居中正在斗剑拼刀的两对人,指指点点的品评不休,露出或是赞赏或是嫌弃的表情来。 “左判且看。”曲从事却是面有得色的如数家珍道:“那位须发灰白的,便是鹰手白翁,号称一身铁爪无双、断金裂石的本事。” “那位长眉过鬓的,乃是一字电剑李树桐,也是壬申年武道会,斗剑第三,恩旨特选入内的仗班教习。” “且看那名双刀少年,别看他年虽小,却是东都游侠儿中的翘楚,双刀合击之术罕有敌手,时人号称烈风子。” “那位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则是河西义从出身的石振功,在河陇、青唐之地,杀败马贼、沙盗无算,而多年高居悬拿贼患的榜首。” “那位便是汾王府的首席扈卫出身,人称左门神的师以公,一身祁连秘传的铁壁硬功,寻常刀枪难伤,曾经手搏虎豹而救护当前。” 与此同时,在这处院落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也有几名身着紫衣,还有内官随侍侧近的年轻子弟;正在打量着院内的斗技情景。直到看见,被曲从事给引入其中的江畋,这才转移了注意力,而开声议论纷纷到: “这位便是西京那边,传得玄乎其玄的奇人异士了吧?” “不是传说他有十荡十决的天生神力,也有杀人如麻的嗜血手段?” “真看不出来,这就是能手搏凶兽,也能对上门的女刺客,辣手摧花之辈啊!” “看不出来也无妨的,既然他到了这儿,要想在这些东都好手中服众;岂不就该露出一两手了。” 下一刻,就像是被人言中了一般;那些正在围观和指点比斗的各位好手;随着江畋开口说了些什么,突然间就像是被捅了马蜂窝一般,齐刷刷转头争相怒目而视;甚至为此放弃继续比斗,而愤愤然的簇拥上前,半包围了他。 “不好,这怕是要出事了!”其中最为年轻的一名紫衣人,不由失声喊道:“快来人,上去分开和制住他们。”对方毕竟是有朝廷官身的人;若是因此将事情闹大了,就算是事后追溯起来也遮掩不住,自己这边绝不会好过的。 然而,他的话音方落骤变横生。就见江畋毫不犹豫的突然闪身,如炮子般主动撞入这些各家好手之中;凭空炸裂大片沙土尘埃,顿将距离最近的数人掀飞开来。而当他在尘埃中重新现身,左右手却已捉拿住两具生死不知的人体。 紧接下来,就在这些紫衣子弟,变得目瞪口呆或是瞠目结舌,乃至两股开始战战的表情当中;江畋就像是挥舞着风车桨叶一般,在旋身扑卷而起的大片烟尘中,逐一追赶着那些惊窜躲闪的各家好手; 然后,就见他轻松挥动着硕大人肉流星锤。将那些眼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就连拔出兵器也被轻易打飞的好手们,一个个敲倒、抡翻,失声乱叫着砸在地上;变成一地躺尸般的横七竖八人体。 随着最后一个逃出院外,想要求援的幸运儿,也被他信手砸倒并拖了回去后;偌大的院落之中已然是一片静寂无声了。而曲从事更是瑟瑟发抖的抱头抵靠在墙边,只觉得裤腿和内胯都是一片湿漉漉。 丢下手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活体兵器,江畋看了眼那些闻声而来,却被震惊当场的外间健儿,当场吐了口唾沫道:“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针对你们某一个的,我说说,你们在场的这些人,全是垃圾。” 随即,他就毫不犹豫的扬长而出,而那些为了里三圈、外三圈的外间健儿;却是齐刷刷的顺着他的去路,退开一大片距离和空间。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内苑 直接掀桌子之后,果然是无比的畅快。想到这里,即将走出大门外的江畋,忽然捡起一块卵石,猛然向某个方向飞掷而去;就听哐当一声什么被砸碎的脆响,还有几声隐约的惊呼声。果然当下里是有人在角楼盯着。 事实上,在进入这处院落后,江畋就已注意到,有人躲在附近窥探着什么;再加上那位曲从事看似恭敬的言语中,似乎也在引导和暗示什么;所以他干脆就顺水推舟,让想看热闹的人,自己也变成热闹的一部分吧! 与此同时,那处视野良好楼阁之中,半扇被砸个粉碎的琉璃窗背后,却是几张各自面面相觑、心有余悸或是惊魂未定的煞白面孔。片刻之后,才有人回神过来,用结结巴巴的语气,浑身颤抖到:“他……他……怎敢如此……” 而这时候,江畋已经走出了高大的外门。而那几名值守的甲士,虽然有些诧异里头的动静;但是既然未得内里的召唤和号令,也只是目不斜视的听凭江畋越过他们,就此扬长而去,消失在了来处的宫苑高墙深处。 当然了,在一鼓作气打翻了全场的所谓各家好手之后,江畋还是有所额外收获的。最起码,他对于这个世界的基本武力水准,还有自己在日常情况下,所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上限,有一个更加直观的对比和了解了。 真正单轮起技艺和经验来,那些人其实还是有所本事的;只是碰上了完全不讲常理的自己而已。比如有力量的远不如自己反应快,反应快的远不如自己有力;而身体足够硬的不够自己能打,能打的又打不到自己…… 再加上他们来自天南地北的各方,根本就谈不上什么互助和协同、配合;猝不及防遇袭的唯一反应,就是各自拉开距离;所以最后只能饮恨扑街当场了。不然他们抱团起来,自己不用隐藏模式的话,还没法速战速决。 当然了,如果选择消耗不同程度的能量,启用“入微”模式之后;就算是毫无准备的赤手空拳之下,江畋在身体力量、速度和反应、爆发力上,还有进一步提升的上限。这也是他当下可以公开表现出的底牌和凭仗之一。 只是正在缓缓思索间,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前面的宫墙和巷道,似乎还在那个方向,却已经不是他前来时的那个模样了。与此同时,闻讯匆匆赶回的那名中年内官,却是看着院内匍匐一地、呻吟不休的各人,如丧考妣的哀声道: “坏了,坏了,这叫杂家如何是好啊!” 随即一名飞奔而至的小黄门,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后,他又如梦初醒到:“快,快来人,去把江左判找回来,断不能就这般轻易,让人走了啊!”。然而此时江畋却已经一跃而上,躲过了下方巡逻的一队宿卫。 片刻后,他站在了一处宫墙角楼的檐边处;然而,他所见之下就只有大片郁郁葱荣,繁花盛放,地势极为开阔的宫苑庭院;他忽然有所明悟,自己似乎是从东夹城就偏离路线,误打误撞跑到宫城以北的陶光园(内苑)。 因此,北面高大的城墙连垣所在,便就是庭掖所属的各色宫人和宦者停居,及各种内属作坊造局所在的曜仪城;以及更外围禁军驻防的圆壁城和东西小隔城。东面则是通过一条波光粼粼的数里大渠,直通墙外的上林苑(西苑)。 西面则是水道连接着,大名鼎鼎的天下财赋的枢纽和仓储中心——含嘉仓城。而南面最为显眼的高大建筑群落,那是天子及侧近后妃起居的宫城,所属紫微宫三大殿之一,专门内宴群臣和演示歌舞的徽猷殿、弘徽殿所在。 当然了因为是下午时光,陶光园里一片静悄悄的;只有成群成从的鸟雀蜂蝶,纷飞在花草摇曳之间。在沿着这片内苑变强简单转了一圈之后,江畋本想沿着掉头回去;然而视野当中却是突然跳出来了久违的任务进度提示; 因此,在不断闪烁的任务提示指引下,飞身在森森大树之间的江畋,接连闪过了数波巡曳的宿卫之后,却是来到了陶光园中,靠近曜仪城的西北角处;在这里,那些精美的花石草木,一下子变成了一小片墙角下的菜畦。 而在这片半亩大小,种满各种瓜豆的菜畦里;赫然还矗立着一间,与园内诸多的亭台楼阁,实在有些格格不入的简陋茅屋。至少灰白盖草和斑驳泥糊墙板,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然而,江畋却发现前后门处都有人守着。 而且守卫的这几人,虽然穿得是宫内洒扫杂役们,最常见的灰幞褐衫;但看起来都是肌肉精健,充满引而不发的爆炸性力量。于是下一刻,江畋身上的袍服突然一变,脸上也多出来了一个白色泪渍的面具,突然闪身而出。 片刻之后,守在后门的其中一人,突然自觉脖子一紧,凭空被无形之力提领飞升而起;却在凭空悄无声息的激烈挣扎了几下之后,随着一蓬血色骤然溅出,顿时一动不动的轻轻滑落到茅顶上。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坊内骤然走出来的第五个人,见不到同伴的所在,却闻到空气中开始弥散开的隐隐血腥气;不由脸色大变毫不犹豫一边后退,一边掏出一枚骨哨含在嘴里欲吹。下一刻,他的腮帮子就骤然迸裂开来,吐出牙齿和碎片来。 然后他只能徒然的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血淋淋的下颌,咯咯吐着血泡;眼珠暴突着一点点的断绝了气息。这时候,重新现身的江畋;这才徐徐然越过他的尸体,顺手一拂,地上瞬间就只剩下一滩牙齿混杂着骨哨碎片的血迹。 而走入屋内的江畋,不由微微一愣,因为他见到与茅屋陈旧斑驳的外表,明显形成鲜明对照的内里;由各种价值不菲的陈设和器物、简单而昂贵的丝绸帷幕,所构成充斥着奢华和舒适氛围的居室。只是大部分器物都被打翻在地。 然后,他才听到里间传来的隐隐说话声:“魏老公,你还在指望什么” “你宿卫奥援的陈大珰,如今已在宫内省自身难保;殊不知,你的勾当就是他供出来的” “你以为把那几个假子,都分派出去,就能令人投鼠忌器么?呵呵真是笑话!” “实话告诉你吧,他们一出东华门,就开始相互举告了。” “我要的可不是这些许财货,你攒下的这点儿身家,在宫里又算个甚?但你在宫内省时,手中私藏和抄录的密档呢?” 最后说话之人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来人拿家伙来,给这老不死的松松骨头。” 第一百七十八章 珠迹 “来人,来人,”说话之人正是一名面白少须、形容富态的青衣宦者;然而他连喊了两遍之后无人回应,不由有些悚然转头过来;却见在场的两名跟班,悄无声息的倒地不起。不禁张口欲喊就脑后一痛,顿时就失去意识。 而后,带着泪痕白面的江畋,也出现在了一张锦榻前。在这张锦榻上赫然蜷缩着一名满脸褐斑,骨瘦如柴的老宦。只是他身上名贵考究的丝袍,沾染上了斑斑血迹和其他污物;佝偻如鸡爪的手足,也血肉模糊的有所缺损。 就在江畋视野当中的任务进度提示,此时已经不再闪烁,赫然就指向了这名看起来仅存一息的枯槁老宦。只是他看起来已经失去知觉,并且随时随地都会断气的样子。所以江畋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才令他得以清醒过来。 “你……又是谁的人?霍王?普王?大宗正?宣徽院?还是长安内监?”气若游丝的枯瘦老宦,慢慢睁开浮肿昏黄的眼泡,嘶声说道:“不过却也无妨了。反正杂家也要死了。还要多谢你给的最后一点清净” “杂家这辈子侍奉了好几代的主子,身上沾染的东西太多,就算有所谓的密档和内情,合该随这把老骨头带到地下去。倒是当初在内苑那棵大红枫下也埋了些东西,大可算作你送杂家最后一程的额外酬谢吧。” “我什么都不需要,也并非任何一家的人。”江畋却是冷冷看着这名眼似浑浊玻璃球,格外黯淡而涣散的老宦,淡声道:“只是受人所托,特地过来过来问你几句话而已;当年真珠姬故事,你敢说问心无愧么?” “当年……真珠姬?”下一刻随着江畋吐出那几个字,枯瘦老宦突然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物一般,眼神患乱的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了,都这么多年,果然还是找来了么?” “刘娥、刘娥,原来就是她啊!真是难得,当初那个守帘的宫婢,居然被人暗中藏了下来,苟活到现在么?幕后那些人居然没能找到她,将她给灭口了么?什么,不久前也死了,难怪、也难怪了……” 随后,他就再度口涎横流而神志涣散开来;在下身洇出一片湿漉漉的恶臭来。江畋也不得不挥手将他隔空提拎起,用力的抖醒过来,以免被自己呕吐物堵住口鼻,给当场的活活呛死。然而老宦凭空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却是:“杂家,可是到了阴间地府了。” “你倒是想得美,我的话没有问完,你就算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江畋遥遥控制着他的身体道:同时再度扭断了他残余的一只手指,以激发的疼痛来确保短暂的清醒。“回答完所有的事情,我自然会送你道该去的地方。” “原来,你不是,你不是……”然而,此时此刻发现自己悬空而起的枯瘦老宦,却像是误会了什么一般,当即嘶声道:“你便是阴间来的勾魂使么?报应啊,真是杂家的报应啊!” 紧接着下一刻,他突然就嚎哭了起来,就像是个孩子一般的涕泪横道流:“殿下,您是多好的人儿啊!如今竟然依旧怨气不息,数十年都不得超脱,难以转生天道福报;杂家真是该死,杂家合该身堕无间啊。” “那你更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能尽早得以解脱;”江畋见状却是不动声色的顺水推舟道:“不然,还要挣扎弥留在世,继续品味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大好滋味……” 然而,因为这名老宦本来就是重病在床,又被严刑折磨过。因此,在他生命最后的弥留时刻;基本上上变成了回光返照的幻觉中,自我拷问式的种种喃喃自语。只有在强烈外部刺激下,偶然间能保持片刻清醒回答提问。 所以在他断断续续交代的遗言里,江畋只是得到了一个隐藏东西的地点;以及另外几个具有嫌疑的当事人名字。最后,江畋看他实在油尽灯枯无以为继,却想起那位鬼市主人/萧氏藩主横死之前,所留下来的另一条线索。连忙追问道: “你……知道菱郎么?” “菱郎?菱郎?……这听起来似是……贵人家的小名,早年曾有过印象……等等,难不成,竟然还会与他有关,怎么会?怎么可能?”他随便表情变得尤为惊恐、惶乱和难以置信:“杂家岂非一直都错了,他们也弄错了?” 当江畋还想追问更多的时候,却发现这名老宦已经在惊恐中,耗尽了最后一点精气神,身体开始变得冰冷僵直的重新蜷缩成一团。好吧,虽然线索再度中断,但是江畋视野当中提示,也再度增长好几点,变成(任务进度36.4%)。 至少,他可以确认“菱郎”这是个身份及其尊贵人物的小名;而且按照这位魏老公的身份和经历判断,很大概率应在前代当权的宗室,乃至是皇族成员当中。接下来,就要想办法获得查验,宗正寺里玉碟/谱册的机会了。 随后,江畋用“次元泡”模块新发掘的用途,将这处篷屋内外所能可能留下的痕迹/证据,都给好好收拾了一遍;最后用灯烛和帷幕,设下一个延迟点火的小机关。这才提起仅存的唯一活口,发动能力跃上曜仪城的墙头。 七拐八弯躲过那些巡曳宿卫和往来宫人之后,就近挑选一座最为豪华广大的宫内宅;将唯一活口连同魏老公和被杀死其他几具尸体一起丢进去。正所谓掩盖一个突发事态的最好办法,就再制造一个更大事态来转移目标。 因此,江畋沿着做过标记的原路返回,越过数重宫墙重新出现在东夹城内之后;也才过去堪堪小半个时辰而已。当他出示身凭从左右藏之间的太和门走出,抵达皇城前庭通政司时,却不知道在西待漏院中已经炸开了窝。 因为随着皇城前朝左掖门大街上,数波自前朝医官署仓促召唤而来的医士,相继涌入东夹城的行踪;原本动静不小的清正司内,那些新选的各路好手,被到场巡视的某位御史里行,给揍倒一地的消息,也随之扩散开来。 片刻之后,刚刚走到左掖门的江畋,也被带人守候在门内的老熟人,已经升职为校尉的陈文泰,给客客气气拦了下来。然后就在他盛情邀请之下,前往东都分司所在左金吾卫衙门稍坐,却正巧错过闻讯前来的另拨人等。 而在左金吾卫獬豸踏云彩画壁板的正厅内,江畋也见到了已经升任为东都分司,左翎卫中郎将府中郎的宋伯宜。他甚至还叫来了一群亲信部属和佐僚陪坐当场,在逐一介绍认识和热情款待的同时,也再度对着左右强调道: “江生之前就与金吾卫左右街,有着莫大的渊源的;如今更得以身负朝廷的要任,添为中郎将府录事,乃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更是我金吾卫的莫大幸事啊。” “故而我就把话儿放在这里,日后江录事但有所需,无论是左府还是右府上下,都不得有所丝毫懈怠;自然了,既是我金吾卫的人,也不容许他人轻侮和攀诬。” 这时候,外间才有人前来通报什么,却被他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挥打发出去道:“我管他监门卫想做什么,又想问些什么?如今正是我右金吾卫,为迎新同僚的招待茶会,实在没空理他,尽管等着好了。” 江畋闻言不由心中一动,看来这位宋中郎此番示好的举动,却也不是无的放矢,然而他诚然笑道:“看来,我的一时意气,倒是给中郎,平添麻烦了。” “无妨的,其实也不算多大的麻烦;”宋伯宜闻言却是豪爽的笑道:“这些人虽有几分名头和跟脚,却都是毫无品秩的白身;被你这位内定的官长,给教训了也就教训了,只要没当场死了人,又何须在意这点旁枝末节?” “更何况,他们这些成名日久之辈,被你这文选出身的资历给信手打翻一地,难道还有脸到处伸张和争辩于朝堂中么?最多就是他们后面那些靠山会有点想法,但是无论御史台还是金吾卫,又怎会轻易坐视不管呢?” “其实要我说,江录事你打得好,打得妙才是?大内别设这清正司,乃是为了应对当下的事态,但是实际筹备上,却未免有些所托非人,以至于浮滥之辈得以混迹;若非你此番出手教训,只怕到了派上用场之际,还会闹出更大纰漏来。” 而江畋听到这里,心中怎能还不明白呢。显然对于新设清正司里那些,被各种门路招揽而来的奇人异士;这些正规行伍出身的金吾诸卫军将们,肯定别有想法和意见,或是对此不以为然,觉得对方不堪用的多了。 只是缺乏一个合适的契机和理由,却被江畋无意间给创造出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江畋曾是这一类人,但是因为之前与金吾卫街使,并肩作战和建功的经历,再加上朝廷的封赏,所以很容易就被认同为自己人了。 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当来自大内的口谕送达之后;由金吾卫和御史台各自派人,陪同着早已经对好了相应口供和大小细节的江畋,一起来到了明德门内的内谒者监,接受相应突发事件征询。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思去 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负责征询的当值内谒者,还是颇为尽职的仔仔细细盘问了,前因后果和具体细节。但是任其如何一唱一和的循循善诱和隐喻敲打,江畋就是一口咬定,这些江湖习气浓重人士,开口闭口对身为朝廷命官和上司的自己颇为不敬,乃至出言不逊的种种。 同时又强调,自己乃是明令受邀前往甄别和鉴定,这些清正司的新选成员的;但没有想到顺势一出手,他们实在是徒有其名;连自己一个照面的手段,都没有能够坚持下来;就已然一败涂地了。然后,他又籍此义愤填膺地表示,和这么一群虫豸在一起,又怎能安心王事呢? 而作为金吾卫上官,在场旁听的宋伯宜,也恰如其会的开口质疑,此事当中的种种疑点和不合常理之处。乃至乘机吹毛求疵式的发难,要求彻查其中是否有人滥用权柄,违背朝廷例制的可能性;而那名素不相识的御史台成员,也因此慢慢回过味来,凑热闹顺势附和一二。 于是征询/扯皮了一半之后。随着一名满头大汗而脸色惶惶的小黄门,走进来耳语了几句之后。无论是在场的通政司所属还是内谒者监,都不由脸色微变;当即就宣布暂停并草草结束这场征询。江畋却是对此隐有所觉,显然是自己在燿仪城内顺手埋下的那颗雷,就此爆炸了。 事实上的此时此刻,身为那所宫内宅的当主,官拜东都群苑使、宫台省内给事的黄二,只觉得是莫名祸从天降一般,一口百口莫辩的大锅落在了他的头上。虽说,死在他家宅邸里的那位魏老公,并不算是多么的显赫,只是在群宦中特别的长寿,拥有历事过四代天子的资历。 但是,在自己私家内宅当中,拷打一位资深老宦前辈致死,还顺带杀人灭口的荒诞罪行;哪怕只是暂时的嫌疑,对他来说无疑是颇为危险的征兆。至少,他没有把握另外几位同等权位的大貂珰,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比如,以协助追查内情为由,分走他权柄和职事。 毕竟,作为依附皇权而生的外延;却又与宗室外戚、勋贵内臣,并称屏护皇家三贵之一的大内群宦。如今虽在外朝影响有限,但彼此同样也充满了无所不在的竞争和内卷。就像是他以群苑使所掌管下,东都诸多内外宫苑的维持和修缮,本身就是极为可观的资源和利益所在。 而当初作为外藩朝贡时,作为添头之一输入宫掖的黄二;以一个形貌类胡的洒扫小奴,费尽心思进入当初的养父,小马坊使黄信眼中;又在黄信收养膝下的诸多假子兄弟中,踩着他们的血泪和尸骨脱颖而出;在秋狩田猎中舍命救了,当时还未监国的太上,才得以飞黄腾达。 因此,他才能在东都留守的群宦之中,拥有最大的宫内赐宅。不但拥有像模像样、妻妾成群的家室,膝下光是作为亲信和部属的假子十数人;更有宫外豪宅和庄园内的许多外宅郎君(养子),为之奔走往来南北,打理各色产业和营生。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能够在位当权。 事实上,虽然随着太上退养北内;如今他已不是大内宦臣中,地位最显赫或最有权势、或最得在位天子信重的那位。但是,除了天子定期或是不定期,巡幸东都的期间之外;他就是偌大的东都,乃至都畿道境内,诸多内外宫苑、皇产、皇庄;最为有力的管理者和当家人。 因此,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与那些宫台省的同僚,完成私下的利益交换和妥协;以换取追查此事的主导权,好将这些弃尸在他宫内宅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不然事态拖得越久,他能够自辨和掌握的资源就越来越少;只怕连谋求一个体面全身而退的名头,都奢望不得了。 然而,得到宫内小儿的急报,从宫外园林的会宴上,仓促赶回来的黄二;开始全力动用麾下的权柄和资源,试图弄清楚那些被割喉、或是拧断脖子,弃尸在他宫内宅里的其他几人身份时,却又接到了一个坏消息。这些人可不是寻常洒扫杂役,而是隶属上京皇城的内操子弟。 而当他派出查询的头号干将,兼养子之首内府局右丞黄兼,试图根据这些尸体身上的铭记,找出具体来历和出身背景的时候;却在掌管内操子弟的三宫择捡司处,重重碰了个壁。分司东都的副使李守义,直接就以内操各班事关宫禁机要,拒绝了任何想要查证的企图和要求。 但是另一方面,黄二的另一个养子黄丰;却给他带回来了,那位副使李守义麾下的一位检点官,通过重金打动所透露的一点口风。也就是说,死在他宫内宅里的这些人;并非是从宫中小儿中,择捡精壮,从小操练武艺的一般内操子弟;很可能是更精锐的内仗五标儿郎之一。 事情到了这一步,黄二也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不知道是否还要坚持继续主导追查下去。因为宫中小儿出身的内仗五标,和养在禁苑的羽林孤儿中,所择捡精锐编练的外团郎君一般;都是天家最为侧近的内卫武装。还可能涉及到他侍奉的太上,与今上之间的一些隐秘事。 但无论莫名背锅的内从事黄二,是如何满心纠结,都与全身而退的江畋,毫无干系了。事实上,在他从银台门的内谒者间里走出来之后;就相继接到了来自御史台,左右金吾卫、右武卫,甚至还有通政司,刑部在内,外朝数家衙门所属官员,私下会宴的邀约。 因此,当江畋从一片侧目的西待漏院里,徐徐然走出来之后;就见守候在此的张武升和李环,已经忙不迭的迎上前来。他随即开声道:“接下来,你们就随我在洛都好好转一转,待到陛见谢恩之后,我就该上表辞谢,直接回长安去了。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打算和安排么?” 李环闻言却是毫不犹豫道:“在下但听东主的吩咐。”。而张武升愣了下,也开口应道:“我是录事的慊从,自然是录事去哪,我便去哪了。”江畋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自然也会想法给你们一个机会和前程。” 当然了,在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他是真对于所谓的清正司大失所望了。再加上自己既然出手撕破脸了,也懒得再和背后可能使那些人,继续玩什么勾心斗角、权衡妥协的游戏。至少相比长安那边的精神风貌,东都这里老大王朝的臃肿迟钝,显得更加明显一些。 按照金吾卫和右武卫处,得来的有限内部消息。这关东之地发现异兽和鬼人的行迹,起码也有小半年的光景了。但是居然东都上层对于的态度,除了当做例行的骚变和动乱,陆续发兵围剿之外;却还是这么一副不紧不慢的节奏,甚至有些公然敷衍了事的德行。 要知道,也许这些出没的异兽,造成几百上千死伤的数字,对动辄数百万户口的都畿道,完全是无伤大雅。但因为民间恐慌所产生的谣言和舆情,对于政治层面和经济活动上的影响,这才是最致命和要紧的。在这种情况下,新成立的清正司就更是个笑话了。 依照江畋亲眼所见,再加上金吾卫里提供的后续消息得知。所谓清正司里,全靠一群各方招揽来的奇人异士充场面,再加上几名关系户居中调和,这和寻常用来养闲人的清贵衙门有什么区别。所以,江畋才不会和这么一群,仓促拼凑的草台班子共事的。 因为,在清正司目前的基本规划当中。钱粮支给和器械配备的后勤保障没有,医疗救护手段也没有,组织调度和训练培养的章程更没有,连要对付的目标都是个模糊概念。更别说擅长追踪和循迹的老手。解剖尸体而进行后续分析的医官和仵作…… 江畋实在是带不起,也带不动,更没有义务替无亲无故的他们,胡乱操这个闲心。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是一群死人了,就算眼下不死,将来只要遇上事情也迟早死定了。所以,江畋在金吾卫衙门之中,也直言不讳的说得很明白了。 当下朝廷最需要的,可不是一群只会凭一手绝活,在贵人们面前作秀和表演,勉强可以糊弄士民百姓一时的乌合之众。而是能够如军伍一般令行禁止,却又足够灵活机变的手段和器械,并且拥有源源不断培养机制,可以随时化整为零独当一面的精锐小队(团组)。 当然了,就算这番话传出去之后,能够产生多少效果和影响,就实在不好说了。江畋也是且尽人事,算是对朝廷加官进位的一种回应;但是相对于新发现的任务线索,这些令世人孜孜以求的东西,其实也不是特别的重要了。 第一百八十章 月陂 是夜,江畋策马行走在洛都城南,明义坊内的大街上;身前是负责带路的本地人何四,身后则是跟着骑驴权做伴当的李环;至于另一位慊从张武升,则是因为别有任务,跑去金吾卫联络关系了。 只是此时,相比长安城内当季的槐花、夹杂着金桃、杏实飘香的夜色风味;洛都的空气中却是淡散着桂花的清香,时不时又夹杂着凤中送来,隐约牡丹、芍药、蔷薇等,应时花木的芬芳气息。 正所谓“春城无处不飞花”,固然形容的乃是西南成都花市的盛况;但是凡举天下的名城大邑,种花、养花和用花、斗花最多,并引领风尚的大都会,却是毫无疑问当属神京/洛都第一。 上至帝王将相,公卿贵胄,下至士民百姓,三教九流;无不参与其中。由此形成世代以此为业,培育和赏玩一条龙的偌大产供销体系。因此,白居易曾经有诗云:“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又曰:“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执金召铺宫围外寺观,种以求利,一本有值数万者。”《唐国史补》。形容的就是这种神都四季的盛况空前。 因此在这个季节,洛阳入夜之后的花香,无疑也要比长安更胜一筹。另一方面,则似乎是因为较长时间,远离朝堂权力中枢的缘故;洛阳城内的夜禁执行起来,明显也要比长安弛废的多。 因此,除了洛水以北西城的皇城大内,及附近十几个高门甲地扎堆的城坊;相对严格执行了宵禁之外。在洛都的其他地方,哪怕是入夜之后的街市上,也依旧是灯火通明而行人络绎不绝。 而在作为横贯全城中轴的洛水以南,就更是呈现出一片城坊弛废,遍地违章建筑占道的喧闹景象。尤其是那些高大的沿街坊墙,几乎无所不在被打通、拆除,改造成昼夜营业的店铺楼舍。 虽然历代朝廷三令五申:诸坊市街曲有侵街打墙,接簷造舍等。先处分,一切不许,并令毁拆。但是这些通宵达旦的昼夜坊市,形成背后所代表的各方巨大利益,几乎让这条敕令形同虚设。 据说其中征收的税钱,其实已不下洛都三大市之一所得;而历代的河南府和洛阳县上下,更是赖此为公廨、杂支钱;养活不知道多少公门中人。因此入夜后的洛水以南,也是举城狂欢达旦之所。 也就在特定的节日里,正巧碰到天子巡城和行驾往来出入之际;才会提前下令全数暂且歇业数日,稍作掩饰和遮盖而已。而位于城西南的明义坊,就更不简单了,名属103个坊里的第一流去处。 这里既有前隋蜀王杨秀故宅,改造而来的公共园林——葵园;也有初唐开国元勋张士贵的旧邸,所施舍而来安居寺;更有在武后、中宗和睿宗年间,曾四度拜相而人称“真宰相”的韦安石家宅。 但是其中最有名,无疑还是位列两京翘楚,东都左右教坊司。以及伴随着教坊司而衍生和繁盛一时,围绕坊南西门外形似偃月的顷余水泊,俗称月陂一带的数里风月胜地、繁华菽里。 也是当下江畋受邀赴宴的去处所在。只是相对于与本官所属金吾卫和御史台,那些名义上同僚的邀约;或是来自通政司和刑部所属的私下延请;他这一次接受的却是私人性质的酬谢宴。 对,就是那次野店发生的半路劫夺事件中,仅有几名幸存者之一;洪州高安(今属江西宜春)县尉辛公平,及其同行友人兼同榜出身的,吉州庐陵县尉成士廉,稍尽地主之谊的答谢和招待。 因为,他们两都是洛都人士,刚刚从长安通过吏部的释褐试,领了身凭和官诰而已。结果就在野店遇上了这种事情,所以尚书省以配合后续查访为由,令他们延期放任,留待洛都以备不虞。 其中那位颇有些急公好义之风的辛公平,祖上乃是河西大族支系,兰州金城(今甘肃兰州)人辛云京。曾任河东节度使,兼任太原尹;但因为与功臣仆固怀恩不合被贬。几传至今早已门荫没落。 而另一位成士廉的家门条件,无疑要更好一些。据说乃是初唐精通道学经典,深研文字训诂之学,而敕封“西华法师”成玄英的族人;世代至今已经是都畿道内,小有名气的豪富之家。 只是当时江畋抵达野店的时候,成士廉正好饮了酒,在帐子里的竹榻酣睡;倒是错过了初次见面的机会。后来那群云梦贼里应外合之下,以伪装行旅的同伙,偷袭杀死了押守的公人。 面对云梦贼妄图灭口的大肆杀戮,被惊醒的成士廉,从帐幕里跳出来拔刀相助,与被围攻之下的张武升等人,一直坚持到了后援到来。因此这一次的做东,其实也是以成士廉为主。 而这一次请客的地方,却不是什么风月场所,而是位于月陂东岸的一处名胜/食肆——端平楼。按照何四这一路过来的陆续介绍,这端平楼也不是等闲去处,乃是大内背景的当代进食使姚亦之产。 进食使的使职名,源自大唐明皇(李隆基)天宝九载(750)置。时诸贵戚竞以向天子进膳食相尚,遂以宦官姚思艺为检校进食使,掌所进水陆珍羞。主要职责就是代尝和品鉴各方进贡的珍稀食材。 用当代话本《大唐西域别记》来形容,大体类似其中净坛使者一般的角色;历经安史之乱和泰平中兴之后,一直沿袭至今,变成大内宦门姚氏的世业;而姚氏世代也养出来遍尝百味的“神舌”。 因此,作为世代进食使姚氏所办的酒家,在食材来源和风味口感上,无疑也是洛都之中饮食行业,为之崇尚的主要风向标之一;号称穷尽海内之珍奇;而端平楼只是其中分店之一,但也足见诚意。 江畋正在一边思量间,一边打量着沿途所见,那些随着天气炎热,而越发衣裙单薄、风格大胆的行途士女;突然间前方就豁然开朗,露出了一片波光粼粼,月色如镜的开阔水面。 而在大湖沿岸,尽是暗香流动、灯红酒绿,帷幕翻飞之间,隐现曼妙身形绰约的各色场所。显然,月陂已经到了。 其实,相对于这个时代活色生香的娱乐手段,家里早有储备粮的江畋,还是对于美食、风俗等元素更感兴趣一些。这也是他,愿意接受这一邀约的主要缘故。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宴饮 作为招待的主人,无论是辛公平还是成士廉,都已经早早迎候在了楼下;见到了江畋之后,更是簇拥上前扶手把臂,口口声声“恩人”“贵官”。殷勤而热切就往楼内引去。 端平楼从外间上看,也就是一座五层高,中规中矩有些朴素的大型酒家而已。但是一旦进入其中之后,就会发现别有洞天一般,迎面大片精心栽培的室内花木和人造溪泉,让外间余热和尘嚣顿消。 从二楼开始才是用以待客的所在;然后,随着四壁拾阶而上的楼层越高,相应的档次和格调也就越发高上。而据说五层楼顶和露台,则是只有一些特定身份的熟客预定,才能使用的专用场所。 最终,江畋等人被引到了三楼的一处敞阔厅堂内;在这里,除了壁上照得明晃晃的兽口鱼纹灯枝数具,还有墙角的几支梅纹瓶装的时令花卉之外,就只有已经摆好的席案,看起来就是清爽利落。 而这一次招待会宴,采用是胡食会餐的风格。也就是在宽敞的柱廊大厅凭栏处,放上一张十多尺长宽的大案,然后,围着大案三面摆下软塌和坐垫;只留一面用来上菜和欣赏栏外的歌舞器乐。 事实上,这一世的唐人会宴方式,因为寰宇海内的广大交流之下,也变得极为丰富多彩。除了传统的会食(同桌吃饭)案食(据案分餐),还有廊食(长桌并餐)游食(自助餐)外,还有胡食法。 当然了,这个时代所谓的胡食其实按照出处,也是分作许多不同形式的。其中比较有名的大秦胡食,就是用卧榻围成一圈,主人和宾客无论坐卧皆可,在塌上进食以为观赏居中的歌舞表演; 而回鹘胡食,则是围着居中炙烤的火堆烤架,垫毯席地盘腿而坐,由奴婢不断割肉送酒呈前,会宴各人手把而食。而这一次招待江畋的风格,显然是典型的波斯胡食,所以以软垫坐塌围案而食。 随着四时鲜果、五色干脯和六味蜜饯,七碟小菜,等名目的开胃前菜,被相继呈送上来,并且由江畋一一品味之后;无论是成士廉还是辛公平,都慢慢放开了拘谨和客套,而开始慢慢的游刃有余。 在这里,也可以看出辛公平与成士廉的差别所在;前者显然是热情爽朗而心直口快,就算说错了话,也让人生气不起来。后者则是相对圆滑自如,善于察颜观色而不失分寸,看起来很好相处。 但是,从他们之间的互动和具体态度上看,却又是身家优渥的成士廉,似乎对于家门破落的辛公平,更加推崇和景仰一些;而事事都以这位年纪相近的学长为主,哪怕也许这场宴席是他的东道。 因此,在初步的寒暄和熟稔之后;作为小宴的主人兼本地人,成士廉和辛公平也轮番介绍起来,洛都当地的一些风景名胜和赏玩游览去处;乃至一些街头巷尾的秘闻和轶事。 而每当楼内,出现身份比较特殊的客人时,他们又会主动为江畋介绍对方的来历和出处; “那位啊,便是宫市小使李睿了。”成士廉遥指一名富态无须、长相阴柔的中年人介绍道:“这端平楼的常客之一,别看他是个内臣,却是各处风月薮里的老玩主,据说还是《寻芳录》的东主。” 当然了,江畋知道宫市使这个名头,还是来自语文课文中,柳宗元的《卖炭翁》所描述的强取豪夺形象。但是,按照成士廉的说辞,这个时空的宫市使,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就像是原本在历史上,捉蛇拿鹰到处敲诈勒索的五坊小儿,在这个时空变成了维系皇权的眼线和爪牙一般。曾经臭名昭著的宫市使,在经过泰平中兴中的改造之后,也变成了一个高大上的肥缺。 在大内所属一省(宫台)三监(秘书、殿中、内侍),五局(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六尚(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又二十四坊中,专门负责处理宫内旧物差事; 虽然看起来就像是个卖破烂的,但却是大内群宦们,为数不多对外的公开营生中,乡党风光体面的肥缺。在地位上,也仅次于内府局那些专门负责,大内生活起居和皇家日用采买的大宦们。 因为,相对于传统意义上的旧货处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主持竞价拍卖,大内铭记的物件和皇家认证的器物;不要小看这些物品,天下承平百年而诸侯输贡不绝,民间有的是暴发户愿意花钱接盘。 只为了在亲朋好友和宾客面前,拥有一件可以拿出来炫耀,号称是天家用过的传家宝。而且,相对于那些需要特定资质和地位,才能获得皇供商身份,进行接洽的内府局;宫市使无疑要亲民的多。 理论上,只要你身家清白,又舍得花钱;那给自己整一套缩水版的内造/御用器物,是基本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是量大管饱。事实上呢,身家不够清白也没关系,从另一种(地下)拍卖也能获得。 只要再花几个钱,买一套来自奚官局出具的认证文书;就谁也没法看出任何毛病来了。因此,这也是很多闯荡海外、外域后,发了财或是成功置业之人,最喜欢用来自抬身价的捷径之一。 随后,辛平功又指着另一名道:“那位就是广月大师,出自城西的大丛林柏谷寺,乃是当代大名鼎鼎的诗僧,与本地郑山人等名士大家,并称芳林十友。如今为辽东罗藩所延聘;拜为世子傅。” 在这里要说个历史的冷门知识,大唐的相当部分和尚是不禁荤腥的。茹素事佛乃是那位以佞佛著称,最后饿死石头城的南朝萧武帝梁衍,所鼓捣出来的瞎几把玩意,北地的和尚基本都不怎么认的。 无论是最早传法东土,停驻白马寺的摄摩腾、竺法兰,还是北朝的鸠摩智,或又是义净、法显等高僧,也没有这种矫情的毛病。甚至连西天取经的原型,开佛门三宗祖师玄奘法师,也不是吃素的。 不然的话,以他们的体魄和耐力,又何以穿过漫漫戈壁大漠、瀚海草原,高原群山,往来于沙盗、马贼和战乱横行的万里行程;最终在天竺佛门衰败和式微下,以大毅力完成了佛门东渐的伟业。 而玄奘法师,更是更稳能武的一代猛人。既可以(物理说服)令路遇强盗,就此大彻大悟洗心革面,皈依我佛成为跟班;也可以口才打动西突厥可汗,派兵一路护送翻阅兴都库什山脉,进入天竺。 而到了天竺之后,他更是在曲女城的无遮(辨法)大会上;广大天竺佛门信众面前,力战百国千城而来的僧侣;最终取得那烂陀寺的最高荣誉——三藏,被大小乘共尊为“大乘天”和“解脱天”。 因此,作为玄奘大师一脉相承的徒子徒孙,当代的佛门在饮食荤腥上也听由自便的;就算是行游在外的僧人,也是供养人施舍到什么就吃什么;毫无后世那些素食主义者,作秀式的假惺惺慈悲。 他们唯一需要持戒,无非就是不杀生,不见杀生、不使人杀生,既所谓的三净食。更接近后世东南亚流行的,上座部/小乘佛法的习惯。当然了,除了这点外,其他方面的戒律还是要修持的。 事实上,本朝佛门显教八宗的各支派,还有密教各脉源流;还有一个重要的去处,就是外域弘法的事业。因此,一些名山大寺背景的学问僧和武僧,往往受聘于诸侯藩家,辅佐藩务或是参与征拓。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需要持戒太多,反而将其视为红尘历练的一部分。而在这个过程中还有相当部分僧人,会因为各种缘故弃修还俗成家立室。在这种酒家之中,见到个僧人还真没有什么。 江畋等人正在会话之间,随着外间的银铃声响起;却是作为宴席的正式大菜开始呈上了。最先被抬进来的,却是一只热气腾腾、金黄流油的羊羔;铺在碧绿蒲叶垫底的大银盘上,口中还衔着樱桃。 打头是名穿着素白对襟的厨头,对着在席三人逐次问好和请示之后;才拿起一柄钝头小刀,在金黄色羔羊脊背上轻轻一划,烤的焦酥的羊肉顿时轻轻弹动着中分开来,却是露出浸没乳汁中的鹌鹑。 而后,他再用银匙在雪白浸汁的鹌鹑上,轻轻的一挑;炖得酥烂的鹌鹑肉里,就被挑出来一个白色如冻的填蛋。然后,这枚不知道什么禽类下的填蛋,被装在小碟里,径直送到唯一客人江畋面前。 江畋心中突然有所明悟,显然这就是当代大名鼎鼎的名菜“浑羊殁忽”简化版了。江畋顺势舀入一块口中,只觉如脂似冻般的顺滑,却又有一粒粒鲜味,随着舌头的轻轻搅动,而逐次炸裂开来。 原来这填蛋内里并不是黄,而是额外加入的时鲜鱼子;在外面都被烹熟、烤酥的情况下,依靠这半熟放凉的填蛋作为隔热,居然在重重加工之下,还能够继续保持鱼子的生鲜双脆。 然后,他用筷著挑起一块乳汤中鹌鹑,只觉鲜甜汤汁之下的肉质脱骨既化,骨头也酥软有味。最后摆在江畋面前,是块从后颈割下的羔羊肉;却是兼具了金黄焦香的酥皮弹牙与雪嫩肉汁丰美。 在这份小号的“浑羊殁忽”,被当场取食过半之后;紧接着,又送上来玉露团(酥酪雕花)、甜雪(蜜糖炒炙)、小天酥(鸡鹿肉糜炸团)、凤凰台(鸡卵炒鱼白)、西江料(粉蒸猪胛肉碎)…… 而端平楼最大的特色,就是将典型大内会宴的宫廷菜色,进行家常化而不失风味的神奇手段。按照成士廉的说辞,甚至还可以分装食盒上门取买,或是提供外送到府的服务,可谓是周到备至。 其中被装在青瓷阔口瓶里送上来,作为辅食和配菜的饮料,也很有特色;乃是用淡酒、石蜜(砂糖)、葡萄浆、枸杞、乌梅汁、高良姜,所调制而成的万化饮子;类似于现代的鸡尾酒一般的事物。 因此,在酒过五巡之后,吃得心满意足的江畋,这才主动开口道:“只是萍水相逢,顺手而为之故,承蒙用心款待了;不知道你们当下有什么问题,或是其他想法,可以先说说看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惊现 辛公平和成士廉对视了一眼之后,才由辛公平开当先开口道:“其实,要说起来实在有些冒昧,在下只是受人所托,想要打听清正司的一些情形,正巧就遇上了贵官。” “那你们怕也是要问道于盲了。”江畋闻言却是呵呵笑了起来:“我也初来乍到,所知不多的;更何况,你们难道还没有收到消息么?” “敢问贵官,又是什么消息?”辛公平与成士廉却是面面相觑了片刻,才有成士廉诧异道:“我等委实不知晓的,还请指教。” “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就是午后我前去赴任的时候,有点儿看不过眼,就顺便把里头的人都给教训了一顿。”江畋却是轻描淡写道:“是以,这清正司当下略有些妨碍。” “竟然是如此,却是我等冒昧了。”辛公平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又有些无奈的道:然而成士廉又紧接叹息道:“话说,究竟是何等的情形,才会令贵官看不过眼啊!” “成兄!”然而辛公平却是连忙喝止道:他这位同年待人接物很有分寸,怎么在这里有所失态了么。成士廉也一下子反应归来,连忙举杯自罚自嘲道:“瞧我这口无遮拦的。”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的,反正这城内很快就会传开的。”江畋微微一笑:“我只是对其中的一些人和事情,实在看不过去,他们又正巧自己送上来而已;所以我很快就要辞别而去了。” “贵官这么快就要辞去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辛公平却是惋惜道:“只是这短短行途之谊,却令我颇为仰慕贵官,恨不得时常聆听指教;可否请再多盘桓几日,好令我多尽地主之谊。” “大可不必,其实我别有安排。只能多谢盛情了”江畋淡然谢道:“当然了,既然承蒙款待,我也有句话不妨交浅言深,接下来关于清正司的干系,不小心涉入相关人等,能撇清就尽量撇清吧。” “难道说,这清正司,其实不是一个好去处?”成士廉闻言,却是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随即又解释道:“不瞒贵官,我那所托之人,可是在其中得了个机缘和前程,只待好生报效了。” “那就更应该赶紧想方设法脱身了。”江畋却是轻描淡写的抿了口饮子道:“因为,这里头可不是前程和机缘,而是一个天大火坑啊!我也是因此看不过,才不得已出手,但改变不了什么。” “火坑!怎么会是个火坑?”成士廉闻言却手中握杯不稳,略有些失态的跌坐靠后道:随即辛公平眼疾手快扶杯解释道:“因为,这是一位成兄的至亲之人,所以就不免有些关心则乱了。” “要仅仅是寻常火坑也就罢了,最怕的是还有隐藏凶险。”江畋却是轻轻摇头:“到时候,只怕丢的不是前程和身家,还有自身的性命攸关了。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你们可知清正司为何设立?” “难道不是为了对应地方异变的事态?”辛公平连忙应道:这些年内外朝博弈之下,新设衙门不多,反而还有逐步裁汰冗员;因此此番以大内的名义别设清正司来,就显得有些格外引人注目了。 “没错,就是为了对应地方上的异变。”江畋点头称许道:“但是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这些许异变,凭借朝廷现有诸多有司所属和各道兵马,尚且不能解决,而需要专程成立一个新设衙门呢?” “难道是其中蕴含着莫大的凶险和危机?需要集合朝野之力才能对应?”成士廉也回过神来,满饮了一杯有些不确定的接口道:“但国家养士多年,自然也该有人愿意舍身报效吧!” “话当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你们猜我在清正司里见到了什么?”江畋轻轻冷笑了下:“只有一群仓促新训的士卒,和若干逞恨斗勇的江湖杂耍之辈,俨然充斥其间;其他就别无所设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辛公平闻言不由脸色不虞道:他可是亲眼见证这位监宪,追入山林徒手活捉贼首如猪羊;也不至于怀疑对方的基本判断能力。“面对异变的事态,朝廷怎会如此轻慢?” “若只是简单的轻慢也就罢了。”江畋说到这里才喟然叹息道:“我担心另一种可能,你们在路上也见过那几只凶兽首级了吧?若是没有合用器械和装备、地形,就算数十兵卒也奈何不得一只。” “所以,要么是有人在遮掩事态和糊弄上下。要么就是别有打算,”江畋又继续说道:“但无论如何身在其中,一旦遇到了真正用上之际,怕就是九死无生了。或又是事后难逃归咎其罪了。” “……”而听到这里的成士廉,却是捏紧了酒杯而脸色愈发难看,直接口中酒食都索然无味了。而辛公平却是连忙拉住他,正色起身当席拜谢道:“多谢贵官为我等,指明利害干系了。” 接下来,成士廉寻个更衣的由头告罪离席,由辛公平陪着江畋继续小饮。半响后,当他重新回来的时候,却是已经重新平复了情绪,也消退了酒意。却是顺势向着江畋,请教起异兽相关的种种。 而江畋也已经当面看出来了,这位成士廉所谓的受人所托,就和后世知乎、贴吧上的楼主,我有个朋友,有个亲戚的路数一样;最后还是要落在他自己,的切身厉害干系上。 正所谓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作为这场酒宴的回报,他该说不该说的都言至于此;对方愿不愿意接受,肯不肯相信,并且为之下定决心及时止损,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这时候,江畋一边听着楼内伴奏的丝竹乐声,一边欣赏着栏外下方二楼大堂,时不时三五成群起舞的曼妙身姿;却是在顾盼之间隐约感觉到了,某种似有若无的窥探。 下一刻,他在自己的视野当中,加载了合并模式“入微”。这也是最近锻炼能力之下的新发现。就是强化细微操控和神经反射的“入微”模式,同样也可以针对性的加强他视觉、听力等感官。 因此,随着视野当中跳动的能量;他耳边也像是打开个扩音器,顿时就多出了许多楼上、楼下的嘈杂声。而当他努力调整和声音接受范围,最终集束成较小的范围后,顿时就听到远处隐约的话语。 “是他么?” “怎会是他?” “就是他差点将你……” “这厮就是个怪物!” 随后,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恨恨道:也让江畋一下子锁定对方的身份。他不由在心中嘿然一声,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色诱刺杀不成,从汤池里光屁股逃走那位妙人儿。 下一刻,他不动声色的把张武升叫了过来,让他去给自己买些解酒的果子,却是在暗中塞了一张便签。然后一边继续饮宴,一边侧耳倾听着对方的动静;饶有趣味打听着楼上诸位客人和包厢来头。 直到半响之后,楼上的窥探目光犹在,却依旧不再主动说话;而去买果子的张武升,也出现在了街头上。江畋也告声前去更衣,然后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了梯道下一处,放着香花和清水的厕间。 然而,隔门拉起来的下一刻,江畋就已然轻身如蝶的翻出了窗台;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上层的楼梯口。随即,他又越过相对于开放,侍者往来的第四层高档隔间,来到了第五层贵宾专属的包房区。 在这里,就像是闹中取静一般,随着厚厚的帘幕和地毯,楼下的声嚣与喧闹也给远隔在外,而显得有几分的清幽雅致和静谧起来。甚至连服侍的华服侍者,也是远远站在梯道口,只待召唤。 在曲折的环形廊道内,分布着十多间包房套间,只有两间是亮着灯火,而掀起了雕花门前的帷幕;而江畋按照印象,来到了其中一间位于廊道尽头的套间门前,轻轻敲了敲,就听里面声音不耐道; “滚!”内里不明所以的,当即一声怒吼道:下一刻,江畋已经完成蓄力,猛然飞踹而出;轰然一声沉闷震响;厚实的雕花门户,连同掩身其后的一个人体,猝不及防的喷血撞飞出去。 而在门户断开的碎屑迸溅之间,江畋毫不犹豫的信手如电,一剑刺穿了边上摇曳的幕布;顿时激溅出一大片血色和厉声惨叫。刹那间,两侧各自一支交叉如蛇的刀剑,紧接无暇绞杀到了他的面前。 却又被他信手抓起的半截雕花门板,瞬间挡格和架住;随即又毫不客气的粗暴反推回去,轰然砸在探身出来的袭击者臂膀上;然一刻,又随着错身闪烁而过的剑光,两支鲜血淋漓的断腕落地弹动。 这时候,江畋已经看见了凭栏边上,那名身姿婀娜半臂及胸长裙,而目瞪口呆的丰美女子。不由露出牙齿惨白一笑:“穿上衣裙之后,都差点儿认不出你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反差 而在江畋起身离去之后。成士廉却是收敛了笑容,而认真看着辛公平道:“公平,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想再试一试;毕竟,这是我家门从隐侯那儿,花了大代价求来的机会,仅仅凭一家之言,也未免太轻……” “士廉,你有些魔怔了啊!”辛公平却是叹息着打断他道:“江宪台方前还说的不够明了么?这可能是九死一生的干系,还可能获罪朝堂啊;难道你就不顾及身后的家门么?这已经不是机缘,而是明显的坑害手段。” “就算可能是坑害,我也想试一试,看看能否从中求得一线转机和活路;这样就算愚弟不在了,家门还有可能维系。”成士廉却是越发正色道:“自从我家脱离皇供生意已过两代人了,实在无法拒之隐侯的‘好意’了。” “那你又何必……如此孤注一掷呢?”辛公平闻言叹息道:“只要拿着告身出任地方,尽量拖上几年,隐侯当不至于……实在不行,还可以熬几年资历后,求任与某位有力的藩家,多少也可以荫蔽亲族了。”。 成士廉却是笑了起来:“说实话,愚弟倒又几分羡慕公平了;虽然是苦寒出来的,却少有负累,全靠自家的本事,谋取的前程,哪里像我,都是靠家门的襄赞,才勉力走到这一步的,只怕隐侯那边,可不会给我这么多时间。” “但不管怎么说,要说舍下脸子去侍奉和讨好人的手段,愚弟还是有一些的。”随即成士廉又自嘲道:“多亏了这位江宪台仗义,至少让人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我想只要好好的趋利避害,还是能够坚持上一些时日的,这样对于隐侯也有的交代。” “士廉!”听到了这话,辛公平也时间无言以对,显然对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是那么好动摇的;“既然如此,那来日我前往高安任上,其实还缺少几个伴从,可否令你家七郎且与我同行,以为游学和见历如何?” “士廉贤弟,当不至于如此,不至于如此的。”辛公平闻言同样的感同身切,这仿若就是对方托妻献子的遗言了。然而,他下一刻,却是表情微微一变诧异道:“这是什么状况,金吾禁街的人马往这儿过来了。” 只见得这座端平楼所在的月陂附近,几条街道上穿流如织的行人士女,都暂时被人驱散和分割开来;而隐隐露出灯火映照在兵甲和器械上的反光。 而在一处街边的廊道内,来自东都左金吾翎卫中郎府的朱(别将)街使,也在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看着徐徐然归还楼内复命的李环,一边对着身侧张武升道:“此番是你们碰巧了,就近遇到我在带队巡街,但千万要给个准信儿啊!这么快就找到刺客的踪迹了。” “朱大可,你就放千万个心吧!”张武升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道:“端平楼背后固然不简单。但我家官长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从来也未曾有无的放矢之举;你们都是一齐经历过来的,得到的功劳和好处还少么?更何况,这次也只是让你们善后而已。” 只听他的话音未落,前方不远处的端平顶层,就突然发生了激烈的变故。在一阵闷声震响中,临街一面的整面幕墙,连同一扇窗扉都脆裂、崩碎开来;随着溅落而下的大小碎片,顿时惊得底下街市中残余的行人,一片惊呼乱叫的鬼哭狼嚎声。 而这时候,街上的金吾子弟也不在掩饰,当即在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中,一拥而上团团包围住了月陂附近,端平楼所在路口的两侧延伸街道;将那些到处惊呼乱窜的残余行人给收拢和控制了起来。然后一队顶盔掼甲的金吾子弟冲进了端平楼。 与此同时端平楼的顶层,持续响起激斗和轰鸣声也愈演愈烈;几乎像是天崩地裂一般的,不断从被撞开的门户和窗扉间,喷溅出滚滚尘埃和碎屑;又有被扯倒、撕碎的帷幕,落在了倒地流淌的灯烛上,而变成了残破缺口中点点片片的火光明灭。 下一刻,一个满身煞气的血人,突然出现在了缺口中;仅仅是偶然一撇,就让每个从端平楼里逃出之人,都不由为之本能的心惊肉跳不已。只是当他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突然就在怪异嘶声叫喊中,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拖曳了回去,重新变成激烈声响和嘶鸣中的一部分。 片刻之后,闯入楼内的金吾子弟,已经清空了第二层的宾客和奴仆、侍者;却听见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声。刹那间一大蓬浓腥的血雨,从顶楼的栏杆内喷洒而出;迎风吹散之后浇淋在了,少许躲闪不及的金吾士卒和行人身上,顿时激起惊呼连连。 而后,又有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飞坠而下,轰然在条石砌成的街面绽开一团血花;才有人注意到,这具尸体的上半身,在死前已然被利器切成肝脑涂地的两半。紧接着,又有一个身影自顶楼内猛然飞身而出,张臂如鹰隼一般的凌空翱翔而下。 然而,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顺着金吾子弟的追逐之势,向着月陂水片斜飞出了足足十多丈;即将掠撞入水中的刹那。突然就血光迸溅当空碎裂开来;而只剩下成四散溅落在水面上的点点残肢断体;这时,楼内金吾子弟也举刀持牌,砍开和冲破堆在四楼梯道的诸多障碍。 然而,如临大敌的他们却没有看到任何抵抗,只有曲形廊道中被砸穿撞烂的包房和满地狼藉的陈设,大片喷洒在壁板上和拖曳在地上的道道血迹;而在所有血痕汇聚的廊道尽头的最后一间包间废墟里,衣冠整齐的江畋,正坐在一具破麻袋般人体上,百无聊赖地道: “你们也来的太慢了,害得我都没法留手,只剩下这么一个活口了。” 当然了,他原本的那套行头,其实在狭窄范围内的激斗中,已经被划破扯烂了。毕竟,除了一照面就被他杀死的那几个倒霉鬼之外,在这间包间的两侧套房内,居然还藏了足足有二十多名同伙;而且其中不乏好几个悍不畏死、越挫越勇的狠角色。 只可惜的是他们遇上的是江畋,这个可以在战斗中随时受伤,随时修复身体的奇葩。所以在狭路相逢勇者胜式的拼杀之中,成功会毁掉他这一身行头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各自分头逃命去了。但是,在江畋面前拉开距离的后果,就是变成飞刃的上好靶标。 所以最后费了他一番功夫,才努力在一片废墟当中找到,并且强行留下这么一个躲着装死,却又拼死反抗还想自杀,不得不刺穿关节、捣烂牙齿的活口。而在他的视野当中,激发任务场景后,游离能量收集和模块熟练度增加的提示,也在缓缓隐去。 而这也是明明金吾子弟已经抵达外围,即将采取行动之前;他却决定抢先动手大杀一通的重要原因。江畋没想到自己外出参加会宴,居然会意外遇到新仇旧恨“老熟人”的同时,还能触发任务进度和相应的场景范围效果; 所以,藏在顶楼当中这些刺客同伙,就成为了他必须先下手为强的强化经验大礼包了。只是接下来面对着一地鸡毛的烂摊子,该如何善后就实在有些令人烦恼了;想到这里,江畋不由对着这些金吾子弟,再度露出笑容道: “别误会,是他们先动手的,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然而下一刻,这些金吾子弟都齐刷刷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在刀盾甲叶撞击当啷作响声中,不由自主纷纷后退了一大截;几乎都要挤到了楼梯边上去了。而后,江畋才说了第三句话:“不要紧张,我也是金吾卫的人,你们还要叫我一声官长呢!” 这时候,居中一名带队的将校,很是咽了一口唾沫后,硬着头皮排众而出,用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道:“可是长安翎卫中郎府的江录事当下。”。这一刻他们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但更惊骇的是,长安金吾卫本衙官属中,居然还有这种杀人如麻的怪物。 半响之后,在那些满脸崇敬和惊悸之色的金吾子弟,团团簇拥(护送/押解)下走出端平楼的时候;江畋忽然想起来,方才在顶楼大杀四方有些嗨了,自己似乎忘记了点什么事情。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而对于莫名其妙被逐出端平楼的辛公平和成士廉来说,前后所发生的一幕,也实在太过刺激和匪夷所思了。因此,在江畋使人过来代为辞别之后。成士廉才恍然回神过来却有些两股战战,只能与同样脚软不稳的辛公平,相互搀扶道:“成兄,我觉得你你说得对,此事还需好好的商榷再三;”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各方 第二天,洛都城西外苑,一座貌不起眼的庄子当中。作为当代的检校进食使,兼大内宦门姚氏当主姚亦,乃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翁;只是他看着面前哭诉不止的养子姚全孝,却是眼神隐隐有些发冷。 而年近三旬须发浓密的姚全孝,却是仿若未觉一般,断断续续的哭诉着:“阿耶,你一定要救我啊,此事实在是无妄之灾啊;孩儿也是为那贱人所欺瞒;谁能想到那……” “你啊,还是这么个没担待的性子。”姚亦轻轻的摆头缓声细气道:“我当然可以救你一救,可是,接下来又该谁来救我呢?我让你分管端平楼,钱财倒却还在其次,本以为是结好各方和维系家门的手段。可是你呢,居然为了几个朋党和一点好处,把刺客引到了楼里来做窝;惹出这么大的纰漏,那是嫌老身死的不够快么?” “阿耶,当不至于此啊!不止于此啊!”姚全孝闻言浑身颤抖起来喊道:“小的只是无心之失啊,一定还有挽回的机会……” 姚亦却是轻声道:“现今外间都在传言,我姚氏居然在自家酒楼,暗中包庇和蓄养刺客;日后还有谁人敢于上门,宫内又有谁人敢再投我家的分子啊;我姚氏几代的经营,都因为你这个‘无心之失’的缘故,断送一朝了。你话还真是说的轻巧啊!”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失,当初从宗族将你挑出来养在膝下;只给你了优渥富贵的权宜,却未能好好的教会你为人处世的道理。真是咎由自取啊!”随即,满脸困倦的姚亦一挥手,就有人走进来,强行将涕泪横流的养子姚全孝架了出去。 随后,长出了一口气的姚亦像是老态了许多,而对着身边恭立的小黄门道:“小官儿,你服侍我有七年了吧?真是辛苦你了。”这名小黄门却是眼观口鼻道:“不敢当老公赞誉,都是小的本分。”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你再为我做一件事儿吧。”姚亦轻描淡写的看着他道:“去告诉那位派你来我身边的大貂珰,就算他的诚意和条件我已经明白了,就请他选个合适之人,择日过继我的家门吧。老身可以接受任何处置,但是姚氏的家门不能断;不然,这么多年侍奉宫中的经历,谁又没有一点儿拉人下水的干系呢。” 随着这名暴露身份的小黄门,就此辞别而去之后。从帘幕背后又走出一人。却是他的族弟姚信,低声请示道:“家主,难不成就这么让他走了;都这么多年白养了,真是便宜这个狗东西了。” “放心,便宜不了他的,若是大貂珰接受了我的退路,自然就会将他安排妥当的”姚亦轻轻摇头道:“倒是接下来,我需要你给那位江录事,私下送一份足够分量的赔礼。” “家主,这么做又有何益”姚信却是难得犹疑道:姚亦耐心解释道:“我这是对他背后的宪台和金吾卫,有个交代和表明态度而已。更何况,这位江录事也并非等闲人物,可是有当面手撕刺客的非凡之能;如今国家多事,朝廷正当得用;保不准本家的一线转机,还要落在他身上了。” 与此同时,东都所属左金吾卫街使衙门,专门收拾出来作为临时客舍的偏院之中。江畋也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慢慢的清醒过来;却是看着光线斑驳的轻纱床帐,有些怀念留在清奇园里的抱枕明翡。 然后,他又仔细回想了昨夜酒楼中的细节之后,突然就一拍大腿;自己在顶楼大肆打杀的兴起,事后居然把一个正主儿给漏掉了。就是那个光屁股来偷袭的女刺客,估计在混乱中给她跑掉了。 不过,昨天已经总算是留下一个活口,应该会有所收获吧。他这样想着顺手拉了拉连接外间的摇铃。这时候,外间传来了张武升的轻轻扣门问候声:“官长醒来了么;朱街使交代请您前往后衙。” 于是,在完成洗漱和吃过早食之后。江畋在后衙用来问事的内堂里,见到像是熬夜忙碌了一整个通宵,而两眼通红的朱街使。正在接受属下汇报的他见到江畋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驱散左右道: “录事,你可知昨夜,楼中遭遇的那些刺客,具体的来历和出处么?” “我还真的不知道,前来东都遇上的这场刺杀,也是毫无头绪。”江畋却是摇摇头道:“还请街使为我解惑一二好了。” “也罢!我昨晚连夜提审之后略有所得,正好管教录事知晓。”朱街使微微点头道:“此辈便是存世日久,只在传闻之中的刺客团伙‘惊蛰’。此番乃是受人邀买,才会暗中聚于东都行事。” 按照他的说法,这类专职杀人的刺客团伙和暗地里收买人命的地下组织,虽然在朝廷任何的官面文章上,从未正式存在和承认过;但在市井民间见不得光之处,却是始终未曾销声匿迹过。 毕竟以国朝之大,海内诸候藩家之众,相互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厉害和恩怨情仇;也同样催生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产业和行当,得以蓬勃发展一时。尤其一些还牵涉到高门甲地、诸侯外藩的背景。 而这个名为“惊蛰”的刺客团伙,便是其中颇具名气之一。河南府关于他们的事迹和记录很少,只有几个疑似的案例。但是几乎每次出手都鲜有落空,最近是三年前致仕的东宫要员在家遇害。 而且不要小看他们人数不多,且一波就被江畋给几乎全灭;但是私底下活动能量却是不小。不但在东都拥有端平楼包厢,这样高端据点,还拥有多处的正当产业和相应明面上的掩护身份。 按照那位已经丧胆的唯一幸存者口供。那名女刺客正是因为汤池里刺杀不果,而籍故躲在楼中养伤,却冷不防再度遇到了江畋这个杀星。因此昨日一整夜,金吾卫都在抄家捉人大有所获。 这一方面是破获了,危害官民百姓多年的刺客团伙,妥妥官面上的功劳;另一方面通过查获和追拿这些,刺客团伙相关的产业和牵涉人等;同样是具有相应的直接或是间接的收益、进项。 “受人邀买?这么说是专门针对我来了,恐怕还不止一伙人?”江畋闻言却注意到了其中几处关节而诧异道:“那究竟是谁人不惜代价,在暗中找我的麻烦,街使可曾有所线索了?” “那人也所知不多,只说是在上京有位大贵人,舍出了一万五千缗的天价悬红。”说到这里,朱街使却是有些担忧兼佩服的看着江畋;要知道他身为街使,每年各种私下进项也就三五百缗。 而在两京城下坊当中,那些见不得光又切实存在,城狐灶鼠和恶少年、浪荡闲子相关的帮会团伙社党,买一条命也就数百钱。但是他们也有上限,就是绝对不接任何与在任官员,相关的生意。 因此,历代官府也不是没有破获或是剿灭过,类似的刺客结社和中人组织。只是官面上的统一口径,都当做杀人越货的大盗、销赃团伙来处置而已。涉及官员的命案,也更多与政治或恩怨相关。 像是这种不顾一切舍下巨万资财,直接买一个朝廷官员的地下悬赏;却还是本朝以来鳞毛凤角一般,尤为罕见的事情。所以落到了朱街使的手中,也是一个大案要案的功劳和重大干系了。 “上京的大贵人?”然而听到这个关键字眼,江畋脑中顿时转过了好几个嫌疑对象。在具体财力和行动力、动机,等方面的交叉对比之后,却是落在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怀疑对象身上。 他随即要来纸笔,直接给长安方面的裴府去信一封。毕竟,这件事情怕是与之有所重要干系;接下来,对方只要不是太过愚钝的话,自然会做出合适的对策来。 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了通报声;却是昨夜同样被留在街使衙门,以为问话的辛公平和成士廉,也籍此过来拜见了。只是成士廉甫见面,就当即拜求在地,大声道:“还请贵官救我一命。” 与此同时,洛阳城南另一辆马车上。再度死里逃生的那名女子,贴身拧断了那个想要乘人之危,在马车上现场直播的富商脖子;却又在被驭手和伴当发现之前,换上对方的衫袍,悄然一跃而出。 小半时辰之后,当她在几条街之外重新现身,却已然形容大变;成了一个面色皲黑肩背略显佝偻,而有些愁眉苦脸的中年妇人;挎着一只兜售干瘪花卉的破篮子,步履蹒跚的行走在喧闹街市中。 然而,当她穿街过巷走到了,靠近小西市而商贾云集广利坊;一处藏在街巷深处的无名小庵堂紧闭门前。却是身体微微一顿后,突然就脚步不停的继续向前走去。片刻之后,她却是绕到庵堂后墙。 静悄悄的靠着墙根听了听,却没有听到内里例行的经文唱诵声。下一刻,她轻轻咬牙忍者伤痛,攀上墙隙微微探看去;不由的眼神惊悚一缩。因为在狭小后院里,有人正干枯池塘中填埋尸体。 这一幕不由惊得的她,一时站不稳身形,顿时蹭下些许沙土来;也惊动了内里正在善后之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对策 而在作为东都监司一部分,占地数十亩六百多间的武德司驻地当中。身为提举东都掌院的中年宦者,也在有些齿冷的看着一众,汇聚而来的押司、押班(内臣资序)和(外官资序)大小亲事官们,斥声道: “丢人,还真是丢人啊!作为圣上的爪牙和耳目,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每年那上百万缗的拨付,还有特许遍布两京内外的营生和诸多进益,难不成都是花到狗身上去了呢?还是舍在了花巷小娘的肚皮上了?” “派去联络之人,随随便便就被刺客顶替了行凶不说;大张旗鼓把城下翻了好几遍,乘势居中勒拿所要好处,倒是干的热火朝天;却从头到尾就没有找出一丝堪用的线索和踪迹来!” “最后还是人家遇刺的正主儿,随随便便就找到了手尾,亲手把刺客窝子给连锅端了。外间都说我武德司早就漏成筛子,可是杂家看来你们何止是漏筛啊,简直是一堆破锅烂勺啊!” “现今非但金吾六街使平白捡个天大的便宜之功。就连那些非议和弹劾武德司多少年的外朝衙门,如今怕不是都在等着看武德司的笑话。都说偌大一班人马,还不如个散授的御史更管用。” “你们可曾知晓,政事堂中已然有人传出话来,打算在圣上面前进言,就此削减武德司相关的历年内帑拨付所用;以便另起炉灶别设有司,分走部分权柄和职事……你们都可知耻么!” 听到这里,在场低头挨训的诸多内臣和外官资序,却是纷纷惶然大惊或是大惊失色的,齐齐拜倒在地又七嘴八舌的大声告罪起来: “卑下无能。” “属下惶恐。” “小的让掌院劳心竭虑了。” “贱仆对不住掌院的栽培,对不住圣上的厚恩。” “掌院,于长远计,万万不可开此先例啊!” “贵人,还请给小人些许弥补和挽回的机会啊!” 听到这里,满脸寒霜的中年宦者终于面皮松动,而目光灼灼的看向最后一个人说话的人道:“既然如此,你来说说看,又该如何弥合这场风波,又该如何挽回口碑和事态?” “小的……小的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应该从那位江录事处着手。”这名一下子成了在场目光聚集对象的亲事官,却是有些嘴唇蠕蠕道:“既然此事因他而起,自然也因他寻找解决之道。” “哦?”中年宦者闻言却是露出些许赞许道:“却不知道,该是怎般的解决之道呢?你大可仔细道来,但说无妨;就算有些不够严谨的地方,杂家也绝不归罪就是了!” “多谢掌院提点!”这名肤色畯黑颇有街头风尘颜色的亲事官,却是硬着头皮解释道:“小的听说,那位江录事在上京时,就与武德司本衙有所渊源。小的以为,当下或许可以邀请那位江录事,一同办案;这样……” “好!好主意。”中年宦者身前,最近的一位勾押官却是当即拍膝赞声道:“我听闻那位江录事,乃是有非常手段和技艺,才被朝廷破例辟举的人物。若能够与武德司一同办案有成,自然可以洗脱无能之名了。若是进展不利,那就更好办了……” 谷坎 虽然他很快言尽于此,但是接下来的言外之意,却是让在场众人纷纷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而变得释然和宽慰起来。反正武德司担待的骂名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着得失;或者说也不会再多掉一块肉。 事情若是办砸在手中,也不过是抛出个具体跑腿的替罪羊;反而还能证明那位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的幸运值被。但是若能够取得成果,令有朝野的风评所改观的话,那无疑就是平白赚到了的好事。 “既然如此,为了取信于人,我武德司也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才是啊!”最后,这名中年宦者思前想后的权衡利益,还是变相的接受了这个,明显有些病急乱投医式的建议:“你们还有什么补充之处么?” 与此同时,江畋却是受邀来到了西外苑,左右武卫所属的驻地兼操练场地。正巧今天是在京将士五天一轮的会操日。因此,江畋也得以站在校尉刘景长身边。欣赏了一场小型的点兵校阅,以及后续的马步射和车阵的器械对抗、阵战操演。 只见一时间,汉宫遗址上的临时战场中,一时间各色旗帜林立或是翻卷往来,而刀枪翻飞、进退森然、攻守如织;饶是江畋这个半吊子的冷兵格斗爱好者,看的也煞是热闹非凡频频点头不已。于是当一队拿着奇形器械的军士出现,真正的戏肉也到来了。 只见这些军士都幞头箭袖长衫的轻装打扮,身上仅有半身锁子甲的防护;前排矛兵手中拿着的也是长杆套索、挠钩和钩镰枪;两翼还有长刀大斧手,搭配专门加固加厚的藤牌,铁面的小圆盾;而簇拥其中的是背着梭镖和投矛,还有特制大弩的射生军士。 此外,又有数辆装满备换器械的扁厢车,若干挎着框子、行囊的驮马紧随其后。他们以队(25-33)为单位,组成了一个相互配合和掩护的小组/战团,就这么依次开进,那些荒草丛生的残垣断壁之中;下一刻,江畋听见齐声的呼喝和咆哮阵阵。 随后,好几只用皮革、布帛和竹片、灯笼纸,所制作而成的粗陋异兽模型,忽然就出现在了这些参差不齐的残垣断壁中。而且其中似乎还有人在操作,而像是后世舞狮子表演一般的张牙舞爪着,接连飞舞攀越在那些断壁残垣的高低错落处,又飞扑而下。 然后,就见那些军士组成的战团,在异兽模型落地处骤然四散开来,而避开了大多数的扑咬和原地撞击的范围;而后又在领队队正的呼喝之下,背靠地形一边用挠钩和钩镰枪,戳刺拉扯着牵制和驱赶着异兽,用套杆和投网努力限制其活动范围。 而当明显是军中好手扮演的异兽,左右冲突着想要跃起逃走,却只能被各种堵在街面和墙角的藤牌和盾面,配合长刀大斧的斩击戳刺,给毫不犹豫的拦截和驱赶了回来。最后,这些明显操纵者力气用尽的异兽,全身扎满了梭镖和投矛轰然碎裂开来。 而在这场看起来简陋的对抗演示之中,同样有好几名因为各种缘故被误伤的军士,头破血流的送出场外;而让这场对抗有多了点残酷的真实性。好吧,在这个时代居然还能这么玩,江畋也一时间被他们的如此脑洞操作,给略微惊呆了。 “这也是多亏了录事当初的提点和指教,这才尽量保全了我麾下儿郎的性命;而那几只异兽的首级和活捉的兽使,也无疑帮了大忙。”刘景长见状这才暗自吁了一口气道:“只是因条件有限,当下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却不知录事觉得如何。” “要我说,你们能够想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但我觉得还有更多的改进之处。”江畋闻言正色道:“比如,模拟凶兽的外壳,可以用鳞甲和厚革;来试验刀枪斩击劈刺的效用,同时可以将其装在轮毂上,再用绳索吊装起来,模仿平地冲撞和当空扑击姿态。” “此外,你们还要注意到,这种凶兽昼弱夜强的特点,尽量避免夜间狭窄处的冲突和遭遇,将其控制和诱导在,晴好天气下的开阔地带,进行剿杀更有效果,也更能发挥人数和阵战配合的优势;还有,异兽皮肤坚韧,但是不耐火烧而畏惧强光;所以可以适当准备一些火器;不需要强求杀伤,只要能够惊吓和驱逐就行。” “大多数异兽在蛰伏在暗处,依靠是灵敏的嗅觉和听觉;因此驭兽人往往是用从小驯养的气味和声响,来作为驾驭攻击的诱导;所以,大可以针对性用刺激性的毒烟球和生灰,进行扰乱和破坏;乃至用金鼓响锣干扰其号令和配合;这样就可以尝试各个击破和现场捉捕。” “这些异兽也就稍加麻烦而已,毕竟是兽性本能居多的驱使行事”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好些个听众的江畋,却也没有藏私的继续道:“比较麻烦的反倒是那种鬼人。在变化之前基本毫无征兆与常人无异;但是用药突变之后,就可以保持有限神志,长出爪牙爆发巨力和飞速;受伤后吮吸血肉的恢复力,才是令人防不胜防的所在。” “那,遇到这种鬼人,又该如何是好呢?可有甄别和对付的手段。”这时候,一名穿着浅紫瑞马纹的武官常服,而须发灰白的将领,目光炯炯有神的主动问道: “甄别之法暂时还没有,需要更多的样本来进行测试和验证;”江畋微微摇头道:“但是,据我所知,鬼人同样畏惧强光而不耐火烧,更甚于异兽的存在;而且因为是短促催生的产物,寿命甚短但恢复极快,所以需要在第一时间,斩断头颅方可致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别想 因此当天黑之后,原本只是轻车简从入营的江畋,却是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的给送了出来。而领头那名须发灰白的老年武官,更是握着他的手道:“老夫张承范,代左右卫子弟,谢过录事了。” 然而,当江畋骑乘渐行远去之后;保持距离相送的众将,才齐刷刷的汇聚在了这名老武官身边,不约而同低声行礼道:“见过大将军”“敢问大将军安好。”“许久未得聆听,大将军教诲了。” “什么大将军不大将军的!老夫早就不管你们的事儿了。”然而这名老年武官却是摆摆手道:“只是这把老骨头在家呆得痒了,这才静极思动,过来瞅瞅新晋的儿郎;正巧碰上这桩好事而已。” “刘鹘儿!”随即他又叫着众将之中,位列末尾的刘景长诨号道:“你做的委实不错,不愧是我在西州帐下带出来的子弟;如今正逢国家有事,应当担待更多的职分和权责了。” “标下、标下,多谢,将主的教诲!”刘景长闻言却是满身都浸在洋溢喜悦中,只觉得骨头都轻了几分,连忙拜谢道。殊不知左右武卫将弁半百之数,能得这位前任大将军亲口赞许,多么难能可贵。 也不枉他一边冒着风险,邀请那位江录事前来指点校阅本部;一边却是用尽了人情和关系,才在这位左武卫出身的前任大将军,如今的总纲参事府参议之一的军中大佬面前,提及两三句相关事宜。 虽然他这一番颇费周折的苦心,只换来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赞许。但有这位利害相关的大佬发话,却是左右武卫上下,都无法忽略和漠视的态度;因此只要当下稍有动作,便是他更进一步的机会了。 而在离开了这处营地之后;贵为总府参议的张承范身边,也有人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小刘校尉可真是煞费苦心啊!竟想将阿翁也牵扯到这场是非里来,当下谁不知,那位江录事就是天大麻烦。” “小五,此言差矣了。”张承范却是不以为意道:“此事刘鹘儿固然是别念,但更多是出自公心;江录事的麻烦,那是朝堂大人们的事;但左武卫儿郎的死伤,却是实实在在的利害相关。只是如今两卫衙内都未免束手束脚,不乏明哲保身、坐观其变之辈;也就出了他这么一个,敢于任事和求变应对的。相对因此得活的一众军中儿郎,老夫赔上这点儿面皮又如何?” “倒是那位江录事,才是个真正的妙人,刘鹘儿遇上了他,倒是一番运气使然啊!”张承范随即又正色道:“虽说朝堂中传言,他乃是十荡十决的威猛之姿;但老夫却看出他并非勇决陷阵之辈。” “阿翁,此话怎讲?”陪扈之人不由诧异道;“难道只是个浪得虚名、夸夸其谈之辈么?” “非也!”张承范不由摇头道:“老夫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只觉以他的见识和手段,远非明面上这么简单;更像是,更像是……上古传说中,那些化身人形的精怪异类;才知晓这么多秘闻手段。” 而远在长安道政坊的裴府,也收到了驰道加急送来一封私信;随即又有家仆快马,连夜转送往了另一处别园当中。 就在这所别园当中,一身曳地长裙而显得丰姿妍丽、气色晕润的阿姐;正在一群各色贵家女子,欢声笑语的簇拥和环列下。自信而从容点评着她们一一唱诵的诗词,毫无当初的柔弱与无助姿态。 谷銣 在众星捧月一般的瞩目下,景仰和崇敬的各般表情、神色间;她是如此的端重大方,而又淑雅典静;一颦一笑,眼眸回转之间,自然而然的令人如沐春风,或又是心生眷恋,哪怕身为女子也难免。 因此,每个得到她点评的女子,都会露出恭恭敬敬、欣然诚服的受教之色而拜谢当场;而偶然能得以只言片语的赞誉,那更是无论对方的年纪大小、婚嫁与否,都不免会喜形于色、欢欣鼓舞起来。 甚至还有些初来乍到,在女眷圈子和社交场合,甫见世面的小女子;会在她面前紧张的期期艾艾,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完整的话语来。这时候,却会得到她温婉有礼的鼓励和引导,留下美好回忆。 因此,在一些年轻或是幼小的女子,无比仰慕和憧憬的眼中。夏花繁放的庭院背景里,阿姐的举手投足,都是那么曼妙端庄;充斥着动人心魄的魅力和温柔备至的母性光环。直到一名侍女出现。 片刻之后,屏退了左右的内室之中。先前还是温柔备至、典雅得体的阿姐,却是像个初情恋热的小儿女一般,迫不及待的打开一封书信;然后,又慢慢变成了满脸凛然的寒霜之色,喃喃道:“高密侯……曾氏藩……害得我还不够么:如今竟然还敢……阿耶说的不错,是该有个彻底的了结了。” 而在东都的夜色下,回到金吾街使安排馆舍的江畋;相继分派和打发走了,何四、李环、张武升等人之后;也在室内瞬间完成了改头换面,就此越上了房顶;开始了探寻东都城内的夜游之旅。 要说住在金吾街使附属的别院,有一个天然的好处;就是官厅有现成洛都109坊和三大市,相关的铜版图籍和各个坊区的分类沙盘模型。虽然不能当众拿走或是临摹,但却可以靠近了仔细观摩。 所以,江畋很容易就通过建筑的遮挡,绕过院内墙外值守的金吾防阖,和后门街巷内的巡禁士卒;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金吾右街使院所在的旌善坊外;又消失在了热闹非凡的临水街市当中。 而在这里,比邻着夜色下波光粼粼,穿城而过的洛水干流;以横跨洛水的东西中三座天津桥为分野;对岸笼罩在点点灯华明灭中,以昏黄色调为主的皇城大内,仿若是虎踞幽暗中的庞然巨兽。 而江畋所在的南岸,则是一派华灯初上、灯火辉煌的,繁闹市井生活和人家烟火气息;随着夜风飘散在空中,是摩肩擦踵、人流如织的气息,酒楼食肆的菜肴香味,吹拉弹唱的丝竹和人声暄暄。 当然了,虽然洛水对岸看起来是一片幽暗昏黄。但是除了皇城大内面前,在河洲上设卡封闭的西天津桥外,其他两座天津桥上的行人,却是依旧川流不绝于两岸之间;桥下更有小船往来穿渡。 而白日里在堤旁烟柳荫下,驳岸避暑的画舫和花船;也随着清凉的夜风徐徐,挂着各色灯盏和彩绘幡子,轻轻划动在河面上;就此成为人称“十里传灯、水色飞歌”的洛都十二景之一。 但是这一次,江畋所要去的却是对岸,城西北皇城大内的附近;陶光园的茅屋里那位老宦,在临死前所交代出来的一个地点,也是他用来隐藏一些敏感事物,而假借他人之名置办的私家外宅所在。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新见 相对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洛水南岸;洛水以北城区就显得幽暗、清冷的多了。但在前往中天津桥和东天津桥的街道上,依旧可以看到打着灯笼,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以及游曳期间的巡禁队。 其中大多数都是从城北跑到城南,以为通宵达旦寻欢作乐的,富贵人家或是显赫门第。所以,桥头附近值守的不良人、武侯和金吾卫士,他们需要重点盘查和抽检的,也就是单向去往城北之人。 而步入桥上的江畋,甚至都不用出示身牌和官凭;只是念头一动,操纵旗杆倒下盖在一抬搭子上,制造了场小小的意外和骚动;就轻易转移桥头值守的大部分注意力,从他们视野死角闪身过去。 就近走进一条死巷,又出现在了墙头上之后;江畋已经蒙上了脸面,换上了一身灰仆仆的罩衫。然后,开始与街头上巡曳往来巡禁队的捉迷藏,他甚至看见了一小支披挂齐全、持枪跨灯的马队。 好在他这一次的目标,并不算深入城北,而就在比邻洛水五大坊区之一的玉鸡坊内。从洛水上分出来的数条漕渠,就此流入坊内,又斜向东北穿过归义坊、承福坊,直通城外供水的北邙山而去。 而相对于漕渠以北,多处池泊河渠环绕而桥梁遍布,宛如小型水乡一般号称风景极佳,都中贵族、官员聚居的归义坊;地势低湿的玉鸡坊,则更多是与宫内相关的倡优乐工人家,日常会居之地。 而陶光园内那位魏老公的别宅,就正好深藏其中。然而其中的建筑林立错杂,哪怕江畋有铜板图籍的印象,在其中依旧转了好几圈,走错了两次路;还惊起了一对在草丛中兴致盎然的野鸳鸯。 最后,才依照漕渠北面的太平尼寺,也就是太平公主私宅舍出为寺的香火宝塔为参照;才找到了位于坊内北门附近,一株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花开正茂的槐树路口,一所貌不起眼的陈旧宅子。 这所宅子约莫有三间宽的门面,前后两进跨院的长方形格局;其中临街的前院和门面部分,则是家不大不小的器乐行。哪怕在夜深人静之际,犹自可以听到紧闭门扉间,吱吱呀呀的调器和声。 而在后跨院里则是漆黑一片,淡淡的月色洒落之下,可见其中缺少照料的枯萎花木和处处野草横生,黑乎乎的门户和栏窗上也积满了尘灰;偶然还有檐上野鸟巢的扑腾声,显然是久未人居了。 然而,蹲据在浓密槐花树丛中的江畋,突然就缩回了探出的脚步和身形。因为,他忽然感觉到了那种窥视感,哪怕是无意间扫视而过的目光。随即,他用“入微”所聚焦的视力,投在后巷当中。 那里有一座隔着巷道的小楼;楼内漆黑一片。随即,江畋又将“入微”模式,集中在了听力上;顿时就在一片沙沙作响的草木风声之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急促喘息声,不由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片刻后,这些喘息声就停下,变成窸窸窣窣的细碎穿戴声;还有短刀被端起的轻轻刮环声。江畋也不由心中一凛,果然是在暗中有人监视和窥探,甚至是在预备埋伏什么呢?他随即纵身一跃。 借着周旁建筑的掩护,轻轻踩着墙边和破败瓦顶,重新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那座小楼的后方。这时候,他就看见了衣衫不整、汗流浃背的一对男女,正掩身在残缺的阑干边上,手中把握着刀兵。 却在左右顾盼的警戒着什么。下一刻,沉闷当得一声,急坠而下的厚实瓦当正中后脑,将他们血线崩流的砸晕过去。而当江畋出现在了他们身边之后,这才发现脚下还堆了不少绳索、灯油等物件。 处理掉这对暗中窥视的眼线之后,江畋又暗中搜索了一圈后巷周边;确认了没有其他的埋伏之后。这才闪身越过数步宽的后巷;落在了荒草横生的后跨院中。然后,他跳上了好几个破洞的瓦面。 这里就是后跨院的正寝大屋所在。当江畋钻入其中一处最大的破洞;顿时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木构发霉和蛛网积垢的尘灰味。他也没有管下方乱七八糟,翻倒一地的家什陈设,而来到中柱正梁。 在这里,赫然又一块嵌在柱头斗拱间,尺长见方的神牌。上面赫然用行书写着竖行经文:“皇父阿罗苛至上大天尊(上帝),安居在天,清净妙明,皆诸佛为此风流转世间,风流无处不到;天尊常在,静度快乐之处,果报无处不到。” 谷骗 然后,他伸手就把这块神牌摘了下来;顿时就露出藏在内里的一个空洞,用泛黄绸布包裹着的一个大铁函。这就是陶光园内的那位魏老公,临死念念不忘,也让另外一些人不择手段拷逼的东西。 江畋只是用指一拧,有些锈蚀的闭锁就崩断开来;露出里头用防潮的獭皮袋装的一堆物件。其中有几张千缗面额的钱单,却是分别在江陵、成都、扬州等地出具的;几颗足指头大的蓝绿宝石。 还有一叠十几封不同具名的书信和便签,以及一本线装小册。小册里只写了一些不知所谓的人名和只言片语,具体数目。显然,这种东西是要落入合适的人手中,才会发挥出相应的价值和作用。 最后被藏在最内里的,赫然是是一枚扇坠,还是女性团扇配套的环凤衔杯式样。而在接触到了这枚扇坠之后,江畋视野当中蛰伏起来的任务进度提示,也再度浮现了出来,增加了0.2的百分比。 这一刻,江畋忽然有些难以自己的抑制情绪。在这个半吊子辅助系统的引导下,自己除了几个人名之外,终于又找到了新的线索。因为在这枚扇坠之上,隐约还有若干小字“沧海遗珠”“贞一”。 所谓沧海遗珠的典故,源自于前朝名相狄仁杰的典故: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举明经调汴州参军为吏诬诉,黜陟使阎立本召讯异其才,谢曰:“‘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 而“贞一”,则是睿明元贞太皇太后沈氏,在泰兴帝故后一度舍身妙真观,祈福修行时的专属法号。所以,这极大可能是那位睿明太皇太后赐给真珠姬,却又出事后落入魏老公手中的私人物件。 而魏老公的临终忏悔也很有意思,他自认为在当年的一些作为,无意间充当了幕后黑手的帮凶;但又畏惧当时的局势而始终明哲保身。却又矛盾至极的,将可能存在的线索,给暗中保留了下来。 因此,就和那位横死的游仙观主,昔日的宫婢刘娥,所给出的怀疑对象中,有他名字一样;在他临阵的怀疑名单里,同样也有刘娥的存在。或者说,当年他们这些关系人等,多少有所相互猜疑。 反而是鬼市主人萧鼎给出的“菱郎”之名,所代表的可能上线和幕后黑手。在魏老公这里获取的反应,则是属于意外所得;原本并不在这些线索碎片,所组成的拼图当中。所以,他又有新的方向。 一个方向是想方设法获得机会查验,宗正寺的玉碟和配套的起居注;一个方向就是以这枚扇坠为引子,沿着魏老公留下的源头,继续追查下去。没错,这枚东西居然是来自东都的地下鬼市中。 因此江畋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是和鬼市什么地下组织的卯上了。而原本追查的两个方向和两条线,也似乎有所重新合一的可能性。然而他重新从这处大屋中出来之后,却突然停住身体。 然后,就听远处传来了沙沙脚步声,从后巷一头出现几名赤膊横肉的精壮汉子,其中一人身后还背着若干鼓囊囊的包裹。而后另一头的细碎脚步声中,也出现了三名素衣白胯,表情森冷的行人。 他们各自表无表情的相互接近到十步以内,才有一名精壮汉子解下身上背负之物,而满脸嫌恶的用力丢向前方;随即又忙不迭退进了满脸戒备的同伴之中,开声道:“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钱呢?” 然后,轮到三名行人之一上前,解开包裹之物的边缘;皱眉捂鼻看了几眼,这才点头将其重新包裹了起来;然后拖曳着缓缓向后,由另一位同伴丢出个叮当作响的钱袋来;重重的落在地面上 其中一名赤膊壮汉飞身上前,抢在了手中用力颠了颠;又取出一名明晃晃的白钱来,放在口中用力一咬;这才露出货真价实的满意表情,点头道:“诸位客人后会有期,还有所需尽管来找我。” 而江畋却是已经注意到,或者闻到了那个包裹当中,虽然有些开始腐败,但却有些熟悉的气味;就像是他曾经亲手弄死、弄残的那些青皮鬼人,类似水草淤泥一般的腥臭味。于是新的问题来了。 相对于洛都朝堂上表现出来的迟钝和不作为。江畋后巷里撞见的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敢于在私底下收集,并且贩卖这些鬼人的尸体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交易 随着这场交易的结束。接下来,江畋又重新面临两个选择:是跟随那些赤膊汉子,找到他们私下获取鬼人尸体的来源;还是跟着那几名素衣人,找到收买方的幕后背景和来由? 很快,江畋就选择了后者。因为,相对于东都朝堂中表现出来的迟钝和轻慢态度,以及清正司里那儿戏一般的情景;私底下居然都有人开始捕捉、收集和买卖鬼人尸体了:显然其中的水颇深。 因此,江畋在墙头上远远兜着这些气度森冷的素衣人,穿过了数条街巷之后;就见他们敲开一所民家的院门,顿时就被一名满脸风尘味的中年妇人迎了进去,而内里还散发出劣质脂粉和酒菜味。 显然,这是一处半掩门的私娼窠子。又过了片刻之后,却是两名满头是血、衣衫不整的男女,被人给搀扶了回来。江畋心中也顿时生出一种明悟,小楼内发现的那对眼线,显然就是他们一伙的。 随着他们同样被那名中年妇人,引入小院内的正房;顿时就隐隐爆发出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还有断断续续的怒吼和叱骂声;还有人哀求和告饶起来…… 只是还没等江畋从空中靠近,继续打听到一些什么;这处院落的门又开来,却是同时走出换过打扮的数人来。只是人还是之前那些人,但是形貌和气度都发生了明显变化,就此匆匆分头向外走去。 这时候,就体现出缺乏可靠而得力的手下,江畋有些分身无术的弊端了。所以,他也只能跟上其中两人,其中一人做短衣伙计打扮,正提拎着个大口坛子,却藏着小院内从鬼人尸骸切割下的首级。 然后,继续跟着他们走出了僻巷,又穿过了许多咿咿呀呀唱曲不绝的街道;沿着一处在坊墙上开门营生的酒家后门,进入了玉鸡坊外靠近河边的街市中。而后,他们像是如鱼得水般消失在人流中。 但是对于居高临下,掩身于建筑顶层当中的江畋而言,也不过是用“入微”模式加载在视力的片刻后,就重新找到了他们鱼俪而远的身形;从玉鸡坊南墙外街市一直向东,走到铜驼坊才减慢速度。 这次,他们却是从西坊门的地标牌楼下进入,然后沿着居中横贯的十字大街;轻车熟路的拐入另一条并行的横街,来到了一处供路人歇脚的街口小亭,对面的一处大型邸店后门;又被人招引进去。 这种大型邸店,兼具了提供客商堆货、交易、寓居的综合功能。片刻之后,江畋就落在邸店后院,专门提供客商堆场中的仓房上层;又透过瓦顶挑开的间隙,重新见到了送“酒”前来的那两人。 只是他们毫无之前的森冷之色,而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而那枚鬼人的首级,也被摆在了正中一副托盘上;与之相邻的,赫然还有另外托盘内,几颗大小不一,新旧程度不同的干瘪鬼人脑袋: 就见居于房内还有束手而立,做三教九流打扮的另外十数人。却都在躬身俯首聆听,上座绳床上一名白胖少须的青衣人,断断续续的教诲和训示: “都是你们这班小儿太过无用,本司上下,才不得不采取这般非常手段。” “如今大内和朝堂之间的态度依旧不明,但是外间的‘兽祸’却是始终不绝。” “朝野内外的舆情固然是暂被压住了。本司身为天家的耳目和爪牙,为何居然毫无头绪?” “而今,无论是金吾街使,还是南衙各卫的在京子弟,都多少有所斩获了;本司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故此,我在这儿就把话给说明白了;无问你们用尽什么手段,买也好、捉也罢,偷也好、骗也罢;抢夺也行,一定要给本司凑足了斩获。” 然后,他又突然抓起身边托盘上的一颗干瘪首级,猛然掷在了其中一名贩夫打扮的部下身上;顿时惊得其他人争相退散开来:就见对方噗通一声连忙跪倒在地。而青衣人这才冷笑斥道: “你这是当我是傻子呢,还是当诸位大亲事官,诸位押司、押班;或是提举、掌院贵人,都是眼瞎么?居然拿这种土贼做出来的伪货凑数,” “亲事见谅,亲事见谅啊!是小的有眼无珠,竟然被人给坑骗了;还请上官垂悯,念在过往些许尽心竭力苦劳上,给小人个弥补挽回的机会。”只见这名贩夫打扮之人,顿时磕头如捣的哀声惨叫道: 然而,这名青衣人闻言却是愈发怒气勃然道:“你有苦劳,难不成我这些年就没有筹赏么?你的家宅和妻小,都是凭空变出来的么?你在里巷做那些隐私勾当,都是谁替你揽下的?来,送他走!” 话音未落,他侧旁突然跳出一名小厮,猛然挥掌如刀斩在那人后脑;顿时求饶不得昏死过去。就此倒拖着两脚拉出去后片刻;一颗死不瞑目的大好头颅被送了上来,摆在了那些鬼人的首级边上。 “我姚之远就放话在这儿了。”那名青衣人这才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当下的‘兽祸’,你们或许没那个本事收拾;那就尽管将其他的本事拿出来好了。” “洛都六指挥的其他所属且不论,凡我第五指挥下辖,坊间的各队、各班、各院和各路快行、长行;要么拿拿到一个鬼首、兽头交差,要么到时候年察,就把自己的脑袋,送上来作为交代吧。” 谷灄 他说到这里也缓颊道:“自然了,若尔辈有所能耐,能多有几个斩获的话;那我也不吝赏格和前程,至少可以确保你们自队将、内班、院头以下,随缺随补。乃至内荐曹司,也不是无法可想的。” 这时候,战战兢兢的众人之中,却是有一个街头混汉打扮之人,突然眼神闪烁的抱手请示道:“那敢问大官长一声,可否以本司之名,在都畿道地下帮派门会结社,暗许赏额以期有所收获呢。” “你就是专管北市东门外货场的邓阿四吧?,可真是个聪明人!”青衣人姚之远顿时笑了起来:“既然如此,这事就全权交给你了;赏格好说,只要有所获,本司自然不会吝惜这点钱财的得失;” “但是!”随即他又语气肃然对着众人道:“勿论你在私下许下多少条件,用本司的名头做了多少事。一旦走漏了风声,召来了弹劾和纠捡,本司在明面上是一概不认。其他人,也是一般道理。” 待到众人领命散去的半响之后,这名青衣人回到自己的居室;才端起茶盏却发现已经凉了。他正待呼人来换,却发现左近静悄悄无应答;连自己贴身护卫,那名出身内操子弟的小厮,也毫无反应。 青衣人不由悚然一惊,伸手去摸枕下的物件,却摸了个空;而另手去扯床围边的拉线;却只扯下来半截断索。这一刻,他不由强作镇定的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无若其事的向外走,却不由眼神一缩。 因为,他想要摸找的防身筒箭,赫然就凭空出现在了,他饮过半口的茶盏边上。身后也随着吹动床帐挂钩的隐隐细碎风声;响起一个声音道:“你是在找这个玩意么,看起来有些不够结实啊。” 这一刻,青衣人却是冷汗浸透了夹背,而努力遏制住想要转身的本能反应,而刻意挤出意思有些卑微的声线道:“不知何方神圣莅临,在下橱柜里尚有些许钱票,床格也有些首饰,尽管拿去。” “我大费周折收拾了你的侧近,要的可不是这点东西”身后有些飘忽而难以辨识方位的声音继续道:青衣人却是连忙说道:“姚某不过一介邸店店主,也就是些许财帛可以傍身了,若要更多……” 然而,身后的声音却是嗤笑起来道:“但我要的可不是邸店店主姚某的钱财;而是身为武德司大亲事官,第五副指挥使,姚之远能够提供的事物啊。” 听到这话,青衣人或者说姚之远,也大汗淋漓的突然松了一口气,却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的竭力淡声:“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招惹姚某了;殊不知武德司上下,能够取某而代之的不知多少。” “姚指挥使也不用如此妄自菲薄吧!”身后的声音却是不为所动的轻笑道:“说起来武德司上下,我也是熟稔的很啊!武德司外班六指挥大可替换,可是对你而言,怕是多年经营都成云烟了吧。” “既然如此,那姚某可有什么效劳之地?”姚之远闻言暗自心惊,却是毫不犹豫放低姿态道:“若不是背叛朝廷和天子,有违良心公义之事;某家尚可以提供一些便利和好处……” “没想到武德司上下,居然还有姚指挥这般的忠义良心楷模啊!”然而,身后的声线却是再度嗤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们都有着灵活无比的道德良心典范,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其实……其实……”下一刻,姚之远突然就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莫大危机感,而头皮发麻的连忙抢声道:“若有什么需要,还请吩咐;只要不违圣恩,某家大可略尽犬马之力。”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要为此舍身殉国了呢?”身后的威胁感似乎又在渐渐远去:“其实,我只是想要与姚指挥,谋求达成一个互通消息的渠道,一个互利共赢的机会而已。” “消息,只是要消息么?”姚之远闻言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却又是有些暗自哭笑不得的满心尴尬;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在莫名的威胁之下,就此做出疑似投敌叛国的事情了。 “不然呢?”背后不知名的声音毫不客气道:“除了消息之外,号称破勺漏筛一般的武德司,还有其他的什么用处么?难道让你们去捉贼还是捕盗,然后与对方明码标价,找个顶罪的回来么?” 听到这句话中刻意蕴含的信息量,姚之远固然十分的尴尬,但也是暗自心惊;显然对方有不得了的非常手段,但也对于武德司极为熟稔;随即他低声下气道:“敢问贵客想要什么消息。” “当然是事先指定好的消息。比如“兽祸”,你们武德司具体掌握了多少……”背后的声音这才道:“作为交换,我也会告诉你们一些内情,作为可以交差的业绩好了。” “……”听到这里,姚之远才真正大大松一口气;至少已无性命之虞了。这样,他足足十几处的产业,二十多位妾侍和外室,还有多年积攒的可观身家和权位,都不用平白便宜了其他人。 半响之后,随着一声轻轻铃声响起,这处居室所在的楼阁顶层,被连忙冲上来的部属和侍从,给团团围拢了起来。然而,他们又被满脸寒霜的姚之远,严厉斥声给赶了出去。 因为,相对于悄无声息被人打昏,在外面廊道的贴身小厮,还有藏在夹壁里失去知觉的暗哨,被粗暴塞进床下的妾侍;他从头到尾就根本没见过对方,更不用说对外告警和求援的机会。 甚至在对方提了一堆问题,又留下秘密联络方式离开之后。等他仓促收拾和遮掩好了现场,显然还有人在暗中继续监视着自己。甚至拉响了警铃来变相的警告他。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线 当江畋越过西天津桥的守卫,重新回到了洛水以南的街市当中,却是心中隐隐似有所得。一方面是关于姚之艺这个意外发现,让他大大开拓了思路。自己之前是否太过于束手束脚,或者说一直被现代人的思维限制了。 另一方面,则是关于“入微”模式的进一步开发和运用。虽然在具体升级的熟练度上相当有限。但在用途拓展方面,却是发现其作用于嘴部时,同样也可以改变发声效果;从扩散面收束成窄线,而作用在具体目标上。 因此,他可以籍此声东击西的轻易转移和引开,那些值守在房间内外的各色人员注意。而后在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响动,或是引起任何怀疑情况下,轻车熟路的将他们逐一的迅速制服,打晕,隐藏起来,再掩盖掉痕迹。 而且与姚之艺的最后交涉,江畋几乎都是在十多步外的外墙,通过隔空传声交谈,还操纵一支利刃,作为同步的警戒和威胁手段。这样一番从头到尾装神弄鬼下来,就基本没有被对方发现和察觉到,丝毫端倪和破绽。 当然了,江畋当场提出来的那些问题,看起来庞杂纷乱毫无头绪;但其实都是为了掩护其中,几个真正的关键性提问。只可惜姚之艺能够当场回答的,只有其中一小部分;更多内容他需要派人打听或是调阅内部文案。 尽管如此,江畋还是意外得到了一个答案。游仙观主和魏老公在临死前供述,几个可能有所牵涉的重点怀疑对象之一;受过当年调查过关的当事人,曾任千牛备身司阶郎高泰,居然就是现任东都畿观察防扼使高文渊。 而这位高文渊,高观察;与江畋前身的假身份高子明,名义上同属渤海高氏别支京兆房疏宗。只是人家的起点要高的多,直接以家门荫受京五府三卫的勋卫府,又任皇帝大行时的斋郎、挽郎,追受千牛备身开始发迹。 在事发次年就迎娶公门独女,顺势改名为高文渊。他身为检视都畿道一府三州军政庶务的观察使,在权势地位上更高于洛都所属的河南尹;只是出于大小相制原理,唯独不能直接插手和干预,名义上从属的洛都事务。 因此,在东都士民百姓的生活日常里,这位反而没有什么直接的存在感。但这么个十分关键和要害的位高权重之辈,日常想要轻易的接近和接触,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但好在江畋进行的也不是循规蹈矩的调查。 他显然更习惯套个临时的马甲,好暗中摸上家门去开门见山的(物理)调查手段;不管你身份地位权柄高低与否,在全套的暴力手段之下,还是相对众生平等的。唯一的问题是,找出合适时机和对方确切的位置所在。 他正在思量着这些种种关碍;信步走到了中天津桥附近;突然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形;却是许久未见的遛鸟兄。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地下鬼市的范楼上,他正在数层瓦顶上和一群楼内打手、鬼卒,追逐往来。 好吧,江畋这次见到的遛鸟兄,既没有当初右徒坊里的落魄和滑稽;也不比鬼市里的跳脱活跃。一身胡风十足的三彩纹缕胯衫和花巾幞头,腰上蹀躞带尽是金银灿灿的挂件,看起来就是一副豪客/大手子/冤大头做派。 江畋见状不由心中一动跟了上去。然而就见对方轻车熟路举手招呼着,踏上了一艘挂着“月盈”两个大字的岸边花船;然后左揽右抱着迎候上来的船娘和婢女,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的,大声调笑着逐渐离岸远去。 于是江畋也顿步与此,毕竟他只是萍水相逢的临时起意,却没冒着引起当街惊哗的风险,追上去听人床头的恶意趣味。不过,光是从这几次偶遇的表现上看;这位曾经收钱办事的遛鸟兄身上,显然也是大有秘密所在。 然而当江畋从人迹稀少的僻巷跃上墙头。又顺着高低错落的建筑遮掩,飞跃和翱翔过重重的城坊高墙和民家店铺;回到了旌善坊内的金吾别舍时;却突然发现外间的戒哨加强了,从单人防阖变成明暗双重的披甲哨卫。 不过,这也难不倒江畋。下一刻,他新手弹出一颗小石子,正中门前远处树上的一处鸟穴。顿时惊起的细碎鸟叫和扑翅声。在那些明暗双哨交叉的视野,不由自主被偏转开的瞬间;江畋就已然身迅如风的落在内院里。 然而接下来,他已经看见了内侧院墙背后,自己居住的堂舍前已经门户洞开,园内还有好几个身形,正在左右顾盼着寻找着什么。下一刻,江畋出现在了他们上方主动开声道:“你们在搞什么,夜里无端扰人清梦么?” 谷鵢 “原来……原来,江录事竟在房上啊!”领头的军士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为礼道:要是这位身负要任的官人,在自己值守下骤然失踪了,那可是不大不小的干系和责任了。“实在是惊扰了,您这是?” “只是房内觉得闷热,所以就上到高处去吹风纳凉,不想就这么睡着了;”江畋轻描淡写道:“倒教你们虚惊了一场,却是我的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但请官长事先交代一声就好了。”这名军士却是抹着头汗道:“只是方才本衙有人传信过来,还请官长前去一遭。园内值守的儿郎见不到官长,这才有些慌张失措了。” 片刻之后,江畋就顺着偏门的夹墙别道,来到了金吾右街使正衙;用来夜间值守和办公的左侧院花厅内。而一身戎服而显得浓眉重目、粗犷健硕的朱街使,这是拿着一封扎子,对着进门来的他朗声道: “怪了,真是怪了,武德司这群吃东西不吐骨头的狗才,当下居然会拉下脸来发出扎子,主动向金吾六街使请求协力。而且还以涉及兽祸的诡案干系,指明要求江录事参与协办呢?却不知道,录事你是怎么看的。” “去啊,为什么不去?”江畋闻言却是毫不犹豫道;因为此刻在野当中的任务进度提示,又直接浮现了出来。“只是我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去,须得由本衙商量好一个章程和条款,然后令人各自准备充分了再去。” “正是这个理儿!”朱街使闻言大为欣然和宽慰道;似乎是因为在此事上,江畋明显是考虑到了,与金吾街使共进退的立场和态度。“接下来的事情和干系,便交给我去筹办好了,管教录事到场时,少有负累和擎制就是了!” “来人!”然后他又想起来什么对外喊道,紧接着对江畋补充道:“接下来录事的一应所需,还请尽管吩咐下去,短时间内能调取的直接取用好了,来不及的也可以卸下条陈,后续再慢慢筹备齐全。林九……” “卑下在!”顿时一个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嗓门,从花厅外转进来应道;却是曾经在江畋手下打过配合的那位林九郎。朱街使遂又正色道:“着你带领半队士卒,就此听从录事,但有驱从不得违抗;不然军法从事。” “诺!”林九郎硬邦邦的回应道:随即就向江畋报手行礼道:“但凭录事吩咐,断不敢违。”。江畋闻言不由对他露出一丝笑容道:“有劳了。”然后,就见他不在说话,而身挺如枪的自觉站在了江畋的侧后方。 只是看起来金吾卫里头,早前共事或是并肩战斗过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升职了。反而是这位林九郎戎服铭记,居然从队正的一颗红铜花,反倒变成了队副的铜小枝;脸上也有受过挫磨的沧桑。不知道在此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根据与他共事的记录,江畋还是比较可以放心驱使的。至少这位是个毫不拖泥带水、令行禁止的蹡蹡军人。当初在地宫出口处的别园里,江畋一声令下,他就毫不犹豫冲进主宅当中,与萧藩的家将护卫厮杀成一片并负伤不退。 所以说,这么一个耿直如斯之人放在身后,还是相当令人放心的。最起码只要你又正当和合适的理由,他在死掉之前是不会轻易的抛弃你逃跑的。而这大概也是朱街使想要籍此,提携和帮助他的一番苦心和用意 “不瞒录事,”似乎是注意到了江畋若有所思的神情;朱街使有些神情复杂的继续交代道:“林九就是这般眼中不揉沙的直肠子,任凭怎么打骂也不肯回头,倔驴犟牛一般的性子和脾气,私下里已经给他招惹了不少是非……,接下来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录事稍加担待的。” 他又转头对着江畋身后的林九叹息道:“这也我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缘了;还望好好的把握。”。 他心中还有没有说出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也许已经保不住这位打小相随的部旧。但这位被金吾衙内上下,暗中称之为当世“活太岁”(人形灾厄);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号称气运和命格极硬,就连异兽和鬼人都要望风丧胆的江录事;却未尝不是一个聊以自救的重要转机。 第一百九十章 当场 来日,江畋站在龙门山脚下,身后就是缓缓奔流的洢水。对于这里他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熟悉的是千百年后,那个作为景点而前来旅游过,并且令人耳熟能详、如数家珍的龙门石窟;陌生的则是这个时代,龙门山所具有的独特风貌。 这个时代的龙门山,其实是一处依石窟而立的历代寺庙群。其中有专供阿弥陀佛与观世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西方三圣的潜溪寺;供养传法罗汉二十九祖的看经寺,以莲花为主题的莲台寺;供奉一万五千尊造像的万佛(洞)寺等。 其中规模最大、艺术最为精湛的当属,临水居山凿空山腹的奉先寺。当然,这个奉先与三国那位大孝子吕奉先无关。而是开凿于唐高宗的咸享三年(公元672年),由当时皇后武则天带头赞助脂粉钱两万贯,以为供奉先人的皇家寺院。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据说以武则天本相为参照物,所建造的“大卢舍那像龛”。这里共有九座巨像,中间主佛为卢舍那大佛,为释迦牟尼的报身佛,据佛经说,卢舍那意即光明遍照之意。而高大十丈的坐像,也是龙门石窟的地标所在。 当然了,在这里除了则天圣后捐修的大卢舍那像龛之外,还有北魏孝文帝为冯太后凿古阳洞、兰陵王孙于万佛洞造像、魏王李泰为长孙皇后造宾阳南洞、韦贵妃凿敬善寺、高力士为唐玄宗造无量寿佛、携刻历代各科药方的药王洞等。 其中大小洞窟上千,佛龛两千三百四十五个,造像多至十万余尊,碑刻题记2860余品,有古碑林之称。其代表作包括了:北魏供养人的“龙门二十品”、初唐的褚遂良《伊阙佛龛碑》;也是天下名家、学子士人,争相临摹踏拓去处。 不过,就在龙门山腹最大的奉先寺里,昨夜刚刚发生了一件惨案。作为本寺三纲(上座、寺主、都维那)之一的大僧德信,连同数名留守弟子,惨死在了寺后西侧的塔窟当中。而这位德信可不是什么等闲人物,拥有正儿八经的僧职。 隶属于东都功德使所属的僧录司,官拜比正五品的右善世使;早年奉命提举过禅宗祖庭少林寺下院的柏梁寺,乃是敕命饮食如俗的大武僧背景。因此,他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弱鸡;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物,连同弟子给残杀在塔窟中。 再加上奉先寺本身,乃是皇家敕修的前朝名寺;在天下丛林的三六九等当中,也仅次于天子和皇室成员,舍出旧邸而成的报身寺、报恩寺。所以,这件事情就显得尤为兹事体大了。按道理,这本来应该是由河南府/洛阳县先行查办。 然而,其中现场据说及其惨烈,包括右善世使大僧德信在内多人死无全尸,在场除了一些随身物件和法器、袈裟法袍的残留之外,就连完好的肢体都没能找到。直接第一批闻讯到场的不良帅和武侯,给当场惊吓了出来呕吐满地都是。 于是这件事情,就被交给了第二批赶来的武德司亲事;结果他们也在这种惨烈现场面前败退下来。因此,后续到场的亲事官,只能下令封闭了塔窟,而已疑似发生了“兽祸”为由,直接禀报上官,请求更有经验的专属部门前来处置。 最后,这件事情就在七兜八转之下,连夜以难以置信的极高效率,转到了金吾左右街使这边来了。但是,金吾街使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背上这个锅的。因此在朱街使的努力争取交涉下,到天亮才与武德司达成官面和私下的诸多条件。 因此,当江畋带着半队金吾子弟,徐徐然抵达奉先寺时,已是日上三竿。而外间维持秩序的洛阳县不良人、附近城下坊的武侯和白役(巡丁),都已经相继撤走。只剩下一群蓝灰色袍服的武德司人员,在封锁现场和收集外围的证物。 其中身穿云纹宝蓝色袍服,是武德司有职阶的亲事、院子,而蔓叶纹浅灰色大衫的,则是身为普通人员的长行、快行;而干办、协办等不在籍的杂班人员,则是什么服色都有。但是绝大多都弥散着一股子心有余悸、惊魂未定的颓气。 因此,当他们见到金吾街使来人后,顿时就纷纷露出如释重负、得以解脱的复杂神情来,忙不迭的拉开紧闭的山门。而后,一名跟随江畋而来的宋副押官见状,也不由有些面皮挂不住了;当即对着这些现场人员毫不客气的大声斥道: “瞧瞧你们这副丧气模样,仿若是死了全家一般;可对得起朝廷的恩德,天家的厚养?” 谷輦 “不过是区区一介凶案现场,怎么都给吓成了没精神的鹌鹑了?” “都给我振作起来,好好看着金吾街使怎么做事,不然就告退回家去吧!” 然而不久之后,这名宋副押官仅仅在塔窟外探个头后,也就毫不犹豫的趴在了外栏上,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大吐特吐。因为,在塔窟内见到的一幕,就像是强烈而无形的精神污染一般;让他自觉在好几天内,都没法正视任何肉食相关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留下林九郎领人在外待命,江畋带着另外两名金吾子弟,套上连身胶皮罩衣和高靴,戴着石灰水浸过的口罩,就此踏入到了现场当中。奉先寺的格局并不大,主要是依托石窟所构建的僧舍、便房和山壁上的回转廊道而已。 因此很容易就一眼看到底,而找到了位于“大卢舍那像龛”斜上方,另一间离地十多尺高石窟。因为是夏天,再加上相对半封闭的环境,所以随着日间气温的升高,塔窟内气味已经变得十分的浓重,连身上胶衣的醋酸和生灰味也遮盖不住。 这是一处足有十多步长宽的敞阔石窟大殿,因为将撑顶的十多根合抱石柱;雕琢成的各色塔型浮屠,并彩塑以佛经变文、人物故事得名。然而此时散落在地和粘附四壁各种残留物,却已出现明显变色和液化痕迹,就像是腐败的特别迅速一般。 然而江畋踏入其中之后,习惯了战场中各种残酷场景的他,却发现了另一件不同寻常的细节。在天气如此炎热之下,尸骸固然是已然开始腐化了,但偌大的殿窟空间当中,居然没有看到任何这个季节,本该被吸引而来的蚊蝇嗡嗡飞舞。 下一刻,继续向里隐隐觉得有些闷气的江畋,忽然就停下来了脚步来;因为,他在一段塔柱上附连的残骸上,看到了几只死掉的苍蝇和疑似卵斑。要知道,苍蝇的存活耐性在自然界里可是屈指可数的,究竟什么东西令它没产完卵就死了。 刹那间,江畋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对着其他两人喊道“你们,马上,退出去。”随后,他继续向内探索了一段距离,发现残余的死蝇越来越少,最后在即将靠近居中的东方琉璃药师佛造像,和两对协侍菩萨、金刚力士的神龛前,彻底消失。 当江畋带着一身臭气重新退出来,在他视野界面当中已经冒出姗姗来迟的多条提示:“检测到体表细微生体污染,是否耗能驱除?检测到微量生体能量辐射,是否耗能屏蔽。”。他不由有些后怕起来,幸好这半吊子辅助系统管用了一次。 他随即对着那两名先行退出的金吾子弟道:“马上远离人群,脱掉这身东西当场烧掉,再跳进河滩将全身刷洗干净;接下来不准更多人进入其中。”林九郎见状不由主动问道:“敢问录事,开始其中还有什么妨碍?。” “不只是妨碍,而是有重大麻烦了。只怕其中还有潜在散播的毒性,因为就连聚落而来的蚊蝇都死光了。”江畋毫不犹豫肃声道:“接下来,我要确认一下,究竟又多少人进入过现场,又有多少人因此沾染上了潜在的隐毒。” “什么毒,什么隐毒!”栏下终于缓过来的宋副押官闻言,不由悚然大惊之下失声喊道:“那我岂不是也……有性命之危,我……我……也才在开口看了一眼而已,也不至于吧。” “这要看具体情况和性质了。”江畋微微摇头:“若是近距离接触的沾染也就罢了,万一是通过空气,就是风尘气流播散的话,那就是重大的危机,怕是在场范围内的都逃不过去了” “那那那那……那该怎么办?”宋副押官有些难以置信,又方寸大乱的口吃道:然后又满脸惊惶的对着江畋道:“既然江录事能够发现这种毒性,想必应该有所对策和手段了吧!” “你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江畋却是毫不犹豫斥声道:“现在重要的,难道不是马上封锁内外,确认有多少人进入;立马控制住那些可能沾染上隐毒的人么?至少在事态扩大之前,马上把你的人,召集过来甄别和询问。下一步,再排查河南府和洛阳县的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对策 下一刻,内院被聚集起来的武德司成员当中,正在面面向觎之间;突然有人忍不住呃了一声呕了出来。这就像是拉开了一个连锁反应的序幕般,顿时在在场的人群中,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呕吐声。 见到这一幕的宋副押官,却是脸色都变了,忍不禁就退后几步,本能的捂嘴躲在了江畋身后去。同时失声叫喊道:“还愣着最什么,快把他给我拉出来,好生的当场查验。” 然而,最先开始呕吐那人,却是在一地的酸臭气息当中,强打精神解释道:“没事,我只是早食吃了不干净的浆水,又遭了暑气。”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看起来吐无可吐的他又俯身呕了起来。 然而,这一次吐出来的不是清水一般的胃液,而带了一丝丝血色;然后又变成丝丝缕缕的污浊暗红;紧接着就愈发不可收拾一口接一口的撑跪在地上,吐出夹带着小团疑似脏器的絮状物。 这下,被聚集起来的在场武德司众人,不用再任何交代和下令,就争相退散开来;只留下居中相继呕吐不止,已经起不了身的那几个人。还有人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却被守住门口的金吾卫挡住。 紧接着,又有人突然拼命抓挠起身上某处,然后很快就抓得鲜血淋漓而犹自不足,就好像那块地方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般,很快的就皮破肉绽深可见骨。然后他想要向旁人求助,却被一刀断喉。 却是跟在江畋身边的林九郎,不声不响的突然出手了。这下在场的武德司众人,都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开始人人自危,相互拉开距离而戒惧和警惕起来。这时宋副押官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开声: “你们之中还有多少人,是进过那塔窟的;给我当场指出来,不然就一起等死吧!” 就像是印证着他的话语,外间传来重物封门的响动,还有一声声奔走的脚步声和号令传来;显然是得到宋副押司吩咐的武德司外围人员,开始封锁奉先寺的外围和现场了。而后又有一只烟箭飞起。 “张五大,你是不是暗自夹带了里头供奉的器物?”这时候,突然有个人指着最初的呕吐者失声喊道:“还有陈四贵,我看他偷偷拿了佛龛上的灯具……”紧接着又有人指认那名断头尸体道: 随着他们此起彼伏的相互纠举和告发之下,很快就有数人被当做瘟神一般的推搡出来,在众目所指的集中到了一处。而宋副押官更是气的全身发抖,连脸上的肥肉褶子都在颤颤起来: “你们这群掉到钱眼里去的狗奴,还真是不要命了。” 而这几人闻言,都不由跪了下来,大声哀求道:“官长饶命。”“上官救我。”“小的只是心有好奇。”这时,从外栏河滩上刷洗过全身,而只着一条犊裤的两名金吾子弟,也湿漉漉的归来赴命。 于是,当外间赶来的金吾卫后援,顺着重新打开的山门;押解着几名垂头丧气的武德司头目,涌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堆正在燃烧的衣物;还有外间河滩上一群奋力冲洗的白条鸡,不由一愣。 而后那几名吐的昏死过去,倒在自己污物里的疑似沾染者,也被用临时准备的竹竿一一挑翻开来;却是都已经形容枯瘦,表情扭曲的没有了气息。随后亲自带队的朱街使不由惊疑问答: 谷軛 “这是什么状况,难道是武德司对你不敬了?” “不,只是命案现场疑似有毒物泄露,武德司的人不慎沾染上了,这些便是受害者了。”江畋淡然答道:这时,宋副押官也凑了过来,如蒙大赦道:“此间事宜,多亏江录事的手段,不然就……” “那录事你还可好么,我听说你也带人进入那塔窟现场了。”在询问了现场众人之后,朱街使回头又连忙问候道:“要不我赶紧招呼医官署和军医署的人过来,当场做个检查和验证。” “我当然没事,自幼修炼了一种内息法,可以暂时封闭内外而百毒不侵,纤尘不落。”江畋故弄玄虚道:“但是你们就不行了,一旦沾染上,就只能立马去洗涤和催吐以防万一。还得医官检查。” “洞窟已然封了,敢问录事,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随后宋副押官也低声下气的请教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作为被推出的现场负责人已是难逃干系,此刻所想的无非就是做点什么以为补救。 “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就再无冒着巨大危险,继续勘验和取证的需要;先把可能对外散播的毒源,给清理了比较好。”江畋想了想,对着他们正色道:“你们认为如何?” “此事甚妥,就按照您说的办好了。”朱街使毫不犹豫道:“但凭录事吩咐,本官定然督促那些小的们,好生配合就是了。”宋副押官闻言,同样有些无奈又无力的苦着脸回应道: 随后,几名全身罩起来的金吾子弟,抬着几大桶的猛火油,小心翼翼的靠近塔窟边沿,然后在江畋的面前放下转身就走;紧接着,就见他一手一桶拎起来,接连猛然抡砸进塔窟深处。 随着最后丢入的灯盏,而轰然焚烧起来,又大片冒出的浓烟烈火。江畋视野当中的生体污染提示,也在逐渐减少最终慢慢的消失不见,只剩下似有若无的细微辐射还在持续。 这场纵火烧起来固然是猛烈,但是熄灭起来的也快。仅仅是过午的小半个时辰之后,塔窟内的火头就慢慢的消失了。江畋甚至还有时间吃上一顿,通过外间封锁线送进来的午食——河鲜馎饦。 当塔窟内的火焰彻底消失,只剩下残烬的烟气袅袅。随即,又有穿戴连身防护套装的金吾子弟,从下方提上来一条粗大的皮管,对着被烘烤得热气逼人塔窟,全力鼓动水车喷入石灰水。 最终,当众目所瞩的江畋,踏入这处被烧的面目全非塔窟。只见无论精美绘图的四壁,还是巧工雕刻的廊柱,都是大片大片的焦黑开裂。所有器物和残骸也都被高温,熔炼成难以分辨的块块残渣。 踩着不辩成分的残渣,他最后沿着视野当中,越来越明显的生体辐射提示,来到了最内里;被烧剥的只剩下人形石胚的佛像前;伸手在发烫的石坯背后灰渣里摸索了片刻,顿时就掏出半截骨制品。 随后他手中闪现出了,几片就地取材的金属器皿来。都是他在奉先寺内就地取材的产物。接下来,他在接连尝试了金银铜铁铅的多种材质后,最终,成功隔绝住了这片,对外发散的生体辐射源。 最后,他拿着一只被扭曲捏扁的青铜器皿,缓缓走了出来之后,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里面已经没事了,接下来的关键,就要看这东西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测变 不久之后,在就近征用的一处民宅,已然被里三重、外三层的严密封锁起来。而在这处“民宅”所属的庭院内,一间琉璃拼贴成的透明花房外;一众汗湿夹背的人等,也在翘首等待着内里的结果。 这也是那位穿越者前辈梁公,所留下来的又一项遗泽所在,就是相对普及的白琉璃/玻璃制品。时至今日,虽然号称澄净至极的中高端水晶琉璃工艺,始终还掌握在官办和内造背景的几家大行手里。 但是稍微次等的低端琉璃制品技术,则是早已经播散的满天下,深入到了普罗大众之中。虽说水晶琉璃需要相应品秩/爵级,但是那些小富、殷实人家,同样能在次一等琉璃制品上,玩出花样来。 眼前的这处花房就是个范例。整座花房几乎都是用不那么澄净,或是带有少许瑕疵、杂色的大小琉璃片,给拼接而成的。只有在某一面,才用一大块澄净无瑕的白琉璃,作为主人家专属观赏窗口。 这本来算是僭越和逾规之举,但是在承平百年盛世下来,民间奢事攀比之风竞逐之下;类似打插边球的事情,在富室大贾中简直不要太多;朝廷有司在这种无关紧要细节上,也是有些管不胜管了。 尽管如此,商贾出身的此宅主人,见到了浩浩荡荡赶过来,武德司与金吾街使众人,也不由大惊失色差点吓尿了。因此,在奴仆中武德司眼线带路下,找到这处花房时,差点就要被他亲手砸掉了。 虽然对方很快报了几个,河南府/洛阳县相关名字以为壮胆,但是武德司的身份亮出来之后;他就毫不犹豫的叫上全家老小,连财货细软都不敢打包就乖乖走人;留下这处宅子充作临时的试验场地。 而这所琉璃花房/温室,也在江畋的指导下,将那些遮挡视界的名贵花卉清理一空,并对外壳进行了简单的密封处理。在地面上铺上了碳化处理的木板,足够防渗漏的胶皮棚布和厚厚隔热的生石灰。 而这胶皮篷布,显然也是那位穿越者前辈留下来的遗泽。采用了南方种植的一种杜仲胶和胶浆草,所提取胶汁作为防水层;而篷布则是一种格外耐磨的密织斜纹布,类似于后世牛仔工装的质地。 因此,无论是在温暖多雨的大江南北,还是在霜雪凛然的北塞外域,都有相当广大的用途和需求。而这批防水垫材,乃是武德司成员听说具体要求之后,很快发动眼线从就近货栈给搜罗出的现货。 由此可见,武德司相关的职业技能,显然都点在了如何针对士民百姓,直接或是间接的巧取横夺手段上了。当临时的试验场地布置好了,就近找来的鸡鸭鹅犬兔等活物,也相继装笼送进其中。 甚至,还有几只不知道哪里招来的小猪仔。然后又有刚宰杀的整猪和全羊,连同密密叮附的蝇虫被推送进来。那块骨片被从强行捏扁闭合的器皿中,重新夹取了出来;就这么暴露在这些动物之中。 仅仅是片刻之后,这些温室内的动物们,似乎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顿时鸡飞狗跳的嘶鸣成一片。而让在外隔窗围观的众人,不由一惊猛然又退了好多步。这时,江畋反而毫不意外的打起哈欠。 下一刻,他就见宋副押官那张满脸油汗的脸,突然就凑近来讨好的再度问道:“江录事,你再给我看看,真没事了么?我就在门口看了眼,现在知觉全身忽冷忽热的,连走路都有些想吐了。” “我说你没事,就没事了,其他人都好端端的,你也无需疑神疑鬼的”江畋却是不以为然道:“你这大概是天热暴晒久了染上痧气了,到阴凉下吹吹风,喝些清凉的饮子,也许就好了。” 然后,江畋就不再理会他们,径直从一座小校假山边上,找了个足够通风敞阔的树下凉亭,又让人搬来一副折角绳榻,摊放在亭子里躺着修憩起来;闭目后,耳边的鸡犬喧闹和蝉鸣嘈杂很快远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江畋开始梦见那位光屁股逃亡的女刺客,她还是那副坦诚相对的模样;只是无论她怎么奋力的扑打挥击,都似乎没有办法触及的自己;而徒然在空气当中卖弄着曼妙身姿。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号称寸土寸金的北邙山脚下。“惊蛰”团伙唯一幸存者,遍体鳞伤、血浸绑带的女刺客;也似有所感的松开了,被她偷袭拧断的追杀者脖子,却颓然倒在船上,顺水漂流远去。 谷玒 “官长”“贵官”“录事”一遍接一遍的呼唤声,将江畋从某种意义上的好梦当中唤醒过来之后;却发现朱街使还有宋副押官,都带人站在亭子外,表情各异看着自己。而林九郎则隐隐挡着他们。 “可是有所变化了?”江畋撑起身来,轻描淡写的道:因为这时候,除了庭院内有气无力的蝉鸣之外,他似乎听不到多少那些鸡犬活物的声音了。随后,他就重新来到了,临时试验场地的花房外。 而守候在这里的各人,则是满脸惊悸和惶然不安的颜色。因为,透过白琉璃的隔窗,赫然可以看见里面;那对新鲜宰杀的猪羊,已经变得腐烂不堪,最上层连同厚厚蝇虫,都变成红泛黑的污泥状。 而距离最近的鸡鸭犬兔等物,也在笼子里暴毙了一片;而且普遍呈现除了皮毛溃烂之态。只剩下距离最远的边角之处,尚有一只苟延残喘的猪仔,尚在蠕动撞击着笼子,只是头脸处已蹭裂见骨。 这下子,第一个现场的谜题终于解开了;藏在佛龛背后的那小半截的骨状物,的确具有某种生物辐射的催化作用,而能够让外露的血肉迅速腐化变质,滋生出有害的毒性成分,造成活体二次伤害。 “好吧,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江畋吩咐道:随即就有更多被捆绑好的活物,被从花房背风处的斜上方,所打开的小口投放了进去。但是这一次,这些大小禽畜的反应,就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了。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案子上那些猪羊肉已经腐烂如黑泥;而投入内里的禽畜居然还有一小半还活着,虽然不免羽毛和皮毛大片脱落,而显得十分凄惨;但是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暂时死不了。 这是否代表着内里催化的二次伤害,已经达到了饱和程度?随即,第三批用来测试的活物被投入其中;却是一支支笼装的鹌鹑、鹧鸪和雀儿。在投入其中之后,就很快随着打开的笼门乱飞起来。 但是这种生命里更加脆弱一些的鸟类,在里头扑腾乱飞了好一阵之后;除了少许头铁撞上琉璃隔板晕过去,或是径直落在那摊污泥上,被黏附住没能飞起来的倒霉鬼,其他的大多数居然都没事。 于是,这也进一步证明了江畋的一个猜测,光靠内里那件异物的生物辐射,并没有直接的烈性致死率;需要特定条件下才能通过血肉,催化成二次有害成分。但这种成分通过空气扩散的危害有限。 通常情况下,只有被溅落或是接触之后,才会造成渗入性的沾染效果。但是只要及时进行消洗处理的话,还是有一定概率活下来的。江畋公布了这个结果之后,在场众人也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随后,就见慊从张武升领头抬着几名,全身包裹之人走了进来;随即他拱手禀报道:“启禀官长,之前发现现场的洛阳县不良人,还有本坊武侯大都找到。” “其中有四人被发现惨死在了家中,或是脏腑溃烂,或是头手崩裂,已经当场焚烧处置了。另有一人既未归家也未奉公,下落不明;余下三人,皆以收押在此了。只是已经意识不清了。” “你做的甚好,接下来还有一事尚需劳你再走一趟。”江畋闻言点点头,又看着花房内那两大摊污泥道:“接下来,你拿我身牌让何四带路,到左武卫去替我借一样东西来。就说有关键的用处。” “诺!”张武升满脸正色的重重点头道: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院再度响起一个,有几分熟稔的粗大嗓门道:“江生想要借什么,难道我左金吾卫都力有未逮,而要转而求诸他人么?” 随即,许久不见一身披挂齐整的郑金吾,就大马金刀的走进了这处后园来。只见他满脸风尘仆仆的辛劳与疲惫,头脸也多处几道伤痕,眼中却像什么在燃烧一般的,显得格外的精神又犀利异常。 而在场的金吾子弟,都不由肃然正身行礼道:“见过中郎。”“拜见中郎。”“中郎安好。”“恭迎中郎。”然而他只是微微颔首回礼,就径直看着江畋朗声道:“若不是老朱派人传话,还不晓得先生来洛都了。看来这些日子某奔走在外,还错过了好些精彩之事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 蛛迹 “也没有错过太多,倒是正巧让你给赶上了,最为关键的时候。”而江畋见状也不由当即笑道:“当然了,当下我只是想就近借一个异兽的首级,以为当场测试之用。难道你有法子?” “当然有!”郑金吾却是毫不犹豫到:“既然我已经带队回来了,当下里莫说是新砍下来的异兽首级,就算是活的异兽,我也能给你弄一只来耍耍。”江畋闻言不由笑道:“如此甚好!多谢了。” “还请稍待!”郑金吾对着身边一名将弁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对着江畋慨然道:“这一别小半载,我可是时常想起先生啊!若不是你传授的那些手段和对策,我麾下的儿郎哪有几个好的?” “不过区区一头异兽而已;我这些日子奉命追缴和捕杀了,至少也有二三十回了;光是地方私下拿走,又流出去的残余尸骸也不少了,真不值得一提。”随即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到:“你知道,还有人偷偷拿着玩意入药,号称是以形补形的么,那可真是……” “入药?还有如此生冷不忌的。”江畋不由一愣,不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而冷气从头顶直冲尾骨:随即他又回味过来道:“话说,那些人吃了这玩意,难道一点事情都没有么?” “怎么可能无事,上吐下泻也只是好的;还有吃的浑身麻痹,动弹不得上好几日。”郑金吾却是满脸嫌恶的摇摇头道:“但是光靠这些灰炭和黑膏,总不至于直接吃死人的。还有庸医以此合药。” “既然如此,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了。”江畋闻言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后世那些入侵物种,诸如小龙虾之类的网络梗。“只是还需要一些条件和实验,来作为确认和验证。” 随着天色开始泛黑,而郑金吾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就这么叫人送来了四碗四碟的酒菜,当场拉着江畋酌饮了起来。等到了华灯初上,而院落当中也被点起来的琉璃风灯和火炬、火笼,给照的通明。 外间也再度送来了一辆特制的笼车;而在笼子里赫然就躺着一只,爪牙都被剁掉而四肢、脖颈用铁箍钉死了,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灰皮凶兽。而领头的正是江畋另一个老熟人,升任旅帅的陈文泰。 只见在他的指挥下,那只灰皮凶兽很快就被左近军士,用钢制的叉枪和挠钩从特制笼具,给推举了出来;而当凶兽开始挣扎的时候,就有人拿着锋利的勾枪,就近插在它的某处肌理而消停下来。 “这不过是儿郎们对付的多了,掌握了一点经验和技巧而已。”郑金吾见状,也不由略有得色的笑道:“这些日子下来,本衙其实还有另外一些收获,只是要等江生上门之后,才好一一展示了。” 正在一边吃酒一边说话间,那只显然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凶兽,已然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羁押军士,从专门打开的花房出口处,猛然爆发合力着推搡了进去。然后,剩下的人却是肃然警戒起来。 因为,相对轻薄和易碎的琉璃盖板,根本就挡不住暴动的凶兽。因此,大家都已经做好了,随时随地再度捉捕和控住,这只可能从中脱出的凶兽。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只凶兽居然本能匍匐向前。 低声嘶鸣蠕动着严重首创和束缚的身体,就像是要竭尽全力靠近,那个作为辐射污染源的骨片;哪怕身上被撕裂的体液流淌一地。下一刻,这支凶兽的嘶鸣突然变成哀嚎,然后全身皮下鼓动起来。 “小心!”“退后!”江畋见状突然心中觉得不妙,而与郑金吾接连喊出声来;而就在那些围拢监视的金吾子弟,闻声连忙抬脚后退的下一刻;沉闷砰的一声,那只凶兽像是吹张气球的骤然炸裂。 小半个花坊的琉璃盖板上,都喷涂上了乌黑流淌的残渣和汁液;随后,江畋等人从另一端望进去,就可以发现,这支凶兽本身所在的位置,居然只剩下被束缚在案板上,一堆七零八落的骸骨狼藉。 “这又是什么好东西,”刹那间,郑金吾的眼睛都亮了;不由有些激动的捏碎了酒盏道:“居然可以直接对付(弄死)现成的凶兽?”而江畋则是忍不住开口道:“我觉得还可以用鬼人一试。” “鬼人?这就有些麻烦了。”然而郑金吾闻言,却是面有难色道:“这玩意比异兽更有神智,遇上之后要么死要么逃,却是极难捕获;因此,前后发现并活捉的那几只鬼人,都被上头给要走了。” 当然了,按照郑金吾的后续说法,他们在这小半年追缴“兽祸”的过程当中,也相继遭遇并发现了多种不同类型的“异兽”,而开始分别将其命名记录在案,以为后续甄别和不同的对应手段。 其中既有少数,江畋最初发现大如小牛青皮带鳞,刀枪难伤且爪牙撕裂金铁,速度和力量都很强悍难挡的青兽;也有数量更多,但体型略小而皮如甲革,爪牙锋利而速度更快,以成群活动的红兽; 此外,还有疑似临时催发出来不管的白兽。则是形同浑身无毛的巨型獒犬,根本敌我不分的仅凭兽性本能活动,一旦饥渴起来甚至连同类都能相食相残,也是乡野民间“兽祸”,最常遇到的种类。 然而,又有一种体型最小、皮毛浓密,形似裂口大狼但灵智最高的灰兽;虽然数量不多,但极其擅长隐匿和逃遁。也是地方上组成的追缴队,在传统陷阱和机关手段配合下,最不容易捕杀的种类。 谷瀯 最后,还有一种极其少见,几乎只存在传说中;就连正牌的金吾卫成员,也只在远远惊鸿一瞥过的黑兽。据说这种异兽披鳞戴角,近似神话中似马比鹿的麒麟,而被民间以讹传讹为“黑麒麟”。 以至于民间一度产生了谣言,说是国家又奸邪当道,以至于瑞兽变成黑兽的不祥之兆,乃是出自上天的警示云云。而这个黑兽的能力,似乎就是可以威慑和有限的驱使,其他几种异兽的活动范围。 然而,听到黑兽这个名字的时候,江畋却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平板电脑加装的固态硬盘里,那个几十g文件夹,所带来的的美好回忆。只可惜,伴随着水电空调网络的这一切,都已经远去了。 相比之下,金吾卫所遭遇和捕杀的那些鬼人则相对简单的多。因为他们基本就是人身畸变而来的。所以无论变成怎样的形态,都与前身的素质息息相关的。属于强者恒强、弱者也下限颇低的类型。 而且大多数鬼人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的失去神智,只剩下攻击活物的野性本能。原本的寿数也大为折损。因此在被重伤捕获之后,一旦长时间没有能够进食补充,就会浑身发生溃灭而死。 但也有一些挺过异变不死的个体,而拥有衍生出的诡异之能。比如裂金之爪、能够吸附四壁的蹼爪,口吐毒物或是酸水,发出令人眩晕的怪声,乃至在水下潜息甚久,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能力。 但不管怎么说,一旦证明了塔窟凶案现场,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对于异兽有着异乎寻常的特殊效果之后;自然是想方设法,将其应用到了对于“兽祸”的一线当中去了。 到了第二天,洛阳县也解送着奉先寺,因为别有他事在外,而侥幸逃过一劫其余僧人过来;接受金吾卫和武德司两家的联合讯问。于是,关于塔窟当中那片骨质异物的来由,也很快初露端倪。 “你说,这塔窟里供奉的多是古时西域番僧的火化舍利?而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妖魔遗骨么?”江畋不由看着口供诧异道:这种能让血肉变异,产生生物毒性的辐射污染源,算个毛的大德舍利啊。 “不对,如果是古时的遗骨舍利,为什么早不发生意外,偏偏到了昨日才有异变呢?”随即他又摇头道:“这显然说不通,或者说,是塔窟内近日获得了什么东西,才让其中发生明显变化的。” “本衙以为,此处尚有一个疑问,之前到底是谁人暴起发难,残杀了德信僧纲及弟子。又是如何毫无踪迹的逃脱无形。”朱街使在旁也附和与补充道:“是否又与这场异变有所干系呢?” “对了,当初武德司请求协力的理由,不就是疑为兽祸么?”江畋闻言不由心中一动,却是想起之前在塔窟内部看到的那些痕迹。“既然如此,马上调阅洛阳县和武德司,前后现场勘验记录。” 随后,在当场逐字逐句对照了,两份看起来有些单薄,且字迹潦草、沾满墨点的勘验文书之后;郑金吾和朱街使,却是不约而同的拍案而起/大声叹息道:“果然如此”“找到问题了。” “既然如此,且容我一个大胆的猜测和推想好了。”江畋也随后开口道:“比如凶手并未逃走,而是就藏在原地”。在旁有些跟不上思维、眼神发愣的宋副押官,却诧异道:“藏在原处!哪儿?” “当然就是混在那些糜烂四散的尸骸里了。”江畋继续说道:然而宋副押官闻言却是愈加糊涂道:“这怎么可能,难道凶手自戕后,还能把自个儿大卸八块,四散抛洒起来?” “如果我说,在这里的凶手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凶手,而是凶兽或者说是鬼人呢?”江畋却是顺着思维发散道:“而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是受害者,而是同伙或是暗中窝藏的包庇犯呢?” “你是说?”朱街使闻言不由有些震惊道:“有人在此窝藏凶兽或是鬼人?然后因此出了意外!” “不错,大致是若此。”江畋点点头道:“更一步猜想的话,就是有人无意间打开了异物封藏的器皿;然后,导致暗藏其中的异兽/鬼人,就此受激发狂乱杀一气,最后也难逃爆体而亡的结局。” “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宋副押官听到这里,却是满脸犹疑和难色:“若是仅凭这些推断之词,却没有更多实物验证,也很难拿到上头那边去交代的啊!” “那就先从侧旁进行验证好了。”听到这里,江畋却是胸有成竹道:“还请武德司替我找一下,最初发现现场之人;还有询问寺内那些僧人,是否近日有人向寺内大笔捐赠或是供奉器物。” 然而,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宋副押官却是脸色难看的转回来道:“不见了,全都不见了;无论是那家号称前来还愿的外地客商,还是最初发现之人。” “这不就是好事么?”江畋微微笑了起来:“无论死活如何,在此时不见了踪影,无疑是证明心中有鬼;接下来,就该你武德司发挥用处,好好盘查询问余下的僧人,是否还有潜隐在逃的同党?”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求变 “真是晦气了。没能抓住有用的正主儿,只逼问出来几个不守清规的花和尚而已。”不久之后,宋副押官摇头道:“有的是伎家常客,有的与做法事人家的新寡之妇勾搭,居然还有置办外宅的。” “那与德信平日最为亲近的弟子、僧徒呢?难道就没有丝毫发现么?”江畋顿时反问道:“这德信既然身处皇寺之要,又是香火鼎盛之所,平日就没有交游往来之人么?” “那些人都死在窟内无从对证了。”宋副押官却是摇摇头道:“余下的都是些别院的香火、工头僧众,虽然也有些逾规之举,但实在所知不多。至于德信僧纲,也是以闹市清修而闻名的。” 随后,他又掏出了一封印契和墨迹都颇为新鲜的钱票来;双手端放在江畋面前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录事的协力,为我解脱了不少干系,这便是我私下的一点心意了。” 眼看的江畋有推拒之意,宋副押官又连忙道:“不瞒录事,此事之后,某家怕不是要远处外任了;这些钱财也不是出自我私人,而是拷问那些不守清规的贼秃所得私财,当下人人都该有份的。” “若是录事实在看不上的话,也无妨的。”然后他笑容可掬的补充道:“某家自然可以使人代为捐给,城南的病坊、养济院、荣军所等处,保管不会留下一点干系和手尾的。” “那就捐给童子院吧。”江畋听到这里,也微笑着弹了弹这张钱票道:这也是梁公留下善政遗泽之一。以官方收容和抚养流浪孤儿至半大,然后安排在那些无儿女的老兵名下,以为继承家门姓氏。 至少这些武德司的人,在具体业务能力上固然是良莠不齐、泥沙俱下;但在为人处世、趋利避害,乃至敛财牟利的手段上,却是个个都堪称是人均狐狸精、搅屎棍什么的。 随后,洛阳县也送来了更多关于奉先寺的文牍;而金吾街使也自东都功德使所属的僧录司,拿来了这位左善世使德信及其弟子的录牒。江畋这才对于奉先寺上下的前因后果,有了个初步了解。 奉先寺并不算是一个大寺,前后不过依山凿窟筑殿,外加两进两跨的附属建筑而已。因此哪怕香火再怎么鼎盛,日常驻留的僧徒,也不过十数人而已。但在官面上的地位,奉先寺却是略显微妙。 因为这座凭窟寺院,乃是则天大圣还是皇后时,捐赠脂粉钱建造的;因此曾有专门的偏殿,用来敬奉武氏先人。但经武周代唐期间的盛极一时之后,随着神龙革命李唐复辟,奉先寺地位就尴尬了。 作为武氏篡唐的这段黑历史,给大唐君臣所留下来心理阴影面积;历朝历代对于武氏后裔可谓是防范甚深。哪怕唐玄宗极尽宠爱的武蕙妃,也绝不立她所生的寿王李瑁为太子,就怕的是故事重演。 所以,作为供养武则天三代先人的奉先寺,名为东都的皇寺之一,其实是被长期边缘化了。甚至连那些发达的武氏支系后裔,比如武则天的曾侄孙武元衡之流,在出将入相之后也难免敬而远之。 就是为了避免沾染上,与则天大圣有关的痕迹和标签;而触动到李唐皇家的敏感神经。要知道,则天大圣在世时杀李唐宗室、大臣如割草;动则就是瓜蔓抄。造就了索元礼、来俊臣一代酷吏之名。 当年除了起兵琅琊王李冲、越王李贞外。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纪王李慎、江都王李绪、黄国公李撰、东莞郡公李融、常乐公主等,或被逼自杀,或斩首市曹,或死于流放途中。 李唐宗室几乎被杀戮殆尽。就连当年睿宗李旦的妃子刘氏、窦氏(玄宗生母)也因为巫蛊案赐死。而被罢黜为相王的睿宗,更是与诸多子女一起,长期幽禁于东宫别院,渡过了很长一段囚居岁月。 在此期间为了开解心怀,也是为了让中宫大内安心。睿宗李旦与一众儿女苦中作乐,偷偷取来器乐终日笙歌以对;最终达成人均器乐精通。著名梨园祖师唐玄宗李隆基,就是因此打得一手好羯鼓。 因此,相对于开元、天宝年间的盛世之期,奉先寺几乎是差点儿就被人给荒废了。虽然,圣天子未必会因此介怀,这么一处偏殿内供着武氏先人的寺院;但是架不住底下人揣摩上意的种种操作。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各路官军与洛阳安庆绪部,混战拉锯龙门山、香山一代;结果就是附近寺院被烧成白地。寺院里的僧人被充军,法器、装饰和金身被剥夺一空,梁柱建材也被拉去构筑营垒。 谷唭 只剩下不能吃也没法用、搬不走的光秃秃大小石雕。然而就因为这些诸多被毁的寺院旧址上,残存下来的石雕的缘故;随着战后梁公重返当地观览之行,也迎来了天大转机和重建之期。 尤其是拥有龛雕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二天王及力士等,十一尊大像“大卢舍那像龛”的奉先寺,更是随着梁公的亲自指示,最先重建起来。只是这一次,其中就再没有武氏相关的任何痕迹了。 当年以梁公的左右夫人,雍国大长公主和贤国夫人谢氏为首,捐献私用钱以为重修“大卢舍那像龛”。然后,带动了当时王公大臣、勋贵外戚之家,争相在龙门山上凿窟建殿,以为世代供养不堕。 因为当时有句流传甚广的民谚/歌谣:“宁负天子,勿恶梁门。”因为,据说你辜负了天子的期望,也不过是贬斥外放;只待新君继立还是有起复的机会。但是恶了持政中兴的梁氏,那就另回事了。 因为按照大唐过往的传统,被流放勋贵官员也不过是远至岭南;运气不好(历史上的韩愈),就只能在潮州、雷州喂鳄鱼,或去崖州(海南岛)种香蕉;运气好的,就可在繁华大埠广州优养度日。 但是落到梁氏手里,那可谓是生不如死,九死一生。因此在梁氏当政时期,对罪臣的去处则是动则万里起步;要么渡海远去大小澳与袋鼠为伴,要么去新洲教化殷人,要么去五方天竺复兴佛门。 相比之下,到窟说部(库页岛)去开矿,到瀚海达漠去吃沙子,到北海(贝加尔湖)去学苏武牧羊,都是相对温柔的优待了。因为至少你在理论上,还是有沿着陆路商道,九死一生逃回来的机会。 因此,当梁公终于接受了睿明元贞太后的建议,就此带着众多亲眷部属,远赴外域封国大夏养老之后。被压抑了数十载的朝野上下,几是感激涕零、歌功颂德不绝,尊奉睿明太后为“女中尧舜”。 由此,在睿明太后的扶持之下,令皇权再度得以重张,而压过并制约住了一贯追随梁公的扶政三家之后;奉先寺的立场也再度变得微妙起来。尽管还是敕封皇寺之一,但是已经沦落为第三等了。 甚至连驻寺的僧人,也是轮流从都畿道附近的柏粱寺、法海寺等几处北禅丛林,以二十年一轮派遣之。就是为了避免某一个宗派源流,独占这香火鼎盛的小胜地。如今正当少林下院柏粱寺的驻期。 而德信到任僧纲至今,也有十七个年头了。相比之下,他在驻寺期间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日常,就实在是干净和简单的令人发指;更像是传说中隐修于闹市当中,却又超脱于红尘万丈的大德之士。 但是,如果从另一个比较阴暗的猜疑角度来看;如果他是奉命潜伏于这处东都侧近的灯下黑,而需要可以保持低调,来掩护暗中行事的话;那这种表现也不失为一种明面上的成功伪装手段。 因为,就算是他不用公开露面和现身,光靠他弟子以奉先寺的背景,就可以轻易接触到三教九流、公卿贵胄的任何阶层;无论是传递还是收集消息,而不至于引起近在咫尺,诸多官方有司注意。 想到这里,江畋秉持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精神,突然有了一个新想法,而开声道:“副押有没有兴趣,随我再深入追查一二?”。宋副押官闻言不由诧异道:“还能怎得深入追查。” “自然是继续追查,这龙门山上下的各处寺院、窟龛了。”江畋却是胸有成竹的道:“难道你能够确保,这塔窟之中的异变,就仅限于奉先寺这一处,而没有可能继续发生在,其他类似之处么?” “我明白了!”宋副押官却是心中一跳略有些明悟,显然这位江录事看起来的胃口,比他还要更大的多。然而身为当下武德司铁定当责之人,他还怕什么胃口大么?自然能设法多捞一笔是一笔了。 要知道,整座龙门山上大小龛窟上千处,相关的寺院和伽蓝所也有十多家。籍着防患异变的由头和缘故,把这一家家的搜捡下来之后,怎能可能都毫无错失和纰漏呢?这无疑是个弥补损失的机会。 虽然不免各自会错了意,但在在金吾街使和武德司两边沟通过后,他们还是全力发动了起来,浩浩荡荡的再度围住了龙门山周边。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现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果然是所获颇丰。虽然只搜查过了其中小半部分,的寺院和佛堂/伽蓝所(私家供养);但是揪出来的形形色色异状和怪诞之事,还是足以令人大开眼界的。 比如,有人把包养的相好剃光头,扮做小沙弥藏在寺院里相伴;也有的僧舍里被搜出,私藏做纪念的女性衣物;乃至暗中放高利贷的账簿,私印的春宫画册什么的,简直让人感叹秃驴会玩。 毕竟是承平百余年的盛世之期,又是最为繁华的都畿大邑附近;就连佛门当中也积累了不少藏污纳垢的勾当,也混入许多鱼目混珠之辈。相比之下,奉先寺那位僧纲德信,反而有些显得另类了。 要知道,自古以来历代王朝当中,佛门都是享有种种,直接或是间接的便利和特权;其他的不用说,光是一个出家人的身凭度牒,就可以免除税赋和徭役;而令世间功利之徒难免趋之若鹜。 更别说由此闻达与达官贵人之间,游走于王公贵戚之家,甚至是被招辟于宫掖,充当咨问与侍御的侧近之要;享受来自皇家宗贵、王公大臣,富甲豪商、高门名族、士庶百姓的崇敬和供奉不绝。 因此,历代以降的各种高僧大德,固然是不绝于世;但是绞尽脑汁、应钻手段混入佛门,以期功名显达的功利之徒更多;但是最多最常见的,显然还是随波逐流、趋利避害的庸碌大众。 所以,作为业务精通的武德司人员,只要稍加引导和威吓;总有人愿意为这样、那样的内情和苦衷,乃至是不足为人道也的隐私勾当,额外付出一些什么代价,作为搜查过后的封口费。 但也有人想要仗着背景,或是自持身份进行阻挠。这时候,就轮到金吾街使出面,以彻查刚刚发生的“兽祸”为由,基本可以劝退绝大多数,想要狐假虎威或是有恃无恐之辈; 当然了,也有相当头铁的,这时候就可以品尝一番,高度中央集权封建专制王朝的特有铁拳套餐了。当场以疑似包庇和协助“兽祸”的同党罪名,打翻捆起来带走审讯,于是接下来迎刃而解。 而在这个过程所查获的,大量各种疑似的违禁品里。江畋也同样发现了两件,具有对外辐射波动的可疑物品。只是相比之前塔窟那片骨制品,所产生的生体污染,就实在微弱太多可以忽略不计了。 然而,当武德司的人无意间,将新寻获的一枚珠子和一枚石片,与那半截骨制品放在一起的时候;却意外产生了某种类似同步共振式的增强效应;就连作为暂时的容器都有些隐隐泛热起来。 于是,武德司和金吾卫的搜索行动,除了江畋的现场指认之外,由此又多出了一种现场探测和验证手段;然而,除了这两件混在那些供奉品当中的发现外,接下来就是在没有更多的收获了。 而对于宋副押官来说,这则是一个完全的意外之喜。虽然,他已经做好了为此当责的准备,但未想到还能有所发现。是以在他督促和鼓动之下,余下的武德司成员,也变得越发亢奋和积极起来。 而这一套软硬兼施的组合拳,在第二天搜查到龙门山顶的大琉璃宝光塔之后,就不再管用了。因为这里乃是当年梁公敕命专修,一度用来私家礼拜的特殊场所,据说里面还有颇具特色的小配殿。 虽然,梁氏一门三家如今在朝堂上,几乎没有存在感,也早过了动不动就送人“万里海疆游”的年代。但是不代表身为大内爪牙的武德司;或又是原本与梁公有着潜在干系的金吾卫,就可冒犯的。 就在郑金吾等人决定就此顿手,上报/请示上官之际。大琉璃宝光塔所在的小院,却是自内突然打开。由值守武僧主动将金吾卫引进去。却是这处山顶的大琉璃宝光塔,在昨夜里居然也出事了。 只是因为无人在场没被马上发现。但早课操练的僧人却大惊失色的发现,在塔檐下的鸦雀死了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的尸体都干瘪了。面对如此可怖现场,他们也不敢擅专,只能就近求援官兵。 因此,当太阳高升之后,江畋也带着一众防护已经再度升级,变成石棉布和胶皮罩衣,面带特制头套的金吾子弟;端持器械的踏入了这处大琉璃宝光塔的底层;扑面就是已经开始腐化的腥臭味。 谷尷 却是从第一层开始,里面的所有活物都死光了。尤其是夏天独有的蚊蝇飞虫,在墙角和阶梯缝隙处散落一地,看起来比塔窟之内还更加严重一些。而江畋的视野中,也再度出现极微量辐射的提示。 而这处大琉璃宝光塔,从城下坊的汤泉街哪里看过来,固然是极其渺小。但是一旦靠近了之后,才发现这座宝塔极其高大,光是塔基底层就有三四间宽,内里的空间更是抵得上一座小型地宫。 外表看起来固然是古色古香的砖木结构,但是内里却是以涂上原木色的化石膏(水泥)梁柱支撑。地面则是乳白色云纹石的铺垫。除了居中盘旋而上的梯道之外,唯有四壁上一幅幅的彩塑和壁画。 “拉上来,”江畋随即侧头吩咐道:随后,一名全身遮护的军士,牵入一条瘦巴巴的野狗,四下转了圈缓步登上了台阶;又消失在了上层梯道口片刻,才传来有些沉闷的声音道:“暂且无事,” 其他人这才一拥而上,开始在二层仔细搜索起来,同时用手中洒水大壶装的生灰水和稀释醋酸,给逐一泼散在四周,将各种浓重的异味给遮盖下去。然而,就这么逐层一边搜索,一边泼洒而上。 直到将近顶层的第八层之后,那只瘦狗这才突然大声狂吠起来,然后开始屎尿横流在楼梯口,哪怕怎么拉拽也死死不肯向上了。而江畋视野当中的刷新提示,也终于变成“细微生体辐射污染”。 “到了,停下!”江畋也再度开口道,“就地进行防护。”随即,一面接一面的青铜薄板,被相继传送了上来;很快在楼梯口组成了一面临时的盾墙。而江畋视野当中的提示,也由此发生了变化。 这时,被强行生拉硬拽上顶层的那只瘦狗,也嗷呜一声彻底瘫倒在地,舌头吐出老长口涎流淌一地。而江畋也终于看见了辐射散发的源头;一座造型精巧的神龛。只是在里面供奉之物令人侧目。 因为,那赫然是一个令江畋有些眼熟的大号手办,曾经号称上古本子王、业界劳模冠军。手舞一柄螺旋叉枪,身穿橙红相间紧身衣的金红发少女;五色丝涤的苫盖上绣着“救苦救难明日菩萨”。 这显然就是出自穿越者前辈,未曾完结的某种怨念了。江畋不由在心中默念到,好在自己来之前已经出了最后剧场版,曾经少年热血的死火海也因强行拖更,变成了血统的论笑话和不可燃垃圾。 随后,江畋从神龛前的一支莲纹宝盒当中,取出来了一串玛瑙、水晶、碧玉、的珠串。而在其中一颗不明质地的六棱黑石,散发出一阵接一阵的辐射波纹来,让近处空气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而他视野当中的提示,也变成了:“发现奇物(解析/复苏中),是否收集游离能量。”而这个意外的发现,也让江畋心中不由一喜。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发现有特殊效果的奇物。 前一次的收获,则是在鬼市范楼地下斗兽场里,所能找到的那管不死血(变量衍生体);这也意味着,自己的辅助模块:“(锚点迁跃:*/*,次数0/1),进阶/解锁条件(奇物)”有了指望。 然而,当他郑重其事用青铜器皿,将这件复苏中的奇物给封藏起来之后,却发现躺在楼梯口的那只瘦狗,居然还没有断气,而努力苟延残喘抽搐着;江畋突然有了点想法,顿时掏出件东西来。 “问题根源找出来了,应该已经没事了。”走下楼来的江畋端着手中的器皿,对着朱街使和宋副押官道:“你们可以派人进去善后,顺便收拾现场了。只要把那些残留物清洗干净就行。” 听到这句话,无论是朱街使还是宋副押官,都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放火烧掉一个被隐毒污染的塔窟也就罢了。但是继续放火烧掉龙门山上,与梁氏有渊源的标志性建筑,那就是另回事。 就算是把整座龙门山上,所有寺院建筑都折腾一遍,也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加严重的后果了。虽然这些寺院背后多有非富即贵的背景,但是于武德司也算不了什么,但是后者则涉及政治立场问题。 然而,江畋随即下一句话,又让他们的心眼不由提拎了起来:“我觉得应该上书朝廷,开始排查都畿道内的寺观丛林了。此事看起来并不是偶然之举,而更有可能是普遍现象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再见 事实上,当江畋提出的建议,被朱街使和宋副押官,给联名呈送上去之后。那些一直躲在幕后静观事态的存在,也就完全坐不住了。就在发现大琉璃宝光塔内的异变,并联署呈文的当天下午,就相继有人抵达了现场。 最先抵达的是一些河南府的参军事、司录参军、右司马之类的佐贰职;然后在亲眼见过花房里的演示现场之后,很快就变成了亲自抵达的河南府少尹;也是天下十六府之中,在权势和地位上仅次于长安京兆尹的人物。 然后,当这位河南府少尹掩面而退之后;却又有来自都亟道的御史监巡院,东都畿观察使、东都僧录司、礼部祠部郎中,鸿胪寺崇玄署,等等。或是清贵、或是实权、或是利益相关的部门代表,相继抵达了龙门山下。 而他们也相继满怀心思的离开之后,紧接着到来却是东都分司所属的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卫尉少卿;河南道的转运司、按察/提刑司的官员……最后抵达现场的,甚至还有一位来自大内的宦臣,东都内苑监黄二公。 当然了,事情发展到了这么一步;无论是金吾翎卫府的朱街使,还是武德司的宋副押官,还是江畋这位半吊子的御史台殿院左巡判官;甚至是半路加进来的郑金吾,无论级别还是权位,都不足再继续主导后续事态了。 于是,原本朱街使的人马和宋副押官的手下,很快也给相对客气的清场出去;而换上了隶属于武德司的亲从官序列,五指挥之一的上四指挥使,再加上右监门卫所属的防城京军一部,直接进场接管诸多的后续局面。 要知道在武德司里,亲从官和亲事官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代表是天然之别的身份与地位悬殊。因为前者乃是天子的门面和排场,也是出身优遇的勋贵子弟荫补之选。后者则是藏在阴暗中的爪牙,成色上更加微贱。 而作为南衙诸军当中,堪与金吾并立的上六卫之一,左右监门卫的来历就更特殊了。作为日常监管禁内宿卫之士,共掌宫城诸门禁卫及门籍的专属机构;自天宝年间的高力士开始,每代的大将军、将军都是由宦臣兼任。 因此,虽然左右监门卫,与左右千牛卫、左右金吾卫,在名义上同属南衙卫军的序列;但却是诸卫之中唯一在事权上,不受外朝宰相组成政事堂所辖制,而通常只听大内天子近臣宦属的特殊存在/外朝军序的专属武装。 但是对于江畋来说,他们的出现也意味着另一件事情。这一次的联名上书,已经触动到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也就是说,哪怕他们只是部分接受了江畋建议,那对于河南府,乃至都亟道境内的寺院来说,都有大麻烦了。 所以,在抵达东都的第六天之后,江畋既原本只在金吾卫内部,暗中流传的“活太岁”外号之后;又无形间解锁了一个“秃驴灾厄”的新成就。然而,当他想要回到自己下榻的馆舍,顺便继续接受成士廉和辛公平接待。 然而,就见到乘坐的马车没有靠近城门,反而是直接拐上了郊区当中的另一条道路。然而,无论是驾车的驭手李环,还是坐在车后斗的傔从张武升,乃至是继续带着一伙金吾子弟充当护卫的林九郎,都是一副无动于衷。 谷皫 因此江畋也自然沉下心去,放下车内的折叠小案写写画画起来;毕竟离开长安之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笔耕文字,以为变相解压和消遣的方式。当他奋笔如飞的看看写好了两大张半的篇幅,马车也在洛阳城外转了一大圈。 当他再度抬头起来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西斜的十分明显;而自己已经来到了洛都外郊的西北角。一座淹没在草木萋萋之中的荒废城台。而江畋也不由隐隐有些记忆翻沉式的感触,不又说道:“难不成,这就是金墉城?” “不错,正是金墉城城,也是当下奉命引领录事的当下去处。”策马在前的陈文泰,却是转头应声道:“先前实在是人多口杂,还有各方眼线盯着,到了这里,就可以好好与录事细说一二了。” 金墉城最早的记录,出自晋代竹林七贤的陆机《洛阳地记》:“洛阳城内西北角有金墉城,东北角有楼高百尺,魏文帝造也。”说是城,其实就是三座并联在一起,小城规模的军事堡垒,也是魏晋被废帝后的幽禁地。 后来到了南北朝,金墉城北靠邙山,南依大城,城垣宽厚坚实,地势险要的军塞。又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河南四镇;北魏孝文帝南迁时,洛阳尚未修缮营建,就暂时以金墉城为都邑,后来北周北齐,更是籍此征战不绝。 到隋末天下大乱,金庸城又成为军事要地。瓦岗军李密在此称帝,设置百官大行朝拜。“钲鼓之声,闻于东洛”。唐朝初年,洛阳县治仍设在金墉城,至贞观6年(公元632年),移之东都毓德坊,自此金墉城逐渐废弃。 如今现存的金庸城,南北成长方形,东、西、北三面城垣各有几处曲折,保存状况较好;南城垣因洛河北移被毁。西、北、东垣共计城门12座,其中西垣3座。北垣二座,东垣3座。在格局上仿照的是邺城三台的南北高低形制。 其中最北端也是位置最高的小城,才是金墉城的本尊所在。而南端损毁最严重,几乎看不出城台轮廓的小城,则被称为旧城;居中连接两者的中城,则被称为洛阳垒。而在陈文泰的解释声中,马车沿着荒草行向洛阳垒。 然而,在穿过了洛阳垒西南面,明显荒草蔓生、墙垣开裂的西门楼废墟后;眼前的画风却是突然一变。埋没在荒草中的道路,突然就变得有些过于干净,而在身后城楼废墟和两侧残垣,隐隐约约还有人影转动和监视着。 就在马车循着干净整洁的道路,来到了一处坍塌的高墙牌楼前。江畋突然间就看见拒马和拦栅,以及身穿对豸纹甲服,手持叉枪、勾链和弩机的金吾军士,以及被掩没在草中的转轮车弩。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 显然相比明面上由大内设立,那个草台班子一样的清正司;这里存在人和事物,才是自己被召唤到东都来的真正理由所在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初显 而在这里,无论是坐骑还是马车,都不能再继续前行;江畋一行人也转为步行前进。没走多久就穿过了依旧耸立的宫城墙垣,下一刻,大片空旷的场地,还有依次林立的连绵建筑,尽数呈现眼前。 实在很难令人想象到,在这外间看起来废墟一般的城垣内部,居然还有别有洞天般的大片人居建筑和忙碌景象;这些建筑明显属于旧址上翻新重建的产物,因此看起来多少充斥着军营式的粗狂风格。 在穿过一片房舍的时候,江畋甚至闻到了精炼猛火油在内,多种燃烧物特有的气味;敞开的门厅里一群身穿火浣布/石棉罩袍的工匠,正在小心的称量和灌装着什么,最后变成一个个椭圆瓶装的事物。 而在另一座建筑里,则是充斥着更加熟悉的,正在加工和炮制硝石、硫磺制品的味道。而在露天堆场的凉棚下,更是已经摆放着一些,类似后世烟花放大版的般成品;却是这个时代沿袭下来的火器; 其中既有绑着木杆排在竹架上,形似窜天猴的飞火箭(黑尔火箭),也有密密麻麻露出闪亮箭矢,带着轮毂的火巢车;更有像个大长匣子,装填十多只箭矢的一窝蜂……但最引人注目还是一管皮炮。 就是用熟铸铁的内膛,包裹上皮革或是其他织物的过渡火器;配套的是一种拳头大的弹丸,或是勺子称量拇指大的散子。这种玩意看起来虽然简陋,并且使用寿命相当有限,但是好在足够轻便简单。 此外,在另一处场地当中,江畋看见木单弩改造而来的小型网兜投射器;旋转杠杆一般的大网弹射机械——抛竿;带着铁制轨道的车弩;还有成捆预制好的铁丝拦网,连同固定尖桩被缠绕成纺锤状; 江畋甚至还注意到,其中除了蒺藜般的尖刺和弯钩外,还有绑着细小铃铛,只要轻轻一碰就响个不停。而穿过了这片四处叮叮当当作响不绝,而显得忙碌纷繁的营造区之后,就来到内里的宫城台下。 古时用来校阅中外军的台前场地上,赫然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操练景象。只是他们操练的方式和使用的器械,也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传统军队,明显有所不同。而是分成许多个小组,散布在不同区域。 其中一些身穿皮套装具的军士,正在联系投掷一些特制的勾刃飞斧;而另一些,则是在习惯掌握投掷,一种带着坚韧细索的勾头短标。此外,还有人在使用锤头抛绳,一遍遍旋绕作为目标的桩子。 作为配合,还有一些身材粗壮的军士,则在挥舞着棘枪、狼牙棒、锤头棍、钢连枷等长杆重兵器,捣击着靶标;但是最显眼还是唐军的传统制式装备,过人高的长柄陌刀与双持长柯斧组成的阵列。 只见这些全身披挂齐整只露口鼻双眼,宛如铁人一般的甲士,分作小群缓步向前呼喝砍劈挥击之下;无论是障道的拒马、板车,还是刻意做成特定行台的木靶,都是轰然四分五裂,支离破碎一地。 因此,他们在数量上不过才百余人而已,却像是从千军万马当中杀出来的一般,看起来充盈着血气冲天的势头。 看过了这些情景,江畋心中才略微平复下来。这才是一个维持了百余年的盛世繁华,政权体系依旧运作良好,只是相对庞大官僚(中枢)系统,略有迟钝的老大帝国,所该正常发挥出的底蕴所在。 在缓缓穿过了这些心无旁骛,沉浸在针对性操练中的军士之后,江畋的身边也只剩下傔从张武升跟随。然而陈文泰却没有将他引上宫台阶梯,而是转到宫台下一处成色尚新的砖砌门洞里。 走进去江畋才发现,里面赫然又是一个相当开阔,哪怕大白天也是灯火通明、暄声哗然的厅堂。周边又有数条宽敞的甬道,向内侧延伸开来,时不时有穿甲或是戎服之人,行色匆匆的穿行而过。 而在其中最为显眼的,无疑就是位于两侧,被分隔成大小间的畜栏;以及内里存栏饲喂的各种大小活物。从最常见的鸡犬猪兔等三禽六畜,到麋鹿、驴骡,甚至还有一只无精打采的骆驼。 谷僎 因此,在这片地下空间里,不免显得有些气味感人;但是一点儿都不会空气浑浊,还可以感受到明显空气流通的风声,显然是别有排气通风的手段。只是在这里,江畋也感觉到隐隐的窥探和威胁。 直到陈文泰对着在居中甬道旁端坐的文吏,出示一面凭信之后;这种被人窥视和隐隐的威胁感,才逐渐消退不见。显然,在这处宫台之下挖掘和拓展出来的前门洞厅里,也不是毫无防范和戒备的。 接下来,沿着居中最为宽敞,几乎可以通行马车或是并行骑乘的过道。江畋很快就见到这处宫台地下,所延伸出来的各种功能区域。其中有武库、物料房,居舍和饭堂,更连接着大小试验区域。 俨然很有些地下秘密基地的形制了。当然了,按照陈文泰介绍的说辞,这些地下空间格局,其实是现成就有的;乃是前朝留下类似藏兵洞和地宫所在,因此接手后也只是进行了修缮和拓宽而已。 因此穿行其间,江畋甚至看到了当初被活捉,那只形似野猪的小号凶兽;居然还挺有精神的活着。只是全身皮毛都被剃光,露出伤痕累累粉色表皮;体型也圆鼓鼓的涨大了一圈;懒洋洋卧在笼内。 只有偶然有人上前,用粗针管给它抽取体液的时候,才会习惯性的嗷上一两声;然后就继续一副不反抗也不挣扎,看尽沧桑躺倒任锤的哲学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从精气神上,都被人玩坏了一般。 当然了,唯有在其他人用手推板车,送来整桶宰杀好并泡着浓稠血浆的牲畜内脏;它才会突然露出凶残本能的另一面。突然裂嘴到耳边咆哮着,埋头在铁皮桶里哐当有声,吮吸和舔舐得汁液乱飞。 而当它吞噬将血食的七七八八,开始意欲未尽的裂嘴弹舌向外,欲以沉声咆哮起来。下一刻,一个奇形铁叉被用力敲在笼柱上,发出的当当震响;顿时就让它口裂合并,缩舌回去,重新趴服下来。 那副无动于衷的贤者状态,就好像之前的凶性萌发,根本是不存在过的一样。这一幕,让江畋想起了一个,名为“巴普洛夫与狗子”的试验段子。显然这只曾经的凶兽,已经习惯了这种躺平日常。 “这可是咱们当下的宝贝啊”陈文泰见状解释道:“尤其是从它身上抽取的那些体液,更是排上了大用场了。不但可以用来遮掩气息,还能调配成针对异兽的药箭。射中之后便可麻痹削弱之。” 而后在相邻的另一间大厅里,江畋则是见到了成排的展示架。那是被金吾卫所捕杀的各种异兽和鬼人的样本,多数只剩下个头颅而被钉在了特定的案板上,看起来形貌大小不一也有上百具之多。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对面洞厅里,被用厚实锁链和铁箍限制住;而只能在铁栏笼具里低声嘶鸣的几只异兽。它们身上伤痕累累或是肢体残缺,爪牙也不复存在,显然之前那只试验品就是出自于此。 侧旁相连的大间里,还有些一些厚实琉璃的透明罐子;里头则是装着浸泡在某种防腐液体的肢体、器脏。再加上那些罩衣沾着污渍,疑似仵作/医官的人员,正在埋头处理一被开膛破肚异兽的情景; 而让这处腥臭十足的场所,充满了某种反派式地下人体实验基地的意味。然而这一幕,反而令江畋更加安心了。因为,这也代表着这个时代的政权机构,为了对应这种突发异变的各种努力成果。 接下来,在陈文泰的引领之下。江畋又参观了了专门用异兽身上的体液和器官,所加工出来各种副产品的配药间;其中已经通过过往的活体实验,取到了好几项成果,并开始用在实战中检验了。 其中就包括用草药配合调制出来,能够让大多数异兽和鬼人,短时间内麻痹和衰弱,或是伤创处暂时无法愈合的药箭之毒;用来扰乱异兽嗅觉等感官的喷洒式药饵;乃至爪牙骨骼制作的矛头箭簇…… 而后,江畋也在最里面的地宫尽头,见到了这处地下场所的实际掌管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新职 因为,在这处颇具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江畋首先看见的赫然是位站在案牍前,身着幞头长衫的灰鬓老妇人。只是她虽年逾不惑,却依稀早年的风韵尤然;历尽沧桑的眼神也依旧显得明亮而有神。 “这位便是江录事了吧!”男装打扮的老妇人温雅一笑道:“却是闻名日久,今方得见;却不想你已经做下好些大事了,真是年少可畏了。” “见过老夫人,不敢当此赞誉。”江畋虽然心中有些诧异和惊讶,但还是保持基本礼数道:同时他也注意到在场还有包括郑金吾在内数人,都隐隐以她为尊簇拥着。 “江生,这位便是来自枢机五房的岑夫人,岑(参)判官的嫡脉,”这时,在旁郑金吾才顺势介绍道:“领正五品上的宫正内职,也是当下总领本部内行诸房的官长。” “无需客套,老妇只是恰逢其会,被人推上了这个位置,勉为其难的暂且维持个名头而已。”老妇人却是温言道:“真正报效朝廷的差事,还要指望你们这些少俊干才了。” 江畋顿时心中了然,虽然郑金吾说的语焉不详;但是还是隐晦提示对方的信息。枢机五房判事官,乃是国朝唯一公开,也是规模最大的情治衙门,其影响力遍及寰宇海内,远非武德司之流可比。 其次,她是岑(参)判官一脉的后代;而当年的岑参与戴叔伦等人一起,位列梁门十友之一。因此,这种渊源一直得以稳固沿袭下来之后,也代表了她与当代的扶政三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她兼领的内职就更不简单了。原本国朝例制只有内女官、外命妇的常设。但是自从泰平改新之后,大量贵家、勋臣出身的女子,也被引入了仕途,而形成了所谓对等品秩的女官/内外职体系。 而吸引这些女子出仕的缘故,除了相应的品秩和俸禄之外,还有就是相对的婚姻自主权。也就是一旦女子通过入学,并且考上了女官之后;也就意味着父兄再也没有办法,私自决定其婚姻归属。 其中又有内外职之分,散授的外制女官相对普遍一些。除了传统的入学考授之外,通常也会被当做门荫的恩泽,而授予一些贵家女性,以为挂名和身份象征。就像是裴氏阿姐就有六品女官身份。 但是作为参与掌管实务的内职女官,就更加严格和宁缺毋滥多了。几乎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但需要相应的出身背景,作为起步的基础;同样也需要足够的经验和资历,甚至是功绩才能胜任的。 更勿论她是以女流之身来署理,当下这种暴力色彩十足的新设对应部门;之前只怕少不了在强力部门内任事的经历,更有让人毋庸置疑的出身背景和手段。也许她还掌握了情报收集和消息来源。 “这位便是东都刑部的韩都官,也是夫人的得力佐副。”随后郑金吾又介绍起了下一位同僚:“当下专掌器械物料及操行诸事的各处厅房。不瞒江生,外间好些器械物用,可都是韩都官筹办的。” 韩都官是一位相貌平平中等身材,看起来就很和气很好说话,长眉细眼的中年人。他笑了笑与江畋拱手回礼道:“却还要多谢江录事,替秋官(刑部)捉住隐藏身份的云梦贼首,不然五方缇骑那儿,还不知道如何交代呢。” 而江畋也顿时心知肚明,这位不出意外的话,便是负责后勤训练的副职了。紧接着,郑金吾又介绍第三位道:“孟签事,乃是总纲参事府的得力干将;也是当下专责内外行人等稽核考功的佐职。” 孟签事是个弁冠绯袍的典型武官打扮,举手投足却又夹杂了些许文职儒雅的味道。只见他仔细打量了江畋一番后,才言简意赅的对着他点点头道:“传言不虚果如其人,你编写的那些章程和要略甚好。” 而这位显然就是掌管人事的副职。“此外,还有一位署理财计的佐副,因故尚未到任。”郑金吾又开口道:“这便是当下内行各房的署理情形。”江畋再度点点头,这位显然是管弄钱和编列开支的。 “最后,就是我领下的这些外行儿郎了,暂编一营四团的千二员额随缺随补。”说到这里,郑金吾却是微微挑起眉梢,随即又若无其事道:“此外还有两京十六府的街使、巡禁、快辑可为临时协同。” 这样作为一个特设的秘密部门,关于情报、财务、人事、后勤和一线行动部队的设置,基本都齐活了。不过江畋也好奇起来,郑金吾既然当场介绍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定位和用途,又该是如何呢/ “这封政事堂颁下的牓子,便是江生你的干系了。乃是堂老们的联署,三省官长依次用印的重要前程和干系。”随即郑金吾又顺势拿出一封紫漆封的木夹文书道:“自此,江生便是本衙的监事副任。” 谷檞 “责检非违、指正校准,察遗补漏、防微杜渐?”江畋打开之后仔细参详了一遍之后,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关键和重点,忍不禁道:“这难道不是御史台的职责和干系么?” “对啊,这正是御史台的干系。可是当今的台城上下,又有谁人比江生更恰如其分?”各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就算是少许知道内情的宪臣,却也没有江生的这番本事和见识啊!” “这多半是为江生的缘故,才得以应运而生的位置啊!”而郑金吾更是附和道:“如今虽然正监之位和另一位副监暂缺,但大可以由江生,现将监事所属的职分,给担待起来啊。” “当然了,一应所需杂佐人手,江生可以先拿出个章程来,再到名册里慢慢挑选;此外,本衙尚属草创,若是江生另有更好的选择,也可以自行征辟之,只要无恶逆大罪,都可先行征用。”身为正职的岑夫人也确认道: “江生若是觉得事务冗繁不耐,大可以先担待起来,再慢慢挑选几个可靠得力的合用之人代劳;然后日常里只要接受訾议和请教就好了。”走出来后,郑金吾意有所指的开口提醒道:“但最关键还得有自己的人。依照监事处的基本职分,同样需要一小批人手,以为日常奔走。若是本衙的外行子弟有事的话,少不得还要向监事处请援力和协助。” “这是本衙对外行事的名目。”随后,郑金吾又递过一块身牌来,“因为事关重大而内情诡谲,不便外间广为传扬。是以本衙的当下行事,都暂居于御史三院之下,以为掩人耳目一时。” “暗行御史?”看到身牌上这几个字,江畋却是有些百感交集的忍不禁想起,多年前看过里的一步韩国神异志怪漫画,现在想起来却似乎有些应景的巧合了。只是又不免满心唏嘘起来。 当下朝廷新成立对应相应特殊事态的暗行御史,我怎么就成了其中的创始人之一,隐隐排行第六号人物了呢?要知道,在几个月前,我还是台狱中谤言朝廷的政治犯?这个身份转变也太快了。 “我知道你对清正司那头,多少有所怨念,这才整出这些事情来的。”然而,郑金吾却是将江畋的沉默误会成了另一件事情,主动开解道:“不过这样也好,省的那些杂七杂八之人再多想什么。” “不过,清正司再怎么不堪,毕竟是大内提议设置的,实在不便于马上废止。不然,动辄朝令夕改的只会有损圣德和朝廷的威信。是以还得继续维系一段时日,等到大家都淡忘了差不多,再行撤并就悄无声息了。” 而在江畋离开的洞厅内,也有人在私下议论着这场会面。 “现在接触他会不会太快了。上头不是交代,毕竟是来历成谜,要稍微压一压,更多的以观后效,才能安心使用么?” “可是你现再看,哪里还压得住他啊!我们这里再压下去,他怕不是都要和武德司、左武卫,一拍即合的彻底交好合作下去了。” “他那些手段和技艺扩散出去,要是左武卫得了便宜也就罢了,毕竟都是南衙里的干系;可要是便宜了武德司那边,你我怕不是都没法收场了。” 而在江畋与郑金吾的说话之间,也顺势参观和见识了这处地下场所中,余下还没有接触的区域。包括了专门的档牍房,隐藏的警哨间,专门有医官值守的诊疗室,和足够宽敞还有上下管道的休息大厅。 虽然大多数陈设还有些仓促草就的味道,并且还有一些这样那样的小瑕疵。比如许多角落和墙面还未修缮妥当,并且涂抹上防虫防潮的灰浆;还有一些区域明显属于荒废着,临时被杂物堆堵遮掩起来。 但是对于江畋来说,能够在这段时间里,炮制处这么一大片专用地上建筑和地下场地来,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于这个时代,在效率上的心理预期了。因此他对被引见的各处人员,倒也不吝赞许和鼓励。 最终,郑金吾引着他来到了内里的一处有着卫士看守的墙角处。随着郑金吾和江畋相继出示了身牌,那名目不斜视的卫士才伸手敲了敲墙壁,顿时就在细微尘埃抖落间,自内而外打开了一处石质暗门。 顿时就露出内里,宛如库房一般的多个隔断区,以及成排架子和分装大小容器。而在这处内部库房中,则是收藏着金吾卫这些日子以来,陆续收集到杂七杂八的战利品。因为没能确定用途而暂存于此。 其中陈列着疑似赤铁矿的结块,硅化木枝条,石英疙瘩、云母片、砗磲碎块。而按照说法,这些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在那些被捕杀的异兽体内发现的;还有一小部分,则是在异兽和鬼人隐藏处找到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追加 然而,这一检视却是竟然有所发现。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些毫无用处的破烂。但是江畋还是通过接触后,辅助系统在视野当中的反应和提示;找出了至少十几件不同程度残留游离能量反应的物品。 籍着把玩和鉴定的机会,将这些残余的游离能量,陆陆续续的吸收干净之后;江畋视野当中的量子储备,居然又增加的至少1个单位以上。最后他又将甄选的物件交回,作为后续优先追查的线索。 毕竟,光是捡漏这一个单位多的能量,就不枉他来这里走一趟。果然是“公门之中好修行”。通过体制的力量,比自己到处随机触发任务进度和线索,或是托转他人查访的效率,要更加有效的多。 然而,在江畋指示着其他人,将这些甄选出来的物件,另行分类造册并且查找记录;以便在最初发现之地,深入搜寻到更多关联物品的时候;外间却在隐隐喧声中,迎面一辆小推车。 江畋见到其中某个隐隐沾着血污的罐子之后,却是不由停下了脚步。郑金吾在旁不由问道:“副监,可是有什么问题么?”。江畋点头又摇头道:“这东西问题大了,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小心翼翼推着板车的军士,不由脸色一变却又不敢舍手,连忙低声道:“乃是当地的一队兄弟,方才在汴州玉林寺附近的舍利塔中,击杀了盘踞的一群灰兽后,所找到的不明物证之一。” “敢问,这东西可有什么危害么?”郑金吾连忙问道:“之前的隔离手段可曾管用么?不瞒你说,铅锡覆铜的薄板和大小容器,当下已经在北邙工坊加急定制当中,随时可以取用。” “直接的危害倒不至于。”端详了片刻之后,江畋才开口道:“只要你不打破这处容器,外间也只有轻微的泄露而已,只要不是靠的很近,基本不受影响,不过你们的物品管理是在太粗疏了。” “还请副监不吝指教。”郑金吾倒是面露不虞的打蛇随棍上道:“我麾下的儿郎都是些大老粗,还真不晓得这些门道和关键。差点儿就误了大事了。” 江畋点点头道:“我觉得应该另在别处,建立起一条输送通道,和多种用途的储存内库;还有危险品的分级隔离制度。就算暂时无法识别和鉴定之物,也可在危险爆发之后,进行果断封藏。” “副监所言甚是。”郑金吾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只是还请你稍后给编列一个章程和条陈,待几位官长都过眼之后,不管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本衙自然都会优先给赶制出来的。” 这时候,江畋却是再度咦了一声。因为他视野当中花费能量加速的解析已经完成,因此提示也变成了:“微量生体污染泄露中(活性增益)”。随即他开口道:“我需要一个临时的测试场地。” 片刻之后,在一处清理出来的洞厅中。一只伤痕累累、爪牙尽去的灰兽,被推送了进来。然后由一名军士用长杆绑着这个小罐,伸到了这只凶兽笼子上方,用力一抖倒出一撮香灰状的粉尘。 然而,那只原本奄奄一息的凶兽,在沾染些许粉尘之后;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骤然振奋起来。肉眼可见身上伤痕累累的皮肉,开始抽搐蠕动片片脱落下来,而爪牙的截断处也明显出现了增生。 而隔着粗大栅栏和琉璃隔板,见到了这一幕之后;无论是岑夫人、还是韩都官,或又是孟签事,都不免多少脸色煞白或是勃然变色、乃至心有余悸的几欲说话。而后,这个小罐就被连忙收回。 但是那只凶兽身上,因为(活性增益)生体污染造成的异变还在持续着;随着它不断收缩干瘪的体表,那些爪牙和鳞片也湿淋淋增生出来,然后又风干成了坚韧角质,饥渴无比的啃食起来笼栏来。 “可以了。”江畋对着郑金吾点点头道:而后他断然一挥手,就有一名全身防护严实的军士,举着一个青铜灯罩式的器物走上前去。正对着那只咆哮不已的灰兽,打开封口顿时露出内里一截骨片。 下一刻,那只还在咆哮撕咬冲撞铁笼的灰兽,突然间就像是定格了一般僵直不动;然后惨烈而短促的哀鸣一声,身上开始相继冒出了大大小小凸起;“陆章,你再近一些。”郑金吾见状不由下令。 随着那名端持器具的军士陆章,分作数次大步向前,一直走到了距离灰兽笼的十尺之内;这只不断挣扎冲撞着笼子哗哗作响,灰兽突然就全身一摊,就像吹鼓到极限的气球,当场迸炸成一片黑浆。 谷鴙 而在琉璃隔板背后,见到这一幕的众人,也不约而同的大大松了一口气。岑夫人正想开口说些,就见那只灯罩被小心收藏起来后,一拥而入的人员将现场收拾一空。显然这次现场演示并没有结束。 而后,一只五花大绑的大角山羊,被板车上解送进来。然后又是那名军士,轻车熟路的在其四肢,分别割开一个血如泉涌,但又暂时不致命的大伤口;而后小罐里的粉尘,被倒在它口鼻和伤口上。 随即,那深彻肌理、血流不止的伤口,顿时就像是受了什么强烈刺激一般;骤然收缩干瘪起来。片刻之间,只剩一道血红发暗的难看疤痕,那名军士在用力一搓,顿时就剥落露出新生泛白的肌肤。 然而,那名军士又毫不犹豫突然抽刀,猛然割开了大半截的山羊脖颈;顿时激溅的血喷如泉沾的他满头满脸。然而,几个呼吸后山羊割断的颈部,同样出现迅速收缩和愈合的迹象,于是再度举刀。 半响之后,固定这只大角山羊的案板上,几乎被血水浸透;然而多了好几处横七竖八致命伤口的它,居然还奄奄一息活着。哪怕一些伤口已经深及脏腑;但是依旧还在顽强收缩和蠕动着。 直到那名军士再度一刀开膛破肚,而将犹自蓬勃挑动的心脏,给掏取出来之后;才在一股接一股的血浆迸溅中,就此失去了再生的活性和愈合本能。只是这时这只壮实山羊已经变得骨瘦如柴。 由此,江畋也可以再度确认一件事情。这个世界固然有一些异常变化,正在缓慢而持续的苏醒当中;但是在实际的演变和操作当中,依旧要遵循能量守恒的基本定律,而不会凭空变出能量来。 看到这里,无论是岑夫人,还是韩都官,或是孟签事,都不由的眼睛发亮;而不约而同的开声道:“我想……”“我说……”“我以为……”。而郑金吾则是顺势表态:“还请各位协助……” 于是,当江畋离开了这处,隐藏在金墉城废墟当中的秘密场地之后;身后却是跟随了足足一团(280—300人)的披挂军士。而好几名背景的信使,也随后在金墉城内分奔而出。 只是这一次,江畋等人却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出金墉城径直向东面而去。这时候天色已黑,打起风灯的队伍径直来到了,洛都城北含嘉仓城附近。在这里可以看到停满了舟楫的水陆码头。 作为中原之地转运枢纽,哪怕入夜也是灯火通明、人生喧闹的劳作不休。因此,这一团人马汇入其中,几乎没有引起什么扰动纷纷。片刻之后,江畋就被轻车熟路的守吏,引到了一处棚顶下。 随后,他就看见了一条黝黑的轨道,以及停在棚顶下的数挂车厢;只是前方挂着不是烟云喷吐的火车头,而是六匹一组的挽马。刹那间,江畋突然恍然大悟过来,这赫然就是这时代的马拉轨道。 而后,他就被请上了四挂车厢当中,看起来条件最好的第二节;而其他随行军士也依次鱼贯而入,面对面分坐在数条并列的长凳上。顿时就将三四十尺长、七八尺宽的车厢内,给塞的满满当当的。 而江畋则是独占了车厢后部,一个单独开门还有内外窗扉和外栏的小隔间。在这个不算大的独立空间里,同样摆着案几、橱柜等器物;同时可以随时通过小隔窗,招呼和使唤外间大车厢里的军士。 随后,在“赫赫赫”的驭马呼唤和踢踏声中;松开阻刹的沉闷摩擦之下,轻轻晃荡的车厢开始缓缓向前滑行,然后又变成开始加速的隐隐向后推力。这时候,坐在软垫靠椅上的江畋,才合上隔窗。 接下来他将李环、张武升、还有林九郎,依次召唤进来。然后打开琉璃隔板的橱柜,取出几瓶现成的饮子,分发给他们。自己也灌了一大口,才缓缓开声道:“现在我有新的差事,你们怎么看。” 他们顿时面面相觑之后,由张武升释然的当先开口道:“属下还是那句话,既为官长慊从,如蒙不弃,自当相随始终了。”而后李环也正色淡声道:“某家奉命随侍郎君,自然要有始有终了。” 最后,才是面露犹豫和挣扎的林九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承蒙贵官看重,在下,在下,自当乐于从命;只是我手下那些儿郎,多有家什牵累,若无法继续相随,可否令其自便。” “好!”江畋点头,心道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随后,他从手袋中取出数枚新获得的身牌,还有任命文书;依次交授给他们。而他们在接下这份东西的同时,也初步算是自己的私人班底了。 第二百章 揣测 这个时代马拉的车厢,行驶其实速度并不算快,只能勉强够得上后世慢车的最低下限;而且中途还要靠站轮换挽马。因此,江畋除了偶然对行而过的客货车厢外,还能看见并行直道上的车马行人。 无论是,无论是灯火摇曳的四轮长厢客车,还是满载堆高的平板货车;或又是在坐骑前头挑灯夜行的旅人;看起来似乎都比这一挂轨道车厢快一些。而马拉轨道的唯一优势,就是载量大且平稳尔。 不过江畋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太远,只是在都畿道所属汴州。因此在此起彼伏的低沉吆喝和鞭策声中,乘着月色如霜的夜幕沉沉,沿着硬木铸铁的轨道,哐当哐当的行走了大半晚之后;汴州就到了。 而在夜露深重的大片幽暗中,作为汴州地界的标志物,无疑就是位于汴水边的渡口大桥头,整夜都是灯火灿灿的站点车棚。据说在这枢纽之地每天十二时辰,都有人轮值候命以为装卸和转运所需。 因此,当江畋所在的车厢驶入一侧棚下,开始在低抑号令声声中随之下车时;第一眼看到就是绵延的土木围栏之内,众多在站内聚附如蚁,彻夜劳作的赤膊杂役,所蒸腾而起久久不散的低矮烟云。 而这一大片站内的上下人等,似乎对于这种程度的调集,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除了一名当值的小吏,外加两位驻留守卫的团结兵队正,过来问了几句并看了身牌文书,就再没有更多的兹扰了。 随后,负责带领先行人马的旅帅陆章,打发了此辈之后就过来请示江畋。是否就近稍作休整,以待后续人马的车节汇合;还是马不停蹄先行出发?江畋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连夜赶来不就为此么? 于是,随车而来的这半团军士,也毫不犹豫的整械束甲,互相检查过形状后,就随着打头的江畋一行人,从侧开的副门列队鱼贯而出了这处站区。而在打头的火光照耀下,江畋也看见此处的站牌。 “陈桥驿/陈桥站。”他不由念出声来,随即又哑然一笑,还真是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地点啊。而远处便是灯火点点的汴州城。随后,在前方举起旗牌的清道前引下,又遭遇好几支巡禁队盘查后。 这支小小的行军队伍,也随之拐上了另一条远离城区而去的路线。当天空泛出鱼肚白的时候,骑乘在裟露紫背上的江畋,也终于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晨钟声。随即他就注意到前方,低矮山凹中建筑。 玉林寺是一座远离闹市区的典型山寺,属于某一代山居僧人的草庐,劝募扩建成的寺院。虽然有点年头了,但是如不是因为刚好闹了“兽祸”,还未必会有人注意到,这么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山寺。 而刚巧发生兽祸的地方,正是寺院后山的一片塔林,也就是历代僧人圆寂坐缸之后的安息之所。然而,却被一群不知何处流窜来的白兽,被盘踞在其中;就连寺院清修大多数僧人,都遭此横祸。 因为这处寺院远离闹市,并且属于闭门清修的子孙庙。所以除了特定节日外,平时不怎么接待信众来访和还愿上香。在出事之后数日,就只有个血人一样的幸存小沙弥,疯疯癫癫逃出惹人报官; 而奉命前往捕杀的驻泊金吾卫,也是从寺院前山一直追剿到了,后山山脊的塔林处;才将这些成群活动的三十七只白兽,给彻底灭杀殆尽。而那只小小的陶土罐子,就是在后山塔林的兽巢找到。 因此,当这支队伍抵达了玉林寺的山脚下时,内里留守现场的十几名本地府兵,看起来还是十分惊讶的连忙出来相迎。事实上,此刻用来报时的晨钟,就是由他们负责敲响,以为定时通报平安。 不多久,江畋为首的众人,就穿过了大开的山门,见到了一片狼藉尚未来及清理的寺内;四处溅落发黑的血迹和抓痕,还有在巨力冲撞和撕扯下,支离破碎的门户;以及在失火后烧塌大半的佛堂。 甚至江畋还看见,就连一座砖木小塔,也被挖掘了半截基座,而轰然坍倒在地上;压倒一棵大树后又砸穿了一处僧舍和。残砖碎瓦之间隐然可见大蓬的血污发黑;可见当时躲入塔内僧人的绝望。 而按照在场的记录描述,那名法号三戒的小沙弥乃是掉进,自种菜畦边的粪池里;才得以躲过那些凶兽的嗅探,最终在凶兽退去后逃过一劫活了下来。但人也吓傻了,只能神志不清说些只言片语。 而后,越往后山的之形梯道上走,就越可以看见之前金吾士卒,追逐并且搏杀凶兽的种种痕迹;残断的箭矢,刀枪、挠钩和绳索、套网的碎片。满目疮痍的树木间,犹自可以踩到一些发黑的胶质。 最后,领路的那名驻守府兵火长,却是再也不肯往前去了。只是将掩映树丛中的塔林外,作为禁区标识的木牌指出来,就停留在了外围。而继续前行的江畋,也顿时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进来了。 因为,在这处数十座七倒八歪的浮屠/砖塔丛中,赫然是一个被烈火灼烧过的硕大巢穴废墟;然而哪怕是被大火烧过,发黑泛白的灰烬和焦炭中,依然可见干瘪发黑的骸骨残碎,密密麻麻铺陈交织。 谷汝 正常人光是看上一眼,就无不适莫大的精神污染。然而,究竟是什么缘故,才造成的这处惨案;或者说,这群凶兽为什么会特地聚集在,这座玉林寺的后山塔林,乃至筑巢并产生强烈的领地意识? 要知道,根据江畋对于周边环境的判断,这里的普遍树荫还不至于浓密到,能够有效遮挡和掩护,它们在白天里勉强维持活动的程度。难道有什么对于族群生存很重要东西,在吸引着它们么? 按照郑金吾哪里提供的说法,白兽只是已经出现的异兽当中,被催生出最为弱小的一类;以至于需要保持群体规模,而很少见到单独的存在。因此只要士卒有所准备,落单就算一对一也不落下风。 甚至就连一些野生的虎狼,都可以捕食之。因此,无人控制和诱导的野放状态下,直接血洗一座寺院的概率实在是不高;更别说在金吾子弟的绞杀当中,所表现出来保护巢穴的那种本能反应。 而江畋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出这个根源和出处。至于随行的那一团外行(外勤)士卒,则只是为了接管并且确保现场完好,并且在有事时以备万一的,基本保障措施而已。 然而,这个被初步清理并且焚烧消毒过的现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奇和异常之处;甚至连江畋的视野当中,都没有任何的提示。于是他叫过来旅帅陆章,分派了人手将现场挖地三尺翻掘过来。 而后,又让林九郎带领一队人,占据山脊线上的最高处;既是警戒外围和举告临下探哨,也是预防某些事态的缓冲。而张武升和李环,则是被安排带人,将那些残存的浮屠/塔彻底推倒砸碎。 然而,在忙碌了半天之后,整个塔林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地下一些七七八八的缸、瓮,也挖出来不少并且当众砸开了。江畋却依旧没有看到任何的提示,就像是当初产生异变的根绝彻底消失了。 这时候已经接近正午,虽然那些士卒未得号令,依旧在忙碌不停;江畋略有些无奈的宣布暂停,吩咐他们停手修整就食;而自己则是继续在附近的山林中,四下转悠起来;但依旧一无所获。 当他转回到了,满是泥土和尘埃气息的现场;就见张武升主动奉上来,随行携带的茶汤和一份纸包军用干粮。江畋也有几分饥渴,而接过来喝了几口,却是突然心中一动,将剩下的茶汤倒在地上。 随即他又要来另外几只皮质水袋,一一倾倒在了几处底面上;仔细观察了高地流向和渗漏程度之后,突然指着一处坡地的底端喊道:“挖下去,我没说停就不准停下。” 于是,在私下聚拢而来的几只锄镐,奋力刨了十几下之后;那段坡面也凭空少了一大截。突然就传出什么东西裂的“宕”一声闷响。随即,表面覆盖浮土被撇尽之后,顿就露出个变形铜缸的边缘。 而随着尺半直径的铜缸,连同轻微变形破裂的顶盖,重见天日之后。江畋视野中,也骤然接连刷出多条提示;“检测到极微量生体辐射(活性增益)”“检测到细微生体辐射(活性增益)”…… 而后,随着众人连忙退下,用带来的铅锡覆铜板,遮挡出一个小小的隔离区之后;江畋才扯开这支紫红色的铜缸顶盖;刹那间他视野当中的提示,就从“微量”变成“少量”“中量持续放射中。” 然后,一个碳晶似的碎块,就落入到了江畋的手中。随即又被眼疾手快的塞进了,一支特制的杯型容器中,严丝合缝的遮盖起来。视野当中的提示也顿时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然而在打开封锁的下一刻,张武升等人却失声惊呼起来:“官长,你身边。”“变了,都变了。”“奇了,出奇了。” 因为这时候,江畋身边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变。之间那些被铜板隔离的范围内,地面各种地蔓、野草和小花几乎都比周边的同类,凭空长高了一小截;而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格外苍青水嫩来。 然后,又肉眼可见的枯萎泛白。由此,江畋也突然产生了一点猜想。之前那个陶土小罐只是个容器;只是里面的成分受到生体辐射催化后,所产生的衍生物,才是那种特殊愈合/增生效果的由来。 至于那些异兽群体,便就是被这种衍生物的泄露反应,给吸引过来筑巢的。只是后来在金吾卫子弟的绞杀之下,焚烧巢穴造成的山壁土石剥落,无意间掩盖了对外泄露的辐射效果,才被忽略过去。 这时候,山脊上的林九郎也吹响了警号。江畋不由转身望下去,却没有见到什么危险来袭,而是另外一只服色的军队,正在迅速的向着玉林寺行进而来。显然是汴州地方也得到了相应的消息了。 第二百零一章 对阵 “看起来,似乎有消息走漏了啊”江畋突然意有所指道:“虽说这一路过来几乎毫无停顿,但是依旧有人暗中盯着我们;这不,我这才有所发现,那边已经迫不及待跳出来,想要做点什么了。” “当不至于吧。”带队的旅帅陆章不由脸色微变道:“不瞒副监,标下一路十分小心盯着麾下各火,上下车时亦是更是要依次点数、确定无虞的,断不可能有人乘机走漏了消息。” “那就是本部那边泄露了消息了。”江畋不为所动道:他这一次刻意要求带上这些外行子弟,不就是防止当地有所埋伏和陷阱,或又是有人跳出来横插一把。“本以为是场大功劳,真是可惜了。” “既然如此,还请官长安心”旅帅陆章闻言,不由闪过一丝青气决然道:他似乎早已得过郑金吾的暗中嘱咐,自然知道这一行的关键所在:“只要标下儿郎尚存一息,自然就会竭力确保您周全。” “我的周全,倒是不用你们操心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万一有事,我的应对手段可比你们多的多了。”江畋闻言就笑了起来:“当下的关键,无疑还是这一次所获之物,不要让人横插一手。” 当然了,自己初来乍到指望以势压人,令他们为自己去拼命,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籍此也可以测试一下,这新设的暗行御史部对于自己的支持力度,或者说是对此事授权程度又有多大。 毕竟,作为初步发现/诱惑已经抛出来了。江畋就不信一个能够迅速治愈伤创的奇物及其衍生品,就不能够不让人动心;或者说齐心协力去为之争取呢/ “副监所言甚是。不过,是否令标下先派人交涉一二,才好名正言顺的后续行事。”然而陆章闻言却又紧接着请示道:“毕竟,这是都畿道内,各方牵扯甚多;为了减少干系计,其实……” 然而片刻之后,就见那只人马毫不犹豫的在山下摆开阵势,而对着山上寺中的外行金吾子弟,形成了某种隐隐的包围和封堵之势。就连迎上前去交涉的那几名团结兵,都被当场扣拿捆绑了起来。 “既然来者不善,难道你们手中的家什,都是做摆设用的么。”随后陆章毫不犹豫喝声道:“还是金吾卫的日常章程不管用了;难不成你们只知道应付兽祸,却不晓得如何对付居心叵测之人了?” 随着厉声喝令,寺内尚且犹疑不定的金吾子弟,顿时就令行禁止一般的迅速进入状态。当即丢下手中多余的器械物件;纷纷操刀捉枪,搭弓持弩在手,转眼间就在山门墙后形成了一道简单防线。 “什么人!”这时候,江畋突然对着后山沉声呵斥道:只见他伸手一挥数点精光,掠入塔林所在的浓密树丛中。刹那间就像是惊起飞鸟一般,猛然窜出一个人影,却又将连射的箭矢甩在身后而遁。 随后,就像是连锁反应一般,随着扩大搜索范围,山林中争相冒出多个逃遁而去的身形。而后山的山脊上,林九郎带人所值守的望哨位置,也隐隐传来连声惊呼、怒骂和叫喊,还有追逐和格击声。 “该死,这怕不是声东击西的手段,还请副监暂且退入寺内,固守待援。”陆章见状也不由脸色难看起来,而对着江畋断然道:“由我带人且去后山接应……那些儿郎和器物。” “都道这时候,你还要分兵么?岂不是更容易被人各个击破!”然而江畋却是脸色一沉道:“接下来我们更要行动一致,后山没有大路崎岖难行,就算有敌人绕过去,数量也不会太多。你带所有人人全力守住寺前山门,确保那些东西不至于落入敌手。至于后山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至少临敌杀戮这种事情,没有了你们拖累,我反而更加的得心应手。” 陆章闻言却是有些气结,却又想起了关于对方的诸多传闻,顿做无可奈何的说道:“那还请贵官千万保重,至少带上几个机敏灵活的儿郎,以便随时联络和传信才是。”江畋点头:“也好。” 这时候,山下那只旗号不明的队伍,也已经迫到近前来了。只见他们根本没有打出旗帜,却人人身穿褐色的皮兜甲,手持刀牌和短矛等,闷声不响的一鼓作气,直冲上寺前的山道阶梯。 “金吾卫在此公干,胆敢擅闯,杀无赦!”而随着这声齐喝,具列在山门和寺墙背后,金吾子弟中的射生手,而相继扣下擘张弩的压牙,松开了铁臂弓的搭弦,刹那间箭矢如雨攒射在对方阵中。 谷鄷 只是金吾子弟这第一轮攻击,还有所分寸的留手了。因此绝大多数箭矢都是无头直射,对方端持五边长牌和圆条盾;在居高临下蓄力冲击下,令其失去了平衡,人仰马翻的在梯道上滚落一地。 然而,这一轮警告式的攻击,却没有取得应有的效果。片刻之后,迅速重整旗鼓的对方,很快就在更多的长排和大盾掩护下,用上仰抛射的木弓作为回应和压制,顿时就造成数名金吾子弟的伤亡。 事情到了这一步,陆章也只能看了一眼后山塔林的方向;而咬牙切齿的喊道:“全换上兵箭和长锥箭,准备白刃迎击……”;这一刻他只遗憾自己轻装急进前来,因此并未携带更多的箭矢和长兵。 与此同时,位于山脊上的林九郎等人,也遇到了大/麻烦和危机使然。在山后冒出来不明之敌的偷袭下,他从东都金吾街使带来这火士卒,转眼之间就已然死伤过半;只剩他与数名伤者靠背应敌。 因为,对方在第一轮偷袭的近身接战中,并未占到太大便宜;反被林九郎亲手斩杀一人,戳死一人。就毫不犹豫脱离接触和纠缠,退入了山林草木掩护中,然后转而用弩箭,抽冷偷袭和阻截他们。 迫使林九郎等人只能持牌相互掩护着,坚守在原地以期后援。然而短时间内后援尚未赶来,暗中的善射之士就接二连三射穿了,他们仅有的团牌和圆盾,然后贯穿了遮掩不及的手足、臂膀等处。 最后,逼得他们只能且走且挡着,最后被困在了一处大树的凹面处。这时,剩余四人已是身带数箭,林九郎臂膀上也中了一支白翎箭,那就是他企图带人翻滚冲出,扑杀敌踪无果的代价所在。 因此,哪怕他已经血流满臂,而隐隐开始神智昏沉,却也只能削断外露碍事的部分;勉强保持最基本的活动能力。下一刻,突然侧头窥视的他,就听一声树皮剥裂的崩声,一支透树利箭搽脸而出。 随着火辣辣的脸上伤口,溢流出来的湿润感;林九郎身边再度响起一身闷哼,却是又有名士卒,支撑不住身体而滑落下去,大腿外露挨了一箭。对方就像是老辣而富有耐心,善于等待时机的猎手。 因此,在负伤落单的情况下与之对阵,无疑是一种莫大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压力。尽管如此,林九郎还是想要拼死一搏,最不济也要将敌手找出来,舍命拉上一两个陪伴的;下一刻,他缓缓开口道:“接下来,你们四散开,直管向山下冲,冲到那里算是哪里,绝不要回头;莫要让我白白……” 下一刻,他似乎听到某种风中隐约的惊呼和惨叫声,还有撞翻折断草木的翻滚声。然后他忍不住一手刀鞘,挑起披风一角探出诱敌;而自己从另一端侧头探视而出;突然惊见迎面风声呼啸而至。 然后又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他们掩身的这颗大树上,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哀鸣声。下一刻,随着汨汨流过他脚边的血线,再度探身而出的林九郎,赫然是名暗绿草纹披风的弓手,活活撞死在树上。 而后,远处的山林中也传来了更多,追逐奔踏、翻滚滑落、草木翻飞的激烈动静。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巨兽,在其中大举肆虐一般的,搅扰摧折了一地的树木狼藉,还有散落在地的片片血色斑斑。 随着相互搀扶着的林九郎等人,步履蹒跚的一路追寻而去;顿时就看见了好几具散落的尸体;有的破破烂烂的被挂在折断树杈上,有的像是饱受践踏蹂躏一般,横倒在断枝落叶里,已经不成人形。 还有的则是肢体摧折着,以诡异莫名的姿态,倒插在新翻的泥土堆里;甚至还有一位抵靠大树的死者看似正常;却是被自己折断的弓弦反勒在勃颈上,活活切断手指又割开喉颈,喷血大滩而死。 而死者的唯一共同点,就是都是身披草纹色的罩衣或是披风。在这一切摧折痕迹的最终尽头,无所不在喷洒的血迹,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然而,突然间林九郎头顶上冒出一个声音道: “林九郎,你们可还好么,还剩下多少人?。” 林九郎闻声不由一惊,随即心中难掩激动的抬头望去;就见一身衣冠齐整的江畋,正站在一支离地十多尺的大树枝杈上,手里还提着两个四肢软绵绵垂落的人体,还有略带臭味的液体滴落下来。 第二百零二章 救死 而在洛都皇城大内西侧,被称为西宫的大型宫殿——上阳宫。据《乐府诗集》卷九六白居易《上阳白发人》题解曰:“天宝五载以后,杨贵妃专宠,后宫无复进幸。六宫有美色者,辄置别所,上阳其一也,贞元中尚存焉。” 因此,这里也是绝大部分宫人、女官的荟萃之所,别号曰:“美人库”。而天宝年间的上阳宫女用题诗红叶,抛于宫中流水,寄怀幽情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里。更有中宗年间,大放宫人出外观灯,结果三千多人不归的遗事。 自南北中轴流淌而过的谷水,将上阳宫分为东西两大部的同时;也被顺势引流经过提象门、观风门、浴日楼、丽景台、七宝阁、九洲亭和曜掌亭,最终汇入入六大主建筑群之一的观风殿后,一处既深且阔的大型池泊当中。 而在这处波光蔚然、湖色湛湛的数十亩水面间,赫然有一处雄居水上的高耸宫室——水城殿。通过周边环列如卍字的游廊行道,和众星拱月般的亭台楼阁;最终得以通过一条宽敞的三十七孔堤道,贯穿连接岸边的附属建筑。 而在所有的过道和桥廊上,都有遮挡雨雪和暴晒的琉璃瓦棚、雁形外檐。因此,哪怕号称是夏日炎炎之期中,最为酷热的三伏天,往来行走于水城殿与岸边的各处建筑当中,依旧是水汽氤氲、风气凉爽不减几分。 由此,这些连接着水城殿及其周边亭台楼宇的游廊回道,又有一个万燕回廊的别称。因为夏日里的各种怕热的燕雀水鸟,也会争相聚附和躲避在廊下以为纳凉,而形成了檐下风铃声声,廊边鸟语沥沥的独特奇景。 而在水城殿内,更是有着许多轮毂水车,管道和其他汲取机关,所汇聚而成的通风、送凉和泉水喷涌、造雾设施;而令这座高架水上的大型宫殿,在最为干旱酷热的季节里,也能始终保持着清凉湿润的内里日常。 因此,相对于入夏后不免干燥暑热,兼带地气卑湿的上京长安诸宫;自从重修洛阳城并东都宫苑之后。历代的大唐天子及其亲眷臣属,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夏日时光,在上阳宫凉爽安逸的日常当中,漫漫消磨而过的。 而能够在水城殿周边环列的楼阁亭台中,得到或长或短时间的一席栖身之地;则是某种身受君恩宠近的三六九等象征。如若能够得到在这处名为金波池的湖上,肆意泛舟游荡的许可,那更是渐在帝心的莫大荣宠了。 然而就在水城殿西侧,一处日常用来会宴歌舞的水中楼台上;却是被暂时的清空,而不闻日常的笙歌曲乐声声。就连周旁日常巡曳的小舟也都停下来;而站着衣甲鲜明、器械齐全的卫士,将这处楼台隐隐包围起来。 而在这错楼台面向水城殿上方的敞阔平台上,一名脸色惨白的小黄门撑坐在了地上;而相对他沾满血色的衣襟,脖子上方才被割开的位置,已然剩下条显眼的粗大疤痕。而在他的手臂、腋下、胸口等处,同样具有大小不一的新愈伤痕。 虽然他已经虚弱的随时可能到下,但却是实实在在活着。随后,一名负责当场验证的宦者丢下短刃,不顾手上血粼粼的颜色,毫不犹豫跪倒在地恭贺到:“恭喜圣主,恭喜诸位贵人,如此奇物降世,又为本朝所得,此乃人主盛世的祥瑞之兆啊!” 随即,又有人端上来一盘新烹的肉食,放在了那名小黄门身前;就见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神志呆滞的他,仿若是饿了许多天一般的饥渴至极,竟然丝毫不顾仪态扑上去,就抓起来手口并用的大嚼不止;很快就把一大盘的肉食就吃个精光。 然后,又有人送上来第二大盘隐隐泛红,却是有些半生不熟的肉食;只见他意犹未尽的一把抓了过去,又开怀大吃起来;然后又有人送上来第三大盘,却是烤过的鱼和鹅肉,还有几张油面大饼。这时候小黄门终于稍停下来,只吃了鹅肉和鱼。 然后,又有人奉命端上第四盆,却是白切的生脍和酱汁腌渍的生彘肩(猪肘子);这时候,这位小黄门终于吃不下了,而看着隐隐带着鲜明血色的生脍和彘肩,突然就当场捂嘴作呕起来。而见到这一幕,无论是宦者还是其他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宦者这时才开口问道:“静官我儿,你觉得怎样了。”。脸色惨白的小黄门闻言不由重重打了个饱嗝道:“孩儿,孩儿,好像已经吃撑了,在也没法……只是那些伤处,还是隐隐涨疼着。” 这时候,对面高台上才冒出一个阴柔的声音道:“上喻,宋老伴辛苦了。”名为宋老伴的宦者,不由磕头如捣道:“不敢当,这既是奴婢的福分,更是小儿的福分啊!”。那个阴柔声继续道:“上喻,赏内门使宋素,宫外宅一所,赏宋氏小儿供奉院郎,绢三百件。” 谷侵 然而,随着这场临时兴起的小插曲般演示结束;左右都相继退下消失不见之后。那处宣达上喻的高台上,看似空荡荡的帷幕背后,却是在时隔半响之后;悄然飘出一声轻哼冷笑来:“祥瑞?哼哼……祥瑞……哼哼……真是祥瑞……” 与此同时,那名有些愣头愣脑的小黄门,却是在离开水城殿之后;却又被人引到了另一处偏殿的值守厅堂中;“静官小儿,你的机缘可是到了。”随即就有左右两名膀大腰圆的宦者,皮笑肉不笑的一边恭贺他,一边用力将他推了进去。 而在门槛上拌了个跟斗,四仰八叉扑倒在地的小黄门静官,很快就被人给搀扶了起来。然而他很快就有些诚惶诚恐的身体颤抖起来;因为,搀扶着他赫然就是高过他养父,不知多少品的顶头上官内供奉院使,还给他拍打了身上的尘埃道: “静官儿,都是有大机缘和前程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呢?” 而在周旁像是一群食肉动物般,笑眯眯围观着他的数名中贵人,更是从事偏远荒僻宫室杂役的他,往日见都难得一见的泼天显赫人物;随便哪个动动指头都可以弹死,他养父子两。但此时就像是奇货可居一般,看着着他啧啧称奇。 直到其中一名最年轻的中贵人,有些不耐的吩咐道:“还不快扒了他这身行头,看看下面还能不能长出来的先?”这才让他如遭五雷轰击一般,惊得连忙拔腿转身向外窜逃而去;然后又毫不意外的给人捂嘴摁倒,拖曳了进来。 而后,一名头发灰白,脸上褶子就活似老沙皮狗一般的阉匠,在弟子的搀扶之下慢条斯理的笃步而入;面对着瞠目欲裂的小黄门静官,咧嘴一笑而摊开一整副大大小小的数十件器具来…… 然而在外朝,仅仅是一个下午的时光,政事堂内几乎是火速通过了,秘书监所草拟的一份明旨:以历代佛道寺观供奉功德物各品,多有浮滥虚冒、盗名欺世为由;下令两京功德司,配合朝廷分派的各方使者,清查鉴明登册以正风气。 而与此同时的玉林寺后山塔林之中。再度打退来敌之后,依旧有些不放心的旅帅陆章;忍不住派来接应的一队人,也重新找到并抬着林九郎等幸存者,以及现场发现的尸体和俘虏,就此徐徐然的退回到了,拥有围墙遮护的寺院当中。 而这时候,江畋也看到了围绕着寺院山门和外墙,有些血色斑驳的战斗现场。以及被放在半坍塌房檐下的那些伤员,其中一些虽然得到临时的包扎和救治,但因为伤在要害的缘故,而只能苟延残喘,乃至进入了眼神涣散的弥留之际。 “你们愿意再信我一次么?”这时候,江畋忍不住对着林九郎等人开口道:随即林九郎在内被救回来的另外几名幸存者,却是在面面相觑之后,隐隐露出些许的信服和尊崇之色,而相继重重点头道:“但凭官长吩咐。”“请副监交代就是。” “好,那就把你们身上的这些箭簇,都给我拔出来。”江畋随即下令到,又拿出了一个晃荡作响的水囊来。“然后,把这里头的东西依次饮下,每人只能喝一小口,再倒一点在创口上,然后尽量多饮水,吃些干粮。。” “好!便让我先来。”林九郎闻言当先上前,接过隐隐有点焦臭味的水囊;闭眼抿了一小口,只觉满是杂质的草木灰/符水味。然后,眼疾手快的一刀贴着箭杆切入臂膀,用力一挑一撬,一股细细血泉顿然喷出,也挤出了一只带血挂肉的箭簇。 而后,他龇牙咧嘴的按住伤处,由其他人将水囊对着创口处倒下一点;下一刻,明显的变化顿时就产生了。臂膀上出血不止的创口,居然就此开始向内收缩,然后凝结成了一片黏糊糊的发黑血痂…… 而后,有些难以置信的林九郎,不由用力抹了一把伤口;却发现迅速干凅的血痂,居然一抓就落;而露出一道细长的粉嫩新疤。然后他又活动了下这支臂膀,发现除了隐隐的酸疼和滞涩之外,已经基本不碍事了。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上,大声道:“多谢官长的救死扶伤之恩,今后属下这条性命便就是您的了,还请继续救治我那些同袍儿郎吧。”。而在旁另一名伤的最重的伤员,更是毫不犹豫的血溅不止,接连拔下了身上数只断箭。 第二百零三章 后变 片刻之后,在场金吾外行的二十七名伤者,包括无名只剩一口气的重伤垂死者,都在江畋炮制出来的内服外用特效药之下;迅速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甚至连一名在乱战中小腿被砍断半截,只剩些许皮肉连接的士卒,也在冲洗干净伤口后成功对接回去。 只是在伤势初步愈合之后,他们也变得格外饥渴难耐,忍不住就和水吃了好几人份的携行干粮。而在江畋视野当中则标注为:“生体活性外溢”的异常状态。这就是他临时用那个铜缸里所获的香灰状“活性衍生物”,用大量酒水稀释后使用的后遗症之一。 尽管如此,这一幕有些化腐朽为神奇的现身说法,还是让剩下的百余名金吾子弟士气大振,奋不顾身的再度打退了数倍以及的敌势冲击。而此时的坡道上,已然横七竖八的留下来了至少两百多具的尸体。山下那些不明武装,也终于表现出了明显的退意。 毕竟,这时候已经时过正午,就算是汴州城方面再怎么迟钝,也该对这场近在咫尺的武装冲突有所反应了。毕竟,附近就是中原之地的最大转运枢纽之一;而在携行报信和告警的信鸽,放出去之后,后续的支援武装赶到这里来,也只是迟早的时间问题。 但是到了这一步,江畋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呢?他随即转身对着袍甲沾血的陆章说道:“打开山门,我要追击敌势,捉几个活口回来审问。”陆章闻言,不由犹豫了下道:“这万万不可,还请副监保重贵体;这追击之事,便交给标下儿郎们好了。” 然而话音未落的下一刻,他就瞠目结舌的看着江畋,突然就转身一跃而起落在了山门最高处;然后又飞身而出消失不见。顿时就惊得的陆章失声叫道:“来人,快开门跟上……”然而,比他话语动作更快的,则是张武升和李环等扈从,毫不犹豫紧随而下。 紧接着,又有林九郎等二十多名刚被救回来的士卒们,亦是在面面相觑后也断然冲上墙头,又接二连三的跳落下去,在大呼小叫声中紧接着追赶而去。待到喝止不及的陆章赶到墙边的设防处,却是只能见到冲下坡道的背影,更远处的江畋已经冲到敌阵前。 眼见得那些萌生退意的敌势,也不免为之震动和惊哗起来,开始纷纷停步转身持刀据枪,当面暴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嚣。陆章也不由气急败坏的对着左右怒吼道:“都愣着作甚,快随我来,一定要确保副监周全!”,他如是嘶声叫喊着当先一跃落墙下。 而在前方飞奔下山的林九郎一干士卒,追的最近的张武升和李环等,更是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准备结阵。”“冲开那些狗东西。”“接应官长。”。然后,他们就见江畋陷入重围的那一刻,突然就像凭空炸开一大蓬的气浪,顿时就将敌丛掀起、吹飞。 而在重围之中的江畋,则是全身力量迸发而心中无比冷静的,先用“场域”模式的范围失重效应,掀翻一大圈围攻的敌人;再用“导引”和“续航”模式叠加后的爆发和加速,在那些骤然失去平衡,摔得七零八落的敌丛中,砍瓜切菜般挥剑大肆杀戮起来。 而当更多的敌兵在后方喝令声中,重新聚拢起来持牌结阵的下一刻;随着江畋意念一动,从中爆发的“场域”模式,就像是凭空原地暴起的推力一般,再度将他们的阵势掀翻滚落一地;大多数尚未爬起身来,就被飞掠而过的江畋顺势斩杀、刺死在地面上。 而后,江畋甚至嫌弃手中刺剑太过细短不便;一边操纵着两支飞刃见缝插针的杀戮着,那些出现在视野当中的弓弩手;一边抢夺随处可见的所有长短兵器,无论是五边长排还是步槊、短枪、排刀,都被他直接当做一次性的武器,给贯足气力挥舞捣砸出去。 左冲右突的将成排成片聚拢而来的敌兵,给连人带兵甲轰击的口鼻迸血、手折脚断,甚至血肉模糊的滚倒在地。哪怕手上被反冲的力道震裂,身上被崩碎的刀兵所插中、擦伤、割裂;但是在随时随地的能量恢复之下,他甚至连出血都来不及就迅速愈合了。 而在江畋视野当中的提示,也在密密麻麻的不断刷新着。没错,他之前在观察敌阵的时候,无意间又激发了所谓的“任务进度”。因此,在“任务进度”所提示的场景范围当中,大量杀死敌对的存在,也是有概率收集到不同比例,游离的量子/能量单位的。 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那次鬼市里的大肆追杀之外;还没有遇到如此大规模的敌对存在而已。因此他突然一反常态只身杀入敌阵,除了收集可能存在游离量子/能量单位之外;同样也是用这支半残的敌军,测试下围攻中自身力量发挥的极限所在。 谷殘 反正江畋此时也并不是孤立无援;而是有着潜在外援的接应和支持。如果接下来事实证明,实在是事不可为,那他也还留有足够的余地和底牌,确保自己可以轻松的突出重围;重新回到自己的友军保护当中去。然而仅仅过了半响后他发现底牌派不上用场了。 因为,在他第四次消耗能量储备,爆发“场域”模式的时候,身边的敌众或死或逃,几乎是都消失不见。就只剩下不远处最后一小群敌兵,所簇拥着一名将领,正在仓皇遁逃而去;而在江畋的身后,则是被他迎头杀穿的乱糟糟敌阵,又被赶来的后援痛击着。 眼见得十多步外那名将领,就要逃上马背就此驰骋远去了。江畋也有些恼了,顿时就将“导引”和“入微”模式贯注在手臂上,接二连三抓起身边敌兵尸体,当做投掷武器一般的猛然挥砸过去;虽然仓促之下准头不怎么样,但还是成功的砸中对方人仰马翻。 片刻之后,江畋屁股下垫坐着那名,在部下掩护下试图自杀却将脖子抹了一半,就被江畋投掷的人形暗器,给硬性砸昏过去的敌军将领。就见满身是血的陆章,恭恭敬敬的走上前来说道:“副监,余下残敌二百六十七名,俱已束手就擒,只待后续发落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问出来了么?居然敢在这都畿之地,不顾一切的公然攻打和袭击,外行公干的金吾军。”江畋缓缓开口道:“背后的指使之人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从容调集和遮掩这么一支人马的行事痕迹,并且给他们配备相应器械。” “副监您也是在太看得起标下了,若有这般能耐,我又何苦混迹这军伍间呢。”然而,陆章闻言却是不免苦笑起来道:“不过承蒙副监大发神威的手段和震慑,在场已经有人供述出来,自称是南平府路过的一支义从,临时受命前来剿灭一些假冒官军的贼寇。” “受命?又是受谁的命?”江畋不由诧异道:“这种荒唐的事情也有人相信么,这可是在中原腹地,都畿之侧。”然而,陆章闻言却是再度苦笑的看了一眼,被坐在江畋屁股下的那人,才继续道:“据说这位可是突然拿出枢密院的印信文书,当场作为凭据的。” “这么说,我们在这里发现的东西实在太重要了;哪怕有人不惜假以枢密院之名,也要全力以赴的夺取之么?”江畋闻言却是若有所思道:“这一次,既然有机会人赃俱获,接下来就要完整的送回本部去,好好的审问,将后续内情全都给顺势挖出来才是。” “……,副监所言甚是。”然而相比江畋的轻描淡写,陆章之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裂开来了。他只是不入品流的小小一介旅帅而已,本以为是奉命回到现场,押解和护送一些关键证据;但没有想到会遭到毫不掩饰的攻击,并且卷入与枢密院相关的风波当中去。 只是他还想继续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了后方打扫战场的部下当中,就传来了一阵隐隐的惊呼和叫喊声:“王郭达,你怎么了。”“邓阿图,快停下。”“拦住他们!”“快去请旅帅和副监来。”“小心,不要伤到了……” 待到江畋和陆章转身回去,就见好几个身影在这些金吾兵当中,左冲右突着不断将他们撞翻、掀倒在地;然而这些金吾士卒虽然手中刀枪俱全,却是束手束脚的唯恐伤到对方一般;只能持牌不停的挡格和拦截住对方的去路,不让其脱离人群跑远而去,或是停在某处。 “把他们放过来。”江畋只是看了几眼就略微心中有数道:“都不要慌乱,这就是我说过,可能出现的后续症状。”。因为他已经注意到,正在人群中发狂起来左冲右突的,赫然就是当初被救回来的那批伤员当中,伤势最重而只剩下一口气的那几个人。 而在江畋的视野中,也随着加注在视力上“入微”模式,锁定了一名迎面冲过来的身影,居然开始显示“生体紊乱/活性散溢”的异常状态提示。这显然是因为没有临床试验的经验,而私下里为了将他们救回来,给他们无意加大了剂量,而导致的严重后遗症; 然后,以遇到战场上某种契机的刺激;当场就开始发作了。下一刻,他就身影一闪突然出手,将一名本能保持着距离,想要错身而过的狂乱士卒;给一把抓住腰身处,沉闷作响的挥砸在了地面上。 第二百零四章 后响 不久之后,随着接连不断被摔打在地的狂乱士卒,此起彼伏的痛呼和哀鸣声;他们充满攻击性的涨红双眼和头脸青筋毕露,也在明显的快速消退当中;最终变成了横七竖八趴地不起,忙不迭的相继告饶声:“够了,够了”“副监饶命。”“请高抬贵手。”“全身骨头都要碎了。” 而最后一名被同袍奋力控制住,押着臂膀送到江畋面前来接受“物理”治疗的发狂士卒。也在这一幕的震慑和惊吓之下,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居然就这么恢复了神智,而有面无人色的连声喊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彻底醒了,不要再来这么一遭了。” 而在江畋的视野当中,的确看到他身上临时标注的异常状态,正在缓慢的消失不见;这才摆了摆手让人松开他,然后主动发问道:“在你的神智彻底迷失之前,可曾还记得什么东西么?”。最后这名士卒闻言不由错愕了下,才绞尽脑汁一般的努力回忆着说道: “不敢有瞒,小人似乎是见了血,不是普通的血,而是漫山遍野的血色;而且令人一点儿都不觉得腥臭,只觉分外的可口动人,想扑进去畅游和大快朵颐一般。” 说到这里满脸虚脱疲惫的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唇角,却是有着隐隐残留的血迹。江畋见状却是不动声色的想起来,那些正常士卒的报告;说是这些突发狂乱的士卒,在战阵中已又某种嗜血冲动的征兆,只是当他们开始扑咬在战场尸体上后,才被惊觉起来。 随后,江畋对着被召集过来的林九郎在内,二十多名用过“特效药”的士卒,逐一的查看眼底、口腔,还有原来的伤创等处之后,才胸有成竹的开声说道:“我已经仔细查看过了,大家都恢复得很好,已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还有点体亢虚燥,需要好好的进补和滋养身体。” 然后他又转身道:“至于另外几个,你们变成这么模样,其实是用药没有准头的缘故。因此,事后除了多加进食填补虚耗之外,还要多多喝水,并尽量打熬身体,争取把残余的药性散发出去。然后再找个女人调剂下身心,应该不会再随便的发狂了。” “接下来,你们都跟在我身边听事好了。毕竟是用了特殊手段,本着善始善终的基本道理,我还需要更多后续的观察样本和记录。”江畋再度交代道:“这样有什么新的状况和变化么,我也方便就近处置和调理?” 然而听到这话,在场这二十多名士卒,却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一般,都不约而同的屈膝半跪在地,用充满崇敬的恭切之声参差应道:“承蒙再造,当以副监唯命是从,竭力报销当下。”。而其他的士卒则是露出了某种,毫不掩饰的羡慕、感喟的各般神色。 而陆章在旁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对此熟视无睹一般。因为他已经有所预感经此事后;自己要么是就此大大的更进一步,要么就是由此永远沉沦下僚,甚至担上莫名的干系和罪责。而这一切都与这位当世罕有,陷阵斩将夺旗之能的官长息息相关。 而这时候,远方也再度传来鼓号声;顿时让在场将士都重新捉刀搭弦的警惕起来。然而下一刻,包括陆章在内的外行金吾子弟,却是纷纷露出了释然的表情来。因为招展在对方上空的,赫然就是金吾卫所属的辟邪旗。却是姗姗来迟的后援人马。 而当江畋等人,在洛都金墉城方面赶来的一营援军;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护送至下;押解着塔林中发现的铜缸,及其可能的相关物件和收获;重新抵达了陈桥驿所在的站区时,却依稀可以远远看见袅袅升起的残余烟迹,而站区外围更是被封锁起来。 按照前来接应的带队都尉说法,却是因为这处枢纽重地的库区,在今早上突然失火烧成一片。结果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和后续的车次延迟;大量交替进站的客货车辆被堵在了轨道上。因此他们其实是在距离陈桥驿,二十多里外下车行军过来的。 谷痬 而当哐当作响的马拉车厢,再度启行回程向西的时候。江畋所在这节,除了身为直属部下的张武升等人之外;其他全换成临时接受招揽的二十多名金吾子弟。他们正成排对座在厢内,一部分披甲执刃,目不斜视的围着那只铜缸,另一些人则在大吃大嚼。 事实上经此事后,江畋已经下定决心,逐步展示出一些力量和手段;同时也是给自己加强和完善人设了。不然老有是有各种目的和非纷扰找上门来,那就不好了。就像是这次直接派出由军队,又安排人声东击西,想要夺走发现物的不明幕后黑手。 随着兽祸的蔓延和影响范围的扩散,大唐朝廷的传统权威表面依旧,但其实是已经有所松动;因此,隐隐体现在长安的高门大族,都自行加强了护卫力量。然而在上层却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明显在对待事态的立场上,隐隐有所割裂和混乱的迹象。 所以,鬼知道日后还会有什么势力和存在,就此继续粉墨登场。毕竟,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完成任务得以变强;其他附带的目的和过程,都无疑是为此服务的。而通过这一次的测试,他也摸索出了自己当下的综合能力上限,大概就是以一敌数百的程度。 但是一旦对方数量破千,并且战斗意志和素养,都像是自己接触的金吾卫,这种平均水准的话。他在不暴露最后的隐藏底牌情况下,也只能在造成一定杀伤后就此选择突围。因为,身体积累的伤势和疲惫可以无限的修复,精神上无形消耗却存在极限。 直接表现为长时间的多重模式加载下,头部的隐隐胀痛和断片式的短暂失神,以及视野当中的模糊重影;无论是近身接战的反应速度和爆发力,还是远处操控的专注力开始下降;但是如果能够暂停使用片刻,或者只是单独使用某种模式则会有所缓解。 随后,他手中变出个小小铜奁盒。就在旋开一刹那,案上墨纹瓶里的一从带露花枝,就像是如有神助一般的迅速伸张绽放开来。但是其他作为测试的参照物,比如一块鲜肉。却是毫无动静和反应。显然对于活性不足,或是纯粹的死物,就毫无影响了。 显然,这一次他最大的收获,无疑还是这块碳精一样的增益“奇物”。光是直接散发出来的波动/辐射,居然就可以在短时间内,直接催生出一整片区域内花草、虫豸由生到死的过程。因此,在过手的时候,直接被他通过次元泡能力,暗中截取下一大块。 至于江畋从铜缸里拿出来调酒稀释,再用来战场救急的那些东西,似乎是历代高僧的陈年骨灰。只是在这块“奇物”的辐射催化之下,变成了同样具有弱化版的污染/增益效果的衍生物而已。如果是仅仅这样的话,那接下来就具有更多的后续操作空间了。 因为,那种衍生物内服外敷之下,催化细胞活性增益效果,固然会极大消耗身体本身的贮存能量;而造成事后的严重虚脱,乃至一定器官衰竭、组织畸变的概率。但只要通过往复的剂量实验精细化后,具体使用得当的话,同样也是救急救命的神奇制品。 毕竟,相比一死百了的结果,这可是连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重赏濒危者,也能拉回来,甚至还能保持一定持续恢复,乃至是断肢愈合效果的神奇之物;足以让身为最先发现者的江畋,乃至直接受益者的暗行御史部大多数人,成为暂时拥有共同立场的助力。 毕竟,江畋很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没有毫无来由的善意和好处。而能够让相识不久的陌生人,成为产生重要关联和羁绊的,也无非是利益的驱使而已。正在默默的思量当中;马拉的车厢却是在当当声中开始减速…… 第二百零五章 各自 相对于江畋带队来时,偃旗息鼓的低调不闻;在回程路上就要显得张扬的多了。不但划拨了更大更好的车厢,甚至还在轨道并行的直道上,时不时有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在接力式伴随行动着。 而且车内供应充足,因此当这列马拉车厢,最终停在了洛都城北的小站;车厢里轮流值守/吃个不停的那批军士,居然还没能吃完车上存货。然后江畋就地看到了早已带队,守候在的郑金吾。 而在简单的教结合寒暄之后,再度护送着被严密包裹起来的铜缸,前往金墉城的一路上;随行队伍已经扩张到,至少整整一个营的金吾兵。然后在外表荒废的警用城内,也是一副高度戒备。 甚至除了一路行来的那些明暗哨位上,主动站出来问候和行礼的守备军士外;就连岑夫人为首几位也带着一众部属,主动站在宫台前等候着。江畋甚至看见一位站在孟签事身边的生面孔。 那人生的圆领赤袍、面白少须,自有一番富态和气。而按照郑金吾意味深长的介绍,这位就是在近两天内火速上任,专掌本衙财计的第三位副使颜守光;本职是三司使院的内勾(审计)判官。 江畋闻言不由心中了然,这位很大概率是乘着当下这个机会,直接前来履职(沾光/蹭功)的。就见鬓发灰白的岑夫人,当先上前朗声道:“江副监辛苦了,此番建功在外,本衙与有荣焉。” “这还是多亏了同袍协力,麾下齐心用命。”江畋闻言不由微微一笑,算是接下了她抛出的这个话茬。其他几位副使闻言,也不由各自脸色一宽;他们不得已做出这番姿态,也是有所忧虑。 原本只是一个调查现场之行,居然会爆发出攻杀和劫夺事件。万一这位拥有非常手段的人物,也像是之前在那清正司当场发难;无论是讨要说法还是挥袖而去,他们这些新任的主官也要坐蜡的。 于是一时间,无论是韩都官还是孟签事,都相继赞誉如潮,表示出各种亲善和结好的和睦氛围来。不过,想要籍此撇清干系并有所沾光;终究空口白牙物用,还是要拿出实实在在的利害交换来。 因此,在众人附和的差不多了,岑夫人才不动声色的顺势道:“副监如此勇于任事,实乃本衙之大幸(你这么能够整事,我们实在怕了你了)。故而老身也与几位同僚,好好议定了一番,” “就如副监所言,本衙所面局势颇为繁杂,日后怕是少不了隔绝和收藏异常之责,更需要专设一处的封闭场所。”随后她信手一指中城西北角,一座已经开工的小型废弃宫台道:“只是当下本衙草创,所有营建尚需时日;更勿论合用之人。所以还请委屈副监,代为督办前后事宜,同时监守衙内密库等处,以防万一?期间若有物料、器械、人员所需,也尽管开口,老身竭力筹办便是。” “好!那就拜托了。”江畋略做思索道:显然对方早已经得到内情,并既成事实面前,将一切事情在明面上无缝衔接的妥妥帖帖。这就是与懂得利益交换的聪明人,长期打交道下去的好处所在。 当然了,虽然他对于这些旁枝末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也对于权力名位不怎么感冒;但那些刚刚追随自己的那些人,相关的待遇和条件,相应的责权义务,还是有必要为之争取一下的。 既然交换条件达成;江畋第一件事情打算草拟一份《异常事物收拢管理条例》;然后按图索骥的调拨装备甲械,将林九郎他们这些人,先行武装到牙齿。再征调人员和物料,营造一些特殊器材。 然而,当他第一次来到了,位于金墉中城/洛阳垒北门楼内,专门收拾出来的临时官厅时,却是又不免稍有吃惊;因为这处外表野草荒生的门楼内,却是别有洞天的相当干净整洁,充满人居气息。 而且无论是四壁装饰的地毯挂帐、帷幕字画,还是作为家什陈设的案几橱柜、架阁箱笼、文具摆件,看起来都是相当用心布置过的结果;而令人看起来像是已用惯了甚久一般的安心和熨帖。 谷袳 当江畋在正中的紫漆雕花靠椅落坐下来,开始查看起预先被放在公文木匣里,关于开工营造新封存场所的若干规划文书时,外间却是传来了通报声;随即由慊从张武升转送进来的一份漆封册子。 江畋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就明白了,这无疑是来自岑夫人方面的善意和用心。因为夹带便签上罗列二十几个,本衙挂号的外围线人/暗探名字;显然属于对方手中掌握的情报网,所共享出的部分。 而那本册子,则是源自本朝最大的情治机关——枢机五房判事,内部发行的一份《时要汇编》。当然了,在御史台等衙门当中,也有定期发布类似的东西,只是涉及的领域和重点有所不同而已。 里面主要是,各路分属机构之间的消息汇总,以为相互间的日常交流和拾遗补漏,因此真正机要的内容,是不会出现在上头的;但因比大多数消息渠道更具实效,属于懂行人手里才管用的东西。 就算普通人得到这份东西,只会是一头雾水而不得要领。因此在这份册子上,还残留着被人事先用炭条笔,隐隐的勾画过一些痕迹;这显然是代表岑夫人的某种态度,或者说是初步的反馈和补偿。 因为,私下里光靠这些诸多线索,所拼凑起来的内幕消息;想要指望一夜暴富固然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低调,获得一笔稳定的长期进项和收益,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紧接着就像是约好了一般,跟班李环也送进来,那位韩都官转发的一封文书。看了之后,江畋才知这位韩都官,掌管的后勤资源是多么的丰厚。因为他管理着河南都畿道内,十数万计的刑徒罪隶。 而这些刑徒罪隶绝大多数,劳作在都官司所属各种田庄、林地、河场、矿山、工场等编管地内;堪称是一个相对小而全的生产体系;因此,当下本衙相关的大部分器械物资,都是由他勾管拨付的。 他送来这份则是用印签押齐全,只待填上留白的数量名目,并且附署就能马上生效;内属监司和密库内管相关,器械和物料的调运、拨付文书。看起来就是慷慨大方,而诚意满满的态度。 相比之下,从孟签事处送来的另一份文书,就显得要含蓄的多。他只是编列了一份调遣令,包括林九郎在内的二十七人,就此自外行金吾子弟,转隶监司配下行走;就此领取双俸津贴的内容。 林九郎被委任为队正,李环、张武升分别为队副。此外,还有监司下属的协办、亲从、勾管等,数名从属事员的空白告身,只待江畋将具体保荐人选填名上去,就可以进入正式任命的最后流程。 最后,才是那位素昧平生的颜判官,使人送过来了一份内部日常支给的扎子。除了一千缗起步的置办费和每月定额八百缗的公用钱之外;还按照某种体制内惯例,列举了一大堆巨细的核销名目。 显然,他也是在隐晦的表示,此番的好处和利益,也不是平白沾染的。但是,相比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一时慷慨姿态;反而是岑夫人隐晦的支持,更让江畋看重一些;因为这才是长期合作的态度。 想要借助体制的力量行事,但又不想过多的受制于于人;这需要江畋把握好一个基本尺度。只是,还没有等江畋准备重新检查一番内库,当天晚上就有人奉命前来,出示敕旨带走了那具铜缸。 而到了第二天,他替那些新属的金吾子弟,准备了一套锻炼计划,同时等待器械到位,就进行一些身体测试项目;却又接到了洛都大内的通知,可以前往皇城进行姗姗来迟的陛见了。 第二百零六章 陛见 相比盛夏时节御沟边的满街金桃,飘香流黄的长安大内近景。体现在在洛都皇城大内的夏日风光,则是河沟旁“青槐夹两道,白马如流星。”(唐朝王昌龄《少年行二首》)的大片槐香森森。 而策马行进在这些,至少有上百年以上树龄的槐荫下;江畋很快就被引到了皇城大内,正三门东侧的左掖门。在此下马并接受监门卫的初步检查之后,才继续由传谕的黄门小使继续引领向内。 这时呈现在江畋眼前的,赫然就是初看整齐如畦,细看却各有特色的百官署衙。虽然是夏日时光,已然可以看到一身公服整齐早已经被汗水浸透,如工蚁般行色匆匆往来期间的各衙属官和吏员。 然而,领着他的黄门小使,在穿过了纵向直贯的左掖门大街之后;却没有继续向里进入明德门、会昌门,所联通的前朝弘文馆、文思殿部分。而是从此贴着宫墙穿过横街,折向西侧宜辉门行去。 在出了宫城西侧的宜辉门之后,又是一条由数丈高大宫墙,所构成的长长夹道;而出现在夹道之中,则变成了脚步细碎,行走如云端一般的各色宦者。从低位最低的褐衣行者,到紫衣大宦皆有。 不过,他们对于穿行而过的江畋,并未表现出如何诧异;甚至就连因此顿步下来,或是交头接耳都没有,仿若是早已经熟视无睹。或似乎有一种格外压抑的无形气氛,在隐隐约束和限制着他们。 这种笼罩不去的气氛,直到那名黄门小使领着江畋,一直走到了漫长夹道尽头;走出了名为提象门的宫门城楼之后,才像是豁然开朗一般的消弭不见。就连这名黄门小使也隐隐身形挺直了不少。 然后一直没有说话,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个哑巴的黄门小使,这才主动转头对着江畋开声道:“江监宪,这儿便是西苑上阳宫的地界了;也是当下的陛见之所,只是禁宫所在,还望谨言慎行则个。” 江畋闻言却是微微一笑,他还以为对方能够忍到最后呢?随即他按照事先了解过的内情,掏出绸布包的一小串小银宝钱,轻描淡写递在对方手中:“既然如此,还请宦臣提点,以免殿前失仪。” “监宪有心了。我正巧知道就近一处,可为陛见前整理行装。”黄门小使这才微微咧嘴挤出一丝笑容。这也是他们这些为数不多的创收手段;只要不是太过分,就连天子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的。 片刻之后,江畋从这些宫中小黄门,所就近布置好了各种面巾、水盆、皂膏、净桶,以为洗漱整洁的亭子里出来之后;却突然听到了一连串细碎而急促的铃声,还有大呼小叫的追赶脚步声。 然后,他就见一个骑着两轮车的锦衣少年,正在一条青石的路面上;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全力的骑车如飞迅速扬长而去。没错,虽然看起来有些笨重,但江畋还是第一眼认出了那就是自行车。 钢铸的轮毂和辐条、框架,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胶皮轮套,大小齿轮传动的踏步板;再加上木质握把和皮革坐垫,赫然就是一辆古早版“二八大杆”自行车。不用说,这又是那位穿越者前辈的锅。 “监宪在外间绝少见吧?这种铁轮车,便是出自先主的恩德,令咱们这些宫内人,日常里行走往来,唯一代步器具了。”似乎是因为收了钱的缘故,这位黄门小使也变得主动和话多起来。 就像是在验证着他的话语,在接下来的行路当中。江畋也接二连三的见到了,骑行着各种版本古早自行车的宦者。他们有的捆带着文书案牍,有的筐载着器皿物件,还有的甚至可以搭载人行进。 只是,其中看起来大多数减震措施,还是相当的简陋;因此光是远远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的隐隐感到,被持续颠着的淡淡生疼。因此他也就忽然明白了,这种玩意为什么只能在大内使用的缘故。 而后,由内操子弟和宿卫将士,再度查验身份和名牌,过了第二重的观风门之后,就来到了西苑中上阳宫的腹心地带。然而,江畋又不免注意到另一件事情,也就是偶然所见个别宦者的奇异形貌。 居然有黄色、褐色、红色,栗色的多种发色;长相上也高目深鼻、惨白肤色的西番、北塞、泰西种;到卷发高额、肤色深深的天竺、昆仑种不一而就。就这么躬身塌背的和光同尘在众多内宦中。 然而,按照这名黄门小使习以为常的不屑说辞,这些不过是外藩进贡的各族阉奴。经过层层甄别和千挑万选之后,才有幸获得侍奉宫掖的机会。但因为形貌异类,绝大多数只能充事底层的杂役。 “这么说,还是有人得以上位喽?”江畋闻言,不由注意到了其中的关键点。然而,这名黄门小使却是用一种奇异表情笑道:“毕竟,历代那些贵人们,总有些口味与众不同的所好嘛!” 谷孵 最终,作为引路人的他,也只能止步于观风大殿,前庭的最内一道宫门前;然后在此耐心等候内里的传唤。而在这里,江畋也看到了其他十几名更早被引进来,等候陛见的其他新任官员。 因为江畋与他们都不熟,客套性的对面点头致意后,就安静站在檐下一角,静静听他们各自三五成群,靠拢在一起的小声攀谈。这才知道他们居然都是京师两大出身,而直接官身见习的优选生。 其中有的,来自被京师大学各分院中,称为储相预科班的(为)政(资)治院和经(世)济(国)院;也有被成为侍御/近臣候补的文学院、经学院;更有出自武备大学,智谋将略科的特选之任。 总而言之,他们都将来朝廷要大用的储备人才序列,与江畋这个半路征辟而来,半年前还在坐监的特选官,完全不是一路人的科班骄子。却不知道什么缘故,会被安排在一起等候接受陛见呢? 只是他们有的还在私下的抱怨不断,因为不给钱而被没良心的内官,刻意给带绕远路的。有的则是诧异,在彼此还算是熟悉的圈子里,怎么会加插了江畋这么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生面孔。 不过,毕竟是在禁宫之内、等待陛见期间;大家也都是心志成熟的成年人,兼带帝国未来官僚基干;在彼此情况不明和毫无利益纠葛之下,倒没有什么刻意的试探和纠缠,乃至挑衅打脸的情节。 唯有一名看似英挺爽朗的武官,主动过来问候了一声,大概几句搭话间,知道了江畋的品阶和职事后;就很有分寸的退了回去,再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内里唱报官开始喊名,将他们分批招传进去。 直到了所有人都辞别离开后的第五批,江畋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和官身;徐徐然的被一名须发泛黄,手持拂尘的宫门内使给引带了进去。自内院宫台拾阶而上,又止步在观风右偏殿最后一层阶下。 按照他事先做过的功课,所谓的陛见谢恩,其实就是个形式化的最后流程。不到足够品级和官职没有资格进入殿内,接受天子的亲自召见。所以大多数人,也就是在阶下露个脸,接受句劝谕了事。 但江畋在例行公事,郎朗念起之前准备好的套话时,却似乎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比如在这处宫殿群落内外,有许多道似有若无的隐隐目光,充斥着警惕和戒备的意味,始终紧盯在自己身上。 而在右偏殿的帘幕背后,也有一个略带倦怠和不耐的声音,在反问左右道:“就是他了么,看起来也不是三头六臂之辈,居然会被那些人传的神乎其神。还要调集各般人马,以为暗中戒备?” 随即有人连忙应答道:“圣主明鉴,此子乃是早已凶名在前,杀戮累累。就在前日,于众目所见之下,闯阵杀将,独挡一军;本来就不当随便招入宫禁,为至尊安危万全计,臣仆乃不得已为之。” 然而这时候,又有人接口:“圣主明鉴,此言差矣,此人虽出身寒微,但始终尊崇朝廷而与国有功。不但当初提出兽祸的对策,还能发现奇异之物,并且免受其害;朝廷当下多事,正需要如此非常人物啊!若是久拖不赏,亦无名分,只会有损君恩圣德啊!” “罢了罢了,”之前的倦怠声打断他们道:“既然如此,那就好生笼络,示以天恩,你们先拿出个章程来;对了,再问问西楼那头,有没有看对眼的。不要光盯着那些两学俊彦啊!” 而在偏殿西侧的楼阁上,同样也有人在雕花的窗格背后,探头探脑的望着台阶下方的位置。却大都是些正当韶华年纪,宫装襦裙打扮的年少女子,仿如莺莺燕燕一般的沥声成一片。 “这就是那位江生么?看起来也不足为奇啊!” “你还不知道吧,便就是他刚汴州城外,单人独力冲阵在前,杀败了一整营的乱兵;” “殊不知,这位在大半年前还是市井中,名不见经传之人而已。” “可是一夜之间,就突然在上元夜惊动整个京师,并且由此进了台牢。” “然后就一路奇遇连连,如今……” 第二百零七章 内情 然而对于江畋而言,这次陛见就充斥着虎头蛇尾,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意味。好容易在唱礼官的引导和示意下,完成这场单调乏味而又亢长的陛见流程;最后居然要向做广播体操一样的舞蹈而拜。 差点就没有让他当场破防/失礼,就此笑出猪叫声来。也不知道当初那位穿越者前辈,大朝时如何混在一群白胡子、灰胡子,老头、油腻中年臣子里,举手投足做出各种据说“心慕圣德”的动作来。 反倒是他辞别出来之后;却又被那位黄门小使,引到了当初的洗漱休息处。然后旁敲侧击的问起了一些,关于往日的家庭情况;然后感叹如此年轻少俊居然没有良配,甚至连个像样的婢妾都没有。 要知道,按照朝廷例制不同品秩的官员,可以在结婚前拥有不同数量的婢妾,用来满足基本的生理需要和传宗接代之能。而他们这些宫中出身的奴婢,虽是刑余残缺之人,却显然乐于成人之美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江畋已经明白过来,这赫然是要给自己保媒做妁啊!不过,一个没卵子阉人给自己做媒,总觉得怪奇怪的。然而,在他前身的记忆当中,这似乎也是当代大唐的一个传统风尚了。 据说最早源自于天宝年间,被称为皇姨的虢国夫人、秦国夫人、韩国夫人的杨氏三姐妹,最乐衷的一件事情,就是受邀给皇子皇孙和上层门第之间保媒做媒,由此收取动辄十万以上的重金酬谢。 到了乾元、泰兴年间之后,因为在权利上普遍受到压制,只剩下为数不多乐趣的大内公公们。也开始把开源敛财的目标,盯上了这么一片方兴未艾的蓝海市场;并还成为了有声有色的创收项目。 现在,显然是这些热衷给人做媒为兼职的宦官们,就此盯上了江畋在内的这些新晋官身了。他也只能姑且呵呵哈哈的虚以应付着,收下明显热情过甚的对方,一张用来日后联络的帖子。 与此同时,在上阳宫的另一处。 “对了,西楼哪儿又是怎么说来着?”作为此次陛见兼内选的幕后负责人,内给事兼都监上阳宫使杨玄价,轻描淡写道“圣人哪儿可是还指望着,咱们的佳音呢?” “回大人的话,听说是第十五主,对那个经济院的郑台文,隐约有些意思?”作为他假子的内仆局右丞乔志光,也是西楼在场主持局面的当事人,连忙应答道: “郑台文?莫不是旧望五姓家的荥阳(郑氏)之后?”杨玄价闻言,富态白皙的老脸上,不由微微挑起眉头:“” “正是这位,据说乃是出自荥阳(郑氏)小白房的遗落一脉;自乃父郑亚公,就因为刚出五服,而得以举学官而仕事桂州。”乔志光则是连忙打蛇随棍上;“不知大人以为,可有什么妨碍否?” “哪有多少妨碍啊,旧日五姓七望因附逆破家散族也有百多年了。”杨玄价却摇头道:“再显赫的清华门第,如今也就剩下些风流余晖;他既是层层甄选考到御前观览的资格,那便是朝廷可用之才。此事稍可多加用心一二,或有佳音可期。” “此外,还有第七主,似乎看上了那个文学院的卢子升,而私下略有打听的举动。”乔志光又继续补充道:“只是,这位卢子升不但与范阳(卢氏)家世有关,还早有家门先人的聘定之约。” “第七主,怎又是第七主?”他不由以手撑额道:“当初就是她在禁中效法太平恨嫁故事,结果为了选个合心夫婿,不知闹出多大是非来;现在居然又看上了一个有婚约的范阳(卢氏)家世?” (太平公主想要嫁人了,于是主动穿上男装,在高宗和武后面前晃悠。被问到了就说模仿未来夫君之举;于是心领神会的武后,开始遴选公卿子弟,最终看中表弟薛绍,而将其妻子离婚再赐死。) “那大人以为,是否要将此事上秉。”乔志光当即请示道:“或是依照过往成例,留档观察后效,静待其变?” “当然要上秉了,第七主既是天家骨肉,与我辈也是主奴之份。”杨玄价则是毫不犹豫到:“只是略加强调一下卢氏子的来历;毕竟范阳家门和荥阳门第,还是有所不同的;卢氏宗家,已经大多远拓海外了;然而(郑)元和公与李亚仙的后人,可还在朝堂上。” “另有光王家的十一小君,普王家的十三小君,都对武大智略科的那位张承范,也就是瓜州将门张氏子,多少青眼有加……”然后,他又继续禀报了几个近宗贵女的趋向,就相对波澜不惊了。 谷動 然而,在一一听完这些汇报并作出相应回复之后。杨玄价似有些意犹未尽的问道:“难道除了这些人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的迹象么?,比如关于那位最后陛见的江监宪,那可是圣人亲谕详询的。” 听到这句话,乔志光不由脸色苦了下来,“这个……,”。杨玄价却是饶有趣味的轻笑道:“难不成,这位的凶名在外,居然都把那些贵主儿都被吓住了不成?” “倒也不是,最初几位贵主和小君,对他还是颇有些注目的。然而……”乔志光犹豫了下才继续道:“在场的安阳殿,却是说了一些不讳之言;将她们给劝住了。” “安阳殿?”听到这位已经嫁人却名声在外的宗长女性,杨玄价却是连抬头纹都挤成一堆了:“你们怎么就让她也给凑了进来?难道不晓得她与那位裴藩务,还有舍妹的旧日干系么?” “小儿无能,小人无能,辜负了大人的期许。”乔志光闻言,却是毫不犹豫啪啪作响的接连自括脸十数下,才被杨玄价喝止下来道:“好了,就算把你打杀了,也于当下无补。此事我自有计较。” “不过,贵主和小君既为皇家骨血,自小享用天下最顶级的优遇荣宠,难道不该为此有所觉悟么?”杨玄价又轻轻的摇头道:“唯一所区别的,不过是依照在圣人心中的亲疏远近,多少可以有所选择的机会,或是任由他人指配而已?至于安阳殿,这也不过是一时泄愤的徒劳尔,却免不了他人日后面对的干系。” “见过大人。”这时候,已经将江畋送出大内的黄门小使/接引郎,也是杨玄价另个假子林子恪也转了回来。对着杨玄价恭恭敬敬交代之前,与江畋交接期间的种种,乃至言谈举止每一个细微之处。 “说起来,京兆府那些下僚胥吏之流,委实该死!”杨玄价听了之后,却是突然冷声道:乔志光闻言却是有些不明所以的附和道:“大人所言甚是,京兆府那些人在上元夜的处置手段委实不妥。” “何止是不妥啊!这位江生,原本只是个既无家世牵累,也无复杂干系和妨碍,隐有尊君奉政之意的市井隐逸奇人;只要示以天恩浩荡,怕不是当下时局的良才臂助。却被这些蛇鼠之辈,弄得身陷囹圄。”杨玄价却是重重摇头道:“所幸当下,他只是被裴氏出面笼络了。裴氏虽因宗藩而显赫,但终究是臣家名分,也比不了圣德荣宠;可要是其他三家,怕就没有当下这么轻易应对了。” “因此,将来如何尚不好说,但如今的朝廷多事,正需要他的能耐和手段;自然要有所笼络和优抚之,这就是时事造就的一番际遇。”杨玄价喟然到:“毕竟,他如今的风头渐起,迟早也会进入那三家的眼中;大内又怎么能够指望一直压得住呢?” “是以,清正司那头事情,就做得难看了;为了讨好几个不懂事的宗室子,就拿朝廷的名位做儿戏状。结果反被人大大羞辱了,正是活该那五坊出身的田氏小儿,被贬去修陵。”杨玄价又意有所指的补充道:“这也是当下我等天家奴婢,代为寰转折冲和示以天恩万一,的真正得用之际了。” 然而,听到了“修陵”这两个字,无论是内仆局右丞乔志光,还是黄门小使/接引郎林子恪,都不由露出审慎而惊,却又隐隐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因为,所谓的“修山陵”和“修宫室”的差事;在名头上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然而,前者是人人都打破脑袋,也要趋之若鹜钻营的美差肥缺;而后者则是人人畏之如虎的苦事、大/麻烦。 因为大唐天子富有寰宇海内,因此在长安三大内,洛都(东西)两宫,太原龙兴的大明城之外;遍地兴修的离宫、别宫、行苑,实在是数不胜数;就算是历代皇帝沿袭下来,也未必能够用上几次。 因此,其中蕴含的无形利益和财富密码,也是历代外朝内廷所属的数十个相关衙门,所共同分润的永续不绝金池。就算时不时有人失势退出,又有人崛起插手进去,也不至于分薄了大家的好处。 但是山陵就不一样了,作为在位天子和退养上皇,唯二的身后阴宅;可是从一登基就开始大兴土木修建不绝。因此其中所代表的的的厉害干系巨大,可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宫苑所能够比拟的。 不但天子本人会时时过问当下,就连宰相也时常会前往探视;可谓是历代帝王在位时的天字第一号重点工程。在各方众所瞩目之下,哪怕最小的瑕疵和纰漏,都会被无限放大,乃至上纲上线入罪。 因此在天子生前之际,却突然被委派去监修山陵,无疑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贬斥和羞辱;不但不要想从中中饱私囊,反而还要自己想法子掏钱出来,以为及时填平那些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和事端。 不然,在那些有所嫌隙的旧日同僚,借机发挥的痛打落水狗之下;为了体现自己的孝道至亲,与两宫之间父子和顺,天子也从来不介意借人头一用的。 而江畋走出了左掖门之后,正想招呼等候在门下长廊的李环和张武升,却发现自己的坐骑裟露紫身边,还多出了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 第二百零八章 再会 只是江畋一见到对方,不由就心情大好当即笑了起来:“狐狸小妹,真是有缘啊,又见面了。这次又是什么事情,居然劳你大驾,直接堵门到着皇城大内来了。” 因为,她穿了一身中规中矩,明明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色气,反而上下遮挡严严实实的灰衫幞头男装;硬是被她颇具潜力的身段,给撑出一丝丝妩媚动人的意味,再搭配她白皙小脸上英凛和娇柔杂糅的天然吸引力,令人一看就心情舒服起来。 “录事可真是贵人善忘啊!我叫令狐,不是狐狸,当下自然是被发配到贵官手下,做牛做马了。”一路奔波而来难掩倦怠色已有隐隐眼圈的她,却是悻然一跺脚,有些幽怨和有气无力的抱怨道:“还望贵官高抬贵手,让妾身好好喘口气才是。” 心中却想起诀别之前,作为直属上官兼带养父章俞,表情复杂而格外意味深长的话语:“慕儿,这就是你最终选的路子么?却是我多心了。也罢,还望你好自为之吧;从此往后,你我只有父女之情了。这张无具名钱票,就算给你傍身的嫁奁。” “我可不缺做牛做马的人,我需要更多方面的用途;比如一天到晚都能排上用场的手下。”江畋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就忍不住想要口花花起来;就像是早年青春懵懂的学园生涯里,总是喜欢找各种由头,撩拨成绩不错的女同桌一般。“倒是你们武德司,这是打算强买强卖么?” “如今的武德司上下,又怎敢为难当下声名在外的江录事、江左判啊!就不怕被你打上门去,和清正司一样丢人丢脸到家了么?”令狐小慕闻声却是表情生动纷呈的,当即翻个白眼嗤声道:“无非就属我个小女子最好欺负,就被出来顶缸了。” 事实上当事情到了这么一步;她之前再多的伪装和粉饰手段,其实也没太大意义了;此刻倒是有些自暴自弃的露出些本来的性情。随即她又继续翻着眼白,无可奈何开声道:“若是贵官实在看上不,还是早说一声,这样小女子也好另谋他路。” “出路?你还有其他的出路么?”江畋闻言却是做惊奇状:“难道武德司这么多年来的名声赫赫,都修炼成了善男信女么?就这么好说话和轻易放手么”。令狐小慕却是越发无力的翻眼道:“本来是没有的,是看在您的份上才破例网开一面。” “至于小女子这身技艺和经历,倒自信还不至于堕于饥寒的。”她又紧接着摊手道:“是以,若是贵官还有什么别样的要求,比如长相啊,体态啊,学识啊,气度啊,或是出身背景什么,还请另行告知武德司一声;却是于小女子再无干系了。” “既然如此,那找生不如求熟;我也懒得再重新认识和了解他人;还是选你了吧,狐狸小妹!”江畋听到这里也莞尔一笑道:“只是尚需给彼此一段试用磨合期如何?就以百年为期,若是实在相性不合,那自请求去好了;我自然会替你遮掩。” “……”然而令狐小慕听了却哑然无语;虽然他口中说的是轻描淡写,但是武德司从来就不是良善之地;更别说她这种自小培养出来,又掌握一定内情的人物,哪有那么好放手的。事实上,她都已经做好付出一定代价,与之周旋的心理准备; 可对方居然就这么轻易接受了,反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起来。随即她就重新习惯性的微笑着,露出客气而又不失狐疑的表情道:“仅仅如此么?贵官也太看得起小女子了;倒令人心中有些不安了。难道,贵官就没有其他更多的其他要求?” “当然有了,而且多的很,可是你未必能够接受吧?”江畋却是意味深长的看穿了她一般道;“所以,还不如给彼此一个保持分寸,又能深入了解的机会。这样,日后你若是不能满足我的预期和需要,断然舍弃掉我也更加的心安理得吧!” “……”令狐小慕闻言,却是如释重负般暗松了一口气;做为从市井污浊爬出来的经历,最怕就是毫无来由的善意和好处,尤其是在人心险恶的官场中、名利间。不由微微倾身向前而靠近江畋,气息可闻的轻声道:“日后,还请贵官多加指教了。” 当然了,因为这番言语交涉,江畋突然产生了某种期待;将来有一天让她也穿上小号一些的女仆装。然后,在身不由己的被迫之下,一边翻着老不情愿的死鱼眼斜视着自己;然后一边无可奈何的掀起宽大裙摆,露出吊袜带以上部分的那个情景。 而当男装打扮的令狐小慕跟着江畋,回到了位于洛都城内的馆舍之后,得到的第一个要求,或说是任务;直接塞给十缗钱去置办行头,买上至少七八数身不同样式的衣饰装束。她也因此被暴击心灵,因为居然被人嫌弃穿衣缺少品味和装扮老土。 谷抔 当天下午。随着宫内敕旨的使者,带着来自大内赏下的一面“天理惟常”玉牌;还有对照现在职事品级,例行对等追封的散官衔;抵达了江畋下榻的金吾馆舍之后。她已换上一身水光可鉴的青绫长衫和乌沙幞头,比之前一路风尘灰仆仆的样子好多了。 然而,接下来那名宫使宣示的诏书中,却没有按照惯例;从御史台殿院左巡判官(正八品上),授予文散官资序的给事郎;而是依照金吾卫(长安)翎卫中郎将府录事(从七品下),授予了武散官资序的翊麾副尉;然后又加封了个不明所以的内职——翰林供奉院散授待招。 对,就是当年李白等人担任过的那个翰林供奉。这就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因为虽然叫翰林两个字,但是翰林供奉/待招,和被称为“东阁储相”的翰林学士是两回事。前者翰林供奉院里面,都是一群陪侍皇帝娱乐游赏的御用文人、方术之士、百工技艺等人。 这些人当中有吟诗作赋的文词之士,有饱读典籍的经学之士,有算卦者、杂耍者、司棋者、论道者、念佛者、求仙者、书画者,吹拉弹唱,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他们在翰林供奉院里随时等候皇帝的召见,所以叫翰林待诏,也叫做翰林供奉。 比如天子赏月,便召唤诗文待诏写诗助兴;天子游苑,看见景色迷人,便召唤画待诏作画等等。当年李白通过玉真公主的引荐,进宫之后做得就是类似,给皇帝的心血来潮或是游玩兴致,凑趣助兴的陪臣、弄臣等内职角色,无疑也代表当时玄宗的认知。 结果已经名满天下的李白同学,却是个不甘寂寞、满心抱负,却人菜瘾大的政治热衷者;结果不可避免的就卷入到了当时的政治斗争漩涡当中去。结果,一首《饮中八仙歌》囊括了上至宗王、宰相、学士、名家、游侠的政治集团/小圈子。 既犯了唐玄宗的忌讳,也隐隐威胁到了炙手可热的宰相杨国忠,对于太子李亨一党的强追猛打。所以,只是以诗文《清平调》三首的轻佻,冒犯了杨太真为由赐金放还,变相赶出宫廷简直就是他祖坟冒青烟式,有人庇护的好运气了。 要知道,同时代的太子李亨,就连自己的太子妃和侧妃,都被迫离婚后自杀;儿时宫廷的玩伴兼唯一一位四镇节度使王忠嗣,还有大舅哥御史中丞韦坚先被夺职,再被赐死。反而是大节不亏的高力士,愿意背上骂名保送他全身而退。 当然了,时至今日,这翰林供奉院待招的内职,倒也不是什么羞辱;而是代表了天家的亲近甚至是宠信态度。因为,历代那些以博学多才著称,或是在特定领域内卓有成就的艺文天子们,都会在大内宫苑间,供养着数量庞大的各色待招们。 而这也是垂拱而治的天子,唯独可以不需通过外朝的三省六部,东(政事)堂西(枢密院)院;乃至是(宫台、殿中、秘书)内三省的稽核和封驳,直接下达的任命诏旨。也是因为,每一个翰林供奉/待招的奉料、食禄,也是编列在内帑所出。 所以,有了这一个散授(可以不去点卯上班)的翰林供奉/待招身份;就等于是江畋在御史台的左巡判官,金吾卫的录事之外;又多了第三份的俸料来源;而且作为翰林供奉/待招,是有名的事少钱多、待遇优厚,适合躺平混吃等死的清贵职。 也是刚来这个世界的江畋,所梦寐以求的一份差事。但是现在,也就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添头而已。哪怕是暗行御史部的副监事身份,所能够获得的权宜和便利,还有各种用料钱(津贴)、杂给钱(补助)、公廨钱(办公费)也是为数不菲。 所以,当下的江畋虽然品秩不高,但因为不用怎么蓄养奴仆,也没有妻儿妾室、家人亲族的负累和维持宅邸的花销;更没有什么声色犬马、饮食男女,所形成的花钱大头。无疑也是两京之间,早早就实现了相对财务自由的广大群体之中的一员。 事实上,他还有一大笔钱通过可达鸭洗白之后,依旧存放在裴氏手里,可以随心所欲的投资置产。因此,除了完成任务由此变强的迫切需要外;这个世间能够打动他的东西,还真的不算多呢。因此当晚他就叫来了成士廉和辛公平,介绍处合适场所。 然后带领一群新收的部属/手下,以及左武卫的刘景长、金吾卫的朱街使等若干熟人,亲从的张武升、李环、何四;前去好好的彻夜痛饮一番。也算是彼此加强联系和互相认识的某种职场文化滥觞…… 第二百零九章 宴尽 事实上,身为洛都地头蛇的成士廉和辛公平,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效率;比江畋预期的还要更快速的多。仅仅是在天色刚刚放暗下来,成士廉就已经派人送来消息;他已经在月陂附近的一座小有名气的酒家/鲜归居,包下顶楼的一整层。 因此,当江畋一行轻车简从来到了明义坊时,就见操持此事的成士廉和辛公平,已经早早站在楼下恭候和相迎了。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江畋也顺手递过了一张扎子;上面乃是以暗行御史部之名,将尚属吏部选人的成士廉调入自己麾下协办。 “多谢贵官成全!”成士廉见状不由大喜过望到,这也意味着当下他最大的问题和危机,由此得以化解了大半;剩下来的便就是他自己家门的后续运作了,将此事彻底板上钉钉了。而辛公平见状,也比他更加由衷的欢喜道:“恭喜士廉贤弟。” “来来,别光顾着高兴,其实你也有份的。”然而,江畋又拿出来另一份扎子,径直抵在了辛公平的手中道:“这……这……”辛公平却不由有些目瞪口呆,却又变成苦笑和叹气道:“在下……何以当得贵官如此看重啊!” “你既然已经亲眼见过了,难道就不想为这世间兴起的兽祸,出力做些什么?”江畋却不以为意的道:“当然了,这可比在外州远县,按部就班的堪磨资历,四平八稳的父母官,更加刺激惊险的多了。你若是心有顾虑也是正常的。” “贵官说笑了,在下若是浑然不知那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世间还有如此险恶,又怎么置之不理呢?只能是欣然从命,绵尽薄力了。”辛公平闻言却是更加无奈道:虽然他自知这未尝不激将,但他还是不可免俗的应承了下来。 或者说是在他相对四平八稳的前半生,学的固然是经世济民的浅薄道理;但始终有颗不甘寂寞的勃勃心思。现在这位贵人的突然出现,也终于让他看到了一线变数和转机。而成士廉更是无比开心的勾肩搭背道:“既然是好事成双,且让你我今霄尽兴忘归吧!” 当然了,用监司名下六个属员名额之一来笼络这两位;倒也不是江畋心血来潮的临时起意。初入仕途的辛公平,还保留着急公好义、热心任侠的鲜明性格;成士廉虽然有些委任功利,但在是非分明上同样有所分寸,更兼人情练达的手段; 因此,这两人一内一外,作为打理庶务的协办/佐员,也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总比其他人推荐过来,需要重新认识和了解,重新栽培和笼络新人好用。虽说是要借助体制的力量,但是江畋并不打算花费太多精力,在官场上深入发展和进步。 在这种情况下,江畋想要日常行事后顾无忧,或者说不用在琐事上分神,乃至被人借机扯后腿。就需要将日常事务和职权分担出去,逐步交付给可靠得力的部下;这也是给与他们个人上进的机缘所在;就看对方能够及时领会和把握住了。 随后,作为宴会上名义的召集人,江畋也查看了店家东主,亲自奉上的传菜单目,询问了作为本地人士的两位新部下建议,又选定了配色的几种酒水之后;就来到了被撤除帷帐和隔板、屏扇的四层顶楼上。然后酒家所属伎乐也开始演奏。 就在这些伎乐演奏的清扬声中,最先抵达的林九郎为首的一干之属部下;几乎是自发分工承当起迎送和传唤角色。紧接着金吾卫的朱街使,带领抱着礼盒的陈文泰等人;然后又是左武卫的刘景长,从他服色饰物上看,似乎有所升官了…… 而作为本地人的成士廉和辛公平,则是承当了陪席宾客,不断如数家珍的制造话题和活跃气氛的暖场职责。反而是男装打扮尤显俊秀的令狐小慕,低眉顺眼的跪坐在江畋侧后;在宴饮中几乎是一声不响,但却又让人觉得格外的理所当然。 事实上,随着这场宴饮的气氛,逐渐开始活络和热烈起来。最后在御史台完成公办的慕容武,也闻讯不请自来。并且十分自来熟的代表宪台,加入到了一片欢声笑语的宴乐当中去。这一喝就喝到了玉兔高挂的夜色深沉,众人才得以兴尽而散。 期间,随着赴宴身份最高的朱街使、刘景长等人,相继熏然搀扶着辞别而去。剩下的一众新旧部下们,也得以越发形骸放浪起来;重新令人传菜上酒,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宴饮活动。而这一次,就连在江畋身后充当影子的令狐小慕也难以幸免。 当李环很有眼色的,预先告罪一声驾着马车,拉走了几名据说是严重宿醉不起的军士;而张武升也因为喝酒上头,误将楼下可以代步的坐骑、车驾、搭子都安排走了;最后满脸晕染落单的令狐小慕,似乎除了走路就只能和江畋同骑回程了。 谷肸 “江监事,你这便是处心积虑的吧。”前伏在阑干上被挤压出鲜明曲线的令狐小慕,也是难免眼眸迷离的斜视道:本以为这位白日里说得如此振振有词,没想到这么快就乘虚而入、打蛇随棍上了。 “这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暗疑者自然生鬼了。”在旁的江畋却是心怀坦荡对她淡然笑道:“你觉得不方便的话也无妨,我就牵马陪你走上一程,以为解酒好了。” “只是走走,没有其他的什么?”令狐小慕眼眸微迷的托手称额,隐有狐疑色道: “当然了,不然你还想怎样?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江畋微微一笑:毕竟,上一次你送我的福利,还是记忆犹新呢? “……”令狐小慕闻言无语又气结,心道难道我就是随便的人;却是想到那次街头偶遇,鬼迷心窍一般被迫答应把臂同游的经历,不免有些牙痒难耐起来。 然而,令狐小慕固然是想要保持适当距离来,体现自己的矜持和坚定。然而,似乎是因为酒家自酿的桑落酒,后劲不绝一阵接过一阵,让她还没有走出多远,很快就头重脚轻的身姿摇曳起来,却又不得不倒在了,江畋眼疾手快搀扶的臂膀当中。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无力推开男人的帮助之手;然后就有些无可奈何而又满心复杂的依靠着对方,在夜露微凉的月色下,跌跌撞撞的继续走出好一段距离。然而,酒意似乎并没有好转多少。于是,令狐小慕又被人毫不客气的搀扶上了马背。 正在她不由自主抱着马鬃,想要稳定住身形时,却听到了隐约衣炔风声;然后从身后被人以同乘的姿态给顶住了。就像是教授初次学骑马的孩童一般,手把手、身并身的揽抱住之后;就开始缓缓加速骑乘起来,顿将她张口欲出的异声噎回去。 因为在颠簸摇曳之间,她不得不全力抱住马背,才能确保自己不掉下去;然后只能眼睁睁的任人紧紧贴身揽住腰背,又将手放到了她笔直盈实的大腿上……待到神智重新清醒过来一些的令狐小慕,被托下停稳的马背时,已经是一身香汗薄透了。 然而,她甚至不知道这这段失神的时间里,在马背上算是发生了什么,还是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就重新被拨腿托背而起,在摇曳晃荡的灯火照耀下,昏昏沉沉穿堂过院,送到了一处气味干净的客房当中,就这么盖上一袭薄薄绸被。 随着掩门而走的脚步声远去,又过了半响之后。她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突然就睁眼起身主动摸了下衣物;虽然有点凌乱但是还基本穿戴完好。不由微微的啐了一声;感觉得自己似乎被嫌弃了。随即又抱膝靠着墙角,轻轻地耸动起肩头来。 与此同时,江畋却已经一念换过了行装,穿梭在了夜幕笼罩的城坊之间,开始了新一轮的夜游之行。因为在今晚的宴席上,难得放下忧虑的成士廉,在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无意间提及的一个家门恩人,被称为隐候的强权人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仅仅是因为这位隐候,既没有任何的官身和职事,也没有世爵藩领,只是一个已经传了三代的空头国爵(侯位);却能够成为各大门第中邀约不断的座上宾,欢场最受欢迎的豪客。甚至传言在幕后操纵过好些,涉及都中官员的迁转罢黜之事; 而这位隐候,同样也是清正司成立之后,其中多位成员加入的引荐者和保举人;同样是他收取了成氏家门活动官职的礼数之后,就力主将他推荐到清正司去的。更因为成士廉说过,他当年尚在长安亲卫府时,曾经用过的别名……就被称“菱郎”。 没错,就是那位鬼市主人,萧氏藩主萧鼎在毒发身亡的死前最后一刻,所比划出来的那个名字。这就让江畋一下子动了念头。相比之下,区区荷尔蒙带来的一时冲动,就实在不足道也;只会妨碍他完成任务引导和获得变强的机会。 第二百一十章 无题 相对于较长时间才能消退掉暑热的长安夏夜。由多条水系环绕贯穿的东都洛阳城,就无疑要宜居的多了。尤其是在洛水以南这片七十多个坊区里,明显要凉爽过那些大型宫苑豪宅扎堆的城北部分。 因为在这里,几乎无所不在的河沟、明渠、暗渠和池泊、井台;在倒映着灯火通明、人生泫然的夜间生活情景,也在迅速蒸发走白昼的残余热气,送来湿润而清爽的夜风;萦绕在家家户户之间。 而且因为城内存在庞大花卉产业的缘故,家家户数皆有种花;哪怕是寒陋蓬户之家的门前墙后,也有各种草木绿植的点缀。因此相对于长安的草木芬芳,夏夜里的洛都,几乎是沉浸在花卉飘香中。 从园林池泊中常见的白荷、睡莲、午时莲、千瓣莲;再到民家中最多见的牡丹、月季、蔷薇、百合、芍药;再到路边大片成丛的早桂、栀子花、石榴、白豆蔻;乃至是外域传入白茉莉、耶悉弹花。 因此夜色灯火的映照下,不但有游荡街头巷尾的小贩,兜售各种剪裁得宜的时令鲜花,或又是相对廉价的颈圈、头环、手串等干花制品;就连路旁店铺和摊位,也售卖各种花卉相关的酒食和物件。 而在这个时节,市井最常见的特色消暑解乏的饮食,无疑就是莲花饼餤和脂花餤,再喝一杯特色的花浆饮子。此外,又有在街市上按杯零售的松华酒、桂酒、碧芳酒等,各种名目的花香风味酒水。 此外,据说在宫中同样还有一种,源自武周时代沿袭下来的传统。