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凉》 第一章 是她,真的是她! 这已经是等待赎金的第三天。 血腥味、臭汗味、烟草味、皮革味、火药味、屎尿味…… 闷热的房间里充斥着各种让人作呕的味道,早已经饿到麻木的夏月凉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里有多大,也不知道关押着多少人,但能清楚地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快速蔓延。 门外的绑匪们一如既往地粗鲁暴躁,说的话她却一个字,或者说一个单词都听不懂。 是的,她这个学过四门外语的人,竟连一个单词都听不懂。 看不见、动不了、没饭吃、没水喝,生存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但她依旧努力坚持着。 爸爸老了阿狸还小,还有命在旦夕的言景深,他们都需要她。 她一定要活着出去…… 房门突然被踹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夏月凉刚嗅到一点点新鲜空气的味道,那些人二话不说举起枪就开始扫射。 滚烫的血肉飞溅到她的脸上身上,周围那些和她一样被绑架的人很快就没有了生气。 枪声停了,没有中弹的夏月凉呼吸停滞,就跟死了一样。 “女士,实在抱歉。”一个穿着皮靴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用有些生硬的英语说道。 夏月凉的身子剧烈抖动,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用嘶哑的声音呼喊:“你们要多少钱尽管开口,我的孩子还小,父亲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我丈夫在医院生死未卜,我不能死……” 那男人丝毫没有被打动,用手枪抵住她的额头。 “女士,这些人全都加起来也不如你的一根手指值钱。 赎金已经在路上,但我们没有时间了。 体面的人应该有体面的死法,祝你好运……” “姑娘,姑娘——” 经过一阵呼喊和拍打,面色青白浑身冰凉的少女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脸焦急的芸娘,以及头顶那碧蓝如洗的天空。 少女死死抓着芸娘的手,挣扎着坐了起来。 波光粼粼的落星湖,精巧别致的半池山庄,亭亭玉立的荷花,湖上水鸟留下的涟漪,晒在身上暖暖的阳光,今天一早便陪她游湖的船娘…… 一切都那么真实,原来她又做噩梦了。 不,这不是梦,而是她的前世。 一枪爆头,结束了她三十二岁的生命。 借那绑匪的“吉言”,她这个“体面人”好运地穿越到了一个“体面人家”。 如今的她是奉国太师夏宁则最小的孙女,十多年来虽然也有种种不如意,却已是她前世从不敢奢望的生活…… “凉姐姐……”扒在船舷边的小男娃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夏月凉这才发现自己竟把这小家伙给忽略了。 “小意快上来。”她冲小男娃招招手。 小意呲溜一下就爬上了船,老老实实蹲在夏月凉身边。 他今年只有五岁,芸娘到山庄做事也只有三四年,两人都没有见过夏月凉这个样子,刚才真是吓坏了。 见她面色基本恢复正常,芸娘松了口气:“姑娘,大热的天儿您这手冰凉冰凉的,是不是病了?” 小意大声分辩:“凉姐姐是做噩梦了,才不是病了呢!” 夏月凉对他温声道:“姐姐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意用力点点头:“嗯嗯,连水鸟都给吓飞了呢。” 夏月凉吩咐芸娘:“小意的衣裳湿透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是。”芸娘站起身走向船尾。 刚划了四五桨,就听她喊道:“姑娘快瞧,魏大管事回来了。” “这么快?”夏月凉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举目朝山庄那边望去。 只见湖畔长廊的尽头处,山庄大管事魏简背对着他们,正在同十几名排成两行的黑衣人说话。 小意凑过来拽了拽她的衣袖。 夏月凉垂眸看着他:“怎么了?” “凉姐姐,小辞背着我们偷吃!”小意抬起小手指向长廊另一头。 夏月凉在他那肉嘟嘟的包子脸上捏了一把:“小脑袋瓜整日琢磨什么呢,你不在场,你姐连东西都吃不得了?!” 小意悄悄吐了吐舌头,凉姐姐又会骂人了,真好…… 却听船娘又道:“姑娘,山庄里新添了这许多护卫,往后四爷就不用担心您了。” 夏月凉不以为意道:“本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爹爹实在是多虑了。” 船娘弯了弯唇,手上又加了几分了力。 四爷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担心是必须的。 更何况姑娘方才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忧心。 几乎就是同时,小辞也看见了他们。 她快速朝长廊另一头跑去。 黑衣人皆是少年,大管事魏简正给他们训话。 “……基本的规矩你们从前都是学过的……想要在这山庄中立足,首先要记住一条,那就是少说话多做事……” “魏大叔,凉姐姐的船回来了。”小辞跑到了魏简身侧,仰着小脸看着他。 魏简的声音戛然而止,冷峻的脸部线条瞬间便添了几分柔和。 他转身紧走了几步,只见小船离岸尚有一段距离,但已经能够看清船头少女的面容。 “走,咱们去迎一迎姑娘。”魏简朝小辞招招手,笑呵呵地朝湖边走去。 就这么把他们抛下了? 少年们面面相觑,与魏大管事接触也有三四日了,还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半分笑意。 没曾想他竟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被个小毛丫头打断了话语也不生气,棺材板一样的脸眨眼就能变成一朵花,瞧着还怪慈祥的。 少年们对这山庄的主人愈发好奇了。 他们不敢坏了规矩跟着过去瞧个究竟,但还是太年轻不够稳重,忍不住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 唯有站在第二排末尾的言景深一直沉默不语,神情也有些古怪。 半池山庄、姓夏的姑娘……这些或许还能用巧合来解释。 但这地方的布局和建筑风格都是那女人喜欢的,还有那小女孩刚才啃的泡椒凤爪……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一声“凉姐姐”。 如果真的只是巧合,一切都好说;万一真的是她,自己…… 言景深紧握双拳,竭力压制着想要奔去湖边一探究竟的冲动。 “景师兄,你怎么了?”身旁的温子峤感觉有些不对劲,偏过头看着他。 言景深松开拳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没事才怪!”苏峻也探过头来:“景师兄平日最喜欢说笑,可自打来到这半池山庄就变成了个闷葫芦,我都奇怪老半天了。” “就是就是。”温子峤伸手揽住了言景深的肩膀,嘿嘿笑道:“景师兄该不会是被那棺材脸给吓着了吧?” 此刻的言景深哪儿有心情与师弟们玩笑,心中所想更不可能与他们分享。 他按着腹部道:“我昨晚吃坏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温子峤和苏峻虽年少单纯,却也不是好糊弄的。 “一连几日的饭菜都清淡得很,景师兄撒谎也不带这样的……” 言景深还想分辩,周遭突然恢复了安静。 三人不便多言,赶紧和其他少年一起垂手而立。 夏月凉带着小意下了船,与魏简寒暄了几句后便一起走进了长廊。 少年们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山庄的主人会是个如此年幼且娇弱的小姑娘。 没有任何装饰的青色衣裙,如同早春最柔嫩的柳条,秀美多姿。 更为诧异的是她的肤色,白得让人甚至忽略了她那极为精致漂亮的五官。 言景深的心脏跳得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 是她,真的是她! 相似的年纪,相同的容貌,除了衣着和发式,眼前的少女与上一世初次见面时的夏月凉一模一样。 可她不是应该活得好好的,正处在人生的巅峰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头脑迅速恢复了冷静。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最忌讳的就是慌乱。 这女人聪明伶俐心狠手辣,他绝对不能露出破绽失了先机。 言景深缩了缩肩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可惜他比其他少年高出半个头,即便站在队尾,依旧非常显眼。 奉国富庶,秀城又位于腹地,百姓们的生活一向安稳,就连官衙中处理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案子。 正因为如此,夏月凉才觉得山庄现有的护卫已经足够,没必要再添新人。 但人都已经来了,她就一定要亲自过目,这是多年前就养成的习惯。 魏简深知小主子的脾性,引着她来到了少年们跟前。 “姑娘要觉得合适便留下,不合适的话我再去挑选。” 夏月凉抬眼看向前排的第一名少年。 望着那双明若秋水的眸子,言景深的自信顿时没了一多半。 论口才斗心眼,他都比这女人差得太远。 更何况他还顶着这张脸,糊弄她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那么…… 以自己的身手,现在逃跑应该还来得及吧? 第二章 是他,居然是他! 想归想,言景深是真不敢逃。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对方还是位高权重的夏家。 魏大管事调查过他们的背景,知晓他和温苏二人师出同门。 只需拿住两个师弟,与他有关系的人一个都别想逃脱。 如果亲人们因此受到牵连,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夏月凉观察得非常仔细,速度却并不慢,很快就轮到了最后几人。 温子峤模样生得讨喜,心里明明紧张得很,看上去却还是笑眉笑眼的,原本心情不怎么样的夏月凉都弯了弯唇角。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言景深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迎接重获新生以来最大的考验。 “姑娘,大管事——”远处突然有人大声呼喊。 言景深的拳头再次握紧,节外生枝,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夏月凉循声望去,只见平日负责传话的小厮正飞快朝他们这边跑来。 魏简扬声问道:“怎的这般急急慌慌的?” 小厮跑到近前,气喘吁吁道:“有个……” 咣当—— 他刚说了两个字,大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这名传话的小厮,腿一软险些摔倒。 魏简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到底怎么了?” 小厮虽受了惊吓,气息倒是比之前平稳了些许。 “有个姓梅的女人带了好些人想要硬闯咱们山庄。护卫大哥们拦着不让进,但他们根本不讲道理……小的估摸着是大门被……” 夏月凉一听“梅”字,眼睛就眯了起来。 梅四娘! 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好好待在京城里享受荣华富贵,千里迢迢跑秀城来招惹自己! “姑娘……”魏简压低声音道:“这姓梅的是什么来路,莫不是与咱家有仇?” 夏月凉极其厌恶梅四娘,但她的事情还真不好四处宣扬。 “仇倒也谈不上,她八成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魏简不便追问,忙建议道:“既如此,姑娘不妨先行回避,由我带人前去交涉。” 夏月凉略想了想:“对方人多势众,魏叔切不可与之硬拼。只要他们不伤人,那就按老规矩来。” 魏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吩咐一旁的小姐弟:“你们俩也赶紧回去,等大叔把那些人打发了再出来。” 目送三人离开后,他带着方才那小厮匆匆赶往山庄大门,依旧是看都没看跃跃欲试的新护卫们一眼。 少年们有些受伤。 山庄主人已经认可了他们,魏大管事带人前去交涉却把他们晾在一边。 分明就是没把他们当人嘛! 暂时“逃过一劫”的言景深并没有感觉到轻松,更没有去计较被人忽略这件事。 他的目光一直尾随着那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不管重活几世,这女人都改不了爱折腾的毛病。 可她如今也就十二三岁,又出身显贵,能与人结下什么仇怨? 该不会是抢男人……吧? 他差点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抢个鬼啊! 男人在她的眼里算个屁! ※※※※ 夏月凉走到半路就遇见了大丫鬟春酌。 见小主子毫发无损,她明显松了口气。 “姑娘,方才那是什么声音,听着怪吓人的。” “你先随我回去。”夏月凉拉起她的手,二人一起回了居处。 听说梅四娘带人打破了山庄大门,春酌被惊到了。 真是个疯女人! 一把年纪了还不懂权衡利弊,得罪夏家对她有什么好处? 夏月凉不想继续谈论那个讨厌的女人,话锋一转道:“我打算去一趟朔城。” “封大哥那边有消息了?”春酌敛住思绪,急忙问道。 “消息是有一些,但用处不大。” 春酌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夏月凉的想法。 “听说闻家向季大姑娘提亲了,您突然想去朔城,莫不是因为这个?” “去朔城并非临时起意……”夏月凉沉吟了片刻,继续道:“年初季中丞参了闻相一本,闻家恨不能把季家给生吞了。 这才过去几个月又上赶着结亲,不得不让人生疑。 闻家势力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咱们夏家就快没有立足之地了。” “姑娘说的都在理,可封大哥去朔城已经两个多月了……” “封大哥武功的确很好,但心思不够细腻。 祖父早已不问政事,父亲又时时被人盯着,只有我这样年纪小又不惹眼的人行事最方便。 等我去把闻老狐狸的老窝仔细搜一遍,就不信一点破绽都发现不了!” 春酌是家生子,夏闻两家的恩怨她一清二楚。 姑娘方才的话说得算是轻的。 闻家一旦得势,夏家的结局绝不止没有立足之地这么简单。 “那奴婢这就去收拾行囊……” “等一下。”夏月凉叫住她:“我还有些事情要你去做。” “请姑娘吩咐。” “你去账房取一百八十两银子,把今日魏叔带回来的那些护卫打发了。” “您是觉得事情太过巧合,所以怀疑他们与梅四娘有瓜葛?” 夏月凉对春酌的领悟力十分满意。 “不管有没有瓜葛,山庄里绝不能留隐患。他们来这一趟也不易,十两银子就当作盘费,也算是个补偿吧。 还有,你好好照顾小辞和小意,等天气凉些带他们一起回京。” 春酌本以为自己会一同前往朔城,但很显然,她并不在姑娘的计划之中。 她有意再争取一下,夏月凉却笑着催促:“赶紧去吧,最迟中秋咱们就能见面了。” “是。”春酌不敢多话,快步走出了房间。 夏月凉简单收拾了一番,走进内室打开了机关。 半池山庄初建时,夏四爷便让人挖了一条通往庄外的密道。 经过多年的精心设计和修建,密道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规模,虽不敢说四通八达,隐秘和安全都是有保障的。 但对于夏月凉来说,这条密道最大的作用就是方便她随意进出。 提着一只小巧的灯笼,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通往主通道的一个岔口。 刚迈进一只脚,夏月凉立刻觉出了异样。 她迅速把手里的灯笼抬高了几寸。 就在前方不远处,橘黄的灯光映照出一道黑影。 “谁?!”她厉声呵斥。 那人发出一声闷哼。 夏月凉暗忖,此人能够寻到这里,足见是有些真本事的。 但他似乎并没有恶意,否则以他的身手,让自己毫无察觉并不难。 她淡淡道:“阁下藏身于此,究竟有何目的?” 言景深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的相貌和上辈子没有半分区别,这女人居然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看来她真的是早就不在乎他,心里连半丝痕迹都没留下。 他又想抽自己嘴巴了。 明明不想被发现,居然还主动送上门来,真特么犯贱…… 夏月凉的耐心已经耗尽。 硬拼她肯定不是对手,而且也没有必要,只不过去朔城的计划得延后了。 见她想离开,言景深终于开口道:“夏总真是贵人多忘事!” 夏月凉大惊。 十多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难道是遇见“老乡”了? 当然,两眼泪汪汪的认亲场面是不可能出现的,她还没那么蠢。 “你认错人了。”她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别装了,魔鬼椒!” 夏月凉只觉脑袋嗡地一下。 是他,居然是他! 第三章 两害相较取其轻 月亮、凉凉、夏夏、夏总、月儿…… 两世为人,夏月凉听过各种各样的称呼,但叫她“魔鬼椒”的人,唯有言景深。 如今再次听见这三个字,她感觉像是一把匕首深深地扎进了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 十多年来为了抚平伤痛而付出的所有努力,在这一刻几乎都化作了泡影。 见她突然脆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言景深吃了一惊。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两人第一次吵架时的情形。 那时的她愤怒、痛苦、失望……唯独没有脆弱。 之后的许多年,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冷淡,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行事果决手段狠辣的夏总,名利双收事业如日中天,和“脆弱”更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性情大变,居然在他面前都不加掩饰…… 言景深清楚夏月凉根本不稀罕他的关心,他也不指望这辈子与她再续什么旧情。 但如同之前不受控制地寻到这密道里一般,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 随着他的靠近,夏月凉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原来言景深不仅和她一样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也同样保留了上一世的容貌。 只不过他年纪还小显得有些稚嫩,发型和装束又与前世完全不同,不仔细打量还真是认不出来。 