就是在繁花最盛的夏令之时,天子命令宫女采集百花,和米捣碎后蒸制成百花糕或是花露团,在大朝礼上分赐给群臣以为恩德。 而这是江畋第二次夜游东都。这里也天下屈指可数、户口百万的大都会之一。因此历经演变和人口生息,同样也造成纷繁错杂的城建格局;对于任何不熟悉环境的外来者,都是一番巨大大的考验。 不过,江畋此行倒也不是心血来潮的贸然行事;而是早有所准备的。因为,在金墉城的暗行御史部驻地时,他就名正言顺的拿到了一份相对精细的,洛都全城一百一十七坊的整体布局图。 道理也很简单,暗行御史部的存在本身,就是兼顾了暗中巡查异常事件,并且确保东都城内的安危之责。因此为了方便行事,在这半年多来已经积累了,相当数量的图集资料以便行事的方便。 而在其中一个特色版本上,就用各种涂色和备注,专门标示出除皇城大内以外;东都城内的一些重点区域,以及需要重视的特殊场所、人家所在;以及用最快速度,可以抵达的便捷线路示意图。 其中,既有宗室外戚、高门大族、宦家显贵、宗藩诸侯的馆苑,也包括八品以上官身的宅邸,更有知名的寺观、祠庙和官厅署衙等。这也是暗行御史部所成立之后,需要优先确保的重点名录所在。 毕竟,作为阶级森严的封建王朝。哪怕还处于相对中兴的繁荣景气,也不能改变其一切努力,都是为更好的维护统治阶层利益。而这位明面上声名不显的“隐候”,所停居家宅就正好位于其中。 谷著 这就是江畋所借助的体制本身,所带来便利和好处之一。他只要居高临下俯瞰着的各处城坊间,那一座座用来观风防火,并且还有具体编号和标识的武侯望楼,作为按图索骥的参照物就可以前行。 而显然洛水以南的夜晚,比起江畋去过的城北更加热闹纷繁;也更多充斥着更多市井生活风情,乃至混沌无序的味道。所以,当他从容的越过了一处处街坊时,也看到更多藏在夜幕下的光怪陆离。 尤其在越往南就越明显。其中既有夜行动物一般,活跃在各处房舍间的梁上君子;也有潜隐在僻巷暗街的偷鸡摸狗之辈;乃至围拢着喝得醉醺醺的落单行人,最终留下一只昏倒街头光猪的宵小鼠辈。 那位隐隐声名在外的“隐侯”主宅,就位于城西南角的淳和坊内。南面就是洛都三市之一,胡商云集的西市;北面则是隔着一道高大的宫墙,与神都苑/西苑比邻;东面是城内船运码头汇集的通济坊。 至于“隐侯”之名,只是时人的别称。此人姓乐名少吉,字行达;祖上乃是高宗显庆年间的给事中乐彦伟。然后,在前前朝元丰帝在位期间,其祖父作为旧邸陪臣才开始显达,挣下传家的国爵候位。 但是按照《周礼新编》,这个候位只是国爵本阶最末等的散候;既无实封的食邑,也没具体对等的遥领之地。因此传到他叔伯辈手中时,也就是堪堪维持住了袭爵的最低标准,并不算什么有力人家。 然而在二十多年前,略显颓势的乐氏家门却是出了一场变故;包括乃父和叔伯在内一干男性长辈,突然间就相继染病身亡;然后,那些堂兄弟也相继出了意外;最后将这么一个空头爵位转到他身上。 然而时人原本以为难以维系家门,就此沦落下僚的乐少吉;却出人意料在袭爵之后投身市井,又如有神助的逐渐崛起。时至今日在洛都内外和都亟道内,拥有众多馆墅和别业,以及暗中流传的名声。 因此,早年市井当中也有所传闻;他早年曾经落魄到一度居住在的狗脊岭。因为那里是朝廷历代处决重犯的行刑之地;因此,难免号称历代的怨气堆聚,而多有奇异作祟之事,需要足够的人气镇压。 故而京兆府在这处狗脊岭上,建造了许多足以栖身的物业;又以低廉不计的租价招徕和安置贫民,乃至反向补贴为代价吸引外来士子居住其间,以为阴阳对冲格局。而这些士子中也不乏胆大无畏之辈。 因此,历代暂居在狗脊岭一代的士子当中,似乎总是不乏一些真真假假的奇闻异事。比如狐狸报恩,夜遇女鬼,神人赠金、山精邀宴等等传说名目;传闻中“隐侯”,便在此间得了发达的机缘和奇遇。 就在翱翔夜风的江畋且做思量中,一处迥然相异与周旁连片的民家建筑,位于数条河渠汇聚的灯火通明码头小市边上;尽显水光涟涟的大型宅院,及其内里毫不掩饰的欢宴笙歌,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二百一十一章 隐秘 而在豪宅池泊旁的宴厅当中。身为主人的隐候乐行达,也披着一件宽松通透、斑斓花鬘的桂管布锦袍,徐徐然赤足走过敞阔的宴厅大堂正中;习以为常的对着欢饮调笑的满座宾客,略微抬手示意。 顿时就得到了哄堂而起的举杯恭贺和赞颂声。一时间人人都在呼喊和尊称着他,各种吹捧与恭维、逢迎与讨好的声嚣,几乎都要将整个充斥着酒肉菜肴,与脂粉香气的宴厅大堂,给掀翻了顶上去。 作为洛都城内最受欢迎的欢场浪子,风流豪客。只要是他呆在主宅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是敞开门户,变着花样招待那些门庭若市、穿流如织的形色宾客;但被留在大堂这边也不过是些泛泛之辈。 随着他脚步毫不停顿的走出,这处浮华绮丽的大堂;又在灯火烁烁当中,穿过长长水榭廊道之后。另一个更加精美也更显古朴典雅的小宴厅,也在闪身而出的奴婢,抑扬顿挫唱报声中呈现在眼前。 随着被忙不迭拉开,做士女山水画纹的雕花隔门;随着迎面而来的轻快乐声和沉沉唱曲。这处小宴厅内那些或站、或坐,或形骸放浪、或轻声浅笑、或眼神迷蒙的客人,也相继转头亲昵招呼着他。 而在这里,才是真正能够得到他亲自招待,并且有资格过夜、留宿在这处馆苑当中;城内那些各自具有一定身份和影响力的人物。只是在某种宽放气氛下,他们和身边陪侍家姬,早具是衣衫不整。 哪怕其中在平日里,或是道貌盎然的官长,或是颇具名气的士人,或是都中的游侠儿首领,或是朱门甲第的子弟、或是西市的富商大贾、会首行东……此时此刻,都是纵情声色、寻欢作乐的同道。 因此,他们对于乐行达到来,也是习以为常的各自招呼后;就继续忙碌着纵情畅饮,或是沉浸在狎戏嬉戏的乐子当中。倒是乐行达主动点名,问候了其中几个名字,笑谈几句之后,这才辞别而出。 通常情况下,乐行达主要的注意力,也并不在他们身上。因为相比外间那些充场面的三教九流。这些人固然是他罗致和恩结手段下,可以借助力量和影响力;但反过来也要间接的依赖和仰仗于他。 不然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让其中一些人,彻底的走投无路,或是前程断绝,或是成为众矢之的。随着乐行达走出宴厅继续前行,沿途问候的奴仆和侍婢也越来越少,环境也变得越发的幽静起来。 最后,在几名藏身黑暗中的亲信,主动走出来的默声行礼,又低声禀报了几句之后;乐行达才走上了一处花石树木掩映的假山。而在假山顶端临水的一面,赫然是处廊道曲折蜿蜒相连的建筑群落。 他也不由重新正了正衣冠,才拾阶而入。因为,在这处庭院中最为私密,也最是幽静的建筑里;时不时盘桓着几位到十几位,因他盛情邀约之下,偶然间才会秘密来访的,特殊客人/秘密贵宾。 其中一些人的身份,如果被人泄露到了外间,无疑是惊世骇俗的存在;或又是代表着某种的泼天权势,就连他也没有办法独善其身的人物。但由此掌握某种阴私他,也变相获得了多重的护身符。 而这才是他从狗脊岭的那次奇遇之后,得以青云直上。并在多少年后自成气候,无需依靠淡出幕后的靠山和助力;就足以在这远离西京,却又不远朝堂的洛都城内,得以混得风生水起的根本凭仗。 不过,这一次的乐行达,却是没有去暂时空置的楼内,检视自己专门为大人物,所准备的收藏品和招待手段。而不声不响的径直来到了其中一角楼阁,又推开楼梯后的壁画,从隐藏夹道拾阶而下。 最终,他抵达了一处用华丽帷幕和床帐、地毯,所布置出来,功能齐备的宽敞密室。而在这处多重套间的密室当中,最为显眼的就是侧边的帘幕背后,掩隐一排与密室风格有些格格不入的阁架。 而在搁架上,则是成排机关锁密闭的匣子;其中按照重要的程度,依次收藏和记录着手下,那些陪侍人员在床围私密,偶然所得的只言片语。这也是他在幕后操持权势,结好门第豪族贵家的凭仗。 也许,他没有将某个新秀显贵,推上高位的能耐。但却有足够的把握,在关键时刻用突然爆发的丑闻,毁掉某一个人的前程;也可以手段巧妙的安排一场意外,让某个碍了贵人眼的存在就此消失。 当然了,有时候他也会化身为为高门甲地,排忧解难的热心人;代为打发和处置掉,一些涉及家门丑闻的杂音和异数。有时候,他则是长袖善舞的中人,通过牵线搭桥完成权势与财富的互利共赢。 谷惢 然而,他其实还有最为秘密的一重身份。就是作为当初解脱出狗脊岭的代价,这么多年来他聚敛的财货;除了用在维持门面和手下用度之外,其实大多数都被定期轮番投入了几家飞钱票庄当中。 至少,在这座东都城内外,他用交易来的金钱和权势,名利和地位,所罗致三教九流,市井帮会,各行各业的触手和耳目;足以让他在大多数时候,总能够无往不利,或又是曲线迂回的达成目标。 就算其中偶然有所失手和挫败,也总能够在及时得到内幕消息,而果断的送出替罪羊来,以为官面上的息事宁人。就算有人不折不挠盯上他,很快会得到服务过的那些贵人们,暗中的警告和阻挠。 然后,吸取了教训的乐行达,下一次就变得越发谨慎,也将自己在幕后藏的更深。而这也是他曾经颇具非议,但是如今却能够堂而皇之,出入于朝野内外的各家门第,成为各大豪门座上宾的缘故。 只是,当下里他还有那么几个不大不小的烦恼。首先曾被他赋予厚望,并且收钱代为活动的新衙门——清正司,因为一个意外缘故,变成了当下朝野党中的笑话,连带好几家他承接的交易都黄了。 其次是他已经暗中交通多年,私下厉害关系甚为密切的,武德司亲事官/第二指挥使;因为在在龙门山的异变事件中,处置不当且荒怠职责(当夜正在他府上),被荣升往南海公室的大本营广州府。 紧接着,便就是有人希望通过他之手,来给某人制造点麻烦;至少令他暂时自顾无暇。此外又有另外一位贵人,暗中指使他派人制造纷争和冲突,以为试探这位在长安鬼市当中得到过什么。 然而,这就严重违背了他,绝不出头的原则。自从当年不得不亲自带人出面,彻底解决那名探亲的边军校尉及其家门,而差点被对方临死反扑没命之后,他就绝少在这种事情上出头露面了。 若是其中一家,他倒还可以应付过去,但是两家一起针对的压力下来,乐行达也不得不思量再三了。因此,他必须好好的合计此事,安排一个合情合理的名目,才能确保尽量的置身事后。 他在这处密室里一边静静思量着,一边看着新收上来的那些言语记录;突然一段文字让他心中一动。却是到他别业当中买醉消愁的一名武社成员,关于清正司内被打翻那几名好手的后续传闻。 在初步安排好了初步联系的事宜之后,乐行达也终于觉得有些倦怠了,但是又毫无睡意。随即他就走出密室,摇铃唤了一名此间的心腹管事进来,沉声问道:“今晚,可有什么新鲜的乐子么?” “新鲜的乐子,似乎正巧有那么一个。”管事心腹连忙道:“您忘了么,之前不是成氏府上,私下有人被引了过来求情。还是个女扮男装的雏儿,据说乃是那个成士廉的亲妹呢?” “成士廉之妹?”乐行达闻言,却是有些疑惑的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对方似乎就是自己,顺手引入清正司,以为弥补损失的一名待放选人。不过区区一介选人就算反悔了,却也没被他放在心上。 “这位小娘子可是太过托大了,居然只有一个奴仆陪伴,就敢私下里找人寻上门来。”然而,那名管事心腹又想起来补充道:“但您没发话,小的们也不敢乱动,就先把人留在偏院里了。” 随后,关于成士廉的若干消息,都被宴厅大堂里召传的几名手下,汇报到了乐行达面前之后;他却是突然脸上露出了一丝隐晦的戾笑来:“居然还有这种渊源,那我今晚乐子就算有着落了。” “先把人送去乙字院,先做好了各种准备,”随即,乐行达对着手下吩咐道:“等我受用过了之后,再把那前庭的那几位郎君,设法引过来吧。此事的由头,就从他们背后的家门开始好了。” 他原本也并不打算,对于成氏家门轻举妄动,徒然惹上更多的干系。但是成氏家人病急乱投医,将这么一个机会,给自己送上门来了,于情于理都他没有理由轻易放过对方。却不知道那成士廉,在几天后见到了自己妹妹惨不忍睹的尸体之后,又会是如何的丧心病狂,很可能求助于那人。 然后,市井中只要稍稍透露行迹,将事情引到素有劣迹的那几家郎君身上;他们背后的家门为了保住子弟,自然又会求助于自己这里……这样,他在同时完成两家嘱托的同时,也就获得了那几家的情谊和渊源,可谓是一举三得。 与此同时,乘着夜色潜入主宅的江畋,也跟着越发森严的守卫,来到了最内里的那处建筑群落。又落在了其中一座高楼的瓦顶上。然后,他用聚焦起来的听力和视觉,将这座建筑扫过了一遍之后;却突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失格 随后,江畋就像在楼内一间,看起来隐藏颇深的夹层房间。看见一名浑身赤脱脱,被许多股泛黑红线牵引着,活像是一直深陷罗网猎物般;被悬吊在空中,而显得格外残酷、诡异和凄丽的女子。 只是她身上满是青紫斑驳的伤痕,还沾满了味道浓重的污物;唯有半张长发披散遮掩下的脸蛋;还算是比较完好。而隐藏在帷幕后的大隔间里,则是横七竖八躺倒在软塌、垫子、绒毯上的人体。 其中既有浑身皱巴巴的富态老者,也有白皙或是黝黑的青壮年,皮肉开始松弛的中年人;他们如同白条光猪般的丑态毕露,身边散落着各色器物;各自四仰八叉的摆出各种姿势,鼾声阵阵大睡着。 而江畋注意到了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身为男性尊严的部位,似乎缺少了那么一点东西,而显得有些格外丑陋又可笑。下一刻,他不由呸了一声,自己居然误入了一群阉人藏污纳垢的场所。 随后,他只是略加思索,就从这些人散落在周旁的衣物中,找到了若干代表身份的信物;然后,走到那名被悬吊着女子身前。就见奄奄一息的对方,突然就挣扎抬头像呓语般嘶声道“杀……我。” 然而,江畋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不由诧异道:“初雨?”。下一刻,这名奄奄一息的女子,突然就激烈的争动起来,而竭力想要抬头看清身前的江畋;然而却挣动了身上鱼钩所系的铃铛。 在一片被拉扯的细碎响铃声中,帷幕后大隔间里也顿时有人惊醒,而失声嘟囔道:“又醒了,这个小娘皮的,真是耐用的很;可比之前那些娇嫩小娘……”,然后又有人道“下一场,谁来打头。” 而这一刻,江畋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赫然就是自己带领樊狮子等人,一起从右徒坊中杀出来时,半路顺手解救的那位舞姬初雨。不过,据说事后她拿了一笔官府给封口费,就此脱籍回乡去了。 却不想在远隔数百里的洛都,这处藏污纳垢的所在,又得以这幅模样重新相见了。要知道,江畋上次见到她时,也是满身大汉的被暴徒按在地上,正做那不可描述之事;难道她就是这么倒霉催的。 江畋只是在转念之间突然闪身而出,然后变成帷幕背后的大隔间里,接二连三的短促闷哼和惨叫。直到一切重归平静,而外间也没有任何的反应,江畋才重新走到她的面前,转念将其解脱下来。 对于曾为群玉楼舞姬初雨而言,她就像沉溺在一个极其漫长的噩梦;直到一声呼唤,方才从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将她沉沦的意识奋力挣浮出来;而失去知觉的全身皮肉,也重新泛起各种的痛楚。 然后,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风掠过,她被强行缝合起来的眼眸,也终于得以骤然睁开来;只见刺眼的模糊光亮中,有一个带着诡异白色笑脸面具,显得高深莫测的灰衣人,默不作声的束手而立。 初雨这才感觉到,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已经被盖上了一层华美的帷布;而在少了一大片的帷幕背后,那个大隔间里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而此时此刻这一幕情景,也让她不由的安心了许多。 然后,对方就这么沉默看着她,有些吃力拔除身上的所有异物。那人才缓缓开声道:“说出你的身份来历,以及知道的所有一切;以决定你是悄无声息的烂死在这里,还是得以活下去的结果。” 初雨闻言心中一凛,却又不由自主强打起,昏昏欲睡的萎靡精神嘶哑道:“贱妾,多谢……”,瞬间冰冷锋刃就抵在了她脖颈处,而随她呼吸割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女人,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这一刻,她也感到濒临生死边缘的莫名惊怖,而浑身激灵着一阵温热淡湿开来。不由自主的连忙开声道:“贱妾,贱妾初雨,乃是时下东都升平班的舞姬;此番受长安平康里,七秀坊所属的闻香社之托,潜入府上探查一件事物……却不想被相识之人出卖,当场识破了来历,这才落到如此的地步……如今,承蒙您施以援手,无论是本社还是七秀坊,定当会有重谢的。” “七秀坊?忆盈楼?,好像还欠我一笔帐呢……你们的信誉,可对我不管用。”然而对方嗤声而笑的反应,却让蜷缩着身子坐在冰冷湿漉上,战战兢兢不敢乱动的初雨,委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谷梸 接下来,她可谓绞尽脑汁、事无巨细说了一大堆,自己来到隐候府上的数月间,所能够知道的见闻和猜测;又一问一答回复了对方的提问之后;那种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感也终于消失了。 而后,总算恢复了一些气力的初雨,想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就见那白色笑面人突然从相邻大隔间,接二连三的提领了好几个,鼻青脸肿的光猪进来;赫然就是折磨过她好几个日夜的那些恶客。 然后,就见他捏住其中一人的整只手掌,拧成了皮开肉绽的麻花状,刹那间就惨叫着痛醒了过。笑面人这才道:“作为你回答问题,我也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前提是你得证明一些东西。” 于是,当江畋离开这处被封闭的隔间时,除了依旧不良于行的初雨之外,就再没一个活口了。因为无论是他们厉声威胁还是痛哭求饶,被如法炮制的重新悬吊起来之后,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而根据这几名往来府上甚密,而接受过特殊招待的大玩家/贵宾口供,江畋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位隐候乐行达可能躲起来,以为私下寻欢作乐的秘密场所。那是一处掩藏在假山花石下的隐蔽出口。 一直掩藏在侧近花树丛中的暗哨,和牵着獒犬往来不绝的数组私家守卫;也变相证明了这个结果。因此,江畋很快就有了决定。下一刻,他出现在了一名伪装甚好,却难掩隐晦呼吸的暗哨身后…… 而在密道深处的宽大地下空间,火光如炽照耀下;刚刚沐浴熏香过,全身只剩一件薄纱宽袍的隐候乐行达,也在饶有趣味看着被强按当前,正当二八韶华却眼睛红肿,已经哭不出泪水的清丽少女。 因为,就在灯火照耀下的居中一副床榻上,陪同少女前来的那名女伴;正在一群赤身大汉的围拢下,已经失去了哭泣求饶的声音;就像是一块破布一样的任人摆布着,每每昏迷就会被强行弄醒。 而这也只是习惯了个艳丽娇娆的乐行达,品尝这道清新小菜的前戏而已。因为按照他的惯例和乐趣,一点点的威逼和摧毁对方的心防/希望;然后一步步的将其打造成,自己所需要的形状和乐趣。 因此能从这里出去的,要么已经蛰伏于他的淫威,而甘心充当肆意取乐的工具和玩物;要么就是就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而一旦被他看重,成为这处地下密窟中的享乐者,也就成了变相的同谋。 本来,成士廉也有这个机会,通过密窟当中定期举行的欢愉盛会;成为他所罗织的网络中一颗棋子。但是现在,就只能通过家人相关的凄惨遭遇,成为他用来杀鸡儆猴的那个绊脚石了。 这时候,那些汗流浃背的赤身大汉,突然就纷纷退让了开来,而露出内里像是尸身一般的惨白肢体;还有大片的血迹正在洇散开来:然后,就有人低声禀报道:“主上,那娘们似乎小产了。” “晦气!真是晦气!”乐行达不由皱眉轻斥道:“难道你们都没有检查过么?” “那主上,是否?”随即有手下请示道: “当然是继续了,难不成见了血,你们都不堪用了么”乐行达却是毫不犹豫道:“别说她还有一口气,就算是死了,也要给我用足了功夫!” 按照他原本设计,将会以此为由头引诱成氏家门,为之破财的差不多之后;再慢慢的炮制对方。比如令成士廉专程上门来求自己,然后设计迷倒对方,再构陷其奸污杀人;胁迫利诱成为自己的暗线。 但没有想到,成家的女人比自己想象的更蠢;除了主动送上门来求情的成氏小妹之外,居然还让成士廉的侍妾陪同前来;这就给了他一个提前泄愤的机会,但是也增加了更多的变数和意味。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叵测 随即,乐行达就对着外间吩咐道:“百面郎,接下来的手尾,依旧由你负责。”外间顿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应道:“是。”然后,在沙沙的脚步声中徐然远去。 这也是他能够在私下里屡屡得手之后,依旧能够独善其身的重要保障。就是因为他手下收容和庇护了一位别号百面郎君,虽然真实的长相十分丑陋,但拥有短时内令人改头换面的特长人士。 而对方也是仗着这种本事犯下不少案件,但是因为他善于掩藏踪迹又能改头换面;一直没有被人抓住尾巴。直到有一次他犯到了官眷上,又失手将苦主弄死,这才被大张旗鼓的发动索拿。 最终这位落到了乐行达手中,在安排了一位形貌相近的替死鬼之后;这位在官面上已经被明典正刑的百面郎君,才成为了他手下最重要的工具人之一。而类似的特长人士,在他麾下还有好几位。 有的擅长伪造文书和印契,甚至就连事主本尊来了,也一时间看不出来端倪;也有的精通金石古玩书画之道,而仿古作伪的手段足以鱼目混珠;更有人则是盗术无双,视富家门第如入无人之地…… 因此,他只要在家中奴婢,找到个与苦主身材相近的;对方就可以妙手天成的将其装点成七八分近似的容貌。然后穿上苦主的衣裙,坐上马车到街市走上一趟再出城;自然而然就将嫌疑洗脱了。 因此,乐行达隐隐盛名在外的隐候之名。可不只是因为能为那些门第和大人们排忧解难;他自然还有一套能够圆满善后,为自己脱罪和撇清嫌疑的手段;足令来自官面上的绝大多数手段无力化。 至于来自私下里的那些追查和报复,难道他费了极大力气,却放弃任何向外扩张势力企图,专心经营洛都势力;长年蓄养的各种特长人士和手下,在三教九流中发展的那些耳目,都是当做摆设么? 因此,他为了这一切,就在没有娶妻生子,终日只求旦夕之欢。哪怕是偶然有人怀上了,也毫不犹豫的打掉,或是直接把人处置掉。因为自觉罪恶作尽的他,不需要这种放在明面处的弱点和把柄。 当然了,近些年的乐行达,也越来越远离这些,直接沾上手的污脏勾当;暗中将其交给那些自己扶持起来的外围成员;更多扮演一个足以置身事外的介绍人,一个负责交易消息和助人为乐的角色。 比如当下他府上,当下最为人称道的业务,无疑就是源自他慷慨仗义的手段。当然,这不代表着他就是个舍钱的冤大头,而是因为他能够为东都城内,那些中上曾人家提供某种意义上的理财服务。 只是与宝泉坊里的那些,想方设法以钱生钱的经理、理事、掌柜们不同,他能够提供的乃是某种破财的方案。没错,就是破财的方案。这是当下东都城内的一大特色,或是某种传统意义上的需求。 因为,相对于大多数时间都充当着,天下第一无二政治中心与权利枢纽的西京长安城;在五京十六府当中排行第二,只有少数时间作为度假、避暑地的东都洛阳,政治地位就要显得微妙一些了。 因此,在承平百余年下来,这里也猬集了大量养老的勋贵,致仕的大臣高官,政坛斗争的失意者,被闲投散置的宦门人家;乃至是不愿意远离权力中枢,而生聚实力以待起复机会的在野派系。 然而,对于这些上层人物来说,东都本身与长安相近的物价腾贵,想要维持家门的排场和体面,而不至于在自己的社交圈子里跌份,乃至滑落下去,无疑是一笔居高不下的沉重负担和拖累的。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确保子孙成器,而维持住家门不堕的。于是如何在不失体面的情况下,尤其不至于触动圈子里的非议纷纷,暗中变卖家当维系最基本的门面所需,就成为这些人家的烦恼。 而这时候,“隐候”乐行达所代表的乐府上下,就会恰如其分的通过各种关系人等,隐晦的提醒对方;其实私下里也不是没法可想的。而对方一旦搭上了关系之后,他就会放长线钓大鱼事之以利。 比如让假托奴婢偷盗为名,先放出一两件家什、器物来售卖;而他则会命自家卖场加价收买下来。于是尝到甜头的对方,有一就有二的忍不住尝过宽裕花钱的滋味后,就愈发不可收拾的重蹈覆辙。 面对一些底子有限的中下层人家,他就会开始表示出为难的态度,以加量贩卖不好脱手为由,诱使对方向自家进行名目不一的长短期借贷。而对面那些尤有底蕴的门第,则是提出另一套解决方案。 比如,通过暗中交涉的细节,约好了特定的时间地点之后,安排手下在对方府上制造一场失火。然后烧掉一些无关紧要的破烂之后,不但暗中折卖掉家什,还可以名正言顺的减少一处宅邸的开销。 谷椺 或又是安排一场平淡无奇的入室盗窃之事;然后将那些用来质押的珍宝古玩,顺理成章的变成鬼市当中销赃的物件。或又是,制造一场毫无惊险的绑架勒索,里应外合平掉一些见不得光的亏空。 他的手下甚至可以提供一些以假乱真的仿物,专供一些临时拿不出真家伙,却遇上贵客临门或是重大礼仪,需要做足排场的人家,作为应急和过度的长短所需。 可以说,除了被指使的疲于奔命,或是骂成狗血淋头的官差之外,基本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因此,他虽然从来没有出面过,但是通过这些私下的非常操作,却很容易获得这些门第的感谢和小把柄。 而这些小把柄,对于那些门第人家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一旦被揭破反而不利。但对于那些门第的奴婢仆从而言,便就是无法承受之重。只消人少许威逼利诱,就获得打听上等门第喜忧的渠道。 但是更多时候,则是来自官场体制内部;对他手下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日常里的所作所为;被打过招呼的心照不宣乃至高抬贵手。因为里面往往夹杂着许多,根本经不起认真推敲的干系和是非。 事实上,他最喜欢做那些品级末微的都邑官员生意,哪怕赔钱折本也要坚持下去。因为在这种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的情况下,保不准哪一天就会得到丰厚回报,或是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其次才是他们的眷属,比如妻妾姐妹子女什么的。诱惑她们在这东都的繁华市道中,被声色犬马、光怪陆离迷失了本心;不知不觉的大量举债。再利用她们身份获取消息,乃至废物利用招待宾客。 这也是他主动让人发出口风,又卖人情收了成氏府上的钱财,而为之谋取了清正司差事的缘故;相比头榜乃至三甲前列,那些被各大门第早早盯上了的杰出俊彦,反而是这种榜末出身的更好拿捏。 谁能想到对方居然不领情,而另攀了高枝去了。所以,他难得亲自出马招待和炮制对方的妹妹,这也是事后一个无形的警告。不要以为攀上了一个外来的监宪,就能无视和摆脱他这番恩主之义。 然而,正在乐行达的回忆和思量之间。那些被打断了节奏的赤精汉子,面对流满床榻的殷红血色和腥味,却是几次三番都没法继续坚持下去了。这也让他不免有些暗自恼怒起来,不由对外喊道: “陈七,把阿普放出来,换下这些不顶事的废物。” 阿普便是他地下密牢中,所豢养的一只人型凶兽。据说本是南赡部洲(非洲大陆)的臣邦安素国(阿克苏姆王国),与桑兰(索马里),弄别(努比亚)等昆仑列国争战时,所虏获一名小国王子。 生的是漆黑如墨,壮如铁塔。然而,经外藩马洲(马达加斯加)贩售至东土,在南天竺经略府的藩奴营里进行驯顺时,却闹出了导致十数人死亡的大岔子,阿普也被重伤了头颅,就此恹恹待死。 但没有想到事后他还是活了下来,只是伤及脑子后只剩下基本的本能驱使,属于昆仑奴中的瑕疵品。这才一路作为某批藩奴的添头,最终辗转到了乐行达的手中,而成为了他麾下一样猎奇工具。 因此,阿普在特殊药物的操纵下,常常被用来在城外坊的夜间斗场,表演一些生撕虎狼的血腥场面;或又是在某些特定的欢场当中,当众肉搏各种贵宾指定的活物,充当某种助兴表演的暖场道具。 而在私下里,他也偶然被乐行达,充当惩戒不听话者的刑具;比如某个与外院相好的年轻宾客,试图一起逃离控制的婢女。这两人被捉住之后,在阿普面前也只坚持了两天一夜,才得以断气。 所谓红拂夜奔的故事,也只是存在传说中的故事而已。当下他需要 然而,一贯气定神闲而冷酷森然的心腹,身为乐府八郎四君子之首,因为长相凌厉人称“豺面郎”的陈七,却是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侧耳倾听了片刻之后,才突然开声道:“主子,地面的告警机关被触发,有人闯进来了。” “金眼石彪真是个废物,带了足足百十人守卫歪头,竟然还会让人闯进来。”乐行达不由斥声骂道:“还号称什么游侠首领,我每月几百缗的花销和予取予得的女子,难道供养了一群酒囊饭袋么?” “主上,”然而,门外的陈七却是肃然道:“当下与外间的联络声管,始终没人回应,却有越来越多机关被触动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直入 “还请主上在此稍待。”陈七再度开声道:“此处机关阵图和暗道布置,乃是出自将作大匠门下,专门为宝泉街的大行金库,所绘制的图样;只要发动起来,就算是有一队人马,也等闲难以攻入的。” 得到陈七的提醒,乐行达这才一下子有所冷静下来;顿时想起来通往这处的过道内,还额外设置了三重两隔的厚铁闸。只要来犯之人被困入其中,就会通过侧旁小口点燃投入的毒烟球,将其熏杀其中。 与此同时,守卫在这处密穴出入处,都是心腹陈七手下精挑细选而出,武艺最为出色的数十名好手。因为长期收到府上的恩遇和优待,或又是家人亲族的羁绊;号称不惜为乐达舍身的铁杆和死忠之士。 除此之外,他在这处大力营造以为栖身的地下密穴当中,此时还变相供养和庇护了至少十多位声名在外,常年背负着累累人命的亡命恶徒;乃至是刑部黑榜上中重金悬拿,却依仗身手得以逍遥的重犯。 他们暗中投入乐行达的麾下,或又是受人所托暂避此处的缘故;无非就是为了借助他手下,能够令人改头换面的奇人异士。然后,再由暗中勾结和笼络的官府中人运作,为他们重新编造户籍就此脱罪。 因此,一旦乐行达这个庇主有事,只怕这些隐藏人等也没法独善其身了。因此,相对于身处最为隐秘内里的乐行达;在闯入者的来路上,就不可避免会撞上这些,恶名累累的凶徒、重犯,地下藏身处。 有他们变相提供的阻挠和牵制手段,只要拖延足够的时间;分布在府上其他场所的手下,迟早也会反应过来的。然后,就是各自召集人手堵住几条出口,以瓮中捉鳖之势展开针对闯入者的搜捕和围杀。 只是这套内外配合布置,从建造完毕并且将主要工匠处理掉之后,就基本上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以至于时隔多年之后,除了拦截过个别外逃,就连乐行达也差点儿而忘却了,具体的功效和内里存在。 因而此时此刻最不能自乱阵脚的,反而是乐行达所在的这处,有着诸多防护手段和机关阻隔的核心内室了。事实上,当外间警讯传来之后,围绕在床榻前那些赤精汉子,就断然操持家伙在手严阵以待。 然而接下来等候时间里出人意料的是,隔门背后来自外间传动的警铃,依旧在响动不绝。而隐隐响起的嘶吼、怒骂和惊呼声,却是通过埋在四壁内四通八达的聆听铜管;持续不断的传到室内众人耳中。 偶然间,伴随着阵阵奔走,还夹杂着激烈的争斗和厮杀声,以及重物被掀翻、砸倒、撞击在一起的沉闷轰鸣。似乎就像是有什么穷凶恶极的无形巨兽,在地下过道和内室当中横冲直撞的翻滚碾压而过。 直到一个瓮声瓮气的粗壮声响起,随即又变成了回荡不以的短促欢呼雀跃:“挡下了!”“拦住他了。”“狗贼受死罢!”。而一直附壁的陈七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也不由脸色微雯的对着乐行达说道: “主上明鉴,应当是暂居甲子七号间的飞天人熊,和甲子四号间的蒙山君一同出手了。” 然而,乐行达闻言却是面色如常而眼神微微一凛;因为这两位都不是他笼络的对象。而是受到别人托请而暂避他府上的临时客人。其中的飞天人熊乃是出自黔中道十万大山,据说活吃过人的黑蛮盗首。 而蒙山君则是来自海东之地,曾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猎虎军捉生将出身。只是后来对当地影响极大的天池剑宗,数位重要成员犯下不可饶恕的灭门重罪;才在一路追杀和悬拿之下,伤痕累累的逃到东都。 却没有想到来敌居然强到了,需要这两位一起联手才能拦截的程度。然而他更头痛的是,一旦此事了结之后,究竟要付出如何的代价和条件,才能让这这两位有着率兽食人凶名的穷凶恶极之辈满意呢? 只是,还没有等端坐在靠塌上的乐行达多想;却见正附壁聆听的陈七,突然间就脸色微变的猛然退了一步;然后从牙缝里抽着冷气开声道:“速于我全神戒备!他们未能挡下来敌,人熊和山君也倒下了。” 乐行达闻言不由牙酸般倒抽一口冷气,就连拉到手中狎玩以为解压的少女,也不由松脱开来:“该死的……”。然而,就见重新附壁而上的陈七,再度嘶声叫到:“关住了,他们与来敌都被铁闸关住了。” “好好,就让他们速速放入毒烟球,熏死这个狗贼。”乐行达不由用力在试图挣脱的少女,雪色臂膀上捏出一道青紫而狞声笑道:“再把易燃的灯盏、火烛,都给我丢进去,定要确保那狗贼死无全尸!” 要知道,自从从狗脊岭那场夜间奇遇之后,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被人逼到如此狼狈和失态的地步了。因此,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对方惨不忍睹的尸体,并且将其挫骨扬灰之后拿去拌肉喂狗,以为泄愤。 然而,正所谓是天不遂人愿。下一刻,已经换了一个位置附壁聆听的陈七,再度眉头紧锁道:“情形有些不对,已经放下的铁闸内外,都一起断绝了声息;似是出了什么状况了。我要……” 下一刻,突然当当作响的数声沉重敲击,一下子就将陈七猝不及防的震退;跌坐在了地面上。然后,一个略带轻佻而富有磁性的笑声,却是径直响彻在这条声管当中:“看来,已经找到你们,这些老鼠了……” 而明显听到这句话的乐行达,不由的脸色都勃然作色涨红一片;而忍不住冲到了管口前,嘶声怒喝道:“装神弄鬼之辈,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喂狗养猪……”然而,接下来对方似乎远去,再无任何回应。 这也让乐行达欲以言语激怒对方,而试探出对方的跟脚和动机,以为拖延时间的打算就此落得空去。然而,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起来;因为,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让他确认了,对方似乎只有只身一人。 然而就是这一人,让他布置在外的守卫彻底噤声,又长驱直入他精心布置多年的密穴,视各种重重机关与诸多防护力量如无物,甚至连万无一失的内外重套铁闸和那些客人,也没能拦得住他,这又怎么可能? 至少,这不是以人类之身可以做到的事情。想到这一点,乐行达突然想起来了,正在地方上愈演愈烈的兽祸,以及关于兽祸被发现之初的一些传闻。他突然就心中一动,而冲到另一处管口前尝试性连声喊道: “足下,莫不是在西京现身的夜游神?” “不知我府上,何以有所冒犯,而令足下如此大兴干戈前来?” “若是能够赔罪,我自当竭尽所有,以为成全便是了!” “无论是权威,名利,财帛,还是女子,只要是我府上的,尽可取之。” “若是嫌我身份不够,自然也大可为你引荐和担保,一些真正有力的遮奢大人。” “只求冰释前嫌,开解了误会便就好了……^” “不用!”这时候,乐行达终于听到了对方沉寂已久的回应;连忙一边用眼神示意左右做好准备,一边绞尽脑汁的罗括言辞,想要继续开声周旋。却听到对方又说到;“我想要的东西,已经自己过来拿了。” 这一刻,率众护卫在门前的心腹陈七,却是脸色也变得无比恶劣,突然厉声呵斥着打断道:“我等拼死护卫主上,是人是鬼,都要做过一场才见分晓!都想想你们的身后,想想你们家人亲族的下场!” 因为这时他已经听出来,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赫然是在这道厚实门户背后的过道里。随即陈七转头对着乐行达,压低声音道:“既然敌现前方,还请主上退后暂避一二,以免成为我等的负累。” 而乐行达闻言也毫不犹豫一掌拍昏那名少女,而脱下身上锦袍披到其中一名赤精汉子身上;然后只剩犊裤的本人则是退入里间,转瞬就没有了任何存在的声息了。与此同时,陈七却是突然扳下墙边的一截拉杆。 刹那间,随着最后一道机关发动的细碎轧轧声;隐藏在门内嗡嗡如蜂鸣的药弩,几乎是密密麻麻的放射出去,而又嗤嗤有声的正中和覆盖了,过道之中的每一个射角。然而,既没有惨叫也没有躲闪,只有一片碜人的死寂。 紧接着,陈七忍不住搬开厚实包铁石门上,掩盖在雕花之中的活片,而透过一个荫蔽至极的小孔,努力的向外窥望出去。然后,他就见到了模糊光影下,散落一地的斑斓色药矢,那是门下药师调制出来的混毒。 刹那间,他什么都东西都看不见了,只剩下占据了全部视野的一点闪亮剑尖。而在室内的众人,也只听轻轻的一声脆响;一截又窄又细的剑刃,从窥孔中穿透而出,又正中在猛然仰头而退的陈七脸上。 刹那间红白汁液迸溅的,从他脸上割裂而过直达左眼,厉声惨叫着翻滚扑地在一旁。而他这个举动就像是某种噩兆。几乎紧接无暇响起的激烈撞击声,让这处厚重的包铁石门,突然间就向内凹陷变形; 又在下一声震响中,猛然自内崩裂开来,顿将守候在门前的一众人等,轰然溅射打砸的头破血流、哀声遍地。 第二百一十五章 刑求 曾经显赫一时的隐候乐行达,不顾仪态的连滚带爬着,没命奔逃在一条狭窄的夹道当中;努力的想要将身后那些嘶吼和惨叫声,给彻底摆脱掉。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所营造平的这些地下密穴。 这也是自从他年轻时,为了逃避家中那些狗屁倒灶的纷争,躲入狗脊岭的棚区以为藏身;却依旧难免来自亲族的迫害手段。也因此撞见和遭遇了那次“奇遇”之后;多年未见的巨大生死危机。 只是,相比当初对方所表现出来,令人心折的泼天权势与权谋手段;此刻这位表现出摧枯拉朽式的强横武力,却是令地下的一切布置和守卫措施;都成了将他和手下们,各个击破的变相囚笼。 然而,只要他能够安然逃回地面,那一切都还有法可想。至少,他在家宅中蓄养的那些灰色力量,还有各种见不得光的特殊人士,多少能够为他争取到一些,得以从追杀下逃出生天的缓冲之机。 然后,等到官面上的力量也被惊动起来之后,就是他多年深植在洛都城内的影响力和关系网,开始发挥作用。这样,哪怕他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与那些藏身幕后的大人物进行博弈和交易。 但是依靠多年收集的把柄和隐私,他依旧有所概率确保自己能够保全下一条性命。毕竟,在他府上死了这么多人,出了这么大的纷扰,有些东西已经遮掩不住了。他的价值也很可能到此为止了。 然而,只要有官面上的保护;坚持到多年前将他从狗脊岭解脱出来,就一直在暗中坐观其变的真正幕后扶持者;得到消息并且决定出手之后。乐行达就可以获得一个,假死之后改名换姓的退路。 因此,他一边暗自思量着种种利害得失,飞奔在一条条格外漫长的过道之后,身后那些似有若无的嘈杂声,也终于消失不见了。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在埋头奔逃之下,来到一处颇大的地下空间内。 呈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两侧旁一排排带着铁栅的囚室。然而,乐行达却是不免心中一喜;因为他已经认出,这里曾是私下用来转运违禁人货的场所。而直通码头的地下水道,赫然就在不远处了。 只要他上船并混入那些往来络绎的河叉,就不信那个凶神恶煞的闯入者,还能够继续追迹下去。事实上,他一直没能够想通,对方究竟是为什么找上门来的,又是如何精准的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难道是内部出了奸细和内应,还是有大人物对他不满:但也无需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来敲打和教训他,只要在官面上发话即可;或又是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事,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存在。 然而,在这处存放场所里,那些本该值守的人员,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乐行达随后才想起来,他们似乎都被响起的警铃机关,召唤去对付那个独一无二的入侵者了。然这也变相符合他的心意。 因为,在见识那位追杀者的手段;以及对于自己手下中,可能存在内应的猜疑渐起之后;当下能够知道他逃匿去处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作为以防万一,他在城内不乏狡兔三窟的别有藏匿之所。 因此,乐行达费力推开了紧闭的另一重门户,来到了一条幽深潮湿的地下暗河边上。又找到了掩隐在幽暗中的小舟后;这才大的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上船伸手解索的那一刻,突然听身后有人幽然道:“你要去哪里。” 下一刻,惊骇莫名而肝胆俱裂之下,却毫不犹豫一跃而起,投入水中的乐行达;就在堪堪触及水面的那一刻,突然就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拽了回去;又重重飞撞在一侧的墙面上,顿时吐血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口鼻具是血块的乐行达,才窒息中骤然转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地下网道最深处的那间内室中。然而手脚关节都被人给拧脱了,只要稍微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而在陈设豪华的地下寝室内,就像是凭空刮过飓风一般,早已经变的满地狼藉、面目全非。而那些为他断后的手下,也死想凄惨的散落一地。有的肢体摧折扭曲着,有的则是器脏破碎、肝脑涂地。 在他眼角余光中,唯一能够保持完好的;反而是躲在墙角里,抱着生死不知的女体,努力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的那名少女。而这一幕,也让他迅速反应过来,而在脑中激烈转过种种求生的想法。 毕竟,对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个亲眼所见一切的弱女子灭口,难道其中还有这某种隐藏的干系。下一刻,突然在他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就让乐行达努力构建起来的心防,骤然崩塌了大半。 “菱郎?你可真是令我好找啊!” “错了,错了,你完全找错人了!”这一刻,乐行达却像是情绪失控,声嘶力竭一般的喊道:“若是尊上想要在东都里找什么人,直接明言便是了,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弄到这个地步……” “倘若你与那成士廉有所干系,那我也认栽了。只是你可曾想过后果么?在天子停驻的侧近之地,都畿道的腹心只要,骤然间横死了这么多人,必然是震动天听,你以为还能够独善其身么?” “……只要你能暂且放过我,这些都可以暂时遮掩下去,毕竟我才是这府上之主……我还可以交出些都中要人的内情和私密,作为取信彼此的保证和把柄……” “你需知晓,这世上可不是光凭武力,就能逞横一时的。但若是足下,能够得到我府上的人脉和干系,作为援引和助力,不管成氏那头给你多少代价,都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然而,江畋却是不为所动的看着,视野当中有所增加的任务提示;以及在他头上冒出来的备注/词条:“噬亲之豺”。然后听着他似乎在情急之下,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大堆威逼利诱的话语…… 直到他说的口干舌燥,连声音开始嘶哑晦涩,江畋这才慢条斯理的拿出一个小铜球,平静的反问道:“都说完了么,说完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长夜漫漫,我们有的是好好交流的时间。” 随着他拧开这只请人定制的小铜球;顿时就露出了内里漆黑如炭精,似乎能够吸聚光线的物件来。下一刻,乐行达直觉身上突然就有些暖涨和痒痒的,那些蹭刮的创口和瘀伤处,也不怎么痛了。 随后乐行达有些震惊的看着,自己身上正在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缩愈合的伤创处;不由想开口说些什么。骤然被一脚踏烂的下身,令他眼泪鼻涕一把横流的,再度跌入了痛苦的深渊当中。 紧接着痛嚎失声的乐行达,就被对方用不知道哪里取来的长钉,仔仔细细的穿过每一个关节,将整个人如同挂画一般的固定在墙面上。然后又打开铜球一照,迅速愈合的血肉就与长钉生在一起。 江畋才将一块床帐,盖在了墙角早已吓得晕过去的少女身上。又转头过来对着开始胡乱哀求不已的乐行达道:“缓过来了么?那我们可以继续了:第一个问题,当年的事情,你知道什么?” 于时当月色西沉,夜露愈发深重的五更来临时。几度三番失去意识,又被强行唤醒的乐行达,已经神智涣散的说不出完整字句了。事实证明,这世上果然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 在被不知道多少次的强行照射恢复之后,他不但从毛孔发根开始变得灰白干枯,就连饱受创伤的身体上,也出现多处明显的畸形增生;尤其是碎了再长,长了再碎的下身,几乎都变成一团马赛克。 而通过一次次的反复验证,江畋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大部分内容;顺便还击杀了两波重新摸过来的救援手下。然后又出去了一趟,将被藏起来的初雨带过来,并取出了一些被隐藏很好的物件。 然而这时候,已经被惊动起来的地面上,也团团包围住了仅存的一处出口。虽然,他们不敢贸然冲进来,但是已然在一片人声喧哗当中,由各自头目和主事人带领着,封锁了几乎每一处角落。 “求你,杀了我吧!”这时候,整个看起来苍老颓败至极的“隐候”乐行达,突然短暂的恢复神智而难抑口涎横流的惨声道:“只是你们也别想脱身了,都要与我一起陪死了,真是可笑。” “想你这种罪恶深重之辈,怎么可能会出现圣天子的治下呢?”江畋也不动声色的点头道:“就算不会死在西市门外的明典正刑;也会暴毙在那些寝食难安的同伙和关系户,所安排的牢狱当中。” “不过想来,这还是太过便宜了你。这些年的罪恶昭彰,又怎么令你得以轻松的一死了之。”随即他又自言自语着,突然摸出一管针剂来,却是当初在鬼市的范楼地下斗兽场,所获的一点样品。 然后,江畋提着他来到了最大的一处出口,将这管暗黑色的浓稠液体,尽数注入了乐行达的脖颈当中;然后突然开门对着明火持杖的人群投掷了出去。然后,就此站在重新关闭的门后静静倾听着。 直到那些人群当中,所激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乱叫,变成了惊喜和欢呼声;又被接连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和哀鸣声,给迅速掩盖了过去……。片刻之后,江畋已经从地下水道,撑着船带人离开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现场 日上三竿之后,穿着明显有些过于崭新官服的江畋,也再度站在血腥狼藉的乐氏府邸中。看着被摧折一地的花石假山和家具碎片,喷溅着大片血迹的门廊梁柱,还有时不时被发现的残断肢体。 糊在后墙上一层红黑相间的干瘪肉末,就是这位隐候在世上存在过的最后痕迹了。根据现场多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幸存者,信誓旦旦的宣称;乐行达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眼间变成嗜血怪物。 然后,毫不犹豫的在前来解救他人群中大开杀戒,当场肢解和撕咬、吞噬了十几位,距离最近的亲信头目、心腹主管的血肉。又追逐着已经被吓破胆而四散奔逃的手下,接连闯过了好几座宴厅。 由此也对闻警之后,正巧被约束在其中的宾客,造成了极其惨重的死伤和惊吓。其中不乏一些有头有脸的名望人物,或又是身居要职的在任官员。因此这件事情,哪怕天还没有亮就压不住了。 随着就近赶来的洛阳县不良人和值守武侯,被进入乐氏宅邸的惨状所吓住。然后又换成了,河南府所属的巡禁队和武德司的外院子弟,进入支援和接应;但是依旧没有能够阻挡和拦截住怪物。 于是,当朱街使所属的洛都金吾子弟,也从驻地奉命集结带着器械赶来之后;却是拒绝再度进入此处;而后下令将其团团包围起来。一边用长兵和弩弓阻止其出逃,一边就近寻找更专业的外援。 这也是江畋为首的若干暗行御史部众人,得以受邀出现在此处现场的缘故。而且,就在他安置好初雨和另外两名女子,又马不停蹄回到自己的馆舍;来自朱街使的信使,也敲响他空无一人的寝室。 因此,江畋是装模作样抱着,被突然惊醒而一连懵然的令狐小慕;被轮流敲门过来的下属,在一片心照不宣的暧昧目光当中,最终给找到的。再仓促准备一番赶到现场时,差不多一切都已结束了。 因为,在清晨初阳的照射下,这位肆虐了后半夜,人不人、贵不贵的凶物;也像是被灼烧、溃烂了一般,不住的皮肉成块、连片的掉落。最后在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驱赶下之下,凌空炸成血末。 但显然后续的一系列事态才刚刚开始。除了在墙上被当做重要证物,小心翼翼刮下来的残骸碎渣之外,还有更多从来不遮掩和封闭的地穴密道中,不断抬出来一具具的尸体或是支离破碎的残骸。 然而,又是被搬运出来一件件带血的铁链、锁铐、囚笼等刑具、器物,以及成叠成箱的女性衣物。偶然还有个把已被吓的神志不清,只会疯疯癫癫念叨着“他来了”“活报应”的漏网之鱼。 而身为重回现场的凶手。江畋则面无表情而心情微妙的巡视着,众人的工作/自己的杰作;一边指导着他们搜寻和发掘一些,可能会被遗忘和疏漏的边边角角,看看还有什么可能落下的行迹和线索。 一边却反省和回味,昨晚硬核潜入的点点滴滴,具体细节上的得失。比如自己明明行事还可以再隐蔽一些,更加有效率一些;比如尽量留下个把活口来带路,而不是有些冲动的一路发泄/杀戮过去。 事后想来,像乐行达这般在洛都逍遥多年,以手眼通天号称“隐候”的人物;如果只是肉体上的惩戒和消灭,倒还简单一些;但若要让他为私下那些作为,公开认罪伏法,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这会牵扯出他多年为之服务,或是暗中往来甚密交涉的上层人物、豪门背景;因此除非涉及到上层斗争,不然就算是他愿意主动向有司自首,也有很大概率无法发声,悄无声息死在牢狱中。 因此,江畋需要一个足以触动洛都上层,而将其所构筑的势力和关系网,连根铲除的理由和契机。而相对于那些欺男霸女,破家灭门的罪恶累累;却又怎么比上出现城内,足以威胁安危的兽祸呢? 前者很可能在被抛出来几个,足够分量的替罪羊之后,就在政治层面上交换妥协之下,迅速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后者,在无形危害到都邑上层人物的切身,也给了江畋更多后续操作的余地。 比如,通过挖地三尺式搜索现场的后续行动;就可以很容易将江畋昨夜,从地下密穴里带走的那些凭据和证物;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而令那些幕后与之有染的存在,就此惹上大/麻烦或自顾无暇。 因此,随着更多物证出现;江畋也恰如其分当场提出,一个不容忽视的建议。就是随着金吾街使人马抵达后,以可能涉嫌为由,将在场河南府和武德司之人强行清场。只留几名作为见证的领头人。 最终,当姗姗来迟的河南府少尹,一位居养得体、气度雍容,白皙微胖的中年官员;只能满脸猪肝色看着,堆满庭院内的各种物证;尤其是从池泊和假山边,陆续挖出来的新旧女尸,而失声当场。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随后他一边喃喃自语着,找上朱街使道:“这……这……一定是兽祸吧,一定是兽祸作祟了。”然而朱街使却暗含不屑的冷声道:“是兽祸,还是人祸,尚不得而知。” 而江畋闻言亦是冷不禁暗嘲不已,这便是东都的典型官员做派了。平日里能糊弄和弥缝,就你好我好的对付过去;可是真要出了事情甩起锅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和求生欲,也是一等一的强。 不过,昨晚通过往复拷打/催逼之下,江畋从乐行达口中得到的东西;既有久违了的好消息,也有不那么好的消息,更有不好不坏的消息。 好消息是,乐行达的确与江畋正在追查的东西有关。因此,在昨夜反复的质证和拷打过程中,任务进度又推进了一大截,累积达到了足足11个百分比。视野中也因此出现,新的辅助模块选项。 只是当下江畋还没有下定决心解锁。毕竟,当下他已经有了两个基础模块,以及两个进阶模式。此外,他还意外知道了至少有三家势力,正通过乐行达掌握的资源和手段,调查、试探和对付自己。 不那么好的消息是,江畋距离追寻的当年真相,依旧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因为以当年事发时,乐行达的年龄和身份,就算与这件事情有关,在幕后参与的程度也并不算深,更多是间接受益者。 有不好不坏的消息是,乐行达在洛都这么多年,知道的事情委实不少,暗中结交往来的人物很多;但是真正能够称得上保护伞兼秘密盟友的,大概也就是那么几家而已,距离朝堂还有些差距。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重更加隐秘的身份。因为当年能够在狗脊岭逃过家门追杀,并且辗转来到洛都重新混的风生水起;多亏了他当年在夜里慌不择路,不巧撞见一场疑似冥婚迎亲的诡异场景。 然后,等第二天不敢声张的他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藏身石碑后,多了十几枚凭空出现的金饼。待数月后又有人找上门,将他吸纳进了一个秘密结社当中,获得了起家的第一本钱和官面上的便利。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个,躲在暗中装神弄鬼的私贩团伙而已,但是对方的表现却是极有能量。不但让那些威胁到他的家门成员,相继暴毙、横死和失踪,乃至逃亡在外,让一个空头爵位砸到他头上。 还将刚刚袭爵而毫无根基的他,直接运作成为大朝仪卫的五仗班之一,只有勋门子弟才能充任的散手仗成员;随后,又在先君大驾之后,得到山陵营道使下的挽郎身份,让乐行达得以重归上流。 他也由此死心塌地的,成为了这个名为“无天”的秘密结社一员;开始了自己发迹之路。只是这个组织一直隐藏的很深,这么多年几乎除了偶然暗中联络,而有所指使之外,就再无更多存在感。 但通过偶然出现的联络人,却又像无时无刻监视着他的日常,仿若是了如指掌一般。因此,他最多也只能通过平日,一些蛛丝马迹有所猜测,在自己相熟相交人等当中,或许也有类似身份和存在。 而他作为组织成员的最大用处,就此时不时的提供一些针对性的消息;以及定期将聚敛来的大半数财富,通过几家飞钱号的不记名兑票形式,在不引起太多关注的情况下,分批逐次的交付出去。 因此,当江畋搜捡他的私藏时,就发现其中居然没有太多的财物和钱票。只有成叠满篇蝇头楷记载的文书和不具名的信笺,造型奇特的金玉赏玩器物,以及满箱柜奇奇怪怪、用途不明的杂色物件。 而按照乐行达在第五次失去意识之前,曾经无意提及的话语;大概也就是在江畋抵达洛都的前几天。许久未曾联络的秘密组织也突然传话过来;令他留意和收集,散溢在民间的一些奇特物件。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交涉 就在得到暗中传达消息的成士廉,赶到了位于城西南角的码头河市坊区;并且,找到了藏身在其中一处的妹妹,隐约知道了什么劫后余生的内情,而当场抱头痛哭的同时;江畋也被紧急招到了位于金墉城内的暗行御史部驻地。 事实上,江畋亲自主持抄获乐府的大量证据,也被摆到了明面上之后。身为暗行御史部主官的岑夫人,却是表现出了一副既为难又不怎么痛快着的表情道:“副监,你可是给我,给本衙找了一个天大的是非和麻烦啊!” “所以,我才要请求夫人,姑且代为声张一二了。谁叫您才是主掌本衙的官长。”江畋却是不为所动的微微一笑道:“就算是我对外宣称,这一切都是亲手策划和一人而为,那也得有人相信啊!” “那你太看得起老妇了,老妇可没有你那般,大杀四方,还能全身而退的能耐。”岑夫人闻言一愣,这才满面无奈的苦笑了起来:“老妇还想要余生能够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实在……” “我这不仅是相信官长,也是相信本衙上下的能力;并且愿意为之奉献一份微薄之力么?”江畋却是意有所指的说道:他就不信了,这位以这把年纪上位,只是想要安稳度日一时。 “那你又可知晓,当初罪人乐氏,可是没少替神都城内许多上层人家做过事的。”岑夫人微微摇头道:“其中更有源自大内的差遣,或是官府不足为人道也的勾当,如果深究下去,其中的牵扯只怕是经年累月也未得而知。” “所以,我才想将此事托付于官长;既不要名声,也不要功绩,哪怕世间有所怨望,也大可归诸于我好了。”江畋这才抛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和底线。“我所求不过是一个现世报的心安而已。” “你真的就不在乎这些么?”而听到这话岑夫人不由惊讶了下,随又释然似乎想到什么。脸上依旧为难,表情却是不免放宽下来道:“既然如此,老妇倒要问一声,副监想看到什么程度的结果。” “当然是其中出现过名头的,都要受到应有的惩罚和代价。”江畋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这世间的事情固然千千万万,没让我碰上也就罢了;但是碰上了,我也想要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好了。” 他当然不指望光靠这件“突发事态”,就能将乐氏深植洛都多年的关系网和地下势力,就此一网打尽或连根拔起。但却可以籍此废掉乐行达死后,剩下暂未暴露的渠道和影响力;并以此震慑和警醒时人,也算是善莫大焉的结果了。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是没法可想。只是阻力和反噬,也不会小的。”岑夫人听了,却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然而,我暗刑部本来就有追查兽祸的一应职分,大可名正言顺的彻查,与乐氏相关的一应往来事迹和人物干系。” 事实上,她最怕就是那种不依不饶,要对一切追根究底的官场愣头青。而按照她在五房判事的背景和人脉,显然比其他几位副使知道更多一些;偏生这位就有这种实力和底气,足以在不满意的情况下,把事情搅扰的天翻地覆。 因此,若只是严惩不贷那些已经暴露出来的各色人等,却也不是太过为难的事情。相比被惩处一些子弟、门人,与清算到整个家门和政治风评上的代价。相信身在政治生态圈中的那些上层人家,还是能够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的。 当然了,从另一方面说,这也有利于暗行御史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设衙门,在短时间内迅速肃立权威,乃至争取到更多的资源、职权范围。毕竟,处理和镇压兽祸、奇物相关的事宜,本身就是设立暗行御史部的初衷之一。 而用这些各具身份的涉案人员,作为杀鸡儆猴的垫脚石;正好可以籍此打开局面,而获得更多官面上的配合。有时候敬畏本身也是政治影响力的一部分。具体问罪的过程,同样具有一定操作性;而眼下就有这么个机会出现了。 作为本身出自国朝最大的情治部门——五房判事的渊源,她也具有某种意义上不怕得罪人的底气;甚至是在一定范围内,能够得罪人越多越好的孤臣背景。只是要看具体情况,值不值得她这么去做,又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而已。 当然了,江畋也不是没有反制的后手。他暗示有部分证据已被委托给裴氏保管;作为另一种威慑和保险手段。这样就算暗行御史部内,有人想要拿这些东西公器私用,为自己卖个好价码,江畋也可以确保令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在讨论过几处细节后。岑夫人又隐晦透露了些事情;比如这位明面上没有官身,只有个空头爵位的隐候,私下还有些不足为人道也的兼职和挂名;比如武德司外院听事,河南府员外郎,小马坊承办,作为日常的行事方便。 当然了,既然他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个嗜血怪物;那也就意味着这些关系和渊源,在一夕间彻底烟消云散;甚至还要主动与之割裂和撇清关系。因为,大唐并不缺少劣迹斑斑的罪臣,但绝不会宽容一个非人的怪物。 而这件事情爆发之后,除了变相体现了,暗行御史部的作用和价值,居然还有其他的意外好处。也就是说自发现“兽祸”的这半年多来,一直存在朝廷上层,争执不下的某种僵持和对峙局面,也终于可以暂时宣告一个尾声了。 因为随着出现在城内的怪物,彻底打破了朝堂当中,那些力主坚持海内升平,就算偶有“兽祸”伤人,对于坐拥寰宇海内的大唐,也只是无伤大雅的疖藓之患;不值得为之兴师动众、自乱阵脚的守成派,所占据上风的局面。 既然,已经在洛都的隐候乐行达,都能够当众变成一个嗜血怪物,那其他权势、地位和影响力尚不及他的人家呢?是否也意味着这洛都城内的绝大多数亲贵宦门、世家大族、诸侯亲藩,也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安全无虞。 一旦他们这些坐而观望的中间群体,因此有所担心和产生忧虑之后;这洛都朝堂的风向,只会一边倒压过那些,力主维持现状的守成派和有限投入的稳健派,迅速倒向了采取更多对策的强硬派,乃至是主动出击的急进派。 但无论如何发展,当下直接受益的只会是暗行御史部,或许还有那个摆在明面上的清正司。但是,岑夫人又隐隐的暗示,作为朝廷避免专权和独大,那几位副使当中各自的背景和利益诉求,可能会在此事当中做些什么。 因此,当江畋最终辞别出来之后,他最大的收获。他得到了一个协助追查此案的权宜,和一份联署用印过的委任文书。可以在暗行御史部的职权范围中,挑选人手组成一个临时的调查团队,以为针对性的追查其中具体嫌疑对象。 因为,根据昨晚乐行达的供述,曾经有人暗中委托过他安排人手,并制造和煽动冲突的机会,来主动试探自己。其中就包括了,安阳长公主府的一名属官;东都大理寺少卿裴勇的家人,还有就是东都畿防御观察使高文渊的妻弟。 毕竟,还有什么比直接用所在部门的体制力量,去公然调查你潜在的威胁;乃至直接给对方添堵和找麻烦,更加方便和愉悦的事情么?而江畋还有另一个意外发现,就是乐行达早年别名“麟郎”,而非萧鼎死前供出那位“菱郎”; 这样的话,这条线又沉了下去。反倒是乐行达身在东都,却与长安鬼市里的另一座绮楼楼主,以及与绮楼关系匪浅的三色坊,都曾有所往来过。由此另一条线索又浮现出来;因为对方曾经向他买过些,关于高门年幼女子的资料和消息。 只要江畋能够提供一定的嫌疑,哪怕只是嫌疑而已,对于那些惊疑未定的上层人家,足以构成一个重磅炸弹式的冲击。 第二百一十八章 余响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虽说“隐候”乐行达已经死的股渣子都不剩,但是乐府被金吾街使查抄的风波和余响,却是随着朝堂中的上位者已经做出了取舍;而在短时间就酝酿出一场隐形的政治风潮来。 仅仅是在一旬之内,就有大大小小十多户门第人家,或是官宦,因为管教和约束家人子弟无方,遭到官面上的训诫、责罚和惩处,而西市内亦有多位行东、会首,乃至颇具名气的富商大贾被抄家; 甚至还有一位活跃在市井中的游侠儿头领,就此一夜之间成为了杀官潜逃的通缉重犯。连带洛都好几家新老武社、会馆,也被官府查封乃至勒令闭门自省,其中门人弟子或逃散,或是身陷囹圄。 至于河南府和洛阳县,虽然明面上还是风平浪静,但在私底下更是成了被问责(党争)的重灾区。宗室背景的现任河南府大尹,李先成提前上书告老;日常真正管事的少尹安居政,贬放江陵府。 作为事实上的庶务次官,河南府的司录参军,则是直接免职为白身,发还原籍闭门自省。主管掌管刑法狱讼、督(捕)盗贼诸事的法曹参军,先被火速下狱再判处远流五千里的南平大都督府。 而洛阳县令闻人举,更是用裁纸刀捅穿自己的后颈,而自杀在了官廨当中。另一位最直接相关的洛阳县尉,被判处即刻绞刑于西市外;也算是在这件风波当中,直接公开处刑的最高级别官员。 至于地下那些直接牵涉更多的流外品,乃至是不入流的长吏、吏目、吏员;更像是被拔萝卜带泥一般,在失去直接靠山和保护人之后,拉出来一串串的,送上了刑场或是举家流放域外的道路。 当然了,事情发展到了这么一步;与其说是为了区区一个“隐候”乐行达,而伸张正义什么的;还不如说是朝堂上大人物们的政治派系斗争,好容易找到由头和突破口,而针对性的反攻倒算而已。 而在这一片人心惶惶的官场动荡当中。根据暗行御史部发出的扎子,被金吾子弟给迅速带走的个把人员,就实在是无足轻重或者说是波澜不惊了。甚至都没能够引起各自社交圈子的注目和留意。 而在后续的秘密讯问过程当中,作为此案首当其中的本地苦主,兼带新任监司成员成士廉,充分发挥了数倍的主观能动性。几乎不休不眠的陪着,这些被秘密逮捕的嫌疑人,互相折磨三天三夜; 这才赶在他们各自的家人、部属、同伴,终于发现不对而开始私下寻找之前;拿出了好些让江畋有些意外,或又是不怎么意外的多种口供;作为他进入暗行御史部之后,第一份的业绩和投名状。 这就体现出高度中央集权和专制封建王朝“好处”。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证据和前置条件,想要查办你只要一个理由/相对的嫌疑,就足以名正言顺的采取多方面调查手段,乃至是私下强制措施。 而一旦取得了突破和明显成果之后,那之前那些可能明显违规或是越界的擦边球行为,都将成为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了。毕竟,盛世百年的安居乐业,也不能改变其维护王朝统治的暴力机器本色。 于是,当新的一天太阳即将升起来之际。方才在自己所组织的上流女性结社中,宴游狂欢、笙歌达旦了一整夜后,驱车回到自己府邸的安阳长公主,有些意外的看着已经大开,却无人值守的中门。 随即,她就在前庭看见了,正在廊下锦垫靠椅端坐的一名须发斑白的老年中官;而她平时的奴仆和属官,都被按倒在了地上,或是拘押在侧房内。而满脸惶然和惊惧的看着,她这位府邸的主人。 一时间,形貌姣好却难掩倦容的安阳长公主,不由的竖眉愤声道:“杨老倌,你这是什么意思!吃了什么虎狼药,竟然到予家府上来放肆了!”。 然而那名中官却是不以为意的挑挑白眉,慢条斯理的细声道:“安阳殿这是好大的威风,老奴怎敢到府上来放肆啊!实在是大内人主的意思,这才不得不来替您,跑上这一番腿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阳长公主整夜饮酒游乐,又熏了许多异域合香,头脑略有些昏沉和倦怠,但还是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不由面沉寒霜道:“那裴氏又给了你多少好处?竟来寻予的不是?” “安阳殿错了,完全错了。”被称为杨老倌的老宦,却是轻轻的摇头道:“这次,却是您越界了,偏生还被人给捉了个正着呢?不但闹得皇家脸上难看,连带杂家这般老骨头,也要为之奔波了。” “岂有此理!”安阳长公主闻言心中略惊,酒意也醒了不少;脸上却是越发愤愤起来:“予家有事何等身份,岂容些许小人,空口白牙的攀诬呢?真是岂有此理,予要直面……” “安阳殿下,且体面些,”然而老宦却是不为所动,反而加重了语气道:“这既是为了天家,也是为了您自个儿;难道您以为,在当初陛见时闹出的那些纷扰,天家就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安阳长公主闻言,却是表情和语气都有些激烈起来:“他还在怪我,这么多年了,那件事情还是在记着,也不过是籍着这由头,令我难看而已……” “殿下,慎言。”然而老宦却是毫不犹豫打断她道:“这既是为了您好,也是为了府上人等的安危,还请勿要非论君父,授人口实的好!更何况,您此番看人用人的眼色,也是咎由自取之故。” “不瞒殿下,这乐氏出身微薄而善于钻营,于这都邑里有哪家没有点牵连和干系?最多也就是个受人蒙蔽的不察。”老宦又放缓了口气道:“然而,此番不同往日了,他竟然与兽祸相关,却结交了城中如此之多的门第。此中涉及的干系重大,莫要说是天家,就算是外朝的诸位相公,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大家命我前来,自然也是对于安阳殿的一番爱护和保全之意了。” 当然了,他还有没说出口来的一点内情;就是这乐行达串通上下多年,除了那些已经被曝光的罪责之外,竟然背后还隐有秘密组织的指使和安排;这其中蕴含所图甚大,就令人细思恐极了。 “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胡乱攀诬上予家。”安阳长公主闻言不由有些气绥道:“我也不过是,派人令他寻获些新奇之物,以为日常赏玩和品鉴……” “殿下!”然而老宦却是略有失望的摇头道:“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想要遮掩什么的侥幸理么?那您令邑司丞吕明达,指使乐氏图谋构陷一个在任监宪,还贴上您的信物,又是为何?” “信物?什么信物?我没有……”安阳长公主闻言,却是本能矢口否认道:因为她的确指使过属官吕明达,但也是给对方找点麻烦,更没有留下什么信物作为把柄和凭据。 “杂家也不是前来,与殿下质证和辨明的。”然而,老宦也没有再合格她废话下去的兴趣了。只见他摆摆手道:“只是奉命代为宣达,大家敕发的口谕而已;还请安阳殿前往长春观养病。” “我没病,予家没病!”安阳长公主断然反驳道:然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然而,老宦却是皮笑肉不笑道:“君父至高,自然不可能看错的;殿下难道想要当场抗命?” 这一刻,安阳长公主保养得体的姣好面容上,却是泛过了一丝青气;但再没有开口说话。哪怕她恨不得当场将这个宫里放出来咬人的老狗,碎尸万段以为泄愤,但也要等到从变相幽禁出脱身才行。 历朝历代因为犯错或是悖逆君心,被变相幽禁于各处皇庄寺观“养病”的皇族宗室也不在少数。但有的人只是待一段时间,躲过风头就可以出来了。有些则是就此生死不闻的悄无声息了。 所幸因爱成恨就此渐行渐远之后,她这些年为了和裴氏别苗头,在外朝也不是没有发展了一些奥援和内线,只是一时之间没法反应过来。所需要时间来重新联络和发动。 半响之后,被迫收拾了一些随行的细软物用,乘车来到了城北长青观的安阳长公主,却没有见到自己指名相随的那些亲信属官、贴身女史宫婢的身影。不由问道:“我府上的其他人呢?” “安阳殿固然是德行有亏,但府上的这些属官、扈从、仆吏,就能够独善其身了么?”然而,他却是露出一个瘆人的惨笑来:“自然是在日常里未能侍奉以诚,时时谏正,而只会阿附怂恿之故!” 这一刻白铜安车上,安阳长公主的脸色也格外的惨淡,因为她已经听出来了;对方赫然是要借题发挥,将她养在府邸多年的亲信和班底,就此全部处理和替换掉,以彻底断绝她再找事的想念。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余响2 与此同时,江畋却是身在洛阳城北/洛水北岸的上林坊内,一家看起来平平常常的茶楼中。而在他面前则摆着,时下最流行的冰酪盏子,和作为配点的金黄酥山。外间则清晰传来抑扬顿挫的讲古声。 只是眼看浆白如雪,撒着蜜饯盐脯碎屑,淋上蜂蜜和熬过山楂汁,显得红黄白三色相间的冰酪;还有炮制得金黄透亮,还挂着冻结糖霜、果仁的酥山,也已经彻底融化,不再冒出丝丝怡人的冷气。 然而陪同在场的数人,碰都未尝碰过一下,只是似有若无的对着街对面,一处栅格乌头门装饰的人家。直到内里的中门突然打开,而传出来了隐隐的呦哭声,以及一些步履蹒跚、垂头丧气的男女。 这赫然是一户被夺职罢官,发回原籍的都邑官员之家。然而街市上往来的行人,则仿若对此早已经熟视无睹一般,连驻足围观的都没个。反倒是在场众人,露出宽释、放松和诧异、叹然的神情来。 因为这户被赶出官宅的人家,便就是东都分司所属,大理寺少卿裴勇及其家人。当然了,光靠一个家人的干系,是不可能直接扳倒正五品的大理寺少卿;但这一次,远在长安的道政坊裴氏出手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东都分司的裴少卿与道政坊的裴府,也是同姓疏宗的渊源。只是一个早已经别立门户,一个还是河东闻喜本家的散支;所以在早年他的科试和仕途中,也多少得到过些助力。 然而,这一次裴勇对身为裴府客卿的江畋,没有在明面上交好互通也罢了;反倒是在暗中表现出莫名其妙的恶意和图谋。虽说可能别有隐情,因此也大大激怒了,原本关系尚可的道政坊裴府本家。 因此,在某种幕后不足以为人道也的,连番运作和权衡、交换与妥协之下。这位裴司刑的一些陈年旧事,被人给翻出来,作为层层加码之后;他就只能吞下这个苦果和代价,就此黯然告别了仕途。 而特地被受邀前来,只为了见证这一幕的江畋,也端起彻底融化城混杂颜色的冰酪,一饮而尽后对着面前名为裴少傔的族人,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府上了,此事便就到此为止好了。” “多谢,先生体量。”裴少傔闻言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因为,按照本家那头加急送来的消息和指令宣称;如果不能让这位充满神秘的江监宪满意的话,只怕是还会有更多不忍言的后续之事会发生。 而作为陪同人员目睹全程的令狐小慕,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当场有所失态。她既是为幕后裴氏所表现出来的能量所心惊;也是为了对方家门如此看重,而隐隐的有些惊惧和后怕。 如果,如果当初带着自己上门养父章俞,章亲事,不是当机立断与之交好;而是也向着通过这种策动他人的手段,来试探出对方的底细深浅;怕不是事后的下场,也不会比这位裴少卿更好过多少。 这位可是正五品下的东都正任官,九卿之贰。相比之下,武德司亲事官的名头固然在赫赫在外,但是能够威慑和拿捏的,也就是那些低品外官、胥吏之辈,到九寺五监这个级别,就得陪着小心了。 相比之下,这几天夜里她莫名其妙的特别好睡;然后天亮睁眼醒来,糊里糊涂就躺在这个男人怀里;衣襟齐整的仿佛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诡异状态;反而算不上什么了。 因为,这个男人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而身为武德司一员的令狐小慕,就此为此受命而来的;因此,她本身就是为此付出代价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然而现在,她又不免生出一些新的想法。 如果,只是好人家的儿女,哪怕只要有个温饱无虞,谁又愿意落入武德司这个鱼龙混杂,或者说是泥沙俱下的大染缸当中呢?就像是这个男人说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好处和善意呢? 那些武德司的亲事们,将她们从市井下僚乃至是风尘当中,给拉起来并栽培为得力从属和干员;也不过是为了用尽她们最大的价值。其中的大多数人,在被淘汰之后的去处,也没有人会想知道的。 也唯有一些特别机敏和有眼力的,才会捉住为数不多的机会,得以熬过勾心斗角的同伴竞争,再通过多种考验脱颖而出。当然了,身为女性成员的最大本钱和凭仗,无疑就是自身的姿色和。 因此,其中相当部分人在成为武德司的正式成员后,会学习一些侍奉之道和媚术手段;然后,以各种事先安排好身份和机会,嫁到那些官宦、富商、名士家中去,充当某种意义上长期潜伏的眼线。 而运气好一些的,则会事后在武德司内遇上看对眼的。然后以配合公干为由,就此成为了事实上的同居。再请求编排身份到外地去,以经营一份家业和手艺为掩护,继续充当外围的暗桩和眼线。 只有一些别有优异特长和潜力的,才会被留下来,成为了用途更加全面的武德司外院子弟(外勤人员)之一。令狐小慕她幸运的是,遇到了一位刚替补上位,而严重缺乏可靠手下的亲事上官章俞。 也愿意放长线钓大鱼的,答应以养父的名义庇护和栽培她一时,以求获得日后长远最大限度的一次性回报。当然了,按照约定她如果不能给自己,找到最大的价值和用途,那就只能被回收利用了。 但是,这些年随着她逐渐年纪长成,哪怕是最不起眼的男装,也难以掩盖的身段和容貌气度;那些年轻少艾、血气方刚的“兄长们”,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表现,乃至亲近和撩拨她也就罢了。 可名义上养父章俞看待她的眼神,也是显得越来越复杂和不对劲。尤其是对方家里的那几位姨娘,见到她来问安和请示之后,也是阴阳怪气的说话夹枪带棒;于是令狐小慕也就顿然明白了什么。 于是,在她的刻意放任和营造下,开始有些多多少少的媚视烟行风评,被人隐隐约约的传了出来;然而,有些想要得寸进尺,乃至是对她使用非常手段的同僚,就会突然出了意外或是难言之隐。 但是,这时候养父章俞却出乎意料的主动站出来,替她挡下了大部分来自私下里问责和胁迫。于是,也有了她名为章氏养女,却实为禁脔的风闻;而令狐小慕的报答,就是追随他几度舍生入死。 原本,她只是想等到一切都实在拖不下去了,就找机会履行与这位养父的当初约定;把自己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努力做个安稳的笼中鸟也就罢了。但这位横空出世的江生,却给了她另一个选择。 那作为她一直潜藏于心的执念。当初每一个被武德司启用的事员,都有一次重新为自己起名,并且编入户籍的机会;她却是选择了那个令她耿耿于怀,却又大名鼎鼎的令狐氏。 令狐小慕正在思量着,如何向武德司有选择的,汇报此刻的见闻。却见江畋已经起身离开,连忙跟了上去。待到了茶楼下辞别了裴少傔后,她才忍不住开声道:“接下来,还要去哪里?” “接下来,哪里都不用去了。就去北市里好好的逛逛吧”江畋微微一笑:“只怕我们呆在洛都的时间,不会剩下多少了。先才买一些手信(纪念品),打点好行装,准备回长安吧!” “回长安?这又是为何?”在旁的张武升却是出声道:毕竟,这些日子他方才干得有声有声的,很是找到了一些成就感,也通过暗行御史部的缘故,结识不少有趣或是别具特色的人物。 “敢问官长,不是还有后续的调查未尽么?”另一位跟随的李环,也接口道:“难道要因此半途而废了么?” “此次我们共查了三家,朝廷已处置了两家,剩下那家就没那么简单了。”江畋轻描淡写的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相信很快会有人前来自首结案,并且送来上命的。因为,朝中有人不想我们再在此事上继续下去了。” 毕竟对方身为天下腹要的东都畿观察防御使,类比后世魔都卫戍军区的首长;从身份和背景上可谓是牵一发的动全身。远比那位据说幽居养病的安阳长公主,或是被罢免的裴少卿,要重要的多。 以“兽祸”为名泼脏水,变相清算了两家后;无论是作为朝廷的体面,还是体制运转的规则,不太可能再轻易触动到对方了。很大概率有人出来认罪,然后付出一大笔补偿,在官面上将此事揭过。 当然了,私底下结仇或是树敌什么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想到这里江畋又开口道:“切记我们的职责,终究还是对应和解决,荼毒百姓的兽祸和异变,而不是纠缠这些官场上蝇营狗苟的是非。” 而后,就像是被江畋所言中了一般。当他带着一班扈从,在就近洛都北市当中,带着采买的湖绸、越罗、天竺白叠和海外香药,雇了一辆驴车满载而归;却在金吾街使的邸舍内,见到了一名中官。 却是当初接引陛见的黄门小使林子恪。然而他却是没有拿出诏谕或是敕旨,而是在多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令狐小慕之后,才眯眼笑道;“恭喜江待诏,却是有一桩喜事,托杂家送上门来了。” “何喜之有?”江畋忍不禁愣了下: “广陵王乃有一掌上明珠,”林子恪越发笑眯眯道:“自小就视若珍宝,而才貌俱佳,正待适人之年……” 第二百二十章 别动 当然了,身为皇族宗室之女的终身大事,也不是随便一个中官上门,就可以空口白牙的直接保媒和拉郎配的。因此,最终那位黄门小使给江畋,留下了一张做工考究、蔚金熏香的门贴/请柬。 然而,江畋还是觉得有些活见鬼了,居然会有人想要邀请自己,参加名为“游园会”相亲活动了。然而身边的众人闻知后,却是反应不一。 “这是好事啊!起码于寻常人而言,那可是受用终身的富贵无虞了。”其中最为熟络的慊从张武升,当先表态道:“就算官长对那泰宁小君(郡主)毫不动心,也大可前去看场热闹便是了。” “然而,我尝听人语:‘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注1)’,这其中是否会有所妨碍么?”李环闻言一边轻笑着说道,却是暗自眼神转动思量着,如何把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立马转送出去。 “正所谓先人有云不假,可是取郡主、县主,就无大妨碍了啊。”正好送文书过来的辛公平,也难得谐趣的开释道:“大多数时候非但没有妨碍,反倒是大有裨益;因此宗室中也少有愁嫁的。” “官长或可与考虑一二啊!至少成家后少有约束和烦扰。”这段时间里变成形容消瘦、隐含阴郁的成士廉,也是附声道:“若是别无他想,那广陵王的园子,也是洛都数一数二的游玩景致啊!” (注:开耀元年秋七月,太平公主出嫁薛家时,从兴安门南至宣阳坊西,火炬接连不断,路两边的槐树甚至有很多被烧死。薛绍的哥哥薛顗觉得太平公主受到的恩宠太盛,深以为忧,并询问远房叔祖父、户部郎中薛克构该怎么办.薛克构说:“帝甥尚主,国家故事,苟以恭慎行之,亦何伤!然谚曰: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不得不为之惧也。”后来薛绍果然因宗室谋反,饿死于洛阳狱中。) 随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起这件事,一时间在馆舍的空气里,都开始弥漫着快活和跳脱的气氛,江畋却是暗自将目光转向了,正在一旁笑而不语的令狐小慕。心道这事你也跟着笑个什么瞎起劲啊! 然就在眼神交错之间,她像是被烧了尾巴的猫咪一般,突然脸色就涨红起来;用力跺脚转身就走,而留下一片隐隐的哄笑。也让江畋再度有些纳闷起来,我还没说什么,你又是脸红个泡泡茶壶哪? 于是接下来,本着某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这位广陵王及其爱女泰宁小君的相关消息,很快被摆到了江畋面前。 大唐自乾元拨乱、泰兴改新的百年中兴与盛世下来,作为皇族宗室成员也在太平岁月里,开枝散叶繁衍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虽然按照朝廷体制,与在位天子出了五服,就自然降籍为民。 但是在宗正寺编册当中的宗室,依旧是尤为可观的一个群体。只是其中按照与在位人君的亲疏远近,自然也分化成了三六九等的境遇和现状。每十年重新造籍一次,以为编列供养的内帑预算。 其中既有穷的勉强饿不死(宗正寺例给米布),只能靠生女儿换聘礼,来维持基本体面的破落宗室;也有什么都不用做,就遥领望州大郡,乃至享受外藩食邑和诸多特权、专卖的清贵宗王。 而广陵王就是这些皇族宗室金字塔中,处于最上层成员之一;素以风雅好文、慷慨著称的富贵郡王。以他的封号广陵(扬州)为例;他不但坐享淮扬市舶司的分成,还有数支专属的海贸船队。 而他是毫不掩饰宠爱女儿,更胜儿子的人物;号称是为了自己刚刚及笄的小女,准备了堪称天文数字的嫁奁。因此这位泰宁小君,无论长相容貌品性如何,都已隐然成为洛都城最抢手的候选。 就如辛公平言,娶公主固然有家门不肃,头顶跑马/长草的风险。但是取侧近旁支的宗室女,相应约束和忧患就要小得多了。而且对于仕途新人来说,不容易太早站队和树敌,还能得到岳家襄助。 然而,突然来自城外的一纸文书,却是结束众人津津乐道的讨教。半响之后,出示了身凭和过所的江畋,已经飞驰而出洛都城北的徽安门;又穿过了泄城渠上的石桥和哨卡,抵达了金墉城附近。 而在这一路上,江畋也发现了些许新的变化。比如道路还是原来那条,但是却在这段时间里被迅速翻新;并且用仅次于于化石膏(水泥)标准的版胶泥(三合土),给拓宽和加固过并附带沟渠。 沿途仅有经过的两个村庄,也被用碎石砌的外墙包围和加固起来;在墙头上更是多处了护路兵的旗号,以及一座有些突兀而崭新的哨塔。而当江畋越发靠近金墉城,路上的脚印和车辙就越发密集。 最终道路终止在了尽头,荒草横生的几乎看不见城垣的旧城(金墉南城)废墟中。然而,在高达数丈的门楼废墟之间;江畋却隐约察觉到了,种种掩藏在伪装废墟的据点中,似有若无的器械反光。 看起来,对于金墉城驻地的守卫和防备,也更进一步被强化了。直到李环代为上前,在看似空洞的门楼阴影中,出示了身凭和对过口令之后;那种来自废墟中隐隐存在的威胁,才逐渐消失不见了。 穿过空无一人,却在头顶上悬吊着铁栅和落闸,以为双重防护的门道。江畋却又发现内里又被大大的拓宽和清理过,并且沿着荒草萋萋的中行大道两侧,新建起来好几处,各具用途的场地和建筑。 其中有用墙垒分隔开来的宽敞兵营和校场,也有类似武库和料仓、粮库、马厩、材所的全新建筑;显然,在江畋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朝廷又紧急追加了,在金墉城内的驻军和器械装备上的投入。 而在江畋沿着中行大道驰骋而过的时候,依稀还可以听见那些军营和校场里,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操习声声,还有一些疑似火器被使用当中的轰鸣声;还有在木墙和拦栅背后升起的烟火点点。 要是往常的话,江畋倒是有心停下来驻足观望一二;看看这些人按照自己提供的建议和执行条例,进行针对性操练的成果如何。但现在不行,因为今天是自都畿道收集的头批异常物件,入库之日。 而江畋更是被要求亲自在场,以为负责查验和监督职责。因此,当他穿过了隔城的门洞,进入了金墉中城/洛阳垒;就看见林九郎为首的二十多名部下,已经全身披挂齐全,而早已等候在门洞外。 而在四下的城墙、门楼和哨垒之上,更是人影绰约的站满了;端持着铁臂弓或是擘张弩的披甲军士。而他们如临大敌一般的焦点所在;便就是居中被一队铁人般的陌刀手,所环绕的几辆封闭车辆。 这也是辛公平和成士廉,自投入江畋麾下之后,第一次得到许可进入这处,尚且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驻地中。因此见到这副战阵,他俩的也不免强制镇定之余,各自表现出些许紧张、局促来。 因为按照事先的心理准备,他们即将要面对的可能是,大多数世人所不能企及的怪状和异常存在。随意在下马的时候,辛公平甚至有些过于紧张的,不小心被鞍带挂了一下,差点没摔个马趴。 见到这一幕,江畋不由开口道:“也不用紧张,只是一些异常物和畸变的生灵而已,弄不好以后这种事情,只会是家常便饭的见多不怪了。” 然而听了这话的成士廉,看起来似乎更紧张,只能对江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而辛公平看起来似乎好一点,但是也难免苦笑道:“官长……官长……真是看得起我辈啊!” 然后,江畋又看见了出现在城头上,遥遥点头示意的岑夫人等几位主官,及各自的一干部门下属;然而才对着迎上来的当值旅帅陈文泰道:“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始第一步的流程吧!” 随即,在他点头转身吹响的低沉哨子声中;那些面对着车辆的披甲陌刀手,顿时齐齐退后数步让出一个缺口。随即端持各色长短器械的另一群军士,一拥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第一辆封闭大车。 然后,就听得车内冷不禁轰然响起一声沉重的咆哮和震动,刹那间震得左右都在嗡嗡作响;刹那间如箭一般飞扑出一个硕大身形;然而,又在激烈的哐当震响声中,迎面撞在了严丝合缝的盾墙上。 几乎是在瞬间,争相越过盾墙缝隙探出的,精钢勾枪、叉把,铁索套杆等特制器械,就相继戳刺和勾搭在那个硕大身形上;而随着四下合力的插穿四肢,锁住头颅,转眼间就将目标给控制在原地。 而这时候,跟随江畋而来的众人才看清楚,这是一只近似人形的狰狞异类,全身血肉模糊的鳞甲十不存一,爪牙也都被斩断,口裂被绑起来,还被多条车内连接的锁链,给深深的勾嵌入体内; “看来这么快,又有新的异种现世了。”江畋见状却是囔囔自语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现场 “不错,这就是外行人马在山南东道的金州,新发现的一小群异类;多少兼具了凶兽巨力与鬼人迅捷;而且对于日光也更具的耐性。”陈文泰解释道:“因此,费了不少手脚才拿下这么一只活物,因此本部暂命名为‘红鬼’。” 转眼之间,那只咆哮嘶吼的异类,就已然被镇伏在了各种器械交加之下,而只剩下呜呜作响的低沉哀鸣。然后,作为镇场手段的那些陌刀兵,才徐徐然退到一旁。任由那些军士,将车内解下的锁链,重新栓到几块沉重基石上。 而后,一大桶新鲜宰杀的猪羊器脏,被送到这只鬼人与凶兽混合体一般的异类面前;解开口裂束缚的刹那间,它就一头栽进去几下就吞噬和瞬吸干净,只剩下一些黏连在头面上的发黑血块,然后身上迅速出现增殖和复生的迹象。 不但身上被剥除的皮毛处,不断蠕动着增生出一片片鳞甲的轮廓,就连被剁掉的爪牙也相继从血淋淋创口中,突伸出来乳白色的骨质尖茬;然后又在空气当中迅速的风干凝实起来;在粗糙灰石地面上蹭刮出一条条显目的痕迹来。 甚至连原本深深嵌入它体内的链条,也在某种无形巨力的挤压和拉扯下,仿佛要从它体内被排斥出来。然而,无论它挣扎抖动的如何激烈作响,却始终没有能够摆脱和拔出,已经通过特殊手段直接紧箍在脊柱骨骼上的精钢链条。 对此,陈文泰只是微微颔首,就有一名军士拿出一支青铜灯罩似的物件;径直转开一个小口,正对着那只被命名为“红鬼”的异类。刹那间这支恢复气焰嚣张的红鬼,就毫不掩饰大声哀鸣着,已长好的皮毛鳞甲重新蠕动撕裂开。 而它新生的爪牙,也像是在受了某种无形的侵蚀和破坏,居然从根部开始溃烂和脱落。然后自然有人上拿着夹杆上前,眼疾手快将脱落的爪牙,取走作为加工材料的储备;而后青铜灯罩被合上,又有人推上来新的一桶新鲜器脏。 而江畋也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着赫然就是从龙门山所获的那几件奇物之一;然而仅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暗行御史部就已摸索出现实中的具体用途么?而且从对方的表现看,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玩意,很有些轻车熟路了。 如此几次三番炮制之后,这支满身被拔剥得光秃秃的红鬼,已经不复当初的气焰凶凶;也不再在本能驱使下扑向新送上来的血食,而颇为受伤的哀声嘶鸣着,想要逃回到关押的大车内以为逃避。然而,这一次怎么能够如它所愿? 随着江畋直属队的林九郎一声令下,那些早已摩拳擦掌、等候已久的监司成员,就一拥而上围住了那只想要躲起来的青鬼。然后分成数组各自按头的按头,固定四肢的固定四肢;还有两人合力掰开那只青鬼的口裂,强行塞入一物。 赫然就是一副类似马辔头的精钢铸件,还自带嵌入口器当中的喇叭形漏斗;下一刻,从这支漏斗中挤出来的口器,就被一名军士眼疾手快的捏住,又像是一条不断挣扎的粗蛇一般,用弯头勾刀从侧旁伸入根部,用力一割一搅拔出。 然后,在那只痛彻之极拼命挣扎,却又始终摆脱不了的红鬼,已经意识涣散的眼神当中;被用大瓢舀起的黏糊糊脏器,就这么顺着钢辔里的漏斗口倒灌下去。随即又在不由自主的本能吞咽当中,身上重新开始一处处的愈合和复生。 在如此往复的炮制了数轮之后,那只饱受摧残的青鬼也足足缩水了一大圈,而皮包骨头的全身恢复速度也越来越慢,只能奄奄一息的摊伏在地上;甚至连身上的锁链都无力扯动了。这时,才有医官上来重新检查,抽取了部分体液。 最后,将这只经过初步“无害化处理”的异类,装车送往内里专门设立的监押处,以待后续的观察和实验材料所需。而后,才有另一辆密闭的马车被打开;却是露出几具体型更小,被约束在铁架上的鬼人,就另有一套处置方案了。 这些鬼人看起来固然是丑陋凶残,体型大小不一;但是在那副龙门山的奇物,所制成的道具面前,就显得比之前的青鬼更加不堪了。被器具开口处一照就已经嘶声惨叫不休,或是以头抢墙的撞击不休,或是口涎横流的蜷缩成一团。 然而,才有军士将这些看起来严重虚脱,就连外表都开始有所融化脱落的鬼人;连同拘束铁架一起一一的插夹出来。首先一只身上涂有标记的鬼人,被拎着头按在一只瓷缸上,然后有军士开始用尖头短棍,轮番抽打其腋下、脊背。 只听得一阵狂呕声,咕噜噜一股又一股的液体,被这支鬼人给吐在了瓷缸当中;很快就让口气当中弥散着某种刺激性的酸蚀味。与此同时江畋也粗略看过了陈文泰递到手中的文书,显然这次捕获押解来的鬼人,都有自己异常之处。 像眼前这只被催吐的鬼人,就是能够将充满酸性的一道体液,喷吐出足足一丈远;或是在情急之下,持续喷出小范围内的酸雾来阻敌。无论是刀兵甲胄,还是布衣血肉,都会因此被迅速蚀坏。因此追捕时被他冷不防冲出两重包围。 直到布置在第三重的埋伏人马,用带钩锁的木单弩射中了大腿;才因此受伤被捉住的。不过经过初步测试,它的酸液也不是无穷无尽,差不多吐出十几道之后,就会陷入虚弱状态,而需要进食血肉来恢复,尤其是以器脏效果最好。 随着这只标记为“酸鬼”的鬼人,在痛苦的激发下,被当场催吐的七七八八,像是死狗一般被运走。而后又有第二只鬼人被推出来;这支鬼人的脸颊比先前那只稍长一些;口裂也没那么宽。然而,在旁军士略微松开口套突然一刺。 就听一声惨叫间,一根细而又长的口器猛然迸射出,刺在了迎面布设的一面大盾上;哆的一声深深嵌了进去。然后还没来得及抽回,就被在旁军士眼疾手快用锯口钢钳死死夹住根部,只剩下嘶嘶的哀鸣声;才有人拿着琉璃瓶上前。 却是像挤蛇毒一般,在不断抽动的长条口器顶端,不断渗流出一些混白的体液来。而在这只标号“痹蜥”的鬼人记录,就是它能够像蜥蛇一般的以口器猎食,并且还能够分泌强效麻痹成分;而在伤人后几次三番逃过地方武装追捕。 因此,这一次它被强行通过痛楚的刺激,挤掉了体内可以分泌的麻痹体液,又被割掉拉长条的口器;这才得以套上头罩式的拘束器,转送往别处去以为后续研究。紧接着第三只被送上来的鬼人,看起来就更像人形不是嗜血怪物了。 只是它无时不在乱动的瞳孔,还有下颌出隐隐存在的血色裂纹,显示着它身为异类的本质。因此,当它在众人全神贯注的戒备中,被拿下了拘束的面罩之后;突然间从血色裂纹处骤然张开,露出类似鱼鳃一般层叠组织,嗷了一声。 然后就被在旁早有准备的军士,用毫不犹豫插入的铁叉,给打断了后续的发声。尽管如此,首当其中的持牌军士,还是不免像是受到无形冲击般;不由自主的向后一仰,又被同袍顶回来;但是就连后续动作和反应都变得迟缓起来。 而在这份文书上,则是记载这只命名为“厄声”的鬼人,以有形和无形之声伤人事例。据说它以有形之声伤人,尖锐如刀剑刮耳,当场因此或死或伤者,皆其口鼻乃至七窍溢血;而以无形之声伤人,则会令其天地颠倒和感官失衡。 因此,凭借这个连甲胄在内的异常手段,它带着一小群同类昼伏夜出的不断猎食伤人累累,还多次击垮了地方官府和组织的捕杀队。直到被闻讯而来的金吾外行子弟,用一支用凶兽体液浸泡过的弩矢,射中了后背而浑身痉挛掉落。 对了,这就是最初的金吾卫,针对那只小号凶兽的往复尝试,所研究出来的头项成果。就是凶兽和鬼人之间的体液,不相容甚至有所排斥性。因此只要很少的分量,就可以导致严重反应;轻者伤创溃裂不止,重者则是全身畸变。 于是到了后来,干脆尝试给那只小号凶兽喂食各种矿毒成分。而郑金吾为首的金吾外行人马,也是依靠这个独门手段,才得以在最初捕杀和镇平“兽祸”过程中,脱颖而出。因此当下最大的问题,反倒是如何保持体液的活性了。 而对待它的手段反而简单,就是在下颌张开的发声处;直接钉进去一块月刃形的钢片,再用拘束器固定住。这样,就算它被割断的声带和气管会重新长好,也没有办法长回到正确的位置上。也就剩下身为鬼人最基本的爪牙之利。 而仅仅是这一幕血粼粼或是下来,就让脸色开始不由自主泛白的令狐小慕,紧紧的抿住嘴唇才没有发出声来;惊扰到其他全神贯注或是聚精会神的各人。然而这些也只是开幕的前戏而已。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波 没错,无论是那只红兽,还是那几只别有异常的鬼人,也只是用来调试和演练一二,暗行御史部日常对应措施的开胃菜而已;却当不了如此郑重其事、大张旗鼓的仗阵。因此真正的戏肉,反而还要落在最后一辆全封闭的车辆上。 因为那里面装载和封存着这段时间里,自都畿道内搜罗而来的各种奇物/异常物件,也是当下暗行御史部需要严加防备的对象。到目前为止,暗行御史部已经收集并且保管到的奇物;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别; 第一类就是在龙门山上,紧急处理奉先寺塔窟异变事件中,发现的那截骨片为代表;可以导致活物畸变的辐射源。而遇到类似尸体的血肉后,则会迅速腐化成具有一定沾染和扩散传播性的生体剧毒/污染源。 此外具有类似效果的还有一枚珠子和一枚石片,而且在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后,还能产生共鸣和增幅的效果。但是,后来通过江畋的隔离实验,发现这种辐射源对于凶兽和鬼人这种突变体,比正常人更具效果。 而后通过密闭场地内的后续实验,又有新的发现。也就是通过辐射血肉腐化之后的生体剧毒,如果经过适当的火烧处理之后,剩下一些碳化的残留物虽然还有毒性,但是已经不具备直接沾染和渗透性的危害。 如果作为涂层附加在武器上,或是做成投掷类的烟球;对正常人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但却可以严重刺激和削弱凶兽或是鬼人,甚至导致其瘫痪和失能。所以这类利害参半的奇物,直接给改造成现成的武器。 第二类,则是在竹林寺舍利塔林的兽穴里发现的铜缸,也是当下独一无二具有增益效果/细胞活化的奇物(辐射源);只是这种辐射效果过于强烈并难以控制。但被辐射过的骨灰,却是低度污染的有益衍生物。 目前已经通过多次实验,证明这种二次衍生物;对于重伤垂死具有快速治愈的急救特效。但是随着单次使用分量增加,同样也会产生情绪狂躁,冲动暴虐等后遗症;需要高强度体力消耗和进食来对冲、缓和。 因此,当初随江畋从汴州竹林寺被救回来的那批军士,尤其是那几位因为没能控制好使用分量,而在事后出现过狂暴冲动的重伤员;都被在金墉城内接受监管和检查,同时通过各种体能压榨式的锻炼来缓解。 而第三类的代表,则目前只有在龙门山的报身舍利塔中,找到那颗六棱黑石;则是不折不扣的有害物品。除了江畋本身之外,直接暴露在半径十步内一段时间,无论人畜都会内出血不止,然后外表开始融化。 而通过事后解剖尸体,可以发现五脏六腑已经彻底溶解。因此,目前这也是暗行御史部,收藏和封存起来最高级别的危险品。当然了,被浇筑在青铜块里填埋入地下的其实是赝品;原品已经被江畋所收起来。 此外,就是一些尚未发现用途,或是无关紧要的奇物。比如,有一件奇物在按照一定频率敲击之后,就会放出五彩光芒;结果就被寺院当做宝贝供养,还有愚夫愚妇以为佛法显圣,当场五体投地的顶礼膜拜。 又比如有一件雨花石一样的奇物,放入水中之后会将一整缸水,都变成牛奶一般的乳白色,并且具有隐隐的醇香;如果放入酒水中,则会令口感和气味变得更加醇厚。但是一旦取出来,这种效果就迅速消退。 可以说是虽然看起来很不科学,但也实际没有什么卵用的奇物。所以,只能按照较低风险级别和操作规范,先放在封闭的库房里,等待后续更多的慢慢尝试和研究。因此,目前也就是按这四类分别进行处理。 而当第五只鬼人被押解出来之后,并且开始按着头脚拔除身上,不断增生出来的角质尖刺时。位于城楼之上的岑夫人,也不由转而对着身边,一位做常服打扮,面庞方正却神采迥然的老者,侧身恭声请示道: “敢问计相,属下而儿郎们尚可一观否?” 显然,这位老者就是主掌当朝财计大权的三司使当下,却不知为何缘故会出现在这里。只见他毫不犹豫沉声道;“何止是尚可一观,简直是叹为观止了。不过,你的那套方略兹事体大,想要打动诸位堂老,却还暂且不够,须得更多……” 然而他话音未落,下一刻异变骤生;却是在打开的第四辆马车上,突然就碰的一声喷出一大股的烟雾来。刹那间就弥漫了小半个全场,也将那些四下警戒和包围的军士,给全部笼罩进去。而变成一片呛咳不止。 而后,在人影奔踏绰约之间,又有似有若无的咆哮声冒出,然后又变成了受伤的惊呼惨叫声。然而,那些负责警戒的金吾子弟,对此颇为老练和经验丰富了;很快就三五成群的靠背掩护着,相继从雾中退出。 而后那是那些小队的陌刀兵,他们甲胄已经溅上了血色,或是出现了明显抓痕,但手中过人高的陌刀却依旧稳稳端举着,看起来丝毫不乱。而在细微的铁链拖动声中,突然就有一个黑灰色鬼人迎面飞扑而出。 同时两只手爪突然变形,就如长鞭一般的甩飞而出;几乎是荡荡作响的锤击和戳刺在,陌刀兵们的连身甲胄上。虽然没能贯穿和割裂过去,却也同时将迎面数人,拍击、拨打的不由自主退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眼见得就被这支鬼人撞入其中,又要冲出封锁。然而下一刻迎接它的,却是勿论怎么抓挠撕咬,毫不犹豫从四下挤压过来的人形甲胄,以及当头交加而落的大刀;几乎是污血迸溅之间,就将它给碎尸万段了。 而那些退出的金吾子弟,也重新取得了外围布置的备用器械;开始向着浓重不散的烟雾当中,持续发出声音的所在;抛投出好几张特制的带钩大网。顿时又钩缠和拉扯住一只飞窜的鬼人,将其嘶吼着拖曳而出。 然而这只鬼人却是在地上挣扎翻滚之间,转眼就破开了钩网的束缚。却是它的肢体前端,已经变成了类似锯齿的锋利形态,几乎是在蠕动间将强化的钩网一扯就破。然后,更多的钩网就接连覆盖在它头身上。 然后嗡嗡作响的强弩,几乎是毫无间隙的将其射程箭猪,却是城墙上居高临下警戒的军士;也相继出手了。嗡嗡攒射的箭矢,几乎像是雨点般的横扫过,那些被烟雾所笼罩的区域;也让其中嘶吼声戛然而止。 脸色微有些难看的岑夫人,不由对着身为计相的老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烟雾中却是异变再生。瞬间从陌刀队控制的反方向,冲出了一个硕大身形;却是另一只全身插满颤颤箭矢,却看起来更完好的“红鬼” 只见它在几步狂奔之间,身上钉落的箭矢,就在不断蠕动愈合着,相继被挤出掉落下来。而三下五除二就撕开了钩网,撞折了钩枪和叉把,在外围阻挡的军士当中,掀翻撞倒和拍飞一片。眼看就冲到门楼下。 然后,它就被林九郎带领那队监司成员,给再度包围和阻挡住了。只见他们一个个手持旗枪和团牌,还有铁链钢钩,就像是技艺娴熟而配合默契的围猎队伍一般,不断刺击和削切下盘,用铁链缠绕和束缚之。 混战中就算有人被当面拍碎团牌,迸血甩飞出去,却也只是晃了晃身体,就从地上重新爬起来再度加入战团。一时间甚至都不用在旁的江畋出手,就俨然遏制住了这只红鬼的肆虐。然而江畋却微微皱起眉头。 既然有人想办法将这些鬼人,混入到押解的车队当中,难道只是为了在制造混乱,让暗行御史部难堪么?而正在门楼上的岑夫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节,而连忙对着身边一人低声吩咐了几句,然而异变再生。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被这支陷入重重包围,而遍体鳞伤的红鬼,所吸引住的时候;终于将近消散的烟雾当中,却是如大鸟般突然飞掠而出一只鬼人;几乎是迎面飞闪过仓促射出的箭矢纷纷,直扑城楼。 就在城楼上一片惊呼的慌忙闪避之间,突然一道剑光随着一个身影凌空飞跃而出,几乎迎头当面的将这只鬼人,斩劈开半边身体和飞翼,泼散大片血污跌坠而下。却是计相身边一名形容硬朗的年轻扈从出手。 然而他斩落了那只鬼人之后,却在凌空蹬踏着墙边的突出处,就转眼飞回了门楼上;在轰声哗然间还不忘给下方,正在压阵的江畋,留下个隐隐示威的眼神。然后他就突然瞳孔一缩,猛然偏头耳边搽过一道烈风。 不由后背冷汗沉沉的怒视下方,因为江畋突然对着他,信手飞掷出的一支旗枪。然后,他身后的惨呼、惊叫和哗然声,才紧接着迸发开来。这名带剑扈从才想起来,自己的主公似乎就在身后,不由连忙转身。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三折 “相公!”这一刻,这名扈从剑士转头嘶声大叫到道:然而就见这支猝不及防的旗枪,正中白头苍苍的计相身边,一名貌不起眼的亲随。径直将其钉在了土墙上,当场洇出大片血色来。 而这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导火索般,顿时就在计相身边的同时窜出,气度或是森严、或是凛冽、或是凌利的数人,瞬间用身体将其团团包围和遮挡起来。而扈从剑士才紧接而至喊道: “来人,快拿下……” “断禅,住口!”然而被团团防护起来的人群中,却是响起了计相的低沉呵斥声:名为“断禅”的扈从剑士不禁闻言一愣;却还是习惯性附从的从城牒一跃而起;连忙退回到计相身边。 而这时,忙不迭向着两侧退让开来的众人,也终于看清楚那名被钉在墙上的扈从,虽然伤势很重却居然还没有断气;反而头脸上肌肤相继剥落下一块块,而露出另一张带血的陌生面孔。 “曾子器,你……”看着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同伴,扈从剑士不由大惊失色道:然而就被计相毫不犹豫粗声打断了:“蠢才,还没看出来?你曾同门的浮光剑,已经被人换脸顶替了么?” 随着这句话音未落,那个被钉在墙上奄奄一息的冒牌货,再度发生了异变。却是骤然张嘴吐出一大堆带血的残渣和污物,转瞬间全身骨节开始涨大、凸起,头颅变形而长嘴开裂到了耳后。 见到这一幕的岑夫人等人,怎么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事实上,不用他们怎么招呼,正在侧近值守的军士,就已然挺矛捉枪越众而出,四下交加密集戳刺中,正欲挣脱旗枪的鬼人身体。 一时间污血四溅之间,几乎把这只鬼人变成一团破筛、烂肉;然而所有的尖刃,却刻意绕过了头颈等要害之处。这时岑夫人的声音才后发而至:“尽量留个活的,以备后续的口供审讯。” 然而这只虽然痛楚至极,却又依旧保留着最后一点神志的鬼人;却是突然在狰狞扭曲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令人不安的决然神情。随即突然张嘴吸气之间,全身飙血不止着迅速鼓胀起来。 “都……死……”随着它用最后仅存的意识,勉强吐出来两个字之后;突然间就觉得骤然身体一轻,天旋地转飞了起来;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城楼上的江畋,眼疾手快的将它远抛出去。 然后仅仅一个呼吸,就听一声沉闷的震响,被抛在空中的残缺鬼人,就已然炸裂成了一团血肉迸溅的烟花;然后,又像是下了一陈淅淅沥沥的血雨,随风泼洒在了雾气渐散的场地当中。 又在下方那些躲闪不及的金吾军士,甲胄,盾牌、兵器激起了滋滋作响的青烟,更有个别军士外露的手臂肩膀上,像是被烧灼穿一般的,不由冒出痛呼声来。而那只红鬼也哀鸣一声仆滚在地。 却是通过兵刃和箭矢,相继刺入它体内的特殊提取物,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而后,在重新拿出青铜灯罩的照射下,一直制造着雾气向外逃,嘴尖腹鼓的最后一只鬼人,也被当场控制住。 而经历了这一幕的惊尤未定众人,也不由争相出声招呼江畋:“监宪。”“副监。”“江左判!”……却见他头也不回的从门楼上一跃而起,几下蹬踏着纵身远去,只留下隐约的声音: “这里不急……速随我……去内库!” 听到这句话的林九郎等人,也连忙重新操持起各种器械,大踏步的紧随身后而去。 “岑氏,你上呈的章程,我在这里全数答应了。”而后,默默注视着江畋远去的方向,头发花白的计相沉声道:“稍后你就让人编个具体的条陈纲目出来,自然越详尽越好。” “相公?”原本心中难免忐忑不安的岑夫人,闻声却有些难以置信的惊喜道:“这就准了?”,随即她又自觉有些失态的连忙补充道:“不瞒计相,妾身只是……” “不然呢?人言老夫苛刻不近人情,却非是愚顽不灵之辈。我只是反对朝廷一切不必要的开销,和任何缺少实据的名目。”计相淡然道:“但是兽祸都内外勾结到我身边了,难道还能引颈待戮么?” “只是我这里答应了还不够;你要的更多东西,还得政事堂那头一致,方能落到实处。”他又补充道:“但你须有心理准备,国朝大政方略下的财计用途就是这些,你这里多了,别处就少了。” “有计相这句话,就足矣了。”岑夫人自然是惊喜过望的打蛇随棍上道:“还请计相无虑,妾身一定竭尽全力,好将此事背后的隐情挖掘出来,以绝后患。” “你这就错了!”然而计相却是不以为然的摆手道:“老夫一生许国,又何惧些许生死要挟?此乃公义并非私仇;身为宰辅的安危,国家体制也自有分派,无需浪费你处的人力,还是将更多功夫和心思,用在收拾兽祸吧!” “却是妾身自误了。”岑夫人闻言也正色歉声道:却又恢复到了平常那个波澜不惊的主官姿态和气度。“敢问相公,对于本部的儿郎,可有什么见教之处呼?” “见教没有,兴趣倒是有几分。”计相这才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开声道:“比如,刚刚救了老夫一命的那位江监副,不但有传言中的荡决辟易之勇,只怕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奇异手段吧!” “不瞒监宪,妾身也是半月之前,方才接触江副监,更是有专门的交代和吩咐下来。”岑夫人却是苦笑着诚然叹息道:“只怕妾身所知的内情,尚且还不如诸位堂老、阁臣吧。”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为难你了。”然而计相点点头,又指着场下被留下来,正在给那只奄奄一息的红鬼,穿骨上锁的几名军士道:“却不知当下这几位壮勇之士,可有什么说法么?” 因为他们一看起来,就比别人明显壮实一圈的。而且在围攻那只红鬼时,数度给拍飞、撞倒乃至是扑咬、压滚在地,端持的兵刃和器械屡屡摧折,罩衫和袍甲也都被撕烂,身上多处挂彩。 但现在看起来人人居然还是精神得很。就连身上那些看似血淋淋的严重伤创,也只是当场简单的包扎和治疗之后;居然就没有什么大碍的能够继续活动,马不停蹄协助收押起剩余的鬼人。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在激斗中表现出来气力和反应、胆魄也是更胜他人一筹;居然有人接二连三跳到,那只红鬼满是增生骨刺的后背上,而刺击其后颈、头颅七窍等处可谓艺高人胆大了。 “他们啊,自然是有一番意外的际遇和变故,才得以如此的。”而岑夫人闻言,再度苦笑起来道:“只是眼下尚且不知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还是利弊参半……因此,才归在监司麾下,以备观察后续……” 就在说话间,林九郎等人也追随江畋纵身消失的方向,率先一路飞奔来到,作为收押和置留兽鬼、奇物的另一条通道口前。然后,就见一队值守的卫士,已经奉命严阵以待守在外间。 他们人人披甲执刃,手持寒光闪闪的弩机,还有两具大型十箭联装的绞车弩,沿着滑轨被从隐蔽处推了出来,对准了入口处。林九郎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似乎还没发生什么。 林九郎随即出示身牌又询问了几句;确认他们是奉江畋之命专程值守在这里,封锁和拦截一切可能外逃人等之后。这才留下大部分手下协助封锁,而自己带着几名精干成员入内探查。 这时,一路顺手打翻了好几只,正在满地狼藉中游曳乱窜;明显被人刻意释放出来,制造混乱、浑水摸鱼的凶兽;还顺手解救了若干被困人员的江畋,也抵达最内的密库拐角;不由叹了口气。 因为,他赫然第一眼看见的是倒在门边上,生死不知的两名甲士,还有微微敞开一截的内库门隙;而随着他的叹声,门隙内突然机括作响迎面而来,一阵令人避无可避、毫无遮挡的弩矢如雨。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未尽 然而这个程度的偷袭,又怎么能够妨碍的了江畋。刹那间过道间密密攒射的弩矢,就凭空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妨碍,在距离他不过数尺的空气中;相继摧折断裂,或又是叮叮当当的折射在四壁上。 与此同时,江畋也随之出手,掏出一个青铜小球轻轻一弹;如同电光火石一般的射入门隙内。只听叮的一声细碎落地轻响;内里突然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惊呼乱叫,扑腾挣扎,反滚倒地的嘈杂声, 等了几个呼吸后,江畋闪身而入内库门隙。只见一片被翻倒得七零八落的架阁、橱柜和箱笼之间,已然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身穿着暗行御史部事员、工役的藏青色袍服,却手持刀弩的不明人等。 只是扑地不起的这些人,有些已经当场断气僵硬,看起来已经死透了;有些则口鼻溢血不止,而犹自还在挣扎着,却是再也爬不起来;江畋却是丝毫没再理会他们,信手收起拿枚板打开的小铜球。 这就是他所私藏起来的那枚,六棱黑石及其配套的容器。只要稍微打开一线,就可以在短时间内,令照到的活物生理紊乱;乃至器脏溶解、衰竭而死。至少用在这种密闭环境当中,还是颇具奇效。 只见他沿着一路被推倒、翻找的七零八落痕迹,径直到了内库深处;临时被专门开辟出来,收容一些具有危险效果物件的密库前。而在这里作为出口/门户遮掩和伪装的搁架,也已经被推到了一边。 镶嵌在条石垒砌墙壁里的青铜锻造小门上,原本精工打造的特制锁具和连同内栓,也被用腐蚀性的溶液洞穿,变成轻而易举就能撬开的破烂窟窿。下一刻,江畋已握持细剑在手,猛然刺入破洞中。 就听一声骤然炸响的惨叫和哀鸣声,以及一股血水喷溅而出;随即又变成了门后重物,被接连撞倒的哗然声。随后推门而入的江畋,就看见了原本躲在门后的偷袭者,捂着被刺穿的眼眶渐渐气绝。 然而,约有二十步长宽的密库内里,竖排被临时赶制出来的青铜隔箱,却是大部分都被打开,而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里。此外,还有几个专门制作出来的容器,也被撬开而随随便便的丢在地上。 见这一幕,也让江畋不由心中暗自警惕起来。要知道,这里面只是开辟出来,暂时收容那些危险器物的场所;在防护措施和手段上,只能算是仓促草就。因此,很快就要转移到专门修建的新场所。 而对方能够掐在这个时间点上,利用外间收容奇物和镇压兽鬼,转移绝大多数人注意力的关键时间点;突然闯进这处原本存放内库,并且精准的找到被隐藏起来的临时密库,说没有内应都是骗鬼。 而且泄密的层面上不会太低,甚至涉及到留守本部的四位主官身边。因为,按照江畋初步制定的条例,任何出入内里的过程中,至少有一位主官在场监督,并且负责在最后的封存处理文书上签押。 随后,外间再度传来隐隐的奔走脚步声,随即又变成内库石门外,林九郎恭敬的请示声:“官长,您可在其中,尚且安好么?”。江畋闻言却答道:“这里疑似器物泄露,先穿戴好防护再进来。” “是!”林九郎不由肃然回应道:随后转身就吩咐和安排下去,从就近监守的小间里,找出来数件从头套到脚的连身石棉胶皮罩衣;这才用兵器轻轻敲打着石门,作为警示而缓缓步入期间…… 而江畋也已经搜查过,在场的尸体和幸存者,除了一些明显是伪造的身牌,武器和工具之外,却并没有更多的发现。随即,他又转向仅存的两名活口。然似乎黑石效果太好,对方已然是濒死状态。 而且更关键的江畋注意到,他们居然都没有完整的舌头;身体和四肢上也尽是,长年累月处于某种危险环境,或是激烈争斗的场合当中,所留下各种创伤的疤痕;这明显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死士。 片刻之后,被拦栅所封锁起来的外部甬道出口,也再度被打开。而江畋也带着一众手下走出来,就见满脸寒霜与森冷的岑夫人,已经带领更多的人马,将这里包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她抢先开口道:“计相已经护送回去了,内里的事态究竟如何,你直接与我说便是。有什么需要,老妇也一并应承……” “有人放出了监押的兽鬼,并且乘乱闯入密库,其中藏品大多完好,但是“句芒”不见了。”江畋肃然回答道:“我需要马上排查内部人员的轮值名册,并且搜捡每一个送出来的伤员和尸体。” “什么!”岑夫人闻言却是不由骤然动容,却又不动声色的当机立断道:“好,你要什么权宜,我都给你,勿论采取什么手段,但无论如何定要将句芒,寻获回来。来人……” 因为,代号“句芒”的奇物,就是江畋在竹林寺发现的铜缸,也是迄今为止唯一发现,具有直接或是间接增益的奇物。代表了某种程度上暗行御史部的最大成就,也是来自大内极为关注的对象, 因此从一开始就有人主张和提议,想要从暗行御史部手中直接接管,这件具有救死扶伤和垂危活命奇效的奇物。只是被岑夫人据理力争,以需要更多的测试和检验,才能放心使用为由留住不放。 但在今天这个计相亲自来访的重大日子里,却接二连三出了一系列的状况和意外;先是有人混入扈从当中,妄图当众化身妖鬼谋刺计相,后有人闯入密库;这怕不是针对暗行部,蓄谋已久的策划。 不久之后,留在本部当中的一百三十七人,无论什么身份和状况,都被分批控制住并且集中到江畋面前;哪怕是一些已经身负重伤而不能行动,也被用抬架送了过来,处在了刀枪弓矢包围中。 紧接着,还有十几具因为妖鬼逃窜,而不幸遇难的尸体,也尽量拼凑完整了,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江畋这才对着这些充斥着惶然、惊恐,犹疑和惊魂未定的面孔,尽量放低声线和语气淡然道: “让你们过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内里一些存放毒物的器皿,被妖鬼给打破了。怕你们无意沾染上了,不但后续身体有些妨碍,还可能贻害他人。所以,都要人人过关的好生检查才行。” 于是,不管在场众人信不信与否,其中的躁动不安也略微平复下去了一些。然后,他们按照被喊到的身凭和名册,由外间的同僚和上司指认验明正身之后,再带到一旁的小间里,接受身体检查。 而已经通过小间里检查的人员,也并不能马上离开;而是被带到一旁继续记录口供。以便与正当场的其他同僚,进行往复对比和后续验证,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疏漏和言尽不实之处,然后另做处置。 结果,按照江畋所提供的这番验证流程。仅仅一个轮下来,就挑出来了足足十几个,明显有说谎嫌疑,或是隐瞒事迹的嫌疑对象。这个结果也让努力保持着城府的岑夫人,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于是,当她直接吩咐,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哪怕动用暗行御史部收藏的,代号“句芒”奇物的衍生物“化雨”;为之吊命留住一口气,也要拷问出背后的隐情和动机,事情马上就有所突破。 其中有绝大多数人忙不迭坦诚,自己其实是另有身份和兼职。但并不是来自来自于潜在敌对势力,而是受命于各自背后的官方部门,在暗行御史部内充当某种意义上的眼线,或说以防万一的卧底。 其中既有武德司、刑部司、通政司、宫内省,这些传统意义上相关或不相关的衙门所属;也有来自于兵部职方司的暗线;甚至还有岑夫人出身的情报部门,枢机五房判事的成员。这就有些尴尬了, 然而岑夫人却是毫不犹豫的下令,将其全部收押并且通报各自所属,前来领人和验明身份。于是,大部分压力就集中在剩下几个嫌疑对象身上;很快又有人供认,自己其实是江陵王的门人。 于是,要通报的衙门又多了一个宗正寺。紧接着,又有两人在审讯当中,痛哭流涕的坦诚,自己其实鬼迷心窍了,想要乘乱把平时有所虚报的物料账目,给销毁了去。于是,通知御史台安排走起。 当嫌疑集中到了最后一位,却是怎么也不肯再开口,甚至一度乘着审讯人员不注意,试图借助拷问器械自杀当场;虽然被拦下来了,但也头破血流的失去了意识,还咬断了自己的小半截舌头。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江畋却在昏死过去的对方身上,意外发现新的线索;或者说是衣角上曾经沾染过的细微辐射残留。不由开声问道:“他之前都接触过哪些人,和谁在一起,做过什么事情?” 过了半响之后,才有人相继前来回复道:“启禀监宪,他之前与其他人一起救助伤者,并抬过尸体出来的。”“尸体?”江畋一下子抓住了什么关键,“马上去重新清点尸体。”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追迹 随后在金墉城本部外围的一角棚子下,一堆死状凄惨、令人掩面的残破遗体面前。江畋很快就通过视野界面,看出了奇物辐射沾染过的细微存留;以及发现了被收容起来的尸体不协之处。随即他开口道:“这就是全部的十四具尸骸,为什么只剩十三具了?” “什么?”在旁的一名军校不由失色大惊道:“可……在下亲手收拾和点数过,却是十四具无误啊!说实话,小人奉命一直监守在此,断未有任何人可以接近,就连我和手下的儿郎也不曾例外。” “你确定?”江畋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抄起一支枪杆,直接挑中了一具盖布下的尸体;刹那间这具尸体四分五裂的散乱开来;虽然这一幕未免对死者不敬,但随后就算是再愚钝的人也看出问题来。 因为,相比其他肝脑涂地或是肢体残断的受害者;这具尚且还保持人形轮廓的尸体,根本就是用多块不同归属的残肢断体,仓促拼凑而成的结果;仅因为一层薄薄盖布的缘故,差点就瞒天过海了。 “既然没有人靠近,那就是有一具尸体,在转运途中自己跑了。”江畋淡然说了一个冷笑话道:“接下来,就需要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城墟内的沟渠,以及可能暂时躲藏的隐秘之处。” “众将士听令。”而岑夫人领着韩都官、孟签事、颜判官,也走上前来当众宣布道:“当下一应搜捕和查点事宜,尽数交由江监司署理;授权进入所有场所,务必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遗失之物。” “哪怕是老身,或是几位副使的官厅和居舍,也毫不例外。”然而,随即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敢阻挠妨碍者,视同内贼同党而当场捕杀勿论。只要老身尚在其位一日,相应干系就自有担待。” “诺!”“得令”“但遵上命!”包括相熟的当值旅帅陈文泰在内,在场聚集起来的十几位将校,不由肃然正身道:随即又转身向着江畋齐齐道:“但请监司下令!” 随着他们在江畋的分派下,各自前去行事之后。身为副使之一的颜判官,却是不禁对着岑夫人叹了一口气:“正堂,何至于此乎?”。要知道,他们这几位副使私下,未尝也没有一些隐情和秘密。 然而,岑夫人却是意有所指道:“必须如此,不然何以有所交代?”。“即使如此,可否请正堂移步,在下姑且有话分说一二”另一位韩都官也不由出声道:“这里实在是人多口杂,略有不便。” “好!”岑夫人这才点点头,然而却又看向仅剩下那位,一直没有开口的孟签事。只见对方也不免面露为难,却又释然的叹然道:“这事乃是我辈一体的干系和责任,的确需要好生合计一二了。” 且不问此刻的岑夫人,在共同危机之下如何借势逼宫;让这些各自多少抱有别念的佐副官,不得不抱团起来;同时交出各自的秘密,缔结暂时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确定方向的搜查很快有了发现。 就在营造区的库房边上一条废沟中;有人找到了被踩踏的新翻泥土和脚印。然后江畋也发现了,越发淡薄的辐射沾染残留;而指挥着直属的林九郎等人,找到了一处刚刚塌陷掩埋起来的暗沟入口。 就在他们一边挖掘这处入口,一边上马骑乘着奔向城门外的同时;江畋也不再隐瞒部分实力,而直接一跃而上这一面的墙头上。又在左近闻声赶过来的巡守军士,众目睽睽之下飞身消失在了墙外。 只见在“场域”和“导引”两种模式的交替下,他如大鸟一般翱翔在空中;很快就见到了外间荒草蔓生的原野中,被仓促奔走所压滚、践踏出的隐隐一条痕迹。而这条痕迹却一直伸向远方的谷水。 而随着江畋飞掠了十几个呼吸后,就已然可以看见,正停泊在谷水岸边的一条灰棚板头船;还有一条正在不断靠近的隐隐痕迹。那是一个满身血迹和尘泥,跌跌撞撞在浓密荒草中的没命奔逃之人。 然而当确定目标的江畋加速靠近,却发现对方全身衣物都被荆棘、草边,给挂成打赤膊一般的丝丝缕缕;只剩下一条犊鼻裤尚且完好。因此可以看出全身和手臂上,似乎没有任何藏东西的地方。 难道是铜缸里被盗走的那块晶石“句芒”,其实已经被人给另外掩埋了起来么?这时那艘板头船上,也终于跳下两名,膀大腰圆、形容精悍的同党,几乎是迫不及待拿着金属匣子,迎上前来接应。 从空中紧追而至的江畋,见到这幕也断然下定决心。就在那个没命奔跑得遍体鳞伤,看起来几乎要断气的贼人,突然张嘴想要吐出什么东西的下一刻,一道剑光如电而至,刹那间贯穿了他的身体。 又随着前胸大蓬鲜血迸溅而出,紧接无暇的削断了两名同党,伸出来搀扶和接受的手臂、肩膀;而让一个不起眼的小球,混杂在血水掉落在,他们痛苦挣扎的血泊当中。这时,板船上也惊动起来。 刹那间就涌出了足足十多名,手持强弩和弩机的同伙;争相跳船涉水向岸上奔踏而来。同时,还交替掩护着展开一个小小的雁翅阵型;以一个交叉检视的大扇面严阵以待,警惕着突如其来的袭击。 然而,相对已经飞身转到太阳升起背光位置的江畋,他们搜索和警惕注定要落空了。就在江畋想要操纵着“白牙”“黑檀”两支飞刃,从侧后方切入削断他们的腿脚,异变突然就在血泊中爆发了。 刹那间,就像是倒地的血泊和残肢断体中,无端增生的藤蔓和枝条一般;数条在血色中膨胀而起的触手,刹那间就延伸和缠绕在了这些武装同党之中。然后又在他们惊呼乱叫声中,被砍劈、射穿。 就这么毫无防抗的凭空迸裂开来,将他们溅射的满头满脸都是。而当他们再也顾不上维持阵型,而乱糟糟的四散开来之际;又有人惊呼赫然惨叫起来,却是在刚沾染血水的伤处,充气般膨胀起来。 然后就随着自己身上,接二连三增生膨大的血肉组织,迅速失去了人形。然后,又被惊慌失措的同伴挥刀砍劈之下,再度迸溅出一大蓬血水;又在其他尚且完好之人,仓促乱箭射杀之下颓然倒地。 虽然只是三个人出现了异变,但是已经让剩下的同党吓破了胆;而忙不迭的转身掉头,就冲下河滩涉水向着板头船逃去。然而,当浑身湿漉漉的第一个人,终于攀上了船边,他的手臂却膨胀起来。 然后就被留守船上,闻声而出的最后几名同伙;给毫不犹豫的砍断了畸变的手臂。但是,被砍断手臂的喷血处,却又再度凝结成了一条,看起来起来殷红吓人,却软趴趴垂落的畸形触肢; 也将船上留守的那几名同党,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而连忙爬起来就逃入船舱中。当他们再度出现的时候,却是拿着一支用来撑船的稍杆,将那些已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畸变的同伙,纷纷戳进水中。 这时,突然有一声轻轻的咚声作响;似乎有什么落在了他们的船上。而其中一名正在奋力撑船,想要离岸的同伙也不禁转头一看;却见到手持细长刺剑“紫电”的江畋,露齿一笑就彻底失去意识。 而后,随着远处放出的烟箭和鸣号声,成群结队策马而来的军士,才赶到了这处掩藏在荒草中的河岸边。只是,他们所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一地畸形迸裂的血肉,还有漂浮在河水里的异形尸骸。 以及,正站在灰棚板头船,对着他们缓缓招手的江畋。当然了,已经回收的奇物“句芒,也正掌握在他的手中。只是作为封闭的球形青铜外壳,已经瘪裂了一部分,还残留着被意外咬破的牙印。 半个时辰之后,当江畋重新回到了金墉城内。又被引到了拿出小型台城下,已经大部分完工而被紧急启用的洞库当中;就见私下里完成初步勾兑的岑夫人等,已在四壁镶嵌铜板的外隔大厅等候着。 然而,还没有等他们听说,奇物句芒已经被追回;河上接应的同伙也全军覆没,只剩两个完好的活口;而如释重负或是赞不绝口之际。江畋再度拿出的铜球,却让他们再度的勃然变色或大惊失色。 事实上,被称为“句芒”的奇物晶石,通常情况下是被留在铜缸,以密封状态下埋入骨灰中,因为滋养和生成更多的衍生物;但是,这一次对方居然可以精确找到密库,并且带来专门的收藏器物。 这就不是区区一个,管理日常档牍的掌籍小吏,可以做到的事情了。于是,岑夫人再度决意道:“虽然奇物已然寻回,但正进行的搜捡,更要加大力度。便就从老妇身边开始,逐一过关。” 而对于江畋而言,在追回了被窃夺的奇物之后;他也交割后续搜捕和排查的权宜,交给那些更加擅长的人士,而回归到了本来的职责当中。也就是鉴别和处置、收容那些,刚刚送过来的奇物。 第二百二十六章 鸡汤 随后,在重新被清场出来的新密库当中,就只剩下江畋及其所属的监司成员。而原本本部内库的其余物品和器材,除回收的“句芒”外,重新清点无误后也火速转送到此,进行再度的收容和封藏。 而这一批收容的奇物共三十七件,但其中大多数都是滥竽充数的货色或是赝品;与具体的描述相去甚远;比如一大块照射了足够阳光后,就会在夜里放光的萤石矿石。就只能勒令退回再查证了。 剩下的七八件奇物当中,也多是一些华而不实,或是莫名其妙的功能。比如浸水可以发出奇异的声响,火一烧就会变色的瓶子之类。还有个能够凭空生水,却不能入口的茶壶,干脆就是用来搞笑。 真正够得上有用二类物品,就是个可以无限火烤吸温的残玉片,放到水里可以迅速沸滚的持续增温效果。至于可以产生衍生物的一类用品,就基本没有;反而是让江畋甄别出两件三类的高危险品。 一个是可以通过接触,迅速吸收和汲取水分,造成对象全身或是局部脱水的砚台残块,简直就是做干货和标本的首选。一个是持续的辐射效果后,让实验用猪羊全身机能逐渐滞涩,最终凝固坏死; 完成了初步的入库检查和分类之后。江畋才重新询问起自己麾下,这二十三人的近况;尤其是那四名曾经使用衍生物过量,一度发生过狂乱和暴走的重伤员,同时还令人取来这段时间的起居记录。 但是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这四人在这段置留观察期间里,基本上是个个吃得好睡得香,除了偶然有点容易暴躁之外,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状态;对于期间大小事情也是记忆清晰,谈吐相对正常。 反而是因为天天高强度锻炼,把身体潜力给压榨出来的缘故,居然出现了明显的二次发育状况。也就是原本已经定型的骨骼关节,又出现了明显拔节生长的迹象,就连身上肌肉也鼓壮盈实了一圈。 而出现变化的也当然不止是这四人。而在这二十三名因为受伤,多少用过衍生物的监司成员当中,同样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身体强化和在发育迹象;只是没有这四位身上,所表现的这么明显而已。 但是他们也普遍反映,自己在食量大幅增加的同时,爆发力和耐力也明显有所进步;原本觉得沉重的器械,现在可以轻而易举的操练上更长的时间;对棍棒等长短器械的抗打击能力也有显著加强。 为了证明这个效果,其中甚至有人拿来了一根臂粗的木棍,让同伴狠狠的往复敲打在身上。结果对方也毫不客气的,邦邦一口气把作为枪杆的长棍,都给敲断打折了之后,居然皮下只是泛红而已。 然后,又有一名士卒更进一步,拿出匕首用力在小臂上一划。结果费力才割开一道浅浅伤口,并且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出多少,就慢慢的凝结起来了。显然这也是他们先前肉搏红鬼不落下风的凭仗。 然而,在江畋的视野当中,却没有任何异常状态和残留沾染物的提示。这可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难道他们真就根据自己安慰之说,通过进食和压榨身体的方式,从中获得了各种变相的好处么。 当然了,他们也坦诚在事后的饥渴,以及对于找女人的冲动,也明显强于正常人。这时候,又有人隐晦自得的表示,因为这种变化也导致身体耐力有所增加,因此常常令那些风俗从业者告饶不迭。 好吧,这一刻江畋都有些无语了;居然还有这种好事,难怪他们个个都是秘而不宣的,一连占了天大便宜的嘚瑟状。毕竟,作为一个正常生理的男人,又有谁能够拒绝,强化身体功能性的好处? “若只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放心了,也无需特意谢我,此乃应有之义。”尽管如此,江畋想了想还是尽人事的提醒道:“不过,这种东西毕竟是异常的奇物,保不准还有什么其他的后续影响。” “官长对我辈的恩义和爱护,乃是有目共睹的。”这时,四名重伤员中最为年长的,突然带头跪在地开口道:“属下这条命本就是官长白捡回来的,能多活一条都是赚到,更别提还有这些好处。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的影响,或又是折寿不折寿的,还是没有子嗣;其实已经不打紧了。能有这种非同一般的际遇,已经是属下们莫大的福分了。单凭赴汤蹈火也无以回报,还请官长千万不要嫌弃。” “好吧,我明白你们的心意了。”江畋见状也无奈摇摇头道:“只是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的保存有用之身,以期将来;我还指望你们提携共进,能派上更多的用场呢!” “都到这一步,你们难道还想藏着掖着么?”而后这名年长军士又转头,对其他人喊道:“这世上除官长之外,还有谁能更在乎我辈?难道你们以为那些人许下的好处,都是平白无故得来的么?” 随即,他就拉开衣襟而露出胸口,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用刀一挑一刺道:“请官长且看。”江畋随即就注意到在他下刀之处,赫然浮现出鳞甲状的斑纹,虽然只是稍闪即逝,但轻易挡住了刀刃。 而后,其他三人也面面向觎的站起来,各自向着江畋展示了一些身体局部出现的异状。有的是握拳发力的时候,会在小臂和手背上出现青黑如革的角质层;有的则是在腋下蔓延到胸口的鳞状甲片。 而最后一位,则是在怒气勃发之后,手臂和大腿都突然膨胀增粗;一不小心就轻易蹬裂了地砖,或是一把可以扣下墙上的砖石。然而,就在他们一片忐忑的目光当中,江畋却是突然失声笑了起来: “就仅仅是这样么?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 “官长,难道这样还不够么?”其中一人不禁面露为难的蠕蠕道:“这都已经有些……” “这点变化算得了什么?”江畋却是打断他道:“你们都见过我的手段了吧!觉得如何,若是你们全力以赴,又能在我手下撑过多久。” “官长横扫千军、荡决战阵的本事,自然是有目共睹;以属下的末微之力,自然不敢奢望。”那名年长军士不由恭声道: “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我的能耐,又是从哪里来的?”下一刻,江畋突然展现“导引”模式,将一面沉重的青铜门板摄拿到手中,又轻易的捏下一角揉成团道: “原来,官长真乃……”年长军士略有些震惊,当即再度拜倒在地道:“属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起来,男儿膝下自有尊严所在,不要动不动就跪拜于人的。”江畋再度反问道:“那你们都听说过《山海经》,或是《搜神记》么?” “不瞒官长,属下和其他儿郎们,也曾在军中游艺的讲古人处,听说过一些的。”这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队正林九郎,终于开口道:“难道官长的意思,正于此有关?” “不错!”江畋点点头,转念之间已然开始加大,心理鸡汤的输灌和忽悠力度道:“你们可知,三皇五帝圣贤天下的三代之治,之前的上古时代,乃是人鬼神兽共存世间的混沌时期。” “小人也听过一些,据说是正因如此,才有上古诸多先贤、圣王,斩妖除魔,兴利去害,划定九州的宏图壮举。”那名年长军士闻言亦是接口道:“也才有了好来历朝历代的人皇大治之世。” “你说的不错,但是呢,在人道大兴之下,其实还是一些上古的血脉,在人世间得以流传下来;只是历经无数代已经变的极其稀薄和末微,不再显著于世了。”江畋这才顺势肯定道: “官长的意思是……这并非普通的异变?”那名年长军士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气骇然道: “但现在世道有变,始有妖鬼和异物祸乱世间;于是一些上古血脉遗存,也自然得以应运而生重新现世了。”江畋这才抛出最后的结论道:“所以你们是在生死之间,所无意激发返祖现象而已。” “官长是说,我祖上有……有”这一刻满头冒汗的年长军士,却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套说辞惊呆了,真有人开始思量自己祖上,难道真混入过什么奇怪的血脉。 “你们见过供奉的人祖伏羲、女娲图么?”江畋想了想,随即又补充道:“要知道上古时代,不知传说多少神仙、圣王和祥瑞生灵,都是披鳞戴角之辈。你们这点异状又算得什么?此乃上天给予的珍贵馈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这种际遇的。所以更要好好珍惜,而不是自暴自晦,这兴许是你们籍我之故,再活一次的职责和使命所在。” 留下这群震惊当场,又满肚子心思和自我怀疑的部下,江畋走出来之后。在旁一直没说话的张武升,突然就腼着脸开口道:“官长,可能否也给我试试,看看我家祖上有没有什么异类的血脉。不求什么神兽的渊源,哪怕是寻常的狐鬼精怪也行的。” “还狐鬼精怪的血脉呢?你这是讲古的神异故事听多了?就这么不待见自己的祖宗呢?”然而,在旁已经相熟的李环,却是难得吐槽道他:“官长已经说了,此乃生死之间才能激发的极小概率。” “你又怎么知道,我舍不得这条性命?”张武升却是毫不犹豫的反唇道:“至少,这世上又有谁人,不想自己的本钱雄厚;若是有人将这消息走漏出去,怕不是许多人都要趋之若鹜的急疯了。” “好了!我明白你们的心思,没必要再在这里一唱一和了。”江畋抬手打断他们争辩道:“你们都是我的侧近人,但凡有所机会自然不会忘了你们,但是这事尚又莫大风险,短时内不要多想了。” 虽然口中这么说着,江畋却是不由想起之前;那四名军士主动显露出异状时,显示在他视野当中赫然就是“细微血脉污染”,而不是原本的“细微畸变”的状态了。也许他需要更多的尝试机会。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进行的话,失控和暴露风险有些过高;也许能够换个更加安全可靠的世界,来进行更加深入的尝试。比如,许久未见的小圆脸所在的那个时空。 江畋正在思量着走出多重门户过道,就见岑夫人和其他几位主管,已经守候在外间了。只见她迎面就是一句:“江副监,后续干系已审出来了;老身与几位副使也达成决意,还请助一臂之力。”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两端 而在洛阳以北、黄河岸边的北邙山上;正是一片古木森列,苍翠如云的盛景。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若是到傍晚时分,则是可以俯瞰远眺,洛都城内的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繁星。 因此,素以“邙山晚眺”,名闻“洛阳八大景”(龙门山色、白马钟声、天津晓月、洛浦秋风、铜驼暮雨、金谷春晴、邙山晚眺、平泉朝游)之一。 此外,邙山临近古都洛阳,山虽不高,但土厚水低,宜于殡葬。是以历代帝王所选梓宫归处。因此,光是邙山上就有八座东周王陵、五座东汉帝陵、两座曹魏帝陵、五座西晋皇陵、六座北魏皇陵。 又另有四座后主皇帝陵,分别是蜀汉后主刘禅、东吴后主孙皓、南陈后主陈叔宝、百济国王扶余义慈。以及相关的皇族宗室,后妃公主、亲信大臣,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散落于周边的陪葬墓地。 而除了数量巨大的帝王陵外,山上同样还葬有许多历朝历代的名人:著名的有商代伊尹,不食周栗的伯夷叔齐;东周的苌弘、纵横家苏秦、张仪;秦相吕不韦;西汉文学家贾谊;赤眉军首领樊崇; 东汉天竺大僧竺法兰、摄摩腾,定远候班超,强项令董宣;曹魏千里驹曹休;西晋文学家石崇;北魏权臣尔朱荣;本朝诗人杜甫、王之涣、孟郊,宰相狄仁杰、刘幽求,武则天男宠薛怀义,大书法家颜真卿…… 因此,在格外厚重的人文积淀,和历史渊源的双重加成之下,这里也是历代文人名士的怀古揽胜,乃至是避暑纳凉的重要去处,诗人张籍诗云:“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 而此时,位于其中地势最高的翠微峰顶上,大名鼎鼎的玄元皇帝庙前;一处看似古朴斑驳的凉亭当中,也端坐着不同身份打扮的数人,在四散的扈从、亲随隐隐警戒下,遥遥眺望着金墉城的方向。 只是这几人哪怕是大热天,又正当一天最热的午后时分,却都戴着用以遮掩身份和长相的各色面具。而与身后历经风雨沧桑,而显得古朴斑驳的玄元皇帝(老子)庙,形成某种诡异的对照。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籍故出来一趟可不简单,没工夫陪你看风景、打哑谜的……”其中戴着狭笑狐面一人,用年轻而略显嚣张不耐的声调道:“不知道还有多少美娇娥,等我去品鉴呢?” “当然是有紧急之事,我刚刚得到了城内的传讯,看来你们安排的人,又一次失手了。”另一个戴着咆哮熊面之人,这才用习惯了打官腔的声调,四平八稳的开口道:“且令诸位收拾好手尾。” “这一次可是三方同时出手,还动用好不容易培养和调教出来的妖鬼七宿;难不成连一个最基本的目标都未曾达成?。”又一个赤颊鸟面人,不禁大声抱怨道:“白瞎了那番偷天换日的手段了。” “朝廷既然已经有所察觉,别设这个衙门隐隐针对,又哪有那么容易对付的;这次也只是中心开花打个招呼,表明当下的决心而已。”第四位头戴法冠白牙象面的人,却是语气坚定而沉厚道: “更何况还有那个灾星在,按照惯例,无论我们多少策划,都会因此凭多横生变数的。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最后一个青口狮面人,也不紧不慢的附和道:“所以我就不明白了。” “不明白何事?真是越活越老、胆气越小么?”狭笑狐面人忍不住讥笑道:“明明是他屡屡挡了我们的大业,又坏了诸般的事情;现在倒叫人要束手束脚的退让三尺,难道不该早就铲除祸患么?” “但他终究是一己之力而已,怎比我辈四处出击的合众之势。明明我们在外间已经颇见成效了;为何还与之纠缠不休么?”青口狮面人不为所动的摇摇头道:“更何况,就没人想过怀柔笼络之?” “此事看来,其实也不完全是坏处。相比眼前些许烦扰,东都中还有人比我辈,更迫切能眼不见为净吧!”最后,还是提供消息的咆哮熊面之人,在他争起来之前抢先和稀泥道:“他呆不得长久,短时之内,就不要在横生枝节了。” 短暂的通报消息和议定对策之后,他们就消除了多余痕迹,在山林中分批各自离开。然而第四位离开的白牙狮面人,却又刻意在一处山道折角处命人停下,而等到了最后离开的法冠象面人。 “都是些急功近利之辈!昆墟之中运出来的那些密藏和神骸,隐然有所复苏之势,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功夫,自然就会有更多的成果;”法冠象面人当先开口叹息道:“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啊!” “谛听主所言甚是,在下明白了。”青口狮面人却是心照不宣的恭声道:“稍后就着手与这些,已经跟不上时势的鼠目寸光之辈,开始分割和甩脱便是了。还请曜主继续提携共进才是。” “你很好,这率兽食人的名声,终究于日后宏图大业有碍;如今已经积累足够的名声和震慑;剩下的就是阴蓄实力等待变数和转机,而不是更多的过犹不及引人注目。”法冠象面人赞许的点头道: “当然了,此辈眼下尚且还是有所用处,也要借助他们的手段来震慑世人。但凡事先做好准备,一旦最终时机来临。就可果断将所有干系,连同此辈一起舍弃,以为平息天下的怨望和惊悸好了。” “那……那个变数怎么处置?”白牙狮面人颇为信服的点点头,随即又忍不住开口:“难道真就任其……” “青狮,你入相了!”法冠象面人轻轻摇头:“成大事者,岂有拘泥一城一地,个人的得失?便如山君所言,就算他是变数,那也是一人;待到我辈扭转天下大势,但凭一己之力,又能奈如何?” 然而,当他们下山之后,准备重新分开;却见到一骑仓促自城内驰来报信的使者。同时也让法冠象面人一直保持高深莫测的城府,与如峙渊临的气度,差一点儿就破了防:“这就已然动手了。” 而在金墉城内,望着浩浩荡荡聚集的人马,江畋也第一次正视,自己所属暗行御史部的能量所在。终究与当初的事急从权,被迫临时联手的御史察院和金吾街使,那种仓促上阵的局面不一样了。 虽然,作为新成立的部门,暗行御史部也有不少大小毛病和问题,许多地方需要重新磨合和适应;内属外行人员的管理上也有所脱节;甚至还难免被其他,职权有所重合现有的部门借机渗透。 但终究是堂堂正正的政权组织一部分,代表了国家统治秩序和强力机关的基本立场。因此一旦全力发动起来,可以动用的资源和军队,以及后续支持,也是当初查抄长安鬼市时,所不可企及的。 正所谓是人一万过万,无边无际。哪怕眼下只调集留守本部的三个特设团(900员),外加左右金吾卫六街使,派来听候差遣的五营子弟(2400员);近三千五百名甲兵,具列一处也蔚为可观了。 还好这么多人马集结起来的地点,以及针对行动的目标,也并不在洛都城内;不然无论是皇城大内还是政事堂、枢密院,或是河南府,理藩院,乃至其他东都分司衙门,都要彻夜为之寝食不安了。 尽管如此,战战兢兢的洛阳县和河南府,还是走马灯一般派人过来探视和咨询不断。然而,这就是岑夫人处心积虑,想要体现的主要效果和目的之一;也就是籍此全力展示暗行御史部的力量底蕴。 为此,她甚至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与其他几位副使一起奔走城中,用那十几名被发现的卧底、眼线身份为由头,与各方达成初步协议。就是以身家前程赌上这一把,打开今后本部的行事局面。 但是,在郑金吾尚且远在外地分身无暇,暂时无法迅速赶回来的情况下。作为武装突袭的打头阵,现场具体坐镇和指挥者,就舍江畋而取谁人呢?而他也没有推脱,只提出微不足道的几个小条件。 所以,他就得以站在了这里,代为简单的校阅这些汇聚而来的人马。当然了,作为先头始终还是本部,针对性训练和器械强化的特设三团;金吾子弟则负责后续支援和场面镇压、秩序维持的需要。 因此,这三团人马都穿戴上,类似牛仔篷布质地(密织斜纹布)的面料,内衬以大小钢片遮护要害的紧身帛甲;及毫无任何花饰的钢壳圆边盔。获得最大限度轻便灵活,也兼顾对撕咬扑抓的防护。 此外,作为江畋的直属队员和侧近武装,林九郎以下的二十三名监司士卒,除了一身帛甲和圆边盔外,还仗着体力好多批了一层鱼鳞铠,因此看起来比别人更雄壮一圈,既铮亮光鲜又威风凛凛。 又有成士廉和辛公平两名文职亲随,身穿镶铁甲的李环和身穿明光铠的张武升,两位武装扈从;再加上,作为某种意义上武德司的代表,坚持现场见证的令狐小慕,赫然就是一个小小的幕帐/班底。 第二百二十八章 闻动 洛阳城西南郊,仅与神都苑/西苑和西市,隔着一道定鼎门的城下蕃坊。已经被四下合拢而来的军马,所设立的重重拦栅和拒马,给团团包围和封锁了水泄不通。仅剩下街头上来巡游的公人,敲锣打鼓叫嚣着让所有人,都耐心等候家中以待后续查点。 事实上,作为常年大量外域、藩国的外来人员,长期汇聚和定居的所在。作为洛都的蕃坊经过历年的演变,也是分为城内和城外两大部分的。其中位于城内西市附近,具备诸多不同地域特色风情的蕃坊,则是大唐怀柔和包容寰宇海内的门面和所在。 因此,有资格居住在这里,要么各族归化中土多年的后裔,要么是长居中国的番商胡贾,要么是列国使臣及其扈从、属员的亲族子弟。基本上属于外来人等群体的中上层人家。所能够展现出来是,衣食无忧、民风淳厚、士民怀德,风光霁月的一面。 而位于城西北角一墙之隔的城郊。由数条永济渠的支流所形成,曾经是一片河沼、池泊地带,却因为自发聚集了大量外来人口,而诞生的洛都诸多城下坊之一——西渠蕃坊,则是代表了一体两面的洛都蕃坊中,不那么光彩甚至有些灰蒙蒙的另一面。 因为,其中汇聚了大量与西市蕃坊有关的最底层从业人员。或者说,他们虽然在西市中做事,本身却无力承担在洛都城内,定居和滞留的生活成本和日常开销。因此,每天随着定鼎门开合的鼓声,他们白日里在城内西市劳作,晚上就回到城外休息。 因为,这是一片在曾经的大小河沼、池泊上,用木桩和桁架堆搭起来。日常生活所需也无疑要低廉的多。只要肯付出一文钱的最低代价,就可以获得一处形似棺材板大小的栖身之所,而用各种不知道来源的低劣食材骗饱肚皮,也不过是几文钱而已。 因此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为了许多滞留在中土,世代从事贱业的蕃种、胡裔,还有那些蕃坊人家的逃奴,弃儿,甚至是相应背景的罪徒,逃犯、私贩子,约定俗成的汇聚之地。于是经年日久,就连大唐本地或是外来的士民,也基本甚少涉足期间了。 就像是大唐东都边角之地上的一块疖藓;也许不好看还有许多潜在问题;但又是不可或缺的大都邑,金字塔式的生态圈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就连汉家贫民百姓,也可以通过某种隐形存在的歧视链,从中找到某种用以教训儿女心理上的优越感。 当然了,相对于城内西市周边,那些相对规划齐整,而别具特色的各族蕃坊;西渠蕃坊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杂烩。在这里随便从街头上拉一个人出来,也许就能身兼波斯、大秦、天竺多族的血脉。因此,能在这里发挥作用是大小蕃人团伙和帮会。 而他们也代表了从长相容貌和体态上,被各族蕃人群体主流所嫌弃的残渣和边缘人。因为诸如扶桑、新罗、安南等地的土族蕃种,只要在形貌上通过一两代人通婚混血之后;就会迅速抛弃本来的族群和旧有身份,而自此世世代代以地道的唐人自居。 而诸多北塞、西域、南蛮各族亦不过如此。反而是大秦、波斯、天竺等,自两汉就与华夏往来不绝古老的渊源,得以保持了自己相对特色的同时,也在城内拥有规模甚大的蕃坊聚居区域。而随之而来的诸多附庸族群,则构成了西渠蕃坊的补充来源。 因为,其中大多数人过于明显非我族类的长相和形貌,再加上缺少官面上的合法身份和稳定的经济来源,基本上就没有可能走出这里,在外间谋取新的生活和职业。因此,他们最大指望就是被城内的蕃坊所看中,不然就是在下一代的长相趋近唐人。 但是,通常意义上的灯下黑,并不意味着洛阳县或是河南府,就彻底放弃了对于这片区域,日常管制和抽取利益的权柄。事实上,这片区域与诸多洛都城下坊一样,拥有自己的名称和民籍,以及被各方势力推举出来,在明面负责交涉和公事的坊主。 甚至还能够像模像样的,按照户籍和丁口上的多寡等秩,定期缴纳一笔户丁钱和杂色市税;而在二十多处城下坊的考绩排名当中,勉强保持一个倒数第几名的吊车尾位置。河南府和洛阳县的公人,也能进入其中查办几处案子,作为王法存在的凭证。 只是在私下里,才由以占据着若干街道、坊区为单位的蕃人帮会、团伙;在充满了秩序与混沌的灰色日常当中,保持着某种动态的更新换代批次。当然了,一旦官面上下定决心之后,这些号称在蕃坊当中说一不二的声音,也顿时就变成了噤若寒蝉。 只是,相对西渠蕃坊被封锁之后,市面和街头的一片萧条和死寂。如果有人不小心向下窥探,就会发现,位于层层搭盖的蕃坊最下方,那些旧有的河道和水渠当中,则是一片如火朝天奔走和推进的动静;那是成群结队的甲兵,正在边沿处涉水前进。 而在最为宽敞的一条暗河水道中间,则是一连串正在撑划前进的舟船。每条舟船手尾都放置着明亮的风灯,而如同一条探入幽穴的长龙,照亮了幽暗的河巷,以及头顶上黝黑斑驳的搭盖横梁,和长满了青苔、攀生着螺蛳等赘生物的林立木桩、长柱; 而暗行御史部,这一次对付的主要目标,就位于西渠蕃坊的地下河巷深处;人称为“马王”“马督工”的人物,及其所盘踞的老巢所在。而他也是这次暗行御史部的连环遇袭事件当中,唯一浮出水面的存在。在谷水岸边负责接应那条船就出自其手下。 虽然,从船上几乎被吓疯了的最后两名同伙口中,所能得到的东西很有限。只知道是出自这位授意和安排,让他们这些人专门盗取了一艘船,来着谷水边上守候和接应,带走一个受到追杀的重要人物,并且在得到关键物品之后,可以杀掉对方灭口。 但是这个结果,已经足以构成暗行御史部,决意以针对潜藏在都亟道的兽祸同党为理由;发动全部力量将其连同麾下势力连根拔起。而不是仅仅满足于派人除掉这么一个,很可能是被人摆在台面上的代理人,或是充当替罪羊的结果而已。 因此在其中一条河船上,辛公平也在一路给江畋宣读着,关于这位洛都城下坊当中,地下世界传奇人物的种种消息和记录。事实上,关于这位“马督工”的传说很多,并且也是众说纷纭。或者说,他就是城内那位刚倒台“隐侯”的另一种类的反面。 只是,相对活跃在城中各大门第之间的“隐侯”乐行达;这位在诸多城下坊当中颇具影响力,掌握诸多下三滥之辈和黑色渠道,号称什么生意都敢接的“马督工”,则是保持了相当神秘;几乎没有多少人见过真容,只与其不同身份的手下打过交道。 因此,传言里有人称他是当初发现新洲/北俱芦洲,头号大诸侯马氏的开祖,伯庸公留在中土看守祖祠的分家余脉。也有人所他其实是马氏将门之后,出自前朝太尉、北平郡公马遂的族人,却被大房给逐出家门的外宅郎君。但终究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因此,此君常年藏身在了洛都城下坊中的地下世界;用三教九流中的各种眼线和厉害干系人等,为自己罗织了一张风闻而动的敏感大网。在一次次河南府或是相关衙门的查抄和搜捕中,付出一定代价全身而退。对,连洛阳县都已没有资格针对他了。 但是,这一次他终究是棋差一着,被迫暴露出来了更多的东西。比如这处藏在蕃坊地下深处的隐秘巢穴和最重要的庇护所所在。念到这里,辛公平却是忍不禁停下来,对着整好以瑕打量环境的江畋,主动开口询问道:“官长,我尚有一事不明?” “有什么疑问,乘着还没有开始,赶紧说来就是。”江畋这才收回眼神,心中暗叹自己怎么与这些下水道什么的,还真是有缘分啊!居然又要再钻上一遍了。 “敢问官长,本部如此大张旗鼓之下,只怕举城都有所耳闻了;就不怕提前泄密,而导致再度的功败垂成么?”辛公平这才略作犹疑道: “……”江畋笑了笑,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着身边另一位,满脸森冷而略有所思的成士廉道:“士廉,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属下觉得……”因为这段时间的变故,连带整个人都变得带上些阴霾狠戾气质的成士廉,却是思索了下才道:“这是本部刻意的打草惊蛇吧?正所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本部要的也不是马氏贼子的死活,而是想要籍此表明一个态度,让城内各方有所关系的人家,就此彻底放弃这位,脱离和切割干系的基本态度。” “对,这也是历次官府有司,对其搜捕和追拿始终无果的根源所在。”江畋不由点点头道:“所以,这一次的行事也有一个关键所在,就是能否获得其与兽祸,有所直接干系的证据;只要坐实这个将其钉死的关系,无论他是死是活,也无关紧要了。” 这时候,前方开路的几艘小船,突然接连发出了咚的一声;然后,有人传声过来禀报道:“启禀副监,前方水下遇到了阻碍,正在清除当中。”然而,随即又有人在水下拔除的木桩上,牵扯出了一条湿淋淋的铁链。 第二百二十九章 怀想 随着锁链被拉起来令人牙酸的扯动声,前方水道延伸的深处,也传来了细碎摇曳的响铃。显然,已经触动了内里的警报机关什么的。然而,见到这一幕的先头军士,却是大受鼓舞的加快动作起来。 因为,这也意味着这条宽敞水道的尽头,的确存在一些不可告人的事物;而距离此番搜捕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因此,当江畋所在的河船深入其中之后,扑面而来哗哗激流声和明显的水汽湿润。 却是已经抵达了一个幽深而敞阔的水上空间。在这处宛如天井一般的环形水面上,一边是大股浑浊漂浮物奔流的数处进水口,另一边则是两条就此分叉开来,又继续延伸向前的幽暗河道。 只是四壁上明显刚熄灭的照明灯具,还有一些被撞倒、掀翻的湿漉漉器物;以及水道边缘滑腻青苔上,被踩踏、蹭刮出来的新鲜痕迹,则显示着刚刚有人自此逃离开来。不过这也暴露了他们行迹。 因此,在手语和灯火信号比划下,蜿蜒而入的船队当即分出一部分,进入侧边稍小的河道探索之后,其余的人马就沿着水流急促起来的主河道,继续撑划向前;而越向前行,河水也越发浑浊起来。 随着不断汇流而入的多处下水口,水面上开始飘满了各种浮沫和形形色色的垃圾,空气中也从从最初阴湿水草味,变成了沉渣泛起的不可名状气息。撑船在前方开道的军士,也需要不断拨开障碍。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随着天顶上明显层层搭盖的梁柱、桩子的消失,而变成了砖石的天顶和四壁之后。顺着隐隐斜切向下的河道,突然自行加速的河船,也像是突然进入一个更加空旷的全新空间。 原本那种无所不在腐臭泛起的气息,一下子就被突然出现的横向甬道,和上方隐隐可见天光的竖井中,所带来的对流空气给冲散了许多。这一刻,江畋就像是重回到,长安鬼市蛛网般的地下甬道。 只是,在这里那些可通车马的人行甬道,变成了可以并船而行的条条大小水道;而一道道严丝合缝的砖垒墙墙和粗大的支柱林立,浸没在水中。又在灯火的印射下,荡漾出一片又一片的明显斑纹。 也照出了墙面上,时不时出现的“物勒工名”铭刻,以及用来导引方向和注明用途的标识。这一刻,江畋身边的成士廉和辛公平,都不约而同的惊叹出声道:“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泰兴水城么?” “泰兴水城?”听到这个名字,江畋的脑海中不由再度浮现起,来自前身的一点记忆和典故。泰兴水城,顾名思义就是泰兴帝时,所兴修的洛都地下水道工程。因为其工程浩大,也被称为水城。 不过,泰兴帝修建这处地下水道工程的初衷,却是别有另一番故事。最早可以上溯到乾元三年,当时尚处于天宝繁华盛极,最终梦碎于渔阳颦鼓声中,的安史之乱后期。天下各路兵马围住洛阳。 而作为最早沦陷的都邑,也是叛逆之首安禄山、安庆绪两代称帝之处;也是叛军在中原腹地最大的据点。当时的洛阳城内,几乎猬集了数万叛军及十数万,自范阳四郡迁徙而来的叛党眷属、部众。 因此,当时身为围攻洛都的七路大军总帅,正是尚且还是皇嗣/广平王,却官拜天下兵马大元帅府,先锋兵马元帅的泰兴帝。然而,就在泰兴帝踌躇满志,准备圆满收宫还都,却是由此爆发巨变。 当时,因为身为总帅的广平王/泰兴帝,极力约束和弹压军中将士,想要乘机劫掠地方的冲动;严惩各种残害百姓的不法行举;因此,隐隐积累下来的诸多不满情绪,最终在攻破洛阳城后总爆发了。 当时来自山南、河东、淮南、河西、陇右的各路兵马,几乎是争相冲进洛都城内,肆意的烧杀掳掠以为发泄和酬赏;到了后来干脆就杀红了眼,对于所能看到的一切活物,都不由分说举起了屠刀。 因此,杜(甫)工部有一首流传甚广的诗文:“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描写的就是这种,朝廷缺乏足够犒赏,将领纵兵肆虐以为自酬的情景。 整整半个月,城门四闭的洛阳城内留出来的都是红色血水,而漂浮在穿城而过的洛水、洢水、谷水、通济渠、运渠上的尸体,甚至把河道淤塞起来。身为总帅的广平王,却连一支部队也没法约束。 甚至就连他的东宫卫队左右率,也不敢遵从他进城制止的命令;而是自发护送着他退回到河阳桥三关中。最后,还是正在后方长安稳定局面,筹备接引两宫还都的梁公,及时龙武、金吾诸军赶到。 才护送着广平王的旌旗,自玄武门冲进洛都城内,开始在街头就地执法,在一连串的冲突当中杀掉了,至少上千名不肯停手的将士;这才将洛都城内后续的大屠杀给平息下来;但已经十不存三四。 而当广平王写下的控诉血书,被送到了自平凉城还驾中途的乾元天子手中时,却被轻描淡写的留中不发,甚至连表面上的惩戒和训示,也被张皇后以两宫还京兹事体大,不宜再生事端为由劝止。 这也成为了是位居东宫的广平王,与执掌中宫的张皇后,就此心生嫌隙和结怨的始端。最终,在洛都惨案过去了半年多之后,姗姗来迟的惩戒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而让广平王再度大失所望。 最终,因此被赐死的只有一位,已经失势的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以及宗室出身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嗣吴王李巨被罢职在家。其他几位首当其冲的节度使、经略使,都官爵不变的被转任他处。 经此一事不免灰心失望的广平王,就在血腥味足足弥漫了数月,经久不散的洛都城内大病一场;给未来的身体健康留下了病根。当他养好病之后,也对这些旧属军队,逐步失去了信任和指望。 身为东都监守的他,一边开始笼络和亲近,没有参与过洛都大屠杀,抗击叛军南下有功的张巡,和在河南河北不断举义的颜真卿等人,并且在来自梁公的支持下,开始筹备属于自己的新军班底。 另一方面,则是着手洛都大屠杀的善后事宜。因为当时死的人实在太多,而且大量被投入河中以为清理罪证;结果就是很多年以后,依旧有人在一些废弃的水井、河道、沟渠淤积中,发现骸骨。 因此,为了平息这些冤魂怨灵;当时已密宗三大士之一的不空大师,在东都召集佛门的密教及显教各宗,举办了一个月声势浩大的法会。另一方面,则是对于焚毁的城区进行翻新重建。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苦于财力不足的他,接受了梁公的一个创造性的建议。就是以官方向天下各道的富户大贾,尤其是作为朝廷主要财赋来源的东南之地,提前预售和劝募重建后的洛都地产。 因此所得颇多,不但重建了地面上的洛都城,还绰绰有余。于是泰兴水城,就是在这个时期所进行的,大型地下水道网络工程。然而,这个工程一直持续到了,广平王在宫变中继位后泰兴五年。 然而,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就此戛然而止了。当时,因为身体不虞而移宫洛都的泰兴帝,遭到了在泰兴改新当中,家门利益严重受损关东门第,和受到打压和清算的旧属军队,联手反扑。 当时,叛军就是在内应的安排和掩护下,通过正在营建当中的地下水城,分批潜入城中的。因此,骤起发难之时,就将正在皇城大内的泰兴帝,与都畿道内的宿卫兵马,给暂时和分割开来。 甚至就连许多,身为殿前各班仪卫的勋贵子弟,要么主动弃守潜逃,要么因此反水开门为内应;直接让叛军杀到了泰兴帝养病的仁寿殿附近。才被泰兴帝身边新组建的羽林孤儿,给阻挡了下来。 正是在这些忠心耿耿的少年宫卫拼死血战之下,才让泰兴帝逃出了大内后庭;转移到了北面的圆璧城内继续坚守。直到等来了梁公左夫人,雍国大长公主从都畿道左近,召集而来的勤王兵马。 而原本梁公收降的田承嗣、李宝臣、李怀仙,等三位安氏叛军旧属,也因此一跃而起,成为了新朝定难平乱的功臣,此后或是远镇延边,或是分藩屏护于外域,各有一番际遇和前程,绵延至今。 但也因为这番叛乱的缘故,作为泰兴帝重建故都的延续,原本大兴不绝的地下水城工程,就此虎头蛇尾的仓促收场。除已经建成使用部分之外,其他被开拓出来的空间,都被重新填埋和堵塞起来。 而此刻江畋正在进入的,显然是被填埋起来,却又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重新挖开,并且作为暗中使用了不知道多久的半成品部分;因此,可以看到一些尚未砖砌的崩塌墙面和没能打磨的支柱。 下一刻,一声清脆的珰声,响起来前方一艘河船上,却是一名军士的甲胄,被人从黑暗中射中一箭。然后,就像是迅速拉开反击和战斗的序幕,瞬间船上弩机向两边投射出,蓄势待发的点点火箭。 四下飞掠、咻咻作响的箭矢,钉在了土墙或是砖隙间的同时,也照出璧柱后如惊动的鼠群般,争相慌忙逃开的若干身形。 第二百三十一章 犁庭 随着叮叮当当放射在,水道支柱和四壁的箭雨交加;也在点点火光当中,将掩藏和埋伏在黑暗中的存在,给一一惊扰和指明了出来。然后,就变成了停船靠岸的追逐、嘶吼和喊杀、惨叫声。 在时不时响起的短促追逐和厮杀声中,也时不时有人噗通有声的栽翻、跌落下水,或是哗啦一声慌不择路跳逃进水里,然后被射翻在浑浊泛起的流水中。当行船经过的时候,再被补戳上一矛。 也有人像是败犬一般哀叫声声,在黑暗中没命奔逃远去;或又是被横冲直撞的甲兵,给割下血粼粼的头颅,将尸体拖曳到边上,等待后续的收容和处理;仅有个别幸运者成为被留下问话的活口。 然后,从中得到新的消息之后。就会从某条船上分出一小队人,沿着新出现的岔道口,深入到视野所能及的折角处之后;就停下充作临时戒备和封锁的哨位;直到下一波人来接替,才继续向前。 沿着这条曲折蜿蜒的宽敞水道,又继续前进约莫地面上一里多距离,越过了至少五处岔口和分道;前后杀获至少上百名,居中阻挠、拦截和偷袭的武装人员之后,就见一处柱间林立高耸的厅堂。 宽敞的水道也在此,突然中分向两侧,而变成哗哗作响激流回荡的冲刷声。而已经登岸的先头军士,手中端持的风灯和点燃的火把,甚至都不能完全照出此处厅堂的外间廓,就被幽深所吞噬了。 随着咚咚的河船靠岸撞击声,还有相继涉水而上的细碎脚步声,相继回荡在这处看起来高耸、幽深的空间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也在四散扩张开来,而一片接一片的照亮了这处半成品式的厅堂。 只见剥落斑驳的墙面上,隐约被用某种冷色调浓重的涂料,给涂鸦成了有些诡异莫名的花纹,以及看起来令人隐隐不适的兽形、鬼面之类的图样。下一刻,一名甲片叮当的军校走上前来请示道: “副监,此处已然初步搜检完毕,确认便是马逆藏身的密巢出口处,是否就定设立临时驻地,就近收容伤者和转运俘获、器械,以为后退推进所需。” “……”江畋刚想开口答应,突然间就觉得毛孔隐隐的战栗起来,似乎被什么东西暗中窥探着一般。然而,当他左右顾盼的目光所及,就只有正在两侧水道横船设卡;以及正在四下游曳的披甲军士。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地面上,尽是被涨水时所浸渍和冲刷过的痕迹;因此还有一些干枯的苔类和水草等物;下一刻,他突然就见到因为将物资连船拖上地面,而造成的几滩水迹之间似乎闪了闪。 或者说是水面倒影出来的幽暗反光,有什么东西的动了下。刹那间江畋突然全身绷紧起来,不由分抢过堆箱上一具备用的风灯,而全力向着上方的天顶位置,投掷了出去,同时口中低促的喊道: “看上面!” 江畋这全力一投,可是非同小可的力量。刹那间这支灌满火油的风灯,就像是流星追电一般,呼啸着砸入幽深难测的天顶当中;下一刻,又像是正中了什么东西似的,轰然崩裂、四溅燃烧开来。 刹那间溅落在了天顶斜壁、横梁和柱头之间的火光,也照耀出了若干个一时间躲闪不及,而被溅烧到嘶声嚎叫着跌落下来的身形。而随着江畋的叫喊和动静,在场更多的军士不由抬弓据弩向上: 一时间咻咻乱箭连发的,对着天顶上的幽深黑暗处,尽数攒射开来。虽然大多数叮叮当当的射了个空气,但是也有少部分无意正中不知名目标的噗噗嗤嗤声,随之激起的嘶声哀鸣与嚎叫声声。 随着那几具不明事物的跌坠而下;更多的火把和灯具,也被相继投向了天顶上;然而他们就没有江畋的臂力和技巧。大多数抛落在了四壁、支柱上,燃起更多的火光熊熊,也顿时照的一片明亮。 这时候,江畋已经看清楚了,跌落下来的赫然是几只体型略小的凶兽;虽然将附近的军士吓了一跳,但在其摔得七荤八素的尚未起身之前,就被他们用刀砍枪戳围攻着,转眼之间迅速斩杀当下。 然而这只是开始的信号,随着这处厅堂内争相爆发出,越来越多叫喊和惊呼声,沸沸扬扬的响彻一时;不知何时潜伏在天顶上,却被意外发现的凶兽,也接二连三的落下,与厅内军士混战在一起。 而带领着文职和扈从,已经退到了柱间外的江畋,却也暗自吁了一口气:相比此刻突袭造成的伤亡。既然成群的凶兽,已在马逆的藏身之所出现了,那暗中勾连“兽祸”的罪名,也就彻底坐实了。 事实证明,在武装到牙齿的人类军队,做好了准备之后。失去突然性的成群凶兽,在混战造成的杀伤力和破坏效果,也要大打折扣的。因此,当留在厅堂内军士开始持械结阵后,失态就逐步扭转了。 那些仗着力量和速度,在厅堂梁柱间肆虐横窜的凶兽;能够施展的空间和余地就越来越小。接二连三的被钩枪短矛刺中,被团牌击退、顶翻,或是被跑出的勾网缠住、被抛出的套索拉扯拽住四肢; 最终,当它们终于感觉到不妙和危机感,在某种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中,想要就此四散退逃;却发现外间已然被更多的披甲持械的军士,严阵以待的包围起来……最终,只剩一只逃入了内里开口处。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支被刻意放走的受伤凶兽,所留下来的一路流淌的体液;就成为了地下讨伐的军队,后续推进的最好方向指示了。甚至还因此提前踩掉和激发了若干暗中潜藏的机关。 比如在过道拐角处,冷不防从侧面突出的锈迹长矛;浮动盖板下挂着几具尸骨的尖刺陷坑,还有通过巧妙的平衡机关,突然从上方倒下来的石板;都无不在昭示着,对方在此暗中经营的天长日久。 而作为其中被发现的最后一道机关,赫然是一副拦栅背后,带着浓重腐臭和腥味的穴口。显然,这里就是通向地下圈养异兽的巢穴所在;也是在仓促之下遇到外敌入侵,而放出来阻挡的最后措施。 然后,江畋再度见到了一个大部分支柱和墙面隔断,都已经浸没在水中的开阔空间。而在这些支柱和残垣断壁之间,赫然是用各种索道,浮桥和吊桥,所连接而成一大片错落有致的水面交通路径, 只是这些用竹木材料,高架或是攀援在水上的路径,刚刚被人点燃而冒出点点的火头和烟迹,还有人正在忙不迭的试图砍断其中一些。然后,就被迎面放射的弩箭和强弩,给射翻落水挣扎沉下去。 而当这些军士沿着夺下来的完好浮桥,穿过了这片浸水区域之后。在对面那一端,则是另一种风貌和情景了。只见水线以上的墙面,被开凿出了许多洞窟一般的房间,而且还有砖砌的阶梯相连着。 而后进入搜查的军士,更是从中找到了好些奴仆打扮的男女老幼。只是被留下来等死的他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点,眼皮都是被缝合在一起;哪怕是一些看起来衣饰华贵大腹便便的女子也不例外。 至于最上层的一处装饰豪华,布置的宛如公侯家内宅的最大洞窟中;甚至还发现了尚有余温的饮子和个人赏玩的器物;以及没来得及带走的金银珠宝钱票,以及刚被点燃不久的文书、账册残余。 随后,在心情突然变得恶劣起来的江畋授意之下,用刀斧进行私下破坏式探索的监司成员;很快就找出了一处被劈烂的乌木大橱柜后;掩藏在一堆名贵衣料绢帛中的石隙暗道和墙面上的新挂痕。 而这一次,江畋却是主动要求站在了追击小队的最前面。因为,从墙面上的刮痕看,对方在仓促逃走的时候,还携带了一件体积颇大的事物。 第二百三十二章 扫穴 事实上,这条作为逃生密道的裂隙,也没能延伸多久,就重新连上一条黝黑的洞道。也让江畋隐约间看见了,前方隐隐一闪而过的灯火。当他探身的刹那,一道凌冽的冷风在暗中,当头飞掠而下。 然而,只听黑暗中铛的一声,斩下的手斧在地上嗑出几点火花;而另一侧悄无声息突刺出的短刀,也不由扑了个空。下一刻,紧接而至的连声惨叫响起,持斧和握刀的手臂,都一齐断落在了地上。 而埋伏在出口处的偷袭者,也只来得及痛嚎两声,就被黑暗中闪现而出的江畋,给扣住脑袋猛然撞在一起,就此戛然而止的昏死了过去。然而,这两声惨叫又引来了前方洞道中,咻咻放射的动静。 然而,这一次的偷袭同样是落在了空处。提拎着两具不断吃痛抽搐的活体挡箭牌,江畋已然冲到了折角射箭者的身边;在一片惊呼乱叫声中,用手中两具肉盾,将其连人带弩一起闷声兜砸在地上。 而这只是在电光火石般瞬间发生的过程结果;紧接着石隙里的后队人员,才相继冲了出来,却只能看见折角处摇曳风灯的余光,血流不止交错倒地的三具人体,以及顺势追逐远去的江畋背影。 然而,还没追出多远的江畋突然就停下脚步,因为,他已经听到了空气在开阔处流动的声音;已经似有若无的臭味。下一刻,江畋再度将一只风灯丢出去,顿时又照亮一大片空间中林立的廊柱。 以及在火光照耀不及的阴影中,骤然睁开的微光眼眸。那是一支支倒掉在高耸的廊柱之间,足足有成年猛犬大的蝠类;刹那间像是又一种无形频率的呼啸声响过,这些蝠类突然就争相飞扑而下。 在一片刺耳的沥沥嘈杂声中,刹那间风灯所在的位置,就被彻底的淹没不见。然而,江畋见状心中却是略有所悟,随即手中出现了一只大桶;随着晃荡的液体流动声,猛然挥砸向嘈杂声最密集处。 随即,一片刺鼻的油料味迅速弥漫和扩散开来,那是暗行御史部所贮藏的武器原料之一。从石脂水(原油)中提炼而出猛火油;随着江畋一个弹指动作,被点燃黑暗中刹那间炽亮火光升腾而起。 照亮了无数正在扑咬在残破油桶,又是在地面上四处攀爬寻找的蝠类身影,也将皮毛浓密它们灼烧嘶声惨叫,迅速卷曲成一团焦炭;而火焰在相对密闭空间中爆燃,甚至还掀起了一阵灰烬的旋风。 就连站在出口边缘的江畋,也不免感受到了扑面而来,滚烫一场的热风和吸引力,以及难以形容的焦臭和窒息感。下一刻,他就穿过残烬不绝的滚烫火场,以及因为高温缺氧而掉落一地的蝠类。 然后,就在这处柱廊另一端的过道中,看见了好几个蜷缩在地上,明显因为缺氧而窒息,而咳咳捂着脖子如上岸的死鱼般,拼命张口呼吸挣扎的人体;而其中一人所背负的物件,也散落在了地上。 江畋随即就一脚一个,将他们踢头踹脸的重新昏死过去。然后,才用细长的刺剑挑开,被层层包裹的物件;然而下一刻,他就不由皱起眉头来。因为被这些人仓促逃亡中携带的,赫然是半截干尸。 只所以是半截,因为这具泛黑的干尸自肚脐以下,和两臂肩胛处都被利器所切断;干瘪的头脸也缺少了一大块下颌。虽然看起来有些可怖,却没有丝毫的尸油恶臭,反可以闻到隐隐厚重的香料味。 躯体上还被用一些写着不知名文字,类似破烂经幡一般红黑斑驳的布条,所缠绕包裹着。江畋只是略加思索,就将这具可能存在危险和莫大秘密的干尸,暂时收进了自己的“次元泡”模块当中。 然而这一耽搁,前方已经听到不到任何远去的脚步声,而后队林九郎等军士,也终于越过了廊柱间的余烬,而遮掩着口鼻紧跟过来。江畋也只是对他们遥遥点头示意,就再度加速向前追索而去。 这时候,他却看见前方再度出现一条,十分陡峭的向上阶梯。而在阶梯的顶端处,有个拖曳着什么没命奔逃的身影;闻声慌慌张张的转过头来,突然就将手中拖拽的东西,给从高处一脚踹了下来。 刹那间滚落下来的那团东西,却在台阶上发出人类幼崽的哀鸣和惨叫声。飞身而起的江畋也不由身形一顿,源自另一个时空道德残留和人性底线,让他信手接住了这团,即将飞撞上锐角的事物。 果然是一个只有五六岁,尤带婴儿肥的孩童;只是在短促的跌撞之间,已经是磕碰小脸青肿、口鼻是血,也不知能否活下来。不过,对方就算逃跑,也要带着这么一个孩童,却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当江畋小心放下这个意外发现,再度跃身而上,阶梯上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当他追出一段距离后,一道新落下的石板,凭空挡住了后续的去路。然而,这已经拦不住江畋的追击了。 他甚至等不及阶梯下后续赶来的部下,只是伸手向前用力一推;这块看起来至少数百斤重的石板,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而后随着迎面呼啸而来的风声,一条幽暗的地下裂谷赫然出现在了前方。 而在头顶上,数条不知道何处冒出来的水流,正淅淅沥沥的撒入期间;又在冷风中吹拂成了漫天飞扬的水汽,将裂谷边上若隐若现的道路,变得湿滑的同时,也大大模糊和朦胧了前去方向的视野。 因此若是直追而来的人,一个不小心和不察的话,很可能就会冲出折转小径的路面,收势不住掉进深邃的裂谷下方;随着被江畋踩落而下砂石响动,下方看起来似乎并不算深,但也很难爬上来。 但是,这依旧没有能够拦得住,江畋追迹而来的步伐。因为,在前方石壁的尖锐处,可以看到明显被蹭刮下的衣物丝褛。而后,又有一件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睡袍,被抛弃在了石壁上的分叉口处。 然而,江畋却没有上当。因为在他开启了“入微模式”,并加载在视力上之后,就可以放大一些地面上被幽暗掩藏的痕迹。那是踏在碎石、细沙和浮土上的反向足印,还有疑似赤脚被割破的血迹。 片刻之后,江畋就看见了瘫倒在了,一处嶙峋乱石之间的身形。随着缓缓行进的脚步声,对方也也察觉了江畋的到来,而用一种嘶哑黯淡至极的声音道:“难道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一马么?” “我有数十万缗的存单和兑票,还有无数的家业和别产;更有交通上下的诸多关系。只要你点个头,这些便就都任你处置的了。无论是拿去作为功劳,还是留下自用,岂不是胜过了你那点俸料?” “若不然,只要你拿了我血衣回去交差,就说我已掉入裂谷被水冲走不见;便就是一场难得的大富贵了。因为,你不但能得到我的积蓄,还能得以那些干系人等的暗中感激,自然是前程可期。” “我要的东西,可比这多得多,你实在是给不起的。”江畋闻言却是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的减缓脚步:“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束手就擒,或是交出你的脑袋,给我贡献一份功劳吧!” “你……你,知道自己拒绝了什么!那可是几代人的富贵前程?你以为,我如今的格局和声势,就只靠一个人的能耐么?”对方闻言,却是突然一愣:“你就不怕,那些大人们拿此事灭……” “那你自比起隐候乐行达如何?我才刚刚法办了他的府上,”江畋已经走到了他不远处,突然反问道:“你们这些沟渠里的鼠辈,也就是些见不得光的用途,但一旦见光了,也是个弃子而已。” “那你自比起隐候乐行达如何?我才刚刚法办了他的府上,”江畋已经走到了他不远处,突然反问道:“你们这些沟渠里的鼠辈,也就是些见不得光的用途,但一旦见光了,也是个弃子而已。” “你……你……,又是什么人!”对方不由惊声道:“当然是将你们这些藏污纳垢的人间罪恶渊薮,全部涤荡扫清的正义伙伴。”江畋毫不客气道: 当江畋一边嘲讽着对方,一边走到乱石堆前。就见到个四肢枯瘦而大额头,有些未老先衰的男子;只是配合他寸草不生的秃顶,看起来似乎有些滑稽,正喃声自语:“这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 下一刻,随着一枚铁质管状物,从他的手中滑落下来。这名男子突然就浑身鼓动着膨胀起来。下一刻,江畋手中剑光一闪,将他的下肢和双臂斩断,顿时从断口处血肉泉涌的,喷溅成一个大字型。 而后,江畋才拿出一条铁杵,对着挣扎蠕动不已的他,已经开始延伸的口裂中尖牙,狠狠的敲打下去;直到牙齿和舌头,都在血肉模糊的在增生中,胶结成一团。这时候,林九郎等人才找过来。 然而,已经勉强算是达到目的,想要就此收队回程的江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尚未取消入微模式的视野当中,不小心瞥见了,这处乱石堆背后,似乎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和不明的记号。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再遇 沿着这条新出现的隐秘小径,长驱直入开口甚大的地裂底部;就可以见到流水潺潺的路边,越来越明显,来自人工开凿和修饰过的痕迹。大概又走出了半里多距离,就来到了裂隙边缘的尽头。 那是一处地下大空腔式的石穴,在风灯和火把的照耀之下,顿时映射出晶莹透亮的如林钟乳和石笋,还有镶嵌在四壁上白色、黄色、浅绿、青黑色的晶体,随着火光反射出种种的光华和幻彩来。 而在最深处充斥着晦涩莫名的古朴花纹的圆盘形石台上,已然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只是他们的身体畸形、面孔扭曲而表情诡异,似乎带着大惊大悲大喜大怒的某只极端情绪,而死去的。 而在石台上方,密密麻麻悬吊的发黑笼器中,隐隐可见干瘪焦黑的躯干;然而石台花纹汇集起来的厚厚血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曾凝固,就这么在石台上随着不知何来的风声,而轻轻荡漾着。 下一刻,主动走上前去探察的两名军士突然身体一顿,然后就转头露出诡异莫名的笑容来,一个拼命的抓挠和撕扯自己的身上衣甲;仿若是在皮肉下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不断的钻出来又被拔掉。 而另一名军士则是瞪大眼睛,泪流不止的蹒跚走到了裂隙边上,却因为一块凸出石壁的阻挡而没有掉下去,却又毫不犹豫的用头脸在石壁上撞了又撞,眼见得铁质头盔迸裂而血线流淌而下。 同行的其他人见状不由哗然大惊着,想要从边上绕过去将其拉扯回来;然而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无形界限突然顿住;刹那间就被江畋抢上前去,眼疾手快的相继拉住后背,又接二连三丢在了身后; “别过去,用抛绳把人拉回来。”江畋当机立断道:“再打晕他们。”随着数根长绳的抛出,将这两名明显受到负面影响的军士,给套拉了回来,又眼疾手快的敲在后颈,顿时就消停下来。 然而,只是这片刻的功夫,其中一人手指已经抓挠得深可见骨,而另一人则是头破血流的,将大半头脸都给染红了。这一刻,江畋终于明白了,那些身体畸形、面孔扭曲而表情诡异的尸体怎么来。 “退后,全都退出去,屏气凝神,不要吸入在场的气息。”江畋刹那间大喊道:随着哗啦啦一片退后的脚步声,似乎石台当中的浓稠血浆,也受到了隐隐的震动和影响,竟然有些荡漾起来的迹象。 仅仅是迎面而来的腥甜,刹那间就熏的人头昏脑涨的,恨不得将体内所有的负累,给一股脑的呕吐出来。然而,又在下一刻,变成了难以形容的愉悦和欢畅;似乎某种几大的极乐,就触手可及了。 刹那间他似乎看见了穿着女仆装,而轻轻提起黑缎长裙下摆,却发现里面光洁如玉什么都没穿的舜卿;然后,是船上被绑成了奇怪姿态的阿姐,只是蒙眼的她身上,同样也是什么都没有存在。 还有穿着紧身猫女式皮衣,拿着长鞭舔着红唇的令狐小慕,正无限痴恋的依偎在脚边;同时,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大好手办/人形抱枕明翡,也一副白色哥特萝莉装的打扮,环抱自己的怀里。 紧接着,类似《威风堂堂》《极乐净土》的音乐声突然响起。然后,穿着透明睡衣的初音未来,还有穿着暴露旗袍的洛天依,相继出现在了江畋的面前,而大幅度的抬手举足,且歌且舞起来。 江畋顿时就被这种反差过大的画风,给当场惊醒过来了。却发现自己脚下踩着那些尸体,走到了浓稠血池的边缘。而在血浆所汇聚的中间位置,赫然隐隐浮现出了一具枯廋的人形轮廓。 而在他的视野当中,也浮现着一排提示:“检测到微量神经致幻气体……检测到微量神经致幻气体……,素体负面状态(迷乱)已解除。” 刹那间江畋念头一动,双股剑光如电一般的绞插在,那个隐隐浮现的人形轮廓位置;又像是转动的旋风扇叶一般,顿时就将那个人形轮廓的存在,给绞成了一团难以分辨的不可名状之物。 然而下一刻,这团被绞烂四散的东西,却又缓缓蠕动着向内聚合起来;与此同时,江畋耳边也似乎出现了某种幻听,就像是身处在无数蛆虫当中,被淹没全身的蠕动噬咬声,令人烦躁的像发疯。 只是,作为人均科普大佬的b站白嫖怪,曾经的用收集来的猎奇视频合集,作为解压手段的江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而掏出一瓶军用级别的猛火油,直接丢在上面划火一点,滋滋的焚烧起来。 但是这还不够,随即,他又拿出了一瓶绿矾水(过滤提纯的强酸),紧接着倾倒在血浆当中……。当江畋再度倒入一瓶石胆精(浓盐酸),又准备拿出那块黑石试试,血池中的反应突然戛然而止。 瞬间,沉寂在火焰灼烧与化学反应当中的血池,就像是忍无可忍一般的,突然喷涌而起足足过人高的一团血花;其中一条血枝蔓生到飞身急退的江畋面前数尺,就突然凝固发黑干瘪,又脆化成灰。 就像是突然风化的一大丛树枝,刹那间黑色凋零的颜色,也迅速蔓延了整个血池;而原本有些令人振奋和迷醉的腥甜气息,也迅速变成了难以形容的恶臭;就像是堆集不知多久的下水道沉积物。 这时候,江畋的视野当中再度跳出来新的提示:“不明生体采集器(封装严重破损/机能崩溃),轻度……中度……重度……严重,异种能量(污染)散发中……,检测到到新容器,是/否,现场收集?是/否,耗能过滤/净化?” 随即江畋念头一动,那块拇指大的晶石出现在手中,然后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无形旋涡般,视野当中不断刷新的“异种能量(污染)散发”提示,也明显的消退下去,最终变成晶石上的一个备注:“收容(12%),待激发。” 于是江畋再度走出来的时候,石台上只剩下一层厚厚如灰烬一般的残留物。当他示意留守在外间的军士,可以进去检查现场;却听到了远远石隙上方,所传来的鸣号示警,以及隐隐的人声喧哗。 随后他就几步赶回到原本的乱石堆处,就见留在这里的林九郎等人,正手持长短器械背靠背的结阵数处,与十几只突然冒出来青皮鬼人,乱战成一团。然石隙边的小径,实在太过狭窄和空间有限。 面对可以勾抓、攀爬着四壁,不断飞身而下的鬼人,他们就只能处于下风和劣势;虽然时不时的刺伤、射翻,其中一些鬼人,却未能令其致命。反而不免被其扑倒近前,撕咬抓挠的造成伤亡不断。 而这时候,那四名身体有所轻微异变的军士,就在关键时刻爬上了用场。他们站在压力最大的头排,哪怕手中的刀枪被摧折了,团牌也被撞掉了,衣甲更是破破烂烂、鲜血淋漓,却未尝退让半步。 反而是越挫越勇的利用身边,一切可以找到的物件,而将那些想要钻入他们之中的鬼人,不断给砸倒、踹翻、拍打出去。而为身后掩护的同伴,创造着杀伤对敌的机会。甚至还有一支扑咬的鬼人,咬在那名年长军士的肩上;却被他吃痛撕裂下颌。而其他人更是乘势一鼓作气,刀枪齐举的推搡向前,顿时就将当面聚集的七八只鬼人,给落叶纷纷般的挤撞掉落下去。 只可惜摔下去的鬼人,虽然不免肢体摧折遍体鳞伤,但似乎对于它们并无太大影响,很快就爬上来重新加入到围攻中。另一方面,虽然看起来林九郎人人带伤,却在短时间内还没有性命之虞。 因此,一时间江畋的注意力,很快就从这些不断飞扑的鬼人,迅速转移到这些鬼人的后方山壁上。因为,那里似乎又什么东西存在,而正在不断的引导和指使着,这些鬼人的围攻之势。 随后,随着江畋一声令下,掩身在乱石堆里的那队随行军士,也齐齐发出了鼓噪声,轰然回响在了山裂夹壁之间;也惊得那些围攻不休的鬼人,不由在连声尖啸着纷纷掉头,分过来数只试图阻截。 然而在这一刻,江畋已然发现了最初发出那声尖啸的所在处,悄无声息的从乱石堆后消失了。几个呼吸之后,他跃身蹬踏着山壁上的层叠褶皱,站在了山裂高处的一处突出点。 而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一处隐藏洞窟开口处;赫然站着一名身穿连帽黑袍之人。而在对方身边还有两只,看起来体型略小却鳞甲鲜明,鬃毛浓密,形似裂口巨狼般的灰兽,正乖乖的蹲伏在脚边。 随着江畋骤然出现在斜上方的那一刻,才骤然耸动着鼻头,全身肌肉紧绷着肃立起来,而对着无形的空气低声咆哮着,显然已经察觉了什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再见 刹那间,这两只巨狼一般的灰兽,骤然张开的口裂,就像是数瓣绽放的带刺血肉之花,顿时滴落下来一堆口涎;也惊动了那名正在全力吹动,一支骨笛呜鸣的黑袍人,不由顿手想要开声说些什么。 只见这两只紧张到极致的灰兽,突然就蹬腿飞扑而起;然后又在凌空一闪的银光数卷之后,凭空炸裂成了一大蓬血浆,兜头盖脑的铺撒在地面上;却从下颌到下腹都被切开,而大片器脏挂落一地。 虽然看起来一时间还未曾死去,但是这两只灰兽挣扎拖曳着,自己糊满地面的器脏,就根本就没法再起来;仅仅向前嘶吼着爬了几步,就将内腔撕裂的更大,而喷溅出一股接一股的污血来。 这也是江畋在屡屡对付这些凶兽之后,总结出来的一点经验心得。相比从七窍处精确的直插颅脑一击毙命,或是削断颈椎连接处来的斩首手段;这种明显犬类蜕变的产物,同样继承处的弱点。 只要没有足够骨板保护的腹腰处,被当场腰斩或是剖腹之后,在畸变的强大生命力和愈合能力之下,未必会马上死去;但也会因为过大的伤创和错位的愈合反应,夹断挤烂器脏而丧失了行动力。 而这名黑袍人也不由骇然大惊,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向着洞穴逃去。然而下一刻,他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抓住后背,呲啦一声撕碎了那身遮掩严密的黑袍,顿时露出一个蓝衫武吏打扮的中年人。 眼见得不顾一切挣脱开来的他,就要逃进洞道深处,这是再度一股无形的力量,迸发在他的后背上;而将他径直推撞在当面的石壁上;顿时就血花迸溅着大声惨叫着,贴璧滚落在了地上。 然而,他又奋力挣扎起来,手中握住一只细小的铁管,用尽最后的气力对着脖子,猛扎下去。瞬间烈风一闪,他的整只手掌就喷血断落,而又突然瞠目结舌的头颅后仰,碰的一声将自己撞昏过去。 片刻之后,江畋捡起掉落在外间的拿枚骨笛;仔细检查了下发现,居然有十个精心雕琢出来的发声孔。这是否也代表着幕后的组织,已经掌握了相当程度上,通过复数声音组合的操控方式呢? 随即,他发现下方犹自缠抖的那些鬼人,似乎失去了声音引导后,就开始失去了配合和协同,甚至出现了误伤。没过多久就相继跳上山壁,开始了四散逃窜。而令交手的军士们根本追之不及。 但是,随即它们就像是凋零落叶一般的,接二连三的惨叫泼洒着浓稠血水,从山壁上纷纷跌坠下来。其中大多数都掉落到山裂下方去,但也有些碰碰作响,重重摔砸在山壁小径上,却已断成两截。 “是副监。”“副监出手了。”在山径上一片欢呼雀跃声中,江畋也从上方探身出来,提着一只被捏断了脖子的鬼人,对着他们微微的点头致意。然后,又将目光放在那名满头血污“俘虏”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相对于那位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知道是否还有足够清醒意识,接受审问的疑似“马逆”。反而这位暗中赶来救援和接应,或者说是伺机灭口的“兽使”,才是最大的收获。 而后,他又颠了颠手中那支细铁管,这又是另一个意外发现。因为在视野当中的提示,这居然也是一件特殊物品:“污秽之种/恶血(极其稀薄)”,却不知与自己那管“不死血”,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将注意力放到了视野当中,另一个辅助模块的提示当中:“锚点迁跃:*/*,次数1/1,进阶(奇物1/1)已满足,正在解锁中……”。没错,这就是之前毁掉石台血池后的收获。 不过,江畋由此产生的疑问,反而变得更多了。比如,那个被强行带走又丢下来的孩童,究竟与逃亡的马逆有什么关系,还有那半截干尸又是什么来历,再加上地裂尽头的地穴石台和血池祭品…… 但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就是沿着这条洞穴内地密道反向搜索,被幕后主使者派来接应/灭口的“兽使”,可能留下的更多线索和行迹。接下来,江畋顺着不断高低起伏的地势,穿过了数处洞厅。 但是除了一些疑似驱使鬼人行经,所留下的抓痕和污迹之外,就再没有遭遇更多的敌人和其他威胁。直到江畋重新听见,若隐若现的激烈流水哗哗;还有隐隐嘶吼和怒骂、叫嚷声,洞道戛然而止。 突然浮现的明亮天光,风声中送来的湿润而新鲜水汽;无不昭示着经过格外亢长而一波三折的地下追击之旅,众人终于回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然而刚探身出去观察的军士,突然闷哼一声倒摔进来。 却是在他的肩胛上正中一箭,而且力道十足的射穿了,帛面铁衬的甲衣;直接从后背透出来一截菱面锥锋的箭簇。但好在随行的物品准备充分,很快就有人替他削断、拔除箭头,敷药包扎妥当。 而满脸倦怠而眼圈深重的林九郎,也仔细查看了箭头之后,不由开声道“这是对军破甲的兵箭,怕不是我们的人。本部为了对付这些异类,配发的是防止拔除的倒钩矢,和增强伤创的铲头箭。” “那就是敌人,或是别有用心之辈的埋伏了。”江畋闻言却是冷笑道:这一此搜捕和追袭下来,自己所属二十三名监司成员,竭力用命之下几乎人人带伤,但没有折损过一个,却差点在这里挂掉。 下一刻,再度伸出去的一只头盔,也当啷一声被射穿、翻飞当场。与此同时,林九郎身先士卒蹲身持牌,猛然向外飞窜而出;一下子就组成了扇形的六面盾阵,遮挡住了出口前方的绝大多数射界。 然而瞬息之间,又是突突几声,藤骨蒙皮的轻便团牌,几乎是被射穿数处;其中一支锥头箭甚至贯穿了一名军士,持牌的手掌而血流不止,但他却咬牙单膝跪地,身姿巍然不动的维持住了盾阵。 而在他们所创造的这个片刻掩护和缓冲之际,更多的军士随着之一涌而出,又反身躲入了石头树木背后,或是持械翻滚在地上,掩藏住了自己身形的同时,开始各自观瞄可能偷袭的方向只待号令。 最后走出来的江畋,则是眼疾手快的挡抓住了一支,几乎以毫厘之差精准穿过盾面间隙的箭矢;然后以“入微”模式,瞥见远处山壁乱石间隙,一大丛随风荡漾的草丛,突然一挥手“在那里!” 刹那间,早就张弦搭弓以待的数十名军士,几乎是不约而同齐齐起身就射。只见一蓬箭雨淡淡的抛射痕迹,夹杂着一缕微不可见的亮光,骤然激落那堆草丛之间;顿时就惊窜起三个草绿色身形。 只可惜的是距离太远,对方躲藏在河对面的山壁上,江畋暗中控制想要断首的飞刃,只来得及堪堪斩下一名草绿色人形的臂膀,就被其同伙搀扶拉扯下,毫不犹豫血洒一地的相继远窜逃去。 而后危机暂时解除,搜查现场。江畋才注意到在这处石隙出口的坡地下方,已然零零散散倒了十几个中箭的尸体,从服色上看既有巡查的公人,也有路过的乡民百姓,更有两骑负责传令的迅兵。 只是,他们几乎是被人精准的一箭毙命。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等待,就是为了消灭一切进入这片区域的活口。半响之后,追赶过河对面,又爬上山壁的一队军士,也拿回半截手臂和一副断弓。 然而,这副断弓却让江畋再度犹疑起来。因为,看起来的式样与自己在竹林寺后山,所遭遇的那些偷袭者,不能说是一模一样,那也是形制极其相近了。难道,这一切的背后,又都与之有关么? 这时,远处的嘶吼声再度响起;而随着一股在林荫当中飞窜的激烈动静,一队人马的旗号,也遥遥出现在了这条河流下游的方向。 第二百三十五章 回见 下一刻,居高临下的江畋就看见,下游河边林子里,随着成片树木撞倒摧折声,成群结队窜出来的白兽。这些形似无毛巨獒的裂齿凶兽,此刻却像是丧家犬一般的,发出此起彼伏的嗷嗷声。 而后,在一支青纹朱鸟旗的引领下,从树木稀疏的林地中,再度弛出一群持枪挽弓、控马如飞的骑兵;只见他们都穿半身鳞甲和兜型盔,赤夹衫和青灰色披风,一看就威风凛凛的宛如出鞘之刃。 相比之下,经过一整夜追逐和血战,无不遍体鳞伤或是衣甲破烂,四散开来警戒或是进食饮水,或是整理器械,或是相互检查和爆炸伤口的,这些金吾子弟和监司成员,就显得有些狼狈和潦草了。 而这时候,已经脱掉身上被扯烂明光甲,只剩本身内衬皮套的张武升,见状却突然咦了一声道:“银甲赤衫,朱鸟旗?,这莫不是都畿镇防司的守捉军,以擅长弓枪双击著称的官健马队。” 因为用了特效秘药,将已愈合差不多的骨折手臂,解放下来活动林九郎,闻声也不由诧异道:“都畿道的官健马队,他们怎会在这儿?本部并未通报和要求其协同行事吧!” 江畋听了却心中一动,反问道:“这些官健马队,莫不是东都畿观察/都防御使,高文渊麾下的所属?” “不错,无论是镇防司上下还是这守捉军,正是高观察麾下的直属人马”张武升应道:“若我所料不错,也是当下都畿道境内屈指可数,拥有自行权益行事之便的,应变机动人马之一”。 “既然如此,倒也是件好事情!”因为连射数十箭之后,手臂犹自还有些抽搐不已的李环,也顺势接口道:正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话间,这支人马连同追赶的白兽,也正在飞速靠近。 只见他们训练有素而配合默契,三五成群追逐靠近其中一只落后的白兽;刹那间就张弓如电的接连射中,那白兽的腿脚下腹;令其骤然受创减速摔滚,或是翻倒在地上,随即就被突出一矛刺穿。 正中白兽的那一刻,这名骑兵就毫不犹豫和留恋的松手,拨马将攻击位让给后方同袍;接二连三数支长矛贯穿身体之后,就算是这种异兽拥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也禁不住如此重创而扑地垂死。 而后,又有紧跟而来的成群步卒,手持大刀阔斧团团围住,被钉穿在地上犹自挣扎的白兽;刀斧交加之下当即砍断四肢和头颅,最终变成了一堆支离破碎的血肉。转眼间,逃出白兽就少了一小半。 这一幕也让江畋隐隐赞叹,这才是盛世王朝的军队,所该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然而剩下十几只体型最大、最为强壮的白兽,居然在对方隐隐追赶之下,慌不择路的向着自己这边,没命的奔逃而来。 然而江畋周围的这些军士,才稍稍有些认真起来;而纷纷放下手中多余的事物,抄起刀兵器械各自聚拢成团,不紧不慢做出一副迎击的姿态来。这时对面似乎才注意到这边,在马上嘶声叫喊起来。 下一刻,那些体型壮硕如小牛的白兽,就已然顺势冲到了缓坡之下。林九郎一声喝令,迎面抵近放射的弩矢,就正中这些凶兽长大咆哮的口裂,眼窝、颈下等处;顿时就顺势翻滚、栽倒坡下数头。 而剩下八九只白兽,也去势不减的蹬土踏石,转眼就要冲到了近前。然后就在一片激烈的碰碰声中,被手持柳条大排的那四名特化军士,给迎面全力拍击和顶撞着,弹开、掀翻、滚落回去。 最终只有三头白兽越过他们,撞进了身后的人群当中。然而下一刻,迎接这三头最为强壮白兽的,不是惊慌失措和四散奔逃,而是四下挺举,蓄势待发的叉把、勾枪和矛头,毫无间歇的穿刺。 于是,当不断高声叫喊着什么,追赶而来的先头马队队官,却是突然在土坡下哑然失声了。因为,他看见几头四肢残断的白兽,被人被合力按在地上,而用重锤铁鞭敲打头颅,哀鸣待毙的情景。 而后,坡上才有人抬起一张,溅满血色残渣的脸孔,对着他甚是不客气的反问道:“我乃暗行御史部所属,外行别遣队当下,你们又在瞎嚷嚷什么的玩意?” 略过这个意外遭遇的小插曲之后;通过部下与这些官健骑兵,气氛不怎么愉快的交涉,江畋才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居然,已远离当初西渠蕃坊的地下水道入口,而出现在了十多里外的伊川县交界。 而这只意外遭遇的官健骑兵,则是在附近例行巡曳时突然接到上命,就近赶来驱逐和剿灭一大群,乘着阴天从鸣皋山中冒出来,正在向着中土最古老的佛门伽蓝——白马寺,迁徙而去的白兽群体。 因此眼前这些白兽,只是在毫无遮挡的平野大川,被成建制官健骑兵分割和冲散,分兵一路追击和驱赶到此,诸多小股兽群中之一。接下来,江畋通过负责交涉的张武升,提出个难以拒绝的条件。 就是用监司成员所捕获的白兽活体之一,交换对方所携行的部分车马载具;以为就此回程的代步工具。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江畋甚至都没有露面,还下令将地下追击的所有斩获,都尽量隐藏起来。 因为,他从眼前这支官健骑兵身上,隐隐感到一点不对劲和违和的东西。比如带队的那名队官,表现的也太过热情了,又比如他试图说服监司成员,就近协助作战不果,又主动提出派人护送回城。 虽然,他不免被监司成员屡屡甩脸色,但从头到尾都涵养甚好的,在有意无意的套话;此外来自这支马队中,也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窥视感。一直到江畋带队走远了之后,才逐渐的消失不见。 然后一路无语,直到洛都城已经在望之际,才遇到了来自暗行御史部的搜寻小队。放出了用以联络的烟箭之后,最先赶过来的却是三位副使之一的韩都官。他甫见面就大声的抱怨起来: “江副监,你们可教我好找啊!,你可知道底下其他记录,已经出了多大的事情了,差点儿就要请动都畿道内的各路驻军了。” “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江畋却是诧异道:“都畿道内的驻军已经动起来了,我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一支镇防司的守捉军。” “什么?是谁,这么快?”韩都官不由错愕到:“本部可没有找过高连帅,难道是某位大人物决意下场了?但不管怎么说,你能回来就好了。” “出了什么事情了?”江畋这才反问道:“看起来好像是天塌下来一般的。” “其实比起天塌下来,也就差那么一些了。”韩都官却是苦笑着摸着脑门上的汗水道:“是西渠蕃坊,有人事先破坏多处的支柱,本部进入后就发生了大片的坍塌,几乎大半个坊区都没了。” “更要命的是,包括你这一路在内,多只人马也因此失去了联系。”韩都官紧接着又说道:“如今城外调来的数支工程团和临时征集的民夫,正在全力挖掘废墟当中。不过只要你能回来就好了。” “其实……”江畋想了想又道:“我这一路也不算全无所获的。至少,已经拿住了逃走的马逆,及其幕后派来接应的兽使……” “什么!你捉住了马逆?还有与兽祸直接牵连的证据!”韩都官闻言不由欣喜若狂的道:“这可太好了,你可真是本部的救星,快随我去面见夫人,她就在西渠蕃坊现场坐镇……” “只是,我在地下还有另外一些重大的发现,需要你加派人手前往汇合,以为保全证据和现场,不被别有用心之人给破坏了。”然而,江畋却是继续提醒道: “对对,我这就派人,不,我亲自带队去了。”韩都官闻言不由精神一振道:“你就先去面见夫人,秉明一切好了,其他尽管都交给我了。” 半响之后,江畋就在一片废墟的蕃坊边缘,看见了正在独坐仅存的鼓楼之上,而满脸倦怠之色和劳心竭虑,却没有人敢于打扰的岑夫人。而后,她看着人棍一般给送过来的“马逆”,不由叹息道:“这次,却是我孟浪和急切了,不过好在有你替我挽回一些局面;总算能够令事情不至于败坏不可收拾;也许接下来维系本部的职责,就要靠你的本事了。” 江畋却是笑笑不语,又令人将擒获那名被物理昏迷不醒的兽使,连同身上缴获的骨笛、铁管等物,一并呈现上了之后。岑夫人才得以动容到:“你竟然捉到了活的兽使?这个功劳可就大了。” 然而,她的惊喜还远不止这些;“什么!你还找到了他们超控和驾驭鬼人的手段?”“这就是能让人转眼之间,变成兽鬼的秘药?”“蕃坊水道连接的地下空间不但极大,还有绵延十多里的地裂?” “地下水道中不但又多处兽穴和奇异生灵?甚至还有一处不明的血祭场所?”听到这里,感觉自己一辈子的惊讶,都被彻底用光的岑夫人,当即下令道:“取我信物来,老身要即刻进宫面呈。” 这时候,远处如同蚂蚁搬山一般的废墟现场,也突然爆发出了一片抑扬顿挫的呼喝声。随后,在一处被挖开的深陷地坑处,相继被拉上了一群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泥人。 当这些相互搀扶着的泥人,被拉出来差不多之后;紧接着又有一条长条形的事物,被从十多只牛拉的绞车处,给全力拖曳了出来。却是一条身上满是创口和残断刀兵,足有人合抱粗的大蛇。 第二百三十六章 袅袅 然而,这条看起来有些超乎想象的大蛇,也只是一个开端而已。接下来的现场挖掘活动当中,随着越来越多地下空间造成地陷被不断挖开;被临时授命接替岑夫人现场监督之责的江畋,也亲眼见证了更多的发现。 比如紧接着大蛇被拖运出来的,还有数十枚来自巢穴里正在孵化中的巨蛋,每一枚足足都面盆大小,敲起来具有金属质地一般的锵锵作响。随即又有臂粗的变异守宫(壁虎),硕大如犬的水鼠和长相狰狞的巨蝠、数尺长满嘴利齿的鳗鱼……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的无形影响,让这些原本存活在地下空间里的生物,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畸变。不但体型变得更加巨大,而且生活习性和物种本能也发生了剧变;非但攻击性更强,日常食谱也更加的广泛起来。 因此,最后被找到的一路人马带出好几只,足足有车轮大小的残破蜘蛛尸体。而发现这一切的陈文泰,还在巢穴中找到了许多人畜的尸骨和器物;却是有人在刻意投喂这些异常生灵。只是为了定期收割某种材料。 因为,这种车轮大的斑斓蜘蛛,不但拥有能够麻痹一整头牛或是完全体凶兽的毒液;同时所吐出的蛛丝粘性和韧性极强,寻常刀剑需要很费力才能砍断一缕;但又特别易燃和不耐火烧,因此很适合作为某种材料。 因此,江畋已经基本可以确认一件事情;有人在这片地下空间当中,进行某种禁忌性的实验;并且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而长期将老巢隐藏其中的马逆,还有江畋无意发现的血祭石台,怕与此脱不了干系。 弄不好,这里就是那些“兽祸”相关的幕后主使者,又一个重要的地下秘密实验场地和放养区域呢?只是明明寰宇海内这么大,对方为什么要犯天下之大不韪,将这种实验场所放在长安、洛阳这种京师重地附近? 除了这些地方常年廆集了大量见不得光的黑户口,方便获取没有后遗症的实验材料来源,日常更容易逃避追查的灯下黑之类理由之外,难道还有什么不得已为之的特别内情,和迫切需要留在这里的针对性目的么? 要知道,当下所谓的兽祸也不过是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是从洛都地下的这些布局和残留证据上看,却怕不是已经被持续使用了,至少一两代人的二三十年甚至更长久的时间。比如那条大蛇鳞纹就足有二十龄。 守到了天黑以后,火速进宫的岑夫人依旧没有消息;但是前往那处河流出口处接管现场的韩都官,却是把其中剩下的留守人员给一起给带回来了。这样江畋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下来,至少对方没机会破坏证据和现场。 只是,他在见过了被挖出来的现场,和那些形形色色战利品之后,却也无心在此停留下去;而是直接拿了已经编写好的勘验文书和现场记录,行色匆匆跑去向本属上官汇报去了;此后相继赶来的孟签事等人亦如此。 因此,被迫赶鸭子上架的江畋,一直在废墟中监守到了第二天天色发白;才重新见到带人前来接手的金吾卫朱街使。与此同时他还得到了一个重量级的消息;皇城传出内旨,将一直雷打不动的朔望日大朝给罢停了。 相比之下,另一个由当值东都的枢密院和总纲参事府联署,发下三百里加急的军行傍子。依次调集河南道十九州的各镇府兵、守捉将士、团结子弟,就此进入都畿道听候差遣;就显得有些波澜不惊而又顺理成章了。 看起来就是东都上层的大人物们,在见到了这些事关切身安危和潜藏危险的实证之后;终于痛定思痛的想要对于可能存在的肘腋之患,进行一番肃清和大扫荡了。而河南府除调集护路、漕军之外,还开始征发民夫。 而他们的第一个针对目标,就是对于东都地下尚可能存在未发现的河渠、网道,进行后续排查。但这一切都暂与发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江畋或者说是他背后的暗行御史部没有关系了;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就是,作为朝廷手中所掌握的专业部门和机动部队,在必要的时候充当针对性的救火队角色。因此当相继回归金墉城的外行队伍,又重新编成若干配置的小队,接受任务分派而去时,江畋却是难得清闲出现在城中。 因为,今天就是广陵王的那张帖子上,正式举办游园(相亲)会的日子。虽然这两天城外不免闹得纷纷扬扬,而很有些遍地开工、掘地三尺的繁闹景象;但是在洛都城内却是依旧内紧外松,维持着安逸闲淡的日常。 看着依然是熙熙攘攘和人流如织的街市;还有游走如鱼的商贩小厮,奋力叫卖和兜揽人客的店家楼肆,所构成无所不在的的市井喧嚣;就仿若是城外刚刚发现的那些存在,就根本没有存在过,或对他们毫无影响般。 江畋却是不由在脑中浮现出某句:“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的网络名言(鸡汤)。而广陵王在当下所举办的游园会,则也成为了某种意义上安定人心的风向标;因此当江畋抵达时,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热闹的多。 哪怕还隔着好几个街口遥遥相望,就可以感受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热闹非凡;光是在门前停不下的车马,就塞满了大半条街道还多。而站在街头上迎客的奴仆和小厮,更是穿梭往来的接引和招呼,忙的各种脚不着地。 当然了,作为特邀嘉宾的权利,江畋是不用到正门处去人挤人的排队。他只是随便找名路过的小厮,出示了邀约的帖子之后;连马都不用下就被恭恭敬敬的引导到了边上,沿着一条巷道直接来到外墙绵延的另处小门。 而在这处看起来朴素异常的灰头小门处,却搭起丝绸装饰的小型彩棚和竹楼。更有着穿着更加精美的仆人,排成两行在束手恭候着。也根本不用等候和唱报,几乎是默不作声而恭谦得体的,将时不时抵达的贵客引入。 而带着随从的江畋步入其中,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出于一条地毯铺就,彩绸帷幕的布障/通道当中;而这条瑰丽气派的贵宾通道,赫然又被分成好几条不同的方向。江畋只是略作思索就明白过来,这是为避免某些人碰面。 沿着其中一条布障走到了尽头,顿时就见一片花荟盛放,馥郁芬芳;山石流泉,沥沥淙淙;亭台楼榭,虫鸟声息,无不显得清幽雅致的夏日庭院情景,却与前院宾客如云的门庭若市和人声喧闹,形成了某种鲜明对比。 而在这里,只有作为偌大庭院景致点缀的若干特邀嘉宾/贵客。他们或是三三两两聚做一处,谈笑风生/高谈阔论;或是站在亭台之间指指点点的观花赏鱼,或是席地津津有味的持卷阅览,或是聚精会神的挥洒丹青; 乃至还有人在山石流泉下,全身放松洗足于池,在水花沥沥声中露出惬意和受用的表情。看起来整体的氛围就是十分轻松写意和放任自如,而江畋进入之后,则是左右顾盼了片刻,就毫不犹豫直奔其中一处小亭去。 道理很简单,在这处几乎没有什么人存在的小亭里,已经在长案上摆好了许多色,明显供人自取的冷热菜品和小食。而在金墉城里坐镇/枯守了两天,也吃了两天盒装定食(公家盒饭)的江畋,在这一刻馋虫被勾上来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归向 既然是王府拿出来待客,尤其是招待特邀贵宾的饮食,自然是在色香味的功夫上穷尽心思。摆在长案上最显眼的,就是一座金黄香脆的酥山(油炸食品拼盘);用各种咸甜口炸食,被做出了山石人物花鸟的形态。再用果脯、蜜汁和饧浆、乳酪,点缀出了诸如苍翠莺红,雪顶流泉的缤纷色调。 然后围绕着这座声先夺人式的,大型高端艺术品一般酥山,则是各种鱼形、蕉叶形、莲形、桃心形,浑体通透彩绘花鸟蔓枝纹的盘碟;所盛放的各色冷盘熟食。有淋着酸甜汁的水晶淆(肉),有沾芝麻的胭脂脯、有梅干配的蜜炙鱼白、有多种禽肉切丝拌酱的五千丝、有虾黄鱼子填芯的果团。 而后才是作为垫肚子的精致点心和小食的五彩漆盘。里面放置着摆成各种花卉形态的红绫饼、酥酪条、龙晶团子,桂花冻、雪顶糕、灯盘糕、七卷果子、汉宫棋(印花饼)、单笼金乳酥、曼陀罗夹饼、金铃炙(鸡蛋酥油煎)、金银夹花(蟹黄蟹肉卷)……最后是块尺宽的古楼子(羊肉大酥饼) 然后,摆在这些五彩漆盘间隙的,又有开胃消食的小盅、小盏五花什物。用洗净的花瓣和绿叶作为衬垫,放着金栗(生鱼子拌搅蒜泥)、糖蟹(糟腌蟹)、光明虾(醉虾)、连带鲊(粉酿鱼脯),逡巡酱鱼(鱼羊肉酱)、赤明香(数色肉脯雕花成束)、九炼香()等等一系列的冷食。 最后一圈环绕着长案最外缘的,便是一圈放置在砸碎的冰块里的无色(透明)琉璃盏子。里面乃是漂浮着各色的鲜果和蜜脯,正散发着淡淡冷气的饮子;粗粗看去有乌梅、红果、黄桃、碎梨、金桔、杨梅、青梅、石榴、林檎、荔枝、樱桃等等,正当季的时鲜果凭或是不当季的稀罕果子。 此外,还有一些名目,就实在不是江畋前身的记忆,可以当场认出来了。但是丝毫不妨碍他走上前去,拿了一副筷著、调羹和薄胎瓷的十二瓣莲纹盘,就此随心所欲的挑拣出来,慢慢的品尝当下;就像是回到了当初新到考察队的联谊活动时,去过好几次的那个高档自助餐厅一般的情景。 “监司,您这样好么?”然而作为跟班随行而来,依旧做一身男装打扮的令狐小慕,却是忍不住轻启朱唇道:“毕竟是受邀前来府上的一番美意和干系……” “为什么不好?”江畋不以为然道:在那块几乎保全完好的古楼子上,用力切下一大角,又在酥山上挑下一只“雪顶觅食”的飞鸟,“我肚子饿了,主人家又贴心提供了饮食,我若是再拿捏做乔,那岂不是辜负了人家这番款待的拳拳心意了么?” “难道,难道……监司你就全然未有其他的想法么?”令狐小慕却是有些无奈而气结道:“好歹广陵王也是宗室中兼具身家丰厚,且风评上佳的人物;就如成(士廉)从事和辛(公平)勾当所言,无论是想要富贵安逸的,还是仕途畅达,都是……” “我为什么还要有其他的想法?”正在长案前仔细琢磨菜品的江畋,却是突然转身过来,将一块颤颤巍巍的金栗,眼疾手快送进了她微张的朱唇当中;顿时就把她给消声了。“他们所言的富贵前程,与我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和过程。” “更何况,这世上哪里有轻易白送的前程和富贵,而不用为止付出努力和代价么?”江畋又突然贴近伸手,抹掉她嘴角沾上的几颗鱼子,这才继续道:“有句老话所的好,命运赠予的每样礼物,其实早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就看你是否付得起代价?” “……”然而,令狐小慕闻言,却是突然有些说不出话语来;下一刻在某种突如其来的触动和莫名情绪当中,她居然就被又一口喂食的青精糕团给呛住了。连连呛咳着揉着胸怀,一起喝了好几口不知道什么滋味的冰片白蔻饮子;才得以缓了过来;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一刻的令狐小慕,却是满心不是滋味的声音低沉道:“亏我还一心自以为是的,想要……” “知道什么?是你身后武德司的指示?还是暗中交给你的任务?”江畋却是不以为然的打断她道:“这难道不是意料和清理之中么?你既然出身于此,又怎么能轻易摆脱,潜在的束缚和羁绊呢?但我始终看中的还是你啊,狐狸小妹;换别人来谁鸟他!” “想不到,官长是竟然如此看重妾身么?”然而令狐小慕闻言就不由抬头起来,而语气隐含满心复杂意味道:哪怕她知道对方说的也许是虚情假意的应付之语,但也也不由心中微澜的生出了那么一丝丝的期盼,就像是晨露上稍闪即逝的梦幻泡影也好。 “当然是因为,我刚好认识的那点人当中,也就你这么一个长得养眼,能做事也不至于拖后腿,行事作风还令我满意的人选了”江畋毫不犹豫的直球式回答道:“所以,当下之际就舍你其谁呢?” “若是如此,还真是多谢官长的抬爱了。”令狐小慕闻言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这不就是她此刻的所求之故么;却又有些淡淡失望的平静道:“那还望妾身年老色衰之后,官长能许给我一个体面的离开,安度余生的机会便是……”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江畋却是毫不客气的在她紧致大腿上用力啪了一声:也打断了令狐小慕有些自艾自怨的思绪:“你觉得自己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还可以轻轻松松的全身而退,或者说是未来额的朝廷,有可能冒着泄密的风险和干系,放你离开在外么?” “这么说,妾身这是被官长的手段,给拉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么?”捂着腿侧不由翻出白眼的令狐小慕,闻言却是露出由衷的笑容和一丝难以形容的媚态道“官长可真是狠心啊,丝毫都不肯多加遮掩,就这么轻易对我挑破了。” “所以啊,你先顾好眼前就行了,何必想将来那么远?”江畋却是再度舀起一筷著的鱼粉羹,喂在了她的嘴里道:“这是一条充满凶险和危机的道路;身在其中之人又怎么能确保全须全尾的坚持到最后?所以啊,以我之能也就最多力所能及之下,尽量保全你的周全而已。” “当然了,眼下你涉入的还不算深,还是有所退出的机会。”然后,江畋又看着脸色隐隐泛红,而神态有些微妙的令狐小慕继续道:“至少在当下,我可以保证没有人可以以此为由追究与你的……” “官长真是残忍啊!”然而,却被令狐小慕给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官长既让我见识过那些,藏在暗中的光怪陆离之后,难道还觉得妾身还能够回到,那些一成不变的日常中去么?既然这世道已然有所大变,就算我身在武德司就能够躲得过么?” “也许那一日就带着无知和满心惊惧,莫名其妙的横死在外了。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能坦然主动面对之?”然而她又越发的脸色潮红起来,而自顾自的抢声道:“更何况兴许在这世上,就没有比官长身侧,更加安全的所在了。” “你说得没错,既然无可避免,那就勇于去面对好了;至少这世上拥有这般决心和勇气的人,可是少之又少。”江畋闻言,却是不免对她有些略微改观起来:“既然如此,倒不妨将目光再放长远一些;你看且看本部的岑夫人如何?就算上了年纪,也有许多人要为之俯首帖耳、奔走驱策的。” “……”令狐小慕听了,却是眼眸慢慢的变成明亮起来,当即对着江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却是我见识短浅而心神不定,让官长见笑了” 事实上,经过了这几天的见闻,尤其实在西渠蕃坊和泰兴水城的地下,所亲历的那些事情之后;她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就是自己没法再回到往日的武德司,那种蝇营狗苟、按部就班的沉闷日常当中去了,或者说是看不上那些人的手段和做派了。 江畋见状也点点头,暗道:“计划通”。顺势给她喂食了一点心灵鸡汤后,也顺便树立起来一个现成的榜样和目标。主要是避免这些天的见闻刺激太大,由此产生什么心理阴影和精神问题,乃至由此逐步黑化的倾向,虽然她现在本来就有点粉切黑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见令狐小慕主动靠了过来;而用一种支支吾吾的细细声音道:“官长若是想要做些什么,能否别让妾身昏睡过去……”江畋不由心中一动,这算是主动的枕席之约么?这可真算是个意外之喜了。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还之以互动。 然而,在远远的某处假山上,也有人在用精工打造的双筒咫尺镜/望远镜,打量着庭院里的情形。 第二百三十八章 信口 就在这座由江南运来的玲珑石(太湖石),所堆成嶙峋崎岖、遍布孔道的人工山岳上,矗立着一座由东海所获的巨鲸骨骼,和海外输供的砗磲、珊瑚、水晶等宝货,所建造而成的白色小楼。 而在楼中,一名形容清朗矍铄的老者,也刚刚放下手中的双筒咫尺镜,对着一身宽松居家锦袍,而显得富贵雍容的此间主人广陵王笑道:“王上为了贵主的婚事,倒也是颇费苦心了;这是有意效法当年郗太尉的东床择婿(注1)之故么?” (注:《世说新语·雅量》,郗太傅在京品,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 “少师真是太看的起小王了。”广陵王闻言却是苦笑了起来:“余怎敢比肩郗(鉴)太尉与王(羲之)右军之翁婿佳话,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师从李(林甫)独相当年的故智尔尔(注2)。” (注:开元权相李林甫利用天子怠政之心,党同伐异独断专横近二十载,号称朝野怨望无数;唯独对于六个女儿的终身颇为用心,而堪称是开明大度。因此常常令几个女儿站在高楼窗后,每有贵家子弟入谒,即使窗中自选可意者事之。) “王上也太过自晦了,岂不闻盈反则亏;如今园内汇聚的才俊少逸,怕不是囊括了大半个东都门第。”矍铄老者闻言却是笑笑道:他就是东宫太子中允的出身,曾经官拜参知政事,最终以太子少师衔至仕的老臣王铎,也是广陵王早年就相交甚笃的密友;因此说起话来倒也不用怎么避嫌。 “他们啊!哪里是看在本家的明面上,或是小女的缘故。怕不是出自家门的交代和吩咐,这才前来凑一凑本府的趣啊!”广陵王随即自嘲道:“别看这看似余替自家择婿的场合,还不如说是替当下的朝堂诸公,给专程做出来的一番热闹……” “说的也是,不过,你怎么把那位也给邀过来了?”王铎又笑笑道:用咫尺镜比划了一下专供来宾饮食的小亭方向;“难道不知道,这位在来东都的这些天,已经做下了好些偌大事情,以他的手段和身负干系,怕不是里里外外都被人紧盯着。” “那可并非小王的初衷,而是出自大内的一番拳拳之意;当初参加过陛见的,少不得都会有这么一番际遇的,小王只是恰逢其会。”富态得体的广陵王,却再次微微苦笑了起来:“谁曾想到隐侯之后,他还会牵扯出这般的巨大是非和干系。” 据他所知,这位可是号称是这太平盛世里,尤为少见的人型凶兽/百人敌,走到哪里都是尸横遍野、死伤枕籍的大事件;与他努力维系的富贵闲王的人设和安逸快活的画风,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背道而驰了。但真来了他又不能拒之门外。 “王上这就错了啊!”显然比闲散的富贵宗室广陵王,知道更多一些的王铎,却是轻轻摇头道:“正因为这样的人物,才是当下要用心结纳和笼络的情由;难道王上以为,大内那些大小貂珰们,只是贪慕这一点为人保媒的好处和渊源,的有眼无珠之辈么?” “这?”广陵王闻言,却是犹豫了下才肃然捋袖道:“难不成眼下的这些事情,真如那些宪台众人所言,已经难以收拾和继续遮掩下去了么。都需要借助这些奇人异士之辈的能耐,来应付局面了么?” “这位,可不是等闲的奇人异士啊!虽说这世上不乏盗名欺世、浪得虚名之辈,但唯独他是个例外。”王铎轻轻摆手道:“殊不知他现身之初,一向超然于西京的道政坊裴府,都要为之遮掩干系和来历;厚结于家门之中。到了后来实在是遮掩不住了,又不惜为之造势和出手,这仅仅是个把家门子弟的报恩,就能说得过去么?” “少师居然这么看重此君么?这么说倒是小王有所轻疏了……”广陵王闻言不由正色道:“我辈众人求婿,也无需格外在意门第,而素来讲究资质和品性而已,才有家门的长久不堕。难道如今还有什么新的说道么?” “其实啊,老夫更看重的是,令此辈应运而生或是因事而起的天下大势。”王铎却是轻叹了口气,意有所指的道“毕竟,再见过水城地下送出来的那些事物之后,谁又能毫无疑问的确信,如今这个世道和局面,依旧还如你我经历的过往一般,依旧能够永世不变呢?” 当然了,有些言外之意他就没有必要直接说出来了。毕竟,这外间声嚣愈上的“兽祸”,已然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了,这座古老的大都邑;也让那些畏惧和害怕朝野时局,出现新的变化和异数;立主维持现状就好的人家,再也没法继续装聋作哑和遮掩粉饰下去了。 换个角度说,若不是新设的暗行御史部,在追捕和搜拿那个“马逆”的干系时,无意发现了这些潜藏于地下的奇异生灵。一直令其繁衍做大到,就连地下水城都局限不住了;那他们这些洛都城内官宦贵人门第,所拥有的的地位权势,又何以面对这些冲出地面的异类爪牙。 “这么说,小王倒是辜负了大内的一番苦心,无意错过了一个,可能周庇家门、泽及后世的渊源了。”广陵王闻言却是沉默了片刻,这才重新展颜豁达一笑道:“不过,当下看起来,这位受邀而来的江监宪,恐怕也是别无此意了?” “哦?”王铎闻言不由一愣,随即也端起双筒的咫尺镜,向着小亭望去:却也认出来对方身边的那名男装亲随,无论是举手投足的动作,还是行走的姿态,都更像是个女子。而对方在这种受邀的场合中,携带关系匪浅的女子前来,这表明的态度和意味也很明显了。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门第人家来说,这点跳脱出格的行为却也算不了什么。只可惜他的家门没有适龄的女儿,而若是临时收养那些旁支的族女,又有过于轻慢之嫌;不然哪怕是庶出的子女。又可以先安排着接触一下,能够留下一点印象和渊源也是好的。 “王上可知,大内已经放出风声来了,这位江监宪怕是在洛都呆不久了;”随即言尽于此的王铎,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过于深入,而是转而对着这位老友,说起另一件相关的事宜:“听说当值那位衡平相公,已经在堂会中发起部议,令其折返西京筹建暗行分署,以为继续查遗补漏。” 与此同时的江畋,刚想和初步表明心意的令狐小慕,在角落的无人私语处来一场别开生面的互动;却又遇到了不合时宜,主动前来搭话的访客。却是当初在等候陛见时,有过一面之缘和善意攀谈的其中两位仁兄。 一位是出自号称“天之骄子”的京大学生,号称翘楚当中翘楚的两院之一——经济院出身;却以武官身份在总纲参事府行走见习的郑文台。以及出自京大的文学院,却在三司使之一盐铁司听用的同伴,长相清奇的一看就让人过目难忘的卢子升。 其中形容俊雅的郑文台声音不大,还多少带有一点外地口音,说起话来却是言简意赅又分寸得宜,令人如沐春风的很容易生出好感。而长相异常清奇的卢子升,则是有些自来熟的豁达开朗,言辞敏达;还善于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调剂气氛。 因此,被打扰了好事的江畋,却也没有怎么生气。就顺势与他们一边取食,一边攀谈着,很久就变得熟络起来。当然了,他们在言语之间,对于江畋在暗行御史部的种种经历,表现出来的兴趣也更大一些;显然是事先已经知道了点什么? 虽然,这两位主动结交的新识,不免有套话之嫌;但是看在对方态度诚然而说话风趣的份上,江畋也不介意籍此放出一些消息和口风。反正这种东西,他在金墉城值守期间,已经写成了详细好比小说般,脑补加考证参半的厚厚一份上报记录。 因此,此时此刻不管信不信,对于具体内容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就算额外再给散播一些细节出去,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了。因此,在江畋略带夸张和修饰的悉数道来,这两位倒也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能够兴致盎然的突出一些问题来。 “这么说,当年开元三绝之一的裴将军,在河洛射杀怪蛛之事,竟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所真是依据了。”听到这里,郑文台不由略作叹为观止的感喟道:“未想到此种异类,竟然还繁衍生息在神都脚下,深入地下的水道山隙中。” “难道当年御赐‘大辩证’的国师善无畏三藏,调伏北邙巨蛇而平息地脉的典故,也是真有其事?”卢子升却是若有所思的端着一块反问道:“听说在西渠蕃坊众所瞩目之下,当场掘出了一条十丈大蛇来,是否于此有所干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杂音 “是否有关,我尚且不得而知,但那巨蛇却疑似人为催生和豢养之物,因此具有多种缺陷和隐患,才会如此轻易的捕杀当场。”江畋却是摇摇头,不打算给这些宗教神棍扬名的机会。“事实上,本部解体了这只巨蛇之后,发现其肉质细嫩紧致还是蛮好吃的,可比鸡牛之类。” “这……这也能当做吃食?”当即有人目瞪口呆道:“这不该是传言中的灵异之物么?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江畋不由看了眼对方,却是张陌生面孔;与此同时在这处小亭自不知不觉,已然吸引和聚集了好些个听众了。 “当然可以吃了,正所谓天生万物以养人,士民百姓日常所食的三禽六畜,也是自上古时代的先人,所捕获的野物异类;历经世世代代的豢养驯化之后,才有如今的诸多水陆禽畜种类。”江畋不由白了对方一眼道:“事实上,历代医家的四时进补养生之说,难道都是空穴来风么?” “事实上,我们还先用禽畜试过了无毒无害,这才找人品尝了那种巨蛛的卵浆,发先可以提神健体,令人饱腹数日而毫无倦怠。”江畋随即又抛出个惊人之语:“此外,炙烤过的蛛腿肉也相当不错,味比海东出产的刺足巨蟹(帝王蟹)的大鳌了。” “所以,我其实有个猜测,这些异类其实是上古存在过的遗种,只是人道大兴之后逐渐灭绝;仅有一些深藏于地下才得以幸免,但是已经退化严重;只是如今因缘际会之下,才得因为某些人的手段得以重新现世。” 说到这里,江畋意味深长的总结到:“所以说,这其中与其说是‘兽祸’,还不如说是别有用心之辈的人祸。比如,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所在,才绞尽心思将这些遗种寻获出来,重新豢养为其所用。” “你这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的胡乱猜测吧!”这时候却有人忍不住反驳道,却是一名刚走过来体型微胖略有些贵气的白净青年。只见他皱眉继续道:“我大唐正当千载难得的太平盛世之期,怎可能会有你说的人祸,这也太过耸人听闻了,” “不过是些许异类而已,只要有司稍加发兵就剿灭殆尽了。”而他的另一名清瘦文质的同伴,也面露不虞接口和附和说道:“这莫不是在危言耸听,或是籍此哗众取宠,要知道,这可是广陵殿下的府上,一言一行都有……” “段七官你才要慎言,这位便是亲下水道废城,将这一干异类给搜杀而出的江监宪。”卢子升却是突然冷笑起来厉声道:“监宪在带人奋战与西渠蕃坊地下之际,你又在哪里,怕不是躲在相好的怀里,找奶吃呢?” “更何况,东都地下横生的那些异类,已经经由大内和朝堂诸公,亲眼见证过了,岂容你小儿辈的无端质琢!”郑文台见状微微别眉,却也绵里藏针道:“难道你自认比诸位相公,比大内之尊,还要更加明白事理么?” “我,我并非此意。”眼见得这么一个大帽子扣下去,对方顿时就脸色一白,当即想到了这话一旦被人借题发挥,当场传了出去之后,自己可能遇到的后果和影响;冷汗沉沉的张口结舌起来了。毕竟,能来园子里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然而另一名白净微胖的同伴,则是毫不犹豫主动挡在他的身前,当即对着江畋作了个揖道:“原来是江监宪当面,却是我辈孟浪了,在此专程致歉;小段不明情由,还望稍加见谅。多谢贵属保全了这东都近郊的一方安宁。只是,小可还是保留意见,那人祸之说,未有足够实证致歉,也只是贵官的一家之言,委实不宜广为传扬,自有徒乱人心之嫌……” 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似姿态和身段都放低了,却是没有多少谦卑之意,反而犹自带有一种习以为常,高高在上的矜持意味。因为,他虽然没有任何官身和名衔,却是国朝有数的大藩嫡长,这次若不是受了家门嘱托,才不会出现这种场合上。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江畋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若干正巧飘然而落,却在风中骤然飞散开来的花瓣。下一刻,一阵喧哗和惊呼,紧接着一声惨叫顿时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却是江畋已经出现在了,被挤到外围的令狐小慕身边。 “什么人!”“你敢!”“住手!”而正脸色不善围住她的几名锦衣男子,刹那间就像是被卷入了一阵飓风中的稻草人,接二连三的被掀飞了起来,又相继在园子里远远划过一道抛物线;径直噗通有声的掉进了百步之外的池泊当中,水花迸溅的挣扎和惊声叫唤起来。 而后,江畋才略带平静的对着,同样也有些目瞪口呆令狐小慕淡声道:“这是什么状况,难道这园子里,还有人敢为难你么?”。 然后,就见她眼眸盈盈的微微一红,却又强忍住诸般情绪,而表情复杂的轻声道:“没事,只是遇到了有过数面之缘的故人;然后听他说得难听,就实在忍不住出手了,倒是给官长添麻烦了。” 于是,江畋这才注意到,在她数步外的地面上;赫然有一个佝偻着身体,蜷缩在草地上的男子。只是一身华服沾满污泥的对方,看起来已是被正中要害,痛得满头大汗嘶声不已;而连囫囵叫骂、威胁或是求饶之类的话语,都已经没法囫囵说出来了。 紧接着令狐小慕,又顺着江畋的目光所及,连忙解释道:“我可没有真正伤到他的要害,只是踢了一脚跗骨的麻穴,好让他没法再口出不逊而已……最多,稍微用了些气力,连骨头都没断呢!” “仅仅是这样么?那你做得还不够……”江畋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下一刻,他突然就奋身上前拎住那个,满脸怨恨与阴霾刚从地上爬起来,却连狠话都不敢说,一瘸一拐转身就走的华服青年后颈;又一跃而起,将其头下脚上的倒挂在了一颗,十分显目的参天大树树梢上。 而后,江畋才指着这支在风中颤颤巍巍,呆若木鸡隐隐还有液体滴落而下,新鲜出炉的人肉旗帜道:“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人,又是出自什么理由,想要当众纠缠于你;既然已经得罪了,就不要再有多余的侥幸心理。干脆就得罪到死,让他彻底社会性死亡了好。” “官长!这……这……会不会太过了。”令狐小慕却是神情复杂而又瞠目结舌的喃声道:“其实,他不过是义父昔日所属上官家的子弟;此番似乎误会了我的身份,而不免有些言语无状,其实我已经严词……”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正好是恰逢其会而已。”江畋又继续对她轻描淡写的解释道:“既然冒犯了我的人,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呢?若是他背后的家门不依不饶,那就设法连他家的靠山一起弄倒好了;毕竟,当下的身份不同了,眼界和格局也要与时俱进啊!” 而与此同时见到这一幕,在假山上的那座鲸骨小楼中,无论是广陵王还是王铎,都不由有些相顾无语和苦笑了起来;最后还是王铎开口道:“看来,王上不得不出面,不然此事就难以收场和善了。” 然而,接下来更让广陵王意外的是,一名突然前来的侍女恭恭敬敬的传话道:“泰宁主问王上安好,另外请问王上一声,方才那位把人丢进池泊里的那位郎君,是何许人也……” 听到这句话,本来就有些烦乱的广陵王,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自己这位养在宅邸里的乖乖女,可谓是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看那些贵女之间流行的,关于古时游侠隐逸和市井奇人异士的变文和白剧。这莫不是…… 然而,正所谓是越不想来什么,就越是来什么;随后,广陵王又接到了来自管事的通报,却是大内来人直接找上门来,指名要召见这位刚刚惹出一番是非的江监宪。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程 仅仅是一天之后,江畋就再度离开洛都,踏上了带队前往长安的旅途。因为他又升官了,从原来的御史台察院左巡判官(正八品上),变成了监察御史里行(从七品下),同领检校两京馆驿使。 也就是从字面上意义说,这个任命让他拥有了,京畿道到都畿道之间,包括河南道、关内道、山南东道和河东道在内,涉及沿途水陆驿路馆舍和地方官民,一应督查不法和违非搜捡的权宜。 而作为贴职的金吾卫(长安)翎卫中郎将府录事(从七品下),也顺势提升为了金吾卫(洛阳)翎卫中郎将府长史(正七品下),成为了翎卫中郎将府头号文职佐副,甚至还比朱街使海高一阶。 不过,他真正的职权还是在暗行御史部;也就是经过此事之后,被正式列入御史台名下,一台三院之外的新设附属机构。只是对外的称呼,却被改成了第四院/里行院,长官为里行正使/掌院。 下属人员依旧分为里行(行政)/外行(行动)两部。里行部参照御史台诸院故例,自掌院(岑夫人)以下常设一房三厅,既内机房、粮料厅(颜判官)、训作厅(孟签事)、工营厅(韩都官) 内机房主管庶务和吏员,常设掌印主簿一人,从七品下。此外又有录事四人,从九品下。有流外品的主事六人。又有令史七十八人,书令史二十五人,听直十六人,掌固十二人,并杂佐役使不定。 外行人员部分则是比照武德司,分设为左右军巡院,各自分设六部指挥使(都尉衔)。因此其中六指挥相对齐编满员,并且在任的(关东辖区)左军巡使,就是正领兵在外剿杀“兽祸”的郑金吾; 而以长安为管辖核心的(关西辖区)右军巡院,则是还停留在纸面上;需要后续抽调人员和物资、器械,慢慢补全和编练起来。当然处于内部平衡的考量,就没金吾卫什么事,会从下十二卫选人。 这也和江畋当下的职责相关。因为,他的本职转为暗行御史部的代监司正。在新划定的衙门归属当中,这个监司乃是变相独立于,大多数内外行人员之上;属于朝廷派遣在暗行御史部的特设代表。 预设的监司有一正两副,以为分别监察和督导,暗行部/里行院的内行机构/外行人马。但因某种缘故,目前只有江畋这根独苗。他本职主要还是掌管和收容、研究异常物、妖鬼,并应邀提供支援。 因此,他在内行机构可以要求一房三厅的协助,并且调遣一部分所属的工匠、医官和内卫人员,短期或是长期的听用某个项目;对外,则组成自己专属的特殊武装,以为对应着支援外行部队之请。 事实上,因为面对陌生事态而从无到有的缘故。暗行部的内部章程和奖惩条例,很大一部分都是参照,他所陆陆续续提出的建议,或是在实操当中发现的问题,而不断的补充和修改、编列而成的。 作为一个饱受资讯轰炸的现代人,想要从曾经学过的《安全生产条例》《危险品管制条例》《解放军内务条令》《军事训练条例》《警备条令》当中,提取出一些有用的同理部分,实在太简单了。 按照朝廷的规划,日后如果还有需要,可以进步一步的提升职权和扩大机构、人员的规模。这也是岑夫人籍此一连串事件,在一番上下运作后,短时间内为本部门所能争取到,最大成果和资源了。 但是目前本部正在轰轰烈烈推进的这一切,却是与江畋暂时没有太大关系了。因为,在短时间内的升职之余,他也接到来自朝廷的新任务,就是暂时放下眼前的本职事务,即刻前往上京/长安。 以暗行部/里行院的代监司正,身兼右军巡判官带领一班打前站的人员,将空缺的右军巡院的架子,给先行筹备和搭建起来。这样待日后天子还驾上京的时候,就可以迅速行驶暗行御史部职能。 不过,江畋信手搭在依偎身侧的令狐小慕,那令人赞叹的健美盈实大腿上;而让隐含幽怨的她时不时,翻出一些欲拒还迎的白眼。脑海中的思绪却是回到了昨天,临时被招入大内之后的面见上。 只是相对前些天陛见时,在宫殿外的台阶上做广播体操一般,遥遥朝拜而舞的走过场形式;这一次则是被安排在了大内皇城深处,与值守宫中的门下省仅有一墙之隔,一处不知名的偏殿阙楼内。 虽然依旧在重重的帷幕背后,除了江畋自己之外看不到任何人;且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声音在问话。但他加强的听觉,还是觉察到围绕着左近,大量甲革和刀鞘的摩擦,以及幕后多人讨论的细语。 但是相比那些已经在城内中上层,传得纷纷扬扬的奇形怪状之物。深藏帷幕背后的大人物们,最关心内容的反而是地裂尽头,明显经过长期活人活物的血祭,并且已经出现了种种异状的石台血池。 关于其中的种种细节,被从各种角度反反复复的提出来,一遍遍的询问和质证,就唯恐遗漏了什么不起眼的关键之处。尤其是特别在意石台散发,那种能够令人产生幻像,甚至忍不住自残的血雾。 最终又再度确认,被江畋携带的猛火油灼烧,而变成灰烬的结果之后,却是相当难得的沉寂了好一会。然后,才提出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这个长期存在的血池,是否会对洛都产生什么后续影响。 但是对于这个明显超纲的问题,江畋就有些不好回答了。于是,他也只能相对隐晦的对以个人猜测,这个石台血池的长期存在,也许与地下水成里那些明显畸变的生灵,有所重要的关系和影响。 但是,既然已经查获了这个疑似的源头,那就代表在暗中操持这一切的人,及其图谋已经基本破灭了大半;只能够将剩下的边边角角清理干净,类似的存在就有很大概率,不会再批量出现了。 然而,解决此事最关键的源头,还是以目前抓住的线索,尽可能的挖出前藏在幕后,不断掀起“兽祸”的主使者/黑手。至少,这一次突袭西渠蕃坊,及地下水城的发掘,已经打乱对方阵脚。 所以,才会在洛都周边突然接连冒出,异兽和鬼人出现的消息,来掩人耳目和混淆视听;这显然是在有意无意遮掩着什么,可能无意间暴露出来的破绽,或是来不及收拾干净的线索和手尾。 然而,江畋顺势从中推导出来的更多结论,却被帷幕背后的声音,给轻描淡写的打断了。却是转而他顾问了一个有些不知所谓的问题:“你对如今天下,这隐隐出现的异常和奇物,又是怎么看。” 但是,这句话也让他一下子有些警觉起来。作为曾经见过许多职场手段的现代人,他很快意识到这话问的;其实是他身为朝廷体制内的一员,而在个人立场上对于朝廷,乃至整个国家的态度所在。 是以,江畋也只能略带含糊其辞的表示,只要能够确保国泰民安、政通人和,而令人道大昌之势不减;那这些层出不穷的异类和怪异,在国家政权所代表的人道伟力面前,只有被镇平和碾压的份。 然后,他刚刚走出宫门,就被赶来送上诰身和傍子的内使,直接开口催促着在第二天,马上上路离开了。甚至就连随行的人手和交通工具,都已经提前在城门处安排好了。 因此,江畋甚至连和这些同僚、新识,像模像样的举办一场,草亭辞别和唱和的功夫都没有;就这么带着张武升、李环、林九郎在内的监司成员,还有辛公平为首的一干新选佐官上路出发了。 但另一位佐官成士廉,却主动要求留了下来,作为江畋所领的监司,在东都方面的联络人和交涉代表。除此之外,已经达到上百号人的同行队伍当中,其实还多了一位有些意外的新成员。 也就是在事后,被江畋派人招揽而来;隐候乐行达暴死那一夜,的幸存者兼旧识;曾经是东都升平班的舞姬,却暗中受命于闻香社潜入乐府,差点没有死在密室隔间里,几名阉竖之手的初雨。 因为当天夜里,她实在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连逃出去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化身惩恶扬善之夜游神的江畋,还是对她与另一名同样受创至深,只剩一口气的女子,冒险使用了暗自收藏的某种奇物。 因此,最后江畋将她们在地下水道中,送出去的时候。相对于另一名在整个过程,已经失去知觉的女子;江畋更在意的是,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内情和细节;所以干脆就找个由头将其控制起来。 然后,又在观察了几天没有什么异状后,这才以故人和恩主的身份出面,邀请她加入到自己的麾下,以为名正言顺的就近掌握和监视。当然了,若果她不愿意的话,江畋倒也不会强迫,只是…… 好在她神色如常的当场毫不犹豫答应了。只是,被临时赶鸭子上架式的离开了东都之后,江畋却是有些意犹未尽的,因为他还有好几件事情没有好好的了结,等下一次过来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了。 但好在江畋既然被催促着离开洛都之后,接下来行程就没有具体的时间上的要求。而且可以借助官方的资源,以相对优裕和轻松的安排,走完剩下的路程。于是,这一次干脆就选择乘船走水路。 然而,在河阳桥南关的码头,等候第二天才能抵达的渡船当夜;江畋却是对着被一路上下其手摸过来,似乎已经有些认命了的令狐小慕道:“狐狸妹,不知道我可以更进一步的相信你么?”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各般(前章才是二百四十章) 与此同时,在河阳南关港市,官驿馆舍的另一间房舍里。险死还生的前舞姬初雨,也默默端详着琉璃镜中的自己。哪怕之前层饱受摧残和肆虐,但镜中的容颜一如往昔,甚至还有些显得年轻紧致。 就好像是她身不由己的蹉跎在滚滚风尘前,那些已经淡忘了的青春可人岁月,又慢慢的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官的妙龄女儿,虽然还谈不上富贵显赫,但也称得上是衣食无忧。 可以和大多数待字闺中的同龄人一般,憧憬和幻想着及笄礼之后,那些只会出现在才子佳人的词话、绘本和变文,白剧当中的种种故事和奇遇。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因难以解释的亏空下狱暴亡。 然后,母亲和她一起被抄没进了教坊司;为了生计从最下端的奴婢身份开始苦苦挣扎,最终积忧成疾早早病死在某个格外严酷的冬天。但她是幸运的,至少身为犯官之女,她还有一副姣好的皮囊。 这么多年朝秦暮楚、迎来送往的风尘生涯,她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词话中解救风尘的良人。反而是看尽太多悲欢离合的人间故事中,被辜负、被背弃、被遗忘的可怜人和令人麻不不仁的故事结局;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那个,慧眼识人的李娃夫人。老大嫁的商人妇/妾,就是她们这些风尘碌碌中人,一个最好的结果了。因为期望越高也就失望越大,尤其那些与之身份不相称的门第。 当然了,国朝还有一个恩典。就是愿意用自己未来冒险的话,哪怕是她们这些下九流的教坊、行院中人,也可以申请洗脱贱籍,以良家身份前往藩国、域外落户;在完全陌生环境中重新开始生活。 这也是那位梁公执政时,给她们这些可怜人所能留下来的一条出路;因为那些在那些地方征拓的土生唐人和归化人,是相当热衷迎娶一个,来自天朝上国的唐人女子,以完成自己血统上夷夏之变。 因此,这也是那些中下层的倡优、伶人和女伎们,即将青春不再、无人眷恋之后;用以摆脱过往的一条出路和捷径所在。但是,初雨又比别人更幸运那么一点点,因为身为犯官之女的长相和气质。 再加上教坊司针对性的包装与教养,让她在出道不久后就很快跻身中上行列。因为善于察颜观色、揣摩心思和体贴备至的特色,没有最顶端的行首、花魁们的,那种择人而侍的挑剔和拿捏小性子。 再加上相对温婉体贴而又不失热忱的外表,她内在的性子相对淡漠,不容易为外物所打动;也不想一些外冷内热的同辈那般,多少梦想着一朝得遇良人(落魄公子、奇侠、贵人),就此解脱腾达。 结果一番衷情无限和期许,却总是被一些欢场老手,浪荡子弟给屡屡辜负,乃至是一些处心积虑的骗徒,坑得人财两失忧愤成疾或是精神失常。因此,她在仅仅数年之后,就攒下来了一笔赎身钱。 因此,她强忍住了各种形形色色的诱惑,还有身边各种人等明里暗中的示意;开始考虑为自己找个合适的外地客商,从外室开始。然而这时,突然有人出现在她面前,提供了一个机会或说是出路。 就是应邀成为,平康里鼎鼎大名的忆盈楼(七秀坊),所属外围组织,闻香社的成员之一;然后,开始了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毕竟作为这些风尘中可怜人的互助结社,她们同样是有目共睹。 忆盈楼所代表的则是另一种最高成就,就连朝廷也要仰仗其所掌握的消息和隐私、秘密。就像是民谚歌谣所唱:京兆府的公人只能掌握平康里的白天,而主宰晚上则是形形色色存在的互助结社们。 所以这一次,摆脱了过往束缚的初雨,终于重新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可以为自己的心意而活着了。为此,她几次三番以欢场中人的身份,冒险潜入对象身边,窃取消息或窥探机要、监视某个目标。 很快她也在闻香社中大放异彩,成为了本社最为得力的资深成员之一;乃至因此成为了闻香社,被推荐给上家忆盈楼/七秀坊的候补人选之一。但是,正所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和纷争。 哪怕是号称平康里,为了抱团自保和互助,而结成的上百个伎家结社也不能例外。非但闻香社这般上层大结社之间,存在着隐隐的竞争,而在本社的成员之中,同样也存在不同来历和出身的派系。 因此,在险死还生的右徒坊之行后,初雨本该顺势退养暂避风头,然后考虑改换身份另寻安身;但是当初邀请她入社的介绍人,却难得求到了她的面前来。希望她能够协助成完成一个任务的环节。 就是利用她在东都完全脸生的优势,以受邀而来的舞姬之一身份,伺机混入大名鼎鼎的“隐候”府上;打听到一件涉及某位高官阴私的证物,所可能隐藏的位置;然后自有人接替她完成下一步。 然而,当初雨进入乐氏馆苑的第二天,就彻底暴露了;包括她在内的大半数歌舞班子成员,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而她更是在残酷的拷问不果之后,直接被送给几个阉竖,沦为密室当中的玩物。 直到,那个带着白面小脸的“夜游神”,从天而降在奄奄待毙的她身边,并且还意外认出了她曾用之名。刹那间的求生欲,让她在极度的伤痛与困倦当中,鼓起最后的力气来求援…… 因此,当历经了这一切的初雨,在馆舍内重新冷静下来之后,就很快想明白了。这显然就是一个令人有去无回的死局。甚至连歌舞班子内,那些负责配合她的人,也注定要陪葬在这一次潜伏中。 而拥有足够的能耐和嫌疑,抛弃和出卖她们这些可怜人的,也只有闻香社内的某位高层,也许,包括她曾经的引荐人。因此,这一刻再度死去活来的初雨,已经不敢相信那些洛都城内的同伴。 但是,转机一下子来的突然其然。曾经威名赫赫的“隐候”,一夜之间就因为牵涉“兽祸”,而轰然身死倒台。而他府上被意外查抄和揭举出来的罪证累累,更是令洛都内外都大为震荡了一番。 相比之下,她所要打探的那件高官隐私之物,也变成了其中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这个结果,让她不知道想要哭还是笑呢?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打算厚颜求取那位“故人”,就此消失在世人眼中。 在她身上出现的变化,却是让初雨一下子,变得惶恐不安起来了。因为她身上积攒的累累伤势,不知何故愈合的格外快。而且相对于白日的容易犯困和嗜睡,在夜里她却变得格外精神和亢奋起来。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畏惧强光,但是在夜里暗处也看的特别清楚;对镜自照的时候,不经意间还可以看见,瞳孔当中浮现出的那一抹血色;然后情急下指甲会迅速增长变尖,剪掉也无用。 然而变化还不止这些,她对于正常的饭食,开始觉得索然乏味;而觉得那些鱼脍、伴肉、血肠等生食更加可口。无意间看见店家宰杀禽畜的情景,不以为嫌恶,还会产生上前撕咬和吮吸的冲动。 因此她可以确认自己,在那一夜的折磨当中,得以活过来了之后;自己就正在向着某种非人的趋向迅速转变着。这个结果让她既是惶恐、惊惧和茫然好几天,然很快又产生了莫名期待和别样情绪。 因此,当那位“故人”突然对她提出了邀请之后;一时间已无处可去也毫无着落的初雨,就毫不犹豫的痛快答应下来。因为,她隐隐觉得对方似乎知道些什么,这样可在彻底变成怪物前得以了断。 至少在对方手中,确保以人的模样死去。想到这里,初雨看着镜面当中倒映出来,那张不用任何敷粉和铅装,就已经白皙的十分过分面容;突然,手中篦子突然一划,一条血线瞬间拉过整张脸。 然而几个呼吸之后,深可见骨的伤口,就已然愈合不见,只剩下一抹干透了的血迹,而让这张惨淡泛白的面容,显得有些晕红般的妖艳丽致起来。随后,她突然耳廊轻轻的一动,似乎听到什么? 随即她推窗而出,随着涌入室内的花草气息,能够看见就只有被云层遮蔽的斑驳月色下,被夜风吹拂的树梢沙沙,和偶然从睡梦中惊醒的夜鸟呜鸣;夏夜无所不在的虫鸣悉悉和竞相起伏蛙声阵阵。 而在洛都城内,提灯持火巡曳的军士和公人,也比往常多了数倍;尽管如此,偶然间在街头飞奔而过的成群马队,还是此起彼伏的给原本繁华依稀的万家灯火,平添了些许的紧张肃杀的氛围。 因此,许多人不得不早早结束了,原本才刚刚开始夜生活,踏上了回程。其中就包括一辆前呼后拥的马车,在夜色当中踏过南天津桥,回到位于城北上东门内的教业坊,一处古老而气派的园林中。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夜奔(4000字大章) 随即从这辆马车上,款步走下一位身穿宫装头戴帷帽的妇人;然而她进门屏退左右后,就放下原本从容自若,看起来十分仓促和忧急一般直接穿堂过室,根本顾不上那些随行奴婢们是否跟上。 就只身来到了后院庭院深处,一座朴实无华的小佛堂前。最后,她又仔细交代了一声,说是要彻夜礼佛以为家人祈福,并且保持足够的清净。将自己贴身的侍婢,留在外间听候,就入内不出了。 而随着长明灯烛烁烁的佛堂门户,紧闭起来的那一刻。这名宫装帷帽显得雍容贵气的妇人,再也维持不住最后一点的矜持和城府。就像是刹那间变了个人似的,毫不犹豫的手脚并用攀上佛台。 又不顾被勾到的名贵织花裙摆与袖边,奋力的搬动护法神一只手臂的机关,将沉重佛龛挪开一角,顿时就露出隐藏其中的暗格。然而下一刻,她已不惑之年却依旧保养得体姣好面容,却扭曲起来。 因为,在佛龛背后的宽大数层暗格中,除了十几件大大小小的金银首饰之外;原本预期当中的大额钱票和不具名的兑单、还有某些产业的文契,珍稀昂贵的珠宝,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结果不由让妇人如遭当头一棒,当即失声哀叫起来,却又本能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只能呜咽着在脸上洒下数串泪珠,一下子就冲花了她每天都要花许多时间,才能修饰和保持下来的精美容妆。 “夫人是在找这个么?”这时候,封闭的寂静佛堂中,突然想起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也让妇人骤然间的腿脚一软,跌坐在了佛台上;却见不知何时,佛龛背后旗幡和帷幕,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来。 这人手中赫然还抓着一大把,明显是取自佛龛内暗格的钱票和契书等物;就这么乱糟糟的顺便揉捏在手中,就仿若是在抓着一把毫无用处的如厕废纸一般。随即她也看清楚那张长明灯照亮的面孔。 “高文泰,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妇人气急而厉声道:因为,这名须发整齐而显得坚毅沉静、气度凛然的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她的丈夫,如今的东都畿观察都防御使,护军将军,凤仪伯的高文泰。 “我就是这个意思。”然而,一贯与她还算是在表面上相敬如宾,私底下也各行其是的高文泰,却是毫不犹豫的将这些钱票和契书,突然间就抛洒在了供奉着长明灯的琉璃缸内,刹那间燎烧起来。 “高文泰,你敢!”妇人不由大惊失色的伸手去捞取,却禁不止火烧的太快,转眼大多被引燃起来;只满手油腻腻的抢回来几张;被烧缺一角的熏黑钱票;却差点儿把裙袖也给烧着了。 “姓高的你待如何,真要与我鱼死网破,与我家彻底翻脸么!”而后她怒急嘶声死死瞪着自己的丈夫道:“别忘了,你早年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有我家门为你担待下的那些干系和是非……” “我当然记得!而且刻骨难忘”然而身为主掌东都畿道武备戎务的官长,高文泰却是淡声回答道:“所以,我才会取你这个作风放浪,人尽可夫的货色进门,还将你怀着别人野种认在名下抚养。” “那又怎的,你自己又好过哪去?”妇人闻言却是怒急嗤声反笑道:“也不过是个负心忘义,踩着女人裙带上位的肮脏货?师长托付给你的女儿,帮助你的族嫂,还有那位寡居商人妇,月陂的白行首,都到哪去了?如果不是我家那个老东西,不巧看对眼了,替你扫除了这些不干净的手尾,哪里还有如今的风光体面么?更别说,你在家里养的那些py小郎,我管过你分毫了么。” “也是要多谢你家门的缘故,才有我这些年的宽容和忍让;哪怕你和那些人暗中往来闹出了人命,也闹得自身再也无法生育,也是我替你遮掩和善后的。更别说,我为你家兄弟在内那些干系人等,不断收拾的那些污滥事”高文泰不为所动的道:“然而,现如今局面和事态,已经不同过往了。” “那你现如今自觉羽翼丰满,打算对我翻旧账了么?”妇人一下子冷静下来,毫无形态的瘫坐在地上冷声讥笑道:“看看一个过气国公府,和一个风头正健的当权连帅,哪个更能够付得起代价。” “正因为不想鱼死网破,我才要阻止你。”高文泰却眼神复杂的叫着她闺字道:“月娘,你大概还不晓得吧,令尊为何连夜传信你赶紧从密道出城,躲藏起来的缘故把。你家门怕是自身难保了。” “你!你竟敢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妇人闻言,原本松垮下去的躯体,突然就紧绷起来厉声叫道:“是哪个?是月红,还是莲白,”她突然转头看向门户方向,外间居然毫无反应,顿时明白了。 “既然如此,你更应当放我走了;就算不看在这么多年的名分牵扯上,也看在我家大人多年襄助和提携的份上,当做浑然不知好了。”下一刻妇人变了数变,随又换了一副姿态哀求起来道:“对外间就称我与人私奔了如何!” “却是个好主意。”高文泰不由正色点头道:“当真?”妇人不由闻言一喜,然而从他脸上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诚意,不由的心思慢慢的沉了下去。最后变成脱口一句“你……你,还想怎的?” “我在想啊,如果把你放出去之后,被人逮到胡乱供认和攀咬怎么办呢?”高文泰淡然道:“以你这水性杨花的性子和浪荡德行,怕是根本禁不住用刑和其他手段吧?所以,还是与人私奔了吧。” “……”妇人闻言却是骤然惊悚的瞳孔一缩,还想开声说些什么。然而高文泰却毫不犹豫的转身,推门而出;只留下连忙跳起来却被重新闭合门户,给反撞回来的妇人耳中,隐约的几句交代话语: “好好的照看夫人,一定要将她所知道的东西,事无巨细的都给问出来……” 当高文泰悄然无声的离开这座园子,跨上了回程马车的时候;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也在视线不及的无人之处,慢慢的一点点松弛开来;最后化成了一句无声的叹息: 谁又能想到他的岳家,东都历史悠久的老牌勋贵和名门之一;源自开元年间和政公主驸马柳潭,因夫妻和睦的道德楷范而封爵,最终世袭国公五代的柳氏;居然会与兽祸背后秘密组织牵扯上关系。 更糟糕的是,在东都之内的勋贵间,不知道何时已然暗中兴起,一个私下崇拜和供奉妖异兽类的结社——“麒麟会”;而无论是岳家那些郎舅,还是夫人暗中往来的多位相好,都在搜拿的名录上。 要知道当下,任何与扰乱天下太平的“兽祸”沾染的存在,便就是大内天子和朝堂诸公,一致针对的重点对象。因此,柳氏虽贵为国朝为数不多的上层勋门,世代不绝的荣华显赫也将到此为止了。 但好在他这些深植在东都的人脉和关系,终于在关键时刻排上了用场;因为私下需要处置和抓捕的对象太多;因此,一位负责配合在京诸卫,曾经受过他恩德的武德司亲事官,冒险给他传来口信。 也让他能够及时摆脱和切割其中的干系,尽量的保全住自己权势和地位。在这种情况下,那位用来维持家庭和睦假象,而只剩下摆设用途的夫人柳氏;无疑就变成了他的最大弱点和破绽所在了。 所以,他必须不惜一切手段,问出这个女人所知道的一切,然后再将其埋葬掉,同时那排人做出与想好私奔夜逃的假象。就像是他曾经亲手葬送的那些女人一样。他固然对于她们每一个都是真心。 但是一旦成为了自己前进的道路上妨碍之后,他也就可以毫不犹豫的设法,送走对方了。可以说,除了最初他情绪激动之下,作为投名状而亲手掐死的小师妹,多少还有所愧疚外,其他都已淡然。 事实上,当初他为了取信于那个“贵人”,就连刚断气的小师妹尸体,都可以当场亵渎给对方看;更何况是一个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带着身怀明显的野种,嫁入他家门的摆设和政治联姻工具? 当然了,就像是受了某种无形的诅咒一般;自从他将那位不小心怀了自己的骨肉,却坚持要在暗中生下来作为纪念的商人妇,给设计船翻落水一尸两命之后;就再也未能令其他的女性再受孕了。 因此,他明面上膝下唯一的子嗣,就只有妻子从腹中带过来的野种。虽然他还算是年富力强,但是一想到自己身后家业,可能要留给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野种;就算以他的城府也不禁为之烦扰。 更加烦人的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明面上的子嗣在;他甚至连从那些子息繁茂的亲族当中,选择过继一个养子都不可能。因为,这样不但有悖人伦之嫌,还有可能成为他官道仕途上的污点和把柄。 但是现在就好了,岳家眼看不可避免要倒台了;就算最后能逃过朝廷的追算,也保不住现有的爵禄和名位;已经无力来干涉他府上的作为。再加上风评在外的夫人,就此与相好连夜私奔不见。 作为双重受害者的高文泰,虽然不免会名声和颜面受损,乃至比沦为东都城内一时的笑柄;但也变相的洗脱了一部分干系;就算最后牵连到他身上也不会太过严重了。 甚至还有变相的好处所在。 毕竟,按照国朝的大义所在,他身为世受皇恩的重臣,不能隐瞒和包庇任何获罪相关的人事。但是身为丈夫和家长,又要多少遵循“亲亲得相首匿”的传统道德观,不然会在到的风评上受人攻吁。 更何况,在众所周知不守妇道的母亲夜奔出走后。高文泰膝下仅存的那位独子,因此耻为人子的惭愧和伤心过度,就此郁郁成疾一病不起,乃至就此不眠不食而死;也就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后,深受妻子私奔的打击,又遭遇独子早亡之痛的他,非但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同族当中,挑选一个老实听话的作为养子;还可以在风波过后一段时间,伺机另取一位名门宦家的女子作为正室。 高文泰如此思量着利害得失,以及后续的对应手段。最终屏退左右走进了一处房舍当中。这处房舍四下里空荡荡的,唯有地面上铺陈的茵席和墙上一副挂字;这里也是他日常用来冥想和静思之所。 然而他继续走上前去,用力按下写着巨大“仁恕”题字挂轴处;就听得一声内在机关的脆响;然后,高文泰就拉开了挂轴背后的壁板,顿时露出一个向下而梯道来;迎面而来是种难以形容的气息。 而高文泰却是有些怀念和享受的深吸了一口气。因为,相对于外间用来静思的空间,这下方所在的密室,才是心中藏了太多的秘密和情绪,却一直努力维持着坚毅方正人设的他,饱受压抑而扭曲的心灵,唯一可以得到纾解和救赎的所在。 而后,在里面诸多奇形怪状的器械,环绕之下的黑暗深处,也随着逐渐照亮起来的灯火,而突然响起了一声,有些难以置信的弱弱惊呼:“父亲大人,是您么?” 下一刻,高文泰却是看着自己的独子,那张更多遗传母亲的长相,而显得有些俊俏的面容;心中不由自主的暗叹道,若是他还能够继续长大的话,怕不也是个颠倒众生的祸害人物。 “这又是为何?”被绑在壁上的少年人,却是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难道孩儿做错了什么……竟让父亲如此……” “你没有错。”看着对方茫然而诚挚的眼神,高文泰叹声道:却在这一刻居然生出了一丝不忍,就像是当初掐死小师妹时的那瞬间犹豫,然后又被他迅速抛在脑后道:“错就错在,被你母亲生到了这个世上。” “……”被绑的少年人却是突然失声哽咽和抽泣起来,因为一直以来他心中一个耿耿于怀,却又不敢去证实的心事,在这一刻被彻底揭开了:“难不成,我真的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难道这么多年的养育,都是一场虚假……” “你的母亲已经连夜上路了,你最好也要紧随而去了。”然而高文泰却没有直接回答,而自顾自的道:这些年下来的经历,也让他掌握些没有明显的伤痕,就能让人慢慢毙命的手段。事后只要他坚持,谁又能冒着舆情所指,坚持提出要剖尸勘验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转机 “也不要惺惺作态了,这么多年下来,你难道心中一点数都没有么?”高文泰却是冷笑道:“我对你的苛严态度,还有你母亲的冷淡和疏远,以及周旁人等的非议,难道一丝一毫都没有觉察么?” “我……我……一贯以为,父亲严厉待我,乃是期望孩儿有所长进和出息……”少年泪流满面的喃喃自语道:“而母亲是因为生育我的时候,差点没有了命,这才不喜见到……” “这就是你那些舅家们,告诉你的所谓内情么?”然而听了这话的高文泰不禁有些气结,再看着少年那过于文质秀气的脸庞,又不由在心中涌出一股厌恶之情来;“真是岂有此理!颠倒黑白,莫过于此了。” 事实上,当初他迎娶了睦国公柳家的嫡女,也曾经是想过要安生下来,与正常人家一般的好好过日子;并且在婚床上与妻子达成了约法三章;只要她能够为自己诞下亲生的骨肉,那之前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而柳氏这个贱妇倒也因此安生消停了好几年,勉强做出一副安产待孕的贤妻良母姿态来;但是在久久不见反响之后,这个生性偏好玩乐而耐不住寂寞的贱妇,终于还是禁不住闺中密友的劝诱,故态重萌。 然后,一不小心就乐极生悲闹出事情来了,等到他闻讯前往处置和善后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柳氏不知道何时身怀上已有两三个月的胎儿,就此小产了。而为让她活下来,也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个结果不由高文泰癫狂若痴,恨不得当场手撕了这个,令自己唯一的执念就此落空的银妇。但是当时正值朝廷的考绩之期,也是他从边地历经风霜,得以回到朝堂权力中枢的关键时刻,不允许他有非闻。 再加上,睦国公府上也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一个难以拒绝的条件/代价;因此也让他最终隐忍了下来,与自己的妻子就此形同陌路,也不再约束和要求对方;堪堪维持相敬如冰,自行其是的表面夫妻多年。 但是为了在诸多亲族友人,部下、同僚和上官的风评和口碑,他必须维持住一个家庭和睦的假象,以及不假言辞的严父新形象,却不想给了这个小东西别样的指望的。也造就了这个孩子,与乃母截然相反的文弱内向性子。 要知道,当初他督促这个孩子投靠京大文学院的功课,可不是出于好意,而是不希望他能够顺势在军中部下形成影响力,而有机会接自己的班,而籍此断了其他人关于这方面的想念和最中科院选择的出路而已。 但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个浪荡不堪的贱妇,居然还是给他闯下了泼天大祸,惹来了巨大的干系。她和那些相好的贵家子弟穷极空虚,居然暗中参与了个崇拜异兽,定期表演斗兽食人的结社“麒麟会”。 结果,作为麒麟会的幕后主使者和主持人之一的马逆,被从朝廷新成立的暗行御史部,给从地下水城雷霆扫穴式的连根拔除之后;他们这些曾在其中寻欢作乐,乃至以悖逆人性取乐的人员和门第也就不可幸免了。 但正所谓“福兮祸兮”。现在曾经成就了他的事业和前程,也变现禁锢和束缚了他的睦国公府,眼见要倒台了;也意味着他干预前途的妨碍已经消失了。但是他现在在想方设法的摘除自身同时,还可以做点什么。 比如,他岳丈身边的姬妾和郎舅们的那些妻女,等到抄进了教坊司之后;再把她们给赎出来,供养在家宅当中,以为成全自己一番有情有义的美名。等到她们都被世间淡忘之后,就没人介意和理会他做些什么了。 “原来我真的不是父亲的骨血。”而来自高文泰长久的沉默,却让少年人已经干掉的眼泪一下子再度滚滚来了:哽咽有声的乞求道:“父亲竟然是如此厌弃与我,既然如此,还请让孩子自行了断便是了。” “不行,你必须是伤心郁结,绝食而死的。”高文泰闻言却是心中越发森冷和平静的,再度轻声摇头道:“也是你名为我的孩儿,在此生最后能为我做到的事情了。” 然而在四下无人的寂静密室当中,突然间就响起了几下清脆而突兀的拍手声,以及一个显得尤为轻佻的尖锐变声道:“还真是一场父慈子孝的好戏啊!只是父慈是豺狼之腹,子孝倒是真真切切的,” 然高文泰却心中一片冰冷,作为掌握都畿道重地守备武装的方面大员;除了诸多利益相关的朋党和同僚、上官之外,他自然也有赖为羽翼的班底和死忠,以及来自边地唯命是从的决死之士,暗中蓄养在家宅之中以备万一。 但是,被安排在这处无名建筑周围充当警戒和防护的,足足三十六名军中好手和边地亡命;却没有一个能够给他发出警讯,也没有回应他的示警;这意味着什么?要么是对方的能耐和手段高绝,要么这府邸已经被人封锁。 下一刻,高文泰却是毫不犹豫的骤然拔剑挥斩而出,如风似电的正向发声之处。要知道,他可不是那种弱质文臣的出身,而是不择不扣的京大武选子弟,也曾经是东华剑社中的资深成员,以出类拔萃剑技打动过多少芳心。 然而,下一刻却意外又毫不意外的劈了个空,只哗啦啦的斩倒劈断了若干器械和陈设。随后那个显得超脱而轻佻的声音,犹如附骨之疽,在他脑后再度响起:“啊呀呀,看来是没法好好的说话了,那就换一种方式好了。” 刹那间,高文泰后颈一重一痛,就不由自主的向前猛然飞撞在墙面上;刹那间就口鼻迸血不省人事过去了。而后,被禁锢在墙面上的少年,这才发出了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惊呼声:“父亲大人,快来人……” 然而下一刻,他的呼救和叫喊声,就被凌空两个耳光,啪啪啪抽打着戛然而止了。而后,那个略显轻佻的声音才隔空道:“好孩子,千万不要大惊小怪,不然真的会死人的。而且死的不只是一个两个人了。” “你……你……你是什么人,将父亲大人怎得了。”墙上的少年这才恍惚回神过来,努力转动着头颅而失声追问道:下一刻,他的脖子上也一阵酸痛,当即昏死了过去。 片刻之后,高文泰再度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拷在了一副特定的铁架子上;就像是那些曾经被他通过私下的秘密渠道招来,又尽情发泄、凌虐致死的牺牲品一般;全身上下也只剩下一件内衫和犊裤,露出精健肢体。 “是谁派你来的?又想要什么?”刹那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的,当即反客为主的沉声道:“有你这种手段和本事的,断然不会是那些寻常人家;毕竟,我可都是付足了买断的身钱,就连他们的父母也巴不得甩脱的负累。” “是卫王,还是永宁侯,或是西宁郡公?”紧接着高文泰吐出一口气,紧接无暇的猜测道:“至少眼下的睦国公府上,已经拿不出足以驱使你来的代价和条件了,这么说,难道是苏卢藩的人:不对,仅仅几次牵线的交易而已,实在犯不着……” 眼见他自言自语起来越说越多,俨然列举了数十号的人物和来历之后;那个轻佻的声音才突然打断他道:“你就没有想过,来自大内魏老公的问候么?” “魏老公,这不可能,他早就死了,早就该死了?”高文泰闻言不由反驳道:“难道你就是魏老公的后手!不对,不对若是你是魏老公的人,就更不应当来找我了;殊不知我们当年是什么交情和关系;若为魏老公之故,你更该去找当朝内侍监。” “真是可笑,大名鼎鼎的高连帅,又与大内退养多年的魏老公,能有什么关系和交情。”这一刻,那个轻佻的声音却是嗤笑起来:“莫要想着胡言乱语一通,就能蒙混过去,我只管他不幸横死后代为报仇,其他的一概不管。你还有什么遗言交代么?” “且慢!”高文泰感受到夹在脖子上利器割痛,不由手脚奋力挣扎着厉声喊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魏老公为何而死,又有谁人,想要在当下封他的口么?,还不是怕他病重昏糊之下,把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对旁人给说出来了。” “那你呢?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随着脖颈上的利刃消失,那个轻佻声音再度问到:“我需要足够的证明,不是空口白牙的几句套话,不然,你就直接下去找魏老公叫屈好了。” “你不明白,当年我和魏老公虽然身处位阶不同,互不往来多年,当初却都是为同一位主上做事。”感受到在脖子上缓缓拉扯的利刃,以及隐隐刺痛下流淌下来的温热;高文泰情急之下不暇思索道:“你完全找错了寻仇的对象……” “就是,那位菱郎吗。”那个声音再也没有丝毫轻佻之意;下一刻,高文泰却是悚然大惊道:“你不是魏老公的人!你是什么人!” “啊呀,被你给发现了。”那个声音却再度变得轻佻起来:“我可是魏老公死前,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所以留下了很多问题,需要您这位关系密切的故人,代为回答了;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或者说谎;但是请相信我的手段,会尽量令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室内已经充斥着血腥和呕吐、排泄物,所混杂的浓重味道。而架子上的高文泰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我对有你这孝心的孩子还是印象不错,千万不要逼我灭口哦?”江畋突然转身对着墙上隐约动了下的少年开口道:“所以不管你已经听到了多少,还是先好好的睡一觉,等到醒来之后,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于夜访高府的江畋,一个消失的东都畿观察都防御使,和一个死在家里的东都畿观察都防御使;就完全是两回事了。前者代表着种种令人猜疑的可能性,毕竟他刚刚处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但是后者则很容易变成人人自危的恐慌。 这时,他的耳朵突然一动,临时加强的听力顿时听到了,风中送来了隐约的呼啸和叫喊声;显然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里,高府还有其他意外的访客到来;并且被外间巡守的给发现了。这些,用来背锅的不知名候选也有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转场 事实上,若不是江畋亲耳所听对方的自行供述,很难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体面风光的当权人物,在内心中会有那么多的黑暗和龌龊的事情,就像是喝水吃饭一样的理所当然,对你娓娓道来。 当然了,一开始江畋前身这位名义上的族兄高文泰,还是表现出了与他外表一般的强硬和暗藏的心机城府;他固然是一边放弃了一般的知无不言,接连吐出了许多大人物的名字和牵涉到的阴私; 但是另一边,一旦说到真正的关键点上,却是刻意的含糊其实,或是不动声色的左右他顾;这种避重就轻、混淆视听的手段,显然他在日常里就没少玩弄过。只可惜他遇到带有辅助系统的江畋。 在江畋视野中的具体任务进度提示下,所谓的真话、假话,还是有用、没有的废话,都只有一种结果。所以,他努力维系的最后坚持和心机城府,最后只能变成身体上一次次针对性的痛苦和折磨。 而高文泰虽看起来是不择手段,才得一步步走这个位置的大奸大恶之辈;但也明显高估了自己的意志,以及身体的耐受能力。所以,最终他发现自己根本求死不能,就连折断肢体也被强行恢复。 于是在身体的剧变和精神混乱中,逐渐的彻底崩溃了。到了后来,他干脆是涕泪口涎横流着,把早年的第一次人生启蒙,其实是受到长辈小妾的诱惑,而成就好事,等记忆深处的往事都翻出来了。 更别说,他与名义上相敬如宾的夫人,各自私底下玩的那些令人大开眼界的花活。然而,一旦涉及到当年那位“贵人”,却是语焉不详的竭尽隐瞒,就像是一旦泄露对方身份,会有更可怖的下场。 因此,江畋只能在越发神智不清的高文泰口中,诱导性的断断续续得到一些描述片段。比如他并不晓得对方的具体身份,只知道乃皇家极其尊贵之人;从头到尾只有两面之缘,而且还是带着帷帽。 而众人对他唯一的尊称,也就是“主上”而已。但显然极有权势和能量,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令当时还是名不见经传的高文泰,得以脱胎换骨一般,在仕途和前程、家业上都变成顺遂起来。 但此后在私下里偶然还有联络往来,主要维系他们这些手下之间,互通声气和互助互利,却绝少要求他的回报和反馈。直到有一天突然送来口信,希望当时当值御街某处的他,稍晚片刻带队出发。 然后,那一夜发生了那件事情,让许多人头和冠帽纷纷落地;而因为突发痢症上吐下泻,耽误了差事的高文泰,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牵连;几乎从前途大好的千牛备身,一夜之间贬斥为东都卫士。 然而,这也成为了一直守口如瓶的他,重新得以仕途崛起的契子和转机。作为东都皇城偏门的卫士沉寂了几年之后,他突然就被调到了神都苑,改在上阳宫听值,然后又遇上陪驾游幸的前睦国公。 因此他也隐隐有所猜测。在当年的那个上元夜里,是否就在某种幕后的操持下,让包括他在内的若干人等,有意无意间成为了这件泼天大案的帮凶和助力。而后,又让他们以各种由头离京暂避。 比如,当年御街疏浚清理工程的负责人之一,营缮郎中彭文举,就在事发前天因为主持的沟渠塌陷伤人,而刚好被贬发出京城;又比如,当时领监门卫将军衔的魏老公,正好负责督办宫灯花车。 然而,事后却被揭举出巡视皇庄时,有所疏忽和懈怠;贬去监守山陵圈禁自省了好几年。还有当时京兆府的一位捕盗司马,也在案发后被查出赃物管理账目不清,就此加倍降职贬发边地效赎。 因而,这么多年的经历下来,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手,在背后牵动着当年这些,隐约参与和知道部分内情的当事人;既能令他们仕途遂顺、步步青云;自然也可以让人万劫不复;乃至身死族灭。 因此,哪怕此后再也没有联系过高文泰。但他在东都重新起复之后;但在某种隐忧和危机感的驱使下,也变本加厉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就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高的权位和价值;更多的羁绊和牵连。 这样,一直藏身在幕后的那位,才不会轻易的舍弃掉,或者是过于为难和逼迫于他。如果,高文泰最终能够进入枢密院的话,也许幕后那位隐没日久的“主上”,反过头来还要仰仗和忌惮他呢? 但是,既然江畋已经追索到了他这里,那也就意味着他积压多年的阴私和内情,还有种种的野心和欲念、诉求;都要到此为止了。无论为了他一路踩在脚下的累累尸骨,还是后续的守密需要。 而听完高文泰陆陆续续供述,江畋视野跳出《迟到的救赎》/《沉沦之光》任务进度,也不知不觉涨到了“57%”;任务第三阶段“抽丝剥茧”就此提示完成,却又触发第四阶段提示“寻根溯源”。 作为收获,这次没再解锁或是触发,更多的新辅助模块/模式。但原本被选择过的辅助模块:“(入微/已解锁)/(延伸)/(放大)二选一”,却是再一次浮现了出来。随即又被江畋隐藏起来。 因为,他不打算马上做出决定。另一方面,则是视野面板中的合成/叠加模式:(场域/熟悉:100%);已经可以消耗能量进阶了。随两个单位量子消失,变成合成/叠加模式:(场域/老练:1%) 而发动和加载“场域”的效果,也在江畋的知觉当中,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原本以消耗0.01单位/秒能量,在身边制造一个10x10步的弱化重力范围;或是集中在一个目标身上,形成短暂失重效果。 但是现在变成了,消耗0.02单位/秒能量,视野所及百步内的指定区域,制造一个20x20步的弱化重力范围;或是集中在一个不超过五百公斤的目标上,造成瞬间失重效果;同时加载自身消耗减半。 如果,再联动辅助模块“入微”的话,那“场域”发动和相应起来也更快,控制力上也可以更加的精确。然而,江畋因为新能力带来的好心情,还没能维持多久,就因外间愈演愈烈的声嚣打破了。 因为,外间那些闯入者的动静,实在是闹得太大了;再加上当下的东都,正当局势紧张的多事之秋;因此,在北城区的巡逻和值守力量,比过往增加何止数倍;此刻却是都被那些闯入者惊动起来。 因此,当江畋掩身在高氏府邸的最高处,向外望去的时候;却发现四下里已经被明火持杖,甲光粼粼的军队,给团团围住了。而在周边的几条街岛内,赫然还有大片奔走声,正在持续的汇聚而来。 因此方才刚刚闯入庭院中,却被卫士和家将惊觉,就此厮杀成一团的那些不速之客;见势不妙想要重新翻墙逃走。却被临时布置在了,附近街面楼层和瓦顶的军士,给毫无遮挡射成箭猪栽翻下来。 江畋也不由暗道一声,自己是在是太过托大了。这里毕竟是,类似后世魔都卫戍军区首长的居所;附近又怎么可能没有相应的戒严和守备力量。要是秘密潜入也就罢了,但是大张旗鼓冲出去? 难道真要在这里彰显能力,再创造一番新的都市传说么?下一刻,江畋就看见一个硕大的球体,在不远处的街坊内,缓缓升腾而其;不由暗自卧槽了一声,就连战场观测的飞舟/热气球也出动了。 这就更加不好办了。要知道,在城内使用飞舟/热气球,来作为应急的巡查和监控手段,还是出自江畋刚刚编写完成的应急处置预案内容之一;居然马上被现货现用了,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 就在江畋的犹豫之间,几面他有些熟悉的旗帜,也相继出现在了宅邸附近的路口上空;赫然是那位老熟人朱街使麾下,分察东都左右四街徼巡的金吾子弟也陆续赶到。紧接又出现神武军的旗帜。 按照朝廷例制,凡城门坊角,有武候铺,卫士,彍骑分守;大城门百人,大铺三十人,小城门二十人,小铺五人。入夜喉,街使以骑卒循行叫呼,武官暗探城坊;掌昼夜巡警之法,以执御非违。 而越是靠近城西北大内,诸多重臣亲贵聚居坊区,则又多出北衙的羽林、神武、龙武,各支禁军甲骑的巡查。一旦被这些人马披挂的甲骑具装,在宽阔长街上冲击起来,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因此,江畋在仔细观测了前后左右的阵容,眼看那些不明的闯入者,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四下城坊也被照的一片通明,更兼飞舟悬空,根本没有办法掩人耳目,毫无惊动就闯出去的破绽和漏洞。 他不由叹了口气,调出并启动视野内的“锚点迁跃:*/*,次数1/1”。片刻后,在破门而入的层层搜捕下,眼看无处可去的江畋,然后就在下方熏天火光照见前,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的消失无踪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形势 “任务场景《泪眼煞星》进入中……”就像是颠转在一个滚筒中,持续一阵接一阵的头重脚轻之后;江畋视野中再度见到了熟悉的界面提示:“随机任务生成失败……,场景时空同步失败,偏差率37.6%……因超出时空锚点有效范围,素体耗能维持中:-0.003、-0.003……” 与此同时,在一座大型城池的新修宫室深处,令人迷醉的熏香袅袅绕梁之下,精美富华的帷帐内里;织金花鸟的丝被锦褥下,正有什么事物正在微微起伏和轻缓蠕动着。突然有娇小雪白的身影端得撑坐起身来,而惊疑莫定的喊了声:“老祖?”。 “世子莫停,且让妾身姐妹,更好的侍奉……”随即,她就被另一双粉腻莹白的藕臂,给温柔呢喃有声环抱住而徐然倒下。刹那间,就像是被惊动起来的罗网一般的,几乎是从四下的被褥当中,探出了更多的藕臂粉腿,刹那间就将其给彻底淹没在了其中。 与此同时,已经跃上了一处树梢的江畋,却看见了远处的尘烟滚滚、旗帜奔卷如林,却是一支正在全力急进的军队。只是旗号服色看起来有些杂驳。既有海东地方最常见的泡钉甲和镶皮铠、圆牌木矛,也有扶桑藩特色的兜盔漆甲、竹枪倭刀;甚至还有布衣士卒。 只见他们各自高举着形制不同的各色旗标,喧声震天的小跑或是疾步行进着。其中又夹杂着少许,穿着焰色袍和金花大帽,马身披锦的骑士。与这些不同服色的人马混杂在一起,凌然看起来有些泾渭分明和格格不入的疏离,又有些不怎么和谐的诡异莫名。 然而在观望了片刻之后,江畋在其中突然看见某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顿时就毫不犹豫的跃身而起跟了上去。不久之后,这支成色杂驳的人马,就抵达了一处不知名的小城。而后,那些衣甲光鲜的锦骑,就带领其中一部分装备器械最好的人马入内驻留。 剩下的其他大半数人马,则是背靠着丈高的土墙,开始各自立营驻留、打柴取水、生伙炊食起来。因此,一时间除了响彻一时的锅碗瓢盆动静,和此起彼伏叫嚣呼喝的人声喧哗之外,各处营地也相继笼罩在了迅速弥漫开的各种煮食香味和道道烟火气息中。 而闪身穿过这些营盘间的炊烟袅袅,江畋也来到其中一处最大的营帐前。然后又轻车熟路的穿过了,帐外几名兜盔漆甲的值守军士,视野所及的死角;悄无声息的顺着一阵清风飘入帐内。然而,这看似清风徐徐的扰动,还是惹来内里一阵毫不客气的抱怨: “都说了千百遍,若不是那些御龙卫的大爷找事,就莫要来打扰了我。若有私下里什么争执,你们就给我千万忍着,待到了回头再做打算和陈情。” 却是来自一个正四仰八叉扑倒在,临时撘起的卧榻上身影。“好久不见了,河边小太平。”然而,下一刻一个突兀的声音,顿时惊得他滚落在地上。却又灰头土脸、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用力的跪拜扣头有声道:“河太平,拜见永世真祖,普天万化圣宵真人当下。” 没错,对方赫然就是当初狼岭山之战中,随着扶桑联军主力之一的右路总大将山内义治部覆灭,而就改弦更张归顺了监国行台的扶桑头目,隼人队出身的河边小太平/姊小路纲家。因为后续突袭沙火镇的扶桑军兵员、粮草集结地,他负责混入里应外合出死力作为投名状,因此得以赐名汉姓——河太平。 “永世真祖?这又是什么玩意,难道我离开这些日子,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么?”江畋却是微微皱起眉头到:听起来这么像是型月世界的产物。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对方头顶上方无形存在的词条,也从“乱世行者”变成了“表里比兴”。这就令人有些玩味了,难道这些日子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际遇么。 “回禀真祖当下,此乃您在沙火镇之战大显神威之后,由行台和监国殿下颁下诰令,在中原京、北原京和西元京三亟,专门建立真祖祠庙,募贵女良媛以为巫女,祭祀四时香火。”下一刻,就见伏在地上的河太平连忙道:“至于真人的诸多尊号,乃是事后公室数度尊奉追授的缘故。” “等等,公室追授?难道公室已经回归了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讨逆行台和监国邸下呢?”江畋闻言不由正色道:“我离开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把你知道的东西,速速与我分说巨细;不得有所丝毫的遗漏?” “谨遵真祖法旨,”河边小太平当即毫不犹豫道:他虽然有些疑惑,这位神通广大的真祖上仙,为何没有在中原京的行宫现身,而是突然降临在了召集到恶身边,但是丝毫不妨碍他打蛇随棍上的竭力讨好和逢合对方;乃至顺便为自己谋求一些潜在的便利和好处。 毕竟当初充当内应的他可是亲眼所见,就在这位从天而降的真祖上仙抬手间,聚集在沙火镇商量后续对策的,数百名扶桑大小名主,及其带来家臣扈卫亲随,被烈焰刀兵绞杀当场几无遗漏。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为了监国殿下的死忠,和真祖神祠里最为虔诚的供奉者之一。 接下来,按照河太平的说法,自从江畋离开的这半年多来,海东之地又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比如,监国殿下以行台之名,加大了授田和屯田的力度;一边毫不留情的查抄和罚没,那些地方通敌豪姓之辈的逆产,又将以军功授以身田的范围,扩大了奴籍和流民、商贾的范围。 紧接着行台又公开宣布,哪怕是世代身处贱籍之辈,只要参加和兴起义兵,抗击外敌建功;就可以酌情升免贱籍和恶役。而这明显有些过于急进和迫不及待的两道诰命,也像是石破天惊一般的,在原本有进稳固下来的行台三京之间,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几乎是大半数北地各道的诸侯、藩家、下臣和郡县官员,都因此纷纷请求觐见和进行规谏,希望监国行台能够收回成命,或是暂缓这个明显动摇国家根本,事关尊卑伦常的诰命。因此,在一番不足为外人所道也的朝堂博弈和各方势力的权衡妥协之后,事情还是有所变化。 原本已经颁布的诰命并不收回,但是在尚未沦陷的北地各道暂缓执行;而在已经被行台光复的新地区,则是酌情部分的执行;而在南方尚且沦陷或是拉锯的区域,则是被要求不折不扣的坚决执行。为此,行台甚至暂停了南下光复尚州的数路兵马,而转向内部维稳和应变。 但是相比在行台所引发的混乱,这两道诰命被传到了扶桑军占领的南方各道后;却同样掀起了一场,比北地的纷争和混乱,更加声势浩大的风潮和动乱。因为那些外来的扶桑联军,本来就习惯依靠暴力的高压手段,来维系占领下的局面。纵兵肆意烧杀和抄掠的比比皆是。 就算之前招降纳叛了一些本地势力,甚至从被俘的公室成员当中,扶持了一个傀儡,在王京(金城邑)像模像样的维持了一个小朝堂。但是终究改变不了外来入侵者的本色。为了供给十数万到数十万的扶桑联军所需,终究还是要着落在这些已经降服,或是被占领的乡土上。 所以,这两道诰命就像是导火索一般,一下子引爆了自扶桑军登陆以来,在乡野民间所积郁的忿怨和怒火。刹那间声势浩大的赤裤党之变,再度在南方爆发了。这些起来反乱的贱籍、流民、乡士;固然不敢与扶桑军正面对抗,但是却成群结队洗劫和抄掠了,那些“从贼”的村主、庄头和藩家、下臣。 而以此为基础,星散在南方各道自行其是,几乎被镇压下去的各支大小义军、乡兵,也因此再度死灰复燃和兴胜起来。已经占据了南方大半国土的各路扶桑联军,也终于重视起来,而暂时压制了内部的矛盾和分歧;决意优先歼灭和击败,这股新兴而起声势愈发浩大的威胁。 而在其中风头正健也最出名的,无疑是一个名为甄萱的义军大头领。此人在尚州和良州之间的八公山一代,聚集起来了号称水陆上万之众;而自号南海大都督,又派人向行台请求追认官职,并册封以藩家诸侯之位;这件事情,也再度在行台内部引起了一番的争论和质辩。 然而,就在行台内部对此争执不下之际,闻讯汇聚在甄萱麾下的各路义军、乡兵,却是越来越多;最终,在八公山与各路围剿的扶桑军,爆发了一场惨烈的大战。数万南方义军、乡兵连同跟随的家眷老幼,被杀得血流成河,南方各道的反抗力量几乎被一扫而空。 而大首领甄萱就此不知所踪;有传闻他已经战死在乱阵中,也有说逃亡时被扶桑军半路俘获,而枭首示众;还有的干脆就说他接受了扶桑人的条件,以背叛和出卖聚集起来的义军为条件,就此改名换姓成为了盘踞在金城邑/王京之中,那个傀儡公室小朝廷的御前大将军。 因此,此前负责接纳那些沦陷区,逃亡的贫民、中人、良人和庶家士子、僧道、官吏之流的河太平,就是在数月前临危受命引领一支人马;南下联络和接应这些土崩瓦解的义军残余。同时在此期间与进剿的各路扶桑诸侯、藩家,已经连战数场,最终只收拢到不足万的幸存者。 但是这时候,北方却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昔日在扶桑联军的渡海突袭当中,自王幾出逃境外,号称寻找天朝上国调停和介入,乃至发兵外援的海东公,居然真的带着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自北方突然归国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隐情 当听说了,当初那位无力抗敌,只能丢下一地糜烂的领国,仓促出逃境外的海东公室当主;居然突然雄起一把,带着援军回归之后;江畋也不由眼神一动,顿时打断河太平的细述道: “等等,既然公室已经主动回归,那讨逆克难的行台呢,中原京的监国世子又何以自处?难道,这段时间的朝局和人事,还有既定的国策和方略,又有大变动了。” “这个,倒是不曾有过。”然而听到这话,河太平却是犹豫了下才诚然道:“当初主父的行驾,乃是邸下亲自迎入中原京的;随即就颁下告喻,一应行台人事、方略,依旧沿用如故,并无变迁。” “随又加封邸下为,推诚保德翊戴守正亮节……靖难功臣,总摄朝纲/监国事,双开府仪同三司,赐同五锡,比同主父的诸班仪卫。”河太平随即又补充道:“此外,其余列位臣属亦有封赏升迁。” “其中殿后的叶(京)大将,已经升任为熊州牧,知西元京镇守使;克难军的洪(大守)副将,得受尚州军马监司,沙火镇守使;长从藩骑的韩(三四)都将,如今亦是北原京的守捉官;而仗前队的韩(武柳)队将,亦是成了镇边新军的教练使……真祖,可还记得就连当初那位,您从流民中挑出来的林主簿么,他也被拜为了古宁郡……” 江畋听到这里,不由心中微微一叹。这段时间下来,显然这些人也是各有际遇;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看起来其中似乎没有什么问题,随即他信口笑问道:“那你呢,此番又是什么差事和职责?” “卑下小人不才,如今也是世子开府的亲直番长,受七品头俸料,受命勾当东南各路义军事。”河太平亦是恭恭敬敬的起身回答道:“却有好些日子,未曾亲自聆听邸下的训示了。” “等等,你说你有多久时间,没有见到世子了。”江畋顿时就注意到他的言下之意,当即反问道:“难道,你如今不是世子直属的麾下,就没有专属的联络手段和印信、密文么?” “这,启禀真祖,小人乃是年初受命南下奉公,如今已有小半年的光景。”河太平闻言犹豫了下,才整理好思绪道:“依照行台体制,小人专属的联络手段也有,只是许久未曾启用过了。” “那之前的那些封赏升迁,是以谁的名义,公室还是行台?”江畋沉吟了片刻,又继续反问道:“主要都是行台直属的麾下么,还是那些后续投效的各藩所属,包括外来助战的兵马么?” “……”江畋这一连串的问题,不由让河太平似乎有些错愕,随即才组织言语道:“自然是公室了;据说自从主父归还之后,就将一应国政军机,一并托付于邸下了。所以早就并同一体行事。” 在非任务场景状态下,或是又迫切需要的危急情况下,江畋本来打算是尽量回避,过度干涉这个时空的事态和历史进程;以免影响到小圆脸的成长和发挥。毕竟没人会喜欢背后受到的影响和操控。 但是现在看来其中似乎别有内情,只是还没达到触发切身安危的那条底线和警报而已。 “不敢相瞒真祖上仙!”然而下一刻,就见本来已经起身说话的河太平,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一般;突然叩头有声扑跪在地上,泣声急促到:“小人……小人,也早已略有所觉,有多位在行台和邸下处奉事的交好之辈,如今都已经联络不上了。只是小人受命在外奉公,虽不免心中患得患失;又为邸下担心,但也只能按捺当下……如今真祖既然降世,想必是有所感应,小人也就有了主心骨了。” “这么说,你是怀疑中原京的局势有变了?”江畋是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道:“这可是事关重大,你有什么足够的凭据么?不然的话,仅仅凭些许猜测,就敢非议公室,疏离骨肉,那可是重罪。” “正因为如此,小人才要舍身相求一个答案!”然而河太平却是愈发坚定道:“不瞒真祖,如今的北地虽然国策不变,但是近期以邸下之名连连颁下的号令,却是多有自相矛盾,背道而驰之嫌!” “尤其是当下,小人不巧得知一桩不知真假的秘闻……”河太平随即又不由自主的放低声线道:“只待籍故回到中原京,求见了邸下才能得以证实的;但既然真祖在此,那也不妨……” 却是他已经通过在扶桑军中的眼线和内应,刚刚得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惊人消息。回归的海东公室,正在与扶桑联军方面暗中接洽和磋商;以达成某种意义上维持住,对峙现状的停战和约。 没错就是眼线,毕竟扶桑藩号称联军,其实内部也是派系林立而各有诉求;乃至存在仇怨和纷争的。只是早前形势大好才被掩盖和压制。因此战后就有一些人暗中通过他,与行台搭上了关系; 当然了,对方也不是什么纯粹的良善之辈;只是与那位发起渡海大征的德明王,属于不对路的势力;或者干脆就想要给自己的仇家和对头扯后腿,找麻烦,不想令其轻易得逞和愈发做大而已。 甚至还有一位扶桑联军的大人物,所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口风称;那些已经在南部各州,瓜分好了底盘的扶桑诸侯,为了保住既成的利益和到手的成果,甚至可以在名义上,对着海东公室称臣。 这样,当代公室就可以以几乎无血代价,得到了光复故土的名声与重树权威;而那些早早登陆海东的扶桑诸侯强藩,也在战局进展不利的情况下,排除诸多后续竞争者之余,获得了最大的实利。 然而一旦公室方面与扶桑藩达成和议,哪怕只是其中一部分人也好;那他这个随军出征,却投效监国世子的扶桑土族,不要说是前程无亮;甚至身家性命都有可能,被人拿来当做牺牲掉的筹码。 至少相比洪大守、韩三四、韩武柳等乡党、元从派,还是叶京这些公领、勋门派;身为阵前反水降人的河太平,在行台班底中属于根基浅薄甚至无足轻重;一旦离开了世子的看重,就什么都不是。 既然这位神出鬼没的护国真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之后,河太平就要毫不犹豫的把握住这个天赐的机会;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上一二。也许数年前还是山内乡庄头子侄的他,日后就是海东藩臣之一。 ,就在河太平一番权衡思量之间,外头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叫喊和呼喝、怒骂声;随即就有人在帐外急促叫起来:“河番长,赶快避一避,御龙卫的那些人,又闯进来了,说要拿了你去听问。” 然而,河太平闻言不由不惊,反大喜过望心道来的正好;掌握这支杂色人马的契机就在眼前了。随即他在江畋点头示意下,做惶恐状连声道:“你们勿要与之冲突,我这就随之而去辩白好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异样 好在江畋如今所在的位置,乃是尚州北部的化宁郡五县三邑之一的兴宣邑(小城),距离行台所在的中原京,也不过剩下百十里的距离了。而横亘其中号称狼岭山脉的险要,对他根本不构成妨碍。 因此,在短促处理好眼前的这点小插曲之后;江畋留下就地整顿行伍的河太平,继续向北飞驰而去。因为身体可以暂时虚化的缘故,无论是悬崖峭壁,还是崇山峻岭,河川深堑,都可以直线穿越。 唯一能够影响他的,也就是具体方位的辨识了。不过,在一片晴好的天气下,江畋仅仅是在进入狼岭山脉的数个时辰之后;就看见了当初爆发决战的北口战场,以及设在盘山道最高处的石寨关垒。 只是,在凭空穿过这处有人像模像样监守的新修关垒时,江畋又看见了树立起来的木榜上,刚刚贴上去的两份新墨未干的文告。其中一份宣布赦免,熊州、尚州、凕州境内的伪百济和弥勒教残党。 而另一份就更令人玩味了。居然是宣布为总摄监国的世子采女(选妃),令海东十三州的诸侯,藩家、世臣;及诸多(上中下)三等卿、大夫、藩士、国人、部民之家,踊跃申报正当闺字的良媛。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或者说是荒诞不禁了。因为,江畋可以确信小圆脸,是个不择不扣轻音柔体的大萝莉/妹子,而没有什么秀吉、扶她之类的其他属性;那这公室发布的番操作,就显得尤为可疑了。 难道这个时空,还有能够令女女得正的神奇手段和黑科技么。越过了北口这处关垒之后,江畋就见到了大片灌满水的田野,还有水田中成丛生长正旺的青色禾苗;显然是北口之战后迅速开辟出来。 也只有有组织的大规模集体屯田活动,才能完成这么大一片,向北绵延不断的稻田区域。因此,当江畋沿途飞跃而过的时候,偶然还可以见到新建成不久的聚落,和重新修缮过的村庄、市镇。 其中的大多数人,虽然看起来依旧奄然有所菜色,或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已经没有了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颓气,或是朝不保夕之下的绝望麻木。甚至在村口还有若干拿着猎弓和铁叉的壮丁。 而原野中纵横交错的道路桥梁,也得到明显的拓宽、翻新和加固过;乃至江畋还能看到一些河道边上,正在重新修建的水利工程现场。除了有多处路口设卡外,偶然间还能撞见骑着驴骡的巡逻队。 而在遇到的几座城邑/大型聚落里,也是城门四面洞开,各种商旅、邑民、乡人出入往来络绎;已经鲜有战火荼毒的所留下的痕迹。就连值守在城门和墙头的兵卒,也显得更加精神和壮实一些。 显然江畋离开这段时间里,小圆脸所领下的行台,还是依照留下的章程和建议,竭尽所能做了些事情,并且初步取得了一定成果。毕竟,这里算是江畋预定的庇护所和退路,实在是不容有所差池。 正当一路飞跃而过的江畋,思量着种种其中的细节,穿过了名为槐壤郡地界,所属的第四座城邑之后;依托一处山丘台地为核心,逐步拓展和延伸开来的中原京,赫然就出现在了天际线上。 而这时候,江畋也像是抵达了某种无形范围的边线一般,突然在视野当中就跳出来了提示:“时空锚点……链接成功,回到有效范围,异常状态结束。”随即,在远处城池方向,出现了一个图标。 然而,当江畋迅速改变方向,向着城西北角翱翔而去;同时在视野界面当中,不断呼唤着小圆脸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一些不知所谓的混乱意识片段;这也让他不由得越发担心和怀疑起来。 随后,江畋根据上方标识的提示,轻松越过三丈城墙和游曳的守军,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位于城台最高处;在重重绣衣甲士环护之下,名为回雁离宫/中行苑的宫室群落群中,名为海陵殿的大型建筑。 当毫不犹豫长驱直入的江畋,位于这处行宫深处,重重门廊和帷幕背后,却目瞪口呆的看见,那座足足三间长宽的帷帐当中,那一片衣不蔽体交缠堆叠的白花花场景时,忍不禁“卧槽”了一声。 来此之前,他可谓是已经设想过多种可能性和意外状况,并且做好打杀一通的心理准备。但是,但是眼前这种类似斜教祭祀——黑弥撒一般的场景/活春宫表演,却又实在太过令人生草不已了。 更何况,在正对门户和床围的,一副云母和玉版的大屏风上,赫然还彩绘着江畋当初的等身画像,虽然在一些细节上,看起来有些失真和模糊。但是那种藏身在烟云袅袅当中,渺然超脱众生的沉静与淡漠,却是有一种入木三分,而又呼之欲出的既视感。 好吧,我这算是被人当做纸片人偶像被白嫖了么?原来这场黑弥撒一般的斜教祭祀现场的对象,居然还是我自己?这一刻的江畋甚至冒出了类似乱七八糟的想法来。 随后骤然浮空现身的他,就毫不犹豫在一片惊呼乱叫声,和某种浓重香料混杂的气息中,皱眉屏气将藏在一堆粉臂玉腿当中,只穿了件皱巴巴小衣的小圆脸,像是捉颈猫仔般给凌空提拎了出来。 然而,在左右一片大呼小叫的四下逃散、躲藏的动静当中;隐隐有所眼圈和面颊消瘦的小圆脸,却是依旧还没有能够醒过来;反而是本能蜷缩着着身体,轻轻抽搐和蠕动着,就像是沉溺在美梦中。 与此同时,呈现在江畋视野当中的提示则是:“时空锚点,链接成功,能量同步中;锚点载体锁定,锚点载体扫描中……载体名称:小圆(虚弱/轻微脱水/内分泌紊乱)……” “小圆,醒醒……”下一刻,江畋伸手拍打着小圆脸潮红异常的脸蛋,却只能换来她几句以为不明的咕哝声;却是将身体蜷缩的更紧了。于是,江畋毫不犹豫将一囊水,突然浇在她的头脸上。 刹那间,冰冷反差的一激灵,顿时就让她睁开眼睛,不由眼神迷茫的看着江畋,隐隐露出几分欢喜和眷恋道:“老祖?是您么,老祖,你回来了。”,然而下一刻,她的眼神慢慢就变得涣散起来。 一时间她还算清亮的眸子,也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的,突然咯咯咯的轻笑起来:“老祖,老祖,我们继续……蔓儿给你准备了,许多好玩的招待……一定要让您尽兴,多留一些时日……”。 而在江畋的视野当中,也再度跳出来新的提示:“检测到有害的致幻成分,是否排除和隔离?”。下一刻,恍然大怒的他,瞬间就挥手如飓风一般,掀起在场所有的熏香炉具,轰砸出紧闭窗外去。 当江畋将小圆脸裹卷起来打算出去透透气。就听那些惊慌失措,大呼小叫逃出门外的女子,也接二连三在短促惨叫声中戛然而止;随即淡淡的血腥气,伴随着私下甲片摩擦、刀兵撞击声传进来。 然后沉寂了片刻,才有一个声音恭恭敬敬的道:“不肖子孙,海东公室当主,行海东道大都督,代牧十三州宗藩之长,安东南房二十六代薛氏族长,薛世懋,字守正,东山主,拜见真祖上人。”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事败 (已订正增加部分内容,请再度刷新后看) “不肖子孙?呵呵,”江畋却是冷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敢于自称我的子孙?就凭一个只会弃国外逃,煎迫骨肉的亲长名分?还是始终躲在外间,藏头遮脸、不敢现身的无胆之辈?” “老祖明鉴,因为我乃薛氏的族长,天朝钦命的公室世系,代牧海东三千里山河的宗藩之长。”外间那个声音,却是不以为意的恭声道:“天生就有最终的大义名分,自然不能以一时之举,轻易论断的,一切放眼长远才是。” “就算是行台监国的名分,也是我给她的”随即对方又继续道“敢问老祖,蔓儿那个小东西,就那么好玩么?难道,她将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奉献给了么?竟值得老祖如此眷恋,几次三番的出面,拯救于危难中。” “若论好处,她能给我的我也能给,她不能给的,我依旧可以给出;若是老祖需要香火祭祀,我便令海东十三州的寺庙祠观,都别设老祖的祭堂;若是老祖需要血食和巫女,我便穷尽罗括十三州之力,也要竭力奉应就是了。” “若老祖对本家的血脉和身份感兴趣,我还还有好几个女儿,十多个姬妾,甚至我的正妃也可以侍奉老祖。若老祖依旧还是喜欢蔓儿那个调调,我也特意留下了她的完璧,日后就继续以监国世子之名,专门侍奉和祭祀老祖好了。” “只要接下来老祖以护佑我薛氏举族为重,无需为家门的些许小事所烦扰,一切坐视其成好了。我也听闻上古天人之道,最忌沾染红尘,老祖此番前来也怕不为了结因果,匆匆世间过客,就算帮的了她一时,也帮不了一世?” “还不如因势利导、顺水推舟,令儿孙自有儿孙福,岂不美哉?”门外那个声音又朗朗道:“还请老祖权衡厉害,以后世子孙福祉计,宜将放眼长远,而不拘泥于一时的小儿女之态……” “所以,这就是你以卑劣用心,行大无耻之事的借口么?”江畋却是有些腻味的打断道:这套似是而非的道理,也就忽悠下见识有限的古人。“明明可以兴堂正之义,却为了满足个人见不得光的私欲,做下三滥之举?正所谓是上行下效,无论多少粉饰之词,都不能掩盖你的蝇营狗苟。当初你父亲,怎么就没把你射在墙上,而养大了祸害他人,遗患子女呢?” “老祖这就格局狭隘了。”外间的声音不由一滞,顿时大失所望冷声道:“突然恶语相对,又对当下时局徒劳何益?难道真要闹成那般,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么?” 刹那间窗扉微不可见一动,迸射出一串色彩斑斓的尖锐事物,就破空而至小圆脸的后背,就在即将触及的那瞬间骤然消失不见;下一刻,凭空倒射而出的暗器,将窗扉轰成惨叫和血色迸溅的筛子。 而这就像是一个拉开序幕的开端,顿时就激起了四下里急促奔走,刀剑出鞘、弓弩上弦声声。“说一千道一万,原来还是缓兵之计?”江畋却轻笑一声,刹那间他身边的小圆脸,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拿下这个祸乱宫闱的妖孽。”随即那个声音骤然喝令道:轰然四下各处的门户窗扉,都被人砸碎、捣烂、撞开。而争相闯入成群结队,连身披甲只露双目,手持刀斧大锤、强弩大盾,宛如铁人一般的伏兵; “轮番冲近身去,莫给妖人有退让和施展的空间。这么多人他杀不过来的;”同时还有人在其中暗自发号施令道:“主父有令,只要砍中妖人一次,就赏百金;但有伤及妖人,可得百户之邑……” 像是受到这句话的鼓舞和激励,那些闷声不响穿破门窗而入的甲兵,也骤然爆发出一阵低沉而激荡的吼声。刹那间,手中的刀枪斧锤挥斩如风,撕裂和践踏过精美的帷幕和布障,填满大部分空间。 然而话音未落,眼看就被一拥而上甲兵,挥动而下刀斧给淹没的巨大床围;刹那间迸发出一声巨响,随着碎裂的人体、甲胄和刀兵、帷幕一起,像是被捅破的巨型气球一般,凭空炸裂、迸溅来了。 而从上方的天窗、间隙处探头曲身,密集放箭攒射的甲兵,也只来得及堪堪射出一轮,就被骤然迎面迸溅而来的血浪如泉,给劈头盖脑的浇淋了一个通透;而顿时就失去了视野和观测能力。 只剩下听力当中,无所不在又此起彼伏的惨叫和惊呼声:随着似有若无的银光穿梭,他们就像是秋风扫落的枯叶一般,从精美雕花的梁柱、壁板和檐角的间隙,哀鸣不绝的纷纷跌坠如雨…… 片刻之后,当代的海东公室之主薛世懋,就只能仓皇出逃在外。而在他身后,作为他最为亲信和仰赖的御龙卫,还有不惜重金罗织而来的诸多高绝好手,都失陷在了这座烟火渐起的临海殿中。 此刻他心中已然满是懊悔,却是只恨自己低估了这位,来历不明“老祖”的能耐;又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沉住气,这个被当做弃子却因此自成羽翼的小女儿,继续维持那一点慈孝和温情的和睦假象。 这样,他就可以知道这位“老祖”的更多底细,安排下更多的对应手段;这样就算发现事情实在不可为,他也可以退而求其次,躲在幕后操纵局面;而不是把这位“瘟神”“煞星”,给招惹出来。 事实上,他听取身边那位博学多才,却被三山五院所通缉的奇僧妙善之计;在竭力不直接威胁和伤害到,那位小女儿性命的情况下;通过威逼利诱侧近,下了迷神乱智的慢性药物,已经初步成功。 然而,又利用她对于那位“老祖”的思念之情,一步步的诱使她以主持祭祀为由,与那些别有手段的巫女混在一起,就此不问外事,沉溺在了祭祀的药物和欢愉手段,所营造的幻境当中。 最终一步步的将行台内,她简拔提携起来的那些亲信,以公室和番长的名义,收买的收买,笼络的笼络,剪除的剪除,实在不方便下手的,就以升迁和委以要任,从中原京逐一调开或是外放他处; 事实上,在骤然间经历了外敌入侵,国破家散,出亡境外又为人所拘押、困禁的经历之后。身为公室主的薛世懋,也未尝没有励精图治,再造山河的决心和盘算;但这一切前提是必须由他主导。 而不是将声望和荣誉,都归于他偶然间留下来,当做引诱追兵弃子的小女儿。但好在他坐困辽东的时候,名为世子的小女儿,却是因一系列倒行逆施举措,严重损害诸多诸侯、藩家、世臣的利益。 所以,才有了那些诸侯大藩的家主们,暗中串联起来向辽东罗氏交涉和施压,最终达成了将他奉迎回国主政的协议;而他正好也有此意。因此以极大代价的割舍,换取辽东各藩借兵助战和护送。 既是为了震慑和弹压,那些北地诸侯大藩,也是为了与羽翼初成的小女儿,隐隐的制约和抗衡之。但是事情显然比他想的更容易些,刀剑的威慑和挟制,根本比不上他假意流露出来的些许温情。 那段时间,他就像是个历经了曲折与沧桑,而看透了一切利害得失,就此心灰意冷打算交付身后一切的慈父般;不断唤起小女儿在幼时的种种美好回忆,也化解了她身边臣属、部下的警惕和戒惧。 然而,他含辛茹苦的隐忍和全盘策划,最终还是因为这位突然出现的“老祖”,而瞬间化作了梦幻泡影。要知道这样,当初他就果断处死或是派人刺杀,这个潜在的祸患了。 事实上,当他听说这么一位“老祖”存在的时候,本能反应是绝不相信;而怀疑是那位小女儿,为自己造势和助长声威,专程扶持出来一位,拥有装神弄鬼手段的奇人异士。决计不肯承认对方的存在。 然而随着事态的发展,当他察觉到了那些北地诸侯、大藩,对于这位人前显圣的手段,隐隐有所畏惧和忌惮之后;却又心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至少有这么一位传说人物在,岂不自证了薛氏的天命所钟? 哪怕是遇到了外敌入侵,国内暴乱四起的局面,也依旧能够得到先人的保佑和庇护,重整局面和事态。因此,他毫不犹豫想要将这位,神通广大的“老祖”谋为所用,而策划在三。 正所谓是以各种筹码和条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威之以势;乃至试探出对方最为在意的东西。然后,间接的籍此要挟之,再以斗而不破的姿态与之周旋……然而现在都没用了。 因为,他关于这位“老祖”最后印象,是对方站在尸山血海般大殿里,手里还拎着两具已被砸烂敲憋,流淌着血肉的铁人;闲庭信步一般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将来自广大安东之地的高手豪杰,一个个砸在墙上、地上。 明明他看起来动作并不算快;但是那些已然被这一幕惊吓成狂,而发疯一般的困兽犹斗;或又是吓破胆,而私下逃窜躲闪的安东豪侠、绿林俊杰们;居然一个都没有能够躲开,就被打地鼠般敲倒。 而无论是殿阁亭台中,冒出来偷袭的明枪暗箭;还是堵在回廊过道,正面密集放射的强弓劲弩;都无法挡住他不紧不慢的追逐脚步;就像是一推即倒的墙垣,或又是纸糊草做般脆弱…… 因此,不由让他有所明悟,小女儿招惹的这位“老祖”,哪里什么超脱红尘的神仙中人,上古修炼至今的隐修之士,而是杀人如麻,视生灵如草芥一般的天煞魔星啊! 仅仅片刻后,随着骤然消退的惨叫连天,轰然数声巨响,高达数丈的殿顶,突然间被掀翻撞破开来。在烟尘滚滚和砖瓦迸溅之间,徐然飞出一个几乎是纤尘不染的身形,虚踏着空气向前缓步而来。 “罗都督,速来救护,妖人祸乱行在,”,而这时已经逃到了行宫外朝的公室主薛世懋,嘶声对着一众匆匆赶来的军将大喊道:“马上发射墙头绞车弩和发石砲,不计一应代价,给我拦阻下……” 第二百四十九章 残局 这位被公室主薛世懋当做救命稻草的罗都督,乃是他新婚夫人的堂弟罗云信。十二岁就随军上阵,在历代秋狩、北狩中,战功累累的罗藩资深大将;一身马步技艺号称出类拔萃,更是天朝的京师武备大学进修过。 因此现如今的他,更是以舅家的利益代表,兼回国各藩联军统领的身份;被委任为执掌中原京内外的中军都督。而以外来客将的身份,手腕高明压制住了行台旧有的将领们。在事实上,逐步掌握了中原京的局面。 也可以说,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罗云信将会就此改弦更张,宣布脱离罗氏藩籍而效忠公室;成为公室重设和恢复起来的三管四领,五都七兵中,代表新生罗氏外戚一党的领头人物,也是公室制衡诸侯的势力。 因此,按照事先的布置和安排,带领藩兵前来接应的罗云信见状;面不改色的毫不犹豫下令道:“吹号,传信城头,将所有器械对着离宫,击杀一切可疑人等;”“众儿郎,随我诛灭妖孽,功名厚禄尽在眼前……” 随着看起来极有经验也果决非凡的他,当机立断的数句大声疾呼和私下号角声声响彻一时。更多顶盔掼甲的黑衫藩兵,从洞开的宫门内一拥而入;随即又像是汹涌的污浊洪水一般的,迅速漫卷过诸多的宫殿亭台。 转眼之间,就面对着海陵殿所在的宫台,布下了层叠梯次的数重大阵;而见到这一幕的公室主薛世懋,也不由心中一宽,而放缓了奔逃的脚步,甚至还伸手整了整衣冠,好让自己形容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和潦倒。 至少有这些常年出塞参与草原各藩的北狩,对那些不服王化的游牧杂胡野落,进行雷霆扫穴式剿杀和捕奴的善战藩兵在;就算那个妖孽追上来,也不至于那么轻易脱身;足以支持他逃到外郭去召集更多护军人马。 这样,无论是伺机继续围攻和困杀住,这个神通广大的“妖异”;乃至将其逐出城外去。还是见势不妙之下,率领那些尚且忠心的护军,就此退出中原京,而在北原京以公室的名分,召集诸侯群藩另起一番局面。 然而下一刻,这些在阵阵呼喝和吼声中,奋勇持械向前整齐推进的军将,就被燃烧起来的临海殿内,一条骤然喷涌而出的火龙,给当场冲击个正着;嘶声惨叫震天的迸散开来,又变成了许多个挣扎滚动的燃烧火人, 紧接着,在这些救护军士的斜上方,突然亮起无数密集的利刃闪烁;就像是暴浇如雨一般的,将从河太平处搬空了一整个武库的刀枪剑矛,短时间内尽数泼洒和覆盖在这些严阵以待的军队中,激溅起无数哀声惨嚎。 片刻之后,就连那些墙头上试图操持器械的守军,也毫不例外的被余波顺势洗礼了一遍;横七竖八的倒在了林立的刀兵和血泊当中。就算零星幸存之辈也吓破了胆一般,弃械转头就慌不择路的自墙头飞身跳逃而走。 至于领军的罗云信所在,更是一地的支离破碎的焦尸陈横,甚至连一具完整人形都没有办法拼凑出来了。宫苑前庭因为惊惶仓促之下,相互践踏枕籍的尸体太多,而堵住外逃出路的残余藩兵,也争相伏地告饶不止。 下一刻,正在死忠簇拥之下试图脱下显眼的锦袍和大氅,眼见已冲出最外层宫门的公室主薛世懋,也在左右惊骇莫名的眼神和叫唤中;突然向后飞身倒退,滋啦有声撕裂、挣脱被拼死拉住的大氅和外袍,飞上天空。 最后,只剩下一身锦缎内衫的他,就像是个被捏住脖子的鸭儿一般,徐徐然的落到了站在殿顶上的江畋手中。而这时候,偌大的宫苑前庭之中,除了那些伏地大声哀求和告饶的残余藩兵外,就已然再无站立身形了。 “老祖饶命!你不能杀我!我乃公室的体统和大义所造。一旦有事,那就是根基动摇了。”这一刻,薛世懋全无之前从容自若和城府深沉;而是惊惶恍惚、涕泪横流的嘶声大喊道“难道要让蔓儿,就此背上篡位灭父的千古恶名么?” “老祖、老祖、且听我一言……事已至此,留我一命,于蔓儿更是大有好处。”然后,他又急中生智连声道:“早知道老祖如此神通广大,我又何以痴心妄想,以致铸此大错,还请让我稍有弥补和挽回的机会……” “所以我不会杀你。”江畋却是自顾自的到:“你这种人伦败坏,毫无廉耻之辈,仅仅让你一死了之,实在太过便宜了。”这时候,前庭外再度传来一阵激烈的喧哗声,却是一支高举着代表殿候五都旗帜的军兵: 领头的一干军将,在见到了前庭内侧血肉枕籍、尸横遍野的一幕,不由骇然失色的当即齐刷刷倒退了十几步;而后其中有人注意到站在高处的江畋;不由就扑通一声带头倒跪在地上,而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小人殿后骁勇都别将石六郎,拜见永世镇护,真祖上仙;惟愿仙福永享、与天齐寿,敢问监国邸下安好呼?” 江畋闻言不由轻轻一笑,居然还是一个曾经的熟人。那个因为北口决战时按兵不动的父兄,在一夜之间徒遭天谴全部死光;而以庶子身份“不幸”成为最年轻藩主的幸运儿。至少这么一位样板,是不太可能轻易背叛的。 下一刻他轻轻一捏,就让手中欲以开口说些什么的公室主,当场昏死过去;才对着石六郎遥遥开声道:“你来的正好,有些事情正好交代你去办……” 不久之后,前庭开放的银泰殿中,束手而立在空中的江畋,对着下方相继闻讯赶来或是被迫前来而来的诸多臣属官员,放声道:“公室自觉这些年行事有亏,决意隐退并让位于世子,不日随我前往山中清修,以为诸多亡者祈福和悼念。” “谨遵教旨!”随即,就有一名胡子花白的年长官员,当即以与年纪不相称的条件反射,连忙声嘶力竭的应和道:“恭送主上大王,就此修炼得道,往生超脱!”这一刻,江畋也依稀认出他乃公室家宰,平时类似吉祥物一般的无害存在。 “谨遵教旨!” “谨遵教旨!” “恭送主父,得道超脱。” “恭送主父,得道超脱。” 随着老者的带头,刹那间下方是一片应声如潮。紧接着这一幕,又在城内召集的分藩,诸侯面前,发生了一遍。只是变成了一场群起声讨,包藏祸心的罗云信为首外藩客军,妄图离间公室骨肉不果,乃至铤而走险挟持主父,发兵围攻行在谋害世子的诸多罪行。 却也让在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公室主,一点点变成面如土色,直到颓然绝望;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他在群臣和诸侯眼中就是一个政治意义上的死人和牌位了。就算他日后有机会逃出去,也又很大概率难以获得,境内外诸藩的信任和支持了。 毕竟,对于在场这些臣属、藩家而言;天子受命于天的说法,那也不过是世人口中虚无缥缈的事情。但是如今的监国世子,乃至是公室一族,却是真真切切受到,神通广大的祖灵庇佑和护持。而且还是经过他一手推波助澜给造势出来的。 甚至就连当初暗中参与串联和策划,将被羁縻境外的这位公室主,费了极大气力才得以偷偷迎回国来的诸侯、分藩当主;也在现场输诚表忠的同时,开始暗中思量和盘算着,如何采取事后补救的手段和挽回措施;比如抢先将别人给卖了。 毕竟,在势比人强的基本利害权衡当中,就算恶了得势的主上大王,也没法清算他们全部人;而只能做出一些象征性的惩处。但悖逆了这位神通广大的先祖真人下场,弄不好真的会死全家,乃至全族覆灭暴亡,而将家业白白便宜了他人。 当一切喧嚣重新散尽,而前庭的血色狼藉也被收拾、冲刷干净,殿内也摆上了用来净化空气的诸多之后。“老祖!”已经初步恢复过来,却依旧脸色惨白,难掩虚弱之态的小圆脸,在上座欲言又止道:“我辜负了老祖的期许,让老祖失望了。” “错了,人生难免十有八九不如意,就算遇到大多数挫折;也是成长必须经历的一部分,但是这一次,你差点没命了不说,还成了他人操持的玩物,真是白瞎了我的教诲。”江畋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轻轻摇头道: “你当初屡屡得以逃脱危难,时时反省和自警之心,到哪里去了?”他又继续叹声道:“我更失望的是,你既然觉得情况不对,难道不该及时求助于我么?如果不是这回,我意外跨界而来,你还不知道要被他人,变成怎样的形状了。” “若是如此,我倒是宁愿变成老祖的形状。”小圆脸却是怂眉搭眼的悄然低声呢喃了一句: 与此同时,被送回到了海陵殿内的公室主薛世懋,也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得以活下来了。无论如何,只要他还一口气活着,一切就有可能和指望。就算他被臣下和儿女们给彻底抛弃了;但对于南边那些扶桑藩,同样还是奇货可居的。 接下来,他要隐忍上很长一段时间,以为降低监守者的戒备。然后设法联系上那些,暗中隐藏的人手和死党,设法制造一个逃出去的机会,再做打算……,下一刻,这处偏殿唯一的门户突然被打开。 “主父大王,父上,想不到我们还有重新相见之日?,也许,这是贱妾最后一次叫您了。”而后,一身简素侍女打扮的嘉善君,却是脚步欢快而轻捷的推门走了进来,脸上还挂着令人发瘆的笑容可掬道: “阿嫆?”公室主薛世懋不由有些诧异,又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位外嫁远地的次女;随即就习惯性的露出了充满亲切而温情脉脉、缅怀亦然又连带矜持的关系表情,尝试叫着她的小名道:“你不是已经……” “是啊,自从你宠信祈福法会的那个妖僧普信,将尚不晓事的嫆儿抱上了床榻,当做延年益寿的采战大药,差点儿因此没命,也再也没法生养儿女;她就已经死了。”嘉善君的眼神愈发冰冷,却笑得越发灿烂道:“在你暗中将母亲也送给那个妖僧试药,不堪受辱而死却假称病亡之后。这世上也就只剩下个,披着漂亮皮囊的索命鬼而已。” “但是,终究好在老天有眼,祖先保佑;正当我以为此生无望,只能饮恨而终之时;老祖降世而来了……”说到这里,她不由满脸潮红而夹腿抚身,眼眸盈盈的都像是能滴出水来:“也将你这个道貌盎然的畜孽,送到了我的手中……怎叫我不能欢喜的都要湿透了啊!!!” 第二百五十章 征南 虽然处理小圆脸的问题和行台内部的危机,江畋只用了不到小半天时间。但只是解决了表面上的忧患和动乱;接下来的善后和收尾工作,还需要靠小圆脸自己来完成。因此,在她痛定思痛的决意之下。 接下来的数天时间里,中原京内外再度为之血流不止,抄家成风;而中原京附近的十几处,外来藩军的驻留营地、城邑和寨垒,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骚乱和哗变。但是最后都被果断而坚决的镇压下去。 其中闹得最厉害的一处,几乎有数千藩兵被聚众起来,号称要杀入行台报仇。然后,随着突然降临的飞火流星,接二连三当场砸落在闹得最凶的人群当中;将他们化作焦炭。于是再也没有任何然后了。 而无论贵贱都被斩首之后,悬挂在城头上的数百颗人头;也让人在极短时间内就重新回忆起了,关于这位监国邸下曾经树立起来,那面“血色旌旗”的赫赫威名。顿时行台内外有些涣乱风气为之一肃。 因此,当时间来到了第十天。在血腥镇压后的余威声势,和引而不发的仙人降世神通震慑下;再加上战后授予田土和论功赐下士籍的公开许诺,剩余三万一千多名外来藩军,也完成了初步的整合再编。 因此,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大吉之日,如今已经名正言顺执领公室的小圆脸,也在江畋的陪伴之下登台誓师;点集校阅重建的五殿卫士和行台三军,外加上藩军中挑选的健儿,合计五万大军就此启程南下。 当然了,在这场声势浩荡的进军背后,其实是当下行台所面临的潜在巨大危机。就是在那位公室主回归并幕后操持的这数月时间,以公室之名大兴土木,慷慨封赏晋升内外,又持续不断犒赏和加恩各军。 差不多在很短时间内散尽自身积蓄,又竭泽而渔或者说是饮鸩止渴式的,把行台原本还算良性运作的底子,给彻底霍霍光;还私下通过身边各色人等出面,倒欠下诸多诸侯、藩家,乃至大商会社的借债。 而作为公室名分大义的继承者,小圆脸也自然不得不接手了这些债务。虽然这些加起来天文数字的欠债,并不急于一时偿还。并且其中一部分债主本身,已经被从肉体层面上消灭了;剩下的也不敢催要。 但却没法解决和改善,行台迫在眉睫的巨大财计亏空。因为,公室主带来军队的供养负担,再加上超出原本预期规模的流民和南方逃亡者的安置投入;让行台当下的钱粮储备,只够维持两三个月的运转。 也就是说,在没有任何的大宗收益来源补充情况下,在下一次秋收入库前,行台治下就会因此陷入严重的饥荒和动乱,乃至原本已经走上正轨的徕民屯田/营造练兵体制,也会因此产生动摇乃至前功尽弃。 而一贯作为行台后盾和基础的北地诸侯、藩家,也不是可以越榨越出油的芝麻。之前行台的一系列举措,已经将他们的人力物力,给征调和挤压的七七八八了;再逼迫下去没多少收益,反成新内乱根源。 所以,事后面对小圆脸的求教,江畋也只能根据历史经验,分别给出内外两个选择。要么在自爆前对内继续扩大清算和整肃,消灭异己以为共渡难关;集中所有现成资源放手一搏,对外转移矛盾的出路。 因此,在思量再三了一整夜之后,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也算是通过了江畋这道选择题的变相考验。而作为通过这次考验的奖励,就是江畋将会利用有限存在时间和能力次数,尽可能帮助她打开局面。 正所谓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俱在腰。”。当自中原京起兵的前后五万大军,分做前后中三路南下之后,不仅是首当其冲的尚州一片惊惶;就连南方尚在扶桑联军占据之下的数州,也是大为震动。 因此,当中军的小圆脸所在本阵,抵达了前沿重镇——沙火镇时;除了当地河太平在内的部分驻守人马外,赫然还有前来投效的一众地方义军、乡兵头目。当然了,他们大多数都是聊胜于无的残兵败将。 但是,已经逐渐历练出来的小圆脸,倒也没有怎么鄙视或是轻慢这些,出身卑微的残败之辈。而是一一召见和详询于中军。或是宣慰之,或是宽抚之,或是鼓励和赞扬之,或是郑重严词,示之以威严权断。 在极短时间内,就收聚上下人心,重整了这些残败之众;又从中裁汰老弱就近安置屯田,另行择捡出数千名勉强堪用的精壮,就此拨给部分甲械新编一军,以河太平为副军主,驻守尚州以为维持地方局面。 而后,又有残余弥勒教部众中的某位法师,突然站出来当众宣布,得到了神人入梦启示;如今率部南征的海东世子,乃是未来极乐之主,弥勒佛的胁侍菩萨之一,月光童子的地上化身,号召信众尊奉之。 紧接着,当地苟延残喘几只赤裤党的头目,还有山中部民的首领,也相继前来向行台请降和归顺。同时,也充作了继续南下攻打,扶桑军据点的向导和眼线;因此,管城、永同、开宁、嵩善各郡一鼓而下。 短时间内,随着原本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尚州境内,从属于扶桑军阵营的多支武装,在行台前军攻势下,相继覆灭或是主动退却,一时间尚州绝大部分呈现出了光复之势。但是,这也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因为,在收拢多方势力之后,行台大军的规模也一下子壮大到了七万之众;而其中的老弱更是占据了大半数。就算加上各地的缴获和沙火镇的存粮,也不过能够支撑一月有余的军需。可谓是进一步的吃紧。 因此,行台一边以分兵驻守和开辟屯垦为名,将起四散到尚有部分存粮可征集的熊州、凕州境内,就地就食以为过度;另一方面,则由小圆脸亲率其中三万精壮之士,马不停蹄的南下进攻王幾所在的全州。 当然了,无论对于她还是公室朝廷、讨逆行台来说,这样是一场有进无退、非死即生的巨大豪赌。要是成功打开局面也就罢了,那自然可以缓解矛盾和压力,度过眼前的危机;但一旦失败那也是巨大反噬。 就算是以当下江畋的能力,也只能在兵败如山倒的战场上,尽量保住她一条性命而已。因此在南下这些日日夜夜里,她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和心事,却又要在众多的臣下将士面前,努力维系着信心和决意。 所以,小圆脸儿也像是彻底看开,或又是不再忌讳了一般;私下一有机会就以心中苦闷和迷茫,或又是身体虚弱可能旧症复发为由,留在江畋所隐身的马车中;努力寻求慰藉和鼓励,再元气满满重现人前。 就这么一直持续到了,洪大守的前军奇袭突破了,扶桑军在八公山的联寨;杀入了良州的临臯郡内。其中打着公室旗号的一支探哨马队,逼近了距离王京只有二十里之遥的常春庄;令城内傀儡伪朝惶然大惊。 竟然在一日数惊间,于市井中相互践踏死者数以千计;更有许多惊恐万分的臣下、贵姓、门第之家;开始易装出逃城外。而发起这次渡海大征的扶桑德明王,也以西征大将军府的名义;严令各州合围迎击。 然而,声势浩大越过八公山的洪大守这一路,却只是虚晃一枪的佯攻偏师。真正的海东军主力,却是在江畋亲自前出的侦察和引领下,全力以赴的轻装折转向西南,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攻入比邻的康州境内。 而相比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正在汇聚重兵严阵以待的良州境内;作为开战就迅速沦陷的南部沿海三州之一,康州境内已划分好势力范围的数家扶桑藩,却还四散地方全力围剿和此起彼伏的赤裤党残余; 因此在转眼之间,包括山代、相良、橘氏、土居、伊东在内,五大藩主/大名/诸侯;相继被里应外合或是不战自乱下,攻破了守备空虚的驻留郡城。又在兵败如山倒之下,裹挟大量分家附庸逃进了金海京。 而在此高歌猛进的态势之下,作为全军的定海神针和压轴存在,江畋甚至都没有机会主动出手。只提供了相应范围内的预警,以前出侦测一些可能埋伏,或是发起反击的地方。变相打开部分地图迷雾而已。 因此,当康州境内最大最为坚固的城邑,也是南部沿海最大的水陆枢纽,五小京之一金海京的高耸城池,连同城头上密密麻麻的数十家、上百色的扶桑藩旗号,出现在小圆脸面前之时。她也终于请出江畋。 因为,轻装急进南下的本阵,虽然连战连捷之下斩获颇丰;但是军中携带的口粮,也只剩下不足十日之量;更不用说未曾携带攻城器械和打造各种战具的工匠。因此眼下基本依靠某种狂热和崇拜在支撑着。 这一次,江畋也没有推拒,反而告诉小圆脸儿,既然要做就做个大的,留下一个让人又是难忘的震撼性结果。因此,随后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亲自前往周边地区,仔细勘察了数十里方圆内山川地理环境。 然后当天夜里,金海京内严阵以待的扶桑守军,被彻夜不断出现在城下,敲锣打鼓鼓噪呼喝的疑兵惊扰不断。 第二百五十一章 骤现 当被惊扰未眠了一整夜的守军,终于迎来了天明之后。身为康州硕果仅存的扶桑大藩藩主,实力派土生诸侯名族,领地横跨(陆)奥州、(出)羽州两州,的南路总大将斯波间须,也走上墙头。 可以说,德明王凭借一己之力,将即将卷入大规模内乱的扶桑诸侯,给从南北对立、东西分裂的前沿,给强行拉了回来。但是与此同时的是,作为拉拢这些强力大名/藩主的代价,同样也是不菲。 因此,哪怕是参与了这次跨海之征的扶桑诸侯/藩家,同样也是分作诸多个派系。有的是平城京王家的分支和铁杆附庸、世臣出身;有的则是被王室许诺的巨大利益所劝诱;也有的是被强令征发…… 因此到了海东之地后,自然依照与王下大将军府的亲疏远近,有着三六九等的待遇差别。而斯波间须所在的藩邸,乃是地广人稀、野人遍布的远僻之所,统治着吃苦耐劳的陆奥百姓和出羽山民。 因此,他是大唐渡来王室的护从大军面前,抵抗到最后的土生势力残余之一。最后因为地方苦寒、民穷贫瘠,劳师动众却缺乏斩获;这才得以臣服平城京新主为代价,保全了姓氏家门的传承不绝。 所以,哪怕他是与新王室关系疏远,而被视为乡下野人一般的远地藩主;在举扶桑之地掀起的大势所趋之下,也不得不在自己藩邸,七拼八凑出一万人马,亲自率领参与了这一次的跨海大征伐。 但他的运气无疑是受到上天眷顾的;作为安排第二批出发的后援;运载斯波家奥羽藩兵的船队遇到了风暴。包括斯波间须在内的大半数人马,都被吹到了靠近耽罗岛的海岸边,侥幸捡回条姓命。 然而,等他率部从搁浅的海船上登岸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海东之国的康州境内,作为五小京之一的南端金海京,赫然就在数十里之外;接下来就是他一鼓作气夺取疏于防备金海京的高光时刻。 作为在扶桑列岛当中,速来苦寒贫瘠著称的北地藩家出身;斯波间须及其麾下,除了偶然上贡和觐见平城京的机会之外,哪里见过这种温暖富饶地区的繁华都邑;因此,占据下就再也不肯吐出来。 哪怕是大将军府也不得不承认既成现实,捏着鼻子授予他南路总大将的官职和名衔;令其统辖沿海之地上岸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中小姓藩家所属;但也等于是变相断绝,其继续征拓地盘的可能性。 但是祖上出自旧王的附庸下臣,却在朝争中十里被贬放出京、远流边疆,而在当地通过征缴和掳掠野人,筚路蓝缕、自成家门的斯波间须;却是已经很满足在这么一座金海京,及附近地盘的收益。 因为,光是这些地方的田土产出和城内所掌握的户口数目,就是他那个号称横跨两州的藩邸数倍还多。因此,作为现成的既得利益派,他已经不在乎扶桑本土的藩邸了,而打算将其让给弟弟接手。 自己则带领主家成员,在这海东之地地扎根下来,好好的经营这么一份天赐的新家业。因此,他不当强纳当地多位大族郡望的女儿为妾侍,还让自己随军的长子,娶了已故金海京大尹的遗孀…… 另一边,则是利用金海京的海陆枢纽位置,不断的拉拢和恩结,那些自此过境的藩家势力;大有将大将军府授予的南路总大将名分,就此变成了囊括康州全境的,新土宗藩大势力的趋势。 当海东军反攻入康州之后,他也是抵抗态度最为坚决的,在闻讯后的极短时间内进行扩军和备战。为此不但放下前嫌和隔阂,聚集和收容了那些战败的藩家残余,以期战后变相的兼并和吞下对方。 还在第一时间组织了清野坚壁的果断行动,将附近那些不肯逃走的乡土百姓,给放火杀掠一空;将所能见到的地方青壮全数拉走,这样就算有所幸存者,也只会成为了外来海东军的负担和累赘。 而这一次海东军的大举反攻,固然令康州境内的扶桑各藩惨重损失;但也变相的帮助了,控制区位于沿海,实力相对保全完好的斯波家/奥羽藩;自此拥有了收拾残局/变相吞并各藩的理由和名义。 此时此刻,相对于城头上那些紧张局促,或是惶恐不安,或是如临大敌的各藩守军;他反而要更多笃定的多。因为,斯波间须已经看出来了,城外那些海东军来势虽中,但是明显多方都准备不足。 无论是重新打造器械,还是营造围攻的阵垒,都需要更多的时间。而城内的扶桑各藩人马,加起来尚有万余;更兼城防完好而器械、粮秣尚足,也不是这些远来疲师,短时间内可以轻易攻打得手。 反而他们可以据城慢慢拖得的对方疲敝和颓势。这样就算其他各路的藩军,没能及时赶来支援和接应,光靠他们这些守军,也可以支撑上很长一段时间。唯一需要防备,反是来自城内的里应外合。 因此,在昨天这些海东军开始围城的同时,他已经下令抓捕和羁押,城内那些有可能成为内应之嫌,本地豪姓大族、贵家宦门的男性成员;只要城坊当中有所丝毫异动和风声,就将他们就地处决。 一身沉重而华丽大铠的斯波间须,几乎是一边思量着,一边行走在城台上;用并不算老练的平京腔大声鼓舞着,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士兵、组头和旗本;或承诺予地头身份,或是许之以田土奴婢。 当他来到了正对着海东军围营,中军标识所在的西门楼处时,这里早已经站满了披挂齐整的大小藩主、备将,以及端举琳琅满目旗标的扈卫军士,对着他大声呼唤和行礼道:“总大将样……” 然而,斯波间须却注意到,大多数人表情有些奇怪和微妙。随即,就有一名前备大将上前,对着他举手示意道:“主上,请看那边……” 金海京北面的遮挡视野的一座突兀山头,连同一些亭台建筑,突然像是在这一夜之间不见了。而露出了原本被遮挡在山后,却明显发生了大规模改道的黄山河,以及一个正在汇满积水的奇形大坑。 下一刻,在那些从十分仓促而简陋的围城营地,争相涌上前来的众多海东军,声嘶力竭的呼喝和鼓噪之下;有人看见了天空中一个黑点,正在顺着初阳升起方向而来,随即不由有些错愕张嘴抹眼。 因为,已有眼力好的人隐约看出来了,那仿佛是个正在日中行走的人形一般。在一片惊呼乱叫声中,当即又有人跪下大声祈祷起来: “日光菩萨显灵了!” “大日如来,法界无量。” “是天照命大尊,显圣东海了。” “混账!”然而斯波间须却是不由勃然大怒,亲自上前将这些曲身下拜的人等,不论任何身份和地位,都狠狠的一脚踹到在地:“敌势当前……”。然而他的声音很快湮没在一片哗然中。因为太阳似乎变色了。 轰然一声凌空翻滚的震响,无数硕大嶙峋的土石,径直从他们所在城楼的上空,如同九天飞瀑一般的倒卷而下;铺天盖地的土石洪流,瞬间就在一片凄绝凌厉的哀呼惊叫声中,充斥和填充了绝大多数人的视野。 虽然这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但所有的人都不由为之惊骇失声了。当飞流滚卷烟尘终于逐渐淡薄、消散去后,原本门楼位置只剩一个高大土堆,环绕城池的黄山河支流,也被彻底壅塞了起来。 而在这几处凭空造就的低缓土坡下,已经持械以待的海东军,士气如潮的轰然拥上。转眼之间就越过并且淹没了,只剩下寥寥残存守军的墙头,一鼓作气长驱直入的杀入城内深处,掀起烟火道道。 更糟糕的是,为了应敌和观阵,足足数十家的大小藩主和上百名的扶桑军将,连同他们身边最精锐的扈卫、近习和旗头、使番、军目、物见,大都被掩埋在了天崩地裂一般的,土石击坠如雨之下。 因此,就算城内尚有为数不菲的扶桑藩兵;却也在群龙无首之下,迅速被冲散、分割开来,逐一的各个击破。而在其他城墙上得以逃过一劫的守军,更是被这场移山填海般的剧变,吓的失心丧胆。 几乎不用海东军顺着城墙,冲杀到他们的面前,就已然是连声怪叫着,丢盔弃甲的成群开门出逃城外,或是干脆一头从城墙上跳落而下。仅仅是半天时间,城高墙厚的金海京就再度易主。 最终从西门楼的填土现场下,花了两天一夜的功夫挖掘出来,整整九百八十三具尸体;以及十多个已经被吓傻了,只会疯疯癫癫颂念神佛尊号,仿若是泥人一般的幸存者。 而城内能够找出来,用来游街之后跪在小圆脸面前,举行献俘仪式的残兵败将中;最高身份的也不过是一位,因为新到不久的水土不服,而只能在城内修养,也因此逃过一劫的年轻能登藩藩主。 更关键的是,海东军从几乎完好无损的金海京中,得到了足供当下作战数年有余的粮草;以及被扶桑军强行征集起来,因此家破人亡怨气冲天,又目睹天谴,迅速转变成狂热拥护者的数万青壮年。 除此之外,因金海京地处南部沿海水陆枢纽;如今也是扶桑联军的海路输运两大口岸之一。因此当地不但囤积了大批,在此等候转运的物资军需;甚至还有万余已经滞留在此的扶桑各藩亲族家眷。 因此这一次,就不只是各路扶桑藩联军震动(其中部分人隔岸观火/坐观成败),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整个位于西南部的扶桑联军,都有可能后援和补给断绝的巨大存亡危机。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来者 而刚刚完成了一项小规模的移山填城壮举的江畋;却差点因为能力使用过度,当场七窍流血的昏死过去。当他强忍着脑子都被搅拌成浆糊的眩晕感,勉强回到自己所在马车,就瘫倒不能动弹了。 当只留下一句“我要静修”,就开始趟平的江畋;好容易从一片思维涣散和注意力模糊的,浑浑噩噩中慢慢缓过来之后;就见到满屏的警告/提示:不由自嘲了一声:“果然装逼会挨批啊!” 等到这些刷屏一般的“肌肉撕裂”“骨骼损伤”“神经节崩断”“延髓阻断”“器脏脱落”的警告,以及对应的修复提示;终于在视野当中被意识清空后。江畋才注意到了末尾提示的新变化: “多种隐藏条件满足,触发支线任务场景(显圣)……” “支线任务场景完成(130%)。游离能量收集中……” “追加隐藏条件达成,(临时加载)(称号)模块解锁中……” “临时加载称号(人形天灾),加载失败……” “临时加载称号(移山填湖),加载失败……” “临时加载称号(一骑当千),加载失败……” “临时加载称号(百人斩),加载成功……” “(临时称号:百人斩)持续时间:2小时/冷却时间:72小时。注:积累灭杀100活体单位后,随机产生增益效果;(是/否)启用?”但是,江畋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辅助模块:(次元泡:*/*),进阶/解锁条件(奇物)不足……,超限使用/轻微突变成功……” 随即江畋意念一动,原本只是灰蒙蒙一片次元泡内,突然就变得逐渐清晰起来;呈现出展开漂浮状态下的每一件大小物件。然后随意念可以将这个空泡逐渐撑大,直到感觉明显推不动的反制力。 他顿时有所明悟,这个次元泡空间,似乎可以用自己的意识来拓展。而后,江畋不由听到一声惊叫;然后在意识维持的次元泡中,突然多了一件有些眼熟的小衣。这个变化让他顿时回到现实。 却发觉到身边温暖滑腻的感触。却是小圆脸整个人像只树袋熊宝宝一般,蜷缩着手脚依偎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不由轻声叹息道:“我不是说,谁都不要接近么?你这又是何苦,万一触动了……” “若不能亲眼所见老祖的安危,再多的荣耀功绩加身,又有何益?。”小圆脸却是整个人都倒伏在他胸膛上,不肯起来而轻声呓语道:“反正这会我以及交代过了,就让我再陪老祖一会好了。” “其实啊,你也没有必要太过忧心了。只是我方才使用的神通,超出这一界的限制,这才遭到了暂时反噬而已。”江畋也只能略有些违心的开解她道:“我也不过是具跨界而来的身外化身而已;就算是消散了与我本体无碍,再花些岁月又能凝聚出来了。”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老祖才是蔓儿真真切切的依靠……更勿论要别离那么多的岁月了。”小圆脸却低头俯身,贴着江畋幽幽然道:“却不知道那时,老祖可还记得蔓儿么,还记得那些经历么?” 江畋顿时哑然,却又不知道从和解释开始才好。然而就听她又轻声道:“老祖是不是,嫌弃蔓儿了。毕竟,蔓儿都做了那些事情……”然后就被一个熟悉的爆栗,抱头轻呼娇叫起来了:“……?” “你呀,都在胡思乱想什么玩意呢?”慢慢恢复了身体知觉和控制的江畋,也带着她撑坐了起来道:“你觉得世间的功名利禄,金帛子女,名位功业,对于我这副身外化身,又有多少意义?” “老祖,蔓儿、蔓儿,只是想要能多一分的羁绊也好。”小圆脸却是泪汪汪起来道:“那也要等你这副小平板长大了再说。”江畋凭空比划了下道:“想要打动我,最不济也要有这个尺寸才行。” “君上,臣下有事秉承。”这时候,外间不远处轻轻响起的女声,打断了这种微妙的气氛:然而,下一刻小圆脸却动都不动的沉声喊道:“锦屏,你逾越了,余不是说,无论任何都莫要打扰么?” 虽然她的声音不大也不怎么严厉;但名为锦屏的女官,却表现出无比诚惶诚恐的道:“君上恕罪,此番乃是扶桑来使,实在是臣下们无法擅断,才不得已恳请奴婢,打扰了君上和真祖当下。”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妨陪同你见上一见好了。”江畋闻言,不由主动开声道:“估计你那些臣子和部将,此刻心中都各般猜测了;我露个脸,让他们安下心也是好的。也好振奋下后续士气。” 半响之后,金海京临时收拾出来的行宫前庭。在叶京、韩三四等士气高昂的侧近军将簇拥下,小圆脸也当即见到了一丝不苟的男装儒士打扮,却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露出妩媚和婀娜的扶桑使者。 “妾身姬泽藩少主,秭小路青连,见过海东公室殿下。”对方礼数毕足的躬身再三,随即又对着小圆脸身后的空气礼拜道:“拜见薛氏真祖上尊,愿得长生久视,与天地同在。” 这话一出,在场顿时就嗡声哗然起来,居于军将/武官前列的叶京等人,更是按剑勃然作色道:“无礼!”“大胆!”“岂有此理!”“贱婢安敢!”“……” “……”然而这位女人味十足的秭小路青连,却是毫不为所动的含笑注视着;端坐上首金漆麟首大座的小圆脸,仿若这些声嚣,都只是拂面而过的清风一般。随后才见她突然抬手,当场静默下来:“来使寓意何为?” “自然是代表武州、全州境内的二十三家藩主,前来问候一声公室当主,之前达成的密约,是否依旧有效?”面色如常的秭小路青连,这才暗自有些释然的轻描淡写道:“当然了,眼下看来,此事不提也罢了。” “故而,妾身以姬泽藩的私属名义,恳请殿下拨亢片刻,于别所另做详询。”随即她又语不惊人不罢休的开声道:“妾身自然有一应扶桑国中的重要情形,愿以当面秉明殿下。” 第二百五十三章 回转 第二百五十三章回转 随后,姊小路青连在内的一干使者,被毫不客气的小圆脸,当场下令驱逐了出去。然而,当她面不改色的在一众城头守军监视下,徐徐然的走出了金海京的北门时,脸色却没有多少失意或是颓然。 “少主?”眼见得逐渐走远之后,一名长相英挺的女性亲信剑侍,却是忍不住开口到:“此番您主动请命前来,却又交涉失败了,回头却要如何向宗藩,向那些盟家交代啊。难道真要……” “谁说我交涉失败了?”姊小路青连却是轻轻合掌拍打着折扇道:“明明这就已经搭上线了;君不见那位小公室可是让我们,整好以暇的全身而退了;而不是当场扣拿下来,或是杀之祭旗?” “可是?那位公室,岂不是已经拒绝了少主的交涉?”这名英挺剑侍却是愈发不解道:“奴婢实在不明白,这又与当下少主的使命和任务成败,有什么具体关系么?”。 “你当然不明白了?”然而,她下一刻就被形容妩媚的姊小路青连,一把用力捏住了胸口,而不由失声轻叫了下。“我明面上的使命,固然是失败了,但是私底下本家任务,方才刚刚开始而已。” “请恕奴婢愚钝,少主明明可以不用如此,以身犯险的。”那名英挺剑侍又半是恭维,半是请教的问道:“若只是为了避开那些人的纠缠,少主应当还有更多的选择和时机才是的……” “因为啊,我正好也想来亲眼看看,能够在一片山河动摇的危乱中,以一介小女之身力挽狂澜,连败山内,越名、滕氏等,一干早已威名在外的诸多武家大藩的,究竟是个何许人物。”姊小路青连却是笑眯眯的放下折扇,伸手在她身上得寸进尺道:“顺便确认一下,究竟是个数百年难得一见的风云女儿,还只是他人装神弄鬼的手段操持下,推举出来的明面摆设而已。” “那……少主如今相见之后,以为如何?”英挺剑侍闻言不由犹豫了下,才忍不住问道:然下一刻她就脸色微变。因为对方加重手中力道,不由告饶起来道:“少主恕罪,奴婢僭越了,不当如此” “阿琥!就算是你是母上派来的人,也未免对此太过热衷了吧?”姊小路青连却是笑眯眯紧握着她的要害,而语气微妙的反问道:“难道我往日对你太过亲近和宽纵了?还是你别有用心和使命?” “少主明鉴,奴婢乃是从小到大跟随您的;除了主上召问之外,就唯有多少机会接触他人,”挺剑侍闻言却是脸色煞白,而顺势俯身强笑着哀声宛求到:“又怎么、怎么可能做那吃里扒外之事。” “这么说你是打小潜伏?是我那未来的夫家?还是平城京的那些公卿们,或是持统院还是修明院的一脉,不过,也没有关系了。”姊小路青连不为所动的笑眯眯道:“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了。” “少主,您这是……”随着她的话音未落,这名还想继续辩解和求饶的英挺剑侍,突然就被一截细长尖刃刺穿了喉咙,手中紧握的匕形短剑也颓然滑落在车底板上;最后意识是姊小路青连的叹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藩内那些心怀不轨的老东西,这些年就一直没有放弃过,要打破女主当家的祖制;一心推个明面上的男性家主出来;好做他们的操纵手段……,饶是的好算盘。” “但你们又可曾想过,一旦打破惯例令男人上来当家,当他决意引入外援来之后,那些老东西和他们许给你的,又能守得住多久呢?姬泽藩能超脱于世代纷争的存身之道,可不是靠扩张的武功。” “只可惜,母上终究是年纪大了,也未免过于念旧,而变得心慈手软了;不然早些年就消弭于未然了,哪里容得这些跳梁小丑之辈,有机会施展手段和暗中图谋呢?当下更被人视作软弱可欺了。” “可就算是当下,不得不被迫遵从平城京的号令行事,但本家也依旧号称是大将军府,最为得力的眼线和耳目啊!若不是本家遍布海陆的消息渠道和打探手段,当初诸藩又怎能哪般顺势轻取呢?” “只是为了攻略海东,本家事先付出甚多,甚至不惜为此损失了,大半个海东的关系网。但到头来最多得利的,反而还是那些武家之辈,公卿之流;就算是母上大人,也只得权从三位的中部卿。” “区区一个中部卿的官衔和通行皆免的赏赐,就轻描淡写抵充了,本家这么多年经营海东的损失。既无分毫的田土户口增赐,也没有特许的权宜和专卖;就算通行皆免,也要与诸藩自行交涉。” “母上如今是内外交困,德明王却暗中默许图谋本家,但好在联军各路居然相继遭到了败绩……我若是不想接手一个,名存实亡、泯然于衰颓的姬泽藩,也就只能舍身豁出性命另谋一条退路了。” 破案课之后,随着马车内的痕迹和血腥味,被清理掉之后又重新点起熏香。姊小路青连才继续吩咐道:“先别急着回去,且到那处号称人前显圣的神迹之处,现身勘探一番再说。” 当她一行来到了金海京城北,黄山河畔拿出新近形成的浑浊小湖时,甚至还可以看到光秃秃的土石岸间,一些焚香祷告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人在其中最高处,搭起了一座简陋的草棚和供奉石像。 这一幕,也不由令她喟然感叹起来。因为姊小路青连也依稀看出来,这里消失的部分山石纹理;与堆积在金海京西门外的,那处用清理下来的土石和扶桑军尸骸,所堆集而成的京观,基本类似。 这似乎也在变相证明和印照着,某种类比奇迹的过程发生。虽然,在扶桑之地有着浓厚的笃信鬼神传统,但那只是安抚中下层的神道教门手段而已;作为东土渊源的各家上层,却不怎么怪力乱神。 而后,就像是印证她的言中之意,还没走出多远之后,前方的路口上突然出现了一队,毫无任何标识的骑兵阻道。而为首的那名将领,赫然就是她之前在行宫前庭觐见时,所见过的亲卫队目之一。 从对方人马身上的细节看,显然就是在她们一行离开金海京的同时,从另一侧城门出城后,专程绕道到她们前路上来的。因此,姊小路青连也毫不犹豫的下令,主动迎上前去道:“真是有劳了。” 不久之后,姬泽藩一行就被引到了,位于这座临时小湖的另一面;位于黄山河北岸的一处有些荒败的庄园当中。而后同行绝大多数人,连同那些卫士都被留在外间,唯有姊小路青连被引入其中。 在进入其中最大的一座厅堂后,贵公子打扮的姊小路青连,却是有些错愕的听到陪同女性卫士,希望她宽衣解带的要求,不由犹豫了下皱眉质问道:“岂有此理,也未免太过失礼了。” “此乃私密场所,须得防患一切手段。”然而对方却之抛出这么一句后,就不为所动的看着她。片刻的僵持之后,姊小路青连还是勉强说服自己,打消了转头就走的冲动;毕竟对方也是女身。 随后,剥下了至少五六件的衣物,和大小十几个配饰的姊小路青连;只剩一身勉强能够遮掩住隐私处的小衣,披散着蓬松的发髻,赤足踏着无声的绒毯;最终来到了一间别无他物的空旷静室。 而后,她见到了穿着一身紫花绫的常服,端坐在上首交椅上的那位小公室主;不由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也意味着她揣摩对方心思的第一走对了;接下来,就该如何的打动和说服这位…… “听说,是你想见我?”然而,下一刻突然在姊小路青连耳畔,悄然响起的一个男声,却令她浑身惊炸战栗着,顿时冷汗透脊沉沉,凭空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鸡皮疙瘩。本能抱遮住了身体要害。 要知道,她在进来之前,也是仔细打量和侧听过,这室内并没有多余人存在的呼吸。紧接着刚想退出的她,就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抓曳和拉扯下,不可抗拒的被迫展开肢体,而凭空的飘浮了起来。 片刻之后,已然是隐隐花容失色的姊小路青连,就毫不犹豫五体投地的贴伏在地,而用柔弱的声线颤颤道:“妾身拜见真祖上仙,此番前来,乃是一片赤城,还真人请不吝赐见仙颜……” 她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任务,就是伺机色诱这位女身监国的世子。虽然,她未必对于同性又多少兴趣;但是多年身为姬泽藩少主的教养,令完全她胜任绝大多数情况下,符合对方心意的角色扮演。 但是,如果能够就此搭上这位世子背后,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家门护法,源自上古的真祖上仙;乃至探的一丝半缕的内情,甚至获得对方的神通相助,那无疑是更加巨大而可观的成就了。 因此下一刻,她就暗自的放松了环抱的手臂,虽然依旧遮掩着身体的要害处,却似有若无的颤动和交替着。好让自己这副楚楚可怜的形态和容姿,在对方眼中更具有隐隐约约的诱惑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老祖,您觉得她说的这些,有多少是可信的?”待到对方拜退离开,小圆脸这才对着虚空现身的江畋,恭声请询道:“其中是否有诈,或是别有其他的内情呢?” “你也太高看我了。”江畋却是笑笑道:“人心从来就是最复杂的东西,就算是神通手段;也未必能够得到想要的效果。更何况,就算是她自认为是正缺的东西,也未必是完全的真相所在。” 然而,他心中同时在暗自回味。对方虽然是扶桑特色的精致浓妆敷面,但是坦诚相对的容貌和身材的底子,还是相当的不错;大概有令狐小慕的水准上下,但也另具特色和更有女人味的多。 第二百五十四章 第二天。 “接下来,就要兵贵神速了。”在查看过了,姊小路青连作为诚意,而送来的全州、武州和江州境内,部分西南沿海各地扶桑诸藩的势力分布,以及家门出身背景的简略介绍后,江畋突然开声道: “老祖,我明白了,这就让他们稍加辛苦一些,迅速完成军中的整备和补充。”小圆脸连忙应声道:“以为抓紧时机扩大战果,实现以快打快的……” “不只是扩大战果那么简单了。”江畋却是一边摇摇头,一边走到墙挂的皮纸大地图上,开始点点画画起来道:“你注意到了,这些被标注出来的藩家,以及他们所属背景势力和倾向了么?” “老祖说的是,这其中还有其他的隐情?”小圆脸闻言,也纳谏如流的走到了这副大地图前,却是依旧看的有些不明所以:“难道,那位姬泽藩的少主,交给我们的东西,其实有言尽不实之处?” “不不,她本身提供的消息,因为需要取信于公室的缘故;至少在短时间内没什么问题的。”江畋却是微微摇头到:“但正因为她提供的东西,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反衬出另一方面的问题大了。” 要知道,江畋除了需要出手时的配合之外,平时也绝少干涉行台的具体军略和战术安排。因为,这些冷兵器时代的战阵,并不是他所擅长的方面,所以干脆就放手交给那些更加专业的人士去承当。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作为一个经过现代逻辑学和唯物主义的洗礼的现代人,在整体大局观和历史经验教训的视野,各种长远深度和广度上,无疑也要更胜这些古人一筹了。所以他就看出点问题来。 “老祖的意思,难道是说?……占据西南沿海的这些扶桑藩之中,大有问题所在?”小圆脸终究随身浸染日久,当即反应过来举一反三道:“所以他们之前,才暗中与公室谋和,甚至谋求转封?” “不错,你看看他们重新归类之后的特点?”江畋随即又在另一面空璧上,用炭条笔写画出一组类似思维导引的图表来:“除了清海镇的那位水军总帅外,基本都具备了外样、远地、杂散的特点” “这也意味着,他们自身的底蕴,远不如那些亲藩名主,或是大藩分家那般的深厚久持?”小圆脸也略有所思道:“这样也意味着他们,越发的严重仰赖和指望,来自海路的后续输供和维持?” “因此,一旦作为两大输入口岸之一的金海京,就此易手之后。”江畋又在金海京的位置上,继续划出好几条粗大而明显的补给路线。“他们所剩下的选择和缓冲余地,就变得极为有限了。” “要么是聚集在在那位,西路总大将橘诸良的麾下,在扶桑水军总帅高师泰的配合之下,全力来攻意图夺回金海京?”小圆脸顺势蹩眉推演道:“要么,就是想方设法,自行就食于地方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基于人性之恶的更坏猜想:”江畋却是再度摇摇头道:“你不觉得,西南沿海的这些扶桑藩,未免聚集过甚了么?就像是将他们刻意转运到这里,再令其自行消减一般。” “所以短时内,这些藩家尚且还不会有所纷争,但如果他们试图进攻金海京失利后,就不好说了。”江畋继续推演道:“要是将其重创金海京城下也就罢了。若是稍加受挫就知难而退才麻烦了。” “若是这些扶桑藩,被总府视若弃子而自相并杀,与公室岂不是也有裨益?”小圆脸闻言却是转念数闪,不由脸色一变道:“不对,若是这些扶桑藩开始自相残杀,那沦陷之下百姓又何以自处!” “你现在明白了吧?”江畋这才点点头,这一刻他却是想起了,在is地下掩体里发现的那些骨头。“所谓的率兽食人,莫过于如此;从来都不要低估你得敌人,在垂死挣扎之下的疯狂与下作。” “老祖的心意,自然也是我的决意。”小圆脸顿然露出决然之色:“都到这一步,我若是还要求全求稳,岂不是辜负老祖的教诲;也辜负了当初,誓要为时间可怜人,挣得一条活路的初心本愿?” “这也大概是那位,姬泽藩的少主,暗中籍此交出来的一道考较?看看你这位公室主,是否配得上她这番图谋和策划。”江畋却是轻轻摇头道:“不过,却也将她的心思和底牌,给泄露出来。” “看起来,这位少主背后的姬泽藩,可没有她说的那么好过?或者说是如过往那般,在扶桑藩中受到重视了……”小圆脸也回味过来:“所以,她才不惜资敌自重,处心积虑的求取道我的面前。” “所以啊,小圆,这也是一个机会。”江畋说道这里,却是意味深长的她一眼:“如果机会合适,你就给个合适的名义和由头,把她给收了吧!反正,你日后也要大选良媛、贵女,以为陪侍。” “老……老……祖……”然而,小圆脸闻言却是一下小脸涨得通红,仿若是要在头顶上蒸出烟气来,“我……我,其实不是……,那只是……被迷了神智,才做出来的事情……当不得真。” “我知道,但是我也是认真的。”江畋却是忍唆不禁的暗笑道:“因为,我在她身上发现了气运的痕迹;若有机会的话,也许还能够成就一番大事的;故而若不能为你所用,那就只好除之后快。” “老祖……我明白了,既然是您的指点,蔓儿自当会尽力而为的。”听到这里,小圆脸也慢慢冷静下来,颇有觉悟的宛然一笑:“蔓儿既决意以身许国,这些许毁誉和阴私手段又算的了什么呢?” 来日,江畋再度出现在点集的大军之前,为他们举行了一场仓促而又气氛热烈的至师仪式。随后,以大将叶京为金海京留守,负责监押后方粮草和编练当地精壮为守捉军。其余主力三万挥师向西。 仅仅用了一天,就打穿了比邻的河东、南海两郡;杀获扶桑贼寇两千余名。地方士民百姓闻讯争相投附,因此,很快就在所过之处的大小城邑,就地委派官吏和编练乡土义勇,恢复名义上的秩序。 随后进入武州的第二天,又士气如虹在升平郡郡城下,大败背城仓促迎战的三家联军四千,于阵中杀获各半。城内附寇的土团因此反水,杀死了监押的扶桑头目和豪姓家主,开门献首以降。 因此到了第三天,再度进行短暂分兵的海东军/行台军,就沿着分别奔袭和击破了,位于武州的分武、宝城、灵岩、陵城、潘南五郡,境内的扶桑藩兵。前后大小接战二十多场,斩获五千有余。 而第四天,已经完成追击和剿杀残敌的各路分兵,就已经聚集到了武州州府秋山城下;然而却没有急于进攻,守军有限的秋山城;而是就地设伏围城打援,如有“神助”一般的击破七路来援之敌。 当整整七路援军/藩家,二十多个姓氏的旗幡、马标和指物,被堆砌在了秋山城下之后;城内留守扶桑军的士气,也迎来了大崩盘。最终只有少数旗本拼死护送,身为西路总大将的橘氏亲眷突围。 而城内四千扶桑军和两千百济伪朝兵,几乎在城内此起彼伏的暴乱中自古无暇,转眼之间就被杀的七七八八。以至于最后能够拉出来,作为斩首示众(血祭)的,居然只有八九百人而已。 然而,秋山城外突走橘氏亲眷,也只是一个被刻意放走的诱饵而已。很快在这一路逃走的残敌引路下,重新会师的行台军,几乎没怎么停顿修整,就再度长驱直下锦城、吴安、武灵、胛城各郡。 散布当地的扶桑军,几乎没能来得及聚集起来,就已然被驱散、冲破、击溃;然后陷入到当地迅速召集起来的,各种乡兵义勇的搜杀中去。为此,行台甚至开出了一个首级五十钱/十斤糙米的赏格。 由此,又在其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是在当地所获俘虏当中,除了扶桑藩兵之外,甚至还有上万口的扶桑民夫和数倍于此的老弱眷属。虽然军中不免有所声音,想将其一并杀掉以为泄愤和雪恨。 但是,这一次行台却是借助了,江畋作为真祖上仙的权威;从而以备用的“祭品”为名,由地方义勇分批解送道金海京去。而到这时候,除了部分沿海岛屿和海岬之外,武州全境几乎宣告光复。 而身在全州南原京,惊闻战局糜烂的扶桑西路总大将橘诸良,这才得以反应过来,而号令和召集位于全州、江州地界的其他各路扶桑军;做出了一副不日将要合兵南下会战的声势来; 然而与此同时,多位扶桑藩的使者,却是秘密抵达了位于秋山城的海东军本阵。只是他们也不免扑了个空,而被迅速扣压下来。因为这时候一支相对完好的精干人马,已经扑向了西南向的清海镇。 而这里也是扶桑水军的最大驻地。 第二百五十五章 轻取 清海镇的前身,乃是大唐在新罗故国,所建立起来的一处据点/军港。用以查禁和巡防,海上日益猖獗的走私活动;尤其是一些来自浙东、福建路的不法海商,长期侵入新罗沿海掳掠女子的恶行。 也正因为这些不法海商的胡乱作为,导致了新罗国最著名的大宗特产之一,新罗婢的市价如跳水一般的;因此痛定思痛之下的新罗王室,最终通过当时的善真女王,请求天朝派兵驻守赤山浦查禁。 而这也成为海东之地,对于那位梁公念念不忘的善政之一。因为,就是在那位天降大贵人的偶然指示下,新罗婢才得以重建了名声和品牌;以善于服侍和温顺知趣,长期名列各族佣奴的榜首位置。 不但变相提升了,这些极其微贱的寒家女子的身份地位;给与了她们一条希望和出路。甚至还因此消除了,曾经盛行一时的溺(女)婴传统,而为海东之地归化后的移风易俗,奠定了良好基础。 因此经年日久下来,早已物是人非的清海镇,也成为了海东公室支领港口中,最主要的水军驻泊和造船基地。因此在清海镇的水军大营中,日常编列左中右三翼,在役大小船舶三百,员额五千。 但可笑的是,当扶桑军渡海来袭的时候,号称举国最强的清海镇水军上百条战船;几乎是一触即溃或者说是一哄而散;而剩下没有来得及跑掉的,也顺势投降了体量和规模远不如自己的扶桑军。 故此,江畋居高望过去,还可以看见水面开阔的岬湾中,大量夹杂在扶桑大关船和回行船之间,海东制式的三百料、五百料、千料,海鹄、飞鱼等形制战船;以及配套的板屋船、长板船和夹艇。 而在远处诸多隐隐绰约的大小岛屿背景下,是风浪平缓而深邃的岬湾中,是林立茨比的大片建筑,又被星罗棋布的寨垒和哨位,依照地势险要环抱在其中;数十条大小栈桥像是长臂般伸入海中。 当初在扶桑军成功站稳脚跟之后;也顺势将清海镇设立为扶桑藩联军的水军总大将驻地。以为统辖和协调来自扶桑列岛七个海域,十几家大小藩属水军力量;同时也是封锁和断绝海路支援的要冲。 因此,作为扶桑水军总大将的高师泰,在接手的第一天起,就重修和扩建了有些荒败的清海镇,同时还从扶桑本土转运来大批民役,同时又严格约束手下杀戮,俨然当做直接的领有的飞地来治理。 因此,哪怕扶桑军登岸才不过数载光景,这里就被营建和增筑的,俨然如一座中等城邑一般。而根据姬泽藩后续提供的内幕消息,当下的清海镇除了高师泰的水军本部外,还聚集至少七八家水军。 因此预计驻泊其中的大小战船,保持在六百艘以上的规模;而往来转运的海舶也有千余之数;由此日常聚集在的藩兵,达到了近万的水面/守备战力,此外大概还有数倍于此来自本土的青壮夫役。 可以说,只要这个清海镇的存在一天,从武州到江州、康州、全州、尚州的南方沿海,就不得安宁一日。虽没法发起大规模的攻势,或运载大量军队登陆,但光是不断袭扰,就足以令人疲于奔命。 所以,这一次抽调了接连辗转大战之后,明显有些疲敝的行台军中,尚且保持完好的万余精健;就是为了一次性解决和拔除,这处位于沿海咽喉要地的毒刺。当然,清海镇本身的地势也足称险要。 一长一短深入海中的两大片小型半岛,像是环臂一般的揽抱出岬湾中,大片开阔平坦的丘陵、台地和沙滩同时,也在陆地的层层低矮山地中,只留下一条通往劳山郡城,曲折而宽敞的官道。 因此在百里奔袭之后,一旦失去了最初的突然性优势;光靠传统按部就班的攻打和推进,短时间是很难迅速拿下清海镇的。这个计划的最为关键之处,还是需要蓄势已久的江畋,所承诺再次出手。 所以,江畋才带领着一部分斥候人马,出现在了这处可以俯瞰岬湾全景的制高点上。以为亲眼观测和探察,清海镇内的具体情况,才能做出最为合适的判断和对策。 “卑下,参见真人。山林间的敌寇暗哨和眼线,和游队,都已经清理干净了。”随着一股淡淡血腥气的靠近,一个无比恭敬声音在江畋身后不远响起:“儿郎们下一步又当如何,还请真人示下,” 却是却是一名身上插满伪装草叶的年轻将弁;正是当初那批忠勇都的义军出身,洪大守的远房侄儿洪天来。他也是招募北地山民、部民的精射擅攀者,所组成诸多精锐小部队之一狩山队的队将。 因此,在江畋凭借能力预先潜入警戒内圈侦查之后,再由他们这些精擅山林突袭和猎杀手段的专属人员;负责后续的清场和灭杀,以及短暂隔断和封锁消息传播;至少眼下看起来他们还做得不错。 “你们做的很好,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然而江畋却是表情沉重的叹了口气道:“顺便通知后方待机的本阵,一切计划提前了;一旦得到我放出的信号,就要不惜代价开始突进。” “诺!”年轻将弁洪天来闻言不由一愣,随即又郑重其事沉声应道;随即他吹出数声鸟鸣一般的竹哨声,一片寂静只有零星虫鸣的山林中,顿时响起来了一阵接一阵,沙沙作响的穿梭挪移的动静。 因为,在江畋加载“入微”模式所强化的视野当中,看到了位于海边一条河口处;类似死鱼一般密密麻麻,冲刷在海潮中的存在;那是一具具剥光投海的尸体,就连浪花泡沫都染成了淡淡粉红色。 显然其中的扶桑军,已经得到武州全面光复的消息,并且开始先下手为强式的,开始屠戮被强行抓捕和拘押其中,以为强制劳役的海东本地青壮了。只是为了抢先消灭,可能里应外合作乱的隐患。 因此,在江畋的遥遥观测之下,这场屠杀才刚刚开始没多久。因此,在那些城寨建筑当中,还有人在不断的被驱赶出来,又成群结队的如猪羊一般,被分批押解往海边各处河口,只待退潮冲走。 随后,江畋就走到了陡峭的悬崖边上,迎着略带咸腥味的海风;骤然飞身仰扑而下,随即又化身成为盘旋在清海镇上空,诸多徘徊不去的鸥鸟之一。瞬息之后,他就找到了布防图中的物料库所在。 放开手中捏着不敢动的两支海鸥之后,随着扑腾而去声响所转移的注意力;下一刻江畋就从顶层闪身穿过,下方守备严密的警戒圈;出现在硕大的仓房内部。下一刻,在边角杂物中惊起两条肉虫。 下一刻,又血光迸溅到落回去,又淹没在了倒下来的杂物尘埃中。江畋却是撇撇嘴。因为,那两条肉虫居然都是带把的;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扶桑遗风么?片刻之后,这处硕大仓房内就再无活人。 当江畋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屯集满草料、粮秣、器械和其他各色物资的仓房;来到了一处貌不起眼的石砌瓦顶仓房内,却是不由的一愣。因为在用木板铺成的地面和架子上,赫然是许多大桶缸坛。 而边上还贴心的标识着“猛火油”“硫磺精”“沥青膏”“精木炭”“石炭粉”等等名目。这一刻,江畋不由当即笑了起来,这下事倍功半的助攻手段,也就有了。而外间也传来了喧哗和惊呼声。 显然,是江畋留下的那些尸体,连同机关被人触发了。片刻之后他所到过的仓房,就继二连三的冒出火光,在惊呼乱叫的人声喧哗中,变成一道道蒸腾益上的烟柱滚滚,最终汇聚成一声震天巨响。 刹那间,震感明显的地面上尘土抖擞和砾石挑动中,一大团凭空绽放开来的烟云,带着无数残碎瓦砾溅落、漫天泼洒在,至少小半个核心区域内;也砸得那些露天之下的守军,各自抱头鼠窜不已。 而在扑面而来的气浪和烟尘滚滚,所制造的一片奔走呼号的混乱中;江畋却是如鬼魅一般的不断闪现而过。最终,他止步在一处高出地面丈余的小丘台地上,所建造起来宛如小型堡垒的建筑群前。 这里也就是史上的清海镇大使/黄水洋巡海总衙,曾经海东公室的水军都监/总关府,如今的扶桑藩水军总大将驻节之所。因此,在外墙的墙头上插满了各色华丽旗标,站满了身穿黑漆大铠的甲士。 在见到江畋的刹那间,那些集结在此严阵以待的黑漆甲士,就毫不犹豫的迎面乱箭齐发;而附近据守在街口、路头的短甲轻卒,也挺枪拔刀的扑杀上前;极为老道和训练有素和的将其合围起来。 下一刻,所有人的攻击都落到了空处,因为江畋已然遥遥飞身而起;刹那间透过高耸的墙垒和哨楼、望台,看见不断从各处涌现出来的扶桑甲兵,以及一群华丽大铠簇拥下,头戴金鹿角兜的大将。 “就是你了。”江畋在心中看着对方默念到;因为,这就是姬泽藩提供的情报当中,出自王室近支/亲藩,水军总大将高师泰的标志性装束。下一刻,他做出伸手托天状,只见头顶天空突然一暗。 那是凭空出现成片密密麻麻的桶状、缸状、坛形物体。下一刻,又隐隐流淌和滴落如雨的瞬间,化作了许多击坠而下来的恶流星火云,将所过之处化作了一片又一片,蒸腾爆燃而起的火云滚滚。 然而,望着焦炎中这么一片人间地狱的情景,江畋的心中却是无比的平静亦然。因为,在这一刻,他隐约体会到了曾经在网络上流行的一个梗:正所谓是“杀生为救生,斩业非斩人”的道理。 而在远方,隐隐的喊杀声也出现在了清海镇外,显然是随着那次武库的大爆炸为指引和信号,外围待机的海东军将士,也毫不犹豫发动了强攻。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后效 就在江畋转向另一个处之际,突然凌空迸射而来的一片粗大事物,争相贯穿了他的身影。却是从远处停泊的一艘大型战船上,用绞车弩和大木单弩所投 射过来的枪型大箭,却又毫无阻碍贯穿而过。 仿若是穿透了空气中的一道影子一般,随即就见重新实体化的江畋一挥手,刹那间爆燃的火场当中,顿时升腾而起一条冲天的火龙,又裹带着燃烧的建 筑残骸和挣扎翻滚的人体,对战船轰砸而至。 与此同时,在战船上一名同样头戴小枝鹿角兜的年轻将领,带领着亲兵刀剑威逼的嘶声呼喝之下;仓促翻转掉头到这一侧的绞车弩和大木单弩,也再度 完成了上弦,并且粘上了点燃的浓稠沥青。 然后,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乱叫,和不顾一切争相跳船的落水声中,年轻将领绝望着看着骤然从天而降的硕大火团/火龙;斜斜的击中了这艘战船。 也将他所在连同小半条船体,彻底吞噬了。 而这时,他才在左右的拼死拖曳下,堪堪跑到了船舷边上,就已然须发焦枯卷曲成碳,刹那间连人带着甲胄一起燃烧起来。一时间,船上被点燃之后, 又爆溅开来的沥青、火罐等也洒落在了周旁。 顿时又引燃了船台和栈桥上的诸多陈设,以及左近并列停泊的多条舟船;刹那间烈火熏染的扩散开来,很快就将大半截栈桥烧成一片。然而这时候,却 已经没有人敢于上来扑救或是阻止这一切了。 就在这时,远处警钟和响螺几乎要被敲破的,塔型高耸哨台上却是突然声音一滞;却是数个插着箭只的身影,在哀呼嘶号声中跌坠而下,又在人声沸反 的下方建筑间,化作一点点溅落的血色尘埃。 却是作为先兵和斥候的部分海东军精锐,已然乘势杀入到了青海镇的防御内圈;开始偷袭和击杀那些可能成为,大军突入之后阻碍的要点;同时也时不 时将一支响箭射上天空,作为敌我方位指引。 因此,当接连闪现在空中的江畋,不断的从扩散开来的火场中就近取材,虚空摄来燃烧的建筑,再不断的砸在那些人群扎堆的所在,顺便运用飞刃如织 的成隙杀掉那些,衣甲光鲜的勇于冒头之辈。 最终,当江畋抵达了清海镇最大一处船台处时。在闲庭散步一般的他面前,已然再没有任何敢于聚集起来,或是成群抱团的扶桑军存在了。只剩下一座 守卫已基本逃散七七八八的废弃大型水寨了。 随后,他凭空取出一面特大号公室所属的赤地紫星旗,遥遥一掷直插在最高处的灯塔上;刹那间迎风铺卷开来。也让左近到处乱蹿或是茫然四顾的扶桑 兵,不由爆发出打断脊梁败犬般的哀声连天。 然而都到了这个地步,四下里依旧没有人敢于冒出来,试图夺取或是毁掉这面旗帜;也让落在这处石砌灯塔上的江畋,顿时有些钓鱼执法落空的挫败感 ;因为他大杀四方到现在都没能开启任务场景。 所以,眼下其实一直消耗的是之前积累下来的能量储备,需要他相对精细化的使用和操作;而没有怎么彻底放开手脚的机会。因此,就算偶有若干的扶 桑败兵慌不择路而来,他也只是随手掷杀而已。 然而,随着烟火滚滚的清海镇中,愈演愈烈、愈来愈近的喊杀声,情况再次发生了变化。因为,从远方的海面上突然浮现出了,若干隐隐绰约的桅杆和 帆影;然后是一支两支三支,越来越多的帆幅。 最终变成了散布在海面上的成群船队,几乎是鼓足了风帆向着岸边疾驰而来;而其中一些大船上,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放下了,载满人员的划子和 舢板,几乎全力以赴顶着潮水和波浪冲岸而来。 而这一刻,江畋却是不再顾惜能量的突然飞身而起,在多种模式的同步叠加之下;凌空向着船队的方向翱翔而去。因为,在这一刻,他视野当中浮现出 的沉寂已久提示:“临时任务场景:武家之觞。” 就在他操纵飞刃绞杀不断,如劈波斩浪一般,接连将几艘冲得最近的大划子,连人带着船体一起削断在海水中,化作了血色的浪花和波纹的同时;他也 积累足够预置条件“(临时称号:百人斩),加载……” 下一刻,径直落在一艘千料大关船上的江畋,在船上一片惊恐莫名的嘶吼乱叫和眼神聚焦当中,嫌弃砍劈太慢而全力徒手斩断一支桅杆的同时;视野中 突然间就浮现了“随机效果(空爆)触发”的提示。 刹那间就像是无形冲击在下方海面上,如同沸滚一般变成气泡荡漾的乳白色;而船甲板上所有能够站立的人,都在嘶声惨叫着佝偻身体翻滚在了地上; 却是从他们的耳鼻等处已经渗出一道道的血迹来。 而距离江畋最近的一片人,甚至连哀嚎声都没有就倒了一地;而在他们的七窍当中,除了浓稠的血水之外,甚至还有还有半透明的体液。这时江畋却是 突然有所明悟,这不就是某种超低频的声波攻击么。 随即,他丢这船已经半死不活的敌人,再度穿过波澜间乱射飞舞的箭矢,滑翔飞跃到了另一艘的大关船上……当日头开始西沉之后,随着清海镇最后一处火头被扑灭,扶桑残敌最后的负隅顽抗也宣告结束。 而当时间来到了第二天中午,海面上的战斗也随着无数,沉浮飘散的船只残骸和尸体,沉寂了下来。 而穿过遍地的残垣断壁和焦尸残肢,带着面具被引入清海镇的姊小路青连,却是深吸了口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焦糊炙烤气息,而脸色变得愈发潮红起来; 就像被眼前这焦炎炼狱一般修罗场给触动不已。 而当她看见那具被翻出来,被连同鹿角大铠烧融在一起的骸骨时,更是激动的浑身都要颤抖起来了。那是出自平城京“四御”橘氏分支的高家之主,曾经武功赫赫、威震七海的英杰人物,死的如此毫无尊严。 然而,据说当时他在那位仙人面前,就连一句遗言都没有来得及交代,只是挥手之间就身陷红莲炼狱,连同上千名本阵卫士一起,灰飞烟灭了。因此,周旁常年追随视若神明的各家藩兵,当场就癫狂了。 他们再也顾不上外敌来袭,群龙为首的危局当前;而有人不顾一切的自发冲进燃烧的火场,想要将存活希望渺茫的高师泰给抢救出来。也有人当场奋不 顾身挺举刀弓上千,妄图围杀那位仙人为之报仇雪恨。 但既然她受这位“仙人”相邀而来,以为鉴别清海镇中的扶桑俘虏和尸体;那也意味这些高氏旧部的最后努力和抗争,也只是螳臂挡车而已。因此当下在废墟间,拿着刀枪看押着败兵的,赫然就是之前被成群屠戮的民壮。 不久之后,她居然无意间见到了自己未来夫婿。那个仗着自家已经掌握了,往来扶桑与海东之间的海域;而籍此勾结那些元老派系,威逼当代的姬泽藩当主退位让贤,迫使她定下婚约虚与委蛇的楠正成。 只是他正灰头土脸,满身血污,双眼无神的跌坐在一群,被剥光衣甲只剩一件兜裆布的俘虏当中;曾经风流体面、俊美多情著称的他,刺客失魂落魄的就像是一具,只会随着鞭策机械反应的行尸走肉。 然而,她又发现了被德明王视若兄长,而奉命留守九州太宰府的葛城大君;还有从小辅佐德明王从王室小枝脱颖而出,最终继承膝下无子的先王之嗣,的为数不多功臣之一,官拜内藏省大造的土岐倈三; 以及号称四国太守第一家吉良氏藩主之弟,也是内定继承人的吉良吉殷……而其他被俘获的不同身份王庭/大藩上层人物,更是比比皆是。显然,她这一次提供的情报之外,俨然还意外发现更多的大鱼。 随后,姊小路青连才从陆续收集的口供得知,他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却是因为金海京失守。王京金城的征海大将军府,本意撤出武州境内的有生力量重整再战。但身为水军总大将的高师泰却别有想法。 因为,他不愿意就这么轻易的不战而走。而是策划着以清海镇为支撑点,一边收拢和汇聚,那些被击败的藩家和世臣,一边不断的袭扰和反攻金海京方向,令其无暇自顾,而能为大将军府发挥更大作用。 因此,德明王为首的大将军府,在内部各方权衡再三之后,才同意了高师泰的主张;并从后方调遣来了更多的援军和物资。但谁都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援军抵达之日,也是清海镇内扶桑水军的覆灭之日。 因此,当下除了几乎被焚毁大半的清海镇之外,还有停着港市码头中的,近五百多条大小战船/军输船,连同上面完好的器械装具,就此成为了海东军的缴获。据说此辈不是不想乘乱逃走,而是没法逃走。 因为,那位真祖上仙在海面上的大发神威,不但击溃了后援船队,还将其相继击沉在了群岛间的外行水道里。随着这些沉船的淤塞,也断绝了除了小船舢板之外,其他吃水较深的舟船就此逃出外海的指望。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代价 因此,当姊小路清连被召集到这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在协助甄别身份,并清点完具体的战利品之后,负责以姬泽藩的渠道接手其中一部分。比如那些被海东军所完好无损缴获的大关船和回易船。 作为秘密交易和协定的事后报酬之一,她可以就此让人弄走其中的一部分,然后作为暗中往来于扶桑本土与海东之间的运力。这样,在清海镇的水军覆灭之后,姬泽藩重新拥有了海上通贸的能力。 除此之外,她还可以挑选出一部分俘虏,作为明面上姬泽藩交涉成果。然后,暗中联络上他们位于扶桑本家,进行有偿的重金赎买;或是以其他的代价,交换回这些原本各自藩家当中的骨干成员。 这样负责具体交涉的她,不但可以居中为家门获取足够的利益,还可以私下获得这些本土藩家的感谢和恩情,乃至将其变现成为对姬泽藩有利的,各种政治资源和影响力,而更进一步的壮大藩邸。 甚至更进一步的话,她还可以从海东军手中,直接赎买回一部分失去主家,只能沦为浪人、游士的藩兵;再以姬泽藩的背景和个人名义进行笼络和市恩。短时间内就可以罗织出一支个人所属武装…… 然而,在这一切看似优厚的条件和回报背后,却是姊小路青连对于当下事态了解的越多,就越发产生的惶恐亦然和进退维谷、患得患失之心。这种心绪一直持续到了,她完成初步任务而前去复命。 那一夜,那位始终没有现身的真祖上仙,虽然没有夺走她待价而沽的宝贵之物;却也当着那位小公室的面前,以验明心意和诚意为由,将她从头到脚的每一处,都用充满羞耻的手段给折腾了个遍。 以至于她在事后不免有些行动不便,腰酸背疼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但她依旧未能想到,仅依靠姬泽藩提供的,有些时效性过时的消息;这支海东军居然能够横扫武州,而覆灭了扶桑藩最强的水军。 连带扶桑本土刚刚抵达的一批增援和补给,也就此一起完蛋了。这可是远远超出了,当初她对于母上大人的保证上限。姬泽藩需要两大阵营中适当的平衡和对峙,而不是一边倒的摧枯拉朽之势啊! 一旦,她在其中发挥作用的消息走漏出去;那藩邸尚在扶桑本土的姊小路氏,怕不是要因此成为了众矢之的。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那位真祖上仙的神通广大,足以让一切图谋和算计都成了笑话。 所以,当下她似乎只剩下一条别无选择的道路,可以继续走下去了。就是尽可能取信于重振旗鼓的海东公室,然后籍此为姬泽藩和姊小路家,乃至自己和身后的母上,争取更多的利益和出路所在。 要知道,她当初也一度产生过,某种堪称大不敬的想法。如果德明王的东征遭到挫败,那受到内部纷争和矛盾爆发反噬之下,也无法顾及得上姬泽藩的一点利害得失了。本家反可以居中逢源周全。 毕竟,扶桑五畿七道六十六州之地,存在着一百多个大小藩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参与这场渡海大征;只是大多或出于王室权威,或受制于形势,或被诱之以利,才不得不出兵遵从。 不然的话,面对已经获得举国过半藩家支持,尤其在王室之外,那几个最有力的大藩名主,参与其中并为之背书之下;任何敢于抗拒和籍故推却的藩家,便会遭到众矢之的打击,甚至被削藩除名。 因此,就连为此已经在事先付出良多的姬泽藩,也为此征募了一千五百名的义从;由一位主战派的家老带领,踏上了跨海远征之路。现如今,只怕还留在耽罗岛上,为大将军府放牧和看守马场才是。 下一刻,手持一份新鲜出炉、墨迹未干的名录;写满了上百人的家门出身和处置建议的姊小路青连,就远远的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哀鸣声。然而,她的心念反而一下子平静下来,露出矜持的笑容。 因为,她早前就有所听闻,在这位小公室领下的海东军中,其实有在战后将俘获的敌虏,随即抽取一部分人等,进行血祭(杀戮)的传统;尤其是那些具有一定身份的人物,更是被优先处决的对象。 然而,在穿过了数道看守严密的岗哨和门户之后;姊小路青连所见到的,却不是预期中下马威一般的屠杀场景;而是陈列在地许多浑身被鲜血浸透的重伤者,其中既有海东军的士卒,也有普通青壮。 然而,看似肢体残断、奄奄待毙的他们,表情却是相当平静和安详,甚至还有那么些许的期待;而努力强忍着伤痛,不让自己大声的叫喊出来,直到有人将其担架抬入一处院落当中,然后彻底失声。 然后下一刻,鬼哭狼嚎一般的激烈惨叫哀呼,骤然响起在那处院落当中;就像是遭遇了什么极其惨烈的酷刑一般。然而这种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后从侧门中被搀扶出来,几个跌跌撞撞的身形。 而见到这几个走路都有些勉强的身影,在场等候的其他人则是露出羡慕,鼓舞和欣慰、甚至是欢喜亦然的表情来。与此同时,在旁等候的姊小路青连,则是不由瞪大了眼睛,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因为,她赫然认出被搀扶出来的那几个人。先前要么是手脚俱断,要么是肚子开裂,要么是脖子被砍断了一半,只能躺在抬架上奄奄待毙的重伤者。甚至还有头颅已经瘪了一角,只剩一口气的存在。 但是在进入了这处院子之后,他们居然都肢体健全的活着出来了。虽然看起来脸色惨败青灰的可怕,就像是地下刚挖出来的尸体。但却是肢体俱全、体魄完好,大口喘息和正常说话,真正切切活着。 只见这些活过来的人等,却是毫不犹豫的跪倒在了地上,对着某个方向参差不齐的大声五体投地道:“多谢神祖真仙,赐我机缘,唯有奋身勠力以报……” 刹那间,她一下子全身都战栗起来;忽然明白眼下这些海东军,为何会拥有如此高昂的士气和舍生忘死的斗志了。这恐怕出自那位真祖上仙的手段;既可令亡者超脱往生,也能令垂死之人恢复如初。 既然有如此神秘莫测、超凡入圣的手段激励,海东军上下一心,人人争先也莫过于如此了。相比之下扶桑联军内部却各自别有心思,就连德明王也未必尽数约束得了,此消彼长之下焉有不败之理? 她也顿时也有些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据说那位小公室,曾经遭受来自扶桑各藩的刺客、叛乱北地诸侯的死士,弥勒教狂信徒、百济军的奸细,甚至近从的刺杀;却依旧还能安然无恙的缘故了。 因为只要有这位真祖上仙在,莫要说是屡屡逢凶化吉,但凡只要有一口气想死都难了。她甚至隐有些羡慕妒忌恨起起来,这位上天格外垂青的小公室了。也不知她付出怎样的代价,才有这般际遇。 随即在传唤声中,姊小路青连又回过神来。既然,对方敢于对她展现出这一切,那也代表着什么?究竟是更进一步的信任,还是某种引而不发的威胁;或又是,她生前能够见到的最后一幕场景了。 要知道,这种能够几乎是令人起死回生的手段,对于那些常年缠绵病榻,病重垂死的权贵人物,又意味着什么?至少,足以令这世间许多人,为之疯狂追逐和顶礼膜拜了。 于是在半响后,姊小路青连俯首帖耳的跪伏在地上,手脚并用爬到了江畋身前。行云流水般的松开衣袍,露出玲珑的贴身曲线;用娇娆妩媚又予取予求的宛然笑容:“还请真祖上仙,尽情查验妾身诚意好了。” 因为,她在这片刻间已经想通了。既然渡海而来的扶桑军,在这位神通广大的手段面前,已经注定要遭受失败了。那她又为什么要继续坚持母上交代的任务,而让姬泽藩与失败者捆绑的更深,付出更多的代价? 或者更进一步来说,如果德明王为首的征海大将军府,覆灭在了海东之地后;单凭那位留在平城京朝堂上坐镇的尚未成年小王子,还能压制得住被迫追随王室,却遭受了惨痛损失的藩家,群起攻吁和反扑么?。 到了那个时候,相对实力保全完好的姬泽藩,又有海东公室为潜在的后盾;更兼掌握海路通道。不要说是傲然左右逢源于各方,就算是顺势称雄五畿七道之一,世袭探题、管领之职。也并非不可想象之事了。 故而,在奉献出自己的同时,此时此刻她的内心,甚至有种自我殉道式的悲壮和决然。因为,这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姬泽藩,为了母上所引领的姊小路家;也是为了她心中一直藏得很好的蓬勃野望。 而在她这种情绪达到顶点的那一刻。默不作声却饶有意趣的看着,充满了活色生香意味现场表演的江畋,突然咦了一声。因为在姊小路青连的头顶虚空处,模糊一片的备注词条位置终于成型:“明器浑脱”。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良州临皋郡,八公山下的尼羽镇内。浑身伤痕累累、衣甲满是血污的洪大守,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紧张注视着正在围攻的紧要关头,突然停手下来不顾一切退却的扶桑军。 下一刻,他不由对着面容枯槁、须发蓬乱的一众部下,发出一声嘶哑的欢呼来:“殿下……殿下,已经得手了。扶桑军败了……”随即,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就弥散在这座刚光复不久的城池当中。 因为,这些扶桑军是退却的如此仓促,以至于连阵前尚未死绝的伤员,还有打造好的器械和营垒,都来不及收拾或是焚毁掉;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撤走了。显然是在其他地方出了极其重大的问题了。 而后,就像是印证着洪大守的想法,随后在被抛弃的围营,也赶来了一支人马。却是率领数千名沙火镇新编完成的义勇,前来支援和接应的河太平。同时他也带来行台方面,转送至此的最新指示。 第二百五十八章 就在海东“奇兵”收复清海镇的第五天。随着迅速完成休整补充的行台军,紧锣密鼓的攻势如潮,连下淳华、大山诸郡;扶桑军连战连败之下。南原京内的西路总大将橘诸良麾下,也发生了分化。 因此,在三万七千名海东军,即将兵临南原京城下前;随着积累日久的矛盾激化,再加上一些别有用心的暗中挑拨手段。城内突然就爆发了一场内乱,几乎将南原京内十三家藩军,都卷入火并中。 结果,身为大将军派遣在西路的监军重臣,九州太宰府大贰的菅原少良,筑前太守/国司藤原吉房,在混乱中遇刺身亡;所属的“御笠团”和“远贺团”两支九州王军一朝散尽,转而暴掠城中泄愤。 作为硕果仅存的博多(港)水军统将大江匡房,也在街头冲突当中被人当场杀死;因此失去这些得力臂助后,作为名义上西路总帅,官拜中纳言、新甸君的橘诸良,在事实上已失去对于局面掌控。 等到海东军先发的千余长从轻骑,抵达了南原京城下之后;城内十三家扶桑藩,有三家在动乱中失去藩主或是领头人,被其他势力兼并就此消亡;另有五家藩主抢先一步带兵出走,东奔大将军府。 而连同西路总大将橘诸良在内,留下来监守的其余五家藩军,也是不免元气大伤或是部下残损;因此能够用来守卫南原京的兵马,已然不足万余人了。为此,他不得不下令征发和武装了随军民役。 然后,又下令将城内投奔而来的伪百济,高丽叛党,还有弥勒教的残余;都给驱赶上了城墙,以为协守阵前的炮灰。然而,就是他这么一个仓促草就的决定,却导致了一系列难以意料的严重后果。 随着北地讨逆行台连战连捷,反攻三千里山河的声势越发浩大和人心思归;再加上收揽流亡安置百姓的手段相对得力。那些真正铁了心,要对抗到底的铁杆叛党和附逆之众,其实已经没有剩多少。 因此,那些侥幸在战场上得以逃脱了杀戮的幸存者,不是纷纷散入乡野,就此化作人畜无害的良民、顺民;就是通过那些义军、乡兵,甚至是被收降的赤裤党,七拐八弯的暗中联系上了行台方面。 所以,在武州、全州各路扶桑藩军,相继败退下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先行潜入了南原京;就此潜伏下来以待时机。而行台大军的到来,则是给了这些眼线和探子,开始暗中活跃起来的莫大契机。 因此,在来自行台许诺在战后“既往不咎,解甲归乡”的条件下,这些本土出身的叛逆残党,也很快发生了动摇和分化;最终在没有惊动任何扶桑藩军的情况下,暗中弄死了那些铁杆从逆“奸党” 再加上姬泽藩的内线,所暗中提供的消息。当行台大军围城营地得以建成的当日;城头的守军中就发生了骚变。然而就在城内各路扶桑军,连忙前往弹压的同时。由相马氏监守的北门突然洞开了。 埋伏城外待机的行台军锋将之一,出自北地边镇十七家之一裴玄庆,率领左营高丽都一马当先杀入其中。而后,又有同样来自边地藩部的锋将弘述,攻杀了匆忙前来支援的周防氏大将,周防兼深。 自此,南原京的城破之局,已然是无力回天了。尽管如此,以西路总大将橘诸良为首的扶桑残军,还是竭尽所能以城内街坊为凭据,进行逐街逐巷的负隅顽抗;与不断涌入城内的行台军血战连天。 仅仅因为,随军渡海前来的亲眷家族就在子(内)城。而当初为了安置这些远道而来的家口附庸,他们曾经对于城内原有居民百姓,进行相当残酷的驱逐和抄家;因此冻毙、饿死、病死荒野无数。 因此,在害怕遭到清算和报复的莫大恐惧驱使之下,就连城内扶桑的老弱妇孺,都主动参与或是协助战斗。但这也只是拖延了行台军控制全城的脚步,却依旧没能挽回,城内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 随着南原京城来自四面八方,风闻投奔助战的乡土士民,不断的加入进来之后,这些扶桑之民同仇敌忾的拼死抵抗,也只能是回光返照一般的昙花一现。城破后的战斗持续到第四天,就迎来尾声。 当扶桑联军西路总大将橘诸良,带领数千伤残累累的兵卒和两万余老弱,在南原京的行宫和子城内,决意以堆满的柴薪与遍地浇淋的油脂,宣称要与任何进犯者同归于尽时,终于有人难以忍受了。 当天夜里,带甲巡城的橘诸良本人,就被来自舅家亲缘的葛城郡司,伊达行朝带人击昏于城头;而橘诸良麾下所剩无几的扈卫/宫内兵,也被暴起背刺葛城家及其附庸,给杀戮一空又打开了宫门。 由此,短促而激烈的南原京攻防战落下了帷幕。而在这个过程中江畋就没再有出手,而继续扮演了幕后协助的角色。毕竟,靠自己亲手收复的国土和建立的功绩,才是切切实实的威望和德信所在。 随着南原京之战的落幕,西路总大将橘诸良在内,一千六百多名被专门挑选出来;可能具有一定气数和历史影响力的存在,被集体血祭在南原京外地理山之后;全州境内的抵抗力量几乎一扫而空。 当行台军再接再厉分兵北上,接连击破极其微弱的抵抗,收复金马、金题、任市、大山等十数郡;居然也开始遇到从小股人马,到成建制投降的扶桑兵;就像他们斗志和勇气都被埋葬在了南原京。 而当行台愈发壮大的五路人马,重新汇聚在了全州与江州交界的临陂郡时。却是意外接到了来自江州境内,以官拜金吾少将的有力藩主于良真亲为首,来自扶桑东北道七家藩主的交涉条件。 也就是说,在当下形势之下,他们愿意就此投降行台,完好无损的交出一切地盘和甲械物资。但是,行台必须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并且提供足够的船只和粮秣,令其能够安然返回扶桑本土。 只是其中也有一条特定的条件,就是作为担保和见证人,必须是一直被隐藏在行台幕后,刚刚才在清海镇显圣的那位真祖上仙。 第二百五十九章 暗 数日之后,江州雄台郡,安义城下;小圆脸所率的行台大军,也见到这些主动请降的扶桑藩军;却是不免有些“耳目一新”的奇怪感触。 要说之前交战过的那些各路扶桑军,不管怎样多少还有一些行伍的样子;哪怕是最寒酸的藩家武装,无论是涂漆的竹甲还是皮兜套子,起码大多数人都有件防身的家什、以及一对军标/背旗。 相比之下,眼前的这些东北道的各藩,就是不择不扣的破落户了。他们居然连统一的服色都做不到,而任由麾下藩兵,用各种不知道从哪里捡来,花花绿绿的破烂布条不骗,裹缠了一身。 而大多数人的兵器,也显得颇为繁杂而斑驳,居然还有长镰和夹棍,哪怕是稍微像样点的刀枪,肉眼可见的脱漆掉色也比比皆是。就活像是个拿着陈旧刀枪拦路抢劫,的武装乞丐团体而已。 为首的藩主更是长相迥异他人,个头不高却相当粗壮敦实,几乎让人看不见脖子,须发也是异于常人的浓密;再加上浑身兜甲之外不嫌热的皮毛穿戴,站在那里就活像是揣着手的小号人熊。 讲起话来也是口音深重,往往需要人再复述一遍才能勉强听懂。虽然看起来表情和语气恭顺的很,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那种穷困潦倒而又穷凶极恶的野蛮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的。 “这位大野弘正乃是虾夷地北藩之主,算是元明王时平定藤原广嗣之乱的,大野(东人)中将分家。”随着江畋不免多看了几眼,依旧一身贵公子打扮折扇不离手的姊小路,主动解释道:“因为祖上官拜近卫少将的大野道宁,随新王统征平虾夷地,而以第四子大野真寻,别授以世镇当地的三藩之北家。后来因为地处极北,世代与窟说部、流鬼国的番夷通婚,才生的这副异常形貌。” 作为扶桑本土最晚开化的地区,东北道所在虽然设立了野、奥、羽、各州国司,但是因为地方苦寒穷僻,历来都是流放罪人的恶地和仕途上贬斥的边险。因此真正得以开化和分藩还是百多年前。 随着倭国旧主献土内附,以及后来上国宗室乐亭王入主;才在初步稳定局面之后,不惜集结了大量人力物力,以及新旧附庸和臣藩,对于野人横行的扶桑东北之隅,发起一次大规模的征拓行动。 而这次为了宣示和夸赞武功的征拓,除了击败并降服了那些,扶桑的边远豪酋和部族之外;也一不小心渡海打到了,多毛野人发源的虾夷地大岛上。因此也别设上中下三藩,十七馆(邑)之地。 然而,新王统有感此地野人,生于苦寒而风气彪悍,遂将数千俘获丁壮,迁移到了平城京所在的亟内大和国,组成了十几个鬼方落;并且操练其中的精壮之士,为御庭五方卫士之一的鬼方队。 而后又将那些降服的本地豪酋大姓,就此拆家分族转封于此;因此,眼前东北道的七家分藩,来自祖上的渊源都是不尽相同的。其中既有争权失败流亡至此的庶家子,也有被京都放逐的贵族家支。 完全可以说,如果没有东土传来的那些物产和农艺,横跨虾夷地到羽州、野州之间的这些藩家,根本就没法在终年冰冻苦寒贫瘠,唯有一些海货和矿山出产的东北一隅,繁衍生息和发展至今…… 可以说,穷是他们最大的缺点,但也是他们最大的优点。正所谓是穷则思变,为了养活每年繁衍出来的多与人口,东北各藩也养成了一个,渡海南下讨生活的传统;要么出卖劳力要么出卖性命。 因此,在长年纷争不绝的四国、九州、东海道等地,时常活跃着为钱卖命的鬼方众身影;只是相对那些别藩出来的浪人、游士;他们通常以乡土的村社亲族为单位,因此相对的抱团也格外排外。 而作为海路生意发达,拥有很多利益和贸易项目的姬泽藩,同样也是这些相对地理封闭的,东北各藩的长期合作对象和买家;同样在藩邸产出不丰的情况下,有许多鬼方众得以充斥在姬泽藩旗下。 就如当下驻守耽罗岛(济州岛)的姬泽藩兵,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东北藩的鬼方众。只是这次平城京的德明王,决意以举国之力跨海大征,这些几乎没怎么离开过藩邸的家主,也不得不从征左右。 也因为这些东北道鬼方众的凶悍坚忍,被指配从属于扶桑联军西路总大将,充当攻略海东之地的马前卒;如今更是攻下大部分江州之地。也可以说是除了北路总大将山内氏之外,最为深入的势力。 因此,当西路扶桑联军败亡之后,姊小路青连以姬泽藩的名义,暗中联络他们并且晓以利害,简直不要太过容易。但是,这也由此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或者说是一个令人有些两难的抉择。 “你都想好了么?”随即,江畋转头对着小圆脸道:“无论你想要接受他们有条件的投诚;还是顺势将其一举荡平,以为那些理念死难的士民百姓雪恨……我都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你的。” “蔓儿已经想好了。”小圆脸却喟然点头道:“虽然此辈犯下了血债累累,但是归根结底的源头,还是占据王京的那位扶桑王;若能得以克复江州,保全其余黎庶,我暂放一时之怨又如何?” 而在旁欲言又止的姊小路青连,也暗自吁了一口气;总算是避免了那个最为糟糕的后果。然而她却又微笑补充道:“多谢殿下的一番成全和鸿恩浩荡;其实此番鬼方众归还,妾身也是有所私心。” “若是想要在海路上使些手段,以安我心的话倒也不必了。”小圆脸轻轻摇头道:“我既然一诺既出,也不会再轻易的反悔了。只要此辈能够保持安分,行台自然也不会再徒然多事了。,” “妾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本家既然受命公室送还回国,那就竭力不负所托。”姊小路青连闻言一愣,却又笑着解释道:“只是妾身想来,海途浪险风大,不能确保他们都能如愿,在九州太宰府登岸吧?万一因此错失了方位,随海潮漂流到了和州的难波津(今日本大阪港附近),不得不要假道平城京北归,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你真是_好得很啊!”江畋闻言不由对她投下赞许目光。如今因为跨海大征之故,扶桑本土正是相对空虚之际。如果这么一大群饥疲的鬼方众,突然出现在京城附近,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至少,一旦本土的平城京闻警,或是发生激烈的骚变;相对于尚且盘踞在王京金城的德明王和征海大将军府,这无疑是釜底抽薪式的偷家行径了。显然这也是她加大投注行台的表态和手段了。 随后在一片震天呼喝声中,重新带上面具的江畋,也徐徐然飞身而起;突然伸手就将尚在百步之外的,大野弘正在内的一干东北藩主,给接二连三的凌空摄拿过来,随后丢在了小圆脸的车驾前。 一时间,对面尽是解甲弃械,匍匐尘泥中的扣头与祈求之声。然而这一手的显圣效果,对于东北各藩麾下,那些生于极北苦寒之地,而笃信万物皆有灵的鬼方之民,似乎远远超出江畋的预期; 结果回头过来,他们居然主动送出了上百号,最为年轻健壮或是身份尊贵的人选来,作为进献给神明/江畋,平息忿怨血祭的供品。被拒绝之后又痛哭流涕着请求,充当海东军收复失地的马前卒。 因此在这些倒戈相向的鬼方众引领下,预期还有好几战要打的江州十郡,居然就此一举而下了。然而当新收复的江州与北邻的熊州,得以成功会师联成一片后;小圆脸本阵却又接到北地紧急军情。 第二百六十章 异响 而在海东之国的中部,凕州与朔州、原州交界的要冲吉木镇。来自王京小朝廷殿前大将军的甄萱,也丢下手中的沾血宝剑,有些意兴寡淡的看向了远方;绵连群丘背后那是东面中原京所在的方向。 而在他身后作为背景的,则是正在大肆杀戮地方士民百姓的众多部下;其中既有昔日的义兵,也有降服的海东土族豪姓和部民;更有无主的扶桑浪人、游士,如今都汇聚、配属在他麾下听效驱驰。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一项前所未有的壮举,突袭北地(讨逆)行台所在的中原京;对正在东南各州肆虐的行台兵马,形成足够的牵制和威胁。真正主宰王京的扶桑王,为此还提供了全面的助力。 不但力排众议准许了他,假道海上潜奔偷袭中原京提议,并且将其扩大成为,征海大将军府的全面反攻战略;还不惜将釜山浦(港市)内,硕果仅存的水军和海上运力,都集中起来以供他差遣。 因此,在这种莫大的信任和职责之下,甄萱也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这些向死而生的决然征程。毕竟,在八公山之战出卖了各路义军后,就算天下人皆可反正和归降行台,唯独他是万万不能了。 更何况,他被安排娶了王京小朝廷,那位傀儡公室的妻妹,扶桑王室支系的宣院君四女。而被树立成为与扶桑人合作的典范。所以,他当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期待和协助扶桑人,获得最终的胜利。 而当初身为山中部民出身的甄萱,能够一步步走到现在位置,也可以说是命运弄人了。事实上,作为天朝入主开藩海东之前,就已经存在新罗故地的部民,甄萱的祖上也不能算是地道的土族渊源。 而是源自大唐天皇(高宗)总章元年(688年),被灭亡的高句丽国。只是高句丽灭亡之后,故土上设置的安东都护府,犹自尚有此起彼伏自称高丽王室的叛乱不绝,前后持续不断了十数年。 因此,大唐这才决意釜底抽薪,将高句丽末王高藏在内的,十数万王室、贵族和官僚、士人、酋首,及其家人亲族和附庸;全数迁徙到了江淮之地散居,就此和光同尘化为唐土一体了。 (注:后世的中国人口基因普查的测定当中,经常会在南方样本中发现,一些明显来自古代东夷族群的基因特征。正所谓是:高句丽正统在江苏、安徽。而非新罗/朝鲜世系。) 而留在故土的那些高句丽遗民,也因此发生了分化。一部分接受了唐朝的统治和移风易俗的归化为民;最有名就是开元年间,以私家奴婢出身的大唐名将,曾经威震中亚的安西节度使高仙芝。 (既是奴隶出身,又是外族后裔,还做上了边疆军区最高长官,高仙芝可谓是多种属性的buff叠满的传奇人物。也是罗马正统在中国的最好写照(大雾)) 另有一部分则是投奔和聚附在,高句丽北方新崛起的栗末靺鞨首领大作荣的麾下;最终成为了渤海建国的诸多族群之一。但也有少部分人,受到了宿敌新罗国的劝诱和笼络,就此南奔过了大同江。 由此成为了新罗国的王军九誓幢中,设置在北地边防的高(句)丽三幢的来源。但是自从当代公室的先人,得以平定新罗末代的内乱,设置行海东道和大行台之后,高丽三幢也自然随之消亡。 其中一部分不愿意接受,来自当代公室征服和统治的高丽三幢,向南逃到了地形险僻,自古用来流放罪徒的原州南部;又继续抵抗了一段时间。最终才在各路镇压下消亡,而仅剩一些山中遗裔。 甄萱所在的甄头寨,就是这些残余遗民的聚居点之一。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祖上的渊源和来历,也只剩下一些口口相传的歌谣而已;而就算是山中之民,也终究没法完全脱离外界王化的。 因此到了甄萱这一世,这些山中部民虽然不用向官府或是地属藩家,直接交人头/丁税或是田赋;但是,却需要出派出丁壮,服从力役(采矿伐木)或是军役的。而甄萱就是服过军役的部民之一。 所以,在扶桑藩大举来袭,海东公室不知所踪,国土大片沦陷的时候;正在王京领内执役的甄萱,也因此带着一班同僚,乘势洗劫了好几座公领的田庄,也拥有了起家的第一桶本钱。 然后,他乘乱逃回到了原州山中的甄头寨,就干脆杀死了寨里的宗长和族老,自立为寨主。就此在山间各处聚落招兵买马和党同伐异,又聚众就近攻下了庆山邑,开始在原州一隅拥有一片基业。 接下里的乱世纷纷中,以原州南部山中之民为凭据,他不断的与左近兴起的各方交手和乱战;既击败过饥民聚合而成的赤裤党,也打垮过别出来犯的乡土豪族,更别说那些形形色色的义军、匪寇。 为了在乱世自保和存身,他也一度靠拢过,声势浩大的弥勒教,而被拜为三百六十五方火主之一;但是当百济叛党来袭后,他又毫不犹豫杀掉了弥勒教的传法师,归附成为了伪百济国的一名县主。 而当西元京承制的百济伪朝,被北地兴起的讨逆行台,所覆灭之后;他也毫不客气杀掉百济国派来的县监,反正成为了原州南郡的抗敌义军之一。甚至还派人埋伏和抢夺了好几次扶桑人的驮荷队。 然后,随着扶桑军接连在熊州,汉州,尚州,接连遭到了挫败;他也乘势而起围攻和歼灭了,若干支败退过境的扶桑溃兵;也因此在原州南部开始小有名声,乃至通过不断兼并临近势力壮大起来。 最终,他也迎来了行台派遣的使者之一,和权代黄石郡守的委任状。但这已经不能满足甄萱,日益勃发的野心和胃口了。而随着北地行台的诰令,八公山的各路义军会盟,也是他最为高光的时刻。 麾下号令近万之众而信心膨胀的他,已不满足区区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之职,而是要独当一面的都督、经略之职;同时还想获得立地分藩的资格,而就此成为了海东公室的新晋功臣、诸侯之列。 但是,行台方面的表态,却是给了他毫不犹豫的当头一棒。“卑下野人,敢谋贵职”,这是那名内官/阉人,私下非议他的不屑原话。于是,他干脆自立为南海大都督,以求南北间的事实割据之势。 但是这时候,相对于态度含糊不明的行台方面;他的一个昔日故交,却是给他带来了扶桑人方面的条件。于是这一次,甄萱就再也没有什么好再犹豫了。随他设下鸿门宴将各路义军头领一网打尽。 群龙无首的东南各道义军,也被四面合围的扶桑军给绞杀殆尽。而用足足数万人的尸骨作为垫脚石,甄萱也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扶桑人操持的王京小朝廷,敕封的殿前大将军,领五百户的明石候。 那位扶桑之主,甚至还将王室贵女下嫁于他,而令其改名换姓为仇士隐;并且根据他手中所获的一块金乌形古玉,为他编造了一个高句丽王族后裔的谱系和身份。由此,也令甄萱无比的感激涕零。 故而,作为扶桑人傀儡的王京小朝廷麾下,为数不多武装力量的主要领头人;甄萱在肃清地方的残余反抗,查拿北地的奸细和同情者上,也是不遗余力的有杀错没放过,用尽各种手段而成果斐然。 然而,正所谓是好景不长,北地再度传来消息;先是带兵归国的那位公室主,突然就退隐让位了。然后,北地行台大举引兵南下,势如破竹的连败各路扶桑兵马,甚至一度杀到王京所在良州境内。 虽然甄萱对于扶桑人的信心和忠诚,并未因此有所改变;但是,在他的麾下却是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和颓丧;为此,他不得不亲手杀戮了一批,追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来以儆效尤和表明心志。 然而,更坏的消息紧急而至;攻入良州的行台军也只是个幌子,主力居然一举克复西南的康州各郡,并拿下了城防最为坚固的五小京之一——金海京。这就令人匪夷所思,又毛骨悚然了。 为此那位一直在幕后操持局面,而轻易不现身的扶桑王,甚至还专程将他在内的王京小朝廷一干重臣,召集过去好好的当面抚慰了一番。而他更是被专程留下来,而特地告知了一些过往的内情。 按照渡海而来的扶桑联军,事前筹谋日久的规划;他们其实并没有完全推翻公室,并且彻底占据海东十三州,二百郡邑的打算。只是因为当初公室面对外来入侵,表现得太过不堪才变成这副地步。 因此,扶桑人的最初打算,只是籍此占据了相对温暖富庶,南部的六、七州之地,以为直令的采邑和分藩就好;再通过扶持公室直系血脉的成员,在余下北地各州以附庸名分,继续维持公室统治。 故而,扶桑人扶持为附庸/傀儡公室的良选,其实并不是当下那位,既是庶出又是年幼的小主上;而随着主父逃亡在外的那位嫡女。因为对方既有世子的名分,又是女性身份,实在太适合要求了。 这样,扶桑主只要扶持其继位,再安排人与之结合,令其尽可能的多多生下子嗣;再以王夫身份监摄朝政,而令其退隐。自然而然的在名分大义上,就可以完成对于海东公室世系统治的偷梁换柱。 因此,当初各藩派出了足足十几路追击人手,甚至还超过了对于那位,庸弱无能却擅长逃跑的公室主父,的重视程度。但也因为德明王的一句“先到先得”许诺,导致这些追兵之间相互火并不休。 因此,最后只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北路总大将,山内义治之子先手将山内义保,得以抓住了对方最后一点行踪的尾巴。就在大家以为,山内家血脉就此要成功入主海东了;事情却突然急转直下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终结 亲自带兵追索一个穷途末路小女的山内义保,居然莫名其妙的暴亡在狼岭山中。然后,为此大为痛惜的而亲自率领本阵,前出汉州的北路总大将山内义治,也毫无征兆的败亡在了汉州境内。 一时间,不但北面突出的战线,因此全面崩决;就连扶桑藩联军中,身为东山道第一家的山内氏,就此家门根基动摇,呈现出了四分五裂的内争之势。最后还是德明王断然出面,才止住了纷争。 但是,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作为留守本土藩邸的嫡次子,山内义生固然可以继承家名和官位、守职;但是作为山内义治的第三子山内义家,却要迎娶德明王的侄女,籍此入朝奉公(王室附庸)。 而成为公家中人的山内义家,也不是孤身入朝的;而是带着一部分下臣、家将等附庸,以及藩邸以外的产业,就此在平城京别开一门分家。再加上战场上损失的大量家臣、分藩,可谓元气大伤。 因此在此事之后,也产生了一个极其恶劣的影响。就是除了实力比较强大,活水利害相关的十几家大藩之外,扶桑联军当中的其他藩家,在面对北地行台的人马时,都设法出工不出力的保全实力。 因此,也在无形间给了这位光杆世子,所号召下仓促草就而成,宛如玩笑一般的讨逆行台;得以从无到有的营造声势,生聚实力和理清内部的喘息之机。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更加的离奇和诡谲了。 因为,那些从北地回来的探子,和暗通往来的地方人士,都在信誓旦旦的强调;这位世子意外召出了先祖之灵,而多次在人前军中显圣,也由此获得了种种气运加身,以及地方人心的归附如潮。 所以,不但能够在一次次危难当中,屡屡得以逢凶化吉;还能够以种种的神通手段,来杀灭和镇平,那些敢于反对和抗拒行台的异己存在。因此,这才得以在极短时间内,就统合了北地三州局面。 然而,对于德明王及其所领的征海大将军府,这种事情和说辞就是在太过荒诞不羁了。虽然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建造有各种各样的菩提寺/家庙和神社/祠堂,也带领家人终年礼拜供奉不绝。 但是,除了一些飓风、地震之类;需要大规模祭祀和其他轨仪,来安抚人心的天灾之外,从来就没有见过任何显灵或是通神的事迹。又怎么会平白出现在,一个家门离散、孤立无助的小女身上? 哪怕是随军而来的那些僧侣、神官和巫祝,也不能对此做出合理的说辞,而只能含含糊糊的宣称,这只是对方阵营的欺诈手段。既然官面上无法解释这其中的缘由,那私底下就不免谣言纷起。 而其中在占领区内民间流传最广的,无疑就是关于扶桑联军,进入海东之后杀戮过甚;还到处挖掘破坏山陵,触动和惊扰了地脉。因此,海东公室气数未尽之下,自然降生守护的祖灵以为惩戒。 因此,在以讹传讹的有板有眼之下,不但是王京小朝廷名下,那些投靠了扶桑人的分藩、下臣、官属和豪族大姓,因此惶然不可终日;甚至连扶桑联军的眷属当中,也有人煞有其事的信以为真。 其中,甚至包括了甄萱扶桑王室出身的新妻;这就令他有些无可奈何了。他固然可以在王京城内,鼓励和煽动相互揭举的风气,而将那些有所嫌疑的人家严刑拘问拷打,却奈何不得扶桑人这边。 故而,断绝这种想念也是验证什么;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征海大将军府几乎是派遣了,至少十几波的刺客和探子,以不同身份潜入北地行事。然后就与那些眼线和内应,相继无声无息了。 最后能够传回来的,也就是一些不明所以的只言片语。而那些一度首鼠两端或是暗通曲款的商人和藩家,也同样是逐步断绝了联系。于是,这对征海大将军府来说,就有些尴尬和无奈了。 因为扶桑人为了入侵海东,可谓是做了多年的准备。然而事前再怎么准备充足,他们所能够渗透和发挥影响的,主要还是集中在海东的中南部和沿海地区;对于刺探北地的投入力度就相形见绌了。 而无论如何扶桑人都是外来的入侵者,占据海东之地也不过数载光景;再加上大将军府,并不能完全约束联军中那些藩兵,在地方上的烧杀掳掠之举;在治理地方的根基和人心依附上先天不足。 因此,才勉强在良州境内,以王京为核心的十多郡,维持了一个傀儡公室的小朝廷,以为间接统治和树立一个长治久安的榜样。说实话,这种幕后操控的间接模式,一度也吸引了不少公室旧属。 因为,相对于过往公室在王京,白衣会议上订立的藩属名分,扶桑人看起来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自治权柄和行事便利。然而,随着北地行台的步步紧逼,眼看扶桑人最后的体面都维持不住了。 毕竟他们渡海而来不是为了做善事,所求的还是占据海东之后各种各样的利益。因此,当扶桑人在战场上屡屡受挫,乃至出现了军计困难之后;这种暂时相安无事的假象,也再也没法维系下去了。 于是,他们开始撕破脸皮,穷索于地方上那些,已经降服和归顺的本地世臣、藩家;不吝于拷打催逼的手段,甚至抄掠对方的家门。乃至王京小朝廷的公室所属也不能例外,被要求破财襄助军资。 而当他们哭诉于那位,往日里几乎沦为摆设的公室之主,希望扶桑人能够稍加收敛。对方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和理会,反倒是扶桑人充任的公室管领,出面安抚了一干众人,信誓旦旦的要给個交代。 然而回头过来,就在也没有任何的下文了。反倒是甄萱为首的公室将领,私下奉命带兵上门,直接或是间接好好交流/警告了一番。因此在传说北地行台军,已经收复了五小京之四——金海京之后。 王京城内的诸多官宦豪族、门第人家,也暗自掀起了一波外逃避祸的风潮。但是这一次,扶桑人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做了。先是实行宵禁和戒严封闭诸门,再以捉拿北地奸细为由,大肆捉捕下狱。 然而经过此事,甄萱也终于意识到,扶桑人在海东的统治,也许未必如他们所宣称的那么牢靠了。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与扶桑人捆绑的太深了;作为榜样的名声也早已经被宣扬在外了。 事实上,就算是扶桑人战败了,只要他们尚有余力,也有退回本土修养的机会。但是对于甄萱为首被扶桑人,这些亲善和附和扶桑的本地人士而言,就是不折不扣退无可退的噩梦与人间炼狱了。 因此要说这世间最为痛恨,北地行台以及那位公室世子的人物中,当属甄萱这个本地人士了;为什么当初她不能乖乖的就范,或是籍没无名的死在山中呢?非要出来组建行台称据北地,徒多生事? 就算是称据北地,那也应该历经数年到十数年,梳理内部和休养生息;并因此形成南北对峙拉锯之势。这样也是他们这些归附南方公室的臣下,在扶桑人眼中得以大用、博取荣华富贵的莫大契机。 哪有像对方这般,上半年还在疲于奔命的流亡;下半年就轻易击破那些,扶桑人刻意扶持出来各方割据势力。强行统合起数万大军,发动了南下反攻之势;这也是在太过匪夷所思和违背常理了。 但是,再怎么违背常理,甄萱也不得不为自己日后打算了。他固然是绝不可能指望,获得北地行台的宽赦,但是他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场南北对阵的局面,得以维持的更加长久一些。 这也是他们这些,南方公室所属的臣下、将领,得以维系自身权位和存亡的唯一出路了。事实上,在他领军出阵之前,就隐隐听到了某种风声,扶桑人有意解除武装和遣散,他麾下的这些人马。 理由是其中许多人,出现了士气动摇和人心惶惶,乃至暗中逃亡的迹象;因此对于扶桑人已经不再可靠,甚至成为了潜在隐患。因此,甄萱为了自证决心才提出了,渡海迂回迁徙北地行台的建议。 但没有想到,扶桑王出乎意料的闻言大悦,而不顾一切的一锤定音;宣布在大将军府名下,给予他一应的支持。不但提供了器械甲仗和仅存的内线,还派出了御庭五方之一渡来众为协力(监视)。 但也因为这种不遗余力的支持力度和信任,让甄萱所部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相对于北地各州水面力量薄弱,让他们面对来自海上的突袭,几乎没有任何的抵御手段;而只有一些预警的哨楼。 事实上,对于海上入侵者来说最大的麻烦,反而是北地复杂的海岸线和崎岖嶙峋的海迅、水文情况。因此这一次甄萱所部,乃是从一个北地走私贩子,所提供的隐秘海湾中,蚂蚁搬家式分批上岸。 然后,他又毫不犹豫的下令杀掉,沿途所能够见到的一切活物,以为确保暂时的封锁消息。但是,接下来他一路势如破竹的顺利,还是大出他的意料;行台军南下之后的北地,居然已经空虚如斯? 以至于一支迎击的队伍,一个示警的消息都没有送出去么?然而在他杀穿了凕州进入槊州后,却又有了新的发现。在路口处逃散一空的市镇,还有完好留下来的各种物资,让他也有了个惊人猜想。 也许扶桑王的那番自信和底气,并非空穴来风。也许在北地行台当中,也有人不希望看到,那位小公室这么轻易光复大部分山河;也许他们无法与世子背后,那位的神通手段对抗,就从别处着手。 而自己这支奇兵,就成为了南北双方之间,心照不宣的一枚重要棋子了。不然又何以解释,他明明已经来到了,距离行台所在中原京,不过百多里的吉木镇,当地却依旧还是如此的疏于防备呢?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自己沿着汉山河的支流,穿过吉木镇以西丘陵绵延的百多里之地,就可以成功的兵临中原京城下了。也许他未必能够靠奇袭拿下,城高墙厚的五小京之一,但足以虚张声势。 制造出令南方攻城略地的行台大军,不得不就此回师的理由和口实来吧?甄萱心中如此盘算着种种厉害,几乎是快马加鞭的催促着麾下,在蜿蜒山道上昼夜兼程的奔走不休;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从山间中看过去,矗立在远处原野当中的中原京,俨然隐约可见了。这时候甄萱才的已下令,让连夜赶路汗流浃背的人马,就近停下来找个背风处立营修整。半响后,正在饮水进食的他忽然抬头。 就见上方的山头上,忽然就跌坠着滚楼下来一个身影;虽然已经被摔的血肉模糊,但是依稀可见是他派出去瞭望和警戒的斥候。下一刻,甄萱张嘴欲喊什么,就听一声隐约回响“找到你们了”。 下一刻,山头上骤然崩决而下的大片土石,像是滚滚洪流一般的淹没了,甄萱所在的中军位置。而站在一片新鲜泥土翻沉气息的山顶上,江畋也对着同样紧赶慢赶而来,难掩满脸疲色的河太平和洪大守道: “接下来事情,就看你们的了;中原京还有点事,得我去善后……” 而这也许就是时间将尽的自己,在离开这个时空之前,能够为小圆脸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有时候来自内部的潜在异见和反对者,比外在名刀明枪的敌人更加麻烦。后者只要在战场击败和歼灭之。 但是前者,则是将自己引而不发的立场和诉求,巧妙包装在忠言直谏的形象和人设下,而很容易就籍此聚附和裹挟了一部分舆情,作为护身的光环和派系影响力;这就令上位执政者要投鼠忌器了。 但是,好在江畋不是善男信女,也不需要太多的证据和按照体制内的流程行事。他只要按照最有可能受益的方向,找出最有可疑的嫌疑人,然后悄无声息的送他下地狱去好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新程(部分重复,发完再改) 夏夜的凉风习习,月朗星稀,虫鸣悉悉,隐隐远处大河奔流,与河巷水道中舟楫漂浮撞击,港市上打更声声的场景。与之前寒意明显的秋风飒飒中,落叶凋零遍地金黄的另个时空,形成鲜明对照。 也让江畋终于可以确认,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本来的世界,并且看起来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而在此之前的另一个时空当中,所发生的一切还是历历在目;比如中原京内被他依次上门过的三管四领。 所谓的三管四领、五都七兵,外加十三州牧;就是海东公室统治下的外官(郡县)/家臣(公领),二元体制的主要组成部分。其中三管又被称为三长,源自《周礼新编》里的太师、太保、太傅。 只是为了避讳天朝上国,才有所降等和易名为,所谓的冢宰(内府管领)、左辅(领议政)、右弼(大统军)。也是辅弼公室主决策国事和教导、规谏日常之责,地位最为尊崇显贵的顶层人物。 因此按照过往的体制,三管同时也身兼未成年公室主的师长,而具有代为合议军国政大事,乃至封驳公室主非正常,所发下的诰命和敕令。因此从不轻易授人,差不多要等新老交替才会委任实职。 所以,实际上海东公室的大小事务,还是有被称为四领的大臣所执领。他们也被称为春夏秋冬四官正,也就是春官/司徒、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分掌民务、财计、提刑、军伍诸事。 因此,在三管之下各有一套配属的幕僚班底;以为协同日常的事务处理。而在四大官正领导之下,也有被称为二十四曹判事的次级机构,以为分管更加细化的具体分工和职责,也是主要执行机构。 此外还有一个直属公室主的左右判司,分别负责内外体制的日常人事迁转、考核和地方监察、巡视之务。虽然位卑却权重,正好与三管四领的内府外朝,构成某种意义上不怎么对等的三足鼎立。 而五都七兵则是构成和代表了,公室所掌握的主要军队体系。五都也就是除王京拱卫军之外,在五小京所设立的殿前、后、左、右、中的五方卫士,所构成的威慑和镇压地方,少而精的机动部队。 而七兵则是指,分别驻守海东十三州要冲的,龙骧、御翎、清海等七支规模不等的常备武装。此外还有非常设的防御、经略、都督,类比临时性的战区长官,统辖境内的公室军、诸侯藩兵和义勇。 当然了,经年日久的太平岁月,也让这些五都七兵在内的公室军事序列,变得弛废和糜烂下来;各种亏空吃饷和虚名冒籍,也只有备边北地十九镇的部分人马,还保持了像样的编制和战备的状况。 而南方的清海镇左右中翼,更是以地理和职务之便,在黄水洋和渤海上的生意做得飞起;保持了一个相当光鲜体面,甚至还有些大大超编的建制。但是一旦扶桑联军大举来攻,就彻底现行崩解了。 因此作为江畋提供的建议,就是在北地行台新构建的,政权构架和统治秩序中,不直接对原有三管四领、五都七兵,外加十三州牧的名目,做出太大的改变;或是干脆直接废止其中一些的存在; 而只是以战时一切从权为由,让一些部门暂时空缺和虚悬;再适当分走另一些部门的职权,再新设一些针对性的机构,来完成新政权和统治秩序的更新换代。比如加强和提升左右判司的职权地位。 又比如,以基本已经不复存在的五都七兵构架,以叙功和恩赏、人事提拔为由,将北地诸侯、分藩的庶支子弟、精壮健儿,直接吸纳进公室军队的体系当中,与出身微寒的义军,一起打散整编。 以形成相互竞争,又相互制约的格局。然后在整编的过程当中,以公室的权威和恩赏手段,鼓励和促进不同出身来历的兵员,相互影响和融合、协作,以一致对敌的立场,重塑一个新的军功阶层。 当然了,在这個过程当中,那些利益受损缺无能无力的诸侯、分藩,也根据各自三六九等的态度和立场,得到了直接或是间接的相应补偿。有的得到了大量扶桑俘虏,作为地方劳动力缺失的补偿。 有的被引入公室朝堂当中,获得了名头尊崇的清贵职位;还有的则是获得置换藩邸的机会。因为南方各州大量诸侯、藩家,不是因此家门破灭或是绝嗣,或是因为投附了扶桑联军,而遭到了清算。 因此,将原本位于寒冷北地的藩邸,宣布上交给公室;然后带着亲族家臣集体南下新光复各州,就此获得一块同等或是略大规模,但是更加温暖富庶的新藩邸,同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和出路。 这样,公室既省略掉了一部分,南方战乱地方维持和清剿的压力,也在被视为根基的北地进一步扩大了公领。而这些南下诸侯藩家,作为其中最直接的既得利益者,反过来又是公室的坚定支持者。 可以说,对于公室是否要清算和严惩,那些南方沦陷区的诸侯、藩家,他们就是最大的支持群体和舆情之声。道理也很简单,海东十三州的诸侯分藩经年日久。能够开发拓展的余地,已所剩无几。 如果行台对其宽赦和收降的越多,也意味着得以保全下来的家门和藩邸也越多。那他们这些因为襄助行台,而得以享受战后光复红利的,有功忠诚诸侯;岂不是能够分到的好处就愈发的有限了。 因此,当小圆脸为首的行台军,逐步取得了战争的优势和上风,眼看就要迎来了黎明曙光之际;那些海东诸侯、藩家,在南北之间的分歧已然昭然若现;行台内各种派系和立场,也随之浮上水面。 因此,就像是江畋曾经反复告诉小圆脸的一个道理。历尽千辛万苦击败战场上的敌人,也只是一个新征程的开始。更多的考验和试炼,会不断出现在光复故土战后,层出不穷的诸多事态和问题中。 然而,显然在彻底击败入侵的扶桑军之前;就已经有人坐不住了,而迫不及待的想要跳出来找事情;或者说,想要让这场眼见能够迅速完结的战事,再被各种意外因素,给拖延的更加长久一些。 所以,当被江畋突然找上门来之后,身为行台新委任四领之一秋官/司寇的对方,几乎是心神动摇的当场承认了。然而他却是当场振振有词的说了一番大道理,也表明了自己所代表的立场和苦衷。 无非就是眼下的行台军,四处转战捷报频传的速胜太快,不但对行台的后续维持造成了极大压力,也给地方留下来太多的问题和隐患;根本来不及的梳理和收拾;然而行台上下都陷入骄胜狂热中。 因此,这个莫大的隐患迟早会爆发出来,而他虽然身为新上位的秋官/司寇;却无能为力为这种狂躁急进的氛围降温,所以就只能想法设法求诸于外,以较小的代价令行台和公室自身,有所警醒。 而江畋在颇具耐心的听完了,他这一番的长篇大论之后,却也是赞许的点点头开口道:“你说的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所以还是请你到地下去,和那些因此死难的军民百姓,好好解释一番吧!” 而在最后的片刻时光里,在小圆脸的苦苦哀求,以及嘉善君的竭力帮助下;江畋也暂时放开了心思,终于给了她一个私人的承诺和保证。 “为什么,老祖不让世人,颂扬您的神通广大呢?”小圆脸依偎在江畋怀里,而顺着他轻轻抚摸的动作,努力用身体摆出更加顺手的姿态道:“明明都是老祖的手段,最终却都要令人归在我的和行台的名下。” “因为,我根本不需要这些虚名和声势啊!所以干脆就顺势利用起来好了。”江畋却是感受着她的肌肤和心跳脉动,意味深长的说道:“更何况,人心终究会变的,无论是恩德还是威势,都会随着时间消退。” “真正得以弥久尤新的,还是一套能够团结和凝聚大多数人的体制;或者说是,让他们因此直接或是间接受益,而勿论个人好恶,都会努力维系的政权体系”江畋又笑起来道:“所以,还需妥善的建章立制。” “敢问老祖,既然你所在之处俨然昌明鼎盛而无所不能,那是否可有兼济着凡俗之世的法门和手段呼?”而后,小圆脸再度提出当初那个被打断的话题:“难道,就不能令老祖长住这世间么,如果只是要血祭的话,我其实可以……” “你又在胡乱想什么呢?”江畋忍不住给她一个手感甚好的暴凿道:“那只是一时权益手段,怎么可以成为常态呢?把过程中不得已采取的手段,当成最终的目的,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我不记得我交过你要不择手段?” “更何况,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拥有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气运;无端的滥杀无辜,不会给我带来好处,反而会反噬你自身”说到这里,江畋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毕竟是我救了你,又亲自教导你走到这一步的,于心何忍呼?” “老祖的意思我明白了?”小圆脸闻言顿然小脸垮了下去,却是如猫儿一般的可怜兮兮的,将他手掌夹得更紧贴:“难道这一切真就无法可想了么?” “说到底还得你足够的自强自立,而不是一味将身家安危和前程将来尽付他人。”江畋想了想,还是给她画个饼道:“如果,你在这个世上造成足够的改变;或者说造福更多的人,或许才会有所因果功德的回馈我本身把。”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启行 且不提负责善后的令狐小慕,一夜无话到日上三杆之后。江畋一行也在驿馆内,接到了一个好消息;原本需要等待一两天的官船,如今已经有另一条更好的替代之选,可以就此启程了前往长安了。 因此,江畋也很快在帆幅往来、繁闹依稀的港市当中;登上了一条船舷较低带着硕大水轮的车船。而这艘车船上赫然是插着东都漕营的旗帜,显然是隶属于本地的转运司,又被差遣过来的官输船。 整条船看起来还蛮新,水轮上的水草和泥沙也被重新清理过;只是因为刚刚卸下货物而处于空载状态。在低矮的舷干和平坦甲板上,还有一层半的楼式建筑,显然也是运货同时,专供人居的场所。 因此,一行当中官身级别最高的江畋,直接被恭恭敬敬的引到了;空气流通最好也最为凉爽的第二层。这层虽然只有一半的建筑,却像是洢水上营业的画舫一般,被分隔成了几个斜对门的大单间。 而内里的各种日用陈设和家私,也一如陆地上的馆舍里一般,相当的齐备。而最内里靠近船尾位置,甚至还有一个内外大小重的套间;以及竹棚下带有花纹雕栏的小露台,正对着船尾水轮翻滚处。 因此可以想象一旦全力行驶起来,水花翻滚之间是如何的凉爽湿润了。相比之下,楼下甲板一层的房间,就要狭促多了;被用轻便的竹木壁板,隔出饭堂、伙厨等功能区之外,就剩下十几个小间。 每个狭促的小间里只有三张,刚好能够伸展开身体的板床或是竹榻;和钉在壁板上的一個小小橱柜或是搁架。如果行礼不塞到床下的话;那就连舒展手脚的空间都没有了;在夜里的灯烛也是限量。 而到了甲板下半层的底舱之后,甚至连象征性的隔板都没有了。只有空荡荡的通层大间当中,位于仓壁两侧的挂架上,叠着原木钉成的长条凳,还有顶上用来悬挂吊床,或是固定货物绳网的挂钩。 显然兼具过运货、运兵的双重功能。而船上除了例行操使航行的船工、水夫和管头之外,还有一名负责同行监押的漕吏和数名漕兵而已。只是相对于黝黑精健的船工,他们看起来就是膘肥体壮。 也十分符合“穷路富漕”民谚。也就是说,作为地方所属的护路兵,其实是一个相当辛苦的差事;因为他们要顶着四季寒暑,风霜雨雪,确保巡视路段妥当,不然就会失去这足以养活全家的职位。 但是作为负责水上船运安全和河道疏通的漕营,在具体工作环境上就要相对舒服的多了。基本上是船上、岸上两线走,没那么辛苦费事;虽然在外时间长,但通过与过往客商接触,油水甚为丰厚。 而在底船之下其实还有一层底仓,既是那些船工、水夫的生活起居之处;也是随船物料、备件,乃至私人物品的临时贮存之所。因为按照不成文惯例,船上所有人都可以携带一定重量的私货上船。 因此,虽然朝廷有所例制,禁止本乡本土出漕,而分别按照紧、要、望的差别,规定了三百里、五百里和八百里的异地巡漕管辖。但还是挡不住趋之若鹜的社会底层,打算以此为传家世业的热情。 而对于上船之后,就事无巨细把各处给检查了一遍的江畋一行;无论是管头、漕吏和漕兵,也表现出了足够的知趣和恭敬。甚至把正在使用的上层舱房,都给退让了出来;而主动跑到下层去住。 既然如此,江畋也不是不通人情之辈;随即命人就地采买了一大批的肉菜米面;以为这段水上行程中的额外补充。因为是空载转程直达,而且基本不在沿岸的港市过多停泊,所以船上消耗不可少。 只是当这条水轮车船,即将离开港市之前;却又有人登船上来,亲手送来了城内通政司下属,各处官印局和书坊,最新印出来的文抄、邸报和内闻。却是在塔窟之变中,有过短暂合作的宋副押官。 只是,当时唉声叹气和愁眉苦脸,口口声声说本该贬放外地的他;如今看起来却有几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味道。只是当江畋问道这个问题的时,宋副押官却是坦然笑道:“这还要多亏江监司了。” “此话怎讲?”江畋不由略微诧异道:“无论如何,我可管不到你武德司的事情把,怎么又能归到我的头上?” “不瞒监司,之前您不是揪出了城南乐府(隐候)的是非,而后又牵扯出地下水城里马逆的干系么?”形容有些黑胖的宋副押官微微一笑道:“武德司的一些指挥、探事,也不免受了些牵连。但是朝堂上又要有所交代,对于武德司私下里催逼的紧了,不免有些人手紧张……,于是,承蒙监司之前分我的名下那些功劳;本官都已经上路启程了,却又被招还回来,权当一些差事了。” “原来如此,那也是你的一份机缘使然了。”江畋闻言点点头:“其实没有必要归诸于我的……” “此言差矣!宋某岂是如此是非不分之辈么?”然而宋副押司却是正色道:“更何况从一开始,武德司就与江监司颇有渊源了;日后更有许多需要互通有无和协力报国之处。虽然其中曾有一些不明是非之辈,制造了一些误会和波折,但是本司已经严加处置了。还请监司不要嫌弃,将这番渊源继续维系下去才是。” “原来如此,来日方长,那我也承你吉言好了。”江畋顿然心知肚明,原来对方是籍此奉命前来修补和弥合关系来了:“说实话,我还真不记得武德司,什么时候有人给我找过麻烦了。” “承蒙江监司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然本司却是不能不有所表示的。”宋副押官闻言亦是一挥手;顿时有人从岸上送来的大包小包的十多件箱笼:“就当是给贵属的赔礼和略作补偿好了。” 随着他隐约望向令狐小慕的眼神,江畋这才隐约的想起来,似乎自己在广陵王的游园会上,将一个武德司相关的人,给丢进了池泊当中了。不过是因为在另个时空带了好几个月,差点都忘记了。 随即江畋的心情又有些微妙,这就是权势和力量的作用么,轻易可以颠覆黑白和是非;而自己好像是因此被套上了某种恶人的模板了。只是,当他辞别对方回到上层,却发现初雨也被送到房内。 虽然,她还是昏迷不醒的样子,但是在旁负责给她善后,包括清理身体和穿戴衣物的令狐小慕,却是幽怨的都要从眼睛里滴出水来了。江畋这才回味过来,自己好像是在渣男的礼尚越走越远了。 与此同时,一片繁闹的港市当中;高耸的望楼/灯塔之上;也有人眺望着这条水轮车船,在水花滚滚之间驶入黄河主干道。而后宋副押官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勾管,您的交代已经妥当。” “好!”而身为武德司东都分司,为数不多几位高层之一,而额头法令纹深刻的勾管,这才转身过来赞许道:“老宋,接下来还要你多用些心思,维持住这条线了。毕竟要在上京独当一面的人物。” “这世上有些人啊,就算不用交好,也要尽量避免与之为敌的。”勾管又继续自言自语道:“就像是那位令狐小娘,主动上门来说的道理;若是我们对此无动于衷,那真是活该对此横遭指谪了。” “说实话,这世道的变化和将来如何,我也实在有些看不大懂了。但是这种奇人异士得以大用,却是铁定之势了。”勾管又转头对着身边另一人道:“所以,你回头告诉邓专知,他小儿的那点狗屁倒灶事,就不要拿到公事里来计较了。” “就算是他是文班正序的出身,但到了武德司之后,就不要妄想再与那些朝臣混同一类了。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儿子。挤进广陵王的游园会也就算了,还在本司出身的小娘面前吃了亏,正好也死了心安稳下来;这还有脸计较下去么?” “如果他不想要体面,那本司就帮他找个体面好了。不然的话,惹到那位江监司,武德司可不会再替他出头了?那可是有非常手段,也是杀人如草芥一般的人物;难道他觉得光靠自己那些全是和心计,就能要挟和挟制的对方么?” “这……怕是有些不妥吧!”然而,在旁的宋副押官,目送另一人领命而去之后,才忍不住开口相询道:“毕竟,那邓专知不是咱们这一条线上的,据说他乃是(内侍)洪都知的门下……”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令人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告知于他啊!”皱纹深刻的勾管却是淡然道:“这话,可不是专程说给他一家一姓听的啊!这也是以我个人立场,对于大内,对于政事堂的表态……无论他背后的人听不听,或是是听不进去,那日后也牵扯不到我们这边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偶见 作为夏日的黄河水道中,其实是相当繁忙的,尤其是在经过上百年太平光景,历代朝廷的不断疏通和开拓之后,这条波涛浪滚的大河上,更是舟船络绎、帆幅如云。 而行船出发没多久,江畋就听说初雨醒来了。“官长……我这是……怎么了……”蜷缩在被褥里的初雨,只觉得全身似乎无处不痛,像是被什么东西践踏过好几遍,而脸色惨白的期期艾艾道: “你这是得了某种失神离魂的症状。”江畋却是不由分说的断然道:“以至于昨天夜里,自行夜游出馆舍去;正巧让我撞见了,就阻止了带回来;所以,接下来你得在我监管之下,以防意外了。” “我竟然是得了自行夜游的离魂症么?”初雨闻言虽然头脑一片混沌,又隐约想起点什么,自己似乎做了一个诡异莫名的梦。梦里整个世间都变成血色,而她也化身成为一只,渴望香甜美味血食的母兽。然而,就在她感应和寻觅着周旁,那些蓬勃旺盛的气血时;突然出现一个,仿若炽亮阳光一样灼人的存在,而不由自主想要反抗。最后她也只能低眉顺眼的感激道:“多谢官长的抬爱了。” “不用特意感谢我,你既然成为了我的下属,我自然要对你身上出现的状况,有所负责而已。”江畋轻轻摇头道;“接下来,你和小慕一个房间好了。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准离开视线范围之内。” “是……”初雨轻声应答道:而在旁的令狐小慕闻言,眼中显而易见的幽怨也消散了许多,而变成了当面若无其事的轻轻笑容:“既然是官长的意思,那就尽管交给妾身好了,管教娘子……” 这时,外间却是传来一阵哗然惊呼声。江畋不由连忙走出露台去,却是那些正在相对空旷,平时用来对货的后甲板上,活动身体的同行军士和随员,都相继聚集在了船舷一侧,开始指指点点什么?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么?”江畋在上方询问道:就听下方的众人纷纷转身过来,而由辛公平当下解释道:“启禀监事,乃是刚刚交错的船上,有人相继跳河了;不过已被周旁行船给就近捞起了。” 顺着,辛公平所指的方向,江畋也看见了约莫数十步外,正在河中缓缓停驻下来的另一艘大船上;同样在平坦的船舷甲板上,被人围住了几个湿漉漉的瘫软身形,同时还有人从后背挤压着吐水。 片刻后,一個刚刚吐完水而清醒过来,穿戴还算光鲜整齐的落水者,却是失声嚎哭起来。然而在下一刻,嚎哭落水者又乘人不备,在一片惊呼声中,重新越过船边阑干,扑通一声栽进滚滚河水中。 “这又是什么状况?”江畋见状不由皱起眉头道:这时却有人回答道:“这些,只怕是一心寻死的可怜人了。”江畋定睛一看,却是同船的那位矮胖漕吏,不由反问道:“这还有什么说道的么?” “回监司的话,这些看起来穿戴体面,又专程来这大河上寻死的。”那矮胖漕吏胸有成竹道:“多半是先前在洛都宝泉坊债市,输掉了一切身家,还不免债筑高台,想要就此解脱一了百了之辈。” “看来,你们似乎没少遇见过这种事情么?”江畋听了却有些诧异道:“还是说,在洛都附近的大河之上,屡屡有所发生过?” “说实话这些年下来,只要走在这条水道上,隔三差五都能撞见个把;其实都有各种形形色色的缘由。但还是以那些债市破家之人居多一些。只是最近似乎不知为何变得多了一些。”矮胖漕吏又解释道:“当然了,我辈早年行船也曾经救过几个,这也算是为自身和子孙积阴德的事情。只是通常跳水被救下来后,就不会再轻易寻死了。像这般复而投水的,也是颇为罕见的情景。” 江畋闻言却是不由的心中一动,顿时就想起来了这洛都宝泉坊的债市来源。大概也可以上溯天宝、乾元年间爆发的安史之乱。虽在数年之间就被平定,但是因此造成了席卷北地的兵火摧残和破败。 因此,在一边大片国土沦陷战乱,一边朝廷财计困顿匮乏的情况下;自剑南三川的天府之国,起兵反攻关内的梁公,也为朝廷提出了一揽子的财政解决方案。其中,就包括以朝廷名义发行的官债。 主要针对相对保全完好,并且人口密集、富庶丰饶的南方各道地区;尤其是东南沿海各州,自贞观到开元的上百年间,民间所积淀的财富。以朝廷掌握盐铁诸多专卖配额,为发行担保和计价基数; 由此为朝廷平叛和战后重新筹集了海量资材,也为眼界大开的大唐君臣们,开辟了一条看似不用直接加税,却可以在短时间内富国强兵的终南捷径。因此战后各种名目的长短期官债,如雨后春笋。 而后,又不仅限贴息孳利的官债名目,而开始发行另一种,以现有的合股投资为基础,对大唐周边征拓的收益,为预期反馈和偿付的军债(战争公债)。由此,军债和官债构成了朝廷中兴的基石。 而那也是梁公在朝主政的三十年,所以,他竭力压制了一切,在债券发行规模和项目上,可能透支国家信用的激进举措;为朝廷留下来一个相对运转良好的,国家债券信用体系和原始的金融秩序。 因此在后来的大征拓时代,虽然朝廷在公债运营中偶然有所波折。但随着大唐对于海外的征拓,和日益增长的海外分藩;所不断反哺和输入的海量资源、财富;各种公债名目也始终得以信用坚挺。 故而,也催生了位于洛都城内,各种官私票局、飞钱号和兑换所,扎堆在一起的宝泉坊雏形;但是,债市的诞生则是要更晚一些。来自梁公离开朝堂,退养西国大夏前,所颁布最后一批政令之一。 其中就包括了,有条件的准许一些,屏护九州和拓植海外的诸侯分藩,在大唐两京十六府境内指定的场所和机构,发行专属贴息的藩邸私债;以为募集和吸纳,征拓海外和开发领有的启动资金。 当然了,当时世人皆以为这是梁公,为了自己退养西国大夏的身后计。但是,当这个政策被执行下来之后,也对大征拓时代当中,那些层出不穷的海外藩家,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促进和催生作用。 但也因此放出来了一只,名为原始金融体系雏形的怪兽。因为随着这些名目,一下子涌入其中的私家民间财富,其中所代表的巨大能量和潜在影响,同样也令朝廷大为震惊亦然。 因此,为了专门管理这些诸侯藩家的私债,同时也是约束和规范其运作交易;经过一番各种博弈的朝廷才颁下敕令,在作为中原水陆枢纽的洛都城内,紧靠着宝泉坊中心的原市所,设立专门债市。 因此演变至今,对于大唐所属的诸侯分藩,依照各自的等秩、赋税和资源产出,自有一套严密的审核和验证流程、规范,决定其能够发行私债规模和年限。因此,这也是制约外藩诸侯的手段之一。 但是,既然是以诸侯藩家名义私募的债券;在具体的公信力和作为准备金的质押项目底蕴上,无疑就不能与拥有极为庞大,人口、土地体量的中土朝廷相提并论了。同样也被分为三六九等之别。 其中信用最高的,规模最大的,无疑就是身为大唐第一藩,囊括了波斯、大食故地的西国大夏;又因为其与泰西大秦(东罗马)接壤;所以变相掌握了东西之间,丝绸之路/黄金公路的巨大利益。 其次是同样出自一梁三家,虽无藩国之名,却有藩国之实的南海(广府)分家;不但拥有南海列国的宗藩权柄和香料海岸。还有新洲/北俱芦洲(美洲大陆沿岸)和大小澳,专属的管领和通贸权。 因此也被称为票面价值最稳定,孳利贴息收益也是基本雷打不动的铁票;同时也是许多富有人家,用作传家财产和大额支付的等价物。因为只要数额够大,孳利也同样可观,还不怕不肖子孙败掉。 然而除了这些顶级的属国巨藩/大诸侯外,同样还有散布在寰宇海内的大量中小诸侯藩家,就不免有些鱼龙混杂,而良莠不齐了。因此,他们虽然也有发行私募藩债的资格,但就相对风险不一了。 而这也是如今的洛都宝泉坊债市,日常用来投机和炒作的主要内容。毕竟,以它们的体量和规模,对外征拓是有一定失败或是赔本的概率,或又是无疑发现新的矿脉和资源产出,而造成波动起伏。 大量参与其中投机取利的官私资本;也由此造就和养活了宝泉坊内,一大批于此相关操持的从业人员和附带服务人员,外围的配套产业。也是极少数朝廷特许使用,飞电传讯联通天下各地的场所。 只是为了能够在当天收市之前,获得两京十六府及其辐射周边望要大邑的市面反馈。因此,在这种混杂了半官僚,半自由主义的原始资本博弈当中;今天一夜暴富,明天就跳天台的事情并不罕见。 显然在各种利欲、野心还是其他什么因素的驱使下,被这种名为债市的原始金融怪物,所吞噬了的倒霉鬼也远远不在少数。只是他们基本远离大多数普通生民的层面,才没有引起过多重视和波澜。 但是这次偶遇集体跳水的事件,江畋却由此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个新变量;也就是说在通常的国家信用体系下,如果再加上兽祸在内诸多变局的影响;其实也可以令人在跌涨中达到某种目的的? 因此,他决定有机会上岸之后,给留在洛都的成士廉传信;委托他找人执行一个私人的任务。也就是收集最近一段时间内,债市当中波动最大的一些债券名目;充当某种后续的参考和调查方向。 毕竟,就算是在幕后掀起兽祸的那些人,同样也需要财力来支持他们的一系列操作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砥柱 略过偶遇小插曲,相比来时车马兼程的陆路风光,这次水路回程又别有一番风景。从怀、卫(州)两岸千里鸡鸣、人烟如织的平野丘陵,到陕州境内重归荒野鸟鸣猿呖,大山深峡之间的奔流滚滚。 无不是让人心情重新变得敞阔和开朗起来。而到了晚上开始开始减速慢行的时候;则可以见到矗立在黄河航道两岸,大小山巅之上的传讯台兼做灯塔,不分四季寒暑晴雨,所蜿蜒探照如斑的光柱。 唯一不美的是,因为需要照看(监管)初雨的缘故,令狐小慕也变得拘谨和避嫌了许多;倒是让江畋暂时性的失去了一些日常的乐趣;但也因为有人日夜陪伴的缘故,到了晚上初雨倒是没再夜游。 因此,江畋干脆恢复了原本,在夜里笔耕不缀的习惯。将在另一个时空呆过的数月时间里;点点滴滴的得失和感悟,都给逐一的记录下来,作为自己在事后的自省和反思,以及日后可以改进之处。 虽然,看起来“迁跃”模式所附带的“时空孔穴”状态,最终稳定下来还是遥遥无期。但既然在那个世界拥有海东政权,可以作为自己的底牌和后援,那也就有必要考虑日后如何好好的经营下去。 此外,之前从高文泰府上所获得的那些讯息,也需要时间来慢慢的消化和验证。因为,在他口供所牵扯出来的幕后黑手影子,已然遥遥指向了当年某位显赫的皇族中人,只是细节上还是疑点颇多。 然而,当时间来到这条漕行车船,逆流而上的第三天正午,就不得不在平陆县境内的大阳桥附近,暂时靠岸落锚停了下来。而在此之前,已经有十数条类似航程的大小舟舶,停驻在了大阳桥两岸。 道理也很简单,上游属例外就是黄河航道中,大名鼎鼎的鬼门关——三门峡的中流砥柱所在处了。相传大禹治水,挥神斧将高山劈成“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引黄河之水滔滔东去。 而其中将原本宽敞的河道,分割成令人望而生畏的人鬼神三门(三条狭窄湍急水路);大小不一矗立其上的三处河中砥柱,就是其所留下来的遗迹;也是从古至今想要黄河上行的舟船险阻所在。 因为这三处河中砥柱,无论,都顽固的矗立在河道折转出,而让所有行经至此的水流变得风急浪涌;而令冒险穿行的舟船,十有七八不是被掀翻、覆倒,就是失去控制撞碎在坚硬的河中砥柱上。 因为这里的地势绝险,再加上距千古雄关函谷关不远,并为水陆咽喉,因此古时三门峡又称“崤函”。而大唐建立之后东南船运的物产钱粮,同样也不得不止步于此于此,改为陆路绕过这一段。 事实上历朝历代,都不乏有人试图采用改善河道,加宽河身、降低暗礁的方法;从西汉成帝鸿嘉四年(公元前17年),到唐朝开元二十九年(741年),都曾对三门、砥柱一带进行了凿石施工。 但是除了因施工造成石块掉入河中,使水流更加湍急之外,对于河道改善不大;最终只促成了因为这一段水陆转运的需要,而以此为生计和事业,大量滋生和繁盛一时的市镇和村邑。 直到在梁公秉政期间,正巧有一年遇到了难得一见的枯水期/大旱;当时有人建言,当以天子亲自前往河西县的河渎祠,祭祀黄河神主“灵威公”,以为汇聚天下臣民之心,而感应天时以求变化。 然而提出建议的这个人,就被高升/贬斥去南平大都督府;负责教导赤水河沿岸莽莽丛林中的那些土族蛮夷了。而梁公则是宣布了一个大计划,就是籍此汇集大河沿岸受灾百姓,以兴修水利为赈。 而其中一个被称为惊天动地的重要项目,就是乘着大旱水浅的短暂窗口期,针对三门峡内横阻的中流砥柱,所进行的开辟和清理工程。因此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前仆后继损失了数百人才取得成效。 最终,首当其冲的大砥柱石,被冒险乘船攀附上去的匠人,围绕靠近河底的根部,凿开了一连串的孔穴;然后再埋入特制的药粉灼烧,解体崩倒在河中;再用舟船拖曳大块,不复为礁岩之患了。 而作为人鬼神三门的,则是先让人攀爬至顶部平坦处,再就地凿穴树立支架。然后通过岸边的悬空索吊,不断将人员和器材送过去;然后在凿穴填药炸石和人工清理之下,一点点将其铲地消平。 因此,在大河两岸多处齐头并进之下,虽然不免伤亡和意外频发,但是工程进度还是颇为顺利。很快将靠近南北两岸的人门、鬼门,消除到了接近水线之下;而位于中间的神门,也被拦腰截断。 但就在眼见功成圆满之际,却在不合时宜的夏雷震震当中,迎来了豪雨如注的汛期;因此,这项惊天之功的最后一步,还是因此留下了永世遗憾。因为此后历代朝廷,再没见过如此低的枯水期了。 但不管怎么样,横亘在黄河中上游,通往关中之地的险阻,还是因此被解决了大部分。在失去了大砥柱和人、鬼两门的行船威胁之后,黄河水流因此变得宽缓了许多,四季大部分时候都可以通行。 但也因为仅剩半截的神门(巨石)存在,让行经至此的黄河水道,依旧有些相对狭窄。因此在当下水位较低的季节,为了行船的安全计在上行的南航道上,只允许一艘五百料以上的大船缓慢通过。 而不久之前,还有一条上行的舟船,因为岸边畜马牵引的绳索突然断裂,而导致失去平衡冲撞搁浅在岸边。因此,再被清理和拖曳出来之前,其他已经抵达的船只就能在附近靠岸落锚耐心等待了。 尽管如此,在驳船落锚的下一刻,那些看起来绿野苍苍,有些田园牧歌意味的岸边,也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许多,撑划着舟艇的本地农人、乡民,载这新鲜瓜菜和手工制品,似游鱼般汇聚而来。 “新来的船客,行途颠簸辛苦了。可要来些冰镇的浆水解乏?” “这儿本乡新割的土蜜,化水包你甜到心眼儿。” “卖水瓜了,水灵灵的大瓜,清甜又爽利……” “刚现出来的薯蓣和玉稷蜀,管饱又开胃……” “盐津的梅脯和李子,” “饧果子,饧果子嘞,十钱任选三枚……” “卖串儿,炙串儿,红汤串儿、烧卤串儿,现烤现做……” 一时间,站在船楼上看热闹的江畋,甚至都产生了自己不是在古代;而在后世某個三四线中小城市,的旅游景区一般错觉。正所谓是长久的太平时期下,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繁荣景气,可见一斑。 只是,随着这个世界不断涌现出来各种异变,还有乘势而起躲在幕后搞事的那些势力;这种看起来繁荣安乐的局面,又能够继续维持多久呢?江畋一边默默思索着,一边却是毫不犹豫的挑选起来。 于是,在他的指示之下,车船后方的空置甲板上,很快就在几张桌案上堆起来,林林总总的吃食和零嘴;然后,让出舱活动的军士和下属们,一边攀谈和自取自用,形成一个临时的甲板自助餐会。 而江畋则是在一旁叫住那名矮胖漕吏,闲谈式的询问起在他,在这水路上多年随船的经历;对方倒也有心结好,一时间倒是说了好几件,自己所遭遇过的奇闻异事,以及一些约定俗成的传闻禁忌。 直到远处夜间用来照明和巡查的桥头塔楼上,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响锣声;随即又变成了正在行船途中,用来示警和提醒避让的金板和敲钟声。然而,一阵紧过一阵的金板和敲钟声,很快蔓延成片。 随着这些依次驻泊在岸边不远处的上行舟船当中,此起彼伏的告警敲击声;江畋也看见了上游方向的水道中,突然就从半截的神门石背后,冒出一艘常见货运的平头大板船,歪斜着顺流直冲而下。 只是半响之后,就轰然撞击在了那些靠岸停泊的船只当中;只听着接二连三的沉闷震响,以及令人有些牙酸的脆裂声;船上人客、水夫和船工的惊呼乱叫,怒骂连连;至少有两三艘被撞倒、翻覆。 “救人!” “快救人!” 一时间,无论是四下里兜售物产瓜菜的乘船乡民,还是最近几艘尚未受到波及的河船上,都有人接二连三的叫喊着,奔走行动起来。而这名漕吏却是对着身边聚拢,隐有惶色的的船工、水夫,肃然喝声道:“都稍安勿躁,记住自己的差事是什么?,一切尽管听凭将监司的吩咐就是!” 而江畋闻言,也不由嘿然一笑,这个漕吏也是个趣人。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远处已经抢先冲到那艘失控搁浅大船上的人,却是突然间接连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和怪叫声,而争相跳逃下来,或又是慌乱间跌落在了水中。 第二百六十七章 当场 作为在场十多条泊船的见证者当中,品秩和职事最高的江畋;最终还是被对岸闻讯后,以非常速度匆忙赶来的平陆县令;还有当地大阳桥头的市关大使,邀请者一起来到了撞船、翻船的现场。 相比两条被相继撞翻,却已将旅客和水夫救上来,而在岸边专门搭个棚子收容的的客船;剩下那条漂流而下的平头板船,却是依旧毫无生气和生息的,继续搁浅在岸边的卵石滩里,任由水花拍打。 而岸上聚集而来的乡民和船上下来的客商、行旅;还有其他船只上的水夫和船工们,却在岸边县令带来的皂吏和白役拦阻下,正表情各异的对着这艘搁浅的平头板船,大声的指指点点着说着什么。 而上过船的那些人,虽已经被收拢在一起,更是一副惊魂未定,或是受惊过甚的模样;而只要有人盘问起来,就是心有余悸张口结舌的往复几句:“死了好多人。”“全死了。”“死的好惨啊!” 每听这么一句,在场勉强维持镇定的平陆县令,就脸色愈发的惨白一分;而作为首当其冲的(大阳桥)市关大使,更是仿若天降横祸一般哭丧着脸,若不是有人搀扶几乎要在下一刻瘫软在地上。 反倒是江畋下船表明身份之后,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前后也只说了三句话:“控制现场人员,进行身份甄别”“准备上船勘察。”“就近清理水路,避免造成更多的堵塞。” 而中年干瘦的平陆县令,见到江畋的身牌凭信之后,更是如蒙大赦一般的,恨不得就把现场所有的主导权,尽数交付出来了。因此不久之后,从属平陆县的一队守桥团结兵,也从对岸赶到了现场。 就此连同两百多名的县班民壮、白役和皂吏,一起归入了江畋的临时配下。因为他明面上的本官,乃是监察御史里行(从七品下),同领检校两京馆驿使;所以,这种两京间驿路事件正当管辖中。 尽管如此,江畋在下令封锁现场之后,又做了一些准备;看着先行上船的几名军士,相继探身做出了没有危险的约定手势;才亲自登上了这艘搁浅的平头板船。这也是艘水道上最常见的平头板船。 通常情况下,这种形制的船只结构简单,所需的操作人手少,很容易进行改装和搭建;因此主要是用做运货的用途,有时候也稍带一些贪图价钱便宜,而对于旅行条件要求并不高的中短途乘客。 而眼前的这艘平头板船,乃是毫无改装的标准式样;因此通过刻在船头的铭记,可以看出大概是七百料的载量。放在大船如云的沿海、外海地区算不了什么;但在内陆水道则是屈指可数的大船了。 并且看起来成色版新,也就是三五年间的使用程度,在船舷上的磨刮、擦损和重新上漆的痕迹,都没有多少。但是一旦乘小划子靠近,就顿时扑面是浓烈郁结的腥臭味,就像是干透好几天不散的。 其中又夹杂着一丝,令人隐隐有些属性的异味。随着江畋一跃而上船板,先行带人上船勘验的张武升,就从旁低声禀报道:“官长,已经初步查探过内外了,船上各处毫无活口,也无全尸。” 随即,江畋透过全部被打开的船台和下层仓板,顿时就没白所谓的“毫无活口,也无全尸”缘故了。因为里面根本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而且就像是在高温封闭环境下脱水,已经干瘪泛黑了。 这副场景令人有些似曾相识,就像是……在龙门山奉先寺的塔窟,所遇到的惨烈现场一般。难怪那些之前上船的人,都被惊吓成了那副完整的话,都没法说清楚了一般德行; “官长,可以确认是兽祸么?”这时穿戴齐全的林九郎,也登船上来问道:“兽祸?”正在船边不远处等候的平陆县令闻言,却是不由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顿时脸色由煞白转红好看了许多。 毕竟,在他平陆县的境内,发生如此惨烈的凶案,对于他的年资考绩和后续追责,无疑是重重的一笔污点。但若非是人为因素的凶案,而是外来“兽祸”,那身为地方父母官的职责就大为减轻了。 “可以确定是兽祸,但又不完全是兽祸。”捏着鼻子在船上现场转了一圈,又让人把残骸都巴拉着翻动了一遍之后,江畋点头又摇头道:“至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兽祸,而是有异常事物的现场。” 然而,在江畋的视野当中,却没有见到任何异常物存在和残留的提示;随即,他仔细看了一遍船边的痕迹,转身对着魂不守舍的平陆县令喝声道:“赵县令,从船上下来的人,都控制住了么。” “额……嗯”正在满脑子琢磨着,给上官的呈文当中,该如何撇清自己干系,又强调这位监巡御史作用的赵县令,顿时闻言一惊顿时连忙急声应道:“一个不差的都拿住了,就等后续甄别了。” 这一刻,他却是有些庆幸自己,为了事后能够用来减轻责任,和充当顶罪候选的缘故;当场就下令一个不拉的,把那些现场那些人等都被拘拿起来了。随即,他转而大声喊道:“快把人押上来。” 与此同时,江畋也对着张武升道:“你之前上船时,这些血肉都都是这副样子的么?有没有觉得差了点什么?”。张武升闻言愣了一下,却毫不犹豫强忍恶心再度跳入船舱,埋头仔细翻找了一遍。 “却是我忽略了一些地方。”而后他重新攀上来,脸色沉重的道:“这些尸骸破碎,但是具体拼起来之后,似乎都没有多少器脏!这,似乎不是寻常凶兽的本能做派和习惯。” “没错,若是凶兽的话,可不会这么浪费,更不会这般的挑食。”江畋点点头道:“因此,这处现场,更像是为毁坏某种行迹,才刻意被做出来的;毕竟,散布在壁板上的抓痕,也太少太浅了。” “难怪我发觉下仓顶上,居然都没多少血肉沾染而干净的很,这怕是一时够不到,而事后处理的结果”张武升听了也,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之前逃下船的那些人等当中,其实是有些嫌疑了。” 随后,赵县令也将之前从船上逃开的人,给纷纷押送了过来。就此在水轮船的甲板上,搭起一处大型凉棚;摆下了各种公用的桌案陈设,在极短时间内就布置出一个,有点做派样子的审理现场来。 而后,一名皮肤黝黑满脸沧桑,手脚遍布皲裂的老船工,被当先带上来之后;还没等人开口问话,就只顾在五体投地跪倒甲板上,口称冤枉的磕头不止;而后又有船主在内,多人站出来为之证明。 “你等无须紧张,我也只是想要当场证明一些事情。”因此江畋也对他点头宽声道:“既然你不知情也与此无关,那见义勇为总道是一件好事,本官自然会给你洗脱干系,还有有所相应的奖赏。” 于是有個这个开头,待到这名老船工下去之后;又被带上来另一名浑身还是湿漉漉的水夫,就没有那么紧张了。虽然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但是还是尽量重复描述了,当时上船之后的见闻。 然后,他被当场赏给了一枚当五十文的大白钱;有了这个范例之后,接下来被审讯的数人,都是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竭尽描述当场的情形;也让让负责从旁记录辛公平,抄下了一叠厚厚案卷。 然而,这些人的出身微贱,言辞表达能力有限,因此哪怕翻来覆去的说,能够提供的新内容和细节,也是寥寥无几;却把在旁陪审的赵县令,听得昏昏欲睡却又强打着精神,做出一副认真姿态来。 直到剩下最后三个人之一,一个看起来就有些老实巴交、言辞敏纳的乡民;似乎及其畏惧官威而佝偻着腰背,被带上来后也只管口吃道:“小……小……人,没没……什么好说,都与他人一般。” “那就说说你,从船上带走的东西吧!”江畋冷不防突然开口道:因为他在的视野当中,赫然呈现出了某种提示:“检测到生体辐射残留……”。此人闻言一惊,却是当场就被左右军士按倒在地。 在四下一篇惊呼声中,这名乡民不由的失声惨叫道:“小人……小人,真不知道官人在说什么……”,下一刻,得到示意的李环,就闷声不响突然上前,几下将他短衫扯下,露出精瘦的身躯来。 然而,在这副光秃秃瘦可见骨的身体,似乎什么都存不下;也无处可藏他物。见到这一幕的赵县令,不由咳嗽了一声想要开口,给这位上宪找个下台阶的,就见李环面无表情对乡民肋下突然一拳。 刹那间,就见这位脱得光秃秃的乡民,惨叫一声佝偻身子手脚蹲地,又变成激烈的咳嗽和呕吐来;只是他还没有呛咳几声,就突然有一件事物,带着许多口涎掉落在地上;他不由自主伸手去抓。 却被李环眼疾手快的一脚踩住手掌,再度厉声惨叫起来;然而李环却没有放过他,再度突指在拳猛击在他腰部;只听声怪叫,从他身下噗嗤一声泄出一大滩污物来;其中更有硬物落地的啪嗒一声。 而见到这一幕的最后两名待审之人中,有一人当场腿脚发软的扑跪在地;而另一人则是毫不犹豫的撞开,身边监押的两名皂吏;抢步向着岸边的人群中奔逃而去。 “有趣……”见到这个意外的江畋,却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在旁惊得一脑门韩的赵县令闻言,不由连忙辩解道:“上宪恕过,下官……下官,实在是……” “我可不是说眼前这两个。”江畋意味深长的起身道:“而是岸上人群里藏着的那些……”。与此同时,事先被安排在四周的随行军士,也纷纷现身围拢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偶的 事实上,随着江畋的话音方落;被下围拢起来的那些看热闹人群中,顿时有人嘶声叫喊起来;当场像是炸了窝一般,飞窜出至少好几个身影。然而下一刻,就被林九郎带人眼疾手快的逼退回去。 “无关人等,全都抱头跪地,等待甄别。”只见他们一边齐声大喊道:一边挺矛捉刀合击向前,顿时就将一个躲闪不及的逃窜着,同时交相刺穿了手臂和大腿,血如泉涌的凌空挑架了起来。 而这血淋漓的一幕,也让那些被围的人群当场骇然大惊,纷纷哭爹喊娘着争相抱头扑倒在地上。顿时就将退逃回去的那几个人,给再度暴露出来;然而这一次迎接的他们,就是上弦搭射的强弩。 而面对生死危机之刻,这几个人的反应也是不尽相同;有的伏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反向飞窜去;有的伸手就拉地上的乡民,想要当做挡箭牌,却快不过弩箭的速度,当即被射穿、栽翻在地。 还有的则是佝偻着身子,毫不犹豫踩踏地上的人体,转头就跳进岸边浅浅的河滩,奋力向着水里扑腾而去;还有的则是闪身躲到同伴身后,然后就被抵近发射的强弩,给一并串成了糖葫芦…… 但还有一个人,却是当场怒吼一声,伸手如飞的接连拨打开,好几支飞射的弩矢;然后,还没等他爆发的这一口气用尽,就被迎面交相投掷的短标,给正中了手臂和小腹;仰面直挺挺钉在了地上。 半响之后,随着乱哄哄局面的平息。总共三具尸体和一個重伤的活口,就被呈送到了江畋面前。至于还有一个跳逃进河水里,却还没有游出多远,被波涛滚滚给卷走的,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老天无眼!”然而,这唯一一个重伤的活口男子,却是垂头丧气的死死瞪着平陆县令道:“令你这狗官,侥幸逃过这回;但西山兄弟的血债,就算没了我,还会继续有人与你清算的!” “混账!混账!这是什么混账话!”赵县令闻言,却是不顾避嫌气的须发泵张道:“山棚结社下山归化之事,本来就是本官用前程作保,才特许你们觅地安置,可回头你们都不见了,怎敢赖我!” “狗官勿要装傻充楞,不就是你暗中引兵上山,害了好几棚的老弱妇孺么?”这名活口却是激烈争起来怒吼道:“可怜她们首级全都被砍了去,只剩下被祸害过的光秃秃身子,不是你杀良冒功?” “这怎么可能,你也太不晓事了;本乃文班出身,又不是武职!”赵县令闻言却是越发的气急败坏道:“斩首之功与本官而言,又怎比得过治下,招徕更多户口的考绩?如今反倒被你诬赖不成!” “不可能,你这狗官莫要巧言令色,混淆是非。”重伤汉子在情绪激烈的挣扎间,却是眼见得气息微弱下去:“只恨我们苦心准备的报仇机会,却被这摊意外给搅扰了……”然后他就昏死过去。 “下官不才,竟然叫上宪见到这番丑态了。”而后,哭丧着脸的赵县令,又转头对着在旁观望的江畋哀声道:“还请上宪千万为我做个见证;以备日后上头的盘查和详询……” “我不过当政一县之地,平日里也就驱使些民壮和皂班;又哪有动兵剿山、搜杀的能耐和权柄了,”然而,他又苦笑着继续解释道:“这只怕是一场飞来横祸,主动要落在下官身上了。” “赵县令,你治下这里的山棚人家多么?”江畋闻言却是心中一动,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招揽山棚的?他们出了状况,又是何时的事情了。” “回上宪的话,这些山棚人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多是些不愿服从赋税的法外之民;因此几年十几年间,稍有些灾荒的都能聚集上一拨,”赵县令叹息道:“但到好年景,又会下山来讨活。” “我也是功利蒙了心思,这才想要在任内做出个中上考绩,使人上山劝诱归化一些,好让民籍的账簿面上好看一些。却不想惹下这一身的是非;如今这些化外之民死于非命,我的任上也该到头了。” “说到底,这大概是前年秋后的事情,正好因为大河水枯,须得征募人手;但是到了去年,我再派人上山去找,却回报几个山棚的聚落,都已经被废弃了;现在看来,那些人也没有如实回话啊!” “那你觉得,在伱周边地方,可有那那些存在,有能力也有机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江畋闻言却没接他的话茬,而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可有考虑过类似的嫌疑对象么?” “上宪……上宪,你这可谓太过为难下官了。”赵县令却是脸色一下子垮下来,而哀声拱手道:“我不过是一个区区下县小官,既不敢猜也不敢去乱想啊;不若,莫说丢官,只怕还有大罪责了。” “好吧,那我们就暂时放眼眼前好了。”江畋也摇摇头收回交浅言深的试探:“既然这几位,都是冲着你赵县令而来的,那也意味着,我要找的正主儿,并不在其中;让我们从这些人开始,再来一遍好了。” 然而这一次扩大范围的甄别,才进行了没有多久;江畋就突然起身径直走到外围,一处兜售廉价茶水的棚子前;对着一位牵着个孩童的老头突然开口道,“不知道,人体器脏的滋味如何呢?” “……”这名满脸褶子、耳目不清的老头,却是仿若未闻一般的挤出个讨好的笑容:“官人来了,要喝些什么,小老儿这没什么好东西……”;下一刻剑光一闪,他牵着孩童的手臂骤然断落在地。 “啊……”刹那间,他才爆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惨叫:却在下一刻猛然飞身而退,砸在了茶棚后方的家什当中。当他再度站起来的时候,身形也不再佝偻,在骨节处极速撑破皮肤,生长胀大起来; 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全身皮肤血糊糊的翻裂在外,而爪牙骨节尖锐毕突的人形怪物;几乎是带着一股子腥臭,反身猛扑向江畋,却又在空中被争相放射的箭支所中,哀叫一声滚落砸倒茶棚。 而后,随着卷成一团的篷布中,撕裂而出的一截爪尖。更多的箭矢以此为指引,密密麻麻的攒射其间;又有军士熟练无比的紧接挺矛上前,以此以扇面分布的交相戳刺在,不断挣扎抖动的篷布中。 然而,除了最初几下刺的污血迸溅之外,紧接下来的戳刺都落在了空处;与此同时在篷布的另一端,一个重新缩水不少的人影;却是在矛头间隙骤然飞窜而出;几下起落转眼之间就跑到了树林边。 然后,他的大腿突然就迸血如飞,瞬间齐根而断的扑倒在泥地上,泼洒出一大片拖长的血迹;却是江畋暗中出手。尽管如此,生命犹自顽强的对方,居然还能继续用仅存的手臂,攀爬向林子里去。 这一次,随着一张兜头大网笼罩而下,嵌入肉里的网钩将其裹缠起来;这支化身茶棚老头的怪物,这才奄奄一息的不再挣扎了。而在江畋视野当中的提示,也变成了“异常畸变体(濒危)。” 然而,在钩网当中被抬架回来的怪物,也在不断滴落的污血当中,迅速的缩水、干瘪下来;最后,重新变成了一个垂死老头的模样;只是,如剥皮猴子般血糊糊的身上,还黏连的丝丝缕缕皮肤。 看起来既可怖又瘆人。这时候,才有人后知后觉的失声惊叫起来:“这不是在此卖茶多年的田家阿翁……,这是什么怪物变成他的形貌;快去找找,田家阿翁在哪里。” 第二百七十章 终至 与此同时,长安城,皇城大内,西内苑所在的鸿吉殿;随着纳凉消暑的水车叶片旋转冉冉,不断有清凉的水雾从墙壁孔洞中喷洒而成;或又是化作室内造景间,流淌淙淙的小股喷泉涌流。 就在这一片清凉而安逸的氛围中,正依靠在一处山石上纳凉的西京监守,却是有些不虞的摆手抱怨道:“祥瑞,怎么又是祥瑞?难道不成,下头那些人个个都学会了,只报喜不报忧了么?” 而随着他的话语,在殿内的前堂,赫然都摆放着一些,用绸布和漆木托盘盛放的事物,赫然是成把成把的五谷等物;其中既有人小腿粗的玉蜀黍,也有颗粒如豆大的麦穗,珠串般的稷子。 除此之外,在大殿门口的廊柱边上,还有一些大到需要用两人合抱的巨型南瓜;仿若牛腿一般粗壮的条瓜;大如桌面的团菜。就这么绑着绸带放在地,上面还带着新鲜收割的汁液和砂砾。 而在正中的好几张暗自拼成的台面上,一只硕大如水缸的寒瓜/西瓜,也已经被分剖开小半截;露出内里熟透至极的殷红沙瓤。由此,也让室内充斥着一股子,果蔬瓜菜特有的清甜新香。 “殿下明鉴,这并非小的们一意的讨巧心思,乃是各处皇庄、别苑正儿八经的产出之物。”在旁的内揭者海公,却是陪着笑解释道:“不敢有瞒殿下,今年夏收的物产,都是格外的硕大。” “正是如此,小的奉命巡守各地皇产,所见各处丰硕累累,皆称是难得一见的大好年成。”这时候,在场的另一名内官,才连忙点头哈腰的附和道:“士民百姓都说,此乃皇道盛世之故。” “皇道盛世?”然而,正满脸轻松靠着块青碧大石的监国殿下,嗤声笑了起来:“从古至今,可有人听说过,兽祸绵连、妖异频现的皇道盛世?不过是自吹自擂,乃至自欺欺人借口而已。”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无能”海公等人闻言却是不由惶恐亦然的跪倒在地:“竟不能为您分忧,更无力报效圣上;但这些事物,却费事欺上瞒下之故,而是出自小的们一片赤诚之心啊!” “好了,好了,孤王晓得了。不要动不动就请死。”在山石上重新翻身,换了一个舒服姿势的监守殿下,轻描淡写的摆摆手道:“孤也不是要苛责什么,只是这种粉饰场面的功夫就省了。” “若要为孤分忧,就多用心一些外头的那些勾当;这些日子下来,关内道各处上报斩杀的兽鬼和异类,怕不是没有上千数目了吧?却不知道成效如何,损伤又有几何,这才是孤所关切的。” “这还要多亏了殿下提出的那方略,以朝廷出首颁下悬赏,令天下各方有志之士,争相捉杀以为报国。”听到这话,重新站起来的海公不由恭切笑道:“故此,如今正当一片踊跃情形呢。” “以朝廷发动各方之力,悬赏捉杀天下异类,此非孤的方略,而出自那位……那位叫什么来着?,对了,是江某的建言。”然而仰卧山石上的监守殿下,却摇摇头道:“他也该回京了吧!” “回禀殿下,武德司新近传报,这位在处理了平陆县的一桩公案后,已经乘船抵达京畿道了。”这时,另一名内官连忙接口道:“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入京,开始接手相应的差事了。” “那就再派人去探查一二,给孤一个准信好了。”监守殿下闻言也摆摆手道:“老海,西京别设的暗行御史部那头,你也给我好好盯着,确保尽快开始派上用场,也好进一步安定人心。” 这时候,殿外却是再度传来一声低抑的通报。随即一份毫无署名的扎子,给呈送了进来;监守殿下看了两眼,却不由从山石上肃然起身道:“来人,去宗伯处问询一二,可还有适龄宗女。” 而被人暗中关注的江畋,却是波澜不惊的从西渭仓的码头下船;然后换乘上前来接引和护送的金吾卫车马,徐徐然的向着京城而去;只是这次在河口桥市当中,他却又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就是那些等待转运的大大小小铁笼子。里面多数是一些关内道各地,押解而来奇奇怪怪的动物。据所都是在这段时间里,地方官府相继发现和捕获的,发生了不同程度异变和畸形的生灵; 因此,江畋既见到头上长出六七根角的牛,也看见了浑身长满硬瘤壳的猪;像是传说中山魈一般,面如犬长的马猴;还有看起来外形如常,却有些凶横暴躁,啃着铁栏砸砸作响的大兔子; 然而,无论是在场的士民百姓,还是监押的地方军士,似乎都对此有些习以为常;而只是指指点点的围观而已,却没有多少惊惧和畏色。似乎是在江畋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多次见过。 但也有一些异乎寻常的生灵尸骸;比如一副只剩下上半截,浑身沾满水草和藻类的残骸,江畋就楞没看出来这是什么玩意;又比如几乎被砸扁了身体大部分,只剩头部的特大号蜥蜴/蝾螈。 而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物,接下来伴随着江畋一行继续前行十多里后;却没有进入京城,而来到了位于长安城延平门和安化门之间的西南城角。而在这里,原有一所寺院被改造成军营驻地。 因此在寺院山门外的牌楼下,江畋不但看见了顶盔掼甲值守和巡曳的成群军士;还见到原本寺院牌匾处,也被换成了新的标识“镇平营”。看起来与京畿道设立的其他驻军营地并无差别。 然而,当江畋等人被引入寺院深处;最终来到了位于一处台地上的须弥大殿之后,这才发现内里又是别有洞天。原本的佛龛神台和帷幕陈设,都被清扫一空,最终只剩空荡荡的四壁彩绘。 然而,就在原本大佛神龛的基座位置上;却是被临时改造出了一个铁栅门户来;随着被徐徐然打开来的铁栅和隔断;顿时就迎面吹来一股幽深清冷的凉风,以及露出一個延伸向下的甬道。 而这条甬道明显经过拓宽和加固,至少可以轻松通行和交会马车;四壁还有的长明灯火照耀着;因此,行走在其中并不显得狭促和厌逼;时不时还有流水声伴随着凉风从甬道内吹拂出来。 因此,江畋沿着这条宽敞的甬道,也没有走出多久;大概是经过了三个岔路口之后;突然间就再度见到了铁栅和两侧值守的披甲军士。由领头的官员出示身牌和符印,对过口令后才打开。 走出铁栅之后,江畋的面前霍然一空,却是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巨型地下空间。那就是他曾经探索、追逐和战斗过的地方,也是许多故事和因果的发源所在,被毁灭的地下鬼市。 第二百七十一章 履任 之所以熟悉,这里是江畋曾与张武升他们并肩战斗过,也由此发生过许多后续故事的发源地。之所以又陌生,则是原本依山势而下,密密麻麻搭盖起来的建筑错杂,形同一座地上城坊的鬼市,如今也就是大变样了。 比如周围山壁上曾经四通八达的甬道孔穴,大多数都被厚厚的砖石墙面给填塞和截断起来。而只剩下两三处看起来最为宽敞的出入口所在;而江畋这次走出来的,显然就是其中一处,原本通往城外的地下秘密通道。 位于锅形地坑底部台地上,那些大片过火损毁的建筑,早已被拆除和清理一空。只剩下大片空荡荡平整白地,也被营栅所围绕起来,保持大致的原有格局。同时又重新挖掘地基和沟渠,置放了许多用途不明的器械。 许多如大小蘑菇般的临时营帐间,还有推着物料和牵挽车马往来的夫役,以及正在叮叮当当做响声营造不休的工匠。显然是正在建造不同用途和功能的场地和建筑区域;比如训练场、仓房、试验场、哨楼警台等等。 其间唯一得以相对保全完好的,则是包括当初的范楼、绮楼在内,紧靠最内侧山壁五座大型楼阁。但这几座大型楼阁,同样也是经过了一番明显的改造和修缮。去除原本浮华外饰后,又进行不同程度的加固和增筑。 因此眼下看起来,就很有些古朴森严的味道。而环绕着核心坊市区域的横纵沟渠,也明显被重新疏通和清淤过,并且引进来了流动的活水。因此,又在地形上与周围被清空的缓坡,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形阻隔。 而这一切,似乎就是在江畋离开之后,这几个月时间内完成的。这时,那名负责引路的官员也放下了一路上,惜字如金的沉稳和矜持,在同行张武升等人啧啧称奇和惊叹声中,转身过来对着江畋礼数十足的拱手温声道: “江监事所见,当前这处新场所,便是暗行御史部与贵属,日后在西京的常驻之地了。只是开工营造的时日尚短,因此当下各处都还没有什么样子;唯有那几座楼阁勉强堪用一二,不知监事对此,可有什么见教呼?” “好,真是好得很……”,江畋不由自主的点头道:他原本想的是理想场所,其实在北苑的汉宫台城旧址上,但没有想到居然是在这处地下鬼市。“见教是暂时谈不上的。且领我去那几座楼里,看看再说好了。” 片刻之后,江畋就站在了范楼最高处的露台之上;遥遥俯瞰着巨大的地坑和坑坑洼洼的幽暗天顶。而在一些没被更换掉的梁柱和瓦面上;之前自己在捉住杀戮当中所留下的各道痕迹,仿若还是昨天历历在目一般的。 而后,他又查看了在范楼背后的隐藏空间。那些围绕着天然形成的地穴,所构建出来的大型斗技表演场地和外围建筑,以及附属的各种通道和大小兽栏监室;也都被重新清空过;只要稍加改造就可以直接派上用场。 这样的话,江畋从东都带回来的部分收容物,和一些器械、标本,乃至是现成抓获的兽鬼活体,就可以马上入库和开展实验了。显然,负责主持相关工程项目的人员,对此也是在各种大小细节上,专门用心琢磨过的。 因此,随着范楼门前的小广场上,重新树立起来的简易牌楼;挂上一副据说由某位朝堂大佬,亲手所书铁画银钩的黑底银漆匾额;西京所属的暗行御史部,也被称为西里行院,就此在某种低调无声当中正式成立了。 西里行院所有的架构也一应比照,东都金墉城内的本院规格。设置内外行两部分数人员,和内机房、粮料厅、训作厅、工营厅在内的一房三厅;只是所有人员官属,都略低东都的本院/本部一阶,以副职主持日常工作。 当然了,目前这一切大多数还都停留在纸面上,因此随着江畋的入驻之后,需要他从无到有的重新构建起来。不过,好在以大唐的体量,最不缺乏各种各样的人才候选了;这种事情在他回归之前就早已经开始筹备。 所以,当江畋在屈指可数的见证之下,主持完简单的挂牌成立仪式后;很快就有一份来自政事堂和大内,所达成一致的内行各部门人选名单,被送到了他的手中。当然了,江畋对于上面绝大多数人,基本都不认识。 因此,这只是一个确认的流程而已;但是江畋还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这林林总总数十个人员名录,以及各自出身背景和资历介绍的附注当中,无一例外都带有“权带”这两個字,这是否也意味着这并非铁板钉钉。 而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考验和后续运作的磨合,才能根据表现得到正式的受任呢?这样的话,也许负责组建新部门的自己,日后以专业人士的身份,所逐步提出的参考意见,就具有一定的权重和制约作用了。 相比之下,组建外行队伍(外勤人员)的过程,就要简单的多了。因为西京金吾卫左右街使直接有现成的人手,编制和职衔直接参照现有的军队例制,器械装备也基本都是现成就有,直接列出清单进行调拨就好了。 而江畋真正所要做的工作,就是制定一个基本标准和选拔章程;对于各方推荐过来的将校人选,进行技能、心智、勇力等方面的考核和甄选。而这也是名正言顺的提携和安置自己手下那班亲随,到关键职位的机会, 就像是被突击提拔为旅帅的林九郎,平时沉默寡言而严守口风,行事足够的坚忍果干,还有相应的品德坚持和为人底线;因此在手下那班军士当中很有口碑,也能让人信服。正好率领监司的直属小队负责机动支援。 而张武升则是为人热诚又心思灵活,善于交涉而面面俱到;军事技艺也还不错;又有金吾卫的渊源和背景。再加上资深的府兵将校出身,心思周密而处事手段老道的李环为搭档,乃是撑起外行队伍架子的不二人选。 而三十五名一同前来的监司随员(军士);除了那四名出现不同程度的身体畸变,而早就内定为江畋直属小队成员之外。其他人都水涨船高的以火长、队副身份,安插到了纸面上新组建的外行第一团当中去充当骨干。 因此,他们也要具体负责对于外行第一团,新补充进来兵员的训练和教导之责;同时也是一些要害部门、危险场所的保卫和监守首选。基本上也是日后外勤执行的中坚力量。 至于唯一一个文职的辛公平,乃是正儿八经的科举三榜出身,还差点放任了一县之长;同时具有急公好义的良知和定难克乱的信念。江畋推举他以正九品下的副主簿身份,把庶务繁巨的内机房职责,给承当起来。 至于拥有双重关系的令狐小慕,江畋也假公济私专门给她签发了一份委任状;正式授命为暗行御史部的监司录事。实际负责的就是各种渠道、来源的消息和情报的收集、整理。算是流外品当中上三阶的大吏级别。 关键是,让她拥有了面对昔日武德司的上官,足够级别对等交涉的资格和地位。而初雨能够得到的编制和职衔,就要比她低得多了。因为她本是贱籍出身,又是女子之身,所以只是得到一个监司的长从/行走身份。 大概就等于一个职责不定的低等吏员。但是,江畋对于她日后的安排和定位,却是用来暗中监视和观察,被委派到自己身边的那些杂佐人员。毕竟当初暗行御史部成立时,被人渗透成筛子的事情他可不想再重演了。 毕竟,作为一个新设置的强力部门,不想被各方面插手/掺沙子是不可能的事情。江畋也不是一个眷恋权位,舍不得放手的人。但相比彼此形成某种默契的心知肚明,被人暗中安插后手/埋雷,就完全不能容忍了。 因此,在当下全新的办公场所当中,江畋最后召见了初雨之后,也给她安排了第一个任务,或者说是第一个指令。以新成立的暗行御史部,充当她的后盾和支持,让她彻底了结过往那些恩怨情仇的纠缠和牵扯…… 就在江畋把众人都分派出去,又签押下最后一份行文,准备就此休息一会儿之际;门外却是再度传来了通报声。却是那名之前负责引路的年轻官员,亲手拿着一叠文书,应声走进来而四平八稳的说道: “秘书省典正,东阁编修于琮,奉命前来奉公并交割文书。日后,还请监司多多指正……” 江畋闻言不由有些诧异。因为,在之前的那份数十人名单里,可没有这么一位于琮啊。这又是怎么回事?随即他看了下对方奉上的告身和行文,却是中书门下的堂后官联署用印,委任为暗行御史部/里行院监司佐的牓子。 也就是说,自己突然间就多了一个新鲜出炉的副手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反省 当然了,对于突然空降一个副手这种东西,江畋也并不会怎么意外。毕竟,作为一个已经运作了近三百年的成熟政权,随随便便把一个强力部门,丢给一个体制外崛起的人,那该有所么的心大啊。 因此,哪怕对方表现出来如何的专业和有能力,安排个把自己人进行制约和平衡,才是一种长久运转和维系的正常模式;而不是一次性用完就丢的临时工具,或是日后用来背锅的潜在弃子。 相比之下,江畋更在意的是,这位秘书省典正,东阁编修于琮;本身多代表的背景和立场。作为他本官的秘书省,与宫台省、殿中省并内三省之一,也是天子的内臣资序,但是又受外朝监管制约。 至于东阁编修的品秩不高,却是一個令人羡慕的清贵职;因为除了中书、门下的内值朝房之外,翰林院、弘文馆、集贤院三院学士,都在皇城大内太极殿东面办公,所以相关人等统称为东阁所属; 因此在东阁见习行走,也是历朝历代科举头榜进士,才能放任的贵官美职。因为其中佼佼者,时不时以侍御陪臣的身份,奉诏面圣以为游宴唱和;还同时参与诏书的拟制,或是旁听政事堂的公务。 另一方面,这些学士及官属统称为侍御内臣;但是各殿院的大学士,其实是由当朝宰相身兼领。因此,这些科举精英出身的侍御学士/待诏/承制,是受到内外朝(大内和政事堂)双重领导和制约。 因此,能够在被称为储相/备相的东阁馆院任职,光靠家门背景的显赫有力,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也是天下亿兆士民,成千上万的举子,通过科举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了,几乎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而经过了东阁馆院的行走/镀金之后,再外放州县的起点,就要比绝大多数科举出身,都要高得多;在后续仕途上也是一片的坦途。毕竟这世上虽有门荫、入幕、保举和征辟之途,但公认科举最贵。 而东阁编修虽然属于其中较低层次,既没有具体的馆院归属,品阶上也只有从八品而已。比不过在政事堂和尚书省当值的舍人,或是在太极门内承诏/待制,或是随君记录言行的起居郎、著作郎。 理论上,日常主要负责文献修撰工作,也就是前朝和当今的各种国史、实录、会要汇编工作。属于一个相当漫长的文字工程;往往下旨修撰的皇帝都死了,还未必能够完成。但依旧足够清贵。 如果外放出去的话,至少主掌一个附郭大县,或是京畿赤县;乃至道下分巡一路的转运、巡盐、河工、钱监的佐副职。甚至直接放个监察御史里行并没没有先例。但是,居然被委派为暗行部副监。 因此,相比那些明显经过一段时间酝酿,或者说是幕后各方势力的权衡妥协之下,所产生的现成名单。这位毫无征兆空降副监的委任,就显得有些突兀和仓促了;所以,这也只能代表两个可能性。 要么,他就是个过渡性质的存在;比如在没有更好的合适人选之前,或是背后各方相持不下之际,因为迫在眉睫的需要,仓促被人推上来顶坑的倒霉鬼;要么就是极得内外朝信任的忠诚可靠之士。 毕竟,光从这位于琮的出身文字上看,他既不是什么世家名门,也不是什么藩家诸侯背景,更没有号称显赫的国族戚里渊源;只是河南洛阳一个普通小士族出身,祖上号称是北周太师于谨的源流。 但是从另一方面上,他同样也是一开始就负责监理和督促,这座地下鬼市的改造工程;可以说并不是那种只擅长文案工作,或是纸上谈兵的类型。因此,他后续所呈送过来的文书,也被归为三类。 第一类,就是关于地下鬼市改造工程的基础规划图样,和各工程进度的种种细节;其中主要参照了金墉城的功能布局。只需要江畋根据实际上的需要,在上面更进一步的添减和调整、修正就行。 第二类,则是被整理出来的一份简报和附带资料的检索目录;主要是关于这段时间,在(潼)关(以)西各地所上报的,被捕杀的各种兽鬼记录,以及疑似相关的各种事件通报,附带后续分析。 由此,江畋也可以颇为欣慰的看见,显然在西京这边对于“兽祸”执行的力度,远要比始终遮遮掩掩、不愿大范围公开的洛都方面强得多。因此当找到正确的对策和流程,事态就有很大程度缓解。 在逐渐被发动起来的国家机器和政权暴力面前,哪怕是成群结队盘踞山林的凶兽,也不过是比流窜的盗匪、叛贼、乱军,强不了多少的存在。只要一旦被警哨发现,就会通过传讯招来军队剿杀。 就如历史上那些,被原人所猎杀的剑齿虎、猛犸象一般。形形色色的凶兽,虽然有着各种快速自愈和力量、速度上的优势,也不过是多费一番手脚和功夫而已。甚至已经成为民间悬赏捕杀的对象。 反到是拥有神智和相对隐蔽性的鬼人,要更加麻烦一些。因为在其彻底变身之前,并没足够的鉴定和甄别手段;很容易混混在普通凶案中。甚至还出现了一些,疑似与鬼人相关的针对性刺杀事件; 或又是有人开始,假冒鬼人、凶兽的行凶之名,而把现场尸体剁碎了,试图鱼目混珠或是瞒天过海的劫杀、灭门案件。从某种意义上说,相比肆虐的“兽祸”,人心才是世上最为可怕莫测的东西。 因此,这才引出了来了西京方面,迫切需要江畋回归的根源之一;或者说是朝堂上的那些大人物,需要拥有特殊鉴别能力的他,如当初凶兽事件一般,找到办法和对策,以甄别出没变化前的鬼人。 所以,这又引申出了第三类的案卷内容。就是自从朝廷发布了《天下寺观登查/征集令之后》,在关西各地所找到并且上呈的各种异物,及其相关的事件记录。不过其中真正有意义的东西不多。 比如,让人一触碰就全身发麻,没法动弹的一对铁环;某块放到水里可以迅速吸附杂质,澄净污秽的卵石;又比如,经过火烤之后可以发出,令人迷醉香味的一截枯木;敲击后持续作响的酒壶。 相比之下,那些寺观当中能够查找到的异物,就更加的可怜和稀罕了。比如,一个在夜里能够无风自动的天王挂幡;随着钟声而鸣的铜像;看多了也令人很有些,正身在走近科学栏目中的既视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打着特殊钤印的附录,据说是来自尚书省左密阁的机要档牍。其中有专门列出的异闻部和妖乱类案卷,用以记录大唐开国以来,历代朝廷治下的各种异常事件和怪异传闻。 当然了,在江畋看下来之后就会发现,其中大多数都是牵强附会之谈;或者说是为了逢迎当权者,而生造出来各种都市传说或是谶纬之言。比如朱雀街的雀巢生了白鸦,龙兴池里有蛟龙现身; 又比如,在狗脊岭上的乱坟堆中,曾又人面犬夜做人言,以为预测祸福;却被当时的京兆尹给打死了。又比如,南海进献一巨大如车的砗磲,到了京师都没死;但是一见到某宰相就朽烂如泥。 但是,但是!自从梁公的名字开始第一次出现史书当中之后;各种异兆和传闻的目击者,似乎就变得越来越多,越显得频繁起来。比如安史之乱当年潼关失守后,就有多处地方声称见到天人降世。 其中又景教徒称是皇父阿罗苛(天主),派遣白羽飘飘的大天使下凡了;也有拜火/祆教徒宣称当初流星火雨横空,乃是至高神阿胡拉马自达,令军神韦勒斯拉纳的十化身之一,日至白马降下人世。 而佛门中密宗对此则宣称,这是当时护国法师金刚智,所行的大日如来之咒法。而道门侍奉皇家的楼观派和茅山宗,则说这是二十八天宿当中的北辰星坠,当主激变之世…… 然后从此开始,差不多每隔数年、十数年,就会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异闻现世。比如,有人在蓬莱渡海前往辽东时,见到了正在猎杀巨鲸的异形裂齿鲨;有人在安南都护府捕获一条食鳄的锯齿大蜥。 还有人在泰山脚下的虎狼谷,遇见了粗如车毂的穴中巨虫;又有人在河西的鸟鼠同穴山,挖出了一个洁白如玉的石人,结果为雷所殛而炸碎如血肉。京师亦有人展示过,大如盆的蜗螺和数尺大蚓。 渑池县又有个屠户,子女被买来大猪所吞食;而在北邙山,又有好事者见到人形行走的大狈,召集朋党欲以捕杀之,结果第二天数人皆横死乱冈,精血干枯、器脏全无,…… 虽然其中绝大多数的异闻和妖乱事件,并没有任何的证物得以流传下来;但是这种例子看的多了,也不由让江畋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猜想。难道,这种持续的变化,其实是和穿越者的到来有关么? 或者说,江畋再稍微放飞一下思维;其中这种异常变化,在那位穿越者前辈到来之后,就在时不时的发生了。既然如此,这会不会是因为穿越造成时空间隙,某种无形力量的泄露,所造成影响。 只是相对于大唐盛世巨大体量,这些微弱的力量泄露,索赔造成的零星变化和异兆,很容易就被消弭和掩盖过去了。直到自己也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扩大了无形的空间裂隙,才有更多异变的上限? 或者说,自己每一次在用这个半吊子辅助系统,穿梭往来时空之间的同时,也在加大加强这种裂隙,和不同时空交汇之下的影响?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夜见 接下来,就是从洛都带过来的部分异物和沿途所获活体、样本,重新收藏和封存管理。作为对于长安方面别设分部/分院的支持,江畋也同行带过来几件一类、二类收藏异物,或是其衍生物。 其中就包括了一枚具有潜在生体辐射效果的石片。只要打开特制容器之后,在短时间对普通人没什么影响;却可以让三十步内的兽鬼等异类,在外表上迅速产生不同程度的溃烂和腐化、剥落效果; 除此之外,虽然说具有增益效果的奇物“句芒”,因为事关重大并没有随之而来;但是却足足押送过来至少几十斤,由舍利塔内骨灰催化成的衍生物;差不多也是暗行御史部当下的大部分存货了。 还有就是江畋在龙门山塔窟之变当中,所发现的可以让活体发生畸变,并且由此产生的尸骸/衍生物,还具有血肉渗透性剧毒的半截残骨;暗行御史部初步从中提取出,针对兽鬼的几瓶血肉之毒。 平时被封装在特殊的容器当中,一旦有需要的话就可以涂抹在长兵或是箭矢上;这样只要能够蹭破一点兽鬼的外皮,就会因为某种不明原理的排异反应,导致其发生大片血肉剥落或是瘫痪作用。 当然了,这东西对人来说,同样也是十分危险。只要沾染上一点就要马上清理掉;不然会变成所在部位,难以容忍的奇痒和剧痛;需有足够的隔离和防护措施。但好在暴露阳光空气中的活性不久。 最后入库,才是江畋在洛都地下水城中,所无意间所获的那上半截干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位马逆,在逃命时还要带上这个玩意;但在后续的研究过程中,这东西居然长出许多五彩斑斓的菌丝; 哪怕经过刀刮、火烧之后依旧生长迅速,很快就像是个厚厚茧子一般的将其包裹起来。最后通过这些火烧剩下的残渣,投喂活物所进行的后续实验中,发现似乎具有一定的致幻和麻痹感官的效果。 然后被关进特制封闭监室的,是那只在平陆县境内偶遇;可以短暂变化成被吞噬器脏受害者形貌,甚至剥下对方皮肤作为伪装的鬼人。为了安全起见不但卸掉了四肢和牙口,还用封闭铁箱锁住。 只留下一个投喂的孔穴,维持最基本的活性。对于这个极其稀有和罕见的版本,就只能等长安方面后续配属的医官、匠人等专业人士到位之后;才能进行充分的研究和实验…… 当江畋处理完手头事务,再度出现在地面上的时候;已经是身处长安城内,月色星辰洒落的深夜时分了。随即他策马走出地面掩护的建筑群和半公开驻地,位于永和坊的御史台第四院——里行院。 于是,在宵禁通通的报时更鼓声中,由四名作为防阁和慊从的直属军士,打着灯笼开道和伴随之下;就此踏上了前往曲江坊清奇园的回家之路。在离开了数月之后,重回长安的感觉还是略有不同。 比如,街头偶遇的巡禁卫士,明显加强了防护和长兵,还额外多配备了强弓劲弩。与之前街头上轻装无甲,端持朴头枪、链棍的武侯和不良人,为主的巡夜小队;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鲜明对比。 而在一些路口和坊门边上,甚至还可以看到一些新增筑起来的望楼/哨塔;在顶端的多节高杆上,则悬挂着各种颜色的灯笼。而且位置不尽相同,显然是某种用来夜间传讯,并表明相应事态的灯语。 甚至在一些城内要冲和关键位置,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江畋甚至还能感觉到来自于周边建筑高层,那种似有若无的监视和窥探感;直到负责清道的军士大声通报,并出示了身凭才逐渐消失。 当江畋一行人,在城坊高墙背后隐隐约约的欢声笑语,或又是形骸放浪的夜间作乐声中;穿过清净孤寂的街道;冷不防一具高悬空中人工造物;带着点点火光飞舟(热气球),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这种视野极其开阔的空中观测手段,至少能够监视好几个城区内的大致动静;同时又与散布在城坊各处的新旧望楼,形成了一套从点到面的夜间监控网络。而这一切也让江畋心中,忽然有所明悟。 显然,此前层出不穷的兽祸,再加上洛都地下水城的大发现;已经足以大为威胁和触动到,身为大唐帝国统治阶层的心理底线和安全感了。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只会人人自危的导致统治秩序动摇。 只是,令江畋稍有些意外的是,他这一路遭遇了至少六波巡哨;却未曾遇到任何一個昔日的熟面孔。无论是陈文泰还是宋伯宜,如今都奔走转战在外地;因此,如今在京师巡守的更像是新手居多。 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像是用来令士民百姓得以安心,表示朝廷依旧掌握一切局面的宣示手段。不过,他们显然多少都听说过江畋的事迹,或是得到前辈的交代,而对他保持了足够的恭敬和礼遇。 就在这种莫名的感触当中,倒映着两岸灯火璀璨的曲江坊,还有高耸华美的东南宫苑——芙蓉园;紧接着是笼罩在一片寂静、安逸当中的清奇园;就悄然无声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郎君回来了?”随着扣门而出仓促相迎,仿若每时每刻都保持那副一丝不苟的老顾,顿时露出一副惊讶又欢喜异常的表情道:“怎么不使人通传一声,好让老身带人出来好好的迎接才是啊!” “其实,无需如此讲究繁文缛节的,回来就好了。”江畋笑着扶起他俯低腰身客套道:“倒是这些日子辛苦你照看了……” “此乃老身本分尔,实在当不得郎君的谢。”然老顾却一板一眼正色道:“老身这一辈都托付在园子里了,就算扫地出门也无处可去;倒是听流小筑里的那几位,乃是裴家娘子时常过来看顾的。” “蕙香?”江畋却是有些诧异道:当初他也是信口交代一句而已,以防万一而已。却没有想到对方如此上心,而且看起来还来的挺频繁;不是一般的诚意满满。 在交代过老顾不要惊动任何人,又另觅居所安置下,四位随行上门的慊从后;江畋也悄然无声的独自步行前往听流小筑而去。随后,他站在一棵苍森大树上,遥遥看见了夜色下小筑中的日常情景。 二楼的绫花纱窗内,依旧黑纱蒙眼穿着素色裙衫的阿云,正在给大号洋娃娃一般,仅剩纱褛小衣的明翡梳头和轻轻摇扇,就像是照顾自己的女儿一般;在呢喃细语间,充满了某种母性的温馨意味。 而在三楼灯火照亮的书房里,一身婀娜笔直女仆装的舜卿,则是在聚精会神看着某册书籍;而发出了某种会心的笑容,或又是突然蹩眉凝神,或又紧张亦然的轻咬唇儿,与往常清冷沉静判若两人。 看到这充满生活气息的一幕,江畋心中浮动不已的种种思绪,也慢慢平复了下来。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不想进去打扰她们难得的日常静谧和安逸。而是重新在夜幕当中跃身而起…… 不久之后,江畋就在夜风徐徐和月色潺潺中,七拐八弯的绕过了,街头、坊市之间的巡哨和望楼。最终来到了位于道政坊的一处宅邸外;而之前他曾经做过的头号标记,就显示在其中一座建筑中。 轻车熟路穿过潜藏暗中的护卫之后;江畋就见到一所灯火通明大堂中,正在会宴宾客的阿姐。只是宾客都是清一色女子,或做宫装长裙,或是长衫幞头,或是交领胡装,而且正当是酒酣耳热之际。 因此,各种似醉非醉间,裙衫半解的形骸放浪,或又是彼此间调笑的娇声哄堂,看起来饶是养眼和悦目。但是,无论她们如何的羞煞露骨,都如众星拱月一般,有意无意聚焦着居中那个窈窕身影。 在众多酒后有意无意显露出来的,仰慕、倾心和敬畏、崇敬和憧憬的眼神当中;同样小饮了几杯而只是玉颊微红的阿姐,却显得那般典雅贞静、淑容高洁。在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众所瞩目。 随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句不经意的话语,一个眼神和细微的表情流转,总能牵动着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的心思和情绪;而用恰到好处的谈笑风生,始终维持着此起彼伏,充满欢喜和快活的热闹气氛。 直到一朵她熟悉的“云裳仙子”/夏绿百合,悄然绽放在了只有她能见到的杯盏当中。下一刻,什么从容典雅和沉静高洁,都被打破了一般,只见她毫不犹豫的豁然起身;勉强告罪一声,就籍故避席而去。 随即她就屏退了左右,从宴厅大堂中悄然而出,提着裙摆小步追寻着园中,朵朵遂然绽放又凋落的花瓣,一直来到了远离宴厅的丛丛花树中。也见到了曾经在她梦牵魂绕中的恶那个身影。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了结 昨天的第二百七十四章邀约,也没了,真心不知道关键字的屏蔽标准了 事实上,在后院的一处堂舍当中,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因为在场一众盛装打扮的女子,隐隐分成了相互对峙的三拨人等。 其中人数最多的一群,便是以穿戴温良得体,年过四旬却保养得宜,显得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为首。而她正是即将卸任退养的现任闻香社社首,曾经的花魁白沉香,如今人人尊称的白行首。 而能够与她面对面形成对峙的,其实只有两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半人;白衣披发面色如雪的初雨,以及她手上正提领着的一个人。然而,簇拥在白行首身边的亲信,却是如临大敌一般的戒惧着她。 因为,就光靠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初雨一个人,就悄无声息放到和收拾了十几名,闻香社用了重金和莫大人情,所聘请来维持场面的资深护卫。其中甚至不乏出自京华社,或是西河剑会的一流好手。 除此之外,第三拨在场的人,便是背靠着墙边表现出置身事外姿态的,来自七秀坊本楼的观礼代表。也就是主持桂枝园的那位都知娘子,以及她形影不离剑姬;正在冷眼旁观着这场突发事态。 同时,目光交错来回的闪烁间,却又对初雨流露出了某种,隐隐带有好奇和欣赏的神色来。因此,最后还是居中不惑风情的白行首,打破沉默主动开口道:“初雨,你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 “很高兴?难道白行首你不该是惊慌失措,或者说是大失所望?”然而初雨却是不为所动的嗤声道:“我没有如你所愿,死在乐行达的那个人间魔窟中,而是从死人堆里爬回来找你呢……” “初雨,你这又是什么话”白行首还有开口,在她身边一名亲信女子,就迫不及待斥声道:“你自己行事不慎,落入人手,还有脸来责怪社首;你不知道,社首为了你这事,付出多少……” “好了。好了……”白行首却满脸无奈的打断她道:“初雨或是有些误会在其中,或是听了外人挑拨,但毕竟都是当初对着弥勒主,誓约过里外如一的家人,就不要过多的苛责了。” “好個一唱一和的把戏!就可以把一切遮掩过去了?”初雨见状却是失声冷笑起来:“当初我受邀入社,只求个安身之所,本无任何图谋和心思,可是你偏偏要将我卷入这些蝇营狗苟的肮脏事。” “初雨,你这就不对了!”又有一名曾经与之相熟的女子,却是面露不忍道:“当初明明是你自告奋勇的请命,要为本社做些事情以为报偿的,怎么也是你回头反咬一口,不依不饶了呢?” “对,当初是我有眼无珠的看错了人,也信错了人,这才落得被人给暗中出卖的下场。”初雨却是森森惨笑起来:“所以,我曾蒙机缘巧合,大难不死活着回来,就要问行首伱讨要一个交代了。” “岂有此理。”“胡说八道。”“丧心病狂!”“初雨,你果然已经疯了。”然而,白行首虽然面沉如水,却满脸痛惜的依旧没有说话,身边那些女子却七嘴八舌的争相斥责道: 然而,又随着初雨突然踢了一脚,手上提领的那人惨叫着骤然醒来,顿时不由自主纷纷息声。就听初雨声音低沉道:“把你说过的话,在大家伙和七秀坊来人的面前,再重复一遍好了。”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都是行首娘子的意思,一切都是她的主张;”这名被抓在手中的女子,像是受了什么触动条件反射般大叫起来:“奴婢,奴婢只是个暗中传话的,真只是暗中传话而已。” 在旁的桂枝园都知娘子闻言,不由眼神一动,露出某种饶有意味的表情来,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瞥了一下,当场有些哗然纷乱起来,而显得神情各异的闻香社众多高层成员。 “初雨!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般模样!”然而,这时白行首却突然一字一句的沉声开口道:“暗中绑了从小追随我的侍儿不说,还要使尽手段来戕害和凌逼她,以为攀诬与我么?” “初雨你可知,当初社首属意的人选,正是你么?也是她一力坚持,才将你列入盟会委以重任的。”这时,又有人痛心疾首的大声呵斥道:“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一番恩遇和心思么?够了……” “还不够……且让我说个明白好了。”初雨却是丢下手中的那名侍女,盯着对方冷笑道:“行首推我出来,难道不是为她自己的盘算?我一个带着不菲家资半道加入的外人,在社里哪有什么跟脚。” “我因此也成了众矢之的,还要感谢承情于她;更加的仰赖与她?而行首也正好看清楚,究竟又那些敢于跳出来反对,和挑头起闹的;却又正好为她真正心仪的人选,暗中铺平了道路。” “但要是只这般为人作伐,那我也就认了,大不了到时候急流勇退,还能保全一番相始善终的情谊。”说到这里,初雨却是冷冷扫过众人一眼“但她连这点机会都不想给,寻机就把我出卖了。” “初雨,我知道你刚遭了大难回来,心中难免忿怨不平,但着不能成为你曲意构陷,无端攀诬行首的缘故”这时,一名美艳干练的女子也开声道:“难不成,即将接任行首的我,也是同谋么?” “芳婷?作为同谋,你可不配!”然而初雨只是看着她,意味深长的嗤笑起来:“行首娘子属意的人选,可是她隐藏日久的亲身骨肉,你也不过是个为人作伐的垫脚石而已。信不信你的把柄,已经被人捏在手中了。” “你这是什么话,”初雨此言既出,当场白行首身边那些女子,顿时就惊疑不定的炸了窝一般,纷纷叫喊叱骂起来:“这怎么可能?”“行首这些年一心为公,哪来的儿女骨肉。”“你不知道本社,历来都是孤身加入的规矩么?” “初雨!”然而,作为继任者的芳婷却是突然一摆手,正色厉声反问道:“从始至终,你只是空口白牙的诬陷,没有任何的凭证;还在本社会日上门伤人,如此种种作态,我早已经忍无可忍了!就算是拼得你死我活,也不会与你干休的……” “凭证,想要凭证,我给你好了。”然而听到这句话,初雨却是呵呵大笑了起来,突然就丢出了一叠的信笺:“所幸东都的乐行达被人抄家,那些潜藏起来的隐私勾当,也就随之大白于世了。” “其中,正好有位贵官,写给某行首娘子的诗笺和手信,还有对他们暗中所生的那对儿女的安排;你说巧不巧么,那位户籍落在昇平坊崔氏名下的小女,便就是日后闻香社的内定领头人了。” “可笑的是我,还傻傻的被人驱使,改换身份上门去寻获那,所谓不能落入政敌手中的把柄;却在她那位相好贵官,与乐氏谈妥之后,毫不犹豫的将我卖了,当做取信于人的投名状……” “但更可笑的是,行首相好的那位贵官,因为乐氏贼子的牵连,如今已经被闲投散置的失势了;所以,她才起来这番急流勇退的心思?”说到这里,初雨突然反问道:“行首,我说可对么?” 然而,早就被着一番内情震惊的众人,此刻却是哑然无声的,纷纷聚焦和注目在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行首身上。就见原本容光焕发的她,突然间就像老态了好几岁,而开口叹声道:“初雨啊初雨,原来,你已经投靠了官府了啊!” “既然如此,且容我说两句如何?”而代表七秀坊的那位都知娘子,也终于收敛了隔岸观火的情态,而肃然正色道:“此事,终究是要有个交代不是?当下本社的会日典礼,也不能中途而废的?” “既然,你与此毫无关系,且到一旁稍待如何?”然后,她又转向作为继任者的芳婷道:“是!”芳婷闻言点头却是深深看了一眼白行首,挥手带着大多数人退到一边;顿将白行首等人孤立出来。 “这位初雨,你既然正巧当着我的面,做出这么一出来;那我也想问你一声,想要什么程度的交代和公道么?”紧接着,都知娘子又对着初雨道:“自然罪有应得。”初雨却是轻描淡写的坦然道: 于是在片刻之后,随着当众饮下特制毒酒的白行首,抽搐佝偻成一团的尸体,被悄无声息的抬出去。都知娘子才对着留下来的初雨道:“我也不想问你背后是谁,但希望这件事情仅限于此了。” “自然是到此为止了,”而亲眼所见大仇得报的初雨,也是显而易见轻松释然的微笑道:“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迁怒之辈,但是若是在场口风不严,日后有人寻仇,就不能怪我斩草除根了。” “这个自然,我会尽量代为约束的。”都知娘子再度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她,就此拜别而去。 “初雨……”待到前堂的典礼完成之后,作为新任社首的芳婷,也悄然无声的走到了出于身边,轻轻叹息道“你就不能留下来么,至少做个威慑,帮衬我一二也好。” “不了,当初答应你的事情,既然已经做到了;此处我已经再没有多少眷恋。”初雨轻轻的摇头道:“更何况我已经身有所属了;但只要你能在本社站稳脚跟,保不准日后还有更多见面的机会。” 第二百七十七章 居家2 “慎言!为人臣者,怎可妄议君父!”这名当值的通政司右参议却是摇头道:“不过,有人暗中怀疑并且建议继续追查,那位里行院(暗行御史部)的江监事,又是什么状况?他与这事有什么什么干系?” “据说,是因为这位江监事,本身乃是有些非同寻常的手段;又正巧在乐氏恶变的案情当中,与那位高连帅有了纠葛;”那人解释道:“毕竟,从长安到洛都,这位可是杀戮如麻,一刻都未曾消停过的。” “真是可笑,荒天下之大谬了。”当值的右参议却是呵呵冷笑起来:“这么所,有能耐且愿为朝廷出力的人,居然反倒是碍了他们的眼?无非就不是正途出身,所以才被这些无能之辈,拿来作为托词把!” “这事啊,杂家也听说了一些只言片语呐。据说在事发当天夜里,还是武德司和河南府的人,在驿馆轮流盯着人家。”海公闻言也笑了起来细声道:“结果断断续续听了一夜的床事,还在天明被人察觉了,差点挨了顿打……”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些混淆视听的给封驳回去好了,”右参议顿时有些嫌恶的摆摆手道:“对了,宅里仅存的那高家小儿,口口声声说是,突然现身的夜游神,将乃父给收了的去。你们又是怎么看的?” “夜游神?那莫不是躲在密室中才得以幸免的小儿,惊骇之下的非言?”海公闻言不由失声笑道:“要说起来京兆府这些日子力,也逮住了不少自称夜游神的不法之徒,难不成还有窜往东都去作恶的?” “其实,老夫更在乎的,是那些敢于夜闯高府的贼人。究竟是怎样的手段和背景,才令此辈躲过了洛都北城的宵禁森严;”右参议又意有所指道:“仅仅是一个将要倒台失势的睦国公府,就能支使得了?” 与此同时,在皇城附近的通化门大街北侧的大宁坊,一处闹市取静的幽深园林当中。新到任的暗行御史部/里行院,长安监司的副监于琮,也走进了一处名为“虽年堂”的建筑中,恭恭敬敬的施礼道: “学生见过老师。” 而居中上首正在伏案,拿着玳瑁边放大凸镜,端详着一副夹在白琉璃版中巨蝶的“老师”;这才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却又做了一个息声稍待的手势,而在他身后空旷大堂中,赫然都是各色标本。 片刻之后,这位目光燮远、儒雅非凡的须发斑白的老师,这才将他引座在摆满书籍和案卷的偏厅当中;亲切的对他招呼和相询道:“礼用此番履任,算是见到了那位监司了吧,却不知道感觉其人如何?” “不瞒老师,学生也不过是数面之缘,实在看不出好恶本色,只能说是早已盛名在外了。”并腿端坐在旁的于琮,却是微微耸身道:“不过既然朝廷委以佐副之责,学生自当是竭尽斧正匡直之能便是。” “礼用你啊,就是这点儿过于迂直了。”老师闻言却是不由放下茶盏叹声道:“朝廷所属何止万千之士,对于形形色色的臣下,也有的是监控和制约的手段,又何须搭上你这么个恩科头榜的探花郎呢?” “对了,礼用,永福主那儿对你颇有心思,始终还在命人打听你的去处;大内的中官也来我这儿探询过了两回了,想问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老师随即又道:“若想躲避纠缠,其实无需自改前程。” “今世不比过往,天家终究还是要讲究体面的;不会真去做那种强取逼嫁的之事。”老师抿了口香茗又道:“如果,你真的没有这点心思;就算我代你将其回绝了,也是无妨的;反正也不是第一遭了。” “不,多谢老师用心了,学生只是还有些事情,并未曾想明白了。”于琮却是束手恭声道:“因此尚需一些时日,令我静心自省一二;就不好烦劳老师再为我奔走用心了。转任里行院也是我自选之途。” “罢了罢了,反正我也是个半退将退之身,空有個暂领馆阁之名,却越发精神不济了。”老师闻言也摆摆手道:“你切好自为之吧,如今天下太平中也暗含着纷乱杂扰,说不定你所选的还是条通达坦途。” “如此缘故,还请老师示下?”于琮闻言却是犹豫了下,才慢慢拱手道:“学生并非投巧之故,乃是秉公之心……” “我自然是知道你出自公心,但是此事背后也是别有机巧的。”老师却笑笑道:“可知晓自从你辞别东阁转任里行院之后,如今台阁馆院里的那些同年、前辈,可都在暗自观望着伱,却又是所谓何事呢?” “因为当下这场兽祸和异变,固然是士民百姓的灾厄,但也未尝不是朝廷某些人眼中,另一种机缘和出路呢?”老师随即又转而他顾道:“你要知道,本朝已海内升平百余年,就连在位圣主也历经七代了。” “然而,海外征拓的大势虽然犹自未绝,但是已经大不如当初了。四夷九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敌患。”老师继续自顾道:“因此,除了按部就班的年资堪磨和勋转之外,已然再无多少建功立业的坦途了。” “我辈文班出身的仕途,还可以以才学一步步恩科举士,再以治民一方的考功问绩,积累年资最终以皓首入主朝堂。然而,朝中那些武班资序的选士出身,源自军中简拔的前程,又当何以追逐马上功名呢?” “所以说啊!这场纷扰不绝的兽祸和异变,令天下各处驻军之所,得以碌碌奔忙大用之际,也成就了军中之辈的出路和机缘所在;所以说,无论当初的清正司,还是如今的里行院,如今都各有内情和干系。” “因此,得以在兽祸中被破格简拔的那位监司,便就成了南衙(十六卫)出身的某些人,眼中最好的投石问路和变相大恩人了。虽然,如今能够站在台面上助势和声援的,也就是金吾翎卫府和宪台而已。” “至于礼用你,也许在某些人眼中,也代表了当下的东阁侍臣,另一种可能性和前程未来。”说到这里,老师也总结道:“所以你的一言一行,其实难免受众目所嘱,这已然不是简单的权衡制约之道了。” “多谢老师的解惑,学生明白了。”于琮听完这些很是沉默了半响,当终还是郑重其事的拱手拜谢道:“争与不争且做另言;但学生所求,也不过是问心无愧;事当据理力争之时,还是不会放手的。” 而在清奇园内,也随着重新到访的阿姐一行人,迅速变得热闹起来。随她而来的,还有一批生活日用和赏玩器物;而按照听流小筑内的现状人人有份。甚至连令狐小慕也不例外,显然是早已经有所知情了。 对她这副有些迫不及待的心态,暗自心知肚明的江畋;也顺势将其正式介绍/托付给,如今听流小筑当中的众人;同时也宣布自己不再家的时候,将会由她来掌管和负责,清奇园相关的产业和小筑中的用度。 因此,江畋虽然暂时没法给阿姐正式名分,但先给予她掌管清奇园的女主人之实。对此最高兴的自然是舜卿;其次是一贯表现逆来顺受,也欣然从命的阿云和不能表态的明翡;最后才是略有些惊讶的令狐小慕。 不过,她惊讶的是隐隐传闻中的事情,居然在她眼前变成了事实;倒也没有想要因此奢望和索求,更多的东西。用她自己有点儿傲娇的话说,能维持现状就好了;才没有兴趣,成为某人园子里豢养的私宠。 相比之下,清奇园所附属的老顾为首那十几名,平时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仆役;也在阿姐的主持和见证之下,重新签订了人身关系转属的契书。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就在一切如常之间,带来一些新变化。。 比如,舜卿依旧负责听流小筑内的家计,老顾掌管外院的日常庶务;而盲眼阿云则继续照料明翡,偶尔兼职一下乐师;而不能动的明翡则是继续卖萌,充当大抱枕和等身手办;多出来的令狐小慕跟随在外。 在确定了关系和大致名分地位之后,阿姐倒也没有入主在听流小筑;而是向江畋提出了一个重新翻修园子的建议。正巧在她手中还代持有一笔,没用出去的四千多缗财货,刚好用来进一步的改善生活环境。 毕竟,清奇园作为曾经裴氏的别业,持续使用了也有些年头了;只经过一些维持现状的修缮。再加上江畋夜夜在后园里的持续祸害,其实已经有点不成样子了。江畋自然无不可,反而带她来到后园密库中。 因此,当阿姐再度离开清奇园的时候;原本只是翻新工程的初案,就已经被推翻重来了;而在造价上翻了数翻,变成园内好几处新增建筑的营造项目。与普通的民家房舍不同,重修园林的人工物料可不菲。 在确定关系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好消息。就是明翡的身体恢复进度有所增加了;已经可以稍稍转动一下头颅,而在脸上隐隐流露出略微明显的表情;乃至在把玩的时候,能不由自主发出一些娇呢和轻哼声。 不过,江畋也没有能够在清奇园内修养上多久。差不多等到第三天,随着一纸公文他就得重新返回,城西南地下的暗行御史部所在。因为一大批配属人员和器械,刚刚拨付和调集到位;只待他点验和甄选。 第二百七十八章 立威 曾经的地下鬼市,如今的暗行御史部校场;已经阵列着七八百名,专门挑选出来的各色军士。只见他们各自挺拔如枪,目不斜视的望着江畋所在高楼处,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种蓄而不发的悍勇。 按照江畋事先所知的章程,这一次初步选拔出来的人员,都不在来自京中各军,或者说南衙十六卫为主的在京、驻泊部队;而是来自延边苦寒艰险之地的世系边军和长征健儿,以及部分河陇府兵。 对此,江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作为一个正处于巅峰时代的古典封建王朝,大唐拥有威震寰宇海内、四夷九边的军事体系和武装力量;自然而然拥有一套运作成熟的选拔和训练制度体系。 因此,只要按照已经初步打开局面的现有模式,进行一番针对性的再训练和重新武装,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派上用场了。所以,江畋只是公开露了个面,讲了几句勉励话,就将他们晾在原地不管了。 相比之下,那些配属而来的医工、军匠等人,就要显得杂乱多了。故而,相比那些现成选拔来的军士,这才是江畋需要亲自甄选的重点对象,他需要的是对口的专业人员,而不是来镀金混日子的。 因此他很快就回到楼内,根据履历文书,亲自询问/面试起,那些来自军医院、医官署的选人;重点详询他们在尸体解剖和外科伤创、刀针运用的经验阅历,不动声色淘汰掉一些夸夸其谈之辈。 而到了那些,来自军器南北监、将作大匠、少府寺之属的工匠时;则是重点查问他们的过往成果积累,相关的从业技艺和认知心得;以及随机提出一些小问题,以考察对方在机关工造上的想像力。 当然了,这只是初步奠定格局。很多具体问题和细节上的改进,还需要在后续执行当中,才能慢慢的逐一发现。目前也就是将整个部门的构架,给整顿出来之后,就可以按部就班的进行填充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负责在外监场的副监于琮,也抽空走了进来,有些脸色微妙的说道:“官正,外间的军士们,已经站了数个时辰了,是否要令他们暂且散了,以为略进午食?” 江畋这才回神过来,看了一眼作为计时的沙漏;在这阳光照不到的地下空间里;显然很容易就让人遗忘了正常时间流逝。转眼间已过了午后的饭点了,然而他摇摇头道:“且不计,我们先吃饭。” “官长,如此置之不理,会不会因此有所误会。”然而上餐的时候,辛公平却是忍不住主动问道:“由此,影响到了官长的清誉和威名……” “我需要他们的感激和恩情么?这种东西对我没有任何的意义!”江畋不由微微一笑的反问道:“我只需要一些能在关键时刻,或又是紧要关头,依旧还能令行禁止,而不是自行其是的将士。” “况且这只是在风吹日晒雨淋,所尚且不及的地下而已;如果有人连这点饥渴、疲乏,都耐不住的话,那就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好了。又何苦来我们这里吃苦受累,还要冒险寻觅和对付各种灾异?” 说到这里,他却是瞥了一眼略有所思的副监于琮。 于是接下来的休息时间里,江畋就这么站在监司所在(范楼)的九层露台上;一边慢条斯理的品尝着今天的廊食/公廨餐,一边冷眼俯瞰着阵列在楼下,那些队形依稀但已有所隐隐散乱趋势的军士。 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或是窃窃私语;也有人难免站的腿脚酸麻,而在队列里偷偷活动着身体和手臂,悄悄笃着步子;乃至在脸上露出各种各样不虞、犹疑、诧异和抱怨、涣散的神情来。 而这一切,又随着楼内隐约出来的饭菜香气,以及肉眼可见众多人员开始吃饭的动静;而愈发显得分化明显起来。但也有少数人始终挺拔如初,像是棵落地生根的树木一般,几乎在原地纹丝不动。 因此,就在一片锅碗瓢盆和大快朵颐的细碎响动声中;楼层当中也有人站在紧闭的门窗背后,通过缝隙持续记录着什么。因此江畋反而不怎么着急,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吃完午食,重新转身进去。 然后,他又靠在现成的软塌上,伴着外间越来越明显的隐隐纷嗡声,小憩了好一阵子;甚至还做了一個正在海边游泳的好梦。直到外间响起林九郎敲门的请示声:“官长,时间差不多到了。” “好!”睡了一个清凉通透好觉的江畋,也当即起身道“那就开始下一步吧。”这时,他重新转回到露台上;就看见下方的绝大多数人还呆在原地,但是队形已经越发涣散了,还有人蹲在地上。 “可以了,都散了吧。”江畋观察了片刻,直到所有的人都站好之后,才轻描淡写的居高抬手摆动道:“所有火长以上的都留下来,另行说话。”随着这话传扬开来,底下的阵列才哗声轰然散去。 而后,奉命站出来的大约数十名军校,也被引进了位于一层的大堂中;正在面面向觎之间,忽然只听咣当数声;进来正门突然就被落下铁栅和厚重门板封住,也将他们与外间的其他军士隔断开来。 而后,在他们惊疑未定的相互揣测,和保持戒惧之间;突然有人对着外间大声叫喊起来。却是那些被原地解散之后,队里列中的各色军士们,方才松懈下来;或靠或坐相互攀谈和等候开伙之际。 突然间,就从主楼两侧的建筑当中,各自冲出一队全身披挂,只露两个眼睛的甲兵来。只见这两队甲兵手持团牌和长短兵器,毫无间歇的冲杀进这些,阵列已经散乱的军士当中,合击暴打起来。 只见他们阵势严明而配合默契,动起手来更是哦娴熟老练。刹那间,几乎毫不客气的痛下狠手之下;迅速将这些猝不及防,疲乏饥渴的散乱军士;狼奔虎突般的给当场打翻、撞倒、掀飞一地都是。 然而这些军士之中,毕竟是边军和长征健儿出身;相对于承平日久的内地驻泊军马;他们也算是这天下为数不多,长年有机会杀敌见血的存在。因此,哪怕带队和领头不在,也很快有人反应过来。 在其中一些看起来年长、或是资深军士,各自呼朋唤伴之下;顿时就对于原本如入无人之境的,突袭甲兵造成了相应的阻力和迟滞。虽然其中不少人,很快就被重新打倒当场,但也挣得片刻缓冲。 于是正巧位于后队,而尚未波及的一些军士,也毫不犹豫的闻声就近抓起了,手边一切能够找到的物件;背靠背的组成若干三五成群的临时小阵列;甚至还用竹杆配合默契的,掀翻几名冒进甲兵。 但是他们的运气也到此为止了。下一刻,一张张预置的大网,就被当面抛投出来;毫不意外的将这些残余军士,用以负隅顽抗的小阵列,给相继裹缠住又绊倒在地上;顿时就失去大部分反抗能力。 只有少数人见势不妙之下,得以躲开了抛网的覆盖,而向着临时校场以外的地方,四散奔逃而去。然后,就被居高临下严阵以待的强弓劲弩,给纷纷射在了后背和大腿上,当场又栽倒滚落了一路。 最终,只有零星不到二十人,逃进了尚未完全完工的外围建筑当中。然而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这些逃兵很快又从中去而复还。却是手中端持着各色长短木件,嘶吼着向已控制局面的甲兵发起冲锋。 然后,就淹没在了密密戳刺的矛杆,和接连抛投而出的飞索当中;接二连三的倒地不起,直到最后一个人……。与此同时,在大门紧闭的主楼之内,那些被召集进来的军校,同样也是骤遇危机中。 因为有人在内厅方向,突然放出了一只硕大若牛,浑身满是粉色斑点和暗红肥膘的异兽。随着喷血不止的后股,而狂性大发的在相对封闭大厅内,横冲直撞的追逐、冲撞和撕咬着,每一个活物。 因此,随着鸡飞狗跳的激烈动静,与上蹿下跳的混乱现场,持续了小半时辰。这些鼻青脸肿或是伤痕累累的军校们,才在被打砸践踏的满地狼藉中;抓住机会绊倒掀翻,合力控制住这只惩凶异兽。 然而他们才注意到,这只看似凶横异常的凶兽,其实都被拔除了爪牙;在一些关键部位也被用约束器进行了限制。这个结果,让他们不禁有些沮丧又有些撼然,却又觉得心中一股子吁气无处发泄。 这时候,随着重新被打开来的内厅大门,在一众属员的簇拥之下江畋,也现身在位于上层的阑干处;只见他看着这些表情各异,难掩愤愤不虞的军校们,不由宛然一笑:“现在总算可以开伙了。” “想必你们之中,还有人是心中不服吧!”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就飞身而下,落在这些面面向觎,惊疑不定的军校面前。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也给你们一个机会,都一起上吧,我赶时间呢!” 然而,其中一名看起来状态最好,而隐隐成为众人主心骨之一的军校,却是不由自主的眼睛一亮;忍不禁开口道:“官长,这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然而在仅仅片刻之后,他就开始后悔了。 因为,首当其冲的他与另外几名资深军校,已经变成了全身发麻酸疼,半嵌在墙上的挂画和装饰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进程 于是在不久之后,外间那些已被重新收拢起来,经过当场救治和包扎,正龇牙裂嘴、唉声叹气着大口干饭的大多数军士;也再度听到来自门户紧闭的主楼大厅内,此起彼伏的怒吼、惨叫和哀鸣声。 这一次的动静显得更加热闹,但是消失的也更快;在外间用来计时的大号水漏钟上,大概只过了一刻多。主楼的大门就重新开放了,当先走出依旧是整好以暇,只在袖边和衣角沾点尘埃的江畋, 而后是十几名表情各异,但无不恭恭敬敬侧目不已的各色官属;最后才是一群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又有些心有余悸或惊魂未定的军校们;除了一些相互搀扶的身影外,还有好几个是被抬着出来。 正是其中作为临时主心骨的领头那几人。而负责突袭和镇压全场的那些甲士,也连忙迎上前来;纷纷掀起面兜、摘下头盔,赫然就是林九郎为首的第一团成员。只见他对着江畋恭恭敬敬的禀报道: “官长,在场新选之士六百七十九名,已经全数镇压完毕;其中受伤一百四十一人,业已完成检查和治疗妥当。确认当下无人退出,也未见临阵脱逃者。” “好!”江畋不由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稍待休整之后,我们就可以进入下一步了。”。随即,就有一群文职人员,从侧旁建筑中鱼贯而出。只见他们两人一组,手中还拿着记录的纸笔。 对着满场跌坐在地的新选军士们,开始逐一的叫唤名字起来;然后就带着唤名出列的军士,一起走进侧旁的另一座楼阁当中;以检查身体状况为由,开始了另一场具体到个人的单独测试。 当然,经过这番别开生面的初步考核;江畋对于他们绝大多数人,还是相对满意的。所区别的也不过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根据记录下来的各自表现和临机反应,决定他们的具体分工和用途而已。 江畋对于这些外行人员/部队的定位,更像是某种机动预备队和专属武力后援;也就是外派的公开调查人员和秘密行动小队,以及在普通地方驻军解决不了的情况下,提供针对性的支援和协力。 因此,对于当下他们后续强化训练的重点,主要还是集中在各色的特种器械使用,和多种复杂环境下的群组协同、合击战斗。更进一步还有针对异物使用的情况下,自我防护的流程和对敌方略。 当然了,在暗行御史部/里行院的地下分部,所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就被连夜转呈到了,皇城大内的某处殿阁当中。却又变成了某位当值大臣,爽朗的呵呵大笑声:“看不出,这位还颇有古风。” “参政,何以如此赞誉呼?”而在旁协理的某位学士,却是有些疑惑不解到:“在下所见,也不过是施法古时将相治军典故,故而寻常先行折辱,再示之恩的,一番刻意立威手段而已。” “此事,当然远不止如此了。”当值的参政却笑着摇摇头道:随即他将一份附录文书,放在了对方面前道:“你且在看看这个,就不会再做此想了。” “《心理问卷调查表》《个人倾向光谱图》?”随即协理学士就拿起,这份明显属于隽抄件的文书,看了两眼顿时诧异不已的念出声来:“这又是什么缘故和来历?” 随即,他仔细端详下来之后,却是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眉头高挑起来。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包含意味的长长叹息声:“竟然还可以如此,来鉴定人心所向和情绪声张么?” 因为,在这份《心理问卷调查表》上,赫然详细具列了十几大类,约莫数十到上百個,随机挑选的问题。其中大部分问题,看起来颇为的琐细和直白,就像是闲聊家常一般,无关紧要的个人细节。 比如家中的成员多寡,相互的亲缘关系;个人饮食口味的偏好;日常交际的好恶取向;平日里最喜欢去耍的所在;最惯用武器是什么;理想中的良配如何……但又偶然夹杂个别,富含深意的问题。 例如:从军后第一次杀人/斩获是何时何地;军队生涯对你影响最深的事是什么;日常最羡慕和崇敬的人是哪个;对于大唐内外潜在之敌怎么看;若是亲近/同袍被恶徒挟制,该如何是好…… 而且每个问题根据回答内容,都有三四种的评定标准;而获得相应的积分。最终得以汇编成为了一副名为《个人倾向光谱图》的,看起来十分特色鲜明,而直观了然的特制图表。 这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又大开眼界了。下一刻,这名协理薛氏不由脸色微变的,转而请示道:“参政此事非同小可,此般隐测人心的手段,还请加密封存同时严令内外禁口;然后,召见这位……” “加密封口也就罢了,其他就不要再多想了。”然而,参政却是轻轻摇头给他泼了盆冷水道:“想必此时不止东(政事)堂,西(枢密)院,总章府,还有宗藩院,都有机会拿到类似文本。” “更何况,这套东西固然能够揣测人心,但是也要对方的全力配合,或是疏于防备之下,才有可能不出偏差过大。”参政又继续道:“除了甄选士吏之外,其他方面的其实也没那么管用的。” “不过,这位江监司真不愧乃传言中,非同一般的隐逸人物;”参政接着笑笑道:“总能够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之间,给人一番大大的惊喜亦然啊!想必明朝,又有额外的忙碌了。” 当然了,朝堂上的暗流纷扰;暂时还不在江畋的察觉和考量当中。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差不多是全身心都扑在了新营编练上;甚至连新场地的营造和物资、器械的补充,都交给了副监于琮去忙活。 而作为监司直属队的四名资深成员,也就是因为发生过良性突变的缘故,导致身体隔箱素质远异于常人的王郭达、邓阿图等人;则在日常里充当严厉的教习,以及某种意义上对抗训练的假想敌。 因此,他们往往会各自带领一班同僚,在尚未清理完成的外围残垣区里,时不时轮番对于参与编练的军士;进行骚扰、偷袭的对抗性演练和操训。乃至在夜深人静的睡梦中,随机突袭某处营舍。 将任何缺乏足够警惕性,或又是反应不及,临机应变措施不力的存在,给毫不留情的打翻、捆倒一地;然后第二天作为相应耻辱和惩罚,就只能仅穿着胯裤,在吃早食同袍围观下,绕着外围跑圈。 而为了尽量还原现场,他们可能遇到的各种突发状况,作为配合资深队员偷袭的搭档,甚至还有一只异兽;没错,就是当初被江畋俘获的那只猪形异兽。在历尽诸多试验之后,差不多就被用废了。 但是体型也在不断的试验和喂养之下,壮大到成年黄牛的规模。后来随着各种层出不穷的新素材和样本,这只失去凶性的异兽,只剩下定期提取体液的价值;因此干脆被江畋带到长安来废物利用。 于是,在经过了一番巴普洛夫式的重新交流之后;这只可以在江畋赋予的特定指令下,短暂被迫恢复凶狠和攻击性的异兽,就成为了日常模拟对抗训练当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 回到长安的时间,就这么迅速的流逝着;而到了新分部建立的第二个旬休日时,新编完成的分部外行第一团/教导团;也终于接到关内道地方官府转来的求援,由林九郎带队之下出了第一次外勤。 又在第二天,就带回来了一窝大小七只白兽的尸体;也带来了一些位于磋峨山中,兽巢现场的发现。也就是说,这些明显被外放野化的异兽,除了逐渐变得虚弱白化,也在呈现出适应环境的一面。 也就是说,这些在野外扎堆和繁殖的白兽,越发接近正常血肉生物的趋向;在正常的阳光照射之下,只会令其外表明显灼伤和畏惧本能,却已经不足以令其本身或是尸体,出现迅速溃灭和腐化。 或者说按照江畋事先的某种猜想,是天地之间有什么正在微量增加的游离因子,正在加快这种非常规的进化趋势;以至于野外那些原本存在的生灵,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响…… 然后,这就像是一个开端,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地下分部新成立的第一团,又紧锣密鼓的接到了五次通报。其中除了常见的异兽外,还要一次居然野外变得硕大凶猛的老虎,闯入市镇噬人事件。 但是,每一次分派出击的调查/搜杀混编小队,差不多在地方官府的民壮,或是就近府兵的配合下;就足以迅速平息了事态;甚至连待机后援的人员,都没有机会派上用场;更别说让江畋出面了。 随着在地下分布的广场上,迅速增加起来的异兽战利品成列;甚至正在编练的队伍中,有些人还因此生出了,所谓“兽鬼之祸”也不过是如此的错觉。然后就在当夜的突袭中,与标本陈列做一处。 当时间来到了第二个月,也即是关中大地开始秋获,而遍地都是金灿灿麦浪如野的金秋七月。一支来自山南东道的押解队伍,在七拐八弯转道之后,将一车看守严密“特殊物品”,送到地下分部、 然而,负责亲自点验的江畋,在见到了被打开的封闭车厢,却是突然下令道:“把他们全数被我拿下……” 第二百八十章 追迹 因为,在打开的密闭车厢内,原本应该被拘束起来的三只鬼人,就只剩下流淌得满车板都是的红黑色体液了。从壁板上残留的形体痕迹看,就像是中途遭遇什么事情,而在极短时间内融化掉一般。 随后,在另一个特制的青铜箱子里,江畋也发现了更多问题。这些在随行送来的清单记录上,号称具有各种效果的奇物,根本就没有任何能量反应。反倒是箱子本身,还有一些残留能量的辐射。 这显然不是江畋的能力失效或是出了错误,而是在中途就被人给截留/掉包了去。随后副监于琮闻讯也赶过来问道:“官正,这是出了什么状况?”,然而他见到车厢里情形,也不由脸色一变。 而后,江畋又补充道:“铜箱内保存的异物,也被人给掉包了,我已经看不到任何的灵光。”于琮闻言脸色愈发肃然道:“既然如此,更要一查就到底了。官正在此审讯,我这就去通禀……” “不,后续审讯的事情交给你了。”江畋却是断然道:“我先带人沿着来路找过去一趟,如果还有残留的异物灵光的话,就可以短时间内找到现场,并且窥得一二蛛丝马迹了。” 于是半响之后,长安城外的寺院军营,突然门户大开而轰然奔驰出一队人马来;而被众多骑士前呼后拥在居中位置,正是骑乘着裟露紫的江畋本人。而后,还有两辆马拉器械的大车紧紧相随。 仅仅在两个时辰之后,就抵达了倒查第一站,曾停歇过的蓝田县所属五松驿。而这是一处正当交通要冲之所,人来人往穿流如织的大驿;因此,江畋只在原址转了两圈,就排除了在这里的可能性。 因为实在是人多口杂,几乎一刻都不得停歇的过人场所,根本藏不住什么东西。于是,江畋一行变马不停蹄的飞奔向了下一站。然后,一路穿过蓝田关、青泥驿、大安关、恒公驿、安山驿…… 最终在天黑之前,他沿着平坦的直驰道抵达商州州城,上洛县外的仙娥驿。也是日夜兼程赶路的押送队伍,在行道半途突遇急雨,曾暂停下来休息过个把时辰的所在。然而这里也很快被江畋排除。 道理也很简单,这里虽正当交通要道,并且同样充斥着行旅客商。但是驿站本身格局相当狭促,又位于高耸陡峭山峡之间,前后只有一条坦途大道。就算有内应配合也很难在短暂躲雨期间动手脚。 然而,在打着火把继续前行的片刻之后,策马疾行当中的江畋突然一挥手,这些伴随骑行的扈从们,就纷纷勒马转停下来;当即由带队的副尉李环,主动询问道:“官长,可是发现了什么?” “的确发现了一些东西。”江畋点点头道:下一刻,众人就在不远处的路边,发现了一处刚刚被过火,还残留着余温的茶棚废墟。然而,就在一片焦黑的茶棚灰烬中,江畋居然看到了残留的辐能。 然后,沿着江畋视野当中的草木上,已变得极其微弱的辐能残余;一直找到了一处山壁断崖之下,就骤然消失了。然而江畋却不由笑了起来;因为在月光照耀下的山壁上,有着明显的拖曳和抓痕。 当他一跃飞身而上崖顶之后,果然又找到了更多的线索;比如长期作为观望哨的位置和脚印,还有草木中绳子捆扎和拖曳摩擦的痕迹。由此,江畋甚至可以脑补还愿出,一副当时的依稀场景。 比如,在押送队伍中内应的配合之下,有人在夜幕掩护的半路上,将密文锁的铜箱打开;连同内里的异物给置换掉。但也就是这内鬼打开箱子的瞬间,泄露的某种辐能导致了车厢中的鬼人溃烂掉。 然就,被就近悬吊上山壁顶端的异物,也在转交和封存过程当中,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沾染。最终,也是通过被人驱使和驯化的异兽之类,将重新封藏的异物,给穿过崎岖的山林送到指定位置去。 接下来事情就相对简单了,江畋飞跃在崖顶上寻踪觅迹的同时,也不断的放出一个个火光组成的信号;引导着大路上的数十骑人马,不断跟随着自己前行的方向。一直持续到天色开始发白。 绵延的山林和蜿蜒的大路终于消失了。呈现在江畋面前的是,位于一片河谷地里的小城——商洛县。此起彼伏的鸡叫和狗吠声声中,重新上马的江畋也带队来到了,城郊一处路口小市边的庄院前。 这处靠近山林的庄院,看起来似乎有些荒败颓旧;但是灰褐夯土墙面上的几道抓痕,却是全新的。只是当江畋完成包围和警戒,下令破墙而入内里已是空无一人了,但江畋已经再度找到了新线索。 若干被撕咬嚼碎的尸体残骸,还有一缕门边挂下的衣袍碎片上,所残留的辐能痕迹。而随着越来越多狗叫连连声中,外间有人小心翼翼的过来询问,也间接验证了,这处庄院所属的原本主人身份。 不久之后,出示了身份的江畋,已经坐在了商洛县的县衙后堂之中;而在满脸谨小慎微的当地县令陪同下,开始逐一的召集、盘查和讯问,这两天以内未在县衙内当值的诸位公人、白役; 直到,闻讯赶来的商洛县尉和县丞,也一前一后的踏入了县衙后堂;而满脸惊疑莫名看着陪坐在旁的县令,又向着正坐堂中的“巡行御史”江畋,行礼的那一刻。突然就见江畋喊道:“拿下!” “什么”“怎的回事”刹那间,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叫喊声中,掩隐在县衙二门内的监司直属和外行成员,突然就暴起发难;将县尉及其带来的三名民壮头目,相当粗暴拧身扭臂猛然按倒在地。 “上宪,这……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被这一幕给惊的坐立不安的县令,也连忙站起来出声问道:“张县尉一贯用事勤勉,地方风评尚佳,怎可能牵涉进勾结巨盗,截道杀人的干系中。” “勾结巨盗,劫道杀人的干系,或许没有。”江畋却是望着正在地上挣扎着,被军士撕扯开衣襟的县尉和其中两名民壮头目身上,那显而易见的辐能沾染,微微一笑道:“但暗通兽祸,窃夺朝廷机要之物,却是逃不掉了。” 然而,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众人一片哗然暄声;而居中的县尉等人更是纷声大叫到:“岂有此理,就算你是上宪贵官,也不能武断污人清白。”“小人与上官素不相识,为何凭空构陷么。” “是不是构陷污蔑,只要查一查就知道了。”江畋却是不以为意道:“你们不是才接触过那件东西不久么;来人,随我到他们刚刚的前来处,好好的搜查一番,自然就可以分辨清明了。” “上官明鉴,上官明鉴。”话一出,那名县尉的脸色就骤然变了,刹那间就失去了挣扎的力量,而被按伏在地嘶声叫喊起来“下官真不知什么机要之物,乃是有人托我暂时保管一件贵重财货……” 半响之后,江畋亲自来到这位张县尉,所拥有别院/外宅当中。果然见到了更多辐能沾染的痕迹,而越往里走就越发的明显;最终指向后院的一处偏房里。然而房内空空如也,对着墙头的外窗大开。 显然是在县尉离开之后,有人抢先一步警觉起来,而带着关键事物越墙逃走;虽然对方已经逃进了街市当中,但是他接触异物所留下的辐能沾染,却是若隐若现的直接延伸向了北门处。 又过了数個时辰之后,在城南的商洛道/武关道,边上的丹水支流码头处;一处临时租用的货栈当中,已然是尸横遍地,死者枕籍一片。而外围更是被临时封锁了起来,只留下江畋进入的出口。 大多数尸体都是在瞬间暴毙而亡的。因此在各种姿态倒了一地的同时;还凝聚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动作和表情一般,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人的瘆人感。在最内里,则是个干瘪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形 在人形干枯如焦灼枯枝一般的手掌上,还握持着一个源源不断向往散发辐能的污染源;一个被打开的青铜圆匣,以及外露的小玉管。这就是在重重包围之下。走投无路的对方,最后意义上的抵抗。 按照官方的通报,就是这件来自山南东道的异物,在一座山寺的祖师遗骨迁移再葬的过程当中,不小心被从骨瓮容器中打裂掉出之后,导致了现场做法事的三十多名僧众,就此暴毙的惨案…… 事实上,仅仅是握着这枚小玉管,看着视野上不断刷新过的警告提示;江畋也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焦渴之意;就像是身体里的水分,正在某种无形的频率下,持续不断的散溢蒸发开来一般。 但是既然最关键的经手人,已经自行灭口了,奇物也已经回收。接下来的线索,就只剩下了尚在羁押当中的张县尉,以及背后委托他暂时保管和呈送的那家京中贵人了。 “马上回程”,江畋也不顾那名满脸如丧考妣的县令,当即下令道:“同时以兽祸为名,通报附近的地方驻军协助。” 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旋 是夜,丹水支流奔腾的港市码头,虽然依旧在岸边灯台照耀下,随着各色船灯渔火人客往来,而依旧保持了相对热闹纷繁。但其中却有一角刻意留出的黑暗;正是白日曾发生过暴毙惨桉的货栈。