难怪自己方才在一群黑衣少年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察觉到夏月凉似乎并不排斥他,言景深问道:“凉凉,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的眼中满满都是关切,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是多么的柔和。 只可惜夏月凉的目光早已经从他的脸上移开,况且他们之间的矛盾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化解的? 她嘴角勾起一丝讥笑。 言景深分明是想问她上辈子是怎么死的,毕竟一个人不死的话又怎么可能穿越。 但自己凭什么要告诉他?! 她用比之前更加冷淡的语气道:“遇到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关,还有,别叫得这么肉麻,我和你不熟!” 言景深一噎,这女人的臭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 上辈子有家不能回的是他,客死他乡的还是他,她凭什么如此…… 他还在默默吐槽,夏月凉已经回归了现实,用怀疑的眼神又打量了他一番。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怀疑我和姓梅的女人是一伙的?”言景深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夏月凉的无端猜忌固然让他不爽,但让他更生气的是两人之间这份该死的默契。 一个眼神,一句毫无关联的话,都能准确猜出对方的意图。 夏月凉也怒了。 这男人就是她命里的灾星,只要有他在场就从来没有好事。 上辈子就不提了,倒霉的事情拍成一部几十集的电视剧都绰绰有余。 这辈子在遇见他之前,她做什么事情都是顺风顺水。 结果他一出现,自己游个湖都会做噩梦,好端端的大门也能被人给砸了! “赶紧走,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言景深气得直发笑。 果真是犯贱啊! 那姓梅的女人来势汹汹,山庄里人手明显不足,所以他才忍不住过来瞧瞧。 说白了就是担心夏月凉会吃亏。 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臭脸! 他嗤笑道:“你不是问我怎么找到这里的吗,又不想知道了?” 夏月凉懒得与他纠缠,转身就走。 “魔鬼椒,你那泡椒凤爪看起来相当不错,还有半池……” 言景深的声音顺着密道清晰地传进耳朵里,夏月凉只觉一阵心烦,越发加快了脚步。 泡椒凤爪、半池山庄……终究还是大意了! 奉国的风俗文化与前世的唐宋时期差不多,物产却更加丰富。 好些明清时期才传入华夏的蔬菜水果以及调料,在奉国都能找到。 譬如说辣椒,早已经是这里的百姓餐桌上的常见之物。 但人们制作辣菜的水平有限,远不及上一世那样丰富多彩。 不久前她一时兴起做了泡椒凤爪,结果大家都喜欢吃,尤其是小辞和小意,整天缠着她再做一次。 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破鸡爪子,被言景深抓住了把柄。 至于半池山庄,纯粹是因为想念她的爸爸…… 夏月凉很快就回到了密道入口处。 她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撇到一边,把手伸向机关。 刚打算用力,就听见墙那边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难道是梅四娘追过来了? 她凝神细听。 那边的人非常配合,不但立刻就开始说话,嗓门儿还特别的大。 “月亮妹妹快出来吧,那姓梅的臭女人被小爷打跑了!” 夏月凉的脸都黑了。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鬼日子? 灾星来了,最讨厌的女人来了,最烦人的家伙居然也来凑热闹! 墙那边的家伙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烦人,在夏月凉的屋子里窜出窜进,嗓门比之前更大。 “墨小王爷,您怎么能乱闯姑娘家的闺房!” 春酌带着几个丫鬟紧追在他后面,急得汗流浃背。 这小王爷的脸皮真是厚得没法儿形容。 幸好这里不是京城,否则自家姑娘的名声被毁,恐怕真的只能如他所愿做小王妃了。 墨小王爷名叫墨千黎,是夜国乐康公主和荣城侯的独子。 八岁那年他到奉国京城求学,认识了初次进京的夏月凉。 从那以后他便时常前来纠缠,让她烦不胜烦。 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庆幸自己躲在密道中,不用去应付这小魔星。 可今天…… 别忘了密道里还有个灾星! 两害相较取其轻,和灾星相比,魔星又算得了什么? 刚做好抉择,春酌又说话了。 “小王爷,夜太子方才交待过,让您去正厅等他!” 她担心密道被墨千黎发现,只能把夜太子搬了出来。 这一招果然有用,墨千黎立刻就老实了。 他不甘心地抿抿嘴:“好吧,我先过去瞧瞧。” 夏月凉拔腿就跑。 夜君迴?! 同魔星灾星相比,这就是个核弹。 核弹爆炸的结果,没人能够承受。 第四章 只花不赚富三代 夏月凉一口气跑回之前的岔口。 黑色人影竟还在原处。 她有些尴尬地握紧了手里的灯笼。 今天这脸打得真是又快又准! 死灾星简直阴魂不散,自己的态度那么恶劣,话也说得难听,他居然还赖着不走! 言景深呵呵笑道:“月亮妹妹?这么肉麻的称呼亏你能听得下去!” 两人争锋相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夏月凉对他偶尔发作的小心眼早就习以为常。 她冷笑道:“好大的一股酸味儿,你该不会是把醋坛子打翻了吧?” 说实话,言景深的心里是有那么点酸。 不管怎么说这女人也是自己的老婆,虽然是上辈子的,被一个小屁孩子追着叫妹妹,哪个男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但两人斗了这么多年,他深知在夏月凉面前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一旦被她占了上风,局势就很难再逆转。 “切——”他满不在乎道:“我才没那么无聊,倒是你,打脸的滋味不好受吧?” 言景深的话提醒了夏月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够无聊的。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和人打嘴仗了。 确切地说,是许多年没有和言景深吵过架了。 这种伤人伤己且毫无意义的行为,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和精力。 “人死账清,你总揪着上辈子的事情不放有意思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言景深的眉头拧了起来。 人死账清是不错,但他们俩都带着前世的记忆,这笔账恐怕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算清的。 夏月凉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肯定又有什么算计。 刚刚她离开时有多坚决,回来时就有多仓惶,就跟被狗撵一样。 难不成那肉麻的小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夏月凉盘算了一会儿,抬眼看着他:“我这里有一个赚钱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赚钱?”言景深险些绷不住:“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 “不清楚的人是你!”夏月凉打断他的话:“都沦落到给人看家护院了,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只花不赚的富三代?” 言景深都快怄死了。 富三代是不假,但他也是能自给自足的好吗?! 这女人的嘴巴真是毒死人不偿命,而且还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他的投胎技术全都用在上辈子了,这辈子的家境真不咋地。 爹娘虽不指望他养活,他也不能真的就撒手不管。 如今山庄护卫是当不成了,能弄点钱给爹娘捎回去也是好的。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那……你先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机会。” 夏月凉道:“去朔城的路你熟么?” “熟啊,我家住在临城,和朔城就隔了几座山。” “那就更好了,我打算去一趟朔城,雇你做个护卫应该没问题吧?” 言景深好奇道:“朔城可不比秀城安定,虞国骑兵经常过来骚扰,你确定要去?而且你不总说我是个灾星,一遇见我就准没好事儿么?” 夏月凉当然不想和灾星走得太近。 但那颗核弹就在外面,让言景深护送她前往朔城比之前的安排更加明智。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干嘛不去啊,夏总出手一向大方,这一趟少说也能赚个千儿八百的。” 夏月凉瞪了他一眼。 狮子大开口,大内高手都不敢要这么高的价! “少废话,赶紧走!”她催促道。 言景深指了指她的衣裳:“你这样子太显眼了,再说姑娘家出门也不方便,最好还是装扮一下。” “我有这么笨吗,当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夏月凉一甩袖子,率先迈出了脚步。 言景深撇撇嘴,跟着她从小房间的另一头进了主通道。 不到两刻钟,两人便走出了密道。 这个出口位于山庄的后方,虽不似临湖那一面烟波浩渺,风景依旧绝佳。 郁郁葱葱的树林,沿半山腰蜿蜒而下的清澈小溪,都为暑热天带来了无尽的清凉和舒爽。 言景深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对已经换了装束的夏月凉赞道:“夏总的审美一直在线,这山庄……” 夏月凉翻了翻眼皮:“修建这座山庄的时候还没我呢。” 言景深摸了摸鼻子:“那这‘半池’……” “我爸的小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前世夏月凉的父亲是一位从事古典文学研究的学者,性格温和内敛。 同妻子的婚姻破裂后,他从内敛变成了内向,除了女儿,与其他人的交往十分有限。 在夏月凉的印象中,言景深和父亲一共也没见过几次,而且两人性格完全相反,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他怎么可能知道身为现代人的父亲竟有个小字? 言景深耸耸肩,道:“我们爷儿俩关系好着呢,只不过有些人不想知道罢了。” 夏月凉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放不下的人和事太多,偏偏有心无力,这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言景深有些后悔,他不应该主动提起岳父的。 这女人本来就不待见他,心情不好了看他肯定更加碍眼。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说夏总,像您这样的大家闺秀,到处乱跑都没人管的么?” 被他这么一打岔,夏月凉心里的阴霾倒是散去不少。 “长辈们都在京城,山庄里全是我的人,你认为他们谁敢管我?” 言景深挑起大拇指:“夏总威武霸气!” 夏月凉没好气道:“你别整天夏总夏总的好吗,听着怪别扭的。” “凉凉你嫌肉麻,夏总你又嫌别扭,叫姑娘吧你又扮成了个少年,要不……” 言景深抚着下巴,坏笑道:“还是叫魔鬼椒?” “滚!”夏月凉把手里的包袱往他脸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色将晚,两人总算是走出了秀城地界。 养尊处优十几年,夏月凉虽不似外表那样柔弱,走远路是真不行。 想想上辈子那个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的夏总,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望着远处的那间小客栈,她只觉得腿又酸又胀,脚底板火辣辣的疼,一步都不想动了。 跟在她身后的言景深感慨良多。 小柿子→柿子椒→小米椒→魔鬼椒。 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软糯清甜的小柿子怎么就一步步进化成了辣死人的魔鬼椒。 第五章 起点太低不关心 咕噜—— 胃里突然一阵抽搐,把言景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走几个小时的路对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但空空如也的肚皮真是扛不住了。 前方的客栈规模不大,却意味着热饭热菜,他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魔鬼椒,天都快黑了,咱们今晚就在这小客栈里住下吧。”言景深上前一步握住夏月凉的胳膊。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说话,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着实让人很不适应。 “你干什么!”夏月凉挣扎了一下。 “我什么都不想干,就想赶紧吃饭!”言景深手上加了点力,拉拽着她往前走。 小客栈地处偏僻,生意一直都不是很好,加之今日天色已晚,一个吃饭的客人都没有。 倚在门边打盹儿的店小二听见脚步声,身子一抖就醒了过来。 看清楚来人的形容,他满脸堆笑迎上前:“‘二位客官是用饭还是住宿?” 照言景深的意思,当然是先填饱肚子再论其他。 但他太了解夏月凉的脾性,这女人不把自己收拾干净是不可能吃得下饭的。 “给我们安排两间房,热水和饭菜送到房间里就行。” “二位里面请。”店小二越发笑容满面,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请进了客栈。 这两位客人年纪不大衣着寒酸,他本想着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谁知人家一开口就要两间房,大热天儿还要用热水,分明是富家子弟假扮的穷小子。 只要用心伺候,他们手指缝稍微那么一漏,小翠看上的那根簪子就有着落了。 欢喜之余,店小二倒也没有忘记正事。 “烦请二位客官登记一下姓名籍贯,去往何方。” 这是住店的规矩,言景深没有多想,随意道:“姓景,临城人氏,正打算回乡探望父母。” 像这样的乡野小店,所谓的登记也就是走个过场,店小二在账簿上胡乱画了几笔,喜滋滋地带着两人去了后院。 小客栈是一个农家院子改建的,大部分房间都是为手头拮据的人提供的大通铺,真正能够被称作客房的只有五六间。 房间的布置一模一样,都是一桌一椅一床,虽然简陋倒还算干净。 热水很快就送来了。 夏月凉洗过脸,迫不及待地脱了鞋袜,把脚伸进了木盆里。 将送饭菜的店小二打发后,言景深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走到对面房间的门口,刚抬起脚就发现门根本就没关严实。 “这女人真是……”他小小嘟囔了一句,用手肘把门轻轻推开。 只见夏月凉双脚泡在水里,头一点一点的都快要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言景深把托盘放在桌上,赶紧伸手扶住她。 夏月凉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怎么了……” 言景深一边关门一边忍不住数落:“我从前没觉得你心这么大啊,出门在外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夏月凉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和他分辩,偏过头看着桌上的饭菜。 两碗汤面四个大馒头,外加一只烧鸡和一盘酱猪肘,另有一小碟豆腐干算是唯一的素菜。 兴许是肚子饿了,这些油腻且重口味的菜品,成功地勾起了她的馋虫。 快速擦干脚洗过手,夏月凉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 温热咸鲜的汤水顺着嗓子流进胃里,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言景深可顾不上讲究这么多,夏月凉的半碗面还没吃完,他那边面和一个馒头已经没了踪影,烧鸡和肘子也吃了不少。 胃里有了食物,两人的精神和体力得到了部分恢复,看着对方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碍眼了。 尤其是夏月凉,甚至生出了些想和言景深聊一聊的兴致。 “喂!”她轻轻踢了他一下。 言景深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没好气道:“我没名字的么?” “我知道你现在叫什么啊?” “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姓景,临城人氏!” “不姓言?” 言景深不太明白她为何要计较这个,只是摇摇头。 “真不姓言?”夏月凉又问了一遍。 “你是耳朵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未必你依旧姓夏我就一定还得姓言?” 夏月凉用筷子戳了戳碗里剩下的面条。 早知如此,这些年她就不用浪费那么多的精力了,唉…… 言景深的后背倏地一下,这画风不对啊! 他也轻轻踢了她一脚:“魔鬼椒,你是几个意思?” 夏月凉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又不是今天才穿过来的,居然不知道奉国皇帝姓什么?” “老子管他姓什么!”言景深相当豪气地吼了一句,就差拍桌子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难不成他也姓……言?” 真特么的玄幻! 言又不是什么大姓,居然还能混到那个位置上?! 夏月凉有些想笑。 这家伙穿越一回把姓氏都给穿没了,就是想冒充皇亲国戚也没机会了呀! “你别光说姓啊,名呢?” “还是原来那个。” “哟,那还真是挺巧的。”夏月凉再也忍不住,笑得都快趴桌子上了。 言景深差点骂人。 巧个屁啊! 天知道他为了保住这个名字,婴儿时期就开始耍手段了! 他斜睨了夏月凉一眼:“因为皇帝姓言,你这些年没少折腾吧?” 夏月凉笑不出来了。 人太熟了就是容易把天聊死…… 言景深又道:“你不就是担心我穿成皇帝王爷什么的,让你没得混么?” 夏月凉不想搭理他,伸手给自己续了杯茶。 “我也要。”言景深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 这次夏月凉并没有拒绝,一路上言景深对她颇多照顾,她不想欠人情。 把茶杯推回他面前,她叹道:“你的变化还真是挺大,从前总是时事政治国际风云挂在嘴边,如今却连皇帝姓什么都不知道。” 