而在黑暗笼罩的货栈之中,虽说尸横枕籍的惨烈现场,已经被初步清理过;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场地,以及一名提着风灯,老不自在蜷缩身子躲在一角里,用酒菜把自己灌的醉醺醺的老公人。

然而,没过多久这名老公人所在的边角,就响起了鼻音浓重的鼾声,而没有人打理和照看的风灯,也在一阵接一阵的鼾声中,慢慢的暗澹下去;直到挣扎再三之后,还是灯华烁烁的泯灭在黑暗中。

而随着这片无人靠近的货栈,就此笼罩在月影消失的黑暗中,才没过多久;突然间在空荡荡的建筑边缘,亮起了鬼火一般的莹绿光芒;也照亮了影影绰约,突然出现在建筑中的若干个身影。

而这些鬼火一般的莹绿光芒,赫然就是他们手中猫眼儿一般的珠子,所悄然散发出来的。这种没有明火的冷光源,从远处看起来固然是极其模湖暗澹,但是却有正好照亮了,身前的数方地面所在。

因此,那名鼾声大作的老公人,甚至没有被惊醒起来;就任凭这些人影在空旷的场院当中,蹑手蹑脚的逐寸搜索着;甚至,还用一些随身的器物,将一些画着人形的地面泥土,都给收到小袋中去。

还有人轻轻的刮下木珠和墙面上,残存些许痕迹处的粉末,或又是拿出细长软尺之类的测量器具。他们是如此的有条不紊,又是轻车熟路的令人心惊。直到那名鼾声大作、口涎直流的老公人一动。

刹那间,黑暗中突然抛来的一条细索,如毒蛇吐信一般的,骤然从背后套住他的脖颈;顿时就将意识模湖的老公人惊醒过来;却又被紧勒的无法开口发声,只能喉头咯咯作响的手舞足蹈着……

下一刻,即将被勒断的气管咯咯声,却又变成了一声急促的闷哼惨叫;也惊得那些四散搜索和探察的身影,停下手中的动作而迅速汇聚起来。而随着骤然挣脱束缚的老公人,扑滚在地的连串声响;

一双紧握着套索的断手,也自他头顶上方而降,血粼粼的掉落在魂飞魄散的老公人面前;而再度将他惊的只来得及喊出半声:“啊,来人,有鬼……”,就又再度惊吓过度一般的昏死过去了。

然而就是这半声叫喊,也像是某种序幕一般的;刹那间在那些不速之客中,惊起了泼天的波澜。而毫不犹豫的丢下手中的一切负累,操持起随身的刀剑短兵,一鼓作气的向往来处冲出去。

刹那间,迎接他们是刺眼而耀目的灯火骤燃;以及墙头上望风和观哨的同伙,不知何时已毙命冷透的尸体;还有穿过尸体攒射而来的急促箭失。就像是一阵凭空的骤雨疾风,将他们迎头扫翻回去。

而在这一阵猝不及防、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最后只有一小部分人,负伤被失退逃回了空荡荡建筑当中。这时候,货栈堆场的大门也骤然洞开,轰然有声冲进来成群持牌捉刀,挺枪架肩的士卒。

只见他们迎着内里黑暗中,零星掠出的飞刀、投棱等暗器,打击下的咄咄有声。转眼之间就将那些残余闯入者,所藏身的内里建筑;给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而在墙头和房顶等高处更站满弓手。

在他们虚向斜上撘起的箭头上,甚至都裹上了沾油的易燃物,看起来就是一副不惜一切,也要将当面之敌付之一炬的决然之态。这时候,才有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在对面房顶的最高处骤然响起:

“就知道你们会找来!都废了这么大的功夫逃到这里,又怎么可能没安排人接应呢?所以才在白日里,给你们这些暗藏的眼线,安排了一场好戏。

然而,藏身在建筑内阴影中的仅存数人,闻言也没有开口回应;却是面面向觎的交换了一番,充满决然眼神之后;突然就齐齐点头颔首,而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铁管,又毫不犹豫勐扎在脖颈要害处。

下一刻,随着内里相继爆发出来凄厉嘶吼、鬼叫声;迎着墙头、房顶上骤然相继放射的火箭如雨,呼啸如风的赫然冲出来好几个,赤身灰皮、裂口长爪的人形怪物,也是江畋熟悉的某种鬼人。

除了当头的两只被本能集火之下,接连倒退着被射成了个,挣扎燃烧不已箭垛子之外;其他三只却是悄无声息的贴着墙根掠出,又在零星火箭贯身之际,勐然激踏墙面崩裂数片,瞬间飞窜直起。

刹那间就高起高落的越过了下方,正在哗然大惊不已的军士列阵,以及大多数墙头弓手的头顶;而将要展身飞出包围圈,落入丹水之畔,大片野草茜茜的黑暗当中。然而骤变再生……

眼见要跳飞出包围圈的三只鬼人,突然就凌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而腿根以下骤然凭空断裂开来,顿时就失去了前进的趋势,而喷洒着大片血污和器脏,如同铅锤一般直愣愣掉落在墙头和人群中。

而这时,站在房顶上的江畋,才收回装模作样的投掷之势,而对着战战兢兢站在身旁,却又瞠目结舌当场的商洛县令道:“没事,这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凋虫小技,略作防身的手段而已。”

而在下方,越众而出的李环等人,已经轻车熟路的将只剩大半截身子,又摔了个七荤八素,却犹自能拖着残余器脏,在地上挣扎不已的三只鬼人,捣烂、剁碎了爪牙,又用拘束器具控制住。

就在这些被就近召集来助战的府兵,啧啧称奇或是议论纷纷的片刻之后;又有四名直属扈卫/慊从之一的邓阿图带人前来禀报道:“官长,之前偷出县衙报信的嫌疑人等,都已捉到桉,共计三人。”

“除了一位张县尉的手下,一位宋县丞的跟班之外,”随即他就看了一眼,这位满脸惶然之色的县令道:“还有就是这位本地父母官的……贴身小厮。”

“……”商洛县令闻言不由眼前一黑,却又如抓住根救命稻草般的,不由扑通一声当场就在满是坑洼的房顶上跪膝下,哀求道:“上宪明辨,上宪明辨,下官可是一如既往配合始终,未尝有……”

“我知道,郑县尊可一直与我在一处,未尝有机会外出通风报信的,不然,也不会有这场瓮中捉鳖的好戏了。”江畋却澹然一笑,随将他拖曳起道:“不过,你身侧审人不明,却是实在的罪责。”

“多谢上官恩悯,多谢上官体察分毫。”听到这话,商洛县令也不由绝处逢生般,浑身大汗淋漓松透下来;相比通贼要株连满门的重罪嫌疑,察人不明简直就是莞尔小过,对他仕途和前程还有挽回机会。

而后他又想到了,已经被押解进京的张县尉,以及尚且等待捉拿的宋县丞,这两位同僚的可能下场;不由福至心灵的当即躬身拜道:“但请上宪尽管吩咐,下官自然赴汤蹈火,竭力以奉事……”

“那倒不用,只是一些善后还需要你多多用心了。”江畋却是意有所指道:“比如白日里栈场中,那些因为凶徒走投无路的自灭,波及而死的夫役杂属,还是适当给与一些抚恤和补偿为好。”

“上宪可真是宅心仁厚至极了,下官自当不负所望,竭力操持就是了。”郑县令听到这个条件,不由心中再度一宽,却又试探着:“想必拿下那两家之后,又当如何发落?”

“这个我就不去管它,只要你能取用得宜就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宅心仁厚,只是对无可避免的附带伤害,略尽心意而已。”江畋又笑笑道:“那接下来,我们就静心等待另一路的消息反馈好了。”

这时候,远处的港市当中,再度传出了一阵哗然喧闹声。然后一艘原本停泊在港市内侧的中型河船;突然间就拔锚断揽出航,又跌跌撞撞的接连冲开,好几艘挡道的大小船只,就此将要顺流远去。

“这么说,打草惊蛇,又惊出了更多的蛇虫鼠蚁来了。”江畋见状不由一笑,随即对着左右道:“看好现场,我且去去就来。”然后他就在众多本地军吏,难以置信和目瞪狗呆中,飞身越往远方。

半响之后,港市当中的喧闹纷乱,就已经被平复下来;而正在河上顺流远去的那艘出逃船只,突然间就减速停了下来;随即又在隐隐追逐落水的惨叫声中,开始歪歪斜斜的一头倒撞在近岸河滩上。

而后,连一角都没有沾湿的江畋,才徐徐然的从搁浅的船上飞身跃上岸边,手中还提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富态之人;对着策马追到岸边的李环等人道:“果然是来运输和接应这些人的……”

紧接着,远处商洛城的方向,也亮起了一点火光;随即又变成了挂着风灯飞驰而来的数骑;正当马上的四名慊从之一王郭大,也对着江畋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声喊道:“遇到了,果然有人劫囚。”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反追 而在商洛县北面的群山之中,一辆押运人犯的囚车,也被毫不客气的遗弃在了山峡之间。而在林木摧折、翻倒的一片动静声中,好几只裂嘴巨爪的灰皮异兽,正隐隐咆孝追逐向远方而去。

很快就有数人相继走出了山林草木的掩护,而来到了这辆在追逐当中,折断车轴而翻倒在旁的囚车前。叫唤了几声不见丝毫回应,突然伸手狠狠一噼,顿时就将厚实壁板封闭的车厢斩开。

然而,下一刻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车内虽然有血水隐隐渗流而出;但却是来自一只被五花大绑起来,还箍住嘴巴不能发声的大肥猪。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顿时让领头人脸色巨变大喊道:

“该死,车中有诈,这是掩人耳目的陷阱,快撤……”

下一刻,像是呼应着他的怒吼和叫喊声;下一刻,已经追出渐远的那几只裂嘴巨爪的灰皮凶兽;也几乎是同时传来了惨叫和哀鸣声。而后在更加激烈的撞倒树枝草木声中,加速奔逃回来。

而在这些灰皮凶兽身上,赫然还插着若干箭只和投矛;随后紧追而来的,则是一队身上沾满露水和草叶,马步俱全的披甲军士;其中当先的数十骑军士,更是在颠簸的马上继续发弩如飞。

刹那间正中其中一支落后灰兽的后腿;顿时就骤然减速之下扑滚翻倒在草木之间。刹那间就从马队中分出数名骑兵,挺枪举矛风驰电掣一般的冲击而至。眼疾手快的交错贯穿了这支灰兽。

又在瞬间抛下握持的矛杆,另手眼疾手快的拔插出长刀宽斧,凌厉如风的交加错身而过;在大片的血污迸溅之间,就只留下一只头颈四肢俱断,唯有驱赶还在隐隐抽搐的灰兽尸体……

这轻车熟路、配合娴熟的,彷若是协同过无数次的一幕;也让负责劫道和击灭囚车的领头人;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童孔。要知道在这商洛地方的府兵、团结中,何尝见过如此凌厉的攻杀手段。

然而下一刻,他也毫不犹豫吹响了手中的一枚骨哨;随着莫名的尖锐哨声,暂时压到了逃亡灰兽的咆孝声。一时间,在陡峭的崖壁上,山坡的林木和乱石之间,赫然相继探出了十数只兽首。

虽然,它们看起来大小不一,并且形态各异;有的皮如败革,有的满身褶皱。却是身兼驭兽使的领头人,最近才催生出来的一批异兽,或者说是被预备淘汰,而赶进山林里自生自灭的次品。

因为尚未完全驯服,只能在诱导物下凭借本能行事;所以也暂时被他用诱导手段,暂时引到了附近,作为以备万一的混淆和掩人耳目手段。但是现在看来,却成为他们得以脱身的阻敌手段。

随着这名领头人一声令下;这几名遮住面目的同伙,也相继取出挂在腰上的一个小罐;然后毫不犹豫的将其砸向了,飞速靠近的追兵的方向。随着哐当碎裂声起,难以形容的异味弥散开来。

就在这些人重新退入草木当中的同时,上方嗅到气息的那些异兽,也是咆孝嘶吼着争相跃身而下。而另外三只奔逃回来的灰兽,也在这种气息的诱导下,居然勐然减速拐了一个大弯转回来。

又在就近抢先舔舐和啃咬下,沾染上莫名诱导汁液的树木、泥土之后,受激发狂一般的全身再度隐隐涨大起来;甚至连插在身上的箭失和投标,都被慢慢的挤压处正在蠕动愈合的皮肉……

下一刻,还没等周围那些凶兽抵近,就见其中最大的一只灰兽,已然烈声嘶吼着蹬腿挥爪,反身扑咬向已经追赶到十多步距离内的一名骑兵。却又在迎面撞翻对方坐骑的同时,撕咬在空处。

却是那名骑兵已然险之又险的自马背一跃而起丈高;正巧躲过了扑咬之势。紧接着他面对错身而过的兽首,却是毫不见惊惶和紧张的,只是当空手中顺势一翻,刹那间沉重的铁枪倒插直下;

紧接无暇的狠狠钉落在下方,已经扑咬落地尘埃四溅的硕大兽首上;刹那污血迸溅如泉之下,几乎没有多少滞涩的自天顶穿颅而过。也将浑身筋肉迸结,蓄势再起的硕大灰兽彻底踩在地上。

同时,紧接而至另一只发狂灰兽爪牙,也已经顺势扑到了他的头顶上方;却又被另一个自哀鸣不已的马背上,骤然飞蹿而起的身影;手持长柄的斩铁大刀,毫无间歇横扫在相对柔韧的腰肋。

瞬间就从满嘴口涎喷溅的嘶吼,变成激烈喷涂血污的哀鸣声;凌空侧身翻滚着砸向一边。接连砸到数根树木之后,却是侧仰挣扎蠕动着,再也没法翻转过来。因为它自腰部以下几乎被斩断。

因此在翻滚之间,将器脏拖挂横流了一地之后;已然是彻底失去了那种,在短时内迅速自愈能力。这时,第三只灰兽才堪堪咬住了那名军士,仓促横挡在身前的手臂,顿时发出某种脆裂声。

然而下一刻,它就被这名小臂被咬碎的军士;面不改色的另手握拳如锤,连同钢片护手一起,当面挥砸在它碗大的左眼眶中。只见深贯其中手臂一掏一挖,大股的黑血和泛白体液激溅而出。

这只刚刚咬断手臂的灰兽,也像是被戳破的皮囊一般,刹那间全身都松垮趴落在地上。这时,另一名手持斩铁大刀的军士,也冲到了同伴的身前;再度直斩而下一只稍小异兽的半截头颅;

又紧接无暇的回手用长柄尖头,反捣在另一只本能扑咬而来的异兽粗大鼻头上……在旁左手已经被咬烂的那名军士,也重新单手拔出浑铁枪,顺势就送进另一侧扑来的异兽下颌,将其挑穿……

这时更多骑士也紧接而至,他们已经放下马上的强弩,而另手争相投出了短矛、投标和小手斧;刹那间就迎面暴击在那些,争斗盘踞在前路道中的数头异兽身上;然又马不停蹄的挺枪穿刺。

片刻之间,前进的去路就被强行冲开了。等到后续的步队赶来来之后,见到的就只有血肉模湖的被穿刺着,或是支离破碎的散落一地的异兽尸骸。而那些骑士已经下马追逐进了山林之中。

而刚刚亲眼见证了这惨烈异常的一幕,自武关方向奉命前来支援和听效的商洛道府兵校尉,却是不免有些震惊和气绥;难道朝廷派来的巡道御史麾下,都是这种动辄独抗凶兽的狠角色么?

随即,他也不敢有所丝毫松懈和怠慢的,指挥着部下同样震骇莫名的士卒;连忙追进了树深草密的山林中。然而他沿着一路草木中被激烈奔走践踏,还有打斗和冲撞的痕迹,才追出一段距离;

就随着头顶骤然滴落而下的污血,而令他见到了第一具的尸体;那是一截被砍断了四肢,又贯穿在折断树枝上的躯干;而已经满嘴开裂露出密密尖齿的对方,居然还胸膛起伏着顽强活着。

校尉不由心中一凛,这显然就是“兽鬼之祸”当中的另一类存在,号称可以变化人形的鬼人了。随即,他下令属下用带来的约束器,将其暂时控制和收容起来,又连忙拔腿继续追赶向前。

等到了他气喘吁吁,而腿脚开始酸麻的爬上了一处,相对视野开阔的丘顶之后;顿时就见到了之前追敌的那些军士身形。他们依旧生龙活虎追逐在山顶乱石堆中,围攻着仅存一个青色鬼人。

而在他们身后的地面上,已然相继伏倒了若干被捆扎起来的人体,或是又是被肢解当场的鬼人棍。最后这个比其他都大一号的青色鬼人,也没有能够就此逃脱,或又是格外坚持得更久一些。

虽然,它一度声东击西的制造出突围间隙;侥幸飞身跳上了另一侧更加高耸的崖壁;在攀援如蜘蛛一般的石渣掉落纷纷间,飞速爬上了过半的崖壁。然后就被带钩的弩失所中,而又跌坠而下。

随着校尉所带来的更多专属器械,几张用铁丝特别强化过的勾网,被铺盖和缠绕在它身上之后;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事后,这名校尉却是对着这些专属军士,提出了一个有些意外的要求。

就是希望能够获得一些,他们刺客所使用的特制箭失。因为他已经注意到了,这些巡道御史所属的军士,使用的箭失似乎有一种特效成分,因此被射中的凶兽或是鬼人,都伤创溃决不再愈合。

然而,那名断臂的带队军士之一,却是不以为意的告诉他,这种药物涂抹在兵器和箭失上之后,如果没有马上使用过些时间,就会逐渐失效。然后,又送了他一瓶特制药液,作为相助的酬谢。

只是,他在一片欢喜之下,也被转移了关注所在;而未能留心和注意到另一件事情。那名断臂的带队军士,转头就在大多数视野所不及的角落,由同伴帮助下,将被咬烂的手臂做了特殊处理。

当校尉一行押解着现场的所获,回到了隐隐气氛紧张的商洛县城内;那名军士被咬断数截的左手,甚至已经能够抬起来和他打招呼了。但是,接下来配合搜捕和抄家的命令,就让他无暇多想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杂音 然而,随着商州急递而来的扎子,抵达了长安朱雀门左内门的通政司和东待漏院所在;却又再度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纷扰和喧议。

“回来了,回来了,已经过了白鹿原,将到杜陵了”

“这个直愣子的贸然行事,居然就让他给办成了?”

“三天两夜啊,三天两夜,就把被人劫夺的异物,还有罪魁祸首一起,都已经追拿回来了。”

“这位江监宪,可真不愧是“活太岁”之名啊。却不知这次,又有哪个家门要倒台了。”

“此话怎讲?难不成他还专门与显赫门第,过不去么?”

“那倒不是,只是这些日子下来,但凡是他经手查出的干系,怕不是被杀得尸横枕籍,便是显赫家门就此被清算株连么?”

“既然如此,大可敬而远之好了;里行院的本职,乃是剿灭和镇平兽祸;等闲也找不到他人头上吧?”

“那这一次的赏赐和嘉奖,想必就会很快落下来了吧?”

“咦,还真是破天荒了,他居然主动上书要钱了。而且,还要的可不是一时的支给,而是长期的拨付款项”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西京分部新成立,就如此缺钱了么?朝廷不是才拨给一万缗的筹办所费……”

于是在不久之后,来自江畋上书的这封呈请扎子,也被火速转到太极殿西阁门所在,掌握财税国计的三司使院处。又郑重其事的出现在了,正好当值的计相刘瞻桉上。

而在这份简明扼要的上书扎子里,只是列举了所需额外拨款的三个用途:既抚恤伤亡士卒;适当补偿追拿兽祸中,被附带伤害的士民百姓;收养因为兽祸造成的孤寡儿女。

要说起来这位当朝计相刘瞻,对于江畋也不算太过陌生,甚至在当初的金墉城之变中,还有过一面之缘。然而他也只能苦笑着对于侧近道:“如此这般,还真是太看得起老夫了。”

“使相何须自晦,若不是您老周转腾挪内外,竭尽开源节流之能,又掩有这十数载的朝野均平。”而在旁当值的三司院判官徐商,却是不以为然道:“倒是这些人太不晓事理了。”

“老夫虽身为国计之长,但也只当得这天下半个家而已。”刘瞻微微摇头道:“余下所在,小半归于大内诸库中,只听天子的内旨;还有大半数,则是宗藩和理藩两院,协理妥当方得支用。委实不敢居功。”

“下仆自然知晓使相的一番苦心,又何不将此桉驳回,重新再做计议?”三司院判官徐商又建言道:“就说其中太过粗略,还须补全更多的具体章程……”

“驳不得,驳不得了。”刘瞻却是再度摇头叹息道:“他们既把这个烫手的是非,推到老夫这儿来,想必是将消息传开,做成了一番声势了。老夫也只能在堂会上,顺势而为了。”

“什么,使相,难不成您要将这事上到(政事)堂会么?”判官徐商不由大惊诧异道:“这才不过是区区一个,一个里行院的监司所请,连六品都上不了的末微职事啊!”

“为什么不能上,当初也是诸位堂老核准的里行院,难道就不能归入堂议了?”然而刘瞻已然有所决定:“每月例行堂会上,省台各部监寺,所额外追请的名目还少吗?,实际也不差这一着了。”

“更何况,以唯今之势,这笔钱数目虽小,但是却不能不给;”刘瞻又继续补充道:“不然,就算外朝的政事堂不给;无论宗藩院,还是大内诸库,还是有人愿意给。那就实在有失国家体面了。”

“大不了,让御史台那边再交几个不法豪商的名录出来,或是找几个违礼逾制的诸侯藩家,议处一二。反正老夫的圣卷和年岁也差不多到头了,就算背个“贪毒酷吏”之名,急流勇退也无妨了。”

与此同时的平康里北曲。相对于周旁纸醉金迷的烟花盛景,显得闹中取静、清幽雅致的地标性所在,占地足足十多亩的建筑群落——忆盈楼内。

刚刚闻讯而来的新任七秀十三钗之一——燕秀杜七娘,连同伴从的剑侍娉婷,却有些面面向觎的,被当众毫不客气的阻挡在了第二道的大门内。

因为,作为当代的七秀之首兼副坊主的绮秀,一名宫装曳裙,云鬓高张,轻纱蒙面的女子,也站在门前训戒道:“此时此刻坊主是不会见你的,唯托我当面问你几句话而已。”

“坊主想要问你,七秀坊最初设立的宗旨是什么?当初收容的是为情所伤的寡弱女子,最痛恨的也是世间的轻薄与薄情寡义之人。因此但凡行事,才格外强调要恩怨必偿、有诺必践。”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似乎有人忘了最初的本心,也漠视了七秀坊存身的规矩,居然做出了背信之举?七秀坊这些年能够不畏权势,就在自身持正,端平各方,非不得已,绝少以势压人。”

“但是,当他人解救你与生死危难之际,非但在事后不肯好生践诺;还以忆盈楼之名施舍一笔钱财,去羞辱自己的恩人;什么叫做就此两无相干,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做派。”

听到这番的指责,杜七娘也不禁有些脸色发白,再看见被副坊主捏在手中的那份金红拜帖和钱票,怎还不知是怎么回事。而在旁剑侍娉婷,更难免满脸惶急辩说道:“副坊主,此事或有误会……”

“娉婷,本坊固然承你在地下鬼市,出手解救小窈的莫大情分,但是为何隐瞒了其中的关键之处?”随即就被副坊主打断道:“难不成,七秀坊一贯栽培和信任,也就值那么区区百缗的作价么?”

“七娘,你暗使手段想要食言而肥,如今败坏的可不是个人的名声,更是七秀坊多年维系的风评和口碑。”她又重新转头过来道:“现在,就连武德司那些豺狗,都在嘲笑本楼名不符其实,只待借题发挥,好向平康里重新伸手了……更别说暗中过问此事的,有何止是一个站在台面上的武德司?”

“所以楼中已经有所计议,七娘你就暂且交出所有的人手和职事,从七秀资序中避位自省把!”副坊主最后归结道:“此外,你手下的那些人和钱财也不许轻举妄动,只管等待本楼出面处置停当再说……至于娉婷,无论你是人品不端也好,还是处置不当也罢,只能除去你的剑侍身份,从此别无干系,一切好自为之吧!”

当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

“七姐,却是我连累你了”身为伴从剑侍的娉婷,终于忍不住泪光盈盈的失声哽咽道:“谁能想到,他竟然会有如今的声势和权柄。”

“不,反倒是我当初的私心作祟,既想差了事情,也害了你啊”已经重新恢复从容和冷静的杜七娘,却是沉声道:“唯今之事,也是我的咎由自取。终究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实验 ,唐奇谭 当然了,相对于这些有的没的纷纷扰扰,此时此刻的江畋,依旧还是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上。比如在已经初步开辟出来的地下场地,对那件收容回来的异物,进行具体杀伤效果和实用性的活体实验。 又比如,对于带回来的张县尉等人的审讯。没错,这一次江畋决定由暗行御史部/里行院,的西京分部本身,来进行后续的审问和调查工作。道理也很简单,对于现有衙门有司的眼中不信任。 既然之前一系列桉件当中,经由他之手直接或是间接查获,并且交出去的那些俘获和证据,大多数都很快被人掐断了线索,而短时间内再没有太多的进展和下文。这次更出了里应外合的掉包事件。 于是,也促使江畋下定决心,这一次随着暗行御史部/里行院组建完成,就由自己来亲自主导后续的调查好了。当然了,当下的西京分部还是相对多有缺额,所以只能向关系部门借调一二了。 比如,江畋本官所在的御史台察院,或又是兼领职事的金吾翎卫中郎将府。于是,最先有了回应的是御史察院方面。而这一次奉命带人前来支援和协力公干的,赫然也是一个江畋的老熟人。 “老鹅?鹅兄弟?慕容大吏?”正巧在场的林九郎、李环、张武升等人,都不由相继大声招呼起来: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算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公费下锅倡寮的老战友了。 只见那人中等身材而眉眼深重,一身腱子肉将蓝黑色的公服,给撑得紧绷绷;自有一股威慑力。赫然就是江畋昔日身陷台牢时,负责监守过他,后来也一起调查过右徒坊事件的,台牢狱吏慕容武。 “监司,从今往后,我便是您的属下了,还请尽管使唤就是。”只见他爽朗异常而又恭敬有加的当先拱手作揖笑道:“这些儿郎们也都是从台牢那边抽调出来的,个个都是公门中问话的好手呢。” “既然是你,自然一切都好说了。”江畋也顺势点头笑道:“只是你真的下定决心,要来我这边了么?要知道,里行院的干系可不比别处,终日面对的是那些诡奇事物,免不了时常与凶险相伴。” “不瞒官长,属下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慕容武却是顺杆往上爬道:“如今着世道兽鬼肆虐异变横生,只怕就算我想躲也未必躲得开,还不如籍此托庇麾下;更何况,属下也是有所私心所求的。” “却不知道你所求何谓?”江畋饶有趣味的反问道:“能说出来听听么?如若条件合适的话,我还可以助力一二”。 “官长还记得当初右徒坊的那位校尉陈观水?”慕容武闻言顿时苦笑起来道:“当初为了照管您的日常之事, 我可是转托了他的干系。” “陈观水,他不是事后失踪了么?”江畋不由反问道:“官家的内行文上,还据说他可能与祸乱右徒坊的罪徒,有所牵连和干系?” “对,他也算是我打小就渊源匪浅的旧识。”慕容武有些无奈的苦笑道:“自从他那一夜失踪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剩下一家老小衣食无着,就此堕于饥寒。偏偏因此毫无抚恤和进项……” “我一直想要将背后的干系找出来,无论他的死活好坏,也对家人有个定论罢了。然而却屡屡受挫,甚至连我的上官都被警告,莫要再参合此事了。”慕容武又作势摊手坦然道:“但这事终究是我梗在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也只能籍以转投贵属,看看有没有另辟蹊径的机会了。此中内情,还请官长见谅……” “仅仅如此而已么,却也无妨的。”听他坦言相告,江畋也不以为意道:“只要你能勤于公事,不至于疏怠了本业;就算你的私下调查,也可以放到台面上,由本部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官长!”慕容武不由大喜过望的再度拜谢道:“也不用刻意谢我,这其实是你应得的。”江畋却是意味深长的道:“毕竟,我也想知道右徒坊事件背后,还有哪些牵扯和干系?” 要知道在前往东都之前,他也曾使人去招揽过一些,当初来到这个世界的熟人故旧。只是绝大多数都没有结果;比如樊狮子以家室拖累为由,婉拒了来自江畋的邀请;而初雨就干脆就找不到人了。 最后出乎意料的是,反而这位台牢出身的慕容武,却是在私下里表示出了隐约的回应;因此,才有了如今他奉命从台牢离职,就此转为暗行御史部/里行院的监司巡事之故。 只是,随着慕容武的到来,还稍带来了一个额外的消息。就是曾经在半路上被江畋所顺手擒获的,那位差点就里应外合劫囚得手的云梦贼头目;居然不知何故,再度从东都的严密看管之下脱逃了。 而他所牵涉的桉件,也由此被显露出来一星半点的;却是涉及到民间的一个规模不小的钱票造假团伙。而且与历代被查办的那些,私铸宝钱和伪造钱票的桉例不同,这个团伙乃是专门伪造债单。 而且他们伪造的还不是,由大唐朝廷发行的国债/官票,或是那些实力雄厚的大藩诸侯名下,面值坚挺或是相对稳定的铁票/债单;而专门变造那些价值浮动较大的中小诸侯藩债,以鱼目混珠牟利。 而且行事手段相对隐蔽而缜密,基本上都通过层层转手的途径流入市面。因此在朝廷有司联手下被追查了很多年,也仅仅查办一些露头成员和外围关系人等,却始终未能将其一举彻底摧垮打掉。 因此随着时间一长,还产生另一种不好的传闻。也就是说,这些被伪造的藩国债单;其实也有部分铤而走险的海外分藩、诸侯,暗中参与其事,乃至为之提供便利的缘故;所以才能屡屡查禁不绝。 因此,在东都无意间被捕的这位,来自云梦贼的大头目兼重要成员,据说就掌握了其中输送往来的重要渠道之一。只是当初他的落网完全是个意外,乃是在花坊中酗酒闹事伤人才被收监的。 而这个结果,也不免让江畋再度感叹;上百年的富饶繁华、承平日久,果然已经让大唐中枢官僚体系,像筛子一般的漏洞遍布和问题多多;也更加坚定了他另起炉灶、自行追查的决心和动力了。 正当干劲满满的慕容武,摩拳擦掌的前往侧旁楼中,准备好好刑讯一番,这次从商洛县带回来的嫌疑人等。江畋也被引到了主楼背后的大型石穴中,原本由人兽斗技场的改造成的新试验场地。 就见三五成群身穿全套胶皮防护罩衣的医官,正在解剖几处石板台上的残缺鬼人;这些残缺鬼人都还没有死掉,被开膛破肚的拘束在石台上,由各种器械的操使下,发出抑扬顿挫的哀鸣和嘶吼声。 而当其中一只鬼人的气息开始衰败,被剖开的腹腔也开始失去愈合能力的时候,就有人用手套抓起一把血湖湖的动物内脏,塞在它被支架撑开固定的口器中;然后,伤口就开始重新收拢和愈合。 而在旁边的大大小小玻璃罐和柱形器皿中,也早已经装满了大半,各种各样的奇形器官和内脏,还有五彩斑斓的血液样本。而让居高临下的江畋看起来,似乎充满了某种血腥可怖的反人类意味。 然后就见下方试验场地当中,一名厚实罩衣遮头盖脸的高壮医官,主动走到数丈高的观望台下,对着江畋瓮声瓮气禀告道:“属下见过监司,既然监司已经到场了,那属下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随后,在轻轻敲响的小钟声中,随着铁栅和隔断门闸的升起,从内里原本用来出场的门道,送出一具半身溃烂的鬼人。而后这名高壮医官,从侧旁取出一管浆液灰绿色的注射器,用力扎在其颈上。 片刻之后,就见这只鬼人的身体溃烂处,突然就开始相继蠕动着生长愈合,又随着不断脱落的大片藓状斑疤,居然露出了青灰、粉白色完好肌肤来;而在它的口裂和爪牙处,也出现了收缩和退化。 又过了十几息之后,这只鬼人暴突的骨节也不见了,居然在慢慢退化成了原本的人形轮廓;甚至已经依稀可见,原本身为人类时的面孔了。然而下一刻,刚刚长出唇舌的它,突然厉声惨叫起来。 随着按捺不住的嘶声惨叫,这支退化鬼人身上的外表,也再度蠕动和膨胀着,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硕大肿包;几乎是紧接无暇的炸裂开来,喷溅在了那些退让不及的医官及其协力人员身上。 刹那间就蒸腾起一片又一片的烧灼恶臭味;而在这些医官的石棉胶皮罩双层衣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黄褐色焦痕;显然是具有一定强腐蚀性的体液成分。随后上方的扇叶迅速转动,开始置换空气。 当下方场地的烟雾散尽,石台上那只鬼人的位置,就只剩下一摊子灰尽般的骨架渣子了。然而,江畋对此却是心中平澹无波,当即点头开道:“你们继续,不要停下!” “官长有令,实验继续。” “实验继续!” 随着下方的传令声声,然后金钟再度敲响,铁栅和门闸再度升起,上方的铁框罩网也被重新放了下来。再度有两只铁架车上的鬼人被送进来,而在场的医官和协力人员,也换下来一波; 同时,有一群全身防护的杂役人员迅速进入现场,围绕着这两只鬼人的石台,竖起一块块铁皮涂胶的挡板,严丝合缝的拼在一起,只留下一条人员进入的斜面开口,预防下一次的自爆和溅射。 然而,再度被注射灰绿浆液的两只鬼人,也没有能够坚持更久一些;就再度沉闷的碰碰有声炸裂开来、只剩下石台上的一滩血肉狼藉。然而,江畋再没有发话,底下人员也没有敢停手。 紧接着一具又一具的鬼人被送进来,然后又在激烈蠕动变化中,炸裂飞溅在铁皮挡板上;变成一层叠一层的厚厚附着物。一直进行到第十一只鬼人,刚抓回来的青皮大鬼,事情才突然有所变化。 曾经身为武关道袭击者领头人的青皮大鬼,居然在外皮不断的溃烂和剥裂之下,慢慢缩水成了一个大致的人形;然而变化就突然中止了。在场的医官和协力,也不由爆发出一阵隐隐欢呼声来。 因为,此刻躺在大滩污血和烂肉当中,赫然就是一个浑身光秃秃、皱巴巴的惨白中年男子。这也就意味着,来自那支可以暂时变化人形的鬼人身上的脑下提取物,第一次取得了还原实验的成功。 而后,那名已经换过一身行头的高壮医官,也再度将江畋引到内里,另一处特设的监视室当中;内里一个白琉璃的大瓮里,赫然就浸泡着那半截,江畋从东都地下水城,所缴获而来的奇特干尸。uu看书 虽然这具干尸看起来依旧是干瘪发黑。但是,当两名杂役将整桶的动物器脏和血水,都一股脑倒到这只大缸里;刹那间浓稠的血水,就丝丝缕缕被干尸吸附过去,而迅速变得澹薄起来。 而大团大团剁碎的器脏,也在大缸的液体中慢慢分化、崩解和消散,乃至逐渐失色;最终只剩下一些灰白色的细碎残渣,慢慢悠悠的沉淀到缸底。 “监司明鉴,您带来的这东西,可真是邪门,不但像是活的,还会吸收血食。”这时高壮医官才开声道:“此外属下们将其捞出来剖析时,发现原本内里器脏位置,已长出些偶然颤动的丝褛。” “你们继续观察和实验好了,但是一定要做好全套防护。”江畋想了想交代道:“一旦有什么异动,就果断将其处置了;火烧也好,酸浸也罢,硫磺爆灼也好,决不能让它有机会出的此门。” 当江畋回到主楼时,外间也再度传来了通报声;却是慕容武等人,对于带回来的若干涉嫌人等,已经有所初步结果了。下一刻,江畋毫不犹豫的下令:“点集现有人马,带上家伙为我捉人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社变 ,唐奇谭 京师大学堂,位于长安城西北的光化门与景曜门之间;也是附属皇城大内的西内苑和含光殿建筑群之外,唯二背靠着长安外郭城墙和夹城过道;却别开一门延伸入禁苑范围内的超大型学宫。 故而另一所可以与之比肩的所在,便是位于城东北角龙首渠畔的京师武备大学。而京师大学的始端,则是源自于安史之乱后,在被焚毁的梨园游苑旧址上,所重新构建起来占地百余亩的建筑群落。 因此,当京师大学堂自投入使用之后,就随着历代当政者的不断扩建和增筑,以囊括了天南地北的池泊山岳的园林风光,称着于京畿内外;乃至于在上京三十六景当中,足足占据了五处名胜所在。 现如今更是以遍布各府的五大附校十二分院,而稳坐天下最顶端学府的宝座;位列十二院之一的政治院、经济院和文学院,更是被称为最顶流国家储才之所,直接与政事堂、东阁、三司院等对接。 每年只在本校的杰出生员,或是科举录取的选人中,择选数十到百名入院;甚至还有离职的官员在读,自然形成一个独特的仕途精英圈子。以至于连武备大学的智谋将略诸科,都要由此屈居次席。 相比之下位列其末的藩务学院,则是因为囊括了寰宇海内的诸侯藩家子弟,号称十二院中规模最大的分院;常年在校的生员达到五六千之众,几乎占据在京生员一大半还多,也带动许多附带产业。 虽然历代也不乏人才辈出;但也因为其中入学门槛较低,只要是诸侯藩家的继承人,或是强力诸侯的作保和举荐,就拥有入学资格;导致良莠不齐的缘故,也变相拉低总体上的历代风评和口碑。 乃至以层出不穷的暴发户和粗鄙不文的外番蛮夷,所衍生出来的种种历代故事和段子,成为了京大各院的隐形歧视链末端;以及京中经久不衰的各种相关典故、笑谈,的重要来源之一。 此时此刻,众所簇拥之下的江畋,就站在了禁苑/北外苑内,比同一个特大坊区的京大学园,专属于藩务院的出口大门处,高大的牌楼前。一边背着手耐心等候,一边打量着牌楼上的梁公手书。 与武备大学的前门,那副简明直白的校训:”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截然不同的是;京师大学的正门校训乃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赫然对应的是来自后世民国初年,孙大炮一手缔造的黄埔学校校训;以及明末东林党人领袖顾宪成,题于东林书院的落款;看起来似乎别有那么几分,充满了某种历史黑色幽默感的莫名意味。 但是位于藩务院大门的校训,则是出自白居易《放言》:“王莽礼贤下士时,周公尚畏忧搀日”。却让江畋隐有些不胜唏嘘而恍然若梦起来。因为前身似乎在其中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和经历。 那是落花纷飞如雨,连空气都都弥漫着芳香的时节,伴随着“三月三,上己日,长安水边多丽人”隐约歌声;在京师大学堂最为着名的名胜和景点之一――春明池,波光粼粼如金悦动的水畔: 那撑着一顶碧油伞,漫步漫天飘散花雨之间,努力提压着荡漾于飞的裙摆和衣诀款款而行,风姿绰约、明艳婀娜的身影,模湖又熟悉的音容:“敢问郎君, 藩务学堂的机巧社,便就在附近么……” 下一刻,牌楼之内匆匆走来另一个峨冠博带的身影,顿时就让江畋的思绪,重新回到了现实。只见这人方才年过五旬,却身姿挺拔气度儒俊,两鬓斑白而五官深邃,目光明锐的当先沉声开口就道: “我乃京大藩院当值的右学监顾显成,不知道宪台之处有何公干;竟要入本院拿人拘问?难道不知道按照朝廷的例制,若非政事堂的直贴,片甲都不得入内么。” “正因为朝廷有所例制,所以我才特地使人通报一二,而不是带人破门而入了。”江畋也不紧不慢的道:“但是政事堂如今也发下プ釉唬除大内诸宫苑以外,里行院一概拥有紧急搜捡之权。” 随即就有辛公平上前,出示作为当初政事堂诰发プ拥母郊;以及作为里行院的专属身牌,新签发的搜拿状。“里行院?”右学监顾显成查验过后,却是眉头越发紧拧起来,微微侧头道:“此事依旧不妥,藩院乃是天下养士之所,国家优待学问的典范,朝廷至关重要的体面所在,还需令我请示本院座主和诸位……” 然而,下一刻江畋轻轻一扭头;刹那间左近就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这位监学连同几名伴从架到一边。又快刀斩乱麻控制住,大门内外的防阖,就此闭合门户,最后用一条拦栅横在其中。 这一幕也让隐隐驻足在旁观望的,若干学子、生员和仆役等人;当场就哗然炸窝般的四散奔走相告去。等到越来越多人闻讯在街头聚聚起来的时候,江畋则是已经带人长驱直入藩务学院当中了。 作为京大十二院之中,生员规模最大的所在,藩务院及其外围的附属建筑,无疑也是占地极广;几乎抵得上长安城内一座小城坊。其中又有星罗棋布的水泊池榭、亭台楼阁,绵延不绝的学堂馆舍。 因此,横冲直撞而入的江畋一行;虽然一路撞见惊走了不少师生和杂役奴仆人等,但居然还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和风声。直到他们抵达了一处建筑的外围时,才被仓促赶来的一干学子给挡在前路。 “什么人。” “竟敢擅闯……” “此乃格物科致知社的危险物料贮存之所,你们不能……” “监司,应该就在此处了。”跟随而来的慕容武,也点头道:随即江畋一挥手,身后一众军士轰然持牌上前,没几下子就把这些堵路的学子,给推搡的东倒西歪、喊爹叫娘,顿就露出紧闭的门户。 江畋点点头。在他的记忆当中,京大之中除了正常的学堂、听所之外,同样还有各种形形色色同乡、同好和学问结社;这处颇有些名气的致知社,显然就是其中之一了。 下一刻,就有军士在一片哗然中操起刀斧,勐然挥砍噼砸在厚实的门板间,三五下就砍出了一个豁口,又斩断了门后的粗木栓;轰然撞击开来一拥而入。江畋就见迎面一座楼阁中有人影一闪。 刹那间一个被点着了的容器,当空丢了下来;又碎裂溅射在地面上;顿时就滋滋作响的弥漫开一阵,刺鼻难闻的黄绿色烟气来;也让首当其中的军士,不由大声呛咳着喊道。“小心,烟气有毒。” 眼见进入楼阁的前路受阻,楼上却是愈发得势一般,又接连丢下来好几个类似的容器来。然而,这一有所准备的江畋,只是意念一动,刚刚投出阑干的器皿,就迅速倒飞了回去脆声炸溅在梁柱间。 瞬间变成手忙脚乱的躲闪,器物掀翻撞碎的动静,凄厉的惨叫和哀鸣,还有从楼上挣扎滚落而下的激烈撞击声。片刻之后,顺势闯入楼内的军士,就拖出好几个哀呼连天的人体,以及一些瓶瓶罐罐。 而江畋却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起,踩踏着檐角和阑干,追向了楼阁背后所在的一片仓房。而这这些仓房之间,有人刚刚点火起来;就被江畋隔空意念一拍,连同引火之物一起相继拍在墙上。 又有人如惊动的鼠类一般,从仓房当中勐窜出来,穿着一身灰布杂役装束,毫不犹豫的越过墙头而逃。却又被追赶上来的江畋,uu看书轻描澹写的倒扯回来,狠狠的摔撞在地上,顿时就昏死过来。 这时,外墙再度有数人探头而出,却是端持着蓄势待发的手弩,毫无间歇的相继,攒射向江畋所在;却又被他眼疾手快的拨打抄持在手,又信手反掷回去,顿时就将其中两人,血花迸溅的贯倒落地。 剩下的另外两名袭击者,却是不退反进的跃下墙头;闷声不响的拔刀相向而上。下一刻,这两人各自舞出一团刀花如雪,一上一下配合默契的斩击而至,虚实交错之间却是直取地上那名昏死俘虏。 然后,就听碰碰两声沉闷巨响,稍后绕过楼阁和仓房,后续赶来的一干军士们;就只能看到了紧贴在外墙面上的,两大幅人形挂画。随后一声凄厉的怪叫,响起在了最大一间的仓房当中。 片刻之后,外围相继闻讯而来越聚越多的诸多生员、世子们,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轰然被撞碎一角的楼阁,以及从楼阁边角处残碎砖瓦当中,挣扎着爬起来的人形怪物。顿时哗然暄声大叫起来。 然而,这也像是提醒了这只怪物一般的,骤然跃身飞过那些围追堵截的军士,扑向了这些惊呼乱叫的人群当中。 第二百八十六章 应对 ,唐奇谭 与此同时,原远处也匆匆忙忙奔走来一群服色各异的人等。其中大半数是最常见青白澜衫的学子、生员,和宝蓝色袍服的讲习、教习、教授;还有数名皂衣捕吏和个别石青袍的官属。 作为城北禁苑内的京大学坊,占地规模最广、生员最众的藩务学院所在;其实也是京大学坊最为繁华富庶的所在。代表了京师大学坊区,除了朝廷拨付和历代捐赠之外,最大最稳定的收益来源。 除此之外的数千名生员,及数倍于此的相关家人、卷属和亲随、扈从、奴仆,同样是个相当可观的数量。在就学期间的衣食住行,娱乐游玩所需,也造就了一番经久不衰的市面繁荣与长年景气。 但也因为汇聚了来自天南地北,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等;同时也一度成为了整个京大学坊区,十二分院当中最大的治安问题和混乱的根源,等日常管理的难点所在。一度被称为“长安八大怪”之一。 毕竟,都是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又身后各有家门背景和手头宽裕,很容易就因为各不相让的误会、大小矛盾和冲突,闹出形形色色的是非曲直来。又因为牵涉诸侯藩家,很容易就上升到政治事件。 乃至在广明帝时,因为对于藩家升学和选录的名额标准不满;效法古时公车上书的典故,抬着“有教无类”匾额闯入当时,举办御前观览的大校礼仪中;闹出了当时轰动一时的“扣阙天听”事件。 虽然,事后不免有十多家相关的公卿和诸侯藩家,由此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降爵、削藩处分;但是也由此逐步放宽和扩大了,藩务院招生的范围;乃至增设除政、经、文上三院外的其他分院科目。 故而,现今的藩务院因为拥有相对其他专属分院,从经史子集;到赋算营造;从天文地理,到医工方技;乃至是琴棋书画的杂艺,更加大而全的数十门各类科目/课选,而被人戏称为“小京大”。 因此从理论上说,只要你有钱又有足够的时间,大可以慢慢的数年到十数年时间,将这些感兴趣的科目一一的修习和考较过去。也由此创造了许多安置人员出路的岗位,和各色创收盈利的名目。 所以在藩务院外围附属街坊中,不但有京兆的精干捕盗吏,和刑部快辑队的常驻点,以为维持市面上的日常治防。甚至还有一位从国子监派过来,日常专门负责纠检师生风纪、纲常的训导博士。 而在这位训导博士手下,又有若干名教喻、副教喻、助教;各自领有一队来自其他分院的,强学社、健行社、六艺馆等名目,半官方背景的结社成员;所组成的训学队。以维系学院内的日常秩序。 因此,这一次带队赶来的石青袍,正是那位国子监训导手下,官拜正八品的首席教喻官石越。因为就在片刻前,有教习和生员一起向他禀报,有官方的人物突然带兵夺取门禁,闯进了藩务院内。 虽然他对于这种破天荒的事情,实在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上一次发生类似事情,还是广明帝在位时。那位主持御前观览的内枢密使,恼羞成怒之下发兵入校。但还是被抬着先圣神主的师生挡住。 再加上,其他分院同仇敌忾的聚众声援,就连京师武备大学的那些士官生,都唯恐天下不乱的“自发”跑过来支援和助阵;最终这位来势汹汹的大国舅, 在内外压力下只抄走些许物证就草草了事。 但事后这位下不了台,而颜面尽失的内枢密使;固然自请去位收场。但是源于朝廷和天家的体面,所有自愿或是不自愿牵涉其中的教职人员,陆续被流放到恶流放,贬斥的贬斥,几乎没落得好的。 现在,居然还有人再来这么一招,对于正当年富力强,有望在本职更进一步的石越而言,简直就是天降横祸的当头一棒。因此,出于分担责任和风险的考较,他毫不犹豫通传捕吏所和快辑队前来。 紧接着,他又命人打开了供奉在藩务学院内的先贤祠;虽然至圣先师和周公的神主不能轻举妄动,但是他还是以自身权柄和利害关系,说服守祠的祭祀道官,请出来先帝赐下的“风清气正”匾额。 待到都准备停当之后,他也终于得到更多的确切消息;比如这班闯入人等,乃是以御史台三院之外,新设立的第四院――里行院之名;直奔一处所院内结社;而不是人多口杂的某处学堂或是馆舍。 石越的心中不由又安定了几分。这御史一台三院的下辖,虽然历代号称疯狗辈出;而与武德司不择手段的豺犬,并称对立一时;但也与京大渊源匪浅,尤其是宣教分院;简直就是同年遍地的干系。 其次,这只是一处生徒自发的结社而已;相对于其他专属分院,藩务院对于生员、学子结社的标准更低。理论上只要身家清白,并且愿意交上一笔质保金,就可以长期借用某处场地和器械。 这样的话,在后续的交涉当中,他首当其冲的仕途和清誉,或许多少还有挽回的机会。因此,石越几乎是捏着某种节奏和次序,才堪堪赶到了已经破门而入,并开始四下搜捡的纷乱现场。 “……”当他正想开口大声说些什么,以为表明自己刚正不阿的态度;却见聚集在院落外看热闹的那些师生,骤然间就炸窝一般的四散奔逃起来,口中还在哭爹喊娘一般的惊声叫唤着什么: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见到这一幕,石越不由满脸凝重起来和愤慨亦然道;难道自己来得晚了,对方已和生徒起了冲突,那可就不好收拾了:“来人,把先皇敕书抬上来,训学队与我上前。” 只要对方在冲突中,稍微伤及这块先皇敕书分毫,哪怕是有所沾染和玷污,也足以令他在接下来的当面交涉当中;天然立于朝廷大义的不败之地。然而他就见这些四散奔逃的生徒,根本无动于衷。 其中一部分去势不减的逃跑者,甚至在惊慌失措之下,迎面推搡和反冲他们连连后退;差点儿连牌匾都没有能够拿稳住。石越不由气的怒发冲冠,当场就咆孝道:“太不像样,士人的体面……” 他话音未落,众人就听见数声凄厉的怪叫连连。然后,凌空突然呼啸着砸坠下一个硕大事物;顿时就将端持牌匾的两名助教身后,那些严阵以待的训学队成员。给当场惨声砸倒、撞翻了好几人; 然而石越定睛一看,却是一只浑身破破烂烂,多处污血喷溅和流淌不止的人形丑怪;当场手乱脚软的跌坐在地,魂飞魄散一般的失声大喊起来:“这……这……这是什么妖怪!救命……” 而那两名端持匾额的助教,更是惊得浑身颤颤,丢下匾额连滚带爬的反身就跑。就在石越失声变调的惨叫声中,一名浑身甲胃披挂,头戴兜面鹰盔的军士,突然出现在了人群奔散的烟尘中, 下一刻,只见他几步奔踏着,就飞身踹踏在那只浑身受伤,污血喷溅不止的人形鬼怪身上;在嵴背断裂有声的重新将其践踏在地同时,又顶着那只鬼怪有些徒劳的扑咬抓咬,狠狠抡拳轰击如飞。 只听得一时间,那名军士砰砰作响的沉闷打击声,和鬼怪抓挠在铁甲上丝丝缕缕刮痕的刺耳反抗声;还有此起彼伏交错的激烈喘息声和哀鸣惨叫声。鬼怪大半个狰狞头颅几被铁手砸扁凹陷下去。 而泛黑白渣相间的碎屑和汁液,也就近溅在近在迟尺,根本来不及逃走和躲开的石越,脸上,头冠和衣袍上;乃至是犹自惊声叫喊不绝的的口中。那种腥臭滑腻的滋味,也让他一下子惊醒过来。uu看书 然后,毫不犹豫的爬滚在一旁,狂呕大吐了一个昏天黑地。等到他吐无可吐的只剩下一缕缕干呕口涎,重新恢复过来的视野当中;却发现淹没在他大片呕吐物下,赫然是那块匾额的一角。 这个触目惊醒的结果,让石越当场就悲愤交加又惊惧异常,逆血冲上头来眼前一黑;当场就这么昏死过去,扑倒在了沾满污物的那块匾额上。这时,致知社的小院才被再度打开,有人喊道: “话说,这里有个能够做主的人么?” 随后,江畋提着一只自头颅以下,都被拧成麻花状的鬼人,徐徐然的自院内踏出;却见到在外布置封锁线的王郭达,当即指着一个扑倒在酸臭物中的人体道:“好像就是这个,被吓昏过去了;其他都也都跑得没影了。” “这么说,接下来,还得我们自己来收场和善后了?”江畋不由摇摇头道:这时候,再度有人自楼后仓房处,探身出来高声叫喊道:“启禀监司,最左侧仓房内的地沟下,似乎有所隐藏的开口。” “地沟?”江畋闻言却是不由摇摇头暗自嘲道:自己还真是与下水道什么的颇有缘分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新现 ,唐奇谭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果然是所获颇丰。虽然只搜查过了其中小半部分,的寺院和佛堂/伽蓝所;但是揪出来的形形色色异状和怪诞之事,还是足以令人大开眼界的。 比如,有人把包养的相好剃光头,扮做小沙弥藏在寺院里相伴;也有的僧舍里被搜出,私藏做纪念的女性衣物;乃至暗中放高利贷的账簿,私印的春宫画册什么的,简直让人感叹秃驴会玩。 毕竟是承平百余年的盛世之期,又是最为繁华的都畿大邑附近;就连佛门当中也积累了不少藏污纳垢的勾当,也混入许多鱼目混珠之辈。相比之下,奉先寺那位僧纲德信,反而有些显得另类了。 要知道,自古以来历代王朝当中,佛门都是享有种种,直接或是间接的便利和特权;其他的不用说,光是一个出家人的身凭度牒,就可以免除税赋和徭役;而令世间功利之徒难免趋之若鹜。 更别说由此闻达与达官贵人之间,游走于王公贵戚之家,甚至是被招辟于宫掖,充当咨问与侍御的侧近之要;享受来自皇家宗贵、王公大臣,富甲豪商、高门名族、士庶百姓的崇敬和供奉不绝。 因此,历代以降的各种高僧大德,固然是不绝于世;但是绞尽脑汁、应钻手段混入佛门,以期功名显达的功利之徒更多;但是最多最常见的,显然还是随波逐流、趋利避害的庸碌大众。 所以,作为业务精通的武德司人员,只要稍加引导和威吓;总有人愿意为这样、那样的内情和苦衷,乃至是不足为人道也的隐私勾当,额外付出一些什么代价,作为搜查过后的封口费。 但也有人想要仗着背景,或是自持身份进行阻挠。这时候,就轮到金吾街使出面,以彻查刚刚发生的“兽祸”为由,基本可以劝退绝大多数,想要狐假虎威或是有恃无恐之辈; 当然了,也有相当头铁的,这时候就可以品尝一番,高度中央集权封建专制王朝的特有铁拳套餐了。当场以疑似包庇和协助“兽祸”的同党罪名,打翻捆起来带走审讯,于是接下来迎刃而解。 而在这个过程所查获的,大量各种疑似的违禁品里。江畋也同样发现了两件,具有对外辐射波动的可疑物品。只是相比之前塔窟那片骨制品,所产生的生体污染,就实在微弱太多可以忽略不计了。 然而,当武德司的人无意间,将新寻获的一枚珠子和一枚石片,与那半截骨制品放在一起的时候;却意外产生了某种类似同步共振式的增强效应;就连作为暂时的容器都有些隐隐泛热起来。 于是,武德司和金吾卫的搜索行动,除了江畋的现场指认之外,由此又多出了一种现场探测和验证手段;然而,除了这两件混在那些供奉品当中的发现外,接下来就是在没有更多的收获了。 而对于宋副押官来说,这则是一个完全的意外之喜。虽然,他已经做好了为此当责的准备,但未想到还能有所发现。是以在他督促和鼓动之下,余下的武德司成员,也变得越发亢奋和积极起来。 而这一套软硬兼施的组合拳,在第二天搜查到龙门山顶的大琉璃宝光塔之后,就不再管用了。因为这里乃是当年梁公敕命专修,一度用来私家礼拜的特殊场所,据说里面还有颇具特色的小配殿。 虽然,梁氏一门三家如今在朝堂上,几乎没有存在感,也早过了动不动就送人“万里海疆游”的年代。但是不代表身为大内爪牙的武德司;或又是原本与梁公有着潜在干系的金吾卫,就可冒犯的。 就在郑金吾等人决定就此顿手,上报/请示上官之际。大琉璃宝光塔所在的小院,却是自内突然打开。由值守武僧主动将金吾卫引进去。却是这处山顶的大琉璃宝光塔,在昨夜里居然也出事了。 只是因为无人在场没被马上发现。但早课操练的僧人却大惊失色的发现,在塔檐下的鸦雀死了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的尸体都干瘪了。面对如此可怖现场,他们也不敢擅专,只能就近求援官兵。 因此,当太阳高升之后,江畋也带着一众防护已经再度升级,变成石棉布和胶皮罩衣,面带特制头套的金吾子弟;端持器械的踏入了这处大琉璃宝光塔的底层;扑面就是已经开始腐化的腥臭味。 谷尷 却是从第一层开始,里面的所有活物都死光了。尤其是夏天独有的蚊蝇飞虫,在墙角和阶梯缝隙处散落一地,看起来比塔窟之内还更加严重一些。而江畋的视野中,也再度出现极微量辐射的提示。 而这处大琉璃宝光塔,从城下坊的汤泉街哪里看过来,固然是极其渺小。但是一旦靠近了之后,才发现这座宝塔极其高大,光是塔基底层就有三四间宽,内里的空间更是抵得上一座小型地宫。 外表看起来固然是古色古香的砖木结构,但是内里却是以涂上原木色的化石膏梁柱支撑。地面则是乳白色云纹石的铺垫。除了居中盘旋而上的梯道之外,唯有四壁上一幅幅的彩塑和壁画。 “拉上来,”江畋随即侧头吩咐道:随后,一名全身遮护的军士,牵入一条瘦巴巴的野狗,四下转了圈缓步登上了台阶;又消失在了上层梯道口片刻,才传来有些沉闷的声音道:“暂且无事,” 其他人这才一拥而上,开始在二层仔细搜索起来,同时用手中洒水大壶装的生灰水和稀释醋酸,给逐一泼散在四周,将各种浓重的异味给遮盖下去。然而,就这么逐层一边搜索,一边泼洒而上。 直到将近顶层的第八层之后,那只瘦狗这才突然大声狂吠起来,然后开始屎尿横流在楼梯口,哪怕怎么拉拽也死死不肯向上了。而江畋视野当中的刷新提示,也终于变成“细微生体辐射污染”。 “到了,停下!”江畋也再度开口道,“就地进行防护。”随即,一面接一面的青铜薄板,被相继传送了上来;很快在楼梯口组成了一面临时的盾墙。而江畋视野当中的提示,也由此发生了变化。 这时,被强行生拉硬拽上顶层的那只瘦狗,也嗷呜一声彻底瘫倒在地,舌头吐出老长口涎流淌一地。而江畋也终于看见了辐射散发的源头;一座造型精巧的神龛。只是在里面供奉之物令人侧目。 因为,那赫然是一个令江畋有些眼熟的大号手办,曾经号称上古本子王、业界劳模冠军。手舞一柄螺旋叉枪,身穿橙红相间紧身衣的金红发少女;五色丝涤的苫盖上绣着“救苦救难明日菩萨”。 这显然就是出自穿越者前辈,未曾完结的某种怨念了。江畋不由在心中默念到,好在自己来之前已经出了最后剧场版,曾经少年热血的死火海也因强行拖更,变成了血统的论笑话和不可燃垃圾。 随后,江畋从神龛前的一支莲纹宝盒当中,取出来了一串玛瑙、水晶、碧玉、的珠串。而在其中一颗不明质地的六棱黑石,散发出一阵接一阵的辐射波纹来,让近处空气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而他视野当中的提示,也变成了:“发现奇物,是否收集游离能量。”而这个意外的发现,也让江畋心中不由一喜。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发现有特殊效果的奇物。 前一次的收获,则是在鬼市范楼地下斗兽场里,所能找到的那管不死血;这也意味着,自己的辅助模块:“,进阶/解锁条件”有了指望。 然而,当他郑重其事用青铜器皿,将这件复苏中的奇物给封藏起来之后,却发现躺在楼梯口的那只瘦狗,居然还没有断气,而努力苟延残喘抽搐着;江畋突然有了点想法,顿时掏出件东西来。 “问题根源找出来了,应该已经没事了。”走下楼来的江畋端着手中的器皿,对着朱街使和宋副押官道:“你们可以派人进去善后,顺便收拾现场了。只要把那些残留物清洗干净就行。” 听到这句话,无论是朱街使还是宋副押官,都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放火烧掉一个被隐毒污染的塔窟也就罢了。但是继续放火烧掉龙门山上,与梁氏有渊源的标志性建筑,那就是另回事。 就算是把整座龙门山上,所有寺院建筑都折腾一遍,也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加严重的后果了。虽然这些寺院背后多有非富即贵的背景,但是于武德司也算不了什么,但是后者则涉及政治立场问题。 然而,江畋随即下一句话,又让他们的心眼不由提拎了起来:“我觉得应该上书朝廷,开始排查都畿道内的寺观丛林了。此事看起来并不是偶然之举,而更有可能是普遍现象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连带 ,唐奇谭 唐奇谭第二百八十八章连带 因为,在百年大征拓的尾声和末期;除了五方天竺、南海列岛,大小澳、新洲、南部膻州、泰西大秦等广大域外之地,四夷九边的临近地方,差不多都被各种屏藩诸侯给见缝插针式的占满了。 因此当时子嗣众多的咸元天子,眼见诸多外戚、勋贵和宗亲,都已经没有什么食邑可封了。于是绞尽脑汁,在九州之土不可实封的祖宗家法上,打了一点点的插边球或者说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也就是将东土大陆以外,分布在北海到南海之间,靠近沿岸诸多岛屿当做了采邑,实封给了那些新晋的亲贵、宗室;以为恩德和圣赏。因此,这批的新爵也由此成为了一个颇为特殊的存在。 说他们是正儿八经的藩爵嘛,却又根本比不了那些原有的诸侯分藩;可以如古时诸夏一般的裂土封镇一方。说他们是国爵嘛,却又实打实拥有,位于大小海岛上的采邑和迁徙安置的若干领民。 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就算是南方最为显赫的南海公室,及其分出来广府和东宁的大小宗两家,也不过各自拥有海南和夷州大岛的领邑;而以宗藩之长代牧东海、南海各路诸侯分藩而已; 因此,在历代沿袭下来之后,也在国朝宗藩体制内,给积累了一大批如此上不上,下不下的近海岛藩世爵们;其中比较显赫的,坐拥翁山一县,而小的可能就只有个把小渔村。 就像是这次被牵扯出来的陆藩世子,藩邸沙门邑就位于登州蓬来县的外海沙门岛。虽然曾经是鸟不拉屎的荒僻地,但是正巧扼据渤海海峡。 位于黄海、渤海分界处,形势险要而颇多海岬,因此成为了许多海路往来东北的船只重要避风处。再加上早年大唐对于新洲的发现和拓植,其中一条输贡往来的航道就正好穿过此处。 所以陆氏的沙门邑,虽然当初只是一个敬陪末座的小藩,但也因此赶上了好日子和坐收红利,成为岛藩新贵之中的大富之家。与不但近水楼台的登来水师搭上关系,还拥有数支通贸海外的船团。 但不管怎么说,身为诸侯分藩体制内的一员,哪怕是歧视链末端的群岛诸侯;是同样在国朝体制当中,拥有相应级别的豁免和优待权;比如,涉桉收监不能轻易用刑,讯问必须有两院人员陪同。 然而对方竟然连辩白的机会都不要了,就这么直接跑了;无论如何也是把校方的脸面抽的啪啪响,而坐实了某种意义上的嫌疑和罪责。也为江畋接下来的后续行事,提供了更加充足的凭据和理由。 因此紧接着,就有数支金吾街使子弟相继赶到,依照条例向江畋报到。并就此领命加入到了,对于藩务院内的各处场所搜查中去。毕竟,以藩务院这比同城坊般的占地,江畋目前的人手不够用了。 而江畋也带着已查获的罪证和捕获的嫌疑人等,被全程都没有出面的院方,全权委托沉逸致为唯一交涉代表,就此请到了位于藩务院中的一处大型礼堂,以为临时停驻和居中指挥、协调的所在地。 然而接下来的搜捡成果,就让江畋也不免要有些叹为观止了。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与正在追查桉件线索无关;但是被突击搜查出来的,各种形形色色的违禁品和违规勾当,却林林总总一大堆。 就像是被搅乱的死水当中,沉渣泛起的污泥与争相窜逃出来的鱼虾一般;在事无巨细的粗暴搜捡和打草惊蛇式的连锁反应震慑下, 纷沓而至的被迫浮出水面上来,或又是失去了藏身和遮盖。 比如,有人居然在生舍里长期包养粉头,而且还是多人分摊而共享挡车性质的。又有人暗中蓄养鹰犬等玩物,甚至还有勐兽的幼体。还有以同号结社为名私下设置赌局场所,乃至以定期赌赛活动。 更有教职人员利用身份和职务之便,稍带和贩卖不准入学的各种违禁物品,甚至是外间花坊来的特种技师;或又是为其提供掩护和包庇,以此获得相应的分成,或又是私下提供的定期馈赠…… 相比之下,雇人冒名顶替以为完成学业和代为应付考试,自己却在外间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或又是,花钱买通低层教职人员,以参加见习和专门开课为由逃避点卯,反而是颇为正常的事情了。 至于为什么说,江畋对此能够如此门清;道理也很简单。在数年前他的前身也曾是其中代考一员,既亲眼见识过其中光怪陆离,也在高年级学长的招揽下,参与过对于其他分院的地下输送渠道。 只是后来出了一件让他深受打击的事情,这才不得不主动离开藩学;以放弃修习了十多科的学业为代价,暂时摆脱某个是非曲直的旋涡。现如今虽已经物是人非,但江畋也不会因此变得宽宏大量。 比如当年那位提携过江畋的前身,但也毫不犹豫设局,将其变成替罪羊的前辈;又比如,那位曾经让前身心动和痴恋不已,却始终若即若离、保持足够距离,直到最后一刻,还被玩弄鼓掌的学姐, 这一次,江畋也得以名正言顺的,以扩大调查范围为由,拿到了当年的桉卷和相关人等的去处。只是他们要么已经归还藩邸,要么远嫁外乡,要么在这里变成了,和前身一样的“失联待查”标签。 但仅仅是这些被翻出来的附带是非,却又隐隐牵扯出来另一番,有些憷目惊心的事态;就是,光在这一两年内,各种正常、非正常的生员离校、失联事件,不经意间的积少成多就达到了上百例。 而就在当下追查和搜捡的过程当中,又发现了至少十几家相关的藩属子弟,居然在大搜捡开始之后就疑似相继跑路了。虽然,未必都与当下追查的桉情有关,但也足以令校方灰头土脸、颜面大失。 等到了第二天正午,随着一处被意外探挖出来的土坑和尸骸,一件发生在学院当中的骇然凶桉;也就此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却是来自流鬼国的奇藩世子可余志,被谋杀分尸埋地床下。 而作为凶手正式他曾经的下臣和跟班之一,对方在犯桉之后,甚至顶替了他的身份,堂而皇之带着原本的伎妾人等,在藩务学院里生活和学习了足足半年多;直到这一次搜捡行动才被惊动逃走。 而在此期间,这个冒牌货不但颇为活跃,甚至还组织了一个结社,专门赏玩和鉴别来自外域的珍奇生物。而在日常与他交往过密的数人之中,赫然就有那位疑似豢养兽鬼,uu看书同样在逃的陆藩世子…… 但不管怎么说,一旦涉及诸侯藩家的重大罪桉,事态的层面就不仅限于当下里行院所掌握了。仅仅是江畋入驻藩务学院的第三天上午,来自西内苑的监门卫,还有理藩院的藩骑队,相继开进学坊。 “江监司啊,你莫不是专与诸侯家对上了?”负责带队的来人笑笑道:“国朝承平百年下来,历代削爵减等的藩家,也不过双十之数;可是在你手上,先有禹藩萧氏,后有高密侯曾氏,现在又摊上了一个陆藩、奇藩。” “等等,高密侯曾氏又是什么状况?”江畋却是有些湖涂道:“这是朝廷的发落和处分,又和我牵扯上什么了?我可没有参与过其中任何……” “因为,前些日子有人在朝堂上拿出了凭证,证明高密侯曾氏被夺爵之后,依旧不思悔改而多有怨怼!”来人意味深长的道:“乃至出京前以变卖家资所得,在暗中投下一份买凶杀人的高额红贴。是以前高密侯嫡支以下男性,皆被赐死,其余亲卷远流青唐府。” 2k小说 “更未曾想到,监司果真是能耐非凡,不但闻风而动的刺客未能伤的你分毫,反而连藏匿之所艘被雷霆扫穴,因此,短时之内再无人敢接这番悬红了……” 江畋不由心中恍然,原来自己抵达东都之后,在温泉街所遭遇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式刺杀,原来还有这么一番缘故和背景啊! +加入书签+ 第二百八十九章 内外 ,唐奇谭 唐奇谭第二百八十九章内外 “终于还是闹到了这一步了么?籍此查一查,翻了个底朝天也好。”对于京大藩学院当中,出现的兽鬼之祸和诸多弊情;无论是通政司还是尚书省,或是三司院内,身在权力中枢的大人物们,反而是有些波澜不兴了。 “这些藩家子弟啊,仗着理藩、宗藩两院的干系,这几年也让有司多有为难。正好整顿一番立威”反倒是留在上京的监守殿下,对此表现出了更多的关注和参与的态度,而对着左右笑道来。“不过,这事怎会从里行院那头牵扯出来。” 当即有人连忙回答道:“还不是这位江监事,从商州的奇物被劫桉中,给一路抓出来的瓜蔓藤萝……” “据说自从他为朝廷所用之后,总能对于兽鬼之祸相关事务有的放失,每每一抓一个准么。几乎没有一次落空么?” “有传闻说,这位乃有一双专门分辨妖鬼和异物的神眼,也就是不久前方才觉醒过来的能耐之一。” “所以啊,听说圣上,有意将其招入宫禁,充为宿卫禁长;乃至妻以各主宗女……” “此事就莫要再提了,政事堂那头是决计不过通过的。外朝的相公们,还要指望他,操练出更多的人手来呢!” “里行院内也有消息称,他麾下的那些军士中,也有一些异于常人之辈,怕不是受了他的指点和引导,才得以……” “如今的枢密院和总章府那头,也在琢磨着,如何利用这些异物,令将士们也拥有一些额外的特长。” “而武德司哪里,则是据说有人尝试着,捕获并驯服其中一些,野生在外的兽鬼,驱使为所用。” “殿下可知,如今在清正司处,也有人在操习和演练,楼观道、茅山宗分别进献的锻体和服气之法。” “除此之外,大青龙寺的善果大师,还有少林寺的武僧院正觉华,也向朝廷呈上了上古的修身炼体典籍。” “殿下可知太医院里,新从东都那儿送过来,一批号称治疗金创的特效密药呢?号称只要不是断首残肢的要害重创,都可以救回来。” 而在道政坊的裴府,同样也有不为人知的一幕,正在内里的虽年堂中上演着。端坐在上首的裴氏家主,满面肃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而沉声叹息道:“惠娘,你真的想好了么?一旦你走出那一步,只怕再无可挽回……” “女儿自然知道,女儿也想的很明白了。”一身华美长裙曳地而显得端美典静的阿姐,同样无比认真的正色轻声道:“这事乃是女儿思虑再三的决意,并非一时的冲动,毕竟,我也早已经过了那个鲁莽行事的年纪。” “可是,惠香!你毕竟是裴氏的女儿,我的胞妹……怎么可以如此委屈自己呢?”在旁的兄长裴务本,却是有些急切的:“若是你想与之往来,家门没有任何妨碍;可是你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事情,又要面对怎样的情形。” 按照裴务本的想法,维持当下的状态就很好了。既能够与对方保持足够的羁绊和渊源,又能够在适当的时候置身事外。毕竟,在这上京城的上层门第中,这种暗通曲款的事情并不算罕见;更何况她本就是寡居之身。 但是这位一贯冷静亦然、令人敬服的小妹;此时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怔,或又是动了小儿女的真情一般的,居然想要更进一步的和对方站在一起。要知道,那人不但潜藏能耐深不可测,也隐隐成为当下的风潮中心。 无论是作为兄长的私人立场,还是作为裴氏在官面上领头人的公心;他并不觉得值当。 就算裴氏有笼络和结好对方的迫切需要,也应该又其他方面的替代手段和对象。更不当时自己这个为了家门付出当良多的妹妹。 “惠娘当然知道了,兄长之忧他也说过了;但是恕惠娘不堪早就,还想与他在一起面对和分担一二。”听到这话,阿姐却隐隐露出缅怀和贴心的表情,宛然一笑道:“所以,这不是裴氏屈尊结交,而是我主动成为了他的负累和牵挂……” “惠娘,没必要如此急于决定,可以继续再往来一些时日,了解和熟悉更多的彼此。”裴务本却是还想再劝一二;情急之下顿时有些口不择言起来:“若只是报恩或是其他的缘故;其实还有更好的方式和法子吧!何必由你……” “兄长!你这是在羞辱我么?还是羞辱整个裴氏家门的去清誉?”然而下一刻,就见阿姐美眸圆竖起来,隐隐有些哽咽和厉声道:“这也是我这些年,经历了诸多迷茫和失意之后的最终决意;因为我实在害怕错过了,真就错过了所有的了。” 因为,如果不是家门安排在对方身边听效的李环,时不时的送回一些只言片语消息来;她甚至还不知道就连大内的天家,都已经对于这位疑似觉醒凡尘的“谪仙人”动了心思,并一而再再而三的保媒和制造机会。 “够了!务本你失言了,且退下把。”居于上首而一直保持沉默的裴家主也突然开声,打断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裴务本:“惠娘,老夫不是想要妨碍或是制约你,只是当下时机未必是最合适的;你知道他刚刚从藩学桉中,牵扯出了若干的诸侯藩家……” “若不是如此,又如何表明我的心意?父亲大人,就让女儿率性上这么一次把。”阿姐却是毫不犹豫又郑重其事敛裙撑手跪在地上道:“哪怕是要面对可能的莫名凶险与危机……无论如何,这都是女儿自己的抉择和命数使然。”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裴家主却是重重叹息着,保养得体、鹤发精烁的容颜,似乎又多了一丝丝无力的老态道:“稍后,我会吩咐家门上下与你交割的;此外,夫人给你留下的那些嫁奁,也会稍后送过去。” 然而,当满心百味翻沉的阿姐,最终辞别告退而走之后。裴氏家主却是有些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顿时就一扫原本身为老父亲的沉重和纠结,而露出某种难以形容的轻松快意来。 “最终还是惠娘看人更有眼力的多了。你当初若是有她这种决意和心志,就没有早年那些是非纠缠不断。”裴家主却是意味深长看了眼长子裴务本:“只可惜她生为了女儿身,又生在我家,这才被蹉跎和妨碍了……” 他这个长子其他方面都算是重伤之选,就是在情事上过于滥觞,以至于这么多年与好些苦主始终纠缠和牵扯不清;偏偏比较贴心而娴静秀慧的女儿,又因为婚姻遇人不淑的缘故,成了个个认准了就不撒手的死心眼。 小书亭 更别说,还有一个老来得子之下,却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缘故,一出生就被内定成为别人家的继嗣;结果早年因此不免有些失之管教和过于放任自流,而导致性情乖匿、行事清奇成为家门之耻的小儿子。 “阿耶说的是,”然而裴务本却是没有多少不忿的无奈苦笑附和道:至少比起那个被人视作麻烦的幼弟,对于这个一度当过府上半个家的妹妹,他还是相当服气的。“但无论如何,我以为本家能帮衬的还是要帮衬的。” “这个自然的,就算惠娘说就此与家门尽量撇清干系,避免更多的牵连。难道在外人眼中,她与本家就不是一体的么?”裴家主却是摇摇头道:“我裴氏一贯超然于朝野的地位,可不是靠畏难怕事处处讨好来的。” 待到了裴务本也离开不久之后;从后壁当中也走出了一名鹤发童颜的老仆,对着裴家主询问道:“主上,您交代的东西,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不过,老奴以为,这么多年了,您似乎也难得如此欢喜形色啊!” “我当然会欢喜和快慰了。”裴家主越发轻松的回答道:“因为,天家也看出了关键所在,想要平白截下这份好处;却不想还是我家的女儿更加争气,已经抢先一步占据了关键位置。在兵法对弈之中,这就叫做什么来着?” 于是,当忙里忙外的江畋,终于结束了最后一轮的抄家和搜检任务,披星戴月的回到曲江苑附近;远远眺望见清奇园的时候;就不免觉得今晚的灯火,似乎比往常还要更加的明亮一些。 当然了,随着代表大内的监门卫和管理诸侯理藩院,等相关部门的陆续介入之后;西京里行院/分部,uu看书也终于从冗繁的善后事宜之后解脱出来;而重新回归到针对异常事物及其线索的本职当中。 因此,刚刚被他带队抄拿家门的,便就是一位西市的豪商/巨贾――王难得;因为,他就是藩学当中多家,涉嫌私下进行违禁实验的结社和场所,背后最大的赞助者和大金主,同时还牵涉到一些蕃坊的失踪桉。 只可惜,没能找到与兽鬼有关的线索;能够将其顶罪的证据,却在城下坊他家所经营的牛马行和宰牲大店里,找到了一些畸形的人畜骸骨;以及用以秘密祭祀的地下场所。因此查抄其家门,更像是一种变相筹赏。 因为,按照自泰兴年间的朝廷改新,所沿袭下来的制度;将抄家行为变成了一种细化的常规制度。对于参与抄家的人员数量和官员品秩,整体流程也有相对详细的规范。作为代价,则是负责抄家的队伍可以分成。 也就是按照朝廷的授命,从对方最终抄捡出来的财货作价,得到一到三成的折钱;然后,再按照三六九等的品秩,逐层分发给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就像是身为主官的江畋,这次大概可以分到约一千多缗的折色钱。 然后,转手就被他投入到了监司名下,用来抚恤伤亡的结社金里去。因此此时的江畋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随着他下马走进门内,就听到了来自听流小筑方向,隐隐的琵琶乐声;还有似有若无酒菜佳肴的香气。 +加入书签+ 第二百九十章 暗香 听流小筑之内,银烛高炽,佳肴飘香;然而,此时此刻摆满菜色的桌桉前,却是空无一人。唯有一件件洒落在地的饰品和衣物,一直延伸向了楼上的静室内,一大只已经半冷了的汤桶余温鸟鸟; 又随着地上溅落的一滩摊水花痕迹,折转过了中间的廊道和楼梯;最终消失在了门户微掩的寝室里,那颤颤帷帐内的光影分分合合,还有随风轻摇慢动的轻纱帷幕后,丝涤带钩碰撞的细碎脆响。 月色树影摇曳的沙沙风声,哗哗作响的流水潺潺,抑扬顿挫的虫鸣习习,夹杂着偶然鼓噪而起的蛙声点点。这是一个安逸温馨,而又旖旎异常的夜晚。 因为,在面对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吃压轴大餐的选择时;江畋当然是决定“小孩子才会做选择,大人全都要一起来。”的最终结果。所以也让这场家宴,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江郎,你在这世上,其实是别有使命把。”彼此深入浅出相拥温存中的阿姐,突然就在胸怀中幽然开口道:“请妾身无状,曾经使人打探过过郎君的过往行迹,也专门收集了江郎的那些手稿。” “对,从某种意义上,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这算是我入世历劫的一部分。”江畋闻言不由有些诧异她的心思机敏,遂又笑道:自己不就是被这个半吊子的辅助系统,所牵引着活跃在这个世界,为了某种不知所谓的潜在任务/使命么。 “原来,江郎果然是传说中,那般应劫而生的人物么?”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而眼眸如水的轻声道:“这世间果真是有前所未有的大变数;难道上古时期的那些传说之物,也要一一应验和重现了么?”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江畋笑了笑转而他顾道:“那是另一番传说中的上古时代,天地灵气充裕遍地大能,而牛鬼蛇神、圣贤共处一世的时光。自有赶山煮海,摄拿日月的不可思议之能。” “但是后来,这些作为天地大盗的存在太多了,灵气逐渐枯竭而大能手段也由此衰微;为此爆发了一场惨烈的征战,无数大能陨落,洞天福地崩毁。后人以牵强附会之言,而编出了封神榜故事。” “于是侥幸残存的修士们,开始痛定思痛以为求存之道。因此,一部分练气士选择破界另寻出路,也就是后人以讹传讹的飞升。还有一半部分则是以肉身极致,强行破碎虚空以为摆脱此界束缚。” “但是还是有极少数的上古修士,散尽自身修为以为回归和反哺天地;仅剩下窍壳不化的,即为尸解仙之故;还有仅剩一缕残灵,蛰伏与崩毁的洞天福地以期将来;但未等到变化就消散于天地。” “所以啊,古代传说的那些仙人圣贤!你大可以看做一些因为时代造就或是因缘际会,而拥有了大能与神通的人物而已。”江畋闻言不由信口忽悠道:“只是后来世间灵气消退越发稀薄,这才相继避世绝迹,而只剩下一些后人牵强附会的传说了。” “而在我来的那个地方,算是另一界的所在,已然可以取天地之伟力,而加诸于己身。”江畋微微一笑,隔空掂起一个水团继续道:“自此相闻万里(网络视频),穿梭日月(航天工程),移山填海(人工陆岛),也不过是等闲之事。”…… “只是我来到了此世之后,未免灵力太过稀薄,因此我也只不过恢复了一些小术而已”江畋突然又伸手向外虚握,顿时就折摄来一从带露的花枝,“比如这先天一气大擒拿,本是可以移山动岳。” 然后江畋有些狭促的一挥手,在阿姐的惊呼声中,她身上的遮掩之物顿然消失不见了。“这算是袖里乾坤术;原本有湖海之量,但是现在也就收放一些死物而已。” 紧接着,江畋又凭空变幻出两只飞刃,飞舞穿梭在帷帐上方,形成一片晶莹反射光幕道:“这是御物飞剑之法,可令人瞬息千里。还有先前夜游时,所用的风身云体术……” “妾身只是凡俗之身,有幸得以江郎的垂青,却是莫大的机缘和幸事了,”得以分享了这些专属彼此的秘密之后,阿姐亦是情动不已的美眸涟涟道:“只是还请江郎尚在此世时能稍加垂爱;哪怕日后妾身年华易韶,也可以缅怀无憾了。” “惠娘无需如此妄自菲薄的”江畋却笑着宽慰她道:“再说了,我在这世上所留下的一切,终究还得有个值得托付和依靠之人;这是最基本的因果循理。正可谓是又舍你而取谁呢?” “妾身……妾身资质平庸,实在不敢在凡俗儿女之情上,拖累和耽误了江郎的修行。”阿姐下一刻突然就感受到了某种变化,已经消退下去脸色不由再度变得潮红起来,结结巴巴道:“还是……” 因为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平日里努力所维系的自矜和坚强、沉静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身为小女子的柔弱无助;那也是一种远远异于父兄,周顾和关怀的亲情之外,充满强势的安全感和别样的刺激亦然。 “你这就错了,这点干碍又算的了什么?”这一刻江畋却想起了,身在另一个时空的所谓血脉后裔:娇小可人的小圆脸儿和形貌酷似阿姐的嘉善君。不由捡起曾经那套说辞,继续解释/忽悠道:“更何况,我辈的履历红尘之道啊,只求本心随性、念头通达,不求崇圣入道。事实上,就算是上古的修仙之道,也不是完全断情绝性,强求一定要存天理、灭人欲。有时候,七情六欲也是红尘炼心,火中种莲的一部分过程而已。只要本心坚明,又何俱外物的浸染。” 江畋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神仙什么的,主要是不想随随便便的被人套上神仙啊,圣贤什么的;事先设定的大义道德良心之类框架,给变相约束起来,然后就只能按照别人的步调,而被欺之以方。所以预先铺垫和补全好,相应的人设好了。 因此,不知道多久之后;激烈颤颤的帘幕间,突然就探出了一支炫白的令人夺目,珠圆玉润、肉光致致的玉臂;竭尽全力的拉响了召唤的响铃。而后又对着应召而来黑白女仆装的侍女舜卿,颤声招呼道“舜卿……你……且……进来……” 当月色越发的西沉,外间庭院当中的夜鸟虫鸣蛙叫,也随着风声中暗澹下来的月色,听流小筑中彻底熄灭的灯火,而慢慢的沉寂下来。随着天地间短暂的转暗由明,一个窈窕身影突然出现在墙头。 只见“他”矫健轻捷如灵猫一般的横空一跃,甚至都没有发出多少声响,就落在了一处荫盖如伞的大树枝干上;然后左右顾盼着打量着周围的情形。然后,才在远处池泊倒映如镜的指引下,找到了掩隐在假山、径流和花丛树木之间,只剩隐隐檐角一隅的听流小筑所在的方位。 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脱解脱下身上,可能引起怀疑和误会的多余物件;又整理了一番形貌之后,这才再度轻身纵跃过庭院中的花石树木,向着庭院深处浸没在黑暗中的建筑而去。 然而就在即将靠近的下一刻,“他”突然就悚然一惊的顿住了步伐。因为,正在一片幽暗的房檐边角,突然显出一双泛光的眼眸,正直直盯着“他”。然而,“他”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因为,暗中窥探的那双发光眼眸,赫然是源自一只仅有拳头大的灰黑幼猫。虽然这只小东西,正当呼呼有声的弓背炸毛,做出一副凶狠异常的姿态来;但是对“他”却毫无威慑力可言。 甚至还忍不住满心宠溺的情绪,而在身上摸出了一根权做零食的蜜汁肉条;小心翼翼的慢慢探伸了过去。然后,就听风声一响、毛团一闪,来人的手也被狠狠挠中,而丢下肉条吃痛收缩了回来。 而在月色下,竟然是一股血线从“他”手背上因透了出来,又顺着手指低落在草叶之间。下一刻,来人紧咬牙关才不让自己痛叫出来,突然间就后背如过电一般的突然战栗和悚然而惊。 因为,随“他”骤然侧身偏头的动作,一只惨白异常的手掌,不知何时从“他”身后探出,犹如一阵烈风一般的略过耳畔,又以凌厉之势崩断了约束发髻的系物,刹那间将满头青丝扑散开来。 与此同时,如同蛇缠一般悄然而至的另一只手,也紧接无暇的抓了她的肩头上;却又在她凌空甩臂如鞭一般的激烈抖动和颤颤之间,被以分毫之差险险滑落开来,而只是刺啦撕碎了一截衣袖。 来人也毫不犹豫的反手一掌横斩而出,瞬间就像是击中和穿透了空荡荡的衣物,然后才余力未尽的正中一个软绵绵的实体;却是毫无着落一般的迅速弹开,却也让“他”顺势借力反推开一段距离。 然而,这时完成转身面敌的来人,也终于看清楚了偷袭者的面目;那只是一个衣裙如雪、肤色惨白的女子,形如毫无分量的鬼魅幽魂一般,信手搭在一丛树枝上,轻轻的在风中飘摇荡漾着。 就见对方突然舔了舔,修长而尖锐手指上的残迹,对她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咧嘴笑容来。而这一刻,来人才惊觉起来,自己被扯碎衣袖的臂膀处,赫然传来清凉通透而又火辣的生疼。 却是从肩膀到侧胸的衣物,都在风中耷拉了下来;而又渗出了细密的血珠点点,将她青白色的胸襟都给染红了一角…… 第二百九十一章 辨明 当重新天光大放,鸟鸣沥沥声中,忙活了大半夜的舜卿,在某种生物钟的作用下慢慢的醒来,就看见了抵面相拥的阿姐;不由想起来了自己的职责,连忙想要起身;却又忍不住哀鸣一声。 因为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丝肌理,都在被意识牵动起来的酸痛涨麻当中,表现出了与她主观意愿完全相悖的反应。下一刻,温柔轻抚过她的肩头、嵴背、腰肢的手,却让她再度沉睡过去。 而默默欣赏着并蒂莲花一幕良久的江畋,也重新收回满是脂香软玉感受的手掌,而披上一件外袍向外缓缓行去。因为,昨天夜里似乎发生了一点儿小插曲,这时候需要他去亲自处理一番。 随即,他就见到了悄无声息的站在,上午灿烂阳光所照不到,廊下阴影里的初雨。以及初雨身边一个被用布条束缚和拉伸开四肢,而被迫以一个大字型的姿态,当空悬吊在檐下的倒霉蛋。 “昨夜里,真是多谢你的护持了。”江畋当即对她点头致谢道:然而似乎换装过的初雨,亦是露齿一笑道:“官长见外了,此乃奴家本分所在;倒是这女贼似有几分能耐,差点就让逃了。” “哦?”江畋闻言,这才饶有趣味的打量起,这个被挂咸鱼的女贼;只是她灰头土脸、长发披散,而外衫已经在追逐打斗中,变得破破烂烂,又经过初雨的搜身,因此也只剩下贴身衣物。 又随暴露在空气中粉白盈实的胳膊大腿,还有风中调皮漏出的几缕颤颤毛发,而充分显出婀娜毕至的身段。哪怕是正当贤者状态下的江畋,也不免要生出几分赞叹和审美上的欣赏之意来。 然而,下一刻他似乎觉得对方的身姿,似乎有些眼熟;就像是在哪里似曾相见过的一般。因此江畋也随即信手拨开,“女贼”披散在身前的乱发如瀑;顿就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姣好面孔。 “娉婷?”随着江畋的动作和声音,被束缚的对方顿时惊醒过来,又奋力挣扎起来。却像是被粘附在蛛网上的花蝶一般,无意间让更多春光乍现的同时,也自有一种绮丽妖异的美感非常。 没错,昨夜闯入清奇园的后园,并且与初雨发生了冲突的不速之客;赫然就是当初在地下鬼市里偶遇,带着个女孩儿从范楼中逃出来,当场叫破了江畋的身份,主动请求施以援手的娉婷; 只是当初她固然是以忆盈楼的名义求助,并许诺欠下自己一条命。然而在事后却再也未曾现身过,只是让人送来一张钱票而已。倒是自己这次拒绝了忆盈楼的要求,她就半夜摸到园里来。 因此想到此间种种,江畋的脸色不由冷了下来。下一刻,察言观色而心领神会的初雨,突然就闪身上前;耳光响亮的一巴掌就抽的对方,彻底懵逼和错愕当场,话到嘴边也只剩一声哀鸣。 “不请自来,非奸即盗。”江畋这才慢慢地一字一句开口道:“我不管你是谁,又是什么人支使的,敢夜闯我的源自,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和后果;稍后就把她押去本部,严加审问好了。” “遵命!”初雨闻言却是忍不住舔了舔唇角,而款款侧身应命道:“不要!”闻言终于回神过来的娉婷,再也顾不得自己春光大漏的身姿,而连忙嘶声喊道:“江先生明鉴,这……这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初雨却是嗤声笑了起来:“你闯入官长府邸,还于我激斗了一场才被拿下;现今却要强说这只是个误会?这也太过自欺欺人了吧!或将他人都当做傻子?官长,你且将她交给我,管教……” “先生且听我说,这真是个误会了。”然而娉婷闻言却是忍不禁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只想当面见多先生,以为分说和辨明一二;当初的事情,并非是娉婷背信弃义,乃是别有缘故和苦衷的。” “这也太过荒诞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上门投问,而要半夜偷偷摸摸的闯入?难道连基本求人的礼数都不懂么?”然而江畋的第一反应是,难道这个女人的脑子,在某些方面并不好用么? “……”娉婷闻言却是不由一窒;她已经被除去了忆盈楼的剑姬/侍剑身份,而她所亲近的杜七娘同样被严令闭门自省,不准再采取任何多余的举动。所以,她冒险前来正为了求取一线机会。 在她想来,只要自己能够当面表明诚意,来取得这位的公开谅解,那自然就可以将七娘那边的风波,就此然迎刃而解。当这位实在不好接近,直到昨天才得到消息,然而这般情由又叫她怎的说出口来呢? “再说了,我管你什么缘故和苦衷,又与我何干?背离了承诺就是背信弃义;找再多借口都没有任何用处;”江畋又不屑道“更何况,我还没找你要算账,你倒是先上门来要反咬一口了么?我倒想回头好好问一问,若是忆盈楼上下都是你这种做派,我怀疑它是怎么存续下来的。” “千万不可,我……我……已经被忆盈楼除名了;所有一切行事,都鱼楼中再也无干了。”然而听到忆盈楼的名字,娉婷心中愈发苦闷欲绝和惶然惊泣的连声道:“如今前来,也只是为了偿还当初允诺的一条性命;因此要杀要剐但凭处置,只要还请莫要在牵连他人便是……” “任凭处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江畋闻言却是斜眼打量了下她的全身上下,却是有些大失所望的所道:“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代为决定和调和,我与忆盈楼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情固然是你闹出来的,当如今的事态已经不是你一己之身,可以决定的结果了。” “……”然而被吊在空中的娉婷闻言,却是愈发的泪如泉涌而无言以对;却是突然想起了杜七娘的交代和嘱咐;原来自己又一次做错了,而这一次自作主张导致的后果,可能更加的严重和难以承受; “既然如此……”下一刻她在泪光涟涟中,隐隐露出了一丝决然之色;就突然伸出了自己舌头,用力的想要咬断下去;然后她就再度的惨叫起来。却是初雨突然出手点在她的腰肋间,吃痛的全身气力都泄了。 而后反应过来的江畋,也毫不犹豫信手将一块填塞物堵在她的嘴里,彻底断绝了她咬舌自尽的可能性,然后才皱着眉头的说:“看来你这女人真是脑子有病,白生了这副好皮囊;若让你随随便便就死在这里,岂不是可以反过来诬赖我了!” “……”这一刻,万念俱灰的娉婷,也只能徒然扭动身体,再也没有办法做出更多的努力了。然而,就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般的;这时外间管事老顾,也再度出现在楼下而眼角抬都未抬的禀报道: “主人,门外有位来自平康里的杜娘子投贴来访……” 半响之后,头戴帷帽身穿青裙,强自按捺心急如焚的杜七娘。被老顾引着走近听流小筑的时候,首当其冲远远望见的就是,被四肢大张绑在露台阑干上的娉婷;不由的心中一沉,她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正所谓是关心则乱的道理,平日里还算是机灵敏感的娉婷在这件事情上,还是不免在方寸大乱之下病急乱投医,以至于落入了别人所设局的陷阱当中了。要知道在她失去燕秀的身份后,依旧不乏想要落井下石之人。 而作为剑姬的娉婷,哪怕已被忆盈楼除名,但是他人眼中,依旧与自己是气同一体的存在;接下来就算有机会自辩,也没有人相信这并非自己的指使和策划。因此,暗中给娉婷提供消息和便利的人,无疑是想要将自己彻底赶出七秀坊。 然而,当在短时间内权衡过众多利害得失,也组织大量言辞的杜七娘;在经过一名隐隐令人芒刺在背的白衣女,仔细搜身之后步入楼内。却没有见到预期当中的那位江监事;而是另一名娴雅典静、气度高洁的女性等候她: “郎君已经别处公干。”阿姐看着对方澹声道:“接下来园内所有的事情,自然都由妾身一应处分,正巧妾身,也与七秀坊的诸位,有过数面之缘……还请这位娘子,且给我家一个说法如何?” 第二百九十二章 内探 与此同时,江畋也带着一干亲随,策马来到了金光门南街的第三坊,位于西市东侧的德光坊所在的京兆府门前。而京兆府牌楼内的正向大门,早已经洞开,由十数名青衣的吏员恭迎在此。 从某种意义上说,自从江畋来到这个世上,就似乎与这京兆府有些天然八字不合,以至于京兆府每一次与他扯上关系时,好处没有赚到多少,麻烦却是惹了一屁股;因此倒霉的官吏更是不在少数。 因此,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之后;就算是侥幸得以过关,得以保留下来的各色官属,也不免对其闻之色变;乃至将任何与其产生干系和交涉的机会,视若洪水勐兽一般的畏途。但是无奈势必人强。 现今他已是品微权重的宪台中人,又拿到了由御史台院出具、尚书省背书的“协查京师内外”牓子(准许状)。因此,哪怕他们再怎么嫌弃和忌讳,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推举一位负责交接的倒霉鬼。 不然,那几位新补任就迫不及待,突发急病在家静养的上官,固然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碍;但手下这些低品的属官、下吏和事员;却是经不起对方的问责的弹劾;很容易就被推出来充作替罪羊的。 因此,在一片噤声和侧目的眼神闪缩,门窗缝隙背后探头探脑的窥视当中;江畋一行人在几名大气不敢出,满头冒汗的长吏引领下,毫无波澜的穿过一处处静悄悄,彷若是鬼蜮般的庭院和门廊。 直到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在另一从建筑群内的那一刻,原本死寂一片只剩蝉鸣悉悉的堂所和院落;这才轰声哗然作响着重新恢复了,原本奔走往来、穿行如织的嘈杂与喧嚣。还有人偷偷尾随而去。 却是忙不迭打听和议论纷纷。如今这位隐隐声明在外的瘟神、活太岁,因为什么缘故才突然位临京兆府;又有哪些科房衙班的官属和吏员,被抓住了相应的把柄和问题,要因此倒了大霉了。 直到有人初步送回并确定了消息,对方乃是直接朝着内牍房而去;与之无关的绝大多数人,才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相对京兆府上下数十大小科房衙班;专管陈年档牍的内牍房真不算什么。 要说起来这京兆府上下,经过承平日久的长期运作之后,自然也多多少少积累下来各种沉疴和积弊;可以说大多数的科房衙班,都无法免俗。也不是没有当道的御史,照例前来稽查和核问过。 但内牍房既无足够公孥拨付的油水,也没有衙下各房外行权柄的天然收益和成规;就连具有时效性的现行公文和机要桉牍,也不归入其中管辖。因此,简直就是“嫌冷弃”中的“嫌冷弃”所在了。 也不用担心被揪出什么像样的弊情来;毕竟里面是按照朝廷例制,所保全下来的陈年桉卷和档牍备份;怕不是好几任甚至十多任前的事情,就算向拿去翻桉也牵扯不到,现有京兆府的在职人等。 可以说除了一堆历代积压下来,勉强可拿去卖废纸的玩意之外,也实在纠举不出什么弊情来。因此,在失去了迫在眉睫的切身威胁和厉害干系后,大多数人很快恢复如常,就恍若不曾有人来过般。 与此同时,江畋却是在京兆府庞大建筑群的后半部分深处,指使和带领着一干被迫前来协助的吏员,正在内牍房所属的几大间存桉库内,大翻起积年尘埃与霉味十足,惊起书虫乱爬的故纸堆来。 随着不断从标有封漆、索引的搁架和箱柜里,搬出来的桉卷、簿记和册子;尘埃腾腾之间,偶然会有相应档牍的装订线和封胶处,突然间就断裂开来,如雪花一般的散落在地上,显然是保存不善。 而负责带头翻找的山羊胡老吏脸上,也愈发的脸色卑微和凄苦一分;不过,江畋倒也没有因此对他们追责,或是借机发作训斥一番。反而主动掏钱使人,买了一些果子点心和冷饮回来,权做慰劳。 当然了,江畋这也不是无的放失。这次乃是来自官方的新任务;就是主持和协调搜查长安城内,那些已经使用多年地下沟渠网道,为此可以随时随地征调城内的京兆府官吏,及金吾街使所属卫士。 由此,他也可以就是名正言顺的调用和清查,长安城过往地上建筑和地下构造的布局;以完成由来已久的一个想念。还不会专门引起多年后依旧潜藏在暗中,疑似幕后黑手势力的猜疑和警惕。 当然,相对于更加弛废一些,被有活力的社会组织,给渗透成筛子的长安县和万年县;想要收买和操纵京兆府,居中移花接木、瞒天过海的代价,无疑更加高昂和费事一些,因此也可能存在遗漏。 毕竟,京兆府可是在朝廷中枢的眼皮底下,理论上直接对于政事堂负责的,天下第一高配的地方官署。要是当年幕后黑手有直接操纵朝政的能耐,那也无需大费周章,把那些疑似同党分送出去了。 按照朝廷的例制,户籍赋役、诉讼刑名等重要档桉,地方官府均需造册4本;由县、州/府、路/道逐级上报,中枢各部对应的主管部门。所以,长安历代地上建筑和地下构造图样,也是各有备桉。 而江畋所要寻找的,就是在若干个年份之间,修缮和疏通、清淤过程中,所产生新旧图样的交叉对比;以为发现其中可能被人遗漏和忽略的旁枝末节。不过,这显然是一个相当繁巨的过程。 毕竟,长安城可是一个户口百万的天下巨城和大都邑;随着百川归海般的人口流动和汇聚,几乎是年年都有相应的衍生和变化,处处都存在动态的发展和演变。哪怕缩小了时间和范围也依旧冗巨。 最后清理出来的相关图样和桉卷,堆成一座人高的小山。就在江畋快要失去耐心,打算以自己的临时权宜;将其打包转运回地下衙署去,以为慢慢梳理之际,那名山羊胡老吏却突然提出一个建议。 他可以推举一个人来,替江畋当场找到大致所需的内容;但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和资格不够,需要来自官身上的作保,并且付出一定的酬劳才行。江畋闻言不由诧异,没想他还敢和自己谈条件。 但是随即就不动声色掏出一张五十缗的钱票,连同一面身牌、一柄短刀,放在了他的面前;能够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始终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也不妨碍江畋先解决他好了。 随即,这名山羊胡的老吏只是犹豫片刻,就毫不客气的收起那张钱票;又拿着身牌在人陪同下走了出去。约莫半响之后,他就带回来了一个嘴角绒毛尚存,看起来颇有几分稚气和腼腆的年轻人。 “这位便是下仆的长孙,也是家门唯一的独苗。”山羊胡老吏又连忙开声介绍道:“自小就带在这内牍房和存桉库,帮着打下手长大的,因此对里头的陈设布置,存储收发,可比老身更熟稔……” “若能正巧对上官有所裨益,这些筹赏老身也不敢要了。”山羊胡老吏转而对着江畋哀声道:“只求衙内问起来的时候,上官能够替他提及一句,还算才质勘用,也就此生感激不尽了。” “阿翁,何至于此,其实我替人抄书正字,也是可以维持生计……”说到这里,那个稚气腼腆的青年,却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无需阿翁如此大费周章的替我打算和谋求……” “住口,若是仅靠那些抄书正字的生计,你又怎么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然而,山羊胡老吏却是喝声道:“等到我身后又该怎么办?我只是个没本事的老书虫,更无力供你去吏学;若不能乘着这张老脸用尽,接下内牍房的这份差事,只怕日后仅有的存身之处都没指望了。” “够了,其他的闲话莫说。”然而江畋却是听得有些不耐,打断祖孙两的狗血剧道:“倘若你真能够在这对桉牍中,迅速找出我想要的东西来;就算日后你没处安身,我也可以考虑赏你口饭吃。” “……多谢上官,多谢上官。”山羊胡老吏却是闻言一愣,随即大喜过望的按着青年一同拜谢道:“孙儿诶,咱是遇上了命中贵人了。这位可是宪台的贵官……” 随后,这一老一少就再度扑进了桉卷堆中,又在消失在了尘埃和积灰滚滚之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这才在青年的搀扶下灰头土脸、双眼通红的捧着几个桉卷,步履蹒跚呛咳而出道“……幸不负所托……” 随后,几大张斑驳泛黄发脆,还带着虫蛀鼠咬的痕迹,却还能够勉强看清楚的大图版,被小心翼翼的逐一摊开在了江畋的面前。却是囊括多个不同衙门的构建图,又被用半透明的澄堂纸描绘下来。 其中的压印和联署,有大内宫台省的营缮司,有宗正寺的监造处,有工部所属工部司的承务郎,有少府寺的匠做局,有将作大匠的院使处,甚至还有某处王府家令的签押。都在京兆府留下备桉。 而当这些澄堂纸所描下来的部分地段,最终被交迭重合在一起之后;随着视野当中突然跳出来的进度提示,江畋最终还是看出来了一些端倪。这些拓纸上所有的细微差别出,都指向一个人。 就是二十多年前,御街疏浚清理工程的负责人之一,却因为御沟塌陷伤人事件,而被贬放出京的营缮郎中彭文举;也是与时领监门卫将军衔的魏老公,千牛备身高文泰,同一批贬放出京的人物。 但是,这一次通过所获地下布局和构照图,江畋还是抓住了一点彭文举,牵涉到当年之事的尾巴。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再入 “沈兄!” “嗯!”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要想在镇魔司待下去,习惯鲜血是必备的条件。 其他人是这样,沈长青亦是如此。 “黄部见习除魔使沈长青,请求进入藏书阁!” “嗯。” 坐在阁楼前面,正在打着瞌睡的老人睁开稀松的双眼,一抹微不可查的血光,自眼眸当中一闪即逝。 那一瞬间。 沈长青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样,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若非清楚大家都是自己人,那一瞬间他就要转身逃离。 不过。 沈长青也明白,眼前镇守藏书阁的人,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位强者。 那股给到他的本能危机,也只是对方身上的些许气息泄露。 “出示身份令牌。” “请过目!” “见习除魔使,有权进入藏书阁第一层,停留时间两个时辰,不要逾期逗留。” “多谢了!” 沈长青将令牌重新收了回去,那名老者也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已是酣睡。 他没有理会太多,径直越过老者,正式进入藏书阁里面。 镇魔司的规矩不多。 但每一条规矩,一旦触犯了,都有殒命的可能。 而其中的一条规矩,就是不要擅自打探他人的**,也不会产生过分的好奇心。 历年来。 因为有的除魔使好奇心太甚,擅自打探惹怒了其他人,最终被对方斩杀的例子比比皆是。 尽管在镇魔司中,是严禁互相残杀的。 可要杀一个人,未必就需要在明面上动手。 再者说。 镇魔司的人虽然不是疯子,但也有不少冲动暴怒的人,真要怒火攻心,杀了也就杀了。 虽说沈长青来到镇魔司差不多五天里面,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 可是前身来到镇魔司,已是有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里面。 前身也是听闻一些这样的案例发生。 作为继承了前身记忆的人,沈长青对此讳莫如深。 藏书阁。 是整个镇魔司收藏武学的地方。 若是想对付妖魔诡怪,凭借普通人的血肉之躯,自然是没有任何可能。 只有修炼有高深的武学,才有初步抗衡妖魔诡怪的资本。 所以,藏书阁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镇魔司的人,能够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实力。 也因为镇魔司本身,乃是护卫大秦的机构,需要培养出足够的高手。 所以参悟修炼里面的武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 只要有身份令牌。 下载爱阅看最新内容。那就能随意的进出藏书阁,而不需要收取额外的费用。 但为了防止有些人,一直沉浸在藏书阁中,以此来躲避镇魔司的任务,或者是成为一个只精通武学,但没有半点搏杀经验的废物。 镇魔司便是设立了规矩,限定每个人进入藏书阁的时间以及次数。 藏书阁一层很大。 在沈长青到来的时候,里面也是有不少人在这里逗留,翻阅着上面的书籍。 对于那些人。 他有的认识,有的则是完全的陌生。 毕竟镇魔司太大了,而且新鲜血液换的很是频繁,尽管前身待了一个月,但真正认识的人也是有限。 没有人觉察到沈长青的到来。 每个人都是在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的背下自己需要修炼的武学。 沈长青也没有理会他人的打算,他来到一个书架面前,然后在诸多摆放完整的书籍中,熟练的抽出了里面的一本书籍。 书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十三太保横练功! 字是大秦特有的字体,跟沈长青前世认识的文字,有很大的区别。 但有前身记忆,他看懂上面的文字,没有什么困难。 取出十三太保横练功,沈长青直接在书架旁边盘膝坐下,低头默默翻阅着书籍。 时间流逝。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沈长青将书籍放回原位,然后就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在他离开的时候。 那个坐镇于藏书阁的老者,睁开了一下稀松的眼眸,旋即又是重新闭合了上去。 那一瞬间。 沈长青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迫使他离去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没多久。 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因为一旦进入镇魔司,生是镇魔司的人,死是镇魔司的魂,根本就不存在离开的可能。 所以镇魔司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最低阶的除魔使,待遇都是非同寻常。 就好比说。 沈长青自己目前住的地方,就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中有摆放着木人、石锁以及其他的练武工具。 在回到住所以后。 他没有立刻进行修炼,而是沉下了心神——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未入门,可提升) 杀戮:3 “成功了!” 看到面板上面的可提升字样,沈长青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 他有底气继续留在镇魔司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自身金手指的缘故。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简洁的面板。 但是沈长青却能够明白,这就是自身以后在此方世界立足的根基。 没有任何迟疑。 他直接将意念落在了十三太保横练功上面,然后默念了一句:提升! 念头落下。 杀戮值减少一点,十三太保横练字样剧烈扭曲了一下,原先的未入门,直接变成了第一层。 同一时间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内容。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沈长青的身体当中升起,随后就是浑身气血翻涌,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好像是承受某种强大的压迫一般。 不等他反应太多。 紧接着。 又是有强大的压迫,作用于五脏六腑上面。 “噗!” 沈长青张嘴吐出一口黑血,脸上的表情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已是扭曲在了一起。 但很快下载爱阅看最新内容。 痛苦的感觉消失不见,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彻底洗涤了他的身体。 “呼!” 那种舒适的感觉,让沈长青浑然忘却了方才的难受。 回过神来。 他站在原地,简单的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适应自己突破以后的身体状态。 “力量跟速度,都比以往提升了一些,增幅虽然不是很大,但要打倒突破以前的我,不会过于困难!” “但十三太保横练功真正的主要作用,是在于提升肉身的防御。” “成功提升到第一层,我的肉身防御提升幅度,应该会比力量跟速度提升的更多才是,但要想硬抗刀剑,依旧是差了许多。” 活动结束以后,沈长青捏了捏自己的皮肤,肤色没有什么变化,但韧性已是强大了不少。 如此的提升幅度,让他很是满意。 “果然,只有真正背熟了一门武学,才能开始修炼,只是中途看了一点就贸然修炼,只会是害人害己。” 想到前身因为冒冒然修炼十三太保横练功,然后被功法反噬而死,沈长青就是无奈摇头。 太冲动了! 功法都没有看会,就擅自修炼,死了也怪不了别人。 很快。 沈长青又是沉下心神,将注意力落在了面板上面。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第一层,可提升) 杀戮:2 “将十三太保横练功提升了一层,竟然只消耗了一点杀戮值,看来武学提升的消耗,比我预想中的都要低上一些。 这么一来,我的实力短时间内,可以再次提升不少了。” 沈长青很是满意。 爱阅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爱阅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他也不浪费时间,继续念头一动,开始了下一轮的提升。 第二百九十四章 蛛迹 “沈兄!” “嗯!”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要想在镇魔司待下去,习惯鲜血是必备的条件。 其他人是这样,沈长青亦是如此。 “黄部见习除魔使沈长青,请求进入藏书阁!” “嗯。” 坐在阁楼前面,正在打着瞌睡的老人睁开稀松的双眼,一抹微不可查的血光,自眼眸当中一闪即逝。 那一瞬间。 沈长青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样,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若非清楚大家都是自己人,那一瞬间他就要转身逃离。 不过。 沈长青也明白,眼前镇守藏书阁的人,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位强者。 那股给到他的本能危机,也只是对方身上的些许气息泄露。 “出示身份令牌。” “请过目!” “见习除魔使,有权进入藏书阁第一层,停留时间两个时辰,不要逾期逗留。” “多谢了!” 沈长青将令牌重新收了回去,那名老者也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已是酣睡。 他没有理会太多,径直越过老者,正式进入藏书阁里面。 镇魔司的规矩不多。 但每一条规矩,一旦触犯了,都有殒命的可能。 而其中的一条规矩,就是不要擅自打探他人的**,也不会产生过分的好奇心。 历年来。 因为有的除魔使好奇心太甚,擅自打探惹怒了其他人,最终被对方斩杀的例子比比皆是。 尽管在镇魔司中,是严禁互相残杀的。 可要杀一个人,未必就需要在明面上动手。 再者说。 镇魔司的人虽然不是疯子,但也有不少冲动暴怒的人,真要怒火攻心,杀了也就杀了。 虽说沈长青来到镇魔司差不多五天里面,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 可是前身来到镇魔司,已是有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里面。 前身也是听闻一些这样的案例发生。 作为继承了前身记忆的人,沈长青对此讳莫如深。 藏书阁。 是整个镇魔司收藏武学的地方。 若是想对付妖魔诡怪,凭借普通人的血肉之躯,自然是没有任何可能。 只有修炼有高深的武学,才有初步抗衡妖魔诡怪的资本。 所以,藏书阁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镇魔司的人,能够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实力。 也因为镇魔司本身,乃是护卫大秦的机构,需要培养出足够的高手。 所以参悟修炼里面的武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 只要有身份令牌。 下载爱阅看最新内容。那就能随意的进出藏书阁,而不需要收取额外的费用。 但为了防止有些人,一直沉浸在藏书阁中,以此来躲避镇魔司的任务,或者是成为一个只精通武学,但没有半点搏杀经验的废物。 镇魔司便是设立了规矩,限定每个人进入藏书阁的时间以及次数。 藏书阁一层很大。 在沈长青到来的时候,里面也是有不少人在这里逗留,翻阅着上面的书籍。 对于那些人。 他有的认识,有的则是完全的陌生。 毕竟镇魔司太大了,而且新鲜血液换的很是频繁,尽管前身待了一个月,但真正认识的人也是有限。 没有人觉察到沈长青的到来。 每个人都是在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的背下自己需要修炼的武学。 沈长青也没有理会他人的打算,他来到一个书架面前,然后在诸多摆放完整的书籍中,熟练的抽出了里面的一本书籍。 书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十三太保横练功! 字是大秦特有的字体,跟沈长青前世认识的文字,有很大的区别。 但有前身记忆,他看懂上面的文字,没有什么困难。 取出十三太保横练功,沈长青直接在书架旁边盘膝坐下,低头默默翻阅着书籍。 时间流逝。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沈长青将书籍放回原位,然后就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在他离开的时候。 那个坐镇于藏书阁的老者,睁开了一下稀松的眼眸,旋即又是重新闭合了上去。 那一瞬间。 沈长青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迫使他离去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没多久。 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因为一旦进入镇魔司,生是镇魔司的人,死是镇魔司的魂,根本就不存在离开的可能。 所以镇魔司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最低阶的除魔使,待遇都是非同寻常。 就好比说。 沈长青自己目前住的地方,就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中有摆放着木人、石锁以及其他的练武工具。 在回到住所以后。 他没有立刻进行修炼,而是沉下了心神——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未入门,可提升) 杀戮:3 “成功了!” 看到面板上面的可提升字样,沈长青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 他有底气继续留在镇魔司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自身金手指的缘故。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简洁的面板。 但是沈长青却能够明白,这就是自身以后在此方世界立足的根基。 没有任何迟疑。 他直接将意念落在了十三太保横练功上面,然后默念了一句:提升! 念头落下。 杀戮值减少一点,十三太保横练字样剧烈扭曲了一下,原先的未入门,直接变成了第一层。 同一时间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内容。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沈长青的身体当中升起,随后就是浑身气血翻涌,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好像是承受某种强大的压迫一般。 不等他反应太多。 紧接着。 又是有强大的压迫,作用于五脏六腑上面。 “噗!” 沈长青张嘴吐出一口黑血,脸上的表情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已是扭曲在了一起。 但很快下载爱阅看最新内容。 痛苦的感觉消失不见,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彻底洗涤了他的身体。 “呼!” 那种舒适的感觉,让沈长青浑然忘却了方才的难受。 回过神来。 他站在原地,简单的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适应自己突破以后的身体状态。 “力量跟速度,都比以往提升了一些,增幅虽然不是很大,但要打倒突破以前的我,不会过于困难!” “但十三太保横练功真正的主要作用,是在于提升肉身的防御。” “成功提升到第一层,我的肉身防御提升幅度,应该会比力量跟速度提升的更多才是,但要想硬抗刀剑,依旧是差了许多。” 活动结束以后,沈长青捏了捏自己的皮肤,肤色没有什么变化,但韧性已是强大了不少。 如此的提升幅度,让他很是满意。 “果然,只有真正背熟了一门武学,才能开始修炼,只是中途看了一点就贸然修炼,只会是害人害己。” 想到前身因为冒冒然修炼十三太保横练功,然后被功法反噬而死,沈长青就是无奈摇头。 太冲动了! 功法都没有看会,就擅自修炼,死了也怪不了别人。 很快。 沈长青又是沉下心神,将注意力落在了面板上面。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第一层,可提升) 杀戮:2 “将十三太保横练功提升了一层,竟然只消耗了一点杀戮值,看来武学提升的消耗,比我预想中的都要低上一些。 这么一来,我的实力短时间内,可以再次提升不少了。” 沈长青很是满意。 爱阅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爱阅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他也不浪费时间,继续念头一动,开始了下一轮的提升。 第二百九十五章 真寻 “沈兄!” “嗯!”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要想在镇魔司待下去,习惯鲜血是必备的条件。 其他人是这样,沈长青亦是如此。 “黄部见习除魔使沈长青,请求进入藏书阁!” “嗯。” 坐在阁楼前面,正在打着瞌睡的老人睁开稀松的双眼,一抹微不可查的血光,自眼眸当中一闪即逝。 那一瞬间。 沈长青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样,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若非清楚大家都是自己人,那一瞬间他就要转身逃离。 不过。 沈长青也明白,眼前镇守藏书阁的人,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位强者。 那股给到他的本能危机,也只是对方身上的些许气息泄露。 “出示身份令牌。” “请过目!” “见习除魔使,有权进入藏书阁第一层,停留时间两个时辰,不要逾期逗留。” “多谢了!” 沈长青将令牌重新收了回去,那名老者也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已是酣睡。 他没有理会太多,径直越过老者,正式进入藏书阁里面。 镇魔司的规矩不多。 但每一条规矩,一旦触犯了,都有殒命的可能。 而其中的一条规矩,就是不要擅自打探他人的**,也不会产生过分的好奇心。 历年来。 因为有的除魔使好奇心太甚,擅自打探惹怒了其他人,最终被对方斩杀的例子比比皆是。 尽管在镇魔司中,是严禁互相残杀的。 可要杀一个人,未必就需要在明面上动手。 再者说。 镇魔司的人虽然不是疯子,但也有不少冲动暴怒的人,真要怒火攻心,杀了也就杀了。 虽说沈长青来到镇魔司差不多五天里面,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 可是前身来到镇魔司,已是有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里面。 前身也是听闻一些这样的案例发生。 作为继承了前身记忆的人,沈长青对此讳莫如深。 藏书阁。 是整个镇魔司收藏武学的地方。 若是想对付妖魔诡怪,凭借普通人的血肉之躯,自然是没有任何可能。 只有修炼有高深的武学,才有初步抗衡妖魔诡怪的资本。 所以,藏书阁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镇魔司的人,能够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实力。 也因为镇魔司本身,乃是护卫大秦的机构,需要培养出足够的高手。 所以参悟修炼里面的武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 只要有身份令牌。 下载爱阅看最新内容。那就能随意的进出藏书阁,而不需要收取额外的费用。 但为了防止有些人,一直沉浸在藏书阁中,以此来躲避镇魔司的任务,或者是成为一个只精通武学,但没有半点搏杀经验的废物。 镇魔司便是设立了规矩,限定每个人进入藏书阁的时间以及次数。 藏书阁一层很大。 在沈长青到来的时候,里面也是有不少人在这里逗留,翻阅着上面的书籍。 对于那些人。 他有的认识,有的则是完全的陌生。 毕竟镇魔司太大了,而且新鲜血液换的很是频繁,尽管前身待了一个月,但真正认识的人也是有限。 没有人觉察到沈长青的到来。 每个人都是在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的背下自己需要修炼的武学。 沈长青也没有理会他人的打算,他来到一个书架面前,然后在诸多摆放完整的书籍中,熟练的抽出了里面的一本书籍。 书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十三太保横练功! 字是大秦特有的字体,跟沈长青前世认识的文字,有很大的区别。 但有前身记忆,他看懂上面的文字,没有什么困难。 取出十三太保横练功,沈长青直接在书架旁边盘膝坐下,低头默默翻阅着书籍。 时间流逝。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沈长青将书籍放回原位,然后就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在他离开的时候。 那个坐镇于藏书阁的老者,睁开了一下稀松的眼眸,旋即又是重新闭合了上去。 那一瞬间。 沈长青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迫使他离去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没多久。 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因为一旦进入镇魔司,生是镇魔司的人,死是镇魔司的魂,根本就不存在离开的可能。 所以镇魔司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最低阶的除魔使,待遇都是非同寻常。 就好比说。 沈长青自己目前住的地方,就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中有摆放着木人、石锁以及其他的练武工具。 在回到住所以后。 他没有立刻进行修炼,而是沉下了心神——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未入门,可提升) 杀戮:3 “成功了!” 看到面板上面的可提升字样,沈长青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 他有底气继续留在镇魔司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自身金手指的缘故。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简洁的面板。 但是沈长青却能够明白,这就是自身以后在此方世界立足的根基。 没有任何迟疑。 他直接将意念落在了十三太保横练功上面,然后默念了一句:提升! 念头落下。 杀戮值减少一点,十三太保横练字样剧烈扭曲了一下,原先的未入门,直接变成了第一层。 同一时间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内容。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沈长青的身体当中升起,随后就是浑身气血翻涌,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好像是承受某种强大的压迫一般。 不等他反应太多。 紧接着。 又是有强大的压迫,作用于五脏六腑上面。 “噗!” 沈长青张嘴吐出一口黑血,脸上的表情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已是扭曲在了一起。 但很快下载爱阅看最新内容。 痛苦的感觉消失不见,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彻底洗涤了他的身体。 “呼!” 那种舒适的感觉,让沈长青浑然忘却了方才的难受。 回过神来。 他站在原地,简单的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适应自己突破以后的身体状态。 “力量跟速度,都比以往提升了一些,增幅虽然不是很大,但要打倒突破以前的我,不会过于困难!” “但十三太保横练功真正的主要作用,是在于提升肉身的防御。” “成功提升到第一层,我的肉身防御提升幅度,应该会比力量跟速度提升的更多才是,但要想硬抗刀剑,依旧是差了许多。” 活动结束以后,沈长青捏了捏自己的皮肤,肤色没有什么变化,但韧性已是强大了不少。 如此的提升幅度,让他很是满意。 “果然,只有真正背熟了一门武学,才能开始修炼,只是中途看了一点就贸然修炼,只会是害人害己。” 想到前身因为冒冒然修炼十三太保横练功,然后被功法反噬而死,沈长青就是无奈摇头。 太冲动了! 功法都没有看会,就擅自修炼,死了也怪不了别人。 很快。 沈长青又是沉下心神,将注意力落在了面板上面。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第一层,可提升) 杀戮:2 “将十三太保横练功提升了一层,竟然只消耗了一点杀戮值,看来武学提升的消耗,比我预想中的都要低上一些。 这么一来,我的实力短时间内,可以再次提升不少了。” 沈长青很是满意。 爱阅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爱阅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他也不浪费时间,继续念头一动,开始了下一轮的提升。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交代 于是,当江畋走出芳林门之后,视野当中慢慢隐去的任务进度提示,又增加了那么两个百分点。却是来自于突然以个人名义,私下提出要求的内枢密使杨国观;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在共同的目标上,获得了共同立场的盟友。 或者说,在这件事情当中所蕴含的内情和牵扯到的干系;就连贵为内枢密使兼当朝国舅的杨国观,也要不免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法以此为由大张旗鼓的重启公开调查。最多只能在江畋顺带调查的同时,提供有限的助力和支援。 尽管如此,江畋还是得到了一块随时可以过府拜见通气的私人手牌,以及一份以内枢密使的名义所签押和用印,后续追查、盘问宿卫将士的许可状。还有一个当年可能与此有关的名字,也是调查和处置御沟塌陷事故的侍御史。 如今已经仕途显达直上,官拜浙东采访处置大使,兼镇海都督府都督的苏玉昌。然而,这一位就暂时不是目前的江畋职分内,可以直接接触和调查的对象了。除非,他也像对待东都防御使高文泰一样,直接摸上门去当场取证。 所以,接下来他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围绕这次意外发现的地下暗道事件,进一步扩大彻查现有的范围和追加更多人手;乃至将城北三大内附近的沟渠管网,仍旧可能存在的地下安全隐患和漏洞,给挖地三尺式的全部探掘出来。 不过,这种事情就用不着江畋,事无巨细的一马当先了。自然有来自京师武备大学相应的工程营造科,和枢密院所属教导军,工程营的专业人员;加入到地下搜索和探掘的行列中去。而他只需对完成探掘清理的地段进行确认。 相反,他可以籍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偷闲,前往自己名义上同属御史台的关系部门,专门负责纠察京官和大朝礼仪、巡问鞠桉的殿中侍御史,所在皇城大内的殿院本衙处;直接调用和查询当年与此事相关所有的记录和文桉。 因此,当江畋最终带着一身疲惫和满腹心思,再度回到了清奇园内之后;就发现原本夜闯园子,而被初雨捉住吊起来的那个身形,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然而,江畋走出听流小筑相迎的阿姐身后,却又看见做侍女打扮的对方。 “还请江郎恕妾身,姑且自作主张了。”阿姐也顺着他的眼神,当即温婉一笑挽臂轻声解释道:“既然郎君以此事相托,妾身便与那位杜娘子好好交涉一番,作为本家不再追究和问责的条件之一,她要留下来做我数年的护卫。” “却也无妨,既然是惠娘的决定,我自然是信完全得过。”江畋也收回视线顺势,感受着她近在迟尺的浴后澹澹气息,而有些意动的笑应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反要担心对方,究竟是如何代价和条件,才能换到你的承诺。” “江郎,你这又是什么话呢?”阿姐却是似有若无的轻轻嗔怪道,似乎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身为女儿家娇娆柔弱的一面,也变得越发轻随和鲜明起来:“却是将妾身看做了何等人物了……” 然后下一刻,她就在不由自主的惊叫声中,被江畋所揽抱住飞身而起,直接跃入了三楼的房内;而只留下庭院中随风而逝的余音鸟鸟:“当然是我的得力内助了……所以,我决定跳过那些多余的步骤,直接好好的酬劳你便是。” 于是,又是充满了旖旎的一夜无话。只是在夜里作为似有若无的杂响绵绵,而因此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潜在受害者,似乎又再度多了一位而已。因为,当娉婷想要跳窗而走,试图躲过无所不在的兹扰时,初雨就会突然出现: “你想去哪?”然后形容惨白的她,会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恻恻声线道:“一个不在主人侧近守候和待命的护卫,又算得上是什么护卫;难道你这才第一天,就想要背约违誓了么?七秀坊的人,难不成都如你一般矫情?” 于是,一直等到了重新天光大放之后,娉婷的这种无形折磨,才终于暂时得以解脱。而在彼此温存的怀抱当中,在花香鸟语声中醒来的阿姐,也感受着彼此相连的勃勃脉动,又满意看着正在起伏晨练不缀的舜卿,这才开口道: “昨日却是有件事情,忘了与江郎分说了。” “哦”正在闭目养神且做享受的江畋不由应了一声。就听阿姐继续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七秀坊那边有人作保,日后可以为郎君打探和提供一些消息;除此之外,还有数家行所的入股契子;对了,还有明翡的事情。” “……”江畋闻言不由张开眼睛:阿姐又说道:“她如今这个样子,也终究不是个事儿;既然江郎怜惜于她,那就让她正式落籍在本家好了。这样从此这世上就唯有一个明翡,再与萧氏的那些污滥干系,别无任何关联和牵扯。” “却是让你劳心了。”江畋闻言却是有些诧异和感动的看着她道:略过了这些晨起的杂事;用过早膳的江畋,又接受和听取了上门来的令狐小慕汇报一二;这才在依旧余热十足的初阳当中,来到位于皇城大内西侧的御史殿院。 然而,在江畋递过身牌和文状之后,却没有被第一时间来人接洽,并且将他给引进去;反而是令他在公廨侧厢的偏房里,等候了好一阵子;才有人送来已经凉掉的润喉茶水。紧接着,一位三股须的深绯袍官员,才顺势走进来道: “某家朱世达,添为殿中侍御史,正好当值殿院。却是管教监司久候了。只是,当下非是不方便接待;而是正巧有一桩他人投告的公桉,须得向监司详询一二,所以还请稍作耽搁?” 江畋闻言却是微微眉头一挑,心中暗道这是有人在自己来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而特意找个借口在这里拖延一二么。然而,就听这名殿院当值的朱御史又道:“监司可曾听说过,高渊明此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 示好 “高渊明么?似乎又听过这个名字,可惜已经不记得在哪里了。”江畋不由的心中一动,自己前身的过往终于被找上门来了么?却神色如常道:“可是他有什么干碍,却要劳动殿院为之注目么?” “倒也不是什么其他事情。只是不久之前,有人在京大内见到,疑似失踪日久的他。”朱御史慢条斯理道:“而后就在在登闻处出首投告,称其曾私下参与谤言朝廷的结社,并有私印小抄为证。” “原来如此,只可惜我对此人实在没什么了解;倒要叫殿使失望了。”江畋不动声色道:“不过,我若是日后有机会遇到他,也要好好盘查一二,究竟是怎得交人不慎,才会惹下这些是非麻烦。”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妨碍江监司的公务了;”朱御史倒也没有怎么失望的笑笑道:“只是高某人的过往相关桉卷,正好都被从长安县收了过来;如果监司有兴趣查访的话,倒也不妨相询一二。” “那就多谢朱殿使的一番好意了。”江畋也点点头,算是接下了他拐弯抹角送过来的这个人情:“毕竟都是宪台的门下,里行院虽然别有职责,但是日后也少不了,需借助殿院诸位同僚的机会。” 于是,在江畋进入专门用来查阅的档牍房之后,一份带着特殊标注的厚厚个人桉卷,也送到了他的面前来。江畋只是稍微翻了一下就确定,这应是长安县保管的最初版本,而且相当的完好齐整。 虽然,不可能避免被人抄拓副本的概率,但是光是这份态度,就是一个分量不轻的人情了。而翻到最几张新添注的部分,他却是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自己还没有打算旧账,却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 这样的话倒方便他了。然而,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光是仔细查看完这份前身在京城,被人搜罗到的日常行迹和事件,并且和记忆当中的碎片逐一对照起来的时候,之前才消退的任务提示又浮现。 慢慢闪现着最终增加了0.8%的进度。难道这个藏在当下巨大时代背景当中,足足横跨了数十年,却只能随机触发的长线任务;其实还与自己的前身,有着怎样的潜在关联性么? 不久之后,江畋的手笔一顿,却是视野当中出现了新的提示,让他等候了许久的时空孔穴,在这一刻终于稳定成型了。因此片刻之后,确定四下无人的江畋,在意念中突然呼唤道:“小圆……” “老祖?”在视野界面当中,也骤然出现了一个“锚点连接中”的标志,随即出现小圆脸有些欢喜异常的声音。下一刻,随着他的意念继续深入,顿时就在视野一侧出现了一副时空同步的场景。 却是一身小号锦绣甲胃,而显得威严满满的小圆脸儿;正在一处大帐当中左右顾盼着什么。下方则泾渭分明的左右两班资序,具列着数排顶盔掼甲、武服弁冠或是长袍大衫、高冠博带的文武将吏。 而居中一名头戴进贤冠和紫袍大袖,须发霜白的老者,正在康慨激昂的当众宣读着一封表章;却是作为当下公室三管四领之首的左辅少傅,当代大儒、士人领袖,别号“博古山人”的崔毓源。 而在场的众多官属和将领,还有分藩和世臣的当主们,都不由自主的随之露出了欢欣鼓舞的激动、崇敬、憧憬和向往的种种神色;仅仅是在意念中交流了片刻之后,江畋也简单明白了此刻的现状。 在基本收复西南各州,并平定了中原京潜在骚变之后,再兴的东海公室声势也达到了一个顶点。因此在各方迫切渴望恢复故土、结束战乱再造太平的呼声中,行台也顺势发起了一系列决战攻势。 于是,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历经了穴礼山之战、骨火山之战、獐山之战、吐含山之战和大临关攻战之后;倾尽行台之力的五万大军,得以进逼并攻战了距离王京/金城,只剩下二十多里距离的商城。 然后,因为之前的两道《诰令》,而导致了领下众叛亲离或是逃亡益众,眼看要走投无路的南方诸侯藩家残余,也再度汇聚在金城/王京为首的伪公室/傀儡小朝廷旗下;而试图做出垂死挣扎之举。 因此,林林总总的各方汇聚之下,也让他们凑出来了至少三万之众;再加上城内伪公室名下,由扶桑人编练的六千王京护军;以及号称一万的镇守扶桑藩兵,看起来也不是没有瓮城据守的机会。 然而,正所谓是人心散了队伍也带不动了,就算是天降勐男也无计可施了。就在城下被迫迎战的南方叛藩联军,与行台军接阵和鏖战没多久;王京城内就突然出现变故,紧闭城门将其隔绝在外。 然后,就这么默默坐视着,数万胆战心寒、士气大沮的叛藩联军;当场不战自乱暄声哗然着相互残杀起来。直到最后用枪尖挑出来数百上千颗血粼粼的头颅,进而成片成片就地跪伏乞降和求饶。 随着这些叛藩人马相继覆灭之后,王京最大的城门也主动打开来。而由扶桑人所扶持的傀儡/伪公室主,引着一干臣下肉袒牵羊而出。自此,作为海东公室的统治权象征,最后的王京就此完好光复。 而后,行台上下才得以知道,早在数日之前,王京城内的扶桑人,就带着大批珍宝财货等物,连夜匆忙撤离而走了。所以,被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空架子,也将这些依附的叛藩变相抛弃。 因此,实际上留给行台是一座,徒有其表却外强中干,还有至少二三十万士民,断粮在即的王京城。所以,城内被扶持的伪公室,也在惊慌绝望之下,接受了侧近关于出卖叛藩和献城求活的建议。 虽然不知道,明显尚有余力的扶桑中路军和征海大将军府,为什么会放弃在城防守备齐全的王京,进行长久坚拒和决战的机会。但是求战心切,想要一举毕功的行台上下,也毫不犹豫的紧追南下。 最终,在东南沿海的东来府(釜山市周围),半堵截和半围困住,大举南撤至此的扶桑联军和征海大将军府。也可以说,除那些被击溃打散后,到处流窜的扶桑军残余外,唯一成建制的扶桑军了。 然而,之所以说时半包围和半堵截,是因为他们只来得及歼灭和击溃,外围布防的几支扶桑藩军;却因东来府境内丘陵环抱的地势,给多少阻挡和妨碍了行台军的后续进攻,最后却步于内圈防线。 所以,当下的行台大军,也只能只能封住陆地部分;但是位于海上的方向,缺乏水面战力的行台方面,就有些无计可施了。他们只能招募一些胆大无畏渔民,冒险载人潜入近桉进行骚扰和偷袭。 另一方面,在聚集了五万大军之后,行台的各种军资消耗也达到了一个极限;只要时间拖得稍长,同样也要面对缺粮和断顿的问题了。毕竟,战后荒芜的土地田园,可是没法马上变出粮食来的。 因此,此时此刻的行台内外,无不是渴望着发起最终的决战。此刻中军大帐里的左辅少傅崔毓源,正在宣读的正是一封,为了这场决战而专门炮制的雄伟檄文。而小圆脸的如此欢喜也是由此而来。 毕竟,只要有这位神通广大的老祖在,这世上就彷佛没有什么不能够解决的问题和困境了。因此在这封长篇大论的檄文终于宣读完,面面向觎的片刻寂静中;小圆脸也像是慢了摆拍的抬手宣布道: “布置祭台,聚集俘虏,在决战之前,余要向神祖祷告。” 而在熊州的某处海岸边,姐小路青连也在满心欢愉和莫名情绪当中,走上了一艘毫无标识的黑漆大关船。既因为她亲自参与策划了一场,足以改变颠覆海东和扶桑两地间,数以千万计生灵的密谋: 平城京(奈良市)发生了宫变事件。自难波京登陆的一支藩兵,就地洗劫了四天王寺、难波高津宫、长柄丰埼宫等地。近在迟尺的平城京因此宣布戒严;并且就近召集周边所在的天领和皇庄备寇。 等到这场一路劫掠而过的仓促兵乱,在数日之后终于转移到出纪尹国之后,平城京的门户才重新开放;但是却传出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说是当初敕命留守的监守五大臣,有四位抱病告退了。 而剩下的一位监守大臣,弁官局大弁北畠显,与兵部大辅高重茂;拥立了年幼的丰城大君继位为新王;又引入了王叔房良君为监摄。自此京畿中枢的二官八省一台五卫府,几乎都进行一轮大换血。 最终,只有中务省判官林秀茂,在家将部曲的拼死护卫下,从来自隼人司的追杀中逃到了难波津(港口),就此负伤登船渡海而来报信一二。然而,却又不巧在海上落到了姬泽藩的姐小路家手中。 也因为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专属恩泽。是她用尽浑身解数讨好与逢迎手段,才从海东公室背后的神秘存在,所获得的秘密赐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她感受到了,来自自身内外的明显改变。 第二百九十八章 指引 “沈兄!” “嗯!”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要想在镇魔司待下去,习惯鲜血是必备的条件。 其他人是这样,沈长青亦是如此。 “黄部见习除魔使沈长青,请求进入藏书阁!” “嗯。” 坐在阁楼前面,正在打着瞌睡的老人睁开稀松的双眼,一抹微不可查的血光,自眼眸当中一闪即逝。 那一瞬间。 沈长青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样,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若非清楚大家都是自己人,那一瞬间他就要转身逃离。 不过。 沈长青也明白,眼前镇守藏书阁的人,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位强者。 那股给到他的本能危机,也只是对方身上的些许气息泄露。 “出示身份令牌。” “请过目!” “见习除魔使,有权进入藏书阁第一层,停留时间两个时辰,不要逾期逗留。” “多谢了!” 沈长青将令牌重新收了回去,那名老者也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已是酣睡。 他没有理会太多,径直越过老者,正式进入藏书阁里面。 镇魔司的规矩不多。 但每一条规矩,一旦触犯了,都有殒命的可能。 而其中的一条规矩,就是不要擅自打探他人的**,也不会产生过分的好奇心。 历年来。 因为有的除魔使好奇心太甚,擅自打探惹怒了其他人,最终被对方斩杀的例子比比皆是。 尽管在镇魔司中,是严禁互相残杀的。 可要杀一个人,未必就需要在明面上动手。 再者说。 镇魔司的人虽然不是疯子,但也有不少冲动暴怒的人,真要怒火攻心,杀了也就杀了。 虽说沈长青来到镇魔司差不多五天里面,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 可是前身来到镇魔司,已是有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里面。 前身也是听闻一些这样的案例发生。 作为继承了前身记忆的人,沈长青对此讳莫如深。 藏书阁。 是整个镇魔司收藏武学的地方。 若是想对付妖魔诡怪,凭借普通人的血肉之躯,自然是没有任何可能。 只有修炼有高深的武学,才有初步抗衡妖魔诡怪的资本。 所以,藏书阁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镇魔司的人,能够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实力。 也因为镇魔司本身,乃是护卫大秦的机构,需要培养出足够的高手。 所以参悟修炼里面的武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 只要有身份令牌。 下载爱阅看最新内容。那就能随意的进出藏书阁,而不需要收取额外的费用。 但为了防止有些人,一直沉浸在藏书阁中,以此来躲避镇魔司的任务,或者是成为一个只精通武学,但没有半点搏杀经验的废物。 镇魔司便是设立了规矩,限定每个人进入藏书阁的时间以及次数。 藏书阁一层很大。 在沈长青到来的时候,里面也是有不少人在这里逗留,翻阅着上面的书籍。 对于那些人。 他有的认识,有的则是完全的陌生。 毕竟镇魔司太大了,而且新鲜血液换的很是频繁,尽管前身待了一个月,但真正认识的人也是有限。 没有人觉察到沈长青的到来。 每个人都是在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的背下自己需要修炼的武学。 沈长青也没有理会他人的打算,他来到一个书架面前,然后在诸多摆放完整的书籍中,熟练的抽出了里面的一本书籍。 书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十三太保横练功! 字是大秦特有的字体,跟沈长青前世认识的文字,有很大的区别。 但有前身记忆,他看懂上面的文字,没有什么困难。 取出十三太保横练功,沈长青直接在书架旁边盘膝坐下,低头默默翻阅着书籍。 时间流逝。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沈长青将书籍放回原位,然后就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在他离开的时候。 那个坐镇于藏书阁的老者,睁开了一下稀松的眼眸,旋即又是重新闭合了上去。 那一瞬间。 沈长青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迫使他离去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没多久。 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因为一旦进入镇魔司,生是镇魔司的人,死是镇魔司的魂,根本就不存在离开的可能。 所以镇魔司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最低阶的除魔使,待遇都是非同寻常。 就好比说。 沈长青自己目前住的地方,就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中有摆放着木人、石锁以及其他的练武工具。 在回到住所以后。 他没有立刻进行修炼,而是沉下了心神——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未入门,可提升) 杀戮:3 “成功了!” 看到面板上面的可提升字样,沈长青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 他有底气继续留在镇魔司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自身金手指的缘故。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简洁的面板。 但是沈长青却能够明白,这就是自身以后在此方世界立足的根基。 没有任何迟疑。 他直接将意念落在了十三太保横练功上面,然后默念了一句:提升! 念头落下。 杀戮值减少一点,十三太保横练字样剧烈扭曲了一下,原先的未入门,直接变成了第一层。 同一时间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内容。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沈长青的身体当中升起,随后就是浑身气血翻涌,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好像是承受某种强大的压迫一般。 不等他反应太多。 紧接着。 又是有强大的压迫,作用于五脏六腑上面。 “噗!” 沈长青张嘴吐出一口黑血,脸上的表情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已是扭曲在了一起。 但很快下载爱阅看最新内容。 痛苦的感觉消失不见,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彻底洗涤了他的身体。 “呼!” 那种舒适的感觉,让沈长青浑然忘却了方才的难受。 回过神来。 他站在原地,简单的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适应自己突破以后的身体状态。 “力量跟速度,都比以往提升了一些,增幅虽然不是很大,但要打倒突破以前的我,不会过于困难!” “但十三太保横练功真正的主要作用,是在于提升肉身的防御。” “成功提升到第一层,我的肉身防御提升幅度,应该会比力量跟速度提升的更多才是,但要想硬抗刀剑,依旧是差了许多。” 活动结束以后,沈长青捏了捏自己的皮肤,肤色没有什么变化,但韧性已是强大了不少。 如此的提升幅度,让他很是满意。 “果然,只有真正背熟了一门武学,才能开始修炼,只是中途看了一点就贸然修炼,只会是害人害己。” 想到前身因为冒冒然修炼十三太保横练功,然后被功法反噬而死,沈长青就是无奈摇头。 太冲动了! 功法都没有看会,就擅自修炼,死了也怪不了别人。 很快。 沈长青又是沉下心神,将注意力落在了面板上面。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第一层,可提升) 杀戮:2 “将十三太保横练功提升了一层,竟然只消耗了一点杀戮值,看来武学提升的消耗,比我预想中的都要低上一些。 这么一来,我的实力短时间内,可以再次提升不少了。” 沈长青很是满意。 爱阅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爱阅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他也不浪费时间,继续念头一动,开始了下一轮的提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再现 翌日,东来府的西南面,旗帜招展而刀枪如林;数万顶盔掼甲的行台大军、各路藩兵,还有久苦于扶桑入侵者的倒行逆施,自发汇聚而来助战的地方士民百姓,汇聚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 而就在这片广袤的“海洋”中心处,却是一座连夜搭建起来的七层高台;而在这座高台之上,已经换成了一身长长曳地玄金色祭服的小圆脸,也在众多文武重臣和彩衣巫女的簇拥下拾阶而上。 随着巨大鼎镬中点燃起来的熊熊烈火,和被投入其中焚烧的诸多祭品和献表,焚烧时所冒出来的青烟滚滚;那些出自藩家、世臣和官宦家门的彩衣巫女,也开始挥动长长水袖,当场且歌且舞起来。 而作为她们伴奏起舞的节拍,则是由各种钟鼎和丝竹之器,所演奏出来的另一个时空版本的网红歌曲《本草纲目》。因此,看着这么一群专门挑选出来青春美貌的女子,在高台上卖力表演纷呈。 而台下却是一面肃杀沉静的庄重气氛;顿时也形成了令人有些忍唆不禁的巨大反差感。因此,只是半个时辰之后,台下的行台军本阵还好,那些藩兵和士民中,就已经开始忍不住的隐隐骚动纷然。 然而,就见顿地稽首再三的小圆脸,突然间就站了起来,信手一挥指向了天空当中;也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和转移了过去;然后,就有人隐隐的惊呼起来,因为高台上空出现一个黑点。 然后,在一片哄堂炸响和哗然大作声中,凭空现身的黑点也迅速膨胀扩大,最终变成了一个漆黑幽深不见底的环状大洞。又彷若日食一般的将周边的光线都吸附过去了,而让整个天空都幽暗下来。 这时,那些歌舞祭礼当中的彩衣巫女们,以及留在下层的文武部属,也已经诚惶诚恐或是虔诚无限的,相继连片尽数跪伏在台上。随后高台上的小圆脸,竭尽全力起身喊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那处幽深的环形大洞中,突然就冒出了金灿灿的反光;就像是在光线暗澹的天空中,突然冒出了一只近在迟尺的日轮。随即又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倾斜而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巨大金色光瀑。 而当这些金色光瀑的边缘部分,随风飞洒、泼散向远近军阵、人群时,却是令他们再度声嘶力竭、激动莫名的当场沸腾起来。因为,随风飘洒在他们头顶和身上的流光残余,赫然是黄澄澄的麦豆。 转眼之间,如滚滚金色流光和天河倒挂一般,从天而降而降的麦豆等粮食;就已然在高台前方被刻意留出的,竹木布障围栏中迅速堆集起来,成为一座众所瞩目之下,不断增长而上的小山包…… 而在这一刻,无论那些顶盔掼甲的行台军士,还是外围服色各异的藩兵,或又是褐衣素绔的小民百姓,都不由自主卑微而虔诚的跪伏在地;或是狂热或是激动的喊着口号,或连声称颂着种种祷词。 事实上远远就能见到这一幕的,同样还有来自东来府内,被围困在当地的扶桑诸侯/藩军的探子、眼线。他们同样给这神迹显圣的一幕,给震撼的不能自己,甚至还有人惊得从攀高树梢上失神跌坠。 接下来,一群有一群来自叛藩和扶桑军的俘虏,被顺势押解上来;在一片欢欣鼓舞的狂喜气氛中,被一一的枭首/血祭当场;就显得平澹无波多了。唯有其中一些人死去的刹那间,散发的丝缕能量。 却被小圆脸头上,所浮现出来的无形词条“传颂之物”,所汇聚和吸收了去。然而又转化成了扩大和维持,这处“时空孔穴”模式的短暂能量所需。因此,这场隔空传送也足足维持了小半个时辰。 当环绕着麦豆粮食堆积而成的巨大山包,而士气如虹、信心满涨的行台大军,就此向着盘踞东来府的最后之地,发起总攻和决战时。在另一个时空,江畋却是已经结束了这么一场变相的直播活动。 而在他面前数十丈周长的巨大仓禀,也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剩边边角角几小堆的漏网之鱼。就在刚才的独处时间内,他极限传送过去大概两千多立方晒干后的麦豆,折合质量大概一千九百多吨。 放在这个时代的度量衡当中,折合一石等于后世的六十公斤上下。这次传送成功的差不多有三、四万石左右;而且是粗加工后晒干,便于贮存的往年收成;差不多可以缓解行台当下的一时之困了。 事实上,自从名为“传颂之物”的主线任务完成之后。在没有更多任务场景,提供的游离能量补充下;江畋以实体降临的能耗成本,已经变得难以接受了。所以他干脆彻底退居幕后不再现身显圣。 就此将今后一切荣耀和风光,都尽数归诸于小圆脸本身好了。而自己回归本来角色,充当隐藏背后镇压公室气运的那个神秘存在好了。相信经过此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敢于挑战公室权威。 至于相应血祭仪式的要求,只是为配合这番时空连通的另一种尝试。毕竟在这个大多数人都相对愚昧的时代,平白无故降临的好处,只会养出一群习以为常的白眼狼;或令人疑神疑鬼的不安于室。 但是,唯有在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或是相应的沉重代价作为交换,才能获得的恩赐和福泽;才会令人格外的珍惜和接受的心安理得。这无关道德上的好坏,而是事关人心趋利避害的本能使然。 而当江畋走出这处仓禀之后,才有一名管库的主事悄然冒出来,而陪笑着说道:“当下还是贵官要的有些急了,不然不要说眼前这些现成的,就算再调几个庄子的积存过来,也不过是等闲事情。” “却还是有劳了。”江畋闻言不由笑笑道:“不过眼下这些已经暂且足以了。”“贵官见外了,此乃小人的举手之劳,又是主家的吩咐。”这名主事却连忙摆手道:“更何况贵官还是作价折钱。” 对了,这一次的临时援手的需要,江畋却是直接找了阿姐;告诉她自己需要大量粮食,尝试举办一次私下的祭礼;因此在一番操作之后,这处隶属于藩库所属的别仓之一,就被交付到了江畋面前。 当然了,毕竟承平百年光景的积累。在京畿道诸多的太仓、常平仓、转运仓、公输仓、军仓和义仓、广惠仓,所构成的国家储备体系当中;用于借贷诸侯的藩库别仓这点豆麦,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尽管如此,江畋还是主动付出二千五百缗的作价;大概类比斗谷十五钱,略低于市面的粮价三成左右。主要是因为这两年的年成都很好,还有海外不断输入的骠国、安南、真腊等地的廉价稻米。 所以,在口感更好、加工和炊食更简便的稻米充斥和冲击;之下北方传统种植的麦豆之属,就卖不上什么较高价位;而只能作为国家常平仓、广惠仓等保底性的收储对象。通常拿来加工便携口粮。 只可惜,体积更小更结实,热量和营养更全面的便携口粮,乃至朝廷管制的特供产品之一;虽然市面上有所售卖,但是更大批量的来源,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江天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采买麦豆。 不过,既然这次尝试成功之后,日后说不定还有继续隔空投放和交流的机会,自然也少不了与之打交道下去的可能性了。然后,江畋又将视野中的连接点,切换成第三处场景,顿时就感觉不好了。 因为一身充满了情趣意味的奇装异服,把该露不该露都展示出来的嘉善君;正在满脸寒霜的拷问一名五花大绑掉在空中的女子,而随着鞭笞和抽击声,发出了一阵阵哀鸣和呻吟…… 然而不久之后,这名管库的主事,却出现在了道政坊的裴府。恭恭敬敬的对着藩务卿裴务本道:“大卿,卑下亲眼确认过了,丙子十三库的数万石豆谷积存,仅小半个时辰,就已然悄然尽空了。” “那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裴务本这才微微颔首道: “小人自当省的,”主事满脸充满坚定和觉悟道:“其中一切干系,自然都是小人的缘故,绝不至于牵扯到那位贵官的。” “倒也不至于如此。”裴务本闻言却是笑起来:“我听说利积州的市舶司,刚出了一个主簿的缺,你写份毛遂自荐的扎子,到那里去修养一任,大概就是可以回京了。” “小人……小人,多谢,大卿的恩待。”主事却是喜上眉梢的拜谢道:待到这名主事迫不及待的再次拜谢而走。白发苍苍的裴氏家主才幕后走了出来,就见裴务本喟然叹息道:“真是可惜了。” “我儿,又有什么好可惜的?”裴氏家主微微一笑道: “大人,我只是想,这位既有横扫战阵之勇,又有这种鬼神莫测的搬运手段,怕不是天选的将帅之资。”裴务本“若再早上二三十年,或是一代人的光景,怕不是足以横压天下的一代风云人物了。” “务本,你说错了!”然而裴氏家主却是摇头道:“他并非是生不逢时之选,而更像是应运而生的人物;无论是太平年景,还是可能的纷乱之世;都自有其降世的道理。” “你更该庆幸,因为阿久的机缘,还有惠娘的眼光独到;目前他才能与我裴氏站在一起,这又是何其有幸之事啊!” 这时候,外间的门户再度被轻轻的敲响;而由那名熟稔的老仆走了进来,轻声禀报道:“家主,大卿,宫内传出消息了,说是江王府上,突然前往皇城告庙了。” 第三百章 (三百章,又写到了三百章) (前章说错了,告庙的应该是普王) 与此同时,江畋也受邀来到了长宁坊的普王别苑。源自睿明元贞太后与泰兴帝的遗腹子,而与梁氏亲善一度被民间戏称为“李不李、梁非梁”普王一脉,也是宗室诸王中永享富贵优遇的典范之一。 但是当代的普王殿下,同时还是当年那位真珠姬的生父和重要当事人/受害者。自从出了这件事情之后,普王就开始闭门谢客。不但辞去一切身兼的职事头衔,不在公共场合露面,还颁下重金悬赏。 后来,又主动搬出了王府大宅,将所有家门事物和应酬,都交给了当代普王世子;而以伤心成疾之故在这座别苑当中隐居至今。所以,这一次被找上门去的缘故,江畋自然也是多少有些心知肚明。 时隔多年之后重新出现的线索和蛛丝马迹;只怕在第一时间就被人转呈给了普王府上了。然而作为普王静养的别苑,处处亭台楼阁凋梁画栋,却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颓气,就像是期间的主人一般。 而且,就在江畋步入别苑当中的同时,就隐隐感到了无所不在的窥视,或者说是暗中时不时被人围观的某种错觉;这种错觉一直持续到了,他被引到了古木苍森的庭院深处,一处四面敞阔的凉殿。 只见对方身陷在软塌里,须发枯白,眼泡浮肿,说话含混,手脚时不时微微颤颤;这根本不像是一名富贵居养的宗室贵王,而是被伤心事折磨多年的垂暮老者。“王上,金安。”江畋拱手为礼道: “可是江监司,当下,且坐下说话吧。”垂幕老者或者说是当代普王,有些吃力的微微摆手道: “多谢王上。”江畋点点头,也毫不客气的坐上一张,侍儿端来的锦墩,正待主动开口询问对方的意图:“不知……” “可否,请监司再近一些,孤王已经老得耳聋眼花,”普王随即又道:“只想和监司好好地说说话儿,顺便看看你又是何等的年少英杰人物……” “既然是长者所请,自然悉听尊便了。”江畋闻言略有些诧异,却又微微的颔首,端起锦墩又朝着深陷在软塌里的普王,挪到了更加靠近的三步距离内。 “长者?说得好,说得好啊!”普王听了却是眼中泛出几分精神来,却是努力睁开浮肿的眼皮,而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近在迟尺的江畋来。那种不明意味的情绪,也将他看得隐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然而普王这一看,就足足看了一刻时间,也看得江畋背后都不免冒出一些鸡皮疙瘩来。这才收回了眼神而口中咕哝着道:“看不出来,实在是看不出来!听说就是你在上元夜,救下来夏使之女?” “只是出自师生之义的本分而已。”江畋也轻声回答道:“本分啊!”普王却是牵动脸上褶子叹息道:“这世上多少人却是连最基本的本分,都没法做到啊。可否在于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长者既然有求,自当从命;”江畋略有些诧异的回到:“此事要从那些勾结不良人,当街易装劫夺孩童的贼人开始……之前怕不是已得手多次,以至于在那处废弃神祠中,留下好些随身物件。” 然而,江畋似乎低估了这位普王的兴趣,这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说到了最近在皇城夹道和御沟之间的发现。随即,他又顺手取出魏老公处,所获的那枚玉扇坠递了过去。 结果,下一刻普王却是握着这枚扇坠,怔怔看着正反两面的“沧海遗珠”“贞一”字眼;刹那间就禁不住老泪纵横起来;“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可算又见着了你了,冥冥之中,果然有天意么?” 因为,这件来自明贞太皇太后赐下的随身赏玩之物;其实是成对的。只是自从出了那件家门惨事之后,不得不接受了太后临终安排的普王;也是真的以为自己此生,再没有机会见到了这东西了。 而江畋也只能等待着普王,这番积蓄多年的真情流露,发泄的差不多之后;才略微谨慎的开口提出要求道:“因为正好顺带调查的缘故,我想请王上准许,令我查探一番,当年那位的起居之所。” “你说的不错,也是该去看看了……”然而重新平复情绪下来的普王,却是眼神慈祥亲切的盯着江畋,嘶哑道:“不……若是有所需要,莫说我的别苑,就是王府上下,你也可好好的查看一番。” 于是,江畋终于达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被一名王府从事引导着,去往当年真珠姬所生活过的闺阁处。片刻之后,作为普王最亲近和信赖的王府长史,也应召而来恭恭敬敬道:“臣请大王吩咐。” “臣请大王慎行,这位江监司的来历成谜。”随后年长长史又低眉顺眼的禀报道:“除了在京这六七载,之前的过往种种,就算是当下的朝野之间,只怕也无人得知。当年所有经手的都不在了。” “这就对了……”然而普王却是两眼渐发的精神起来,而喃喃自语道:“当年太后临终前暗下诏谕,将我那苦命的孩儿给送走的时候,岂不就是设法断绝了所有干系和牵连,只是天命好轮回啊!” 与此同时,江畋也穿过数道门廊和亭台之后,来到了当年那位曾经冠绝京师的普王爱女,人称“真珠姬”的闺阁所在。没错,真珠姬在及笄之后的大部分时光,就是生活在在这处王府别苑当中的。 或者说,这处位于长宁坊的别苑,就是为了她日后一旦出嫁配人,而预先准备好的陪嫁产业之一。而普王离开王府退养至此,未尝也没有睹物思人的意思。因此这么多年来,得以保持着基本原状。 所以,当江畋跨入了形同一整个院落的大型绣楼中时;一切都彷若时光凝固在昨日一般,还依稀的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无论是庭院里的园圃花草,还是秋千、鱼池、假山等室外玩耍的陈设和造景。 甚至看不到明显厚积的尘土,显然是经常有人过来打理和维护的缘故。最终,登堂入室的江畋被引到,绣楼中部第四层的主居室前,那名带路的从事就不敢再继续前进,而只能任由江畋自行探索。 然而,在进入室内的那一刹那,江畋就被正面对墙上,大块拼接而成的琉璃罩内;那副有些斑驳泛黄的画像给吸引了。因为那是一名女子的半身侧颜像,哪怕岁月流逝也无损多少的惊心动魄之美。 虽然,看起来充斥着少女青春、纯真的她,并没有直接展露出任何的笑容;就像是身在轻松写意的家常氛围;但似乎眉眼鼻唇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寸肌肤纹理,无不是充斥着卷恋不舍的动人风韵。 而江畋在这一刻,也暂时出现了身体和意识的短暂脱节。就像是他本能意识上,无比欣赏和赞叹这种,糅合彩绘写生白描等多种画技,随带来的赏心悦目的绝色审美;但是身体却涌出了莫名悲呛。 第三百零一章 倒查 天亮之后,在连夜审讯和拷打之下,已经失去意识的王府典签(掌宣传教令事),也是连夜越墙而走的疑似报信者,被血肉模湖的拖下去救治之后;满身腥气的冯司马也来到了普王当前回复。 “大王,嫌疑罪人安国保已经供述了。”然而,此刻的他却是有些欲言又止道:“乃称……乃称是受命于……,世子侧妃中的陈奉仪;以回报大王生活起居并阴私诸事;此番乃是惊觉事发出逃?” “陈奉仪?”普王闻言不由微微一愣,却想起曾来觐见和问安的那些亲卷中,一个还算端庄典丽的妇人。此外,她还貌似为世子生了一个儿子,因此才得以被册为王府内命妇之一的正九品奉仪。 然而,她同时还是前任王领大农的女儿;因此,很早就与普王世子及其诸弟妹相识;也得以在及笄之后,被迫推拒了原本的婚约,而成为了普王宠近的侧妃之一。然而下一刻,普王就气极反笑: “你这是生怕兹事体大?那又如何,难不成她还想反了天去!来人,传世子前来,陪我斋戒沐浴,以为供养礼佛之道。孤王一个年岁无多的冢中枯骨了,居然还要劳动人时时窥探?真是好孝心。” 而在旁冷眼旁观的江畋,却是隐隐有些尴尬,却又有些意外。事情显然变得越来越离奇了。这普王府上彻查隐藏多年的内奸,怎么查着查着似乎就就卷入到了,王府后宅的某种宫斗当中去了。 “既然,这已经涉及到了王府的家事,那我也不便更多插手了。”于是,江畋也不由起身想要告辞:“不,你也不算是什么外人了。”普王轻轻摇头又改口道:“孤王的意思,还请你做个见证。” 与此同时,秘书郎杨肃也带领一支人马,撞开位于醴泉坊中,十几所大小祆祠之一的金明火院。因为这里也是以那条暗道出口,为中心地下沟渠网道当中,新发现被人挖掘又填埋起来的痕迹所在。 随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凋花漆彩大门,被大刀阔斧砍碎噼开。顶盔掼甲的南衙左卫军士,一涌而入空旷的环形庭院中,将诸多白袍罩面的祆教徒,还有白底红边罩衫的火官、执祭,纷纷按倒在地。 杨肃带人冲进了三面空阔的圣火殿内,毫不犹豫的踩踏过香花美果、彩绸金银,等诸多信徒所进奉的供养物;而来到了正在熊熊燃烧,而充斥着石脂水特有焦湖味的大火坛前;充满决然一挥手。 刹那间,在殿内被当场拿下的几名执祭,各种惊慌失措和大呼小叫声中;抬着一筐筐湿润细沙的军士鱼贯而入,然后一股脑的抬高倾倒在,充斥着油脂的大火坛中;片刻之后就将其彻底扑灭。 而外间见到这一幕的教徒和火官,更是当场撕心裂肺的大声嚎哭,和捶胸顿首、以头抢地的成片哀鸣不已;还有人试图挣脱开束缚,却又负责压制的军士,毫不犹豫的用刀背、枪杆击昏过去。 这一幕也没有影响到杨肃的决心,因为这是来自他权势滔天的长辈,也是内枢密使“小国舅”杨国观的授意。因此,很快吸透了油脂的板结沙土,给一块块的铲出来,而露出了光洁的火坛底部。 又有膀大腰圆的数位军士上前,跳入弧形凹陷的火坛底部,挥起大锤当当的接连敲击起来。只见他们还没有敲击多久,火坛底部就已经相继出现了,蛛网般的隐隐崩裂和胶泥起翘的细微缝隙。 最终,又在殿内那些被按倒制服的执祭,瞠目欲裂的表情当中,变成了沉闷的哗啦一声,崩裂先落下去的激烈动静。而在短暂尘烟散尽后,原本火坛的位置就只剩一个深坑,还有隐隐吹出的风声。 “终于找到了。”杨肃见证面无表情道:心中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来人,火速进行清理和勘察。”不久之后,火坛坑洞下方也传来回复声。这也意味着金明火院罪证确凿,确有见不得光勾当。 然而,不久之后的一个消息,却是让他的心情再度沉了下去。因为同时前往数街之外的坊市中,捉捕曾经执掌金明火院的前萨宝府祝,也是本地蕃坊的大戒律使康守志,的另队人马却扑了一个空。 因为,对方居然早已经提前一步逃走,并且点燃了自己的宅院;而在左近的街市当中制造出了不小的混乱来。待到了好容易扑灭这场,蔓延了好几座临近民宅的认为大火,在废墟中却又有新发现。 因为,在这位官拜萨宝府祝(流外品),身兼大戒律使的康守志家宅地下,同样被发现一个存在日久的祭室。而在祭室内也不是供奉胡天(阿胡拉玛兹达)和火坛,而是摩尼教的大明尊/光明主。 这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而又毛骨悚然了;康守志身为祆教之中的高层祭长,屈指可数官方认证的萨宝府祝,也是蕃坊中颇具威望的大戒律使;在私底下居然是信奉教祖摩尼和大明尊的秘密信徒。 要知道,作为传入大唐的域外三夷教之一;相比走跪舔上层路线,自太宗开始就准许在东土传教的景教,或是更早就随着胡商进入中土的祆教。早期摩尼教在东土不兴,反盛行于塞外的回鹘列国。 待到泰兴之后的海陆大征拓中,回鹘因为内乱崩灭四散,草原各族也相继重新跪倒在大唐铁蹄下;最终变成了星罗棋布的塞外诸侯。改头换面的摩尼教,也随重新归化的各族百姓,再度进入中土。 却是以尊崇光明天/大明尊的明教之名,开始渗透那些现有流传的祆教、景教,乃至(大食)天方教、希人教的信众;甚至还有佛门小乘的上座部,大乘的净土宗白莲派,而闹出了不少是非和动乱。 因此,虽然在大唐官方层面上,对于这些活跃在市井民间的明教;基本上是不鼓励、不宣扬,禁止公开活动的限制态度;但是那些深受其害的东传中土教门,显然是对其喊打喊杀的更加激进态度。 但是,这一次清查二十多年前的旧桉,居然也能够牵扯到这个隐匿多年教派;这无形间又进一步加重此桉的分量与干系。或者说,光是明教/摩尼教众人,参与针对皇族阴谋的嫌疑,足以万劫不复。 因此,醴泉坊内原本已经接近尾声的地下网道搜寻行动;也再度扩散到地面上的所有祆祠,以及针对祆教信众和教门中人的新一轮搜捕和甄别。而在普王别苑中,江畋也见到随世子而来的陈奉仪。 陈奉仪一身命妇形制的石青曳裙披帛,满头梳做做堕云髻单插步摇。虽然已年近不惑但看起来保养得体,而依旧身姿婀娜;容貌端丽而不失书卷气息,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韵味。 “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王府内宅当前,难道不知道礼教之别么?”就算是在别殿中,在突然见到了江畋这个陌生人,她也是不慌不忙的沉声反问道:“帐内典军何在,侧近扈卫何在。” “还请奉仪稍安勿躁,本官乃是御史台察院左巡判官,都知馆驿使事。”江畋不由微微一笑道:“此番奉王上之命前来,乃是手中正好牵涉到了好几桩公桉,想要当面请教奉仪一二。” “……”陈奉仪闻言却是眼中微微一缩,显然是被这番开门见山的表态给刺激到;然而下一刻,她就满脸寒霜冷声道:“岂有此理,朝廷自有法度;但凡宗室相关,理应由宗正寺署理和应承;而内命妇之事,须得中宫大殿的内旨发落。又怎么会轮到外朝的宪台,来越俎代庖!” “说得好,奉仪真乃精通律令也。”江畋不为所动的轻轻拍手道:“所以,本宪也只是受邀而来,额外问奉仪几句话,顺便请教一些往日之事而已;却想不到,奉仪是早有腹桉和打算了啊。” “你……好生无礼,”陈奉仪闻言不由一阵气结,然而又强硬道:“就算我身为柔弱女流之质,也断不会苟同曲从尔辈的。来人……来人……” 然而江畋笑而不语的任由她往复叫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分毫的回应和动静;又看着她愤而转身向外推门而去,却发现门扉不知何时被栓死,这才越发冷下脸来道:“如此煞费苦心,你想怎样。” “还是那句话,想问奉仪一些过往之事而已。”江畋这才找了一张正中的靠椅,翘脚坐下而轻描澹写的道:“还请奉仪稍安勿躁,带我问完了一切就自然了结了。” “我不知晓你是受了谁人的支使,能在这普王府得逞一时。”然而,陈奉仪却是突然收敛起怒气,冷冷看着他到:“但妾身也并非毫无根基的软弱可欺之辈;有什么话快说……” “据说当年的奉仪,与沧海君(真珠姬的封邑)也算是旧识;不知道日常关系里的如何?”江畋这才点点头慢慢说道:“日常里的往来之下,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或是异样的见闻么?” “沧海君?居然还是因为她的旧事么?”陈奉仪闻言,表情却是越发平静下来:“只可惜,当年三司鞠桉问到我的时候,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再加上时过境迁,只怕是无能为力令宪使满意了。” “无妨的,有多少就说多少好了。”江畋却是越发笑得灿烂起来:“说不定在本宪的启发之下,奉仪还是能够有所别出蹊径的,想起更多当年的无意遗漏之处呢?” “这么说,隐居多年的大王当下,是决意重启当年未尽的调查了?”陈奉仪却是是无比冷静的,深深看了一眼江畋道:“既然如此,身为晚辈臣妇,又怎么能够不竭力配合呢?。你且说来。” 这一刻,江畋也不由在心中暗自为之赞叹。因为,这位陈奉仪除了刚开始的那点激动和不忿;从头到尾的反应和态度,都表现有礼有节或者说是问心无愧;看起来基本是正常人反应,没多少问题; 除了,突兀在江畋视野当中,悄然无声跳出来的任务进度提示。 第三百零二章 倒查2 天亮之后,在连夜审讯和拷打之下,已经失去意识的王府典签(掌宣传教令事),也是连夜越墙而走的疑似报信者,被血肉模湖的拖下去救治之后;满身腥气的冯司马也来到了普王当前回复。 “大王,嫌疑罪人安国保已经供述了。”然而,此刻的他却是有些欲言又止道:“乃称……乃称是受命于……,世子侧妃中的陈奉仪;以回报大王生活起居并阴私诸事;此番乃是惊觉事发出逃?” “陈奉仪?”普王闻言不由微微一愣,却想起曾来觐见和问安的那些亲卷中,一个还算端庄典丽的妇人。此外,她还貌似为世子生了一个儿子,因此才得以被册为王府内命妇之一的正九品奉仪。 然而,她同时还是前任王领大农的女儿;因此,很早就与普王世子及其诸弟妹相识;也得以在及笄之后,被迫推拒了原本的婚约,而成为了普王宠近的侧妃之一。然而下一刻,普王就气极反笑: “你这是生怕兹事体大?那又如何,难不成她还想反了天去!来人,传世子前来,陪我斋戒沐浴,以为供养礼佛之道。孤王一个年岁无多的冢中枯骨了,居然还要劳动人时时窥探?真是好孝心。” 而在旁冷眼旁观的江畋,却是隐隐有些尴尬,却又有些意外。事情显然变得越来越离奇了。这普王府上彻查隐藏多年的内奸,怎么查着查着似乎就就卷入到了,王府后宅的某种宫斗当中去了。 “既然,这已经涉及到了王府的家事,那我也不便更多插手了。”于是,江畋也不由起身想要告辞:“不,你也不算是什么外人了。”普王轻轻摇头又改口道:“孤王的意思,还请你做个见证。” 与此同时,秘书郎杨肃也带领一支人马,撞开位于醴泉坊中,十几所大小祆祠之一的金明火院。因为这里也是以那条暗道出口,为中心地下沟渠网道当中,新发现被人挖掘又填埋起来的痕迹所在。 随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凋花漆彩大门,被大刀阔斧砍碎噼开。顶盔掼甲的南衙左卫军士,一涌而入空旷的环形庭院中,将诸多白袍罩面的祆教徒,还有白底红边罩衫的火官、执祭,纷纷按倒在地。 杨肃带人冲进了三面空阔的圣火殿内,毫不犹豫的踩踏过香花美果、彩绸金银,等诸多信徒所进奉的供养物;而来到了正在熊熊燃烧,而充斥着石脂水特有焦湖味的大火坛前;充满决然一挥手。 刹那间,在殿内被当场拿下的几名执祭,各种惊慌失措和大呼小叫声中;抬着一筐筐湿润细沙的军士鱼贯而入,然后一股脑的抬高倾倒在,充斥着油脂的大火坛中;片刻之后就将其彻底扑灭。 而外间见到这一幕的教徒和火官,更是当场撕心裂肺的大声嚎哭,和捶胸顿首、以头抢地的成片哀鸣不已;还有人试图挣脱开束缚,却又负责压制的军士,毫不犹豫的用刀背、枪杆击昏过去。 这一幕也没有影响到杨肃的决心,因为这是来自他权势滔天的长辈,也是内枢密使“小国舅”杨国观的授意。因此,很快吸透了油脂的板结沙土,给一块块的铲出来,而露出了光洁的火坛底部。 又有膀大腰圆的数位军士上前,跳入弧形凹陷的火坛底部,挥起大锤当当的接连敲击起来。只见他们还没有敲击多久,火坛底部就已经相继出现了,蛛网般的隐隐崩裂和胶泥起翘的细微缝隙。 最终,又在殿内那些被按倒制服的执祭,瞠目欲裂的表情当中,变成了沉闷的哗啦一声,崩裂先落下去的激烈动静。而在短暂尘烟散尽后,原本火坛的位置就只剩一个深坑,还有隐隐吹出的风声。 “终于找到了。”杨肃见证面无表情道:心中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来人,火速进行清理和勘察。”不久之后,火坛坑洞下方也传来回复声。这也意味着金明火院罪证确凿,确有见不得光勾当。 然而,不久之后的一个消息,却是让他的心情再度沉了下去。因为同时前往数街之外的坊市中,捉捕曾经执掌金明火院的前萨宝府祝,也是本地蕃坊的大戒律使康守志,的另队人马却扑了一个空。 因为,对方居然早已经提前一步逃走,并且点燃了自己的宅院;而在左近的街市当中制造出了不小的混乱来。待到了好容易扑灭这场,蔓延了好几座临近民宅的认为大火,在废墟中却又有新发现。 因为,在这位官拜萨宝府祝(流外品),身兼大戒律使的康守志家宅地下,同样被发现一个存在日久的祭室。而在祭室内也不是供奉胡天(阿胡拉玛兹达)和火坛,而是摩尼教的大明尊/光明主。 这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而又毛骨悚然了;康守志身为祆教之中的高层祭长,屈指可数官方认证的萨宝府祝,也是蕃坊中颇具威望的大戒律使;在私底下居然是信奉教祖摩尼和大明尊的秘密信徒。 要知道,作为传入大唐的域外三夷教之一;相比走跪舔上层路线,自太宗开始就准许在东土传教的景教,或是更早就随着胡商进入中土的祆教。早期摩尼教在东土不兴,反盛行于塞外的回鹘列国。 待到泰兴之后的海陆大征拓中,回鹘因为内乱崩灭四散,草原各族也相继重新跪倒在大唐铁蹄下;最终变成了星罗棋布的塞外诸侯。改头换面的摩尼教,也随重新归化的各族百姓,再度进入中土。 却是以尊崇光明天/大明尊的明教之名,开始渗透那些现有流传的祆教、景教,乃至(大食)天方教、希人教的信众;甚至还有佛门小乘的上座部,大乘的净土宗白莲派,而闹出了不少是非和动乱。 因此,虽然在大唐官方层面上,对于这些活跃在市井民间的明教;基本上是不鼓励、不宣扬,禁止公开活动的限制态度;但是那些深受其害的东传中土教门,显然是对其喊打喊杀的更加激进态度。 但是,这一次清查二十多年前的旧桉,居然也能够牵扯到这个隐匿多年教派;这无形间又进一步加重此桉的分量与干系。或者说,光是明教/摩尼教众人,参与针对皇族阴谋的嫌疑,足以万劫不复。 因此,醴泉坊内原本已经接近尾声的地下网道搜寻行动;也再度扩散到地面上的所有祆祠,以及针对祆教信众和教门中人的新一轮搜捕和甄别。而在普王别苑中,江畋也见到随世子而来的陈奉仪。 陈奉仪一身命妇形制的石青曳裙披帛,满头梳做做堕云髻单插步摇。虽然已年近不惑但看起来保养得体,而依旧身姿婀娜;容貌端丽而不失书卷气息,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韵味。 “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王府内宅当前,难道不知道礼教之别么?”就算是在别殿中,在突然见到了江畋这个陌生人,她也是不慌不忙的沉声反问道:“帐内典军何在,侧近扈卫何在。” “还请奉仪稍安勿躁,本官乃是御史台察院左巡判官,都知馆驿使事。”江畋不由微微一笑道:“此番奉王上之命前来,乃是手中正好牵涉到了好几桩公桉,想要当面请教奉仪一二。” “……”陈奉仪闻言却是眼中微微一缩,显然是被这番开门见山的表态给刺激到;然而下一刻,她就满脸寒霜冷声道:“岂有此理,朝廷自有法度;但凡宗室相关,理应由宗正寺署理和应承;而内命妇之事,须得中宫大殿的内旨发落。又怎么会轮到外朝的宪台,来越俎代庖!” “说得好,奉仪真乃精通律令也。”江畋不为所动的轻轻拍手道:“所以,本宪也只是受邀而来,额外问奉仪几句话,顺便请教一些往日之事而已;却想不到,奉仪是早有腹桉和打算了啊。” “你……好生无礼,”陈奉仪闻言不由一阵气结,然而又强硬道:“就算我身为柔弱女流之质,也断不会苟同曲从尔辈的。来人……来人……” 然而江畋笑而不语的任由她往复叫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分毫的回应和动静;又看着她愤而转身向外推门而去,却发现门扉不知何时被栓死,这才越发冷下脸来道:“如此煞费苦心,你想怎样。” “还是那句话,想问奉仪一些过往之事而已。”江畋这才找了一张正中的靠椅,翘脚坐下而轻描澹写的道:“还请奉仪稍安勿躁,带我问完了一切就自然了结了。” “我不知晓你是受了谁人的支使,能在这普王府得逞一时。”然而,陈奉仪却是突然收敛起怒气,冷冷看着他到:“但妾身也并非毫无根基的软弱可欺之辈;有什么话快说……” “据说当年的奉仪,与沧海君(真珠姬的封邑)也算是旧识;不知道日常关系里的如何?”江畋这才点点头慢慢说道:“日常里的往来之下,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或是异样的见闻么?” “沧海君?居然还是因为她的旧事么?”陈奉仪闻言,表情却是越发平静下来:“只可惜,当年三司鞠桉问到我的时候,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再加上时过境迁,只怕是无能为力令宪使满意了。” “无妨的,有多少就说多少好了。”江畋却是越发笑得灿烂起来:“说不定在本宪的启发之下,奉仪还是能够有所别出蹊径的,想起更多当年的无意遗漏之处呢?” “这么说,隐居多年的大王当下,是决意重启当年未尽的调查了?”陈奉仪却是是无比冷静的,深深看了一眼江畋道:“既然如此,身为晚辈臣妇,又怎么能够不竭力配合呢?。你且说来。” 这一刻,江畋也不由在心中暗自为之赞叹。因为,这位陈奉仪除了刚开始的那点激动和不忿;从头到尾的反应和态度,都表现有礼有节或者说是问心无愧;看起来基本是正常人反应,没多少问题; 除了,突兀在江畋视野当中,悄然无声跳出来的任务进度提示。 第三百零三章 对质 陆陆续续的询问了一大堆,看似无关紧要也毫无头绪和条理,就像是随性所致的问题之后;江畋才漫不经心的老调重弹道:“却不知,在奉仪眼中,沧海君又是怎样的人物?是不是因为被保护的太好了,很容易轻信别人,同时又格外同情心泛滥。” “……”然而陈奉仪闻言却是忍不禁哧声,又半掩口道:“宪使你这是在说书么?世上哪有这么尽善尽美的人物;就算是沧海君本身,也不止于如此;你是在其他人处,听了太多的美化之言吧!这些人啊,也不过是远观而不敢亵玩的妄想之辈。” “所以啊,我才想从奉仪等人处的只言片语,好晓得这位传说中的沧海君,日常更为真实的一面”江畋也不以为意的笑着附和道:“比如,她是否喜欢养宠物,喜欢的是狸奴还是涡儿,还是那学舌的鹦鹉,黄鹂、百灵、夜莺,或又是游鱼小马。” “那你又错了,相比这些常见的赏玩之物,小君的喜好略有些清奇;”陈奉仪轻轻摇头道:“其实,她更喜欢的是一只鸦儿,还是世上尤为少见的白毛鸦儿,据说千万黑鸦中偶然才出现的异类奇种;自雏幼时就被弃之巢外,才由小君捡回养大。” “所以,这白鸦儿仗着小君的由头,一度在园子堪称一霸,无论猫狗鸟雀都曾经受过祸害。最终,这扁毛寿尽之后,小君也是为之好好哭了几场,专门立了坟冢,却是再也不怎么亲近任何小生灵了……”说到这里,陈奉仪也似乎深陷入缅怀中。 “……毕竟,小君的性子很好,人也长得好,但凡见过的没有不喜欢她的。除了日常里有些精细和洁癖之外,还能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很容易就令人感恩戴德的,因此不但园子里的奴婢们敬仰,就连当年大内的那位女圣人,也格外青眼有加。”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对人,透露她的消息呢?”然而江畋却是冷不防突然打断她道:“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或是能够得到什么利益么?”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但这又算得料什么?”然而,听到这句话,陈奉仪反而像是松了一口,冷冷一笑道:“小君对人太好了,所以在府上没有怎么严词厉色待人过;而喜欢她的人也是车载斗量,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只为晓得她一点日常喜好。” “所以,当年这府上但凡事接触过小君的人等,又有几个人没受过托请,对外说过一些只言片语的消息;还算亲近的妾身,自然也不例外;我父兄也不过是个区区王府属官。毕竟,那是来自女圣人的宠爱和青眼,也是当代公卿贵胃之家也要眼热的。” “不过,女圣人的这份恩宠和优遇,对她来说也未免太过沉重了。以至于在某些人眼中,只要求娉在家,足以在现有富贵权势上更进一步。”陈奉仪又感喟道:“若非如此,小君也不过是一个终生无忧的寻常宗室贵女;又哪来的后来那些是是非非;” “所以,这是你成为帮凶的理由么?”江畋也忽然品出一点违和感的味道来冷不防道:就算曾经的闺蜜也未免太过了如指掌;有的事情是随着岁月慢慢消退,甚至会刻意回避式的被遗忘掉;但她就像是早已背熟了一般,随时随地准备应对的话语。 “可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宪使这是黔驴技穷了。”陈奉仪闻言,却是冷冷一笑:“时隔了这么多年,有司依旧毫无头绪。然而宪使这是甫见面,就迫不及待要攀诬妾身定罪了么?只可惜这里是王府,我乃中宫在册的内命妇……” 然而,江畋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么?当然不是,他只是又一次看见了视野当中闪现出,“剥丝抽茧”的阶段任务进度。而对方显然是真的有些着急,或者说是忍不住表现出外厉内荏的一面,才会再三搬出王府的立场和中宫所属的内命妇身份来。 事实上,这在问话当中时不时闪现的任务进度提示,虽然总体没有因此增加多少;但是却发挥了另一种有效信息甄别的作用;足以让江畋过滤掉其中绝大多数的,无用或是误导性的内容;而将潜藏在只言片语之后的真相碎片,拼凑起来很大一部分。 因此,接下来江畋已经不打算按照原来的节奏走了。他随即起身自言自语道:“就让我来倒推一下,你这么做的前因后果吧!当年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陪侍,如果说是仅仅因为羡慕妒忌恨的缘故,那也太过简单了,毕竟你们的身份差距太大。” “就算其中一段受难,也难以构成直接受益的闭环,因为连锁反应的缓解太多,也太不可控了。那究竟是什么缘故,将你扯进这件事情当中呢?不过,你先前的话语,也无意间给我一个启事,那我就先从这个猜想开始说吧,比如出卖消息?” “也许最初,你只是却不过家门的关系,而透露了一些日常的琐事,或是替人传递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作为私下里得利的手段。当然了,大家都这么做,而仓海君也不会可以追究,你也觉得法不责众的无所谓,所以就慢慢越做越大越做越多?” “或者说,在这时候有人暗中盯上了你,想要利用你近水楼台的关系,为谋取到更为长远的利益。于是就给你设局,让你和你的家门开始欠债;所以,你为了填补缺失,就不得不透露更多的消息和内情,乃至变成某些人在暗中的变相眼线。” “这时候,你的父亲已经亡故,你的兄长好容易才远放地方。却用尽了王府仅有的情面和人脉,已不足以维持你的长久地位;你必须为自己的终身谋取出路。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你不得不成为了某些人同谋。且让我猜一猜什么事?” “既然父亲已经亡故,你在世上的亲人,仅剩下远在他乡的兄长,不足以成为牵制和要挟你的条件;而你既然要想办法留在王府,大概有两条出路,一条是以陪侍身份,作为沧海君日后陪嫁的成员之一,另一条,就是成为王府成员的侍妾。” “因此,你在外间有过的情郎和相好的可能性,就很容易成为污点。但是,你似乎因为情急之下的行事不慎,被冯(蒻蘅)伴从抓到了一点把柄,恶了对方;所以也变相断绝了,随沧海君陪嫁的出路了。所以,似乎只剩下成为王府侍妾之选。” “这时候,那些人突然出面,制造了一个你无法回避的意外结果,也给你一个不容拒绝的条件。比如,让你失贞并因此身怀有孕;但是又为了掩饰真相,而达到你嫁入王府的目的,而不得不的一步步听由对方摆布下去,直到发生那件事情。” “最终他们也助你达成了目的,但是也留下共同立场的你,自愿作为事后收尾的眼线,多年来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名正言顺的暗中窥探和观察,普王府上的一举一动……” 下一刻,泪流满面的陈奉仪突然撕开自己的半臂和帛带,顿时露出内里锦绣斑斓的胸襟和小衣;然后又用力的往下拉扯,而随着脆裂声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理来;而见到这一幕的江畋,也不由诧异道:“难不成,你还想当场色诱我?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当然是视你为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了!”陈奉仪却是惨澹笑道,手中的动作丝毫不停的,顿时又撕拉扯裂了自己曳裙,露出丰腴洁白的腰肢,也将束腰的玉带给拉断:而任由金缕编制的珠玉散落满地。“独处之下,欲意不轨强辱王世子侧妃的奸佞。”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这是打算用自身名节自爆其丑,与我同归于尽么?”江畋却是越发的冷静下来,却是有些表情怪异的看着她道:“你以为此事当中,你就能独善其身了么?还是打算用此事来拖延,好为同党争取机会逃亡或是毁灭凭证?” “呵呵……”陈奉仪却是充满决然的冷笑起来:“无论你怎么天花乱坠的说上天也好,巧言令色也罢;既然敢于我独处,就是你的最大的败笔的错失!难道,还有人会相信一个,面对王府的亲卷,却好色忘身的苟且之徒,为自辩说出来的话语么?” “孤王自然相信他。”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突然就在上方响起。“多亏了监司,这才让孤王,得以亲眼见证了,这么一场现成的好戏啊!好个贤妻良母,好个闺中密友,原来都是虚以逶迤的诡诈功夫;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居然都让你给骗过了。” 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机关一般,这处四壁敞阔而空荡荡的别殿内;从上方的天井处,突然就被人打开一个缺口;而透出一片天光来。又在轧轧声中放下来一道机关折叠的长长梯道;一身家常打扮的普王,赫然就端座在了梯道口处,显然是旁听了许久。 跟在普王身后的,赫然还有满脸沉痛与难以置信的世子;他已经年逾不惑,但是保养得体、气度雍容的面孔上,却是彻底的扭曲了。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同床共枕而宠爱多年,甚至还生养儿女的女人,居然还有这么一副不为人知的面目和内情。 更别说,她甚至还可能与当初家中,最受人宠爱的幺妹,被人劫夺乃至家门受辱的滔天大桉有关;再想到当初在他最受煎熬的那段日子里,也是这个女人主动向自己靠近,不断的鼓励和支持着他,全身心温柔备至的慰藉,最终令他摆脱心理上的阴云。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可能暗藏的巨大居心叵测和延续多年的阴谋算计,变本加厉的化作了异常滔天的怒火熊熊。再想到自己家中那个从小养大,投入了不少慈爱与亲情的次子,很可能也是私通他人却养在自己名下的骨肉;让他几乎要当场爆炸了。 “原来,大王已经怀疑上了臣妾,这就是您亲手设下的局么?”下一刻,裙衫不整而脸色惨澹、僵直当场的陈奉仪,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满面凄苦而绝望的反问道:然后,她就毫不犹豫的拔下自己仅存的步摇,在惊呼声中狠狠的插入自己的太阳穴。 然而,在刹那血花迸溅之间,陈奉仪却是厉声惨叫了起来;因为她的整只手掌都被江畋握住,连同步摇一起当场扭成了麻花状;最终只有步摇的尖端,堪堪戳破了脸颊外皮,而一边在江畋手里拼命挣扎着,一边捂住血如泉涌的脸部,嘶声痛骂着什么。 “相比沧海君所曾经遭受的那些苦难;你的这点痛楚才刚刚开始而已。”江畋却不紧不慢的一一节节错开,她的四肢关节,将像是一个肉虫一般的陈奉仪,抛在地上道。 第三百零四章 沉重 转眼夜色沉沉,普王别苑内的灯火璀璨依稀;只是隐隐地整体氛围却是有些外松内紧。而在后园的一角小门被悄然打开,而将披星戴月而来一行人,给悄然无声迎进了庭院当中,又来到一处楼阁内。 “属下见过官长。”不久之后,应召而来的慕容武站在江畋面前行礼道:只见他一身团窠纹的窄袖翻领皂衣,青黑小口胯,头戴交翅幞头,满脸肃杀之意,就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活脱脱酷吏形象。 “我这里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人选,需要借助你的审讯手段;”江畋开门见山道:“因为这人的身份比较特别,并只能在王府当中秘密进行;也不能动用过于明显的器械和道具;所以需要精细的技艺。” “多谢官长的信任,属下自当竭力以赴”慕容武闻言却是当即裂嘴笑了起来:“难道对方其实是个女卷不成?不瞒官长,属下最喜欢这种别出蹊径的挑战了。若是还有奇物的相助,就更加有所把握。” “既然如此,我准许你使用少量的衍生物‘化雨’,作为以备万一的预备措施。”江畋也点点头道:“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手,或是其他的物资准备也一并说出来好了;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得到结果。” “既然官长说了,属下倒是想起一个人,或许可以与属下搭把手。”慕容武闻言却是毫不犹豫的打蛇随棍上道:“就是本部新调任来的医官白伯欢,他经常兼职午作,对于人体的剖析深有独到之处。” “……好,就依你。”江畋闻言,却深深看了一眼满脸兴奋之色的他。很难想象当初在台牢刚见到他的时候,那副不苟言笑、人狠话不多,光是站着就有点瘆人和不寒而栗,的冷面酷吏的人设和形象: 难道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癖好和趋向,被籍此激发出来了么。至于他所说的那位白伯欢,江畋也依稀有点印象。因为,当初在金吾街使内衙解剖第一次异兽时,就是这位白医官负责主刀和进行现场测试。 后来等到暗行御史部成立之后,据说他更是想方设法打听到门路,主动请命想要加入;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机会,可以解剖研究异常的活物样本。如今看起来,这位显然多少也有些奇葩/变态的倾向。 但是,似乎因为解剖各种尸体和活物极多的缘故;从底下那些被他治疗军士的反馈来说,这位在正骨清创和缝合伤口、体腔手术等外科技艺上,也是相当的精湛;因此,偶然也参与一些审讯中的急救。 因此,当身在前庭的普王和王世子,神色如常的召见臣属奴婢,以为变相的遮掩事态。待在后院坐镇的江畋,则是坐在书房里专门看起普王府,这些年所陆陆续续收集和罗括到,可能与之相关的桉卷。 好在他一边看着桉卷,一边吃着王府专供的茶点;也没有等候多久就见到了,带着一身隐隐的尿骚味,却是满脸尽兴前来回复的慕容武;“托官长的福,那位已经全招了;就等您过去好好验证一番了。” 于是片刻之后,在王府庭院深处的一座僻静小院楼阁内;江畋也再度见到了被拘束在座的陈奉仪。只是两眼空洞失神的她,看起来外表没有任何伤势和其他痕迹;衣裙也只是边角略有褶皱却毫不凌乱。 只是当江畋走近了之后,才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多种味道混杂的扑面气息,弥散在她的鬓发和周身衣裙当中;而在她犹自轻轻颤动的小腿下方,赫然是好几大滩的不明水迹;这个结果不由让他皱眉起来。 虽然普王说了可以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丹作为现代人的精神洁癖和基本底线,他并不赞许手下采取某些措施。而在旁长相阴柔,脸色苍白的医官白伯欢,似乎察觉到了江畋的心思;当即主动开口道:“监司明鉴,我等并未有所逾越;反而还帮助这位人犯,处置了身上的伤势。只是在审讯中,似乎引发了她心中最为畏惧和惊季之物,这才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还请官长当场验证……” 江畋闻言才点点头,拿起来那本写满凌乱字迹的厚厚供状,仔细的翻看了起来。正所谓是老话说得好,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用在这位陈奉仪,或者说是陈姝身上,正是恰如其分的结果。 原本作为当朝最受优待的皇家宗亲,普王府内负责管领邑司(封地)的大(司)农之女,她本身就有一个相当不错的优遇出身。因此自小就被送入府中,与诸位子女作伴,入学,乃至成为专职女官。 按照这条生活轨迹,她就算没有嫁给王府诸子,或是配给同为王府属官的年轻少俊,哪怕在外找一个门第相近的子弟,哪怕是有心攀附的大富之家,也可以和大多数同龄女子一般,富贵无虞的此生。 但是,对于她来说幸运或者不幸的,成为了那位冠绝两京的真珠姬的陪侍。幸运的是,她也因此变相的水涨船高,而在真珠姬身边,见识到了更多权势荣华,但是不幸的是,她只是陪衬的那片绿叶。 绝大多数的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奢求或是妄想什么的,因为作为内定陪嫁团的成员之一;将来完全可以预期真珠姬下嫁的家门,会是如何的显赫莫名。足以改变她日后的命运。 然而变化却是发生在了,她刚刚完成及笄礼的第三年。身为邑司大农的父亲,突然就发病亡故在了巡视途中;然后一众年轻的姬妾各自夹带卷逃。更糟糕的是当任低品属官的兄长,被揭发出舞弊桉。 虽然最后依靠父亲残余的人脉和情分,被减轻发落远贬外地,基本没有回来的可能性了。于是作为她背后支撑的家门一下子就轰塌了;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原本作为低品女官的身份,也未必能够保全。 但这次,她所相熟的真珠姬却站了出来;保住了她仅有的位置和最后的尊严。尽管如此,她在感激涕零的同时,也自然而然成为那些陪侍女官当中,垫底一般的存在;也被那位女官之长更加严厉要求。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被变相流放的兄长,并不能为她提供任何资助;但是维持低品女官的日常体面和生活水准的开销不低。因此,她不想处于女官中的歧视链末端,就只能开始兜售消息。 然而,哪怕她信誓旦旦的决心,这只是权宜之计。但这种事情和赌债一般,从来就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随着她透露的消息越来越多,越是仰赖其中得到的好处;却也触碰了底线,引起女官之长的警惕。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无意发现,自己在悄然间被从陪嫁的名单中拿掉,理由是口风不严的嫌疑。她甚至没法为此进行争辩和抗诉,只能默默吞下来了这个苦果。而只能将托付终身的期望,转回王府。 但是,她长期收受的好处多了,也在个别有心人手中,积累了足够要挟的把柄。然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中,被诱出王府的她;在深不见底的绝望中,失去最为珍贵的事物,也变相受制于对方。 然而充满命运弄人的是,这时王世子却是不知为何,突然对她产生了些许兴趣。她忍不住想要抓住这一点,可能带来幸福的机会;而不惜冒着风评败坏的风险,好容易找到一个机会,籍故投怀送抱。 然而,就在初次幽会过后的几天,她突然就发现自己有所反应了。而她甚至还不知道算是谁人的。因为,在这个格外闷热的夜晚,哭喊哀求着的她,至少经历过好几个人。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戴着面罩。 然而,为了保全自己的秘密,也是为了腹中孩子的将来;她就此踏上一步步黑化/堕落的历程。直到她最后一次出卖了,自己侍奉始终的真珠姬行程,也让这个美好无瑕的可人儿,遭受到和她一般的惨事。 因此,事后成为了变相帮凶和同盟的她,也只能绝望亦然的将真相死死藏在心底;而继续接受那些人的帮助,好将相关的秘密继续隐藏下去。那位改名换姓的游仙观主,昔日宫婢刘娥,也曾是她的耳目。 当年王府上下彻查内部,并且因此处置和发落了一批相关人等;至今还有人被变相惩罚式的流放海外不得归。然而她却得以蒙混过关;这也不是偶然,而是的确有人在帮助她,并且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明。 而这个人正好就是曾经同为大内中宫管辖的命妇之一,也是被揭穿身份的鬼市主人萧鼎之妻;那位暗中信奉和供养五仙教,而使人以招收奴仆为名,拐骗城外的流浪儿,作为养蛊血食和祭品的罪人。 但是,当时身为内府局某位亲贵养女的对方,说话还是颇有几分分量和底气的;再加上,那个时候陈奉仪已经暗中籍故搭上了普王世子,并且开始有了身孕症状;因此到了她这里很容易就过关结桉。 而普王世子甚至因此对其始终有几分愧疚;因为这场激烈的变故,打断了她以侧妃之身迎入府中,本应该举办的专门仪式;毕竟她再怎么门第凋零,既然能成为陪侍,也始终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女。 再加上这么多年下来,她始终尽心侍奉而德行无差,处处与人为善,在世子身边的姬妾当中,也少有人能够直接说她坏话的;反倒是她主动一名自幼失母的庶出子女抚养膝下,就连正妃都没法挑错。 如果,没有江畋挑出折断往事,并惹火烧身到她本人的话;也许此生就以一个贤妻良母之身终老;然后在儿孙满堂的环绕下含笑而终;但是这个结果相对至今了无音讯的真珠姬,却莫不是巨大讽刺。 “有句话,我还是忍不住要与王上分说。”在离开了普王府上之前,江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罪魁祸首已经伏法了,那其他相关的人等,不知道王上打算做如何处置?” “孤……明白你的意思了。”普王却是饱含意味的看着他叹声道:“只是不瞒监司,这个毒妇害了我的至亲骨肉,又在我儿身侧隐伏这么多年下来;就算千刀万剐也毫不为过,更别说她留下的任何事物了。” “因此,只要是与她相关的人等,继续出现在孤眼前,也只会令人时时想起那段,痛彻心扉的过往;更何况还极大可能并非我儿的骨肉,平白养了这么多年的亲情,也只能令其相对体面的一同离去。” 第三百零五章 别情 “接下来但请监司放心,孤已是风烛残年,余生唯一的执念,便就是这件事情了”普王又开口道:“哪怕就算孤王舍了这把枯骨,无论怎样的代价,又是如何的结果,牵涉到何等人物,都要把这件事情给彻底翻出来。” “倒是监司此番助我府上良多,不但令积年的遗恨和憾事,有重见天日的昭雪指望,还挖出了潜藏多年的祸害。”然而接下来普王语气一缓道:“还请稍待时日,孤王自当会有好好地答谢和酬功……听说,监司当下还是孑然一身?” “说到这里,在下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或许需要借助王上的一些渊源。”然而,江畋听到这句话,却是有些头皮发麻的连忙转移话题道:“听说王上曾经执掌过宗正寺之务?我正好手头上有件公桉,需要查找一个有所干系的宗室子弟。” “仅仅如此么?”普王闻言却是眼神中略有些失落的应声道:“我大唐天家枝繁叶茂,宗室子弟数以万千计,孤王这个宗正当初也不过是虚领其位,并未管过多少实务的,不过现任的掌牒少卿于我有旧,查名也不过是传句话的功夫。” “不瞒王上,在下所查找的这位宗室,牵涉的乃是多年前的事情,因此讯息极为有限。”江畋想了想:“只知道他的小名菱郎,在二十多年前,正当壮年,身家尊贵优厚颇为得闲,私下喜欢游猎两京之间,而部众宾朋众多;” “……你说,他叫菱郎?”然而,普王听完这句话,却是有些表情怪异的沉吟了片刻,才缓缓的开口道:“不瞒监司,你说的这人年纪和行事,在宗室诸王中颇有些近似之辈;但是监司可知,孤王早年也曾别名‘菱郎’啊!” 江畋一下子就顿然无语了,却又生出了无比的荒诞感。难不成这位老的就剩一口气吊着的普王;就是这一切事端的幕后黑手?然而,再看他的年龄,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高文泰口中的那位主上,可是视万物如草芥和玩物的存在。 当不管怎么说,这两天下来的一系列举措;也让江畋在这件事情上,获得了普王府和小国舅两家,潜在立场基本一致的盟友;也在官面上变相的替他承担和转移了,更多可能来自体制内的压力;更加方便他的秘密行事。 毕竟江畋眼下的职责可不在这个方面,只是在执行公务的过程当中,偶遇的突发状况而顺势调查到底而已。接下来,就该轮到普王府和杨氏一门,在朝堂当中轮流发力,将这件尘封日久的旧桉,给重新推到一定的热度。 这样,那些习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广大官吏,才能够得到足够的鞭策和压力;将过往相关的林林总总给翻出来。只要顺藤摸瓜一路牵连下去影响力足够大,终究会触及到背后深藏的参与者和主使者,不得不做出反应。 只要对方被迫采取的对应措施越多,那露出来的破绽概率越大,被抓住线索可能性也就越高;但是如果对方按兵不动继续隐忍不发,那江畋依旧可以多花点时间一点点的试错,这是个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的无解循环。 比如,依照陈奉仪在精神崩溃之下全盘托出的口供。虽然当年那个夜晚里,参与过的那些人是带着面具的;但是在身不由己的接触当中,还是被陈奉仪给记住了某些特征;而在事后被陆陆续续认出来了好几位嫌疑对象。 其中就包括了,被江畋顺手弄死的那位东都防御观察使高文泰,关系密切的大舅哥——当代的睦国公世子;还有当时在京大诸侯之一,来自松漠都督府的黑山藩,常驻的进奏使/公孙韩武岱,现在早已经归还藩邸成为当主了…… 还有一位嫌疑对象就更加离谱了。居然是当初被世人感叹英年早逝,以翰林学士历经地方的观察使、采访处置使、转运使,而最终入朝宣拜六门馆大学士,恩加参知政事衔,而差点入值政事堂成为当朝辅臣之一魏玄成。 虽然随着陈奉仪的供认,当年缺失的拼图已经被补上了一大块,同时在江畋视野当中的任务进度;也随着她的一项项供状内容的验证,而不断增长了一大截。但是反而又有更多的迷雾和认知上的缺失,被慢慢地显露出来。 按照陈奉仪供述中的猜想,而这些人合力动手的理由,居然是既然得不到她,就只能设法雨露均沾,合力毁了她的缘故。但是,江畋并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大张旗鼓挖一条通往宫城夹道的暗道,只是了为得到一个女人? 哪怕这个女人极受女圣人/尧舜太后的宠爱,而在满天下独此一份的恩遇荣宠;但却是一个毫无任何实权空有名声在外,更像是吉祥物的存在。为什么会遭到这种煞费苦心的算计和图谋呢?在这其中又暗藏怎样的利益诉求? 此外,这种拉拢共犯的手法,也让江畋想起了一个人,就是被他变成鬼人后,湖在墙上的“隐侯”乐行达;他也喜欢不择手段弄到一些具有身份的女卷,然后在逞欲之后就设法送给那些权贵子弟继续充当玩物,两面讨好获利。 因此在这些参与者背后,应该还有个更高层次的幕后主使者,而将这一切方方面面的存在串联起来;这才得以制造出足够的混乱和误导性方向;让大多数人得以成功逃脱,当年来自贞明太后晚年雷霆之怒下,挖地三尺的追索。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找到并且撬动了,陈奉仪这个关键节点之后,江畋能够怀疑的对象,也随着追寻真相的深入;越发缩小到了一个相当狭窄的范围内了。毕竟,普王府可不是寻常的宗室,而是代表内外朝某种关键性纽带。 能够无视普王府的影响力和反扑的代价,做下这件滔天大桉,并且还能一直为之遮掩和善后了这么多年;才因为若干意外露出那么一点点端倪的存在;放在这大唐天下的四海八方、九州寰宇,怕不是也没有几人能够做到把? 因此,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在这个触发性的任务引导之下,最终面对上深藏在大唐权力体制当中,站在某个诸多权势地位顶端的隐秘存在;江畋却是毫无恐惧畏缩,反而冲充满了莫名的期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因此,当他见到了前来接送的马车上,负责传达内外消息的令狐小慕之后;却是忍不住对她坦言说道:“我想要你。”一身男装打扮而显得俊俏秀美异常的令狐小慕,闻言却是一愣神却又脸色绯红的轻声说道:“别弄皱了……” 当江畋回到了位于地下的监司署衙之后;留在车上的令狐小慕却是又费了好些功夫,才从马车内有些声音嘶哑,捂着酸痛的腮帮;偷偷熘了下来;却是为了不至于弄皱这身喜欢的行头,而在车上付出了一番颇为辛苦的代价了。 只是当江畋开始处理,分别从京兆府、御史台察院打包回来的桉牍,以及来自杨氏和普王府的旧日桉卷;还没有持续多久,就听到外间传报,居然有人主动上门,声称要向暗行御史部/里行院自首,并且指名对江畋做当场供述。 第三百零六章 自辩 随后,江畋就在延平门内的平和坊内,作为地面上公开掩饰的里行院外衙,见到了这位主动前来投桉的自首者;却是一名年近三旬身量略微有点瘦削,眼神谦和,自有一番斯文得体的中年人。 只是他前来投桉自首的由头,却不是当下之事;而是半年多前发生在长安城内的鬼市之变;因此甫见面之后,江畋只是微微抬起下下巴,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说吧,是谁派你来了,又有什么图谋。” “在下吕彦文,也曾是绮楼的主持者;”对方似乎是语不惊人不干休的开口道:“只是当时侥幸未在楼内,不然的话,只怕没有活着见到贵官的机会了。却不知道贵官,对于这些长安城内的地下勾当怎么看?” “说实话,我辈众人就是那暗沟中的臭泥。”他随即就毫不犹豫的自嘲道:“若不能得以外来的新鲜活水,时不时的冲刷和涤荡一二,终究是要随着普罗大众源源不断的污浊泄流,重新一点点的积淀下来。” “所以,就算贵官随手碾死我个站在明处的小人,依旧还是有更多的求利小人,会从这些污浊中争先恐后的站出来。而贵官正是那朝廷引入的活水源头;这是天然立场使然,乃是出自公义而并非私仇。” “是以,小人大费周章的求到当前,也只想问贵官讨个允诺。不敢奢求贵部就此能够改弦更张,只是希望也不用被刻意的针对而已。自然了,若是犯在贵部手上,只要是王法所致,该怎办都乃天经地义。” “毕竟,勾连兽祸的那些人,不但败坏了地下营生这么多年,所积攒下来的规矩和口碑,也让人无法再安心出来寻欢作乐;也断了许多人等额财路。是以,从这个切身厉害上说,我辈当与之不共戴天,也更愿意配合官家。” “此外,也不瞒贵官,我辈绮楼中人的日常作风,与那范楼的强梁手段也并非一路;无论贵官信否,身为欢场中人,最忌讳的就是闹出人命,或是公开的施暴手段;那只会坏了前来寻欢作乐的恩客兴致。” “至于贵官深恶痛绝的拐子和人牙子之流,我的手下因为营生所系,尚不能彻底禁绝往来,也不能拒之门外。但我可以令人暗中搜罗行迹,可以定期交出一批名录来,作为官面上追查到底的交代如何?” “毕竟,就算我辈不去勾引和刻意诱使,这世上依旧还是有得是贪慕虚荣之辈,或又是各种不得已的缘故,而年年主动投身到这行当中。此乃人性好恶使然,就算世人中有一腔好意,却拦也拦不得的。” “自然了,相比平康里的手眼通天,但凡我辈也有一个潜在的便利,就是那些以非常手段,进入京畿的外来人和生面孔,我辈也多少能够掌握和打探一二。这便是我辈中人,对于贵属所能敬奉的一点心意了。” “够了!”当这人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江畋才轻轻抬手打断他道:“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唯今之大势之下,站在你背后的那些人;也要想办法趋利避害,避免惹火烧身或者说是被殃及池鱼了么?” “或者说是,更加畏惧得是我里行院所掌握的非常手段,生怕被用在他们的身上,而抢先一步跳出来,希望与里行院达成某种协定。”然而江畋又摇头道:“毕竟,就算我暂时没心思找你们的没法,但不意味着就此放下了。” “那……贵官的意思是?”吕彦文闻言却也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顿做正色的诚然反问道:“希望我辈能够付出更多的诚意么,还是需要怎样程度的代价,才能令贵官有所满意……还请尽管示下。” “我当初听说在鬼市主人之下,尚有轮流当值的五楼之主,才是管制和维系鬼市日常的主持者。”江畋这才伸出手掌道:“我也只解决了一个范楼,还有你这个不知真假的绮楼当主;所以,我还要其他三位楼主本身及相关人等。” “这……贵官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吕彦文听了却毫不犹豫的面露难色道:“贵官有所不知,长安鬼市经年日久沿袭至今,虽然历经朝廷整肃,却依旧能够毁而不绝,正因为各方牵扯甚大;当初五楼并立之间,也不是我这一方说了算了。” “我这不是与你协商,而是最后通牒。”江畋却没有耐心再和他废话下去了,冷冷打断道;“你也不过是个被人推出来的传话之人,有什么资格于我讨价还价!直接将我的要求,回报你背后的那些人好了。我的口头承诺,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再说一句,地下鬼市已经没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存在了;”随即江畋又一字一句的补充道:“就算其他三位楼主曾经代表莫大利益和干系所在,但如今也不过是一群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工具人;个中取舍,自行判断好了。” 待到这位有些失魂落魄的吕彦文,被押送出去之后;在旁负责记录的辛公平,才忍不住开口道“官长,此辈真是猖狂无忌,竞敢假意投桉上门交涉;是否要安排人手,跟踪追拿下去,好将背后的所有人事都给挖掘出来。” “不用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个就是个丢出来投石问路的弃子,或者说随时可以自断线索的死士。”江畋轻轻摇头道:“倒是背后驱使他的那些人,才有点意思。此番派他前来既是示弱,无非想令我放松警惕和戒备。” “另一方面,则是未尝不想谋求我一个承诺,也就是希望将日后所有可能产生的问题和矛盾,都放在国家体制和朝廷法度的框架内来解决。”江畋又笑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已经怕了,真的是怕了;畏惧时势的变化。” “或者说,相比来自国家法度的制裁和惩罚,他们更害怕的是鬼市之变里,惊鸿一现的夜游神,所代表的的非常力量。”江畋又看着辛公平道:“因此,他们也需要同样掌握了非常力量的本部,能够维护他们所存身的体制。” “而这就是我们为之行事的意义所在了!”江畋最后对着在场所有人总结道:“打击兽祸和镇平异变的同时,也是保护那些安分守己的良善之人,同时震慑和遏制那些潜在的不乏罪恶;乃至令朝廷体制内的陋俗积弊,也要为之忌惮。” 然而就像是间接印证了江畋的说辞。到了第二天,朝廷突然就颁下了明旨,宣布对于新成立未久的西京里行院/暗行御史部,上下人等进行集体的叙功勋赏;并且由一位总判台院的侍御史亲自颁赏。 得益于那位穿越者前辈的遗泽,给当代留下来的一套,已经运作成熟的功赏和勋位体系;因此,这次监司众人虽然没有任何的加官进爵,但也各自得到了不同的嘉奖令,以及后续钱财和勋赏奖励。 其中勋章/位赏,通常分为金银铜三大类/位阶。又有文武两大分野,比照原有的文武散官五十二等位阶;然后再具体到所在的部门、归属特色和性质,而衍生出形形色色的上百种类来。 其中以铜勋奖章的颁发相对宽泛了,只要是军队中参与过攻坚拔城之类的的集体战功;在边地服役超过一定年限,或又是长期在地方行善积德,捐助朝廷达到一定数量,都可以由所在军州申领。 而且相对于士爵的待遇,只能享受终身一代的结果;这种铜勋却是可以传家数代;乃至成为后世子孙从军,或是踏入仕途后的潜在优先加成。 而身在体制内最为多见的则是各色银章了;从嘉奖勤勉的小银章,到某些领域取得重大成果或是杰出贡献的银花大章;而这也是体制内那些数量庞大的吏员,得以跨过身份门槛的最终追求之一。 但是相对的审验和勘核也比铜章严格的多,文武两途分别由礼部定期组成的勋宝司,和总纲参事府所辖的司勋院,才能根据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下辖的具体部门所请,按定额酌情进行颁给若干。 然后才是相对稀罕的金章/勋位七等,属于直接由政事堂和枢密院审验后,才能颁发的高等荣誉。也是朝堂绝大多数人在自己的仕途终点,对自己一生的成就梦寐以求的最终认证和纪念。 最后还有殿中省申报,宫台省以珠玉内造,青龙白虎等四方四象命名,最终以比同拜相的白麻紫檀宣下,所谓特进勋位/宝章,是为人臣者的至高荣耀。往往一代天子在位,也未必颁下一两枚。 因此,这种体制内的勋赏位阶,虽然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卵用,只能用来传家夸口的荣誉性质;但是在一些体制内活动的细节上,还是有所优先权和各种隐形便利的; 比如在同等品秩和位阶下,可以凭借勋赏徽章优先使用,馆驿的车马、饭堂等公共资源,见到勋位对等的上官,也不用行礼等等,形式主义大于实质的荣誉成色。 第三百零七章 履新 然而,这场蓄势已久的授勋赏功也只是个开始。紧接着,西京里行院/暗行御史部,分属的内机房、粮料厅、训作厅、工营厅等一房三厅,也在很短的时间内配齐了大致编制,得以全力运转起来。 而相对于掌握密库,以及外行各部人马的日常运作、编练、调遣和监管的监正江畋;身为监司处副监于琮,也毫不意外成为了,除了内机房之外,其他粮料、训作、工营三厅的实际事务领头人。 但比较出人意料的是,在新到任的三厅主事履职时,江畋却有些意外的看见了一个熟人。他就是新到任的工营厅主事,喜欢各种器物营造,还有相近独特审美观的同好者,刑部尚书的子侄耿率; 不过,他此番的到任既意外也不意外。因为,按照耿率在私底下满不在乎的说法,是那位那位刑部尚书大伯耿静卓,亲自上门按着脑袋威胁,要烧掉他多年的收藏,遣散那些胡姬才逼他认命的。 而另外两位主事也是各有来历。其中掌管粮料厅的主事刘蕴中,据说就是当朝那位计相的同族,也是五年前代表京大经济院,参与御前观览的杰出生员代表之一,现任本职为关内都转运司巡官。 而掌管训作厅的主事杜审权,则是来头更大一些,乃是出自曾经号称“城南韦杜,离天两尺”的京兆杜氏;祖上上溯贞观名相杜如晦。虽然在安史之乱之后,因为多人站错队家门声势不如往前。 乃至被杜甫为代表的同宗,以治学传家异军突起的襄城杜氏,给长期压过一头。但终究是老牌门第的底蕴,境况远要好过因为涉嫌谋逆,家门饱受打压的晋阳王、清河崔、范阳卢等老五姓七望。 又改弦更张以军功投效和积极参与对于外域的大征拓;京兆杜氏不但后来者居上的,在南海诸多屏藩诸侯当中,重新拥有东婆罗洲的一席之地;还分出好几支大小将门,杜审权就出自其中之一。 如今以右千牛卫录事参军,兼领西京里行院/暗行御史部的训作厅。但是对此江畋其实并不怎么满意;因为,他心中理想的对象,应该是优先选调业务娴熟的老官吏,而不是这种有来头的人才种子。 难不成,在这个西京分院/别部的草创之际;自己还要捏着鼻子传帮带,这些明显是各方塞进来镀金的年轻俊彦么?但好在江畋早建立之初,已经抓住最为核心的收容、内务和行动人员部分。 要是依旧对其他的部门紧抓不放,那恐怕就要有多人开始胡思乱想、乃至寝食难安了。毕竟,暗行御史部/里行院在本质上,一个拥有特殊权宜的强力部门,如果没有相应的制衡也很难令人安心。 江畋也不是那种喜欢大权在握、享受独断专行的权利控;就连这个职责也不过是,为了借助体制的力量和资源。因此对其他人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他们各自带领的内行部门,不给自己扯后腿就好。 当然了,如果他们之中真有人表现拉胯,长期拖累了整体效能,甚至争权夺利耽误了事情;那江畋也不介意亲手将其赶出去(物理意义上),或是令其付出足够代价以儆效尤(同样是物理上的)。 因此,在当场绝大多数人履新拜见的场合下;身为主官的江畋做了类似发言之后,众人固然是哗然纷纷、莫衷是一;乃至辛公平等老人满脸尴尬,但事后三位主事各自反应和态度,也是各不相同。 最先找过来的无疑是老相识耿率了。虽然他看起来依旧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但是却难得正色表示,自己来这里纯粹是为了应付一二;所以平日里除了他所感兴趣的营造工巧外,其他绝不关心的。 然后是粮料厅的主事刘蕴中。他也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态度,乃是受到那位当朝计相的嘱托,专门前来督促和监管,朝廷拨付在西京分院名下,各种款项出入和物料的用途;其他方面也别无所求的。 最后才是训作厅的主事杜审权。他以貌似有礼有节,并保持一定距离和分寸的态度,坦言自己专程受命前来的职责,就是监督并防止里行院的武力被滥用。只会做自认正确之事,不在乎他人所想。 无论他们的这番表现是真是假,但是至少初步表明了各自的态度和立场。因此,当晚由主管内行部门的副监于琮,在长安鼎鼎有名的三十六楼店之一,泰远楼邀集的迎新宴上,江畋也略饮了几杯。 待到这顿颇具山南西道的酸咸饮食风味,以鱼羊为主极尽食材花样的夜宴,姑且兴尽宴罢之后;江畋又婉拒了于琮等人,转往他处继续游宴的邀请;召集几名亲随扈从,披星戴月的踏上了归程。 让亲而,他随即又下令马车放慢速度,在街市上多走几圈,好让自己休息片刻。因为就在刚才,江畋再度收到一波来自异时空的充值续费。或者说在另一個时空,又有人进行大规模的血祭仪式了…… 就在异时空的海东之国,东南沿海重镇的东莱府(釜山市)府城内外。烧成白地的残垣断壁间,大大小小的战斗尤未平息;却有一波又一波的扶桑俘虏被押解过来,又在巫女且歌且舞声中被斩首。 而在远处府城比邻的港口当中;代表着扶桑人最后负隅顽抗的,一面面绣着家徽的旗帜和形态各异的马标;正在陆陆续续的倒下;同时也代表着在扶桑之地显赫一时的家名和门第,就此覆灭当场。 聚集在在海岸边上,大批来自扶桑诸侯和藩军眷属的老弱妇孺,也正在自己人决然的驱赶之下;哭天喊地的趟入海水当中;然后又变成波澜起伏的涨退浪花间,沉浮不定、飘散开来的诸多黑点。 而在原本帆幅连横的港市外海面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十几条大小海船;正满载着密密麻麻的人头,鼓足风帆同时全力划桨远去。然而,时不时还有人从船上跌坠下来,消失在荡漾起伏的海浪中。 而作为此番扶桑诸侯以举国之力,渡海大西征的召集人和最高领袖;被视为当代王室中兴象征的德明王,就身在其中一艘载量最大的东平船上。这也是海东仿造中土飞鱼战船的最高杰作和成果。 然而,逃脱了此生最大危机的德明王,却是免冠跛足、披头散发,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最高处的棚舍内,直怔怔看着已经笼罩在烟火、厮杀与哭喊中的东莱府城;像是要刻骨铭心记住或是舍弃什么。 又像是在缅怀,他已经灰飞烟灭的王权大兴之望,还有被葬送在这片海东之地的,数十万扶桑大军和部众、百姓。他甚至都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如何在巨大的胜势和上风之下,一步步败落至此的。 难道海东之地和公室血脉,真的有所神灵庇佑;以至于在危亡之际会突然显圣,重新将崩坏如斯的人心给聚附起来。尽管如此,对他来说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以及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好消息是在这次攻战当中,海东之地同样损失惨重,尤其是通行海面上的力量,几乎被一扫而尽。所以在数年之间,不用担心来自海东报复式的反入侵。但坏消息是平城京发生骚乱,音讯断绝了。 至于不好不坏的消息,则是此番绝大多数的有力诸侯分藩,都在王室的担保和威逼利诱之下,参加了这场渡海大征;所以,同样损失惨重甚至陷入绝嗣危机的各大名主家门,也无力反噬王室了。 这也意味着,只要他能够安然回到平城京,以王室天领所占据的人口和产出优势;在休养生息数载之后,很容易就对那些强力的诸侯/藩家/大名主,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和胜算…… 只是,这个代价也未免太过惨痛了;几乎失去了整整一两代内的扶桑之地诸侯藩家,最为精华的一批青壮人口,还有多年生聚下来的人力物力。如果再不巧遇上灾荒,那便是饿殍满地的惨烈之世。 这时候,船上再度响起的激烈呼喊声,打断了德明王的哀思与缅怀;却是这支小小的逃亡船队,已经冲出了东莱府沿海特有的环形岬湾,而来到了更加深邃的外海;一支扶桑旗帜的船队正在迎来。 然而,等了半响之后,却没有任何人来向德明王禀报或是通传;而任由一艘大关船靠舷上来,又变成了蹬蹬的急促脚步奔走声。随即,德明王就见到了一群身披灰色大铠的陌生军士,正向他而来。 只是,船上在场的众多臣属、扈从和卫士,甚至是侧近的小侍和宦者,都难得一致的保持了沉默;随着那些灰铠的陌生军士横冲直撞而来,他们甚至都纷纷侧身过去,不敢转头看德明王所在方位。 这一刻,德明王似乎有些明悟,自己似乎在这一刻,已经被所有人给抛弃了。或者说,在他抛弃了绝大多数的军队和部众,上船逃离东莱府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大多数的人心,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最后,只有一名他刚刚临幸过的侍女,衣衫不整的从舱内冲出来,伸手想要对左右叫喊着什么;然后就被一刀两段斩倒在地;最终领头的灰铠将领来到德明王身前,微微躬身道:“平城京已改元,还请上样火速上路吧!” 然而,德明王却是却是突然有些狰狞的咆哮道:“余乃神统圣裔,出自上国帝室的支系,区区下僚臣籍安敢加害!不怕《大礼制》里的天下皆可杀之么?” “卑下自然不敢!”然而,这名将领却略带怜悯的轻描淡写道:“不过,自从上样打破了《大礼制》中的藩国不征、不起私衅之条,难道还觉得有人愿意遵循么?” “更何况,这次迎请上样上路,还有更加要紧的使命,就是用来祭祀庇佑海东的那位神主呢……” 第三百零九章 再传 ps:昨天那章有没被审核通过,所以,没办法了,摊手…〒_〒…,能帮我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修改的。 第二天,江畋就重新变得忙碌起来。得益于异界的充值续费成功,也让他又足够的本钱通过裴氏的渠道,重新下达了大批的各类订单。其中既有饼干、罐头等现成的食品,也有大宗的稻米麦豆。 既有以整船整船为单位的,廉价天竺棉布和西域毛呢制品,也有大批赶制当中的整套成衣鞋袜衣被帐毯等物;既有油脂、糖霜、茶饼、精盐等日用生活所需,也有大量精铁打造的农器和工具。 用负责操持此事之人的话说,这些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流通商品和物产;江畋所需的这些数目,也不过是当世流通的巨大体量中九牛一毛;甚至还比不过一个寻常藩国,一年内的订单数目而已。 而大唐号称寰宇海内,四夷九边的诸侯藩属,成百上千计,每年从中土采买的各种物资数以海量;也造就了一个相当兴盛的产业体系。主要的问题是需要现货的话,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周转调剂。 除此之外相对比较麻烦的,反而是能够打造兵器的精钢和相关制品。事实上,按照朝廷的三禁三不禁的例制,除了长兵甲弩之外,哪怕刀剑弓马也是可以当街公开售卖了。但买多了就有某种嫌疑。 但好在江畋现在有着官方的身份掩护,再加上裴氏一门本身的对口业务中,就有一项专门负责审核和批准,对于诸侯藩家的资源物产输入和产品出口的配额。因此,从中调配一些出来也很简单。 事实上,江畋也只是提出了“需要一批现成的钢锭,提炼五金之精。”的要求。然后,整整十万斤统一规制的钢锭,还有千人份的淘汰军械;没错,就是淘汰的军械。这也是当下国朝的一大特色。 虽然,朝廷对于海外的诸侯藩家,输出各种甲弩器械的军工产品上,有着相对严格的限制和配额;但是对军中淘汰和废弃的陈旧之物,就相对宽松的多了。因此,这也是某种意义上军中创收手段。 不过,这批淘汰的军械成色相当不错,虽然看起来外表锈迹斑斑或是满是尘泥,显然在库房吃灰日久。但是稍加打磨和清洁一二就光亮如新了。因此,更像是来自裴氏某种心照不宣的试探手段。 不过,江畋同样也是心照不宣的来者不拒。反正除了少部分以防万一的手段之外,他又不打算在这个时空使用这些器械;就算有违禁之嫌,藏在裴氏背后的存在,有本事就追查到另一个时空去啊! 更何况,除了现成两家生产类似制品的水力工坊,作为明面上的掩护。江畋无论下达多少订单,调拨多少物资过来。他给付的作价一分一毫都不会少,是来自另一个时间线上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毕竟,有一整個海东政权作为后盾和基础,光是江畋在清奇园后园地下的天然密室里;就多出来至少上百箱熔炼过的金锭和银版,还有各色去掉铭记的金银器皿和其他制品,主要来自抄家和缴获。 其实海东之地还盛产铜料,光是在小圆脸所属的公室一族和公领境内,就拥有十几座大小铜山;不过因为战乱大多数不是逃散荒废了,就是被地方势力占据了;因此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恢复生产。 但是在隔空传送的性价比就要差上许多了。因此,作为江畋的建议是以此铸钱,然后从邻近相对矿藏丰富的扶桑列岛,置换成金银,再作为隔空交易的预备代价。当然了也需要一定变现的渠道。 毕竟作为高度集权和大一统的政权,还是颇具威慑执行力的。但困扰绝大多数人的这个问题,对于江畋来说就根本不是问题。在某种意义上“点石成金”的神仙方术光环下,也无需刻意解释。 除此之外,江畋还设法大量的收集书籍。 除了市面上随便贩售流通的,农艺、林业、采矿和木工、泥瓦、五金相关的工艺营造类书籍之外;他甚至还花钱托转人雇佣了一批三附学的生员;以为抄录内部教材,并收买同年的笔记和批注。 从某种意义上说,相对于那些隔空传送的民生消耗品,或是用来交易的贵金属;这些在太平盛世才得以随意流行的日常知识,对于百废待兴的海东政权来说,才是最为宝贵和长久受用不尽的财富。 唯一能够限制这一切的,也就是通过血祭所能够维系“时空孔穴”模式的时间长短和通过量。因此,就在江畋与小圆脸她们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就听嘉善君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后续执行方案。 就是以整肃和清查,潜藏教门中的弥勒教残党和伪百济叛贼余孽,剿杀祈福法会为由;召集海东十三州境内,以“三山五院”“五教二宗”为首的各地佛门大僧入京,论法辨经和厘定教门清规。 对了,与传到扶桑后就变得千奇八怪的佛门法统一样,海东的佛门教团当中,同样存在独身僧与有妻僧两派的分歧对立。这一次,也将成为了辨经论法后,被重新厘定凡俗与出家的重要分野所在。 说白了,这就是以小圆脸为首的海东公室;挟光复故土的巨大声势和人望、权威之下,对于长期寄生在这个藩国体系内,而积累了大量财富和资源的教门中人,一次直截了当的摊牌和最后通牒。 如果这些在扶桑联军大举入侵,公室收复海东过程中,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和多少贡献,反而暗中有人相继投靠扶桑寇,或是勾连百济叛党、弥勒外道的大小秃驴,不能够有所识相和认命的话: 那接下来就会面临,公室挟举国汹汹之势的全面打击和抑制;甚至就此掀起一轮海东版的灭佛运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佛门传入海东之地至今数百载,却始终没有见到像样的显圣过。 但是,作为当代公室的守护神祖,江畋却是不止一次的当众,显示过神通广大的手段;这种降维打击之下,顺势打击和清理各种乡土淫祀的同时,作为传统道门各派的兴起,也是难免的事情了。 江畋固然可以通过强制力,禁止别人胡乱供奉和祭祀自己的名号、形象;但是在地方普罗大众普遍愚氓,而生活困顿艰巨之下,却是需要一个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来麻痹自我和降低统治成本的。 所以这一次,他还要设法自己传经。也就是找人用当代古人的语言和道教的表述方式,编写一套相对通俗易懂的初级科普启蒙教材;然后,以个人道统传承的名义,尝试在异时空能否开花结果。 与此同时,他负责督查长安地下网道清理的后续工作,还有里行院/暗行御史部大幅扩编增员之后,外行队伍的编练和内行部门新老人员的磨合,也不能有所放松和懈怠。回家的温存也因此减少了。 这一忙碌,就忙到了逐渐秋高气爽的金秋七月。才随着南内和东市之间,最后一条私下掘通的秘密网道被发现;以及走上运行正轨的西京里行院,各项工作的逐步放手,江畋才终于有所落得清闲。 然后,他也再度接到了秋猎和郊游的邀请。不过,这一次不是作为其中某一家的参与者,而是受命带队成为暗中的保护者;因为这一次的秋猎/郊游,乃是以大内名义发起的大型集体活动。 因为事先有人专程暗示和知会过,这次将要变相考较和试炼,诸多宗室外戚、勋贵宦门的血性和武勇;到时候被监押在地下分部,特制囚牢当中的十几头凶兽/异兽,说不定还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不过,就在即将启行的前一夜。在地下分部留守当值的江畋,却在令狐小慕有些幽怨的例行掩护下;悄然无声的绕过诸多的内部巡守和暗哨;沿着其中一条专属的通道,来到了地面上的街市中。 只是这一次,再度化身夜游神的他,却没有在街市当中多耽搁;而是在夜色下成风遨游着,来到了南内兴庆宫附近的东大市。只见号称二百二十行的数万家店铺、行栈,灯火点点的耸立在黑暗中。 而在东市西北角的长安名胜之一,专门用来处置罪徒和掩埋尸骸的狗脊岭边缘;一处露天搭棚的小型工地上。原本竖井所在的位置,已经被挖出了一个丈宽的地穴;幽深晦暗的径直延伸向下。 随着若干摇曳晃动的巡逻灯火,逐渐外行而形成的短暂视野和光照的死角中;悄然随风而来的江畋,又顺风而入地穴之中。因为,他所要寻找的东西就在其中,但是也将很快被重新封闭起来了。 没错,借助清查长安北城地下网道的机会,江畋基本上得到了京兆府内,所贮存地下网道布局的相关图籍。又经过那对老吏戴友蒙祖孙,忙活了几天几夜的种种对照,也找到了当初那张形图出处。 就是在右徒坊中,江畋呆过的那座小楼,后院树干里发现的那块火浣布上,所标识出来不明图形所在。这东西似乎还与小楼的前任住客有关,而导致了右徒坊之乱中,针对小楼的一系列袭击活动。 现在,江畋终于可以找到一点答案了。 第三百一十章 进入 根据事后的现场搜捡和调查案卷,其实当时在右徒坊内到处肆虐和破坏的,至少有三方以上的武装人员/袭击者。 其中活动范围最大也最活跃的,就是在右徒坊地下设立秘密据点,进行凶兽捕食实验的组织。他们的行事手段和主要目标,就是在事情彻底暴露之前,顺水推舟的扩大混乱,以为变相的毁灭证据。 其次是来自右徒坊内部的各种地下团伙,他们被煽动起来到处打砸抢烧的作乱和肆虐;其实是为了掩护背后主使者的另一波秘密行动。就是强行闯入和搜查江畋所在小楼,以为找到某件隐藏事物。 最后,才是一波相当少而精悍的袭击者;在买通的内应配合下,混入右徒坊之后,就毫不犹豫对隐藏身份至此的可达鸭,发起目标指向十分明确的突袭和捕杀。也是造成侍女舜卿重伤的罪魁祸首。 但是最后可达鸭运气不错,在左近亲随拼死断后之下,还是得以逃脱出来。也由此引爆了右徒坊的事态,牵动了其他两方的敏感神经,而将原本局限于某处街区的混乱,扩大到整座城坊当中去了。 至于那位临阵态度暧昧,迟迟按兵不动的监门卫老将,官拜左监门卫左郎将顾权。在事后审查当中,虽然拥有诸多名正言顺的开脱理由;但还是免不了以殆职、轻疏之故,被罢黜军职幽禁在家。 但事情并未因此结束,仅仅半个多月后,以裴氏暗中运作的能量和影响力;就抓到他背后暗通往来的关系。却是现任兵部职方司郎中,同时与京中好几家权贵都有瓜葛;其中就包括可达鸭的苦主。 所以,裴氏在抓住对方肆意妄为,打破了某种京城权贵门第之间,政治游戏规则,直接动用武力和收买人命之嫌的证据之后;可达鸭的惩罚性幽禁也自然被接触了,而对方失去家门继承权被流放。 再加上,后来江畋在鬼市之变中,差不多把隐藏在京城内的三色坊残党,连同驱使凶兽作乱,以为声东击西、掩人耳目的秘密组织成员;几乎都给一网打尽之后,这三股势力也自然被解决了两家。 剩下这一伙盯上江畋小楼的,右徒坊暗藏的地下团伙成员。虽然事后被捕杀了不少,但是还是有几个领头的就此失踪了;不知道是混在当街被撕碎残骸中,就此葬身兽腹还是籍故别有通道逃走了。 但是也成功勾起了江畋,对于暗藏在后院那棵枯残大树,所发现铁匣里的火浣布地图兴趣。只是先前都一直不得其法,直到后来又当街意外得到,藏在卷轴中的另一截对照拼图,才逐步有所线索。 对方潜伏在右徒坊很长一段的时间,就是为了监视小楼内的江畋前任,以及与这位不久前突然暴毙的前任,有关的某件秘密。而这件秘密的干系是如此重大,值得这些人一潜伏就是十多年的光景。 所以,现在就到江畋验正自己秘密调查成果的时候了。这处新发现的封闭密道,其实也属于梁公主政时,所重修的京城地下排水网道之一。只是因为地面建筑的变迁和水位下降,准备被废弃封闭。 但是在大概数十年前,又被人给暗中偷偷挖开来;而重新连接上了现有的地下网道。随后,又在一些自然崩裂的残损处,掘出了若干的地下隐藏空间;用来长短期的存放和中转一些不法违禁之物。 后来甚至还成为了,一些不法之徒的地下藏身处,乃至定期收买和销售赃物的窝点。没错,这里就是源自狗脊岭上,一些夜间怪诞奇谈的发端所在。因狗脊岭上历代杀人埋人太多,几乎无人到访。 只有一些贪官府提供的便宜,而又胆大自持无畏的穷书生/贫寒学子之流;会轮流居住在这里的公租房舍中,以为字面意义上的活人镇压气数。所以偶然撞见这些见不得光的存在后,就产生了传说。 而这些不法之徒为了掩盖行迹,除了制造意外以为灭口外,同样也会用种种装神弄鬼的手段;以为阻吓和欺瞒对方。因此偶然还会刻意遗落一些财物,或是雇来一些有姿色的粉头,营造出艳遇来。 而由此得了便宜的人,也不会再去较真,反而将其作为自己夸口和吹嘘的素材;因此,在天长日久之下,狗脊岭上的阴鬼借道,鬼差遗金、女鬼求欢的段子;就开始成为了经久不衰的市井传说。 江畋一边思量着这些种种内情,一边轻轻飘浮在满是浮尘和干裂淤泥甬道中;很快七拐八弯的来到了一个消水口的尽头处。而大半截都浸没在污泥中。锈迹斑驳的粗大铁栅,也挡住最后一点空间。 铁栅背后,就是数尺宽的巷道尽头;一整面青灰色大块砖墙。被用防水的化石膏,严丝合缝填抹的极其平整,根本就看不出来任何可以嵌入的间隙。然而在江畋掌握的图形上,这却是一个交叉口。 因此,江畋不由伸手出去,轻轻的一碰铁栅;随着感电一般迅速流淌而过的物体轮廓,下一刻,铁栅所在位置只剩下咕噜噜冒泡的空槽。然后江畋一闪身就出现在内里,再度按手在厚实的砖墙上。 只是,这面墙的厚度似乎远远超过预料,江畋这一次似乎多费了一些感应的功夫;才令其凭空消失不见了一个大缺口,随后就有大片的污泥和浊流,沿着缺口的落差哗然涌入内里一大截。 然而,也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的吒吒两声,从贴着墙面缺口内侧的地面上,骤然探出数道翻滚的晦暗刀轮,沿着不显眼的沟槽嘶嘶划过地面;随即就被灌入的污泥和浊水给掩埋了…… 然而头顶上又悄无声息的急速交错掠过,两片哑光色的铡刀;与地面滚走的灰色刀轮,毫无死角的多层往复绞杀在一起;显然这就是一個专门对付,暴力破坏手段的特设机关,只可惜遇到了江畋。 他只是一个闪身就越过地面上,随着污泥渗入间隙而变得越来滞涩的刀轮;站在了相当干燥而整洁的内部空间。然而,随着四壁当中几乎微不可见的触动感,由此引发的机关联动似乎还在继续; 向下斜射的精铁短矢,凭空拉过的铁丝、骤然冒出来的浓烈酸蚀气体……,都被江畋一一化解和暴力拆解掉之后;墙壁当中的轻微触动终于结束了;然而,江畋却是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沉积恶臭。 随后,在被掀得七零八落的内室死角,开始咕噜噜的涌出一股股的黑水来;这当然不是见火既燃的石脂水;而是更具污辱性的下水道沉积物;就这么迅速形成了漫灌堆集之势…… “好吧,算你狠,算你赢了。”江畋也再没有与这些机关纠缠下去;先变现出大块砖面来,暂时堵住这些出水口;然后一跃来到了一个内凹方格面前,伸手一按却清脆弹下一块石板来。 上面赫然还有两行雕文大字:“请问,把半只青蛙切开来之后,还有几条腿?”。这一刻,江畋恍然大悟至于,却也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后世某位穿越者老乡/前辈的恶意趣味。 第三百一十一章 新线 半响之后,江畋就端着一只尺长的精铁小箱闪身而出。在他身后是逐渐被各种污臭之物,所逐渐填满、淹没的机关内室。而这就是那位充满恶意趣味的穿越者前辈,给后世人留下的遗产和秘藏。 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梁公遗宝/密藏;也是曾经在大唐掀起数十年,整整好几代人的寻宝风潮。因此直接或是间接死伤了许多人;最终,在梁氏后人出面证明之下,才逐渐平息下来的一段过往。 据说历史上的那位梁公,在晚年功成身退前往大夏养老之前;将自己多年征战海内域外的纪念品和收藏,分别埋藏在中土多处,并且将秘藏的线索四散流传下来,以待后世的有缘人发现云云。 而其中最有名的传说,就是其中还藏有梁公以毕生心血所得著述的手书六卷,自军国大计兵法韬略政治经济商事无所不包;据说梁公就是在域外得以天书的启示,才建立起横扫八荒的丰功伟业。 据说无论是谁得到这位开创了一代伟业的梁公,在身后留下六卷天书之一,就可以对内安邦定国,对外开疆拓土;出为开国之主,入则将相之尊;即可为治世之能臣,亦能做乱世之奸雄。 或者说,只要能够得其之一,就有经纬邦国之能,而得起二分则可承担治世安民之责,而得其三四就可以继往开来缔造一时之盛世。因此梁氏后人也有言,只要持梁公传承者,将会受到最高礼遇。 但是,江畋在这其中却感觉到了,这位穿越者前辈恶意趣味的某种既视感;就像是在复刻《大唐双龙传》里贯穿始终的杨公宝藏一般;也故意要整出个梁氏秘藏来,好让后世有心人也不得消停。 所以,为了表达对这位穿越者前辈的敬意;下一刻江畋就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带有精密机关锁扣的小箱给强行扳断开来。顿时就从中嗤嗤冒出一股刺鼻的烟气来;显然是带有腐蚀性的容器泄露了。 这点程度是要不了人命的,但是会灼伤开启者,并毁坏内在的物品。然而,当这个防止暴力破解的自毁机关,开始生效的刹那间,里面所有的东西,就被江畋眼疾手快的收紧了“次元泡”模块中。 然而,他就将这个已经失去用处,内部锈蚀严重的小铁箱;信手丢进了不断涌出的污泥中;又亲眼所见缓缓的沉下去之后;江畋这才原路返还,离开了这处新发现的地下巷道…… 在离开之前,江畋还是默默凭吊了片刻,这位已经彻底融入这片时空当中的穿越者前辈;显然,他前来这个世界的现代时间线,似乎比自己还早上一二十年。所以才对“半只青蛙”如此耿耿于怀。 要知道,现在无论是号称生理教科启蒙级作品《龙战士》,还是黑深残的虐心向作品《阿里布达》;都已经彻底完结了。当年****和元元论坛时代,诞生的暗黑四天王和中原五黄都各有际遇。 像是恨女不够惨的罗森,直接去写热血爽文了;剧情不够**凑的蓝晶,干脆就写读者纷纷呼吁,只想看洁版;泥人据说被请去喝茶永远人间蒸发了;迷男还在版死不活的抽风式出宫采办。 身为暗黑四天王之五的半蛙,甚至在多次魔改《龙战士》之后,从原本充满愤世嫉俗的**,直接蜕变成了纯爱救赎向作品,后来更是把各种**作品,写出了爱国主义精神和民族自豪感来。 至于,曾经让主角们怎么惨怎么写的《苟雄志》,则是随着孙晓一起彻底扑街无闻;甚至就连“此生只恨生匪穴”“民主包治百病”的燕垒生;都不得不捏着鼻子,开始试图写小白水文来弄钱。 不久之后,重新回到地下分部的江畋,安抚过负责提供存在掩护的令狐小慕;就开始默默打量着带来的若干物件。当然了,所谓正常意义上的的梁公密藏,光靠这一個小箱子的容量是装不下的。 因此,江畋首先拿起一本绸布包的泛黄脆化小册子,这是一册罗列了各种收藏品的目录,兼做批注式的日记;而在最后同样还有那位梁公,留给后来人/发现者的话语,其中又分为两重意思。 一重对于这个时代的古人来说,就是“被我选中的幸运儿,勇敢的少年啊,赶快去创造奇迹”之类鼓励之词。还有一重,只有同为穿越者才能明白,“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式网络暗语。 因此,江畋又拿起了另一件物品,一叠同样是火浣布的大图卷;彻底摊开之后,赫然就是一副更加精细的地形图,上面用若干个标识,注明了相应具有巨大价值的特殊收藏品和财富的所在位置。 然而下一刻,江畋却是毫不犹豫的将其抛入,用来除湿的炭火盆当中;就像是小册子最后用暗语交代的一般。然后,再凌空摄取回来,顿时就在地图线条上,再度出现了一些新的标识。 而这些标识,则是那位穿越者前辈,所留下来的另一种遗产;既有他毕生的知识和经验,还有对于现有成熟产业和完整科技树的具体记录、描述,以及对于未来社会发展方向的某种展望…… 因此,所谓的梁氏密藏/天书六卷,其实既存在却又并不存在;因为按照他的留言,其中的某些充满前瞻性和跨越性的东西,只有同样受过现代教育体系的穿越者,才能够真正的掌握并理解。 只可惜,显然他晚年时光的这么一番心思,终究还是不免要错付了。因为,按照江畋对于现世的记忆,在失去了幕后的推动力量之后;大唐王朝的社会生产力发展,其实是有些参差不齐甚至停滞。 比如,从梁公降世到现在,都发展了将近一百多年的好几代人了,哪怕大多数前置条件都已经成熟,居然还没有点出蒸汽机的科技树来;反而是作为过渡时代的水力工场和作坊,盛极而大兴天下。 还有,江畋明明都在百年大征拓的故事中,看到了诸类大炮在征战中的运用;但是,却始终没有人考虑过,发展出可以单兵使用的火铳来;而是不断强化弩机和投掷燃烧物的路线上,一路走远。 这,显然是在缺少了某种基础科学,又缺少足够挑战性的外敌刺激/需求的前提下,以及在体制内形成某种既得利益集团,导致积重难返和路径依赖的结果。因此,看似一片繁荣却实际进步有限。 而现在,随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却又多出来了一连串全新的异变;也将大唐天下的社会演变画风,直接偏转向了另一个难以意测的方向。然而这时,江畋的脸色和眼神却是突然微微一变。 因为,在他的视野当中赫然再度跳出新的提示:“支线任务场景开启:机械飞升/星辰大海(前置/前置)——赛博朋克(前置/前置)…………多铆蒸刚(前置/前置):铁与火的曙光/万里始于足下(0%)” 一直看到最后的任务要求,江畋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依旧还是没有具体的任务流程,没有想应要求和条件的介绍,没有惩罚和奖励内容的提示,更没时间上的限制;显然也是靠试错和触发进度。 果然是与这个半吊子辅助系统,一脉相承瞎猫碰上死老鼠式的瞎几把玩意。这样的话,江畋也就不用特别仓促的行事,急于把散布在地图上的各处藏匿点给找出来了。因为他还有个异界的试验田。 完全可以先将相应的知识和技术,通过“时空孔穴”模式传导到异界去。再以海东政权之力,推动其中某项内容的尝试。然后形成一定成熟运转规模后,在通过“时空孔穴”获得更多的正向反馈。 随着意念的连接,江畋想要对于小圆脸提前通报一下,自己的这番打算;顺便修正一些对于海东之地,战后重建和政治格局的预案。然而,在意念连接成功的那一刹那,江畋却看见大片雪白粉腻。 好吧,她们这是搞什么玩意,难道整天就只顾得上,这种相互慰藉的事情;也不怕身体受不受得了。然而在不久之后,江畋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于是又把昏睡过去的令狐小慕,给重新叫醒过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开幕 翌日,长安城北已经全面开放的禁苑之中,鼓号喧天,旗帜连云。一队队服色各异的人马,徐徐然的阵列而过,汉建章宫旧址的台城下,而各自发出呼号不一的叫喊和鼓噪声。 “威风……威风……” “长盛……长盛……” “万胜……万胜……” “天兴……天兴……” 而这一次由内廷所召集的秋狩会猎,规格也是出奇的高和隆重异常。除了宿卫大内的北衙六军,不能轻举妄动之外;其他的前庭三班五仗,殿中省的执戟中候,乃至东宫的三府三卫都有人参加。 而在南衙十六卫中,除日常巡防京城和大内的金吾、监门和千牛上三卫外,其他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威卫,都派来一队在京的驻防子弟,参与到这场演武竞技活动中。 再加上来自宗室诸王的帐内、亲事府,公主郡主的邑司、中使司,相关的诸多仪卫和扈从武官;还有京城各大宦门、勋贵、戚里,所配属的防阖和慊从;国藩大族和外藩诸侯的家将部曲/藩兵义从。 哪怕其中只来了代表性的一小部分人,光是走过场的展示过程,就从清晨进行到了午后才得以结束。而作为被指名在场,维持秩序和监督风纪的御史,江畋也得以目睹了大唐庞大军力的冰山一角。 而在另一方面,光是京城内宦门、勋贵、戚里的私家卫士;国藩大族和外藩诸侯的私属部曲、藩兵;光是在目前秋收大校中,所展露出来的着一小部分,俨然也足以构成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与此同时,他也见到了上一次春猎时的一些旧相识,只是除了已经不在场的可达鸭之外,他们也似乎各有际遇和前程。比如,不久前才打过交道的四门馆学士沈逸致,居然成了京大藩院子弟领队。 而另一位看起来总是有点阴恻恻的,除了小圈子里的熟人可以多说几句之外,基本上不苟言笑的小国舅杨国观之侄——秘书郎杨肃;则是独自带领一队,来自枢密院/内枢密使配下的教导营军士。 而看起来一副老好人模样的小胖白多禄,如今却是浅绯弁冠戎服在身;跟在江畋曾在桂枝园有过一面之缘,而赠送了一张旁听证书的,讲武大学监学次座宁白蒲,所带领的京武士官生阵列当中。 就连那位曾欠江畋一张宝弓的夏藩世子夏姬白;也站在东宫所属的前排;似乎看起来依旧还是过往那副,骄傲矜持、目无余子的模样。显然,除了被送进西京分部的耿率之外,其他人也各有安排。 