言景深端起茶抿了一口:“这辈子起点太低,哪儿还有闲心关心这些。” 夏月凉险些又被他逗笑,却也有些好奇。 他所谓的起点太低,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 “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言景深看着她:“我说了你肯定又要笑。” “我吃饱了撑的整天笑啊?” “我们家从前是开镖局的。” “哈哈……”夏月凉今天第二次打脸,直接笑出了眼泪。 第六章 感觉要被坑 开镖局并不好笑,但上辈子言家是做物流的,说起来也算同行。 这次言景深没有再嘲笑夏月凉,而是耷拉着嘴角道:“魔鬼椒,你说我真的是个灾星吗?” 夏月凉直接甩过去一个大白眼。 这不废话么! 经历了那么多的倒霉事,是不是灾星自己心里还没点数? 言景深的神情越发落寞。 “景家镖局传了三代,生意一直都不错。可就在我出生前不久,家里遇到了非常大的麻烦。 所有的财产包括宅子全都用来抵债了,我娘连生产都是在破庙里……” 夏月凉心里非常矛盾。 她很清楚,如今的言景深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他混得好与不好都和她无关。 但听他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却又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把景家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言景深用力揉了揉脸。 “抱歉,戴着面具活了十多年,刚才情绪有些失控。” 这话说到了夏月凉的心坎上。 穿越以来,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敞开心扉和别人说话却是一次都没有。 即便是面对最疼爱她的父亲,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有所保留…… 她还在感慨,对面的言景深突然站起身道:“明天还得赶路,你早点休息吧。” 他甚至没有再看夏月凉一眼,匆匆收拾了碗筷就出了客房。 夏月凉只觉莫名其妙。 死灾星的脑子才有毛病! 又没有人逼着他痛诉家史,反应那么大! 回到客房,言景深长出了一口气。 再这么聊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询问上辈子的事情。 比如说,夏月凉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事故才穿越的? 还有,没有了父母的照顾,不满九岁的阿狸该怎么生存?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门都回不去了啊…… 言景深往床上一倒,颓然地望着帐顶。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最幸福的那段日子。 他和夏月凉总有说不完的话,一分钟都不愿意分开…… “真是吃饱了撑的!”言景深低声咒骂了一句,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上辈子两人都过不下去了,还想什么这辈子…… ※※※※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言景深从梦中惊醒。 他努力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催什么催,这女人真是……”言景深套上鞋,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的人却并非夏月凉,而是昨日那名店小二。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言景深,浑然没有了昨日的热情。 言景深挑了挑眉:“找我有事?” “烦劳客官结一下账。” “大清早就把客人往外撵,这也是你们店里的规矩?” 店小二指了指对面:“这事儿您得问那位。” 言景深懒得与他纠缠,迈步朝对面的客房走去。 店小二轻轻啐了一口。 两个穷鬼装阔少,白瞎了他那么多的工夫! 客房的门敞开着,言景深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神情尴尬的夏月凉。 “怎么回事?”他快步走了进去。 “你有没有带钱?”夏月凉小声道。 “我……你没带钱?” 言景深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老板让打工仔付房钱,真特么……他怎么感觉自己跑这一趟要被坑啊? 他虚指了夏月凉几下,转身问跟在后面的店小二:“一共多少?” “两间房一共是三百文,昨晚的饭钱二百文,还有灯油钱……” “你说什么?灯油还要钱!”言景深都快发飙了。 店小二看了被他挡在身后的夏月凉一眼,扯着嗓子嚷道:“这间房的灯油是昨日刚添满的,今早一滴都没剩下!” 言景深被他吵得心烦,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 “这银子六钱还有富余,买的灯油能把这间房点了!” 说罢他握住夏月凉的手腕:“咱们走!” 两人一路疾行,个头矮了一大截的夏月凉脚步有些跟不上,踉踉跄跄的险些摔跤。 直到那小客栈没了踪影,言景深才松开手:“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走的时候太匆忙,把装银子的荷包落下了。”夏月凉解释道。 “你这是把我当傻瓜?”言景深又被气笑了。 两人做了十年夫妻,彼此的习性一清二楚。 这女人做事一向精细。 即便身边有秘书和助理,又生活在一个刷手机刷脸就能支付的时代,她随身都要携带一定数量的现金。 古代生活诸多不便,她出远门还会忘了带钱? 夏月凉咬着牙道:“我说的是忘了带银子!” “拿来!”言景深伸出手。 “拿什么?”夏月凉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装作没听懂。 “不管银票还是金子,你总得拿些出来。朔城那么远,雇车马吃饭住店,哪样不要花钱?” “我们抄近路走着去,用不着雇车马。沿途有什么就吃什么,在哪里都能将就一晚。” “你确定?” 言景深并没有小瞧夏月凉的意思,但她昨天的表现他是看见的。 平坦的大路都走得那么艰难,更何况是山路? 夏月凉解释道:“第一天走远路不适应,后面会好起来的。” 言景深呵呵笑道:“反正你就是吃定我了呗!” 如果可以,夏月凉真想把贴身带的那一小包金叶子扔在这张欠揍的脸上。 可想到夜君迴那颗核弹…… 奉国富庶不假,但市面上流通的几乎都是铜板和散碎银子。 一旦她拿出金叶子,行踪很快就会暴露。 虽然夜君迴未必会花费那么多的精力追过来,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惹麻烦。 “总之我绝不会让你吃亏,不管花了多少钱,抵达朔城后十倍百倍还给你。” “慢着。”言景深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言景深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记得你从前有点亮光就睡不着觉,为何昨晚不熄灯?” “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就喜欢点着灯睡觉,你管得着么?” “是,我是管不着,我只知道有些人穿越忘了带胆子!” 夏月凉淡淡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把胆子留在上辈子了。现在的我就是个胆小鬼,可以走了吗?” 言景深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紧了紧背上的包袱,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第七章 中二少年,人狠话也多 二人抓紧时间赶路,十天后终于进入了临城地界。 和人烟阜盛的秀城不同,这一带地域广阔山高林密,一整天都遇不到几个人。 熬过了最初的几日,夏月凉的体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见她精神不错气色也好,言景深只觉自己的荷包越发干瘪了。 “魔鬼椒,这地方虽然已经属于临城管辖,但离朔城还有三四天的路程。 我只剩下几十枚铜板,从今晚起咱们连乡村野店都住不起了。” “不住就不住,反正天气又不冷……”夏月凉对他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有钱的嘛,居然支撑了十天。” “你想多了,这些钱一多半都是我那两个师弟的。” “你还有师弟?” “那天在山庄时你见过的,其中有个笑眉笑眼的,还有个皮肤有些黑。” 夏月凉点点头,这两人她都有印象。 “依照你的行事风格,他们百分之百被辞退了。”言景深笃定地说道。 “我没你想的那么歹毒,一天活都没干,每个人就得了十两银子的遣散费,整个奉国也找不到第二家。” “十两?”言景深酸着脸道:“早知道我还不如留在山庄呢,草率了……” 夏月凉正想嘲讽他几句,身后传来了一阵喊声。 “前面的,往边上让一让……” 二人一起往后看,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骑着一头大花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言景深和夏月凉面面相觑。 这家伙可真有意思。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路也不算太宽,但一辆普通马车通行还是绰绰有余。 而且他们又没有走在路中间,一头毛驴而已,有必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少年见他们并不打算让路,一抖缰绳加速超了过去。 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这个时代居然也有如此中二的少年! 言景深笑道:“要是咱们手里有十两银子,也弄两头驴来骑骑。” 夏月凉不以为然道:“驴有什么好骑的,比马差远了……” “你说小爷的驴只值五两银子?” 那中二少年突然折返回来,怒气冲冲地瞪了言景深一眼,又对夏月凉吼道:“还有你,小爷的驴比马强百倍千倍!” 夏月凉脸上的笑意更盛。 她和言景深并非真的只有十几岁,在成年人眼中,这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真没必要认真。 言景深的想法和她差不多,他一个大男人,跟个毛头小子计较未免也太掉份儿了。 中二少年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两个哑巴……” 他调转方向,再次加速往前方跑去。 夏月凉笑得弯下了腰。 “天呐,这是哪里蹦出来的活宝!” 言景深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少年是有些不正常,但武功显然是很不错的。 他突然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会不会有什么缘故…… “魔鬼椒,我记得前面有座茶棚,咱们去喝碗茶。” 夏月凉没有异议,天气这么热,及时补充水分是必须的。 这条路言景深从前走过好几次,他的话自然是可信的。 又走了大约一里路,果然路边有一座简陋的小茶棚。 七八张桌子,五六个茶客,每人一个铜板茶水管够,真正的价廉物美。 茶香已经钻进鼻孔,他们却有些挪不动脚了。 原因无二,那中二少年也在此间喝茶。 茶棚主人不知原委,十分热情地迎上前:“二位客官请坐下歇息片刻,饮些茶水解解渴。” 二人挑了最靠边的桌子坐下。 中二少年一改之前的聒噪,安安静静地喝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其他几位茶客倒是有说有笑,不时还和他们聊上几句。 半碗茶还没喝完,茶棚外突然一阵喧闹。 六辆马车,十几名下人,几乎把空地都给占满了。 茶棚主人急忙前去招呼。 一名身着锦袍的虬髯汉子跳下马车,斜眼打量了一番,满脸的嫌弃。 “胡管家,附近就只有这一处茶棚,您将就着润润嗓子。”他身旁的小厮轻声劝道。 胡管家冷哼了一声:“这地方的茶叶如何能喝,去取咱们的好茶叶泡上。还有这些人……” 他指着茶客们对茶棚主人道:“通通撵走,惊了我们夫人和姑娘少爷,谁都担待不起!” 茶棚主人气得满脸通红:“这位爷,哪儿有往外撵客的道理……” “嗯?”胡管家哼了一声。 “你再给小爷哼一个试试!”中二少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夏月凉看了言景深一眼。 对方那么大一群男人,万一这小子不是对手怎么办? 言景深凑到她耳边:“你想让我帮忙?” 夏月凉撇撇嘴。 死灾星以为自己长了三头六臂? 还帮忙呢,别把自己给搭进去! 言景深笑了笑。 就这群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绝不可能是中二少年的对手,哪里需要他帮忙。 他拉起夏月凉,随其他茶客一起避到了茶棚后面。 胡管家眯着眼睛看向中二少年:“臭小子找死!” 话音刚落,一个粗瓷大茶碗直直冲他的脑门儿飞来。 “哎呦——” 大茶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还愣着做甚,都给老子上!”胡管家捂着脑袋大吼。 十几名下人一起扑向了中二少年。 中二少年不慌不忙,只用了十几招就把一群大男人打得哭爹喊娘四处逃窜。 胡管家也顾不上脑袋了,撒丫子就往树林里跑。 车夫们都是有眼色的,早已经驾着马车溜得无影无踪。 中二少年也不去追,一把揪住了离他最近的下人。 那下人的腿抖得像筛糠一样。 “小……小爷,小人就是个打……打杂的……” 中二少年嗤笑道:“别紧张,你的狗命小爷还看不上,只需如实回答几个问题就放你走。” “小爷尽管问,小人绝不敢撒谎。” “你们这一大家子是怎么回事?” “小人是望城柳家的仆从,只因城中闹匪患,这才随主家一起逃难……” “望城闹匪患?” “小人不敢胡言。” “你走吧。”中二少年松开手。 那下人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中二少年走出茶棚,纵身跳上驴背。 “回去告诉你家柳老爷,小爷姓林名风字玉树,寻仇时别找错人!” 第八章 老阿姨要长针眼 玉树临风? 夏月凉又一次笑弯了腰。 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年都没能这么痛快地笑过了。 就算是为了这一份痛快,她也一定会记住这个叫做林风的中二少年。 “跟我来。”言景深把她拉到了僻静处。 见他的面色有些凝重,夏月凉好奇道:“你又怎么了?” 言景深折了一根树枝,在土质松软的地上快速画了起来。 “这是……地图?”夏月凉好半天才看出他在画什么。 言景深用树枝指着地图最下方道:“这里是望城,东北方是临城,再往上是朔城。如果你是土匪,会选择洗劫哪座城池?” 夏月凉睨了他一眼。 这家伙离开部队都多少年了,习惯还是一点都没变,遇到什么事都跟要打仗一样。 她一没当过兵,二没当过匪,这种事情根本没有经验好么! “又不是真的让你去当土匪,就是说一说看法。” 夏月凉想了想:“朔城西边是虞国庆城,北边是雅苏城,三地都驻扎了重兵。土匪也是怕死的,绝不会选择朔城。 至于临城和望城……这两个地方的情况我完全不清楚,就不说了吧。” 言景深赞许地点点头:“你能想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三座城池都与虞国相邻,临城的边界是水大浪急的浮江,望城的边界则是深达几千米的大峡谷。 正因为如此,两地几乎从未受过虞国的直接侵扰。 这其中临城地势较为平坦,相对比较富庶;而望城山高坡陡土地贫瘠,是这一带最为穷困的地方。” “土匪当然应该冲着钱去……”夏月凉抚了抚下巴:“你是怀疑刚才那人撒谎,还是怀疑那些土匪有问题?” “那人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我就觉得那些土匪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土匪。” “不是土匪,那他们袭击望城的目的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看刚才那些人的做派,像是遭了匪患之后出来逃难的么?” 夏月凉生平最见不得胡管家那样欺善怕恶的人,冷声道:“依我看他们才是土匪!” 言景深道:“这样的人多得很,只是如今你身份尊贵,接触不到而已。” “喂!”夏月凉推了他一下:“你分析了这么半天,该不会是在担心你的父母吧?” 言景深老老实实道:“临城和望城就隔了一条河,你说我能不担心么?” “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去看一看啊。” “我还是先护送你去朔城,万一耽误了你的事情就不好了。” “我的事情虽然重要但并不紧急,晚几天不打紧的,还是先去你家一趟。” 言景深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小柿子虽然成了魔鬼椒,本质却一点没变,依旧是个热心肠的姑娘。 “好,那我们就先去临城,只是这里离城池还远得很,怎么也得露宿一晚。” “赶紧的,在天黑之前尽量多走一程。” 两人加快脚步,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处山坳。 “魔鬼椒,这地方背风挺适合休息,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下。你负责生火,我去附近打几只野物,顺便看看有没有水。” 说着言景深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拿着这个,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大声喊叫,我不会去太远的。” 夏月凉接过匕首:“去吧,快些回来。” 上辈子夏月凉事业有成,但其他的事情并没有耽误。 比如说做菜,那是她初中的时候就逼着自己掌握的技能。 这个山坳时常有人露宿,用剩的枯枝柴火随处都是,她很快就燃起了一堆火。 现在还是夏天,火堆旁边实在太热,夏月凉便寻了一个凉爽的位置坐下休息。 十三年来,她生活的地方不是秀城就是京城,要么就是闲适安逸,要么就是勾心斗角。 闲适安逸使人懒散,勾心斗角让人心烦。 曾经她以为前者是她喜欢的生活,就算一辈子都耗在半池山庄也没什么不好。 但这十天的辛苦却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给不了她快乐,相较于结果,她最享受的依然是努力奋斗的过程。 看来她是需要行动起来了…… 天色渐渐变暗,言景深回来了, 他的收获颇丰,除了两只山鸡并一只野兔,竟还有十几个山梨。 “哎呀,我正想这个……”夏月凉笑盈盈地凑过去,拿起一个梨擦了擦就一口咬下去。 “唔……”她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这什么啊,又酸又涩的……” 言景深看得好笑:“这不还没到成熟的季节么,看把你馋的。” “说得好像你不馋一样……”夏月凉嘟囔了一句,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角度的问题,她刚才居然没有看见言景深背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老妇,另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少年。 言景深挡住她的视线:“别看了,先去弄吃的。” 夏月凉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哪里肯听他的。 她绕过言景深,走到了那两人跟前。 老妇人连忙福了福身,少年却拼命往她身后躲,恨不能把脑袋都缩到衣领中去。 夏月凉尴尬极了。 原来那少年的裤子也不知是怎么弄的,竟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不仅是大腿,连屁股都遮不严实。 她转身朝火堆那边奔去。 老阿姨今晚要长针眼了…… 言景深忍着笑,迈步跟了过去。 夏月凉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不早说,害死人了!” 言景深分辩道:“我说了别看,是你不听嘛……” 夏月凉咬了咬牙:“包袱里还有一件衣裳,你拿去给他遮一遮。” 言景深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山鸡和野兔,打开了包袱。 他快步折返回去,把衣裳递给那老妇人。 “大娘,这件衣裳就送给小兄弟了。” 老妇人局促不安道:“这如何使得……” “不要紧的,也不是什么好衣裳。”言景深把衣裳塞进了她手里。 “多谢公子。”老妇人千恩万谢,把衣裳仔细地围在了少年腰间。 少年躬身行了个礼,依旧不肯开口说话。 言景深笑道:“二位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一起用饭。” 老妇人见他如此和善,胆子也大了许多。 “公子,老身去收拾那些野物。” 第九章 妇女之友,睡得真香 言景深明白老妇人是不愿意吃闲饭,自是不好拒绝。 “那就有劳大娘了。”他笑道。 老妇人点点头,又叮嘱了少年几句,缓步走到了火堆旁。 “姑娘,树林那边有条小溪,老身去把这些野物收拾干净。” 夏月凉有些惊讶:“大娘竟能看出我是女子?” “姑娘装扮得极好,是你方才的反应露出了破绽。” 老妇人笑了笑,从火堆里抽了一根燃得正旺的柴火,拾起山鸡和野兔走进了树林。 夏月凉转过头,只见那少年蜷缩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像是已经睡着了许久一般。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冲言景深招了招手。 “怎么了?”言景深走过来坐在她身侧。 “你是在哪儿遇见他们的?”夏月凉低声问道。 “就在这树林里,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这少年像是受过什么刺激……还有那老妇人,言行举止不似一般村妇。” 言景深挑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夏总,看人的眼光就是准。这两人是一对祖孙,从前家境还算殷实,后来遭难逃离了家乡……” 他说得很详细,甚至包括了那老妇人的儿子嗜赌,儿媳一气之下上吊,祖孙二人如何被人追债这样非常隐私的事情。 夏月凉也挑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妇女之友,不认识的人都能聊得这么透彻!” 言景深炸毛了:“谁妇女之友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中老年妇女就不是妇女了?”夏月凉撑不住笑了。 言景深上辈子是富三代,却对家族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高中毕业就自作主张考了军校。 兴许正是这样的经历,让他少了富家子弟的骄矜,性格也更加阳光,特别招长辈们喜欢。 尤其是那些老太太,恨不能把他当亲孙子,什么事情都和他说。 两人关系好的那几年,她就时常用“妇女之友”这个称呼来和他开玩笑。 如今想来真是物是人非,令人唏嘘不已。 夏月凉摆摆手:“好了好了,就当我嘴瓢胡说八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言景深嘴唇动了动,已经到嘴边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其实他从来没有真的计较过她的玩笑话,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夏月凉用更小的声音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两人看模样是挺老实,但咱们还是要小心些。” 言景深摸了摸鼻子:“我都穷成这个样子了,人家就是要算计也不会找我啊。 再者说,我觉得这里的人比现代人实诚多了……” “这事儿必须听我的,待会儿吃过饭你先睡,我负责值上半夜,下半夜你再换我。” “好吧,都听你的,不过顺序要换一换,你先睡。” 夏月凉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便不再坚持。 老妇人很快就回来了。 别看她年纪大了,做起事来却十分的利索,山鸡和野兔都收拾得非常干净。 夏月凉从包袱里取出早间在客栈里买的馒头,打算用来烤着吃。 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做成了一顿虽不算丰盛,却也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少年依旧不说话,也不肯离他们太近,抓了两个馒头又回到了之前的大树下。 那些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鸡肉兔肉,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 老妇人有些尴尬地解释:“老身这孙儿从前不是这样的,这不好几个月都没吃过饱饭,见到白面馒头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言景深撕下一条鸡腿:“大娘把这个送去给小兄弟,光吃馒头怎么行。” 老妇人连忙摇头:“公子别总顾着我们,你和姑娘赶紧用饭吧。” 说罢她也像那少年一样,抓了一个馒头就去了大树下,再也没有过来。 言景深和夏月凉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有这么死倔的两个人在旁边,连烤肉都没有之前那么香了。 两人分着吃了一只烤鸡和两个馒头就再也吃不下了。 言景深在另一棵大树下收拾出一块空地,用自己的外裳铺在地上:“快睡吧,时间到了我叫你。” 夏月凉道:“剩下的烤肉和馒头你也看好了啊,明天还要当早饭呢!” “你烦不烦啊?”言景深往树上一靠,不想搭理她了。 夏月凉把包袱当枕头,轻轻躺了下来。 她合上眼睛,却不认为自己今晚真的能睡着。 那天她对言景深说胆子留在上辈子的话并非怄气,而是实情。 商场如战场,她能够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胆子大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可有过噩梦般的经历后,夏月凉真的是怕了。 穿越到奉国的头几年,她睡觉根本不敢熄灯,也不敢去黑漆漆的地方。 好在那时年纪小,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直到最近几年情况才好了些,所以她才敢一个人走密道。 不过,到了陌生的地方,她又犯了老毛病,依旧是必须亮着灯才能睡着。 头一日住客栈被店小二讨要的灯油钱,就是这么花出去的。 今晚睡在这野地里,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能睡着才怪了! 然而,她这一次却想错了。 还不到一刻钟,她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言景深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不禁又有些心酸。 离开半池山庄后,他们住了十天的客栈,夏月凉一直都是亮着灯睡的。 今天在这山坳里露宿,除了淡淡的星月之光和远处的火堆,周遭再无半点光亮,她却睡得如此香甜。 或许是他自作多情,但他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陪在她身边,让她有了安全感的缘故。 魔鬼椒啊,她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 言景深上一世从军,这一世自幼习武,几天不睡觉都没什么问题。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叫醒夏月凉,只想让她安心休息。 然而,这一次他也想错了。 天光大亮,夏月凉醒了。 她浑身上下又酸又疼,挣扎着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喂,别睡了!”她用力推了靠在大树上睡得正香的言景深一把。 “怎么了?!”言景深被直接吓醒。 第十章 纷乱如麻,立刻回京 “你自己看!” 夏月凉一把揪住言景深的衣领,怒吼了一声。 言景深借力站了起来,快速扫视了一圈。 山坳里空空荡荡,不仅是老妇人和少年,就连昨晚剩下的食物都没有了踪影。 “这就是你说的实诚?” 夏月凉只觉一阵后怕。 馒头烤肉不值一提,可万一人家想要的是他们的命呢?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吵吵嚷嚷的有什么用?”言景深拂开她的手,朝那早已燃尽的火堆走去。 夏月凉真是快被气死了。 一路行来都非常顺利,她还暗自庆幸这家伙的灾星体质对自己的影响力减弱了。 没想到祸事在这里等着呢! 言景深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的师傅是个怪才,武功算不得顶好,各种杂学倒是非常精通。 拜入师门十年,他除了学武之外,还从师傅那里学会了不少的本事。 防备心他绝不会比夏月凉差,所谓的实诚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经老妇人之手处理的食材他检查过,并没有做手脚。 上半夜祖孙二人睡得十分安稳,所以他才稍微眯了一会儿,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言景深捏了捏自己的荷包,铜板还在。 既不图财也不害命,他们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他们明明不吃烤肉,为什么要全都拿走? 夏月凉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的金叶子并没有被偷,老妇人和少年到底图什么? “有没有什么发现。”她走过去问道。 “算了,不就是一点烤肉,咱们走吧。” 夏月凉的怒火又被拱了起来。 前世今生积压的种种不满喷涌而出。 “我在乎的是那点烤肉?你永远都是这样,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的话就是耳旁风!” 言景深被这些话刺激到了。 “我不信你?你怎么不问问自己,这个世上你又相信过谁?” 夏月凉握起了拳头。 言景深条件反射一般,立刻做出了防卫的动作:“你又想打架?” 说起这事,真的是一言难尽。 想他堂堂的特种兵中队长,和老婆打架从来就没赢过,而且每次都只有挨揍的份儿。 夏月凉既没有回答更没有动手,突然间一转身。 “你去哪儿?”言景深微微一愣,迈步就打算追。 “上厕所!”夏月凉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树林里。 言景深顿住脚,嘴角微微上扬。 魔鬼椒做了古代大家闺秀,小暴脾气还是有所收敛的。 换作从前,她绝不可能轻易收手。 他就近寻了棵大树,斜倚在树干上。 确定言景深已经看不见自己,夏月凉匆匆走进了密林深处。 “姑娘。”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扒开草丛,轻轻唤了一声。 “虎子,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夏月凉走了过去。 虎子神情有些焦急:“姑娘,少将军出事了。” 夏月凉吃了一惊:“你是说大哥?” 虎子所说的少将军,是她的大堂兄夏慕朗。 夏家世代都是文官,偏生夏太师的长子,也就是夏慕朗的父亲夏怀珉,自幼只喜欢舞刀弄枪。 多番阻挠无果,夏太师只能成全长子,让他拜在了奉国名将杨隋的门下。 成年后夏怀珉迎娶了杨隋的女儿为妻,并有了一双儿女。 如今朔城的守将正是夏怀珉,夏慕朗不满十五岁便随父从军,到现在已满四年。 虞国这几年灾害不断,国力受到很大的折损,袭扰奉国的次数明显减少。 而且夏月凉最近并没有听说朔城遭袭,夏慕朗好好待在军营中,能出什么事? 虎子道:“大少爷是在望城受的伤。” “你是说那些土匪……”夏月凉终于明白望城匪患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姑娘已经知道了。” “大哥伤到哪儿了?” “两条腿都伤得很重,所幸没有性命之忧。将军已经派人护送他回京了。” 夏月凉稍微松了口气。 她六岁才第一次去京城,和夏慕朗的感情并不深。 但他是夏家的嫡长孙,也是自己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能平安。 “你可知大哥为何会在望城?” “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姑娘离开山庄后,春酌姐姐就飞鸽传书把消息告诉了封大哥。 我们几个是春酌姐姐后面才派出来的。 她说姑娘既然放弃了之前的计划,就一定会选择走人迹罕至的山路,让我们暗中保护您。 都怪我们本事不济,这么多天都没能找到姑娘,反倒是遇上了封大哥。” 虎子的话虽长但并不乱,可夏月凉听过之后还是皱起了眉头。 春酌并不知道她在密道里遇见了言景深。 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知晓夜君迴到了半池山庄。 那么,她凭什么推断出自己会选择人迹罕至的山路? 这一定是夜君迴的主意。 那家伙太聪明了,和他斗似乎有些难啊…… “姑娘,事情还没有说完。”虎子小声道。 “那还不赶紧说!” “季中丞府里搜出了与虞国细作勾连的证据,他被打入天牢了。” “虞国细作?谁啊?” 夏月凉只觉头痛得很。 十多年都没遇到过这么多的事情,如今一来就是一大串,还一个比一个惊人。 虎子忙道:“顾衍南。” 这个名字并没有让夏月凉太过意外,但他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一旦处理不好,不仅是季家,夏家也别想撇干净。 “虎子,咱们立刻回京。” “那个和姑娘在一起的人……” “他是我临时雇的护卫,把事情和他说清楚就行了。” “可……封大哥恐怕已经和他……” 夏月凉拔腿就跑。 她太了解封祁了。 那家伙武功极高,又一向无条件地偏袒自己。 刚才吵架的情形他肯定看见了。 若是慢了一步,言景深八成要吃亏。 虎子从草丛中跳出来,追上了她的脚步。 两人回到山坳,就见言景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边是封祁和另一名叫做陈举的年轻人。 两人听见脚步声,一起迎了过来:“姑娘。” “封大哥,你们把他怎么了?”夏月凉急忙问道。 “无碍,就是晕过去了,最多半个时辰就能醒。” 封祁很少见她如此担心一个人,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姑娘在哪儿寻到这么个厉害的小子,我都险些不是他的对手。” 第十一章 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 夏月凉并不清楚言景深真正的实力。 但这是冷兵器时代,就算他曾经是非常优秀的特种兵,在面对能够飞檐走壁的古代高手时,恐怕没有什么胜算。 因此听了封祁对他的评价,着实让她吃惊不小。 言景深现在不过十五六岁,便已经拥有如此身手,足见他这些年并没有虚度光阴。 他本就具备极高的军事素养,若是能有人提携一二,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迟迟没有等来她的回答,封祁又道:“姑娘一向惜才,眼下又正值用人之际,不如就收下这小子?” 夏月凉摇摇头:“人各有志,况且他还有父母需要照顾。” 封祁眉头微皱,姑娘这话明显就是在敷衍。 世间谁人没有父母? 若是全都留在家中做孝子,事情不就没人做了么? 若是没有大志向,这小子又何必辛苦学得一身好功夫? 他默默叹了口气,这么好的苗子姑娘却不想要,可惜了…… 正感慨间,就听夏月凉道:“封大哥,我打算立刻回京。” “姑娘不去朔城了?” “父亲在行宫伴驾,祖父也不在京中,我担心某些人一时昏头拖累整个夏家。” 封祁不明白“某些人”具体指的是谁,但京中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姑娘选择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我这就去准备快马。” “马匹让陈举去准备,我想烦劳封大哥跑一趟洛城。” 封祁想了想:“姑娘想请夏侯放给少将军治伤?” 夏月凉点点头:“是,他最擅长治疗骨伤,有他在我才能放心。” 其实京城里多的是名医,但不愿意让夏慕朗恢复健康的人更多。 相比较而言,夏侯放不仅医术了得,也更加可靠。 “好,那我这就出发。”封祁抱了抱拳,又叮嘱了虎子几句,和陈举一起离开了。 夏月凉对虎子道:“那边有条小溪,你去给我弄点水来喝。” 虎子一向没有什么心眼,应了一声就去了。 夏月凉弯下腰,凝视着言景深那张还有几分稚嫩的脸庞。 如果没有上辈子的纠葛,她一定会把他带回京城,并且尽可能提供最好的条件,让他实现所有的理想和抱负。 但她不想被过去的感情束缚,不想再受那个噩梦的折磨。 言景深也一样。 既然重活一世,就该甩开包袱阔步前行,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过他喜欢的生活。 夏月凉取出装着金叶子的荷包,塞进了言景深怀里。 “景深,爱也罢,恨也罢,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要总挂在心里。 感谢你不计前嫌陪伴了我一路,这些金叶子虽不值千儿八百,也能稍微改善你的生活。 世道艰难生存不易,你我还是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吧。” 虎子取水归来,夏月凉已经恢复了常态,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他又看了看地上的言景深,小声道:“姑娘,这小子差不多也该醒了,您真不打算带他走么?” 夏月凉笑道:“他是我的亲戚还是朋友啊,干嘛非得一起走?” 