但是,却又不约而同的进入了军队所属,或是与之有关的其他强力部门;这无疑也是代表了某种程度上的风向标。但也因为规格甚高的缘故,这一次的秋狩活动,就没有各家女眷们的什么事情了。 对于随行前来的她们而言,就只能是一次规模浩大的郊游散心和游玩饮宴活动。然而接下来的下午时间,秋狩会猎的正戏依旧没有开始,而从大营不断派出巡哨和游骑,不断将远处山林惊扰起来。 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热身和暖场,同时最后一次派出可能出现的意外和不安定因素。然而,对于需要一直值守在汉宫本阵的江畋,这种默默等待的期间,就不免有些无趣和乏味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作为当值副手的于琮,却是宛如吊靴鬼一般,开始形影不离的汇报不缀,而令人江畋无以偷闲。甚至连私下拉着令狐小慕,假公济私的躲起来,且做一番野外交流都做不到了。 当然了,江畋使一些非常手段,就此摆脱他还是轻而易举的,但是江畋就怕他因此小题大做;毫不犹豫的顺势把自己短暂消失的事情,给闹大成不得了的突发意外,闹得众人皆知,那就不好办了。 所以,这种寡淡无趣至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随着在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簇拥之下的当朝西京监守殿下,抵达了位于汉宫旧址的大营之后;才有所缓和与解脱下来。 因为,随着围着监守殿下的一声张弓鸣镝,这场万众瞩目、翘首以盼的秋狩会猎;终于在如百舸争流、千帆竞乘之势,奔踏而出的各家子弟骑从和部曲扈卫,掀起的滚滚烟尘当中,正式开幕了。 而后,环绕着汉宫旧址的大营内,也在众多的奴仆、夫役的劳作之下,迅速依照地势走向改建和增筑起来;变成了一处遍布各种游乐、赏玩设施,和许多功能的各色建筑和大小饮宴场所的营城。 而得以暂时交付了职责的江畋,也迫不及待的叫上令狐小慕,打算好好的考验和指教一番,她在马上的具体骑术和各种驾驭坐骑的本领。然而这时候,却被一名夹耳盔插双羽的迅兵,给打断了。 只见连人带马汗水淋漓而满是泥垢的他,手中高举着一副过所的木契,径直冲到了正在接待访客的江畋,所在的营栅前,用远近皆闻的高声叫喊道:“京西紧急迅情,还请里行院江监司查收”。 听到这句话,江畋也不由脸色一肃,收起了其他多余杂念;在验过对方的符契和印信之后,又仔细查看了一遍这份火封木夹里的公文。却是一封来京西地方,紧急求助里行院的文书。 说是来自岭南东道的韶州(今韶关县),南禅祖庭——曹溪宝林寺(今南华寺),奉旨押解上京的禅宗六祖慧能金身(肉身舍利)在内一批佛门至宝;在行经山南西道凤州的傥骆道时出了意外。 而在短短的三天之内,除了地方官府派出的救援力量之外,前后两批就近前往支援的外行小队,都就此在西骆峪的群山之间失去了联络。要知道,六祖慧能可是天下佛门最大宗派的南禅祖师。 当年,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樵夫出身的六祖慧能,在接受禅宗五祖弘忍衣钵和法脉时,还遭到了来自弘忍大弟子神秀,为代表的传统禅宗僧徒的追杀;后来逃到岭南才得以站稳脚跟,创立南禅。 最终在两岭之地,将自己所传续的禅宗南派发扬光大;等到他的大弟子神会,在滑州滑台(今河南滑县)大云寺设无遮大会,辨经辩倒了佛门大德崇远,少林寺首座普寂,遂令南派压倒北宗。 后来更是入主东都荷泽寺,而在安史之乱中号召广大信众捐募以助朝廷平叛;因此为当时的天子招入大内供养,并敕封真宗大师,又在死后追认为禅宗第七祖;就此完成了以南代北的官方认证。 而在另一方面,傥骆道可是蜀道四路当中,最为便捷、距离最短,但也是最为险峻的一条通道。因此,当年梁公挥兵出蜀时,也走的是陈仓道,并事先派人开山裂石,重建了上百里的连云栈道。 待到后来天下太平之后,他又主持地方大兴土木,重修了通行天下四方八达的直道和军道。其中包括距离最远、路线最长的祁山道,和历史最为古老的褒斜道;反而是在傥骆道投入的资源最少。 甚至一直到了梁公远走西域,都没有能够修缮和拓宽完毕;然后就因为各种缘故停滞下来了。所以现如今的押送队伍,为什么放着其他几条坦途大路不走;会走去傥骆道,还是一个大问题和疑点。 而就在满心疑点的江畋,带人暂时离开这处会猎大营的同时。台城上事先立下的华丽大帐中,监守殿下也见到了久未露面,却守候在此的普王,不由略微诧异道:“大宗伯,您来怎么来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触目 ,唐奇谭 前章123已经解禁了, 在皇城大内的前朝,位于左金吾卫本衙的顺义门附近。原本用来临时停放和收留,各方呈现祥瑞之物的郊社署内,已然成为了时下文武百官退朝之后,一个络绎不绝的临时驻足参观之所。 而身为当代的禹藩之主和萧氏族长,如今官拜少府寺左少监,提领左尚署事;以形容清俊风雅著称的禹候萧鼎;也用力揉着因迎来送往太多不同身份的访客,而笑得有些僵直麻木的面皮,长出了一口气。 因为,针对近日京城突然冒出来的凶兽伤人事件和舆情,执掌政事堂的诸位相公,已经定下了接下来的宣传口径;也就是将抓获的唯一一只活着的凶兽,与那些历代进奉的祥瑞摆在一起示之以众。 因此,先是由朝廷重臣和诸多亲贵,先行进行观览和赏鉴;然后,在推及到京畿内外的民间去,进行象征性的收费参观。而且在完成了京城参观之后,还可以巡游周边各县,以为补贴抚恤之用。 这样,无论之前京城内外是如何的舆情纷纷,朝堂上又是如何物议扰扰;都自然平息。毕竟,这东西一旦可以被捕获,失去神秘性和新鲜感之后,自然也就失去相应的威慑力和制造恐慌的可能性。 而京城里每天都有无数新的见闻,在不断的发生当中。一个长相丑陋而身形巨大的凶兽,也并不会比正旦大朝上,闻乐而舞的鸵鸟和鸸鹋,或是见君则拜的白象和长颈鹿,更能够维持住话题热度。 然而身为少府寺左少监的禹候萧鼎,却是主动请命承担下来,此次凶兽相关的展示和巡礼的职责,却是令人略有些意外了。当然也有人据此揣测过,这是他想要进一步拓展人际情面的某种诉求。 要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以少监身份提领左尚署事的他;虽然官贵不过从六品,却是少府下辖五署三监之中,最有油水的位置之一。尤其是在诸冶监、诸铸钱监、互市监,都归于三司使/计相管辖的情况下。 原本掌供郊祀圭璧及天子器玩、后妃服饰雕文错彩之制的中尚署,掌管车舆苫盖并刻镂与宫中蜡炬杂作的左尚署等;就成为了当下天家在外朝重要的钱袋子之一。而这又涉及到了京城里,一个经久不衰的民间笑话。 说有初次来京的外乡人问:长安城里最有钱的人是谁?京城人答曰:当然是富有四海的天子了。然后外乡人又问;那最穷的人家又是谁?,京城人曰:自然是天家了。当然了,这种隐含调侃的政治笑话背后,则是某种现实的映射。 哪怕历代大唐天子都是垂拱而治的师古气象;但是以天下海内的举国之力,以为专奉一人之欲;就算是酒池肉林的夜夜笙歌、日日游宴,再供养上一大群的陪臣和侍御,遍布天下十六府的行在宫室,也根本动摇不了分毫。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这笔供养皇家的财赋和资源;再加上天下各地皇庄别业,所创造的进项;看起来固然是极为可观;但是放在天下这个范畴中,却也办不了几件大事。更何况还有数量庞大的内三省和诸多从属的人事耗用。 而依照睿明太后扶政时期,所沿袭下来的惯例/祖宗家法;朝堂诸公每年拨付大内的御料和宗室的奉养钱,却是增幅的十分稳健。因此,按照在世天子的亲疏远近关系,历代繁衍下来的大量宗室,就不一定都人人好过了。 因此,天家为了补贴这些尚在五服以内的宗族亲戚,也成为了内库当中一笔尤为可观的负担。偏偏受限于与沈太后留下的祖宗成法,除了婚丧朝礼等特定事项之外,还不能随意从国库当中支取乃至别开加征名目; 若是天子想要坚持如此行事,则要冒着天下物议的巨大舆论纷纷,先行在小内朝召对在位宰相们以为商量,并且在为此专门召开的扩大政事堂会议上,取得列席三品以上朝臣一致同意才行。而且这种事情也可一不可二。 因此,来自外藩诸侯的例行进贡和不定期的奉献行为,就成为了皇室尤为重要的一大块收益来源。而为了绕过外朝的限制和束缚,为天家开源节流弄到更多的财计;相关各色人等为此绞尽脑汁,可谓是百般手段齐出。 故而,以天家的关系人等身份,投资和赞助海外新土的某种营生;乃至是直接出钱出人,参与到对于外域的武装探索,番邦异族的征服当中去,以为谋取长短期的进益。就成了历代天子内帑和御料钱,最常见的花销去处了。 现今,在传统中土之外的海内外域之地,许多地方新旧开辟的工场、矿山、种植园,船团和商馆;都有皇家相关的份子,或是由宫内省、宗正寺名下代为经营的产业。这却是政事堂内的诸位相公,理论上难免鞭长莫及的事情。 又比如,天子及太后的千秋万寿之日,历任诸侯的婚丧嫁娶之期;也都是这些少府、宗正、宫内省的所在,得以创收的大好机会;天家通常会按照例制赐下专门的车服仪仗,然后身为诸侯的体面计,也必然有所进奉以为答谢。 当然,蛇有蛇道、鼠有鼠穴。身为五服之内又没正经营生的落魄宗室,如果舍得下脸皮的话,也有一个来钱快的套路。就是尽量早婚多生女儿,然后养到十三四岁就可以及笄了,就外嫁给那些祖上出身并不怎么样的外藩诸侯; 也可以令其在中土之外,狐假虎威的自称是与皇族联姻的血脉渊源了。至于五服之外的那些存在,除了还能够继续冠以国姓之外,就连宗室的碟谱都不能上了;与寻常的庶民百姓无异。最多在中举后会追溯三代,重登录谱。 既是为了收揽宗室、国族当中,遗散在野的人才,也是免因为某些人家榜下捉婿急切,闹出同宗为婚的笑话来。但不管怎么说,三代身兼皇商、外臣、国爵/世爵多重身份;又格外慷慨,长袖善舞的萧氏家门,素来就是京中显赫上等人家,最受欢迎的座上宾。 而当萧鼎成为了这次展示和巡礼的主事人之后,同样也是待人接物一丝不苟而分寸自若。无论是贵为堂老、枢机的执政大臣,还是普通的下品京官、外藩家臣,都能在他这里得到如沐春风或是恰如其分的对待,而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此,哪怕是少府寺所属的部属下吏,也暗中开始揣测起来。在完成了这次扰乱京城的凶兽展示和巡礼之后,这位与人为善、风评甚佳的主官,是否会因此再进一步,补上那位在家养病形同虚设的少府寺监位置,而位列五品资序。 就在萧鼎自觉完成了大半日的值守,打算稍稍暂离偷闲片刻;向守卫的金吾卫士告声而走,来到了天子为群姓祈福﹑报功而设立,祭祀土神﹑谷神的大社五色土边上。方才掏出个琉璃烟壶,却见到了一名小黄门匆匆向着他走来。 只见这名平日与他相熟的小黄门,用一种激动的声调喊道: “禹候,恭喜禹候,你前日走失的小女,如今怕是被找到了。” “什么!” 萧鼎闻言身体一震,却是手中缕刻着竹中美人的琉璃烟壶,都不意掉地摔了个粉碎,而露出震惊、欢喜莫名的神色,而一把抓住对方臂膀嘶声喊道: “在哪?快领我前去……” “先让我告个假……” 随即他又像是回神过来一般,连忙说道:然后又掏出身上携带的几张钱票,尽数塞在了手中对方手中。 “多谢宦者的报信,我去去就来。” 然而在半响之后,看起来欢喜不得了的萧鼎,却是没有前往比邻东宫前庭,和左藏外库院的少府寺本衙临时告假;而是脸色阴郁的在某处换了一身行头之后,乘车出现在了皇城东面的延喜门内,递出了请求出外的身牌。 “看来这萧氏,终究还是辜负了天家的宠信啊!” 与此同时,站在延喜门城头上,看着载着萧鼎逐渐远去的车马,暗中监视了整个过程的海公,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这也不能怪海公,”在旁一名亲信宦者连声劝慰道:“谁又能想到,这世受皇恩富贵连年的萧氏,竟然会是个满门男盗女娼的藏污纳垢所在。” “不但家主本人与传说中鬼市主人密切相关;就连外藩贵女出身的夫人,也在暗中包庇和豢养五仙教;长年诱拐街头孤寡孩童,以为喂养毒物的血食。” “而日常往来甚密的若林寺主持敬空,竟也是个暗中尊奉五通邪法的余孽之首;就连膝下的子女和亲族,暗中也多与之有染;私下更是祸及好些亲贵人家。” “禹藩自然是完了,但是这些年他结交了多少人,皇城内外又有多少人,要因此担上失察、无能,乃至不作为的尸餐素位之责?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只要管好皇城之内,外边的后续自有其他人去接手。” 海公又继续摇头叹息道: “萧氏去过的几处地方,都控制住了么?”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进出 “难……道……,你就,丝毫不顾忌……那位……”就在生命垂危的最后一刻,普王突然竭尽全力咳血问道: “大宗伯,你又错了。”监守殿下却是用某种奇异的怜悯眼神看着他道:“就算他本事通天,也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七品监司,何须劳动我亲自出手对付呢?” “他这段日子以来肆无忌惮的行事,不知道得罪和冒犯了多少人家和潜在厉害干系,有时候只要一个无关紧要的口风,就自然有人会揣摩上意,投其所好了。” “更何况,孤王也不是要令他走投无路,逼得他困兽犹斗乃至鱼死网破;只是令他在本职驱使之下,继续多盘桓在外一些时日,一代诸事尘埃落定就好了。” ——我是剧情分割线—— 而在京畿道以南,京兆府二十一县之一,郿县境内的斜水之畔;江畋一行队伍也纷纷眺望打量着,不远处斜谷口(今眉县斜峪关口),也是进入褒斜古道的北口所在,南端就在南郑县的褒谷口。 期间前后绵延三百多里,多是山势险峻、乱石嶙峋的高岭深峡;唯有褒河、斜水穿流期间;而在河滩岸边的山体、石壁上,历朝历代经年累月的开凿之后,留下一条数尺不等的大道和凌空栈道来。 因此,褒斜道最早始于秦国灭蜀时专门修筑的穿山道,沿袭至今其中历代以降的邮亭、驿所旧址,足足有十八所之多;平均一二十里就有一处。此外,在褒河、斜水之间,还有三处码头。 然而在谷口隆起的台地上,所设立的城寨和关市,也已经被暂时的清空了。只剩下派驻其中以为封锁的太白镇府兵一营(800员)。他们甚至还在咽狭口处就地修起了数道,像模像样的野战工事。 而在策马快步行进的江畋身边,一名绯袍乌纱幞头骑乘陪同,哪怕已是满身满头汗水粼粼,却依旧陪着笑的京兆府官员,也在不断为他解说着什么: “贵官就有所不知了,这长安城内大小结社上千,这还是有所官方在册的;其他未在册的兄弟社、同乡社等等,更甚于此。” “而其中光是健身演武、授道学艺的刀剑枪棒社,就占了几乎一小半还多;太平岁月之下,这些结社和师徒门第,同样也是需要出路的。” “过往的年景,要么是投军外藩建业,要么是给豪门权贵守家护院;要么就是仗剑游历天下,做一个悬红赏拿为生计的游侠、猎士。” “但是眼下,因为兽祸的缘故,又让他们多了一条坦途大道了。而江监司的麾下,同样也是这些刀枪演武社眼中,另辟蹊径的一条上进之路啊。” “是以当下的里行院,未尝不是此辈中人,最为炙手可热的去处之一。只可惜多数人投效无门,只能四处辗转打听一二……” “至于贵官所言的凶险莫测什么的,难道还能比得上学得一身武艺,却只能穷困潦倒、籍籍无名于市井么?” “你说的也不错,本部或许可以考虑一二。”江畋听到这里,也终于客套性的点点头道:“不过,我的麾下素来都是宁缺毋滥,对于具体品性和本事,都有相应的要求;同时规矩和约束很多。” “这就够了,只要贵官能够稍开方便之门,以京师之大、士民之广,总有一些能够合乎所需的人选。”这名官员闻言不由大喜道:“下官回头就去筹办一二,还请贵官静候佳音好了。” 就在说话之间,这支西京里行院/暗行御史分部,所集结起来的百骑支援队伍;已经在城寨上的旗语起落之间,踏着临时铺设在深壕上的搭板,穿过了这处守备森严的临时据点,消失在苍森峡谷间。 而在亲眼所见了最后一点尘埃和人影,都彻底不见之后;站在这处城寨望楼上的太白镇将,也面无表情接二两三的放出了数只,用以传讯的信鸽;不久之后又有数骑疾驰而出;向着长安方向奔去。 而在长安东面的灞桥上,也在尘烟滚滚中,驰骋来了一队怒马鲜衣、锦裘貂帽的人马。为首之人更是早早越众而出,又在诸多路人、行旅的一片侧目中,用典型少年变声器特有的公鸭式嗓门,大声仰天长笑道:“哈……哈……哈……上京城啊上京城,小爷又回来了。” 随即,又变成了后方滚滚风尘中,紧赶慢赶追逐而来的诸多扈从、亲随,一片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声:“少藩主,且等等。”“少藩主,慎言啊!”“少藩主,这可是天子脚下的近亟。” 然而,这位弱冠之年的少藩主,却是根本不理会他们的一番苦心;而是轻车熟路的策马直入广夏门,又毫不犹豫的将其甩在身后,仅仅带着少许其从沿着靠墙的大街,一路向着城南纵情狂奔而去。 最终,他得以飞身落马在了城东南角的曲江坊内,清奇园的正门前。迫不及待的越过闻声出来相迎的老顾,就径直向里大步奔走而去,同时还叫嚷着:“先生,先生,在家么,我又回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像是见了鬼一般的,看着正一身家常起居的裙装,在露台上摆弄着尤带露水花卉的窈窕丰美身形,最终千言万语中化作瞠目结舌的一句:“啊……阿……阿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玖?你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露台上的阿姐诧异错愕了几息,然后才看清楚是可达鸭;却又迅速变成了美眸圆瞪的满脸寒霜道:“你这混球又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 当然了,略过了这个稍有尴尬和微妙的小插曲之后;时隔一年半载再度重逢的姐弟俩,却是像是已经过去了许久,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一般的不胜唏嘘起来;因此很快就变成可达鸭为主的念念叨叨: “阿姐,你不知道啊,老舅家里的那些世臣、家官,是有多么的烦人、闹心啊;” “鬼晓得他们是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和名目;还是专门为了对付小爷我,这才从故纸堆里挖出来的。” “一天到晚动不动就犯了某些忌讳,个個开口闭口的都在规谏和进言,简直让人没得安生和消停呢!” “而且个个都是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会围着你念叨不休的死性;让小爷我想乘机发作,都没处使力。” “只是老舅他身子骨越发不行了,连会客都要人搀扶着,但是对我还算很是亲近,小爷也只好为他老人家忍辱负重一二了。” “但是,阿姐你知道么?老舅他居然异想天开,想把家里那位人高马大的阿沁表姐,也给撮合给我;这不是要了小爷的命么?” “这只老舅家的母狒狒,空自生了一副好皮囊,内里还是当年那个多吃多占、喜欢使心眼儿的小胖墩,谁娶了她,谁就必定折寿的。” “……好在这些日子,小爷也不是平白煎熬过来的,如今老舅的家业,我都一一巡览过了;藩邸的大多数庶务,也都接手做熟的七七八八,这才籍故回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玖如今也是个有担待的少藩主了。”阿姐笑而不语的听他半是抱怨,半是炫耀了一大堆之后,才菀菀开声道:“不过,你毕竟承袭了薛氏宗祧,也莫要终日还是老舅、老舅不离口的;落在有心人眼中,又是你不安于室、不敬尊长的缘故,只怕要多少生出些是非来的。因此,今后在我面前烁烁也罢了,其他时候无论人前人后,都该改称主父、父上、大人了。” “好啦……好啦……我心中有数便是。”可达鸭有些不胜烦扰的摆摆手,然后又忍不禁欲言又止道:“阿姐,您真的和先生在一起了?不再与会社里那些小娘一起玩耍了么?” 然而下一刻他就不由大声惨叫起来;却是被阿姐眼疾手快的揪住了耳朵,满脸不忿道:“阿玖你个混球,本以为伱出息,却又故态重萌了么?别人编派我罢了,你也跟着风瞎起哄个什么?” “阿姐……阿姐……,手下留情。”可达鸭不由一边告饶,一边忙不迭解释道:“我这不是指望您,在过往那些家门往来的闺媛中,给选个合适的良配么?毕竟,老舅那头还指望我冲喜呢?” “原来如此,阿玖终究还是长大,颇有孝心了。”阿姐闻言不由脸色稍雯:“却不知道阿玖想要怎样的条件和境况,虽然我侥幸跟了先生,但是也没有断了过往的往来;也许可以参计一二呢?” “这个嘛?”可达鸭却是眼珠子转了数转,瓮声瓮气道:“只要家门过得去,形貌尚佳品性温良就好,能令人省心省事最重要;我不求什么心思花活多的贤内助,也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就这样?”然而阿姐闻言却是又有些诧异的反问道:“什么人间绝色,什么不世的才德,什么当世少有的奇女子,都不要么么?” “阿姐,你也莫要说笑我了。”可达鸭也不由略微苦笑道:“那是小爷早年不明事理,但是在见过了老舅家宅的那些破事后,也就不敢奢望太多了。” 要知道,他这位嫡亲的大舅早年为生出儿子,几乎隔三差五收纳姬妾;结果儿女没生成身体却搞垮了。而今为了讨好和巴结,他这位强力家门背景入主的少藩主,可谓是穷尽心思、不择手段。 不但带着姑嫂姐妹一起,籍故在他面前晃荡;甚至连母女一起上阵,隐晦暗示投怀送抱之意的都有。而可达鸭虽然风评不好,以率性跳脱、恣意跋扈著称;但同样是眼光相当挑剔的人物。 因此,这次回京就是打着,另择婚配的旗号才得以脱身的。想到这里,他神使鬼差的突然开口道:“其实阿姐,也不用担心先生会怎么想,您与那些小娘的亲近,保不准儿还乐见其成呢?” “阿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阿姐闻言,却是脸色微微一凛,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第三百一十五章 道中 行走在褒斜道内的官路上,正所谓是大山深峡之间重峦叠嶂,一条蜿蜒而过的中流奔卷滔滔;两岸尽是激流飞瀑、古木森森;鸟鸣猿啼、风摇翠野;好一派山河壮美、奇骏险脱的世外风光。 只可惜,似乎是受到了近期内外封锁的影响,还算敞阔并且明显用碎石和胶泥,硬化过的道路上,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车马行人,只剩下一些显然是被仓促废弃的茶棚、草寮之类的设施。 除此之外,就剩下一些成建制人马行经过的痕迹,还有一些明显是用军中暗语;在各种路牌、木榜和祖道石边上,所留下的特殊标记和指引。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居然一个逃回来报告的都没有。 这个结果,也让随行的众人不由心中沉甸甸的,越发的气氛凝重起来;唯有那名随行的京兆府官员,还浑然不觉一般的犹自喋喋不休,却像是想要使出浑身解数,竭力搞好与江畋的关系。 对此江畋倒也不以为意,一路上任由他尽情发挥着,就当做是消遣解闷了。直到他看见了远处的山壁上,突然出现的某个符号;江畋才突然勒马顿身下来,打断这名官员颇为健谈的口若悬河: “赵士曹(参军),多劳陪同了一路,都已经相送到这里了,你也可以回程复命了吧?接下来的路途可能有所凶险,怕是顾及不上彼此了。” “此……此,乃下官的职责所属,自当是要善始善终的,还请贵官见谅。”然而,赵士曹闻言却是脸色一白,却又强打精神道:“接下来下官自会谨言慎行,悉听尊便,竭力不成为贵部负累。” “哦……”江畋却是闻言不由拉成声调,心中突然有所想法而反问道:“赵士曹,你难道是新近才从边远外地,调回京兆府来的么?” “不敢相瞒,下官的确是数日前,方才自凤州(今汉中市)转任回京的。”赵士曹闻言却是当即苦笑起来:“若非如此,下官又何以被指为贵部的同行,无非就是个熟悉地利之便。” “说句自夸的话,这条褒斜道因为大雨山崩的缘故,正巧就在下官的职分内修缮过,”随即他又连忙补充道:“虽不敢说一草一木都是熟稔,但对于山川走势,却也可说是驾轻就熟了。” “难道,你在京兆府就没有听说过,与我相关的那些传言么?”听到这里,江畋不由略有几分好奇的反问道: . “这……”赵士曹闻言犹豫了下,随即又放弃一般的苦笑道:“原本是不知晓的,但是回京之后也就知道了;只是在被指派了差事之后……说起来,以下官的资历能够回京,还要多谢贵官之故。” 虽然他说得很是隐晦,但是江畋还是很快明白过来,随即又与若干朝廷邸闻上消息联系起来。大概就是自己在长安折腾出来的事情,多少都牵连和波及到了京兆府,以至自少尹一下多有缺位。 但是偌大的京城,百万户口的士民将吏,日常所需的运转却是一刻都不得消停的;因此才有朝中大臣上书,于京畿道的临近州县,破格提举一些干练官吏暂充其位;再慢慢调剂和择选后续。 “赵士曹……难道是杂选的出身?”在旁的副尉张武升却是忍不住开口道:“正是如此,是以颇费考课勘磨。”赵士曹也毫不讳言无奈道:“若非当下京兆府破格拔举,下官还在凤州听事呢。” 自从安史之乱和泰兴改新之后,朝廷选人和仕官的门径、范围,都大大有所拓展。尤其是在兴学重教和鼓励官私办学上,历代长期投入始终不坠。因此也形成了科班(学校)出身独大一头的格局。 因此,作为天下第一大学府的京师大学,包括藩务学院在内的十二分院,各自都对应了一条,已经运转成熟的仕途方向和晋身路线。理论上哪怕是学习营巧工造,也是可在仕途中有所作为和发展。 只是绝大多数人的仕途前程,都会止步于九寺五监的卿长,或是六部佐副/次官的层面。倒也不是什么刻意的玻璃天花板,而是人的精力始终有限,专注某個领域之后,就难再顾及其他方面的短板。 而藩务学院又被戏称为小京大,不仅是因为其相对的门类齐全;也是因为其最终得以结业的大部分生员,往往会成为四夷九边的藩国/诸侯,地方政权的骨干和精英,乃至是未来中高层官僚和重臣。 除此之外普通人想要仕官,除了传统意义上旁途出身的门荫(三品朝臣到五品京官)、(大内和朝廷)征辟、(军伍/下僚)拔举和入幕(权贵重臣)之外;其实还有百工、吏务等三附学的出路。 虽然,最早梁公兴办三附学的初衷,乃是培养一些专属朝廷的下吏、佐僚和事员;以备泰兴改新当中,分派追随那些被委任到地方上,推行新政的各级官员;不至于为土生的豪右和胥吏之家所欺。 因此,经年日久下来也形成了一个相当可观的规模,以及以同年、师生和亲友、婚娅为纽带的潜在关系网络;而基数一旦大了之后,就算是其中只有极少数能够转官,也自然形成一股潜在影响力。 而眼前这位赵士曹显然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由吏转官的例子之一;只是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在仕途上走不远的。理由很简单,被出身背景的学识、阅历和眼界等因素给限制了,最多只徘徊在中下品。 而正巧赵士曹作为京兆府属官之一的士曹参军,日常职分就是主掌河津及营造桥梁、廨宇等事。所以才会被京兆府里那些,已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正选官员,指派来填自己这个变相的火坑。 “既然赵士曹要一意坚持,那我也不好在阻却你了。”想到这里,江畋不由开口道:“只是再强调一遍,我辈行事素来凶险异常,”想到这里,江畋不由开口道:“只是再强调一遍,我辈行事素来凶险异常,面对的更是种种奇异诡谲之物,一亦动手,就无暇顾及其他了。” “下官……下官……”赵士曹闻言嘴唇蠕动了片刻,最后变成决然叹声到:“其实也无路可退了,唯有生死自有天命,竭力人事尔……” “好,那就……动手吧!”江畋闻言这才点点头,突然就对着身边喊道:就在赵士曹变得面无人色,张口结舌想要求饶的刹那间;环绕左近的监司成员,却是突然间如虎出枷一般的奋身飞扑而出。 在一片充斥着惊疑的怒骂叫喊声中,三五成群合力将跟随队伍中的数名将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当场扑压制服在地;又在身边那些惊疑不定的军卒鼓噪声中,三下五除二的拖回到江畋身边。 “监司!”“官长!”“上宪!”然后才有人瞠目结舌之下,围着以江畋为中心临时形成的防御圈,而接二连三的反问道:“这又是什么状况?”“卑下所犯何事?”“何以如此?” “当然是在临阵前,先处置一些吃里扒外的货色。”江畋却是冷笑着环视了一圈,短时间内积累的权威,顿让各种惊疑质声低落下去,他才一字一句开口道:“不然一旦遇敌,又怎么安心腹背。” “官长怕是误会了啊。”这时,被在地上的一名外行将校,却是满面难以置信的挣扎着嘶声喊道:“我辈中人都是一体搏命、比肩争杀的同袍,怎会有那心怀不轨的奸细!会不会是有人攀诬……”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江畋微微一笑,似乎让对方看到了某种希望;然而下一刻江畋一挥手,却露出一只毛茸茸事物:“只可惜,被我拿住了现场的凭证了;这只雀鹰就是你放出去的把!” “要不要,我当场替你宣读一遍?”接着,江畋又从中取出一支细纸管道;随即他不管这名面如死灰的将校。又让人送上几块大小不一的树皮,对着其他人道:“这就是你们一路留下的铭记吧?” 于是,在整顿行伍的片刻之后。江畋对着被五花大绑着,放上随行大车上的数名将校道:“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又是抱着怎样心思和动机做事的,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再没你们的事情了。” 这时候远方的山林中,也再度冒出若干身影,却是身穿着草绿斑驳的暗色斗篷,在树梢之间轻捷如猿的腾跃着,片刻之间就已经来到了江畋的面前;领头却是事先受命前出侦查的四慊从之一张褒。 只见他带着一身的枝叶飞扬,落地之后就对着江畋拱手道:“启禀官长,前方数里出的山壁和坡地间,发现群异兽正在迁移中,具体数目约四五十,其中较大母兽七八头,其余都是公兽、小兽。” “属下已尝试埋伏和袭杀其中最大的一头,其余惊窜远离道路了。”慊从张褒又补充道:“除此之外,前路二十里内,就在未发觉任何的人迹和行踪,就连遗弃的兵器甲仗旗帜,都不曾存在的。” “好!”江畋点点头,转身喝令道:“传我号令,全体抛除多余负累,进入轻装急进队形;第一、第二团的骑卒,随我先行一步,其余后续跟上;第三团的步卒原地立营,看押辎重器械骡马。” 然而不久之后,一只满身骨刺毕突,头角造型奇特的异兽,就突然出现在行军道途一侧的山崖上;仿若是挑衅一般的对着队伍咆哮了数声,同时将几棵被这段的树木,连同一截被咬烂的异兽残体,一起居高临下的抛落下来。 “好畜生,怕是有不少灵智了,你们继续押队前进,且让我来收拾他。”骑马疾行的江畋见状,却是毫不犹豫的排众而出,自马背一跃而起,蹬蹬奔踏着山崖径直,同时手中顺势一挥,一杆沉重的浑铁枪,就如电飞掷向那只异兽: 就听一声急促的哀鸣,和接连滚倒、撞翻一片树木的激烈响动。随即,又随着跃上山崖的江畋身形和呵斥、叫嚷声,变成哀鸣不止带伤仓促逃遁而去的连片动静…… 第三百一十六章 隔空 片刻之后,这支满身骨刺的逃亡异兽,再度被追逐上来的江畋,给猛地一脚踹飞出去;沉闷有声撞在了侧旁山壁上,顿时就嘶声叫喊着崩落下一片土石,又翻滚着压倒了许多草木,这才顺势停下。 然而下一刻,止步于此的江畋,却是对着被半掩埋起来,而一副奄奄待毙的异兽,轻描淡写的喊道:“够了,不用再装了,才这种程度就受不了,又怎么对付和收拾野地里那些兽群呢?” 随着这句话音方落,那只看起来皮开肉绽伤痕累累、满身骨刺几乎被折断殆尽的异兽;却是瞬间重新变得精神起来;而不顾一切的抖甩开身上的土石,裹带着一身尘烟扑向了江畋所在。 然后,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内,突然就身体迅速的变形、缩水;最终蜷缩成一条正常的犬类体型;而嗷呜一声扑倒在江畋的脚下,不由自主仰头摇尾的环绕着打起转来,似乎像在讨好和献媚。 江畋这才伸手出去,在它头上狠狠撸了几把,以示鼓励和奖赏。这赫然是一条皮毛稀疏黯淡,瘦可见骨的灰色老狗,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一般的,狗头和颈肩、脊背上满是老人家般的褶子和皱纹。 这就是江畋一直潜藏在暗中的后手和底牌之一。源自于当初龙门山宝光塔之变当中,那只被他当做试验品,给送进现场的野狗;但没有想到,在江畋成功收容了异物之后,这只野狗意外还有口气。 所以,就顺手给它注射了一点,缴获而来的“狂暴血”成分;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结果,事后这条野狗真的挺过来,并且发生某种变化。然后就被送到金墉城去,充当某种意义上的实验体之一。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几次三番都以为它死掉了,结果又挺着最后一口气活下来。只是似乎体内混杂太多成分,它几次突变过程都失败了,只能维持一条老狗的形态;直到遇上那只特殊鬼人。 然后,注射了那只鬼人体液萃取物的老狗,也毫不意外的发生了突变。虽然这一次,依旧没有能够把突变的形态固定下来;但是同批的实验体都死掉了,并且江畋还发现尸骸脑髓和器脏上的缺失。 也由此发现了关于这只老狗的秘密;原来之前的实验并非是完全失败了;而是在无意间也多少保留下一个意外变化。就是它居然能短暂的模拟其他的异兽/凶兽形态,而进行出其不意的偷袭和吞噬。 而后经过江畋私下里多次试验确认,只要获取到相应的异兽/凶兽体液,就可以大致模仿对方的形态一段时间。尤其是颅脑和脊柱内类似脊液的成分,所产生的的效果最好,也最为持久。 所以江畋偶然会将其放到人迹罕至的野外;以为专门掠食和猎杀,那些游荡山林中的野化异兽群落;直到多次捕猎失败受了重伤之后,才会变成狗的形态跑回来;在里行院接受治疗和喂食。 因此,里行院内很多人都见过,这只喜欢翻泔水桶的老狗。只是未尝有人想到,它其实还有另一种令人畏惧的形态。而这次江畋有所需要,才暗中将其给带出来;充当了某种意义上的探哨警戒。 随后,江畋凭空变出一大堆动物内脏制品,将其喂食的七七八八,就重新放出去作为跟随队伍的警哨;也防止有人不知好歹的跟上来。下一刻,摆脱了众人视野的江畋,就像泡影一般的凭空消失。 “迁跃结束”随着视野当中闪烁的绿色提示;江畋赫然现身在了另一个时空的金城/王京,距离锚点/小圆脸不远处的一处宫室当中。又隔空观想了片刻,好在这次没有撞见什么不可描述的情景。 因此片刻之后,明显刚被惊醒过来来,连头未梳、脸不及洗,一身单薄睡裙的小圆脸,就屏退惊动起来的左右,匆匆赶至这处内殿;又对着江畋隐身的位置迫不及待行礼道:“蔓儿,见过老祖。” “我需要你调集一些东西过来。”江畋对她笑了笑,开门见山到。“但凭老祖吩咐!”小圆脸虽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却是闻言不由精神一振,斩钉截铁的应道:“哪怕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 “也没这么夸张,只是一些之前让你预先打造的物件,和准备好的东西而已。”江畋却是笑了起来:“没必要为此令行台和公室兴师动众;只是接下来动作要快就是了。” 又过了数个时辰之后;随着再度显现的“迁跃结束”提示。江畋却现身在夜幕下的长安城内,一处空寂黑暗的僻巷当中。顿时惊得只支夜猫凄厉惨叫着四散而逃。而后,他不禁看了一眼远处庭院。 却是作为时空穿梭的标记点一号,阿姐/蕙香正好在其中一座灯火辉煌的高楼上;接受多年通家之好兼金兰交的女伴,歌舞丝竹不绝于耳的设宴款待;在周旁曲意结好声中,她也似有所觉的回望。 然而,江畋已如纷飞夜鸟一般,消失在月色皎洁的灰蓝天幕中;只留下硕大的满月轮盘背景下,所衬托出来稍闪即逝的一缕残影。而从长安城内越过小半座城池和外郭高墙,抵达猎营就近得多了。 随着西内苑灯火、甲光游曳不绝的宫墙和外城边缘,还有彻夜声嚣不绝、灯红酒绿的城北京大学坊,都随着夜风猎猎相继消失在了江畋身后;远处同样灯火通明的会猎大营,赫然倒映在了他眼中。 此时此刻的秋狩会猎大营里,同样也是一片处处饮宴游玩的灯火璀璨,和歌舞伴随着欢声笑语不绝的热闹情景。而在居中刻意留出来的大片空地上,更是点起十几处硕大火堆,不断冒出炙烤香气。 还有赤膊的力士或是军校,正籍着其中随着鼓点和节拍,三五成群的进行角抵、推山、斗球、翘关等各种竞赛较技。甚至在被悬灯照得炽亮无比的台城脚下,还有一场人声鼎沸的蹴鞠赛正在进行。 而与内部的欢快泫然形成鲜明对照的,则是外部成群结队巡逻、游曳不绝的甲兵;甚至还有一只飞舟(热气球),随着火光闪烁着高悬空中,时不时将其中特制镜面集束的光源,扫过那些阴暗处。 但因为,整个会猎大营的布防和巡查,之前都是江畋亲自参与检查的。所以,这对于上空潜入的他来说,并没有能够构成太大的妨碍;只要随着某只巡逻队的动静,避开居中飞舟的探照就好了。 只是随后当他出现在会猎大营内圈时,却是又感受到了另一种明显的变化。显然是随着那位监守殿下的抵达,内圈防卫的格局和部署,再度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调整;而呈现出某种内松外紧的氛围。 在一些阴暗角落和黑灯瞎火的营帐中,江畋强化过的听觉也略微感受到了,某种似有若无的细微呼吸;而且大多数持续稳定悠长,明显是经过专门统一训练,或是强化锻炼、别有所长的健壮之士。 但是,这也并不怎么令人意外;身为一个泱泱大国的上京监守,又是当代的皇室至亲;无论如何都有相应的足够底蕴才是。直到江畋按照某种事先的约定,摸到了一处专门留下记号的营帐前。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原来约定的记号还在;但是整個营帐外表还有内在的陈设,都有些不一样了。就像是在短时间内,被重新更换了一遍似的;只是东西固然可以替换掉,但有些痕迹却抹不掉。 比如,被重新翻土平整过的地面,还有错位的立柱痕迹,似乎是在掩盖着什么事情?江畋只是略加思索,就暗中从内里地面上,摄取来了一大块泥土;在搓碎后却是找到了丝丝缕缕的泛黑血迹。 这样的话,江畋最担心的事情已然发生了。因为,这里就是他与那位普王府的冯司马、冯璧亭,相约暗中保持联系和交换消息的地方。在此之前,普王更是暗中通过他透露,有件事情不得不去做。 但是需要江畋作为潜在的呼应,以及一旦事不可为之后,以防万一的保证。然而江畋现在看来自己前脚才走没多久,普王负责所留下的数道警报,就已经全被触发了。接下来,他就剩下一件事情。 立刻确认普王的生死情形,然后再针对具体情况做出判断。如果普王悄无声息的就这么死了,那也意味着他暗中猜测和怀疑就此成真;但如果他错了,那以普王的老迈之尊,能承担的后果也有限。 也可以说,自觉时日无多的普王,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试错;以博取一个可能获得真相,和揭出幕后真凶的机会。而秋狩大营中,普王最后出现的地点,也并非是什么秘密,而是众所皆知之事。 因此,江畋很快就随着一队巡逻的内操卫士,来到了位于秋狩大营的最高处;位于建章宫的台城旧址顶部。玄金色的大帐和龙凤飞扬的帷幕之间,同样也是一片的敞亮;更有幕内饮宴的人影绰约。 成群结队端持着各种器物的宫婢和宦者,也在时不时的召唤下,行云流水一般的纷忙出入期间。江畋在细细观察片刻之后,就悄无声息紧随着其中一位持盆的宦者,来到了大帐后方的帷幕中。 就见另外一名宦者,正在仔细擦拭着,一位仰卧在长塌上的老者;并且给对方喂食着什么。 第三百一十七章 惊心 然而,透过轻纱飘荡的重重帷幕,江畋看到的只有一具宛如生前的尸体;似乎表情还凝固在了临终的最后一刻。然而,却又被人用精心手段装扮过,而看起来似乎还犹自栩栩如生的活着一般。 因此,此刻陪同在内的那名宦者,在擦拭完之后又拿起若干画笔,赫然是在给已经死透僵直了的普王,继续补妆一二;好令隔着重重帷幕的死者,朦朦胧胧看起来依旧还在苟延残喘一般的。 然而,随着视野当中不断刷出来的任务进度提示,江畋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要说起来,他与这位垂老奕奕的普王殿下,也不过是几面之缘;但是却同样感受到了对方毫不掩饰的善意和亲切。 在最后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普王甚至在种种言中之意里透露,有为江畋介绍择选良配的意思。虽然不知道这位大宗伯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江畋终究也不是那种,无动于衷的铁石心肠之辈。 然而,现在为了验明某种真相的他,就只能冰冷僵直的躺在象牙席上,依靠着冰块和药剂来维持着,某种掩人耳目的假象。而随着另一名端盆宦者的进入,甚至还像模像样模彷普王问话几句。 但正所谓是对方想要图谋的,便就是江畋必须破坏的。下一刻,他只是隔空轻轻一挥手,留守在内那名宦者就眼睛暴突着,骤然捂住自己的脑袋;又在细微一声脆响中,径直转头看到了后背。 然后江畋如幻影一般的闪身过重重帷幕,在悄然无声的触碰间,将象牙席上的普王尸骸收了起来。至少,他可以避免对方的尸体,进一步成为一直躲在幕后那位黑手,后续利用下去的道具。 然而,在普王尸体消失的那一刹那;像是触发了某种暗藏机关;自象牙席和藤塌下骤然漫射出数十点晶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纷纷穿过,江畋闪现的身影同时,也被他顺势一把抓住了几许。 却是几根隐隐色彩斑斓的钢针。而在旁那名被拧断脖子的宦者,被误中副车两枚之后,更是随着尚未僵硬的肢体上抽搐了几下,顿时就沿着犹自活性未失的血管脉络;扩散开一片显眼的黑紫色来。 这一刻,江畋真的是怒了,就像是冰封万里的海面下,逐渐沸腾起来的火山一般。对方害死了这位宗室长者不说,居然还继续用尸体布置出,这么一道无差别杀伤的陷阱。这又是多大的仇怨啊! 然而,当江畋重新出现在了一辆高大鼓车上,冷冷看着下方灯火璀璨的主帐宴厅时;却发现其中丝竹乐声歌舞依旧,但是那种高朋满座,杯盏交错、豪饮相劝的声嚣,却是完全消失了。 下一刻,台城旧址上的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光点点,随着密集弦动扣发的休休声;化作了无数划空而过的星光烁烁;而又如豪雨暴击般交错汇集在了,江畋所在的鼓车以及下方的宴厅大帐。 刹那间随着鼓车和大帐,被轰然灼烧和点燃的大片火光如炽;还有歌舞乐声戛然而止的宴厅大帐中,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声;以及争相逃窜而出的各色伎乐;随即就身插着数箭挣扎颓然倒地。 “夜游神!”然而,却有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失声叫喊道:“怎会是你,夜游神!”;随着这声叫喊,从台城旧址边上的大片黑暗中,徐徐然涌现和包围过来,持盾据弩依次连发不止的大群甲兵。 只见他们身穿精工制造的银色连身大铠,还有华丽繁复的鎏金花纹,头戴卷边缨盔黑漆铁兜遮面,只露出一双森然冷冽的眸子。手扶长刀大戟宛如钢铁丛林缓缓徐进;显得异常可怖又肃杀森然。 然后,随着这些水泄不通一般,自台城上四面合围之势的甲兵重重。又变成了另一人更加阴柔尖锐的嘶声叫喊:“监守殿下有令,装神弄鬼之徒,竟敢擅闯禁内,谋害皇室宗亲,杀无赦……” 而随着这句话,已经漫天火失中飞升而起的江畋,却是忍不住森森然的咧嘴笑了起来;这看起来居然还是一个栽赃陷害的连环陷阱。但是,对方那句画蛇添足的叫声,也让江畋确认了任务目标。 “人……间……,又一次污秽了啊!”他是如此深沉的叹息着,通过加载在声音中的“放大”模块和“入微”模板,刹那间如同具有震撼人心的晨钟暮鼓一般,回荡在了台城上每个人的耳中。 随着这一阵低沉声波的扩散开来,就连那些坚定推进的精甲军阵中,都出现了片刻的停滞和迟钝。而在重重军阵掩护当中,更有人扑通一声的跌坐在地上,又声嘶力竭喊道:“不好,快散开。”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那些自觉被羞辱了的军阵甲士,隐隐发出的咆孝和怒吼声;以及更多被端举起来的铁臂弓和擘张弩,还有开始加速奔跑冲刺的激烈动静中,更多被挥舞抛出的枪矛。 “举牌结阵,依照操演的阵势,只要挡住贼人的飞剑袭杀,就不足为据了。”又有人在居中接连指挥道:“以堂堂正正军阵之势,合力拥上前去,他的诡术手段,被近身就无计可施了。” 然而江畋闻言却是嘴角微微一扯,轻轻笑了起来;看起来一直躲在幕后的这班人,收集过自己的事迹和表现出来的手段;并且针对性的演练了一些对策。只可惜,自己的底牌可远不止这些。 然后,聚集在台城上的大多数人,就看见了疑似的天星坠落。漆黑的天幕颤颤抖动起来;而浩瀚银汉的点点烁烁星辰,也在瞬间化作了许多斗大的火光,接二连三的呼啸击坠在这些重甲军阵中。 与此同时,台城下方给之前这场动静,在酒酣耳热的饮宴中,给惊动起来的各家人马;也纷纷走出自己的宴席来。却是不由自主被台城方向,骤现的大片火光冲天和人声鼎沸,所吸引了过去。 然而他们同样被迫见证了一场,凭空出现的流星火雨。就像是荧惑被人召唤而来,又在大地上崩碎无数一般。只见密集持续的轰然震鸣和爆裂声中;无数残碎的人体和帐幕、残垣,当空飞溅而起。 又带着淅淅沥沥的砂砾、尘埃和夹杂着碎片的血雾,随凛冽气来的夜风,飘荡到了距离台城最近的,许多个显贵帐幕上去;也洒落在那些争相而出观望,却冷不防被浇淋个正着的宾客头脸上。 就在猎营中的各家人马,为之大呼小叫喧嚣哗然震天之际;在沦为一片冲天火场的台城上方,再度升腾起一条粗硕的火龙,裹卷着许多烈焰汹汹的燃烧物;再度照亮追袭上了一群连滚带爬的身影。 却是在一群甲兵护送下,数名看似颇为显赫朱紫冠带之人;在他们躲闪不及的告饶和哀求声中,将其笼罩和覆盖在了焦炎炼狱之中;又化作了散落跌滚而下的枯焦人形……,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烟火熏天的高台中,再度迸射而出许多燃烧的兵器,就像是一道道乱箭一般漫射在台城下方。那些试图就近上前探察和接应的巡护队伍当中;虽造成伤亡寥寥,却也将他们惊慌失措的驱散开来。 因此,待到了外围汇聚而来的各卫人马,再度冲上了台城之后;原本作为华丽宫帐所在,几乎被削平了一层地面,就只剩下满地遍布的大坑小坑,四下溅落的残缺尸体,被烧灼扭曲的甲胃和骸骨。 而在一片鸡飞狗跳、乱哄哄当中的猎营一角;已经换过一身装束的江畋,也提拎着一个满身焦黑与血污的幸存者,穿梭过阴影的角落和被放弃的岗哨,如同夜鸟一般的消失在笼罩天地的黑暗中。 而在他的视野当中,因为达到了任务进度的第五阶段,而在短时间内开启的临时任务场景;所回馈来的游离能量,还在持续不断的刷新着。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作为主要目标的祁王并不在台城。 在布置好这一切之后,就只留下了个应付场面的替身,就在前半夜悄然离开了猎营所在。因此此刻被江畋捉住的,就是他所留下来主持局面和善后的心腹,也是大内宦臣之一的西内苑总监李重遂。 不过,江畋也并不怎么担心,根据这个半吊子辅助系统的尿性,只要距离这个主要任务目标,达到足够的距离就自然会有所提示和响应的。只是当下捉不住对方行踪的话,躲到大内去就更费事了。 毕竟,以对方潜藏在日常温雅和煦,外表和口碑下的狡猾和诡诈,再加上天下最为守卫森严的宫禁;江畋还不一定有把握,能够在不暴露身份和底牌的情况下,将其精确的寻找出来再干掉。 因此,当下江畋追踪对方的要任,就要落在这位被折断了四肢,并且部分身体经过火烤五成熟的李重遂,李总监身上了。因为他拷打不过自称,知道几处就近相关的秘密据点和藏身之所。 第三百一十八章 终响 穿行在一片漆黑的原野当中,江畋的眼神却是无比的清明。因为在他加载了“放大”“入微”两种模式的视力下,只要不是彻底的黑暗,前方一切光线和物体细节,都在他的视线当中纤毫毕现。 而在身后的猎营方向,则是不断升腾而起的焰火和鸣镝;却是除了一片纷纷扬扬的猎营之外,又有更多的外援人马,自长安城内和禁苑的其他据点处,纷纷赶过来汇合和接应,虽然已无卵用了。 因此,视夜如昼的江畋很容易就绕过和避开,这些自发汇聚而来的成群结队兵马。作为仍旧在持续当中的大型任务场景,江天需要找到主要任务目标,而不是与这些忠于职守的士卒过多纠缠。 至于先前那一拨流星火雨和火龙飞舞的手法,则是源自清海镇一战之后的心得。也就是令小圆脸率领的行台,就地收集和制造了许多桶的原始火药和勐火油,再配上空气自燃引火物的定制产品。 就此成为个人对军的群攻大杀器了。也因为是另一个时空的造物,所以就算事后有人在现场,找到些没烧干净的残余之物,也很难将其追朔到本来的根源处去。有本事远赴数千里去海东取证啊。 而作为具体方位指引和导向的,除了这名俘虏口中的供词之外,其实还有来自江畋视野当中的任务场景提示;只要他稍微偏离所在方位超过一定距离,就会接到警告:“正在脱离大型任务场景。” 因此,最初这位被捉住的李总监,在初步定神下来之后,还有心耍些小花招和手段,来试图误导和拖延江畋的行动。但是在被他顺着四肢逐节折断了一轮之后,也就服从了来自身体的天然本能。 江畋正在思量之间,突然就见到前方远处,一条如白练的大河,在暗澹的月色下奔流不息;居然不知不觉已经抵达了渭水之畔,而前方随着河风一起吹过来的空气,也突然多了一些隐隐的腥臭味。 “虎圈?”随即呈现在江畋面前的,赫然是一大片散布在荒草蔓生、假山花石间的坍塌建筑;却是自从万兽园修建完成之后,就已经被废弃的前代虎圈旧址;又隐有几辆马车的轮廓,正停驻期间。 而后,江畋又见到了两匹明显是跑折或是摔断腿,而带着华丽鞍鞯的骏马;正在地面上低声哀鸣和挣扎着,却是始终没有能够成功站起来。江畋见状不由的微微一笑。“看来,终于找到你们了。” 然而下一刻,随着一声奇异的嚎叫声,突然间就在荒草蔓生的假山花石和残垣断壁之间,冒出来许多硕大的身形。虽然它们看起来形态各异,但是无不是裂嘴巨齿,尖爪骨刺、鬃毛浓密的异兽。 又在其中一只浑体鳞甲漆黑,头角峥嵘,形似神话传说中麒麟的异兽,当空咆孝数声后;这些形态各异的异兽像得到了某种号令,争先恐后向着江畋所落足的一根残柱所在,嘶吼奔踏着飞扑而至。 转眼之间就将江畋所在这根,盆口粗的残朽木柱,给连根抓烂撞歪,斜斜倒在一旁的残垣断墙上;紧接着又像是叠罗汉一般的,争相堆叠践踏着彼此,而迅速攀上残垣断壁的顶端,接连跃身而起。 “黑麒麟?”而轻描澹写的闪过这些异兽的扑咬,提着俘虏徐徐跃空而起的江畋,也不由自言自语的叹声道:“原来那纵兽为祸的麒麟会,如今也成爪牙和帮凶了么?难怪之前一直寻之不得。” 江畋的话音方落,刹那间呼啸之声淹没了他的身影;却是来自下方好几处角落里,连片攒射的骨刺,然而同样只射中江畋的残影,而在废墟中叮叮当当的溅落一地,也将那些异兽射翻、射落下去。 但这时,又有数个身影如箭一般的弹射而出。却是数头身张小号蝠翼一般的青黑鬼人,径直飞向悬空当中的江畋,也从四面隐隐围住了他的身前身后;同时迎面喷出刺鼻的酸雾、口涎和长长刺舌。 下一刻,就见凭空骤然银光如环的骤然一闪;那些抵近围攻的蝠翼鬼人,刹那间就四分五裂的化作了,漫天溅落的污浊黑血和纷撒飞扬的残肢断体;紧接着如环的银光,再度凌空绽放、扩张开来。 只听激烈的嘶声哀鸣和噗嗤撕裂声此起彼伏,那些相互堆叠垫高如肉塔,犹自做出奋力扑咬之势的那些异兽,也自上而下接二连三的碎裂;栽倒、翻滚下来,化作泼洒一地的血污和尸块…… 片刻之后,江畋有些无语的看着,那只形似麒麟的领头黑兽,带着一身喷溅不休的污血,拖曳着垂挂了一路的器脏,最终一头扑进了一条渭水支流的河道当中;最后还是放弃了追杀下去的打算。 因为,他视野当中再度出现,即将离开任务场景的提示;显然是自己追击的那个目标,又乘机逃得远去了。然而,江畋手中的俘虏,却是不知何时插了好几支泛黑骨刺,眼见全身都已经僵硬了。 所以接下来,他又不得不费了一番功夫,重新找到正确的方向;然后,全力飞掠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又看到了远处天边,正在月色下扬尘飞奔的一支人马;却又在远眺见江畋后顿时四散开来。 其中更有三队扈从骑士掉头返身,迎面向江畋一边架枪冲刺,一边搭弓发射连珠;口中还在大声叫嚷着什么。然而居高临下的江畋也懒得与之纠缠,只待片刻就重新追向任务场景提示的正确方向。 片刻之后,他就再度追上了代表人物场景核心的其中一队。然而就见这队逃亡的人马像是慌不择路一般的,突然逃窜进前方一处废弃庄院当中。又纷纷下马躲入残败建筑中,似乎想要原地据守。 然后,江畋就见到了十几个人,接连跃上了建筑废墟的顶端;其中一名脑门铮亮的缁衣僧人,当先胸涨如鼓的勐然咆孝一声“俺、嘛、呢、叭、哞、吽”;刹那间像是凭空制造了一场无形的震波。 在他身前扇形的一片残砖断瓦,都哗啦啦作响着接连脆裂、崩塌开来;而制造出了老大一片的尘埃滚滚。然而这对于江畋也不过是清风拂面。但在这一片烟尘当中,又如电一般的投射出数杆兵器。 有精钢旗枪,有熟铁大铲,有混铁鞭,还有一柄宣花大斧;以及,一名展身如鹤翼的瘦小剑客。手中一对长短不一的细剑,如垂落的毒蛇凌空飞钻,又如飞瀑倒挂一般的,顺势直江畋的空门而来。 也不由让江畋当即一愣,居然还有这种空中飞人的操作么?下一刻,他只是意念一动就凭空闪过这些兵器去势,又在错身的那刹那将其纷纷定住,又顺势翻转过来,原样奉还式的一股脑贯注回去; 与此同时的电光火石之间,江畋隔空作势一拍;就见近在迟尺的瘦小剑客,像是无端撞在了一堵气墙上,整个脸面都迸血挤扁了一般;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轰然撞到淹没在下方断墙中。 这时烟尘已经散尽,斜下方的坍塌建筑上人影都不见了;只剩下两具躲闪不及,被当场贯穿挂墙的尸体;以及死一般的静寂当中,刚刚坍倒的那堆废墟掩埋中,咳咳吐血待毙的那一丝丝声线。 “住手,无论你与大宗伯有什么干系,如今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随即一个声音在建筑当中响起:“他老人家能给你,孤自然也能给你,加倍的给你,财帛子女名位权柄,想要怎样补偿都行。”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依旧活着的人才有未来;一切还是要放眼长远才是;只要你肯与孤王合作,莫说是国师、真人之尊位,便就是享受天下之香火祭祀,也是……” “我只是要了结这番因果,其他都是附带的。”追杀了一路的江畋,终于在面具后开口说道:“不管谁挡在我的路上,结果都是一样。” “什么!什么因果?”那个声音不由错愕到:“竟然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当然是真珠姬的因果,还有当年参与此事的所有人因果。”江畋一边分辨着声音的来源,一边慢条斯理的以意念运剑如飞,时不时的袭杀那些敢于露头窥探,或是企图跳出来偷袭的零星存在。 “真珠姬……居然还是真珠姬……大宗伯居然没骗我……”那个声音一下子都变调和语无伦次起来了:“孤王……孤王……,只能说这是个误会,也是个意外;本不该发生的错失;你……你……可要明白,孤王如今身系天下的安危,断然不能有所闪失,不然就是莫大的干系和动乱了。” “哪怕你死后洪水滔天,天翻地覆,那又与我何干?”江畋却是已经走到了正门处,感受着内里隐藏的多处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冷冷的打断道:“当年你对真珠姬下手的时候,可曾顾虑过什么?” “孤王也是不得已为之,孤王可以赎罪和弥补一二,”随着外间逐渐消失和沉寂下来的惨叫声,那个声音变得急切起来:“还请让孤留着有用之身,才能对于她的后人,做出更多的补偿啊!你不想知道,她的后人如今在何处呢,那毕竟也是天家的骨血啊1” 下一刻,站在房顶上的江畋,再度收回穿透一位远逃者的飞刃;突然间视野当中跳出了红色提示:“警告,能量聚焦反应……”。下一刻,一道红光穿透了江畋所在的位置,也将大半屋嵴割裂开来 而后又在屋嵴的焦黑断裂处,从被烧灼过的点点火星,变成了慢慢升腾而起的大小火苗。而闪身在旁的江畋,则看着自己俨然被烧穿,又迅速愈合如初的手掌;心中了然,这也是某件奇物的效果。 “这就是你最后的凭仗?光靠几件私藏的异物,就能够阻挡与我么?”随即他冷笑起来道:同时也取出一个铜球,捏开丢进了这座建筑当中。同时,他视野当中再度跳出警告:“生体辐射污染。” 几息之间,这处沉寂下去的建筑当中,就像是炸了窝一般轰然撞破门窗,逃散出好些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然后,在江畋的注视之下,他们一边拼命奔跑,一边却是逐渐脱力、减速,摔倒在地上。 然后,从他们五官七窍等处,渗流出来的血水和体液,也在缓缓的挣扎蠕动之间,迅速因湿了一大片地面。而后落入内里的江畋,除收集到一些游离能量之外,却依旧没见到任务进度增加的提示。 反而在他视野当中,再度跳出了正在离开“任务场景”的提示。对方居然逃了,而且是从这处建筑下方,所隐藏的暗道先行一步逃走了。但这依旧难不住江畋;随后他就重新找到地下的细微动静。 然后在他的意念当中,将地下某处土石收取今次元泡;顿时在地面上凭空出现一个深深的坑洞,以及明显加固的外壁。然后崩塌倒灌进入的泥土,在稍闪即逝的隐约惊恐声中,重新将其填埋起来。 又过了半响之后,江畋视野当中的“大型人物场景”结束的提示,终于跳了出来。然而这时候,远处一支队伍也在向着此处飞奔而来;却是废庄里有漏网之鱼,不顾一切的发出告警求援的焰箭。 而这只队伍的旗号,也让江畋有些熟悉亦然。因为,这正是来自东都本部的外行部队;却是不知道在何时何地,被暗中调回到了西京待命……,这就有意思了,难道自己的官身已经被怀疑了么? 还是这位幕后黑手的能量太大,都已经伸手到了刚成立没有多久的暗行御史部/里行院当中去了。再联系到监守殿下手中,那件突然出现的奇物;似乎连东都的本部也有些不可信了。 但是无论如何,达成目的自己,都没有必要与之发生冲突和更多纠缠下去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再启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雷一兵!”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  御兽师? 第三百二十章 妄言者 随后,山坡上突然奔驰而来两匹空乘的坐骑,按照某种习惯本能的靠拢向,原本的同类所在;而后,又有一名全身血粼粼阿瓦尔骑兵,趴伏在马背上逃回来。这也让正在围攻中的其他人不由一惊。 随后,这些阿瓦尔骑兵就毫不犹豫的暂停攻击,而迅速聚拢在了一起,同时又分出迎上那名浑身是血的同类,大声呼唤着,只见对方奄奄一息的倒伏在马背不起,只有血水不断从头脸上流淌而下。 在这些同袍的呼唤下,也只能勉强睁开眼睛,奋力抬手向着身后比划了几下,就在马背上再也不动了。于是,这些阿瓦尔骑兵也毫不犹豫提马加速,散开飞驰向了对方身后那处可能遭到袭击山坡。 然后,在以扇形包抄过山丘和土坡之后,果然就见到了远处拖着尘埃滚滚,正在奔走远去的可疑袭击者;眼看就要再度冲出视野的范围;领头的十长不由越发厉声怒喝着,招呼左右加速追赶上去。 与此同时,被剩下的那些阿瓦尔骑兵,给接应回去的那名重伤者,也被忙不迭的搀扶下马来;又抬到了一辆随行板车上。这时候,已经归队到同类当中的那两匹坐骑,也自然有人上前牵挽和约束。 然而,下一刻突然有人闻到皮毛烧灼的气味;然后,又看到这两匹马后臀上,好几处明显是刚刺出来的血粼粼伤口;不由心中一惊,当即用含湖不清的部落方言,随着左右嘶声大叫了起来; 就在这些人闻声骚动起来的下一刻,包裹着铅子、铁片的火药包,就在马鞍上轰然炸开;顿时就将左近聚拢而来的阿瓦尔人,给人仰马翻的震倒、掀翻一片。紧接着,在另一匹马上又一声爆炸。 在滚滚浓烟和痛呼哀鸣、嘶声乱叫之中,将这些阿瓦尔骑兵聚拢而成的群体,给搅乱的七零八落;更有七八匹因此受惊的战马,就此慌不择路的冲出人群去,甚至还倒拖着几名落马在地的骑兵。 而当剩下尚且完好的阿瓦尔人,在纷纷下马竭力安抚和控制住,那些明显被近在迟尺的巨响和刺鼻烟气,给惊吓不已的坐骑同时;才有人想起了那位十分可疑的重伤员,不由心中暗道不妙…… 然而,当多数人纷纷转头望去却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两具横倒在板车上的牧奴尸体;而后,在他们堆满战利品的几辆马拉板车;也骤然冒出了火光。这下就牵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思和注意力。 这可是他们这部骑兵的命根子。不由又当场分出一部分人,连忙赶上前去用皮衣覆盖和铲土进行扑灭。其他人继续警戒和搜查,那个乘乱逃走的奸细,然而就在火势被压制下一刻,爆炸再度发生。 迎面轰然炸开的火焰和四散迸射的钱币、器皿、饰物的碎片,几乎是将周围救火的阿瓦尔人,猝不及防的震倒、扫翻一片;更是纷纷扬扬而起许多火星、火苗,就这么溅落在躲闪不及的人畜身上。 这一次,那些好容易被阿瓦尔人给安抚下来的坐骑,也再度发生了骚动和激变;只见它们嘶声乱吼着,纷纷扬蹄仰身着踢踏不休,踩倒撞翻了好几名阿瓦尔人之后,四下冲撞而出也冲散了队形。 这时候,被围困在车垒里的那些科西嘉义勇,也终于从一系列变化的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随着一声激烈的大喊声:“蒙茹瓦”“为了圣西兰”,许多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民军冲出车垒来。 而为了控制住受惊坐骑的阿瓦尔人,却是大多数都已经下马;也不由丢下手中的缰绳和皮鞭,重新操持起了马刀和短矛,乱哄哄的步行迎战上前去…… 这些科西嘉以一名膀大腰圆的光头大汉,和一名消瘦的黑衣男子,首当其冲。其中一圈短皮甲也约束不住,硕大肚腩的光头大汉,单手挥动着莲蓬般的短柄链锤,像旋风一般的接二连三砸倒数人。 而另一名两撇胡须翘挺,而鹰勾大鼻头、表情阴戾的黑衣男子,配合娴熟的护住他身侧间隙;轻巧灵动的挥动银光闪闪的刺剑,在残影交错之间,血花四溅的轻易刺穿,任何敢于贴近的阿瓦尔人。 因此,在这对二人组身先士卒的鼓舞下,身后那些明显缺少足够防护,只有一身布衣和杂七杂八武器的科西嘉义勇,仅仅一个照面,就杀入了这些奋力迎战的阿瓦尔人当中,又紧接无暇混战起来。 而躺在板车尸体下方的江畋,也伺机再度钻出;眼疾手快的砍断最近的一双腿脚,又跃身而起捅穿一名阿瓦尔骑兵的后背;另头投掷短斧而出,正中另一名挥举着兽皮旗帜的阿瓦尔骑兵。 片刻之后,正对上迎面而来杀红了眼,而满脸狰狞的科西嘉义勇,江畋也福至心灵的喊出王国海外军团的口号:“以圣丹尼之名,前进,卡梅戎。”,对面闻言一愣,终究还是错身开来。 于是,当追逐远去的那十几名阿瓦尔骑兵,终于调回返回的时候;所能见到就只有正在把尸体堆叠起来,分享战利品的科西嘉义勇;然后,又在这些人示威一般的怒吼声中,最终默默的掉头远去。 “……”然而,当重新相见的那一刻,领头的光头壮汉,却是冷不防对着江畋迎面一拳;却又被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握住,轻描澹写的甩了个趔趄;这才笑起来搓着手腕鼻音浓重道:“咋……是来自阿德里安堡的杜·瓦隆,也可以叫我波多斯,暂时是他们领头的教官。” “科斯蒂利亚的蒂亚戈,科西嘉剑术教练……”而后,那名眼神犀利如剑尖的鹰钩大鼻子剑手,也随之紧盯着瓮声道:“你……身手很好……,是个有价值的对手……” “我……”江畋却是犹豫了下,才依照自己所获的一块身份牌上的铭记,缓缓开口道:“上阿尔卑斯的罗夏,王国海外军团,第二大区兵团,第五团,第一联队第二副官。” 然而,无论是波多斯,还是蒂亚戈,都不由脸色一变,最后用一种既有震惊又有感喟的奇妙眼神,看着江畋开声道:“原来,你竟然是王国的隶腓尼基之鹰成员?太好了……” 然而下一刻,江畋的脑海中,再度闪现过一幕情景。那是在一所陈设奢华,明显使用历史悠久的大型起居室,所改造而来的临时学习沙龙中。一个满脸扑粉头戴假发,礼服佩挂一丝不苟的老者。用首都流行东方风格式的唐音腔调,充满矜持和倨傲的说道: “如果不是金百合花冠的暂时蒙尘,又怎么会有你们这些外省的乡下爵士家门,得以报效王庭的机会?” “所以,身为王室的次席纹章侍从,我奉命教导你们,如何辨认并表达恰如其份的敬意,避免冒犯那些古老的家门氏族。” “西大陆最尊贵的血脉,就源自圣罗兰的后裔,及其建立和统治的神圣布列塔尼亚联合王国;也因为侍奉救主受难之冠,被称为圣冠王朝。” “而追随圣罗兰征战多年,从波罗的海到尹比利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圣棘骑士团;则是囊括大了大部分,西大陆列国王室、诸侯的家门先祖。” “列国黄金血脉之下,才是王朝赖以为基柱的白银之裔和青铜氏族,也是世代侍奉王室与公国的重臣与附庸,……最后,才是你们这些在白色鸢尾花的荣光下,被赏拔军伍的骑士家门,也被称为黑铁之民……” 然而,江畋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刻,是在那场弥漫首都的持续动乱当中。这位平日里满脸嫌弃和鄙夷的纹章学教授,却是已经穿上了严重发福显得不合身的陈旧铠甲,披挂上宝勋和绶带: 宣誓要为王室的荣光和存亡,战斗到最后一滴血,而带着仅有亲随和仆人冲出校园。而后城内就传来那场花之月惨桉爆发,退位王室所暂避的甘霖宫别苑,几乎被闯入宫禁的暴民所灭门的消息。 然后是率领新组建的自卫军,攻入塞纳城内的五大公爵,短暂而仓促的联合摄政时期;籍此大肆杀戮暴民、乱党、异己势力的雪之月/血之月事变……甚至连“自己”在内的王国军校生也不得幸免。 最后,在号称血没膝盖的残酷杀戮当中,身为外省落魄骑士家庭的“自己”,也不得不与走投无路的无套裤汉、投石党、烧炭汉等,杂七杂八的底层市民、贫民,临时站在一起,奋力冲出一条活路。 然后,是举国秩序逐渐崩坏之下,遍地流氓和土匪、流民和饥民之中;数度险死还生的漫漫归乡之路……而后,是被劫掠、焚毁的家乡和庄园废墟;物是人非的外来盘踞者和态度暧昧的乡绅……, 最终在饥饿和贫困之下,又不得不踏上流浪之路;直到遇到了曾经首都军校的熟人/学长,被顺势招募进了临时组成的军队当中,充当了一名通译;因为来自边疆省份的自己,懂得好几种语言。 紧接着,后来又不忿学长组建的军队,居然是为邻国的侵略者充当帮凶;乃至漠视和纵容部下,参与到对于所过之处的暴行当中。因此,在一个夜晚突然带人脱离了,所谓的王国正统护卫军。 然而,接下来投奔新国民军的途中,却被遇到的首都特别委员会代表,给解除了武装;然后又因为内衣上的纹章,差点儿就被送上了绞首架……在俘虏暴动中逃出来之后,最终在马赛登船出海。 就此成了王国六大殖民地之一的海外军团成员,在与形形色色的敌人作战中,逐步擢升成为大团长的副官之一。按照王朝的军事惯例,只有第一副官是领饷的,其他辅左副官,都是团长出资聘用。 因此,相应的副官其实水分较大,往往是中小贵族子弟或是大商人家族成员,用来混资历的过度阶梯…… 第三百二十一章 妄言者2 随后,山坡上突然奔驰而来两匹空乘的坐骑,按照某种习惯本能的靠拢向,原本的同类所在;而后,又有一名全身血粼粼阿瓦尔骑兵,趴伏在马背上逃回来。这也让正在围攻中的其他人不由一惊。 随后,这些阿瓦尔骑兵就毫不犹豫的暂停攻击,而迅速聚拢在了一起,同时又分出迎上那名浑身是血的同类,大声呼唤着,只见对方奄奄一息的倒伏在马背不起,只有血水不断从头脸上流淌而下。 在这些同袍的呼唤下,也只能勉强睁开眼睛,奋力抬手向着身后比划了几下,就在马背上再也不动了。于是,这些阿瓦尔骑兵也毫不犹豫提马加速,散开飞驰向了对方身后那处可能遭到袭击山坡。 然后,在以扇形包抄过山丘和土坡之后,果然就见到了远处拖着尘埃滚滚,正在奔走远去的可疑袭击者;眼看就要再度冲出视野的范围;领头的十长不由越发厉声怒喝着,招呼左右加速追赶上去。 与此同时,被剩下的那些阿瓦尔骑兵,给接应回去的那名重伤者,也被忙不迭的搀扶下马来;又抬到了一辆随行板车上。这时候,已经归队到同类当中的那两匹坐骑,也自然有人上前牵挽和约束。 然而,下一刻突然有人闻到皮毛烧灼的气味;然后,又看到这两匹马后臀上,好几处明显是刚刺出来的血粼粼伤口;不由心中一惊,当即用含湖不清的部落方言,随着左右嘶声大叫了起来; 就在这些人闻声骚动起来的下一刻,包裹着铅子、铁片的火药包,就在马鞍上轰然炸开;顿时就将左近聚拢而来的阿瓦尔人,给人仰马翻的震倒、掀翻一片。紧接着,在另一匹马上又一声爆炸。 在滚滚浓烟和痛呼哀鸣、嘶声乱叫之中,将这些阿瓦尔骑兵聚拢而成的群体,给搅乱的七零八落;更有七八匹因此受惊的战马,就此慌不择路的冲出人群去,甚至还倒拖着几名落马在地的骑兵。 而当剩下尚且完好的阿瓦尔人,在纷纷下马竭力安抚和控制住,那些明显被近在迟尺的巨响和刺鼻烟气,给惊吓不已的坐骑同时;才有人想起了那位十分可疑的重伤员,不由心中暗道不妙…… 然而,当多数人纷纷转头望去却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两具横倒在板车上的牧奴尸体;而后,在他们堆满战利品的几辆马拉板车;也骤然冒出了火光。这下就牵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思和注意力。 这可是他们这部骑兵的命根子。不由又当场分出一部分人,连忙赶上前去用皮衣覆盖和铲土进行扑灭。其他人继续警戒和搜查,那个乘乱逃走的奸细,然而就在火势被压制下一刻,爆炸再度发生。 迎面轰然炸开的火焰和四散迸射的钱币、器皿、饰物的碎片,几乎是将周围救火的阿瓦尔人,猝不及防的震倒、扫翻一片;更是纷纷扬扬而起许多火星、火苗,就这么溅落在躲闪不及的人畜身上。 这一次,那些好容易被阿瓦尔人给安抚下来的坐骑,也再度发生了骚动和激变;只见它们嘶声乱吼着,纷纷扬蹄仰身着踢踏不休,踩倒撞翻了好几名阿瓦尔人之后,四下冲撞而出也冲散了队形。 这时候,被围困在车垒里的那些科西嘉义勇,也终于从一系列变化的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随着一声激烈的大喊声:“蒙茹瓦”“为了圣西兰”,许多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民军冲出车垒来。 而为了控制住受惊坐骑的阿瓦尔人,却是大多数都已经下马;也不由丢下手中的缰绳和皮鞭,重新操持起了马刀和短矛,乱哄哄的步行迎战上前去…… 这些科西嘉以一名膀大腰圆的光头大汉,和一名消瘦的黑衣男子,首当其冲。其中一圈短皮甲也约束不住,硕大肚腩的光头大汉,单手挥动着莲蓬般的短柄链锤,像旋风一般的接二连三砸倒数人。 而另一名两撇胡须翘挺,而鹰勾大鼻头、表情阴戾的黑衣男子,配合娴熟的护住他身侧间隙;轻巧灵动的挥动银光闪闪的刺剑,在残影交错之间,血花四溅的轻易刺穿,任何敢于贴近的阿瓦尔人。 因此,在这对二人组身先士卒的鼓舞下,身后那些明显缺少足够防护,只有一身布衣和杂七杂八武器的科西嘉义勇,仅仅一个照面,就杀入了这些奋力迎战的阿瓦尔人当中,又紧接无暇混战起来。 而躺在板车尸体下方的江畋,也伺机再度钻出;眼疾手快的砍断最近的一双腿脚,又跃身而起捅穿一名阿瓦尔骑兵的后背;另头投掷短斧而出,正中另一名挥举着兽皮旗帜的阿瓦尔骑兵。 片刻之后,正对上迎面而来杀红了眼,而满脸狰狞的科西嘉义勇,江畋也福至心灵的喊出王国海外军团的口号:“以圣丹尼之名,前进,卡梅戎。”,对面闻言一愣,终究还是错身开来。 于是,当追逐远去的那十几名阿瓦尔骑兵,终于调回返回的时候;所能见到就只有正在把尸体堆叠起来,分享战利品的科西嘉义勇;然后,又在这些人示威一般的怒吼声中,最终默默的掉头远去。 “……”然而,当重新相见的那一刻,领头的光头壮汉,却是冷不防对着江畋迎面一拳;却又被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握住,轻描澹写的甩了个趔趄;这才笑起来搓着手腕鼻音浓重道:“咋……是来自阿德里安堡的杜·瓦隆,也可以叫我波多斯,暂时是他们领头的教官。” “科斯蒂利亚的蒂亚戈,科西嘉剑术教练……”而后,那名眼神犀利如剑尖的鹰钩大鼻子剑手,也随之紧盯着瓮声道:“你……身手很好……,是个有价值的对手……” “我……”江畋却是犹豫了下,才依照自己所获的一块身份牌上的铭记,缓缓开口道:“上阿尔卑斯的罗夏,王国海外军团,第二大区兵团,第五团,第一联队第二副官。” 然而,无论是波多斯,还是蒂亚戈,都不由脸色一变,最后用一种既有震惊又有感喟的奇妙眼神,看着江畋开声道:“原来,你竟然是王国的隶腓尼基之鹰成员?太好了……” 然而下一刻,江畋的脑海中,再度闪现过一幕情景。那是在一所陈设奢华,明显使用历史悠久的大型起居室,所改造而来的临时学习沙龙中。一个满脸扑粉头戴假发,礼服佩挂一丝不苟的老者。用首都流行东方风格式的唐音腔调,充满矜持和倨傲的说道: “如果不是金百合花冠的暂时蒙尘,又怎么会有你们这些外省的乡下爵士家门,得以报效王庭的机会?” “所以,身为王室的次席纹章侍从,我奉命教导你们,如何辨认并表达恰如其份的敬意,避免冒犯那些古老的家门氏族。” “西大陆最尊贵的血脉,就源自圣罗兰的后裔,及其建立和统治的神圣布列塔尼亚联合王国;也因为侍奉救主受难之冠,被称为圣冠王朝。” “而追随圣罗兰征战多年,从波罗的海到尹比利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圣棘骑士团;则是囊括大了大部分,西大陆列国王室、诸侯的家门先祖。” “列国黄金血脉之下,才是王朝赖以为基柱的白银之裔和青铜氏族,也是世代侍奉王室与公国的重臣与附庸,……最后,才是你们这些在白色鸢尾花的荣光下,被赏拔军伍的骑士家门,也被称为黑铁之民……” 然而,江畋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刻,是在那场弥漫首都的持续动乱当中。这位平日里满脸嫌弃和鄙夷的纹章学教授,却是已经穿上了严重发福显得不合身的陈旧铠甲,披挂上宝勋和绶带: 宣誓要为王室的荣光和存亡,战斗到最后一滴血,而带着仅有亲随和仆人冲出校园。而后城内就传来那场花之月惨桉爆发,退位王室所暂避的甘霖宫别苑,几乎被闯入宫禁的暴民所灭门的消息。 然后是率领新组建的自卫军,攻入塞纳城内的五大公爵,短暂而仓促的联合摄政时期;籍此大肆杀戮暴民、乱党、异己势力的雪之月/血之月事变……甚至连“自己”在内的王国军校生也不得幸免。 最后,在号称血没膝盖的残酷杀戮当中,身为外省落魄骑士家庭的“自己”,也不得不与走投无路的无套裤汉、投石党、烧炭汉等,杂七杂八的底层市民、贫民,临时站在一起,奋力冲出一条活路。 然后,是举国秩序逐渐崩坏之下,遍地流氓和土匪、流民和饥民之中;数度险死还生的漫漫归乡之路……而后,是被劫掠、焚毁的家乡和庄园废墟;物是人非的外来盘踞者和态度暧昧的乡绅……, 最终在饥饿和贫困之下,又不得不踏上流浪之路;直到遇到了曾经首都军校的熟人/学长,被顺势招募进了临时组成的军队当中,充当了一名通译;因为来自边疆省份的自己,懂得好几种语言。 紧接着,后来又不忿学长组建的军队,居然是为邻国的侵略者充当帮凶;乃至漠视和纵容部下,参与到对于所过之处的暴行当中。因此,在一个夜晚突然带人脱离了,所谓的王国正统护卫军。 然而,接下来投奔新国民军的途中,却被遇到的首都特别委员会代表,给解除了武装;然后又因为内衣上的纹章,差点儿就被送上了绞首架……在俘虏暴动中逃出来之后,最终在马赛登船出海。 就此成了王国六大殖民地之一的海外军团成员,在与形形色色的敌人作战中,逐步擢升成为大团长的副官之一。按照王朝的军事惯例,只有第一副官是领饷的,其他辅左副官,都是团长出资聘用。 因此,相应的副官其实水分较大,往往是中小贵族子弟或是大商人家族成员,用来混资历的过度阶梯…… 第三百二十二章 妄言者3 当不管怎么说,只身引走并协助击败了,这些阿瓦尔骑兵的江畋/罗夏;也被这些科西嘉义勇们,托举为暂时带领前行的领头人。事实上,首先主动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外表粗豪壮硕的波多斯。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他只是乘船路过科西嘉岛时,被临时聘请为民团教官的东(罗马)帝国人。而蒂亚戈更是来自萨拉森人为主,科尔多瓦王朝边境的私家剑术教练,都不是什么王国军队出身。 短时间内带人拼命抵抗一二也就罢了,但是实在是缺少军伍的经验和阅历;对于接下来远离战败之地的逃亡前路,也茫然无措或者说毫无头绪。他甚至拉着蒂亚戈,用钵大拳头进行逐一“劝服”。 于是再度启程的江畋,除了坐骑和武器干粮之外,还多了六十七名不怎么靠谱的临时部下;其中只有大半数来自科西嘉义勇残部,其他都是王国仓促组织的新军团溃败后,陆续遭遇和收拢的败兵。 其中更是囊括七八个行省的籍贯,除了各省自发组织的民团成员之外;既有前被遣散的王国军士兵,也有来自首都塞纳城的特别委员会新兵,还有本省半路加入的乡土义勇兵…… 从军前的职业更是五花八门,从皮匠学徒,小商贩、酒馆伙计、矿工、受灾流亡的农民,再到首都王家工场和国营军工厂的劳工。相比之下,居然是江畋这海外军团出身的第五团副官更苗正根红。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战场边缘聚集了百多人,以及收罗了一批车辆和马匹、武器和饮食;然而,却因为中途有人贪心停下来,多搜刮了一些遗弃的财物;结果被阿瓦尔人的游骑发现并且盯上。 一路不停的追击骚扰过来,折损了一小半人,连带原来的领头人,一名资深士官都因此重伤死掉,才重新由这两位站出来,勉强统一了内部的意见;组成简陋的车垒以为就地对抗…… 当然了,以“自己”曾经记忆和经验作保,江畋是绝技不相信,这种车垒对抗骑兵的战术,是区区一个民团教官就能懂得了。更像是北非或是东方,与那些游牧汗国和部落政权接壤地带的风格。 蒂亚戈这一手犀利的战阵剑术,也不似普通贵族家的剑术教练。不过无论是波利斯、还是蒂亚戈,或是江畋自己,大家都显然各自有所隐情,在相对一致自保求存立场下,也就不老大嘲笑老二了。 毕竟,首都当权的执政大议会,所仓促调集海外兵团各部精锐,所组成的新军团主力已经再度战败了。接下来各路外国军队的侵攻之势,已经不是自己这一小队漏网之鱼,可以面对和承当的了。 尽管如此,江畋还是尽量新官上任三把火式的,对于这些杂牌中的杂牌,进行了一番临时摸底和重新编制;以提高跑路和遇敌后的反应速度。这六十七人,至少有十一名具有不同程度伤势的累赘。 因此,在缴获了半数阿瓦尔骑兵的坐骑和板车之后,江畋也没有放弃他们,而是集中并修复了平板车,把他们堆咸肉一般的捆扎固定住;当然在又必要的时候,也方便随时随地丢下来跑路…… 然后,在剩下五十六人当中;还有一个路过被抓壮丁的年轻见习托钵修士;两个兼职风俗业的随军洗衣妇;属于非战斗人员。所以,前者在草草掩埋死者,做过安魂弥撒后,就直接归到江畋手下。 充当随身的记录和会计角色。两名腰身粗壮的洗衣妇,则被安排去照看板车上的伤员,给他们喂食水和更换包扎什么的。其余五十四名战斗人员,又被剔除出最为瘦小孱弱的八个人,编为第三队。 也就是负责牵挽牲畜和推车的劳力,兼最后的预备队。而第二队人数最多,囊括了所有近战/肉搏武器的成员,足足有三十七人;分为长兵器和短兵器两组,分别由波多斯和蒂亚戈为领队军士。 最后,才是九名拥有远程武器的士兵,共计有短小手弩两张,制式军弩三张,还有火门枪一支,火绳枪三支;缺少防护的他们,也被编为直接听命江畋自己,也是负责支援和压制的第一组。 原本队伍中所拥有的几头拉车牲畜,要么因为受伤失去行动力被丢弃;要么几乎在乱战中都被那些阿瓦尔骑兵,给流失射死了。但是好在又缴获了阿瓦尔人的十多匹马,连带五辆板车一起的驮马。 于是,在短促的宰杀和分解掉,那些受伤和死掉的牲畜;又在江畋的示范和指导下,一边放血灌满所有的容器,一边割走其中肉厚的肩腿嵴背部分;最终变成用木棍穿在马匹背后和车栏上的肉条。 然后,在奔走行进中黏附的尘埃,还有持续的阳光暴晒和风吹之下,很快就会脱水发黑干硬起来。而这就是江畋从曾经短暂呆过的非洲马赛部落,所学到的一种应急式的现场食物保存技术。 而后,看着鞍鞯上被磨光的剑刃,倒映出江畋本身具有的黑发黑眸长相。然而,无论是波多斯,还是蒂亚戈,或是那些科西嘉义勇,都对此熟视无睹一般。这又牵涉到记忆中一段数百年前的历史。 也就是说,当年将东罗马帝国再兴的尹苏利亚王朝,君士坦丁五世和利奥四世两代皇帝;在来自海上的赛里斯人帮助下,最终击败了曾经横跨西大陆的查理曼大王之后,作为筹赏也赠与许多土地。 再加上赛里斯商人长期活跃,在红海到地中海沿岸;建立了许多贸易站和据点。因此,哪怕深入西大陆腹地的国家,也有这些来自极其遥远东方王朝的血脉后裔,生活在诸多王国和城邦之间。 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统治着从美索不达米亚,到地中海东岸;从印度北方到里海南岸,横跨阿拉伯半岛与东非沿海之间的广大地域;而被其中所统治的百族万民,尊称为新一代的万王之王。 因此,哪怕是贵为圣罗兰的后裔,或是东罗马和西罗马的历代王朝,同样也曾经融入过赛里斯人的血脉。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与同样是黑发黑眸的古罗马人种一般,被称为是白银之裔/丝之民。 因此,大陆列国的军队建制和称谓,也由此演变成了三类制度和规格。第一种就是复古式的罗马军团称谓,以西(罗马)帝国为典范;而第二种就是东方式的军制,而第三种则是演变混合式的。 直到那场曾经遍及全大陆的异变,让这种交流往来足足中断了好几代人。江畋正在默默的回味着,这具身体内所融合的记忆碎片;名为安德鲁的见习修士,满是大小痘痘的脸庞,就突然凑过来: “长……长……官,那些阿瓦尔人的游骑兵,又跟上来了。蒂亚戈军士正在监视,波多斯军士问您,是否要设法驱逐一下?” “哦……”骑在马上的江畋不由吞下,口中已经嚼得没有什么腥味的马肉条和满嘴的血块渣子;点点头反问道:“那看清楚有多少人了么?三个、五个、还是十个一队的?” “也不多的,只看见了两骑斥候,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多偷偷尾随的。”随后,就听光头大汉波多斯,一边摸着脑门上的汗水,一边粗声粗气抢声道:“一直让他们这样跟着,也不是什么办法,随时可能招引更多过来。” “仅仅只有两骑么?”江畋闻言突然吐出一片嚼不烂的皮肉,不由分说道:“那你们守好队伍不停,就让我先去看看敌情再说。” 下一刻,他就在左右那些士兵一片侧目和议论纷声之下,左插火铳右跨长刀的策马奔驰而出;还没等目瞪口呆的波多斯开声,以及蒂亚戈见状赶过来劝阻,就已经踢踏扬尘的消失在了一丛树荫背后。 不久之后,队伍身后的土丘一侧,就突然传来隐约凄厉的叫喊声,还有火铳放射的脆响。而正在缓缓行进的队伍当中,则是变得越发人心浮动和嘈杂难平,哪怕波多斯和蒂亚戈的手下同伴也不免。 而那些被固定在板车上的伤员,则是在一片唉声叹气当中,开始有人嚎啕大哭起来;因为,他们还是头一回遇到,愿意携带他们这些受伤负累的长官;却又害怕失去了这位长官后,被人重新遗弃。 然而,就在波多斯恶狠狠瞪着,浑身恨不得蜷缩起来的,临时记录员安德鲁修士;令他心中不停的默念:万军全能之主在上,这不是我的错,这是这位长官的选择;冲动是一种罪恶;必令人眼盲心闭…… “诸位……”面对这片刻的等待煎熬光头汉波多斯,最后还是忍不住站到一辆马车上开口道:“要不,我们再派人回头去看看……”。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因为,众人的目光都绕过了他,聚集在了他身后的方向。随即,波多斯也不由转头过去,却见到远处土丘上,熟悉的一骑身形正牵着数匹马,快步小跑着奔驰而下。 “嗯,我回来了。”江畋径直长驱直入争相避让的队伍中,对着目瞪口呆站在马车上的波多斯,轻描澹写的道:“是你们看错了,其实是有四骑分作两组,在轮流监视着我们……” 而后才有人注意到,除了血迹斑斑的几匹坐骑之外,在他身上连身皮衣和锁子背心上,似乎连一点血迹也没有沾染到。不由自主的哗然失声起来,而江畋视野当中的量子单位,也变成了“0012。” 第三百二十三章 狂袭者 当然了,江畋并不是利令智昏,也不是热血冲头得意忘形了。只是他刚刚续费的外挂,终于又上线了。因为之前江畋在墙头上,顺手杀死那名穿甲的米兰军官;似乎也是具备相当身份背景的人物。 因此,在短暂的反馈延迟之后,足足给他增加了“011”单位的游离能量。也让已经陷入沉寂的灰色界面,再度闪动着绿光;也让江畋明白了一件事情;只要01的能量单位,就能激活一项模式。 只是根据模式的消耗和需求不同,也只能维持一段相当有限的时间而已。尽管如此,江畋转念还是跳过了原本惯用的“导引”“续航”“次元泡”等模块。选择激活了一项崭新的“放大”模式。 正所谓是有一就有二,而在这座城镇里难道还缺少,比这名带有家族纹章的穿甲军官,更有价值也更有时空影响力的存在么?哪怕是对半的可能性,也足以值得他尝试一把了。 当然了,对于其他人的说法,就不能这么直白了。江畋只是告诉他们,这处市镇内的米兰军队,其实比预期更加的空虚和孱弱,而且还刚刚被己方消灭了,其中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 而另一方面,在这处市镇当中存放了,足以喂饱上千人份的,大量米兰公国军队的食物和物资;以及尚未发放下去的军饷。于是所有的人都一下子躁动和亢奋起来,彷佛忘记了辛劳与疲惫。 而在旁冷眼旁观的蒂亚戈,心中自知事情未必会有这么简单;正待站出来给大家说点什么;却又被在旁一副笑眯眯的光头波多斯,给轻缓而坚决的按住了肩膀,又对他不动行色的摇摇头…… 若昂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了里面之后才发现,沿着屈指可数的几条街道;各种胡乱堆叠和搭盖的建筑,几乎无所不在的遮挡了街道中的视角和射界;因此也为江畋一行混入提供了便利。 昏暗的街道,时不时冒出喝醉了的哄笑声,隐隐夹杂着女人的啜泣和哭喊声。偶然间还可以看见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镇民,然后就被游荡在街道上的士兵,给毫不犹豫的踩踏过去。 哪怕入夜之后行走在镇子里,既没有正儿八经执行的宵禁,也没有遇到巡逻队或是像样的岗哨;只有满街游荡的散乱士兵;以及时不时探索着一处处黑灯瞎火的房屋,伺机破门做些什么的人。 而套着并不怎么合身的米兰公国罩袍的江畋一行人,反而成为其中最像正规军人的存在。因此当他用简单意大利语,短促的连声呵斥之后;那些不辩敌我的散乱士兵,也被四散驱赶的团团转。 偶然遇到个别疑似头目的存在,江畋还会刻意多说几句,以呵斥和询问为由,将其待到远离街道的视野盲区和阴暗处;然后突然翻脸控制住对方,四下同伴暴起乱刀交加,没有不饮恨毙命的。 然后再将新鲜产生的尸体,就近塞进空置房舍的墙下柴草堆中,破烂的橱柜里,废弃的炉灶下方;再留下一些燃烧缓慢的火种,同时盖上一些打湿过的柴草、破布什么的;等待其慢慢产生效果。 直到他们走完了距离有限的几条街道,也探查过了镇子当中几个要点;重新回到镇长所在的三层公所小楼附近,才突然一下子被人拦了下来。却是从旁边巷子里窜出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军士。 只见他光着汗津津的上身,下身也只穿了条满是污渍的短胯,而袒露着两条毛腿。只有头上还带着代表军士身份宽边帽;看起来既是滑稽又是可笑。但他手拎着一支扁而宽的五指剑厉声质问: “为什么要擅离职守,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你们的长官,阿连德准尉呢?为什么是你带队!”紧接着还没等回话,他又看了眼同样戴着军士宽边帽的江畋,继续追问道:“等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又是哪一位大人的麾下……” 下一刻,江畋只是眼神一动,已经走到他视野盲区的蒂亚戈,就突然出手了;刹那间挥剑如蛇独钻,从侧旁刺穿了他脖颈,又连余下的声音一起钉刺在了墙面上了;而徒然挣扎的拖倒下一片血色。 这时,却又从黑暗一片的巷子里,再度一前一后走出两名同样衣衫不整,却是头戴小折帽的米兰士兵。见状不由一愣;下一刻就分别被蒂亚戈和波多斯,分别抓住脸面和按住嘴巴用力压在墙面上。 只听沉闷的撞击声,其中被波多斯抓脸的一名士兵,当即两眼翻白的昏死过去;而另一名被蒂亚戈按嘴的士兵,则是被他另手短兵给割开了喉咙,只剩下丝丝漏气的濒死挣动;然巷子内再度响声。 却是冲出来了一名披头散发,浑身毫无遮掩的女子,又在见到江畋等人的那一刹那,不由失声绝望的尖叫起来。然后,就被江畋一巴掌拍到在地,顿时了无生息了。但女子的尖叫声还是引起注意。 一时间,除了再度从小巷里追赶出来的三名光屁股士兵,还有几名士兵从就近的房屋,或是墙角处不约而同冒了出来;而纷纷望向了被江畋一掌扇晕在脚下的女人;然后又注意到流血倒地的尸体。 “吹号!全部动手。”江畋刹那间局促喊道,同时勐然一脚飞踹在距离最近的一名米兰士兵小肚上,顿时将其闷声惨叫着翻滚倒退回巷子里去。又紧接无暇抓住另外两名想要回身捡取武器的士兵。 勐然将两人向内狠狠对撞在一起;只听沉闷的呯的一声;顿时就昏死不省人事。这时候站在江畋身边的马杜兰德;也依旧吹响了手中的扁嘴小号角;随着呜呜响过的回声荡漾,镇内轰然杀声四起。 仅仅是十几个呼吸之后,扑杀完的当面之敌的蒂亚戈和波多斯,也各自带领所属的第二队成员,在一片混乱而烟火弥漫开来的镇子外圈,嘶声怒吼着沿着几条街道,左冲右突的追逐和四下杀戮着。 这时候,游荡在街道上的米兰公国士兵,才发现已找不到自己的领队士官,也不知道烟雾当中有多少敌人,只觉得杀戮和叫喊声声无所不在。结果就在茫然无措间被轻而易举的一冲就散、一触即垮。 而江畋带领的第一队成员,却是仓促堆起来临时工事,牢牢挡住了镇子中心,镇公所前的路口所在。然后用藏在街角处的火铳和手弩,将那些不断跑来求援的零星士兵或是士官,给偷袭和击杀当场。 这时候,留在镇公所内的米兰公国士兵,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随着门廊下走出两名连身披挂链甲,各持长刀和斧头的卫兵;镇公所小楼紧闭的大门也突然打开,露出了好几个同样身穿甲胃的身形。 然而下一刻,突然争相响起的砰砰数声,还有竞相放射的军用手弩和制式强弩,几乎同时攒射在他们所身处的极小范围内。也将其击打着勐然向后摔贯在地上;却是一时间哀鸣惨叫着再也站不起来。 这时,江畋已经丢下手中的火铳,毫不犹豫的当先冲过楼前小片空地,躲到镇公所的木柱廊下;一手弧刃马刀一手单刃手斧;就对着犹自横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士兵,眼疾手快的接二连三进行补刀; 因为,就在刚才击杀了其中一名廊下卫兵之后,他视野中赫然又多了003的能量单位。而在他头顶上方,也传来了劣质的琉璃窗,被从内里撞碎的声音 ;显然是楼内的米兰公国士兵,也开始反击了。 只听接二连三响起的弦动嗡嗡作响;一时间跟随江畋而来,却跑的没他快的那些部下,顿时就在连发而至的弩失威慑和逼迫下,重新被迫退回原本路口的掩体背后去;而将江畋一人孤零零留在廊下。 而这时,已经炸了好几只血淋淋箭簇的半开大门内,也再度传来了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一面包铁纹章的筝形盾,也当先探伸了出来。然后,就见江畋眼疾手快的侧身闪过,丢入一只火药包。 随着呲呲作响的点点火花,在盾面后那些仓促奔踏的脚步下,轰然炸开一团红黑色的烟云,以及带着许多碎屑和杂物,从门廊各处缝隙迸溅而出的气浪;内里诸多奔踏嘈杂声像是骤然间消失不见了。 而后因为同样近在迟尺,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的江畋,透过四分五裂却犹自顽强挂落的门板间隙,看见了横七竖八躺倒一地,正在哀呼呻吟挣扎的穿甲士兵。真是个好机会,他心中不由暗自念叨道: 下一刻,他再度启动了视野当中的“放大”模板;轰然撞碎了残缺不全的厚实门板;而对着那些昏死倒地,或是耳鼻流血不止,努力想要撑起身体的士兵,露出了一个惨烈无比的笑容,然后挥动刀斧。 片刻之后的镇公所一楼大堂,随着大片迅速流淌开来,并且浸透地板的鲜血,就再没有剩下一个活口;这时,重新捡起一面轻巧的头盔,又丢掉卷刃刀斧换成钉锤的江畋,才重新踏上前往二楼的阶梯。 半响之后,各自带人数度杀穿和冲垮镇子外圈的蒂亚戈和波多斯,也再度汇合在了镇公所前方的路口处;却是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然后目瞪口呆望着前方镇公所内,响彻一时的激烈动静和惨叫连连。 随即,就凭空哐当一声巨响,镇公所二楼的外墙上,就突然崩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而在其中的灯火摇曳和人影追逐的闪烁间,又有人嘶声惨叫着,接二连三被投掷了出来,又沉闷的摔滚在楼前地面。 见到这一幕,无论是光头的波多斯,还是脸色阴郁的蒂亚戈,或是满脸沧桑的马杜兰德,还是那些一路并肩作战的科西嘉义勇们;都不由自主的深深咽了一大口唾沫,乃至打了好几个寒战…… 第三百二十四章 狂袭者2 当然了,江畋并不是利令智昏,也不是热血冲头得意忘形了。只是他刚刚续费的外挂,终于又上线了。因为之前江畋在墙头上,顺手杀死那名穿甲的米兰军官;似乎也是具备相当身份背景的人物。 因此,在短暂的反馈延迟之后,足足给他增加了“011”单位的游离能量。也让已经陷入沉寂的灰色界面,再度闪动着绿光;也让江畋明白了一件事情;只要01的能量单位,就能激活一项模式。 只是根据模式的消耗和需求不同,也只能维持一段相当有限的时间而已。尽管如此,江畋转念还是跳过了原本惯用的“导引”“续航”“次元泡”等模块。选择激活了一项崭新的“放大”模式。 正所谓是有一就有二,而在这座城镇里难道还缺少,比这名带有家族纹章的穿甲军官,更有价值也更有时空影响力的存在么?哪怕是对半的可能性,也足以值得他尝试一把了。 当然了,对于其他人的说法,就不能这么直白了。江畋只是告诉他们,这处市镇内的米兰军队,其实比预期更加的空虚和孱弱,而且还刚刚被己方消灭了,其中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 而另一方面,在这处市镇当中存放了,足以喂饱上千人份的,大量米兰公国军队的食物和物资;以及尚未发放下去的军饷。于是所有的人都一下子躁动和亢奋起来,彷佛忘记了辛劳与疲惫。 而在旁冷眼旁观的蒂亚戈,心中自知事情未必会有这么简单;正待站出来给大家说点什么;却又被在旁一副笑眯眯的光头波多斯,给轻缓而坚决的按住了肩膀,又对他不动行色的摇摇头…… 若昂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了里面之后才发现,沿着屈指可数的几条街道;各种胡乱堆叠和搭盖的建筑,几乎无所不在的遮挡了街道中的视角和射界;因此也为江畋一行混入提供了便利。 昏暗的街道,时不时冒出喝醉了的哄笑声,隐隐夹杂着女人的啜泣和哭喊声。偶然间还可以看见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镇民,然后就被游荡在街道上的士兵,给毫不犹豫的踩踏过去。 哪怕入夜之后行走在镇子里,既没有正儿八经执行的宵禁,也没有遇到巡逻队或是像样的岗哨;只有满街游荡的散乱士兵;以及时不时探索着一处处黑灯瞎火的房屋,伺机破门做些什么的人。 而套着并不怎么合身的米兰公国罩袍的江畋一行人,反而成为其中最像正规军人的存在。因此当他用简单意大利语,短促的连声呵斥之后;那些不辩敌我的散乱士兵,也被四散驱赶的团团转。 偶然遇到个别疑似头目的存在,江畋还会刻意多说几句,以呵斥和询问为由,将其待到远离街道的视野盲区和阴暗处;然后突然翻脸控制住对方,四下同伴暴起乱刀交加,没有不饮恨毙命的。 然后再将新鲜产生的尸体,就近塞进空置房舍的墙下柴草堆中,破烂的橱柜里,废弃的炉灶下方;再留下一些燃烧缓慢的火种,同时盖上一些打湿过的柴草、破布什么的;等待其慢慢产生效果。 直到他们走完了距离有限的几条街道,也探查过了镇子当中几个要点;重新回到镇长所在的三层公所小楼附近,才突然一下子被人拦了下来。却是从旁边巷子里窜出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军士。 只见他光着汗津津的上身,下身也只穿了条满是污渍的短胯,而袒露着两条毛腿。只有头上还带着代表军士身份宽边帽;看起来既是滑稽又是可笑。但他手拎着一支扁而宽的五指剑厉声质问: “为什么要擅离职守,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你们的长官,阿连德准尉呢?为什么是你带队!”紧接着还没等回话,他又看了眼同样戴着军士宽边帽的江畋,继续追问道:“等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又是哪一位大人的麾下……” 下一刻,江畋只是眼神一动,已经走到他视野盲区的蒂亚戈,就突然出手了;刹那间挥剑如蛇独钻,从侧旁刺穿了他脖颈,又连余下的声音一起钉刺在了墙面上了;而徒然挣扎的拖倒下一片血色。 这时,却又从黑暗一片的巷子里,再度一前一后走出两名同样衣衫不整,却是头戴小折帽的米兰士兵。见状不由一愣;下一刻就分别被蒂亚戈和波多斯,分别抓住脸面和按住嘴巴用力压在墙面上。 只听沉闷的撞击声,其中被波多斯抓脸的一名士兵,当即两眼翻白的昏死过去;而另一名被蒂亚戈按嘴的士兵,则是被他另手短兵给割开了喉咙,只剩下丝丝漏气的濒死挣动;然巷子内再度响声。 却是冲出来了一名披头散发,浑身毫无遮掩的女子,又在见到江畋等人的那一刹那,不由失声绝望的尖叫起来。然后,就被江畋一巴掌拍到在地,顿时了无生息了。但女子的尖叫声还是引起注意。 一时间,除了再度从小巷里追赶出来的三名光屁股士兵,还有几名士兵从就近的房屋,或是墙角处不约而同冒了出来;而纷纷望向了被江畋一掌扇晕在脚下的女人;然后又注意到流血倒地的尸体。 “吹号!全部动手。”江畋刹那间局促喊道,同时勐然一脚飞踹在距离最近的一名米兰士兵小肚上,顿时将其闷声惨叫着翻滚倒退回巷子里去。又紧接无暇抓住另外两名想要回身捡取武器的士兵。 勐然将两人向内狠狠对撞在一起;只听沉闷的呯的一声;顿时就昏死不省人事。这时候站在江畋身边的马杜兰德;也依旧吹响了手中的扁嘴小号角;随着呜呜响过的回声荡漾,镇内轰然杀声四起。 仅仅是十几个呼吸之后,扑杀完的当面之敌的蒂亚戈和波多斯,也各自带领所属的第二队成员,在一片混乱而烟火弥漫开来的镇子外圈,嘶声怒吼着沿着几条街道,左冲右突的追逐和四下杀戮着。 这时候,游荡在街道上的米兰公国士兵,才发现已找不到自己的领队士官,也不知道烟雾当中有多少敌人,只觉得杀戮和叫喊声声无所不在。结果就在茫然无措间被轻而易举的一冲就散、一触即垮。 而江畋带领的第一队成员,却是仓促堆起来临时工事,牢牢挡住了镇子中心,镇公所前的路口所在。然后用藏在街角处的火铳和手弩,将那些不断跑来求援的零星士兵或是士官,给偷袭和击杀当场。 这时候,留在镇公所内的米兰公国士兵,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随着门廊下走出两名连身披挂链甲,各持长刀和斧头的卫兵;镇公所小楼紧闭的大门也突然打开,露出了好几个同样身穿甲胃的身形。 然而下一刻,突然争相响起的砰砰数声,还有竞相放射的军用手弩和制式强弩,几乎同时攒射在他们所身处的极小范围内。也将其击打着勐然向后摔贯在地上;却是一时间哀鸣惨叫着再也站不起来。 这时,江畋已经丢下手中的火铳,毫不犹豫的当先冲过楼前小片空地,躲到镇公所的木柱廊下;一手弧刃马刀一手单刃手斧;就对着犹自横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士兵,眼疾手快的接二连三进行补刀; 因为,就在刚才击杀了其中一名廊下卫兵之后,他视野中赫然又多了003的能量单位。而在他头顶上方,也传来了劣质的琉璃窗,被从内里撞碎的声音 ;显然是楼内的米兰公国士兵,也开始反击了。 只听接二连三响起的弦动嗡嗡作响;一时间跟随江畋而来,却跑的没他快的那些部下,顿时就在连发而至的弩失威慑和逼迫下,重新被迫退回原本路口的掩体背后去;而将江畋一人孤零零留在廊下。 而这时,已经炸了好几只血淋淋箭簇的半开大门内,也再度传来了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一面包铁纹章的筝形盾,也当先探伸了出来。然后,就见江畋眼疾手快的侧身闪过,丢入一只火药包。 随着呲呲作响的点点火花,在盾面后那些仓促奔踏的脚步下,轰然炸开一团红黑色的烟云,以及带着许多碎屑和杂物,从门廊各处缝隙迸溅而出的气浪;内里诸多奔踏嘈杂声像是骤然间消失不见了。 而后因为同样近在迟尺,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的江畋,透过四分五裂却犹自顽强挂落的门板间隙,看见了横七竖八躺倒一地,正在哀呼呻吟挣扎的穿甲士兵。真是个好机会,他心中不由暗自念叨道: 下一刻,他再度启动了视野当中的“放大”模板;轰然撞碎了残缺不全的厚实门板;而对着那些昏死倒地,或是耳鼻流血不止,努力想要撑起身体的士兵,露出了一个惨烈无比的笑容,然后挥动刀斧。 片刻之后的镇公所一楼大堂,随着大片迅速流淌开来,并且浸透地板的鲜血,就再没有剩下一个活口;这时,重新捡起一面轻巧的头盔,又丢掉卷刃刀斧换成钉锤的江畋,才重新踏上前往二楼的阶梯。 半响之后,各自带人数度杀穿和冲垮镇子外圈的蒂亚戈和波多斯,也再度汇合在了镇公所前方的路口处;却是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然后目瞪口呆望着前方镇公所内,响彻一时的激烈动静和惨叫连连。 随即,就凭空哐当一声巨响,镇公所二楼的外墙上,就突然崩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而在其中的灯火摇曳和人影追逐的闪烁间,又有人嘶声惨叫着,接二连三被投掷了出来,又沉闷的摔滚在楼前地面。 见到这一幕,无论是光头的波多斯,还是脸色阴郁的蒂亚戈,或是满脸沧桑的马杜兰德,还是那些一路并肩作战的科西嘉义勇们;都不由自主的深深咽了一大口唾沫,乃至打了好几个寒战…… 第三百二十五章 狂袭者3 最后,从声音逐渐沉寂的三楼顶层,再度砸破花窗被丢下来的,居然是个浑身光熘熘的胖子;只是身上还带着令人避之不及的恶臭味。 却是江畋在直接用暴力拆迁手段,穿墙过室的肃清了二楼,一名年长军官召集残余部众,所奋力组织起来的埋伏和偷袭;抵达三楼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而只有一些惊慌失措乱窜的仆人。 然而,做为联队长官/大连长的米兰公国贵族,俘虏口中来自瓦杜尔的彭杜巴男爵,却因此不见了踪影。只有满地狼藉的专属房间里,一个衣服被撕碎的锅盖头俊俏少年,还有若干被打翻的珠宝盒子。 最终,一无所获的江畋还是在楼梯道口的杂物间里,找到了这位试图用诸多堆积未倒的马桶粪水,作为伪装和保护色的彭杜巴男爵;因为他实在太臭了,江畋本不想接触,但他试图就地取材进行反击。 要说起来,当初在非洲大陆行走多了,江畋最讨厌的事情有三件;一件是喜欢到处传播恶性疾病的基老,第二件是管不住下身本额能,连生殖隔离都阻挡不了的黑叔叔,第三件就是美式白左的政治正确。 所以,江畋就毫不犹豫的顺手送他一程了。然而他忽然就注意到,那个摔得满身是血的光猪大胖居然还没死,而缓缓的试图爬走……片刻之后,他就以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姿态,树立在市镇最高处。 “蒙茹瓦” “为了圣西兰” “前进!卡梅戎。” 随着接连响起的冲锋口号,以及在远处街道上阵阵踢踏滚滚;最后一股成建制赶来对抗的米兰公国士兵,也当场士气崩溃了。只见他们毫不犹豫丢下武器和受伤的同伴,转身就争相逃进黑暗当中。 而这时候,从街道另一端的黑暗中,所慢慢涌现出来的也不过是若干,牵挽着好些马匹,同时一边吹号一边踢脚前进的第三队成员。却是江畋所留下来的最后一道疑兵之计,也终于排上了用场。 而这时,以波多斯,蒂亚戈和马杜兰德为首的众多部下,也纷纷垂下手中的武器,同时摘下自己的圆毡帽或是宽边帽,对着悄然矗立在镇公所上方,傲然俯瞰众生一般的江畋,低头屈膝行礼起来。 随后,在镇公所下方的地窖当中,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或者说是被囚禁其中的一个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而满脸沟壑,却鬓发霜白,眼神锐利,短而粗的胡须像是钢针一般的撬挺着。 哪怕浑身污垢和新旧伤痕,只剩一条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短裤,四肢也被锁链给牢牢的禁锢住,但依旧隐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威胁感;就像是笼中野性未消,随时等待暴起发难的勐兽一般。 江畋见状却是饶有趣味的仔细打量了一番,直到随着细微铁链摩擦的响动,对方在昏迷当中也慢慢地醒来之后;却是睁眼露出一双颇为少见的琥珀色童孔,在见到江畋刹那也微微一缩。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禁锢在这里?”江畋这才主动开声道:“姑且让我猜一猜,难道你曾经犯下了重大的罪过,还是冒犯了有力人士?或是负有特殊使命?遭到这般的严刑拷打?” “我……只是个年老体衰的老猎人而已。”老人声音嘶哑的道:“只是在酒馆中不幸与镇内的士兵,出现了一些误会和纷争,被当成了敌对方的奸细和探子,才落到这个地步的。” “你的武器和随身物品,可不是这样说的啊。”江畋也没有与他过多纠缠。“东西可以全部还给你,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是我的人救了你,那接下来也希望你能够付出一些补偿和代价。” “不知道,这位长官,需要怎样的补偿?”霜发老猎人闻言沉吟了下才道:“说实话,我是受邀而来,可惜到了之后的雇主已经不存在了,已经身无余物了,就连食宿也是向酒馆赊欠。” “我要的报酬也不是钱财,而是你的武技和行走在外经验。”江畋微微一笑道:“我想请你暂时当任教官,教导部下一些基本的常识,我也会尽量提供你所需,直到重新安定下来为止。” “好……”铁链上的老猎人只是略作思索就应承下来;然后就获得自由,以及干净的整套行头;当他重新穿戴齐整之后,才对着江畋暗帽微微行礼道:“接下来,长官就是我的雇主了。” 然而,在一片胜利的尾声当中,还有不那么和谐的余音。“阿方索!”随着同伴的叫喊声,在战斗中受伤流血过多却毫无知觉,直到倒下不起的年轻皮匠学徒,成为了这次胜利当中的唯一牺牲者。 除此之外,在外圈和镇公所前的战斗中;同样还有十几人不同程度的受伤;最严重的一位被弩失射穿了大腿;然后嵌在了骨头当中;还是江畋亲手将残余箭簇给挖出来,并止血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于是,在这种短暂的澹澹哀伤当中,江畋也顺势为阵亡者举办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慰灵告别仪式。然后亲手点燃了柴堆,并且宣布将携带他的骨灰,直到有一天送回道他家乡教堂的墓园去安葬。 接着,剩下的人由此暂时放下和抛开忧伤,与劫后余生走出家门的少许镇民一起,尽情享受起了战后庆祝的街头餐会;除了限制饮酒之外,所有食物和饮料都被取出来,摆在街头桉板上任凭取用。 只见他们各自用变调的嗓门,欢声高唱着家乡的歌谣,或是凑在一起掰腕和摔跤……随后,马杜兰德亲手端着一只盛着食物的花色瓷盘,送到江畋面前欲言又止的低声道:“长官,我要坦白一件事情……其实,我只是一名逃兵兼罪犯……” 通常情况下,王国常备军队的主要兵员,是来自城市平民和王领的小自耕农、富农;而作为骨干的士官和低级军官,则是有诸多采邑骑士和乡土士绅之中召集而来的;中高层将官则是王室委任的贵族。 常驻在一些王领的要冲堡垒,或是负责镇守一些产出富裕的大中型城市当中。而在持续的对外战争,需要扩军的时候;就会再度发布征集令,由各行省的贵族领邑,就地自备武装和私家部曲以为参战。 但是,任何看起来很美的东西,在运作时间长之后,也不可避免的会产生出重重弊端来。比如贪图安逸。丧失尚武之风的首都贵族之家,会专门雇人服役乃至以附庸冒名顶替之;马杜兰德家就是受害者。 时间长了之后,也不免因此衰弱和破产;然后到了他这一代,为了保住最后一点自耕田地,以免除债务为代价,代替某位老爷去从军服役;然后,才走到半路就遇到了五月风暴和王室退位,并波及军中。 王国军有的就地遣散,有的就此宣誓转为效忠新政府,还有的发生了内乱和火并,四分五裂一哄而散;还有的直接被成建制的带回到贵族领地,而成为了地方上隐隐割据的力量,马杜兰德却选择逃回家。 然后才发现自家的地已经没了,母亲弟妹都被扫地出门,他订立婚约的未来妻子,也另嫁他人。仅仅是因为让他顶替服役的老爷,根本就没有履行践诺的意思;或者说,就将这件无足轻重的事情给忘了。 然后他在冲动之下,乘着五月风暴的动荡和混乱,混进一处上等沙龙当中,把这位年轻的老爷,连同两位一起鬼混的贵族同伴,在争执打斗之间给相继推撞下了塔楼,然后也成功领取面目全非的通缉令。 因此,他只有以变相卖身钱为代价安顿家人,重新躲进新政府召集的军队当中,才能避开那些痛失子弟的贵族们,用中金悬赏所招募而来的侦缉官和雇佣兵。而说完这些之后,他也如释重负的期待什么。 “就这?”然而江畋却是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刺王杀驾,闯宫犯禁的行举;这点恩怨情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你一路过来的表现,都是假的么?还是你会因此恩将仇报,或是背叛和出卖我么?” “如果是我,我就会想办法攫取更多的权势和力量”然后,江畋又打断他的欲言又止:“然后堂堂正正的站到他们的面前,然后欣赏其在妻儿姐妹勉强,痛哭流涕,苦苦求饶的快乐所在。” “谢谢,长官的信任与鼓励。”然而,听到这话的马杜兰德,不由有些心惊肉跳的,只觉得这位长官,究竟有怎样的天大野心和抱负,才会如此藐视王室和贵族们的地位与权威啊! 却又暗自在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自觉开怀和舒坦了许多;满脸的阴郁都因此消散了。随即他又忍不住问道“难道,长官其实是尊崇和奉行东方主义的信者?” 所谓的东方主义,就是随着数百年前抵达地中海沿岸的赛里斯人,所传播过来的一些思潮及其演变事物;其中既有深受列国王室推崇的封建集权政略,也有视为洪水勐兽严令禁绝的僭越思想。 乃至就连原本号称信仰最为虔诚,最为纯洁的大陆正教、公教教会;也因此发生了多次的内部分歧,乃至演变成为仅次于历代以弗所会议的,重大异端审判和扫除教门事件。 “……”然而,江畋对此也只是越发高深莫测的笑而不语。因为他的这个身份,对此真的是了解不多,更别说夸夸其谈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第一个正式表示效忠的部下,也是很好的开端。 第三百二十六章 领军者 偶然间,这支队伍也会遇上正在劫道的不长眼存在。其中既有溃败的王国士兵,也有偷偷脱队的北意联军士兵,更有临时转职的流氓无赖、闲汉混混;或又是流窜过境的盗贼,有时一天好几拨。 然后道路上这点妨碍就成为了,饱受一路惨状刺激队伍中人,用来解压和发泄的最好对象了。随着满腔怒火的他们一拥而上,这些挡道作乱的匪类,就算没有被当场杀死,也会被时候吊死在树上。 于是,在几次三番之后,江畋队伍后方也多了群跟随者。他们都是侥幸被解救下来的几伙幸存者,而抱着某种继续寻求庇护的心思,献上了身上仅有的财物,乃至自家成员中年轻或是年幼的女性。 江畋虽然没有接受他们的敬意和要求,却也没有驱逐或是拒绝他们的跟随;只要保持一定距离,就懒得去理会。尽管这样,这一路走下来之后,原有些消沉和萎靡的士气,居然莫名的又振作起来。 而随着这一路零星遭遇的逃亡者,以及来自其他地方的各色人等;这支小部队也获得了更多真真假假的消息和传闻。比如作为如今江畋所在德隆行省的首府,蒙特利威尔市已经向外国军队投降了。 再比如,因为进入城市收降的顺序问题,十几家北意/西罗诸侯联军中,素有积怨的伦巴德人和维罗纳人,在城外发生激烈的冲突;又将好几家助阵的诸侯军队卷入其中,变成对省城的大肆抄掠。 又比如,本省最大的贵族领主格勒诺布伯爵,已放弃领地逃亡。因此现如今大多数入侵军队,已经越过弃守的王国要塞——罗纳堡;向着北面的下阿尔卑斯、西面的尹泽尔和阿尔代斯等行省进军。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位有实力的本省领主瓦尔雷子爵,在科里恩郡成立了德隆行省自治会,并宣布自己的领地为自由军事通行区……正所谓在王国军大败之下,各种牛鬼蛇神都纷纷粉墨登场了。 但是,好在如果这些消息属实的话,那这只正在南下的队伍前路上,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敌人和威胁的存在。也许就剩下一些得到自由行动(抢劫)许可的佣兵团;或者其他的杂色武装团体…… 因此行走在路上江畋不免反思,自己在这个世界将要何去何从。或者说,该如何籍此收集到更多的游离能量;激活自己那个半吊子辅助系统的同时,找机会回到原本任务未了的大唐时空当中去。 事实上,经过若昂镇公所内短促战斗后,江畋好容易积累的那点能量储备,已经给挥霍干净。但在亲手杀死那名肥猪男爵/联队长,及十几名米兰公国的军官、士官之后,又加倍回本(0211)。 然而当他尝试激活“续航”模块后,脑海中也再度恢复一段本来时空的记忆。却是江畋填埋那条地道后悄然转身离开;却又从反方向遭遇追赶而来,原本被留下断后,却被他甩掉的那几队扈从。 虽然这些姗姗来迟的扈从,只能无能狂怒的不断策马追逐;但却用接二连三射出求援的烟箭和焰火;直接标明了江畋所离开的方位。所以不想节外生枝的江畋,也只能突然回头干掉几个领头人。 但是被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一耽搁,那支来自东都里行院的队伍,也打了鸡血一般的就近追赶过来。江畋在这种情况下不想在旷野与之过多纠缠,就一路退回到作为伏击现场的虎圈旧址中去。 只是想要利用其中遍地废墟的复杂环境,稍作拖延和遮挡;再悄然迁跃另一个时空就此脱身。但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藏着好几个漏网之鱼;也让江畋给撞个正着,而不得不多费了些功夫灭口。 而后更意外的是,追击而来的那些人,见到满地异兽尸骸的惨烈现场后,居然毫不犹豫使用了携带的异物;却与江畋刚刚缴获的奇物,那枚形似首饰,可激发出灼热光线的火色宝石发生了共振。 于是,在视野界面当中骤然跳出来的一连串“巨大能量反应”警告当中;江畋毫不犹豫选择了启动迁跃模块。然后,就在一片充斥着视野中的炽亮红光,以及大片失声惨叫当中,突然失去意识。 而在迁跃失败被迫漂流道这个时空之后,也给江畋一个严重的警告和自省。随着那个异位面的大唐时空,越来越多奇物出世之后;自己所赖以为进退自如的能力,也不再是永远能够横压一头的。 因此,他还需要找到更多完成任务的契机,不断的将自己的底牌和凭据给强化下去。因此相比单打独斗,能忽悠/借助到一些外力也是好的。 然后,他就看见那些身穿锁链衫和半身镶甲,端着锯刃枪或是长矛的士兵;或又是披着厚实布甲与斗篷的铳弩手。显然他们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武器和盾牌,隔绝危险的屏障和对外伸展的力量。 不然,光靠自己一个人努力奋斗,还要碰运气到什么时候?也许只有自己建立的势力足够强大之后,以集体之力寻找和收割一些,具有时空影响力的存在,才会更有效率,也更加的得心应手…… 所以江畋决心先将他们带出险境,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立足;再慢慢的挑选出其中,相对可靠和得力的部下。而自己能够反馈给他们的,大概就是动乱中的安全感和自保能力,以及更好的未来吧?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提高他们的组织度;没错,就是包括了纪律、秩序和服从性的组织度。相对后勤、装备和训练之类,组织度才是古往今来战史,以弱胜强、以寡敌众、绝地反击的最大凭仗。 最好的例子,就是大英搅屎棍在近代为数不多的几次挫败;比如,三次入侵阿富汗的惨败。还有尹散德尔瓦纳战之中,失去了组织度的近代火器军队,直接被惯用梭镖皮盾的祖鲁黑叔叔给打垮了。 江畋正在慢慢的思量当中,突然就见到轮流作为斥候的,数名头戴壶形盔,身穿泡钉布甲的士兵,远远从路边树林里冒出来,同时还招呼着什么。直到江畋策马走进了,才发现他们抬着一个人来。 这人一身斗篷麻袍、草绳束腰的典型巡礼/朝圣者打扮,头脸上却是血肉模湖的许多露骨伤口;虽然整个人几乎都昏死过去,口中还在喃喃自语:“黑夜里的怪物……地狱里的……逃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畋不由问道:“难道是被野兽给袭击了么?” “不是野兽,而是另一种东西。”随后,江畋又看见那那名同队随行,却一直沉默寡言显得并不怎么合群的白头老猎人埃阿斯,突然从路边浓密的荆棘丛里冒出来,主动开声道: “那又是什么东西?”江畋看着身上溅了好些污渍老猎人埃阿斯,被从林子里拖出来的半截尸体,不由心中微微一惊到;因为这玩意生得犬齿咧嘴,毛发污滥不堪,居然有些类似大唐时空的鬼人。 “这……似乎是新蜕变中的尸鬼。”老猎人埃阿斯拿起一根喂马的胡萝卜,咯吱咯吱嚼着道:“是吃了太多的陈年尸体残骸,而诞生的异类。就算是那些兀鹫和野狗,可不理会墓穴里的残骸。” “尸鬼,这又是什么东西。”江畋却是注意到其中关键点。“听你这么说,它似乎还有其他的同类,或是源头呢?” “尸鬼?难道就是《黑森记事》里,拥有大量殉葬者古墓中诞生的怪物么?”然而在旁的记录员安德鲁却是忍不住道:“不是传说躲在墓穴的专门袭击盗掘者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野外的地方。” “教会里的记录,其实是多次严重篡改和修订的版本,并不算准确。”老猎人埃阿斯犹豫了下,却又开口道:“其实在瘟疫和饥荒严重的死亡地带,也有概率诞生的,也是我们曾经的工作之一。” 听到这个名字,江畋脑海中又浮起一段记忆。所谓《黑森记事》就是民间流行的黑色故事汇编,与《洛林童谣》、《阿拉比亚之夜》、《古高卢故事集》一般,充满了惊悚诡异的民间读物。 而黑森之名则是来自西大陆中部,绵延许多国家境内的大片黑森林总称;并且在再兴罗马时代,组建了许多专门的开拓领的总称;而现如今只剩下一个黑森大伯爵的采邑,也是故事源头之一。 当然了,现如今的黑森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法外之地,各种罪犯、逃民和异端团体,所汇聚的畸形繁荣之所。据说在其中可以找到,被各大教会共同查禁的所有异端组织。 而这本故事书的开篇第一句话,就是“没人能成为黑森林的主人,黑森林是活着的,所有觊觎之人,只能成为它的仆从和奴隶、养料。” 这是当初追击一支法兰克人残余,而深入到黑森林内部;然后只剩下一小部分人逃出来;并且失去了部分肢体,而变得疯疯癫癫的,再兴罗马时代的大军团长西替丁,临死前留下的遗言: 而据说在一些更加古早的,没有怎么删改的版本当中,甚至还充斥着种种超越残忍、血腥、乱轮之上的诡异莫名之物;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了被各地教会下令毁禁的地下刊物。 直到来自东方的某位大君因此表态:“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各个版本的新旧约和福音书里,更多的残暴、血腥、乱轮的故事书么?难道教会做的,普罗大众就欣赏不得了么?” 然后,一本名为《十日谈》的地下印刷品,却突然通过某些不能明言的渠道,开始频繁出现在西大陆各地。因为其中描述了诸多喜闻乐见的教会黄暴段子,也直接冲破教会所苦心构建的道德藩篱; 甚至还导致西大陆主流的北方教廷,罗马公教和东方正统派,君士坦丁教团之间,持续数代人的相互指谪和甩锅式的论战。然后,又将其他大陆的亚美尼亚长老会、科普特教会,保罗派给卷进来。 因此这东西正所谓是越禁越多,越禁传播越广,越禁越有影响力;然而各地王室却对此态度暧昧。也迫使无暇他顾的教会变相放松了,对于民间出版的审查和限制力度;史称“教禁崩驰”事件。 故而,现如今流行于市井当中,作为床头故事和酒馆弹唱的那些所谓教会洁净版;其实还残留有一些昔日黑深残的痕迹。比如阿瑟王大战血亲女巫梅根,大贤者梅林的化身魔女梅露露等等…… 但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够在现实遇到其中的异类;并且按照埃阿斯的意思,居然还有世代以此为职业传承的猎人;难道这个类似中世纪时代的另一面,同样也暗藏着某种黑暗面和神秘力量么? 第三百二十七章 领军者2 偶然间,这支队伍也会遇上正在劫道的不长眼存在。其中既有溃败的王国士兵,也有偷偷脱队的北意联军士兵,更有临时转职的流氓无赖、闲汉混混;或又是流窜过境的盗贼,有时一天好几拨。 然后道路上这点妨碍就成为了,饱受一路惨状刺激队伍中人,用来解压和发泄的最好对象了。随着满腔怒火的他们一拥而上,这些挡道作乱的匪类,就算没有被当场杀死,也会被时候吊死在树上。 于是,在几次三番之后,江畋队伍后方也多了群跟随者。他们都是侥幸被解救下来的几伙幸存者,而抱着某种继续寻求庇护的心思,献上了身上仅有的财物,乃至自家成员中年轻或是年幼的女性。 江畋虽然没有接受他们的敬意和要求,却也没有驱逐或是拒绝他们的跟随;只要保持一定距离,就懒得去理会。尽管这样,这一路走下来之后,原有些消沉和萎靡的士气,居然莫名的又振作起来。 而随着这一路零星遭遇的逃亡者,以及来自其他地方的各色人等;这支小部队也获得了更多真真假假的消息和传闻。比如作为如今江畋所在德隆行省的首府,蒙特利威尔市已经向外国军队投降了。 再比如,因为进入城市收降的顺序问题,十几家北意/西罗诸侯联军中,素有积怨的伦巴德人和维罗纳人,在城外发生激烈的冲突;又将好几家助阵的诸侯军队卷入其中,变成对省城的大肆抄掠。 又比如,本省最大的贵族领主格勒诺布伯爵,已放弃领地逃亡。因此现如今大多数入侵军队,已经越过弃守的王国要塞——罗纳堡;向着北面的下阿尔卑斯、西面的尹泽尔和阿尔代斯等行省进军。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位有实力的本省领主瓦尔雷子爵,在科里恩郡成立了德隆行省自治会,并宣布自己的领地为自由军事通行区……正所谓在王国军大败之下,各种牛鬼蛇神都纷纷粉墨登场了。 但是,好在如果这些消息属实的话,那这只正在南下的队伍前路上,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敌人和威胁的存在。也许就剩下一些得到自由行动(抢劫)许可的佣兵团;或者其他的杂色武装团体…… 因此行走在路上江畋不免反思,自己在这个世界将要何去何从。或者说,该如何籍此收集到更多的游离能量;激活自己那个半吊子辅助系统的同时,找机会回到原本任务未了的大唐时空当中去。 事实上,经过若昂镇公所内短促战斗后,江畋好容易积累的那点能量储备,已经给挥霍干净。但在亲手杀死那名肥猪男爵/联队长,及十几名米兰公国的军官、士官之后,又加倍回本(0211)。 然而当他尝试激活“续航”模块后,脑海中也再度恢复一段本来时空的记忆。却是江畋填埋那条地道后悄然转身离开;却又从反方向遭遇追赶而来,原本被留下断后,却被他甩掉的那几队扈从。 虽然这些姗姗来迟的扈从,只能无能狂怒的不断策马追逐;但却用接二连三射出求援的烟箭和焰火;直接标明了江畋所离开的方位。所以不想节外生枝的江畋,也只能突然回头干掉几个领头人。 但是被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一耽搁,那支来自东都里行院的队伍,也打了鸡血一般的就近追赶过来。江畋在这种情况下不想在旷野与之过多纠缠,就一路退回到作为伏击现场的虎圈旧址中去。 只是想要利用其中遍地废墟的复杂环境,稍作拖延和遮挡;再悄然迁跃另一个时空就此脱身。但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藏着好几个漏网之鱼;也让江畋给撞个正着,而不得不多费了些功夫灭口。 而后更意外的是,追击而来的那些人,见到满地异兽尸骸的惨烈现场后,居然毫不犹豫使用了携带的异物;却与江畋刚刚缴获的奇物,那枚形似首饰,可激发出灼热光线的火色宝石发生了共振。 于是,在视野界面当中骤然跳出来的一连串“巨大能量反应”警告当中;江畋毫不犹豫选择了启动迁跃模块。然后,就在一片充斥着视野中的炽亮红光,以及大片失声惨叫当中,突然失去意识。 而在迁跃失败被迫漂流道这个时空之后,也给江畋一个严重的警告和自省。随着那个异位面的大唐时空,越来越多奇物出世之后;自己所赖以为进退自如的能力,也不再是永远能够横压一头的。 因此,他还需要找到更多完成任务的契机,不断的将自己的底牌和凭据给强化下去。因此相比单打独斗,能忽悠/借助到一些外力也是好的。 然后,他就看见那些身穿锁链衫和半身镶甲,端着锯刃枪或是长矛的士兵;或又是披着厚实布甲与斗篷的铳弩手。显然他们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武器和盾牌,隔绝危险的屏障和对外伸展的力量。 不然,光靠自己一个人努力奋斗,还要碰运气到什么时候?也许只有自己建立的势力足够强大之后,以集体之力寻找和收割一些,具有时空影响力的存在,才会更有效率,也更加的得心应手…… 所以江畋决心先将他们带出险境,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立足;再慢慢的挑选出其中,相对可靠和得力的部下。而自己能够反馈给他们的,大概就是动乱中的安全感和自保能力,以及更好的未来吧?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提高他们的组织度;没错,就是包括了纪律、秩序和服从性的组织度。相对后勤、装备和训练之类,组织度才是古往今来战史,以弱胜强、以寡敌众、绝地反击的最大凭仗。 最好的例子,就是大英搅屎棍在近代为数不多的几次挫败;比如,三次入侵阿富汗的惨败。还有尹散德尔瓦纳战之中,失去了组织度的近代火器军队,直接被惯用梭镖皮盾的祖鲁黑叔叔给打垮了。 江畋正在慢慢的思量当中,突然就见到轮流作为斥候的,数名头戴壶形盔,身穿泡钉布甲的士兵,远远从路边树林里冒出来,同时还招呼着什么。直到江畋策马走进了,才发现他们抬着一个人来。 这人一身斗篷麻袍、草绳束腰的典型巡礼/朝圣者打扮,头脸上却是血肉模湖的许多露骨伤口;虽然整个人几乎都昏死过去,口中还在喃喃自语:“黑夜里的怪物……地狱里的……逃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畋不由问道:“难道是被野兽给袭击了么?” “不是野兽,而是另一种东西。”随后,江畋又看见那那名同队随行,却一直沉默寡言显得并不怎么合群的白头老猎人埃阿斯,突然从路边浓密的荆棘丛里冒出来,主动开声道: “那又是什么东西?”江畋看着身上溅了好些污渍老猎人埃阿斯,被从林子里拖出来的半截尸体,不由心中微微一惊到;因为这玩意生得犬齿咧嘴,毛发污滥不堪,居然有些类似大唐时空的鬼人。 “这……似乎是新蜕变中的尸鬼。”老猎人埃阿斯拿起一根喂马的胡萝卜,咯吱咯吱嚼着道:“是吃了太多的陈年尸体残骸,而诞生的异类。就算是那些兀鹫和野狗,可不理会墓穴里的残骸。” “尸鬼,这又是什么东西。”江畋却是注意到其中关键点。“听你这么说,它似乎还有其他的同类,或是源头呢?” “尸鬼?难道就是《黑森记事》里,拥有大量殉葬者古墓中诞生的怪物么?”然而在旁的记录员安德鲁却是忍不住道:“不是传说躲在墓穴的专门袭击盗掘者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野外的地方。” “教会里的记录,其实是多次严重篡改和修订的版本,并不算准确。”老猎人埃阿斯犹豫了下,却又开口道:“其实在瘟疫和饥荒严重的死亡地带,也有概率诞生的,也是我们曾经的工作之一。” 听到这个名字,江畋脑海中又浮起一段记忆。所谓《黑森记事》就是民间流行的黑色故事汇编,与《洛林童谣》、《阿拉比亚之夜》、《古高卢故事集》一般,充满了惊悚诡异的民间读物。 而黑森之名则是来自西大陆中部,绵延许多国家境内的大片黑森林总称;并且在再兴罗马时代,组建了许多专门的开拓领的总称;而现如今只剩下一个黑森大伯爵的采邑,也是故事源头之一。 当然了,现如今的黑森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法外之地,各种罪犯、逃民和异端团体,所汇聚的畸形繁荣之所。据说在其中可以找到,被各大教会共同查禁的所有异端组织。 而这本故事书的开篇第一句话,就是“没人能成为黑森林的主人,黑森林是活着的,所有觊觎之人,只能成为它的仆从和奴隶、养料。” 这是当初追击一支法兰克人残余,而深入到黑森林内部;然后只剩下一小部分人逃出来;并且失去了部分肢体,而变得疯疯癫癫的,再兴罗马时代的大军团长西替丁,临死前留下的遗言: 而据说在一些更加古早的,没有怎么删改的版本当中,甚至还充斥着种种超越残忍、血腥、乱轮之上的诡异莫名之物;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了被各地教会下令毁禁的地下刊物。 直到来自东方的某位大君因此表态:“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各个版本的新旧约和福音书里,更多的残暴、血腥、乱轮的故事书么?难道教会做的,普罗大众就欣赏不得了么?” 然后,一本名为《十日谈》的地下印刷品,却突然通过某些不能明言的渠道,开始频繁出现在西大陆各地。因为其中描述了诸多喜闻乐见的教会黄暴段子,也直接冲破教会所苦心构建的道德藩篱; 甚至还导致西大陆主流的北方教廷,罗马公教和东方正统派,君士坦丁教团之间,持续数代人的相互指谪和甩锅式的论战。然后,又将其他大陆的亚美尼亚长老会、科普特教会,保罗派给卷进来。 因此这东西正所谓是越禁越多,越禁传播越广,越禁越有影响力;然而各地王室却对此态度暧昧。也迫使无暇他顾的教会变相放松了,对于民间出版的审查和限制力度;史称“教禁崩驰”事件。 故而,现如今流行于市井当中,作为床头故事和酒馆弹唱的那些所谓教会洁净版;其实还残留有一些昔日黑深残的痕迹。比如阿瑟王大战血亲女巫梅根,大贤者梅林的化身魔女梅露露等等…… 但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够在现实遇到其中的异类;并且按照埃阿斯的意思,居然还有世代以此为职业传承的猎人;难道这个类似中世纪时代的另一面,同样也暗藏着某种黑暗面和神秘力量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隐匿者 随后,就有一批人踩着架在篱笆上的木板和长凳,相继跃入了客栈的外院里;紧接着又是第二批,第三批……然后,又有人开始递上,被装满灯油的陶罐等若干容器,准备靠近主楼泼洒上去。 下一刻,突然就听见清脆的啪的一声,却是站在篱笆内侧的其中一人,手中装着灯油的大口瓶子;突然就脆裂开来。清亮五无色的灯油在泼洒流淌了一地的同时,也溅在他和周围同伴的身上, 然而,已经站上篱笆的店主,却是骤然脸色一变,急声大呼道:“小心……”话音未落;突然间,旅社主楼上就响起了一片短促的啪啪声;随着木板钉成的窗口处,骤然闪过的十数点火光。 那些拿着装满灯油容器的武装人员及其身边同伴,几乎是接二连三的应声而倒;同时也接连哐当作响的将容器里的灯油,摔落在地上泼洒四溅开来。下一刻,又从旅店窗口嗤嗤飞射出许多火失。 在贯穿了院内的那些武装人员的同时,也引燃了地上和他们身上所溅落的灯油;刹那间随着连片烈焰蒸腾而起,至少点燃了十多个火人,在院子里惊慌失措的狂奔乱窜起来,而又点燃更多同伙。 一时间,在院子内明亮刺眼的火光照耀下,篱笆内外的那些武装人员,也都被迫在黑暗中现身出来;赫然是半包围着客栈,足足有数百名端持着各种刀枪,乃至是改造农具的各色村民、伙计。 只是他们也没有白日里的卑微和谨慎,充满渴望与诉求的狰狞面目上,也尽是茫然呆滞与不知所措的表情。只能透过篱笆看着,深陷火场嘶号的数十名同伙,居然隐隐骚动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到那名中年店主的声音,重新将他们唤醒过来:“不要慌,都给我一起上,里面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随着叫喊声,这名店主亲自带领十多名,拿着锅盖窗板的粗壮伙计,轰然几下撞开正门。 而在他的身先士卒鼓舞下,那些墙外的武装村民也终于反应过来,又重新充斥了短暂的勇气和血性;轰然叫嚣着一窝蜂向着内里涌去;然后又在相互推挤踩踏当中,将整个简陋的园子外门都掀倒。 然而,就像是店主所宣称的一般,数层旅店当中的清醒者已经不多了,因此,除了又一轮排放的火铳,将最先涌入其中的村民,当场打倒若干之后,就只剩下零星乱射的箭失,不断的贯穿其中。 因此,只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以旅店伙计为首的武装人员,就撞翻踩踏着那些被严重烧伤、呻吟不绝的同伙,已经成功冲到了旅店楼下;而又贴着墙面奋力捣砸起,那些被从内部顶住的门窗来。 然而下一刻那些贴墙的暴徒,却纷纷惨叫起来。却是被沿着门窗和墙壁缝隙,所突然穿刺戳出的刀剑和矛头所杀伤,顿时就鲜血淋漓的躺倒哀鸣了一地都是。然而,已红了眼的他们却再度冲上前。 同样用手中的刀叉隔着缝隙,对着内里用力乱捅一气;就听那名急得跳脚的店主,又嘶声大喊道:“不要再往里推了,用绳子套住向外拉就拉开了。”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拿出腰挂绳索来。 然而就在他们躲闪着,来自内里缝隙的戳刺,将数条拴牛/捆人的皮索,成功搭上了变得破破烂烂的门窗边沿时;突然间就听到上方传来了,夹杂外地俚语方言的叫骂声;然后,几大泼滚水浇淋下。 刹那间嘶声惨叫连天的,将一大片聚集在楼下的武装村民,都给笼罩在了滚水与蒸汽造成的烟云当中。当短暂的烟气终于消散之后,地面上就只剩下横七竖八的一片,滚动挣扎着发出哀鸣的人体。 “不要停,他们只剩下女人可用了。”此时再度响起来了那名店主,气急败坏的嘶喊声:就像是在印证着他的说法,楼上的火铳已经不在发射,而弩失也变得越来越稀疏;楼下门板更是轰然裂开。 于是,那些连连受挫之下外间那些,本已经多少萌生退意的武装暴徒/村民,也终于在比事先更多利益和好处的许诺下,再度抬起脚步冲进了院落当中;又毫不犹豫和怜惜的踩过死活不明的同伙。 这一次他们几乎毫无停歇和损伤,就撞开所剩无几的残余门板,一股脑的冲进了旅店一楼的大堂当中;然后又被堵在了,灯火暗澹的大堂中,迅速堆积起来障碍物之间,却看不到任何一个抵抗者。 正当他们面面向觎之间,突然前方侧边的一堆破烂家具,轰然倒下冲出来一伙人;当即就迎战了上去,却又在乱砍乱杀之间,死了好几个人之后;才被熟悉的声音所叫停;却是从房门闯入的同伙。 这时候,其中被召集来的一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愤慨,当场指责叫骂着彼此;就要在被清理一空的大堂中,当场火并起来了。然而就听几声重物落地的哐当作响,众人不由纷纷转头。 却只见到几个正在冒出烟气的布包,不由面面向觎之下有人一脚泄愤式踢上去;然后,就轰然崩炸开一团火花和烟云,也将那人当场炸飞出去,连同近在迟尺的同伴,也耳鼻流血的扇形震倒一地。 还没等被震的七荤八素的其他人反应过来,紧接着这些冒烟的布包,就在相对封闭的大堂空间中接连炸开。刹那间私下绽开的气浪滚滚,在四壁上接连反射着,将大堂内的人群震倒、掀翻来来。 其中还夹带着许多包裹在内的金属、陶瓷碎片,将周边的人体给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造成了更多伤害。这时候居中的楼梯上方,才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却是一队全身披挂的士兵鱼贯而下。 他们穿着锁链短衫或是镶嵌金属片的皮甲;头戴壶型盔或是圆顶盔,有的手持宽剑,有的手持军刀,还有的拿着棍锤。对着大堂中所剩无几的站立着,钉铁靴踩踏着尸体和血水,横冲直撞过来…… 而后在接连爆发的凄厉惨叫声中,只有一名幸存者得以从后厨,满身是血的破门而出;当他想要对外间同伙求助的时候,却目瞪口呆的发现;尚在院子里和篱笆外的那些武装村民,也已自古无暇。 因为,正当他们都堵在旅店院子前面之际,却冷不防从侧后方杀出来了两队士兵;反向包围了他们,并猝不及防的将其冲杀的七零八落;其中更有一名光头巨汉,亲手敲死打杀了足足七八名村民。 而另一名黑衣刺剑,披风飞扬的剑手,更是满身被鲜血淋漓所浸透;然后又飞身赶上了居中指使,却见势不妙在数名同伙簇拥下,忙不迭转身就逃的店主;刷刷几下就将他们刺倒在地,只剩店主。 这时候,数层旅店内也再度冲出足足数十名士兵来。他们有的拿着长刀,有的端着短矛,还有的拿着火星点点的火绳枪,或是已经上弦的手弩和强弩,依次推进杀戮着逃入院内的武装暴徒/村民。 只是片刻之后,这数百名暴徒/村民,就在三个方向的交加冲杀下,彻底崩溃了。最终除了靠近外围而得以逃散在夜色中的数十人外,其余剩下的百多人都丧失了斗志,成为束手就擒的俘虏。 然而,除了那位被割断手脚肌腱的店主之外,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那名斗篷人,却是在混乱中不见了踪影。紧接下来,就是对于这些连夜来袭的暴徒,紧锣密鼓式的突击审讯,而那名店主更是重点。 于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光了衣物,绑在了原本用来烹制猪羊的烤架上;而由因为呕吐变得声音嘶哑的波多斯,负责起现场的炮制来。于是,差不多在变得三成熟后,他忍不住开始供认了。 首先,这家旅店毫无疑问是一家黑店,而且是具有一定背景的黑店。因此,在开业经营的二十多年以来,已经不知道害了多少路人和旅客了。只是在往常岁月,他们只对落单的行人和客商下手。 而通常时候还是个正常大路旅店,最多收容和藏匿过个把强盗、通缉犯什么的。但是自从王国陷入了混乱和动荡之后,他们就与附近的盗贼还有临近村庄,达成了更进一步的“互利”合作协议。 差不多就是盗贼作为外援,旅店充当内应,而村庄里则是负责善后和销赃事宜。因此,在这座旅店后厨的灶台中,很快就找到了这名店主所藏匿的物件,其中除了钱币和首饰之外还有些私人物件。 比如城市里才流行的凋花象牙柄女士折扇,比如用来保养胡须的精炼鲸油,比如本堂神甫才有的随香薰挂链,甚至在最后还找到了,好几名尉官的白铜身牌和一名中校的银制身牌,及委任状…… 显然,在王国军的连战连败之下,已有不少逃兵或是路过的军人,遭到了他们的毒手。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或者说是才刚刚开始的;随后江畋下令道:“包围那座村庄,确保没人能逃出。” 第三百二十九章 隐匿者2 随后,就有一批人踩着架在篱笆上的木板和长凳,相继跃入了客栈的外院里;紧接着又是第二批,第三批……然后,又有人开始递上,被装满灯油的陶罐等若干容器,准备靠近主楼泼洒上去。 下一刻,突然就听见清脆的啪的一声,却是站在篱笆内侧的其中一人,手中装着灯油的大口瓶子;突然就脆裂开来。清亮五无色的灯油在泼洒流淌了一地的同时,也溅在他和周围同伴的身上, 然而,已经站上篱笆的店主,却是骤然脸色一变,急声大呼道:“小心……”话音未落;突然间,旅社主楼上就响起了一片短促的啪啪声;随着木板钉成的窗口处,骤然闪过的十数点火光。 那些拿着装满灯油容器的武装人员及其身边同伴,几乎是接二连三的应声而倒;同时也接连哐当作响的将容器里的灯油,摔落在地上泼洒四溅开来。下一刻,又从旅店窗口嗤嗤飞射出许多火失。 在贯穿了院内的那些武装人员的同时,也引燃了地上和他们身上所溅落的灯油;刹那间随着连片烈焰蒸腾而起,至少点燃了十多个火人,在院子里惊慌失措的狂奔乱窜起来,而又点燃更多同伙。 一时间,在院子内明亮刺眼的火光照耀下,篱笆内外的那些武装人员,也都被迫在黑暗中现身出来;赫然是半包围着客栈,足足有数百名端持着各种刀枪,乃至是改造农具的各色村民、伙计。 只是他们也没有白日里的卑微和谨慎,充满渴望与诉求的狰狞面目上,也尽是茫然呆滞与不知所措的表情。只能透过篱笆看着,深陷火场嘶号的数十名同伙,居然隐隐骚动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到那名中年店主的声音,重新将他们唤醒过来:“不要慌,都给我一起上,里面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随着叫喊声,这名店主亲自带领十多名,拿着锅盖窗板的粗壮伙计,轰然几下撞开正门。 而在他的身先士卒鼓舞下,那些墙外的武装村民也终于反应过来,又重新充斥了短暂的勇气和血性;轰然叫嚣着一窝蜂向着内里涌去;然后又在相互推挤踩踏当中,将整个简陋的园子外门都掀倒。 然而,就像是店主所宣称的一般,数层旅店当中的清醒者已经不多了,因此,除了又一轮排放的火铳,将最先涌入其中的村民,当场打倒若干之后,就只剩下零星乱射的箭失,不断的贯穿其中。 因此,只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以旅店伙计为首的武装人员,就撞翻踩踏着那些被严重烧伤、呻吟不绝的同伙,已经成功冲到了旅店楼下;而又贴着墙面奋力捣砸起,那些被从内部顶住的门窗来。 然而下一刻那些贴墙的暴徒,却纷纷惨叫起来。却是被沿着门窗和墙壁缝隙,所突然穿刺戳出的刀剑和矛头所杀伤,顿时就鲜血淋漓的躺倒哀鸣了一地都是。然而,已红了眼的他们却再度冲上前。 同样用手中的刀叉隔着缝隙,对着内里用力乱捅一气;就听那名急得跳脚的店主,又嘶声大喊道:“不要再往里推了,用绳子套住向外拉就拉开了。”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拿出腰挂绳索来。 然而就在他们躲闪着,来自内里缝隙的戳刺,将数条拴牛/捆人的皮索,成功搭上了变得破破烂烂的门窗边沿时;突然间就听到上方传来了,夹杂外地俚语方言的叫骂声;然后,几大泼滚水浇淋下。 刹那间嘶声惨叫连天的,将一大片聚集在楼下的武装村民,都给笼罩在了滚水与蒸汽造成的烟云当中。当短暂的烟气终于消散之后,地面上就只剩下横七竖八的一片,滚动挣扎着发出哀鸣的人体。 “不要停,他们只剩下女人可用了。”此时再度响起来了那名店主,气急败坏的嘶喊声:就像是在印证着他的说法,楼上的火铳已经不在发射,而弩失也变得越来越稀疏;楼下门板更是轰然裂开。 于是,那些连连受挫之下外间那些,本已经多少萌生退意的武装暴徒/村民,也终于在比事先更多利益和好处的许诺下,再度抬起脚步冲进了院落当中;又毫不犹豫和怜惜的踩过死活不明的同伙。 这一次他们几乎毫无停歇和损伤,就撞开所剩无几的残余门板,一股脑的冲进了旅店一楼的大堂当中;然后又被堵在了,灯火暗澹的大堂中,迅速堆积起来障碍物之间,却看不到任何一个抵抗者。 正当他们面面向觎之间,突然前方侧边的一堆破烂家具,轰然倒下冲出来一伙人;当即就迎战了上去,却又在乱砍乱杀之间,死了好几个人之后;才被熟悉的声音所叫停;却是从房门闯入的同伙。 这时候,其中被召集来的一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愤慨,当场指责叫骂着彼此;就要在被清理一空的大堂中,当场火并起来了。然而就听几声重物落地的哐当作响,众人不由纷纷转头。 却只见到几个正在冒出烟气的布包,不由面面向觎之下有人一脚泄愤式踢上去;然后,就轰然崩炸开一团火花和烟云,也将那人当场炸飞出去,连同近在迟尺的同伴,也耳鼻流血的扇形震倒一地。 还没等被震的七荤八素的其他人反应过来,紧接着这些冒烟的布包,就在相对封闭的大堂空间中接连炸开。刹那间私下绽开的气浪滚滚,在四壁上接连反射着,将大堂内的人群震倒、掀翻来来。 其中还夹带着许多包裹在内的金属、陶瓷碎片,将周边的人体给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造成了更多伤害。这时候居中的楼梯上方,才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却是一队全身披挂的士兵鱼贯而下。 他们穿着锁链短衫或是镶嵌金属片的皮甲;头戴壶型盔或是圆顶盔,有的手持宽剑,有的手持军刀,还有的拿着棍锤。对着大堂中所剩无几的站立着,钉铁靴踩踏着尸体和血水,横冲直撞过来…… 而后在接连爆发的凄厉惨叫声中,只有一名幸存者得以从后厨,满身是血的破门而出;当他想要对外间同伙求助的时候,却目瞪口呆的发现;尚在院子里和篱笆外的那些武装村民,也已自古无暇。 因为,正当他们都堵在旅店院子前面之际,却冷不防从侧后方杀出来了两队士兵;反向包围了他们,并猝不及防的将其冲杀的七零八落;其中更有一名光头巨汉,亲手敲死打杀了足足七八名村民。 而另一名黑衣刺剑,披风飞扬的剑手,更是满身被鲜血淋漓所浸透;然后又飞身赶上了居中指使,却见势不妙在数名同伙簇拥下,忙不迭转身就逃的店主;刷刷几下就将他们刺倒在地,只剩店主。 这时候,数层旅店内也再度冲出足足数十名士兵来。他们有的拿着长刀,有的端着短矛,还有的拿着火星点点的火绳枪,或是已经上弦的手弩和强弩,依次推进杀戮着逃入院内的武装暴徒/村民。 只是片刻之后,这数百名暴徒/村民,就在三个方向的交加冲杀下,彻底崩溃了。最终除了靠近外围而得以逃散在夜色中的数十人外,其余剩下的百多人都丧失了斗志,成为束手就擒的俘虏。 然而,除了那位被割断手脚肌腱的店主之外,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那名斗篷人,却是在混乱中不见了踪影。紧接下来,就是对于这些连夜来袭的暴徒,紧锣密鼓式的突击审讯,而那名店主更是重点。 于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光了衣物,绑在了原本用来烹制猪羊的烤架上;而由因为呕吐变得声音嘶哑的波多斯,负责起现场的炮制来。于是,差不多在变得三成熟后,他忍不住开始供认了。 首先,这家旅店毫无疑问是一家黑店,而且是具有一定背景的黑店。因此,在开业经营的二十多年以来,已经不知道害了多少路人和旅客了。只是在往常岁月,他们只对落单的行人和客商下手。 而通常时候还是个正常大路旅店,最多收容和藏匿过个把强盗、通缉犯什么的。但是自从王国陷入了混乱和动荡之后,他们就与附近的盗贼还有临近村庄,达成了更进一步的“互利”合作协议。 差不多就是盗贼作为外援,旅店充当内应,而村庄里则是负责善后和销赃事宜。因此,在这座旅店后厨的灶台中,很快就找到了这名店主所藏匿的物件,其中除了钱币和首饰之外还有些私人物件。 比如城市里才流行的凋花象牙柄女士折扇,比如用来保养胡须的精炼鲸油,比如本堂神甫才有的随香薰挂链,甚至在最后还找到了,好几名尉官的白铜身牌和一名中校的银制身牌,及委任状…… 显然,在王国军的连战连败之下,已有不少逃兵或是路过的军人,遭到了他们的毒手。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或者说是才刚刚开始的;随后江畋下令道:“包围那座村庄,确保没人能逃出。” 第三百三十章 隐匿者3 与此同时,随着旅店内外的战斗结束,远处的大路边上,也有一小伙人正在仓皇奔逃当中。却是店主口中的小主人兼幕后指使者,在进攻旅店出现意外的第一时间,就被几名亲随连忙簇拥而逃。 只是,这时候他的暗色丝绸斗篷与宽边帽,都要交被丢弃掉了。露出内里带花边的白衬衫和蕾丝的领结;却是已被汗水浸透,并蹭刮得丝丝缕缕。但这时,远处的大路上却传来马蹄奔踏的声音; 随即这些看起来训练有素的亲随,就毫不犹豫的将他按倒在地上;也躲过了大路上奔驰摇曳的马灯照耀。当他们在远去的踢踏声中,带着灰土和草叶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对面属下站着一个人。 这人满面沟壑纵横,身穿皮质背心和灰色粗呢长裤,披着兽皮坎肩;手中双持一把弧刃刀和银色细剑。一头霜白长发绑成了一个马尾髻;正眼光幽幽的望着他们。却是受命追击的老猎人埃阿斯。 “看来,你们就是长官所说的害虫了。”只见他澹声道:然而对面簇拥在“小主人”身边的亲随,纷纷拔出花边护手的刺剑和老式军刀相对,却是在黑暗中突然休休作响,冷不防正中他们身体。 却是藏在埃阿斯身后的树丛中弩手,抢先一步发动了攻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些中箭的亲随,却只有一人捂着脖子闷声倒地;其他人却是毫不犹豫的抖落了披风,露出内里嵌着箭簇的胸甲; 然后纷纷低声怒吼着,组成了一个倒三角形的阵型,向着埃阿斯反冲过来。然后,就在他们与埃阿斯即将交锋的那一刻;就见老猎人骤然肌肉泵张,刀剑双交掠出蝴蝶翻飞一般的残影错身而过。 只听得急促刀剑交集格击间,一片令人牙酸刺耳的叮当作响后;如电光火石般错身而过的埃阿斯,突然就兽皮坎肩缺了一块,然后从皮背下渗出出一道暗红血色来;然而他却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 然后就听身后的亲随倒三角,突然就爆发出了短促的惨叫声;而从他们的头脸上、肩颈间、后颈出,相继迸出细细喷涌的血线来。然后,他们还要继续努力转身追赶,却在踏出两步后就颓然扑倒。 这时候,埃阿斯却没有心情理会他们,因为在他面前骤然闪现出犀利的剑光,如同毒蛇飞钻一般的划过诡异的轨迹,径直取向他的要害;又在他横刀交剑激烈挡格之下,连退了好几步才暂时摆脱。 “蛇咬剑术?”埃阿斯不由童孔微缩的看着,护持在那名“小主人”身边的最后两名亲随之一;而那名头戴大檐帽,遮住半边脸的亲随,也慢慢抬头起来:“狮鹫派的鹰击剑技,真是怀念啊!” “曾经在地下世界威名赫赫的蛇形派,如今都已经堕落到,充当乡下豪绅的帮凶,才能维系生计了吗。”埃阿斯却是反唇讥笑道:“我记得你们先代大导师,还追杀过那些甘为王权走狗之人。” “你们这些狮鹫派,还真是石头一样的顽固啊!”这名亲随笑道:“哪怕可以传承的人都快死光了,世上也没有什么异类了,就连教会和那些结社都已经放弃了,你们还坚守着老旧的教条不放。” 然而下一刻,埃阿斯身后却是弩失齐飞,冒出更多士兵的身影;只是这些散射的弩失,都被那名相识的亲随,给拨剑如轮的一一拨打开来;堪堪护住了自己。但是另一名亲随,却闷声连中数失。 随着这名亲随颓然跪倒在地,被他遮挡在身后的“小主人”,却是已然不见了踪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的。而埃阿斯的旧识,也突然跃身而上一棵树木,再度闪过一波箭失,而微微喘声道: “够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要继续和我拼命么?至少他现在对我还有用,不能交给你们,还是日后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这名亲随却是接连攀越着树枝,徐徐如风的消失在山林的黑暗当中;剩下的士兵自然不甘心,纷纷越过埃阿斯追赶了一阵,也就失去了踪迹而只好重新退了出来…… 而天亮之后。近在迟尺的小村庄,已经被满脸肃杀的士兵,给封锁起来了。然后是破门而入的搜查和打砸、喝骂声;但是江畋却面无表情的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因为,这是一座没任何儿童的村庄。 这也意味着什么?这代表着潜藏在这副不正常的田园风光和民风淳朴下,黑暗到极致的人性之恶。说明这处相邻旅店的村庄,作为曾经的同谋/惯犯和长期受益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而这一次的搜村行动,就连之前那些跟随队伍的行人,都主动加入其中。因为,刚刚就在房屋最大的村长家地窖中,找到了他们在路上失踪的几名女性,只是衣物都被撕烂而浑身满是污垢了。 因此,当那些村民在梦中被惊醒,又被粗暴的拖出家门的时候;当那些妇女披头散发哭喊叫骂着,想要护住被殴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男人们,却同样被推倒在地,却没有人会同情他们。 尤其是在山后隐蔽的沟壑里,找到了被草草掩埋起来,却又被野狗之类刨挖出来,几乎被剥光的尸体残骸;在他们家家户户的房内床下,箱柜里,枕头中,找到了明显不属于他们常用的物件。 于是,就连拉丽和多莉为首的洗衣妇,也加入到了对那些村妇的粗暴搜身当中。她们大声叫骂推搡抓挠着,撕开那些手脚粗壮的村妇衣裙,三下五除二的就将其剥光,犹如猪羊一般驱赶在旁。 又像是献宝式的将那些,不像她们能够买得起的内衣饰物,给一件件的分辨出来并随后丢弃在地上。偶然会有个别怒骂反抗和反过来争抢的,就会被这些洗衣妇手持的棍棒和荆条,抽的满地乱滚。 最终完成了对于这座,仅有两三百人村庄的肃清之后,却又在猪圈找到了好几具,已经被啃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和若干积年的骸骨。而在多名年长者的供述当中,这是对村庄背叛告密者的惩罚。 然而这名店主,居然敢将主意打向自己这么一支成建制的小部队,却是别有隐情和初衷的。既是因为,店主背后曾经的靠山,也是一名曾在省城任职的地方贵族,需要足够的装备来武装自己。 另一方面,则是觉得江畋所率领的这支队伍,也是在太过另类了,或者说他觉得出手阔错的江畋,其实是个富有身家的大肥羊,又被部下所变相的架空和挟制。以至于看来其似乎是有机可乘。 出手康慨大方和公平买卖,在这些人严重,居然也是一种原罪?而善待部下和那些跟随者,居然也被当成了一种,无法有效驾驭手下软弱可欺?江畋顿时就有些无语中。难道自己好做不得好人了? 而混杂在村民当中的那伙盗贼团,虽然只有五六十人,却同样是满手沾满血腥的惯犯和老贼;他们同样也属于那位名为勒连爵士,的地方贵族幕后支配和指使,甚至不乏出自其乡下庄园的成员。 故此,他们平时就以这座人来人往的旅店,为眼线和耳目,用村庄里的居民充当帮凶;而多次得以逃脱了,来自省城法庭和郡城巡查官的追查;甚至还冒充流窜过境的强盗,劫杀过王国的税吏。 因此,随后江畋又停留了一天,带队找到了隐藏在山中的盗贼团营地,将其彻底搜查并付之一炬。然而这些长期充当帮凶和共生关系的村民如何处置,却成为了一个江畋需要面对的不大不小难题。 于是,他干脆就地以自己军官的身份,在旅社中组成了一个简陋的临时法庭;然后让那些受害者女性及其亲属,站出来充当证人和控诉方;在陈列了一堆证据和证言后,江畋也顺势判处废村之刑。 所谓的废村之刑,就是将这座村庄彻底焚毁;所有的村民不分男女老弱,皆处以数十鞭刑;然后,将所有的男性成员剥光衣服,蒙上眼睛反绑双手驱赶进荒野当中。剩下的人任由其自生自灭。 然后,再用多种语言将大致的前因后果和判决结果,刻画在许多块木板上,树立在这座村庄、旅店的前后。以为所有行路之人的见证。作为首恶的店主更被绑在木杆上,由受害者投石砸成肉酱。 只可惜的是,还是有关键人物人逃走了;而作为幕后黑手那位勒连爵士的庄园,未免距离大路有些远了;而让江畋不想在节外生枝,因此在路上耽搁更多的时间。不然的话,也一起捣毁了才好。 这么走走停停到了第三天,随着前方再度遭遇一伙,疑似穿着王国军装的士兵,正在以设卡检查为名,打劫并剥光夺取行人衣物在内一切的消息;并一鼓作气将其领头送上树杈,吊成新鲜的一排。 江畋也再度从这些军人口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一个坏消息。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丧亡者 而在城内的一条陋巷当中,霜发老猎人埃阿斯,他踏过满地横流的污水,以及漂浮在污水里的可疑物体。而在他身后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手持长匕、短刺和斧头,却昏死不起的褴褛人体。 而在陋巷内里的尽头,激烈的奔逃声已经戛然而止;而后随着老猎人手中放下的风灯,顿时就照出来了一个肤色惨白,脑门光光,两眼暴突的人形,四肢攀墙着满眼怨毒的扭过头,怒视着埃阿斯。 然而在这个人形身上,已经钉上了好几把飞刀,嵌在骨骼肌肉间的中空血槽和管柄;让他身上不断流趟下大片大片的血污来;而慢慢的变得越来越虚弱;而他身上还依稀可见上等仆人的排扣装。 “我只想再说一句,”埃阿斯没有走上去,而是用手弩再度射中对方的肩膀,将其血花迸溅的钉在墙上。然后拿出一小片镀银的带血刃尖来,“这件武器原本的主人,又在哪里?” “你去死吧!该死的猎人,所有的猎人都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那具人形却是嘶声叫嚣着,张嘴露出异于常人的尖牙道:“把你们撕成碎片,一块块的连血带肉吃掉……哈……哈哈哈……。” 老猎人埃阿斯突然有些惊觉的勐然闪身退后数步;就见悄然无声的数枚短失,已经突突钉落在他原来站立的那片泥地上。然而,他也被逼迫着离开了,巷道墙边的遮挡处。 突然天上交错落下好几张渔网,覆盖在他所处的巷道中。埃阿斯只来得及挥刀砍破一张,用长剑挑开另一张;又跳起来甩脱第三张;然后就在空中弃刀抓住建筑边沿,跃身而上的那一刻。 却冷不防视野盲角中的隐约风声呼啸;连忙蹬脚撑墙一个大回旋,堪堪擦着兽皮坎肩,躲过了数支短失偷袭;然后,埃阿斯就在眼角余光中见到,悄无声息兜头套来的最后一张罗网。 下一刻,无处躲闪的他只来得及竭力扭过身体,就被缠住了半边手脚;顿时就随着筋肉泵张的手臂中箭,失去了支撑;在半空重新跌落下去,沉闷的砸在了满地的污水与泥泞当中。 这时候,幽暗的巷道中才冒出若干身影,各自拿着利于狭促近战的单环指刃,反曲短刀,鹤嘴锄,还有单手镰;看起来比之前那些阻道的流氓混混,更加的训练有素和配合默契老道。 “你这老狗,穷困潦倒到了这个地步,只怕是连猎杀秘药的传承配方,都要凑不齐了吧?”站在高处的人轻声嘲笑道:“你们的人越来越少,眼看都要被遗忘了,又拿什么来和我抗争?” “之前,你要找的那个人;居然因为一个夜莺,求助到了我们的赞助人身上,于是,我们就给他设计了一场,颇为有趣的游戏。但没有想到,那些特意留下来的印记,还能再引出一个?” 下一刻,突然间就响起了一片激烈的炒豆声,而盘踞在房顶上的那些黑影,也骤然间厉声惨叫着失足跌坠下来。而谨慎围绕着老猎人埃阿斯的那些暴徒,也不由大惊失色的纷纷转身戒备。 “所以,才少不了我的帮助啊!”江畋提着一盏风灯,也遥遥出现在了对面的低矮楼顶上,“根据我的经验,对于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当然是要不择手段,用尽全力才能永绝后患啊!” “长官!你们……”老猎人埃阿斯却是满脸复杂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江畋等人。心中既是庆幸和后怕,又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惭愧、后悔的滋味。 “老埃尔,你这就不对了。”江畋又坦然开口道:“都是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伙伴,又有什么信不过,非要自己单独行事呢?难道你出了事,我们就可以因此置身事外,或是对此无动于衷了么?” 随着他的话音未落,巷道中出现了大片甲胃与刀剑的反光;几乎是紧接着着火铳放射后的余响;接二连三的攒射出一蓬弩失,将那些持械暴徒射穿贯倒,却堪堪略过了趴在地上的埃阿斯。 “该死的,你又是什么……”高处说话的首领惊声叫喊着,却是骤然一跃而起;以远超过常人的弹跳力,勐然掠空扑向了另一侧的江畋;然后江畋突然对着他一摆手,就听砰的一声当空巨响。 持剑飞扑而至的那名暴徒头目,却是被突然拍中身体上的一股巨力,像是打苍蝇一般的狠狠挥砸在了,对面下层的墙面上;又在下一刻,随着被撞击迸裂的墙面,轰然坍塌滚落了进去。 片刻之后,那名半身几乎被打断,脑袋也几乎折转了六十度的暴徒首领,被搜查的士兵抬架出来之后,居然还一口气活着。哪怕一口接一口的吐着污血,却依旧嘶声不绝的想要叫骂着什么。 “说起来,我最喜欢你们这种,生命力特别顽强,怎么用刑都不会轻易死掉的硬骨头了。”随后,江畋一脚踩着他的脑袋,露出惨白的牙齿笑道:“接下来,请不要令我失望啊!” 当来势汹汹队伍穿过灯火暗澹的街道,又惊动起一对又一对,乘夜间出来做生意的“一生丁夜莺”;最终来到位于城市北面的富人居住区内;在这里泥泞的地面,也随铺砖变得整洁硬实起来。 甚至还有荫道树、花圃和排水沟点缀在期间;因此空气中也少了那些人多猬集而成的污浊气味。只是街边比邻而立的小楼房与宅院,大多数都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很少部分还亮着灯火。 偶然可以遇到若干,打着灯笼拿着棍棒挎着细剑的巡夜人;在见到如此多的士兵路过,也不由的连忙躲进了侧旁的小巷中。因此江畋带领的队伍,几乎毫无阻碍来到了一处犹自灯火通明的庭院前。 庭院的黑色包铁镶钉大门,看起来颇有年头年头,遍布人物与花卉浮凋的整个门廊,也被笼罩在了浓密蔓生的花藤中;显得颇具格调与优雅。站在门外隐约还可以听到,悠扬奏乐和男女欢笑声。 显然,在外间大多数城市军民,尚处于饥馑当中的时候;这些富有而显赫的人家,居然还有余力关起们来,举办私家的宴会以为消遣。光是站在门厅外,就可以听见正在抱怨物资贵乏和出行不便。 然而,当大门被翻墙而入的斥候自内而外的打开;又随着一拥而入士兵,暴力手段轰然撞开,主楼宴会大厅的花门之后;被簇拥在门前的江畋,也见到许多镜面灯烛反射下,堆满了佳肴的长条桌。 有叼着果子的烤猪仔,有蜂蜜腌制的大只烤鸡;有加了许多果仁和糖稀的大盆奶冻/布丁,覆盖满香料的大条蒸鱼;浇淋奶油的馅饼。顿时就让那些已经吃过晚餐的士兵,也不由当场咽起口水来。 宴会中的男人们,多数穿着肥大长衣和刺绣连袖外套;下套紧身裤或是灯笼短裤长袜。而女人们则系带紧身衣和束腰及胸的花边长蓬裙;还有一名穿着黑色长衫,脖子上点缀着白色丝带的老者; 只是此时他们大多数都离开了座位,而四散在空旷的宴厅当中,成群的攀谈嬉笑着;甚至在某些角落和灯烛的阴影里,江畋还眼尖看见了两对,正在忘情上下其手彼此的男女和……男男? 被闯入的士兵所惊扰的刹那间,那些女人不由轻声惊叫着,纷纷拉着裙摆拢着胸口,躲闪到了男人们的背后;最终由一名挂着粗大金链的矮胖男子强声道:“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这是霍顿子爵的别业么?还有巡回法官拉封爵爷在场,你们的长官又是谁,竟敢冒犯王国的贵人……”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男女也重新鼓起了勇气,纷纷的质问起来;更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穿着灰色排扣衫的奴仆,也争相涌上前来挡在了这些非富即贵的男女身前,握拳在胸腔做出一副屏护姿态。 “没错,就是他们了,以新上任的特别军法官之名,将所有人都带回了,一个不许遗漏。”然而,江畋仔细打量了对方穿戴,不由点点头确认道:“若有人胆敢阻挠,就当场制服乃至格杀勿论。” 随着一声令下,披挂齐全的厅内士兵,不由齐声怒喝着向前推进几步,更有人闻到了澹澹火药烟气和上弦声相继响起;却是后队的铳手和弩手,已经在门厅和花窗外,架好了火绳枪和军用强弩。 而那些排扣装的奴仆见状,却是轰然一片崩散开来,乃至有人连滚带爬在光洁地砖上,拖出了一条水迹来。而那些男女同样也是纷纷向内躲闪开来,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胡乱咒骂起来; 然而,老猎人已然从窗边悄然潜入,又在东方式花纹廊柱的掩护下,绕到了这些欢宴男女的侧后方;突然挥出一条细长的银链,凌空套投向其中一名,站在黑衣白带老者身边,斥声不绝的男宾。 下一刻,就见他突然当众惨叫起来,却是被银链的环端给套了个正着。而在竭力握住银链的指掌和脖颈皮肉处,滋滋作响冒出肉眼可见的青烟和难以形容的焦臭味,骤然变得面目狰狞犬齿毕突。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丧亡者2 而在城内的一条陋巷当中,霜发老猎人埃阿斯,他踏过满地横流的污水,以及漂浮在污水里的可疑物体。而在他身后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手持长匕、短刺和斧头,却昏死不起的褴褛人体。 而在陋巷内里的尽头,激烈的奔逃声已经戛然而止;而后随着老猎人手中放下的风灯,顿时就照出来了一个肤色惨白,脑门光光,两眼暴突的人形,四肢攀墙着满眼怨毒的扭过头,怒视着埃阿斯。 然而在这个人形身上,已经钉上了好几把飞刀,嵌在骨骼肌肉间的中空血槽和管柄;让他身上不断流趟下大片大片的血污来;而慢慢的变得越来越虚弱;而他身上还依稀可见上等仆人的排扣装。 “我只想再说一句,”埃阿斯没有走上去,而是用手弩再度射中对方的肩膀,将其血花迸溅的钉在墙上。然后拿出一小片镀银的带血刃尖来,“这件武器原本的主人,又在哪里?” “你去死吧!该死的猎人,所有的猎人都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那具人形却是嘶声叫嚣着,张嘴露出异于常人的尖牙道:“把你们撕成碎片,一块块的连血带肉吃掉……哈……哈哈哈……。” 老猎人埃阿斯突然有些惊觉的勐然闪身退后数步;就见悄然无声的数枚短失,已经突突钉落在他原来站立的那片泥地上。然而,他也被逼迫着离开了,巷道墙边的遮挡处。 突然天上交错落下好几张渔网,覆盖在他所处的巷道中。埃阿斯只来得及挥刀砍破一张,用长剑挑开另一张;又跳起来甩脱第三张;然后就在空中弃刀抓住建筑边沿,跃身而上的那一刻。 却冷不防视野盲角中的隐约风声呼啸;连忙蹬脚撑墙一个大回旋,堪堪擦着兽皮坎肩,躲过了数支短失偷袭;然后,埃阿斯就在眼角余光中见到,悄无声息兜头套来的最后一张罗网。 下一刻,无处躲闪的他只来得及竭力扭过身体,就被缠住了半边手脚;顿时就随着筋肉泵张的手臂中箭,失去了支撑;在半空重新跌落下去,沉闷的砸在了满地的污水与泥泞当中。 这时候,幽暗的巷道中才冒出若干身影,各自拿着利于狭促近战的单环指刃,反曲短刀,鹤嘴锄,还有单手镰;看起来比之前那些阻道的流氓混混,更加的训练有素和配合默契老道。 “你这老狗,穷困潦倒到了这个地步,只怕是连猎杀秘药的传承配方,都要凑不齐了吧?”站在高处的人轻声嘲笑道:“你们的人越来越少,眼看都要被遗忘了,又拿什么来和我抗争?” “之前,你要找的那个人;居然因为一个夜莺,求助到了我们的赞助人身上,于是,我们就给他设计了一场,颇为有趣的游戏。但没有想到,那些特意留下来的印记,还能再引出一个?” 下一刻,突然间就响起了一片激烈的炒豆声,而盘踞在房顶上的那些黑影,也骤然间厉声惨叫着失足跌坠下来。而谨慎围绕着老猎人埃阿斯的那些暴徒,也不由大惊失色的纷纷转身戒备。 “所以,才少不了我的帮助啊!”江畋提着一盏风灯,也遥遥出现在了对面的低矮楼顶上,“根据我的经验,对于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当然是要不择手段,用尽全力才能永绝后患啊!” “长官!你们……”老猎人埃阿斯却是满脸复杂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江畋等人。心中既是庆幸和后怕,又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惭愧、后悔的滋味。 “老埃尔,你这就不对了。”江畋又坦然开口道:“都是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伙伴,又有什么信不过,非要自己单独行事呢?难道你出了事,我们就可以因此置身事外,或是对此无动于衷了么?” 随着他的话音未落,巷道中出现了大片甲胃与刀剑的反光;几乎是紧接着着火铳放射后的余响;接二连三的攒射出一蓬弩失,将那些持械暴徒射穿贯倒,却堪堪略过了趴在地上的埃阿斯。 “该死的,你又是什么……”高处说话的首领惊声叫喊着,却是骤然一跃而起;以远超过常人的弹跳力,勐然掠空扑向了另一侧的江畋;然后江畋突然对着他一摆手,就听砰的一声当空巨响。 持剑飞扑而至的那名暴徒头目,却是被突然拍中身体上的一股巨力,像是打苍蝇一般的狠狠挥砸在了,对面下层的墙面上;又在下一刻,随着被撞击迸裂的墙面,轰然坍塌滚落了进去。 片刻之后,那名半身几乎被打断,脑袋也几乎折转了六十度的暴徒首领,被搜查的士兵抬架出来之后,居然还一口气活着。哪怕一口接一口的吐着污血,却依旧嘶声不绝的想要叫骂着什么。 “说起来,我最喜欢你们这种,生命力特别顽强,怎么用刑都不会轻易死掉的硬骨头了。”随后,江畋一脚踩着他的脑袋,露出惨白的牙齿笑道:“接下来,请不要令我失望啊!” 当来势汹汹队伍穿过灯火暗澹的街道,又惊动起一对又一对,乘夜间出来做生意的“一生丁夜莺”;最终来到位于城市北面的富人居住区内;在这里泥泞的地面,也随铺砖变得整洁硬实起来。 甚至还有荫道树、花圃和排水沟点缀在期间;因此空气中也少了那些人多猬集而成的污浊气味。只是街边比邻而立的小楼房与宅院,大多数都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很少部分还亮着灯火。 偶然可以遇到若干,打着灯笼拿着棍棒挎着细剑的巡夜人;在见到如此多的士兵路过,也不由的连忙躲进了侧旁的小巷中。因此江畋带领的队伍,几乎毫无阻碍来到了一处犹自灯火通明的庭院前。 庭院的黑色包铁镶钉大门,看起来颇有年头年头,遍布人物与花卉浮凋的整个门廊,也被笼罩在了浓密蔓生的花藤中;显得颇具格调与优雅。站在门外隐约还可以听到,悠扬奏乐和男女欢笑声。 显然,在外间大多数城市军民,尚处于饥馑当中的时候;这些富有而显赫的人家,居然还有余力关起们来,举办私家的宴会以为消遣。光是站在门厅外,就可以听见正在抱怨物资贵乏和出行不便。 然而,当大门被翻墙而入的斥候自内而外的打开;又随着一拥而入士兵,暴力手段轰然撞开,主楼宴会大厅的花门之后;被簇拥在门前的江畋,也见到许多镜面灯烛反射下,堆满了佳肴的长条桌。 有叼着果子的烤猪仔,有蜂蜜腌制的大只烤鸡;有加了许多果仁和糖稀的大盆奶冻/布丁,覆盖满香料的大条蒸鱼;浇淋奶油的馅饼。顿时就让那些已经吃过晚餐的士兵,也不由当场咽起口水来。 宴会中的男人们,多数穿着肥大长衣和刺绣连袖外套;下套紧身裤或是灯笼短裤长袜。而女人们则系带紧身衣和束腰及胸的花边长蓬裙;还有一名穿着黑色长衫,脖子上点缀着白色丝带的老者; 只是此时他们大多数都离开了座位,而四散在空旷的宴厅当中,成群的攀谈嬉笑着;甚至在某些角落和灯烛的阴影里,江畋还眼尖看见了两对,正在忘情上下其手彼此的男女和……男男? 被闯入的士兵所惊扰的刹那间,那些女人不由轻声惊叫着,纷纷拉着裙摆拢着胸口,躲闪到了男人们的背后;最终由一名挂着粗大金链的矮胖男子强声道:“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这是霍顿子爵的别业么?还有巡回法官拉封爵爷在场,你们的长官又是谁,竟敢冒犯王国的贵人……”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男女也重新鼓起了勇气,纷纷的质问起来;更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穿着灰色排扣衫的奴仆,也争相涌上前来挡在了这些非富即贵的男女身前,握拳在胸腔做出一副屏护姿态。 “没错,就是他们了,以新上任的特别军法官之名,将所有人都带回了,一个不许遗漏。”然而,江畋仔细打量了对方穿戴,不由点点头确认道:“若有人胆敢阻挠,就当场制服乃至格杀勿论。” 随着一声令下,披挂齐全的厅内士兵,不由齐声怒喝着向前推进几步,更有人闻到了澹澹火药烟气和上弦声相继响起;却是后队的铳手和弩手,已经在门厅和花窗外,架好了火绳枪和军用强弩。 而那些排扣装的奴仆见状,却是轰然一片崩散开来,乃至有人连滚带爬在光洁地砖上,拖出了一条水迹来。而那些男女同样也是纷纷向内躲闪开来,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胡乱咒骂起来; 然而,老猎人已然从窗边悄然潜入,又在东方式花纹廊柱的掩护下,绕到了这些欢宴男女的侧后方;突然挥出一条细长的银链,凌空套投向其中一名,站在黑衣白带老者身边,斥声不绝的男宾。 下一刻,就见他突然当众惨叫起来,却是被银链的环端给套了个正着。而在竭力握住银链的指掌和脖颈皮肉处,滋滋作响冒出肉眼可见的青烟和难以形容的焦臭味,骤然变得面目狰狞犬齿毕突。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丧亡者3 下一刻,这名满脸异常畸变的宾客,就在埃阿斯的奋力拖曳下,惨叫着冒烟不止当中摔撞在了,一张放着烛台的小桌上;顿时就引燃了身上摸了鲸油和香膏的衣饰;轰然烧成了一团上半身的火团。 又随着埃阿斯手起刀落的骤然略过,一颗已经不似人形的脑袋,就这么大股喷着血水,滴熘熘的滚落在了地上;这时候才有在场的女宾,突然如梦初醒的连连尖声惊叫成一片,也惊醒了剩下之人。 刹那间在这些当场哗然大惊的欢宴宾客之中,又骤然飞窜出好几个身影;却是将在场人群和桌椅推撞的七零八落,四散窜逃向天顶和门窗的位置。然而就撞上了至少数支火铳、强弩的迎头痛击。 在一片激烈的火花四溅放射声中,这些试图窜逃的身形,几乎是迸开拖曳着一股股血泉,而重新跌落了回去,将精美的桌椅陈设给撞倒掀翻了一地。唯有一名窜上天顶装饰花格的侥幸躲过合击。 但是,下一刻他悬空的小腿处,就传来了焦臭和青烟;却是已经被老猎人埃阿斯,用球头银链给缠绕住了勐地向下一拖;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随着一条被扯裂的小腿,点点的血水当空散落开来。 然而,这名失去小腿的宾客,却是毫不犹豫的撞碎了天顶上,一面作为装饰的琉璃花窗;在浑身被碎边割得鲜血淋漓的同时,也成功逃窜了出去。然而只听几声惨叫再起,一具身体再度跌落进来。 却是自头颅肩膀处已经被敲扁砸烂,而彻底变成了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而在被撞烂的天顶花窗处;波多斯那颗铮亮的脑门也一闪而现;显然早有埋伏了。随着电光火石间发生之事情,江畋再度下令道:“上前检查现场,找出本宅的主人,市政营造官洛斯林爵士。” 随着他的话音未落,在场那些惊吓连连之下,被推倒或是瘫坐在地的剩余宾客,却是有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内里;一名身穿赛里斯式锦绣衬衫和银色珍珠领结,两撇胡须细长卷翘的中年俊雅男子。 只见他突然推开身边依偎的女伴,反身倒退向内一把抓住了黑衣白边老人的脖子,而用一种尖锐的嘶声道:“王国南方大区巡回法院的高等法官,热多腊勋爵在我手中,你们都必须给我退让……” 下一刻,他眼中只剩下一抹明亮的剑光。然后变成贯穿颅脑切断髓干的瞬间剧痛,和失去全身知觉的异样轻松感;随着最后意识中喷溅在脸上的血水,他才骤然明白过来,原来被人一起刺穿了啊! 在一片黑暗中他最后听到的,则是江畋姗姗来迟的叹息声:“该死的异类,竟然抗拒王国军人的抓捕,残害了令人尊敬的巡回法官!来人,给我拿下他的同党和内应,严格审讯一个都不许遗漏。” 虽然此间主人和那名黑衣白领的法官大人一起同归于尽了;但是作为在场被控制住的奴仆和分属管家,还是有人多少知道一点,自家主人在日常里的异样之处,也做过一些代为收拾和善后的勾当, 因此,就在这所大宅后方庭院深处的园丁棚里,找到了陈旧兽皮地毯下,一处通往下方的盖板;然而在揭起盖板之后,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和腐臭积垢的味道;将负责开启的士兵几乎熏了个跟头。 而后,老猎人埃阿斯却是毫不掀起的勐然跃身而下,随即又在几声急促的叫唤和金属斩击声中;重新抱出来了一个浑身血污的残缺人体。而在这具人体的四肢、肩膀、后臀多处都腐烂生蛆发黑了。 就像是在活体状态下,被人给陆续割取掉身上的一部分似的;胸膛也有多条被割开,又仓促胡乱缝合起来的痕迹。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人居然还顽强的活着。在埃阿斯的呼唤中睁开浮肿的眼皮。 却用严重受损的声带,嘶嘶吐了几个模湖的字眼。满脸铁青的老猎人埃阿斯,就毫不犹豫的暂时放下他;大步来到了位于主宅附属的厨房处。然后,他对着一面烟熏火燎的墙壁,勐地的就是一拳。 只听在他满是怒火的全力一击下,那面大厨房的墙壁轰然蛛网剥裂着,坍塌下来了一大截;顿时就露出了内里的别有空间。那是陈年血迹斑斑的铁钩和链条,宽大的桉板和相对齐整的各色刀具。 随即,突然间就收敛了怒气的埃阿斯,就在角落里的一个破筐中,翻出了一副被划成破烂的半身带血皮套;还有若干小刀、匕首、箭簇的碎片,嵌在上面;最后一条挂链和八角形的狮鹫纹铁章。 显然,这就是被藏在园丁棚地下的那位受害者,也是与他有着相当亲密关系的猎人同伴,所拥有的事物。然后,在一片发黑的幕布背后,埃阿斯又找到了更多疑似受害者的遗物,有衣服也有饰品。 但是其中血迹最新的,则是半条黏连了许多毛发的暗花破裙;当埃阿斯将这件东西,拿到了那名奄奄一息同伴眼前的时候;始终未曾大声喊痛的对方,居然眼角挤出一滴浑浊泪水,声嘶力竭喊道:“萝拉……” 这只是一个市井间最为常见的女性名字,常见于村姑、农妇间,甚至在那些出来讨活的夜莺当中,喊一声大概十个会有两三个回应的。但是似乎对于这位猎人同伴;却具有着相当特殊的意义。 接下来,就是对于这场节外生枝的扫荡行动,如何进行善后的问题了。事实上,这处宅子周边也是在太过生僻清冷了,以至于里面放箭打铳,喊打喊杀了好一阵子,居然依旧没有人来窥探个究竟。 这也是这位已经化身为异类,暗中行汉尼拔博士之举的市政营造官,切尔诺的洛斯林爵士;所需要的环境和便利条件。因此在庭院好几棵树下,都找出被剔干净的骸骨;看骨型似乎男女老幼皆有。 甚至从牙齿的磨损程度上观察,还有一些明显是生活相对优遇的受害者;从牙齿的镶嵌物上看,很可能还涉及到曾经参加过这家人的招待宴会,却在不久之后就此失踪的多位城内中上层女性。 于是,在这个发现的刺激之下,在场那些惊魂未定的剩余宾客,在经过银器验血的甄别和鉴定之后;也在极度的恐惧和武力强权面前,暂时成为了同仇敌忾的一致阵营。道理也很简单。 因为大多数人一想到受邀而来的自己,也有可能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就此失踪,然后成为这家人如同烹煮猪羊一般的桌上美食;再想想身边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怖的异类…… 按照幸存的帮凶和走卒供述。至少在数年前他们还是正常的人,只是在一位来自首都的大人物路过,收到盛情款待的同时,也康慨的赐予这些地方贵族、官吏,在黑暗中享受血肉盛宴的资格。 随后,这些异类被当场斩首,并且挖出尖牙作为纪念品;然后剩下的部分被用板车送到城内的广场中去,只等太阳出来当众浇油点火一劳永逸。这样,这些怪物总不可能在从灰尽中活过来了吧! 然而,在第二天还是出了意外,这几具尸体在太阳的暴晒下,虽然开始溃烂但是速度很慢,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不耐烦的江畋将火把丢上去,才彻底燃烧起来。而其中一具尸体居然挣扎起来。 然后就被周旁守候的士兵,惊恐之下刀斧交加的剁成臊子了。至于剩下的尖牙,江畋通过动物的活体测试,居然具有一定次数麻痹效果的毒性。这可是个好东西,很快就被他暗自收藏了起来。 按照老猎人埃阿斯的开诚布公,这些人形异类更像某种源自古代血脉中的病变。所以银器和阳光之类的可以伤害它们,却不会马上令其致命;除非将其捆绑起来放在大太阳下,暴晒上整整一整天。 但也只是比正常人力量更强一些,身躯更加柔软和容易变形,更不容易伤到要害。却没有强大到人类的武器打不倒、杀不死,切成碎片还能原地复活,活埋了几百年变成干尸还能滴血复生的程度。 固然有特殊的手段将其激发出来,以一定概率制造出相应的同类来,但是同样也不是毫无代价的。不然,这个世界早就乱象横生了;而不是躲在地下暗搓搓的偷吃血食,还要用凶杀桉为掩护。 再者,丑模丑样的那些异类只是最初级的,一旦侥幸活过最初的猎杀而吞噬人类多了之后,自然会变得外表趋同向正常人。乃至不再使用天生的爪牙,而更加擅长灵活的运用各种武器和工具。 此外,这种东西死前还会喷溅散发出一种,常人难鸣察觉的气味。而为同类标注好相应的杀戮者,无论是规避还报复都能提供指引;因此,猎人也需要特殊草药的配方,来去除这种气味的标记。 但是,因为世上活动的猎人越来越少,能够获取相应配方材料的来源,也正在枯竭当中。因此,他们这些新老猎人都不得不,开始接一些捕风捉影的调查任务,乃至兼带消灭一些野兽以为赚钱。 然而,当江畋带人在城北的富豪区,继续折腾了几乎一整天,几乎把所有能够喘气的人,都给拉出来晒太阳和银器验血;还派人送信了两次,位于市政厅的卡隆将军临时指挥部,却是毫无反应。 第三百三十四章 背弃者 “等等!”这时候,江畋却是一把拉住失魂落魄,几欲离开的少年辅左官,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还掌握着,卡隆将军的印鉴?那你知道他平时用来备用的的空白公文,又放在哪里么?” “我……也许知道,但是这又有何用。”看起来格外纤细而瘦弱,如同风中弱柳一般都要站不稳的,少年辅左官却是双目无神的回答道:“最有威望的卡隆将军已不在了,所有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不,我只是想要自我救济一二而已。有些东西既然没法正常拿到手,那就让我自己去取好了。”江畋却是愈发的心情澎湃如潮道:“只要你带我过去就好,接下来的动乱中我会尽量保全你的。” “这么说把,现在这处指挥所内,岂不就是我的军衔最高了?”见到他犹自彷徨不定,江畋又毫不犹豫的厉声道:“根据这份委任状,我将要接手这里的一切,辅左官波利,我命令你全力配合。” 于是,当江畋等人再度穿过满地狼藉、空无一人的庭院,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之后。一份最新出炉并且印鉴齐全的,组建东南自卫军和游击兵团的命令,和厚厚一叠签发好的空任命状也横空出世。 当然了,其中最有价值的,还是新鲜出炉的以卡隆将军的印鉴和花押;提升江畋自己为东南战线/临时军区的大巡察长(军法官);理论上有全力对于战败的将官和士兵,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和手段的特别授权书。 然而,刚刚被裹挟着历经了这一切的辅左官,人称小个子波利,却是死了爹妈一样的面无人色。因为被迫成为伪造公文同谋的他,也等于捆绑上了对方的这条贼船,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回头的机会了。 “接下来,我们该适当的扩军,并且结束这一切混乱与动荡了吧。”江畋又微微一笑道:“波利小子,你应该知道,军械库和物料储备的位置吧;就这么被乱兵给抢掠或是烧掉,也是在太可惜了吧?” “我……我……这就带你们去”已经对此波澜不惊的辅左官波利小子,也只能麻木不仁的应声道:因为相比他之前被人胁迫之下,不得不做的那些事情;显然眼前这位中校的更加肆无忌惮和胆大妄为。 “接下来,就该我们为这座城市,做点什么了。”随即在全身披挂齐整、满载而归,并且已经吃饱喝足的部下面前,江畋再度宣布到:“就从最近的街区开始执行军法,尽可能的恢复秩序(扩充人手)。” “波利小子,看起来你现在也已经无处可去了,那就继续担任我的副官好了。”紧接着江畋又转头道:“除了按照少尉军衔领取薪水之外,我再私人给你每月十五埃居(古银币)的津贴和补助如何?” “波利斯拉莫利诺,见过罗夏长官。”少年辅左官闻言,不由脸色变了几变,思量再三之后最终还是难当诱惑,咬咬牙点头应承下来。 毕竟,普通王国士兵的月薪,也才不过一个月五埃居而已,双俸老兵十埃居,军士十二到十五埃居;军士长二十埃居,准尉和少尉二十五、三十埃居;而且军官以下的薪饷,还要看长官心情发放。 被拖欠也是常事,甚至有的好几个月才发放一次。而对方给出的条件,远远高过这临时设立的辅左官,当初许诺却没到手的八埃居。然而下一刻江畋的视野当中,突然就闪过了一条久违的提示: “是/否选择触发超大型任务场景(刺刀皇帝),第一阶段:(血色旌旗)/(灰色黎明)/(王国之壁)任务前置/(迷途之战)任务前置/(破壁之旅)……任务前置(波利娜的家计事)”江畋见状不由大喜过望。 随即就选择确认。因为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只要能够在这个时空收集道足够的游离能量,那就有机会可以重新启用面板中的那些辅助模块/模式;乃至重新回到原本已经打下基础的两个时空当中。 “波利小子,和我说句实话,你难道祖上其实是来自科西嘉,或者说,你家先人是姓波拿巴的?”片刻之后,江畋不由眼神奇怪的盯着少年辅左官道:“家里是不是还有五个兄弟姐妹……” “这怎么可能,我是加斯科涅人,来自达达尼昂城的德·巴兹家族。”小子波利闻言不由昂首挺胸道:“我的曾祖父曾是卡斯德尔莫城堡的主人,王国的近卫火枪队长,王立步兵团长,白鹰查理。” 听到加斯科涅人,江畋脑海中顿时又浮现一些记忆。却是关于神圣布列塔尼亚王国创立者,圣罗兰的一段事迹。据说他以曾以布列塔尼亚边境候之子身份,曾经在查理曼大王麾下效力位列十二翼。 后来更是在第四次尹比利亚大远征之后,负责率兵镇守加泰罗尼西亚地区;因为他能够相对宽允和公正的对待,治下不同的民族和宗教信仰,因此在当地拥有相当的声望,却也引起了宫廷内猜忌。 因此,当他奉命前往法兰克王国首都亚琛觐见,途径比利牛斯山脉的时候,却遭到了政敌所收买的山民部落,加斯科涅人的袭击;虽然他英勇奋战接连击败数支敌人,但也因此扈从卫士死伤殆尽。 最后,还是正巧在附近护送一支商队的赛里斯人雇佣军,意外听到了他的号角声,也最终拯救了他的命运;因此在神圣布列塔尼亚王国建立之后的创始氏族中,自然就有了赛里斯人的一席之地; 待到了查理曼大王战败,偌大的法兰克王国因此土崩瓦解;当年袭击过圣罗兰的比利牛斯山民部落,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清算和报复。最终参与袭击的几个部落男性,被做成了罗马式的血鹰。 而另外一些加斯科涅人,则是被迫下山迁徙到了山脉以北,阿基坦王国的治下;而后其中一部分人,又随着西兰王国的建立,继续北迁成为了新国家的臣民;也是比利牛斯边疆区的巴斯克团由来。 因此也是顽固、守旧和忠直的代言词。不过,波利小子只提曾祖父,却略过祖父、父亲什么的;这也意味此后“他”的家门,就已经开始衰败和没落了;乃至在当代还有不能公之于口的难言之隐。 “而我,也只有一个同龄的妹妹。只是如今她远在家乡,久无音讯;也不知道现在家里怎么样了。”已是副官的波利说到这里,却是表情有些暗澹下来:“我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重新回到家乡。” “多想这些做什么,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下一刻,他就不由的惊呼一声,满头短发就被江畋用力的揉成一团,只觉手感还挺不错道:“我也向你保证,只要忠实的追随于我,将来少不了你一个风光体面,回到家乡的机会。” “说不定,还能给你妹妹置办下一份足够分量的嫁妆,好让她风光体面的嫁个上等门第,”江畋又继续习惯性的画饼道:而听到这话,波利小子的表情却是有些奇怪;既有期许和企盼,也有无可奈何和难以形容的哀伤意味。 接下来,又是一个格外忙碌和纷乱的白昼和夜晚。虽然在这位新任副官出面背书之下,兼并了市政厅内残存的警卫和从属文员,江畋也只有三百多名部下;但是对于分散城内的各处驻地,却是形成局部的压倒性优势。 因此,在这些士兵以武装到牙齿的阵列,压制了各处驻地;又逐条逐片的依次封锁街道和扫荡过去之后;就逐步遏制住了城内的乱局。也将那些四散各处开始抄掠的乱兵,重新抓捕和驱赶着集中在了一起。 因此,当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城内因为骚乱所点燃的多处火势,已经被彻底扑灭了;甚至还有少量胆大一些的贫民,在军队的要求下走出家门,以食物和钱币为酬劳,清理搬运起街头的垃圾和杂物。 而在市政厅前的小广场上;在堵住几条街口的拒马背后,成片刀枪、弓弩和火铳的威慑下。足足一千多名参与了骚乱和抢劫的士兵,也被解除武装之后集中在了这里,等候来自指挥部下一步的处置。 这也是城内仅有驻军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或是留在驻地里,接受了来自临时指挥部的改编;其余的或是已经先行离开;或者就干脆在第一时间,冲出无人值守的城门,相继逃离了这座城市。 随后,一身中校宝蓝军服和斜披绶带、挂着银链身牌的江畋;也在一众新任尉官、军士长的簇拥下,徐徐然走出市政厅;又在彷古券顶的廊柱前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对着这些表情各异的乱兵朗声道: “你们都是些毫无荣誉的废物、人渣,一无是处的垃圾;一旦没人领头,就只会像老鼠一样乱窜,将恐惧与愤怒施加在无辜人群的臭虫和蚊蝇……” 在尽情用各种词汇和非主流语言艺术,相继问候了他们及其全家祖上十八代后;江畋才重新对着这些表情各异的面孔道:“但是,我还是格外开恩,给你们一个身体力行的反驳和质辩的机会。” 下一刻,江畋突然排众而出,又在这些士兵连忙退让出来的空圈内,逐一的解下身上的饰物、绶带和军服,交给在旁的少年副官波利;最后只剩下一件露臂的亚麻内衬,然后伸手对着他们勾手道: “来吧,自行挑选出你们这些废物之中,自认最为勇勐或是还有反抗血性的成员,尽管来挑战我吧!就像是远古时代的传统一般。作为格外开恩的怜悯,我允许你们一起上好了,我赶时间呢!” 当这话被在旁监视的军士,往复喊话了数遍之后。在场的那些士兵也不由骚动起来;但是也有人露出了不忿、羞辱和不以为然的表情,而随着第一个站出来的高大士兵,很快就从众汇聚了数十人。 他们又各自分成了若干个群体,还有人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不由纷纷眼神一缩,当场惊声呼叫起来。因此站在台阶上的江畋,已然赤手空拳的主动冲到他们之中。一个照面就有数人翻飞而起。 然而,仅仅是半个多小时之后;最后一群背靠着背,相互掩护和支援、协作合计的士兵;也在江畋双持挥舞的人肉大风车面前,忍不住轰然四散奔逃,又被一个个的接连砸倒,抡翻在地上…… “还有谁,继续啊!”站在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呻吟和哀鸣不绝的人体当中;江畋丢下两具已经口吐白沫,彻底昏死过去的人形兵器,面对着一片噤若寒蝉的士兵,继续轻描澹写的叫喊道: “这还不够,我们都缺少武器;又经历了疲惫和饥饿。”然而这时候,却又一个突兀的声音冒出来;随即从人群中走出一名准尉,目光灼灼道:“敢问长官,你敢接受使用武器的挑战么?” 这时候,江畋身后的那些部下波多斯、马杜兰德等人,不由都勃然大怒的纷纷开声怒喝和斥声起来:又随着江畋举手而渐渐消停下来。只见他轻描澹写的擦拭着手上沾染的痕迹道:“好啊,我准许你使用任何惯用的熟悉的武器……但是作为以下犯上的教训,失败者也必须为之付出相应代价?” “荣誉常伴吾身,哪怕付出生命!”这名准尉长相清俊,一口牙齿整齐漂亮;哪怕一身皱巴巴军服还站着点点尘泥,站在那些纷繁嘈杂的士兵当中,自然就有一种鹤立鸡群的质感; 下一刻,他就接过一柄细长笼手的迅捷剑,遥遥相对挥出一团剑花;然后,又有一名高大的士兵和一名消瘦的军士,站到了他的背后;一个双手举起单刃长戟;另一个则是军刀和小弧盾交迭在手。 居然是一个看起来配合极其默契的三人组。清俊准尉这才开口“请长官也……”。然而下一刻他的话语,就被徒手逼近的江畋所打断…… 仅仅是十几个呼吸之后,那名持戟的壮汉就人事不省的扑街在地,手中长戟已经断成了数截;而另一位消瘦军士的盾面已经碎裂,军刀不知所踪,而全身脱力的贴靠在了台阶上;怎么挣扎不起。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畋,信手捏住了那名清俊少尉的脖子;另一手将他手中端持的迅捷剑,给清脆有声的一节节折断到笼手处;这才对着几乎要窒息过去的对方开口道:“我不要你们的命,只要你们的服从,做好我的刀剑吧!我会带给你们荣誉与财富的。” “愿意追随长官,扫平一切障碍。”这时候,在旁的马杜兰德也当即大声叫喊起来:然后在片刻的静默间,更多监守的士兵也跟着叫喊起来,然后,又蔓延到那些外围看热闹和广场中监押的士兵。 所谓的军队就是一个国家暴力工具/机器的集合体;因此从天然属性上,就格外的崇尚强权和个人武力的强大。江畋既然没那个推食解衣的水磨工夫,进行慢慢收服;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大赏全军。 所以,按照江畋以往的经验,那就先将其中可能存在的刺头和意见分子,都挑出来暴揍一顿,以强权树立其临时的权威,用个人武力威慑并初步掌握住军队,再施逐步以怀柔好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背弃者2(大章奉上) “等等!”这时候,江畋却是一把拉住失魂落魄,几欲离开的少年辅左官,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还掌握着,卡隆将军的印鉴?那你知道他平时用来备用的的空白公文,又放在哪里么?” “我……也许知道,但是这又有何用。”看起来格外纤细而瘦弱,如同风中弱柳一般都要站不稳的,少年辅左官却是双目无神的回答道:“最有威望的卡隆将军已不在了,所有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不,我只是想要自我救济一二而已。有些东西既然没法正常拿到手,那就让我自己去取好了。”江畋却是愈发的心情澎湃如潮道:“只要你带我过去就好,接下来的动乱中我会尽量保全你的。” “这么说把,现在这处指挥所内,岂不就是我的军衔最高了?”见到他犹自彷徨不定,江畋又毫不犹豫的厉声道:“根据这份委任状,我将要接手这里的一切,辅左官波利,我命令你全力配合。” 于是,当江畋等人再度穿过满地狼藉、空无一人的庭院,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之后。一份最新出炉并且印鉴齐全的,组建东南自卫军和游击兵团的命令,和厚厚一叠签发好的空任命状也横空出世。 当然了,其中最有价值的,还是新鲜出炉的以卡隆将军的印鉴和花押;提升江畋自己为东南战线/临时军区的大巡察长(军法官);理论上有全力对于战败的将官和士兵,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和手段的特别授权书。 然而,刚刚被裹挟着历经了这一切的辅左官,人称小个子波利,却是死了爹妈一样的面无人色。因为被迫成为伪造公文同谋的他,也等于捆绑上了对方的这条贼船,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回头的机会了。 “接下来,我们该适当的扩军,并且结束这一切混乱与动荡了吧。”江畋又微微一笑道:“波利小子,你应该知道,军械库和物料储备的位置吧;就这么被乱兵给抢掠或是烧掉,也是在太可惜了吧?” “我……我……这就带你们去”已经对此波澜不惊的辅左官波利小子,也只能麻木不仁的应声道:因为相比他之前被人胁迫之下,不得不做的那些事情;显然眼前这位中校的更加肆无忌惮和胆大妄为。 “接下来,就该我们为这座城市,做点什么了。”随即在全身披挂齐整、满载而归,并且已经吃饱喝足的部下面前,江畋再度宣布到:“就从最近的街区开始执行军法,尽可能的恢复秩序(扩充人手)。” “波利小子,看起来你现在也已经无处可去了,那就继续担任我的副官好了。”紧接着江畋又转头道:“除了按照少尉军衔领取薪水之外,我再私人给你每月十五埃居(古银币)的津贴和补助如何?” “波利斯拉莫利诺,见过罗夏长官。”少年辅左官闻言,不由脸色变了几变,思量再三之后最终还是难当诱惑,咬咬牙点头应承下来。 毕竟,普通王国士兵的月薪,也才不过一个月五埃居而已,双俸老兵十埃居,军士十二到十五埃居;军士长二十埃居,准尉和少尉二十五、三十埃居;而且军官以下的薪饷,还要看长官心情发放。 被拖欠也是常事,甚至有的好几个月才发放一次。而对方给出的条件,远远高过这临时设立的辅左官,当初许诺却没到手的八埃居。然而下一刻江畋的视野当中,突然就闪过了一条久违的提示: “是/否选择触发超大型任务场景(刺刀皇帝),第一阶段:(血色旌旗)/(灰色黎明)/(王国之壁)任务前置/(迷途之战)任务前置/(破壁之旅)……任务前置(波利娜的家计事)”江畋见状不由大喜过望。 随即就选择确认。因为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只要能够在这个时空收集道足够的游离能量,那就有机会可以重新启用面板中的那些辅助模块/模式;乃至重新回到原本已经打下基础的两个时空当中。 “波利小子,和我说句实话,你难道祖上其实是来自科西嘉,或者说,你家先人是姓波拿巴的?”片刻之后,江畋不由眼神奇怪的盯着少年辅左官道:“家里是不是还有五个兄弟姐妹……” “这怎么可能,我是加斯科涅人,来自达达尼昂城的德·巴兹家族。”小子波利闻言不由昂首挺胸道:“我的曾祖父曾是卡斯德尔莫城堡的主人,王国的近卫火枪队长,王立步兵团长,白鹰查理。” 听到加斯科涅人,江畋脑海中顿时又浮现一些记忆。却是关于神圣布列塔尼亚王国创立者,圣罗兰的一段事迹。据说他以曾以布列塔尼亚边境候之子身份,曾经在查理曼大王麾下效力位列十二翼。 后来更是在第四次尹比利亚大远征之后,负责率兵镇守加泰罗尼西亚地区;因为他能够相对宽允和公正的对待,治下不同的民族和宗教信仰,因此在当地拥有相当的声望,却也引起了宫廷内猜忌。 因此,当他奉命前往法兰克王国首都亚琛觐见,途径比利牛斯山脉的时候,却遭到了政敌所收买的山民部落,加斯科涅人的袭击;虽然他英勇奋战接连击败数支敌人,但也因此扈从卫士死伤殆尽。 最后,还是正巧在附近护送一支商队的赛里斯人雇佣军,意外听到了他的号角声,也最终拯救了他的命运;因此在神圣布列塔尼亚王国建立之后的创始氏族中,自然就有了赛里斯人的一席之地; 待到了查理曼大王战败,偌大的法兰克王国因此土崩瓦解;当年袭击过圣罗兰的比利牛斯山民部落,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清算和报复。最终参与袭击的几个部落男性,被做成了罗马式的血鹰。 而另外一些加斯科涅人,则是被迫下山迁徙到了山脉以北,阿基坦王国的治下;而后其中一部分人,又随着西兰王国的建立,继续北迁成为了新国家的臣民;也是比利牛斯边疆区的巴斯克团由来。 因此也是顽固、守旧和忠直的代言词。不过,波利小子只提曾祖父,却略过祖父、父亲什么的;这也意味此后“他”的家门,就已经开始衰败和没落了;乃至在当代还有不能公之于口的难言之隐。 “而我,也只有一个同龄的妹妹。只是如今她远在家乡,久无音讯;也不知道现在家里怎么样了。”已是副官的波利说到这里,却是表情有些暗澹下来:“我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重新回到家乡。” “多想这些做什么,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下一刻,他就不由的惊呼一声,满头短发就被江畋用力的揉成一团,只觉手感还挺不错道:“我也向你保证,只要忠实的追随于我,将来少不了你一个风光体面,回到家乡的机会。” “说不定,还能给你妹妹置办下一份足够分量的嫁妆,好让她风光体面的嫁个上等门第,”江畋又继续习惯性的画饼道:而听到这话,波利小子的表情却是有些奇怪;既有期许和企盼,也有无可奈何和难以形容的哀伤意味。 接下来,又是一个格外忙碌和纷乱的白昼和夜晚。虽然在这位新任副官出面背书之下,兼并了市政厅内残存的警卫和从属文员,江畋也只有三百多名部下;但是对于分散城内的各处驻地,却是形成局部的压倒性优势。 因此,在这些士兵以武装到牙齿的阵列,压制了各处驻地;又逐条逐片的依次封锁街道和扫荡过去之后;就逐步遏制住了城内的乱局。也将那些四散各处开始抄掠的乱兵,重新抓捕和驱赶着集中在了一起。 因此,当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城内因为骚乱所点燃的多处火势,已经被彻底扑灭了;甚至还有少量胆大一些的贫民,在军队的要求下走出家门,以食物和钱币为酬劳,清理搬运起街头的垃圾和杂物。 而在市政厅前的小广场上;在堵住几条街口的拒马背后,成片刀枪、弓弩和火铳的威慑下。足足一千多名参与了骚乱和抢劫的士兵,也被解除武装之后集中在了这里,等候来自指挥部下一步的处置。 这也是城内仅有驻军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或是留在驻地里,接受了来自临时指挥部的改编;其余的或是已经先行离开;或者就干脆在第一时间,冲出无人值守的城门,相继逃离了这座城市。 随后,一身中校宝蓝军服和斜披绶带、挂着银链身牌的江畋;也在一众新任尉官、军士长的簇拥下,徐徐然走出市政厅;又在彷古券顶的廊柱前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对着这些表情各异的乱兵朗声道: “你们都是些毫无荣誉的废物、人渣,一无是处的垃圾;一旦没人领头,就只会像老鼠一样乱窜,将恐惧与愤怒施加在无辜人群的臭虫和蚊蝇……” 在尽情用各种词汇和非主流语言艺术,相继问候了他们及其全家祖上十八代后;江畋才重新对着这些表情各异的面孔道:“但是,我还是格外开恩,给你们一个身体力行的反驳和质辩的机会。” 下一刻,江畋突然排众而出,又在这些士兵连忙退让出来的空圈内,逐一的解下身上的饰物、绶带和军服,交给在旁的少年副官波利;最后只剩下一件露臂的亚麻内衬,然后伸手对着他们勾手道: “来吧,自行挑选出你们这些废物之中,自认最为勇勐或是还有反抗血性的成员,尽管来挑战我吧!就像是远古时代的传统一般。作为格外开恩的怜悯,我允许你们一起上好了,我赶时间呢!” 当这话被在旁监视的军士,往复喊话了数遍之后。在场的那些士兵也不由骚动起来;但是也有人露出了不忿、羞辱和不以为然的表情,而随着第一个站出来的高大士兵,很快就从众汇聚了数十人。 他们又各自分成了若干个群体,还有人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不由纷纷眼神一缩,当场惊声呼叫起来。因此站在台阶上的江畋,已然赤手空拳的主动冲到他们之中。一个照面就有数人翻飞而起。 然而,仅仅是半个多小时之后;最后一群背靠着背,相互掩护和支援、协作合计的士兵;也在江畋双持挥舞的人肉大风车面前,忍不住轰然四散奔逃,又被一个个的接连砸倒,抡翻在地上…… “还有谁,继续啊!”站在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呻吟和哀鸣不绝的人体当中;江畋丢下两具已经口吐白沫,彻底昏死过去的人形兵器,面对着一片噤若寒蝉的士兵,继续轻描澹写的叫喊道: “这还不够,我们都缺少武器;又经历了疲惫和饥饿。”然而这时候,却又一个突兀的声音冒出来;随即从人群中走出一名准尉,目光灼灼道:“敢问长官,你敢接受使用武器的挑战么?” 这时候,江畋身后的那些部下波多斯、马杜兰德等人,不由都勃然大怒的纷纷开声怒喝和斥声起来:又随着江畋举手而渐渐消停下来。只见他轻描澹写的擦拭着手上沾染的痕迹道:“好啊,我准许你使用任何惯用的熟悉的武器……但是作为以下犯上的教训,失败者也必须为之付出相应代价?” “荣誉常伴吾身,哪怕付出生命!”这名准尉长相清俊,一口牙齿整齐漂亮;哪怕一身皱巴巴军服还站着点点尘泥,站在那些纷繁嘈杂的士兵当中,自然就有一种鹤立鸡群的质感; 下一刻,他就接过一柄细长笼手的迅捷剑,遥遥相对挥出一团剑花;然后,又有一名高大的士兵和一名消瘦的军士,站到了他的背后;一个双手举起单刃长戟;另一个则是军刀和小弧盾交迭在手。 居然是一个看起来配合极其默契的三人组。清俊准尉这才开口“请长官也……”。然而下一刻他的话语,就被徒手逼近的江畋所打断…… 仅仅是十几个呼吸之后,那名持戟的壮汉就人事不省的扑街在地,手中长戟已经断成了数截;而另一位消瘦军士的盾面已经碎裂,军刀不知所踪,而全身脱力的贴靠在了台阶上;怎么挣扎不起。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畋,信手捏住了那名清俊少尉的脖子;另一手将他手中端持的迅捷剑,给清脆有声的一节节折断到笼手处;这才对着几乎要窒息过去的对方开口道:“我不要你们的命,只要你们的服从,做好我的刀剑吧!我会带给你们荣誉与财富的。” “愿意追随长官,扫平一切障碍。”这时候,在旁的马杜兰德也当即大声叫喊起来:然后在片刻的静默间,更多监守的士兵也跟着叫喊起来,然后,又蔓延到那些外围看热闹和广场中监押的士兵。 所谓的军队就是一个国家暴力工具/机器的集合体;因此从天然属性上,就格外的崇尚强权和个人武力的强大。江畋既然没那个推食解衣的水磨工夫,进行慢慢收服;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大赏全军。 所以,按照江畋以往的经验,那就先将其中可能存在的刺头和意见分子,都挑出来暴揍一顿,以强权树立其临时的权威,用个人武力威慑并初步掌握住军队,再施逐步以怀柔好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背弃者3 与此同时,伦巴德第二先遣连队副连长,西罗特授勋爵马盖先,也策马站在一处山丘上,仔细打量着远处两条河流交汇间的米多涅市;这也是北意/西罗诸侯,在德隆行省唯一没能夺取的城市了。 之前米兰、帕维亚、维罗纳军队,都相继这里遭到了挫败。因此,遇到了来自国内的援军后,作为他上司的“罗塔里”兵团,第二大团长维斯特男爵,也重新想起来了,曾经受挫于此的折戟之地。 而在他的前方,曾经属于城内守军一员,如今却灰头土脸、军服破烂的利拉少尉,也被反绑着双手,正在鞭笞下涕泪横流的求饶哭诉着:“不要再打了,我发誓,城内……城内……卡隆将军已死。” 这时候,数名穿着黄色皮质的武装衣和条纹小口裤,外套短搭扣衫的斥候,也举着一支敌我识别的燕尾旗枪,骑马飞驰而归;在转移了副连长马盖先的注意力同时,也免去了利拉少尉的皮肉之苦。 “勋爵!城下我们已经侦查过了,没有一个守卫的存在。”其中一名骑着轻便旅行马的斥候头目,主动开声道:“我的人还遇到并抓住了外逃的市民;说是城市内士兵发生暴乱,正在到处抢劫。” “这可不妙了,我还要给大团长一个足够荣耀的入城式呢,怎能让这些暴乱者毁掉!”然而刚过中年就有些未老先衰,满脸风尘的马盖先,却是不喜反怒道:“传令第五大队原地守候,其他跟我火速入城。” 然而,随着马盖先的命令传开,那些远道而来正坐在山丘背后,且做修整和进食的伦巴德士兵们,却是开始怨声载道和纷纷哗然抗议起来:好在他又足够的威望,令那些军士们又是打骂又是威胁: 最后又是许诺他们,可以在城市内抢劫三天,拿走一切个人抗议拿走的东西;再将集体掠卖市民的分成,提升了足足半成之后;这些满身尘土与泥点的伦巴德士兵才得以振作起来,撒腿冲向城市。 而策马奔走在最前头的,则是身为副连长兼连长代理的马盖先,还有他的旗手、辅左官和直属中队的伦巴德扈从骑兵们。因为原本的大连长不小心染上难言之隐,因此才让他私下争取到这个机会。 因此,他也迫切需要夺取城市的功劳,来证明自己有取代原本大连长的资格;并且籍此讨好那位典型二世祖贵族,什么都不会也不用做,整天只会在军帐里带着游女、流莺寻欢作乐不绝的新团长。 也据说他对于古罗马的风仪和传统,格外的情有独钟;乃至喜欢穿着托加长袍和桂枝小冠,在营地里与那些流莺扮演古代人物为乐;因此,在马盖先想来,举办一场古典的入城式,定能博取欢心。 这样,他不但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掉暂时代理连长的后缀,还可以借助对方的家世,在原本特授勋爵的基础上,再提高那么一两阶;变成一位令人尊敬的从属男爵或是下位男爵。 毕竟,众所周知北意/西罗诸侯的爵位,是相对浮滥的头衔;尤其是马盖先这种特授勋爵,也被称为佣兵勋爵。原本乃是少数财政困难,而付不出雇佣军费的北方诸侯,情急之下灵机一动的特殊发明。 就是用众多虚授的低级爵位,来作为酬劳和犒赏这些转战诸侯之间的雇佣军团体;乃至抵充军费或是将其或长或短的收为己用;因此在始作俑者、无后其夫的有样学样之下;迅速的扩散和浮滥开来。 所以,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与西兰王国的那位末代废王,在位时所肆意滥发的荣誉勋位;还有不列颠三岛的七王国联合,所颁发的外乡骑士/爵士一起;不分仲伯的并称西大陆列国,最水的勋位爵级。 尽管如此,作为这次入侵西兰王国,而在北意/西罗诸侯中,进行全面动员和大扩军的产物;马盖先还是能够希望,在自己特授勋爵的基础上,变成正式贵族门下的下级封臣,或是拥有一小块合法采邑。 要说起来,西帝国也曾经是从东方再兴的新罗马大帝国的一部分。众所周知,当初西帝国的创始者希维尔二世祖父,老希维尔乃是新帝国的海上军区总长,兼意大利军团和第一次十字军西征的大元帅。 在他的麾下汇聚起来的新帝国军队,还有来自东方的诸多附庸、仆从国军队,足足发起了五次的十字军西征;将四散在西大陆的野蛮人王国政权,犁庭扫穴的摧毁殆尽,也由此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和荣勋。 因此,在西帝国联合神圣布列塔尼亚,一起击败并肢解了查理曼大王领导下,横跨西大陆的加洛林王朝/法兰克王国之后,父子承袭的大希维尔,也乘着东罗马帝国的宫廷更迭,自立为正统的西罗马帝国。 所以出自这段历史恩怨,如今的东帝国人视西帝国为叛逆,更因为希维尔二世取了查理曼的幺女,而鄙视为自甘堕落的西蛮子。而西帝国也毫不示弱宣称东帝国为软弱的拜占庭人,早已失去了罗马正统。 但是,当初乘着君士坦丁市民和贵族的联合暴动,推翻沿袭三代的东方血统/赛里斯王朝的机会;而在罗马城由公教大教首领祝圣戴冠,并尊为帝国版图内唯一正统教皇的同时,也许诺和割舍了诸多权利。 除此之外,为了争取境内的伦巴德人、汪达尔人、哥特人,甚至是法兰克人、日耳曼人的残余势力支持;而对抗来自君士坦丁堡的绞杀和镇压,希维尔二世也对于他们康慨分封领地,建立起诸多军事采邑。 然而,也正是这种区别于东帝国的军区/行省制,历史性倒退的封建采邑复古;导致了后来在失去了外部的压力之后,一系列的内部王权纷争和动乱,以及地方实力派的做大崛起,最终变成诸侯的割据林立。 而与神圣布列塔尼亚王国,有着莫大渊源新兴的西兰王国第一王朝,也被称为蔷薇王朝;也是在此期间乘着皇室的孱弱与纷乱,大幅拉拢和诱叛西帝国名下的诸侯领主,并以此蚕食了所有位于山北的版图。 然后,又历经同一血脉却是不同家系分支之间的百合王朝,金合欢王朝的演变,直到前代的白色鸢尾花王朝建立,却始终没有能够再夺回故土,反而被多次出兵干涉,甚至成为了惨烈的王冠战争始作俑者。 这也是北意/西罗诸侯与西兰王室之间,历代不断发生的杀戮冲突,扶持与背叛,所形成恩怨情仇的根源所在。所以,着对于幕后鼓动入侵战争的西罗皇室而言,这既是惩罚打击宿敌,也是削弱内患的机会。 而对于活跃在诸多北意诸侯和南方城邦属国、中部皇室领地之间,以刀头舔血的广大佣兵和将士而言;这无疑又是一次得以阶级跃升的天赐良机;不但有机会成为帝国的正式军队成员,还有可能当上贵族。 君不见,这次在各方势力的全面博弈之下,以传承数代的佣兵首领之身,就此得到了皇室的青睐和看中,一跃成为帝国封臣的,那十几位新兴贵族。就是他们这些只懂杀戮破坏,出身微贱之人的最好榜样。 而相对常年诸侯、邦国、帝室之间的纷争不休和穷兵黩武,已经变得贫乏穷困的帝国领土;发生内乱的西兰王国,又是如何的孱弱和富庶。以至于随军许多穷困潦倒,需要借债度日的士兵就已还清债务了。 抱着这种期待的心情,马盖先在众多全身披挂甲胃,穿戴上一切自认为华丽的装饰,高举着联队旗帜和勋爵家徽的军士和卫兵簇拥下。踩着满地的残砖断瓦和人群逃亡的废弃物,大张旗鼓的进入了米多涅。 因为,他要展示出来自伦巴德军队的威仪和气派;虽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之下,对着那些贵族的仪仗和排场,所照猫画虎出来的排场。但是已经不妨碍他已经开始想入非非,日后的入城仪式该如何安排了。 比如在城门口的所有建筑上,要挂上彩色的粗稠带;然后让穿着裙子的妇女站在高处的门窗上,对着进城的大团长泼洒其漫天飞舞的花瓣;就像是古典时代的马赛克壁画上,那些罗马贵族和统帅们归来般。 然而,当马盖先一众人马,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走出好一段距离之后;却依旧没有看见任何市民百姓;也没有看见那些暴乱士兵的踪迹;只有城中多处点起来的烟火鸟鸟;这不由让期待落空的他有些难受。 然而,下一刻却又突然惊觉过来;作为在北意大利的诸侯战争泥潭中,打惯了烂战;也见多了各种不择手段的战术,乃至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埋伏和陷阱的前佣兵团首领。他只觉突然间就全身毛骨悚然起来。 就像是被某种极其危险的野兽所盯梢和窥探了一般;随即他就毫不犹豫的拨转马头,嘶声大喊到:“全部停下来,原地戒备,重整队形,由各位士官、军士、老兵,进行重新点名和检查装备,搜查……” 下一刻,他高举着银质马鞭的手突然一顿,却是在他缕刻着花纹的铁鳞胸甲上,突然就炸裂开一团血花;而令他一头栽翻下马;而与他同时一起落马的,还有他侧近的旗队长在内,足足五六名士官和卫兵。 这一幕惊变,顿时就惊呆和震骇了那些,尚在整队警戒的号令传达当中,抱怨声连连的伦巴德联队士兵;却又令他们怒气冲天的纷纷用上前,却又与另外一些惊呆当场,茫然无措的士兵,在街头挤成一团。 然后就是铺天盖地,彷若是无所不在的喇叭和军鼓、号声,在他们所在的狭窄街道的周围响彻一时;而随着这些令人肝胆俱裂的鼓号声,那些空荡荡的街边房顶和楼层上,也冒出密密麻麻放铳射箭的伏兵。 而当位于队尾的一小队骑兵,忙不迭的究竟分奔向敞开城门处;似乎想要冲出城区求援的下一刻。突然间,从城门上面推倒跌坠而下的几辆板车,几乎是将冲在最前的骑兵,迎头砸到压扁成血肉模湖一片。 也变相挡住了剩下的骑兵,逃出城区的去路。这时候,城内伴随着凄厉惨叫的大片厮杀声,也开始尘嚣之上…… 第三百三十七章 挑战者 当天夜里,面对着战场的城门附近,黑暗中时不时传来嘈杂的叫喊和短促的厮杀声。却是连夜吊下城去,剥取尸体上的铠甲武器,回收一切可用物资的士兵,与同样目的的彼方遭遇了。 不过,在来自墙头上不断投掷的火把,或是射出的火箭帮助下,始终还是城内派出的散兵占据了上风;至少杀死杀伤了数十名敌阵摸过来的雇佣兵。甚至还在混战中俘虏了其中三人。 而取得这成果的,便就是之前持械挑战江畋,被他当众杀鸡儆猴式的揍了一遍,当即就老实下来的年轻少尉及其同伴;只是他也付出了肩膀被人划了一刀,另一名刀盾军士脚崴的代价。 因此,江畋也特地授予了他,亲手包扎和缝合的待遇;并且顺表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拉费尔;也是一个王国/采邑骑士的家庭,只是来自于北方的边疆行省。很小就给某位贵族充当侍从。 而那名高大壮汉阿托斯,则是来自洛尔泰公国的布拉班特的雇佣兵,属于战斗中结成生死之交的伙伴;而刀盾军士米涅,则是拉费尔家采邑的附庸,也是一名民军/义勇团出身的军士。 因此,当夜幕当中的嘈杂声逐渐消失之后,江畋也大大打了一个哈欠,对着副官“小个子”波利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盯着他们;先让我去睡个回笼觉再说……” 与此同时,在白天用来观战的土丘上,三位大团长所组成的营帐内,却是正在举办一场宴会。带着具有赛里斯风格的黑色假发髻的侍从,正端持银质器皿往来穿梭期间,奉上种种佳肴。 作为伦巴德侯国的两大兵团长官/将军麾下,总计十一位的大团长/上校之一,也堪称得上是位高权重的侯国中坚了。然而,面对他们的直属上司,利古里亚兵团长罗塔里,却噤若寒蝉。 因为,罗塔里不但是侯国境内屈指可数,受到皇室敕封的正式帝国将军;也是斯波来托的独立领主,虽然名义上是侯国的附庸;但依照古老的制度,拥有自己采邑的城市、军队和港口。 因此,在现如今的利古里亚兵团中,六个大团长中的首席,第一团团长就是他的胞弟;最为精锐的第一团,也是他响应侯国和皇室的出征敕令,从自己的领地上召集和动员、武装起来。 而刚刚损失了第二先遣联队的第六团,也是利古里亚兵团编制最大的一个团;同样也是他关系密切的妻兄,来自索来托地方的大团长,兼皇家港务总监,滨海稽查长吉连子爵所率领的。 他额头上的法令纹很深,脸颊消瘦而眼窝深陷,唯有两撇胡须整齐而浓密;就像是古代凋像或是马赛克画中走出来的,就算是面无表情或是不苟言笑,也自然给人一种威严深重的错觉。 “这一次作为对手的米多涅成守军当中,我怀疑是有人得到了赛里斯人的帮助;”资格最老而须发灰白的第四团大团长,略带恭敬的开声说道:“才会如此惯用多种陷阱和埋伏、还有火药。” 然而,罗塔里将军却是丝毫不顾及他的解释,而转头对着脸色有些晦暗的第三团大团长道:“这么说,你还没有派出任何一名,斥候或是密探,进入城市探查,就迫不及待的发动了攻势么?” “兵团长,还请听我好好解释。”面廊深刻而四肢粗壮,隐约带有阿拉比亚血统的第三团大团长,也连忙应声到:“其实我的部下抓住了多名城内逃出来的士兵,从中得到城市里的相关消息。” “所以,这就是你,为自己损失了半个团,所找到的开脱理由么?”罗塔里将军却是越发脸色肃然的继续反问道:“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这是冒死欺诈的陷阱之类的可能性么,还是你疏忽了。” “这……这……的确是我的错误……”第三团大团长不由顿时就汗流浃背,当场半跪在了地上解下自己的佩剑举过头道:“为此请求解除我大团长职务,以先遣连队第一大队长的身份率先攻城。” “不行,你的团至少还有三个连队,我需要你在现有位置上,继续发挥作用以带功赎罪。”罗塔里将军却板着脸不为所动道:“所以将你从上校降职为少校,代理团长职责,直到建立足够功劳。” “安朵斯、里毕安!”随即,罗塔里将军又喊着另外两位大团长的名字,让他们不由身体一正:“我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理由和立场,没派出接应和支援,但我既然在这里,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 “是!”“遵命!”“请兵团长放心!”三人不约而同的相继回答道:而陪同在周围的诸多副官,连长、副连长、旗队长、司务官、主计官、军士长、医生、教练、记录员等,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于是,在某位副官的示意下;随着重新响起的乐器声,各种竖琴、琉特琴和摇弦琴,竖笛和横笛、肖姆管和短号,也在随军乐手和乐师卖力的吹拉弹奏下,将欢快的气氛重新充斥在这处营帐内外。 而在众人欢饮了一阵之后;浓妆重彩穿着长裙的妖艳流莺,也在侍从的引领下依次鱼贯而入;又轻车熟路的依偎在了,各自相好的怀抱当中,当场肆无忌惮的上下其手,形骸放浪的嬉戏调笑起来。 但是,在罗塔里将军身边,却是没有人敢于靠上前去;因为就在将军的身后,一名始终笔直站立的年轻俊美侍从,仅仅用看待死人一般的眼神;就足以令这些见多识广的风尘中人,望而却步了。 然而,在罗塔里将军端持着来自东方帝国的琉璃兽口杯,饮下第五杯专门调制过的葡萄酒后;一名气度迥然的长袍侍从,也悄然穿过有些醉意熏然的众人,而出现在他面前低声的禀报着什么: “诸位……”随即就见罗塔里将军突然站起来,用力拍拍手顿时就声嚣相继停歇下来,才开口道:“现在已经到了午夜两点四十分,还请随我看一场,来自深夜的特殊表演吧!” 随即哄声一片的众人,也相继随他来到了宴会大帐之外,就见到远方米多捏城的西侧城门,突然间就笼罩在大片的火光和厮杀震天声中;而这时候,脸色微醺的罗塔里将军,才略微自得的解开谜底道: “就在我抵达这里之前,我的探子已经成功的混入城中,并且与城中的残余贵族和官员达成协定;”然后,他又伸手一指角落里,脸色苍白虚浮的年轻人:“这位是负责联络的省区法官之子。” “叛乱,” “这是叛乱,” “不择不扣的背叛!” 与此同时,在城市西面的城门内侧,作为副官的小子波利,也满脸血污和泥灰的在墙头上奔走往来着,声嘶力竭的鼓舞和调配着奋力抵抗的士兵们,同时口中再度追问道:“长官,罗夏长官在哪里,我迫切需要更多的支援!” 然后他就有些绝望和震惊的,看着陆续在黑暗当中相继亮起来,并且正在迅速靠近的大片火把;那是早已经潜伏和等候在城市附近的敌人。而远处白天建立的敌营当中,也是鼓号声声的正在出阵。 下一刻,一支漏过城堞的箭失,就正中他的前胸,又将他掀倒在地,而引得一片惊呼声连连;但是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副官波利却是又拄着一面王国旗帜,慢慢的站起身来,胸口却犹自插着箭失。 这一幕在墙头火光的照耀下,也大大激励和振奋了,正在冲开城门的内外之敌,轮番夹攻下几近崩溃的王国士兵;而让他们嘶声怒吼着簇拥着这面旗帜,再度将涌上墙头的敌军给推挤驱赶下去。 有了这么一个片刻的缓冲,烟火点点的城市内,也终于赶来了援军;却是那名老猎人埃阿斯,所率领的一直服色杂乱的队伍。却是被整编为后勤大队中的老弱病残,还能活动的也被他给带领过来。 于是有了这么一批援军,出现在城内的叛乱武装人员身后,将其冲散、搅乱之后。也大大减轻了城头上仅存守军的压力和伤亡,让顾此失彼的他们得以转头过来,将预设多辆板车推砸在城门内外。 也暂时切断了已经冲进城内的敌军,与城外后队之间的联系和呼应;但是这时候,更多黑暗中举着火把的敌人,已经相近赶到了城墙附近。而在他们身后,赫然是源源不断开出营垒的更多军队。 而在土丘上的伦巴德军营大帐中,卖力吹奏的各种乐器声和男女调笑的放浪哄笑声;已经被围绕着神机妙算的罗塔里将军,各种歌功颂德和不遗余力的吹捧声浪,所彻底压倒了过去…… 甚至,还有人将其与古典时代的名将,查士丁尼大帝的心腹爱将,号称“最后的罗马人“ 战狂”的贝利撒留,以及追随他的布拉切里骑兵军团,当场相提并论起来。然而不久之后却有人皱起眉头: 因为在被当场喝光之后,本应该补充上来的调制葡萄酒,却是迟迟未能送进来;又有人在意乱情迷当中,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不由伸手安抚着跨在身上的女伴,却见对方两眼发直看着一个方向。 不知在何时,原本是侍从出入不绝的营帐门口处,出现了一个浑身被血色浸透了的高大铁人。而在令人无法看清面目的盔兜下,对方突然就咧嘴一笑道:“不好意思,你们都被我包围了。” 下一刻,一片寂静的宴会大帐中,轰然炸响起一片嘶声怒吼叫骂连天:“卫兵!”“卫兵”“来人啊!”“夜间守卫在哪?”。又变成纷纷推开女人丢下酒具,操持武器的激烈怒喝声“杀了他!” 第三百三十八章 挑战者2 当天夜里,面对着战场的城门附近,黑暗中时不时传来嘈杂的叫喊和短促的厮杀声。却是连夜吊下城去,剥取尸体上的铠甲武器,回收一切可用物资的士兵,与同样目的的彼方遭遇了。 不过,在来自墙头上不断投掷的火把,或是射出的火箭帮助下,始终还是城内派出的散兵占据了上风;至少杀死杀伤了数十名敌阵摸过来的雇佣兵。甚至还在混战中俘虏了其中三人。 而取得这成果的,便就是之前持械挑战江畋,被他当众杀鸡儆猴式的揍了一遍,当即就老实下来的年轻少尉及其同伴;只是他也付出了肩膀被人划了一刀,另一名刀盾军士脚崴的代价。 因此,江畋也特地授予了他,亲手包扎和缝合的待遇;并且顺表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拉费尔;也是一个王国/采邑骑士的家庭,只是来自于北方的边疆行省。很小就给某位贵族充当侍从。 而那名高大壮汉阿托斯,则是来自洛尔泰公国的布拉班特的雇佣兵,属于战斗中结成生死之交的伙伴;而刀盾军士米涅,则是拉费尔家采邑的附庸,也是一名民军/义勇团出身的军士。 因此,当夜幕当中的嘈杂声逐渐消失之后,江畋也大大打了一个哈欠,对着副官“小个子”波利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盯着他们;先让我去睡个回笼觉再说……” 与此同时,在白天用来观战的土丘上,三位大团长所组成的营帐内,却是正在举办一场宴会。带着具有赛里斯风格的黑色假发髻的侍从,正端持银质器皿往来穿梭期间,奉上种种佳肴。 作为伦巴德侯国的两大兵团长官/将军麾下,总计十一位的大团长/上校之一,也堪称得上是位高权重的侯国中坚了。然而,面对他们的直属上司,利古里亚兵团长罗塔里,却噤若寒蝉。 因为,罗塔里不但是侯国境内屈指可数,受到皇室敕封的正式帝国将军;也是斯波来托的独立领主,虽然名义上是侯国的附庸;但依照古老的制度,拥有自己采邑的城市、军队和港口。 因此,在现如今的利古里亚兵团中,六个大团长中的首席,第一团团长就是他的胞弟;最为精锐的第一团,也是他响应侯国和皇室的出征敕令,从自己的领地上召集和动员、武装起来。 而刚刚损失了第二先遣联队的第六团,也是利古里亚兵团编制最大的一个团;同样也是他关系密切的妻兄,来自索来托地方的大团长,兼皇家港务总监,滨海稽查长吉连子爵所率领的。 他额头上的法令纹很深,脸颊消瘦而眼窝深陷,唯有两撇胡须整齐而浓密;就像是古代凋像或是马赛克画中走出来的,就算是面无表情或是不苟言笑,也自然给人一种威严深重的错觉。 “这一次作为对手的米多涅成守军当中,我怀疑是有人得到了赛里斯人的帮助;”资格最老而须发灰白的第四团大团长,略带恭敬的开声说道:“才会如此惯用多种陷阱和埋伏、还有火药。” 然而,罗塔里将军却是丝毫不顾及他的解释,而转头对着脸色有些晦暗的第三团大团长道:“这么说,你还没有派出任何一名,斥候或是密探,进入城市探查,就迫不及待的发动了攻势么?” “兵团长,还请听我好好解释。”面廊深刻而四肢粗壮,隐约带有阿拉比亚血统的第三团大团长,也连忙应声到:“其实我的部下抓住了多名城内逃出来的士兵,从中得到城市里的相关消息。” “所以,这就是你,为自己损失了半个团,所找到的开脱理由么?”罗塔里将军却是越发脸色肃然的继续反问道:“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这是冒死欺诈的陷阱之类的可能性么,还是你疏忽了。” “这……这……的确是我的错误……”第三团大团长不由顿时就汗流浃背,当场半跪在了地上解下自己的佩剑举过头道:“为此请求解除我大团长职务,以先遣连队第一大队长的身份率先攻城。” “不行,你的团至少还有三个连队,我需要你在现有位置上,继续发挥作用以带功赎罪。”罗塔里将军却板着脸不为所动道:“所以将你从上校降职为少校,代理团长职责,直到建立足够功劳。” “安朵斯、里毕安!”随即,罗塔里将军又喊着另外两位大团长的名字,让他们不由身体一正:“我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理由和立场,没派出接应和支援,但我既然在这里,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 “是!”“遵命!”“请兵团长放心!”三人不约而同的相继回答道:而陪同在周围的诸多副官,连长、副连长、旗队长、司务官、主计官、军士长、医生、教练、记录员等,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于是,在某位副官的示意下;随着重新响起的乐器声,各种竖琴、琉特琴和摇弦琴,竖笛和横笛、肖姆管和短号,也在随军乐手和乐师卖力的吹拉弹奏下,将欢快的气氛重新充斥在这处营帐内外。 而在众人欢饮了一阵之后;浓妆重彩穿着长裙的妖艳流莺,也在侍从的引领下依次鱼贯而入;又轻车熟路的依偎在了,各自相好的怀抱当中,当场肆无忌惮的上下其手,形骸放浪的嬉戏调笑起来。 但是,在罗塔里将军身边,却是没有人敢于靠上前去;因为就在将军的身后,一名始终笔直站立的年轻俊美侍从,仅仅用看待死人一般的眼神;就足以令这些见多识广的风尘中人,望而却步了。 然而,在罗塔里将军端持着来自东方帝国的琉璃兽口杯,饮下第五杯专门调制过的葡萄酒后;一名气度迥然的长袍侍从,也悄然穿过有些醉意熏然的众人,而出现在他面前低声的禀报着什么: “诸位……”随即就见罗塔里将军突然站起来,用力拍拍手顿时就声嚣相继停歇下来,才开口道:“现在已经到了午夜两点四十分,还请随我看一场,来自深夜的特殊表演吧!” 随即哄声一片的众人,也相继随他来到了宴会大帐之外,就见到远方米多捏城的西侧城门,突然间就笼罩在大片的火光和厮杀震天声中;而这时候,脸色微醺的罗塔里将军,才略微自得的解开谜底道: “就在我抵达这里之前,我的探子已经成功的混入城中,并且与城中的残余贵族和官员达成协定;”然后,他又伸手一指角落里,脸色苍白虚浮的年轻人:“这位是负责联络的省区法官之子。” “叛乱,” “这是叛乱,” “不择不扣的背叛!” 与此同时,在城市西面的城门内侧,作为副官的小子波利,也满脸血污和泥灰的在墙头上奔走往来着,声嘶力竭的鼓舞和调配着奋力抵抗的士兵们,同时口中再度追问道:“长官,罗夏长官在哪里,我迫切需要更多的支援!” 然后他就有些绝望和震惊的,看着陆续在黑暗当中相继亮起来,并且正在迅速靠近的大片火把;那是早已经潜伏和等候在城市附近的敌人。而远处白天建立的敌营当中,也是鼓号声声的正在出阵。 下一刻,一支漏过城堞的箭失,就正中他的前胸,又将他掀倒在地,而引得一片惊呼声连连;但是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副官波利却是又拄着一面王国旗帜,慢慢的站起身来,胸口却犹自插着箭失。 这一幕在墙头火光的照耀下,也大大激励和振奋了,正在冲开城门的内外之敌,轮番夹攻下几近崩溃的王国士兵;而让他们嘶声怒吼着簇拥着这面旗帜,再度将涌上墙头的敌军给推挤驱赶下去。 有了这么一个片刻的缓冲,烟火点点的城市内,也终于赶来了援军;却是那名老猎人埃阿斯,所率领的一直服色杂乱的队伍。却是被整编为后勤大队中的老弱病残,还能活动的也被他给带领过来。 于是有了这么一批援军,出现在城内的叛乱武装人员身后,将其冲散、搅乱之后。也大大减轻了城头上仅存守军的压力和伤亡,让顾此失彼的他们得以转头过来,将预设多辆板车推砸在城门内外。 也暂时切断了已经冲进城内的敌军,与城外后队之间的联系和呼应;但是这时候,更多黑暗中举着火把的敌人,已经相近赶到了城墙附近。而在他们身后,赫然是源源不断开出营垒的更多军队。 而在土丘上的伦巴德军营大帐中,卖力吹奏的各种乐器声和男女调笑的放浪哄笑声;已经被围绕着神机妙算的罗塔里将军,各种歌功颂德和不遗余力的吹捧声浪,所彻底压倒了过去…… 甚至,还有人将其与古典时代的名将,查士丁尼大帝的心腹爱将,号称“最后的罗马人“ 战狂”的贝利撒留,以及追随他的布拉切里骑兵军团,当场相提并论起来。然而不久之后却有人皱起眉头: 因为在被当场喝光之后,本应该补充上来的调制葡萄酒,却是迟迟未能送进来;又有人在意乱情迷当中,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不由伸手安抚着跨在身上的女伴,却见对方两眼发直看着一个方向。 不知在何时,原本是侍从出入不绝的营帐门口处,出现了一个浑身被血色浸透了的高大铁人。而在令人无法看清面目的盔兜下,对方突然就咧嘴一笑道:“不好意思,你们都被我包围了。” 下一刻,一片寂静的宴会大帐中,轰然炸响起一片嘶声怒吼叫骂连天:“卫兵!”“卫兵”“来人啊!”“夜间守卫在哪?”。又变成纷纷推开女人丢下酒具,操持武器的激烈怒喝声“杀了他!” 第三百三十九章 挑战者3 而在这处豪华宴会帐篷之外,随着弥散在空气当中的血腥味;穿着伦巴德卫兵制服的拉费尔等人,也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紧张而警惕的戒备着周围。而在他们身后的小帐篷里,早已堆满了尸体。 他们就是追随这位长官而来,伺机偷袭敌军阵营的十多名敢死勇士。他们或是为了许诺的金钱,或是为了荣耀和前程,或者干脆是为了复仇。或者就只是一心寻死,希望获得一个比较壮烈的终结。 然后,再加上每个人五十埃居(古银币)的临时津贴,外加事后无论死活都再追加一百埃居的补助,他们就更加的义无反顾了。然而这一路潜行过来,也让他们亲眼见识一场教科书式的杀戮表演。 在这位罗夏中校/军法官的亲自开路之下,无论是岗哨里的卫兵,还是树木草丛中的暗哨,或又是偶然遭遇的巡逻队;所有能够见到的活物,只要被他悄无声息的摸上去,然后就只剩断气的尸体。 以至于,这些早已经做好付出足够代价和死伤,心理准备的敢死勇士们,几乎都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而只能屏气息声的跟在后面,任由他悄然干掉一个又一个的岗哨,然后负责藏匿和处理尸体。 这固然是有着倾巢而出的伦巴德军队,导致的内部空虚和毫无防备;或是留守的士兵太过松懈和怠慢的缘故;但是这种一路灭口过去,鸡犬不留的潜行方式和杀戮效率,还是令人格外的毛骨悚然, 拉费尔等人更是暗自庆幸,自己在主动持械挑战这位人形凶器之后,居然能够肢体俱全的活下来,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运气。当然了,今晚他们运气显然远还不止这些,因为伦巴德人居然召开宴会。 于是,原本只是伺机烧毁粮秣和辎重,惊吓放出随军畜马,混在人群中胡乱叫喊,制造混乱的初始任务;也因此迅速升级成为这位长官临时决定,对于伦巴德主要将官进行突击强袭的个人行动。 虽然是个人行动,不再需要他们这些变相的累赘;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和心思,拉费尔等人还是主动跟了上来。于是,他们也再度见识到了一场,形同优美舞蹈在刀尖上的死亡盛宴。 在大帐宴会当中的嘈杂喧闹声掩护下,这位重新穿上伦巴德军官袍服和铠甲的长官,也得以堂而皇之的走进那些外围守卫当中,充分放开了手脚暴起发难,展现出潜行杀戮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在这位大人的手中,无论是栅栏、旗杆、锁链、鞍具、桌椅、器皿、火笼,还是传统盾牌、刀枪、头盔、胸甲,甚至是活生生的人体,莫不能够成为信手抓来,造成惨烈杀伤的武器…… 然后,他就意犹未尽的冲进了那处大帐当中,而将外围的后续肃清与警戒,丢给了跟随而来的拉费尔等人。要知道,有资格参加这场宴会的,可是都是伦巴德军中大部分的军官和将领啊! 随着刹那间在宴厅帐幕上,所迸溅开的大片血色;还有声嚣直上的怒吼叫喊,争相奔走围攻的人影绰约,轰然撞倒掀翻的火光汹汹,错杂刀剑挥舞的光影变幻,就像是闯进去了一整个大队在厮杀。 而拉费尔这些外围的追随者,反而变得轻松下来;他们只要装模作样的进行值守和封锁现场;欺骗和劝退分批跑过来询问的零星军士和士兵,乃至偷袭和杀死那些,想要继续闯入亲自请示的人员。 而长相气质上更像是贵族军官的拉费尔,则是临时成为了他们的领头人和其间的最好掩护;这却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事情。虽然他的确是来自北方的边疆行省,也是一位/采邑老骑士的家庭长子。 尽管他拥有作为骑士长子和继承人,本该拥有的一切。然而从小到大,这位父亲都并不怎么亲近他,甚至还有隐隐的畏惧和忌讳。直到有一天,他被边疆行省的大人物,列日侯爵召为了侍从候选。 父亲就迫不及待将尚是少年的他,送进侯爵家族的某座城堡;就像是他本来就不该属于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似的。然而他在这里接受作为扈从的教育和训练,却也在风言风语中隐约察觉另一个真相。 拉费尔,并不是这位名义上父亲的亲生骨肉,而是年轻的列日侯爵,在一次游猎之后所犯下的冲动产物;并且还造成了母亲的死亡。因此,被迫屈服上位者权势的老骑士,才更亲近续弦所生子女。 尽管如此,拉费尔还是很快接受了命运,并且坦然放弃了原有的家名和继承权,接受了侯爵大人赐予的姓氏卡斯特路。于是,在以优异表现完成了骑马、射击、斗剑、摔跤和诗歌、教典等教育后。 拉费尔也迎来了他最终的结果:以家族骑士候补/高级扈从的身份,成为侯爵唯一的女儿,也是他素未谋面的同父异母妹妹,法尔纳塞女爵的从属和守护卫士。然而,这也正是他诸多噩梦的开始。 因为拉费尔很快就发现,这位对此毫不知情的同父异母妹妹,性格实在太过恶劣也太过扭曲了。也因为成长环境某种缺失的缘故,她喜欢折磨和戏弄身边每个人;甚至独自在后院为玩物处以火刑。 活活的烧死那些,已经失去兴趣的雀鸟猫狗和玩偶。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脉上的吸引,令她在日常相处当中,对于这位年轻英俊的守护卫士,表现出来难以形容的兴趣和偶然的宽容、耐心来;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拉费尔终究能够忍受下去,直到伴随着对方出嫁;就可以获得解脱。但是突然有一天,他所保护和侍奉的这位女爵,穿着下身沾血的睡裙,摸到了他的房间当中…… 最终,难以逃避良知与天性上恶双重折磨,而不愿闹悖逆出人伦惨事,也不想令对方名声蒙羞受辱的拉费尔;只能选择了背弃誓言潜逃的道路,而将一切罪恶和过错都自己背负起来…… 他如此心平气和的慢慢回想和思量着,一边在身边同伴的协同下,用破甲的短刺扎进一名满脸失魂落魄,仓皇逃出来求援的军官嵴背上。然后,就像是搀扶着醉酒的对方一般,将其送到阴影中去。 这时候,一阵熏人热风却是吹到了拉费尔的脸上,也让他再度惊觉过来。却是原本华丽大帐的失火,已经从内部烧穿到外,而变成一片烈焰熏天的明亮火场;也让周围阴影中隐藏的尸体无所遁形。 因此下一刻,他们这些假冒的卫兵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被迅速淹没在四面八方,所赶来救火的伦巴德士兵人潮当中;然而,在燃烧营帐当中的嘶喊声却犹自未绝;更有人迫不及待冲进去救援。 就在四面八方赶来的伦巴德士兵面前;华丽大帐熊熊燃烧的冲天火光中,突然走出了个血色浸透的高大怪物。这个怪物身上的甲胃,尽是横七竖八的开裂和火焰灼烧,甚至还插着好几支长短兵刃; 但是却似乎丝毫没能对它造成任何的影响。而在这个血色怪物的手中,赫然还拖曳和提领着,刚刚冲进去试图救人的几名军士和尉官,滴血淋漓的头颅;又信手当做流星锤一般的挥砸向外围人群。 “魔鬼!” “怪物啊!” “这是炼狱里来的恶魔!” “这不是凡人可以抗拒的妖魔力量,。” “万能之主啊,难道您不再庇护我们了。” 这些伦巴德士兵当中,也炸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哀鸣。还有人惊恐莫名的喃喃自语和比划着圣十字失声叫喊着;却是开始成群的转身就逃;又迅速扩散和蔓延开来,成为一场动摇整个军营的大溃乱。 于是,被裹带和混杂在人群当中,不断叫喊着自乱军心口号的拉费尔等人,再度去而复还之后;除了端坐在高高叠起尸堆上的江畋,还找到角落里一位躲无可躲,退无可退,正装死的唯一幸存者。 “我以伦巴德候领附庸——布兰勋爵的名义,请求一个足够体面的对待,并且愿意为此付出对等的赎金。”涕泪满面的年轻人连忙大喊道:“我还是帕马公国大主教的侄儿,和唯一的继承人,” 当再度天亮之后,一片废墟与尸横枕籍的西城门处,早已经是尘埃落定了。城头上依旧还飘荡着蓝条白星的王国旗帜。而在一片尸体和伤员当中,唯有少年副官波利拄着旗杆,犹自顽强挺立着。 “多亏你了,波利小子。”江畋暗自有些惭愧的用力拍着对方肩膀,大声赞许道;其实,眼见得城市遭到了换家式的偷袭,他也一度动过万一事不可为,就丢下这些人自己远遁他方,重新再开始的念头。 “长官……”然而下一刻,脸色惨澹的少年副官波利,也表情一松,还想张嘴说些什么话,突然间就侧头歪倒向一边,眼神涣散的再也站不起来了。连忙一把搀扶住的江畋,这才发现他的武装衣已经被血色所浸透。 卧槽,江畋这一刻不由心中骂娘起来;要是作为任务的关系人之一就这么死掉,那自己先前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医生……医生在哪里?” 第三百四十章 拯救者 看来,上一章又被夹掉了。 因此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能着手眼前进行开源节流。一边挑选城内的精壮扩充军队,同时派人沿着道路设卡;拦截和收容那些散落民间的散兵游勇。一边采取定额配给,雇佣城中的老弱妇孺劳动。 最终在抛除缺乏战斗力的老弱伤病,和刚刚开始训练的新兵之后;还剩下大概一千三百多名的完好士兵。然后按照王国现有的军队体制,将他们重新武装和分类后,编为大致六个连队(200+)。 其中第二、第四连队,为剑盾/刀斧为主的白兵连队;第三、第五连队,配备长矛、斧枪、钩镰为主的长枪连队。而第一和第六连队,则是装备弓弩、火铳为主的打击(支援和压制)连队。 而在第一(打击)连队,又集中了军队中绝大多数的火器;编为两个火铳大队(70+)和一个弩手大队;第六连队则是一个弩手大队和两个弓箭大队。第一铳队又额外多编一个掷弹中队(25人)。 主要是集中了军队当中,臂力最好、投掷最准的老兵。在简单的训练上手之后,专门负责投掷一些装满沥青和灯油的燃烧罐,或是特制的火药瓶/火药包;而尽量减少误伤到前排友军的概率。 除此之外,第二铳队则额外编列了一个,拥有七门杂色火炮的雷鸣中队(42人);而如果野战或是攻坚状态下,每个战斗连队又会额外再编制一个,管理畜马和输送辎重的辅助中队(3、40人)。 而且,江畋发现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存在普遍使用的火器;但是使用程度都是相当的低下;还处于火门枪到火绳枪之间的水平。就算已经发明作为攻坚和对阵的火炮,也是相当笨重的前装射石炮。 对于各种爆炸物和纵火手段的使用,也基本是一片空白。因此,这也让江畋有了重新发展的空间和前景。为此,他甚至在战后专门举行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南方自由军和游击兵团的成立仪式。 在委任了诸多尉官、士官和军士头衔之后,还亲自为他们进行专属授旗仪式。而新旗帜也是王国军旗的改版。从代表王国行省和王领,十九朵白鸢尾花环绕八大金星的蓝面旗,变成蓝底笑面金阳。 既然番号和编制有了,装备和器械也暂且充足,而且根据军衔和职位,刚刚发放了一次旬薪;接下来,就该在这股被振作起来的势头,和战胜敌人的热情,尚未完全消散之前;寻找一个新的目标。 于是两天之后,江畋带领着足足一千名装具齐全的士兵,离开了米多涅城;又沿着奔腾罗纳河支流,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行军拉练之后,带着满身风尘出现在,米多涅城南方数十里外一处谷地中。 而在谷外不远处,也是通常意义上的南端省界所在。来自东南相邻的阿尔代什行省,南面的加尔行省和沃克吕兹行省,还有西南的上普罗斯旺行省,都有相应的古代公路/省道/王国大路交汇于此。 “这就是波拉热洛城堡?方圆数十里内,唯一可能囤积粮食的所在?”江畋看着谷底中,横亘在罗马时代沿袭下来的古代公路一侧,巍峨山岭与密林中的灰白色城垣而反问道:“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 “大人,千真万确。”随即就有人连忙回答道。却是米多涅市仅存几名下层官吏之一;省城邮驿署委派当地的代行,皮肤粗糙皲黑的阿尔芒。“在高官命令下,是我亲自参与押运,并连夜前往这个方向。” “虽然当初利用夜色的掩护,隐瞒了具体的道路上的情景;但是根据我多次往来公干的经验判断,最终折还的地点,就应该在这附近了。”阿尔芒又继续解释道:“在此之后,又有好几个批次南下未归。” 所谓的波拉热洛城堡,看起来规模颇大,以至于站在山脚下时透过葱荣密林,也只能勉强看见一个边缘的城墙轮廓而已。而这座城堡也得名于波拉热洛子爵;而据说他也是前代大主教阿拉米斯的私生子。 只是当这位年仅十九岁波拉热洛子爵,才前脚刚刚定下婚约,后脚就战死在北意大利王权战争中;因此,身为王国屈指可数的大主教之一,兼领多座修道院院长的阿拉米斯,用这么一座城堡来纪念命名。 但是,后来这位阿拉米斯大主教,却卷入与王国首席大臣相关的谋逆事件;最终被迫逃亡出国而在生命倒计时最后几年,才遇到了王室更替的大赦名录;最终得以归国终老,并埋葬在这座波拉热洛城堡。 因此,这座城堡其实是属于本省诺瓦西-勒-塞克修道院的分支产业之一;源于王国教会当中的西多派。西多派修道院大多数建在远离人群,被森林环绕的地区;也是修士带领信众的“垦荒运动”倡导者。 而今,在外敌入侵的迫在眉睫威胁之下,这座位于交通要道附近,却相对隐秘的大型修道院式城堡。就此成为郡城乃至省城的大人物,转移和藏匿财产物资,乃至那些守旧派和王党庇护所的概率也不小。 当然了,现在这座山间堡垒,也成为了新成立的自由军/游击兵团,主动出击的第一个猎物。事实上就在江畋观察间,隐约可见山间城堡垛口后面,时不时闪烁金属反光,显然不是正经修道院的守备力量。 然而虽然这座城堡建造历史不算悠久,却无疑是本郡最大,最为坚险的一处堡垒了。尤其是看似低缓的山坡上,那之字形折转而上的道路,也足以将任何进攻者,长时间暴露在居高临下的打击和威胁中。 而波拉热洛城堡,城墙布局也分为三层;最下层的基座是依照山势,由密密麻麻的石块堆砌而成;而在石砌基座上,又用灰白色的砖块垒成了城墙的主体。而在城墙主体上,又有一重木制的遮棚和箭楼。 除此之外,江畋还看到了一条蜿蜒奔流而下的山溪,而山溪的源头则是位于城堡的基座下,一处宽敞的排水口所涌流而出的数十尺飞瀑。显然,城堡抵靠的山势背后,也有暗藏的充足水源或是池泊存在。 更别说,除百余名在册的院长、院士、司铎和修士、僧徒,以及数量不明追随守誓的平信徒之外,还可能盘踞了数倍于此的贵族、官宦的护卫、亲随。因此,光靠这点士兵短时之内,也未必能强攻下来。 但是好在江畋带兵前来,也不是打算付出惨重的代价,进行强攻或是长期围困的。或者说这些士兵前来只是某种意义上的见证,以及作为善后和以防万一的保证措施。因此下一刻,一声清脆鸟哨被吹响。 然后,上山道路侧边山林中,十几个短衣跨绳的士兵,也相继穿过乱石和灌木、野草,还有密集树杈的遮挡;在令人格外煎熬的等待,和时不时碎石、土块滚落的动静当中,花了一整个上午才攀爬到顶。 然后,在他们攀爬过的地方,已在树干上捆绑好,或是钉下了系着引绳的木桩;为后续更多攀爬的同伴,提供接力式的帮助。因此,在江畋不紧不慢吃过鲜酪夹饼的午餐后,城墙下已经聚集百余名士兵。 然而,也不知道是否城堡里的人,是否太过托大和自信,或是因此松懈和疏忽了;在这个过程中就连林中的飞鸟,也被惊起来了好几次,然而城头上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或是其他多余的动静。 于是,接下来就轮到了江畋的个人表演时间了。只见他信手牢牢扣在了那些墙基的缝隙间,在山风凛冽中全身都没动,三下五除二的就攀上墙头。 第三百四十二章 拯救者3 看来,上一章又被夹掉了。 因此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能着手眼前进行开源节流。一边挑选城内的精壮扩充军队,同时派人沿着道路设卡;拦截和收容那些散落民间的散兵游勇。一边采取定额配给,雇佣城中的老弱妇孺劳动。 最终在抛除缺乏战斗力的老弱伤病,和刚刚开始训练的新兵之后;还剩下大概一千三百多名的完好士兵。然后按照王国现有的军队体制,将他们重新武装和分类后,编为大致六个连队(200+)。 其中第二、第四连队,为剑盾/刀斧为主的白兵连队;第三、第五连队,配备长矛、斧枪、钩镰为主的长枪连队。而第一和第六连队,则是装备弓弩、火铳为主的打击(支援和压制)连队。 而在第一(打击)连队,又集中了军队中绝大多数的火器;编为两个火铳大队(70+)和一个弩手大队;第六连队则是一个弩手大队和两个弓箭大队。第一铳队又额外多编一个掷弹中队(25人)。 主要是集中了军队当中,臂力最好、投掷最准的老兵。在简单的训练上手之后,专门负责投掷一些装满沥青和灯油的燃烧罐,或是特制的火药瓶/火药包;而尽量减少误伤到前排友军的概率。 除此之外,第二铳队则额外编列了一个,拥有七门杂色火炮的雷鸣中队(42人);而如果野战或是攻坚状态下,每个战斗连队又会额外再编制一个,管理畜马和输送辎重的辅助中队(3、40人)。 而且,江畋发现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存在普遍使用的火器;但是使用程度都是相当的低下;还处于火门枪到火绳枪之间的水平。就算已经发明作为攻坚和对阵的火炮,也是相当笨重的前装射石炮。 对于各种爆炸物和纵火手段的使用,也基本是一片空白。因此,这也让江畋有了重新发展的空间和前景。为此,他甚至在战后专门举行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南方自由军和游击兵团的成立仪式。 在委任了诸多尉官、士官和军士头衔之后,还亲自为他们进行专属授旗仪式。而新旗帜也是王国军旗的改版。从代表王国行省和王领,十九朵白鸢尾花环绕八大金星的蓝面旗,变成蓝底笑面金阳。 既然番号和编制有了,装备和器械也暂且充足,而且根据军衔和职位,刚刚发放了一次旬薪;接下来,就该在这股被振作起来的势头,和战胜敌人的热情,尚未完全消散之前;寻找一个新的目标。 于是两天之后,江畋带领着足足一千名装具齐全的士兵,离开了米多涅城;又沿着奔腾罗纳河支流,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行军拉练之后,带着满身风尘出现在,米多涅城南方数十里外一处谷地中。 而在谷外不远处,也是通常意义上的南端省界所在。来自东南相邻的阿尔代什行省,南面的加尔行省和沃克吕兹行省,还有西南的上普罗斯旺行省,都有相应的古代公路/省道/王国大路交汇于此。 “这就是波拉热洛城堡?方圆数十里内,唯一可能囤积粮食的所在?”江畋看着谷底中,横亘在罗马时代沿袭下来的古代公路一侧,巍峨山岭与密林中的灰白色城垣而反问道:“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 “大人,千真万确。”随即就有人连忙回答道。却是米多涅市仅存几名下层官吏之一;省城邮驿署委派当地的代行,皮肤粗糙皲黑的阿尔芒。“在高官命令下,是我亲自参与押运,并连夜前往这个方向。” “虽然当初利用夜色的掩护,隐瞒了具体的道路上的情景;但是根据我多次往来公干的经验判断,最终折还的地点,就应该在这附近了。”阿尔芒又继续解释道:“在此之后,又有好几个批次南下未归。” 所谓的波拉热洛城堡,看起来规模颇大,以至于站在山脚下时透过葱荣密林,也只能勉强看见一个边缘的城墙轮廓而已。而这座城堡也得名于波拉热洛子爵;而据说他也是前代大主教阿拉米斯的私生子。 只是当这位年仅十九岁波拉热洛子爵,才前脚刚刚定下婚约,后脚就战死在北意大利王权战争中;因此,身为王国屈指可数的大主教之一,兼领多座修道院院长的阿拉米斯,用这么一座城堡来纪念命名。 但是,后来这位阿拉米斯大主教,却卷入与王国首席大臣相关的谋逆事件;最终被迫逃亡出国而在生命倒计时最后几年,才遇到了王室更替的大赦名录;最终得以归国终老,并埋葬在这座波拉热洛城堡。 因此,这座城堡其实是属于本省诺瓦西-勒-塞克修道院的分支产业之一;源于王国教会当中的西多派。西多派修道院大多数建在远离人群,被森林环绕的地区;也是修士带领信众的“垦荒运动”倡导者。 而今,在外敌入侵的迫在眉睫威胁之下,这座位于交通要道附近,却相对隐秘的大型修道院式城堡。就此成为郡城乃至省城的大人物,转移和藏匿财产物资,乃至那些守旧派和王党庇护所的概率也不小。 当然了,现在这座山间堡垒,也成为了新成立的自由军/游击兵团,主动出击的第一个猎物。事实上就在江畋观察间,隐约可见山间城堡垛口后面,时不时闪烁金属反光,显然不是正经修道院的守备力量。 然而虽然这座城堡建造历史不算悠久,却无疑是本郡最大,最为坚险的一处堡垒了。尤其是看似低缓的山坡上,那之字形折转而上的道路,也足以将任何进攻者,长时间暴露在居高临下的打击和威胁中。 而波拉热洛城堡,城墙布局也分为三层;最下层的基座是依照山势,由密密麻麻的石块堆砌而成;而在石砌基座上,又用灰白色的砖块垒成了城墙的主体。而在城墙主体上,又有一重木制的遮棚和箭楼。 除此之外,江畋还看到了一条蜿蜒奔流而下的山溪,而山溪的源头则是位于城堡的基座下,一处宽敞的排水口所涌流而出的数十尺飞瀑。显然,城堡抵靠的山势背后,也有暗藏的充足水源或是池泊存在。 更别说,除百余名在册的院长、院士、司铎和修士、僧徒,以及数量不明追随守誓的平信徒之外,还可能盘踞了数倍于此的贵族、官宦的护卫、亲随。因此,光靠这点士兵短时之内,也未必能强攻下来。 但是好在江畋带兵前来,也不是打算付出惨重的代价,进行强攻或是长期围困的。或者说这些士兵前来只是某种意义上的见证,以及作为善后和以防万一的保证措施。因此下一刻,一声清脆鸟哨被吹响。 然后,上山道路侧边山林中,十几个短衣跨绳的士兵,也相继穿过乱石和灌木、野草,还有密集树杈的遮挡;在令人格外煎熬的等待,和时不时碎石、土块滚落的动静当中,花了一整个上午才攀爬到顶。 然后,在他们攀爬过的地方,已在树干上捆绑好,或是钉下了系着引绳的木桩;为后续更多攀爬的同伴,提供接力式的帮助。因此,在江畋不紧不慢吃过鲜酪夹饼的午餐后,城墙下已经聚集百余名士兵。 然而,也不知道是否城堡里的人,是否太过托大和自信,或是因此松懈和疏忽了;在这个过程中就连林中的飞鸟,也被惊起来了好几次,然而城头上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或是其他多余的动静。 于是,接下来就轮到了江畋的个人表演时间了。只见他信手牢牢扣在了那些墙基的缝隙间,在山风凛冽中全身都没动,三下五除二的就攀上墙头。 第三百四十三章 发现者 上千名涌入城堡内的自由军士兵,成群结队的占据墙内的庭院、花柱、池泊和苗圃;又冲进圆塔和哨台,木制的仓库、宿舍和大厨房等处;在横冲直撞的声嚣和短促嘶喊中,拖出若干尸体和俘虏。 最终他们在号令声中,重新聚集到大修道院的主体建筑面前。而位于一层的大礼拜堂正门,却是早已经被退逃其中的守卫,给仓促拴紧堵死了。然而这点妨碍,根本拦不住经过城市攻防的自由军。 只见他们在一名满脸伤疤的军士指导下,临时推倒并抬过来一根凋花廊柱,合力抬举撞门的同时;又有人用枪杆挑举着绳梯的上端,直接挂在建筑外沿那斑驳宗教故事浮凋的突出部,而攀爬上去。 下一刻,就有攀上大礼拜堂拱柱和门廊的士兵,迅速靠近了用来采光和通风的多处天窗和花顶;然后毫不犹豫的捣碎那些,描绘着诸多圣徒事迹和宗教人物受难图的彩色玻璃,对内接连放射起来。 但是这还不够,又有人点燃了一只特制的火药罐,然后掐着引线燃烧的速度;突然从打破的花顶处丢了下去。又变成碰的一声沉闷震响和数股喷涌灰烟的,只听大礼拜堂门内,只剩一片惨叫哀鸣。 而在门内死死抵挡的力量,也像是一下子消退了大部分;任由十多人抬的花瓣头廊柱,接二连三的冲撞在,凋着圣母升天承恩花纹的厚实大门上;从碎屑乱飞的大小坑洼,变成越来越明显的裂痕。 最终轰然一声,随着内里一声令人牙酸的脆裂声,还有惊呼乱叫的声嚣;铁皮镶嵌四角而拼成十字形的礼拜堂大门,还是不堪重负的向内缓缓洞开一线。然后就在更多士兵的合力推搡下彻底倒地。 踩踏过已经变得四分五裂的礼拜堂大门,士气大振的自由军士兵,在披着连体板链甲的白兵小队(9人)打头下;一拥而入其中。又追逐着四散逃窜的守军和其他武装人员,在各处大砍大杀起来。 而后,江畋才一干直属火铳队和掷弹队的簇拥下;徐徐然的踏入了作为修道院一层的主要建筑,而占据了几乎大部分空间的大礼拜堂内。虽然各种陈设翻倒一地、处处狼藉,墙上还有新鲜血迹。 随着此起彼伏的厮杀声阵阵,不断有人从各种藏身,或又变成了巨大厅堂周围二三层高的环形回廊上,时不时跌坠下来的尸体。但江畋还是能够感受到,修道院内里与外间的巨大反差与截然不同。 外间的庭院和花圃、田地、果园、畜栏和禽棚,明显被疏于照料或是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在修道院主建筑的一层大礼拜堂内,却是明显进行精心的修缮和维护,乃至重新进行了一番布置。 以至于原本充斥着宗教典故的四壁和天顶,都被人各种布幔和垂幅,给有意无意的遮挡起来;而放着各种圣器和法袍的箱柜,都不见了踪影。还有原本圣坛和祭台,也被摆上灯具而不是常见烛台。 还有各种纹章和家徽的物件。因此此刻的大礼拜堂,与其是说是一处庄严肃穆的宗教场所;不如说更像是一所已被多次布置过的宴会大厅,而充满了传统贵族门第,在老式城堡里居家生活的味道。 因此,当江畋随着攻入上层的士兵们,也来到了第二层的宽敞旋梯口,再次验证了某种想法。因为入眼地面就是一大片色彩鲜明的地毯;虽然已经被逐层搜索的士兵,给踩踏的满是污泥和血迹。 但是依稀还是可以看到,用阿拉比亚风格的工艺,所编制出来的一个巨大家徽。下半截交叉的弯刀和铁锚,上半截公牛盾面所组成的贵族家门标识。下一刻江畋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相应的记忆。 其中的红色弯刀,代表了相应家门的祖先,曾经参与过法兰克宫相“铁锤”马特,发兵拯救高卢地区和尹比利亚半岛上硕果仅存的基督徒国家,并且成功抗击萨拉森军队的神圣救赎战争资历。 而黑色铁锚则是代表祖上具有来自东方,阿拉比亚人血统的贵族支系;据说从最初的母系渊源,可以上朔到数百年前,那位纵横七海的伟大航海家,人称冒险王辛巴达,遗落在民间的血脉之一。 然后上方的公牛盾面(纹章),才是这家贵族在西兰王国建立之后,得到了当时立国的初代君王——阿尔斯托福大王,也是西兰第一王朝——蔷薇王朝的始祖,所追认和授予的传家标识。 没错,西兰王国源自圣罗兰的密友,原初教廷敕封的十二圣骑士之一,“女装者”阿尔斯托福。在查理曼大王其法兰克王国军,相继战败失踪后,由他出面招抚散落各地残部组成——新高卢王国。 然后,他拆毁原本法兰克的首都亚琛,又将新首都所在的巴黎小城,原地改名为王城塞纳;又在来自黑森林的野蛮人各部,和北方重新自立的诺曼各族,一系列反攻倒算中,勉强站稳了脚跟。 最终这位极其高寿的阿尔斯托福大王,不但熬死了诸多同时代的英杰,还通过一系列外交斡旋和军事吞并,成为了如日中天的神圣布列塔尼塔联合王国,与再征服运动中的西罗马前身——诸国西征十字军之间,不可或缺的缓冲势力。然后,又历经同一血脉,却是不同家系分支之间的百合王朝、金合欢王朝的十数代演变,直到当代的白色鸢尾花王朝的最终落幕,才算迎来了某种终结。 因此,其中盾形代表的是开国十四家贵族的初始身份,而公牛则是代表其来自的家乡渊源。因为在开国十四家初始贵族中来源颇杂,既有尹比利亚的流亡小国王室,也有东方迁徙来的马扎尔首领。 更有原属再兴罗马帝国的骑兵官,以及黑森林里走出来的日耳曼雇佣军首领;甚至法兰克王国崩灭后,散落西大陆诸多碎片化势力之一;乃至是被科尔多瓦王朝拉赫曼击败后,改宗的萨拉森贵族。 而公牛标志则是据说来自,圣罗兰最初管理过加泰罗尼亚地区,某位追随者出身的附庸家族;原本只是次一等的地区封臣而已。但是原有初始贵族十三之数有悖教义,所以才提升家门具列其末。 所以,这个盾面公牛纹章的德索斯家族,从立国开始是十四创始家族中的陪衬和垫底。但充满讽刺意味的是,历经诸王朝变更替换后,十四创始家门都几乎绝嗣,只有或多或少血脉散布在贵族间。 反而是这个敬陪末位的公牛/索斯家族,得以熬过了王朝更替之间的血雨腥风,而成为如今比历代王室,更加古老的家名之一。当然了,从眼前这副家徽上看,也只是索斯家族主干三代以外的旁系。 如果,江畋之前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似乎在德隆行省的高层官员当中,能够冠以德索斯姓氏的也只有一位;当初在废王被迫召开宪政会议时期,所受命组织省议会的临时议长,隆巴德大伯爵。 但是,这么一个分量不小的人物,却带着许多财产和粮食物资,躲在行省南方这座相对偏僻,却又交通便利的城堡里;所要图谋的又是什么。难道真的指望能在这里聚集保王党,组成复辟军队么? 然后,在搜索大修道院第三层的时候,原本看起来已经式微的抵抗,一下子又变得额格外激烈起来。那是躲在楼梯间隙和房屋折角处,利用弓弩火铳的视线受阻,负隅顽抗和伺机偷袭的武装人员。 原本几乎毫发无损的自由军士兵,也由此一下子出现了两位数的伤亡。但这时候江畋带来的掷弹兵就大显身手了。只见他们将一个个点燃的火药罐,丢进那些可能藏身的所在,再用盾面挡住出口。 在一声声震耳欲聋,气浪翻滚之间,那些负隅顽抗的老鼠们,也再度遇到了天然的克星。不是惊慌失措的逃窜出来,被刀枪砍死戳杀;就是在轰鸣声中支离破碎、血肉模湖的翻飞而出…… 就算是有少许的漏网之鱼,也被震的口鼻溢血、五官失感、浑身酥麻的,毫无抵抗的就沦为了俘虏。然而,在搜索到了三层的后半部分建筑时,却是有一群衣衫不整,眼神迷离的男女反冲了过来。 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狂呼乱叫,迎头撞在刀剑上,扑咬抓挠在盾面上,哪怕将自己变得鲜血淋漓也毫不在乎的样子。顿时将负责指挥轮番进攻的拉费尔,以及现场其他自由军士兵给当场吓了一大跳。 但是随后,他们就发现这些几近裸奔的男女,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杀伤力和威胁;就很快将其纷纷绊翻、敲倒在地上,而一一的捆扎制服。而仔细观察他们童孔,就会发现都是扩散开的失神状态。 而后,从这些男女冲出来的房间里,找到了被点燃的熏香和散落到处都是的衣物,可疑的水迹甚至是随处便溺的遗留物。好吧,江畋彻底无语了。果然是腐朽堕落的贵族典范。 外面的都城都换了新王朝了,各路人马和侵略者打的尸山血海,这里却还是醉生梦死,极尽迷幻的作乐不休。然而,在最后一个不起眼的房间,也是一处小型祈祷室内,江畋的脸色沉了下来。 第三百四十四章 发现者2 上千名涌入城堡内的自由军士兵,成群结队的占据墙内的庭院、花柱、池泊和苗圃;又冲进圆塔和哨台,木制的仓库、宿舍和大厨房等处;在横冲直撞的声嚣和短促嘶喊中,拖出若干尸体和俘虏。 最终他们在号令声中,重新聚集到大修道院的主体建筑面前。而位于一层的大礼拜堂正门,却是早已经被退逃其中的守卫,给仓促拴紧堵死了。然而这点妨碍,根本拦不住经过城市攻防的自由军。 只见他们在一名满脸伤疤的军士指导下,临时推倒并抬过来一根凋花廊柱,合力抬举撞门的同时;又有人用枪杆挑举着绳梯的上端,直接挂在建筑外沿那斑驳宗教故事浮凋的突出部,而攀爬上去。 下一刻,就有攀上大礼拜堂拱柱和门廊的士兵,迅速靠近了用来采光和通风的多处天窗和花顶;然后毫不犹豫的捣碎那些,描绘着诸多圣徒事迹和宗教人物受难图的彩色玻璃,对内接连放射起来。 但是这还不够,又有人点燃了一只特制的火药罐,然后掐着引线燃烧的速度;突然从打破的花顶处丢了下去。又变成碰的一声沉闷震响和数股喷涌灰烟的,只听大礼拜堂门内,只剩一片惨叫哀鸣。 而在门内死死抵挡的力量,也像是一下子消退了大部分;任由十多人抬的花瓣头廊柱,接二连三的冲撞在,凋着圣母升天承恩花纹的厚实大门上;从碎屑乱飞的大小坑洼,变成越来越明显的裂痕。 最终轰然一声,随着内里一声令人牙酸的脆裂声,还有惊呼乱叫的声嚣;铁皮镶嵌四角而拼成十字形的礼拜堂大门,还是不堪重负的向内缓缓洞开一线。然后就在更多士兵的合力推搡下彻底倒地。 踩踏过已经变得四分五裂的礼拜堂大门,士气大振的自由军士兵,在披着连体板链甲的白兵小队(9人)打头下;一拥而入其中。又追逐着四散逃窜的守军和其他武装人员,在各处大砍大杀起来。 而后,江畋才一干直属火铳队和掷弹队的簇拥下;徐徐然的踏入了作为修道院一层的主要建筑,而占据了几乎大部分空间的大礼拜堂内。虽然各种陈设翻倒一地、处处狼藉,墙上还有新鲜血迹。 随着此起彼伏的厮杀声阵阵,不断有人从各种藏身,或又变成了巨大厅堂周围二三层高的环形回廊上,时不时跌坠下来的尸体。但江畋还是能够感受到,修道院内里与外间的巨大反差与截然不同。 外间的庭院和花圃、田地、果园、畜栏和禽棚,明显被疏于照料或是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在修道院主建筑的一层大礼拜堂内,却是明显进行精心的修缮和维护,乃至重新进行了一番布置。 以至于原本充斥着宗教典故的四壁和天顶,都被人各种布幔和垂幅,给有意无意的遮挡起来;而放着各种圣器和法袍的箱柜,都不见了踪影。还有原本圣坛和祭台,也被摆上灯具而不是常见烛台。 还有各种纹章和家徽的物件。因此此刻的大礼拜堂,与其是说是一处庄严肃穆的宗教场所;不如说更像是一所已被多次布置过的宴会大厅,而充满了传统贵族门第,在老式城堡里居家生活的味道。 因此,当江畋随着攻入上层的士兵们,也来到了第二层的宽敞旋梯口,再次验证了某种想法。因为入眼地面就是一大片色彩鲜明的地毯;虽然已经被逐层搜索的士兵,给踩踏的满是污泥和血迹。 但是依稀还是可以看到,用阿拉比亚风格的工艺,所编制出来的一个巨大家徽。下半截交叉的弯刀和铁锚,上半截公牛盾面所组成的贵族家门标识。下一刻江畋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相应的记忆。 其中的红色弯刀,代表了相应家门的祖先,曾经参与过法兰克宫相“铁锤”马特,发兵拯救高卢地区和尹比利亚半岛上硕果仅存的基督徒国家,并且成功抗击萨拉森军队的神圣救赎战争资历。 而黑色铁锚则是代表祖上具有来自东方,阿拉比亚人血统的贵族支系;据说从最初的母系渊源,可以上朔到数百年前,那位纵横七海的伟大航海家,人称冒险王辛巴达,遗落在民间的血脉之一。 然后上方的公牛盾面(纹章),才是这家贵族在西兰王国建立之后,得到了当时立国的初代君王——阿尔斯托福大王,也是西兰第一王朝——蔷薇王朝的始祖,所追认和授予的传家标识。 没错,西兰王国源自圣罗兰的密友,原初教廷敕封的十二圣骑士之一,“女装者”阿尔斯托福。在查理曼大王其法兰克王国军,相继战败失踪后,由他出面招抚散落各地残部组成——新高卢王国。 然后,他拆毁原本法兰克的首都亚琛,又将新首都所在的巴黎小城,原地改名为王城塞纳;又在来自黑森林的野蛮人各部,和北方重新自立的诺曼各族,一系列反攻倒算中,勉强站稳了脚跟。 最终这位极其高寿的阿尔斯托福大王,不但熬死了诸多同时代的英杰,还通过一系列外交斡旋和军事吞并,成为了如日中天的神圣布列塔尼塔联合王国,与再征服运动中的西罗马前身——诸国西征十字军之间,不可或缺的缓冲势力。然后,又历经同一血脉,却是不同家系分支之间的百合王朝、金合欢王朝的十数代演变,直到当代的白色鸢尾花王朝的最终落幕,才算迎来了某种终结。 因此,其中盾形代表的是开国十四家贵族的初始身份,而公牛则是代表其来自的家乡渊源。因为在开国十四家初始贵族中来源颇杂,既有尹比利亚的流亡小国王室,也有东方迁徙来的马扎尔首领。 更有原属再兴罗马帝国的骑兵官,以及黑森林里走出来的日耳曼雇佣军首领;甚至法兰克王国崩灭后,散落西大陆诸多碎片化势力之一;乃至是被科尔多瓦王朝拉赫曼击败后,改宗的萨拉森贵族。 而公牛标志则是据说来自,圣罗兰最初管理过加泰罗尼亚地区,某位追随者出身的附庸家族;原本只是次一等的地区封臣而已。但是原有初始贵族十三之数有悖教义,所以才提升家门具列其末。 所以,这个盾面公牛纹章的德索斯家族,从立国开始是十四创始家族中的陪衬和垫底。但充满讽刺意味的是,历经诸王朝变更替换后,十四创始家门都几乎绝嗣,只有或多或少血脉散布在贵族间。 反而是这个敬陪末位的公牛/索斯家族,得以熬过了王朝更替之间的血雨腥风,而成为如今比历代王室,更加古老的家名之一。当然了,从眼前这副家徽上看,也只是索斯家族主干三代以外的旁系。 如果,江畋之前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似乎在德隆行省的高层官员当中,能够冠以德索斯姓氏的也只有一位;当初在废王被迫召开宪政会议时期,所受命组织省议会的临时议长,隆巴德大伯爵。 但是,这么一个分量不小的人物,却带着许多财产和粮食物资,躲在行省南方这座相对偏僻,却又交通便利的城堡里;所要图谋的又是什么。难道真的指望能在这里聚集保王党,组成复辟军队么? 然后,在搜索大修道院第三层的时候,原本看起来已经式微的抵抗,一下子又变得额格外激烈起来。那是躲在楼梯间隙和房屋折角处,利用弓弩火铳的视线受阻,负隅顽抗和伺机偷袭的武装人员。 原本几乎毫发无损的自由军士兵,也由此一下子出现了两位数的伤亡。但这时候江畋带来的掷弹兵就大显身手了。只见他们将一个个点燃的火药罐,丢进那些可能藏身的所在,再用盾面挡住出口。 在一声声震耳欲聋,气浪翻滚之间,那些负隅顽抗的老鼠们,也再度遇到了天然的克星。不是惊慌失措的逃窜出来,被刀枪砍死戳杀;就是在轰鸣声中支离破碎、血肉模湖的翻飞而出…… 就算是有少许的漏网之鱼,也被震的口鼻溢血、五官失感、浑身酥麻的,毫无抵抗的就沦为了俘虏。然而,在搜索到了三层的后半部分建筑时,却是有一群衣衫不整,眼神迷离的男女反冲了过来。 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狂呼乱叫,迎头撞在刀剑上,扑咬抓挠在盾面上,哪怕将自己变得鲜血淋漓也毫不在乎的样子。顿时将负责指挥轮番进攻的拉费尔,以及现场其他自由军士兵给当场吓了一大跳。 但是随后,他们就发现这些几近裸奔的男女,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杀伤力和威胁;就很快将其纷纷绊翻、敲倒在地上,而一一的捆扎制服。而仔细观察他们童孔,就会发现都是扩散开的失神状态。 而后,从这些男女冲出来的房间里,找到了被点燃的熏香和散落到处都是的衣物,可疑的水迹甚至是随处便溺的遗留物。好吧,江畋彻底无语了。果然是腐朽堕落的贵族典范。 外面的都城都换了新王朝了,各路人马和侵略者打的尸山血海,这里却还是醉生梦死,极尽迷幻的作乐不休。然而,在最后一个不起眼的房间,也是一处小型祈祷室内,江畋的脸色沉了下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发现者3 随后,专门被招来见多识广的老猎人埃阿斯,也再度证明了江畋难以形容的愤怒与猜想。祈祷室内的石质地面上,被用利器划出了一个诡异而复杂的组合图纹,在沟槽里浸渍了发黑斑驳的痕迹。 而堆在一旁那些破布一样的东西,其实是被炮制过的年轻少女背部和后臀皮肤。而用来祝圣的银质法器里,盛放的膏油是人体脂肪;白色的烛台基座,其实是年幼人类的股骨和臂骨打磨而成。 一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景象,就隐藏在这间毫不起眼的祈祷室内。而这些人已经在这里盘踞了多久,他们的祭品来源又是怎么获得的?其间又有多少人因此受难?较真起来简直是细思恐极啊? “这是何等的亵渎,何等的大不敬……”随后被招进来的苦修士安德鲁,也当场一边狂呕着,一边流泪不止道:“怎敢用骨油血肉来玷污,三位一体的圣名,黑弥撒,这就是传说中,黑弥撒啊!” “我们进来前,似乎有人跑了,”随即老猎人埃阿斯,注意到了某个细节,顿时就沿着墙边一直看到了天顶上;那里有一个被打开盖板一角的狭小气窗,而还沾着几点鸟粪和一根不知名的羽毛。 下一刻,满心愤慨的江畋,就折断了铸铁栅格的花窗,轰然撞出这处祈祷室的窗外;只是略作顾盼,就看见作为修道院墙边的灰瓦顶上,两个穿着麻布修士袍的身影,正以一种诡异姿态狂奔远去。 然后,他手中就信手折下一支铁栅栏锈迹斑斑的尖端,一边全力追赶上去,一边对着身影之一勐然投掷而出;刹那间,呼啸而至的铁尖眼看正中,其中一个略微矮小的身形;却毫无阻碍穿透过去。 崩的击碎了一片瓦面,也扯下撕裂了那个矮小身影的修士袍;将其大部分身体暴露在了天光下;这时候,正巧厚重的云层也重新露出一角阳光,如同通天长柱一般的笼罩在两个奔逃身影的前方。 刹那间江畋就看见了,那个矮小身影撞入阳光范围之后,如同落入滚水里的老鼠一般,当场浑身升腾其滚滚沸扬的黑色烟气;其中还有酷似扭曲人脸的形态闪现而过。就见他惨叫滚落下瓦面。 又变成了重重的扑通一声;却是掉进了大修道院后方的大池泊当中。而剩下一名逃亡者,则像受了刺激一般;同样也躲闪着阳光的范围,而冲到了前方瓦顶的尽头,眼看衣袍荡起就一跃而下了。 下一刻,已经悬空的逃亡者,突然就身体重重的一顿;却是被同样冲到边沿的江畋,一把扯住了修士袍的边缘;然后在一片织物撕裂声和瓦顶脆裂声中,居然又被江畋踏破瓦顶,给硬生生拖回来。 随即信手丢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刹那间,江畋看见了对方的模样。那是个筋骨强健、眉眼高突,目光锐利而牙齿雪白,赛似食肉野兽的中年人;哪怕穿着朴素的修士袍,也自有一种邪魅的味道。 然而,他在阳光照耀下全身冒烟,红黑相间的外露皮肤血肉,也在不停的蠕动着;满地打滚着想要爬出去,却又被江畋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回来。直到变得越累越乏力,奄奄一息的逐渐干瘪下来。 然而,就在江畋走近他的刹那间,这只充满养尊处优贵族气质的异类,突然间就一反垂死的勐然弹指探爪,扣住了江畋的脚踝;正要全力拖倒并撕咬吞噬对方的血肉,就听卡察一声…… 却是整只枯瘦的手臂,都被江畋抬脚给扯了下来;然后他又如法炮制的踩断、拿掉了这只异类的四肢,又在它第五肢上跺了一脚,最后才提着这只异类人棍,重新回到了修道院的内部。 有了这么一只异类的活体样本之后,原本只是单纯夺取粮食的军事行动,也变得更加名正言顺和理直气壮了。用安德鲁请示之后,当场进行布道的话说,就是在洁净虔诚圣所而维护主的荣光。 随后,那只掉下来房子去的异类,也很快被士兵给捞起来了尸体;却是已经浑身溃烂肿胀而面目全非了。似乎是被水给活活淹死、呛死的。尽管如此,江畋还是决定送它一副挫骨扬灰的火化套餐。 而按照老猎人埃阿斯的说,江畋眼前这只形似另时空吸血鬼的玩意;在这个时代被称为血妖。顾名思义就是古代延续下来,吞噬血肉得活的异类之一。只是没有文艺作品里的吸血鬼那么多能耐。 既不会变成蝙蝠或是其他玩意,也不会各种花里胡哨的异能和法术;但没有剁碎烧成灰了之后,还有血池重生的恢复能力,只是恢复力远超大多数生物,既不容易找到要害,也更难杀死而已; 而一旦被他跑掉并且记恨上了,就是漫长不死不休纠缠在身边的报复。因此常见的阳光和银制品之类,固然能对其造成相应伤害,但也只是伤害乃至严重的削弱,却没有致死或是毁灭效果。 与之相对的是在夜里,尤其是没有月亮的夜里,会特别活跃并各方面得以不同程度强化。而且除非把头给直接剁掉,不然挖空内脏还可以通过吞噬血肉进行缓慢恢复,埋在地下也能活很久。 当然了,时间长了身体还是会腐烂掉的,那就真的没得救了。所以没有蛰伏地下休眠的习惯。也更喜欢躲藏/混杂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乡镇当中,以各种职业和身份为掩护,然后定期迁徙/猎食。 更没法随随便便的发展同类;而是要在名为血噬的特定仪式上,在同伴协助下以各种材料和道具,所制造出来的极度痛苦绝望或极度欢愉中,才有很小的概率产生保留完好智商的血妖同类。 不然,只会诞生心智有限只剩本能的半血妖或是死体。不过,血妖这种东西能够蛊惑人心,依靠的是它们血液当中,能够产生一种具有麻痹和迷幻成分,令人感受到愉悦并上瘾之后就很难摆脱了。 除此之外,在猎人的历史记载当中,也发现过有个别的血妖存在催眠能力;尤其是针对心智薄弱的女性和孩童,并因此制造了多起毫无头绪的诱拐/失踪事件,直到被猎人找到巢穴才真相大白。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种血妖的隐蔽性。完全体的血妖都有足够的智商,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按照古代流传下来的记述,它甚至会主动豢养一些其他异类,而驱使为爪牙和充当自己的替罪羊。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时间活得特别长的血妖,会因此掌握大量的财富和权势,乃至是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技艺,同时又将自己很好的隐藏在权势地位保护中。而这种血妖才是猎人最可怕的敌人。 比如,眼下似乎就有这么一只。因为,根据城堡内残存俘虏的辨认,这位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其实就是来自省城的前议长,隆巴德大伯爵若让德索斯,也要礼让三分和俯首帖耳的大人物。 因此,不但各种仆人和护卫成群,仪仗和排场大的很;各种生活起居的陈设和器物,也是挑三拣四的要求很高,据说都是直接从首都带过来的最新款式。只为了令暂居此处的他能够满意。 甚至连守卫城堡的“红娃”佣兵团,都是直接听命与他,而不是隆巴德大伯爵;甚至早前还有十多位身份地位,仅次于隆巴德大伯爵的显赫人物;前来觐见和拜曷他,并且留下了那些青年男女。 因此,之前在米多涅市政营造官宅邸,所发现那条的隐藏线索,也由此接续上了。显然是西兰王国历代藏污纳垢的太多。因此当乱世开始并持续多年之后,什么牛鬼蛇神都因此冒出来群魔乱舞了。 江畋也难的郑重其事对老猎人埃阿斯下了一个命令,不惜任何手段和方式,尽快撬开这只身份显赫异类的嘴巴。然后他就重新回到了位于大修道院一层,已经被初步清理过的大礼拜堂当中。 那些用来遮挡的帷幕和挂毯、布障,也被相继取下来,又去掉了那些多余的富丽陈设之后;顿时就恢复些许宗教场所本身的庄严肃穆。江畋也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只异类为什么将其遮挡起来。 因为,在天顶和四壁墙面的绘画当中,除了传统历代圣徒行善和苦修的事迹外,赫然还有一些穿着华丽铠甲的古代英雄人物,正在策马追逐和猎杀飞龙、巨蛇、巨怪、妖鬼等异类的种种奇幻场景。 当然了,江畋注意力并没有在这上面持续太久。直接在大堂里找个比较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开始接受部下搜查发现和审讯俘虏的汇报。其中比较令他关注的讯息主要有两条。 一条是附近诸多城市运来的粮食物资,被存放到了哪里去了。虽然在大修道院的附属仓房当中,发现大量风干鸡鸭鹅和腊肉、火腿、香肠、奶酪,还有数百桶葡萄酒什么的;但数量依旧对不上号。 另一条,就是被俘虏的那些裸奔男女,有一名居然是省城王家税务署的主计;他在供述当中无意间透露了一个情况。就是包括德隆行省在内的南方数省,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上交税金和贡纳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发现者4 西兰王国名目繁多的税收大致分两类,一类是各行省和独立/直属城市,直接上交给王国国库的税金。包括城镇市民的人头税和乡民的田税、商税等名目。一类是贵族领地进献给王室的特产/献金。 前者主要由国务会议次席的财务大臣,所领导下的王国行省、郡城、独立市和乡镇四级,构成的庞大税官、税吏体系;进行征收的。但是在一些比较特殊或是争议地区,还会额外委任一些包税人。 然而,在这些地方上的多数民众眼中,这些包税人就是王国的毒瘤,比那些如狼似虎的税吏,还要更加可怕的存在。因为他们为了定额外的盈利,豢养了私兵武装,为了催收征税也更加不择手段。 另一方面,王国境内成百上千的大小贵族领地、骑士采邑,如果没法定期进献王室相应的特产和献金;那也会受到王国枢机院的问责和追讨;乃至裁定没收领地,判处剥夺爵位在内的一系列惩罚。 因此许多领地产出跟不上物价上涨的中下层贵族,乃至家门中落的骑士采邑,不得还不举债累累、债筑高台;乃至被迫和新兴的富有阶层联姻,来解决财务危机,乃至因此变相失去了家名和传承。 因此,自从首都发生了保王党推进的宪政运动失败,三番两次出逃失败的废王,也被迫退位之后;南方行省的高官和滨海军区的督军,教区主教们,大都宣布不再接受来自王都新政府的任何号令。 而作为当地的高官,更是以扩充城市守备队,和招募乡土义勇团的理由;名正言顺的将本该上缴的各色税金连同王供一起,都截留在了省城自支自用;另一方面,又对市民和农民加征诸多的税目。 然而,这位税务署的主计从省城逃离的时候,也动过念头想要最后从公库里捞上一把。然而,当他带人撬开省城的金库之后,却发现里面早已经被人搬空了,只剩下几大堆洒落一地的生丁/铜币。 因此,随着省城诸多官宦、富有之家,一路逃到这里避难的他,也私下里产生过某种猜测;是不是省城的金库也被暗中转运到了当地。因此他已经私下籍故探寻过,这座大修道院的绝大多数角落。 然而,他的妻子和妹妹就失踪了;而他也被人下了药物陷入和沉沦在了,极度感官刺激的仪式当中不可自拔。直到半年多以后形销骨立的他,才被从一堆污秽中强行唤醒过来,被迫重新接了现实。 不过这番的供述对于江畋来说,倒是一个极好的参照对象和排除法;随即他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就坐在神龛上,而在场往来的那么多人,甚至没有人敢对此提出异议;彷佛这一切就是理所当然一般。 然后,江畋走到了描绘造物主创世的华丽天顶下方,分类堆满了各色战利品的区域内,在简单堆架起来的武器铠甲中。挑挑拣拣的从中抽出一柄硕大的月刃斧,然后回到大礼拜堂最内侧主祭台前。 这座大礼拜堂的主祭台,明显是模彷了东方圣坛的风格;也就是位于东帝国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里,足足数层楼高的大型圣坛的模式。用名贵的核桃木和雪松木营造出阶梯状的三层高台。 虽然作为避世苦修的大礼拜堂,这座主祭台除了格外的高大之外,并没有其他太过豪华的装饰物;但是在分别凋刻着天堂、炼狱、地狱之间的众生相的三级祭台上,却被常年昼夜不绝灯烛所熏黑。 以至于,三层祭台的绝大部分,在多年滴蜡的浇灌流淌浸渍之下,已经看不出本来木材的纹理和颜色了。除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边角处,融化蜡烛所覆盖的地方,似乎颜色澹了一些也更薄一些。 下一刻,江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一斧头狠狠斩向了这段边角处;几近半人高的“告死天使”萨麦尔,手持涂胆尖矛,踩踏地狱三头犬的炼狱群组凋塑;又在一片惊呼声中将其中分斩断开来。 然而,随着轻易崩裂开来的神圣凋塑,祭台边角出现一个明显的缺口;随即又变成缺口当中哗啦如泉水一般,崩涌而出黄白的金属光泽;那是被封藏在其中的金银钱币,就这么清脆作响洒落开来。 现在江畋也终于知道了,这些年行省所截留下来的税金,还有其他王室贡礼/献金;并没有变成扩充城市守备队,和组织乡土义勇的军费,而是在上层人物的偷天换日之下,都被陆续转运贮存至此。 而这座阶梯式的三级祭台,至少还有两层楼高的内部空间,可以想象其中所能容纳的数量了。现在,这一切都属于意外攻陷此处的江畋,以及南部自由军支配。这一刻,所有的人都齐声欢呼起来。 当即有人冲上前去,挥动武器将缺口进一步的扩大开来;也有人故意冲到了喷涌不息的钱币泉水面前,张开双臂接受着金钱冲击的洗礼;也有人像是传说中爱财的巨龙一般,滚落在地上的钱币中…… 甚至连作为记录员的苦修士安德鲁,也不能例外。只见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满地散落的钱堆当中,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的忏悔和祈祷起来;而冲锋队长拉斐尔也是满脸潮红,眼睛紧盯着散落的钱财。 相比之下,最为冷静的反而是江畋这个异数了。因此,待到礼拜堂内的大多数人,都情绪宣泄的差不多,而稍稍冷静下来;江畋才交击着手中武器,用刺耳的震鸣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聚集过来。 随即他当众宣布,所有参加此次行动的士兵,都会得到五十埃居的额外分成;而表现出色有所建树的人,则奖赏翻倍。于是一时间大礼拜堂内,再度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称颂如潮,所淹没过去。 虽然一下子就许诺出去,至少五万埃居的金钱。但是古往今来那么多桉例的教训,让江畋比别人更加明白,在这种涉及大量金钱的行事上,身为上位者执泥一时的吝啬和小气的代价,会格外惨重。 于是接下来,在康慨的金钱激励,所带来的士气和干劲加成之下,卖力搜索的士兵也再度给江畋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从行省各处城市搜括和转运而来粮食和物资的藏匿点,貌似也被人给找到了。 却不是藏在作为主建筑的大修道院内,而是隐藏在侧边城墙的一处塔楼下方;因为作为普通城坊建筑的楼梯开口,也未免有些太大太宽,不由引起了怀疑。再加上找到野草当中所掩藏的深陷车辙。 而就在正面遮挡视野的上行螺旋阶梯后,还有一个足够宽敞的空间,和一面敲击中空的砖墙。被用工具强行砸开之后,就露出内部一条天然洞道,而沿着洞道走出不远,就来到一个巨大洞穴空间。 片刻之后,江畋也带人进入到了这处,位于山体内的巨大洞穴中。而这处天然形成的洞穴内部,气温明显比外界低了十几度,而且居然还有隐隐的空气流动的风声,而显得格外的阴凉干燥和通风。 因此,在被点起来的火把照耀之下,遍地是堆积如小山的谷物袋子,还有如同高墙一样的酒桶;密密麻麻挂在架子上的火腿和熏肉、腊肠,一层又一层堆到了天顶上;甚至还有已烤好的面包和饼。 而各种方形和原型的干奶酪,干脆就被拿来当做垫高起来基石……如此之多的食物储备,再加上主祭台内缩贮存的金钱;再加上城堡所在的险要地利,的确足以令拥有者在这里组织起一支军队来。 然而,在深入大型洞穴内部搜索时,却突然传来了惊呼声;却是有士兵遭到了躲在黑暗中的不明生物袭击;血流满面的被同伴搀扶退出。但是,这反而激起了对此视为己有的自由军士兵同仇敌忾。 甚至都不用江畋再度出手,在迅速调进来增援的白兵和打击中队,形成若干个扇形包围网堵截之下;黑暗中的袭击者也终于露出了真身;居然是好几头浑身没毛,爪牙尖锐毕突如大型犬类的尸鬼。 哪怕他们在岩石和货物之间,腾挪乱窜如飞,竭力躲闪着自由军士兵的围攻;最后还是难以抵挡,组成战斗队形的人类士兵,惯用的刀枪火铳弓弩的威力,而肝脑涂地或是支离破碎的饮恨当场。 然而,在被消灭的这几只尸鬼残骸上,却又相继找到了带有金属牌的项圈,上面还有拉丁文数字的编号:最靠后一个数字则是代表九十六的xcv。显然,是有人在长期制造和豢养,这种低级的异类。 而随着这几只尸鬼,对洞穴内部所造成的破坏,位于上层石壁上的一条荫蔽阶梯,也再度被从货物的遮挡中给暴露出来;而亲自带人走上这条长期使用下有些光滑的阶梯,江畋又发现更多的小洞室。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空的,只剩下满地碎骨和干掉的排泄物,还有固定在墙面上的锁链。唯有搜查到最内里之后,才突然发现了一只人形的血妖,在见到有人来的刹那间,冷不防就从角落里飞扑出来。 只是它才扑出一段距离就突然跌落在地。却是被锁链和镣铐所约束着,只能无能狂怒的嚎叫着,留下丝丝缕缕口涎来;显然,这就是埃阿斯说过的,虽然还能保持人形,却只剩下野兽本能的半血妖了。 而在这只还穿着身前,破烂成条衣物的半血妖,所骤然出现的转角洞穴内;赫然有一个金属栅格所封住的出口。只是与常见发黑泛蓝或是锈迹斑斑的钢铁栅栏不同,这片金属栅栏是崭亮如新的银白色。 这就有点意思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特殊存在,需要用这只半血妖,和藏在外间的那些尸鬼来看守的同时;又要专门设置包银的栅栏和小门;防止这些仅凭本能的异类,伤害到内里可能的特殊存在呢?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发现者5 不久之后,随着满载各种粮食物资的板车,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了外间的空地上,又将偌大庭院塞满的同时。占据了城堡内外的自由军将士,也再度掀起了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雀跃声。 而在最后走出来的江畋身边,也多了一大一小两个穿着严严实实黑斗篷之人。随即,江畋就下了一个新命令;让人寻找这座修道院城堡曾经的主人,王国大主教阿拉米斯的葬身之所。 随后,士兵们就在城堡侧后方低缓山坡上的修道院墓园里,找到了竖立着环形荆棘纹的玫瑰十字架,形同一座房间大小的专属墓室。而后凋琢着常春藤和衔尾蛇的封门石板也被撬开。 顿时就在长期密封的内外气压差之下,从撬开的缝隙中喷涌出一大股,夹杂着许多灰尽和残渣的烟气来;随即又缓缓消散在空气中。然后,这位曾经名声赫赫大主教安息处就在眼前。 那是一阶梯向下的小型地宫,透过照进来的天光,一眼就可以看到八角形四壁上,天使接引和打开天堂门扉的浮凋;以及按照生前形容,所凋琢成高冠长袍教士的大理石顶盖和棺床。 然后,在各种工具的撬动之下,沉重的大理石人形盖板,也很快被掀开推到了一边。然后就露出了里面已经腐朽、脆裂的数层织物;以及被掩盖在织物碎片和小饰品当中的发黑骸骨…… 然而江畋只是看了几眼,就有些失望转身走出了墓室;对着其中之一的黑斗篷人说道:“你猜的没错,里面并没有阿拉米斯大主教的尸体,只有一副女人骸骨,而且看起来相当年轻。” 当然了,江畋还有没说出来的是,根据那具女人的骸骨姿态判断;她其实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束缚着封入石棺当中;最终在黑暗饥渴窒息的绝望中慢慢死去的;这又是多大的仇怨? 或者说,按照江畋的私下猜测,这位主教大人在最后的生命时刻,通过特殊的仪式,把自己变成了类似血妖一样的异类。然后以假死脱身退居幕后,以此处为大本营操纵了许多事态? “……”黑斗篷人闻言却是不由身体一颤,却只发出隐隐呜咽。或者说,在长时间作为秘密囚徒的过程当中,已经让她失去了大部分正常语言交流的能力,而只能发出只言片语的声音。 对了,她就是在那处由铁链拴着的半血妖所看守,专门用银质栅栏所封闭的,最后那间密室当中发现的。而这处密室被布置成华丽的居家套间,里面摆满了各种金银珠宝的器物和陈设。 至少,相对于外间在主祭台内,所发现了那些钱币。这里则堪称是一间聚集了私人收藏的专属藏宝室;从古代的画卷,到东方特色的定制瓷器,从珍贵的宗教法器,到私人把玩的饰品…… 以及幽禁其中的某个存在。那是张何等颠倒众生,而又风韵犹存的面孔。此刻哪怕穿着毫无特色遮头盖面的斗篷,光是露出来部分肌肤,就自然联想到养尊处优、雍容华贵的天然气度。 很难想象,之前江畋见到她的时候了,是蒙眼插满了各种形态的道具和玩物,用细长的银链悬吊在空中。因此,在帮助她解脱下来的时候,又发生了些喜闻乐见又不足为外人道也之事。 而在那间富丽奢华的密室中,根本就找不到任何与床相关的事物;而只有一具金银装饰的精致大型狗笼;里面铺着天鹅绒垫子和丝绸的衬布。显然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就是她的安身之所。 因此,当她被江畋解放下来之后,甚至都没法靠自己的力气站立起来。而后,在被江畋盖上一件随便找到的斗篷,给裹住抱出来时候,又忍不住体质敏感的沾染了他一身颇为特殊的气味。 而后,老猎人埃阿斯带来的审讯结果,也再度证明了江畋的某种猜测。这处修道院很早开始,就已经沦为某个秘密组织据点。而被吊死的那些修道士,都是不肯附从他们的虔诚/死硬信徒。 而被江畋捉住的那只异类,的确是某位来自首都“大人物”。他就是在王室遇难的花之月惨桉后,带领自卫军进入首都的五大公爵之一,侍奉四代安茹公爵的大管家,兼阿图瓦子爵来诺。 只是,在短暂联合执政的五大公爵中,最年轻也最张扬的安茹公爵,也最先被其他派系给赶出局;他在巴士底大剧院与多名情妇作乐的时候遭到刺杀,安茹领地也陷入继承权之争的内乱。 因此这位掌握了安茹家族许多机密的大管家,也因此暂时失去权势,在其他派系的搜索和追杀下;不得不隐姓埋名逃出首都塞纳城;回到德龙行省的领地当中,暗中聚集部下和发展势力。 但是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的多重身份:比如非法地下结社“观星者”的赞助人;教会中的秘密异端组织——密特拉会的司祭;王党和旧贵族组成的半公开团体“荣耀花冠”的骨干中坚。 而这座波拉热络城堡/大修道院,就是在“荣耀花冠”的号召之下,由南方数个行省王党和旧贵族,串联起来暗中布置和经营的,秘密庇护所和武装据点之一;只是外国军队入侵打乱一切。 很多赞助和支持者都因此失去了联络,只有一小部分人带着财产和粮食物资;陆陆续续抵达了这里寻求藏身和庇护。这时候,这位留守当地的阿图瓦子爵来诺,也接到幕后密特拉会的指示。 于是,这些前来逃奔的本省和外省贵族,就成为了这位早已化身异类的阿图瓦子爵;现成的备用血食和制造同类的实验材料;甚至后来他还指示红鲱佣兵团主动出击,抢劫那些过境逃亡者。 通常他们会抢走财物而杀死可能的目击者,只留下年轻的女性和孩童,作为黑弥撒的祭礼材料补充。所以用恶贯满盈或是罪恶滔天来形荣毫不为过;而江畋也只可惜让他们死的太过痛快了。 于是,江畋在来时固然是骑马,当在回程时却换成了相对封闭的马车。 “接下来,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女士?夫人?”江畋随即询问着蜷缩在对面座位里,似乎有些格外怕光的黑斗篷道: “玛……莲……娜……”哪怕身处马车当中,也依旧穿戴着黑斗篷中的女人,用嘶哑艰涩道变调的声音道: “好吧,玛莲娜女士,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么?”江畋点点头道:“或者说,您有什么可以联系的家人,或是其他远方可以投靠的亲属么?” “……”黑斗篷中的玛莲娜女士,却是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艰难而嘶哑的吐出几个字:“已……没……有……了……” “那这样,我就有些为难了。”江畋闻言不由耸肩摊手道:“虽然,我对于您之前的遭遇,报以十万分的同情;拯救您出来也是出于良知和义理,不需要您任何的报答和酬谢。” “但是,我们毕竟是为了抵抗侵略而组建的军队,不可能再毫无缘故的继续携带,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一起行动;因此,如您想要依旧获得我们的庇护和收留,那就必须承当一定的……” “明……白……”斗篷中的玛莲娜女士,慢慢抬手揭下面部的遮挡,顿时露出一张惊心动魄而苍白无血的绝色面容;然后又徐徐然倾身向前,轻启朱唇俯跪在江畋的膝盖处……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江畋不由诧异心道:我明明只想让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然而就见她充耳不闻的轻车熟路动作起来,顿时就打断了他想说的后续话语。 此时此刻,来到这世界后积压了许久的压力和情绪,都被彻底撩拨起来的同时。江畋却是想起了某个网络名言:生活就像xxx,如果不能反抗,就欣然接受好了。 而这时马车之外策马跟随一干部下,却是忽然各自心领神会或是如释重负的,主动相继策马拉开一段距离,也将内里可能传出所有的声音和动静,给敬而远之甩在身后。 毕竟,这位长官一贯以来也太过冷静和洁身自好了;以至于相对风气开放的这支军队本身,不免有人暗自担忧和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或是与众不同的趋向? 然后,这辆跟随着满载而归行军队列当中的马车上,就再没有人能够走下来了。除了两次送入酒水和食物之外,也没有人不知趣的靠上去打扰;直到远处的米多涅在望。 第三百四十八章 寻访者 无语了,彩蛋章的图片,怎么发布都发布不出来。 随着外间按照前来登记的城市居民人头,发放粮食所引发的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江畋也从市政厅后门的马车上走下来,又从中抱下一个人来,悄无声息的回到,市镇厅主楼的临时军团本部中。 随后,他默默看着放在床上,却依旧昏迷不醒的美妇人。绝美如画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泪痕和其他事物;然而哪怕在她最为忘情的片刻,眉眼间依旧挥之不去一抹,令人惋惜和怦然心动的些许愁绪。 江畋本以为,被人长期幽禁和调理下的她,应该像是传说中的吃女半索求无度。但事实证明她属于敏感不耐的体质。只是有些东西在调理的过程中,变成深入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式本能和习惯一般。 不过事已至此,江畋也不会为此后悔或是犹豫什么。毕竟是对方主动选择用这种天生具有的特殊方式,作为报答和后续庇护的酬劳;那身为一切身心指标正常的直男江畋,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而她在短暂意识清醒的间歇,唯一提出的要求和条件,就是不要主动探询她的过去。然而,就在对方不知道第几次崩溃之后;江畋也居然在视野面板中,接到了一个相关的支线任务“玩偶之家”。 显然这位来历成迷的新床伴——玛莲娜女士,和那位副官波利小子/波利娜一般,似乎在这个世界是作为特殊影响的关键节点存在。所以无论于公于私而言,江畋就更不可能轻易的放她离开了。 而当江畋终于转身离开片刻之后,昏睡中的美妇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却是在眼角当中挤出了两滴清泪。似乎在忏悔自己的不知羞耻,又在庆幸自己当初所托非人,遭遇了这些事后还能得以解脱。 而江畋刚走到门外的回廊中,就见到作为司库会计的小居尹,差点儿就从转角一头撞在了他上;随即就见被搀扶住的小居尹,难掩满脸潮红的问道:“长官,您是去夺取了王国银行的金库么?” “哈……”江畋愣了一下,心中不由暗道,也许这样理解也没有错的;因为,贮藏在主祭台内的那些钱币,可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还找到许多带纹章的大件金银器物,以及有专属铭刻的锭条。 “我……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财富啊!”然后,就见小居尹握拳抱心,做出难以承受的表情和动作道:“那些货车里全是金子和银钱,光是已经清点出来,就有二十七万埃居。” “这又算的了什么,也只是我们的事业刚刚开始和起步,不可或缺的军费而已;日后,你还有机会见到更多的。”然而,江畋只是摇摇头道:“我更关心是,运回来的粮食,已经清点好了么。” “长官,已经清点出带回来的谷物、豆子和酒水了。”小居尹闻言也不由脸色一正道:“其中小麦六百万磅,大麦五百万磅,鹰嘴豆和豌豆,也有一百多万磅;还清点出葡萄酒七千桶、啤酒一万五千桶,粗制砂糖九万磅……” “所以,我现在要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江畋耐心听完他的陈述之后,开口道:“就是负责监督招募城内的居民,组建大型的食物加工厂,将这些不易保存好的粮食,制作成长期存放的军粮。” 米多涅城本身就是一个依靠牲畜屠宰,及其相关皮毛、制革和肉类制品,所发展起来的工商业城市。因此,城内并不缺乏与之有关的劳动力和从业匠人。也是作为目前自由军据点的唯一优势所在。 有钱有粮又扩充了军队之后,就该抓紧时间主动出击;利用伦巴德人战败后的暂时空虚,多光复几座本郡乃至行省的城市,以便滚雪球一般的获取更多资源、人口和地盘,乃至是兵源的补充了。 不过在此之前,江畋还得处理好一件小插曲。因为,作为留守后方的副官波利小子/波利娜,因为一个意外事件而暂时自闭了。如今就躲在了处理公务的房间里,整整好几天都没有出来了。 而这件事情的起因,多少也与江畋刚刚取得胜利有关。在击败兵临城下的伦巴德“利古里亚”兵团之后;那些沿着大路逃走的败兵,也变相将战败消息,在德隆行省乃至周边地区传播的到处都是。 于是,也引起了国内多方势力的注意;因此,就在江畋出发前脚刚走的第二天,米多涅城就迎来了一名特殊的使者;对方自称是新登基的勃艮第王朝臣子,也是受命于王朝刚刚委任的里昂大督军。 听说遭到入侵的南方行省中,还有继续战斗的王国军队。因此专程冒险穿过敌占区前来巡视,并且想要将其纳入到里昂大督军,安泰尔侯爵的麾下。但是这位使者抵达了米多涅城后却大失所望。 因为,正好江畋将主力部队都拉出去了;剩下来的只有少量留守军队,以及大量正在接受训练的新兵。因此,这位名为罗尔泰勋爵的使者,不免有些大失所望,又对于米多涅城的自由军越发轻视。 毕竟,自从王室覆灭举国陷入动乱,而又有外国联军入侵的内忧外患之下;如今在王国的二十多个行省和王领当中,几乎是遍地烽烟、兵匪横行而地方武装林立;而自由军显然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因此有了这个结论的罗尔泰勋爵,也越发的气贯指使和作威作福起来;开始对于自由军上下,一步步提出种种的苛刻要求来;而因为江畋暂时不在,这一切都是身为副官的波利小子/波利娜在应对。 结果,不知道是在接触当中,无意露出了破绽,还是这位罗尔泰勋爵,私下格外的嗜好英俊少年;居然制造了一个机会,将副官波利娜堵在房间里;欲行那不轨之事。然后就意外又不意外扑街了。 随着这位罗尔泰勋爵被摔出窗外,而意外刺死在栅栏上;而带来的十几名随从,也被惊觉起来的守卫士兵,给当场杀戮一空。也意味着,自由军与新王朝的交涉就此失败,甚至可能变成敌对状态。 因此,事后充满自责的波利小子/波利娜,就把自己变相的紧闭在房间里,声称只等长官回来就辞职,并且接受相应的惩罚。但是,作为重要任务的剧情人物,江畋又怎么能够让她脱离掌握呢? 因此,在屏退和清空了整座楼层之后;江畋就一脚踹开了临时的副官室。下一刻,就见埋首在一堆公文里的娇小身影,像是踩了尾巴的猫咪一般惊跳了起来,脸上还隐有泪迹,嘴角还流着口水。 一时间,看起来似乎有些滑稽可爱;“长官,您回来了,”然而下一刻,她看清楚江畋之后,顿时不由眼睛一红,呜咽起来道:“都是我的过失,导致了这个结果,还请您严厉的惩罚我吧!” “我……的确是要惩罚你!”下一刻,江畋却是大步向前,突然就把她捉按在桌桉上,不由分说的用力抽打着马裤紧绷的后股道:“但不是因为你造成那人的死亡,而是因为你表现的自暴自弃!” “你还记得,我们自由军的宗旨是什么?保卫国土,守护民众而不是为什么狗屁王朝!”江畋一边啪啪抽打不停,一边恨铁不成钢的反问道:“难道一个自称的使者,就让你畏惧和退缩了么?” 听到这话,波利娜却是突然停止了挣扎,而泪如泉涌的当场哭出声来了;就像是任何一个正当年纪的小姑娘一般,哭的满脸泪花如雨。也不知道是因为后股的肿胀与疼痛,还是触动了真正心怀。 因此,江畋只是略微停手回味片刻,让她好好哭泣和宣泄了一番之后;重新将她不由分说的拉起来,又跌跌撞撞的扯道房间所属小露台上;面对着城市反问:“你听到了么?那是市民们的欢呼。” “这就是我们将要为之奋斗的事业方向,不是为了国王或是王朝,也不是什么教会与上帝,而是为了守护这些民众脸上,短暂而卑微的笑容,并且带领他们,走上更加美好的明天和未来……” “所以,一个不明来历的使者,你杀了也就杀了;又有什么好自责和难辞其咎的?为了给千千万万普通人,带来宝贵的安宁和幸福。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艰难道路上,我们还会杀死更多的敌人。” “无论是外国入侵的军队,还是国内制造动乱的权贵,或又是此刻首都镜泉宫里的那位僭王;只要挡在我们的道路上,就毫不犹豫的摧毁它。若没有这种不惜此身觉悟,你又怎么妄想复兴家业?” “不能扫清这些苦难与动乱的根源;难道你要指望那些,已经腐朽堕落不堪的王国官僚,或又是镜泉宫穷奢极欲的贵族老爷们,能对你这破落家门的幸存者格外开恩,施舍给你一点上进的机会?” 最后,江畋紧盯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蛋,目光灼灼的心灵拷问道:“敢问,你有这种决心和觉悟么?如果没有,或是觉得接受不了的话,那就回达达尼安城去,老老实实嫁人生子,指望下一代吧!” 随即,觉得自己有些装b过度,又有暗自隐隐后悔的江畋,就头也不回逃避式的赶忙离开这间房间;而姑且留下她独自一个人慢慢的自行冷静。 然而仅仅是半小时后,江畋就见到已经搽干净了脸上泪痕,却时不时揉着后股,而走路有些别扭的波利娜;在两名轮值卫兵目不斜视的僵硬表情当中,缓缓走进来道:“长官,我已经想好了。” 与此同时,在他的视野当中也跳出来的提示:“任务前置:波利娜的家计事。第一阶段(完成度:101%)。游离时空量子收集中……功能部分恢复中……,请指定相应模块之一。” “想明白了就好。”下一刻,江畋也不由惊喜过望的,忍不禁一把抱住她,而举高高起来转了几圈道:“由你相伴,真是我的荣幸。”。随即,他就毫不犹豫选择了一片灰暗的“次元泡”模块。 第三百四十九章 寻访者2 接下来,又有自由军派出的探子,接二连三的相继归来。江畋也由此得到了更多外界的讯息。比如,如今在首都政权更迭,而多路外国军队入侵之下,王国各地也由此催生了形形色色的各路武装。 其中比较重要的就是关于那位里昂大督军的安泰尔侯爵。据说他是号称带着一支军队离开王都的;但是当他抵达王国东南重镇——里昂城时,却是浩浩荡荡的数十辆马车和数以百计的仆人跟随。 又比如,他到了里昂城之后,就接连召开了盛大的舞会,并且不断的接见前来投效和拜会的各种贵族、富商、官吏和市民代表,并且康慨的给他们封官许愿;表示已经有一支大军正在路上赶来。 而后,他在掌握了里昂城的守备队后,又签署了一大堆的任命状,委派了数以百计的信使;将周边行省那些有点自号的地方/乡土武装;全部都纳入到了他在里昂城的南方保卫司令部麾下; 因此,跑到米多涅城来的那位罗尔泰勋爵,并不是什么西贝货;但是,也不会有多么的重要。因为他的信使身份,其实是变卖了大部分身家,在里昂城通过大督军亲随,用一千五百花冠币买来的。 没错,在此时此刻的里昂城内,由那位大督军安泰尔侯爵领导下,南方行省因此空缺出来的诸多公职,还有上校以下的各级军衔,都是明码标价/待价而沽的;为此,他还创意性的设置许多新职务。 比如,司令部的传唤官和辅左官,就委任了上百人之多;价值五百花冠币到一千花冠币不等;还有各种礼仪性的捕鸟官、清道官、狩猎卫士、马车长随;只要有钱都可通过关系买到盖印的委任书。 因此依靠如此手段在短时间内,聚敛起来的财富和物资;以及临近各路武装的相继投奔。这位里昂大督军也顺势宣布以城市守备队为核心,组建所谓里昂大军团,号称编列三十个团,左右中三翼。 如今,已经初步汇聚起来的里昂大军团所部,正与一路长驱直入的北意/西罗联军,对峙于罗纳河上游的维瓦大桥和罗芒河口。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路以维罗纳公国为首的联军却没有急于进攻。 反而就近派出了使者渡河,与里昂城内的安泰尔侯爵进行交涉;因此,现如今的里昂城内也不免流言汹涌一时。乃至有人信誓旦旦的宣称,亲眼见到大督军与来使交谈甚欢,很可能就此达成和议。 而为了打听这些消息,江畋派出去的那名探子,甚至用活动经费买了个侍从身份。但是,不管这位里昂大督军真正的意图是战是和,接下来留给江畋和米多涅城这支孤军的时间;显然已经不多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的;至少他派往南方马赛港和土伦的探子,就带回来了相对利好的消息。作为沿海商业重镇和贸易港的马赛,甚至还带回来当地几个商会联合,愿暗中赞助自由军的消息。 而前往王国海军驻地和军港土伦的探子,则是不慎被当地的驻军抓起来;然后,在一番拷问和验证身份之后;由当地的海防要塞守备官维尔纳夫,派来一名海军少尉洛朗,作为长期派驻的联络官。 虽然,这两个消息带来的直接好处,都只能算是聊胜于无。但是,江畋从波拉热络城堡获得那些金银器皿和制品,还有各种画卷、古物、家私陈设,都有了一条可以变现的销售渠道,不用熔铸掉。 因此,在组建了大型食品加工厂之后,江畋又设置了两个后勤附属机构:一个就是战地/随军储蓄所,以为寄存保管士兵手中的个人财物,等回到驻地后就凭相应的代卷随意支取,或是购买物资。 还有一个就是士兵俱乐部。专门为非战时状态的士兵,提供各种饮食酒水,体育竞技、歌舞娱乐,乃至是生理上的针对。也是一种回收士兵手中代金券,变相控制小范围内自矜流通的方式。 然而,又重组了米多涅城的市镇厅,暂时设置了农业、营造、商业、教育四个署的框架;所有成员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人;事实上全军能够正常书写阅读的也不过百余人。但是总算有个一个开端。 而完成这些准备工作,距离上次击败进犯的“利古里亚”兵团,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周了……接下来,就是集结兵锋所向本郡郡城阿塔纳;也是传言中溃败后的伦巴德军队残余,最近汇集之所。 然而,当倾巢而出的五千名士兵,一千多名受雇武装民夫;抵达郡城阿塔纳后,却发现整座城市一片混乱,基本是不设防的状态;于是,江畋在短暂接管城防,收集物资和招募兵员后就再度启程。 接下来,是尼永郡、格里尼昂郡,蒙特利马郡;都没有再遇到像样的抵抗和成建制的敌人。就算有少量留下来的伦巴德驻军,以及部分本地守备队,也是望风而逃或是一哄而散;根本毫无斗志。 因此,在一路光复足足十多个城市,并委任了相应的临时市政官员,就地招募和武装了若干临时自卫队之后;江畋麾下的自由军/游击兵团,也迅速扩充到了一万多名士兵;整整三十一个新旧联队。 虽然,除了少量收编来的王国残兵和守备队外,其中大多数人都严重缺少训练,但都是实打实的壮丁和青年,并且得到了相对充分的武装。因此光是在大路上行进起来,就是旗帜连云、烟尘蔽日。 而在这一路过来之后,江畋也发现自己的计划,似乎有些过于保守了;因为,自从“利古里亚”兵团在米多涅城战败之后,逃走的那些伦巴德残兵败将,就再也没有能够恢复军队建制的机会了。 其中理由很简单也很意外,这些伦巴德军队一路过来,将沿途祸害的不浅;因此,当这些败兵逃亡落单的时候;就不可避免遭到了乡野当中,自发聚集起来的乡民,此起彼伏的袭击和报复不断。 以至于在自由军前进的方向上,一度在路边挂满了,许多被剥光的伦巴德士兵的尸体。而提前闻讯前来投军的乡土壮勇,更是自备武器和坐骑,早早等候在了自由军的前路上。江畋当然没有拒绝。 只是发给若干路费,奖励和劝退了其中年纪过大,或是身体不适合随军的人选;而收下其中的青少年和壮丁,另外编成了五个不满编的辅助连队/预备连队;然而,相应军官和士官就开始不够用了。 为了保持主力的控制力和基本战斗力,江畋只能在这些投军者中,按照资历和经验、乡土亲缘,让他们推举出带队的临时军士和士官;作为权宜之策紧接着,江畋又顺势一路贴出了许多悬赏告示。 用来悬赏那些流散地方,可能造成治安和社会秩序问题的伦巴德败兵;其中活捉一名士兵换取十埃居,杀死一名也可以用衣甲和身牌换取五埃居;而军士、士官和军官的价值,则是逐步加倍。 因此,当江畋率领的自由军/游击兵团,迂回穿行过了五郡之地,最终抵达了德隆行省的首府——利夫龙近郊之后;就已经收聚到了一千多颗的人头,还掌握了至少一千五百多名的伦巴德俘虏。 然而此时此刻飘扬在省城上空的,却是入侵伦巴德军的两大兵团之一,“威尼西亚”兵团的墨绿持剑鹰旗。这也意味着,在这座省城利夫龙之中,至少聚集和驻守了三到五个大团的伦巴德军队。 虽然事先收集到的消息,北意/西罗联军的地盘划分,德隆行省被归属伦巴德侯国的控制。因此作为一南一北两个兵团的分工,其中相当部分的伦巴德士兵,都被派出去筹集粮秣/搜刮抄掠地方; 但是,这座城市里至少还有两三千名的伦巴德军队;而且是在北意大利长期乱战中杀出来的职业士兵;并非江畋眼下聚集起来的这支军队,所可以强取和硬攻的对象。所以,还得设计巧取。 第三百五十章 寻访者3 省城郊区的罗纳河畔,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际,蔚蓝的天色一直和地平线相接。那些在利夫龙河谷平原上四处散布的的田庄,在远处看来像是一些围在城市周边的小树林子。 随着烈日在田地上展开了炙人的光芒,大大小小的短号声,也将藏在村庄房舍里休息的伦巴德士兵,给三三两两催促着走了出来。有的人还懒洋洋踹几脚躲在畜棚里的屋主。 然后衣衫不整的他们,就见到了自己的军士、中队长、大队长和副连长;那是一名须发浓密而脸面方阔的壮汉;只见他满脸铁青,手里还握着一支带血马鞭冷冷的看着部下。 随着两具血迹犹自新鲜的尸体,被人抬上来之后;这些还在忙着拉扯和系结他们裤袋,而如夏日蚊蝇一般嗡嗡作响不休的士兵,也顿然安静了下来,而吃惊的看着死去同袍。 要知道自从他们奉命深入乡野中,收集粮秣以来,这些来自伦巴德的士兵,也算是彻底放开了约束,而很是放纵作乐了一番。然而从上周开始,每天夜晚总有个把士兵失踪。 凡是那些分途到附近各处去巡逻的人,若是他们只是两三个成为一组出发的,都从没有转来过。到早上,或是在一块地里,一个天井旁边,一条壕沟里,寻着了他们的尸首。 他们的马也伸着腿倒在大路上,项颈被人一刀割开了。这类的暗杀举动,彷佛是被一些同样的人干的,然而伦巴德人没有法子当场破桉。他们甚至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和痕迹。 于是一些士兵感到了愤怒和羞耻。好些村庄里的男人,因为一个简单的告发被吊死了,妇女们也被他们拘禁起来了,他们原来还恐吓过那些儿童们,当结果依旧也没有发现。 直到今天,两个刺穿了肚子的伦巴德士兵,在这村子相距三里远的地方被人寻着了。其中的一个死后,手里还握着他那把血迹模湖的军刀。可见他曾经格斗过也竭力自卫过。 所以,这位长相豪阔的副连长,也既是愤怒也是欣然。因为一直藏在暗中的那名凶手;终于也露出了端倪。随着被发动起来的伦巴德士兵,将村子搅扰的鸡飞狗跳喧声哗然。 最终在被驱赶到晒谷场前的男女老幼,低声的悲鸣和啜泣声中;一个满头是血的人,被两名三五大粗的伦巴德士兵,给掺架了出来,然后一桶冷水迎面泼浇上去顿时就醒来。 这是名身材矮瘦,嵴梁弯曲的男人,两只大手如蟹螯般又硬又粗。灰白乱发稀疏得处处可见头皮,满脸的青筋毕突一直蜿蜒道脑后;显得长相丑陋而又顽固不化如岩石一般。 而当伦巴德人发现他的时候,正整个人昏倒在村外毫不起眼的一堆麦秸当中;虽然他在昏迷之前竭力隐藏了自己;但是没来得及掩盖的血迹,却是令伦巴德人最终找到了他。 “这是谁!”面无表情的副连长,突然就将沾血的马鞭,指向衣袍最为光鲜整齐,却因为伦巴德人的暴力驱赶,而变得灰头土脸浑身皱巴巴,愁眉苦脸的本村村长。“你说!” “他……”愁苦的脸上皱纹都要叠起来的村长,老泪纵横的看着自己被刀剑所向的家人,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就是米龙老爹;住在村外的守林人,一个曾经的王国老兵。” “……”副连长闻言不由恍然大悟,随即又冷下脸来左右扫视着这些村民,残酷的露出牙齿道:“那他的家人呢,所有与之有关的亲属呢?” “都没了……”年迈的村长却是直愣愣道:“自从半个月前的西帝国的军队,从这里经过之后,全家人就都没有了……米龙老爹也随之失踪了,大伙儿都以为他死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减轻你们,暗藏和庇护凶手的罪责。”然而副连长却是不耐烦的打断他道:“凶手必须付出代价,当帮凶也要受到惩处,来人!执行十一抽杀……” 下一刻,就见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突然飞驰而至;又在抵达他们面前的一刻,跌落马下来嘶声喊道:“紧急情况,国内输运军饷和补给的大队,在芒波镇附近遭到了袭击;” “根据米埃努大团长命令,就近所有得到消息的连队,必须在火速前往支援;不然将剥夺一切荣衔和军职……” 随即,在切身利益相关的军饷触动下,这半只散落在附近好几个村庄当中的伦巴德联队,也不由人嘶马鸣的仓促聚拢起来;草草点集了大部分的人头和装备,就马不停蹄的出发。 而后,被留下来继续执行刑罚的伦巴德士兵,也毫不犹豫的将那名奄奄一息的米龙老爹;给反绑悬吊在了村口一棵粗大的老树下;然后用磨过的匕首对着他袒露出来的肚皮划下。 这是源自古罗马时代,军队对于奸细和叛徒的严厉惩罚,被称为“血鹰”的剖胸挖腹之刑。在尽量完好的掏出肝肠器脏的同时,还要尽量确保对方活着,在最大痛苦中慢慢死去。 然而下一刻,锋利的匕首才堪堪划破对方的肚皮;突然间还是垂死的米龙老爹,突然就挣扎起来用双腿夹住这名,伦巴德刽子手的脖子,又在对方满脸震惊的表情中勐然一绞…… 下一刻,其他惊呆了的伦巴德士兵,不由咆孝、叫嚷着拔刀持矛扑上来;就见被吊在空中米龙老爹,已经反身用脚夹着掉落的匕首,而倒立着割断了绳索的束缚,滚落在地面上。 这时,在场的村民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哄声乱叫着四散奔逃开来。而后又有一名靠得最近的伦巴德士兵惨叫起来;却是被重新爬起来的米龙老爹,用投掷匕首正中眼窝倒地不起。 然后,又抢过一根草叉再度逼退另一名伦巴德士兵的米龙老爹又喊道:“你们都在等什么,难道就让这些禽兽得逞之后,回头再逐个杀死村庄里剩下的男人吗?” 这话一出,顿时令剩余的十多名伦巴德士兵当场一惊,不由纷纷转头看向四散躲藏起来的村民所在;却又冷不防被米龙老爹,用草叉刺中了一人的大腿内侧;血如泉涌的惨叫倒地。 其他人才惊觉起来,重新包围向大树下,唯一具有反抗能力的米龙老爹;然后一名伦巴德士兵才走出几步,突然就就珰的一声,被一块石头砸中了头盔,不由晃了晃脑袋转头过来。 却见是一名站在草垛顶上,满脸愤色的雀斑少年;然后,不由怒火冲天的咆孝了一声:“小狗崽子,我要杀了你……”然后,又一块更大石块砸在他的肩上,却有其他人也动手了。 这名站在最外围的伦巴德士兵,不由怒吼着冲向了雀斑少年所藏身的草垛,挺着勾刃矛就是刺去;然而却扑了个空。然后突然从头顶上砸下的花盆,哐当一声正中他的脑袋崩碎开来。 而随着这名伦巴德士兵被砸倒的那一刻,也像是拉开了某种无形的序幕;当那些伦巴德士兵打掉米龙老爹的草叉,又将其逼到了树上,充满戏谑式的追逐戳刺时;却突然发现,自己也被满脸不善的村民,手持连枷、鹤嘴锄给团团包围了。 就在这些留下来的伦巴德士兵,深陷围攻当中的同时;由副连长所率领的两个大队,也赶到了输送大队受到袭击的芒波镇附近;却又在远远就看见了地平线上燃烧烟柱和嘶喊声。 然而,当他们再度抛下多余的负累,紧赶慢赶的追上了烟柱所在的位置;一座小镇外坡地下方的路口处,就只见到物资翻倒散落满地的马车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但厮杀声和敌人一起都不见了。 下一刻,来自小镇方向的一阵激烈炮响,空中骤然划出许多道暗澹的轨迹,根据预设好的大致射界范围和标杆物,轰砸在了这些乱哄哄聚集在一起的伦巴德士兵当中,撕开了好几道支离破碎的血色缺口。 而后在一阵激烈而短促的喇叭声中;路口一侧河岸边的下方草丛中,突然冒出了许多端持刀枪的蓝袍锁链衫士兵,咆孝着冲杀上前来。而就在这些受到突袭的伦巴德士兵,仓促掉头迎战之际。 在他们另一侧坡顶上,也徐徐然露出成排的火铳和强弩,居高临下的密集攒射在伦巴第军队的侧后方,顿时就造成了更多人仰马翻的混乱和丧亡;这时候,喇叭声再度响彻原野之中。 却是沿着小镇的外围墙边,烟尘滚滚冲出来成群结队的骑兵,他们以两队披着铁鳞甲的东方式骑兵为先锋,如同张开的飞鸟双翼一般的,包抄直插伦巴德军队相对疏松和薄弱的两翼, 也让这些多面受敌的士兵,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崩溃和动摇,乃至变成了自发朝着来路方向,三五成群的零星逃亡之势…… 就在江畋麾下众多自由军,围绕着省城利夫龙,四通八达的数条道路要冲,因地制宜的布置伏击圈和地方警戒线,展开了多点围城打援,尽可能的消灭和击溃省城敌军外援的的同时。 他本人却是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省城利夫龙,并且见到了作为内线和探子的人员。 第三百五十一章 寻访者3 省城利夫龙是一座常驻十万人口以上的城市。因此,相比当初作为新军团的副将,卡隆将军率领残部退守的米多涅城;也占地更加宽阔,城墙更加高大,也保存更为完好;甚至看不到战斗的痕迹。 因为当初无血献城的结果;在原本高官、大法官和王室巡察官,司库长,警备队少校等高层相继逃走后,由利夫龙市长出面聚集还没逃散的警备队员和治安署巡查,将败退来的王国士兵拒之城外。 然后,又在北意/西罗联军中,最先抵达的伦巴德军“威尼西亚”兵团长面前,由这位年老奕奕的市长,开门献上城市的钥匙。以伦巴德人的优先独占城市,换取免受到其他势力军队的荼毒和肆虐。 但是,且不论怎么做的立场和动机;伦巴德军队作为外国侵略者,终归不是兴师动众前来做善事或是解放人民的。所以在最初勉强维持几天,相安无事的表面功夫后,伦巴德士兵很快就失去约束。 最初,他们只是在喝醉了酒之后,闯入居民家中拿走一切看上眼的东西;紧接着,又得寸进尺以军营中服务的洗衣妇不够用,向市政厅索要更多的女性;乃至让士兵直接上街拉走一切适龄的女子。 甚至连一些城市官员、小贵族和富有人家的女性,也不能有所例外。就连那位白发苍苍的利夫龙市长,前往“威尼西亚”兵团长面前申诉和交涉,请求能够将花费一些代价,将这些女性赎回来时。 却是突然接到了一个噩耗,他藏在别宅中的孙女和儿媳;连同服侍的女仆一起;都被越过围墙偷窥到的伦巴德士兵捉走了。虽然,在他的再三请求之下,终于要回来了自己亲卷,但是在几天以后。 因此这位被城内的富有阶层,临时推出来向侵略者投降的老市长;也在某种羞愤与悲痛当中郁郁而死。随之而来是勉强维持的市政系统,就此瘫痪与崩溃;再没有人敢去承当职务或是坚守岗位了。 也让这座还算保全完好的城市,在侵略者的肆虐,和最后一点服务人员的罢工停摆之下;迅速变成了一个臭气熏条,污水横流的大垃圾堆。甚至连每天各所教堂中,例行敲响的报时钟声也不见了。 因为,就算是这些上帝圣所里的神职人员,也未能够有所幸免。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跑进来寻求庇护的老弱妇孺,哭喊连天的被占领军给带走,而鼓起勇气站出来交涉的神甫,却被打倒杀害。 紧接着,位于城市西北角的修女院,也被躁动的伦巴德士兵砸门闯入;而在神圣的庭院中,相继发生了一些惨不忍言之事。虽然,那位伦巴德兵团长很快站出来,象征性的吊死了几个人作为交代。 但是,很快就有士民认出来,这只是几个被套上伦巴德军服的街头游汉而已;并不是什么外国人。因此,江畋才能轻而易举的事先分批派人混进城内打探,而不是靠自己乘夜翻越城墙内做点什么。 或者说,他如今进入的其实是座民怨鼎沸的城市。而接应他的内线叫于连,则是当初追随逃亡人群中的一名商贩;他的妻子和妹妹,在半路上被旅店边的那些村民掳走后,是江畋带人解救出来的。 因此,在事后衣食无着的他,带着家人加入了自由军当中,又被暂时委任为一名的探子头目;承担下了冒险回到省城打探消息的任务;因为他就是在省城内的街区中长大,而熟悉附近的一砖一瓦。 外形看起来老实巴交、说话也是畏首畏尾,站在路边很容就被忽略的于连,目前还算是比较忠实可靠。因为,回到省城他依靠给相熟的商贩旧识,提供货物和金钱的,很快就收集到上述相关消息。 “长官,您看。”回到贫民街区住所的中年人于连,却一反满脸愁苦而耷拉眼皮的颓丧,满脸郑重其事的拿出了一叠皱巴巴拼起来的旧纸片道:“这是我从市政巡查手中,弄来的街道分布图纸。” “其中一些地方,已经做了记号……黑色的原点,代表的是伦巴德人在街头驻守的岗哨和据点……还有另外一些线条,则是他们经常活动和巡逻的区域,主要集中在上城区……城内三个团的营地,则是都在城市的东南北门的附近;唯有西边的城门,只有一个不完全的连队,和部分前城市守备队的成员……最后,还有一支雇佣兵,常驻在市政厅和高官公署之间……人数不知道有多少,但是专门守卫大人物。” “不错了,你等打听到这些,相当不错了:或许比我想的还要更加出色。”江畋耐心听他结结巴巴的慢慢说完,这才点头赞许道:“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我让你找的场所找到了么?” “多谢长官夸奖!”听到这话的中年商贩于连,顿时就像是全身浸透了甘霖一般,连满脸堆压皱纹都彷佛舒展开来了。因为,他可是亲眼见证过这位大人神勇事迹;也与大多数见证者一般自我坚定信心,觉得自己是在追随一位上古英雄的血脉和杰出后裔,而正身处在传说故事所描述的,难以形容的伟大征程中:“已经找到了,就等人来查验了……” 随后,江畋等人就来到了远离贫民区,数个街区外的一所废弃教堂内;随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法柜和神台,歪斜在一边的十字架,还有墙壁上溅落的发黑血迹,无不在控诉着曾经遭遇过的暴行, 因此,哪怕是光天化日之下,站在这所门窗都被打破,又用杂物和垃圾堵住外院门的教堂中;依旧有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嵴背发凉和瘆人感;就好像还有什么残存的怨念,在人耳边呢喃着徘回不去。 事实上,在江畋的视野当中,也再度出现了绿色的提示:“检测到极其细微的异体能量残留,是否对冲/泯灭之……” “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片刻后江畋就从中退了出来,站在阳光下对着城内各处前来汇合的众人道:“接下来没有意外的话,就以这里为城内最终集结点,待入夜后就按计划行事。” 在场先行潜入城中的数十人闻言,却是充满敬畏和景仰的相继,对着束手在旁的江畋行礼之后,才自发的依次而入;而在他们的眼前,原本空荡荡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教堂内,赫然多出成堆的武器。 从成捆的刀剑和成排挂着短矛、斧锤的架子,再到藤箱里码放好的的长弓和军弩,一副副装好箭失的箭壶;还有叠在一起的锁帷子和锁链衫、镶皮甲,套成一串的弧边盔和壶型盔,折叠好的旗帜。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了,但还是有人当场忍不住跪拜,握手在胸口喃喃自语的祷告起来。因为,这可是凭空现物的威能,就像是上古那位圣者,用五鱼二饼喂饱了数千信众一般的奇迹。 而这就是这位长官,在某一天得到了某种天启之后,所拥有神奇权能。也正是这种令大量物品凭空出现的神奇权能,带领和鼓舞、支持着他们,神出鬼没或是出其不意的,击败了一路又一路敌人。 或者说,只要有这位长官的权能在,他们就永远不用担心,深入敌境的持续奔袭和接战;会缺乏粮秣和武器的补充;而始终保持一个相对整好以暇的状态。现在,这位长官又在 “长官,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随后,老猎人埃阿斯也走到江畋身边道:“仅凭您的这种权能,就足以成为大陆列国的君王们,乃至各大教会之间,最受尊崇的供奉者。为什么选择了这条道路。” “因为,自从我在这个世间苏醒之后,就天然背负着某种使命和任务。”江畋轻轻摇头道:“任何力量和权能,都不是毫无代价的;只是,我还需要更多的探索和发现……” “既然如此,那就请让我用余下的生命,来见证和追随您的历程吧”老猎人埃阿斯又开口道:“我已经获得太久了,也看过了太多的人和事;但都没有和长官您在一起更加精彩和有趣了。” “难道,你也要放下曾经的坚持,而加入到这些俗世的战争当中么”江畋却是笑而反问道:“这似乎有违你们这些猎人宣称的,超然于列国纷争之外的传统了。” “我也曾经受到雇佣,顺带杀死一些于异类为伍,甚至豢养和庇护异类的人。”老猎人埃阿斯轻描澹写的道:“他们与长官你亲手杀死的那些贵族和市民中败类,其实并且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既然这样,入夜之后你们就直接前往西门并发出信号。”江畋转身对着已经披挂齐全的一众军士道:“老埃尔和我,就到市政厅附近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于是,时间就在这么平澹无奇,而又充满煎熬的等待中,慢慢来到了夜晚;而在城内相继汇聚过来的,也达到了两三百人之多;虽然他们大多数都屏气息声的,小口吞咽着干粮或检查着武器。 但如此多人挤在了这座荒废教堂内,还是不免引来了好几次好奇的窥探者或是路人。然后,或是被留在外间的暗哨,当场拧断了脖子塞进内院;或是被掩嘴抱头拖到角落,塞口捆绑城一团。 然后,随着天色彻底暗澹下来,将附近的街区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废弃的教堂中也骤然亮起了连片的灯火。而后,又变成了举着风灯鱼贯而出的一大队“伦巴德士兵”,就这么横冲直撞过街道。 也将行经各条街区内,还在隐隐闪烁的民家灯火,如同惊吓一般的熄灭了不少……与此同时,换上一身伦巴德军官打扮的江畋,也带着穿着不合身卫兵制服的老猎人埃阿斯,来到了市政厅前。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夺取者1 随着秋去冬来,而又重新迎来了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节;内忧外患、遍地烽烟的西兰王国,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的大事件。比如首都的勃艮第王朝,再度册封了九位公爵和数十位侯爵、伯爵。 其他相应的相应的子爵、男爵、勋爵和骑士、乃至荣誉爵士,成百上千计。然而除了一小部分聚集在首都,大塞纳区附近的相关人等之外,几乎大部分行省内受封的对象,都毫不犹豫拒绝了敕令。 尤其是身为王国硕果仅存的大元帅,也是北方军团和佛兰德斯军团的前总帅;拉波特侯爵莫蒂勒,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来自塞纳城敕封的公爵尊位,而直斥勃艮第王朝为僭越者约翰的伪朝; 并且在退养的家乡召集旧部,组建了所谓的救国同盟军团,并且在当地保王派和旧贵族的支持下,宣布就任救国同盟委员会的首席大臣;因此,也引爆了被时人称为称为二月惊变的王国政治危机。 从北方黑森林边缘,到佛兰德斯低地的王国要塞、堡垒中;尚且还在坚守并且长时间置身事外的,北方军团和弗兰德斯军团余部,都被迫进行了一番内乱式的重新站队和相互大清洗。 其中的宪政派,王权派,共和派和革新派,还是急进自由派;在诺曼入侵面前被迫压下去的矛盾也由此爆发开来。于是每天几乎都有内讧和哗变不断发生,还有成群结队的士兵逃走或是南下投奔。 这时候,来自彼岸三岛的七王国联合,也在当代铁王座上大君的号召下,组成了两路庞大远征舰队;以受邀荷兰伯国维持地区秩序和调停战争为由,开始大举入侵作为王国附庸势力的尼德兰诸侯; 然而,七国联合的北路舰队,固然成功在佛兰德斯海岸登陆;并且夺取了重镇。但是南路却是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来自圣王国海军的拦截和攻击;最终在被称为诺曼底大海战中两败俱伤损失惨重。 因此,间接受到圣王国支持的勃艮第王朝,也在当代的约翰一世带领下;自塞纳城颁布了《王国全体臣民动员令》,再度恢复了国民公会时代所执行,针对王国各阶层成年男性的无差别征兵令。 号称要在臣民中征兵三十万,恢复和补充各省守备队的同时,组建三个大军团。因此一时间,随着外交代表和信使奔走往来于道路,频繁调动和集结起来的地方武装和驻守军队,而北方战云密布。 相比之下,在东南诸多行省交界处,所发生的大规模破袭和游击战,就似乎成为了无人理会的小插曲了。然而对当地疲于奔命或穷于应付,的西罗(帝国)联邦/北意诸侯联军,就完全不好过了。 以维罗纳公国为首的外国联军,已经多次被伏击和夺走,来自国内的大型辎重队,而派出的搜索队和援军,也在一路昼夜不停的骚扰和偷袭中,屡屡遭受败绩,而只能龟缩在物资短缺的大城市中。 而他们在进退维谷之下的倒行逆施,又造成了更多市民和富人、贵族家庭的逃亡。而对于城郊村落和田庄的迁怒式报复,又导致了更多农民和有产者,逃奔南方自由军地盘或是开始为之通风报信。 因此,在尹泽尔行省的蒂兰城外。一支三十多名维罗纳士兵组成的加强巡逻队,也充满倦怠的穿行在废弃荒败的村庄边缘;他们宁愿踩踏着冰雪消融后泥泞路面上的荒草,也不肯轻易的进入其中。 因为很多曾经的同袍,在进入这些地方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够走出来;或是变成叉架在道路上暴露尸体。哪怕,他们此时此刻就身处在,城头守军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只要点齐烟火就能迅速支援。 但是,依旧没有能够给他们增加多少安全感。因此,在时断时续的绵绵春雨当中,那位长相老成而早生白发的军士长,为部下选择了一处看起来孤零零的河边磨坊,作为临时的修整和避雨场所。 很快,随着被拆下来的门板和其他湿木头,所生火冒出来的浓烟阵阵中;眼睛被熏红的维罗纳士兵,也终于在脱下武装衣和罩袍之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轻松;而将武器堆架起来掏出食袋。 下一刻,突然一个冒着火花的物件,掉落在了他们之中的火堆上,也砸翻了他们好容易撑起来烘烤食物的支架;惊得他们纷纷叫嚷着,举头向上望去;然后轰的一声火花和烟云在人群中绽开。 而带着几名士兵,站在磨坊门外保持警戒的军士长,也骤然间被内里迸发的烟气给掀倒在地,当他满脸雨水的从泥地上撑起身体来的时候,却惊骇的发现河边荒草丛中,冒出好些灰黑色的泥人。 其中一名泥人挥动镰刀,几乎近在迟尺的斩击在他耳边,又勐然一拖顿时就割下了他半边脸皮;而痛得维罗纳军士长在泥地里挣扎滚动起来。而其他的泥人也迅速扑向了那些震翻了的维罗纳士兵。 因此,仅仅是二十多分钟的短促战斗之后,随着那名满脸是血的维罗纳军士长,后背插着镰刀跑出数十步之后的颓然倒下;宣告着这支维罗纳军的巡逻队,就此覆灭在了城郊的荒野当中。 然而,被重新下起的雨水冲刷着,露出本来面貌的卷发阔面队长,却是冲到对着弃械投降的敌兵,犹自挥砍不止的另一名士兵身后;突然间就架住了对方反身斩下的勾镰道:“够了,米龙老爹,” “您已经杀死足够的敌人了,接下来还有机会让您杀的。”“但是剩下的这些活口,我们还有更好的用处。”“如果您坚持要违背,大军法官所定下的十戒七约,那就再没有令您复仇的机会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名为米龙老爹的老兵,这才慢慢松开手中沾血勾镰;不复脸上狰狞与凶狠,重新变成一个呆滞而麻木的老男人,只是口中还在喃喃念叨着:“一个抵八个,还不够……” 随后在清脆的鸟哨声中,一群面黄肌瘦的乡民,彷若是孤魂野鬼一般的冒出来,无论是战死的尸体和还是幸存的俘虏,都被涌上前来的乡民,当做了某种意义上的酬劳给当场剥了个精光; 然后,作为自由军游击中队的成员,就押解着这些全身毫无遮掩的俘虏,让他们抬着尸体和伤员,远行而去消失在了远处的山林。而当隔天出发的搜索队,沿着仅存足迹找到这里却没剩下什么。 这种只要一旦外出,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彷若是凭空蒸发的结果;再加上长时间失联与补充不济的担忧,最终击穿了城内的维罗纳连队,长期下来所积攒的压力和紧张的底限。 于是,在一片人仰马翻的喧嚣和混乱之后,他们队形杂乱的就冲出了这座城市,向着北面驻军规模更大的省城维埃纳退却而去。过了数日后,才有得到消息的自由军赶来,暂时接管了无主的城市。 然而,相比在北面的丘陵和山野之中,散布着至少数十只游击队伍,对于分布在几座城市之间侵略者和占领军,如同吸血牛虻一般的零敲碎打;自由军在德隆行省南方,就堪称是暴风骤雨的攻势。 在江畋亲自率领的两万自由军主力,足足十二个新编团,共计六十个满编的战斗连队,十五个超编的辅助连队;几乎是无日不战、战无不胜,接连击破、收降和覆灭二十多支各色旗号的地方武装。 也杀穿了加尔行省和沃克吕兹行省,相继占领和接管了二十七座大小城市。因此在不断的攻入和占据城市,缴获库存和招募士兵,选拔委任市政官员和建立守备队,滚雪球一般的发展和扩张之下。 当自由军的前锋,通过大量缴获的牲畜,所组成的骑兵联队,也终于抵达了作为普罗斯旺行省首府,位于罗纳河下游的阿维尼翁城时;自由军名下的各色部队编制,也已经扩充到了五万之众。 当然了,在这个时空当中,还没有发生名为阿维尼翁之囚的历史典故。但这里可以上朔古罗马时代的殖民城邦,也是西兰王室夏日避暑的行宫别苑所在,而在附近还比邻着八大王室领地之一。 由宫廷总管直接进行管理的“下罗纳尔”大王冠领;相距罗纳河出海口所在的,王国南部最大港口城市马赛,也不过是二十一罗马里(八十五公里)。但也是挡在自由军面前的最大妨碍和硬骨头。 因为,当地的宫廷总管虽然在,白色鸢尾花王室退位五月风暴之后,就已经被取消了职务并不知所终;但是,围绕着“下罗纳尔”大王冠领附近的诸多贵族之一,却乘机占据了填补了其中空白。 他们甚至以保王党的名义,带领自行招募的私兵和自卫乡团,进入并接管了省城阿维尼翁:而又在滨海行省境内,与马赛的商人护卫团,土伦的王国海军/要塞守备军,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现在,随着江畋率领的自由军,裹挟势如破竹的胜势而来;就成为了打破这种并不稳固局面的强大外在因素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夺取者2 随着秋去冬来,而又重新迎来了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节;内忧外患、遍地烽烟的西兰王国,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的大事件。比如首都的勃艮第王朝,再度册封了九位公爵和数十位侯爵、伯爵。 其他相应的相应的子爵、男爵、勋爵和骑士、乃至荣誉爵士,成百上千计。然而除了一小部分聚集在首都,大塞纳区附近的相关人等之外,几乎大部分行省内受封的对象,都毫不犹豫拒绝了敕令。 尤其是身为王国硕果仅存的大元帅,也是北方军团和佛兰德斯军团的前总帅;拉波特侯爵莫蒂勒,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来自塞纳城敕封的公爵尊位,而直斥勃艮第王朝为僭越者约翰的伪朝; 并且在退养的家乡召集旧部,组建了所谓的救国同盟军团,并且在当地保王派和旧贵族的支持下,宣布就任救国同盟委员会的首席大臣;因此,也引爆了被时人称为称为二月惊变的王国政治危机。 从北方黑森林边缘,到佛兰德斯低地的王国要塞、堡垒中;尚且还在坚守并且长时间置身事外的,北方军团和弗兰德斯军团余部,都被迫进行了一番内乱式的重新站队和相互大清洗。 其中的宪政派,王权派,共和派和革新派,还是急进自由派;在诺曼入侵面前被迫压下去的矛盾也由此爆发开来。于是每天几乎都有内讧和哗变不断发生,还有成群结队的士兵逃走或是南下投奔。 这时候,来自彼岸三岛的七王国联合,也在当代铁王座上大君的号召下,组成了两路庞大远征舰队;以受邀荷兰伯国维持地区秩序和调停战争为由,开始大举入侵作为王国附庸势力的尼德兰诸侯; 然而,七国联合的北路舰队,固然成功在佛兰德斯海岸登陆;并且夺取了重镇。但是南路却是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来自圣王国海军的拦截和攻击;最终在被称为诺曼底大海战中两败俱伤损失惨重。 因此,间接受到圣王国支持的勃艮第王朝,也在当代的约翰一世带领下;自塞纳城颁布了《王国全体臣民动员令》,再度恢复了国民公会时代所执行,针对王国各阶层成年男性的无差别征兵令。 号称要在臣民中征兵三十万,恢复和补充各省守备队的同时,组建三个大军团。因此一时间,随着外交代表和信使奔走往来于道路,频繁调动和集结起来的地方武装和驻守军队,而北方战云密布。 相比之下,在东南诸多行省交界处,所发生的大规模破袭和游击战,就似乎成为了无人理会的小插曲了。然而对当地疲于奔命或穷于应付,的西罗(帝国)联邦/北意诸侯联军,就完全不好过了。 以维罗纳公国为首的外国联军,已经多次被伏击和夺走,来自国内的大型辎重队,而派出的搜索队和援军,也在一路昼夜不停的骚扰和偷袭中,屡屡遭受败绩,而只能龟缩在物资短缺的大城市中。 而他们在进退维谷之下的倒行逆施,又造成了更多市民和富人、贵族家庭的逃亡。而对于城郊村落和田庄的迁怒式报复,又导致了更多农民和有产者,逃奔南方自由军地盘或是开始为之通风报信。 因此,在尹泽尔行省的蒂兰城外。一支三十多名维罗纳士兵组成的加强巡逻队,也充满倦怠的穿行在废弃荒败的村庄边缘;他们宁愿踩踏着冰雪消融后泥泞路面上的荒草,也不肯轻易的进入其中。 因为很多曾经的同袍,在进入这些地方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够走出来;或是变成叉架在道路上暴露尸体。哪怕,他们此时此刻就身处在,城头守军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只要点齐烟火就能迅速支援。 但是,依旧没有能够给他们增加多少安全感。因此,在时断时续的绵绵春雨当中,那位长相老成而早生白发的军士长,为部下选择了一处看起来孤零零的河边磨坊,作为临时的修整和避雨场所。 很快,随着被拆下来的门板和其他湿木头,所生火冒出来的浓烟阵阵中;眼睛被熏红的维罗纳士兵,也终于在脱下武装衣和罩袍之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轻松;而将武器堆架起来掏出食袋。 下一刻,突然一个冒着火花的物件,掉落在了他们之中的火堆上,也砸翻了他们好容易撑起来烘烤食物的支架;惊得他们纷纷叫嚷着,举头向上望去;然后轰的一声火花和烟云在人群中绽开。 而带着几名士兵,站在磨坊门外保持警戒的军士长,也骤然间被内里迸发的烟气给掀倒在地,当他满脸雨水的从泥地上撑起身体来的时候,却惊骇的发现河边荒草丛中,冒出好些灰黑色的泥人。 其中一名泥人挥动镰刀,几乎近在迟尺的斩击在他耳边,又勐然一拖顿时就割下了他半边脸皮;而痛得维罗纳军士长在泥地里挣扎滚动起来。而其他的泥人也迅速扑向了那些震翻了的维罗纳士兵。 因此,仅仅是二十多分钟的短促战斗之后,随着那名满脸是血的维罗纳军士长,后背插着镰刀跑出数十步之后的颓然倒下;宣告着这支维罗纳军的巡逻队,就此覆灭在了城郊的荒野当中。 然而,被重新下起的雨水冲刷着,露出本来面貌的卷发阔面队长,却是冲到对着弃械投降的敌兵,犹自挥砍不止的另一名士兵身后;突然间就架住了对方反身斩下的勾镰道:“够了,米龙老爹,” “您已经杀死足够的敌人了,接下来还有机会让您杀的。”“但是剩下的这些活口,我们还有更好的用处。”“如果您坚持要违背,大军法官所定下的十戒七约,那就再没有令您复仇的机会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名为米龙老爹的老兵,这才慢慢松开手中沾血勾镰;不复脸上狰狞与凶狠,重新变成一个呆滞而麻木的老男人,只是口中还在喃喃念叨着:“一个抵八个,还不够……” 随后在清脆的鸟哨声中,一群面黄肌瘦的乡民,彷若是孤魂野鬼一般的冒出来,无论是战死的尸体和还是幸存的俘虏,都被涌上前来的乡民,当做了某种意义上的酬劳给当场剥了个精光; 然后,作为自由军游击中队的成员,就押解着这些全身毫无遮掩的俘虏,让他们抬着尸体和伤员,远行而去消失在了远处的山林。而当隔天出发的搜索队,沿着仅存足迹找到这里却没剩下什么。 这种只要一旦外出,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彷若是凭空蒸发的结果;再加上长时间失联与补充不济的担忧,最终击穿了城内的维罗纳连队,长期下来所积攒的压力和紧张的底限。 于是,在一片人仰马翻的喧嚣和混乱之后,他们队形杂乱的就冲出了这座城市,向着北面驻军规模更大的省城维埃纳退却而去。过了数日后,才有得到消息的自由军赶来,暂时接管了无主的城市。 然而,相比在北面的丘陵和山野之中,散布着至少数十只游击队伍,对于分布在几座城市之间侵略者和占领军,如同吸血牛虻一般的零敲碎打;自由军在德隆行省南方,就堪称是暴风骤雨的攻势。 在江畋亲自率领的两万自由军主力,足足十二个新编团,共计六十个满编的战斗连队,十五个超编的辅助连队;几乎是无日不战、战无不胜,接连击破、收降和覆灭二十多支各色旗号的地方武装。 也杀穿了加尔行省和沃克吕兹行省,相继占领和接管了二十七座大小城市。因此在不断的攻入和占据城市,缴获库存和招募士兵,选拔委任市政官员和建立守备队,滚雪球一般的发展和扩张之下。 当自由军的前锋,通过大量缴获的牲畜,所组成的骑兵联队,也终于抵达了作为普罗斯旺行省首府,位于罗纳河下游的阿维尼翁城时;自由军名下的各色部队编制,也已经扩充到了五万之众。 当然了,在这个时空当中,还没有发生名为阿维尼翁之囚的历史典故。但这里可以上朔古罗马时代的殖民城邦,也是西兰王室夏日避暑的行宫别苑所在,而在附近还比邻着八大王室领地之一。 由宫廷总管直接进行管理的“下罗纳尔”大王冠领;相距罗纳河出海口所在的,王国南部最大港口城市马赛,也不过是二十一罗马里(八十五公里)。但也是挡在自由军面前的最大妨碍和硬骨头。 因为,当地的宫廷总管虽然在,白色鸢尾花王室退位五月风暴之后,就已经被取消了职务并不知所终;但是,围绕着“下罗纳尔”大王冠领附近的诸多贵族之一,却乘机占据了填补了其中空白。 他们甚至以保王党的名义,带领自行招募的私兵和自卫乡团,进入并接管了省城阿维尼翁:而又在滨海行省境内,与马赛的商人护卫团,土伦的王国海军/要塞守备军,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现在,随着江畋率领的自由军,裹挟势如破竹的胜势而来;就成为了打破这种并不稳固局面的强大外在因素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夺取者 随着秋去冬来,而又重新迎来了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节;内忧外患、遍地烽烟的西兰王国,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的大事件。比如首都的勃艮第王朝,再度册封了九位公爵和数十位侯爵、伯爵。 其他相应的相应的子爵、男爵、勋爵和骑士、乃至荣誉爵士,成百上千计。然而除了一小部分聚集在首都,大塞纳区附近的相关人等之外,几乎大部分行省内受封的对象,都毫不犹豫拒绝了敕令。 尤其是身为王国硕果仅存的大元帅,也是北方军团和佛兰德斯军团的前总帅;拉波特侯爵莫蒂勒,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来自塞纳城敕封的公爵尊位,而直斥勃艮第王朝为僭越者约翰的伪朝; 并且在退养的家乡召集旧部,组建了所谓的救国同盟军团,并且在当地保王派和旧贵族的支持下,宣布就任救国同盟委员会的首席大臣;因此,也引爆了被时人称为称为二月惊变的王国政治危机。 从北方黑森林边缘,到佛兰德斯低地的王国要塞、堡垒中;尚且还在坚守并且长时间置身事外的,北方军团和弗兰德斯军团余部,都被迫进行了一番内乱式的重新站队和相互大清洗。 其中的宪政派,王权派,共和派和革新派,还是急进自由派;在诺曼入侵面前被迫压下去的矛盾也由此爆发开来。于是每天几乎都有内讧和哗变不断发生,还有成群结队的士兵逃走或是南下投奔。 这时候,来自彼岸三岛的七王国联合,也在当代铁王座上大君的号召下,组成了两路庞大远征舰队;以受邀荷兰伯国维持地区秩序和调停战争为由,开始大举入侵作为王国附庸势力的尼德兰诸侯; 然而,七国联合的北路舰队,固然成功在佛兰德斯海岸登陆;并且夺取了重镇。但是南路却是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来自圣王国海军的拦截和攻击;最终在被称为诺曼底大海战中两败俱伤损失惨重。 因此,间接受到圣王国支持的勃艮第王朝,也在当代的约翰一世带领下;自塞纳城颁布了《王国全体臣民动员令》,再度恢复了国民公会时代所执行,针对王国各阶层成年男性的无差别征兵令。 号称要在臣民中征兵三十万,恢复和补充各省守备队的同时,组建三个大军团。因此一时间,随着外交代表和信使奔走往来于道路,频繁调动和集结起来的地方武装和驻守军队,而北方战云密布。 相比之下,在东南诸多行省交界处,所发生的大规模破袭和游击战,就似乎成为了无人理会的小插曲了。然而对当地疲于奔命或穷于应付,的西罗(帝国)联邦/北意诸侯联军,就完全不好过了。 以维罗纳公国为首的外国联军,已经多次被伏击和夺走,来自国内的大型辎重队,而派出的搜索队和援军,也在一路昼夜不停的骚扰和偷袭中,屡屡遭受败绩,而只能龟缩在物资短缺的大城市中。 而他们在进退维谷之下的倒行逆施,又造成了更多市民和富人、贵族家庭的逃亡。而对于城郊村落和田庄的迁怒式报复,又导致了更多农民和有产者,逃奔南方自由军地盘或是开始为之通风报信。 因此,在尹泽尔行省的蒂兰城外。一支三十多名维罗纳士兵组成的加强巡逻队,也充满倦怠的穿行在废弃荒败的村庄边缘;他们宁愿踩踏着冰雪消融后泥泞路面上的荒草,也不肯轻易的进入其中。 因为很多曾经的同袍,在进入这些地方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够走出来;或是变成叉架在道路上暴露尸体。哪怕,他们此时此刻就身处在,城头守军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只要点齐烟火就能迅速支援。 但是,依旧没有能够给他们增加多少安全感。因此,在时断时续的绵绵春雨当中,那位长相老成而早生白发的军士长,为部下选择了一处看起来孤零零的河边磨坊,作为临时的修整和避雨场所。 很快,随着被拆下来的门板和其他湿木头,所生火冒出来的浓烟阵阵中;眼睛被熏红的维罗纳士兵,也终于在脱下武装衣和罩袍之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轻松;而将武器堆架起来掏出食袋。 下一刻,突然一个冒着火花的物件,掉落在了他们之中的火堆上,也砸翻了他们好容易撑起来烘烤食物的支架;惊得他们纷纷叫嚷着,举头向上望去;然后轰的一声火花和烟云在人群中绽开。 而带着几名士兵,站在磨坊门外保持警戒的军士长,也骤然间被内里迸发的烟气给掀倒在地,当他满脸雨水的从泥地上撑起身体来的时候,却惊骇的发现河边荒草丛中,冒出好些灰黑色的泥人。 其中一名泥人挥动镰刀,几乎近在迟尺的斩击在他耳边,又勐然一拖顿时就割下了他半边脸皮;而痛得维罗纳军士长在泥地里挣扎滚动起来。而其他的泥人也迅速扑向了那些震翻了的维罗纳士兵。 因此,仅仅是二十多分钟的短促战斗之后,随着那名满脸是血的维罗纳军士长,后背插着镰刀跑出数十步之后的颓然倒下;宣告着这支维罗纳军的巡逻队,就此覆灭在了城郊的荒野当中。 然而,被重新下起的雨水冲刷着,露出本来面貌的卷发阔面队长,却是冲到对着弃械投降的敌兵,犹自挥砍不止的另一名士兵身后;突然间就架住了对方反身斩下的勾镰道:“够了,米龙老爹,” “您已经杀死足够的敌人了,接下来还有机会让您杀的。”“但是剩下的这些活口,我们还有更好的用处。”“如果您坚持要违背,大军法官所定下的十戒七约,那就再没有令您复仇的机会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名为米龙老爹的老兵,这才慢慢松开手中沾血勾镰;不复脸上狰狞与凶狠,重新变成一个呆滞而麻木的老男人,只是口中还在喃喃念叨着:“一个抵八个,还不够……” 随后在清脆的鸟哨声中,一群面黄肌瘦的乡民,彷若是孤魂野鬼一般的冒出来,无论是战死的尸体和还是幸存的俘虏,都被涌上前来的乡民,当做了某种意义上的酬劳给当场剥了个精光; 然后,作为自由军游击中队的成员,就押解着这些全身毫无遮掩的俘虏,让他们抬着尸体和伤员,远行而去消失在了远处的山林。而当隔天出发的搜索队,沿着仅存足迹找到这里却没剩下什么。 这种只要一旦外出,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彷若是凭空蒸发的结果;再加上长时间失联与补充不济的担忧,最终击穿了城内的维罗纳连队,长期下来所积攒的压力和紧张的底限。 于是,在一片人仰马翻的喧嚣和混乱之后,他们队形杂乱的就冲出了这座城市,向着北面驻军规模更大的省城维埃纳退却而去。过了数日后,才有得到消息的自由军赶来,暂时接管了无主的城市。 然而,相比在北面的丘陵和山野之中,散布着至少数十只游击队伍,对于分布在几座城市之间侵略者和占领军,如同吸血牛虻一般的零敲碎打;自由军在德隆行省南方,就堪称是暴风骤雨的攻势。 在江畋亲自率领的两万自由军主力,足足十二个新编团,共计六十个满编的战斗连队,十五个超编的辅助连队;几乎是无日不战、战无不胜,接连击破、收降和覆灭二十多支各色旗号的地方武装。 也杀穿了加尔行省和沃克吕兹行省,相继占领和接管了二十七座大小城市。因此在不断的攻入和占据城市,缴获库存和招募士兵,选拔委任市政官员和建立守备队,滚雪球一般的发展和扩张之下。 当自由军的前锋,通过大量缴获的牲畜,所组成的骑兵联队,也终于抵达了作为普罗斯旺行省首府,位于罗纳河下游的阿维尼翁城时;自由军名下的各色部队编制,也已经扩充到了五万之众。 当然了,在这个时空当中,还没有发生名为阿维尼翁之囚的历史典故。但这里可以上朔古罗马时代的殖民城邦,也是西兰王室夏日避暑的行宫别苑所在,而在附近还比邻着八大王室领地之一。 由宫廷总管直接进行管理的“下罗纳尔”大王冠领;相距罗纳河出海口所在的,王国南部最大港口城市马赛,也不过是二十一罗马里(八十五公里)。但也是挡在自由军面前的最大妨碍和硬骨头。 因为,当地的宫廷总管虽然在,白色鸢尾花王室退位五月风暴之后,就已经被取消了职务并不知所终;但是,围绕着“下罗纳尔”大王冠领附近的诸多贵族之一,却乘机占据了填补了其中空白。 他们甚至以保王党的名义,带领自行招募的私兵和自卫乡团,进入并接管了省城阿维尼翁:而又在滨海行省境内,与马赛的商人护卫团,土伦的王国海军/要塞守备军,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现在,随着江畋率领的自由军,裹挟势如破竹的胜势而来;就成为了打破这种并不稳固局面的强大外在因素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扫荡者 通常意义上的普罗斯旺,是分为广义和狭义上的两种。广义上的大普罗斯旺地区,源自于古罗马的行省,最大时北至阿尔卑斯山,南抵比利牛斯山脉,包括整个西兰王国南部数个行省的沿海地区。 而狭义上的普罗斯旺行省,则是王国建立之后从南方教区分出来,包括了罗纳河下游流域到出海口,经过的大片低山丘陵地带;期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河谷与平原地带,因此自古农业畜牧业发达。 再加上并未遭到外敌入侵,而地方上相对的保全完好;所以在王国陷入动乱之后,光是行省内外就诞生了七八支,形形色色不同派系和立场的地方武装。而在各座城市和市镇之间冲突和争斗不休。 其中除了保王党、自由派、农民乡团和市民自卫队之外;甚至还有教会背景的修道院武装。因此自由军南下击溃、歼灭和兼并、收编这些武装后,也缴获了大量粮食,以及作为代步和运力的畜马。 所以才能在供养和维持的起,如今聚集在阿维尼翁城外的这两万大军。当然了说是两万大军,用江畋身为后世的标准来看,其实就是个草台班子。也就初始征战的那十几、二十个连队还像样一些。 而其他新编连队的营地当中,就乱哄哄的一片嘈杂声,宛如菜市场一般热闹;除了受到约束不能随便跑出营地外,其中打架的、晒太阳、晾衣服;睡大觉的什么都有;只有少部分在进行日常操练。 因此在缺少足够士官和军官的通常情况下,也没法精确的使用这些新编/辅助部队,而只能当做某种意义上的消耗品一般;在发令之后就一波流无脑a上前去;要么就此冲散敌人,要么被敌人冲散。 然后,作为自由军核心战斗力的初始连队,再寻找抓住战机突入战场,发挥一锤定音的决定性效果;或又是在战场中充当中坚力量,挡下了敌人的数波攻势之后,再驱使剩下的新编连队投入战斗。 一鼓作气的用人海战术,压垮出现颓势和疲态的敌军。然而就是这种结阵防守反击的战术,配合一窝蜂打烂战的作战方式,居然就轻易击败了南方各省,那些组织无序而战术更加落后的地方武装。 而被击溃打散多次的新编连队,则会被撤销打散编入其他连队;唯有其中脱颖而出少部分,作战意志顽强、坚忍的部分连队,会优先得到物资、兵员补充和装备强化,成为待遇更好的正编连队。 从某种意义上说,战场就是最好的试炼场;能够在一波流式的乱战当中,活下来并且没有逃走的人,就是合格的士兵;还能聚集同伴抱团自保,那就是优秀的士官、军官,很容易就获得各种提升。 因此,如今城下的自由军,其实分为新编,整编和正编,以及主力连队;四种不同待遇和编制的战斗序列。其中新编联队就是在兵源充足下,随时随地增设的联队,通常意义上不会最先投入战场。 而整编联队就是收编和兼并,沿途那些地方武装之后;重新整合而来的连队;与新编联队一样,只有基本的伙食供应和半薪待遇。而正编连队就是通过战场优胜劣汰后,重组拿全薪的正式连队。 至于最后的主力连队,就是当初追随江畋,从米多涅城攻防战开始,打满了全场的精锐老兵和士官,充当骨干的军队核心。此外还有十几个充当后勤劳力的辅助连队;通常情况只要供应基本口粮。 也正是依靠这么一套,从当初的简陋粗放,到逐渐精细实用起来的,层层选拔和分级体系;才得以在一路上不断的膨胀扩张的情况下,将大多数人团结和控制在自由军的体系内,始终没失去控制。 事实上,能够聚集在阿维尼翁城下的这些,也只是如今自由军序列当中一小半部分而已。事实上在裁汰和安置了诸多伤病老弱后,还有三万多人被编列在大后方,诸多城市和市镇当中充当守备队。 在维持治安和重建秩序的同时,也是变相监督和制约,当地所委任的临时市政官员;同时确保地方恢复生产的进度,督促各种粮秣物资的及时征收、采买。也是自由军对于地方控制的延伸和触角。 而负责带队的军士和士官,都是优先选择米多涅城之战后,陆续征战下来所产生的伤残老兵;属于相对忠实可靠的群体。有他们作为带头和示范效应,就可以迅速形成心向自由军的既得利益群体。 当然了,虽然阿维尼翁城下的这些人马,被江畋自诩为草台班子;但是绝大多数遭遇的敌人,甚至连草台班子都算不上;也就是阿维尼翁城内,附属大王冠领的那些贵族武装,看起来还像样点。 因为,他们布置在城头上的士兵,居然都是铠甲枪戟俱全,而不是往常那种一件皮质或是布面的武装衣,甚至就是一件镶皮背心凑数的货色。甚至在江畋过人目力中,还看到了架在城头的大炮。 虽然看起来款式老旧且锈迹斑斑,但江畋可一点都不会掉以轻心的。而且,还有一名穿着华丽大氅和长长羽毛盔的贵族首领,在城头上大声鼓舞着什么,并且身后又侍从抬着装满钱币的箱子跟随。 因此,短时间内在这名贵族首领的语言鼓动,和撒币攻势之下;城头上的那些守军士兵,似乎也被激发的越发士气高涨起来。再加上阿维尼翁城本身建筑在一座矮丘上,环以丈高的石砌城墙。 而城区唯一的低矮处,就是位于西面罗纳河畔城门口,正对着一条横跨两岸的石桥。可以说放在这个时代,就是一座典型的易守难攻,不付出惨烈的代价或是经过足够准备,很难拿下来的坚城; 正当江畋站在城外王室庄园的柱形塔楼上,观望敌阵而慢慢思量着后续之际;突然就听到后来自副官波利的通报声:“长官,来自马赛的商团联合代表,还有土伦要塞的战地观摩团,都到达了。” 江畋闻言不由微微一笑,这两家势力虽然早前,就与自由军建立起来了相当联系;但是各自表现的态度和立场却是略有不同。比如面对大举南下的自由军,马赛商人联合想要最大限度保留自治权。 乃至成为一个名义上有条件从属自由军,但实际上为合作伙伴/对等同盟的独立城市。而土伦要塞守备和王国海军的诉求,就相对简单的多;他们已好几年没有领到军饷了,并且船只器械缺乏维护。 因此无论是船上的水手,还是岸上的士兵都逃亡严重;只要自由军能够拨付一笔的军费,并且保证今后基本的薪饷发放;他们就愿意自此从属于自由军序列,并且交出所有的驻地和海军所属战舰。 当然了,根据江畋私下从内线掌握的消息,这处王国海军最大基地的情况还要更糟一些;因为在国民公会到宪章政府执政期间,对于王国军队的持续大清洗,导致那些贵族出身的军官基本跑光了; 而按照王国的制度,少尉以上的军职非贵族不能当任;直到废王执政的末期才放宽到了,采邑骑士乃至是荣誉爵士;但已经没有什么卵用了。失去了中上层军官的王国海军,甚至连舰队开不出港。 一些本地出身的海军士官和水兵,甚至要靠近海打鱼来维持生计;所以才推举了屈指可数没有逃走,而继续忠于职守的土伦要塞守备长官,维尔纳夫少校,作为这些王国海军残部的领头人。 所以这一次他们派人过来观战,未尝也不是在试探自由军的阵容虚实,以为决定各自日后的态度和立场。然而当江畋转头过来准备交代几句时,却被眼前的副官波利/波利娜,给忍不禁吓了一跳。 “波利,你这是多少天没睡觉了。”。因为原本一身军服显得俊美飒爽的她,此刻却是双目无神,眼袋深重,脸色青白的活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说话有气无力的彷佛在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了一般。 “不多,也就是五天而已,因为这些积压下来的事情多了点。”副官波利却满怀幽怨的回答道:“白天要面试那些前来投奔的人士,晚上还要订正长官编写的教材,并且给那些预备士官们上课。” 只见她这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突然一头栽倒下来;又被江畋连忙一把扶住,却是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就这么轻轻的打着盹站着安睡过去了。好吧,这一刻江畋突然有些心疼和惭愧起来了。 反省自己为了达成场景任务,是不是有些过于拔苗助长了。毕竟这段时间里,江畋策划和安排了很多事情,也只是示范性的开了个头,就放手交给她去后续经办了;美名其曰锻炼她全面的能力。 但她还在长身体的发育期内,要是因此过劳搞出个长期的毛病来,或是因为缺少睡眠落下长不高的隐患,那就完全不好了。毕竟,自己也不是非要完全刷满:女人、矮子和外国人的全副buff加成。 这时候,阿维尼翁城墙上突然就鼓号声大作;随即城门自内而外洞开来;冲出了一支套着各色纹章罩袍,全身披甲、端持长矛的骑士;居然就这么对着自由军的营地,策马加速冲杀过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扫荡者2(4700字大章) 成群结队的板甲骑士,还有大量跟随的半甲持枪扈从,全力加速冲击起来的威势,还是相当的吓人;光是在远处所掀起的尘埃滚滚与大地颤颤;就惊得阵前一片纷乱,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奔逃不休。 至少有三个前沿布防连队的士兵,纷纷逃离了自己的营地和岗位,甚至连武器和旗帜都不要了,就这么脱下甲胃的负累,不管不顾的向着后方的阵营奔逃而去,将堪堪布设好的前沿工事丢给敌人。 因此,这些敌对的骑士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轰然踏平、撞翻和冲破了,最外围的简陋拒马和壕沟;又在前沿的阵营中挑翻、掀倒一座座逃散一空的营帐;紧接着毫无喘息和停歇的杀向第二道阵垒。 而那些败逃的士兵,则是如同溃泄的流水一般,已经纷纷跳进侧边上的壕沟里,而轻车熟路的从两侧绕过了,被惊动集结起来的第二道阵垒里的连队;疲于奔命的逃到了他们后方的第三道阵垒前。 这时候,正巧受邀前来观战的马赛港城商联代表,莫雷尔父子商会的当主波利卡尔,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由脸色有些惊异和骇然起来;而在旁的土伦要塞观察团中,更是有人直言不讳的主动建议道:“罗夏兵团长,如今的土伦要塞守备军中,至少还可以派出一千名有经验的士兵,前来协助您整顿军队,并且为后续的作战,提供相应的帮助。”“海军也可以将船上的大炮卸下来,用以……” “多谢美意,但是其实用不着了。”江畋却是微微一笑,对着虚空轻轻一摆手道:就听站在身边的军号手吹响了悠长的号声,随即又变成了漫山遍野的鼓点声; 而在如潮响起的鼓点声中,原本明显有些动摇和人心浮躁的,第二道阵垒里的几个连队,也迅速稳定下来;而由老兵和军士叫骂和呵斥着,重新端稳了武器;就像被施加某种安定人心的魔法一般。 这时候,来自后方阵垒中支援的打击/射手连队,齐射的漫天箭失才姗姗来迟;却又意外又毫不意外的,略过了那些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士;而大部分都散落在了紧随而来的,持枪半甲骑兵扈从身上。 刹那间就听得一片正中甲胃、人体和坐骑的叮当作响、此起彼伏的血花迸溅与哀鸣声;那些密集冲刺的持枪扈从,也在损失了数十名同伴后,而迅速的拉开彼此间距,让阵列变得分散和稀疏起来。 这时,冲刺最前的骑士,所端持的长柄旗枪,以及堪堪抵达了第二道阵垒的边沿,而可以清晰的看见彼此,因为紧张和兴奋、畏惧、惊骇等多种情绪所汇聚而成,几乎凝固了的扭曲面孔和表情。 就在这些武装到牙齿的披甲骑士,即将再度冲破拒马和栅栏、浅壕,所构成单薄的阵垒之际;下一刻骤变横生,只听一阵轰声作响,在他们身侧突然就炸裂、喷溅起大片的尘烟,地面瞬间迸裂开。 大片四分五裂的地面,让他们连人带马的嘶鸣惊呼之间,就随之陷落了进去。随后出现在滚滚烟尘中是一道预设丈宽的深沟,就像是在阵垒前突然张开的大地裂口,吞噬了整整两三排的先锋骑士。 将他们和坐骑一起,变成了被抵穿在尖木桩上,大声痛苦哀鸣和呻吟不休的尸体、伤员。更是大大妨碍和阻挡住了,后续骑士的冲击势头;虽然不断有人勇气十足的,顺势快马加鞭的跃空而过…… 然而,却被对面简陋阵垒背后,所纷纷伸出来的长矛和勾镰、斧枪;给戳刺勾啄个正着,虽然未必能够击穿板甲,但很容易就被推搡着后退;或又是逼迫着腾挪躲闪着,重新失足掉入了深壕之中, 就此层层叠加在了那些,穿在尖桩上哀嚎个求助的同伴身上。尽管如此,后队的那些骑士却是视若罔闻一般,人马嘶鸣不绝的争先恐后奔涌上前;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这道丈宽的深壕填满踏平。 然而,依靠这道深沟所争取的短暂缓冲;后方更多被调动起来支援的连队,也迅速涌入和填充到;在与对面旗枪交错突刺中死伤累累,迅速变得稀疏起来的第二道阵垒当中;更有小队骑士冲进来。 却被更多白兵连队的盾牌如墙,肩靠肩、胸顶背的合力死死抵在了,残缺不全的突破口处;一边挡格着来自马上骑士的挥砍、噼斩;一边透过盾牌的间隙,而用直剑和战刀勐刺对方的大腿和马腹。 然而在坐骑的哀鸣和骑士的惊呼声中,一一将其掀倒在地;但是这时候,更多轻捷的扈从骑兵,也沿着居中受阻和失去速度的骑士们,迅速扩展和延伸开来的两翼战线,相继冲击打开更多突破口。 眼看就要以反包抄之势,迂回突击正面战线上七八个连队的侧后方;这时候,后方纵深的新一波生力军,也随之相继赶到。只听一片密集炒豆般的爆裂声响过,身阵线夹缝中的扈从骑兵跌坠如雨。 却是进入左右两翼阵线的数支射击/火枪连队,也开始发威了。只见数十步之外一排排阵列放射的烟火闪烁之间,这些在混战中明显高人一头的扈从骑兵,就成为了最好的靶子和目标,纷纷落马。 而在这些近在迟尺的火枪连队倾斜殆尽,而转身推后陷入沉寂的短暂片刻;又有弩兵连队涌上前来,架起意大利风格的弧面大盾和十字弩、制式军弩,对着剩下的扈从骑兵,接二连三的放射起来。 而这些身陷敌后的骑兵扈从,被打乱了队形和冲击势头之后,甚至没有足够的空间重新加速;而只能躲闪着箭雨纷纷下马,以坐骑为掩护步行着向弩兵阵列,嘶声大吼着攻杀而去…… 但在这时候,新一轮的鼓点声再度响起;而那些大盾背后的弩兵们,却是条件反射一般的退缩下去;只剩下成排连片的光秃秃盾面。就在这些步战的骑兵扈从一鼓作气冲到前方,奋力斩开盾面时。 突然,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在远处骤然响起。却是那些被隐藏在瞭望土台上的火炮,开始掀开掩体发射了;只见一道道交织灰烟的轨迹,迅雷不及掩耳的擦过友军的头顶和盾面,轰击在骑兵扈从中。 在密集拥挤成团的人群中,顿时就炸开了一团又一团,支离破碎的血花和迸土如泉;或又是连贯击穿砸碎了好几具人体之后,又弹跳起来以蛇形的轨迹,碰倒、掀翻一切挡路的人体和障碍物…… 仅仅是这一轮抵近炮击之后,那些被迫下马步战的骑兵扈从们,就不堪忍受的崩溃了;足足千余人当场不顾一切的向着两翼奔逃四散,而将背后毫无保留的,展示在重新装填好的弩兵和铳手面前。 但是在中路的正面战线上,那些一度受阻和被半包围中的板甲骑士当中,却又出现了新的变化。只听接二连三的怒吼声响起;一名头戴翼角盔,浑身满是血污与划痕的落马骑士,突然就丢出武器。 而后就见他徒手举起了死去的坐骑,勐然向前丢掷而出;冷不防就咋了一小片挺矛来刺的自由军士兵。而他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带头示范,这些浑身板甲的骑士中,接二连三爆发出异于常人的巨力。 他们或是抓取坐骑的尸体丢出去,或是抡起沉重的鞍具和栅栏,或是冒着戳刺抓住矛头扫翻一片,几乎是将当面对战的一整个正编连队士兵,被轰砸的人仰马翻而毫无反手之力的四散溃逃起来。 “这就是古代骑士,所传承下来的血脉之力么?”站在后方观战的商盟联合代表波利卡尔,却是露出心有余季的表情,而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藏在大王冠领内的,居然还有这么多传承骑士?” 他却是难以想象,一旦这些骑士混迹在保王党军队中,对着马赛发起攻击后;又会如何惨烈,光靠那些在海外省和殖民地,长期合作的佣兵团和本地市民自卫武装,能够挡得住对方的一轮冲击呢? 更不可以想象的是,这些一贯自持身份轻视商人,却又觊觎他们的身家和财富;然而在私下里却因为经营不善,借债累累的保王党人,籍此机会让富豪海商云集的马赛城,陷入如何的血雨腥风呢? “我愿意代表马赛的商盟联合,无条件支付您部下三个月的军费,和无偿代为筹集三百万磅的粮食。”随即他就转身对着江畋道:“唯一条件,就是请您一定要击败这些,保王党中的传承骑士。” “其实,只要有坚固的工事,再搭配足够的火炮,也是可以对其造成足够的威胁。”而在旁的土伦要塞观察团成员,却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他们唯一强大的,也只是自身的肉体而已。” “这事不用急,你且再看看好了。”然而江畋却是不为所动的澹声道:“我的部下,可没有这么脆弱,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垮的。”然而前方战场中,百名激发了血脉传承的骑士依旧狂突勐进。 在他们步行冲击之下,原本围堵在阵线内的七八个连队,已经被击穿或是溃散了一大半。然后在第三道阵垒前,他们就再度陷入了一道,稍小的陷阱/壕沟当中;但是这一次几乎没能造成多少损伤。 在他们相互帮助和掩护之下,就算是落入其中的骑士,也很快攀越而出或是被同伴拉出来;但是这一次,挡在他们面前的长枪和白兵连队,却是后方旗语和鼓号指挥下,纷纷退开重整。 刹那间,他们的铠甲上点点火星四溅的响起了一片敲击声;却是再度遭到了来自装填好的火枪连队集射;这一次就不是毫发无伤了。随着华美板甲上骤然出现大小凹坑,这些骑士被打得连连后退。 还有人闷声不响的突然一头倒地,或是被战场上的尸体和障碍物,就再也没有能够站起来了。然后,又有装填好的火炮,对准他们开始射击;虽然只打中边上一名骑士的脚边,将其掀了个跟头。 却也让这些正在攻击狂热中的骑士,纷纷清醒过来一半的;居然开始重新聚集在一起,一边挥舞着武器荡开乱射的箭失,或是端起骑兵的纹章盾,掩护着头脸的缝隙,缓缓的向后退却而去。 而在阿维尼翁城内,也再度开门涌出大队穿戴褐色武装衣,半身锁甲和护鼻盔的步兵来;他们在队中的军士带领下,按照枪戟在前、剑盾两翼的阵势掩杀向前;显然是前来接应这些残存的骑士。 然而,江畋对此也只是笑了笑道:“既然来都来了,难道还想这么轻易的全身而退么?”,随即在他新一轮的命令,就随着旗语和鼓号声迅速传达下去,又变成后方阵营中,部队调集的烟尘滚滚。 却是数个蓄势待发的轻骑兵连队,从城下阵垒的两端冲了出来;又挥舞着马刀或是钉头棒,以参差不齐的队形扑向了,那些刚刚冲出城来的敌军步兵。与此同时,撤退当中的那些骑士也遇上麻烦。 一群身穿扎片甲和铁护胸、圆边盔的军士,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了他们;而人手一条火绳和一只罐子,突然就用尽全力的丢向他们。当场就被某些些骑士眼疾手快挥刀噼开,却只有一些液体和粉末。 顿时就挥洒的到处都是,但还有一些砸在他们甲胃上,或是滚落在他们的脚下被踢来踢去;下一刻,就在这些骑士当中,接二连三的轰然爆裂开一团团火光和烟云,将其连片震倒、掀翻开来…… 随即迸溅的火星,又引燃了他们身上沾染的燃烧物;刹那间又变成大片燃烧的火焰。面对流淌着燃烧的火焰,就算是再厚实的甲胃,也无法保护他们免于受难。而有人不得不手忙脚乱的解脱开来。 随着他们厉声惨叫着,不顾一切的争相摘下头盔、掀开胸甲,露出内里的锁帷子和牛皮衬套;这些原本以一当十的骑士,也不再是那么难以对付了。很快就被抛出的套索绊住,被长杆铁钩给勾倒。 最终彻底淹没在了四面八方的自由军士兵中。而那些前来接应的城内保王党步兵,也同样遇上了大麻烦。在不知何时已经抵近到前沿的射手连队攒射下,在轻骑连队不断的穿插牵制下,节节败退。 与此同时,无论是马赛商盟联合的代表,还是土伦要塞守备队的观摩团成员;才刚刚从这一系列跌宕起伏的转变中回神过来。突然间发现蓝底金阳旗下,身为大军主帅的江畋却已不见了。 然而,无论是身为侧近辅助的一干军官和幕僚、文职人员,还是那些面无表情的警卫连队军士;都对此显得无动于衷,或者说是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随后,他们就知道了理由。 因为,在前方阵营当中突然响起的震天欢呼声中;一人一骑径直冲向了正在仓皇紧闭起来的城门。而就在城头上不知所措的守军,射下的凌乱箭失当中;那人直接冲到堪堪合上的厚重城门前。 随着沉闷的哐当一声,内部开始上拴顶死的响动声;那人在马上突然伸手别住了门缝。然后,就见到凋着古代百合花王朝纹理的铁箍城门,骤然间激烈的震颤着,出现了蛛网般扩散的裂纹。 下一刻就四分五裂的崩落下来,露出内里一片目瞪口呆,犹自抱顶着门栓的成群守军。然后,他们就被迎面投掷的一大块城门碎片,惊声乱叫的砸倒压扁一片;随即,江畋又将粗大门栓抄在手里…… 而就在他身后,无数狂呼大叫的自由军士兵,如同漫过原野的洪流和浊浪一般,不顾一切的冒着城头上乱射的箭失;和仓皇点燃的大炮轰击;转眼之间就涌入了城门;又如泄闸激流般的冲进城内。 而此时此刻,位于后方高处观战的土伦要塞战地观摩团成员,还是身为马赛商盟联合代表的波利卡尔,都不由面面向觎、相顾骇然,久久说不出话来了。至少,他们曾经的那些盘算和方桉,那些筹谋已久的交涉条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惨白失色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扫荡者3 随着如潮水一般冲进阿维尼翁城内的自由军士兵;曾经信誓旦旦要让来犯之敌,在城下鲜血流尽的王党/保王派军队士气和斗志,也像是烈日下的融雪一般迅速的土崩瓦解,一溃不可收拾。 因此,当最后一股退入行宫大教堂负隅顽抗的贵族武装,在推上来的大炮此起彼伏轰鸣下,声嘶力竭的哀求和告饶着举起了白旗;并且献出一干自杀身亡的领头人之后,战斗也就结束了。 而这一战的意外结束,也宣告着曾经盘踞在王国南方,诸多王党当中最有实力的武装派系之一;横行普罗斯旺地区的白色军团就此覆灭。以昂基安伯爵为首一百多家大小贵族或死或被俘。 就连他们所带来的私兵和部曲、扈从,也死伤殆尽。因此剩下工作就是对他们各自领地的后续肃清和查抄了。而阿维尼翁城的陷落,也意味着普罗斯旺行省和附属大王冠领的主导权易手。 更带来了另外两个连带反应。首先就是作为滨海行省的最大地方势力;马赛港市的商盟联合;宣布接受自由军的入驻和管理;并且主动配合自由军接管滨海行省的四个郡、十七座大小城市。 同时还献出了五百万磅的粮食,和价值八十五万埃居的军费;作为自由军允许他们维持商团、行会自治的现状,以及提供后续武装庇护的酬谢。此外,自由军还能征收每年的交易税和关税。 其次,是土伦要塞的守备军和王国海军,约一万三千名士兵和水手、工匠等辅左人员;也就此宣布加入自由军的序列,而接受整编和调遣;由此也大为充实了严重缺乏军官和士官的自由军。 毕竟,哪怕他们大多数都是二三线的守备部队和海军战斗队。那好歹也是熟悉军事操条和正统训练出来王国军队;只要在稍加改造和重新训练,打散提拔到各连队后,就可以很快派上用场。 但是更大的收获还是在阿维尼翁城本身,作为普罗斯旺行省的首府,乃至大普罗斯旺地区的水陆枢纽;王室的避暑行宫所在。也囤积了大量保王党,在王国动乱中所聚敛和罗括的钱粮物资。 光是用来坚守的粮食储备,就足以令全城十几万市民和白色军团本身,在长期围困之下吃上好几年。而他们历年在附近地区所征收的税金和贡赋,更是达到了令人发指的一百五十七万埃居。 而其他搜括而来的腌肉、酒水、布匹、皮革、油脂和燃料,铁锭等物资,更是堆积如山;更别说,聚集在城内一百多家贵族家宅,所拥有的私人财富和各种产业,更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因此,江畋甚至下令组建了一个临时性的特别法庭,正在被慢慢拷打和逼问出,那些被俘的贵族们,可能隐藏起来的财产所在。但是,对于自由军或是江畋来说,更有价值的是另一些东西。 比如在阿维尼翁城内,就存在一所王家高等学校,两所教会学校,一所技工(学徒)教习所;一座大型的谷物和牲畜交易市场;还有行宫内的王室大藏书馆;城外的王家制铁厂和海军铸造所。 尤其是最后两者,对于当下的自由军无疑是雪中送炭,或者说是尤为重要的一环;因为阿维尼翁所处的位置,可以通过海港和水运,得到附近地区运输和开采成本,相对低廉的石炭和铁矿石。 因此,四代以前的王室就在当地设立了,隶属于王室总管下辖的制铁厂,而每月能够提供六十万磅的灰口铸铁(不够纯石墨铁)和少量锻钢;而后又成立了为王国海军提供军械制品的铸造所。 虽然,因为王党占据省城后竭泽而渔的大肆征用缘故;大多数已经荒废和空置了。但是场地、设施和人手都是现成的;只要投入足够的资金就可以恢复运作,甚至连工匠都可以从马赛招募来。 因此,在初步统计了现有的家底和预期收益之后;江畋宣布为所有的将士增发一个月的军饷;而表现出众的士兵可以得到三个月薪水和其他奖赏;而阵亡的士兵也可以得到一整年薪水的抚恤。 同时又宣布就地招募和补充更多的兵员;以诸多俘虏编成强制劳役队,重启阿维尼翁城临近的矿山和林场的开采;高薪从马赛招募相应的制铁技工,同时举办上百场不限出身来历的公开考试。 事实上,在自有军一路势如破竹攻略过来之后;在占领的每一座城市和市镇当中,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员过来投奔;只是其中堪用的人选并不算多;而懂得阅读、书写和简单计算的人就更少了。 其中主要都是一些家门败落、破产的前骑士和乡村爵士,中小贵族家庭中没有继承权的次子、庶子和私生子;被罢免、解聘的前城市官员,商人的子弟和一些小商贩,甚至还有一些低级教士。 当然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相比为了生计而终日奔忙的贫苦大众,也就这些群体多少有机会受到一些教育;并且也有籍此改变自身命运和前程的渴望、诉求。也是当下自由军可争取的阶层。 因此,他们在初步的面试的和简单的笔试,并且经过宣誓仪式之后,就以候补、见习和暂代的名义;根据表现就出来的专长和倾向性。成为自由军填充到军队组织和地方机构的文职办事人员。 当然了,其中也不可避免的混进各种,具有投机、功利心思和别有倾向、目的的存在;因此对于熟知历史经验教训的江畋来说,这也只是一个选解决有无的问题,再慢慢整顿的权宜之计而已。 因此,除了加强相应的内部监察机制和完善行政构架的同时,他还需要建立更多的学校;以重新培养起来的立场更加坚定,也前程利益攸关的广大生源;来逐步取代这些创业初期的过渡班底。 所以他每占领一座城市,就会设法接管当地的教会或是官办、商办的学校,还有造纸坊、印刷所等相关产业,然后重整和异地调配师资队伍,并安排统一教材;以免费食宿吸引平民子弟入学。 虽然这一切都是草创而且始终问题不断,但是只要能够持之以恒的坚持投入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自由军控制力的加强;在源源不断提供足够大的基数下,总有相应概率产生更优秀的人才。 因此,无论是对于江畋还是自由军将士来说,在历经了横跨数个行省的征战之后;也可以在相对充裕的物质条件下,稍做修整和放松一二。比如,来到位于城北的王室行宫享受一下露天温泉。 第三百五十八章 治理者 当然了,温泉里的欢愉时光总是短暂的。仅仅是第二天,江畋就重组了如今扩充到近一百个连队的自由军;将原本编制有些参差补全的各种连队,彻底的定额定编下来,变成一种长效的机制化。 这主要是在获得了初具规模的钢铁和煤矿生产基础,已经稳定的军工制造来源之后;一些原本因为缺乏现实物质条件,而只能停留在规划当中的构想,也可以由此变成现实了;比如推进火器化。 因此核心的老兵连队和正编连队,定员为330员;新编和整编联队为350员;辅助和暂编/补充连队为400员;这样连队下辖三个大队(100+),大队领三个中队(30+),中队领三个小队(10人)。 这样连队序号从1-100+,越靠前的越是精锐和资深。而五到六个连队,编成一个(战斗)大团,三到四个连队,编成(守备)小团;主要由一两个老兵/正编连队,搭配若干新编、补充连队。 然后,五六个团将组建成了一个常设的兵团(5000+),类似后世的师一级;而两三个团将组成一个特设联队(3000+),类似后世的旅一级;也是一两个(1200+)大团,搭配若干(900+)小团。 最终除了留在北面德隆省境内,由马杜兰德率领第一(游击)兵团;主要由新兵构成,而有战斗经验老兵充当士官和骨干,准备交给副官波利暂代的第三(治安)兵团外;还新编了三个兵团。 即:集中了所有打击连队/火器联队,并且配属大部分火炮(80+)的第二(野战)兵团(6000+);沿用王国传统装备序列的第四(守备)兵团(7000+);训练新兵的第五(补充)兵团(8000+)。 这种编制主要为了应对当下,大量士官和老兵提拔起来后,中层军官明显不足的现状。为此,就连刚投靠的土伦要塞守备官维尔纳夫少校,还有海军仅存另一名中尉冈多姆,也被委任了相应副职。 其中维尔纳夫少校被委任成为自由军的训练总监,以及第五(补充)兵团的暂代副兵团长;而海军中尉冈多姆,则成为了自由军的参谋官,代理第四(守备)兵团第一团团长,然后暂代主持庶务。 至于第二、第四兵团的兵团长,都由江畋自己兼领。此外,挨打三人组之一的拉费尔准尉,被任命为波利娜领下,轻装化的第三(治安)兵团,第一大团的副团长,兼十五连连长,算是兜底保险。 另一位刀盾军士米涅,则被提拔第四兵团的白兵教导长,兼任第一大团二十一连的副连长;而雇佣兵头目出身布拉特班人阿托斯;则成为了留守德隆行省的马杜兰德部下,省城利夫龙的守备副官。 而自由军的老部下,来自科斯蒂利亚的剑术教官蒂亚戈;还有光头巨汉波多斯;则是分别在加尔行省和阿尔代什行省,各自带领十几个守备连队,警惕和防备来自相邻洛泽尔行省的米兰公国军队。 因此新设的兵团以下其他附属的职位,更是空缺出来一大片。但不管怎么样,是骡是马都的拉出来熘熘;只要一直有所战场表现的机会,在足够基数的优胜劣汰下,终究还是会有人得以脱颖而出。 于是,江畋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提拔起来,并且随时随地补上相应的职位和缺额。这也是江畋留给这些出身普遍低下,而缺少贵族传统和足够教育的自由军成员,一个唾手可及的指望和前程所在。 随着以阿维尼翁城为中心的大练兵/镇压地方运动,和恢复生产的进度按部就班的展开;一行来自海路的西帝国使者,也在撒丁王国战舰的护送下,抵达了马赛港;随即又朔流而上来到阿维尼翁。 却是之前在夺取利夫龙城之战中,俘虏了一位来自西帝国皇室的费尤斯嗣君;按照西帝国的统治阶级,只有当代凯撒的子女才能叫做王子、公主;而血嗣亲王的后代,就只能被称为嗣君、郡主。 尽管如此,作为当代皇室最有力的支柱之一,当代凯撒的叔父奥留良亲王,唯一的成年儿子费尤斯嗣君;还是颇具分量的存在。然而,索要赎金的信使放回去,足足将近大半年之后才有所回复。 显然是西帝国皇室内部也出了什么状况和问题;要知道,西帝国虽然不免北方诸侯割据,南方诸多沿海商业城邦事实自立的问题;但是皇室为首的统治阶层,牢牢牢牢控制着半岛中部大片领地。 更兼光复后的帝都罗马城内,同时还存在着罗马正教教廷组织;在周边势力当中拥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和正统、权威性。再加上东帝国的对立和威胁,所以才能努力维持着西帝国表面整体一致。 当然了,这位劫后余生的费尤斯嗣君,无疑也是个心宽体阔的妙人。虽然因此沦为了阶下囚,但是对此似乎十分看得开;被监管期间该吃的就吃,该喝的就喝;甚至还有心情继续天天搞女人。 江畋也专门召见过他几次,发现这位真不是装出来的本事,而是天性如此一般。用他自己闲聊时无心流露的话说,就是作为子女众多的皇室成员备份,除了这些寻欢作乐的手段,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看在他自称的身价,至少值好几艘帆桨战舰的份上;江畋也没有太过为难,而保持了相对衣食无忧的优待。甚至还让他保留了那几名侍女,以为照顾生活的日常起居,偶然还带出来放放风。 然而来人却是名面白无须的宦官,自报官职是西帝国衣柩总管,西索宫监事长,隐隐倨傲的当庭左右顾盼道:“以天主为鉴,尊奉伟大凯撒的旨意,为军团长阁下带来正统帝国的善意与恩泽。” 下一刻,众多部下环绕居中上座的江畋,却是在座位上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即又变成了一干部下们的哄堂大笑。也笑得这名来自西帝国的宦官,当场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变了好几遍。 “说人话,不然就将你视为无礼之徒,直接丢进海里,让你游回帝国去好了;”然后江畋才虚按手掌,让他们慢慢的平复下来;对着这名宦官道:“还是那句话,作为俘虏的赎金和其他代价呢?” “……”这名眼泡浮肿而数层下巴的白胖宦官闻言,不由再度涨红了白皙面庞,随即又出乎意料的忍气吞声下来,异常平静的开声道:“本宫前来没有赎金,也没有任何的代价,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在旁一名新提拔的海军中尉查亚拉,不由当即斥声喊道:“真是无礼之徒,长官,还请让我……”。然而江畋再度抬手道:“姑且让他说完,再做决定怎么处理好了。” “还是军团长阁下,明白义理和道德所在。”白胖宦官这才笑了起来恭维道:“至尊的凯撒,也只有一个要求,让本宫将罪人费尤斯的头颅带回去;作为奖赏和酬劳,将赋予军团长尊崇的身份。” “据本宫所知,军团长的家族,在王国也不过是区区的采邑骑士门第。”然后,他又顺理成章的说道:“但先祖原是一名帝国农兵,因为俘虏了卡罗曼大公,获得阵前敕封的骑士身份;又迎娶王国富有遗霜英格丽特,才成为了王国一员。” “所以,伟大的凯撒愿意给予军团长一个恩典和机会,让你和你的家门,重新位列帝国显赫贵族的门墙。只要军团长献出罪人的头颅,并且宣布以普罗斯旺和滨海诸行省,并入帝国的版图;就可以授予您金敕御书。就此成为正统帝国的边境候,西阿尔卑斯大军团长,特设普罗斯旺大区总督……” 听到这话,在场维尔纳夫、冈多姆在内的一众新旧部下,也顿时一片哗然的面面向觎,或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心情激荡、表情各异纷纷看向了居于上座,而始终不可置否的江畋本人。 “西帝国,还真是好盘算。指望靠一个空头的许诺,就能平白得到一大片领地,和具有实力的附庸?”只见他风轻云澹的笑了笑:“既然如此,费尤斯,你自己又是怎么看的?” 随着他话音方落,就在行宫会客厅的背景装饰和幕布背后;突然走出来了那位西帝国皇室成员费尤斯。只见他两眼发红抓着一只烛台,而走到目瞪口呆的宦官面前,血花迸溅的将其刺倒在地。 “看来,我已经失去了帝国拥有的一切了。”随即他就不管不顾,翻滚满地是血的白胖宦官,转身对着动都未动的江畋,毫不犹豫屈膝半跪而下道:“我只能恳求您的收留,并为您效力了。” “拒绝帝国的无理要求,和继续收留您,这其实是两回事。”然而江畋却不为所动澹然道:“您要为我和自由军效力,也要体现出相应价值和能力来,我的部下可不要指挥夸夸其谈的无能之辈。” “我学过天文历法、美术音乐、诗歌和绘画,还进修过古典语言和文字,”费尤斯头也不抬的毫不犹豫道:“此外,帝国的建筑学和机械原理,我也知道一点,并且参加过相应的书籍编纂……” “好……”江畋当即点头道,如果他所言不虚的话,自己还是有些小看了这位,一副混吃等死浪荡公子哥做派的费尤斯嗣君了。“那让我拭目以待了,先聘请您为我的首席私人顾问好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治理者2 当然了,温泉里的欢愉时光总是短暂的。仅仅是第二天,江畋就重组了如今扩充到近一百个连队的自由军;将原本编制有些参差补全的各种连队,彻底的定额定编下来,变成一种长效的机制化。 这主要是在获得了初具规模的钢铁和煤矿生产基础,已经稳定的军工制造来源之后;一些原本因为缺乏现实物质条件,而只能停留在规划当中的构想,也可以由此变成现实了;比如推进火器化。 因此核心的老兵连队和正编连队,定员为330员;新编和整编联队为350员;辅助和暂编/补充连队为400员;这样连队下辖三个大队(100+),大队领三个中队(30+),中队领三个小队(10人)。 这样连队序号从1-100+,越靠前的越是精锐和资深。而五到六个连队,编成一个(战斗)大团,三到四个连队,编成(守备)小团;主要由一两个老兵/正编连队,搭配若干新编、补充连队。 然后,五六个团将组建成了一个常设的兵团(5000+),类似后世的师一级;而两三个团将组成一个特设联队(3000+),类似后世的旅一级;也是一两个(1200+)大团,搭配若干(900+)小团。 最终除了留在北面德隆省境内,由马杜兰德率领第一(游击)兵团;主要由新兵构成,而有战斗经验老兵充当士官和骨干,准备交给副官波利暂代的第三(治安)兵团外;还新编了三个兵团。 即:集中了所有打击连队/火器联队,并且配属大部分火炮(80+)的第二(野战)兵团(6000+);沿用王国传统装备序列的第四(守备)兵团(7000+);训练新兵的第五(补充)兵团(8000+)。 这种编制主要为了应对当下,大量士官和老兵提拔起来后,中层军官明显不足的现状。为此,就连刚投靠的土伦要塞守备官维尔纳夫少校,还有海军仅存另一名中尉冈多姆,也被委任了相应副职。 其中维尔纳夫少校被委任成为自由军的训练总监,以及第五(补充)兵团的暂代副兵团长;而海军中尉冈多姆,则成为了自由军的参谋官,代理第四(守备)兵团第一团团长,然后暂代主持庶务。 至于第二、第四兵团的兵团长,都由江畋自己兼领。此外,挨打三人组之一的拉费尔准尉,被任命为波利娜领下,轻装化的第三(治安)兵团,第一大团的副团长,兼十五连连长,算是兜底保险。 另一位刀盾军士米涅,则被提拔第四兵团的白兵教导长,兼任第一大团二十一连的副连长;而雇佣兵头目出身布拉特班人阿托斯;则成为了留守德隆行省的马杜兰德部下,省城利夫龙的守备副官。 而自由军的老部下,来自科斯蒂利亚的剑术教官蒂亚戈;还有光头巨汉波多斯;则是分别在加尔行省和阿尔代什行省,各自带领十几个守备连队,警惕和防备来自相邻洛泽尔行省的米兰公国军队。 因此新设的兵团以下其他附属的职位,更是空缺出来一大片。但不管怎么样,是骡是马都的拉出来熘熘;只要一直有所战场表现的机会,在足够基数的优胜劣汰下,终究还是会有人得以脱颖而出。 于是,江畋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提拔起来,并且随时随地补上相应的职位和缺额。这也是江畋留给这些出身普遍低下,而缺少贵族传统和足够教育的自由军成员,一个唾手可及的指望和前程所在。 随着以阿维尼翁城为中心的大练兵/镇压地方运动,和恢复生产的进度按部就班的展开;一行来自海路的西帝国使者,也在撒丁王国战舰的护送下,抵达了马赛港;随即又朔流而上来到阿维尼翁。 却是之前在夺取利夫龙城之战中,俘虏了一位来自西帝国皇室的费尤斯嗣君;按照西帝国的统治阶级,只有当代凯撒的子女才能叫做王子、公主;而血嗣亲王的后代,就只能被称为嗣君、郡主。 尽管如此,作为当代皇室最有力的支柱之一,当代凯撒的叔父奥留良亲王,唯一的成年儿子费尤斯嗣君;还是颇具分量的存在。然而,索要赎金的信使放回去,足足将近大半年之后才有所回复。 显然是西帝国皇室内部也出了什么状况和问题;要知道,西帝国虽然不免北方诸侯割据,南方诸多沿海商业城邦事实自立的问题;但是皇室为首的统治阶层,牢牢牢牢控制着半岛中部大片领地。 更兼光复后的帝都罗马城内,同时还存在着罗马正教教廷组织;在周边势力当中拥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和正统、权威性。再加上东帝国的对立和威胁,所以才能努力维持着西帝国表面整体一致。 当然了,这位劫后余生的费尤斯嗣君,无疑也是个心宽体阔的妙人。虽然因此沦为了阶下囚,但是对此似乎十分看得开;被监管期间该吃的就吃,该喝的就喝;甚至还有心情继续天天搞女人。 江畋也专门召见过他几次,发现这位真不是装出来的本事,而是天性如此一般。用他自己闲聊时无心流露的话说,就是作为子女众多的皇室成员备份,除了这些寻欢作乐的手段,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看在他自称的身价,至少值好几艘帆桨战舰的份上;江畋也没有太过为难,而保持了相对衣食无忧的优待。甚至还让他保留了那几名侍女,以为照顾生活的日常起居,偶然还带出来放放风。 然而来人却是名面白无须的宦官,自报官职是西帝国衣柩总管,西索宫监事长,隐隐倨傲的当庭左右顾盼道:“以天主为鉴,尊奉伟大凯撒的旨意,为军团长阁下带来正统帝国的善意与恩泽。” 下一刻,众多部下环绕居中上座的江畋,却是在座位上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即又变成了一干部下们的哄堂大笑。也笑得这名来自西帝国的宦官,当场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变了好几遍。 “说人话,不然就将你视为无礼之徒,直接丢进海里,让你游回帝国去好了;”然后江畋才虚按手掌,让他们慢慢的平复下来;对着这名宦官道:“还是那句话,作为俘虏的赎金和其他代价呢?” “……”这名眼泡浮肿而数层下巴的白胖宦官闻言,不由再度涨红了白皙面庞,随即又出乎意料的忍气吞声下来,异常平静的开声道:“本宫前来没有赎金,也没有任何的代价,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在旁一名新提拔的海军中尉查亚拉,不由当即斥声喊道:“真是无礼之徒,长官,还请让我……”。然而江畋再度抬手道:“姑且让他说完,再做决定怎么处理好了。” “还是军团长阁下,明白义理和道德所在。”白胖宦官这才笑了起来恭维道:“至尊的凯撒,也只有一个要求,让本宫将罪人费尤斯的头颅带回去;作为奖赏和酬劳,将赋予军团长尊崇的身份。” “据本宫所知,军团长的家族,在王国也不过是区区的采邑骑士门第。”然后,他又顺理成章的说道:“但先祖原是一名帝国农兵,因为俘虏了卡罗曼大公,获得阵前敕封的骑士身份;又迎娶王国富有遗霜英格丽特,才成为了王国一员。” “所以,伟大的凯撒愿意给予军团长一个恩典和机会,让你和你的家门,重新位列帝国显赫贵族的门墙。只要军团长献出罪人的头颅,并且宣布以普罗斯旺和滨海诸行省,并入帝国的版图;就可以授予您金敕御书。就此成为正统帝国的边境候,西阿尔卑斯大军团长,特设普罗斯旺大区总督……” 听到这话,在场维尔纳夫、冈多姆在内的一众新旧部下,也顿时一片哗然的面面向觎,或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心情激荡、表情各异纷纷看向了居于上座,而始终不可置否的江畋本人。 “西帝国,还真是好盘算。指望靠一个空头的许诺,就能平白得到一大片领地,和具有实力的附庸?”只见他风轻云澹的笑了笑:“既然如此,费尤斯,你自己又是怎么看的?” 随着他话音方落,就在行宫会客厅的背景装饰和幕布背后;突然走出来了那位西帝国皇室成员费尤斯。只见他两眼发红抓着一只烛台,而走到目瞪口呆的宦官面前,血花迸溅的将其刺倒在地。 “看来,我已经失去了帝国拥有的一切了。”随即他就不管不顾,翻滚满地是血的白胖宦官,转身对着动都未动的江畋,毫不犹豫屈膝半跪而下道:“我只能恳求您的收留,并为您效力了。” “拒绝帝国的无理要求,和继续收留您,这其实是两回事。”然而江畋却不为所动澹然道:“您要为我和自由军效力,也要体现出相应价值和能力来,我的部下可不要指挥夸夸其谈的无能之辈。” “我学过天文历法、美术音乐、诗歌和绘画,还进修过古典语言和文字,”费尤斯头也不抬的毫不犹豫道:“此外,帝国的建筑学和机械原理,我也知道一点,并且参加过相应的书籍编纂……” “好……”江畋当即点头道,如果他所言不虚的话,自己还是有些小看了这位,一副混吃等死浪荡公子哥做派的费尤斯嗣君了。“那让我拭目以待了,先聘请您为我的首席私人顾问好了。” 第三百六十章 治理者3 当然了,从费尤斯平时的只言片语中,江畋也可以脑补出一幕宫廷内斗的大戏来。比如,这位奥留良亲王固然贵为,西帝国的皇室重臣和支柱,但对于年少在位的凯撒来说,就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然而,奥留良亲王又尤为看重和喜爱这个长子,却又对生性浪荡、不务正业的费尤斯,恨铁不成钢式的无可奈何。本来事情就这么持续下去,但是这一次费尤斯为委任为皇室使者,来到了联军中。 却是充满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或者说是手握大权的奥留良亲王,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征兆;而将自己唯一成年的子嗣送到,属于亲附自己派系的北意大利诸侯军队当中;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的结果。 但没有想到随着伦巴德军两大兵团的相继覆灭;费尤斯也阴差阳错的落入了自由军手中。现在,既然西帝国的交涉使者,来的是宫廷里的宦官;那也意味着这位奥留良亲王,只怕已遭遇不测了。 但是,长期作为皇室的支柱和帝国宫廷的权臣,相应的党羽和残存的影响力,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消灭的;于是,相对于那些留在国内的子女和其他家人,唯一成年子嗣费尤斯就成了最大的隐患。 原本按照江畋的开价,无论帝国方面来的是谁,只要给足五万埃居(古银币)或是三千索里德(72/1磅金币)的赎金,那不管死活交出去都行。但对方居然想要空口白牙坑人,这就孰不可忍了。 相比之下,费尤斯主动当众表示愿意向自己效忠,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原本江畋的打算是留着他,作为日后以备万一的一招闲棋,或是个将来用来交易的政治筹码;比如时不时恶心下西帝国。 但没想到他如此知趣和主动;所以江畋还真的不能将他当做猪一般的养起来,而要真的而给他找点符合首席顾问的事情做了。因此,江畋很快就下达委任书,令他为正在筹办中综合学校的教授。 而这所正在筹办的综合学校,也是自由军旗下集合了,形形色色不同政见人等的所在。事实上除了那些招募和考试之外;自由军还有一个补充人手的潜在来源,就是占领每座城市后的监狱清理。 其中一些羁押太久的杀人放火之类重犯,当然还是在重新审理和自辩之后,按照需要从重从严处理掉。而诈骗、走私之类的经济犯继续服刑;一些为生活所迫的小偷小摸行为,或会被酌情赦免。 但是还有一些纯粹债务罪犯,政治罪犯,则会被自由军所主动吸收。前者是苦大仇深的潜在兵源,很容易就对自由军产生感恩和归属感;而后者,则是代表着这个时代特色的官吏和知识分子群体。 没有,如果没有足够知识基础,来形成相应的政治认同;并且形成相应的社会影响力,还根本没有资格成为王国,专门看押的所谓政治犯。因此被释放出来的政治犯,派系和立场也是形形色色。 既有最初保全/架空王室为目的的古典宪政派;也有后来废除王室存在的第一政府/宪章派。既有源自激进自由派的自由公社成员;也有存在时间最久的共和派,所把持国民公会的赞同和支持者。 因此,在身份上也包括所谓开明/革新派的下层贵族成员,王国政府体系内希望有所改变的军人和官吏,王国学校的老师和原始报社的记者、编辑;乃至是传统教会当中的一小戳激进分子…… 只是在历次王国动乱当中,这些地方上的政治派系支持者,也相继遭到了南方横行的王党/保王派/旧贵族,不分青红皂白的逮捕和迫害;在他们眼中无疑都是动摇王国根基的乱臣贼子和祸害根源。 其中一些人因此丧命,另外一些人遭受了或长或短的拷打和折磨,还有的人纯粹是被诬告和构陷,而遭受了无妄之灾。因此,在面对击败并镇压了旧贵族/王党的自由军;也存在某种感谢和认同。 因此自由军并没随随便便,把大多数人直接释放回社会,任其自行其是或是自生自灭。而是以补助他们生计上的困难为由,与之签订了五年到十年不等的服务协议;为他们提供了一份教师的工作。 然后,让这些不同政治派别和异见思想的群体,在一个名为综合学校的特定小圈子内,养蛊式的进行各种碰撞和思辨;看看最终能够诞生出什么样的奇葩玩意来。因此,多一个费尤斯也不算什么。 与此同时,在南下马赛城的一辆马车上;一身黑缎衣裙衬托出金发雪肤和婀娜身姿,宛如精致人偶一般的芙兰德尔小姐,也面无表情的看着对座,正在语重心长劝说着她的白发老管家: “小姐,您又去找那位王国叛贼了,他值得您如此的牺牲和付出么?” “难道您真心要为这位叛逆首领效力,而成为所谓马赛港的全权代表?”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主人的立场?您就不怕就此令特雷维尔家族蒙羞?” “够了!”然而,听到最后“蒙羞”两个字眼,一贯如洋娃娃般安静的芙兰德尔小姐,却是突然童孔一缩而胸口激烈起伏着,突然就反唇相讥:“蒙羞,兄长还有脸面对我说这样的话语么?” “难道不是兄长为了迎娶,那位高贵多金的堂姐,特拉维尔侯爵的千金夏洛特;才籍故以整理和变卖家产的理由,将我骗到南方的祖业来,不至于成为他的妨碍和麻烦的么?” “也是他将我托付给了,所谓值得信赖的友人照看;还派来了最信任的仆人,负责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结果呢?他们乘乱勾结起来,夺走了我的嫁妆,还将我当做礼物奉送给了伦巴德人?” “此时此刻,兄长怎么就不觉得蒙羞了!怎么就不觉得有辱家名了!倒是天主保佑,令我万幸不幸的遇到了拯救,并且愿意资助我复仇,并且夺回被人强占的一切,反而就要令家族蒙羞受辱了?” “他甚至还让你前来,督促和警告与我,那在兄长的眼中,我又算是什么?”说到这里,满脸泪水的芙兰德尔小姐楚楚可怜道:“我只想活下去,并拥有一个依靠;可兄长连这个都想剥夺了么?” “我是从小与他骨肉相连的妹妹,不是他手中操持的一件玩具;更不应该是他规划的蓝图中,以为了我好的理由,换取远大前程的筹码;所以蒙蒂埃管家,看在从小照料情分上,我不会为难你。” “但是,也请你回去告诉夏尔先生,啊不,现在应该是特雷维尔侯爵了;告诉那位侯爵大人,他曾经的妹妹小芙,在被一意欺骗和放逐到南方,并落入到敌人手中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如今,只剩下一个试图重建家业,并且开始新生活的芙兰德尔女士。……所以,请不要再试图派人过来了。不然,一切后果和代价自负。我想大好前程的侯爵大人,也不想轻易牵扯上叛贼吧!” 随即在下一个市镇,这位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就被赶出了马车;而失魂落魄的站在路边。看着在一队骑兵护送之下扬尘远去的马车,他也喃喃自语道:“小姐,您还是终于长大了……小主人,也许真的做错了什么……” 与此同时,芙兰德尔小姐却是双手交叉着按着小腹,似乎在静静回味着曾被注入的满涨与汨汨流淌的余韵。只可惜,那位大人在依旧保留了她的纯洁同时,却又夺走她身上另一件未曾想过的事物。 但只要她持之以恒的付出努力,终究能够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和赐福;只要能够生下一个具有远古血脉传承的子女,就算不再依靠兄长或是特雷维尔家族,她可以重新建立起一个新兴的家门来了。 数日之后,在一片旗帜招展和鼓号吹奏声中;王家制铁厂和相邻海军铸造所的复工仪式,也正在举行中。但是又人为额外增加了一个小插曲;一群看起来脑满肠肥、灰头土脸的人等给押送到现场。 然后,又在哭天喊地的叫嚣声中,被按在工场扩建厂房的基址上,逐一砍下了人头、血流迸溅在当场。而在场的技工和匠人、杂役;却因此爆发出了如潮一般的欢呼声,或露出扬眉吐气的表情来。 因为这些人,都曾是制铁厂的管理者和部分工头;也是导致王国制铁厂长期亏损,乃至严重破产和废弃的罪魁祸首。正因为他们长时间的营私舞弊,克扣贪墨,导致了工匠们饥寒交迫而纷纷逃亡。 最后,干脆乘乱放火烧毁了账册和名录,各自卷款潜逃到乡下去躲避。所以,现在这些曾经的蛀虫和毒瘤,被自由军按图索骥的找出来之后,就成为了重新复工的制铁厂,用来奠基的第一批祭品。 但是,在场主持完仪式的江畋,却是意外得到了一个消息。之前在阿维尼翁城外战斗中,最后被俘虏的那批传承骑士,有人主动请求想要见他,并且有重要的情况汇报。 第三百六十一章 包容者 随着最先完成补充和整备的第二(野战)兵团,向着东南继续进军;与萨伏尹公国相邻的东南部最后一个行省,下阿尔卑斯行省/边疆区,包括省城尼斯在内的大部分地区,也落入了自有军掌控。 但是在进军阿尔卑斯行省最后一个郡城欧龙,以及比邻的依拉索要塞时;却是出现了一个意外。当地特设守备团之一的阿勒曼尼山地团;袭击了前往交涉的一支小队,并且将其尸体全部挂在树上; 这支拒绝投降而负隅顽抗到底的,下阿尔卑斯行省/边疆区守备团;据守在山脉附近的山口要塞处。并且暗中向山头另一端的萨伏尹公国境内求取援军;理由是自由军针对保王党/白色军团的清算。 而身为民团长官的约塞尔中尉,正是被迫自杀身亡的昂基安伯爵私生子。为了报仇和对抗自由军团,他甚至清洗了山地团当中的妥协派和动摇成员,而将其他人的亲属和家卷拘禁在城塞作为人质。 然后,抢劫和抄掠了欧龙城,将大量粮食物资集中运到,位于山嵴一侧的依拉索要塞。依靠居高临下的险要狭窄地势,多次击退了欧龙城内,沿着盘山公路尝试仰攻的第二兵团,造成两三百伤亡。 这主要因为这条攀越阿尔卑斯山脉的大路实在狭险,每次能够派上去并形成攻击面的,大概只有半个连队的兵力;而大炮等火器都很难推上去,并且形成足够仰角的射界;反而变成道路上的阻塞。 与此同时,在要塞里却聚集了阿勒曼尼山地团的第二、第四、第五连队;再加上逃亡前往投奔的保王派残党,以及其他被自由军所镇压、清剿的地方武装余孽,几乎达到了一千多人的守卫力量; 而他们在撤出欧龙小城的事后,还裹挟了至少同样数量的壮丁;而充当自己的劳役和帮工。但好在并非所有人都一心负隅顽抗到底的,被杀死连长并解除武装的第一、第三连队,不断有人逃出来。 也为自由军带来了相关要塞内的情况和基本布局。这是一座古典罗马时代征讨高卢,所留下山中营地旧址,改造扩建而来的半环形城塞;所以年久却一点儿都不失修,反而用石头垒砌的十分险固。 平时就驻扎着两个连队以上的守卫力量;而在民团长官约塞尔中尉的裹挟下,如今的城塞中至少塞满了三千多人,还有足够所有人使用半年以上的物资储备;并且在最上层的坡道塞满了障碍物。 因此,当江畋眺望着这座几乎与黑色山巅,所融为一体而只有很小突出部的城塞时;站在身边披挂齐全宛如个铁罐头一般的骑兵联队副联队长杜瓦尔,却是面如难色的挠头都囔道: “这就是您需要我们攻打的对象么?说实话,如果强行攻击的话,还是有些困难的。因为在山路上毫无遮掩的缘故,我们的板甲固然可以抵挡大部分的箭失,但是却挡不了来自高山的投石滚木;” “一旦强行发起攻击之后,就只能一鼓作气、不顾伤亡的全力向上冲锋;尤其是最顶端的一段树木稀少而遍布障碍。如果让我们全力爆发血脉力量的话,也许可以持盾掩护一部分人冲到城塞下。” “但是接下来,如果没有足够的攻坚器材的话,光凭我们也是难以打开,从内部堵死的要塞大门。反而会被投掷的石块和木头,困在城墙下的死角里;到时候……” “其实,没关系的,”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之后,江畋才慢慢开口道:“我断不会给你们无法完成的决死任务;更不会将价值昂贵的传承骑士,平白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牺牲上……” 毕竟,这些为了将这些被俘的传承骑士养好,并且恢复到足以派上用场的程度;可是没少消耗昂贵的食材和药物、特制油膏;而为了筹集这些传承骑士,用来中激发后代中血脉传承的特殊材料。 刚刚恢复部分行动能力的土伦海军,已经拔锚出海前往地中海边缘地带,尝试捕猎一些大型的海洋生物了。虽然,只需要萃取其脑部和内脏;但是剩下来的皮肉、油脂、骨骼等副产品也大有用处。 比如,一位已经血脉觉醒的传承骑士的日常食量,就是正常人类的好几倍;而且一旦使用了能力之后,需要进食的消耗量更是剧增。作为补充能量和营养效率最高的食物,就是鲸肉和鲸油之类了。 另一方面,为尽量提高血脉传承的概率和子嗣数量,这些传承骑士往往拥有多位情人,或是干脆就不娶妻;而抓住各种机会生下自己的后代;然后在将近前进行测试,将具有潜力的子女带回本家。 更不要说一套或是数套,量身定制的铠甲和多种武器;为了配合他们的腹中,而专门挑选出来的骏马;数名或是十数名骑士附庸。所以,同样也需要大量的收入和进项,来保证这些日常花销所需。 因此,这些传承骑士都会在觉醒之后,通过关系人的介绍和引荐,成为一些富有的上位贵族的附庸,以为赞助后续的训练和培养。但王国持续动乱,也进一步造成血脉传承的家门逐渐式微、消失; 所以自由军作为他们的供养方,除了每人每月80-100埃居的薪水,和按照出击次数算的战时津贴之外;同样还要消耗同等价值食材和药物,这还不算给他们重新配备骏马,打造铠甲和武器的花费。 事实上,因为损失大部分坐骑的缘故,目前他们大多数还是属于,用驮马凑合骑乘步兵状态。因此,身为被委任的领队和代表,杜瓦尔也是很看重这第一次,可能决定他们待遇和前景的表现机会。 只见他舔了舔嘴唇又主动开口道:“其实长官,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只是将战斗换到相对漆黑的夜里;哪怕缺少照明的情况下,我们视力还是比多数人,更看得远一些;也能尽量减少一些损失。” “不用了,我自有安排。”江畋却是微笑着摇摇头道:“你们先好好休息,整备装备和保持状态;等待我的命令。马赛港的商盟联合,已经送来你们所需大部分材料和药物,接下来等待时机吧。” 然后第二天,杜瓦尔就明白了所谓等待时机的意思了。因为一夜辗转难眠的他,早早爬起来锻炼身体,却听到了零星大炮试射的轰鸣声;随即又变得密集持续起来,就像是遭遇了真正的战斗一般。 不久之后,相继起来备战并眺望山上的传承骑士们,就目瞪口呆看到了一副奇景;在原本被清理过树木,而毫无遮挡的蜿蜒盘山大路,折转处赫然变得平整,而多出用土袋和藤筐,堆筑好的炮垒。 而在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中,一些靠得近的炮垒发射的沉重弹丸,已经越来越近的砸落在城塞的边沿上;也让他们人马嘶鸣奔走呼号着,开始投下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截断的树桩,然而纷纷偏离落空。 因为之前布置在山道上的障碍物,反而成为了影响滚落方向的罪魁祸首。只有极少数较小的石块,翻滚着偶然砸中炮垒;却没能够砸倒、掀翻土袋和藤筐堆成的炮垒;只是将背后炮手吓一跳而已。 眼见炮击落点越来越集中,正在观战的杜瓦尔,也听到了持续的军号声响起,不由的脸色一变,全身肌肉都绷紧起来,突然转身喝到:“抄起盾牌和武器,检查铠甲,该轮到我们上阵了……”。 片刻之后,只见一发仰角放射的球弹,已经击中了石块垒砌的城塞一角;在土石飞溅之间迸开一道缺口,同时还有明显的人体跌坠下来。这像是某种信号,聚集在山腰平缓处的板甲骑士也动起来。 一时间,上百名蓝袍银白板甲的骑士,像是崩散的水银泻地一般逆流而上,三五成群持盾相互掩护着,迅速越过了蜿蜒曲折的向上山道;又在山呼海啸声中,大显神威清空了最后一段道路的障碍。 在他们的鼓舞之下,那些尾随而上的自由军士兵,也像是蓝色的海潮和涌流一般的,迅速填满和充斥着盘山大路的每寸角落;又高举着旗帜,越过一处处逐渐停止发射的炮垒,直扑向山巅城塞。 而这时候,被炮击搅乱的城塞上,才得以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开始投掷乱石和发射箭失;但是都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推进势头了。转眼之间,这些传承骑士就冲到了城塞下方,开始各自为战。 有的人贴着墙边,用携带的弓弩射击,露头探身的守军;有人则是蹬踏和紧抓墙角的凹凸处,开始试图向上攀爬起来;还有人则是冲到了城塞的大门内侧;三下五除二挖出一个浅坑,放下只木桶。 然后在引线点燃后的细微烟气中,抱头捂耳退到了一边去;只是等待片刻之后,突然就听轰然一声震响,城塞大门内迸溅出一大片的土石滚滚和木板碎片;也震得城上探身出的十多人就此跌坠下。 而后原本大门所在的位置,就只剩下上半截残存的门板,以及被崩碎的大门下方,所暴露出来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呻吟不绝的守军;这一刻,他们却是再也没有能力阻挡,这些骑士的后续进攻了。 于是;在城塞内持续了大半天的声嚣之后,所有建筑和制高点处,也都相继升起了自由军的笑面金阳旗帜;而传承骑士们也只有少部分人,因此激发了血脉能力,而受伤者更是寥寥无几的个位数。 最终,全身沾染着血浆和碎肉的杜瓦尔,也有些扬眉吐气的提拎着一名俘虏,这次抵抗者的首领约塞尔中尉;他躲在最后一座塔楼负隅顽抗,又被杜瓦尔几拳一个打死了扈从,而亲自活捉下来的。 而后,他努力的转动脖子四下顾盼和巡梭着什么,却始终没有见到自己想要找的人。这时候,新夺取的城塞后方,也再度响起了警号声;却是城塞守军引入的外援,萨伏尹公国的旗帜出现在天边。 然而,严阵以待的杜瓦尔等人,在后方墙头上等了又等,却没有见到萨伏尹公国的旗帜继续靠近;反而是听到几声疑似山崩的轰鸣声。然后聚集在山口的公国旗帜,就在纷扬之上的烟尘中消失了。 片刻之后,一直没有现身战场,检查和接受战果的江畋,才出现在远处的山道上,独自一人缓缓步行而归;而城塞内外都变的一片鸦雀无声;随即又变成一片相继跪倒在地,甲胃和兵器的撞击声。 第三百六十二章 包容者2 随着最先完成补充和整备的第二(野战)兵团,向着东南继续进军;与萨伏尹公国相邻的东南部最后一个行省,下阿尔卑斯行省/边疆区,包括省城尼斯在内的大部分地区,也落入了自有军掌控。 但是在进军阿尔卑斯行省最后一个郡城欧龙,以及比邻的依拉索要塞时;却是出现了一个意外。当地特设守备团之一的阿勒曼尼山地团;袭击了前往交涉的一支小队,并且将其尸体全部挂在树上; 这支拒绝投降而负隅顽抗到底的,下阿尔卑斯行省/边疆区守备团;据守在山脉附近的山口要塞处。并且暗中向山头另一端的萨伏尹公国境内求取援军;理由是自由军针对保王党/白色军团的清算。 而身为民团长官的约塞尔中尉,正是被迫自杀身亡的昂基安伯爵私生子。为了报仇和对抗自由军团,他甚至清洗了山地团当中的妥协派和动摇成员,而将其他人的亲属和家卷拘禁在城塞作为人质。 然后,抢劫和抄掠了欧龙城,将大量粮食物资集中运到,位于山嵴一侧的依拉索要塞。依靠居高临下的险要狭窄地势,多次击退了欧龙城内,沿着盘山公路尝试仰攻的第二兵团,造成两三百伤亡。 这主要因为这条攀越阿尔卑斯山脉的大路实在狭险,每次能够派上去并形成攻击面的,大概只有半个连队的兵力;而大炮等火器都很难推上去,并且形成足够仰角的射界;反而变成道路上的阻塞。 与此同时,在要塞里却聚集了阿勒曼尼山地团的第二、第四、第五连队;再加上逃亡前往投奔的保王派残党,以及其他被自由军所镇压、清剿的地方武装余孽,几乎达到了一千多人的守卫力量; 而他们在撤出欧龙小城的事后,还裹挟了至少同样数量的壮丁;而充当自己的劳役和帮工。但好在并非所有人都一心负隅顽抗到底的,被杀死连长并解除武装的第一、第三连队,不断有人逃出来。 也为自由军带来了相关要塞内的情况和基本布局。这是一座古典罗马时代征讨高卢,所留下山中营地旧址,改造扩建而来的半环形城塞;所以年久却一点儿都不失修,反而用石头垒砌的十分险固。 平时就驻扎着两个连队以上的守卫力量;而在民团长官约塞尔中尉的裹挟下,如今的城塞中至少塞满了三千多人,还有足够所有人使用半年以上的物资储备;并且在最上层的坡道塞满了障碍物。 因此,当江畋眺望着这座几乎与黑色山巅,所融为一体而只有很小突出部的城塞时;站在身边披挂齐全宛如个铁罐头一般的骑兵联队副联队长杜瓦尔,却是面如难色的挠头都囔道: “这就是您需要我们攻打的对象么?说实话,如果强行攻击的话,还是有些困难的。因为在山路上毫无遮掩的缘故,我们的板甲固然可以抵挡大部分的箭失,但是却挡不了来自高山的投石滚木;” “一旦强行发起攻击之后,就只能一鼓作气、不顾伤亡的全力向上冲锋;尤其是最顶端的一段树木稀少而遍布障碍。如果让我们全力爆发血脉力量的话,也许可以持盾掩护一部分人冲到城塞下。” “但是接下来,如果没有足够的攻坚器材的话,光凭我们也是难以打开,从内部堵死的要塞大门。反而会被投掷的石块和木头,困在城墙下的死角里;到时候……” “其实,没关系的,”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之后,江畋才慢慢开口道:“我断不会给你们无法完成的决死任务;更不会将价值昂贵的传承骑士,平白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牺牲上……” 毕竟,这些为了将这些被俘的传承骑士养好,并且恢复到足以派上用场的程度;可是没少消耗昂贵的食材和药物、特制油膏;而为了筹集这些传承骑士,用来中激发后代中血脉传承的特殊材料。 刚刚恢复部分行动能力的土伦海军,已经拔锚出海前往地中海边缘地带,尝试捕猎一些大型的海洋生物了。虽然,只需要萃取其脑部和内脏;但是剩下来的皮肉、油脂、骨骼等副产品也大有用处。 比如,一位已经血脉觉醒的传承骑士的日常食量,就是正常人类的好几倍;而且一旦使用了能力之后,需要进食的消耗量更是剧增。作为补充能量和营养效率最高的食物,就是鲸肉和鲸油之类了。 另一方面,为尽量提高血脉传承的概率和子嗣数量,这些传承骑士往往拥有多位情人,或是干脆就不娶妻;而抓住各种机会生下自己的后代;然后在将近前进行测试,将具有潜力的子女带回本家。 更不要说一套或是数套,量身定制的铠甲和多种武器;为了配合他们的腹中,而专门挑选出来的骏马;数名或是十数名骑士附庸。所以,同样也需要大量的收入和进项,来保证这些日常花销所需。 因此,这些传承骑士都会在觉醒之后,通过关系人的介绍和引荐,成为一些富有的上位贵族的附庸,以为赞助后续的训练和培养。但王国持续动乱,也进一步造成血脉传承的家门逐渐式微、消失; 所以自由军作为他们的供养方,除了每人每月80-100埃居的薪水,和按照出击次数算的战时津贴之外;同样还要消耗同等价值食材和药物,这还不算给他们重新配备骏马,打造铠甲和武器的花费。 事实上,因为损失大部分坐骑的缘故,目前他们大多数还是属于,用驮马凑合骑乘步兵状态。因此,身为被委任的领队和代表,杜瓦尔也是很看重这第一次,可能决定他们待遇和前景的表现机会。 只见他舔了舔嘴唇又主动开口道:“其实长官,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只是将战斗换到相对漆黑的夜里;哪怕缺少照明的情况下,我们视力还是比多数人,更看得远一些;也能尽量减少一些损失。” “不用了,我自有安排。”江畋却是微笑着摇摇头道:“你们先好好休息,整备装备和保持状态;等待我的命令。马赛港的商盟联合,已经送来你们所需大部分材料和药物,接下来等待时机吧。” 然后第二天,杜瓦尔就明白了所谓等待时机的意思了。因为一夜辗转难眠的他,早早爬起来锻炼身体,却听到了零星大炮试射的轰鸣声;随即又变得密集持续起来,就像是遭遇了真正的战斗一般。 不久之后,相继起来备战并眺望山上的传承骑士们,就目瞪口呆看到了一副奇景;在原本被清理过树木,而毫无遮挡的蜿蜒盘山大路,折转处赫然变得平整,而多出用土袋和藤筐,堆筑好的炮垒。 而在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中,一些靠得近的炮垒发射的沉重弹丸,已经越来越近的砸落在城塞的边沿上;也让他们人马嘶鸣奔走呼号着,开始投下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截断的树桩,然而纷纷偏离落空。 因为之前布置在山道上的障碍物,反而成为了影响滚落方向的罪魁祸首。只有极少数较小的石块,翻滚着偶然砸中炮垒;却没能够砸倒、掀翻土袋和藤筐堆成的炮垒;只是将背后炮手吓一跳而已。 眼见炮击落点越来越集中,正在观战的杜瓦尔,也听到了持续的军号声响起,不由的脸色一变,全身肌肉都绷紧起来,突然转身喝到:“抄起盾牌和武器,检查铠甲,该轮到我们上阵了……”。 片刻之后,只见一发仰角放射的球弹,已经击中了石块垒砌的城塞一角;在土石飞溅之间迸开一道缺口,同时还有明显的人体跌坠下来。这像是某种信号,聚集在山腰平缓处的板甲骑士也动起来。 一时间,上百名蓝袍银白板甲的骑士,像是崩散的水银泻地一般逆流而上,三五成群持盾相互掩护着,迅速越过了蜿蜒曲折的向上山道;又在山呼海啸声中,大显神威清空了最后一段道路的障碍。 在他们的鼓舞之下,那些尾随而上的自由军士兵,也像是蓝色的海潮和涌流一般的,迅速填满和充斥着盘山大路的每寸角落;又高举着旗帜,越过一处处逐渐停止发射的炮垒,直扑向山巅城塞。 而这时候,被炮击搅乱的城塞上,才得以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开始投掷乱石和发射箭失;但是都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推进势头了。转眼之间,这些传承骑士就冲到了城塞下方,开始各自为战。 有的人贴着墙边,用携带的弓弩射击,露头探身的守军;有人则是蹬踏和紧抓墙角的凹凸处,开始试图向上攀爬起来;还有人则是冲到了城塞的大门内侧;三下五除二挖出一个浅坑,放下只木桶。 然后在引线点燃后的细微烟气中,抱头捂耳退到了一边去;只是等待片刻之后,突然就听轰然一声震响,城塞大门内迸溅出一大片的土石滚滚和木板碎片;也震得城上探身出的十多人就此跌坠下。 而后原本大门所在的位置,就只剩下上半截残存的门板,以及被崩碎的大门下方,所暴露出来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呻吟不绝的守军;这一刻,他们却是再也没有能力阻挡,这些骑士的后续进攻了。 于是;在城塞内持续了大半天的声嚣之后,所有建筑和制高点处,也都相继升起了自由军的笑面金阳旗帜;而传承骑士们也只有少部分人,因此激发了血脉能力,而受伤者更是寥寥无几的个位数。 最终,全身沾染着血浆和碎肉的杜瓦尔,也有些扬眉吐气的提拎着一名俘虏,这次抵抗者的首领约塞尔中尉;他躲在最后一座塔楼负隅顽抗,又被杜瓦尔几拳一个打死了扈从,而亲自活捉下来的。 而后,他努力的转动脖子四下顾盼和巡梭着什么,却始终没有见到自己想要找的人。这时候,新夺取的城塞后方,也再度响起了警号声;却是城塞守军引入的外援,萨伏尹公国的旗帜出现在天边。 然而,严阵以待的杜瓦尔等人,在后方墙头上等了又等,却没有见到萨伏尹公国的旗帜继续靠近;反而是听到几声疑似山崩的轰鸣声。然后聚集在山口的公国旗帜,就在纷扬之上的烟尘中消失了。 片刻之后,一直没有现身战场,检查和接受战果的江畋,才出现在远处的山道上,独自一人缓缓步行而归;而城塞内外都变的一片鸦雀无声;随即又变成一片相继跪倒在地,甲胃和兵器的撞击声。 第三百六十三章 包容者3 而当江畋结束了下阿尔卑斯行省/边疆区的后续,重新回到大本营阿维尼翁城之后,再度接到了一个消息;马赛城由芙兰德尔小姐主持的第一轮拍卖会已经结束,为自由军带来七十七万埃居的进项。 因此,江畋由此下令小埃居为首的会计小组和工程建设顾问,以这笔收入为基础进行规划;将阿尔卑斯、滨海、普罗斯旺、多尔、沃克吕兹、德隆在内的东南行省,连接主要城市的道路进行拓宽。 同时,在沿途城市所设立的二十多处临时性兵站,转为常设的固定编制;同时从裁汰的士兵当中招募人手和调拨畜马,以重新恢复王国驰废日久的传邮和驿站体系;提高部队调集和物资转运效率。 而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复工后王国制铁厂已经有了第一批产品了。除了用来装备军队所需的传统武器:刀剑枪矛箭簇之外;还按照江畋指定的标准要求,生产了一批滚柱轴承,没错就是滚柱轴承。 虽然看起来十分的粗糙,但是经过简单的调试、打磨和上油后;可以用在新式货运马车的生产当中了;虽然这个时空因为东西方交流,让西大陆拥有活轴转向的四轮马车,但还没滚轴和减震弹黄。 因此,第一批生产中的新式货运马车,开始投入使用之后;就可以在现有的长厢邮驿马车和平板货运牛骡车,一吨到一吨半的基本运载量上,再翻上好几番;而大大提升随军后勤保障和输运效率。 当然了,接管马赛港之后的好处,还在持续体现出来。比如镇压了那些王党贵族和其他敌对派势力之后,查抄所得不动产以外的各种贵重物品,乃至自由军治下征收的各种农产品,也有变现去处。 自由军手中短时间内所聚集起来的大量财富,也有了大撒币式的多头采购渠道。因为,马赛港不仅是一个港城,同时也是王国南部诸多港口的中心枢纽和领头羊,更连接着诸多海外行省和殖民地。 更重要的是,还由此获得了越过意大利半岛,与占据三大陆枢纽位置的东帝国进行贸易通商,乃至与活跃在东帝国境内,那些被称为白银之民的赛里斯商人,进行接触和获得更多时代讯息的机会。 这样,江畋就不用担心自由军,因为大肆采购西南五行省境内;导致局部通货膨胀的风险;因为自由军所过之处,除了镇压和查抄中上层之外,还大举采购当地农民和手工业者手中的剩余产品。 时至今日,已经带来了明显的物价上涨。还有一些,就是王国本土相对稀缺或是没有产出的资源,也可以以一个相对合适的议价,获得一个相对长期而稳定的来源;比如北非的硝土、沥青、矿石。 在火药的来源有所保障之后,江畋也可以开始着手推进,将现有各种杂乱型号和口径的火绳枪,统一改造升级和更新换代成;不怎么受天气影响,也操作更简便的燧发枪;并生产纸包的定装子弹。 另一方面,作为所有穿越者都必备的常识和修养,自由军已经开始雇佣船只出海,开采那些沿海岛屿上常年堆积的鸟粪石;然后用水力的磨坊、捣臼略作粉碎,与草木灰混合后,就可以肥田增产。 要知道普罗斯旺,及周边的多尔、沃克吕兹、滨海行省,都处于大普罗斯旺地区的罗纳河谷流域;也是王国南方农牧业最为发达、产出丰饶的精华地带;而大王冠领更是占据了其中的最好的土地。 同时还分封了许许多多的贵族领地和骑士采邑、爵士田庄;其中盛产各种谷物、葡萄酒、橄榄油、无花果、柑橘、甜菜,以及大量存栏的成群牛羊和骏马;还能提供相当部分海军造船所需的木材。 滨海地带同样也有相当丰富的渔获,和环地中海贸易线的收入。因此作为中心地带的普罗斯旺行省,才能供养和维持得起比其他地方更多的骑士规模,而在古典王国时代,就被称为骑士之乡了。 此外,普罗斯旺行省和滨海行省的海岸线复杂,但大多数都是相对崎区难行的海岬和滩涂,因此并不适合传统的晒盐作业;但是,江畋完全可以退而求其次的,使用就近河流运来的廉价煤炭煮盐。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人力人本,堪称相当的低廉,而普罗斯旺又是人口富集的大行省;甚至不需要用金钱支付,只要用谷物、布匹、油脂和熏肉等,作为酬劳;沿海地区有得是愿意前来干活的人。 而来自滨海的盐与新大陆的糖一样,都是如今纷乱不休的西大陆内陆,可以直接当做代替货币使用和支付的硬通货之一。同时,还可以当做贸易产品,卖到对岸缺乏产盐能力的海外行省和殖民地。 而普罗斯旺也不愧是古典骑士之乡;在杜瓦尔等人大力号召下,以招募扈从的名义,很快就从地方骑士、爵士、商人等有产者家庭中,召集到自备坐骑的三千多人;也差不多把适龄青年一扫而空。 这样的话,自由军不但获得了至少至少十几个骑兵连队的预备兵员,还变相的消弭了地方上最后一点治安隐患。从小经过武装训练并且无所事事,没有出路的青年群体,无疑就是潜在不安定因素。 要知道,其中一些人的家人或是亲族,可是作为骑士扈从死在了阿维尼翁城下战斗。虽然目前自由军第三兵团,只针对王党相关的贵族群体,进行清算和查抄;但之前还是不少人被裹挟和扇动; 加入到了那些地方贵族残余,所相继发起的小规模骚动和聚众反抗事件中;但当杜瓦尔等人公开为自由军宣传,并且带着承诺和保证书,逐一拜访过相应家庭后;这些抵抗就迅速从内部土崩瓦解。 因为,相对那些富有的上位贵族,这些位于乡土底层的采邑骑士和爵士家庭;无疑更加了解乡土民风;也具有号召力和影响。更因为如今自由军的领头人,同样也是采邑骑士出身并拥有完美血脉。 再加上根据自由军的宣传,除了保留他们家业之外,在他们服役期间还能按照军职高低,免除一定田产规模的征税和相应徭役征调;因此,这些新来投奔的骑士扈从,往往又带来了三五名的跟班。 又可以编成至少二三十个,自备驴骡代步的辅助/白兵连队;因此,一时间阿维尼翁城内是热闹非凡、鼓号喧天。正所谓是红旗招展、人山人海……训练场的火铳排击,与火炮放射声交汇在一起。 然而,又夹杂着许多畜马的嘶鸣不绝;因为这是自由军的士兵,在训练各处征集而来的随军牲畜与坐骑,对于火炮轰击和火铳齐射之下,各种嘈杂声音的适应性;籍此淘汰一些不合时宜的存在。 但是作为最高指挥官的江畋,随着各方面都走入按部就班的正轨,反而变得慢慢清闲下来;因此他终于有时间和闲暇,静下心来编写一份正规化的军事条令和训练操典;这也是个慢慢回忆的过程。 因为目前的自由军,只有一个名为“十戒七约”简单军规,通过每天起床后的早操和三顿饭前的集体诵读,而普及到大多数士兵当中去。其中十戒就是战时的军纪,而七约则是日常行举的规范。 其中的内容也是相当的简略直白。比如,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完全禁止士兵的抢劫行为;那就规定必须在各级军官、士官和军士带领下,进行有组织有次序的抢劫;并籍此禁止多余的杀戮破坏。 因为,抢劫到战利品的最终价值,决定事后所有人的分成多寡;因此,士兵也会主动确保战利品的完好,并且竭尽所能的搜刮每一个角落;乃至主动制止和遏制各种,乘火打劫式的抄掠破坏行为。 又比如士兵日常精力过剩的生理问题,除了增加竞技体育之类的娱乐活动之外;也会在当地城市以市政厅的名义,雇佣专业人士进行定期的慰劳活动和健康检查,并严惩一切违背意志的施暴行为。 但是自由军的地盘和规模都扩大之后,遇到层出不穷的大小问题,也需要更加精确和详细的规范;进行军队建设的后续指导。但好在江畋也不是无中生有,他有另一个世界大唐的现成教材和模板。 那可是古典封建王朝和冷兵器的巅峰时期,而之前送到小圆脸世界/海东政权的书籍,江畋大致都有看过一遍,多少能够几个七八成;因此,只要以日常回忆录的行事,慢慢的口述和书写出来就好。 除此之外,江畋私下里还在自由军内部,悬赏征集各种细节和意见;也有大量前王国军官、士官出身的成员,愿意为此建言献策,只为了在初步编成的《操典》当中,留下自己的痕迹乃至是名字。 就在这部《操典》已经编成了小半部分之后;江畋也得到波利娜率领的第三兵团,完成大部分镇压和肃清的任务;换防回到阿维尼翁城郊,进行修整的消息。 第三百六十四章 构建者 “如果我是魔鬼的话,你又算什么?”江畋不以为意道:“献给魔鬼的祭品,还是沉溺于魔鬼手段当中的堕落者?再说了,波利娜可不是什么柔弱的羔羊,她是具有极大潜力的领导者。也许,还会成为改变这个国家大多数人命运,结束这一切战乱的那个关键。” “难道,这不就是您眼下正在做的事情么?”玛莲娜不由突然停下身体的动作,随即又继续道:“为什么,您会对她给予如此的厚望和期待,又是如此坚信,她一定会是您所期待的那个关键呢?” “毫无理由,只是一种个人的感觉而已。”江畋感受着后颈上沉甸甸的柔软,不由摊手笑了笑:“就好像是我来到这世间的主要理由之一,就是为了将她送上巅峰……你就当成是我的一厢情愿。” “那,您还有其他理由么?”玛莲娜漫不经心又问:然而这一刻,江畋却感到近在迟尺的心跳加速和呼吸的隐隐紊乱,缓缓道:“当然还有女士您,和您背后的秘密啊!就像馥郁芬芳的美酒……” 好吧,随着视野界面跳出来的提示;“玩偶之家”的任务进度也增加了。感情随着女人的情绪变化,居然也能达成任务进度啊!只是对江畋这种走肾为主的直男来说,这玩意就实在太难以琢磨了。 难道在这个时空当中,这个半吊子辅助系统居然转了性,直接变成了美少女梦工厂一般的养成游戏,或是以国家内部争霸的外皮,通过加好感度、鬼畜度,一起推进进程的小黄油任务么? 当然了,对于玛莲娜这种已被人教调过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来得及使用;全身心熟透了的美妙果实,最好的潜移默化影响方式,难道不该让她哭泣和哀求着,不断说着口嫌体正直话语死去活来么? 而外间却传来,掌管文书和传达机构的安德鲁,轻轻扣门通报声:“长官,阿维尼翁的圣母大教堂,斯提芬司祭请求拜会;并且希望与您汇报教会财产管理,还有神职补充任命的事宜……” “感谢大人,派兵保护主的圣所,并且驱逐和严惩那些,侵害圣品的不法之徒。”这位斯提芬司祭白发苍苍而形容慈善,法衣下的手肘还有经常劳作留下厚厚老茧,甫见面就给带了一顶高帽: “然后呢?我做这一切,又不单独针对教堂或是修道院,而是自由军治下任何遵纪守法的场所,都理应得到安全和庇护。”江畋澹然道:“这是身为统治者的基本要求,所以还是不用奉承了。” “好吧,您果然是拥有高尚品德与充满荣誉之人。”斯提芬司祭闻言又慢条斯理开声道:“却不知道大人,您对如今阿维尼翁城的教会,或者说是普罗斯旺教区,又是怎么看待的……” “说实话,我对你们的了解有限;因此这个问题,要看教会的基本态度和立场来决定。”江畋闻言微微点头:“比如,教会敢于包庇和藏匿王党残余,那就是我们的敌人,被取缔和查抄的对象。” “如果如今的教会只是安守本分,并能够遵守自由军的条令,倡导和鼓励一些传统的公序良俗。”江畋又继续道:“那我也将允许教会维持现状,并予以相当便利,但不包括追朔过往的事物。” “不追朔过往,只维持现状么?”白发的斯提芬司祭闻言,看起来略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余的情绪:“那可否请求长官出席,星期三在圣母堂举行的圣选仪式,并且作为在场见证人……” 之前自由军转战各地,没有长久的立足过一个地方,这种问题也就不甚明显了。但是自由军安定下来,并确立了根据地和统治范围之后,就不得不面对这个时代,普遍存在的宗教和信仰问题。 或者说,也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多少要面对的事情。虽然在这个时空东西大陆的教会,在事实上已分裂成为好几个阵营和派系。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北、西、中、东四大教门/阵营。 其中包括流传在诺曼诸国和日耳曼诸侯中的北方圣廷(北海派);以西帝国为核心的罗马公教(普世派),和东帝国为基本盘的唯一正教(君堡派),以及耶路撒冷的东方正统派(圣城派)。 除了这四大教会阵营之外,又有好几个事实上的独立派系:比如以武装军事修会——圣荆棘骑士团,为核心所建立的神圣布列塔尼亚王国;在正常教会轨仪外,还崇奉创始人圣罗兰为最后使徒。 比如:号称比罗马帝国更早,立基督教为国教的亚美尼亚长老会;比如:号称最古老的基督教派别——阿克苏姆教团;还有上埃及的科尔普特教会;阿拉比亚王朝长期统治下的亚述教会/约各派。 又比如,流行在北非地区和意大利南部地下,主张耶稣次于天父和反对教会占有大量财富;被东西帝国共同查禁的异端——阿里乌斯派。曾经东罗马境内发起过圣像破坏运动的穷人教会/保罗派…… 而这种复杂局面,又给了那些曾经被镇压和融合的古代地方异教信仰,得以在夹缝当中死灰复燃;乃至改头换面以乡土教堂的掩护,或是地下结社的形式,继续活跃在一些边远、偏僻地带的机会。 然而,这个时空的教会虽然因为分裂的缘故,并没有因为垄断知识传承和世俗解释权,在大陆上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但也因为长期分裂的论战辨经和争夺信徒之下,对于底层的影响更加深入。 或者说,虽然中上层因此多少缺乏敬畏心,而将其当做一种协助统治的工具;但是在中下层普通民众的影响和存在感,却是不减多少。从出生的洗礼,到结婚的祝福,日常礼拜,再到临终弥散。 几乎是参与到了生老病死的每个环节,和社会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在自由军中也不乏,半路投奔的神甫、司阍、助祭之流底层教士;在时代洪流的滚卷激荡之下,他们也无法独善其身。 之前西兰王国的主流信仰,还是同属于西帝国、圣王国的普世派(罗马教廷);然后在地方上又残留着一些阿里乌斯派,和其他具有异教传统的乡土化小派系。而被王室支持主流的镇压和查禁。 由此形成首都、省、郡、城、乡/教区的金字塔式架构;王国教士群体七、八万人,但其中堪称高层的大主教和主教只有六百多人;几乎都被王室贵族出身的子弟,及其关联人等长期垄断和把持。 剩下的数万下级教士来自市民、贫民、富农群体。虽然通过从小为修道院和教堂服务,以及教会学校毕业,可以获得最底层的圣职。但是几乎也就只能止步于乡镇的主祭,或是城市里的助祭阶层。 但是这一切却都被五月风暴,带来的系列变乱给打得粉碎。先是逼迫废王退位的自由派/首都公社,为了应付货币贬值和国库空虚,下令各地查抄和拍卖了大批教会地产,而充入新政权的国库。 而后又有共和派的国民公会/宪章政府;下令全国数万名教士、修女在内的圣职人员;向新政府代表的国家和民众宣誓效忠,而不是向国王/王室及其领导的王国效忠。结果又导致一场持续大分裂。 其中只有小部分神职人员,重新向王国的新政府宣誓;与过去脱离关系。而大多数教会的高层人员,更是纷纷出逃国外和地方,乃至加入到保王党的行列中去;参与到旧贵族对首都的反攻倒算。 再加上外敌入侵,又导致原本地方拒绝宣誓的神职人员,再度产生分歧。因此当下王国境内的教会组织,也是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的境况。世俗影响力的削弱,也多少也方便了自由军重新整理局面。 比如,自由军所过之处很多乡村和市镇的神甫,就毫无阻碍的投向了秩序的维护者。因此,在这次充满了相互试探的会见结束之后,江畋随即下令道:“来人,请拉察神甫过来一趟。” 底层教士当中,又分为服务世俗的白衣教士和终身守贞奉主的黑衣教士;而只有黑衣教士才能升任更高的阶级,当任地方主教以上的圣职;因此在自由军中的教士,主要都是可以结婚的白衣教士。 但是,也有极少数个别的特例;就是这位终身事主的拉察神甫,居然是个宣誓过的共和派;他甚至拉起了一支起义军,而攻破了好几座贵族庄园,并且吊死了从管事到主人在内的所有男性成员。 或者说,因为早年的某种遭遇和经历,让被变相流放道偏僻乡村的他,成为教会底层神职人员当中,相对苦大仇深而又愤世嫉俗,作风和行事比较激进的极少数异数之一。 因此,当他向自由军投诚的时候,江畋也额外给了他一个多余的选择。要么放弃守誓的黑衣教士身份,加入自由军而成为一个军官,或是一名地方行政官员;或是继续以教士身份提供宗教服务。 然后,拉察神甫也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也因此成为了自由军当中,为数不多的随军主祭之一。带领一群专门挑选出来的神职人员,同时在各地巡回传教布道的时候,宣传自由军的主张和理念。 第三百六十五章 构建者2 “如果我是魔鬼的话,你又算什么?”江畋不以为意道:“献给魔鬼的祭品,还是沉溺于魔鬼手段当中的堕落者?再说了,波利娜可不是什么柔弱的羔羊,她是具有极大潜力的领导者。也许,还会成为改变这个国家大多数人命运,结束这一切战乱的那个关键。” “难道,这不就是您眼下正在做的事情么?”玛莲娜不由突然停下身体的动作,随即又继续道:“为什么,您会对她给予如此的厚望和期待,又是如此坚信,她一定会是您所期待的那个关键呢?” “毫无理由,只是一种个人的感觉而已。”江畋感受着后颈上沉甸甸的柔软,不由摊手笑了笑:“就好像是我来到这世间的主要理由之一,就是为了将她送上巅峰……你就当成是我的一厢情愿。” “那,您还有其他理由么?”玛莲娜漫不经心又问:然而这一刻,江畋却感到近在迟尺的心跳加速和呼吸的隐隐紊乱,缓缓道:“当然还有女士您,和您背后的秘密啊!就像馥郁芬芳的美酒……” 好吧,随着视野界面跳出来的提示;“玩偶之家”的任务进度也增加了。感情随着女人的情绪变化,居然也能达成任务进度啊!只是对江畋这种走肾为主的直男来说,这玩意就实在太难以琢磨了。 难道在这个时空当中,这个半吊子辅助系统居然转了性,直接变成了美少女梦工厂一般的养成游戏,或是以国家内部争霸的外皮,通过加好感度、鬼畜度,一起推进进程的小黄油任务么? 当然了,对于玛莲娜这种已被人教调过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来得及使用;全身心熟透了的美妙果实,最好的潜移默化影响方式,难道不该让她哭泣和哀求着,不断说着口嫌体正直话语死去活来么? 而外间却传来,掌管文书和传达机构的安德鲁,轻轻扣门通报声:“长官,阿维尼翁的圣母大教堂,斯提芬司祭请求拜会;并且希望与您汇报教会财产管理,还有神职补充任命的事宜……” “感谢大人,派兵保护主的圣所,并且驱逐和严惩那些,侵害圣品的不法之徒。”这位斯提芬司祭白发苍苍而形容慈善,法衣下的手肘还有经常劳作留下厚厚老茧,甫见面就给带了一顶高帽: “然后呢?我做这一切,又不单独针对教堂或是修道院,而是自由军治下任何遵纪守法的场所,都理应得到安全和庇护。”江畋澹然道:“这是身为统治者的基本要求,所以还是不用奉承了。” “好吧,您果然是拥有高尚品德与充满荣誉之人。”斯提芬司祭闻言又慢条斯理开声道:“却不知道大人,您对如今阿维尼翁城的教会,或者说是普罗斯旺教区,又是怎么看待的……” “说实话,我对你们的了解有限;因此这个问题,要看教会的基本态度和立场来决定。”江畋闻言微微点头:“比如,教会敢于包庇和藏匿王党残余,那就是我们的敌人,被取缔和查抄的对象。” “如果如今的教会只是安守本分,并能够遵守自由军的条令,倡导和鼓励一些传统的公序良俗。”江畋又继续道:“那我也将允许教会维持现状,并予以相当便利,但不包括追朔过往的事物。” “不追朔过往,只维持现状么?”白发的斯提芬司祭闻言,看起来略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余的情绪:“那可否请求长官出席,星期三在圣母堂举行的圣选仪式,并且作为在场见证人……” 之前自由军转战各地,没有长久的立足过一个地方,这种问题也就不甚明显了。但是自由军安定下来,并确立了根据地和统治范围之后,就不得不面对这个时代,普遍存在的宗教和信仰问题。 或者说,也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多少要面对的事情。虽然在这个时空东西大陆的教会,在事实上已分裂成为好几个阵营和派系。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北、西、中、东四大教门/阵营。 其中包括流传在诺曼诸国和日耳曼诸侯中的北方圣廷(北海派);以西帝国为核心的罗马公教(普世派),和东帝国为基本盘的唯一正教(君堡派),以及耶路撒冷的东方正统派(圣城派)。 除了这四大教会阵营之外,又有好几个事实上的独立派系:比如以武装军事修会——圣荆棘骑士团,为核心所建立的神圣布列塔尼亚王国;在正常教会轨仪外,还崇奉创始人圣罗兰为最后使徒。 比如:号称比罗马帝国更早,立基督教为国教的亚美尼亚长老会;比如:号称最古老的基督教派别——阿克苏姆教团;还有上埃及的科尔普特教会;阿拉比亚王朝长期统治下的亚述教会/约各派。 又比如,流行在北非地区和意大利南部地下,主张耶稣次于天父和反对教会占有大量财富;被东西帝国共同查禁的异端——阿里乌斯派。曾经东罗马境内发起过圣像破坏运动的穷人教会/保罗派…… 而这种复杂局面,又给了那些曾经被镇压和融合的古代地方异教信仰,得以在夹缝当中死灰复燃;乃至改头换面以乡土教堂的掩护,或是地下结社的形式,继续活跃在一些边远、偏僻地带的机会。 然而,这个时空的教会虽然因为分裂的缘故,并没有因为垄断知识传承和世俗解释权,在大陆上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但也因为长期分裂的论战辨经和争夺信徒之下,对于底层的影响更加深入。 或者说,虽然中上层因此多少缺乏敬畏心,而将其当做一种协助统治的工具;但是在中下层普通民众的影响和存在感,却是不减多少。从出生的洗礼,到结婚的祝福,日常礼拜,再到临终弥散。 几乎是参与到了生老病死的每个环节,和社会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在自由军中也不乏,半路投奔的神甫、司阍、助祭之流底层教士;在时代洪流的滚卷激荡之下,他们也无法独善其身。 之前西兰王国的主流信仰,还是同属于西帝国、圣王国的普世派(罗马教廷);然后在地方上又残留着一些阿里乌斯派,和其他具有异教传统的乡土化小派系。而被王室支持主流的镇压和查禁。 由此形成首都、省、郡、城、乡/教区的金字塔式架构;王国教士群体七、八万人,但其中堪称高层的大主教和主教只有六百多人;几乎都被王室贵族出身的子弟,及其关联人等长期垄断和把持。 剩下的数万下级教士来自市民、贫民、富农群体。虽然通过从小为修道院和教堂服务,以及教会学校毕业,可以获得最底层的圣职。但是几乎也就只能止步于乡镇的主祭,或是城市里的助祭阶层。 但是这一切却都被五月风暴,带来的系列变乱给打得粉碎。先是逼迫废王退位的自由派/首都公社,为了应付货币贬值和国库空虚,下令各地查抄和拍卖了大批教会地产,而充入新政权的国库。 而后又有共和派的国民公会/宪章政府;下令全国数万名教士、修女在内的圣职人员;向新政府代表的国家和民众宣誓效忠,而不是向国王/王室及其领导的王国效忠。结果又导致一场持续大分裂。 其中只有小部分神职人员,重新向王国的新政府宣誓;与过去脱离关系。而大多数教会的高层人员,更是纷纷出逃国外和地方,乃至加入到保王党的行列中去;参与到旧贵族对首都的反攻倒算。 再加上外敌入侵,又导致原本地方拒绝宣誓的神职人员,再度产生分歧。因此当下王国境内的教会组织,也是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的境况。世俗影响力的削弱,也多少也方便了自由军重新整理局面。 比如,自由军所过之处很多乡村和市镇的神甫,就毫无阻碍的投向了秩序的维护者。因此,在这次充满了相互试探的会见结束之后,江畋随即下令道:“来人,请拉察神甫过来一趟。” 底层教士当中,又分为服务世俗的白衣教士和终身守贞奉主的黑衣教士;而只有黑衣教士才能升任更高的阶级,当任地方主教以上的圣职;因此在自由军中的教士,主要都是可以结婚的白衣教士。 但是,也有极少数个别的特例;就是这位终身事主的拉察神甫,居然是个宣誓过的共和派;他甚至拉起了一支起义军,而攻破了好几座贵族庄园,并且吊死了从管事到主人在内的所有男性成员。 或者说,因为早年的某种遭遇和经历,让被变相流放道偏僻乡村的他,成为教会底层神职人员当中,相对苦大仇深而又愤世嫉俗,作风和行事比较激进的极少数异数之一。 因此,当他向自由军投诚的时候,江畋也额外给了他一个多余的选择。要么放弃守誓的黑衣教士身份,加入自由军而成为一个军官,或是一名地方行政官员;或是继续以教士身份提供宗教服务。 然后,拉察神甫也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也因此成为了自由军当中,为数不多的随军主祭之一。带领一群专门挑选出来的神职人员,同时在各地巡回传教布道的时候,宣传自由军的主张和理念。 第三百六十六章 构建者3 在江畋看来,任何东西都不该是任由一家独大,而需要保持适当的竞争和制衡、监督;不然那哪怕最初看起来是好的东西,在缺少约束和竞争之下时间长了,腐化堕落起来也是格外飞快的结果。 比如另一个时空的大肆卖赎罪卷敛财,在罗马城内玩不择手段的政治暗杀与滥交群p,动不动就将破门绝罚当做讨价还价的筹码,将世俗诸侯视为教会奶牛的罗马教廷;或又是后来的新教各派。 所以,江畋觉得有必要在军队内部,先设立一套免疫系统;或者说是契合自由军理念和主张的理论体系,来排斥和防范外界各种派别思潮的影响。就像是后世那句话,你不占领就被别人占领了。 而宗教这种东西,一旦在暗地里不知不觉发展成为盲信,狂信,那就是足以倒逼和反推统治者的巨大隐患了;就算可以镇压下去,也是以内部的分裂与仇恨、对立之下,大清洗后果的损失惨重。 当然了,自由军内部固然有不少来自底层的神职人员;但在相对接地气和贴近底层民众,具备足够的怜悯心和改变现状立场相对坚定的同时;他们普遍的文化水平有限。在深度理论研究上就力有未逮。 这位长相丑陋甚至有所残疾的拉察神甫,却是其中极少数的异类。据说他曾经是全国唯一的首都高等教会学校的毕业生,也是个前代王国国务会议首席,强权人物“惊怖卿”的崇拜和奉行者。 但是因为授业导师卷入到,崇尚“东方主义”的政治派系,在王国上层引发的重大政治事件,而受到清算和牵连。结果,他在监狱里受尽了拷打和折磨,也没有供认对导师不利的证言,最后导致残疾。 然而当伤残疲惫的拉察,终于被释放出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被导师所属的政治派系,当做谋求妥协的弃子给抛弃了;他的坚持也就成为了某种笑话。不但失去了所有一切,还被打发到偏远地区。 因此,拉察神甫也算是从圣品最底层的乡村助祭,重新开始一步步成为了小城市的神甫;然后,又因为愤世嫉俗、同情贫民的性格,与当地贵族富绅格格不入,而饱受打压、甚至是毁谤和污蔑。 所以,屡屡触犯了地方有力人士,道貌盎然之下的蝇营狗苟忌讳;也得罪了圣品同僚的同时;守誓终身的他还是不免中了陷阱,被一位颇具身份却婚前怀孕的女士,公开指认为腹中之子的生父。 而这时候,却没有任何人为他辩解和申诉,甚至连身为神职人员的同僚和上级教会,都因此保持了沉默;直接让拒不认罪并且解职还俗的他,火速通过了破除教门和法庭审判的流程而身陷令圄。 由此在牢狱当中,他又遭到了来自有力人士的后续清算和折磨;为此他差点失去了一只眼睛,一边的耳朵也变得残缺不全。由此对于教会中的腐败堕落,地方上层人物的横行不法,彻底绝望了。 但是这一次,他以为自己要烂死在牢狱中之际;王国首都却传来了王室退位,新政府确立的消息。因此,地方的权势人物也开始如海水退潮一般的轮番更替着,再也顾不上监狱里的区区囚徒了。 但他既不属于政治犯,也不属于宗教犯,而是以犯下胁迫女性可耻罪行的普通刑事犯身份入罪;因此,始终没有能够被赦免,而在一次次申诉后,只等来遥遥无期待审中的敷衍回复和嘲笑不已。 然后,就在他头发和胡须,都长到了膝盖一般的长度,又生了重病后;突然间,当地的监狱因为新收押进来的犯人,而发生了大暴动;连带着他也稀里湖涂被释放出来;却又饥饿和病痛昏倒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却是已经回到了当初当任助祭的乡村里;却是他曾经最初发展的几名信徒,正巧发现了他;并将其用牛车带了回去;因此当他恢复过来之后,认为这是主令他安贫乐道的启示。 然而,很快来自附近贵族庄园的征收队,突然出现在了这座暂时免于外界纷扰的偏僻乡村中,也让他们陷入了血与火的地狱当中;这些走狗们不但夺走全村人过冬的口粮,还妄图抢走年轻女性。 于是站出来的拉察神甫,忍无可忍的用连枷,敲碎了其中管事的脑袋同时;也拉开了附近缺少驻留神职人员的十几座村庄,因此汇聚到他身边,共同对抗/反击一切外来抢掠者的序幕…… 因此,江畋交给他是抽空抄录下来一些;近代民族独立运动中,在拉丁美洲诞生的解放神学。主张联系普罗大众的现实处境重新读经解经,将教会关怀与革命行动结合起来;具有纲领性的内容。 虽然,这种东西放在红旗下长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眼里,就是充满了小资产阶级软弱和妥协改良派妄想的玩意;但是在拉丁美洲风起云涌的民族觉醒运动当中,却被欧美新旧列强视为洪水勐兽。 甚至,就连现代在世的那位266任罗马教皇,出身拉丁美洲和耶稣会的方济各;也曾是解放神学的教士团成员。只是在最后的拉美社会改良主义,智利总统阿连德被推翻之前,背叛回到主流派系。 所以相对这个时代的普遍理论水平,还是有用足够代差的前瞻和优越性。当然了,接下来自由军将在表面上,继续秉持所谓宗教宽容共存的态度。承认信仰现状,但不允许任何实质干涉世俗行为。 不禁止在宗教场所内,辨经、论战之类等非暴力交流活动。但凡谁敢出头和越界,就动用初步成型的政权机器,乃至军队的暴力打击谁。对应教区管理的机构设置开始着手,而不是继续放任自流。 如今在自由军控制的六个行省,属于东南大教区;常设一位总主教,六位(行省)都主教、一百多位(郡)教区主教、数以千计的领衔主教、助理主教、辅理主教;修道院长、司铎、主祭…… 共同尊从首都的大(宗)主教。所以第一步,就是对剩余的教堂、修道院、修女院,现有神职人员进行普查和摸底。再根据其具体表现的态度和立场,将他们分为三六九等的不同待遇和处理方式。 决定将其罢免、驱逐、流放,还是审判后处刑;或是维持现状和保留原职,以待观察;或是择优提拔。毕竟在王国关于教会的腐败与堕落的段子,还有各品神职待价而沽的传言,可都不是新闻了。 在快刀斩乱麻式的处理过这滩事情之后,江畋还想要找玛莲娜继续做点什么。外间却不合时宜的再度响起了,首席书/记官的安德鲁通传声:“大人,有几位预约好的军队成员,前来请见您了。” 见到满脸忐忑和犹疑的他们这一刻,江畋心中不由叹息道:最终这一幕还是到来了。正所谓是饱暖思银鱼,而这些脱离了迫在眉睫的危机,又得以吃饱穿暖的好好休整之后,也不免有时间生出别样想法。 正巧江畋也没空管他们,而给了私下串联和交通的空间;因此他们显然是被二师兄附身,寻思其分家当就此拆伙跑路的可能性,并且就此鼓起勇气前来摊牌了。不过,好在人群中并没看见江畋在意的人。 “你们是想要分道扬镳,就这么一路回到科西嘉岛去么?”江畋声先夺人的主动开口道,顿时就让他们脸色微变,而后面附从之人更是有些惭愧的低头,或是畏畏缩缩躲在其他人背后,生怕被看见一般。 “长官,请不要误会,这不是叛乱和抗命……”而领头正是一名科西嘉岛的小士绅之子阿谢特,只见他面对江畋日常积威之下,还是微微涨红了脸勉强宛求道:“这里只有一群想要回家的可怜人而已。” 《极灵混沌决》 “回家?这一路过来的并肩奋战,我可有阻挡或是禁止过,你们回家么?”江畋微微一笑:“为什么之前你们没有半路跑掉,却到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回家?是不是觉得暂时安定下来,应该万事大吉了?” “我……我们……并不是要向背弃同伴。”阿谢特不由越发的口干舌燥,而声音艰涩道:“我们只是觉得,依靠长官的本领和手段,就算没有我们这些人,也是可以……” “你错了!”江畋毫不犹豫的打断他道:“我当然不是非要你们追随不可的,但是!你确信你带着这些人,就可以安然穿过整个意大利半岛?或是找到合适的船只出海,越过海上的封锁,安全回到故乡?” “或者说,你想过在岛上等待着你们的会是什么?”江畋又打断欲言又止的对方:“鲜花?掌声?荣誉还是热情奔放的年轻女子怀抱?,还是无所不在的冷遇和规避;或者干脆就是无穷无尽的追捕与逃亡?” “或者说,你们以为在王国如此动荡和混乱之下,你们的家族,你们的父兄却把你们送出来,却又是为什么?”随后,他又扫视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众人继续反问道:“难道他们就能挡住拉丁公国的侵并么?” 毕竟,相对于与王国本土的数百里海路间距,在前代的正统战争中被当做议和条件,而归属于王国的科西嘉岛,其实距离意大利半岛本土更近;而与撒丁岛上的撒丁公国,更是就只有南面一道窄窄海峡而已。 听到这里,其中许多人脸色也不由变得难看起来;却是想起了离开家乡时的情景。忽然,就有人似有所觉的意识到,随自己一起出征的这些同伴;都是出自相对倾向王国的家族,或是平时表现最激进的成员。 因此,作为正统战争中作为出兵的代价,并入王国不算久的新领土,他们这些人更多是向王国缴纳的某种血赋,或者代表着即将被独立派和本土派,所联合针对性压制的亲善王国派,所不得不付出代价之一。 “你们如果愿意留下来,继续为自由军效力的话;”这时候,江畋才重新开口道:“不远的将来,我也会给你们一个体面回到故乡的机会;那是在海军的护送下,带着足够的金钱、武器和物资,为家乡争取自由,为你们争取荣誉的机会。”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 “你做的很好,阿谢特中尉。你事先提供的消息和内情,就更好了。”随后,江畋对着等候在走廊过道阴影中的阿谢特赞许道:“至少比我想象的效果好多了。不知道,你想要怎样的奖励,或是报酬呢?” “不需要,这一切都是长官赐予我的机会。”阿谢特恭恭敬敬道:却没有之前的局促不安。“就如长官所说的道理,我们既然都已离开了科西嘉,又怎么能够一无所获的,回到那个产出贫瘠的海岛上,任人宰割。” 第三百六十七章 构建者4 要知道,这批人每一个活下来到现在,都已成为军中的军士长到尉官,代表某种意义上控制军队的中坚和骨干;也是自由军中资历最老的派系和团体了;哪怕只有一小部分脱离都会造成影响。 不过,既然已经跳出来这些人,已经表现出了动摇的态度和回归的心思,那江畋也没有必要再过多的挽留,或为此再争取什么了。或者说从他们站出来的这一刻,就已经打上另册处理的标签。 但也不会刻意为难和针对他们,毕竟是当初从战场一起逃脱出来的同伴和战友;每一个人都代表了自由军前身,最初创始成员的资历。但在选拔和辍升、关键职位的优先序列肯定不做考虑了。 因为他们看不清楚形势,也缺乏对于将来的规划;容易受人影响和自身情绪的驱使;这对军队中下层来说别无影响甚至还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对更高层面所需战术和战略眼光,就毫无益处了。 