虎子挠了挠头:“这小子的身份和姑娘天差地别,怎么可能与您扯上关系。我就是觉得他武功挺好,弃之不用太可惜了。” “走吧。”夏月凉不想再做解释,两人一起走出了山坳。 ※※※※ 五天后,夏月凉一行人抵达京城。 因为着急赶路,她一直都没有好好梳洗,真是满身尘土蓬头垢面。 为了避免遭人诟病,她先去了一趟位于东郊的田庄。 留在京城的大丫鬟鸣笳昨日便得到消息,早已经候在此处。 趁着夏月凉沐浴的工夫,鸣笳打算把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 没曾想第一句话就让夏月凉大惊失色,连浴桶里的水都晃出不少。 “你说什么?季中丞在天牢里自尽了?!” 鸣笳赶紧搀住她的胳膊:“姑娘别着急,那季中丞性格过于耿直迂腐,这些年满朝文武被他得罪了一多半。 就连咱们四爷这么好的官,去年还被他参了一本。 这次在他府里搜出了通敌的罪证,多的是人想要踩他一脚,兴许他就是受不了这份屈辱,所以才选择自尽的。” 夏月凉身子一软,靠在了浴桶边。 “你真的相信季中丞通敌?” 鸣笳叹了口气:“虞国细作又不蠢,收买我大奉的官员也不会选择这种性格的,可奴婢不相信也没用啊。” “人都已经死了,的确是没什么用……”夏月凉闭上了眼睛。 太过机密的事情,即便是春酌和鸣笳也是不能说的。 这位得罪了一多半朝臣的季中丞,其实是祖父的人。 去年他参父亲的那一本,也是祖父授意的。 她本以为闻老狐狸是因为年初被参一事想泄私愤,所以才让他的夫人前去季家提亲,故意恶心季中丞。 没想到他手段这么毒辣,远在行宫也能借着监理朝政的太子之手,直接要了季中丞的性命。 他们一定是发现了季中丞和祖父的关系,所以才下此狠手的。 “鸣笳,季夫人和季家的姑娘少爷是不是也被关进天牢了?”夏月凉睁开眼睛问道。 “季中丞出事之前,季夫人带着二姑娘和小少爷回娘家给她父亲贺寿去了,大姑娘因为染了风寒没能同行。 听闻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前去捉拿季夫人母子三人,现下还没有消息。 至于季大姑娘,恐怕得等季夫人他们回京后再一并发落。” 夏月凉心里一阵憋闷。 古代的犯官家眷下场是最凄惨的。 男丁要么被杀,要么流放。 女眷就更别提了,多少人为了保住清白自行了断。 季大姑娘今年不过十四,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 她的性格和季中丞一模一样,绝不可能甘愿被送入教坊司遭人践踏,只有死路一条。 季中丞已经枉死,他的妻子儿女一定不能再受侮辱,更不能轻易丢掉性命。 “鸣笳,你立刻去告诉虎子,让他多派些人手前去打探季夫人母子三人的消息。 还有季大姑娘那边,绝对不能让她有事。” “是。”鸣笳快步走出了房间。 夏月凉没有了泡澡的心思,擦干水渍换了一身衣裙。 匆匆用过午饭,她带着鸣笳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第十二章 非常之事,非常之法 季中丞自尽一事太过突然,夏月凉甚至都没有顾得上询问自家的事情。 直到马车缓缓驶出田庄大门,她才向鸣笳打听府里的情况。 “大哥已经到家了吗?还有祖母……” 京城太师府中她不放心的人有好几个,祖母申氏绝对排在第一位。 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大孙子被人抬回家,自家那娇生惯养的可爱老太太能承受得了吗? 鸣笳道:“大少爷受了重伤,一路上马车自然也走得慢些,昨日天都黑了才回到府里。 奴婢也不方便亲自过去瞧,只能向长房的婆子们打听了几句,她们说大夫人一见到大少爷,当场就晕了过去。 老夫人倒是不在府里,因受不了暑热,半个月前程嬷嬷陪着她去念云庵听慧心师太讲经了。” 夏月凉轻轻舒了口气。 念云庵距离京城一百多里,府里也不敢立刻派人去惊吓老夫人,这样还能稍微好些。 等夏侯放抵达京城,确定了大哥的伤情之后,她再亲自去接祖母回府。 “姑娘,您可听说了虞国细作的事?”鸣笳拽了拽她的衣袖。 夏月凉讥讽道:“太子殿下若是有拿住顾衍南的本事,他那嫡亲的表姨父还用得着两手沾血?” 奉国太子名叫言成邺,是已故皇后苏氏唯一的儿子。 而当朝宰相闻敬的妻子陆氏,和苏氏是嫡亲的表姐妹。 言成邺占了嫡出的名分,自小便得皇帝看重。 无奈他资质实在寻常,多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建树,在朝野之中口碑也一般,最近几年经常被皇帝斥责。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闻、苏、陆这些太子党的荣华富贵都系在他身上,怎么可能不着急? 鸣笳有些吞吞吐吐道:“您说……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二姑娘?” “夏繁霜最近又往府外跑了?” “就是端午那日出去了一次,潘婆子的小儿媳负责采买,她说二姑娘上个月要了七八回绣线。” 夏月凉不放心的人中,二堂姐夏繁霜排名第二位。 这姑娘比她大两岁,人长得漂亮又小有才名,偏偏是个恋爱脑。 自从两年前认识了顾衍南,一颗心就长在了那人身上,不管她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好在夏繁霜胆子不大,不敢做太过逾矩的事,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过…… 太师府一直都是夏繁霜的母亲主持中馈,而鸣笳只是个丫鬟,不可能处处安排眼线,说不定看漏了呢? 夏月凉有些头痛。 那天她对封祁说的“某些人”,指的就是夏繁霜。 一个月要了七八回绣线,并不能证明她就安安分分留在屋里绣花。 万一被人拿住把柄大做文章,夏家的结局只会比季家更惨。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鸣笳掀开车帘子:“怎么回事?” 不等车夫和一旁的护卫答话,虎子骑着马来到了车窗旁。 夏月凉道:“你不是去安排人手了吗,怎的又折返回来了?” “姑娘,季大姑娘有麻烦了。”虎子的语气十分急促:“刚刚得到消息,闻家四公子打算替季大姑娘赎身。” “季大姑娘还在牢里,闻承礼这是唱的哪一出?”夏月凉都有些糊涂了。 虎子遂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闻家之所以向季家提亲,还真不是闻敬想要故意恶心季中丞,而是他的小儿子看上了季大姑娘。 闻承礼是闻敬夫妇的老来子,被闻夫人陆氏惯得无法无天,自小就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季家与闻家已是水火不容,想要结亲谈何容易? 可闻夫人耐不住儿子纠缠,只能厚着脸皮托媒人去季府提亲。 谁知季中丞夫妇半分面子都不给,连媒人都不让进门。 闻家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敢公然强迫季家嫁女,结亲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结果此次季中丞遭人诬陷,又让闻承礼又寻到了机会。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真的放不下季大姑娘,还是想要借机报复。 但季大姑娘如今已是犯官之女,想做闻家四少夫人是绝无可能。 沦为闻承礼的玩物,同入教坊司又有什么区别? 不,很有可能还不如去教坊司。 因为季中丞通敌一事十有八九就是闻敬设计的,她若是委身于仇人之子,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鸣笳愤然道:“季大姑娘还在天牢里,闻承礼总不能去那里抢人吧? 再说了,朝中的官员也有正直无私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闻家如此放肆。” 夏月凉苦笑道:“你这丫头太天真了,季中丞判的是通敌卖国之罪,再正直无私的官员也不敢沾惹半分。 如今太子监理朝政,闻承礼想替一个犯官之女赎身,你觉得会很难么?” 虎子道:“姑娘说的一点没错,闻承礼那厮已经安排好了,今日申时让人将季大姑娘直接送去教坊司,他便可将其赎身。” 夏月凉冷笑道:“闻承礼这脓包,欺男霸女的时候倒是雷厉风行。 他无非是想早些把生米做成熟饭,届时陛下回京,也断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犯官之女重责于他。” 鸣笳抿抿嘴:“现下差不多到未时了,咱们该怎么做才能救下季大姑娘?” “怎么做?”夏月凉继续冷笑:“对付君子自然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无赖么……你就得比他更无赖。 虎子,你再去多找些人来,咱们去东春巷!” 东春巷是天牢通往教坊司的必经之路。 依照季大姑娘的脾性,是绝不肯踏入教坊司半步的,必须在东春巷就把人给截下。 当然,她自己也不能一点名声都不顾,最好还是别和那种地方沾边。 虎子答应得十分干脆,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鸣笳有些担心道:“姑娘,您这是打算直接去和闻承礼抢人?” 夏月凉道:“非常之事必须用非常之法。位高权重的闻家能养出个纨绔子弟,同样位高权重的夏家就不能有个骄纵姑娘? 他能报复季大姑娘,我自然也能。” “报复?”鸣笳有些听不懂了。 “才刚说你天真,立刻就给我犯傻。你之前还念叨去年季中丞参了父亲一本,这么快就忘了?” “可……”鸣笳苦哈哈地看着她:“事情闹大了,姑娘的名声怎么办?” 第十三章 夺美之战,越闹越大(一) 鸣笳的想法简单而且现实。 季夏两家没有什么交情,自家姑娘和季大姑娘更是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遇到这种情况表示一下同情,甚至在能力范围内帮个小忙已经足够仁义,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姑娘今年十三了,要是因此落得个骄横跋扈的名声,不知会错过多少好姻缘。 夏月凉弯了弯嘴角。 她从前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结婚太早,二十三岁就当了妈。 没想到重活一世,十三岁就有人开始担心她嫁不出去了。 “你这丫头啊……”她笑道:“你以为名声好就一定是好事?” 鸣笳觉得自己脑袋里全是糨糊,完全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月凉拍了拍她的脸颊:“以后你就知道了,一个人能不能有好姻缘,和名声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申时将至,她们的马车来到了东春巷。 鸣笳挑起车帘子,就见虎子带着三四十名精壮干练的年轻人已经候在巷口处。 她略清了清嗓子,转过头道:“姑娘,这阵仗……” 闻承礼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而且他根本想不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事,肯定不会带多少人。 杀鸡用牛刀,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夏月凉也觉得有些夸张,但多找些人手的话是她说的,不能怪虎子小题大做。 “鸣笳,带钱了么?”她突然问道。 赎人是要付钱的,她从来都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带了。”鸣笳从袖中摸出一叠银票。 看清楚银票的面额,夏月凉险些被口水呛到。 “你这阵仗也不小,随身带这么多钱干嘛?” “刘庄头今早交给奴婢的,说是各处田庄去年的收益。” 夏月凉眼中透出一丝无奈。 这些田庄是父亲交给她的,据说都是母亲的陪嫁庄子,土地肥沃数量也不少。 但粮食蔬果并不值钱,一年的收益绝不可能有这么多。 身为穿越者,所有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 可父亲想要隐瞒,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东春巷的另一头隐隐有了动静。 夏月凉敛住思绪,把虎子叫了过来。 “……待会儿就照我的吩咐行事,切记下手不要太狠,绝不可伤人性命。” “闻承礼那厮也能动?” “别打脸,别打残,别打公差,其他随意。” 得了她的话,虎子心中有了底,认真叮嘱了其他人几句。 三四十人往马车前面一站,把巷口堵得严严实实,整条巷子瞬间充满了找茬儿的味道。 不多时,三四名狱卒打扮的人出现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辆独轮车,车上坐着一名反剪双臂堵着嘴巴的少女,正是季家大姑娘季云蓁。 她身着囚服发髻散乱,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从前的清丽灵秀彻底没了踪影。 狱卒们看清前方的状况,着实吓了一跳。 天子脚下,青天白日,居然有人打劫公差! “大人……”一名狱卒转身就想往后跑。 独轮车后面是一名骑马的官员,他抬手示意狱卒不要慌乱。 “前方何人堵路?”官员策马上前,沉声问道。 其实他也是打肿脸充胖子,敢在京城里耍横的人,来头肯定不小。 虎子走上前抱了抱拳:“大人,小的是太师府的下人,我家主子想借一步说话。” 官员都快吐血了。 果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夏太师和闻相都不在京中,这两家人真是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竟把他们这些朝廷官员当自家奴仆使唤。 他翻身下马,忍着气道:“烦请小哥引路。” “大人请。”虎子抬了抬手。 二人刚走了十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厉声喝道:“李大人这是要做甚,我家公子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耽搁!” 李姓官员顿住脚,十分为难地看着虎子:“小哥你看……” 虎子冷哼了一声,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下,冲他们大喊大叫的正是闻承礼的小厮冬瓜。 虎子扬声道:“我家主子有事与李大人商议,让你家公子等着!” 冬瓜是刚刚才到的,没有听见他之前和李姓官员的对话,只能问离他最近的狱卒:“这臭小子是哪家的?” 狱卒小声道:“太师府。” 冬瓜一噎,怎的又是夏家! “夏家的谁啊?”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了闻承礼那张颇为俊俏的脸庞。 冬瓜仿佛又有了底气,冲着虎子大喊:“我们公子问你家主子是哪个?” 虎子道:“我家三姑娘看中了季大姑娘,所以想请李大人行个方便。” “啊呸!”冬瓜啐了一口:“季大姑娘是我家公子早就看中的,你们休想捡现成!” 夏月凉六岁才第一次进京,每年还要回秀城住几个月,其实并没有在京城待过几日。 加之她的芯子是个成熟女人,和古代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更没有耐心与她们周旋,因此与她相熟的人少之又少。 闻承礼知道夏太师有三个孙女,见过的却只有大姑娘夏灵晏和二姑娘夏繁霜。 至于那个叫做夏什么的三姑娘,是个什么鬼? 夏家四爷那般俊逸儒雅,唯一的女儿竟如此嚣张跋扈,二话不说就想和他抢女人! 主仆二人都气昏了头,浑然没有意识到对方是个小姑娘,怎么和他争风吃醋? 李姓官员真想立刻拍屁股走人。 季大姑娘现在是人犯,脚都还没有踏进教坊司半步,这两人抢个屁啊?! 虎子懒得和冬瓜打嘴仗,问道:“李大人,您看这事儿……” 李姓官员硬着头皮道:“季家还有几人尚未归案,按说季大姑娘是不该这么早就发落的。 闻四公子毕竟是太子殿下……不如小哥去和三姑娘商议一下,这一次就……” “那可不成!”虎子一口回绝:“去年季中丞……哦不,是季沐清狠狠参了我家四爷一本,我家三姑娘担心得水米不进重病了一场。 如今季沐清没了,那就父债女偿,这口恶气无论如何都要出!” 李姓官员都快哭了。 他活了几十年,还从未听说过这种歪理。 闻四公子因为求婚遭拒记恨季大姑娘,想要寻机报复并不奇怪,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这位夏三姑娘,心眼是不是太小了? 第十四章 夺美之战,越闹越大(二) 虎子的话就是故意说给闻承礼听的。 李姓官员还在默默吐槽,冬瓜先急眼了。 “爷,他们这是冲着您来的!” “是么?”闻承礼躬身就要下车。 冬瓜急忙上前搀扶:“肯定是啊,谁不知道季大姑娘是爷心尖尖儿上的人,他们来找她寻仇,就是在打爷的脸!” 闻承礼睃了虎子一眼。 相貌平平瘦得跟猴儿一样,夏家竟连个拿得出手的下人都没有了么? 然而…… 等他看清堵在巷口那一大群人,小腿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 “冬瓜,你说他们真的敢动手抢人?” “借他们十个胆子!”冬瓜撇着嘴又补充了一句:“只有心虚的人才喜欢搞这么大的阵仗。” 闻承礼深以为然,挑了挑眉道:“你去告诉他们,爷的人不是谁都可以惦记的,识趣的就赶紧把路让开!” 他把贵公子的架势摆得很足,虎子却没打算给面子。 “闻四公子是讲规矩的人,所以才不辞辛苦来到这东春巷。 买东西也好,替人赎身也罢,从来都是价高者得……” 冬瓜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虎子得意洋洋地看着闻承礼。 姑娘方才说了,闻敬是寒门子弟,一向都以清廉自居,就连他那出身侯门的夫人陆氏,在外人面前都不敢太过招摇。 闻承礼平时在家过得有多么奢靡他们不关心,但论起砸银子,呵呵…… 夏家富贵多少代了,姑娘就是甩出一座金山都没人敢多嘴。 闻承礼脸都气红了。 今日替季云蓁赎身就是走个过场,一二十两银子的事情。 没曾想会遇上这么个对头。 银子他娘那里多得很,可他真不敢拿来和人斗富。 万一他那古板的老爹回来知道了,全家人都得陪着他遭罪。 早知道就多带些人了…… 冬瓜压低声音道:“爷,要不咱先忍一忍,待会儿小的去找皇长孙……” 闻承礼虽不聪明,但也不是一点事都不懂。 季云蓁这件事情根本到不了太子跟前,他托的是皇长孙言非庐。 如今人都已经从天牢里弄出来了,若是他连带回家的本事都没有,言非庐今后会怎么看他? 他咬了咬牙:“忍什么忍,难道我闻家就真的怕了他夏家? 待会儿你们几个给我死命顶住,爷抢了季姑娘就跑……” 冬瓜:“……” 敢情琢磨了老半天,自家爷就琢磨出这么个臭不可闻的馊主意! 且不说爷抢了季大姑娘之后能不能跑得掉。 难道自己这么忠心耿耿的小厮,就活该送去给人揍死? 主仆二人在盘算,虎子自然也不会闲着。 他凑到李姓官员身边:“如果小的是李大人,绝不会在这是非之地多做停留。” 李大人眼皮跳了跳:“可季大姑娘……” “您尽管放心,替季大姑娘赎身的银子会准时送到教坊司。 若是有人找大人的麻烦,就让他来太师府。” 李姓官员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冲狱卒们一挥手,七八个人丢下独轮车就溜了。 独轮车没了支撑,行动不便的季云蓁顿时失去平衡,直接摔在了地上。 “哎,李大人……”冬瓜见势不妙,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闻承礼拍了他一巴掌:“还等什么,赶紧上啊!” 