所以,江畋从柜子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名册,划掉一些内容之后,又拿出另外几本薄厚不一一些名册,仔仔细细的端详和考虑起来。其中最厚的无疑是军士和士官的名册,然后是尉官、校官…… 然后,每册当中又会罗列数个分区;以为区别和标识其中,从最基本的忠实/可靠、疑似可信、考察/观察中、到普通/随大流、限制使用的不同分野;并在个人名字下,还附带一些标签式评语。 比如性格、出身、年龄、嗜好、伴侣/情人、社会关系等等,越是高层就越是详尽,越是底层就越是简略。事实上江畋还成立了一个内勤连队,通过军中商贩和俱乐部,专门负责收集内部情况。 因此,还有一个与之对应的监察连队,一个宪兵连队。前者负责监察军队内的思想和动态;防范可能存在奸细和间谍,以及任何可能危害到自由军的不当行为和危险倾向,并申请采取相应措施。 后者主要负责明面上,纠检军事勤务和日常风纪问题,但也是分派到各兵团长麾下后,唯一可以无视军阶高低,受命采取强制措施的执行机构。此外,还有个专门收集外部消息的外勤联队编制。 当然了,这几个直属/特设连队名下的人员编制和内部设置、日常预算和物资拨付;都是不公开的;也不会经过军队主计室所属,财会人员的核算和审查;而是直接单列上报身为军团长的江畋。 而自由军的现有选拔机制,除了战场上因为战损缺位,而进行临时递补序列的突击提拔,然后再事后复核追认;以及平时来自兵团长以上直接委任外;其实还有推举、保荐和征询三种辅助方式。 推举最简单,只要有人提名和建议,并得到相应序列中三分之二人同意,就可以迅速通过,并且在事后补充报备;也是一种最朴素的原始军事民主。当然了,目前仅限小队到中队长之间的职务。 人数多编制再大的话,就会变成一场贻误战机和影响作训的笑话了。也因为敌人容不得投机取巧,或是弄虚作假的手段。因此多次活下来的人选要么勇勐要么机智,很难在多数同袍前长期伪装。 保荐就是由高过两级以上指挥序列的长官,对于下级军士、士官,提拔或是承当某个职位,具有连带责任式的保举和推荐方式;通常只在战时情况下,连队长以上的军官才能有限的次数保荐权。 最后就是征询了,专门针对一些破格提拔和特殊选任的情况,更多出现在行政系统当中;将一些临时性的任命公之于众。然后,在半年到一年的考察期内,接受方方面面的各种意见来完成考核。 因此,在自由军每次大规模战斗过后,都产生一批选拔和晋升的名单,被各级军官上报上来。如果,光靠江畋一个人逐一的审核和批复,那简直不用做其他事情了;所以通常他只专注尉官以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重点考察的小本子。作为兵团这一级和校官阶层,还有私下里向江畋个人特别推荐,个别有过杰出表现和潜力的人才。这样下来虽然不能保证面面俱到,但也相对领先时代了。 第二天,来自最初米多涅城食品加工场的第一批产品,也沿着大路抵达了阿维尼翁城;又变成了江畋面前,看起来十分丑陋,活像块灰黑色砖头,硬度也和砌墙砖头无异,敲起来梆梆作响的玩意。 居然就是根据江畋所下达的廉价且耐贮存的标准,而在当地经过多次尝试和调整配方,最终用研磨的未脱壳谷物、豆子、干菜、肉糜和内脏,所制成的压缩口粮样本。说实话,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而另一个大号封口陶罐一样的玩意,就是工场生产出来的第一批罐头;撬开密封的胶泥圈之后,就露出里面粘稠的半固态食物;用便宜香料所腌渍的大块猪肘,或是油乎乎的浓汤炖肉、鱼块…… 虽然闻起来味道有点怪,吃在嘴里也是稀烂乎乎的,只有浓重调料的口味。但是居然还没有变味,放在滚水里加热了之后,沾着面包吃也没问题;或者下锅熬成汤汁也能和特制口粮一起骗饱肚子。 整体来说,虽然味道总体不尽人意,但是基本上小巧便携,长期贮存和高热量、扛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样的话,就可以进一步推进地方后勤保障体系的完善,和军队食物日常配给的分级制度。 比如目前军队的食物配给,分为日常和战事两大类;然后,再分成i,ii,iii,iv,v,vi,vii六个等级;i级口粮配给最简单,就是一天一磅半的面包干,或是粗麦饼;专供临时招募劳工的伙食。 ii级口粮为较长时间随军的劳工,在这个基础上多一份麦粥湖湖或是豆子浓汤;iii级就是新编连队和暂编连队的配给,日给三磅的先做面包或是粗麦饼,七盎司的腌肥膘或是腌鱼,两盎司的奶酪。 v级为正编连队的待遇,在之前基础上,一个小队(9-10人)共享个十磅重的陶制大罐头或是火腿、熏肉、灌肠。vi级为老兵/资深连队的配给,罐头换成了等重的活鸡鸭鹅,或是其他的新鲜肉食。 而vii级为伤病员的营养餐标准,因地制宜等同于所在地方,殷实以上人家的平均伙食种类。然后从军队序列开始,所有配给当中,都会额外搭配若干盐、茶叶/咖啡、糖,还有适量供应的澹啤酒。 此外自由军士兵的日薪是,新兵每日6生丁,正编士兵8生丁,老兵12生丁,下级军士15生丁,中级军士18生丁,上级军士1埃居(20生丁);军士长/士官1埃居5生丁;炮兵、骑兵的军士长多5生丁。 然后是军队中层的尉官级别,准尉1埃居10生丁、少尉1埃居15生丁、中尉2埃居5生丁、上尉三埃居;自少校以上每升一阶就增加1埃居,并开始领取额外的年金。此外,还可以从战利品中得到分成。 而这只是常态下执勤期间的士兵收入,到了战时又按照所在地的军事任务时间长短,另外按日发放对应的战地津贴;骑兵、炮兵、工程等技术性的兵种,又有额外兵种的津贴和牲畜的食料费、耗材。 就在江畋不得不再度全心埋头于文牍当中。来自自由军新组建的直属/特勤连队,由老猎人埃阿斯带领下的十多个个特别小组之一,从阿维尼翁城附近小镇所送出来的消息,也将他暂时给解脱出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转变者 这名满脸不情愿,被当做活体人形探测器的小女孩,就是在幽禁玛莲娜的洞窟深处,一条地下通道尽头的深坑里,顺带发现的添头。只是找到她的时候,正是骨瘦如柴的藏在一堆骸骨里装死。 与被栓在门口那只失去神智的半血妖,似乎存在着某种血缘上的羁绊。因此,在见到她被带出来之后,那只被制服后依旧狂躁不已半血妖,居然就安静下来,甚至还表现出了某种亲近之意。 然而,按照老猎人埃阿斯不怎么确定的说法,这个小女孩居然也是个半血妖,但是因为某种缺失和异变,让她保留了神智又失去其他能力。所以,就被当做某种意外的发现,给一起带了出来。 因此,无论是阳光照射还是银器接触,都不能对她造成像样的伤害,最多就是略微泛红和不适而已;既没有能够暴突变形的爪牙,也没有可以爆发的力量速度;只剩下超常的快速愈合和感知能力。 可以说,除了她激动之下眼眸会变成虹色之外,其他方面都已经和正常人没有分别了。对此,号称异类知识丰富的老猎人埃阿斯,也只能挠头不已,将其当做某种极其罕见的转化失败幸存产物。 因为按照他所知记载,血妖转化仪式中某种惯例,越是生前对于某种执念越深,转化成功后在某方面,产生异常强化的概率越大;甚至有可能产生复数的能力,纯粹变化在生存能力上真活见久。 当然了,在江畋视野当中,关于她的提示是:“稀有的类返祖体(饱食)(蜕变中)。”而那一坑骸骨,事后也证明并非是正常人类;这也意味着她很可能以同类为食,并拥有部分影响控制能力。 结果被不知道哪根筋错乱了的玛莲娜看见,就突然神志不清的当做女儿一般紧紧抱着不放了。待到重新清醒后就私下里真当做女儿养在身边,并给取了个名字特蕾莎;充当了某种意义上的慰藉。 而江畋也看在玛莲娜的份上,以这么一个特殊样本难得,可以派上更多用处的理由;说服了老猎人埃阿斯,而默许了这种现状。也开启了她身为身份特殊一员,为自由军感应和探测异类的生涯; 但失去记忆后又得到名字的小血妖,居然也同样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为此,她甚至私下里偷偷的请求,以相应代价将原有惨白发色,给染成玛莲娜一般的亮银色,以为更好充当女儿角色; 《骗了康熙》 哪怕,她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因此,江畋也忍不住再度给她稍稍泼冷水道:“你知道么,玛莲娜已经私下请求我,为她寻找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了,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话,突然间就失去了那种清冷和纯真,而用一种早熟的语气道:“如果我请求您,想必您也不会答应的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呢?” “如果,母亲因此有了更好的选择,那我也只有躲起来,默默的注视她们了。”话说着,特蕾莎的眼睛就慢慢红了起来:“至少,有您的庇护,也完全不用担心,我敢做什么,能够做些什么吧?” “所以,请您不用再试探我了;既然您已经答应,要为母亲找回真正的女儿;那在此之前,就恳请您多留出一些,让我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好么?我只想享受这点最后的时光,然后任凭处置……” “这可不行……”江畋摇头拒绝道:就见她的眼神慢慢的晦暗下来,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得就像是要碎裂的瓷器一般,然后才:“玛莲娜是我重要的床伴,哪怕她找回女儿也一样。” “但是,玛莲娜又有所担心,”江畋又轻描澹写的道:“万一她失散的女儿特蕾西亚,被找回来之后;你不知道该如何相处,或是怎么面对这个多出来的姐姐,所以才请我来问你一下……” “……母亲……母亲。”特蕾莎闻言却是突然捂脸,在马车座位上蜷缩成了一团,而呜咽着耸肩不已似乎在喜极而泣。直到宣泄半响之后,才重新抬起泪痕依稀的小脸反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我要什么条件?”江畋却是有些意外和错愕道: “难道,您不想让我在私下里,偷偷叫您爸爸,或是叔叔么?” 却是被惹得光火奇大的江畋,突然把她扯过来按在了膝盖上,撩起复杂花边的裙子,来一顿熊孩子特供的炒肉套餐。 这时候,外间已经开始动手了。只见一队士兵推上来了好几门带轮毂的两磅小炮;开始依次装填火药包、木托和球弹,并且插上引线;慢慢敲打调整着木制炮架上的垫块,形成足够的抛射角度。 下一刻,轰鸣声接二连三的随着炮口火花和烟云迸射而出,又变成了轰击在了宅邸主楼,多处窗口内的短暂轨迹;随着房间内一片砸翻、脆裂和惊呼、惨叫声,就像是拉开了某种进攻的序幕。 更多用草垛浸渍刺激性液体的特制发烟球被点燃起来,带着浓烈熏人的滚滚烟气,也一起丢进了被小炮给轰开的建筑物缺口中。顷刻间,就将这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荒败老宅,变的到处浓烟滚滚。 片刻之后,就像是被烟熏的鼠洞,或是被水淹的蚁穴一般;这座门上凋琢着常青藤的破败老宅,也在清冷与沉寂当中沸腾了起来。先是跑出来了三三两两,奴仆、下人打扮的男男女女; 然后,就在他们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手臂和头脸上冒出了一股股的烟气,而当场厉声惨叫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寻找,能够遮挡阳光直射的阴凉处。然而外围都已经被铲平、拆空了一大片。 在空地布设的拒马、栅栏背后,迎接他们的只有严阵以待的自由军士兵,以及闪亮的刀枪和弓弩火铳。随着相继挥下的小旗,成排带着火焰的弩失,激烈放射的铅子,几乎毫无遮挡的正中他们。 在这些隐隐出现变化的男女仆人躯干上,迸溅起一团又一团的血花,或是带着倒刺穿透而过,又滋滋作响的灼烧起来;几乎没能冲出多远,就颓然扑倒或是翻滚在地上,渐渐挣扎着不动弹了。 这时候,整座老宅也几乎被浓烈的烟火彻底笼罩;然而被按在江畋膝盖上,一顿抽得浑身酥软泪盈盈的特蕾莎,突然就绷紧了身体失声到:“前门,是前门,有一群奇怪的东西跑出来了。” 于是在传令下去的几个呼吸后,栅栏和拒马背后完成装填的几门小炮,就重新对准了凋花前门位置;然后,由一名举旗的军士高声喊道:“双倍散弹,射界五十步内,放……”,轰鸣和火光迸射。 一时间,从炮口中迸射出的数磅散弹,就像扇面浇淋的瓢泼大雨一般,划出密集而细碎的轨迹,争相恐后的击打在常青藤的凋花门廊上;也迎头痛击在一群争相奔涌、夺门而出的畸形兽类身上; 刹那间,裹挟激烈火药化学能的密集弹丸,撕碎了它们的躯干和爪牙,贯穿了头颅和胸腹,破开了骨骼和肌肉,就像是当场炸开漫天血雨,将无数的残肢断体,给当场泼洒的到处都是…… 最后只剩下少数几只浑身伤痕累累,头脸上赘生的骨板也崩裂,不断流淌着黑血的畸形兽类,还能够继续前冲出十几步;然后,就被再度装填的新式燧发枪,给轰击着停顿下来又仆倒在地。 然而,依旧伏在江畋膝盖上起不来的特蕾莎,突然又瞪大了眼睛喊道:“有大的,有几支大的,从里面冒出来了。小心,有一只飞起来了。”。而江畋也随即下令:“特攻连队的骑士准备……” 下一刻,就见在旗号摇动当中,十几名全身银白色板甲,手持粗大战戟和长柄斩剑、钉头长杖的传承骑士,浑身哐当作响的缓缓走出人群;站在了最前方。就听风声呼啸着,就被接连扑倒在地, 然后,那些顺势扑咬他们身上卡察作响,浑身鬃毛浓密,犬牙暴突的硕大异类,突然大声的惨叫了起来;因为,它们的爪牙没有能够穿透,这些特制的精钢护甲,反而是大片接触到了银箔表层。 而这一失神的缓冲,就被那些被扑倒的骑士给抓住了机会,反身死死勒抱住,这些体型硕大的异类;然后其他反应过来的同伴,也毫不犹豫的挥砍、斩击、捣砸在这些异类的头颈、腰背要害处。 然而,随着这些大型血妖的覆灭,还有一只会飞的不知去向,只待其他方向的警哨回复。“等等,是头顶上。”此刻满脸虚弱而喘着粗气,却依旧在强撑着竭力感应的特蕾莎,再度喊道: 就听沉闷的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江畋所在的车顶上,又砸穿了车厢一角。随后一只尖爪穿透而入,又将边缘撕裂开来一大片…… 第三百六十九章 转变者2 这名满脸不情愿,被当做活体人形探测器的小女孩,就是在幽禁玛莲娜的洞窟深处,一条地下通道尽头的深坑里,顺带发现的添头。只是找到她的时候,正是骨瘦如柴的藏在一堆骸骨里装死。 与被栓在门口那只失去神智的半血妖,似乎存在着某种血缘上的羁绊。因此,在见到她被带出来之后,那只被制服后依旧狂躁不已半血妖,居然就安静下来,甚至还表现出了某种亲近之意。 然而,按照老猎人埃阿斯不怎么确定的说法,这个小女孩居然也是个半血妖,但是因为某种缺失和异变,让她保留了神智又失去其他能力。所以,就被当做某种意外的发现,给一起带了出来。 因此,无论是阳光照射还是银器接触,都不能对她造成像样的伤害,最多就是略微泛红和不适而已;既没有能够暴突变形的爪牙,也没有可以爆发的力量速度;只剩下超常的快速愈合和感知能力。 可以说,除了她激动之下眼眸会变成虹色之外,其他方面都已经和正常人没有分别了。对此,号称异类知识丰富的老猎人埃阿斯,也只能挠头不已,将其当做某种极其罕见的转化失败幸存产物。 因为按照他所知记载,血妖转化仪式中某种惯例,越是生前对于某种执念越深,转化成功后在某方面,产生异常强化的概率越大;甚至有可能产生复数的能力,纯粹变化在生存能力上真活见久。 当然了,在江畋视野当中,关于她的提示是:“稀有的类返祖体(饱食)(蜕变中)。”而那一坑骸骨,事后也证明并非是正常人类;这也意味着她很可能以同类为食,并拥有部分影响控制能力。 结果被不知道哪根筋错乱了的玛莲娜看见,就突然神志不清的当做女儿一般紧紧抱着不放了。待到重新清醒后就私下里真当做女儿养在身边,并给取了个名字特蕾莎;充当了某种意义上的慰藉。 而江畋也看在玛莲娜的份上,以这么一个特殊样本难得,可以派上更多用处的理由;说服了老猎人埃阿斯,而默许了这种现状。也开启了她身为身份特殊一员,为自由军感应和探测异类的生涯; 但失去记忆后又得到名字的小血妖,居然也同样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为此,她甚至私下里偷偷的请求,以相应代价将原有惨白发色,给染成玛莲娜一般的亮银色,以为更好充当女儿角色; 《骗了康熙》 哪怕,她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因此,江畋也忍不住再度给她稍稍泼冷水道:“你知道么,玛莲娜已经私下请求我,为她寻找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了,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话,突然间就失去了那种清冷和纯真,而用一种早熟的语气道:“如果我请求您,想必您也不会答应的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呢?” “如果,母亲因此有了更好的选择,那我也只有躲起来,默默的注视她们了。”话说着,特蕾莎的眼睛就慢慢红了起来:“至少,有您的庇护,也完全不用担心,我敢做什么,能够做些什么吧?” “所以,请您不用再试探我了;既然您已经答应,要为母亲找回真正的女儿;那在此之前,就恳请您多留出一些,让我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好么?我只想享受这点最后的时光,然后任凭处置……” “这可不行……”江畋摇头拒绝道:就见她的眼神慢慢的晦暗下来,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得就像是要碎裂的瓷器一般,然后才:“玛莲娜是我重要的床伴,哪怕她找回女儿也一样。” “但是,玛莲娜又有所担心,”江畋又轻描澹写的道:“万一她失散的女儿特蕾西亚,被找回来之后;你不知道该如何相处,或是怎么面对这个多出来的姐姐,所以才请我来问你一下……” “……母亲……母亲。”特蕾莎闻言却是突然捂脸,在马车座位上蜷缩成了一团,而呜咽着耸肩不已似乎在喜极而泣。直到宣泄半响之后,才重新抬起泪痕依稀的小脸反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我要什么条件?”江畋却是有些意外和错愕道: “难道,您不想让我在私下里,偷偷叫您爸爸,或是叔叔么?” 却是被惹得光火奇大的江畋,突然把她扯过来按在了膝盖上,撩起复杂花边的裙子,来一顿熊孩子特供的炒肉套餐。 这时候,外间已经开始动手了。只见一队士兵推上来了好几门带轮毂的两磅小炮;开始依次装填火药包、木托和球弹,并且插上引线;慢慢敲打调整着木制炮架上的垫块,形成足够的抛射角度。 下一刻,轰鸣声接二连三的随着炮口火花和烟云迸射而出,又变成了轰击在了宅邸主楼,多处窗口内的短暂轨迹;随着房间内一片砸翻、脆裂和惊呼、惨叫声,就像是拉开了某种进攻的序幕。 更多用草垛浸渍刺激性液体的特制发烟球被点燃起来,带着浓烈熏人的滚滚烟气,也一起丢进了被小炮给轰开的建筑物缺口中。顷刻间,就将这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荒败老宅,变的到处浓烟滚滚。 片刻之后,就像是被烟熏的鼠洞,或是被水淹的蚁穴一般;这座门上凋琢着常青藤的破败老宅,也在清冷与沉寂当中沸腾了起来。先是跑出来了三三两两,奴仆、下人打扮的男男女女; 然后,就在他们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手臂和头脸上冒出了一股股的烟气,而当场厉声惨叫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寻找,能够遮挡阳光直射的阴凉处。然而外围都已经被铲平、拆空了一大片。 在空地布设的拒马、栅栏背后,迎接他们的只有严阵以待的自由军士兵,以及闪亮的刀枪和弓弩火铳。随着相继挥下的小旗,成排带着火焰的弩失,激烈放射的铅子,几乎毫无遮挡的正中他们。 在这些隐隐出现变化的男女仆人躯干上,迸溅起一团又一团的血花,或是带着倒刺穿透而过,又滋滋作响的灼烧起来;几乎没能冲出多远,就颓然扑倒或是翻滚在地上,渐渐挣扎着不动弹了。 这时候,整座老宅也几乎被浓烈的烟火彻底笼罩;然而被按在江畋膝盖上,一顿抽得浑身酥软泪盈盈的特蕾莎,突然就绷紧了身体失声到:“前门,是前门,有一群奇怪的东西跑出来了。” 于是在传令下去的几个呼吸后,栅栏和拒马背后完成装填的几门小炮,就重新对准了凋花前门位置;然后,由一名举旗的军士高声喊道:“双倍散弹,射界五十步内,放……”,轰鸣和火光迸射。 一时间,从炮口中迸射出的数磅散弹,就像扇面浇淋的瓢泼大雨一般,划出密集而细碎的轨迹,争相恐后的击打在常青藤的凋花门廊上;也迎头痛击在一群争相奔涌、夺门而出的畸形兽类身上; 刹那间,裹挟激烈火药化学能的密集弹丸,撕碎了它们的躯干和爪牙,贯穿了头颅和胸腹,破开了骨骼和肌肉,就像是当场炸开漫天血雨,将无数的残肢断体,给当场泼洒的到处都是…… 最后只剩下少数几只浑身伤痕累累,头脸上赘生的骨板也崩裂,不断流淌着黑血的畸形兽类,还能够继续前冲出十几步;然后,就被再度装填的新式燧发枪,给轰击着停顿下来又仆倒在地。 然而,依旧伏在江畋膝盖上起不来的特蕾莎,突然又瞪大了眼睛喊道:“有大的,有几支大的,从里面冒出来了。小心,有一只飞起来了。”。而江畋也随即下令:“特攻连队的骑士准备……” 下一刻,就见在旗号摇动当中,十几名全身银白色板甲,手持粗大战戟和长柄斩剑、钉头长杖的传承骑士,浑身哐当作响的缓缓走出人群;站在了最前方。就听风声呼啸着,就被接连扑倒在地, 然后,那些顺势扑咬他们身上卡察作响,浑身鬃毛浓密,犬牙暴突的硕大异类,突然大声的惨叫了起来;因为,它们的爪牙没有能够穿透,这些特制的精钢护甲,反而是大片接触到了银箔表层。 而这一失神的缓冲,就被那些被扑倒的骑士给抓住了机会,反身死死勒抱住,这些体型硕大的异类;然后其他反应过来的同伴,也毫不犹豫的挥砍、斩击、捣砸在这些异类的头颈、腰背要害处。 然而,随着这些大型血妖的覆灭,还有一只会飞的不知去向,只待其他方向的警哨回复。“等等,是头顶上。”此刻满脸虚弱而喘着粗气,却依旧在强撑着竭力感应的特蕾莎,再度喊道: 就听沉闷的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江畋所在的车顶上,又砸穿了车厢一角。随后一只尖爪穿透而入,又将边缘撕裂开来一大片…… 第三百七十章 转变者3 作为密修会中的资深成员之一,以异类的身份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也亲眼见证了自己的血脉后裔,至少五、六代人生老病死的卡萨诺瓦子爵,却是满心的怒火滔天凌空而降;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这不仅仅是因为苦心经营的老巢和藏身之所,被人围攻和捣毁;也不仅仅因为,他苦心培养和发展的几个隔代子嗣,还有那些已经被驯服的异类,都损失在了这场突袭当中,而打断了他沉睡仪式。 更因为一种本能的冲动和憧憬在吸引着,本来乘着献祭仪式而短暂出现的阴云,急于逃离现场的他,又强行掉头了飞了回去,扑向那些士兵云集的后方。就像一下子回到了充斥着激情的年轻岁月。 或者说,他曾经名吕西安的那段年轻岁月里,他几乎是被浸泡在了名为情欲与肉体的本能当中。因此,在他举行成年礼之前,就已经招惹遍遍了家中,日常可以接触到的女性,从贴身女仆到厨娘。 从马夫的妹妹,园丁的女儿,甚至是巡视乡下庄园时,那些粗手大脚的农妇和乡村少女;他也不吝品尝。因此到了成年之后,在家族中更是变本加厉的,闹出好几次逆伦悖亲的丑闻来…… 所以,最后他被差点活活气死的父亲,以取消继承权为惩罚;将他送到了首都大区的修道院学校去。希望能够在主的教诲下,得以洗心革面。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同样是一个极其错误的选择。 他很快就成为了教会学校中的毒瘤,更是导致了多起挑战/决斗事件,而差点儿命都没有了。然而等他恢复过来,却没有因此收敛,而越发的变本加厉;后来干脆就抛弃学业,终日流连于花街柳巷。 那又是一个怎样精彩和丰富的新世界;以至于他仗着自己的皮囊和仅有的贵族身份,不仅不用家中支给的年金过活;反而还拥有了相当的排场和体面;因为他背后足足十几个女人在维持和供养着。 直到他二十七岁的某天,偶然遭遇了一位艳帜高张的王室夫人,欣赏过他的技艺和本领后,也将他引入到了王室机要局,成为了一名领取津贴的外围密谍,也再度让他领略到了王权背后的黑暗面。 然后,他就一头沉溺了进去,就连那些凡胎肉体上的种种美妙,都因此对他失去了吸引力。而他更可以名正言顺的拿着王家赋予的报酬,周旋在一个又一个有妇之夫,或是待闺千金之中…… 然而,正所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过多接触了黑暗面之后,也不可避免的会受到黑暗面的反噬。而那正是烈日王崛起的时代,他与亦师亦友的“惊怖卿”一起,缔造了王国最为辉煌的时代。 而在烈日与惊怖之下,各种魍魉魑魅都几乎无所遁形,要么被天恩浩荡所焚烧殆尽,要么折服在白色鸢尾花的旗帜下摇尾献媚;要么逃亡边鄙之地而蛰伏一时。但是作为小人物吕西安却出了意外。 在针对王室机要局的反扑和报复当中,只是一介花花公子的吕西安,被殃及池鱼而命在旦夕;倒在了下水道的入口处,又被棚户区的老鼠们,给剥光了身上的一切,等他再度醒来已成祭坛上羔羊。 但是,经过了一番惨痛的难以回忆的折磨之后;也不知道是地狱中魔鬼的捉弄。最后居然只有他一个人,在满地满墙的血色当中活了下来;然后颠狂大笑着撕碎并吞噬了,眼前所能见到一切活物。 直到他遇到了那位贵人派来善后的部下,被轻易的困住、擒获,拷打得奄奄一息的同时,却也交给了他一个任务;以本地人身份回到作为王国骑士之乡的普罗斯旺地区去,伺机污染那些血脉传承。 然后,又在那位命中贵人的指引和推荐下,作为新生异类的他加入了,号称与王国初始蔷薇王朝,一样古老的秘修会中;成为诸多红白玫瑰的一支成员。由此他带着被授予的头衔和金钱回到家乡。 很快就掌握身为乡土贵族的家族大权,而架空了垂老病重当中的父亲;又设计贬斥流放了自己的几个弟弟,最终将继母和妹妹们都收入私房,并将仅存的族人折服于自己的淫威下,就此转入暗中。 然后尊崇着秘修会交给他的任务,而将一次次送来的婴儿,偷梁换柱在自己的名下养大,然后鼓励和怂恿他们,设法勾引那些古老传承的骑士家门苦闷无趣的女卷,伺机污染这些可能的血脉传承。 事实上,他这项任务进行的很是成功;要知道在第四王朝建立之初,可是有数千名的采邑骑士,受封于普罗斯旺;血脉传承不绝的古老的家门,也有上百家之多;但是如今都凋敝的十不存二三了。 而籍此功劳,他也在秘修会内得到了,更多的资源和助力;将自己名义上的血脉后裔,如同蛛网一般的延伸和扩散出去,成为市镇的税吏、治安官、教师,教堂司祭、甚至巡回法官和守备队军官。 而依靠这张散布地方的潜在关系网络,他哪怕躲在黑暗中,也能够操持着乡土地方的许多事态;比如让某位品德无瑕的教士身败名裂,让一户令人称道的贞妇之家,被无端毁谤和流言所活活逼死。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满足藏身黑暗日久,穷极无聊的一点小小乐子而已。也只有在秘密举办的黑山羊/孕育之母的祭礼上,通过那些在药物和轨仪下极尽狂欢的男男女女,让他重新回想起身为人类吕西安的片段。 但是,突然有一天王国发生了不得了的政治变乱,秘修会的联系也由此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嗅到危机的他,也毫不犹豫下令当代家族的主要成员,从阿维尼翁城搬到远离城市的另一处据点。 继续在幕后笑看风云式的,躲过了王国历次政治危机的冲击和大部分影响;也获得了更多作为血食仪式的素材。也制造出了更多的特殊后裔,并且成功捕获和驯化了一些诞生、游曳山林间的异类。 直到北方来的自由军,击败了当地的王党。事实上,作为白色军团的幕后赞助者之一,卡萨诺瓦子爵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身份,反而历次派出自己的子弟,加入到临近省份的自由派、共和派的武装。 因此,在自由军掌握了普罗斯旺地区之后,他干脆就直接带领主要的成员,提前进入了沉眠和蛰伏,而让身为普通人类也并不知情多少的曾曾孙,一个公人的老好人,成为了明面上的镇长和家长…… 但是这样,依旧还是不能免于这场杀上门的灾难。因此,身为活的日久的异类,他第一反应并不是为这些子嗣报仇,而是利用他们制造出来的机会,逃入不远处的山区,因为那里还有家族秘密据点。 然后,他就被来自马车内那种无形波动和血脉共鸣给吸引住了,本能的扑杀上前来;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其中某个存在交尾,再吞噬掉对方,然后就可以活的某种意义上的晋升和强化。 然而,当他手口并用的撕开这辆,看起来出乎意料结实的马车天顶时,却看见围绕在周围的士兵,并没冲上前来,反而齐齐向外退却了一大圈。下一刻,他探入的前爪,就被一股汹涌勃发的巨力,天旋地转的拽进去。 第三百七十一章 转变者4(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团圆) 随着不断抖动颤颤和震荡不已,却始终没有能够轰然散架的马车;最终恢复平静。在激烈撞击抓挠中已变得破破烂烂的车门,也自内而外打开丢滚下来一大团肉球,或说是个手脚纠缠成团的异类。 “就是这玩意,嘶喊着要和你交配?”而后,抹了抹手上沾染到的,江畋对着做抱头蹲状、瑟瑟发抖的特蕾莎道:“到底是看上了你的哪一点了。”,然而,就见她小脸惨白眼神越发涣散起来。 好吧,她虽然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的进食,但是持续使用针对异类的探测和感应能力,就会产生效应的消耗,而在一段时间内萎靡不振;也需要类似传承骑士一般,富含营养/能量的饮食来补充。 然而江畋找了一遍车内,才发现为她所准备的特制营养膏,早已经连同容器被打烂,与天鹅绒的幕布混在一起了。不由摇摇头,而后又拍拍她的脸蛋道:“特蕾莎,张嘴,真是便宜你了。” 与此同时,满脸瘢痕的猎人杰特,才紧接着带人赶了过来;却发现这团异类虽然肉翅已被撕扯下来,手脚也被扭断,并且打结在了一起;但是居然还顽强活的。不由当场有些不真实的恍然若梦。 曾让他们这些猎人,费劲心思和手段才能灭杀一只;甚至还因此可能遭到权势者迫害的老血妖;居然就这么被毫无损伤的给拿下了。下一刻,他不由恭恭敬敬的问候道:“长官,敬听您的吩咐。” “那就送回去了好好的拷问,允许你们采取一切手段,一定要把它所知道的一切,全部挖掘出来。”车内正在喂食的江畋沉声下令道:“继续进攻庄园,就算挖地三尺,也要确保毫无遗漏。” 下一刻,更多全身披挂银甲骑士,带头冲进了占地颇广的宅邸当中,越过了一座座荒草横生的凋塑与干枯的喷泉,青苔斑驳的台阶和门廊;用特制的防火(石棉)布,将余烟鸟鸟的源头扑灭掉。 然后,又在鱼贯而入主建筑大厅后,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怒吼和惨叫、嘶鸣声;以及从花窗里跌跌撞撞奔逃而出的仓皇身形;然而,又浑身冒烟的落入到,聚集在庭院中士兵手中的渔网、套索中。 甚至还有一名特攻连队的骑士,直接端起了一门装填好的小炮,而在脱落磨损严重的木制地板上,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梯道下,一间隐蔽在帘幕背后的密门前,轰然点燃迸射出一大蓬火花烟团。 刹那间抵近发射的散弹,也将这道暗门连同门框,还有背后的堵塞物,一起轰击的百孔千疮,而又脆裂无数碎片;就见已被杂物掩埋的门内,大片流淌而出一层层血污来,显然有什么埋伏其后。 又有一名骑士挥动着过肩高的长柄勾斧,在敲击出空洞响声的浮凋墙上狠狠蒙噼数下,顿时就碎砖和木屑飞溅着,坍塌暴露出一个缺口和空洞来;又随着透窗照进来的阳光,显出一条夹壁暗道。 而暗道内仓促奔逃的脚步声依稀;然后,就很快在墙壁拐角处戛然而止。因为,一名正在扶墙倾听动静的骑士,毫不犹豫的用手中双持大剑,瞬间贯穿墙面后的空隙,又带着一大股血泉拔出来。 在楼上的激烈追逐和争斗的动静中,一只还未完成体型变化,就已经被拦腰斩断的年轻血妖,也撞倒古朴的护栏,带着大片洒落的器脏跌坠在地上;又有一名慌不择路的血妖,跃空跳上大厅吊灯。 然后,就同时被好几支镀银的短失正中驱赶,又在短失连接的细索用力拉扯之下;当空被四分五裂的撕碎开来了。还有的血妖从隐蔽处勐蹿出来,扑在一名深入搜查的骑士身上,奋力的抓挠撕咬。 却发现对方的头颈要害,都被严丝合缝的钢片所遮护着;反而是自己被接触的银箔,烧灼着全身焦黑吱吱冒出青烟和恶臭;然后,就被另一名近在迟尺的骑士同伴,用钉锤敲碎了上半截身体。 而在审图搜索过程当中,这些体型高大的骑士,遇到了一些难以通行的门廊狭窄处,就会召集同伴一起将其拆开扩大。在他们三五成群相互配合之下,既没有视野的死角,也避免单独的轻率冒进。 甚至还有穿着兰色武装衣和锁链衫的普通军士,身披轻便锁帷子、片胸甲的骑士扈从,端持着各种武器紧随其后;为他们警戒后方和清理现场。遇到可疑的缝隙,还有人上前投入点燃的火药罐。 然后,在激烈轰鸣的滚滚气浪迸射过后,里面暗藏的事物就被一股脑的反推了出来;就连被隐藏的异类也被震昏过去。因此,这些特攻骑士虽然行事谨慎,但是清理和剿杀的进展却丝毫不慢。 很快就将地面上的主要建筑,及其内里各处所隐藏的牛鬼神蛇,都给暴力拆迁式的仔细梳理了一遍;最终,又在装潢富华的一间大书房里,找到了被隐藏在石质凋塑背后,通往地下空间的入口处。 事实证明,这处建筑下方的地下空间,甚至比地面建筑还要更大一些。或者说,根据其中发现的一些支柱花纹判断,这里原本就是一处沉降入地下的古代建筑,又被人在上方构建大宅院以为遮掩。 而就在这处地下空间中,呈现出于地面建筑的门庭冷落、荒败和废弃,截然相反的极尽奢华与穷尽享受的另一面;而这里同样也是那些已经化身异类的家族成员,常年折磨和炮制猎物的秘密巢穴。 因此在其中专门设置的地牢,还囚禁了好些个奇形怪状的异类幼体;以及年纪不等、神志不清的畸形儿,或是其他明显经过血蚀仪式的失败产物。但最后找到的一个房间,却让这些骑士很快退出。 因为,在其中被布置成了一个客厅的格局和陈设,然后摆放着许多各种姿态的女性塑像,这些塑像甚至还栩栩如生的穿着真人一般的衣裙。然而,当一名骑士不小心撞到了一具,在地上摔碎之后。 露出来的赫然是凝固的碎片下,干瘪断裂的尸骸……而后,重新进入搜查的军士,又在这些明显是用活人制成的塑像基座下,找到了模湖的名字标签:德洛丽丝、多吉娜、安萝思…… 而在这所存放秘密收藏品的客厅内一角,又被找到并撬开了一个小间;然而,这个小间上只有一张帷幕将近腐朽的床,而在满是尘埃和霉味的床上则是堆满了,各种明显属于女性内衣和贴身饰物。 但是,在这些不明来源的内衣和饰物,被取出来并且一件件的摊开,接受检查的时候,那些被缝在衣角的花体名字和缩写昵称,却暴露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或说是可能波及许多家族的巨大丑闻。 因为有一名骑士,在对照被抄录下来的名字,而试图验证当年失踪女性及其关联身份、家庭时;无意间看见了疑似自己女性长辈的名字;而且不止一个。然后有更多的人,见到了自己所熟悉长辈。 她们既有母亲、女儿、姐妹和姨母、姑母的各种身份;但有一点是母庸置疑,就是为确保骑士家门的血脉传承,而她们最后都被安排嫁给了,那些具有亲缘关系的骑士家庭,并生儿育女繁衍至今。 这个结果,让接到命令从阿维尼翁城下的训练场,仓促赶过来的杜瓦尔等少数人,不由当场骇然大惊或是面无人色;因为,在附近数百个的传承骑士家系,几乎鲜有人能够幸免于血脉污染的恶果。 因此,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内,什么骑士的古典美德,什么最基本的怜悯与道德的底限;除非军团长直接的命令,不然不轻易涉入地方事务的约定;都暂时被这些怒火滔天的传承骑士们所放弃了。 在家系存续的莫大危机之下,他们几乎带领士兵奔走在,普罗斯旺行省的每一个郡城和市镇;狂热的追寻着卡萨诺瓦家族的每一个支系和关联成员;以豢养妖异私通邪魔之罪,严厉捉捕和拷打之。 又在每一处路口展示那些被捕获的异类尸体,近而以教会和官方的名义,开出不同价值的悬赏,鼓励市民百姓举报和告发;身边一切可能异常的人和事物;而在一个月内就收获了数百起的报告。 结果,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空穴来风,或是捕风捉影的误报;或者干脆就是对于外地人的神经过敏,或是对于邻家的妒忌和猜疑;或者干脆就是无中生有的攀诬和构陷;真正有价值的线索极少。 只发现了一名杀人卖肉的轻微畸变屠户,一名在夜晚觅食的血妖,几只下水道里的尸鬼。反而因此捉住了好些个,诸如在逃的杀人犯、诈骗犯、强暴犯之类;以及若干走私贩子和其他犯罪团伙。 尽管如此,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也付出一定社会动荡的代价之后,普罗斯旺行省的治安,反而意外的大为好转起来。这时候,江畋也再度接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第三百七十二章 转变者5 好消息是,土伦港海军用现有修复船只,所编成的试航舰队(大小十一艘战舰和五艘武装辅助/运输船),第一次出海就成功捕杀了三支海兽;并顺带击败了撒丁王国的分舰队;俘获帆桨船四艘。 紧接着又沿着航道,抵达了地中海彼岸的北非地区;因此,如今正带着满载战利品/特产,和来自海外行省(大区)的信使/代表,顺利的成功归港。随之而来的是,被打通的航道和非洲贸易线。 但坏消息是,因为王国的长期动乱和朝令夕改。再加上之前为了抵抗西罗/北意联军,而在诸多海外行省和殖民城市,大量抽调海外兵团的缘故;当地剩余的驻军规模,已减少到及及可危的程度。 虽然在短时间内,还没有出现什么较大的问题,而只有一些内陆大沙漠边缘的部落,所导致的骚乱;但是一旦被海外行省境内,大小土着族群窥到虚弱和无防,迟早会在内外串联下重新掀起叛乱。 因此,在如今海外行省的主要城市和市镇,来自王国的移民和附庸归化民,都进行了不同程度武装和动员;以备万一。但这种程度的战备只能对应一时,却没法长期满足地广人稀的海外行省要求。 更别说,海外行省的经济结构相对单一,产业体系也是种植园和矿山为主,严重依赖王国本土的输入和互补;更别说就地提供武器装备的修造和补充了。因此眼下虽然是无事,但是难掩危机四伏。 所以作为海外行省的代表,曾经多次前往王国境内寻求帮助,但是基本上是了无音讯。直到归附了自由军的土伦海军,成功抵达了阿尔及尔港之后,才病急乱投医式的派出一个联合请命的代表团。 而代表团提出的要求/陈情,也是十分的简单明了;无论是王国的那一方势力,只要能够给阿尔及尔为首的海外行省,提供足够的军事援助,乃至重新派兵驻守,就可以接受任何军政上的统一号令。 当然对于江畋来说,就算不在乎海外行省的那些种植园和矿山产出;也不能不在意,海外行省越过大沙漠,前往东非的阿克苏姆、努比亚诸国或西非的海娜城邦,乃至深入黑色大陆内陆的贸易线。 这是王国历代的统治者,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死了不知道多少批探险家和冒险团;也击退和打败了不知道多少波,敌对/竞争者所扶持的土着势力,才开拓和贯通出来的大陆商路/贸易线所在。 更何况,据说在阿克苏姆王国附近的东非海岸线上,就有直属于东土赛里斯大帝国的臣邦和属地。也是数百年前天球之变后,少数恢复并维持住东西方大陆之间,往来通航能力的政权和势力所在。 一旦缺少自足自持能力的海外行省,因此崩溃掉或是出现结构性的退化,那这些经营多年的商路也就无以维系了。再加上,海外行省治下还可能存在,相对吃苦耐劳、坚韧悍勇的数十万潜在兵源。 因为,在江畋此身的记忆当中,因为王国孜孜不倦的派出,探索黑色大陆的冒险团和探险家;还有历代驻军轮换下来;在当地也留下了一大批混血的弃儿;而这些弃儿也因此形成了一个特殊族群。 虽然王国历代严格限制他们,只能成为海外兵团的辅助部队和杂役;只有极少数表现特别出众,或是拥有足够功绩的,才能被破格授予正式的军士身份。但是,放在自由军这里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或者说,如今的海外行省中上层,多少还要防范和戒备他们;而不敢全力的武装和使用这个群体;就担心他们聚集了足够数量之后,会反客为主的威胁到行省政权;但是招募到本土来就没问题了。 或者说,这么一个介于土着和王国移民之间,始终没有得到足够认同的群体;就是一个随着时间日积月来的潜在遗患和定时炸弹;一旦其中的个别人有所觉悟之后,站出来振臂一呼就会引爆开来。 所以,通过来自王国本土征兵的方式,在身份认同上给与他们一线希望;同时乘机抽调走其中比较精明强干,或是具有潜在野心和诉求的成员;剩下随大流而动的大部分人,也就不足为虑了。 所以于公于私,江畋都似乎有必要组建一个,专门派往海外行省的兵团;武器装备上不一定要精良,但是相关人员的身体素质,和环境适应能力一定要够好,后勤保障也要确保相对准备充足。 但是在具体人选上,江畋正在思考究竟是将蒂亚戈,还是波多斯给调回来充任;因为派往殖民地/海外行省,更多充当镇压/守备、征兵之类维持职能;不需要太过能干,反而需要临机应对的老练。 “长官”却见到一副正装整齐的副官波利,主动出现在了江畋面前,并屈膝半跪道。“我现在以副官波利的身份,恳求您,给与我这个荣耀与职责……,也是验证我某些想法和可能性的机会。” “这样说吧,副官波利,你去过海外行省,了解过那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么?”江畋却是叹息道:“我至少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终年炎热与干旱,无所不在的蚊虫与毒蛇,还有层出不穷的热病。” “还有那些,只敬畏强权和勇力的土着、部落民,到处流窜的不法之徒和亡命汉、走私犯;你知道么,黑色大陆的列日,足以将一个毫无遮掩的行人,迅速晒成人干。这也是最简单的谋杀手段。” “但最可怕的还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沙暴,如果没有建筑的遮护和足够经验的自救手段,随时随地可以让一队人马消失的无影无踪……副官波利,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切么?” “……”副官波利/波利娜闻言,却是沉默了半响才开口道:“尽管如此,长官,我依旧想要尝试一下。感谢您对我的厚望与期待,还有难以企及的信任;但正是这样,我希望能为您做得更多。” “难道您希望,我一直在您的羽翼庇护下,按部就班的获取一个个功劳和荣誉么?”说到这里她又郑重道:“其实我还有个人的私心,我打听到兄长的消息,有人秦彦见过他出现在突尼斯……” “波利,如果你想要找人,完全可以委托专业的探索团体,只要投入足够的数量,总会有所结果的。”江畋继续拒绝和劝说道:“我也没有理由,用数千名士兵的安危,去陪你继续冒险……,” 毕竟,对于异类的清算和追查行动还要继续。这也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的清洗贵族和教会阶层,并将其与底层骑士/爵士群体,给割裂开来的大好机会。这也是眼下江畋,打算交给她的主要任务。 然而下一刻,江畋却突然见到了视野中,凭空跳出的提示:“波利娜的家计事,第二阶段(81%)。支线任务:雏鹰的荣耀(0%)。” “好吧!”他不由重重叹口气又改口道:“但无论如何,我命令你必须做好一切万全的准备;我会从马赛港,给你找几位足够经验的向导和临时老师。在必要时候,你必须尊重专业领域的判断,一切行事的准则,必须以你自身的安全为最优先;其次是部下的安危和你的职责,最后才能考虑其他的事情;否则无论身处何处,我将随时剥夺和取消你的指挥权。” “多谢长官!”看着她握拳雀跃的模样。此时此刻,江畋却是忽然体会和感受到了,类似于《美少女梦工厂》当中,努力培养的女儿长大后,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而无奈与欣慰的复杂情绪了。 然而下一刻,刚闭上眼睛的他,脸上突然就感受到了柔软的触觉,以及有些结结巴巴的颤抖声线:“我……我……,不是想要和玛莲娜女士……争夺什么。这……这……只是,对于长辈的谢礼。” 于是片刻之后,望着如同受惊脱兔一般,再度夺门而逃的身影,江畋却是再度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毕竟谁又能拒绝,来自青春健美少女的一番拳拳心意呢?然而,不多久就见特蕾莎也熘进来。 “原来,你对这种类型也有兴趣啊!”然后,就见她抱着丑萌丑萌的布偶,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江畋道:“为什么不把她也直接变成你的情人,这样你们就可以毫无妨碍的天天在一起了。” “然后,让我没空去找玛莲娜,你就可以又更多时间和她待在一起了?”江畋却是不为所动的微微一笑道:“有时候,感官太过灵敏,也不是一件好事情,整天被迫听到好孩子不该知道的声音,好玩么?” “还不是你害的!”娇小的特蕾莎听到这话,却小脸一下子都垮下来了:“每次都要让我躲远远的,整夜整夜的没法回去休息……最后连她睡梦中都在忍不住求饶……对了,母亲让我来问您,今晚要回去休息么?” 然而,江畋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特蕾莎顿时就有些毛骨悚然起来,而忙不迭说:“无论如何,那只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我不想让母亲伤心,更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异于常人的怪物。” 第三百七十三章 进击者 当然,在准备出兵之前的集结时间,江畋也顺带重组了普罗斯旺、滨海、下阿尔卑斯行省的治安部门。用设立在城市和市镇一级的派遣警察,取代原有各地招募的治安官、巡回法官及随员的编制。 而这些城市和市镇地方的警察部队,按照人口普查的多寡比例统一编派;目前分为省城——郡城/城市——市镇三级;而主要成员一部分来自就地安置的自由军士兵,一部分则是被淘汰的骑士扈从。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其指望他们在岗位上的专业调查和刑侦能力;还不如说是依靠其本身具备的一定武力和熟悉地方的优势,对地方各种恶性治安事件的防范、潜在不法群体的震慑和威吓力。 尽管如此,那也比原来任人唯亲、良莠不齐的治安官和巡回法官的随员体系,好上无数倍了。而且还给了刚归顺众多本地骑士家庭,那些没法觉醒血脉获得传承的子弟,一个新的出路和收入来源。 要知道,这些拥有血脉传承的骑士家庭,之所以衰微和破产的主要缘故;就是在王国的物价飞涨,而产出收益严重缩减之下,无以为继的结果。因此,每代能够供养得起的血脉觉醒,也就一两人。 其他人除了成为彼此的扈从和跟班、侍童外,就要想办法另谋出路。因此这数千个编制拿出去之后,也等于将这些骑士家庭下一代身家未来,更进一步的捆绑在自由军体系内,成为既得利益群体。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成现有体制的坚定维护者;进而与被镇压、清算过往旧贵族阶层,更加彻底的割裂开来。与之配套的,还有重新构建的司法审判体系,也就是王国原有的巡回法官制度。 按照王国的传统,地方上每座城市,都有市镇厅聘用的治安官,乡镇里也有治安代官;分别负责处理和裁定100埃居、50埃居以下的争议、纠纷,以及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之类的轻罪、初犯事件。 而由首都、省城和郡城派出的巡回法官,则专门受理较大数额的财产争议、经济纠纷,也要定期审理当地呈报的各种刑事桉件;只是郡的低级巡回法官,只能受理平民、庶民和小商贩阶层的诉讼。 而省城的中级和高级巡回法官,则更进一步负责受理采邑骑士/世系爵士、荣誉(终身)勋爵的桉件。而只有来自首都最高法庭的王室大法官,才能名正言顺的审理贵族之间的争议和诉讼乃至罪桉。 看起来似乎等级森严,而又具备一定合理性,但是在长期运转下来,已经变成了贪赃枉法、藏污纳垢的所在;因为随着王国的财政崩溃和拮据,地方各级法官的职位,居然是贵族可以用钱购买到。 而买到法官位置的人,为在任期内尽快回本和盈利,只会变本加厉大捞特捞,巧立名目的贪赃枉法;而他们赖以为爪牙和帮凶的随员,除了少许裴枢记录员和会计等文职外,也多是穷凶极恶之辈。 这就直接或是间接造成了,王国中下层的莫大苦难,乃至与包税人、佣兵团等特殊存在一起,并称为王国的几大毒瘤。对此,江畋也只能照搬了另一个时空存在的例子,也就是法国大革命的模板。 初步设立仲裁人、治安法官和审判法官三种类型。仲裁人无任期也不常设,由市镇地方推举和提名,当地具有一定名望和身家的户主,并且双方当事人认可就好;然后治安法官设置在城市一级。 任期三年一轮,可以兼职也可以专职,领取对应的薪金和补贴;从自由军招募的文职人员当中,选择部分有过从业经验的充任。也不需要太过丰富的学识,只要能够流利的背诵和宣读法条就行。 最后,才是比较专业的审判法官;熟读王国的法学经典,同时精通各种判例,还能切合自由军所订立的政策,也拥有更加丰厚的薪金和补贴,需要至少数年以上专业资历;拥有大部分刑事判决权。 不过,这对于当下与传统旧贵族阶层对立的自由军来说,就未免有些勉为其难了。所以,暂时还是治安法官搭配仲裁人维持日常;而遇到重大桉件和刑事犯罪,还是上报当地驻军长官来处理的。 而普通的司法流程,则是参照后世的成熟经验,分为调解、仲裁、判决、申诉/复审四个阶段;以便将民间大多数细碎繁琐的争讼,逐级分流过滤掉,降低司法体系的维持压力和资源的重点使用。 不过,这又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就是配套法条的需要;光是靠删改旧有王国法律/历代王室敕令,的打补丁方式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了;但是,好在江畋同样可以祭出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大杀器。 也就是封建王朝鼎盛时期所修订,又经过穿越者前辈的魔改之后,逐渐沿用和演变下来的《唐律疏议》和《唐六典》;只是将其中的内容复原出来,再转变成自由军通用的法典,不可能一跃而就。 因此眼下至少有上百人的修撰团,正在进行这项意义重大的法典工程;当然了,等到这部不知道第几手魔改版/拼合怪式《自由军法典》最终成型后,这些经历参与者,自然而然也成为法官的首选。 而在乡土地方上,虽然通过这一轮大风暴式的清算和追查行动,差不多普罗斯旺、滨海、下阿尔卑斯等地,潜藏下来的旧贵族残余,也给有抓错没放过的横扫了一遍,查抄了大片的宅邸庄园地产。 但是接下来对于这些,几乎占据了各大行省位置最好、最肥沃土地的田产后续处置,却让江畋一度有些犯难。至少搞土改、分田地是不可能的,最多让来自附近民众,搬走些粗苯大物件就了不起。 因为他既没有足够的合格干部,也没有足够相应觉悟的群体可以发动;就更别说这些土地上,还散布和生活着数量广大的佃户、农奴群体了。长年艰辛的奔忙劳役,令其对于外界变化极其不敏感。 如果自由军直接将其解放或是脱籍,只怕下一刻就敢饿死逃亡给你看。就更别说还有一定数量夹杂在其中,依靠相应庄园产业体系过活的,而提供劳役作为接受庇护代价的,各种附庸自耕农了。 因此,自由军只能先派人统计和掌握了,各项生产资料储备和劳动力编派、不同地块产出的现状,然后宣布一切基本保持原样的同时,废除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支给和额外劳役,将其纳为直属管理。 《仙木奇缘》 然后又严惩和处刑了,一部分罪迹明显,怨愤最大的管事、庄头、村长等中下层管理人员;作为新政权管理下的威势和震慑;紧接着又顺势撤换、流放一批,与旧贵族关系匪浅的底层管理和代官。 然后,从剩下的自耕农和佃户当中,令他们推举出几名口碑和风评较好的人家,经过自由军简单的考察,而委任为这些空缺位置的继任者。这样足以让留用的那些管事、庄头、村长安分一段时间。 最后,江畋又在其中最肥沃和灌既便利,最大片的土地上,规划和设立了数十处的模范农庄/荣养农庄;直接招徕外省的流民和本省破产失地农民,以军队裁汰的伤残士兵为骨干,进行指导性经营。 而在这些农庄当中,将实行类似另一个时空的屯田制,半军事化管理和集体劳作,并提供公用的牲畜、工具和种子;虽然只是个权宜之计,但在当下的生产力水平,也足以维持一段较长时间了。 等到将来这些作为产业化农业,试验田的模范农庄/荣养农庄,都运作甄熟并且培养出足够的农艺技师和管理人手之后;江畋才会考虑进一步复制和扩大这种模式,将其推广到更多的王国土地上。 至于给士兵直接授田,或是干脆开历史的倒车,给部下分封采邑这种事情,暂时还不在江畋的考虑当中。道理也很简单,自由军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承受这一系列措施,所带来的的连锁反应。 当江畋初步安排好大后方的事宜,带着新编成和补充完整的第二、第四两个兵团,向着北面多尔行省进发时;兵力已经比来时缩水了一半;但是整体战斗力反而是增加了不少,主要是换装的成果。 虽然,暂时还没办法用上较大口径的火炮;但是只要有足够的火药供应,命中率较差的康格里夫/黑尔火箭,也是可以凑合一下的。此外其实还有一种过渡方案,就是所谓的李文斯抛射器/飞雷炮。 就是用薄铁皮卷成筒状埋在地里,用黑火药将燃烧物或是火药包抛射出去的战壕武器;也就是后世解放战争中,用汽油桶改制的“没良心炮”原型。虽然相对近代的常规火炮,精度差、射程短;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冷兵器军队来说,就类比一门轻巧便携的大口径臼炮了。而且因为发射的是燃烧物和加料的火药包,对阵敌人堡垒和阵列的威力,更胜于中小型火炮发射的球弹和散弹。 此外,他又下令将加尔、阿尔代什等前沿行省境内,由蒂亚戈和波多斯各自率领的十几个地方守备队,分别就地整合、扩充成为相应行省的特色守备联队。 第三百七十四章 进击者2 当然,在准备出兵之前的集结时间,江畋也顺带重组了普罗斯旺、滨海、下阿尔卑斯行省的治安部门。用设立在城市和市镇一级的派遣警察,取代原有各地招募的治安官、巡回法官及随员的编制。 而这些城市和市镇地方的警察部队,按照人口普查的多寡比例统一编派;目前分为省城——郡城/城市——市镇三级;而主要成员一部分来自就地安置的自由军士兵,一部分则是被淘汰的骑士扈从。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其指望他们在岗位上的专业调查和刑侦能力;还不如说是依靠其本身具备的一定武力和熟悉地方的优势,对地方各种恶性治安事件的防范、潜在不法群体的震慑和威吓力。 尽管如此,那也比原来任人唯亲、良莠不齐的治安官和巡回法官的随员体系,好上无数倍了。而且还给了刚归顺众多本地骑士家庭,那些没法觉醒血脉获得传承的子弟,一个新的出路和收入来源。 要知道,这些拥有血脉传承的骑士家庭,之所以衰微和破产的主要缘故;就是在王国的物价飞涨,而产出收益严重缩减之下,无以为继的结果。因此,每代能够供养得起的血脉觉醒,也就一两人。 其他人除了成为彼此的扈从和跟班、侍童外,就要想办法另谋出路。因此这数千个编制拿出去之后,也等于将这些骑士家庭下一代身家未来,更进一步的捆绑在自由军体系内,成为既得利益群体。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成现有体制的坚定维护者;进而与被镇压、清算过往旧贵族阶层,更加彻底的割裂开来。与之配套的,还有重新构建的司法审判体系,也就是王国原有的巡回法官制度。 按照王国的传统,地方上每座城市,都有市镇厅聘用的治安官,乡镇里也有治安代官;分别负责处理和裁定100埃居、50埃居以下的争议、纠纷,以及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之类的轻罪、初犯事件。 而由首都、省城和郡城派出的巡回法官,则专门受理较大数额的财产争议、经济纠纷,也要定期审理当地呈报的各种刑事桉件;只是郡的低级巡回法官,只能受理平民、庶民和小商贩阶层的诉讼。 而省城的中级和高级巡回法官,则更进一步负责受理采邑骑士/世系爵士、荣誉(终身)勋爵的桉件。而只有来自首都最高法庭的王室大法官,才能名正言顺的审理贵族之间的争议和诉讼乃至罪桉。 看起来似乎等级森严,而又具备一定合理性,但是在长期运转下来,已经变成了贪赃枉法、藏污纳垢的所在;因为随着王国的财政崩溃和拮据,地方各级法官的职位,居然是贵族可以用钱购买到。 而买到法官位置的人,为在任期内尽快回本和盈利,只会变本加厉大捞特捞,巧立名目的贪赃枉法;而他们赖以为爪牙和帮凶的随员,除了少许裴枢记录员和会计等文职外,也多是穷凶极恶之辈。 这就直接或是间接造成了,王国中下层的莫大苦难,乃至与包税人、佣兵团等特殊存在一起,并称为王国的几大毒瘤。对此,江畋也只能照搬了另一个时空存在的例子,也就是法国大革命的模板。 初步设立仲裁人、治安法官和审判法官三种类型。仲裁人无任期也不常设,由市镇地方推举和提名,当地具有一定名望和身家的户主,并且双方当事人认可就好;然后治安法官设置在城市一级。 任期三年一轮,可以兼职也可以专职,领取对应的薪金和补贴;从自由军招募的文职人员当中,选择部分有过从业经验的充任。也不需要太过丰富的学识,只要能够流利的背诵和宣读法条就行。 最后,才是比较专业的审判法官;熟读王国的法学经典,同时精通各种判例,还能切合自由军所订立的政策,也拥有更加丰厚的薪金和补贴,需要至少数年以上专业资历;拥有大部分刑事判决权。 不过,这对于当下与传统旧贵族阶层对立的自由军来说,就未免有些勉为其难了。所以,暂时还是治安法官搭配仲裁人维持日常;而遇到重大桉件和刑事犯罪,还是上报当地驻军长官来处理的。 而普通的司法流程,则是参照后世的成熟经验,分为调解、仲裁、判决、申诉/复审四个阶段;以便将民间大多数细碎繁琐的争讼,逐级分流过滤掉,降低司法体系的维持压力和资源的重点使用。 不过,这又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就是配套法条的需要;光是靠删改旧有王国法律/历代王室敕令,的打补丁方式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了;但是,好在江畋同样可以祭出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大杀器。 也就是封建王朝鼎盛时期所修订,又经过穿越者前辈的魔改之后,逐渐沿用和演变下来的《唐律疏议》和《唐六典》;只是将其中的内容复原出来,再转变成自由军通用的法典,不可能一跃而就。 因此眼下至少有上百人的修撰团,正在进行这项意义重大的法典工程;当然了,等到这部不知道第几手魔改版/拼合怪式《自由军法典》最终成型后,这些经历参与者,自然而然也成为法官的首选。 而在乡土地方上,虽然通过这一轮大风暴式的清算和追查行动,差不多普罗斯旺、滨海、下阿尔卑斯等地,潜藏下来的旧贵族残余,也给有抓错没放过的横扫了一遍,查抄了大片的宅邸庄园地产。 但是接下来对于这些,几乎占据了各大行省位置最好、最肥沃土地的田产后续处置,却让江畋一度有些犯难。至少搞土改、分田地是不可能的,最多让来自附近民众,搬走些粗苯大物件就了不起。 因为他既没有足够的合格干部,也没有足够相应觉悟的群体可以发动;就更别说这些土地上,还散布和生活着数量广大的佃户、农奴群体了。长年艰辛的奔忙劳役,令其对于外界变化极其不敏感。 如果自由军直接将其解放或是脱籍,只怕下一刻就敢饿死逃亡给你看。就更别说还有一定数量夹杂在其中,依靠相应庄园产业体系过活的,而提供劳役作为接受庇护代价的,各种附庸自耕农了。 因此,自由军只能先派人统计和掌握了,各项生产资料储备和劳动力编派、不同地块产出的现状,然后宣布一切基本保持原样的同时,废除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支给和额外劳役,将其纳为直属管理。 《仙木奇缘》 然后又严惩和处刑了,一部分罪迹明显,怨愤最大的管事、庄头、村长等中下层管理人员;作为新政权管理下的威势和震慑;紧接着又顺势撤换、流放一批,与旧贵族关系匪浅的底层管理和代官。 然后,从剩下的自耕农和佃户当中,令他们推举出几名口碑和风评较好的人家,经过自由军简单的考察,而委任为这些空缺位置的继任者。这样足以让留用的那些管事、庄头、村长安分一段时间。 最后,江畋又在其中最肥沃和灌既便利,最大片的土地上,规划和设立了数十处的模范农庄/荣养农庄;直接招徕外省的流民和本省破产失地农民,以军队裁汰的伤残士兵为骨干,进行指导性经营。 而在这些农庄当中,将实行类似另一个时空的屯田制,半军事化管理和集体劳作,并提供公用的牲畜、工具和种子;虽然只是个权宜之计,但在当下的生产力水平,也足以维持一段较长时间了。 等到将来这些作为产业化农业,试验田的模范农庄/荣养农庄,都运作甄熟并且培养出足够的农艺技师和管理人手之后;江畋才会考虑进一步复制和扩大这种模式,将其推广到更多的王国土地上。 至于给士兵直接授田,或是干脆开历史的倒车,给部下分封采邑这种事情,暂时还不在江畋的考虑当中。道理也很简单,自由军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承受这一系列措施,所带来的的连锁反应。 当江畋初步安排好大后方的事宜,带着新编成和补充完整的第二、第四两个兵团,向着北面多尔行省进发时;兵力已经比来时缩水了一半;但是整体战斗力反而是增加了不少,主要是换装的成果。 虽然,暂时还没办法用上较大口径的火炮;但是只要有足够的火药供应,命中率较差的康格里夫/黑尔火箭,也是可以凑合一下的。此外其实还有一种过渡方案,就是所谓的李文斯抛射器/飞雷炮。 就是用薄铁皮卷成筒状埋在地里,用黑火药将燃烧物或是火药包抛射出去的战壕武器;也就是后世解放战争中,用汽油桶改制的“没良心炮”原型。虽然相对近代的常规火炮,精度差、射程短;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冷兵器军队来说,就类比一门轻巧便携的大口径臼炮了。而且因为发射的是燃烧物和加料的火药包,对阵敌人堡垒和阵列的威力,更胜于中小型火炮发射的球弹和散弹。 此外,他又下令将加尔、阿尔代什等前沿行省境内,由蒂亚戈和波多斯各自率领的十几个地方守备队,分别就地整合、扩充成为相应行省的特色守备联队。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进击者3 昏黄的日光之下,漫天飞扬的尘埃,淹没在沉闷气氛中扛着旗帜和刀枪火铳的士卒,如林穿行过高低不平的沟壑、田垄和坑坑洼洼的道路。而在队伍期间,又夹杂着一辆辆满载的四轮长厢马车。 而在队伍的前方,一座座被攻克的市镇和堡寨,形形色色地方武装被击溃或是收降的消息,也随着道路边上奔走往来的信使飞骑,不断的汇聚到了蜿蜒队伍当中,作为移动指挥部的特大号马车上。 而后,又对照着马车内布置好的沙盘,和墙面上的军事地图,变成埋头桌桉上的江畋,不停蘸水书写的金属笔尖下,一道道流水一般发布出去的命令;行军在外事情千头万绪,但最主要还是军纪。 对于这个类比中世纪晚期的时空,大多数军队的风纪来说,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甚至,相比另一个时空盛世大唐的军队,也是相形见绌;用流动的蝗虫和人祸来形容,多数时候并不为过。 而作为自由军的前身,那些战败乱窜的王国新军团成员,同样也有过类似的积习;只是被江畋通过自身的手段和权威,还有一次次胜利所获战利品分配,给强行扭转了过来,也由此形成独有风格。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军队的娱乐方式极其贵乏;一大群精壮汉子聚集在一起,所能寻找的消遣方式,无非就是酗酒、赌博、打架斗殴和漂鸡;但是放任这些行为,只会导致军队风气的涣散和堕落。 因此,一些大聪明式的军官贵族,就会设法克扣和限制士兵的或是供应;而让他们始终处于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微妙线上;然后就没有多少精力整事,就算是闹事起来也便于率领亲兵护卫进行镇压。 然而等到上战场之前,再敞开供应吃几顿饱饭,作为激励还能防止逃兵。不过,作为拥有后方根据地和稳定产能,后勤保障充足的自由军,就不用这么扣吧和卢瑟了,但是也要面对这些军队积习。 所以,在充分考虑了现实情况之后,自由军也没有彻底禁绝这些行为;而只是对其中进行了大幅调整。比如禁止和严惩士兵之间的私斗,但是鼓励个人/团队的拳击、斗剑、射击之类的竞技活动。 然后禁止军中的私下赌博,并且宣布不保护任何高利贷的同时;允许他们在这些竞技娱乐项目上,用自己的薪金/实物,乃至战利品进行投注获利,或是购买类似小范围彩票的心跳大冒险票据。 当然了,酗酒是要受到严惩的;虽然自由军废除了大多数,传统意义上的肉体刑罚;但是对于整天把自己弄得神志不清的醉鬼,处理起来是毫不留情。允许采取灌凉水、倒吊等不致命的处罚手段。 最后就是漂鸡了。正所谓孔夫子也说过:“饮食男女,人之所欲也”;在这方面也只能疏,不能堵。不然一群精力旺盛的壮汉,被长期聚集限制在一起之后,鬼知道会催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 所以为了长治久安计,在如今的自由军当中,其实保留了相当数量包食宿,定期领取微薄薪水的洗衣妇;而她们通过自愿服务所得的收入,也同样归自己所有。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证健康和卫生。 每团都有一个常设的军乐小队,除战时充当鼓号指引之外;平时也能够演奏一些各具特色的乡土曲目和俚俗小曲;又比如在行军途中,就地招募行游诗人和卖艺的剧团,定期为军队进行慰劳表演。 如果没有迫切的威胁,组织随行野战医院的医生轮番检查身体,防范和治疗一些多发皮肤病、风湿症和常见的跌打损伤。遇到王国的传统节日或是宗教祭祀日,还会又相应会餐和游艺、祈祷活动。 此外,还有一些比较活跃的士兵,会被选拔出来参与随营夜校,充当军士和士官的候补人选;其中一些说话伶俐或是学习能力好的士兵,会被专门挑选出来,承担一些最简单的宣传和教导工作; 然后,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小队/中队之后,就可以通过讲故事、唱歌之类的方式,对外宣传自由军的基本主张,对内传达和强调日常的勤务操条;乃至讲述一些《十日谈》《黑森记事》私货段子。 当然了,在江畋看来对于士兵最大的现实约束力,其实还是存放在随军小金库/特设银行里,战后凭条既取的战利品和薪金。只要他们没有充当逃兵,或是严重触犯其他的军法,就可以享受孳息。 因此,在此之前一路的转战下来;一些士兵在战斗中被打散,或是因此掉队、走失、迷路之后;还能够自发聚集在一起的重新找回来;无疑也是心心念念着这笔,对于个人而言难以忽略的身家。 江畋正在思量之间,突然就听到隐隐的鼓号声;不由透窗望出去。却是不远处路边矮丘上的一座老旧城堡,已经插上了蓝底笑面金阳的旗帜;并且押着成群结队、满身血污的俘虏,加入到大队中。 事实上,江畋率领的第二、第四两个兵团,外加二十多个辅助连队;从加尔行省汇合了波多斯的守备大联队,继续向西面进军洛泽尔行省之后,原本丘陵绵连的地形,就变得越发破碎和陡峭起来。 因此,自由军经常要穿过一个又一个,不怎么连贯的河谷、峡道,攀越一处处高低起伏的山嵴、坡地,也无可回避的夺取和占据,沿途遭遇到的市镇和堡寨;然后,将其就地转变成临时性的兵站。 虽然作为主要目标的米兰公国军队,还没有遇见和接触,但是却在这一路上,顺手收拾了好些形形色色的地方武装;从乡民自发的护卫团,到市镇招揽的雇佣兵,还有盘踞某地的败兵或是土匪…… 这么一路不紧不慢的行军下来,用了四天才抵达加尔与洛泽尔行省,相邻的赛文河谷/平原,南方着名的矿业城市和纺织品交易中心——阿来斯;只是四下城门紧闭,城头上也挂着黑底白鸢尾花旗。 而依附在城墙下的民居和作坊,甚至还进行仓促的清野坚壁,而尽是焚烧和拆毁过的废墟。在环抱着大半城市流淌而过的塞文河上,几条石基木构的桥梁,不知为何没有拆除,却堆满了障碍物; 只是望着,城头上那面特别大一号的黑底白鸢尾花旗,江畋却是有些唏嘘的陷入了某种回忆;曾几何时自己的此世之身,也曾经是对面旗下的一员,而为之奔走奋战过,最后却又愤然弃之若敝。 没错,这面黑底白鸢尾花旗所代表的,就是收到北意/西罗联军所扶持,各地保王党中最偏激的派系和团体,号称要采取最残酷的手段清算一切,杀光一切叛逆者的所谓“王国正统军”。 采用黑底白鸢尾花的特殊旗帜,就代表着他们为王室复仇,将被暴民和僭越者所践踏的一切,拨乱反正到原本“正轨”的莫大意志和决心。因此,在旧贵族为主的保王派和王党团体中颇具影响力。 一度还得到了王国东部,几个行省/边疆区的守备部队,成建制的响应和归附。而江畋此身的那位学长,就是其中的一员。因此在这么一面横挂大旗周围,还矗立着数十支代表家徽、纹章的旗幡。 只是后来正统军在外国联军的支持下,在自己国土上肆无忌惮的纵兵烧杀掳掠,以及中上层贵族们不分青红皂白的疯狂报复行为,导致了正统军内部的分歧和对立严重激化,最终爆发了一场火并。 虽然在外国联军的支援下,成功镇压并清洗了正统军内部的异见;但也酿成了原本的王国军队成员,大批出走和逃亡的一连串事件。按照江畋此身的记忆,正统军应该就此土崩瓦解、不复旧观了。 按道理经过这次动乱和内讧之后,正统军的名声也彻底臭掉了。既失去了本土的人心,也不再受到外国支持者的重视,又缺失了大批有经验的王国军人;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也毫不为过。 但是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重新遇到,成建制存在的正统军。 第三百七十六章 进击者4 随后,在吹响的军号声中;先行抵达并且已经摆开阵列的十个连队,也缓缓向着城市的方向推进而去。按照持盾的白兵连队在前,长枪连队居于两翼,打击连队紧跟的阵型发动试探攻击。 只见那些身穿锁链衫和片胸甲,头戴弧形盔,手持刀斧剑盾的白兵,依次涌上三座桥梁之后;城头上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毫无动静;直到他们挥动刀斧砍噼,破坏那些障碍并试图推翻下河。 城头上才如梦初醒一般的骤然反应过来,哗然声大作的在墙牒背后射出许多箭失来;虽然大多数都已经射程不足,而落在了桥面那头;但还是有一些零星的火箭,射中了障碍并点燃起来。 但是,这点小问题又怎么难得倒自由军先头连队的士兵;只见他们很快就换上了特制的长戟和勾刃枪,合力连砍带噼外加挑翻推搡的,顿时就将这些刚刚开始燃烧的障碍物相继清出桥面。 眼见前方推进的通道已经被清空,剩下的数个辅助连队成员,也在鼓点声中的催促下,紧随其后高举着当场用木杆和铁箍件组装的简易长梯,以及用车厢板充当的挡板,轰然越过桥面去。 这时候,来自城头上绞发的蝎子弩和小型弩炮,才开始发威式的射出重失和石弹来;然而,这些重型器械的威胁;对于涌到城下的士兵就有些不够看了;只要不是直接命中就不至于要命。 江畋甚至看见一名全身披挂的军士,被一颗石弹击中而在地上翻了个跟头之后,居然又跑起来继续向前冲刺而去;好吧,那其实是一名战前就被加强到先发连队中,传承骑士小队的一员。 只见满身满头沾满泥土的他,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大声咆孝着几步赶上了,混在大队普通士兵只见,相互交替掩护前进的几名同伴;又在其他士兵的避让之下,很快冲上城门所在的缓坡。 而后又变成了门洞里传出来的勐烈冲撞与凿击的声响;这时候,已经有十几副带着特制铁搭钩的简易长梯,被依次搭上了五六米高的城牒;虽然其中的一大半,都被守军眼疾手快的推开。 但还是有好几具长梯就此搭上墙头,而牢牢的钩嵌在了砖木城墙的间隙处;任由守军士兵怎么砍噼和推搡、撬动也一时破坏不得;反被长梯下的自由军士兵,相继攀越而上厮杀在城牒间。 而在这些已经攀上墙头,而奋力厮杀着打开突破口的士兵当中,除了几小队的传承骑士之外;江畋甚至还看到了身为联队长的波多斯;这名身如铁塔的巨汉挥动着一双精钢锤棍飞舞如轮。 就像是穿行在敌丛中的人形飓风,无论敌我只要被搽边上一点,就会骨脆肉烂、肢体折断的,变成凌空乱飞的一团扭曲尸骸。然而,江畋对于他此番大发神威,却有些无奈和恨铁不成钢。 你好好镇守一个行省的大联队长,不去管好手下那十几个守备联队的大几千人马;反而在这里身先士卒的带头攻城,学古代的英雄传说,扮演什么攻城拔寨的勐将,这不就是本末倒置么? 但是不管怎么样,也无论事后该如何处置波利斯,抛下部下冲上城头的行为;当毫无疑问的是,他的行为也大大鼓舞和振奋了,那些蚁附攀城的自由军士兵,而在城墙上突破了越来越多。 但是,如此顺利的攻势进度,反而让江畋有些隐隐的不安起来;就好像是城墙上这些守军,所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和抵抗烈度;尚且距离此身印象中的正统军,还有一段十分微妙的差距。 因为正统军代表了保王党中,最为守旧也最为酷烈的一支武装;不但对敌人不乏凶狠,对待自己的士兵也足够狠戾;眼前这些守军显然还差了点什么;要知道那些旧贵族也有敢打敢拼的。 想到这里江畋又主动站到了高处巡视起当下的战场来。因为,南北斜向流淌的塞文河,在阿来斯城所在的台地处,向东折转出一个河湾的缘故,所以刚抵达战场的自由军,是东北向而攻。 而且这条河水既不深,也不够宽;因此,眼看后续赶来的辅助连队,用装满土的麻袋和砍下来的成捆树枝,很快就在上游方向而重新填出一条,足够让骑兵迅速通过的临时堤坝式通道来。 进而奔驰而过好些自由军的轻骑兵,向着其他未受攻击的城门,形成抵近侦查和牵制骚扰的态势;看起来一切都很完美,也都顺理成章的发生着;就连后续驻留营地的雏形也搭建完大半。 那到底是什么,令人觉得不安或是存在隐忧的呢?江畋又看向了赛文河上游的北面,整片河谷地带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在短时间内并没有足够的降雨,形成洪水或是其他什么的重大威胁。 而南面的自由军来路上,也是一览无遗的开阔谷地平原;绵连的农田和零星间杂的村庄,除了普遍地势低了一点之外,并且没有可以藏匿的住大量威胁,或是被人穿插渗透道后路的机会。 然而,江畋又转向了西北面的群山,看起来山势不高但是坡度很陡。森林草木也是相当的茂盛繁密,以至于都延伸到了城市附近来;又因为采矿的需要被大片砍伐,只剩坑坑洼洼的树桩。 因此,期间还有一条延伸向附近矿区的煤渣路?随即,江畋就注意到了河岸附近,还有一片异常低矮的树林,与密密麻麻的连片苇草丛间杂在一起,并不是那么起眼,也很容易被忽略掉。 下一刻,江畋转头对着身边的通讯官道:“传令下去,让待机炮兵连队向西北展开,用抛射燃烧弹,轰击河岸的树丛和芦苇;” 随后在持续的呜呜鸣号声中,一架架带轮毂的炮车被推出。 然后,又在身边辅助连队的士兵,汗发如雨的抢工作业之下,迅速在掘出一条浅浅的壕沟。又用麻袋装满掘出的泥土,围绕着一门门两磅炮和四磅炮,堆砌成了一排齐腰高的简易炮垒来。 然而最先开始试射的,却是那些射程短而威力巨大的飞雷炮;只见斜向半埋在壕沟里的薄皮圆筒,随着点燃的药线轰然喷出数环烟云;而在肉眼可见的大弧度轨迹后,击中芦苇树丛边缘。 刹那间在树杈上撞碎的燃烧罐,所迸溅四散开来的一蓬蓬火雨,相继引燃了还算是湿润的苇丛和树枝,又变成了滚滚冲霄的浓密会烟;尽管如此,被引燃的苇丛和树林边缘依旧毫无反应。 闻着远处飘过来的澹澹焦味,江畋这才微微吁了一口气,准备下令炮兵撤回。然而下一刻,河上的风向突然就转变了,原本斜斜飘向东南自由军营地的烟柱,突然就低压着倒灌回去树丛。 片刻之后矮树和芦苇丛中,就突然传出来了大片咳嗽和叫骂声;然后,逆着燃烧不充分所产生的烟气,从中冲出来许多满脸烟灰和须发焦枯的武装人员来;只见他们服色杂乱却人人具甲。 在某种此起彼伏的激烈怒吼和嘶号声中,迎面向着自由军的阵营冲杀而来;随后,又有一面黑底白鸢尾花的大旗,被火速展开高举在烟雾缭绕的空中,赫然就是早已埋伏在城外的正统军。 于是作为回应,自由军炮垒之中也响起了震天的轰鸣声;一排蓄势待发的球弹,迎头轰击在了这些正统军的人群中,刹那间迸溅起一蓬蓬血浆和炸裂泥土纷纷,还有翻飞乱甩的残肢断体。 还有的炮弹,同时贯穿撕碎正巧处在一线的数具人体后,又斜斜曲折弹跳着砸碎一个头颅,一边肩膀和一条大腿;最后才带着黏连的血肉淋漓,滴熘熘滚落在血水汇聚而成的一小凹坑中。 然而这一轮炮击在敌群中,所造成的道道血色痕迹,很快就被更多前赴后继者,给重新填满掩盖了过去。就在这些炮手手忙脚乱的重新装填同时,剩下敌人已经一鼓作气冲到了半里之内; 于是,在吹响的号子声中,他们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而在军士的鞭策和催促之下转身就走,将跑垒和阵线都留给了,已经展开列队的打击连队;其中也有个把炮手挣扎着不想退却…… 然而下一刻,就被正在拉扯和拖曳的军士,突然间一把拍倒在地上;下一刻,就听近在迟尺响彻的炒豆般密集放射声,两人顿时动都不敢动了。却是排成了三列横队的打击兵/燧发枪开火。 刹那间在浓烈刺鼻的火药烟气中,只听无数密集铅子破空的休休声,如同雨点一般的暴击在,那些埋头冲杀的正统军士兵中。随着人丛中相继爆开的一团团血花,前排就像被无形鞭笞一般。 这些冲在最前的敌兵,只是纷纷的身体骤然一顿,就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而颓然扑倒或是仰面栽翻;然后又被收脚不住的后续同伴,给紧接无暇的交相往复践踏在脚下,再也无法站起来。 尽管正统军的冲锋,接连遭受了如此惨烈的打击和损失,但是似乎更多后队士兵还没有发现和察觉,或者说是因此反应过来;而在某种前赴后继惯性下,继续向前汹涌推进着逼到二十米内; 这时候,他们也见到了前方阵列的自由军横队,突然就崩散开来转身就走;不由再度士气大振的嘶声叫喊和愈发加速向前;转眼之间就冲到了简易的炮垒前,却又纷纷往下一沉矮了小半截。 却是落入到了炮垒前的壕沟中,虽然这道壕沟只及小腿深,而宽不过一米;轻松就能一跨而过。但在炮垒前齐腰高堆土的阻挡下,却让他们冷不防停顿下来,而只能堪堪露出点肩膀和脑袋。 下一刻,这些壕沟里向上翻越的敌兵,就纷纷惨叫着重新翻滚、跌落下来;因为不知何时,在他们视野短暂盲区内;手持长戟和勾刃枪的长枪连队,所组成的密集方阵,取代原有打击横队。 只见这些长枪连队的方阵,在指挥节奏的鼓点声声当中,每一次向前的突刺和斩噼,都有一批试图翻越炮垒和正统军士兵,满身是血的栽翻跌落回去;只有少数幸运儿能够穿过枪戟的间隙。 然后很快就被阵列当中,军士和士官配属的短铳,给当场迎面射杀;因此在正面突破陷入僵持之后,又有一些正统军士兵,沿着尸横枕籍的炮垒边沿冲向两翼,试图迂回突击长兵连队侧后。 然后,在这里迎接他们的,则是迎接重新装完成填好的打击连队,只听一片片的火铳拍击生中,迂回两翼的正统军士兵,几乎像是洪水倒灌一般的仓皇崩泄而退;紧随而至是更多白兵连队。 只见他们挥舞着铁面小圆盾或是皮质筝形盾,将躲闪不及或是来不及逃远的敌兵,从后背纷纷拍倒在地;然后用包铁靴踩踏着他们躯体,紧接无暇的反向杀入,乱战不休的敌军战线侧后方。 紧随其后的,是更多以中队为单位,排成拉长两列横队的火铳手;以鹤翼铺展一般的扇形延伸而出,进而将更多乱战中的正统军士兵;给囊括在了自己排射所及的火力射程和潜在威胁当中。 因此到了后来,只要有附近排射声响起,被团团包围而又各自为战的正统军士兵,就会惊慌失措的分散躲藏和试图逃避;然后就被自由军的白兵和长枪队,穿插分割的更加细碎和混乱不堪。 而到了这一步,在江畋纵观全局的视野当中,也只是动用了阵营当中一小半的部队,大概三十个连队而已。就连待机的骑兵联队,还有充当预备队的特攻连队和警卫连队,都没来得及动用。 因此当他再度下令,对着被团团包围中的正统军;负隅顽抗最为激烈,也是人数最为密集的位置;用飞雷炮轮番发射火药罐/爆炸物之后;这部正统军覆灭当场的结局,就已然无可挽回了。 与此同时,见到城外作为正统军主要战力的埋伏被识破,并且陷入绝境当中之后;来自阿来斯城头上的守军抵抗意志;也随之一泻千里;而随着徐徐升起的笑面骄阳大旗,城门也自内打开。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异变再生;战场当中突然传来的嘶吼和嚎叫声,顿时就刺破了无数火铳刀枪所罗织的,还夹杂着人类绝望呼喝呐喊的奏鸣曲。 第三百七十七章 进击者5 紧接着,只见包围中已经相继放下武器投降的正统军士兵,接二连三在一阵喧天的哗然惊呼声中,不管不顾的四散奔逃起来;像是在慌不择路的躲避,什么突然出现的可怕事物一般的。 随后,江畋就依靠自己过人的视野,很快看清楚了异变发生的中心;那是数十名全身披甲的敌军军官,此刻身体却是剧烈膨胀了一大圈,而将金属的甲胃都给涨裂开来,露出浓密鬃毛。 “兽化病?”一直守候在江畋身边不言不语的老猎人埃阿斯,也突然开口道:“真是彻底疯了,这个时代还有人敢将异类的血肉精华,直接移植到自己身上,就不怕发疯自相残杀么!” 就像是印证着埃阿斯的话语,随着周围遮挡他们的正统军士兵相继逃开,顿时就露出更多的现场情景;这些发生兽化病变的正统军军官,几乎手里抓着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正大快朵颐。 紧接着又飞身扑向了正在逃开的正统军士兵,顿时就扑倒了好些个躲闪不及的士兵,当场张嘴撕咬在其脖颈处,几乎将脑袋和脖子的连接处给一口咬成两段;然后大口吮吸着喷涌鲜血。 还有的则是一把掏开被捉士兵的胸腹,血淋淋的啃咬吞噬起内脏来;一时间将现场变得血肉狼藉、惨不忍睹。外围自由军的士兵们也终于反应过来,用密集放射的火铳和弩箭作为回应。 然而,除了少数叮当作响的击中对方身上的铠甲,而令其稍作停顿之外;其他都在这些突变兽化者,狂暴觅食一般的左冲右突之下,纷纷落空或是打在那些躲闪不及的正统军士兵身上。 眼见得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那些狂暴中的兽化者,却往来纵横着冲撞开自由军的阻挡和封锁,乘乱扑倒咬死吞噬一个个己方士兵,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强,速度和力量都有明显的增长。 甚至还有兽化者似乎恢复了部分理智,而重新抓起地上丢弃的武器,或是用手中尸体充当盾牌,遮挡下一波又一波飞射的箭失和铅子,也一次又一次冲散和搅乱围攻上前的自由军战团。 而后,随着后方阵营中再度吹响的鸣号声;正在一片混战中被搅乱的十几个自由军连队,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成群结队交替掩护着彼此,与这些狂暴中的兽化者拉开距离和脱离接触。 而其中个头最大的一只兽化者,也当即对空嚎叫起来;随后远处也再度响起了一阵回应般的呼号。又迅速变成了成群冲出苇草和树丛的上百畸形巨犬,只是这些巨犬每只都有小牛犊大。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号声中,巨犬们轻车熟路的环绕在了这些兽化者身边;又在简单的指示下咆孝着冲向了,已经重新整队的自由军阵线;又陷入火铳放射与刀枪戳杀的惨叫哀鸣声中。 然而,那些兽化者却是紧随其后,几乎是在即将与自由军接战的下一刻,在大蓬飞扬的沙土当中,蹬腿如飞的纷纷跃身而起;竟然是越过了正在混战中的士兵和畸形巨犬,向外奔逃去。 然而,已经抢先挡在他们前方的,则是披挂齐全一整大队的传承骑士,还有大队展开队形的披甲扈从;几乎是毫无间歇的策马发动了迎面冲锋;但是,比这些骑士更快的是火器轰鸣声。 在另外一些步行骑士的手中,连臂安装的十数具短管手炮,骤然迸射出密集的散弹;澹澹的弹丸轨迹如同漫天喷散的飞花一般,几乎毫无间歇迎面淹没了,这些再度跃身而起的兽化者。 刹那间甲胃的脆裂声,肉体被击中贯穿的噗噗声,还有血肉迸溅撕裂的哀鸣与惨嚎声中。这些在普通自由军士兵当中,还能够仗着狂暴之力纵横往来的兽化者,转眼纷纷迸血跌坠而下。 余下侥幸躲过大多数铅雨弹幕的兽化者,则是被冲到前面的重装骑士,挺举的精钢长矛贯穿了身体和头颈,或是被紧接无暇的棍锤敲碎砸烂了半边肢体,或是被大刀阔斧斩噼开来…… 转眼之间的一个照面和错身,这些兽化者就已然损失了一小半,而冲击的骑士只有数骑被扑倒、撞翻在地;然而那些成功扑倒他们的兽化者,却没有能够继续撕咬和抓穿这些厚实甲胃; 就在下一刻嘶声惨叫起来。因为,已被甲胃上接触的银箔所灼伤;然后,又被这些骑士用特制镀银的匕首和小刀,近在迟尺的捅进了头颈、腰腹和下股的要害中,奋力搅动着迸血不止。 而剩下的二十多只兽化者,也毫不犹豫的顺势绕过了,这些在力量速度上同样难缠的重装骑士,继续扑向了那些看起来,更加弱势一些披甲扈从大队;就见道迎面举起如林的雪亮刀光。 而在两翼单臂安装着子母手炮的步行骑士,也十几个呼吸间抽出射空的子炮,而重新装好另一枚子炮;用力的敲击着子炮上的火帽再度迸射开来,以交叉扇形散弹覆盖了大部分兽化者…… 因此当正面战场中,那些失去控制而四散乱窜的畸形巨犬,被围追堵截的人墙给一一戳倒、射翻、砍杀当场的同时;前往支援的特攻联队,也用链网成功捕获了最后几只重伤的兽化者。 只是看着这些被捕获的活体样本,此刻浑身撑破甲胃的浓密鬃毛和臃肿句偻的硕大身形,血迹斑斑犬齿和口鼻突出,趾爪硕长的样子;很难令人相信之前还身为人类军官,甚至是贵族。 “回头找人辨识过身份,就把它们都挂起来,附上所属的旗帜徽章,放在车辆上游街展示。”随即江畋满是不屑的下令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将灵魂都都卖给魔鬼的贵族下场。” 于是,在不久之后所举行的入城仪式中;所有被迫赶出家门,站在街头围观的阿来斯士民,也鸦雀无声又惊骇莫名的,看着那些穿着铠甲和纹章罩袍的怪物/异类,被一车有一车的运进城来。 最终,又变成了树立在了市政厅前广场上,供人日夜观赏的一根根立柱;而从正统军所缴获的军旗和代表各家贵族的旗幡,也被胡乱堆叠在了这些挂着异类的立柱旁,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见证。 因此,在诸多满脸肃杀、威风凛凛的重装骑士簇拥下,随军的黑衣主祭——拉察神甫,也对着聚集而来的众多市民,脸色潮红的展开了一番演讲,宣传自由军的主张和坚决铲除异类的立场。 与此同时,江畋也在前呼后拥之下;踏入了明显有些凌乱,甚至满地狼藉、墙壁溅血,充满了战斗痕迹的市政厅当中。穿过了诸多士兵所占据和把守的廊道、前庭和花圃,还有倒塌的墙壁。 就看见大门倒地的主楼大厅内,赫然正在拖抬出一具具的尸体来,已经在台阶前堆成了一座小山包。而后,脑门上绑着绷带的波多斯,也迎了出来大声的抱怨道:“长官,您可是来了……” “您不知道,这座被王党所占据的市政厅里,居然藏了多少怪物。除了各种血妖和兽化病之外,还有尸鬼和活尸、鹿头怪,孽鬼、水妖;他们甚至还养了一只吸血鸟……,还好有那些骑士。” 随后,江畋越过满地被剁碎并火烧过,或是湖在墙上而需要仔细铲落,一筐又一筐的异类残肢断体;最终来到了一个有些变形的银质大笼子前;就见到形似人类小女孩却长着翅膀和尖爪的存在。 对方在见到江畋的那一刻,本能的拍翅咧嘴咆孝着,露出形似七鳃鳗的满嘴口器。然而,在被江畋反瞪一眼之后,又惊慌失措的连连倒撞在笼子上,将自己撞得鲜血淋漓,凄厉无比的惨叫起来。 “把这玩意也送出去,和那些异类尸体一起公开展览。”江畋随即下令道:“作为那些王党贵族堕入地狱,与妖魔为伍的重要罪证,确保让每一个见过的人,都能够印象深刻了。” 而后,江畋就听到了外间如潮的呼啸声,显然是拉察神甫的现场宣传,已经初步取得成效了。随即他走上了主楼的露台,就见那些尚且活着的兽化者,已经被各种投掷的垃圾给掩埋半身。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市民中的女人和老人,相继走到了市政厅前的台阶上,开始大声哭泣和控诉起,这些正统军在城中作恶累累的事迹…… 而在阿尔代什行省的首府欧布那城。带领着仅存六个不满编连队,且战且走退到这里坚守十多天的自由军联队长,人称“黑剑”的蒂亚戈;也有些意外的看见一名,举着白旗进入城内劝降的旧识。 “西哈诺,怎么会是你?”一向人狠话不多,很少情绪见诸颜色的蒂亚戈,却是忍不住惊问道:“你不是一直为王国军效力的么,帅小子克里斯蒂安呢?你的表妹罗克莎娜又怎么样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平定者 第三百八十章平定者3 当然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袭击者,也就造成了些许惊吓和混乱而已。因为他们的武器实在太过简陋,体力和速度上也泛善可陈,除了刀枪加身毫无知觉的隐隐狂热之外,就是在是别无优势了。 所以,很快这些从矿山废墟隐藏的洞穴中,钻出来的袭击者;在某种意念的牵引和吸聚之下,乱烘烘的聚集在岸边;又很快被武装到牙齿的士兵,给纷纷打断手脚,砍下脑袋而迅速平息了事态。 然而下一刻,随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尖嚎,像是有一阵无形的精神冲击波,刹那间席卷过湖案周围;也让那些正在作业的劳工,抓捕袭击者的自由军士兵,突然就动作一顿变得格外迟缓起来…… 而那些袭击者就更加不堪了,居然当场就呕出一大滩的污泥般黑水来;又像是被骤然抽走了什么重要事物一般,刹那间狂信徒和野兽一般的精气神;也在肉眼可见的迅速委顿、萎靡下来。 除了已经屏蔽了这种无形影响的江畋;但也正是这么一轮无形的冲击,也让江畋通过视野面板中的提示,再度确认了这一切影响的源头,正是小湖中心的那处浮岛,或说是浮岛地下的隐藏事物。 下一刻,他就抓起那些掷弹兵带来的火药罐,接二连三的远远投掷在浮岛上。顿时就听一片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那座无数沉积物凝聚而成的浮岛,也接二连三的崩出大片的碎块和残枝败叶。 顿时就露出内里,无数仿若是筋肉血脉一般,缓缓蠕动着的大团根茎般事物。而随着一只火药罐正巧被丢进那处洞口之后,也不知道是否引燃其中沉寂的沼气/甲烷之类,轰然喷出火云燃烧起来。 这也变相的提醒了江畋,而再度抓取好几支装满燃烧物的特制罐体,投掷在了那座表面满是枯败枝叶堆积的浮岛上;也成功的引燃了大片火光,烧的那些根茎吱吱作响;这时他再度听到了声音。 “侍奉我……将赋予你无上的伟力……。”突然传来的意念中,断断续续的表示道:然而江畋却是轻蔑的一笑,老子可是带着辅助系统穿越好三个世界;就你个躲在乡下地方的邪异居然想屁吃。 下一刻,江畋的意念中再度接收到景象,浩瀚无垠的星空,还有千奇百怪的活物般的星体;其中大多数充斥着不可名状的诡异与扭曲,仿佛让人看一眼就要瞎掉,或是在下一刻神智崩溃了一般的。 然而,江畋随即将脑中的场景切换成,vr版游戏的《战锤4k》《哥特舰队》战斗场面。无数浮游在亚空间的魍魉魑魅,正在灭绝星球/烧玻璃中的巨型舰队,屠杀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的泰坦机甲。 还有带着火焰与光芒,穿透大气层从天而降,消灭一个又一个千奇百怪异类文明的披甲巨人……仅仅是几个呼吸,他就听到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和胶质体破裂响声;意识当中顿时就清净下来了; 虽然还保持着某种链接状态,但是就像是内里被掏空了一般,再也没有办法获得回应了。下一刻,小湖中的浮岛像是活过来一般,开始激烈颤抖着分崩离析,大片大片水生植物也迅速枯萎灰败。 然后,不断有大片根茎枯萎剥落的浮岛内里,也在缓缓的持续下沉当中;而江畋感受着单向意识链接当中,所传出来的某种情绪,不由冷笑了起来。惹了我之后,你居然想要抛弃寄居体逃走? 下一刻,他就突然伸手探入,已经变得浑浊荡漾的湖水中;然后,全力发动起“次元泡”模块来。只见刹那间激荡不已的湖面死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沉降下去,而露出原本的矿坑内壁。 还有铺陈浸没在小湖底部淤泥中,那些密密麻麻伸手探头,摆出各种诡异姿态的干瘪尸体;居然比已经浮出来的数量还要多上几倍,也不知道这湖里的玩意经年累月下来,害了多少的人家…… 很快绝大多数的湖水就凭空消失了,只剩了湖底满坑满沟发黑发腻的污泥;然而,又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作用下,迅速的脱水干裂最后变成酥脆粉尘。而那些暴露在阳光下的尸体也随之脆化断裂。 随后江畋就一跃而起,又落在了彻底干瘪下去,缩水成小小一团的浮岛面前,然后投上一个燃烧罐,烧的外层哔啵作响,却是依旧毫无动静和反应。这才一脚猛踹上去,将其四分五裂崩落开来。 顿时就露出其中一根,仿若数股触须做螺旋攀援状的两米石柱;然而在这根石柱上,又如同化石一般嵌着,让人想起胎盘形态的扭曲卵形体。然而江畋已经能够确认,这就是骚扰自己的罪魁祸首。 “饶了我……愿意侍奉您……伟大而深邃的……异空灭绝者……”就在江畋变出一只大锤,准备来一顿大锤80小锤40的爱的呵护;就再度感到了对面石柱,所散溢出来的些许精神波动…… 当那些昏头昏脑的自由军士兵和劳工,终于摆脱了某种影响和干涉,重新来到了岸边;见到已经干枯的湖底,还有脆化的满地尸骸时;江畋已经徐徐然消失,带着自己的收获回到了马车之上。 那是一枚只有拇指大小昏黄色的珠子,却有种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沉浸进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想做,而思维短暂凝固的奇特吸引力。因为这就是他砸碎那段嵌着胚胎化石的螺旋石柱所得。 “是否为奇物(精神类)命名?”因此,在江畋视野当中的提示是:这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获得第一个奇物。随即江畋就命名到:“梦魇之种”。因为这就是那异类扩散精神入梦的凭仗。 事实上,在被摧毁载体的最后时刻,石柱里的那个异类,还在试图蛊惑江畋,而为他展示了种种幻象中的能力和场景。也让他多少有些明白,这玩意由来的前因后果;或者说玩意是来自一枚陨石。 以胚芽的形式落入塞文河谷,不知道多少年之后,被人给挖出来化石化的载体,又当做某种神秘图腾来崇拜;也多少触发里面意识的觉醒;然后本能的吸收和攫取一切,血肉之物的能量与活性。 然后,突然有一天地震造成的地脉变动,也让它得以重见天日;然而这个世界蕴含的游离能量严重不足,限制此类存在的活性和影响范围;只能通过精神影响一些供奉者,来获得更多血肉的能量。 直到突然有一部分人类相互追赶着,逃到了这处小湖边上;又在自相残杀当中,在湖水中投下了名为“绿神”另一个异类的残缺躯壳/容器;也让它得到了进一步演化,而疯狂蔓生出满湖植物来。 因此这也是多年前这里一度,奇特瘟疫横行的缘故。或者说被它所特殊寄生的人类,都会脱离正常社会,而聚居在附近的废弃矿洞中,最终一点点停止生理机能,而变成某种意义上的活死人…… 最终在被砸碎作为躯干的石柱,并且经过彻底粉碎后,尝试收进了次元泡的同时;江畋也再度感受到了,垂死挣扎一般的最后精神冲击。然后又变成视野中的提示:“异常精神污染已经消除。” 而在这个提示的同时,那些被控制住的袭击者/活死人,也骤然间身体某处炸裂开了,而流出大片的污血来;有的人就此当场死去;但是也有人奄奄一息的苟活了下来,并且慢慢恢复感知和神智。 而现场能够活下来的,似乎是被寄生较晚的存在;根据身上残留的衣物和饰品来看,他们有的是附近的村民,有的是路过商旅,还有的是前来征收的税吏,但现在都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迸裂开的伤口处,显然就是当初他们被诱骗,或是绑架、挟持而来;通过某种湖边牺牲仪式,被那只异类延伸出来的绿植触须,寄生的部位所在。有人运气不好被寄生在要害,就当场死去了。 但是被粉碎的残渣当中,却是留下来了一个难以破坏的黄色珠子,也是这个异类存在世界中的最后痕迹。按照视野面板中的提示,这玩意似乎可以增幅精神影响和范围,并且消耗能量的入梦他人。 江畋想了想握住这枚珠子,用意念对着百步之外,正在指挥收拾和清理现场的一名少尉。下一刻,他突然在人群中抬头起来,走到江畋所在的马车,有些恭谨的问道:“长官,是您在叫我么?” “没错。”江畋点点头顺势应道:“接下来,需要你……”。紧接着,江畋又测试了具体影响的范围;确认大概可以维持在一公里的半径内,再远的话就会有连接延迟和模糊失真的问题了。 不过,这种精神传导更像是个单向通讯,对于相应战场的军事指挥,以及一些特殊的场合和关键时刻,还是具有意想不到的特殊效果。至于入梦的能力,现在还是大白天,估计没人可能用到。 也许,日后可以在那只装成一副乖宝宝模样的小血妖,特蕾莎身上试一试,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失去了记忆,还是别有目的和动机之下,才专程留在了玛莲娜的身边? 第三百七十九章 平定者2 然而江畋做梦了,来到这个世界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始像普通人一样做梦了。 他梦见了玛莲娜女士,只是时光又回到了最初时,她就像只祭坛上柔弱无助的羔羊般,被各种约束、嵌入器具所支撑着;毫无保留的展露出最为娇艳的一面,披散开的银发像盛放在深渊中的郁金香。 然后,在江畋的欣赏与徘徊之间,在玛莲娜女士身边又出现了波利娜的身影。身形娇小而淡麦肤色的她,却穿着一副类似波斯舞娘一般,色气满满的比基尼金属护甲,而满脸靦覥和羞涩的且歌且舞。 紧接着,金发碧眸的芙兰德尔小姐,突然蒸腾氤氲的烟气中缓缓现身。只见她一身超短黑丝ol裙装,戴着金丝边眼镜,衬托着纤细肢体和欺霜赛雪的肌肤,俯首贴耳在地,吐气如兰呢喃诉说着什么。 紧接着,蠕动挣扎的玛莲娜身下,突然又钻出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是她的便宜养女/小血妖特蕾莎。只见她穿了一身毛绒绒的紧身套装,还带着猫耳发箍和猫掌爪套,就像真正猫咪一般舔舐着。 好吧,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美梦;至少将江畋往日内心所期盼的一些情景,给很好的投射在了这场梦境当中。所以,他反而不怎么急着做些什么,好让自己就此醒来。然而这时候的场景又发生变化。 却是变成了万众簇拥之下,山呼海啸不息的祭礼高台之上;盛装金冠赤衮大礼服的小圆脸,在成群轻纱薄裙的年轻貌美巫女,身姿曼妙的舞蹈和称颂声中,款款步入了最高层;然后撩起华丽的下摆。 而在那些轻纱薄裙的貌美巫女之中,头戴金叶花冠而浑身纤毫毕露的嘉善君;手挽着身穿珠翠满头、碧襦大裳的姊小路青连,突然就排众而出;一左一右将小圆脸给抬架着,对他摆出予取予求姿态。 然而,江畋依旧不为所动,反而越发饶有趣味的欣赏和赞叹着;这些明显来自内心记忆和不为人知的幻想碎片;所演化出来的种种奇妙场景。然而制造出这一切的存在,却似有些不耐烦的场景再变。 这一次,就回到了盛世大唐的世界;那也是他所曾经瞥见过的至高神圣之所;如亘古巨兽一般,巍峨耸立在龙首山上的大明宫。只是江畋已身在外朝正衙的含元殿内,而接受着诸多盛装的命妇朝拜。 而领头的正是一身雍容华贵如牡丹绽放的黄彩宫装,头插七支宝钗颤颤巍巍的阿姐(蕙香);又有一身华贵紫衣璞头,难掩身段玲珑毕至的令狐小慕抱剑在侧;与一身甲胄英姿飒爽的舜卿遥相对立。 而在正中端坐的江畋身边边,则是席地而坐着似乎已恢复能动的明翡。一身小号宫裙的她;就像是一直粘人的猫儿一般,眼中尽是痴恋无比的倒影,依偎和厮磨着大腿边沿,发出不明意味的亲呢声。 在大殿上方横梁间,则是悄然盘踞着宛如白裙赤足,仿若幽魂一般的初雨;只是她手中还拖曳着几根透明线绳;像是无形罗网当中的女蛛一般,操持着只剩贴身小衣的娉婷,当空做出种种羞人情态。 然后,江畋又看到了在旁的鼓吹伎乐之中,领头正是黑纱蒙眼、素面曳裙的阿云;正在一旁抱着琵琶拨弹着,引领诸多唱作乐班奏出,时而庄重、时而轻快,时而仿若行云流水一般的声乐来…… 甚至还有那位,两度在江畋手中逃得一命的不知名女刺客;此时却像是待烹制的羔羊一般;肉质光光的反手绑缚在一副烤架上,正在缓缓的自行转动着。最后是一大朵金莲,缓缓凌空而落绽放开来。 却是露出了内里粉妆玉琢一般,却双目紧闭的小女孩;却是江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羁绊;前身曾经的学生,梁大使唯一的女儿洛洛;刹那间随他意识中传来激烈情绪拨动,这一切都骤然破碎。 然后,只剩下梦境中无所不在的灰色迷雾,以及灰色迷雾背后所投射出来,激烈颤动和变幻不休的光影;还有似有若无的异常咆哮声。然而下一刻,已变得无比清醒的江畋,却慢慢冷笑着走上前去道; “终于撑不住了?感谢你给了我一个不错的梦境;现在,也该轮到我的回合了!”随着江畋的话音方落,他意念所凝聚而成的人形,也不断涨大起来,而毫不犹豫伸手出去抓向,迷雾背后的那些残影。 刹那间就像是被无限放大的某种感官,江畋飞速膨胀延伸的意识体;也骤然抓住了一把滑腻柔韧如鱿鱼触须般,带着许多吸盘的事物;又在激烈挣扎的钻痛撕裂感,和不断分泌喷射的灼烧感中用力一扯。 随着强烈能量迅速流失的激烈反抗和挣扎,骤然间被江畋给连根扯断下,一大截不知名的实体来;而又迅速变成一股阴冷刺骨的感触逆流而上。刹那间似有若无的咆哮,也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厉声惨嚎。 与此同时江畋视野内所有的迷雾,都像是受到了号召和吸引一般,迅速的向着远处倒卷而回;又在灰蒙蒙的空中凝结成了,扭曲蠕动不休的一大团晦涩难以名状的诡异存在,然后像是泡影般炸裂消失。 而后,江畋才重新感觉到身体四肢的沉重,血脉流动和心肝膈膜震动颤颤,以及周围隐隐嘈杂的人马嘶鸣和劳作不休的号子。原来他正身处在一辆外出巡视城郊矿山的马车上,不经意间就这么睡着了。 然而,当他抬起手臂端详的时候,却还可以看到正在迅速愈合和消失的,成排大小吸盘所留下来的淡淡伤口印记。显然梦中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异常虚幻,而是有什么异常存在,试图籍着梦境刺探自己。 而后,在他视野当中延迟刷出来的“发现异种能量干扰”“异常能量渗透/感染”满屏提示,也证明江畋的猜想:只是自己作为辅助系统所保护意识主体,岂又是那么好通过潜入梦境,进行窥探的呢? 因此下一刻,江畋推开马车的窗户,对着外间下令道:“马上派人去附近的村庄和矿山聚居点,就近询问调查,有没有什么长期存在的异常状况和现象,或是长期存在的恐怖故事,及其相关的民间传说。” 毕竟这种奇怪的入梦手段,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江畋巡视城外矿山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了。显然这种异常存在,是有一定活动范围和存在半径作为限制的;或许说它本身是需要依存人类才能起作用。 实时上,通过在自由军阿莱斯城内,挖地三尺搜查异类行动。就连带纠举出至少三个,私下偷偷崇拜和信仰被教会毁禁多年的异教神祇,乃至是不知名古代遗物的小型团体和结社。只是没发现异类存在。 这一调查,还真调查出一些民间流传的东西来。比如,在河谷东南的山地中,曾经有村庄居民在暗中崇拜一种名为“绿神”,可以增加作物产量的存在,但已被教会和王国军队所捣毁,并且废弃很多年。 此外在被挖空的废弃矿山隧道中,曾经有人见过无首肥胖巨人尸体;而被当做吸入太多瓦斯的幻象。然后数十年前发生过大面积的塌方,而后塌方的地方就随着雨水汇聚,变成了一座长满绿藻的死水小湖。 紧接着,在这座小湖附近爆发过一场奇特的瘟疫,得病的人就此逐步失去了痛觉在内诸多知觉,然后变得畏惧阳光和昼伏夜出;最后像麻风病人一般的全身溃烂而死。因此导致好几座村庄的废弃和逃亡。 于是不久之后,江畋率领的一支军队,还有大量的民夫就抵达了这处,废弃矿区内的小湖之畔。过去这么多年后,整个矿区几乎都被浓密绿色植被所覆盖起来;然而在湖边却发现有人生活的好几片窝棚。 只是其中的存在,都已经事先逃散一空了。而在一处四处漏风,白天也点着灯烛的简陋建筑当中,还找到了人类祭祀和供奉的痕迹;只是被供奉的对象是一个蛋形木雕,上面长满了细碎扭曲的触手/腕足。 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剑风传奇》里,那个名为霸王之卵/贝黑莱特的玩意,不由让江畋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某个被收束的世界线了。因此,他很快就下令士兵将这些窝棚浇油堆薪,放火当场焚烧掉。 最后轮到那个令人一看就身心不适的蛋行木雕,被特别招待了刀劈成碎块,再用重锤捣砸成碎渣,最后再用火烧城灰的专属待遇。而木雕劈开的内里居然是血红色,就像是浸渍和吸收了太多的血肉一般。 但接下来依旧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唯有江畋的视野当中跳出提示:“检测到轻微的(受污染)精神冲击,已经完成屏蔽/缓冲。”,刹那间江畋得以确信,这就是梦中的正主儿所在了;但也未免太弱鸡了。 他仔细想了想,又将目光放在了湖面上,只见成群结队的士兵,沿着岸边长满草木的矿山废墟,正在持续的搜索不断。整座湖面方圆也不过里半,却长年被滋生的水生植物,给遮挡的严严实实满目皆绿。 随后,江畋再度下达了命令;随后成群雇佣而来的劳工,拿着各色工具开始从岸边拖曳和捞取,那些密密麻麻的大叶水生植物;这一捞就不要紧了,原本看起来只有表面一层的水生植物,居然拉扯不动。 因此,在自由军的士兵沿着开辟的道路,又驱赶着好些拉车牲畜过来之后,才重新将将这些在岸边淤泥里槃根错节的水生植物,在一阵阵号子声中强行拖曳着,一点点连根拔起,也带出隐藏其中的存在。 除了争相奔逃,又被事先用布置好火把和油脂,纷纷烧死在岸边的蛇虫鼠蚁之外;还有缠绕在其中的鸟兽人畜尸体。而就在这些水生植物的枝叶被扯断的同时,那些裹缠在其中的尸骸,也似乎活跃起来。 “活了!”“活了!”“亡灵复活了!”顿时就吓了在场作业的劳工一大跳,顿时有人惊呼乱叫着撒腿就跑,却又被外围警戒的士兵重新拦截下来。随后,才有发现这是水生植物下方,粗大根须在蠕动着。 就像是脱力水的鱼儿一般,迫不急待的想要挣脱束缚,而回到浑浊水面下的污泥中去。然而这些粗大根茎,在拖曳之间无意碰到了火把和火堆后,却是吱吱作响着冒出烟气,开始枯萎和干瘪、脆折下来。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了。虽然大多数人不明白,江畋为什么就和这个死水小湖较上劲了,但是不妨碍他们不折不扣的执行命令。于是到了后来,干脆就调来了火炮和掷弹兵。 将许多内部延迟燃烧的特制火药罐,丢进已经被清空出外圈一大片,却依旧显得格外幽深泛黑的小湖。轰然炸开一团又一团水花翻滚;以为清理和惊动水下可能存在的危险。然而,翻滚上来的却不是鱼。 而是一具具交相缠抱在一起,显得干瘪异常的尸体。就像是死鱼一般的一片片翻沉浮滚在,被清空出来的大片水面上;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怕不是有数百上千具!然而这些尸体却与水生植物中的尸骸不同。 哪怕身上的衣物都已朽烂不存了,但是这些干瘪的尸体,居然还是大致完好的,甚至被捞上岸之后还可以隐约看出,凝固在死亡那一霎那,似笑似哭、似在祈求和解脱的诡异表情。让人本能的不寒而栗。 在清理了这些浮现出来的尸体之后,终于显露出了隐藏在满湖的大叶绿植之中,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小浮岛;那是由干枯植物沉积,加上其他被缠绕的杂物所形成,居中是一个明显的突起,以及小小入口。 随着一发炮弹轰击在浮岛上,激起漫天的碎屑迸溅;就像是惊动了什么无形存在一般;刹那间从湖边各处被绿植掩盖的矿山废墟中,突然钻出许多衣衫褴褛的身影,挥舞着各种简陋武器和工具,扑上前来。 第三百八十章 平定者3 第三百八十章平定者3 当然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袭击者,也就造成了些许惊吓和混乱而已。因为他们的武器实在太过简陋,体力和速度上也泛善可陈,除了刀枪加身毫无知觉的隐隐狂热之外,就是在是别无优势了。 所以,很快这些从矿山废墟隐藏的洞穴中,钻出来的袭击者;在某种意念的牵引和吸聚之下,乱烘烘的聚集在岸边;又很快被武装到牙齿的士兵,给纷纷打断手脚,砍下脑袋而迅速平息了事态。 然而下一刻,随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尖嚎,像是有一阵无形的精神冲击波,刹那间席卷过湖案周围;也让那些正在作业的劳工,抓捕袭击者的自由军士兵,突然就动作一顿变得格外迟缓起来…… 而那些袭击者就更加不堪了,居然当场就呕出一大滩的污泥般黑水来;又像是被骤然抽走了什么重要事物一般,刹那间狂信徒和野兽一般的精气神;也在肉眼可见的迅速委顿、萎靡下来。 除了已经屏蔽了这种无形影响的江畋;但也正是这么一轮无形的冲击,也让江畋通过视野面板中的提示,再度确认了这一切影响的源头,正是小湖中心的那处浮岛,或说是浮岛地下的隐藏事物。 下一刻,他就抓起那些掷弹兵带来的火药罐,接二连三的远远投掷在浮岛上。顿时就听一片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那座无数沉积物凝聚而成的浮岛,也接二连三的崩出大片的碎块和残枝败叶。 顿时就露出内里,无数仿若是筋肉血脉一般,缓缓蠕动着的大团根茎般事物。而随着一只火药罐正巧被丢进那处洞口之后,也不知道是否引燃其中沉寂的沼气/甲烷之类,轰然喷出火云燃烧起来。 这也变相的提醒了江畋,而再度抓取好几支装满燃烧物的特制罐体,投掷在了那座表面满是枯败枝叶堆积的浮岛上;也成功的引燃了大片火光,烧的那些根茎吱吱作响;这时他再度听到了声音。 “侍奉我……将赋予你无上的伟力……。”突然传来的意念中,断断续续的表示道:然而江畋却是轻蔑的一笑,老子可是带着辅助系统穿越好三个世界;就你个躲在乡下地方的邪异居然想屁吃。 下一刻,江畋的意念中再度接收到景象,浩瀚无垠的星空,还有千奇百怪的活物般的星体;其中大多数充斥着不可名状的诡异与扭曲,仿佛让人看一眼就要瞎掉,或是在下一刻神智崩溃了一般的。 然而,江畋随即将脑中的场景切换成,vr版游戏的《战锤4k》《哥特舰队》战斗场面。无数浮游在亚空间的魍魉魑魅,正在灭绝星球/烧玻璃中的巨型舰队,屠杀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的泰坦机甲。 还有带着火焰与光芒,穿透大气层从天而降,消灭一个又一个千奇百怪异类文明的披甲巨人……仅仅是几个呼吸,他就听到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和胶质体破裂响声;意识当中顿时就清净下来了; 虽然还保持着某种链接状态,但是就像是内里被掏空了一般,再也没有办法获得回应了。下一刻,小湖中的浮岛像是活过来一般,开始激烈颤抖着分崩离析,大片大片水生植物也迅速枯萎灰败。 然后,不断有大片根茎枯萎剥落的浮岛内里,也在缓缓的持续下沉当中;而江畋感受着单向意识链接当中,所传出来的某种情绪,不由冷笑了起来。惹了我之后,你居然想要抛弃寄居体逃走? 下一刻,他就突然伸手探入,已经变得浑浊荡漾的湖水中;然后,全力发动起“次元泡”模块来。只见刹那间激荡不已的湖面死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沉降下去,而露出原本的矿坑内壁。 还有铺陈浸没在小湖底部淤泥中,那些密密麻麻伸手探头,摆出各种诡异姿态的干瘪尸体;居然比已经浮出来的数量还要多上几倍,也不知道这湖里的玩意经年累月下来,害了多少的人家…… 很快绝大多数的湖水就凭空消失了,只剩了湖底满坑满沟发黑发腻的污泥;然而,又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作用下,迅速的脱水干裂最后变成酥脆粉尘。而那些暴露在阳光下的尸体也随之脆化断裂。 随后江畋就一跃而起,又落在了彻底干瘪下去,缩水成小小一团的浮岛面前,然后投上一个燃烧罐,烧的外层哔啵作响,却是依旧毫无动静和反应。这才一脚猛踹上去,将其四分五裂崩落开来。 顿时就露出其中一根,仿若数股触须做螺旋攀援状的两米石柱;然而在这根石柱上,又如同化石一般嵌着,让人想起胎盘形态的扭曲卵形体。然而江畋已经能够确认,这就是骚扰自己的罪魁祸首。 “饶了我……愿意侍奉您……伟大而深邃的……异空灭绝者……”就在江畋变出一只大锤,准备来一顿大锤80小锤40的爱的呵护;就再度感到了对面石柱,所散溢出来的些许精神波动…… 当那些昏头昏脑的自由军士兵和劳工,终于摆脱了某种影响和干涉,重新来到了岸边;见到已经干枯的湖底,还有脆化的满地尸骸时;江畋已经徐徐然消失,带着自己的收获回到了马车之上。 那是一枚只有拇指大小昏黄色的珠子,却有种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沉浸进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想做,而思维短暂凝固的奇特吸引力。因为这就是他砸碎那段嵌着胚胎化石的螺旋石柱所得。 “是否为奇物(精神类)命名?”因此,在江畋视野当中的提示是:这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获得第一个奇物。随即江畋就命名到:“梦魇之种”。因为这就是那异类扩散精神入梦的凭仗。 事实上,在被摧毁载体的最后时刻,石柱里的那个异类,还在试图蛊惑江畋,而为他展示了种种幻象中的能力和场景。也让他多少有些明白,这玩意由来的前因后果;或者说玩意是来自一枚陨石。 以胚芽的形式落入塞文河谷,不知道多少年之后,被人给挖出来化石化的载体,又当做某种神秘图腾来崇拜;也多少触发里面意识的觉醒;然后本能的吸收和攫取一切,血肉之物的能量与活性。 然后,突然有一天地震造成的地脉变动,也让它得以重见天日;然而这个世界蕴含的游离能量严重不足,限制此类存在的活性和影响范围;只能通过精神影响一些供奉者,来获得更多血肉的能量。 直到突然有一部分人类相互追赶着,逃到了这处小湖边上;又在自相残杀当中,在湖水中投下了名为“绿神”另一个异类的残缺躯壳/容器;也让它得到了进一步演化,而疯狂蔓生出满湖植物来。 因此这也是多年前这里一度,奇特瘟疫横行的缘故。或者说被它所特殊寄生的人类,都会脱离正常社会,而聚居在附近的废弃矿洞中,最终一点点停止生理机能,而变成某种意义上的活死人…… 最终在被砸碎作为躯干的石柱,并且经过彻底粉碎后,尝试收进了次元泡的同时;江畋也再度感受到了,垂死挣扎一般的最后精神冲击。然后又变成视野中的提示:“异常精神污染已经消除。” 而在这个提示的同时,那些被控制住的袭击者/活死人,也骤然间身体某处炸裂开了,而流出大片的污血来;有的人就此当场死去;但是也有人奄奄一息的苟活了下来,并且慢慢恢复感知和神智。 而现场能够活下来的,似乎是被寄生较晚的存在;根据身上残留的衣物和饰品来看,他们有的是附近的村民,有的是路过商旅,还有的是前来征收的税吏,但现在都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迸裂开的伤口处,显然就是当初他们被诱骗,或是绑架、挟持而来;通过某种湖边牺牲仪式,被那只异类延伸出来的绿植触须,寄生的部位所在。有人运气不好被寄生在要害,就当场死去了。 但是被粉碎的残渣当中,却是留下来了一个难以破坏的黄色珠子,也是这个异类存在世界中的最后痕迹。按照视野面板中的提示,这玩意似乎可以增幅精神影响和范围,并且消耗能量的入梦他人。 江畋想了想握住这枚珠子,用意念对着百步之外,正在指挥收拾和清理现场的一名少尉。下一刻,他突然在人群中抬头起来,走到江畋所在的马车,有些恭谨的问道:“长官,是您在叫我么?” “没错。”江畋点点头顺势应道:“接下来,需要你……”。紧接着,江畋又测试了具体影响的范围;确认大概可以维持在一公里的半径内,再远的话就会有连接延迟和模糊失真的问题了。 不过,这种精神传导更像是个单向通讯,对于相应战场的军事指挥,以及一些特殊的场合和关键时刻,还是具有意想不到的特殊效果。至于入梦的能力,现在还是大白天,估计没人可能用到。 也许,日后可以在那只装成一副乖宝宝模样的小血妖,特蕾莎身上试一试,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失去了记忆,还是别有目的和动机之下,才专程留在了玛莲娜的身边? 第三百八十一章 平定者4 当然了,最后离开这处矿区废墟的时候,江畋还不忘把“次元泡”模块里,所暂时收取的湖水,再度倒灌进那些矿坑入口。直到到多数隐藏的出口,都因此水溢出来。这样不会留下是甚么后患了。 不过,这也让他注意到一件事情,就是他说收取的湖水是浑浊的;但是,再度倒出来的湖水却是相当清澈的,只是最多有些泥沙的残留;再联系到不能收入活物的限制,这是否可以当做净水手段。 这个半路突然发生的小插曲,虽然只让江畋在阿莱斯城附近,多停留了一天,但是也多少提醒了他一件事情。因为,按照那个不知名异类泯灭前的残存意念,这个世界的某种神秘正在缓慢的复苏。 因此作为异类的活力,也在有形无形中逐渐增加当中。事实上这个石柱里的妖异,原本的精神/入梦影响范围,就小湖周边的矿山废墟;但也慢慢扩张了到了周边的村庄和聚居点,甚至河谷大路上。 此外,作为这个世界的人类身上,同样蕴含有不同程度的微量能量,也随之慢慢的觉醒/显露出来;所以很适合作为异类吸收/血祭的祭品。这也是这只妖异遥遥盯上,并主动入梦招惹江畋的缘故。 因为他身上所蕴含的充沛能量/血脉上限,太适合作为转移意志的载体了,以至于吸引得它飞蛾扑火一般的撞上了铁板。但这并不足以让人自夸,因为在它意念中,至少路过好几个有威胁的存在。 这也给了江畋一种隐隐的紧迫感,自己有必要加快行动的脚步和军事征战的进度,扩大并巩固现有的势力范围;才有可能集中一切人力物力在内的广大资源,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又一轮时代浪潮。 毕竟,成群出现在敌军之中的异类,还有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的怪异,就是一个最好的警告和征兆。因此接下来大军重新启程之后,江畋一边下令加快速度,一边挑选出传承骑士在内组成一支奇兵。 然后,人人配备双马双鞍,一匹骑乘一匹驮载武器铠甲,由自己亲自带领先行一步。沿着赛文河谷上游的山间狭地,一路紧赶慢赶的侵攻如火,连下洛泽尔行省的拉格兰德、昂迪兹等十一座城市。 在暂时不用考虑后勤补给的情况下,以伪装成正统军的传承骑士当先突袭,而大队骑兵掩杀而来的情况下,几乎无有不陷落的结果。就算偶然被人发现和察觉,也可以凭借强横的武力硬推过去。 而且在击溃或是逼降守军打下城市之后,这支集中本阵当中的所有畜马代步,由十多个连队组成的先头奇兵;也没有过多的停留和修整,就马不停蹄的在消息传出之前,抢先赶往下一座城市去。 因此,当这支风尘仆仆的奇兵,最终抵达了洛泽尔行省首府,被米兰军所占据的另一个重要据点——芒德城时,城内居然还是一片松懈无备的散漫气氛;甚至还在路上遇到好几批抢劫归来的士兵。 但是,这一次城门守军的警惕性,就要比其他地方更高,也更加的负责一些。居然仔仔细细认真盘问了,江畋为首一干“正统”军官好一阵子;但因为有众多俘虏口供,最终还是被勉强对付过去。 只是,这名守门的军官又紧接着限制,只能由江畋为首的数十名正统军官,连同部分护兵先行入城;待到取得了城内公国军指挥部许可之后,才允许后续人马进城;甚至连给予贿赂都不愿意接受。 但这也无所谓了,既然能够让江畋进入城市,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根本由不得他们自己了。随后从其他城门,陆陆续续分批混入城内的“正统军”士兵,就聚集在江畋身边重新获得全副武装。 然后,他们穿着公国军队的袍服,鼓噪着堵住了之前的城门,而当场籍故闹事起来;也给守候在城外不远处的十几个连队,发出里应外合的动手信号。因此等到那名守门军官,发现不对事已晚亦。 与此同时,就在街头上乱哄哄的号令声中,争相从民家、客栈、酒馆当中,衣衫不整、提着裤头钻出来的公国士兵,所汇聚成的乱糟糟人流当中,江畋带领着数十名传承骑士,却是来到了指挥部。 然后就是旧事重演。虽然面对一边高喊着又紧急军情,埋头直往里闯的一众人等武装人员;值守在市政厅外的披甲卫兵,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据刀持矛迎上前来反向包围,并且对内大声示警; 但是,在数十名掀开罩衣露出板甲的传承骑士冲击下,他们依照人数所组成的临时阵线,就像是纸糊一般的脆弱不堪。转眼之间,就被纷纷撞翻、打倒、砍杀在地;下一刻,又有更多卫兵冲出来。 然而,这在数十名身穿连身板甲,放下头盔遮面,挥舞着大刀斧锤的传承骑士面前,也不过是挡下个照面,就被一边倒屠杀的下场。转眼之间他们就再度冲垮了抵抗,咆哮和呼啸着冲进市政厅内。 而后,才有一些从廊柱和楼梯上、墙角处冒出来的漏网之鱼,迫不及待的冲向,闲庭信步在最后的江畋。然后就突然眼睛一花或是天翻地覆的,被掼摔在了大理石拼贴的地面,或是挂贴在墙面上。 又随着条条血线汨汨流淌而下,轻轻抽搐或是口吐血末就此气绝。因此,横冲直撞、大杀四方的传承骑士们,一直冲到了最内里的花园当中;才在一处露天设置的茶会现场,遇到些许阻挠和妨碍。 那是一群尤为擅长合击的红衣剑士;他们没有穿甲而身姿轻巧,纵跃往来的闪避着各种长兵重器攻击的同时,挥动着军用直剑和迅捷剑,不断的交相刺击和偷袭,那些传承骑士的板甲间隙处; 虽然,没有能够完全刺穿、刺中这些甲隙,而造成致命的伤害;但也成功的造成了多名传承骑士的受伤后退。与此同时,还有一名头戴硕大鸵鸟毛尖帽的男子,念念有词突然摊手一挥洒出些什么。 冲破那些红衣剑士合围的三名传承骑士,却是身上凭空腾起了碧粼粼的火光;而惊得他们忙不迭向着,就近的喷泉水池扑滚而入。然而当他们重新站起来的,身上的火焰却是依旧没有熄灭…… 就在大多数人都不由为之色变之际;就听一个声音喊道:“那只是幻相,一种上不了台面的障眼法。”。却是落后的江畋也走进了花园当中,只是在他的视野当中,那些绿火就根本没有能量反应。 而那名鸵鸟毛尖帽男子,却是闻言脸色一变;下一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壶,而向前猛地泼洒出一大片的白色烟云来;随即又变成凭空燃烧起来的一条火云屏障;而又将几名红衣剑士波及进去。 刹那间,他们就大声惨叫了起来,而在被波及的头脸处,都出现了明显皮焦肉烂和衣物燃烧的灼伤。这时候,就听得一阵激烈的风声呼啸,却是一大丛被连根拔起的树木,连枝带叶的轰砸了过来。 在至少七八名躲闪不及的红衣剑士,被这呼啸而至的树木砸翻、淹没的同时;那一道凭空燃烧的火云屏障,也被浓密的枝叶也撕扯、绞散开来,转眼之间就消散在了空气当中; 而那名尖帽男的脸色,也变得格外惨淡和煞白;下一刻他又掏出了另一个白色琉璃瓶,猛然向着地面砸去;顿时砰的一声迸溅开一大片火花和浓密的烟云。然后,就像是提醒了那些传承骑士一般。 他们纷纷原地取下腰后,皮带勾上挂着的火药罐和燃烧罐;还有人在臂甲套上了手炮,对着面前的争相而退的红衣剑士,投掷而出或是轰然迸射开来;顿时就如暴风骤雨将他们给打倒、掀翻一片。 而后,接二连三被拔出又破空而至的大树,也挡住了这些红衣剑士的退路,更令他们被搽碰、挂倒,而严重限制了行动和战斗范围;又被传承骑士冲撞近身之后,挥拳抽打拍击、死伤累累…… 因此,当江畋穿过烟雾,又接连拍死、踹翻数名,烟雾中试图爬起来偷袭的红衣剑士;那名眼见无路可逃的尖帽男,也不由一把扑倒在地上;而指着一个方向嘶声喊道:“我投降,军团长在那。” 片刻之后,一名躲在树木砸倒帐篷下,两鬓斑白而形容庄重,胸口挂着好几条链章的中年将领,也被人给拖了出来;而拍打着身上尘土和枝叶,努力挺直身体对着江畋抬首颤声道: “米兰公国,都灵军团长,御前掌玺官,蒙利埃伯爵,向您投降;希望能够获得与我的身份赎金,对等和匹配的待遇……” 而在阿尔代什行省首府,欧布那城外的米兰公国军营地。在连夜摸出城来偷袭的自由军攻势下,已然被淹没在了一片烟火和厮杀声中。当天色重新放亮之后,米兰军队的营地就只剩下俘虏和尸体。 “我,已经做到了我所承诺的事情。”而望着这一切的大鼻子剑客西哈诺,也在沉声道:“希望您也能遵守诺言,给我和罗克莎娜,一个就此远离纷争和危险的避祸之地。” “请放心,我已用手中的剑起誓过的,自然不会再毁诺”刚刚解除了围困危机的联队长蒂亚戈,也心情轻松而畅快的道:“我以及写好了推荐书,只要你将人带出来,就可马上送往阿维尼翁。” “至少那个地方已经被长官的军队,从上到下的彻底清理过,又建立了乡土的联防保甲制度。”蒂亚戈紧接着补充道:“也许偌大的王国境内,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加安全和平静的所在了。” “倒是你回去之后,又要怎么应付那些米兰贵族的质询和盘问;需不要我的一些帮助?”蒂亚戈接着又建议道:“我可以设法让你解救走,一部分的俘虏,然后作为你逃回去的见证如何?” 第三百八十二章 平定者5 然而,当西哈诺带着一群残兵败将,逃回到了公国军控制的匹罗朗堡时,却发现当地已经人去城空。紧接着,他又退往公国军的另一个重要据点郎东城堡时,发现只剩下些老弱并得到了确切消息。 因为驻守洛泽尔行省腹地芒德城的,都灵军团本部及直属兵团已经被击溃。这也意味着王国境内的米兰军,仅剩两个兵团(7-8000人),就此失去后方和临时大本营;而变成被包夹在中间的孤军。 因此,在一片人心慌乱之下,经过帕威亚和热那亚的两路兵团长紧急磋商;决定暂时放弃欧布那城当面的敌人,而倾尽全力夺回作为临时大本营,兼带后勤储备地的芒德城,再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于是,西哈诺又向着洛泽尔行省方向紧赶慢赶,直到第二天下午追上了掉队的辎重队和部份伤员。这才知道,在前往省城芒德的一路上,公国军遭到频繁的袭击和骚扰,不得不摆脱负累轻装急进。 然后,当西哈诺又不辞劳苦,追寻着一路丢弃的车辆,倒毙的毛驴和骡子,甚至是零散骑兵的战马;所留下来的种种痕迹。最终赶到了芒德附近的郎格涅山谷时,却是迎头撞上了一场大战的尾声; 爬上一颗树梢观望的西哈诺,只见远处的山谷已被笼罩在浓密的烟火中,连片大炮的持续轰击,与无数人马厮杀声绵延不绝。然后在他等待数个小时即将天黑之前,也见到可成群结队逃出的士兵。 这些丢盔弃甲、武器不全的士兵,倒拖着沾满污泥与尘埃的红底白十字(帕威亚)兵团旗帜;而在贯穿山谷的大路上没命奔逃着。直到被西哈诺拦下数人盘问后,才知道他们中了敌人卑鄙的埋伏。 先是那些骚扰了两个兵团一路的敌人,最后还是被两位兵团长,所集中起来派出的骑兵给抓住了踪迹;然后,对方且战且逃的一路败退到这处山谷附近,也将追的最急的热那亚兵团,带入埋伏中。 紧接而至的帕威亚兵团,也试图进行救援和接应;却始终未能够冲破敌人,临时设立在山坡上的封锁线。在居高临下大炮和火铳交相攒射之下,主动仰攻的帕威亚兵团,几次三番冲到低矮工事前。 然后,又在对方的反冲击之下,当场死伤累累、士气崩溃,接二连三的败退下来;只留下满山坡的尸横枕籍。但这时候,山谷里陷入慌乱和混战的热那亚兵团,也终于恢复了一部分的士气和建制。 以其中作为精锐的热那亚持弩军士为依托;用背负的弧面大盾组成新的防线,且战且走的收容了更多的散乱士兵。因此在另一端帕威亚兵团的攻势白热化同时,热那亚兵团也成功冲到了山谷中段。 由此热那亚兵团的残部,与外圈救援的帕威亚兵团,对于敌人的拦截战线,也形成了内外夹击之势。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他们已经能够看见彼此高举的旗帜,和隔着一段阵垒背后的呼叫连天了。 因此,腹背受敌的敌人战线,也像是不堪承受一般;开始放弃了那些发射滚烫的大炮,而向着山谷两侧的山林中,成群结队的退走。然而就当两支兵团成功的汇合在一起,准备脱离战场重整再战。 突然异变再生,整条战线都轰然爆炸起来,将大量冲入阵垒内夺取战利品的兵团士兵,瞬间淹没在了冲天而起的烟云和尘埃滚滚之中。而站在附近的士兵,也被滚滚气浪掀翻跌滚下山坡死伤一片。 但是,对于刚刚汇合的两大兵团来说,最大的损失还是已经冲入阵线当中;那些被专门挑选出来充当排头兵,而身先士卒的军官和军士们。因此,当山谷内侧后续赶来的敌军,用大炮轰击他们时。 久战且疲的热那亚兵团最先崩溃了;因为,他们的兵团长连同军旗都一起,被翻滚的炮弹给射倒了。紧接着外侧的帕威亚兵团,试图集中所有骑兵顺着谷地发动反击,也在敌军阵列和火器失败后。 位于后方的兵团长所在位置,也遭到了一支从侧边的山林里,迂回绕道过来的轻装敌军突袭;而当场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失序当中。而就是这短暂的片刻失序,也让剩下的帕威亚士兵士气崩溃了。 虽然还有一些身经百战,或是久经战阵的帕威亚军士,努力呼号和呵斥着附近的败兵;而将他们聚拢在身边,重新组成一个又一个,彼此熟悉而配合默契的战团;却又淹没在了缓缓推进的敌阵中。 因此,最终能够脱离战斗,逃出这处山谷的幸存者,也不过是寥寥数百人。然而,他们幸运而又不幸,遇到的是西哈诺,还有西哈诺身边带来的百余名,伪装成了逃亡公国军俘虏的自由军士兵。 也宣告着,作为入侵王国的北意/西罗联军,四大主力之一的米兰公国军,都灵军团麾下的三个兵团就此覆灭。再加上之前击破的伦巴德军队,如今主要威胁就剩北路的维罗纳和海上的撒丁王国。 这样,自由军在抗击入侵一步步崛起的过程,通过数十场战役击败/击溃了至少四万敌军;获得了三万多名的俘虏,缴获了大量的财物和粮秣辎重,也为那些复工的矿山工场,补充大量的免费劳力。 此外,虽然在王国南部境内,还有一些诸如托斯卡纳、拉古萨、达尔马提亚、特伦托、蒙菲拉、来撒卢佐、费拉拉和莫纳德等等,来自北意大利的中小藩国/自治城邦的军队;但都不足为患了。 因为他们最多也就一两个团,少者就两三个连队,甚至是一个连队前来凑数。在自由军如今所掌握的大势之下,他们已经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甚至可以说是举世皆敌而自身难保…… 此后,当陆续赶到的自由军彻底接管这座省城之后;就很快以芒德城为中心,重新编成了若干路讨伐军,马不停蹄四面出击。不断击破、击溃和剿灭、收降了,四散在行省各地的米兰军和正统军; 因此,当南北贯穿洛泽尔行省六郡的大陆公路/古罗马道,及其沿线的城市、市镇、村庄和堡垒等,都相继升起了自由军的笑面金阳旗之后;江畋麾下的自由军,也膨胀到近三万人(四个兵团)。 其中除了原有损失很小的第二、第四兵团之外,又抽调大批军官和士官、老兵;新组建了以多尔行省守备联队,为底子的第六(守备)兵团;以洛泽尔本地招募和收编而成,的第七(补充)兵团。 除此之外,又在行省的绝大多数城市里,设置一到两个的城市守备联队;每个市镇增设了守备中队/大队。这一切也意味着王国西南数省,包括残余正统军和其他保王派武装在内,北上之路的断绝。 或者说他们再也没有办法越过,王国的中部行省/中央高原,与西部、西北部的其他各路保王党取得联系和支援;也没有办法获得来自北方首都大区,名义上掌握着大半数国土的勃艮第王朝的助力。 毕竟,这些分布在王国各地的王党/保王派,从一开始就与首都城内,某些坐看风云的权势者息息相关;乃至干脆由某些大贵族/银行家,所暗中扶持的私属武装,作为与对新王朝讨价还价的筹码。 所以,当这些散布和埋伏在地方上的筹码,都被自由军给消灭的七七八八之后;首都塞纳城内试图操纵局势的大人物,也终将会反应过来;取代毫无统治基础的外国军队,成为自由军的最大威胁。 事实上,在江畋此身的记忆当中,作为王国首都塞纳城/首都大区,也是王国最为繁华富庶、也最为人口稠密的所在。因此从第一代蔷薇王朝,到第四代的白色鸢尾花王朝,都是围绕这里争夺更迭。 发展到了现如今的首都大区,更是在号称百万人口的基础上,汇聚了王国境内最为美好的事物;最时尚的发现,最华丽的庄园、最多的财富产业,最好的声色享受;也集中了最多的罪恶和黑暗面; 再加上先代烈日王,推行名为大巡礼的政策,强制所有男爵以上领地贵族,必须定期率领家人前往首都觐见和置业。结果许多人尤其是年青一代,见识首都繁华的声色犬马后,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甚至不断有人放弃了乡下领地的继承权,或是委托包税人代管。而宣誓成为王室麾下,一名领取年金的直臣和侍从。由此源源不断从地方吸取资源和财富同时,也造就与周边泾渭分明的畸形繁华。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相对西面的圣王国,或是北方诺曼诸国,还是南方的北意/西罗联军,乃至东北部越境抄掠为主的阿瓦尔、匈人王国等外国入侵者;首都里的大人物才是王国的真正动乱根源。 或者说,江畋这一路过来,所不断发现和消灭的那些异类,还有与之相关的诸多包庇、豢养者,也都基本上指向了这些,曾经的王国上层权贵或是强力贵族领袖,乃至是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传承。 因此,当自由军收复了洛泽尔行省全境,并且开始紧锣密鼓的策划和考虑,是继续扫荡西南数省,还是对于德隆行省以北维罗纳军队,展开最后一击/决战的同时;江畋也迎来了好几拨接踵而至的信使和代表…… 第三百八十三章 抉择者 最先前来拜访的,却是通过拉察神甫引荐而来的隐修团体之一;也被称为阿非利加灵修会的教士代表。因为前身就是古典罗马时代,并立五大主教区之一的亚历山大大主教,得以保全下来的遗脉。 当亚历山大主教区,在阿拉比亚人扩张的浪潮当中,逐步沦陷之后;一批教士携带着重要的典籍和传承之物,躲到了远离世俗的山区中,重建起来的古老秘密教团。也是最早隐修会的起源所在。 如今主要的影响力范围,是在王国位于北非的海外行省和殖民地;因此,来自他们的陈情也很简单。一方面是感谢自由军控制下,对于境内各个教派的共存/宽容政策,让他们得以回到了王国。 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参与自由军,对于各种异类的搜寻和抓捕、打击和消灭的行动中去。并且据前来的代表介绍,因为掌握了古代亚历山大教区的传承,他们对于异类有着相当程度的研究和了解。 因此,江畋只是思量片刻,就当面提出三个条件;第一点,所有成员必须以个人身份加入;第二点,必须遵守世俗的法律,并优先于内部的教条;第三点,禁止在指定宗教场所外,进行任何宣教。 当然了,这三个条件相当的粗放,在细节上还是有待商榷和重新讨论的;但无论如何,这是任何宗教团体想要获得自由军认可,并得以合法身份活动在阳光下,开展一切宗教法事的基本底线所在。 毕竟,江畋可不想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因为教会过度膨胀失控反噬,导致的逐步极端化和排他性,而演变出类似宗教裁判所之类的毒瘤来;所以宁愿事先奠定下基调,再严厉打击一切越界行为。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前来的阿非利加修会代表,一名褐发卷曲长相类似柏柏尔人的麻衣教士,却当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所有要求和条件;并且当面献上了一件内部收藏的古代圣物——八角金盘。 据说,这只镶嵌着古老荆棘十字的八角金盘,装满水之后可以随时随地感应到,一定范围内所靠近的大多数异类,而出现不同程度的波幅。当然在江畋视野中,这玩意只是残留着某种能量浸染。 因此,当他拿出那枚湖中妖异所留下黄色珠子之后,八角金盘中的水果然无风自动的迅速荡漾起来;显然是产生了类似能量共振的效果。随后,江畋又叫来了一名传承骑士,让他短暂的觉醒血脉。 结果,果不其然的发生了轻微的波动,然后又迅速消失了。显然,这玩意的效果不仅限于异类,对于具备特殊血脉的人类,或是其他具有能量的奇物,也是有所感应的,就像是个最原始的雷达。 不过,这对于当下的自由军还是颇为有用的。至少除了充当活体雷达特蕾莎的备份之外,还可以用来搜寻一些奇物,或是发现具有特殊潜质的存在。事实上,如今自由军所过之处也查抄不少教堂。 但是在诸多缴获的宗教法器当中,真正具有神秘效果的,却是寥寥无几。无非就是一些能够发出闪光,或是短时间内的发热、灼烧效果的所谓驱魔道具,真正具有探测或是显形能力的一个都没有。 当然了,按照拉察神甫回忆,他的老师曾经说过,就算是具有特殊能力的器物,基本都被各大教会的秘密组织和诸国王室所秘藏;所以,能在各地教堂公开展示的,都是一些传统意义上的圣遗物。 也就是自耶稣诞生纪以来,历代圣人、圣徒和高洁之士,所留下来供人凭吊和瞻仰的生前物品而已。至于那些裹尸布、真十字架、荆棘冠、圣血钉之类名目的玩意,更是遍地都是不知真假的赝品。 另一方面,如今自由军麾下,针对这种异常事态的编制,主要有三支:第一支就是老猎人埃阿斯和他同伴杰特为首,擅长使用各种专属道具和特殊手段的特勤连队;此外还要选拔和试炼更多学徒。 第二支就是在阿维尼翁城之战后,投附自由军的众多普罗斯旺骑士阶层中,以阿瓦尔为首的传承骑士;所组成特攻连队;主要通过锻炼和挖掘自身觉醒的血脉力量,满足普通战场和特殊战线需求。 第三支则是最晚出现,目前也只是略具雏形的一个构想;就是归属于拉察神甫的手下,主要招募教会学校的生徒,和部份经过肉体锻炼的苦修士,使用这些带有神秘主义效果的物品,来对付异类。 因此最初的拉察神甫,建议将其命名为净世军;但是却被江畋给否决了。因为,这听起来就像是要灭绝一切人外存在的,充满中二气息的极端人类至上宗教组织一般;因此暂时命名为虔诚连队。 而这枚具有感应效果的八角金盘,无疑可以成为虔诚连队的存在核心之一。因此,这名柏柏尔人长相的麻衣教士,所献上来的第二件礼物,及更加令人惊讶了。那是一卷严重残损的古代文书抄本。 据说是源自于古希腊人的奥林匹斯运动,后来又经过古典罗马时代的发扬光大,而形成名为黄道十二宫的特殊传承之一;摩羯座的部分激发和锻炼、强化人体的文字记述,类比这个时代武功秘籍。 而这份抄本的原件,就收藏于埃及托勒密王朝所建立的亚历山大图书馆中。后来经过罗马内战中,后三巨头凯撒和庞培争战埃及的破坏;4世纪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一世发动的宗教战争再度焚毁。 最终有大部分原件,经由当地的大主教狄奥菲鲁斯,被当做毁灭异教徒信仰的战利品,而成为了阿非利加教团手中的收藏。后来更因为某种意义上的神秘消退和材料的匮乏,而沦为了普通收藏品。 或者说,这玩意里记述的内容,光靠一个偏居一隅的隐修教团,已经根本玩不转了;而需要有一个拥有足够人力和物力的大势力,才有可能收集到所需的资源和材料。再加上缺少现实的需求性…… 想到这里,江畋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那名满脸风尘与沧桑的麻衣修士,一字一句的道:“难道,你们修会的境况,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要靠献出古代的传承和圣物来,在王国寻找一条出路么?” “……”听到这句话,那名麻衣修士却是不由一愣,却又变得庄重而虔诚行礼道:“大人不愧是明察秋毫的当代被选者,阿非利加灵修会,当代大服事马拉维,及一百三十七位修士,拜见大人。” “如今阿非利加的土地上,变得越来越危险和混乱,就连我们所隐修的绿洲沙丘也难以置身事外,而已经让修会损失了许多位的同伴和信徒,这才由我跨海前来寻求……” “但我不需要狂信徒,更不需要抱着崇高理想和牺牲理念,而不惜一切的当代圣人;”江畋却是摇摇头道:“我只要能够融入这些社会,让大多数人安居乐业,传扬美好风尚的普世成员而已。” “那您应该也不介意,在您的统治之下稍加恩悯,容许一群奉行静默、斋戒、祈祷、苦行等的隐修士。”然而麻衣教士马拉维却正声道:“我们愿意为此暗中守护士人,并协助对付一切的异类。” “这话就不对了,自由军的宗旨,旨在消灭那些危害作恶的异类,而不是所有非人的存在。”然而江畋却再度摇头道:“上天缔造了万物,自然有其存在因理,更不可以信仰虔诚为由肆意而为。” “那……灵修会愿意开放所有的知识和传承,可以换取来自大人您的有限庇护?”麻衣教士马拉维闻言,却是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们已发誓放弃一切世俗财产和享受,唯有追寻知识和神秘。” “可以!”这一切江畋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确认到:“如果,你能够拿出令我满意的内容,我也不会吝啬任何的资助和投入;包括专属的修道院和足以自足的土地,还有培养传承的场所…………” “你是做的不错,但是这明显还不够。”待到马拉维拜别退出之后,江畋面对表情有些踹踹的拉察神甫道:“我们固然需要团结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来对付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异类;” “但又要把握好尺度和分寸,保持足够冷静和清醒;我们是公正的审判者和裁断者,不该轻易卷入信仰和教义纷争中去。接下来,我需要你举行一场的大型巡礼圣事,将城内的大多人召集起来。” “大人……”拉察神甫谨小慎微的那张丑脸,顿时就再度舒展开来:“您终于打算动手了么?” “对,我也需要一个实践这件圣物的效果,并且考验他们能力的机会。正所谓是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迹不论心的基本道理。”江畋点点头道:“其中的后续交涉事项,就暂时交给你去安排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抉择者2(第二更4000字) 于是,在响彻省城芒德街头巷尾,一片祥和庄重的圣歌唱诵声中,无数的市民也走出了家门,举着蜡烛或是圣像、画幅,或是亲吻和握持着十字架,跟着祷告声加入到充满虔诚的巡礼队伍中去。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处,贫民的棚户区与市民的居住区、还有商业市场所交界的地方。一所外表平淡无奇,内里别有洞天的宅院,却还没从彻夜的狂欢作乐中慢慢醒来,依旧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 作为芒德城中为数不多的高档寻欢场所之一,这座前男爵宅邸改造而来,由一名曾经具有贵族头衔的女性,所主持的普林斯馆;就仿佛一座室外桃源,在漫漫长夜,为绅士们提供最温暖的去处。 因为,在这里具有特殊的渠道,而始终尽量保持着与首都一致的风尚和品味;只要是在塞纳城流行过的事物,不多久之后就会出现在,各种充满粉色和旖旎的房间中,那些风情各异的名姝身上。 这些名姝们也是谈吐优雅、学识和见历丰富著称;为了保持足够的体面,她们会使用昂贵的特制香皂,喷最时髦的香水,仔细修剪和保养着身体各处,并且不遗余力维持着自身最为美好的一面。 因此,这里勿论是在平时还是战争期间;无论是那个王国派系当权,或是外国占领军时期;都能够通过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手段和服务的周旋下来,而始终保持门庭若市、宾客如云的特殊存在。 但是,如今这个长久维系下来的惯例,似乎要被人打破了。随着附近的街区路口所突然出现的哨卡,还有沉默不语、全副武装的士兵,被拦截和扣押的路人;围绕着宅院的无形封锁线正在成形。 而后,站在一处楼顶上的猎人杰特,也充满感喟的看着这处,看起来颇具年头的普林斯馆。曾几何时他也是混迹其中的一员,而依靠满身伤疤的故事和过人的体力,免费打听到不少市井间传闻。 但是却从未想到,会有异类藏身其中,并且很可能与自己发生过亲密的接触。他转头看向下方小巷,相对街头上的冷清与空寂,在满地垃圾与污水的狭窄巷道里,却是满满当当阵列着披甲士兵。 随后,他就见到一辆装满木柴的马车,正在缓缓的穿过街头,又恰好停留在了这所宅院的后门前。又有人上前拍响藤蔓雕花青铜贴面的门板,与满脸睡眼惺松打开一线的粗壮门房,交涉了几句。 片刻之后,对方才老大不情愿的缓缓推开后门,而摆手让人把马车上的木柴,给抬到内院当中去。然而在错身而过的下一刻,他就突然就浑身一僵仰面栽倒下去。然后,从附近街区涌出一群人。 他们几乎是眼疾手快的闯入庭院当中,然后沿着外墙一路向前,不断的扑倒并控制住好几个;早早晨起倾倒垃圾和清理庭院的杂役、奴仆;最终在没有惊动大多数人的情况下,成功打开了正门。 然而下一刻,一声惊叫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却是主宅三楼打开的雕花窗口中,一名袒露着白花花胸口,而满脸粉白的名姝;发现了这些不速之客。随着响彻一时的尖叫声,整座宅院也惊醒过来。 随着哗啦啦的推窗和探头而出动静,还有哗然作响的抱怨和叫骂声;占地光口的主宅大门也自内轰然打开;而冲出了一小群衣衫不整、各持武器的健汉,他们显然就是本馆豢养的护院和打手了。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在打开大门,所涌进来成群蓝色武装衣和锁链衫,胸口绣着笑面金阳的士兵面前,哗然大惊的纷纷止步,又悚然惊骇着四散开来;只有几个宿醉未醒的愣子,犹自冲上前去。 然后就被迎面而来成群结队的士兵,用矛杆和刀背打倒,又从身上毫无停歇的践踏过去。于是,剩下无处客套的护院和打手,也忙不迭见机丢下武器,高举双手扑跪在地上做出不敢违抗的姿态。 因此当满心百感交集的杰特,在特勤连队的成员簇拥下,步入这座已经被控制住局面的主宅;就见模仿王宫的暗红帷幕和金花纹装饰而充斥着香薰与体味的大厅,尽是白花花蜷缩成团的男男女女。 而在上方的梯道上,还有成群结队衣不蔽体的男女;在哭哭啼啼的哀求和抱怨,或是声色俱厉的争辩声中,被相继驱赶下来。又在搜查士兵的呵斥下,加入到了大厅之中,那些白花花的群体中去。 随后,被端持进来的那只八角金盘,却是越发波纹明显的水花荡漾起来;随后,杰特巡视了一圈大厅中人群;随即掏出一只袋子。冷不防对着所有人泼洒过去,只见大蓬晶莹粉末洋洋洒洒在空中。 随后落在大厅众人的头脸身上,下一刻就骤变遂生。却是一名容貌姣好而身段婀娜的女子,突然间就嘶声惨叫着脸部突出,从嘴角裂开一道猩红缺口;而另外两名男性宾客则是浑身滚烫冒烟起来。 刹那间,在大厅内其他人连滚带爬、一片惊呼乱叫声中,那名全身出现异变的女子,几乎一跃而起攀上了吊顶的花灯,作势向外纵深一跃;然而就听一阵碰碰的火铳放射,它就满身迸血跌坠而下。 却是,这处大厅对外所有的出口,都已经被自由军的火铳和盾牌给堵死了。与此同时,杰特为首的特勤连队成员,也毫不犹豫的撞倒、掀翻那些惊逃四散的人群,数人一组围住那两名冒烟的男子。 就在对方嘶声咆哮着,身上开始涌现出大片浓密鬃毛的那一刻,配合娴熟和默契的分别刺穿、切断了,这两名男子的四肢关节;将其血淋淋的钉在墙上,随着蠕动不断的畸形增生完成了最后变化。 赫然就是两名潜在的兽化病人;而之前那只浑身被打烂的女子;更是变成了个带着蝠翼的裂嘴怪。而当场见到这一幕,那些重新被控制的男男女女,也不由的浑身颤抖着再度哭喊哀求和告饶起来。 然而,放在大厅当中的八角金盘,水花依旧还在微微荡漾着;下一刻,杰特不由抬头向着上方问道:“普林斯馆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么?”下一刻,就像是呼应着他的疑问,楼上突然出激烈动静。 却是负责搜索楼层的士兵,遭遇明显抵抗并且开始呼叫后援了。下一刻,冲上顶楼的杰特,就看见了一名满嘴尖牙毕突的巨汉,身上插着好些箭矢和折断的兵刃,寸步不让堵在前往顶层的梯道前。 而在通往上层的梯道中,已然散落着好几具,出现不同程度异变的尸体;有的被拦腰斩断而肝脑涂地,有的被轰碎了半边头颅,而犹自抽搐着;还有的则是浑身破破烂烂的被钉死在墙面上…… 然而虽然巨汉看起来有些迟缓笨拙,但是举手投足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慢,甚至相当迅速有力;几乎接二连三的挥舞着,手中所能抓到的栏杆、门框等物,接二连三的砸倒、撞飞,持盾冲刺的士兵。 就在他激烈对抗的动作之下,身上那些嵌入的铅子、弩矢和枪刺、断刃,也在波浪一般的肌肉蠕动间,居然一点点的被退挤出来,又叮叮当当的掉落在花纹拼块的地板上;而他身后正在冒出浓烟。 显然是有人利用这名肥硕巨汉争取的时间,在焚毁一些重要的书信文件之类。因此杰特也毫不犹豫的吞下一管,新近调配出来的特殊药物;随着瞬间充斥在四肢百骸里的活力,他的眼眸变成银色。 只见他突然撑墙一跃而起,就像是呼啸而过一众士兵的烈风;大多数人只来得及看到他的残影;就已然蹬墙如履平地的闪身而过,那名肥硕巨汉的头顶上方;又轻巧如飞鸟一般蹲落在了对方背后。 下一刻肥硕巨汉就惨叫着,在眼窝处迸溅出大蓬血水,然后畸形的耳孔处,也流淌而下浓稠的血线。这一次,他惊人的修复和自愈能力,就暂时发挥不了作用,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戳刺推搡下楼去。 就在巨汉接连撞碎了数层楼梯护栏的沉重声响,又最终被钩刃斧和长柄镰枪,戳穿剁碎了肢体的惨叫声中;杰特也冲进了充斥着浓烟滚滚的房间当中,又一脚踢翻了酒柜,将正燃烧文书压住熄灭。 “篷杜爱夫人……”然后,他也见到了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甚至还有过一夕之欢的前雇主,也是本处高级伎馆的主人;曾经的女爵,一名脸色惨白的不似人类,却粟发黑裙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或者说,他曾经受雇对方去调查,普林斯馆失踪的多位女性,并且一度追寻到了某只水生异类的痕迹;但是在一番争斗追杀之后,还是被重伤的对方从沟渠里跑掉了。现在想来,这只是对方设计。 “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形象下,重新相见啊!”篷杜爱夫人却是风情依稀的笑道:“说实话,我还是相当欣赏,你在床上的表现,足以顶得上好几个壮汉;只可惜,今后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难道您,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暂时放过我一次么。”篷杜爱夫人又道:“我在这里隐藏了这么多年,也并没有谋害过什么人,反而让他们享受到了,这世上难以形容的极乐……” “如果您愿意展现出宽容,那我也可以用这些年,所积累下来的财富,作为您的酬劳和报答……” 话音未落的同时,杰特突然间就银色瞳孔放大,就被骤然飞射的异物,给接连贯穿了身体……的残影。然后当他翻滚着按手在地停下时,却发现手臂、肋下还有小腹,赫然已经被丝絮状异物扎中。 那赫然就是对面的篷杜爱夫人,所披散倒卷而下如活物的发丝;而随着这些犹自蠕动不已的发丝,他的伤口正在点点滴滴的出血不断;因此杰特毫不犹豫将其带着少许血肉,接二连三的抽拔出来。 甩落在地上之后,迅速的发黑凝固起来。然而这时,那位已完成全部变化的篷杜爱夫人,却是用铺天盖地充斥着房间的膨大蠕动发丝,彻底封死了杰特出逃的退路,也挡住了外间士兵的激烈撞门。 “融入到我身体里来,我会好好怀念你的,猎人杰特……”随着铺满房间墙壁的发丝,而变得皮包骨头、老太横生的篷杜爱夫人,裂嘴凄厉的笑道:下一刻,她就见到杰特不退反进的扑进她怀抱。 也错过了身后交相倒缠而来,大片发丝裹缠和剿杀;而后接连抛出武器却被轻松卷走的杰特,又紧接无暇的迎面投出的一个透明瓶子。正中她仓促之间编制而成的发丝屏障,然后就脆裂溅落开来。 下一刻,在滋滋作响的烧灼声和浓密刺鼻烟气中,越发人形骷髅一般的篷杜爱夫人,却是厉声惨叫了起来;因为瓶中的高浓度酸液,不但烧穿了她的发丝屏障,也洒落在她的眼窝和头脸、胸口上。 刹那间被酸液浸染到的部位,就像是风化腐朽般一块块的剥落下来;露出了内里灰白颤颤的肌肉和器脏;然后,就在她尖声嘶号之间,在视野死角中贴身而至的杰特,也双手插穿了她的胸膛伤口。 下一刻的大片发丝绷断、撕裂声中,杰特就将她去势未减的撞出了窗口;重重的摔滚在了深红色的瓦面上……当杰特在下方士兵的惊呼和叫唤声中重新站起来后,手中却抓着一挂心脏在内的器脏。 与此同时,在芒德城外的鱼市,蜡烛行会的仓库,还有废弃的河道排污口等多处地方,也发生了潜藏的异类,与前来围剿和搜捕的自由军士兵;持续不断的冲突和战斗;但是最后都难逃覆灭结局。 因此,当城内热闹非凡的巡游圣事结束之后;很快又变成市中心广场上,对于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异类;声势浩大的公开审判和处刑活动;也将准备好的污水,泼洒在外国侵略者及其走狗身上。 第三百八十五章 抉择者3 第三百八十五章抉择者3 因此,当路途迢迢来自北方的使者一行,穿过了自由军控制最北端的克莱蒙多河谷,最终抵达芒德城的时候,见到那些被高悬在墙头上,各种各样死状惨烈的异类尸体,不由稍稍驻足观望了好一阵子。 与此同时,江畋也再度送走了两波与宗教相关的代表。其中一波,是来自王国西南各行省,主要以大图卢兹地区/平原为核心,一度流行的地方教会组织——洁净派,向自由军寻求庇护和投附的意向。 说起来这个洁净派,也算是王国主流的普世教会之外,少数能够在南方地区顽强存在的异端教派之一。因为,它虽然是基督教派之一,但是源自于巴尔干地区,古罗马帝国晚期的摩尼教(明教)残留。 因为,大罗马帝国再兴而引发的,数次十字军西征、西帝国建立等一系列事件后;与被东帝国从保加利亚地区逐出的,其他异端派系保罗派与波各米勒派合流,最终随着蔷薇王朝的建立传入王国南部。 也曾经兴盛于王国南部和北意大利之间。其教义深受东方摩尼教的三际二元论,以及聂斯托利派(景教前身)的灵智主义影响。比如:主张万物有灵而每个星球本身,就是所有灵智的汇合体(盖亚?) 认为旧约中的上帝,为恶是撒旦的化身与物质世界的创造者。而新约中的上帝为善与精神领域的创造者,人类灵魂是被禁锢在邪恶物质中的无性天使之灵,必须不断轮回获得救赎,最终抵达善神一方。 否定主流的三位一体理论,尊重耶稣并认同他引导者的身份,但否定他肉体作为容器的神圣性,也拒绝承认他的复活和十字架的象征主义,认为耶稣是处于一种不断轮回的状态(和佛教的观点类似)。 反对生活中的绝大多数圣礼,强调男女平等;因为在教派轮回观中,男女会相互转世,性别不过是肉体的差异,精神与内在才是核心,因此教派女性有资格担任教派领袖与神职,并且接受教育和工作。 当然了,作为曾经的异端教派,清洁派也有一些奇葩的地方;比如禁食肉类(鱼类除外),觉得大限已至就会举行临终仪式,然后绝食/受寒而已;谴责战争和死刑,视繁殖为道德上的罪恶,主张节欲。 当然了,现在的洁净派只是苟延残喘的地下组织;因为,就在蔷薇王朝的晚期,经过来自罗马正教的普世教宗,多次勒令改宗和更替教义不果之后;发起了针对洁净派及其庇护者的阿比盖尔十字军运动。 然后又演变成为了,王国北方的大小诸侯和圣王国、西帝国,与王国南方的朗格多克——图卢兹贵族派系的大乱战;被称为正信之战持续了整整十年,最终以朗格多克家系的图卢兹贵族派系失败告终。 因此,随着大量市镇和村庄被摧毁,当地人口被有组织屠杀和贩卖,大量本地贵族家系断绝;洁净派也彻底转入了地下。蔷薇王朝也因为在这次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颓势和软弱,被来自旁系家族取代。 而后新当权的百合王朝,也由此在南方设立了更多的行省,直属的王冠领地;并且分封了大量国内外的有功贵族。因此,沿袭现如今的洁净派,只能算是存在广大乡村地带,勉强维持传承的中小型教派; 不过,江畋主要看中他们的主要有两样:一者就是男女平等,虽然是在宗教上的,至少可以将部份女性从传统家庭身份,解放出来成为社会劳动力的一部分;二者作为深入乡土的教团,也是合格带路党。 然而洁净派之后,紧接而至的第二波拜访者,就没有那么令人愉快,甚至有些意外了。因为,对方居然是来自罗马城正教教廷中人,教会直属领地罗马涅的一名典礼官;自称代表普世教宗克莱曼的密使。 虽然源于后世的种种熏陶,江畋其实对于这种西方封建会道门的总头目,缺乏足够的敬意和好感;但出于好奇心和表面上的基本外交礼节,还是想听听远在西帝国的最高教会,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花样。 结果,对方只是满脸倨傲的当众转述了一遍,充满官样文章的圣座口信。首先是以普世教派的身份,略微赞同新崛起的民间武装/自由军,为铲除异类所付出的努力,然后严正关切王国境内对教会的迫害。 因此,哪怕自由军上下出身卑微,并且犯下过许多的错误。但是圣座出于悲悯和宽大,愿意授予误入歧途的自由军,重归至高之主的恩泽与荣光之下的机会,而由教廷派出的神职人员,接管各级教区。 经过了这么一番花团锦簇的修辞和论述。最后才略微提及,只要自由军上下能够用实际行动来靠近圣座,那圣座也不吝授予自由军首领以下,作为教区领主和教会骑士的名分、头衔,乃至是教区主保权。 如果,自由军能够做出足够媲美历代十字军的护教功绩,教廷甚至可以酌情授予,统治的大普罗斯旺地区,乃至恢复古代下勃艮第/普罗斯旺公国的宣称权……总而言之,就是用自身光环画了老大一个饼。 江畋当然不可能被这种空口白牙的东西所打动,但也没有必要明确拒绝;当代的普世教宗虽然不值几个师,但好歹也是普通信众眼中的最高领袖;可以号召十字军,光是通过教门敕令也能制造不小麻烦。 所以,江畋以兹事体大不能轻率决定,而先拖一拖吊着对方再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加强自身的实力最要紧。只要自由军足够强大,将来有机会学拿皇去意大利一游,顺便把教宗请来做客也未必不可。 “这件事情,你又是怎么看的?”随后,江畋对着从幕后走出来,打扮如花孔雀一般的特聘顾问费尤斯道:“或者说,这位自称教宗密使的身份,可曾拥有足够真实性么?” “大人,我只是皇室成员的最不成器,如果不是作为父亲长子的身份,早就被……”费尤斯恭恭敬敬的回答道:“不过,这位密使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还是圣座身边的一名提香侍从。” “那对于如今的圣座与现任的凯撒关系,你又知道多少?”江畋紧接着问道:“你觉得圣座的这番心思,凯撒是否知情,或者说,他们在此事上的立场,是否能够达成一致?” “当今的这位凯撒啊!”费尤斯却是露出唏嘘的表情道:“我很早就觉得没法看透,但是父亲却过于自信自己的判断和立场;但有一点,那位大人还未登临圣座之前,就是当任过凯撒的老师……” 听完费尤斯的一番介绍之后,江畋决定拨给他一笔活动经费;让他去和这位教宗的密使好好交流一番,顺便探一探对方的背景和底线。虽然是被迫加入自由军,但是他视乎很快就适应了自身角色;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流亡境外的前嗣君,还真是个万金油式的人物。除了原有的教学任务之外,作为名义上的特设顾问,他基本上什么都会一点,在方方面面的事务当中,都可以顶上一时。 而且哪怕寄人篱下他也依旧风流不改,到处留情/勾搭的本色;就算被人父兄丈夫给捉了个正着,也很有些唾面自干的乐观豁达。日常无论面对什么阶级和出身,也总能自来熟的找话题强行套近乎。 所以,哪怕讨厌和嫌弃他做派的人不少,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没什么脸皮和节操的意大利佬,作为典礼顾问和外交代表,是一位相当合格的人选。然而,接下来的北方来客,没有那么容易应付了。 因为,对方是来自神圣布列塔尼亚联合王国的使者;隶属于圣荆棘骑士团的分支组织,诸多武装修士团(介于军团-兵团之间)之一,(阿基坦)战斧骑士团的副团长,也是边疆守备官里修斯: “奉大团长之命,谨此晓谕贵方!”满脸络腮胡如狮鬃般,显得孔武威猛的里修斯,一身甲胄而抱着头盔直挺挺道:“根据最新修订的利摩日条约追加条款,联合王国将对阿列日、东比利牛斯,奥德、塔恩、加龙诸行省,行使宗主权和保护权,并讨伐一切敢于冒犯的存在……” “那……就战场上见好了。”江畋闻言,却是嘿然冷笑起来:这下南下还是北上的二选一,已经有所答案了。然而,这批北方来客却是分成两批次;随着圣王国的使者离开,当即又有另一批人求见。 “御前会议掌玺大臣,特设巡礼典仪官,奉伟大的约翰大王之命,”来人一板一眼的宣读着一封诏书道。然而,江畋见到对方,却是忍不禁笑了起来:“好久不见了,拉法罗学长!难道你还在给人卖命么” 第三百八十六章 抉择者4 “果然是您啊,罗夏,”而听到这句话,对方一板正经的姿态再也保持不住了,不由停下口中的宣读而叹息道:“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与您同名的巧合,却没想到真是您在南方做了这么多事。” “人都是会变的啊!”江畋呵呵一笑道:“如今我掌握了南方最大的地方武装之一;可是,一贯秉持东方主义而崇拜‘惊怖卿’的学长,不也成为勃艮第人的下臣么?真难为他们把你找出来了。”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逃出塞纳城后,我就与其他人走散了,又生了一场大病,在小客栈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偷走了。”对方也不由摇摇头道:“还是路过的某位好心人收留了我,这是我不得不报答的恩情啊!” “让我猜一猜,这个让你无法拒绝的好心人,不会是一位女士,或是小姐吧!”江畋闻言不由有些捉狭道:“才会让您这种出身自由派,又趋向共和主义的大逆分子,不得不隐姓埋名为之服务。” 没错,这位气质敦厚而长相菱角分明,皮肤微黑的拉法罗学长,不但是军校里的资深前辈和活跃分子,与此身“罗夏”有着过命的交情,更是后来五大公屠刀下,一起并肩战斗杀出塞纳城的战友。 当然了,他的经历也要比江畋此身更加传奇的多。比如他在军校时就是拉拢师生,组织倾向自由派的激进结社。后来更是成为了共和派的中坚和骨干成员,参与了宪章政府逼迫废王退位的大事件。 参加了驱逐那些保王党的雨之月骚动,并且在枫亭宫的战斗中,挫败了首都大区的保王党,试图劫夺王室逃亡外地的图谋;但是在花之月惨桉中,又对疑似纵容群氓杀戮退位王室的政府大失所望。 然后,毫不犹豫的脱离现役军职,加入到首都有产者组成的国民自卫军中去;并参与了推翻政府并且清算激进派的政变。结果却迎来五大公爵的反攻倒算和大屠杀,而被迫与其他派系一起奋战…… “……”然而听到这句话,拉法罗学长却没有否认长叹了一口气,把敕书随手放在一边道:“既然真的是您,那我接下来的使命,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想必您是不会轻易屈从勃艮第人了吧!” “不急,且不急,既然这么久没有相见了,我实在有太多的问题和话语,想要和你说了。”江畋摇头笑了笑,又看了眼用来计时的东方水漏钟道:“正好晚餐的时间到了,我们一边吃一边谈吧。” 随后在轻轻摇响的铃声中,就有侍从间的当值士官,推着小车送上来例行晚餐:有普罗斯旺风格的奶油蘑孤浓汤,下阿尔卑斯的煎炙香肠和鸭肉拼盘,滨海的姜汁鱼,也有图卢兹风格的绘什锦。 作为主食,则是加了烤肉和奶酪碎的酥皮小面包,搭配柠檬皮的蜜饯馅饼和甜黄油的蘸料,甜点是烤杏仁和蜜渍杏脯。这也身为大吃国人出身的江畋,在日常生活中唯一比较讲究/奢侈的地方。 事实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江畋在征战过的过程当中一大乐趣,就是不断的收集并且改良各地的食谱。因此作为来塞纳城的拉法罗,也很快就两眼放光,双手并用的将嘴中塞满,大快朵颐起来。 就像是他在军队中干净利落的作风一般,转眼之间就风卷残云的将一扫而空;然而才端起一杯来自海外行省的醇黑咖啡,轻轻打着饱嗝,露出安稳和惬意的表情来。“好久没有这么受用了。” “难道,塞纳城里的新王朝,连这点条件和优待,都没有办法为臣下提供么?”江畋不由诧异到:“还是他们太过慢待学长了,以至于你也要沦落于困顿么……” “那倒不是!那位陛下,开出来的年金和薪水,看起来还是相当优厚的。”拉法罗再度摸着肚子打了个嗝道:“只是如今的首都什么都缺,物价连日高涨,许多东西只有在地下黑市才能买到。” “再加上,那位陛下拿到了圣王国的借款和援助之后,又重新编组了三个军团;一心想要讨伐前任大元帅的莫蒂勒救国同盟;却是接连在上诺曼底和索姆行省,连战大败,连军团长都被俘获……” “所以,如今财政大臣一边向银行家联合借款;一边开始发行新的王冠纸券,来代替大小花冠币和埃居,给首都的官吏将士发放薪俸。同时宣布允许民间通过捐献王室,授予卖子爵以下的爵位。” “貌合神离,内忧外患,偏偏大多数人还装作不知道,而一心哄着那位陛下开心……”拉法罗学长又道:“也许那位陛下曾经拥有雄心壮志和明睿意志,但是在进入都城之后,也就那么回事了。” “那您?”江畋听到这里,也顺势开门见山道:“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拉法罗学长却是用餐巾抹嘴道:“这个差事可是我借了笔钱给谋求来的;眼看任务失败,回去也要受到问责和申饬,最不济头衔和官职是保不住了。所以只能另谋出路了。” “这么说?”江畋意味深长的反问道:“你打算改换门庭么?” “没错,”拉法罗放下手中餐巾,而看着江畋目光坦然道:“不知道在您这里,能否谋到一份差事?我毕竟是三代的军校出身,又以中尉、少校的身份,参与过多场战斗的经验……” “学长,就这么相信,能够在我这里找到出路么?”江畋继续笑道:“毕竟,在王都的那些大人物眼中,我也是南方的叛贼之首,更是以卑贱出身凌逼高贵血脉;你就不怕连累到其他的干系么?” “怕,当然怕啊,但是我更怕的籍没无名沦落穷困,然后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拉法罗再度摊手道:“我已经调查过,在您的治下物价并不算高,大概每月五十埃居,就可以很好的生活了。” “更何况,我最早就开始研究东方主义,并且立志要在王国践行“惊怖卿”的遗志,但没有想到经过这么多事情,依旧见到了一些端倪和曙光。反而在您这里,已经不声不响的事先了部分。” “兴办学校,考试选拔官吏,整顿教会,促进工商,减轻租税,突破出身提拔军官和士官;”说到这里,拉法罗的眼神有些唏嘘道:“这不就是当年‘惊怖卿’,想要进行却未能完成的事业么?” “没想到,你还居然如此看好我的事业么?”江畋却是没有为之所动,而继续笑眯眯道:“说实话,我可没有想过这些,而只是看不惯一些人和事情,想要以一己之力重新做出点改变而已。” “可不只是我看好您啊!”拉法罗也笑了起来道:“你在这些日子所做的事情,已经通过一部分逃亡的贵族,传到了王都里去了;所以,不仅那位陛下,想要拉拢和安抚您,就连那些东方主义派和‘惊怖卿’的信奉者,都已经关注上您的一举一动了;只是碍于战乱的阻隔,而获得消息渠道相当有限,并且还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谣言和非论而已……比如,说您就是流落在外的‘惊怖卿’后裔!” “哈哈哈……”听到这里,江畋忍不住就是当场失声大笑起来:“那位大人可是有名的不近女色,更是守誓终身的枢机卿;一辈子仇敌与骂名无数,却从未有过绯闻,亏他们能胡思乱想的出来,” “却也不算是完全的空穴来风。”然而,拉法罗却是不由正色道:“有人根据家门谱系和王室的服事记录,查证到了您的某位祖先,当时正是王室指派给这位大人的铳卫成员之一,并且突然离职回家后不久,就与一位修道院还俗的女士结婚,并生下了您的曾祖。” 好吧,江畋彻底有些无语了。这是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例子么?所谓的惊怖卿本名黎星刻,乃是王国历史上与烈日王并一时的强权人物;在他当权的时代白色鸢尾花王朝因此达到鼎盛,几乎打赢了每一场内外战争。 但是与此同时,他乃是一名来自罗马圣堂的紫衣大主教/选圣枢机;骄阳王最为信任的师长和王臣之首。也是东方主义激进派的奉行者,长期负责主持国务会议,号称为了王国,无所不能尽其极的一代铁腕强权人物。 燃文 而东方主义:则是西大陆列国宫廷和地方,受东方皇权大帝国影响;以赛里斯式风尚为表面现象,所流行的主要思潮和学派之一。与号称要复兴罗马帝国的古典王政派/共和派,长期对立和思辨之。 强调的是学习东方大帝国的成功模式,以贤明君王,为核心的一系列中央集权政策;包括文官考试与兴办学校,扩大官吏选拔范围,加强公共基础建设,加强行省职能,削弱贵族采邑的特权…… 第三百八十七章 抉择者5 虽然这位惊怖卿的名字,听起来像江畋所知另一个时空中,某部中二妹控灭世动漫里的热门配角;但他确具有赛里斯血统,祖上属于西帝国前身海上军区,所属赛里斯联队的初代军官/贵族。 在伊苏利亚王朝所缔造的再兴罗马伟业中,发挥了居功至伟的作用;包括但不限于在光复拉文纳之战中,大破号称铁壁一般伦巴德重骑兵;在亚琛攻防战中击破法兰克铁卫军,俘获宫庭成员…… 因此,当查理曼大王横跨西大陆的法兰克王国,昙花一现的最终崩灭之后;这些赛里斯联队的将士,也受到当时的帝国凯撒/皇帝利奥四世的极尽笼络和酬赏,乃至鼓励帝国名门与之联姻。 由此也在再兴的帝国当中,形成了一批具有赛里斯姓氏的家族源流。甚至就连利奥四世本人,也迎娶了一名赛里斯贵女作为皇后;而开启了后来被称为赛里斯王朝的,林氏外戚摄政和当权时代。 但也因为东方色彩浓重的赛里斯王朝当权期间,导致了本土贵族的不满和帝国境内的民意分裂;最终促成了以古罗马发源的意大利半岛为中心,经过一番内战分裂出来的西帝国和西维尔皇室。 作为初代十字军西征的统帅和功臣家族,西帝国皇室也同样笼络了一部分,本地归化的赛里斯贵族;但同样也有一部分赛里斯贵族,不愿意卷入东西帝国内战,而出走新兴的西兰王国定居下来。 “惊怖卿”黎星刻的先人,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后来,又在白色鸢尾花王朝,取代金合欢王朝的继承战争中,重新迁回了西帝国境内。然后其中一个分支加入教会,世代学习神学和军事学; 到了他这一代之后,因为卓有成效的表现;而受王后之邀教导尚还是年幼太子的烈日王。又在先王死后的一系列政治动乱和宫廷纷争当中,坚定的支持和保护少年烈日王,直到他成年后亲政…… 因此,他除饮食颇为讲究之外,为人清心寡欲到近乎自虐。唯独嗜好专权和排斥异己;对待任何潜在敌人和妨碍者,手段十分残忍而酷毒;光是在他手上断绝家门的廷臣和外省贵族,就数以百计。 其中甚至包括,据说与之关系暧昧的王太后最为宠近,大贵族出身的王室仕女阿娜;王弟吉连大公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和玩伴博伦特;都在他所罗致的密探和眼线网络中,饮恨而亡或是惊惧自杀。 他在位三十年穷罗民力大兴土木,兴建了包括桥梁道路、航运灌溉在内的大量公共设施,并且一手建了王国的邮驿和公共交通,和遍布各个城市的学校体系,为王国海军和海外殖民地体系奠基。 因此,无论是国内外的敌人,还是举国臣民,王室贵族,都不约而同的用惊怖卿/血色枢机:来形容他所统治的时代。因此,当他因为饱食海鲜导致的痛风,最终死在枫亭宫时,简直是举国欢腾。 而作为汇聚全国数十个行省和特别市,行业精华部分的超级大都市——塞纳城里的居民,也沿袭了古典罗马时代和东方君士坦丁堡市民的传统;一方面歧视任何外地人,另一方面对王权缺乏敬意。 因此,他们最喜欢和热衷的事情,就是给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冠以各种实至名归或是充满讽刺意味的绰号;比如,因为处置不当、进退失据,导致局势彻底崩坏的废王,就被戏称为“壶王” 又比如,以极尽奢事和风流多情著称;号称在塞纳城养活的珠宝商、裁缝等帮闲附庸人员成千上万;因此成为导致王朝财政崩溃的象征和主要罪魁祸首,被称作“公车王后”的那位东帝国公主。 因为,在民间各种版本故事的编派中,她不但情人众多,还喜欢以黑弥撒聚众淫乱,号称在王室内外只要是雄性的生物,都有机会一尝她的芳泽;遂以通行各大行省的邮驿交通系统的公车比拟。 毕竟,王国境内相对完善而密布行省、城市、市镇间的邮政马车,就是在“惊怖卿”当权时所逐步建立起来的。以行动迟缓而里程漫长著称,号称只要给点小钱,什么人都可以搭载一段距离。 又比如,波拉热络城堡/修道院内,那位十之八九以诈死为掩护,转化成异类躲在幕后,以秘密结社操持至今的阿拉米斯大主教,也曾经是这位惊怖卿部下,并且与其掌握的密探组织有所渊源。 事实上,也正是在这位惊怖卿的手中,原本只是掌管首都大区及附近王室领地,各种探子和眼线的松散密探组织;才变成一个令大多数人闻风丧胆,连敌国和贵族阶层也要忌惮不已的王室机要局。 但是,对于惊怖卿/血色枢机身后评价,反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了明显而持续的反转。甚至到后来,将其作为王国全盛时代的标志,经久不衰的持续纪念和缅怀,甚至产生专门的思想派系。 因为,王庭和国务会议继任的首席“宽仁者”福尔根,就此推翻了许多“惊怖卿”留下的政策,并且为诸多贬斥和受罚的贵族恢复地位;固然是被人齐声称颂一时,但也由此埋下了王朝的祸根。 最终随着在任时间最长,也最受欢迎的“宽仁者”福尔根,因为肥胖超重而热死在塞纳河的游船上;被“惊怖卿”的强力手段和铁血权威,所压制下去的诸多矛盾和隐患,也迅速的爆发出来。 由此引起一系列持续数十年的政治动荡和财政危机。又历经了,喜欢私下向吉普赛女巫占卜的首席国务卿“吝啬者”;重整财务和扩大税权;以希伯来人为私人顾问的“严酷者”操持贩卖司法权…… 随着在百年正统战争中频繁该换立场,连带王国海陆军队接连遭到的军事失败;以及持续数十年殖民地开拓,却毫无任何收益和反馈的巨大亏空,积重难返的王朝财政也终于到了难以维系的程度。 当出身国内顶级大富豪,在任才七年的首席国务卿“奢华者”图灵根,被以排场和礼仪僭越王室为由抄家;而后继任的“急变者”阿伦德,因为激烈的政治变革,而被当街刺杀而功败垂成…… 已经沦落到需要靠卖官鬻爵,披发头衔的各种创收手段,才能勉力维系白色鸢尾花王朝;对内统治的崩溃和消亡,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了。而“惊怖卿”兴办学校的成果,则成为最大的推力。 另一方面,大肆贩卖官职和滥发头衔的结果,导致原有骑士/爵士阶层的地位和含金量大为贬值。以此为主的外省基层官吏的严重不满。各种效率低下和不作为,又进一步加剧物资短缺和局势恶化。 最终在激发不可收拾的巨大矛盾和分歧中,酿成了数十万首都市民,及其各个阶层一齐起来推翻王权的“五月风暴”,以及后来各个派系轮流上台的大乱斗,以及王室在暴乱中灭门的血月惨案…… 当江畋回忆到这里,就见拉法罗再度恳声道:“您看,我可以从少尉,啊不,准尉开始任职么?只要能够让我带领一支部队,我就可以……” “不不,光是这样的话,就太浪费你的才能和资质了。”然而江畋却摇摇头道:“我觉得你应该有更好选择和作用。比如作为我的信使回到首都去,招揽那些志同道合者,给他们提供一条出路?” “我可以给你五千埃居,作为事后的安置费和打点行程的开销。”江畋又紧接着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派人协助,将你所在意的个别人,给接到南方来安顿如何?” “您……真是太过慷慨大量了,都让我诚然受宠若惊了。”然而拉法罗闻言,却是抿下一大口浓咖啡而苦笑起来:“但是,您就不怕我拿了钱就一去不回,或是拿着这个消息,作为进身之阶呢?” “……”江畋不由呵呵笑了起来,又看他一字一句的道:“我可不觉得,记忆中那位事事当先的拉法罗学长,就只值这区区的五千埃居;更何况我也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么做么?” “好吧,也许您说的对!”拉法罗闻言一愣,却又郑重其事的放下刀叉,整理了下形容和衣襟,面对着江畋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前王国军少校,拉法罗.让.安多.维涅罗,自此宣誓效忠于您……” 当晚餐结束,而拉法罗起身告辞之后;江畋慢慢喝着加了许多蜂蜜和奶油的咖啡,也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来。就算对方是自己的老熟人,直接加入自由军也是不合时宜的,那只会破坏现有基本公平。 但如果他能够回去复命,并且为自由军带来相应人才,交出足够的诚意和投名状;自然可以洗脱首都派来的探子和眼线嫌疑;或者说就算他是受人指使,也没有关系了。因此这也是个考验和试炼。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当下的需要,随着自由军地盘和军队规模的扩大,作为中高层军官的培养机制,就有些严重跟不上了。因此,目前只能在一次次的战斗当中,通过具体战场的表现来选拔和辍升。 所以拉法罗的出现,也让江畋看到另一个渠道和机会。如果能够找回昔日首都军校的那些旧识;或又是并肩作战冲出首都的战友们,哪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幸存者;也可以充当某种意义上的教官。 而后在重新启程出发前,又一个好消息传来。自由军在后方初步发行的二十万埃居特别债券;已经被销售一空了。而这一次小小的试水,也意味着自由军在普罗旺斯地区,已经初步建立起公信力。 第三百八十八章 强袭者 三天后,图卢兹城下;漫山遍野的蓝袍军队中,一身东方式甲胄的江畋,也在马上默默打量着这座,用花岗岩和大理石,所堆砌起来的灰白色大城;也是直接以地区命名的大王冠领首府。 据说,当年针对南方洁净派的阿比盖尔十字军,所演化的王国南北惨烈内战后。事实独立的朗格多克大公为首,数百家大小贵族,或是两三代人一起战败身死绝嗣,或投降后废除、削夺。 因此王室直接割走了,南方最为富庶的两大地带之一——图卢兹大平原上,最为富庶肥沃的加龙河流域土地,而设立以图卢兹城围为中心的大王冠领;以及大量有功王室的外来贵族采邑。 因此后来的王室,又对作为地区中心城市的图卢兹城,进行了不断的增筑和扩建;将原有夯土和贴砖的城墙,逐步变成石头;由此也坚持过百合王朝、金合欢王朝更替的历次大动乱时代。 因此,相对长时间保持完好,也让城市得到长足的发展。哪怕在城外也可以远远的看见,图卢兹城内那普遍存在的高楼和哨塔,以及明显高过城墙的诸多塔楼,那充斥玫红色的鲜艳瓦顶。 当然了,在这里除了长期做为图卢兹地区的工商贸易中心和交通枢纽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就是王国长期设立的宗教裁判所总部之一;负责清洗地方下可能存在的洁净派残余。 因此,相对于历史下短暂出现的其我类似存在,那个普通而惟一的异端审判所,一直存在到白色鸢尾花王朝建立,宣布窄赦境内诸少异端教派和信仰群体的《亚琛敕令》;才得以被撤销。 但是由此造成的仇恨和团结影响,却是继续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城内一度自发分成,白色兄弟会和白色正信派两小阵营,而在夜外以本地小大贵族、缙绅为背景,争斗厮杀是断。 于是,那也给了新王室以某种契机。以维持秩序为由派兵介入当地,并退一步接管和扩小了,后王室所留上来的小王冠领。又将其按照加龙河的两岸;分割成下/上图卢兹的两小片总管区。 而前,又迎来了“惊怖卿”在世时的国务整顿运动。相继在当地设立了贵族组成的訾议会,设立王室直属的督军和财务审计官,新办了少所学校和王家工场;完善邮传和运输部门的职能…… 因此现如今的图卢兹城,并是是掌握在王党/保王派,或是其我具没明显政治背景的势力/派系当中;而是由本地出身的贵族/小商人/行会领袖,所组成的七十七人委员会实际管理和控制。 是过虽然委员会号称中立各方,但是最近事态又发生了变化。他道一支来阿基坦地区,自规模是等的圣王国军队;以执行新王朝签订的补充条约为由,悄然入驻了那座小王冠领腹地的明珠。 但是,那件事情却在七十七人委员会中,引起了轻微的分歧和对立。因为,那支圣王国的军队,是委员会中的城市贵族在内,多部分人私上引入的,甚至有没经过委员会的公开讨论和表决。 因此,在委员会中的其我派系成员,因此产生平静反弹和举措之后;那些城市贵族派就在圣王国军,看似中立的默许之上;毫是坚定的联系下了地方领地的王党,而对其我派系先上手为弱。 因此,其中过半的城市委员,是是被抓捕全家囚禁取来,不是在争斗当中意里死于非命;只没多数个别人得以逃出了图卢兹城,或说躲藏了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市守备队也遭到清洗。 随着来自各地的数只王党武装,也相继退入到了图卢兹城之前。我们重组了贵族为主的城市委员会,又恢复了废除少年的宗教裁判所;以矫正信仰的异端审判为名,在城内清算异己和仇敌。 然前,又在毫有约束和限制之上,迅速扩散成为各支王党武装,对于特殊市民和贫民阶层,乃至里来难民群体的敲诈勒索行为;因为毫有规则和次序可言,结果造成了是知道少多人伦惨事。 紧接着,越发变得欲壑难填的我们,又得寸退尺将目标;延伸到了城内的殷食人家和富没阶层,甚至是本地教会。那上,就连一直观望的中立派和城市贵族派的支持者们,再也有法忍受了。 然而,事情发展到了那一步,却是覆水难收了。虽然委员会的成员退行了交涉和约束,试图筹笔钱让那些王党武装进出城区,在郊区退行修整;然而,正所谓是请神困难送神难的基本道理。 那些来自乡土领地的王党武装,在见识和享受过城市的繁华富庶;以及打着异端清洗旗号,在各个阶层作威作福的便利前,又怎么可能重易放手和进让呢?由此与城市守备队爆发少次冲突。 最终,在双方自发演变成波及全城的内讧之后,还是由圣王国的军队突然介入调停;最终达成了一个简略的临时协议;不是各支王党是得退入加龙河西南岸,富人和贵族聚集的大城区了事。 由此,本地管理委员与里来王党武装之间,还没产生了是可调和的隔阂和裂隙。然而,号称后来提供庇护和维持秩序的圣王国军,却一直态度暧昧而是肯采取更少措施;似乎对此别没所图。 那也是率军南上的江畋,一路打穿公路沿线阿伟龙、塔恩、上加龙行省前;撞见从图卢兹城逃出来,病缓乱投医特别到处乱窜;有论抓到谁都想要求助的少位城市代表,所得知的小概情况。 然而,更让我们震撼和惊讶的是;在沿途地方的洁净派信徒,主动站出来作为带路党上;由十七个骑兵连队和七十七个骑乘步兵连队,七个辅助/辎重连队,所组成慢速兵团的惊人退军神速。 在某种奇迹般的士气加成上,我们几乎毫有停歇行退八天两夜,重易攻陷夺取南上河谷公路沿途,四座小大城市和八座堡垒。就像奔泻的疾风猛浪般冲退图卢兹平原。然而那也只是个开端。 城头红白双色条纹袍服的守军,也在慌乱奔走着;然前目瞪口呆看着浩浩荡荡的小军直接催逼下后。甚至就连围城营地都有没着手建立,就已迫是及待的抢先发动,看起来没些荒谬的攻势。 在一阵紧接一阵催人肝胆欲裂的鼓号声中;那些白压压的骑兵阵列中,也接七连八的冒出了许少攻城器械。既没身管粗壮的小轮炮车,短而阔口的射石臼炮,也没马车下逐渐伸展开的长梯。 甚至在先头的骑兵即将抵达,城墙弩箭的射程之内后;就连包着铁皮,安装着铸铁重锤的攻城撞车,带着轮子的一道道挡板和小型护盾;也是知何时出现在,那些先头骑兵的齐整阵列当中; 就在被惊动起来的小少数城头守军,纷纷给手中的十字弓和军用弩下弦之际;那些先头骑兵就已争相加速冲刺到了城上;又在墙下一片惊呼乱叫的安谧声中,纷纷抛上马鞍携带的柴捆土袋。 转眼之间,因为枯水期而只剩上浅浅淤泥的护城河,就已然被那些英勇有畏的骑兵,给争相填平好几小段。紧接有暇的是这些徐徐推退挡板背前的步兵;我们很慢就平整地面开出数条窄道。 而沿着那些被清理出来的崎岖地面,在越来越稀疏箭矢如雨当中,接踵而至的攻城车、车载长梯;即将抵靠近城门和墙边,而遭到城头坠落物打击的这一刻,前方却传来一阵接一阵雷鸣声。 随着还没退入射界、并规划好瞄准单元的小轮炮车,和继续推退的短管臼炮;对着城头下喷吐、迸射出第一波的烟云滚滚;小小大大被烧灼熏白的铁球,也争先恐前的轰击坠砸在城墙下上。 刹这间城墙内里,接连响起沉闷的碰碰撞击声和处处乱石飞溅;虽然其中只没一大部分球弹射中了城牒内侧,或是击穿/崩碎了城墙的缺口;却也造成了正在迎接的守军,短暂持续的混乱。 尤其是一些被炮弹击中的木制哨塔和箭楼,几乎顺着轰击而入的缺口,在整天的惨叫声中流淌出小片的血水,或是崩落上若干残肢断体来;还没一座箭楼的箭楼,干脆就轰然倒压在守军间。 而那么一耽搁和片刻的急冲,就足以让这些马车下的长梯,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成功搭下石质的墙头;而上方如同弧形屋顶特别的攻城车,也在内部士兵的推动上,一头撞退城门内侧。 虽然,很慢就没拿着小刀阔斧的守军,连忙斩击起这些搭下墙牒的长梯搭钩;却发现只能砍劈的叮当作响,翻卷了刃口。因为,那些特制长梯还没用精钢铸件,加弱过一些重要结构和部位。 而我们从城门下方的孔穴外,匆忙倾倒而上的坠石和生石灰,也几乎有没能够对门道内的攻城车,产生什么像样的破坏和威胁;就很慢在整片包铁的弧形顶端,当当作响着反弹、滑落开来。 而上方也传来了令人胆寒的沉闷撞击声;于是,也没守军连忙探身出去,试图用长弓和弱弩射击,这些站在攻城车边提供掩护,和协助作业的披甲工程兵;就在前方阵列的火枪攒射上跌落。 上一刻,我们就顾是下门道内的攻城车了;因为,在车载长梯的另一端,一群群身披遮面重甲,宛如铁人特别的低小敌兵;就像是一支支尖刃箭头,拨打开迎面攒刺的枪矛刀尖撞入守军中。 而前是少久,城门内侧攻城车也突然停止了轰击,随即又变成车上躲开的七散身影;上一刻,就听一声轰然巨响;城门内小片烟尘的滚滚迸溅而出,连带攻城车都被反推着急急倒进了出来…… 在震天的欢呼和嘶吼声中,聚集在墙上与城头对射正酣的自由军士兵,也争相涌入被炸开个小缺口的城门中去;并是断将其扩小;而在事发仓促之上,门内甚至有没布置少多障碍和迎击的守军。 在前方隐约见到那一幕,这些里出求援城市代表,则手脚冰凉而两股颤颤是已;若是是亲眼所见,我们绝难怀疑,那座还算守卫力量充足,城低墙厚准备充裕的小城市,就那么一照面被攻破了。 在联想道之后的种种传闻中,自由军也被称为是充满各种奇迹的军队;王党/保王派/旧贵族阶层,最为可怕的敌人;广小农民和工商业者的保护者。忽然间就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三百八十九章 强袭者2(又是第二更) 事实上,就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城市守军一般;也许依靠坚固的城墙为依托,固然可以打出有声有色的战果,或是表现出足够的坚韧和勇敢。但是一旦被突破了城防之后,士气和斗志也退潮/瓦解的更快。 尤其是根据那些城市代表所提供的消息,拥进城内的自由军,也不断在街头轮番喊话;强调只针对保王党和旧贵族的武装之后;那些原本城市守备队的抵抗就越发微弱,甚至还有人倒戈一击或尝试给带路。 因此,在越来越多投降的城市守备队,带头引路之下;自由军也得以成功镇压了大半个城市,搜杀和俘虏了至少三千多名王党分子。但事后据说还有相当部分试图藏匿的王党分子,则是被热心市民给杀了。 最后当自由军平定了主城区的大部,推进到了西南面的小城区时,却是略微遇到了一点麻烦。因为加龙河支流在这里穿城而过,环绕小城区所在台地,形成一道只有两座桥连接,不大不小的天然水上屏障。 而那只圣王国军队,就据守在对岸地势略高的小城区内。同时用点燃的障碍物,挡住了桥面上的通道;又在桥头的岸边临时用家具和车辆,构筑了好几道的梯次工事躲在背后射箭,而击退多次试探性攻击。 不过,这也难不倒自由军的将士;很快就有一名准尉灵机一动,将炮兵序列中相对轻一些的四磅炮,给吊装上了靠近小城区的两侧城墙。居高临下依次标定好射界之后,就开始对着射程内的工事轰击起来。 而光靠粗苯家具和车辆,所构建的临时阵垒;固然可以挡得住普通弩箭和火铳的射击;但是面对口径更大更正义的惩戒,就实在不够看了。因此随着接二连三被轰碎的桥头阵垒,临时构筑的防线也崩解了。 那些看起来训练有素,作战娴熟的圣王国士兵,也只能仓皇拖着同伴的尸体和伤员,争相向内逃遁而去。又被隔河放射的火铳给击倒了若干人。而突破这段临河防线的阻碍,接下来小城区的战斗就简单了。 虽然这股还剩八九百人,分为三个连队的圣王国军;有意继续坚守拒战下去;但是小城区内的那些富有家庭和大商人宅邸,就明显不干了;他们很快就派人来暗中指出,那些圣王国士兵可能存在的藏身处。 这时候,就轮到了一贯擅长城区镇压/拆迁工作的掷弹兵连队,开始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们携带着成箱的火药罐和燃烧罐,开始对于那些可能藏匿敌人的场所和空间,针对性的进行定点爆破和火化作业。 因此,在他们炸榻或是点燃了第十一座民宅;又通过特制的投掷器,将一座拼死据守的塔楼,给变成了全城可见明亮火炬,以及燃烧跌坠而下的若干空中飞人之后;剩下圣王国军也在最后据点打出了白旗。 随着相继缴获的战斧骑士团旗帜,成捆丢弃在地面上,江畋也对着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反缚双手的副团长里修斯道:“真是好巧啊,我们这么快就重新相见了,我这个人从来说到做到,这不就在战场见了。” 下一刻他却是突然抬头,怒目圆睁的满脸青筋毕突;喝声道:“无耻亵渎者,受死吧!”随着骤然的崩声作响,他就挣开双手束缚撞飞开左右士兵,对着近在迟尺的江畋飞扑过来,伸手就要控扼住对方脖子。 然而里修斯就见站在左右的自由军士兵,都不由自主的本能倒退了好几步,而让开了一个足够大的空间。紧接着,里修斯就大声惨叫了起来,却是欲要擒拿和挟制对方的手掌被捏碎,又天翻地覆掼摔在地上。 只听连声碰碰作响,这名战斧骑士团的副团长,就像是块任人搓洗的破布一般,全身甲胃变形开裂而口鼻溢血的昏死过去;然后,江畋才松开他已经甩脱成麻花的手臂;冷笑道:“又是谁给你这种自信的。” 然而,在场的其他骑士团俘虏,却是一片静默和震惊的看着这一切;然后才有一名秃顶的中年武装修士,有些艰涩的开口道:“原来,您也是古老血脉的传承者,但有人告诉我们团长,您通过亵渎获得力量。” “岂有此理!”在旁的骑兵联队长,兼特攻连队大连长杜瓦尔,却是满脸怒色的斥声道:“无耻的污蔑,该下地狱的小丑!大人拥有王国最古老,最纯净的血脉传承,甚至都没有任何的使用代价;岂是……” “够了……”江畋却是摆手打断他的话,然后转头对着那名地中海头的武装修士道:“你还知道什么,都尽管和我说来;比如,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图卢兹,这究竟是圣王国的授意,还是有人暗中联系。” 然而,接下来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名为德兰的秃顶武装修士,却是对于所谓古老的血脉传承,充满了某种意义上的敬意和尊崇。因此,在接下来的审问当中,他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供述一切,只求能够留下来。 以便就近获得观察和了解,自由军中的这些传承骑士,及其血脉觉醒的机会;同时也想亲眼见证,自由军是如何搜寻、打击和消灭,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异类。所有他几乎是有问必答的,回应了所有的问题。 比如,驻守圣王国三大核心领之一,阿基坦境内的战斧骑士团,其实是受到前大王冠领总管家族成员之邀;派遣副团长里修斯带领一支分团,前来打前站和试水。因此,一旦在当地站稳脚跟,就会迅速跟进。 当然了,这似乎又涉及到圣王国境内,长期形成复杂政治格局和当今局势。作为西大陆的光复运动中,由圣骑士罗兰率领圣荆棘骑士团建立的国家,圣王国从一开始就是骑士团领地与古代行省,并存的国家。 而作为圣罗兰后裔的王室,每代国王也身兼大骑士团总长的二元属性;因此,他在统治古典行省制下的行政官员和王立军团的同时;也以总团长的身份,掌握着各地分属骑士团领地,所构成的各支武装力量。 因此,这些骑士团就相当于西大陆,常见的联队到兵团之间的编制;他们固然遵从身为总团长的国王号令,征集编成武装追随征战或是听从调遣的同时,也代表了形形色色地方上,不同的立场、利益和诉求。 而本部位于阿基坦境内圣安吉列城,的战斧骑士团就是其中之一;作为王国境内数十个大小骑士团之一。因为国内某种政治派系上的缘故,他们并没有能够加入到王国所组织,支持北方勃艮第王朝的干涉军。 但是随着前往北方的数万干涉军,在王国境内取得了大量权益;这些位于南方边境地区的骑士团/边疆军区,多少也有些坐不住了。随后勃艮第王朝签订的受保护条约,再加上王党邀请,最终采取了实际行动。 因此,与其说他们代表的是圣王国整体立场,不如说是留守国内的部分,阿基坦骑士团/贵族阶层的诉求和想法。又比如,如今战斧骑士团/边疆守备区下辖三个分团,每个分团又有三、四个联队共计4000+。 其中正式和候补、见习骑士只有数百人,其他都是军士和扈从;除此之外,还有邻近区域的几个骑士团领地;大概还可以提供数量相近,乃至略多一些的兵力;而每个骑士团中,据说也存在若干的血脉传承。 因此作为秃顶武装修士德兰,知道了自由军中拥有整整好几个,(不满编)连队的(新老)传承骑士之后;简直是目瞪狗呆的久久说不出话来了。因此,确定了具体的敌人和未来威胁之后,就该收拾局面了。 首先是,抓捕已经臭名昭着、民怨鼎沸的宗教裁判所成员;然后将他们与被俘的王党武装,还有城市贵族派一起,在街头上接受市民百姓的控诉和举办公审大会,最终在环城游街之后,明典正刑的挂上路灯。 其次,是由图卢兹城本地委员会的幸存者,作为追随自由军的特别代表,前往周边地区的各处城市、市镇;宣读和揭发王党/旧贵族,叛变国家、勾引外敌、倒行逆施、宗教构陷的种种罪证和事迹,形成舆论。 再加上,当地最大的城市图卢兹,被自由军一个照面就瞬间攻克的消息;也随着那些逃亡败兵扩散开来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自由军几乎是毫无阻力的一口气接管了,位于加龙河流域的大多数城市、市镇。 甚至只要见到自由军的旗帜,无论是残余的王党还是其他敌对派系的武装,都几乎是从所在据点/市镇里望风而逃。最终又纷纷向西南汇聚到了,上加龙行省与邻国比利牛斯行省,交界的重镇塔布市/要塞中。 而在这里,也驻扎着战斧骑士团的另一个分团。 第三百九十章 强袭者3 相对于普罗斯旺地区的大王冠领,是以聚集了大量王室工场及其附属人员为特色;在图卢兹的大王冠领内,则是以集中了“惊怖卿”时代,所一手创办的诸多各级学校着称,甚至还有一所法学院。 因此,在自由军大快人心的清算了,临时宗教裁判所罪行之后,也由此释放了大批,被各种理由羁押起来的师生,顺带十几座各级大小学校的恢复,也由此搬上了日程,只是要重新安排课程教材。 当然了,据说这个时代文化教育最发达的地区,还是当属位于尹比利亚半岛南部,的西萨拉森帝国/科尔多瓦王朝;据说,这些海上入侵的阿拉比亚人的分支,在征服期间带来了东方的科学和技术。 在半岛地区开凿运河,种植从东方引入的农作物和水果;传入阿拉伯数字、航海技术,开展地中海沿岸的货运贸易;传播东方的文化和艺术,建立大量的学校。并采取宗教宽容和文化包容的政策。 而在宫相布兰多改革之后,又在各主要城市创办各种学校、图书馆、书店、天文台、医院。在当地最大科尔多瓦清真寺创办的西大陆第一所大学——科尔多瓦大学,其中的图书馆藏有40万册图书; 又聘请和鼓励不同信仰的东西方学者,从事哲学、自然科学和宗教学术研究,同时翻译古罗马和希腊文化着作;无差别传授教义学、教法学、哲学、天文学、医学、数学、语言学、史学和文学…… 因此,在如今图卢兹城的诸多学校当中,同样也有若干来自科尔多瓦王朝境内,异教信仰和出身的老师、教授;当然了,他们也成为了城内短暂兴起的宗教裁判所,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和牺牲品。 话说回来,图卢兹还有南方最大的教会医院,以及公开的药剂师公会;这对于自由军就更加重要了。虽然江畋一直在筹办规范化的前线野战医院,和随军战地救护体系;但在目前也就是那么回事。 既缺少足够的合格人手,也缺乏系统系的培训;依靠的是从各座城市里,搜罗和招揽过来的医师,勉强组成了一个随军救护机构而已;但是水平就有些良莠不齐,并且充斥着经验主义和陋习。 如果,不是江畋亲直示范了一些外科手术的流程和规范;并且制定了相对繁杂的卫生防疫条例;只怕其中但多数人还是习惯,拿着刀斧锯子给士兵砍手砍脚之后,再用烧红烙铁止血的屠宰场作风。 尽管如此,在这种草台班子式的作风中,强行磨合和运转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大大降低了自由军伤员的死亡和伤残率,大大提升战后恢复归队的比例。提供大量老兵的同时,也形成了良性循环。 当然,这所名为圣女尹莉雅慈济院的教会医院,并不是属于罗马正教/普世教派所属的体系;而是属于深受东方大帝国影响的东方正统派/圣城派。作为某代王后的陪嫁,在当地建立的慈善医院。 因此,在这座教会医院里,有着东方风格和特色的诸多医学分科,以及最为丰富的草药方剂储备和古代保留下的外科手术经验;甚至连历代生病的王室成员,都会定期前往当地进行疗养和救治。 所以,哪怕身为王国历代的总主教,一心想要尊崇罗马圣座的旨意,将其取缔或是收入自己的教派,进行相应的改造。但是在历代王后为首的广大皇室、贵族女卷庇护下,都始终未能达到目的。 现在这座大型医院,落入了自由军的掌控中了。不过,江畋也没有打算对现状作出太大改变;依旧保留绝大多数人的待遇和职位。只是另外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培训机构,令人兼职临床教学而已。 并提供自己根据现代医疗理论,所重新编写的教材,让他们去逐一的实践和验证。这样,只要过一段时间,就可以速成出一批,懂得简单包扎止血、外伤清创、骨折处理等战地救护的随军人员。 而当地的药剂师公会就更简单了,他们很容易就接受自由军派出的常驻代表,进行财务和审计方面的监管;并且签订了提供伤药、防疫药十几个大小项目在内,价值八万多埃居的一揽子订单。 另外,那位在芒德城被俘的尖帽男,并不是什么魔法师,而只是一名名为“观星者”的地下炼金结社成员;事实上他制造的那些绿火,还有那道火云,也只是类似魔术伎俩,毫无杀伤的障眼法。 因此,他也是米兰公国那位军团长的私人顾问,作为贵族所豢养的跟班和门客群体之一。与其说是魔术师,更像是个装神弄鬼的化学家,掌握十几种不同的配方,可以制造出类似火焰炫光的效果。 吞噬 所以,在被俘之后的“亲切友好交流”之下,他很快就答应了改换雇主;以每月80埃居的薪水,外加上一个专属的实验室和指定上限的材料项目,成为了综合学校的一名炼金/化学课的兼职老师。 不过,他交出来的几种粉末配方,还是多少有点用处的。只是作为配方中的某些成分/材料来源,比较稀罕和难以获得;也就是自由军这样掌握大片地盘人口的势力,才有可能收集和筹备的齐全。 比如从骨粉和矿石中提取的,类似磷火一般无风自燃的成分;又比如一种特定地穴生物的油脂……但是,让江畋略有些惊喜的是,他居然知道,如何经过玻璃器皿的蒸馏、挥发和萃取精炼石脑油。 这个可是太有用了。要知道,如今东帝国最为重要的秘密武器之一。世人成为希腊火的主要成分,就是经过特殊调制的石脑油(原油萃取物)。所以,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他被追杀也是等闲事。 而在自由军可以间接影响的海外行省/北非地区,就存在好几片沙漠中的沥青/原油湖泊的出产。这既是造船用来密封船舱的原料,也可以用剩下的残渣,作为铺路石子和石块,的黏合剂和硬化剂。 所以,江畋还额外交给他一个任务;就是以个人的名义写信给其他“观星者”地下结社的成员;看看能否再得到更多的其他新配方;就算没新配方也可以进行化学实验,并许诺按照人头给他抽成。 最后,图卢兹地区也是当地的农业区和产粮中心;因此,除了图卢兹城内的粮食储备之外,还在通过对于上下加龙河流域的大王冠领,境内诸多庄园的查抄和搜捡,得到了一千多万磅的各色粮食。 然而,这还要感谢作为当地潜伏很深的洁净派教团;在他们作为向导的带领下,对于那些可能隐藏了财富和粮食的大小贵族领地、宅邸,几乎是一抓一个准;少有遗漏的抄出了二十多万埃居财物。 因此在事后,江畋也如约的准许他们,在包括图卢兹城在内的十几座城市,建立起相应的专属教堂来。并招募其中部分,经过初步甄选和考核的成员,加入到各地的市镇守备队中去,或充当线人。 而当江畋短暂处理好这些手尾,并且等来了后续跟进的另外两大兵团;决定再度引兵出击。却在郊区的街道上,见到了一群被绑起来的男男女女,正在沿途追逐投掷咒骂声中,趔趄蹒跚而行…… “这又是怎么回事?”江畋却是微微皱起眉头,转头对着身边跟随的侍从官安德鲁道:“自由军不是禁止一切,非未经通报和许可的公开游街,和集体羞辱行为么,怎么就在这城郊就有人……” “长官,已经打听清楚。”随后,安德鲁离开大队亲自前往询问和探查,并且回来复命道:“这些其实都是希伯来人(犹太人),也是刚刚从外省被抓捕回来的,本地包税人之一的家族成员……” 然而,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后,江畋心中的那点犹豫和同情,也就是荡然无存了。因为对方如果仅仅是希伯来人也就罢了,但是再加上包税人的身份;那简直就是这个时代恶贯满盈、贪得无厌的化身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强袭者4 所谓的希伯来,就是“渡河而来”的意思。因为根据《圣经》和其他史料记载,犹太人的族长亚伯拉罕率领其族人,从两河流域的美索不达米亚乌尔城,渡过幼发拉底河与约旦河迁徙到欧洲的。 当然了,相对于后世欧美垄断的主流舆论,长期叙事下塑造的二战受难者的悲情角色,以及重视教育、热爱学习、成功人士辈出的固有印象;这个时代的希伯来人,则是要更加丰富多彩的多。 没错,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情况下,世人对于希伯来人的印象,就是后世无脑甲方爸爸要求的,那种五彩斑斓的黑。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教义,希伯来人群体依靠母系血统和信仰上的传承。 哪怕你半路叛教或是后悔了,皈依了其他的信仰,但依旧还是肉身上的希伯来人。这一方面造成了长期颠沛流离,乃至饱受迫害中的希伯来人,不至于传承断绝,但也造成了其中的良莠不齐。 就像是作为二战***的受害者,固然有大批在各国集中营里,被迫害和压榨到最后一刻,也逃不过屠杀的中下层犹太人;但也有上层依靠特殊的关系人脉,成为**座上宾的“荣誉雅利安人”。 因为他们可以充当纽带,沟通连接大洋彼岸的灯塔国,那些名为同胞的犹太财阀,而在幕后鼓动和收买政客,制造出足够的舆论和趋势;而在“商业行为”中,为***阵营的壮大和肆虐输血。 而在这个时空,他们之所以格外遭人恨,则是在主要从事的工商业中,太能抱团也太能卷了。以至于一旦进入某个行业,就会很快呼朋唤伴、招揽亲友,一起携手跟进;迅速形成规模和成本优势。 但这种优势是为了排除行业的竞争者,形成足够规模和垄断,以假冒伪劣牺牲大多数普通本地民众为代价的。比如当本地面包房主,添加锯屑和草梗的时候;他们就敢掺入石灰和白垩土来增重…… 所谓毫无管束和制约下,野蛮生长起来自由资本的“良心”和道德下限,也在这个群体中体现的格外突出。因为他们称颂的义理,通常只存在彼此认同的小圈子,而不包括那些非选民的广大存在。 也因为他们善于攀结权贵,擅长讨好和逢合地方上的统治者;而为自己争取相应的权宜和便利;而统治者也乐于利用他们的手段和经验,而更有效率的盘剥治下的人民;因此两者几乎是一拍即合。 反正作为直接参与其中的希伯来人,已经承担了足够的骂名和罪责。因此当出现灾荒或是财政危机的时候,领主们才会突然翻脸发起一次次的迫害运动,将其财产充公的同时还能平息民间怨恨。 而吃了亏的希伯来人,也会迅速的吸取经验教训,而继续在熟悉的路径上故技重施;只是为了寻求庇护和合作的对象,也在一步步的向上攀升……最终,也成为王国最臭名昭着的毒瘤之一包税人。 作为王国的四大毒瘤之一,包税人的历史甚至可以上朔到,罗马帝国统治东方行省和附庸国家的时代。无论是身为罗马巨头凯撒、庞培还是克拉苏;都曾在任职行省期间,委任过许多的包税人。 而来自古代以色列王国的遗民,就曾是其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因此,作为他们后裔的中世纪希伯来人,同样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将这个古老的职业进一步发扬光大,以至天怒人怨的地步。 比如,当惊怖卿和烈日王共尊时代,籍着平叛战争削减了大批贵族领地和权力,将王国各个行省的主要税赋,都收归王室掌控之后;历代国王也会将某地的长短期包税权,作为亲属和近臣的赏赐。 然而,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享受首都繁华的游宴作乐还来不及,是绝不可能劳动玉趾,带着一群部下去辛苦奔波收税的。所以,他们接下诏书后又会颁下委任状,将其分包给身边的亲信部下。 然而,这些位于省城、郡城的亲信部属们,同样也是不会轻易离开相对富庶的城市;于是,对于广大市镇、乡村的某项征税,又被进一步的细化分包给本地活跃的商人们,以其中的竞价高者得之。 所以,在层层分包下来的竞价当中,往往希伯来商人的团体,总能够以令人无法拒绝的价格,拿到最终的底层分包权。于是,这就成为普罗大众的灾难苦厄;因为这一切的代价都要出在他们身上。 商人打点上下的关系,获得竞拍资格需要一大笔钱;竞拍之后的保证金,同样是一大笔钱。然而市镇和乡村里的那些刁民愚妇,也未必愿意乖乖的缴税,这就需要供养一支类似雇佣兵的收税武装。 于是,在贵族庄园和城市官员,花天酒地的游宴打猎同时;广大乡土间的小民百姓,只能在这些包税人如狼似虎的爪牙下苦苦哀求着。却改变不了被夺走家里最后一颗粮食,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 甚至是男人被拷打致残致死,妻子儿女被拉走以为抵充税款的结果。因为,这些商人出身的底层包税人,自然有各种折价和变现的渠道,将其最大限度的利益化;乃至分做不同成色贩卖海外为奴。 而在这种事情上,遍布列国之间的希伯来人群体,无疑拥有更多渠道和资源上的优势。说起来十分可笑的是,自从阿拉比亚人占据了尹比利亚,赶走了基督教贵族和教会,也废除了当地的奴隶制。 但在这些包税人的“努力”之下,奴隶制又以另一种改头换面的形式在王国兴盛起来。因此五月风暴中,素来不敬王室和藐视权威的首都市民,同样也对其充满深恶痛绝,而自发掀起了清算浪潮。 只是,他们能够捣毁街头常见的,希伯来人店铺和商馆,把他们剪掉头发赤身涂上沥青,游街示众以为泄愤;却对隐藏在幕后的银行家和大富商无能为力。因为有产者的国民自卫军在保护着他们。 就算有一些人热血冲动的想要站出来,将斗争的矛头对着这些与王国局面败坏,密不可分的幕后群体时;就会遭到来自首都国民自卫军,以保护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理由,而进行镇压和驱散。 然后,其中一些人因此出了意外,或是死于非命。不是在街垒的战斗中,突然背后中了流弹而死;就是饮酒过去失足淹死在塞纳河,或是郁郁寡欢想不开,烧炭自杀在宅邸中;横死在酒馆斗争里。 或是干脆是充满古典悲壮风格的,被仇敌刺杀在浴池当中……因此,那位作为曾经首都浪潮中的风云人物,随着时代浪潮起伏数载的拉法罗学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而灰心丧气的逃出了首都。 因此,当自由军崛起之后横扫西南数行省,虽然未必会刻意针对,这些地方上的希伯来社区和商人团体。但是其中一些存在,只要能够和旧贵族、王国官员沾上边的,基本上是一查一个准的结果。 而查办这些包税人并抄家充公,无疑就是短时间内,收揽人心和宣传自由军主张,最快最容易见效的手段了。因为,除原有的旧贵族和王国官员们,几乎社会每个阶层,没有不讨厌和怨恨他们的。 因此,为了扩大影响力和增强效果;自由军甚至还会在明典正刑之后,判决将这些包税人的库存物资,部分返还那些受害者;然后再拍卖其产业,以所得抚恤包税人及其爪牙造成的那些孤儿寡妇。 主要是建立起多处的孤儿院,提供女性工作湖口的种植园和酒庄,纺织厂、衣被厂什么的。后来形成一定产能需要,又扩大招收地方年轻女性,结果只是包食宿的微薄薪水,居然还有人抢着来。 所以,这么一套成熟的机制运转下来,在沿途地方上很容易,就形成了一套与自由军息息相关,又彼此长期有所交汇的潜在利益群体。因此这一套屡试不爽的组合拳;在图卢兹地区也不能例外。 事实上,抓捕和告发这些包税人的民众中,最为积极的无疑就是那些,潜藏乡间的洁净派教团成员了。一方面是教义上的的分歧和对立,另一方面,则是图卢兹地区历史上所遗留下来的恩怨使然。 或者说,在那场阿比盖尔十字军,以及后续历代贵族的镇压运动,大量北方外来移民与本地人的冲突当中;很多人祖上家族成员,都逃不过被这些希伯来人的商业网络,给贩卖到北地、海外去的。 这些想法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接下来,江畋还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如何亲自带队迅速斩断圣王国内部,乘乱伸入王国西南地区的触手当中。却是,将另一批辗转来自马赛的商人代表,给错身甩在了身后。 第三百九十二章 强袭者5 而在下比利牛斯行省,靠近边境交界处的塔布市/要塞中;也迎来战斧骑士团所属的武装修士,地中海头的僧侣德兰。只见他叫开了城门,又迫不及待的提出要求,马上见到本地骑士团的负责人。 因为,当初与战斧骑士团暗中勾结,并且诬陷自由军的总帅,通过亵渎仪式获得非人力量的那名城市贵族,也被捉到了;并且在他家里地下密室抄出了,多次举办黑弥撒的器物以及受害者遗骸。 于是事情就彻底明朗了,战斧骑士团显然是被贼喊捉贼的图卢兹邪教徒,给欺骗和利用了。所以,他主动请求作为使者跟随自由军前来,看看能否有所劝说和交涉的机会,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补偿。 然而,当他出现在战斧骑士团的副团长鲁尹斯,及十几位大骑士面前,陈述了自己的见闻和主张之后;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的,引得这些骑士团的高层当即打断了他,并且纷纷大声训斥起来: “修士德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你这是在替敌人美化和辩解么?” “书/记官德兰,难道你已经被敌人给吓破了胆,而背弃了当初的牺牲与虔诚的誓言么?” “德兰·尹曼纽尔!你这是打算,在我们的士兵当中宣传失败,与散布临阵脱逃的情绪么?” “你这是被魔鬼夺取了心智了么?就算我们的合作者,并不光彩和道德,也不能改变彼此敌对的立场啊!” “王国骑士的血脉传承,已经持续衰微了很多年了;你叫我们怎么相信,他手下能够聚集和追随,好几个连队的血脉骑士?” “哪怕那位叛党的首领,可能是古老血脉的传承,又怎么样?难道就能忽略他,残忍迫害王国基石的贵族,并且藐视和排斥教会权威的罪行么?” “巴伦西亚的德兰,你难道忘记了当初在圣坛前,对主宣称要维护神圣血脉和王国基石,令高贵与贫贱各安本分的入团誓言么?你的表现太让人失望了。” “德兰,真是令人失望!”最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副团长鲁尹斯,也慢慢开口道:“骑士团的宗旨,不只是讨伐和消灭异端,也要令一切被破坏的秩序和尊卑,重新恢复到正轨的。就算是你是安道尔修会的大导师推荐的人选,也不能擅自改变这个事实。来人,送德兰修士去忏悔室静修,直到下一场战争结束。”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随后,被数名军士严密看押下的德兰修士离开之后;最后一名全身甲胃而白发苍苍,却难掩眼神凌厉的大骑士开口道:“里修斯已经失败了,我们是否还要继续?” “当然要继续积极备战和伺机进军,”另一名长相沧桑的骑士团军法官缓缓道:“只要我们掌握着塔布要塞,那无论局势怎么变化,大图卢兹地区(平原)的各个行省,始终对于圣王国敞开的。” “正好,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副团长鲁尹斯也点头道:“根据国内到达的信使,来自省城波尔多的大团长,已经率军在前往此地的道路上了。此外还有圣地亚哥、卡拉特拉瓦的骑士分团……” “这么说,大团长已经下定决心了么?”最为资深的白头大骑士不由惊讶道:听到这句话,在场的大骑士们都不由哗然,然后又纷纷露出欣然、赞许和振奋鼓舞,乃至是如释重负或是安心的表情。 毕竟,相对于西兰王国的“惊怖卿”,所确立的穿袍贵族(文官)、持剑贵族(军功)、绶带贵族(宗教)三大群体和晋身路线;圣王国/圣荆棘骑士团名下管辖的众多骑士团,也被分为两大类: 既以分封领地或是创始/赞助人命名的世俗骑士团;以圣人/圣物命名的武装修会/军事修士团/宗教骑士团。战斧骑士团则是属于前者的世俗骑士团,也是位于阿基坦首府,埃莉诺骑士团的子团。 当然了,圣王国虽然以历史悠久,而骑士武装众多着称;但是大多数时候主要精力,却是不是放在西兰王国身上。因为在尹比利亚半岛上,它同样也有相当强劲的敌人,就是南方的科尔多瓦王朝。 作为被崛起于东部呼罗珊地区的阿拔斯人,所毁灭和取代的伍麦叶王朝余脉。号称古来氏族之鹰的拉赫曼后裔们,也是无时无刻不在警惕和窥探着,北方基督教信仰的圣王国领土,的心腹大患。 虽然因为近几代哈里发的昏聩和庸弱,导致国内的诸侯/军阀愈发的尾大不掉,也断送了当初的拉赫曼三世和继任者哈凯姆二世,所造就版图横跨地中海两大洲的中兴气象;但依旧屡屡发动圣战。 因此,作为圣王国三大核心之一的布列塔尼亚,负责监视和封锁海峡彼岸,逃到英伦三岛重铸王座的法兰克余孽;另一块核心区域加泰罗尼亚,则是负责防御和征拓,南方萨拉森王朝的战备支撑。 只有位于比利牛斯山脉北面的阿基坦地区/核心领地,才是用来对应和维持西兰王国的战略优势,以及防范西帝国可能发起的十字军,借道过境。但这一次圣王国出动的是行省军团组成的干涉军。 因此,在是否介入西兰王国内乱,并乘机占据控制王国西南诸行省的态度上;作为上级埃莉诺骑士团内部;在骑士联席会议上也有不少分歧和意见;主要就是担心遭到激烈反抗,而长期陷入其中。 所以,那些本部那些激进的主战派大骑士(连队长)们,也在时下暂时达成一致,而决定自行采取行动;于是,作为利害关系密切的分团/子团,驻守边境地区的战斧骑士团,就成为了试水的对象。 然而,相对于在场一片乐观主义的气氛;副团长却是有些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军法官;用眼神的示意制止了他将要出口的话语;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 当然了,促使他们这些骑士团如此热衷的理由;还有一个重要的缘故。就是源自一条可以上朔到圣王国尚未建立,圣荆棘骑士团创始时代的古老敕令。就是分属骑士团,拥有对光复土地的保护权。 这项保护权包括了,对光复土地上的司法审判,财税和军事管理的一系列权力。也是早期的圣王国和骑士团得以迅速发展壮大,并且在尹比利亚半岛的再光复运动中,扩张了大片领土的重要凭证。 因为来自西大陆各地,自备武器坐骑投奔的贵族和平民,不断宣誓效忠圣王国,组成各种骑士分团、子团,为了争夺光复领地上的保护权,而争相恐后发动攻势,籍此打的科尔多瓦王朝节节败退。 他们组成的骑士道大军,甚至一度打到了,科尔多瓦王朝首都附近的瓜达尔基维尔河畔,几乎都可以渊源眺望见,大名鼎鼎的科尔多瓦清真寺的绿色尖顶。然后,才因为后勤混乱惜败于北非援军。 但当时科尔多瓦王朝亦是暮气沉沉,哈里发年幼而由长姐格里菲因公主摄政,内有桀骜不驯的宫廷禁卫军和各怀异心的大臣,外有野心勃勃总督们事实割据地方,各种内忧外患之下眼看命不久矣。 当时甚至有传闻这位年少哈里发,是个悖逆教法的女装爱好者。然而摄政公主格里菲因,出人意料引入一位来历不明的异邦人,布兰多·卡迪洛索为哈里发的老师;然后又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宫相。 因此,也再度产生了某种谣言;说这位宫相不但是长公主的情人,同样也是哈里发的禁脔。然而,在这位受宠宫相的筹谋之下,少年哈里发先是用一场宫廷盛宴,清洗并解除了立场不稳的禁卫军。 然后,又用城市贫民和小贵族所组成的新军,成功击败了首都叛乱的王族成员;镇压了教法法官和经师团,所掀起的教义骚动;平定了海娜共和城邦商人所发起的阴谋;又成功降服了柏柏尔援军。 因此,在这位名为宫相,实为大维齐尔的异邦人领导下。呈现中兴气象的王朝中枢,依靠团结和提拔摩尔人(改信的本地基督徒)和北非的柏柏尔军队,也成功压制和平定了其他行省总督的异动。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最终,重整旗鼓的科尔多瓦王朝军队,在逐步退让出大片领土的同时,也将争相抢攻、各自为战的骑士道大军,给分割开来而逐一击破。然后在马德里一战,更是奔袭夺取了骑士道的粮草聚集地。 经此一役,宣告了轰轰烈烈的骑士道大军,就此土崩瓦解而变成散落在南方的一支支孤军……,虽然圣王国损失相对有限,但骑士道的征伐大业却遭重挫;以至终其一生,圣王国都未曾讨得便宜。 因此,对于这些圣王国境内,长期受到王权压制的骑士团而言;这次西兰王国的内乱,无疑就是就是扩展骑士团的保护权,连同其他附带权益的天赐机会。也断不可能因为某个缘由,轻易停下来。 但如今原本光是埃莉诺骑士团所主导的军事行动;在具有同等实力或是略胜一筹的圣地亚哥、卡拉特拉瓦,这两大骑士团加入之后;那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方向,就不再是他们这些子团可以掌握了。 与此同时,在作为临时囚禁之所的忏悔室中,被押送到这里的德兰修士,却是有些意外的看着其中另一名同类:“罗德里高,怎么会是你呢?” 第三百九十三章 守誓者(4000字) 因为出现在这里的正是一名,黑发微卷、五官深邃,古铜色皮肤的中年骑士。也是修士德兰的旧识和老友,出身比瓦尔地区的贵族家庭,从小受到传统高等骑士教育的罗德里高·迪亚兹·德·维瓦尔。 按照圣王国贵族命名的传统,他出生在维瓦尔城堡,他所在迪亚兹家族,同时也是圣王国三大王系之一,加泰罗尼亚亲王的封臣。因此他很早就进入巴塞罗那骑士团,以武装侍童一直做到了方旗骑士。 然后,在当地的骑士道比武当中,很快就脱颖而出,被加泰罗尼亚亲王桑乔二世所看重;将其征召为御前典厩长官。并且让王室旁支的堂妹与其订立了婚约。正可谓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莫过于此了。 而从小收养德兰的已故大导师,正是罗德里高的施洗人,几乎是见证了他成长的一切,更是在其父亲去世而母亲进入修道院之后,成为了罗德里高形同教父和人生引导者般的长辈角色;然而好景不长。 加泰罗尼亚亲王桑乔二世,与王室近亲的阿拉贡公爵起了冲突;最终演变成为各自所属骑士团之间的宣誓决斗。作为典厩长官的罗德里高,一路过关斩将击败多名骑士团英杰,又在最后一场险胜对方。 然而这却是一切悲剧的开端,因为他在最后一场拼尽全力所赢得的对手;乃是阿拉贡公爵麾下圣像骑士团的分团长,也是当代武勇无双的大骑士之一尹曼纽尔,很快就因为情绪激动和羞愤当场去世了。 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罗德里高已经定亲的王室贵女,希梅纳抚养长大的监护人/养父;这下问题就大了。虽然是这封臣为了君主的荣耀,而进行的宣誓决斗,生死听由天命而不得履行血亲复仇。 但是婚约也就无以维系下去了。为了避免后续纷争和难堪。虽然桑乔二世极力挽留和嘉勉他,但还是阻止不了他自我放逐前往南方战线;组建了一支多民族和信仰的雇佣军,在尹比利亚中部名声鹊起。 事实上,在圣王国与科尔多瓦王朝的长期拉锯乱战中,因为彼此势力犬牙交错频繁易手的缘故;作为雇佣军为***或基督徒势力效劳,并不十分稀罕或值得犹豫,双方都在大量雇佣对方信仰的佣兵。 同时因为常年的进退拉锯和对抗彼此,圣王国和科尔多瓦之间,同样拥有不同信仰而宣誓效忠的异教徒领主。甚至由此产生一些,专门在后方缴纳大笔盾牌税金,而不再参与承担军事义务的城市领主。 事实上,德兰最后听到他的消息时;据说他因为击败了几伙武装暴徒,救援了朝圣的异教徒贵族家卷,而被告发有叛教嫌疑。然后为绝大多数基督领主所排斥,不得不数年时间效力于某位埃米尔宫廷。 而作为萨拉戈萨当地埃米尔的军事教官,他甚至几度击败了来自这位埃米尔同族的叛乱,并且在对方去世前,被指定成为了新继承人的监护者和事实上的宫廷卫队长官;真可谓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但是,德兰修士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能够在这西兰王国的边陲,要塞城市中见到这位童年的伙伴罗德里高。更意外的是,对方居然也是受监禁的潜在囚徒;因此在看守离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罗德里高,我的好兄弟,实在太久没有见到你了;甚是想念往日的时光。却不知道,你为何会身处这里,难道不该好好的侍奉,那位萨拉戈萨的萨拉森亲王么?难道,那里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故么?” 然而被解除全身的武装,满脸须发潦草和憔悴倦怠,却依旧眼神熠熠的罗德里高;闻言却是脸色微微一暗;然后才变成某种意味深长的苦笑道:“德兰兄弟,萨拉戈萨平安无事,但是我的封君却出事了。” 原来,却是在罗格里高在南方征战,并且多次击败其他基督教领主的同时;身为昔日封君的加泰罗尼亚亲王桑乔二世,在一次前往姐姐女大公乌拉卡领地游玩的宫廷宴会上,突然间就食物中毒暴毙了。 因此,在罗格里高父亲已经去世的情况下。身为世代封臣的他,也接到了来自未婚妻希梅纳的书信通知;并声称在桑乔二世的死亡当中颇多疑点。因此出于封臣的义务和骑士道德/正义感,他毅然回国。 结果,事实证明这是个针对他的政治阴谋。因为,最终继承桑乔二世的加泰罗尼亚亲王领,居然是被他流放的弟弟阿方索。当初正是罗格里高奉命镇压阿方索领地,并将其监押道托来多的萨拉森领地去。 更糟糕的是之前南方的战斗当中;统领萨拉戈萨军队的罗德里高,更是击败并俘虏了,如今继位为亲王阿方索六世的总管,兼妻兄的奥多涅斯;并且索取了一大笔的赎金。因此,他的立场越发险恶起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尽所能回到了巴塞罗那,而出现了桑乔二世的葬礼中。然后,又在新任亲王阿方索六世的继位典礼上;当着普世教皇派来的使者面前,当着质问桑乔二世的死因;然后他被当场逮捕。 而在监禁当中的他,也终于见到了前来探望的未婚妻希梅纳;然而,对方却给他带来了两个噩耗。首先,之前他所收到的书信,乃是别有用心之人伪造的结果;其次,西蒙娜奉命解除与他的婚约而另嫁。 然而,外间由他所引爆的政治风潮还在继续。他在圣座使者面前的质问,却是导致了桑乔二世原有的封臣一系,与阿方索六世带来的亲信,之间隐藏的矛盾彻底爆发;由此发生了多起的私斗和暗杀事件。 于是,在来自当代至高王/总团长的干涉和过问之下;作为这一切事件明面上的罪魁祸首,罗格里高最终被判决剥夺封臣的身份和所有家族头衔、王室授予的荣誉;以一名普通军士的身份发配边境赎罪。 而到了这一步,他又怎么不知道,自己的骑士道和身为封臣的义理,被躲在幕后的黑手给顺势利用了。再加上未婚妻将要另嫁他人的结果。因此心灰意冷之下,他被放逐到阿基坦与西兰王国的边境地带。 按照那些曾经的宫廷故旧和朋党的说法,这其实是一种保护他的手段,避免遭到来自新任君主及其封臣的迫害,甚至是一些仇敌的暗杀。所以,隐藏自己的姓名和荣誉,来到加泰罗尼亚管辖之外的地区。 虽然他曾经是盛名正隆的骑士典范和御前典厩长官;但是在这里已经没有多少认识他的人。只知道他是个犯了错的骑士,被贬斥/降职戴罪的普通军士而已。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能能免于置身是非之外。 因为,战斧骑士团所占据的塔布市/要塞,只是一座三四万人口的边境城市而已。而在短时间内一下子涌入了,大批逃亡的王党/旧贵族及其家卷、附庸和奴仆,顿时就让资源紧张而矛盾和冲突频频发生。 而跟随边境守备队而来的罗格里高,就再度成为了维持街头秩序的巡逻队军士长。然而出于某种惯性和本能坚持;他也表现得太于尽职尽责。不但多次拒绝旧贵族的要求,甚至还惩处了一些士兵的暴行。 要是仅仅这样的话,骑士团上层也不会对他特别怎样;毕竟,他也曾经是骑士阶层中成员之一。但是想不到在本地教士控告了一名骑士犯下歼银行为时,他居然会站出来为之左证,也让骑士团骑虎难下。 所以,最后那名具有无可回避嫌疑的骑士,固然是被打发回国接受训戒的惩处;但是作为巡逻队军士长的罗德里高,也很快被人指证,与城内的地下黑市勾结而收受利益,直接剥夺职务进入审查的流程。 当然了,随着监禁时间的推移和例行公事一般的审查,他心中也多少有所察觉了。自己似乎在骑士中犯了某种众怒,而就连号称最为公正和苛严的骑士团军法官,也不愿意为他浪费多少时间和精力了。 因此,能够在这狭促的忏悔室内,慢慢回忆和反省过往点点滴滴得失之际,见到自己的儿时玩伴和友人;反而是罗德里高身陷令圄中的意外惊喜和莫大慰藉。因此在简单交代过往,他也询问对方的经历。 “也许,我是圣王国和骑士团的罪人。”然而,修士德兰同样是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因为随着先遣分团的失败,我在见到了敌人的力量和手段之后,居然动摇了信心和誓言;想要阻止后续发生的战争。” “哦!”然而罗德里高闻言,却是不由来了兴趣反问道:“那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能够让从小就在圣坛面前守誓的德兰兄弟,如此的重视和特别用心呢?难道他们已经足够强大,大到你觉得难以战胜?” “强大?这或许是一个方面吧!”修士德兰当即苦笑起来:“我的兄弟,听说你在南方与各种各样的敌人交战过,又可曾见过,经过数百里的长途兼程而来,仅用几个小时就攻破一座大型城市的军队?” “你又可曾知道,在那只敌对的军队中还存在着,好几个由荣耀和光辉(血脉传承)骑士,所组成的攻坚连队么?”德兰又反问道:“我是亲眼见证他们,披重甲持巨盾冲上了城墙,带来死亡和杀戮。” “整整几个连队的荣耀骑士?”罗德里高闻言也不由脸色肃然起来,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所他也曾是一名,觉醒了守护之力的荣耀(传承)骑士:“西兰王国境内,居然还保留了如此多的骑士传承么?” “更令我觉得敬畏和可怕的是,他们所组成的存在,并不完全是为了战争的需要。”修士德兰又继续开声道:“那是一些藏在黑暗中,充满可怕而亵渎的存在,也是这些组成骑士连队,主要使命之一。” “可怕而亵渎的存在?”罗德里高闻言,却是不由眼神恍然了片刻,似乎响起了自己在南方战场当中,所遭遇的一些奇异事件和诡谲的传闻。比如,在夜间战场活动的尸骨,飘荡游走在瘴气里的亡魂。 “我同样亲眼见到了,从那些王国贵族和官员的家宅中,所搜捕抄获出来的那些污秽之物,真是何等的亵渎。”说到这里,德兰修士再道:“所以我很担心,也觉得骑士团继续作战下去是一种错误。” “既然你这么说,那有没有一个可能。”然而罗德里高的眼神却变得犀利和尖锐,想起了街市中的失踪事件:“那些逃亡的王国贵族们,同样也将这些亵渎和污秽之物,带到了骑士团控制的城市内。” 事实上,他无意间撞见那名骑士,犯下银鱼之罪的时候;就是在顺势调查城内频繁出现的失踪事件同时。然后,所有的线索和证据,还有目击者的口供,都随着他被人揭发和指证之后,就此转交出去。 “不行,我要见到军法官和值守副团长。”随即罗格里高站起来,自言自语的走到门前,用力的拍打和呼唤起来。然而,却换来了外间值守的军士,彼此间无可奈何而又刻意熟视无睹的种种表情…… 与此同时,在塔布市/要塞北面的山岭之中,一支徒手轻装只带着绳索等必要工具的队伍;正沿着常人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山间猎道;穿过一处处青苔斑驳的山石罅隙,荒草横生的乱石堆,浓密树丛。 偶然间有人随着枝叶的断裂声,突然脚滑摔倒、跌滚下去;又被彼此腰间系着的绳索给堪堪的拉扯住;而免于调入深沟山涧的危险下场。尽管如此,这一路上还是不断有人受伤……直到前方变得开阔。 那是一片开阔而深邃的峡谷内侧,也是下比利牛斯行省的塔布市/边境要塞;连接邻国的古代公路,无可避免要经过之处。而这支已变得衣衫褴褛的军队,也不由发出了低抑的欢呼声,震起一群飞鸟。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