不等冬瓜有所反应,季云蓁身边已经多了好几个人。 “赶紧把人给爷抢回来,否则扒了你们的皮!”闻承礼朝护卫们大吼。 话音刚落,他就被虎子一脚踢了个狗吃屎。 “闻四公子还是先顾好自己的皮。” 年轻人们早就等不及了,立刻一哄而上。 季云蓁被虎子送到了夏月凉身边。 鸣笳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他:“待会儿别忘了去教坊司付钱。” 虎子接过银票:“这里乱糟糟的,姑娘还是赶紧回府。” 车夫一挥马鞭,早已经掉好头的马车轻快地跑了起来。 季云蓁身子一歪,倒在车厢一角。 鸣笳伸手去搀扶,她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拼命躲闪,脑袋重重砸在了车壁上。 “姑娘……”鸣笳转头看着夏月凉。 “算了,回府之后再说。” “哦。”鸣笳应了一声,多少有些气闷。 季大姑娘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按说脑袋应该是很灵光的。 今日的事情旁人看不明白也就罢了,难道她这个当事人也看不清? 姑娘为了救她连名声都豁出去了,她那眼神却像是看仇人一样! 马车驶出东春巷没多久,迎面遇上了十几骑。 当先一人是一名衣着华丽的俊美少年,看清楚马车的样式就迎了过来。 车夫赶紧拉住马缰,转头道:“姑娘,是兴安王世子。” 鸣笳掀开车帘子,果然看见了兴安王世子言傅卿。 “师妹,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怎的会出现在这里?”言傅卿拉住马缰问道。 “师兄”这种称呼夏月凉是叫不出来的,她浅笑道:“刚回来,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听说闻承礼打算把季家大姑娘……咦?她怎的会在这里?”言傅卿一脸惊讶地看着车厢里的季云蓁。 夏月凉不想解释,又问道:“世子此行是为了阻止闻承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师妹还是先回府,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夏月凉真想告诉言傅卿不用去了,又觉得他去了其实也不是坏事。 皇孙搅和进去,事情必然会闹大。 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些大人物,谁还会在意她这个小姑娘? 麻烦当然是越少越好,她就可以腾出手来解决夏繁霜惹出来的那些破事。 “那我们就先回府了,世子去忙吧。”夏月凉笑了笑。 言傅卿示意自己的人让开一条路,目送着马车离开。 东春巷里战况十分惨烈。 闻承礼除了那张小白脸,浑身上下不知挨了多少拳脚。 小厮冬瓜和其他几名护卫比他更惨,连脸都被打肿了。 饶是如此,年轻人们依旧觉得不过瘾,恨不能再踏上几脚。 “住手!” 巷子的另一头有人大声呼喝。 虎子举目望去,只见皇长孙言非庐带着几十名护卫正朝这边走来。 他握了握拳,这下事情有些麻烦了。 闻承礼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大声叫唤道:“长孙殿下,救命啊——” 第十五章 舌灿莲花,鸡飞蛋打 杀猪般的叫声并没有赢得言非庐的同情。 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虎子身上,根本就当闻承礼不存在。 闻承礼气得连疼都忘了。 这家伙是聋了还是瞎了? 撇开身份和年纪不提,自己还是他表叔呢!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聚众斗殴?”言非庐停下脚步,声音和目光一样冰冷。 虎子一向老实,之前的游刃有余都来自于夏月凉的指点。 此时面对完全在计划之外的皇长孙,他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嘴巴也不好使了。 言非庐不是个好性子的人,今日却一反常态,耐心好得出奇。 趴在地上的闻承礼却受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死小子你哑巴了?方才仗着你家主子不是很得意很能说的吗?” 言非庐眉头微皱,终于把目光转向了闻承礼:“他的主子是谁?” 闻承礼刚要开口,言傅卿到了。 方才他没有向夏月凉询问事情的经过,但通过季云蓁的状况也能猜测出几分。 闻承礼对季云蓁势在必得,想要从他手中抢人,绝非动一动嘴皮子这么简单。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东春巷里的战况竟如此惨烈,甚至还惊动了言非庐。 看来他对夏月凉的了解还是太过片面,或者说师妹多年来隐藏得太深,以至于所有人都被她给糊弄了。 此时的东春巷里非常拥挤,言傅卿果断下马,并及时喊了一声。 “非庐哥哥,你怎的会在这里?” 这话也是言非庐想问的。 他这位好堂弟不好好待在府里念书,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言傅卿毕竟身份不同,言非庐自是不好太过冷淡,轻笑道:“为兄就是路过此间……” “哥哥随我来。”言傅卿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了一旁。 言非庐不是笨蛋,如何看不出他是在替那瘦小子解围。 他抽出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些人是不是你指使的?” “哥哥冤枉小弟了,我此行的确是前来劝阻闻四公子,但绝对没有指使人对他动粗。” “那这件事与你何干?还是说你也对季云蓁……” 言傅卿压低声音道:“闻承礼的事真的与小弟无干,我其实都是为了哥哥。” 言非庐都快吐了。 三皇叔兴安王表面看起来是挺老实,但他绝不相信皇室子弟会没有野心。 如果自己真的遇上倒霉事,言傅卿究竟会踩一脚还是拉一把,这还需要过脑子? 却听言傅卿又道:“不瞒哥哥,这瘦小子我的确认识,他是太师府的下人,平日里是替老师跑腿的……” 他说的老师自然就是夏家四爷夏怀珣。 言非庐和言傅卿不同,并没有正式拜夏怀珣为师,只是听他讲过几次文章。 但常言道一字为师,称其一声老师倒也不为过。 夏闻两家不合世人皆知,但要说今天的事情是夏怀珣指使的,言非庐说什么都不信。 人都不在京城,指使个鬼啊! 言非庐的话还在继续:“主要是我那师妹,她对季云蓁……女孩子家小心眼,哥哥懂的……” 我懂个屁啊!言非庐险些爆粗口。 不过他毕竟有妻有妾,女人的心思还真懂那么一点点。 季云蓁才貌双全,想来是那夏家三姑娘由嫉生恨,所以乘人之危踩上一脚。 女人的嫉妒心就是这么可怕,连夏怀珣的女儿都不能免俗。 见他相信了自己的说辞,言傅卿暗暗松了口气。 今天的事情动摇不了夏家的根基,但闻承礼记恨师妹是肯定的。 纨绔子而已,恨也就恨了,可要是这个记恨的人换成言非庐呢? 言非庐不是好糊弄的,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但言傅卿之前说什么来着? “你小子怎的越扯越偏……方才说什么为了我,到底是啥意思?” “哥哥,这件事闻承礼做得太过了。季沐清一案虽然证据确凿,可皇祖父尚未回京他人就没了,恐怕……” 言非庐打断他的话:“他是畏罪自尽,这能怪得了谁?” 言傅卿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再说话。 季沐清究竟是自尽还是遭人谋害,大家心知肚明。 言非庐语气软了下来:“季沐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再说人都已经死了,皇祖父也不至于揪着不放。” “可季家其他人尚未归案,这种时候如何能动季云蓁?” 言傅卿这话说得隐晦,但言非庐一听就明白。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不如……咱们再把季云蓁送回天牢?” “既然入了教坊司,哪里还有送回去的道理。” 言非庐想了想:“照你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言傅卿道:“如今季云蓁就是个烫手山芋,有人愿意接手不好么?”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坏起来连老师都坑!” “老师哪儿有哥哥亲……” 言非庐哈哈笑了几声,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少来这一套,为兄这次就给你个面子!” “多谢哥哥。” 闻承礼越看越不对劲儿。 这两人哪里像是在交涉,分明是狼狈为奸啊。 别闹到最后自己鸡飞蛋打,美人跑了不说还白挨一顿揍! 只可惜他根本做不了主,言非庐一个眼刀子就让他闭上了嘴。 言傅卿带人离开,虎子等人也各自散去,东春巷里只剩下了言非庐和闻承礼等人。 “上车!”言非庐懒得废话,一步跨上了闻承礼的马车。 闻承礼龇了龇牙。 你大爷的! 这是老子的车,啥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冬瓜等人伤重无法伺候主子,他只能忍着疼自己爬了上去。 车厢里的气氛格外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闻承礼扯了扯衣领:“长孙殿下想说什么就说吧。” “呦呵,你这是豁出去了?”言非庐冷笑道。 闻承礼十分听话,豁出去嚷道:“我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这么做,闻家和夏家到底谁亲谁疏,您真的分不清楚吗?” “爷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言非庐呵斥道。 闻承礼立刻就怂了:“我不是想要教殿下,就是觉得窝囊,太窝囊了!” “你还知道自己窝囊?” 言非庐嗤笑道:“是我的话没说清楚,还是你耳朵有毛病?让你直接去天牢把季云蓁带走,你吃饱了撑的送她去教坊司?” 第十六章 漏勺嘴巴,醒醒脑子 言非庐真是想不明白,闻承礼为何要多此一举。 如今事情闹大,他自己挨了揍不说,还不知要牵扯进来多少人。 闻承礼被他问得心虚,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 “主要……主要是季云蓁那脾气……就跟季沐清一样又臭……又硬……所以……” 言非庐总算是明白了。 合着这厮是怕降不住季云蓁,打算带着她去教坊司“长长见识”。 在闻承礼看来,经过一番比较之后,是个人都会安心留在他身边做一只乖顺的小绵羊。 这样的想法倒也没错,季云蓁脾气再硬,毕竟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能活谁愿意死,能享福谁愿意卖笑? 闻承礼见他面色稍霁,舌头立刻就捋直了。 “幸亏殿下来得及时,否则我这条小命就交待在这东春巷了。” 言非庐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着没事干?是父王让我过来瞧瞧的。” 闻承礼吃了一惊:“这事儿太子殿下也知道了……” 言非庐的眉头再一次拧紧:“你那嘴巴该不会是个大漏勺吧? 屁大点事情弄得尽人皆知,如今两手空空,看你那脸往哪儿搁!” 闻承礼正怀疑是言非庐把消息漏给了太子,没想到却被他这般数落。 他立刻反驳:“你当我是那些嘴碎的女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四处宣扬?” 早知道皇长孙这么不中用,他还不如寻旁的门路! 言非庐怒道:“不是你漏出去的,夏家和言傅卿他们为何对你的行踪一清二楚? 事到如今你冲我嚷嚷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回府之后该怎么交待!” 闻承礼瞬间就怂了。 挨揍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他们知道就等于父亲知道,到时他老人家不知又要发多大的火。 他哭丧着脸道:“殿下,您倒是帮我拿个主意啊?” 言非庐压根儿不想搭理这窝囊废。 可一想起闻夫人陆氏那哭哭啼啼唠唠叨叨的模样,他也头疼。 “这样好了,你先去我那里躲几日,把伤养好了再回府。” 闻承礼千恩万谢,又狠狠拍了一通马屁。 ※※※※ 回到太师府,鸣笳寻了两乘小轿,把夏月凉和季云蓁直接送回了雪消园。 太师府四房只有夏怀珣父女两个主子,一向都十分清净。 合上院门,夏月凉吩咐丫鬟们给季云蓁松绑。 孰料季云蓁刚得到解脱,就一把扣住了一名丫鬟的脖子。 “你们都不要过来!”她双眼通红,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会武功?”夏月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季中丞是文官,季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季云蓁本人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奉国重文轻武,高门子弟都少有愿意习武的。 没想到她居然学过武功,身手竟然还算敏捷。 季云蓁没有立刻答话。 夏三姑娘竟丝毫不担心丫鬟的安危,反倒是关心自己会不会武功? 鸣笳实在是忍不了了,怒喝道:“季大姑娘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吗?要不是我们姑娘出手,你现在待的地方就应该是闻家!” 季云蓁手一松,木然地看向夏月凉。 “如今我已经落到了你的手中,随便你怎么报复……” 夏月凉勾起一丝浅笑。 敢情这姑娘还惦记着虎子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以为自己真打算寻她的晦气。 “鸣笳,带季大姑娘下去沐浴更衣,让她先好好休息几日,顺带醒醒脑子。” 季云蓁如何肯依,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夏月凉只觉累得很。 从离开山庄那一日起,她足足奔波了半个月。 身体上的劳累是一方面,更累的是她的心。 可眼下等着她处理的事情不止一件,而且每一件都拖不得,她想休息根本抽不出空好么! “季云蓁,你父亲遭人构陷无辜惨死,母亲和弟妹又下落不明,你就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我……”季云蓁的眼神越发黯淡。 她当然想替父亲申冤报仇,也想要好好照顾母亲和弟妹。 但以眼下的状况,她又能怎么办? 而且夏季两家一向没有什么往来,父亲去年还曾经得罪过夏四爷。 夏家虽和闻家不是一路,但她又凭什么相信他们? 万一他们又有什么算计…… 夏月凉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明白,不管是申冤报仇还是照顾亲人,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还是我方才的话,先下去休息几日醒醒脑子,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这一回季云蓁显然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顺从地随鸣笳去了客房。 夏月凉回房换了身家常衣裙,又让人去给她端了些点心。 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半杯茶,鸣笳回来了。 “都安排好了?”夏月凉问道。 “是。”鸣笳应了一声,表情还是有些忿忿的。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像春酌一样大气稳重。” “奴婢没有小气,也没有不稳重,就是见不得季大姑娘这么对您。” 夏月凉温声道:“季云蓁遭受了那么大的磨难,如今还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难得了。 对她来说你家姑娘只是个陌生人,还很有可能是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不轻易相信才是对的。” 道理鸣笳其实是懂的,只是一时间转不过弯而已。 “反正奴婢已经让人好好盯着她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禀报姑娘。” 夏月凉笑道:“我们鸣笳最有本事了,现在要不要陪你家姑娘去一趟外院?” 鸣笳道:“您要去探望大少爷?” “走吧。” 夏月凉站起身,带着鸣笳一起离开了雪消园。 相较于某些人丁太过兴旺的人家,夏家的人口并不算多。 尤其是夏月凉他们这一辈,只有两个少爷和三个姑娘。 大姑娘夏灵晏早已经出嫁,大少爷又随父亲驻守朔城,府里只剩下了二姑娘夏繁霜和二少爷夏慕扬,以及经常往秀城跑的夏月凉。 所以占地广阔的太师府中,好些景致绝佳的院子都空置着。 主仆二人走出二门,抄近路来到了夏慕朗居住的四照园。 因为主人受了重伤的缘故,这里比其他地方更为安静,几乎看不到下人走动。 一名候在廊下的婆子见到夏月凉,稍微愣了愣神后赶紧走了过来。 她行了个礼才道:“三姑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十七章 柳家陌泠香(一) 夏慕朗常年驻守朔城,四照园中只留了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 此番他受伤回京,大夫人杨氏怕临时安排的人伺候不周,便让自己最信任的钱嬷嬷带了几个得用的人过来照应。 夏月凉虚扶了她一把:“嬷嬷不必多礼,我刚回来就听说了大哥的事儿……他现在情况如何,可有请太医来瞧过?” 钱嬷嬷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三姑娘自小就是个冷清的性子,和大少爷的关系远不及二姑娘亲近。 可真遇到事儿的时候,那亲近的一直都不见人影,这冷清的反倒如此关切。 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大少爷这次伤得真是不轻,听随行的军医说,今后想要再习武怕是难了。 大夫人连夜派人去请最擅长骨科的蔡太医,谁知他上个月就回乡丁忧了……” “嬷嬷别担心,京城里有的是名医,大哥一定会痊愈的。” 钱嬷嬷点点头:“谢姑娘吉言,大夫人昨晚醒来之后就一直守在大少爷床边。 方才老奴见她实在吃不消了,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了回去。 大少爷现下情绪还有些低落,能得您开解一二兴许会好些。” 夏月凉给鸣笳使了个眼色,轻声道:“那我进去瞧瞧大哥,嬷嬷有事儿尽管吩咐我的丫头。” 鸣笳搀扶着钱嬷嬷回到了廊下。 夏月凉走到正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很快门就开了,小厮常喜看清楚她的模样,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钱嬷嬷。 夏月凉不想再同他解释一遍,轻声问道:“大哥可睡下了?” 常喜忙道:“大少爷醒着呢,三姑娘快请进。” 他一面回答夏月凉的问话,一面就把她带进了里间。 “爷,三姑娘来看您了。” 斜靠在床头的夏慕朗听说来人是她,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月凉暗道,自己做人竟如此失败么? 明明是前来送温暖,这些人却像是见了怪物一样! 夏慕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解释:“我还以为三妹妹不在府里。” 夏月凉走到床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兄妹二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那时的夏慕朗刚满十六岁,远比现在稚嫩,却比现在健壮得多,也更加精神。 如今的他两颊凹陷面容憔悴,浅麦色的皮肤透着苍白,虽然依旧俊朗,但一看就知道伤势不轻。 夏月凉也不用常喜招呼,自己寻了床边的椅子坐下。 夏慕朗莫名有些心虚,忍不住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 “三妹妹有话想对我说?” “蔡太医回乡丁忧,大哥就不打算再请别的太医治伤了?” 见她如此通透,话也说得直截了当,夏慕朗不打算再绕弯子。 “除了蔡太医,其他人都不可靠。” “骨伤最是不能拖延,即便蔡太医得到消息立刻就赶回京城,恐怕也有些晚了。” “莫非三妹妹另有可靠的名医推荐?” “大哥可曾听说过洛城的夏侯世家?” 夏慕朗轻呼道:“你竟识得神医夏侯颂?!” 夏月凉道:“夏侯颂我没见过,但我和他的儿子夏侯放有些交情。 他的医术未必及得上夏侯颂,但在骨伤治疗方面是得了真传的。 大哥若是信得过,我立刻就派人去请他。” “三妹妹说哪里话,若是真能请来夏侯家的人,为兄一定好好谢你。” 夏月凉弯了弯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想要问大哥。” “你说吧。” “朔城最近并无战事,大哥是怎么受伤的?” 夏月凉知晓他是在望城受的伤,夏侯放也早已经派封祁去请,顺利的话这一两天就能抵达京城。 但她离开秀城前往朔城的事不便提及,因此只能装作不知情。 夏慕朗却像是有所顾忌一般,不再似方才那样干脆。 “这个……为兄是在望城受的伤。” “望城?我听说那里刚遭了匪患,难不成大哥的伤和这个有关?” 见事情瞒不住了,夏慕朗只能道:“二妹妹喜欢望城柳家的陌泠香,托我去给她弄一些,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情…… 不过父亲已经派人前去调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陌泠香是什么玩意儿? 夏月凉的眉头皱了起来。 穿越十三年,她已经尽力学习做一名看上去合格的古代贵女。 但她不得不承认,即便她努力读书认真练字,可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连女红也算过得去,她依旧“不合格”。 各种所谓的规矩就不提了,这个时代贵女们的许多爱好,譬如说调香,她是真的提不起兴趣。 除了上一世就听说过的龙涎香沉香梅花香等等,其他的她连名字都说不上来。 但夏慕朗方才的话语中,比陌泠香更吸引她的是“望城柳家”四个字。 望城柳家、陌泠香、匪患、夏慕朗受伤、顾衍南身份暴露、季中丞之死……甚至还有梅四娘突然登门造访。 这些事情初看有些凌乱,如今却被这陌泠香串起,似乎渐渐有了些眉目。 “大哥回府都快满一日了,二姐没有来看你?” “这事毕竟是因她而起,想来是怕我责怪于她。” 夏月凉呵呵笑道:“害怕被责怪就不敢出现了?我夏家从来就没有这种缩头乌龟!” “三妹妹……”夏慕朗温声道:“人都是会犯错的,二房的情况你也清楚,繁霜这些年也受了不少委屈。 这次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但请你别把实情告诉别人,尤其是我母亲。” 夏月凉不爱听这种和稀泥的话。 人活在这个世上,谁还能一点委屈都不受? 难道因为受的委屈比别人多,不管犯下多大的错误都应该被原谅? 更何况夏繁霜这次的祸闯大了,绝不仅仅是害得夏慕朗受伤这么简单。 一旦处理不好,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大哥,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可以保证这件事不从我的嘴里说给大伯母听,但夏繁霜的事情你也不要管,让我来处理。” 眼看事情已经无法阻止,夏慕朗点了点头。 “三妹妹,你还不满十三岁,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看一看你现在的样子,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 第十八章 柳家陌泠香(二) 夏慕朗的话说得有些夸张,但夏月凉的状态也确实不佳。 她年纪小又生得柔弱,如今更像是添了几分病态,越发惹人怜惜。 夏月凉之前照过镜子,又怎会不知自己累成了什么德行。 她笑道:“我就是这几天赶路累的,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夏慕朗看着自己的双腿:“我这腿伤不是一两日的事,三妹妹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别跟我母亲似的……”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哥莫要多想,我还等着你传授几招防身的功夫呢!” 夏慕朗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 奉国文风鼎盛,习武一向被视为粗鲁,哪儿有女孩子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吩咐小厮:“替我送送三妹妹。” 夏月凉摆手制止:“这是在自个儿家里,再说我的丫头就在外面,常喜好好照顾大哥,我走了。” 目送着她离开后,常喜轻声道:“爷,三姑娘真是挺好的,只不知她会如何处理这次的事情。” “你是在担心繁霜?” “恕小的大胆,按说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管一管收收心。 只是……三姑娘毕竟是妹妹,二姑娘能服她管束么?” “你这小厮还真是操心,赶紧去弄点吃的,爷肚子饿了。” “爷终于想吃东西了?”常喜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 走出四照园,鸣笳对夏月凉说了方才打听到的事情。 “钱嬷嬷说,大夫人昨晚问大少爷是怎么伤到的,大少爷不肯说实话,母子两个还争执了几句。” 夏月凉默默叹了口气。 谁家还能没有几件烦心事? 相较于京中其他府邸,太师府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尤其是大房和二房,近二十年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关系一直都很亲近。 大伯母不擅长打理家事,祖母便把中馈交给了二伯母,她也从来没有意见。 早年间二伯母和二伯父闹得不可开交,夏繁霜基本都是大伯母在照顾,两人的感情比亲母女都好。 也难怪大哥要瞒着大伯母。 她若是知道儿子是为了替夏繁霜寻香料才遭人算计,还不定气成啥样。 鸣笳见她脸色越发不好,忙道:“咱们赶紧回去吧,姑娘用过饭早些休息。” 夏繁霜和顾衍南的事情如同利刃一样悬在头上,夏月凉哪里能够安心休息。 但她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快到极限了。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做不到百分百的投入,千万不要去解决复杂的问题。 “回吧。”她应了一声,和鸣笳一起回了雪消园。 晚饭后,夏月凉歪在椅子上,突然又想起了那陌泠香。 “鸣笳,你有没有听说过望城柳家的陌泠香?” 鸣笳倒了杯温水递给她:“伺候姑娘这么多年,您啥时候见奴婢弄过那些东西。” 夏月凉正想让她去书房取一本关于香料的书籍来翻翻,就听在里间铺床的小丫鬟蜜儿说道:“奴婢听说过那陌泠香。” 鸣笳笑道:“看把你能耐的,还不赶紧出来回话!” 蜜儿哪里敢怠慢,急忙从里间走出来。 “姑娘,奴婢的母亲就是望城人氏,所以知晓那陌泠香。” 蜜儿一向口齿伶俐,把她听说过的那些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那柳家是做香料生意的,陌泠香源自他们家祖传的秘方,是一种香味十分独特,且留香极为持久的香料。 如此珍贵的奇香,自然有与之匹配的价格。 百两金一两香,每年出香的数量也十分有限。 以夏月凉的见识,什么样的营销手段都不觉得稀奇。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蜜儿的最后一句话上。 ——每年的六月十六,是柳家售卖陌泠香的日子。 这一次夏月凉是彻底想明白了。 奉国重文轻武,朝中的武将地位远不及文官。 曾经的名将日渐凋零,大伯父夏怀珉几乎成为了奉国武将中的第一人。 虞国长期觊觎奉国的富庶,屡次侵犯朔城都被夏怀珉击退,自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可夏怀珉毕竟是军中主将,想要算计他绝非易事。 所以虞国人将主意打到了夏慕朗身上。 顾衍南,好精致毒辣的算计! 以陌泠香做诱饵,让恋爱脑夏繁霜上了勾。 京城和望城相隔上千里,身为大家闺秀的夏繁霜自然不可能亲自前去柳家购买陌泠香。 而与她关系极好的夏慕朗随父驻守朔城,距离望城也就一两日的路程。 六月十六日,连动手的日子都不需要猜测,更不需要精心设计。 夏慕朗是独子,除去他带来的效果并不亚于直接除掉夏怀珉。 更有甚者,夏家失去嫡长孙,祖父必然大受打击,再也无心顾及朝政。 地球离了谁都能转,目前的奉国却不能离开夏家。 夏繁霜这一回惹下的祸事,远比她之前以为的还要严重许多。 “对了,奴婢险些忘记……”蜜儿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这是虎子哥托人递进来的。” 夏月凉接过字条快速浏览了一遍。 言非庐居然也搅和进来了? 幸好言傅卿也去了,否则虎子恐怕要吃亏。 看来她得尽快把这个人情给还上,拖太久了容易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他也到京城了? “姑娘别看了,还是早些睡吧。”鸣笳在一旁劝道。 夏月凉把字条扔进抽屉,随她一起走进了里间。 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蜜儿在外回话:“姑娘,钱嬷嬷派人来说有要紧的事情找您。” 鸣笳嘟囔道:“哪儿来那么多的事,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月凉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钱嬷嬷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婆子,必然是发生了要紧的事。 “随我去瞧瞧。”夏月凉下了床,套上衣裙就走了出去。 来人是钱嬷嬷身边的小丫鬟,一见她就险些急哭了。 “三姑娘,大夫人带着一大群人去了二姑娘的院子,二夫人得了消息也带了一群人赶了过去。 钱嬷嬷让奴婢来寻姑娘,说请您务必过去一趟。” 夏月凉吸了口气。 东窗事发了! 大伯母是将门虎女,据说年少时还跟着杨将军学过几趟拳法。 一旦真的闹将起来,二伯母如何拦得住她? 第十九章 解决之道,赶紧嫁人 夏繁霜的居处取名翠拂园。 当年为了方便照应,大夫人杨氏特意为夏繁霜挑选了这处院子,与她和二夫人罗氏的居所距离相当。 雪消园遍植梅花,翠拂园中则有数百杆翠竹,都是极为清雅别致的好地方。 不过,此刻的翠拂园与“清雅”二字完全不沾边。 两群人相互推搡,正房的门被拍得山响,整个院子闹哄哄的堪比早市。 发髻散乱的二夫人罗氏拼命往后躲闪,护在她身前的丫鬟婆子身上都挨了大夫人杨氏的拳头。 若非杨氏今日气力不佳,她们绝对更惨。 夏月凉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氏将门虎女,罗氏书香闺秀,两人的成长环境虽不相同,如今都是奉国京城有名的贵妇。 若是让外面的人看见这副场景,夏家在奉国就更加出名了。 钱嬷嬷年纪虽大眼睛却尖,急忙小跑过来。 “三姑娘,您可算是来了。” 夏月凉暗道,重活一世,自己又被人当成了救命稻草。 相较于生意上的麻烦,家庭间的纠纷往往显得不那么复杂。 但要想彻底解决,真不好说哪一个更加困难。 “钱嬷嬷,这是怎么回事?”她明知故问。 “不知是谁在大夫人跟前嚼舌根子,说大少爷此次受伤都是二姑娘害的。 大夫人去四照园质问了大少爷一番,而后便带人来了翠拂园。 大少爷说这场风波只有姑娘能够平息,所以老奴斗胆……” 夏慕朗还真是看得起她! 他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年纪,长辈们凭什么听她的?! 当然,这只是随便吐个槽。 在太师府中生活这么多年,若是手中还没有握住几张王牌,她也就不是夏月凉了。 “鸣笳。”她轻唤了一声。 鸣笳往前走了几步,大声喊道:“三姑娘来了。” 听说三姑娘来了,大房的人还不觉有什么,二房的丫鬟婆子们立刻就住了手。 杨氏的声音早已经嘶哑,指着罗氏又骂了几句。 “今日夏繁霜若是不给我一个解释,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夏月凉快步走到了二人身边。 她先给杨氏行了个礼:“大伯母可否先听我说几句。” 杨氏看着娇小柔弱的小少女,语气不由得温和了些许。 “凉姐儿一路劳顿,还是早点回去安歇。有些事情你小孩子家管不了,就不要插手了。” 夏月凉道:“现下最要紧的是大哥,若是府里不得清净,对他的伤势一定会有影响。” 杨氏虽有些不甘,但还是松开了拳头。 是啊,她真的是被气昏头了。 如今没有什么能比儿子的双腿重要。 夏繁霜反正也跑不掉,又何必急于一时? 夏月凉凑到她耳边,声如蚊讷道:“夏侯世家的人很快就到了。” 杨氏险些惊呼出声。 她的父亲半生戎马,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夏侯世家的名头自然不陌生。 没想到四房的人脉这么广,竟连那样的人家都能请得动。 夏月凉点点头:“大伯母要好好保重身体,大哥还要您照顾呢。” 杨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罗氏。 “二弟妹还是好好管一管二姑娘,也是该找婆家了呢!” 大房的下人们跟着杨氏走了,翠拂园顿时恢复了清净。 “三姑娘……”罗氏往前挪了几步。 曾几何时,她也和大嫂杨氏一样,把夏月凉当作了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可自从两年前栽在她的手里,不仅是自己这个二伯母,整个二房的人谁还敢惹她? 夏月凉道:“二伯母,二姐在屋里么?” 罗氏忙道:“在呢,你大哥受伤这事儿把她给吓病了……” 夏月凉不想听她扯谎,沉声道:“如果二伯母还想二姐能嫁得出去,就不要阻拦。” 这话实在不中听,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人能受得住。 罗氏咬牙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行啊,那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夏月凉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哎——”罗氏赶紧拉住她:“凉姐儿,你离京半年多,你二姐天天都在念叨着你。好容易回来了,姐儿俩自是要好好说话。” “天色不早了,二伯母先回去吧。” 罗氏忙不迭应下,又替她把房门敲开,这才招呼着丫鬟婆子一起离开了翠拂园。 夏月凉和鸣笳一起走进了正房。 夏繁霜的大丫鬟花影和流萤受了不小的惊吓,惨白着小脸上前行礼。 “鸣笳,你在这里同花影她们说话,我去看看二姐。” 花影想要跟上去,却被鸣笳拉住了胳膊。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月凉推开了里间的门。 房间十分宽敞,每一样家具和摆设都极为精美别致,比上次夏月凉来的时候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躺在床上的夏繁霜用锦被把自己整个裹住,活像一个大蚕茧。 夏月凉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看向了窗前那副硕大的绣架。 精美复杂的花鸟图即将大功告成,即便完全不懂女红的人也能看出它耗费了不少心血。 看来那潘婆子的小儿媳并没有撒谎,最近夏繁霜的确是消耗了大量的绣线。 夏繁霜刚满十五岁,哪里能如夏月凉一般沉得住气。 没过多久,她自己就把被子掀开一角,探出了半个脑袋。 夏月凉迈步走到了绣架前。 “咳咳……”夏繁霜轻咳了两声。 见依旧没有人搭理,她只能说道:“这是你临走前让我绣的,如今已经基本完成了,我真的没有出门……” 夏月凉终于转过头:“这几朵花绣得不错,鸟么还差点火候。” 夏繁霜没想到她一开口竟不提大哥或者顾衍南,微微松了口气。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套上鞋也走到了窗边。 夏月凉这时才看清楚,她的额头上竟长了十几颗痘痘,个头儿还不小。 很显然,夏繁霜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是如何被顾衍南利用的。 若非如此,她又何至于着急上火,连痘痘都憋出了这么多。 “别看……”夏繁霜赶紧捂住额头。 “你该不会是为了这几个包就不敢见人了?” “你也不用绕弯子,想说什么就说吧。” 夏月凉敛住笑容,正色道:“你这次的祸闯得太大了,如果不想害死全家,最好赶紧把自己嫁出去。” 第二十章 心比嘴更毒 夏繁霜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此次被顾衍南利用,害得最疼爱她的大哥受了重伤,她心里比谁都难受,以至于根本没脸出现在大哥面前。 她已经想好了,无论什么样的责罚都愿意接受,哪怕一辈子当牛做马伺候大哥也没有怨言。 可夏月凉方才说了些什么? 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你说我会害死全家,还让我赶紧嫁人?” 夏月凉讥讽道:“顾衍南是虞国细作,你以为他溜了,这件事就算完了;那些想要整垮夏家的人可不会这么想。 你对顾衍南的那点心思,你觉得他们会看不见?” “我又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情,那些人总不能诬陷……” “他们为什么不能诬陷?季家的遭遇就在眼前,夏家绝不能重蹈覆辙。” 夏繁霜的身子微微抖了抖,但还是有些不服。 祖父是奉国第一权臣,大伯父手握重兵,四叔也常伴陛下左右,季家拿什么和夏家比? 夏月凉道:“我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想要破解这个危局,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赶紧找个人嫁了。” 夏繁霜抿抿嘴:“那其他的办法……” “眼下已是七月,陛下一个月内必会返京。到那个时候你再想嫁,恐怕也没有人愿意娶了。” “夏月凉!你小小年纪嘴巴这么毒!” “嘴毒?”夏月凉冷笑道:“你要是三日之内不把婚事敲定,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心毒!” 夏繁霜吓得打了个嗝,随即就哭了起来。 “我怎的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妹妹……” 夏月凉抽出丝帕递到她面前:“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觉得有我这样的妹妹是天大的福气。” “这种话也就你好意思说。”夏繁霜抢过丝帕,宽大的袖子带起了一股非常特殊的香气。 “大哥都被害成那样了,你还在用这种破香?”夏月凉真想一巴掌甩过去。 “这是早些时候就用的,我洗了好久都没洗掉……” “百两金一两香,顾衍南为了钓你这条小鱼,还真舍得下饵!” “你别再讽刺我了好吗?”夏繁霜眼睛红红的,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三妹妹,大哥的腿到底还能不能复原啊?” 夏月凉道:“四照园又不在天边,想知道自己不会去看?” “谁说我不想去了,就是不敢……” “眼下你要操心的不是这个,抓紧时间解决我方才交待的事,之后我另有任务给你。” 还有任务? 夏繁霜只觉自己的人生再也没有了光明,前途一片黑暗。 “你给我站住!”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叫住了已经走到门边的堂妹。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夏月凉转身看着她。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我就是想嫁也没人娶,这么短的时间不是逼我去死吗?!” 夏月凉弯了弯唇,这姑娘知道偷换概念,说明脑子是清醒的,而且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看你态度不错,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 城东聚星楼天字甲号房,是你这辈子最好,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 这一次她没有等待夏繁霜的回应,打开门走出了里间。 姐妹一场,她当然不会故意坑害夏繁霜。 而且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也不会去包办任何人的婚姻。 方才那张纸条最后的一部分,写的是雅苏城王子李元彧已经进京的消息。 李元彧虽是异国王子,却受过大伯父的救命之恩,与夏繁霜更有青梅竹马之谊。 如果不是凭空杀出一个顾衍南,两人早就定亲了。 怪只怪夏繁霜年纪还小,顾衍南又实在太过出众。 恋爱脑加颜控的小姑娘,短短几日就被迷了心窍,甚至把自己挂在嘴边好些年的塔米尔哥哥给抛在一边。 幸好李元彧对她的心一直都没有变,不仅每年生辰都给她送礼物,还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奉国京城。 夏繁霜但凡不是蠢得无可救药,就一定会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活成一个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幸福女人。 夏月凉刚一离开翠拂园,就有人去禀报了二夫人。 罗氏简单收拾了一番,急匆匆赶了过来。 花影和流萤不敢拦阻,只能再次眼睁睁看着里间的门被人推开。 夏繁霜坐在圆桌旁,杵着下巴盯着微微跳动的烛火,连母亲走到身旁都浑然不觉。 “霜儿?”罗氏轻轻推了她一把。 夏繁霜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道:“母亲怎的过来了?” 罗氏把手里的小册子放在桌上,探了探女儿的额头。 “你这孩子……刚才三丫头是不是又吓唬你了?” “她好端端的吓唬我做什么?”夏繁霜不耐烦地往后躲闪。 罗氏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三丫头一半的能耐,母亲何必操这么多的心。” 夏繁霜嘴唇动了动,难听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母亲心里从前只有父亲,后来只有弟弟,什么时候有过她? 如今她都这么大个人,她终于想起自己有个女儿了? 罗氏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你们姐儿俩说了这么半天,都说了些什么?” 夏繁霜心里越发烦闷,又不好真的发火。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她的母亲,方才要不是她拦着,大伯母肯定就打进来了。 挨骂挨揍她都不怕,就怕看见大伯母伤心,更怕看见她那失望的眼神。 “也没说什么,三妹妹就是来看看花鸟图绣好了没有。” 罗氏拉起她的手:“三丫头年纪还小,有的是空闲。可你不一样,有些事情也该准备起来了。” “母亲到底想说什么?”夏繁霜抬眼看着她。 罗氏把小册子推到她面前:“快瞧瞧这个。” “这是什么?”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都是母亲托人物色的女婿人选。” 换作平日,夏繁霜直接就把小册子扔出窗外了。 一个男人究竟好不好,是不是值得托付终身,岂是小册子里的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可今日不一样。 虽然夏月凉信誓旦旦说城东聚星楼天子甲号房有什么最好最后的机会,她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如今她还敢有什么心气儿,能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嫁出去就不错了。 第二十一章 五百年前是一家 罗氏虽算不上好母亲,但此次为女儿择婿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登记在册的少年郎,个个容貌端正家世不俗,不仅是长辈们眼中的好女婿人选,也是女孩子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然而,世间万事皆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尤其是面对重大抉择的时候,更是如此。 第一页尚未看完,夏繁霜已经感觉索然无味。 “就算母亲想要赶紧把我嫁出去,也不必如此着急。” 罗氏赶紧解释:“母亲也不想着急,可你大伯母刚才说的那些话……总之早些把你的亲事定下来,我也就安心了。” “气头上的话哪儿有好听的,母亲又何必当真? 如今最让人担忧的是大哥的腿伤,他和黄家姐姐的婚期就快到了,万一又耽误一回……” 夏慕朗的未婚妻是国子监祭酒黄文望的女儿黄婉音。 二人定亲已经好几年,原本是打算前年就办婚事的。 谁知黄老夫人突发疾病没了,婚事只能往后拖延。 眼看着婚期又只剩下几个月,夏慕朗却受了重伤,也难怪大夫人杨氏会发那么大的火。 听女儿提起黄婉音,罗氏不由得撇撇嘴。 人人都说夏黄两家这桩亲事结得好,她却不敢苟同。 倒不是盼着长房倒霉,而是黄家这两年的态度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祖母病逝,身为孙女的黄婉音按规矩只需守孝一年。 就算她爱惜名声,不想孝期一满就成亲,态度也不该如此消极。 眼瞅着她就快满十八岁了,黄家这般磨磨蹭蹭的是什么意思? “霜儿,万一……母亲说的是万一啊,你大哥的腿若是有个好歹,你说那黄家姑娘还愿意嫁过来么?” “她敢!又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嫁给夏家嫡长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罗氏暗道,霜儿还是太年轻了。 再出众的男子一旦成了残废,哪个姑娘还愿意嫁? 黄家不是小门小户,也不是非得依附夏家,黄婉音又何必来遭这份罪。 夏繁霜以为罗氏在幸灾乐祸,气得不行。 “母亲别忘了,大哥这次受伤都是因为我!” 罗氏赶紧安抚道:“母亲岂会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明儿一早我就去给你大伯母赔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记恨你。” 夏繁霜可不敢如此乐观。 要想让大伯母消气,除非大哥的双腿能够彻底痊愈。 可她不懂医术,也不认识什么神医,想要赎罪都寻不到门路。 罗氏拍拍她的肩膀:“婚事咱们不着急,你先慢慢挑着,总要嫁个自己满意的。” 夏繁霜点点头:“今日您也累了,早些回去安歇吧。” 罗氏难得见女儿如此乖顺,放心地走了。 ※※※※ 兴许是太过劳累,这一晚夏月凉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顿觉神清气爽。 “姑娘可算是醒了。”蜜儿笑着过来伺候。 “鸣笳还没有起床?”夏月凉问道。 “早起了,刚才听说封大哥带了个人回来,鸣笳姐姐吩咐奴婢守着姑娘,自个儿去了四爷的院子。” 夏月凉大喜。 洛城离京城比秀城还远,夏侯放又是个牛脾气,她还以为需要再等几天。 没想到封祁这次办事如此利索,也就比她晚了一天而已。 “快给我梳洗更衣,我也过去瞧瞧。” 蜜儿赶紧又叫了几个人来,不一会儿就把夏月凉收拾得清清爽爽。 太师府有好几处专门招待客人的院子,但夏侯放太过重要,封祁为求稳妥,索性把他带到了夏怀珣的风泉苑。 夏月凉刚走进院门,就听见了鸣笳和夏侯放吵嘴的声音。 “我说鸣笳姑奶奶,你家姑娘姓夏,我也姓夏,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嘛!” “家你个鬼!你那不是还多个‘猴儿’么,跑哪儿去了?” “你这张嘴……将来哪个男人敢娶啊?” “要你多管闲事?姑奶奶又没打算嫁给你!” “我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把母老虎娶回家。” “你说谁是母老虎?” “谁生气就说谁!哎哟——” 夏月凉险些笑出声。 这两人也不知怎么了,每次见面都要掐,而且掐过之后居然也不记恨对方。 若非他们年纪悬殊十几岁,她都想当媒人了。 封祁被吵得头晕,走到门口打算透口气,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中央的夏月凉。 他笑着走上前。 “姑娘怎的亲自过来了?” “封大哥辛苦,居然这么快就把夏侯放带回了京城。” 封祁压低声音道:“这厮真是太倔了,属下又不好来硬的,不得已只能拿话哄骗他。姑娘待会儿千万莫要生气。” “他家老爷子又想见小辞和小意了?”夏月凉不用猜都知道夏侯放提了什么条件。 “毕竟是嫡亲的外孙和外孙女,老人家想见一见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夏月凉嗤笑道:“早干嘛去了?把女儿都给逼死了,现在来装什么和蔼可亲?!” 封祁有些为难。 他也不想理会夏侯颂,可少将军的腿伤不宜拖延,只能先把夏侯放骗到京城再说。 夏月凉道:“我没有责怪封大哥,换成是我也会选择这么做。 只是这种事情太过重要,我们绝不能替小辞和小意做主。 究竟要不要认夏侯颂这个外祖父,必须等他们长大有了判断力之后自己做决定。” 封祁挑了挑眉。 姑娘依旧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五六岁的小孩子并非一点事都不懂,但很少有人愿意询问他们的意见。 不就是和外祖父见个面,大不了见过之后立刻带走,用不了几日也就忘了。 姑娘却是真的尊重那俩小孩儿,坚决不肯利用他们达到目的。 “这么想倒也没错,只是万一夏侯放翻脸不认账,不肯给少将军治伤怎么办?” 夏月凉笑道:“想见小辞和小意的是夏侯颂,夏侯放自然也有他的软肋,我有办法对付他。” “好吧,姑娘先进去见一见他。” 夏月凉点点头,随在他身后走进了偏厅。 “夏三姑娘,你总算是出现了!” 夏侯放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鸣笳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夏月凉身前。 “你少嬉皮笑脸的,小心吓到我们姑娘!” 第二十二章 心眼多得像筛子 吓到你们姑娘? 夏侯放仔细看了看夏月凉。 比起上次见面时,这小姑娘长高了不少,模样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娇娇弱弱的。 然而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谁要是真把她当成个风一吹就倒的闺秀,最终吓到的肯定是自己。 夏月凉笑道:“夏侯先生是我请来的贵客,鸣笳不得无礼。” 夏侯放得意地看着鸣笳:“赶紧把你们府里的好茶沏一壶来,吵嚷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 鸣笳白了他一眼,自去沏茶不提。 夏月凉请夏侯放坐下,带着歉意道:“事情紧急,让先生受累了。” 夏侯放医术了得,性格却完全不像个行医的人。 在家他就受不了父兄的古板无趣,在外哪里还愿意约束自己。 他歪靠在椅子上,懒洋洋道:“只要夏三姑娘别又糊弄在下,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先生若是能让家兄康复,夏家藏书楼可供您随意使用。” 夏侯放瞬间陷入了纠结。 如果能将姐姐的两个孩子带回夏侯家,父母的思女之心多少也能得些安慰。 可夏家几百年的藏书,尤其是传说中的那些医书孤本……诱惑实在太大。 夏月凉接过鸣笳手中的茶壶,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 夏侯放很快便做出了抉择,就是有些气闷。 每回都被年纪不足自己一半的小姑娘牵着鼻子走,这滋味真不咋地。 他故意挑了个刺:“万一府里的藏书楼满足不了我的胃口呢?” 如果不是怕误了大事,鸣笳真想泼夏侯放一脸热茶。 这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夏家的藏书比皇宫都不少,就是一辈子不休息都读不完,还胃口呢! 夏月凉放下茶壶:“那我就请家父带先生去皇宫里慢慢挑。至于小辞和小意,他们会来京城与我一起过中秋。” 夏侯放真是服了。 夏家四爷是大学士,这点事还真算不得什么。 和外甥外甥女一起过个节,也算满足了自己一部分的心愿。 这小姑娘的心眼真是多得像筛子……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少将军的腿伤不宜拖延,姑娘这就带我去瞧瞧吧。” “先生请。”夏月凉站起身,抬了抬手。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四照园。 大夫人杨氏正和儿子说话,听闻此事哪里还坐得住,竟不顾身份亲自迎了出来。 见过礼后,夏侯放随常喜去了里间替夏慕朗查验伤情。 男女有别,夏月凉不方便跟进去,杨氏便拉着她坐在了罗汉床上。 “这次多亏了凉姐儿,大伯母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都是一家人,您不必如此。” 杨氏拍拍她的手,哽咽道:“一家人和一家人还不一样呢……” 夏月凉知道她还在记恨二房,温声劝道:“二姐是在大伯母身边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比谁都清楚。 这次的事情虽是因她而起,但也确实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你大哥也是这么说的……我就是觉得心寒,这都两天了,霜姐儿连面都不肯露一个!” “二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其实就是有些害怕。” 杨氏吸了吸鼻子,又道:“那时就该听你大伯父的话,让她跟了元彧那孩子,哪儿还有这些事情。” 夏月凉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大伯母始终还是疼爱夏繁霜的。 即便嘴上埋怨,甚至昨晚还动了手,她依旧挂念着夏繁霜的终身大事。 “大伯母不必忧心,二姐的亲事绝不会让您和大伯父失望。” “你的意思是……” “李元彧现下就在京城里。” 杨氏眉头依旧紧锁:“问题是你二伯父和二伯母从前就不乐意结这门亲,为此还对你大伯父多有抱怨。” “只要二姐自己愿意嫁,他们绝不敢阻拦。” 杨氏暗忖。 这话若是出自别人之口,她是肯定不相信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霜姐儿的亲事自然是她的父母做主。 但凉姐儿不一样。 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但自那以后,二弟妹就对她言听计从,比在公婆面前还老实。 正想着,常喜引着夏侯放出了里间。 “慕朗的情况如何?”杨氏急切地问道。 夏侯放拱了拱手:“大夫人放宽心,最多半年少将军便可重返朔城。” 杨氏捂着嘴,泪水喷涌而出。 长房就慕朗一个男孩子,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他们夫妻,公婆肯定无法承受。 夏月凉道:“那就有劳夏侯先生多费些心思了。” 夏侯放道:“为了方便给少将军疗伤,在下想要住得近些。” 杨氏松开手,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去布置西厢房。 一切安排妥当,二夫人罗氏来了。 得了夏侯放的保证,杨氏一直悬着的心落回了实处,看罗氏也比之前顺眼多了。 罗氏还有些心虚,尤其见夏月凉也在场,舌头都险些打结。 “我就是来瞧瞧慕朗,凉……凉姐儿也来探望你大哥啊……” 杨氏道:“弟妹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慕朗的伤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养好的,你又是个大忙人,不用每天都往这里跑。” 罗氏以为她在说反话讥讽自己,只能看着夏月凉道:“凉姐儿,你大哥养伤需要安静,咱们还是别在这儿打扰了。” 离京半年多,夏月凉清楚二伯母必然有话想要单独和她说。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一家人的团结和睦显得尤为重要。 她对杨氏笑道:“大伯母好生照看大哥,我明日再来。” 走出四照园,罗氏拉住了夏月凉的胳膊:“半年多不见,凉姐儿不如去二伯母那里吃顿午饭?” 夏月凉早饭还没顾上吃,正觉肚子饿。 “好吧,那我就去二伯母那里叨扰一顿。” 今日请她过去吃午饭是罗氏昨晚就打算好的,因此厨房里做足了准备。 各种精致的菜肴摆了一小桌,全都是夏月凉喜欢吃的。 罗氏净了手,也不要丫鬟伺候,亲自为她盛汤布菜。 “凉姐儿快尝尝看这菜合不合胃口。” 夏月凉一向都不喜欢有人伺候着吃饭,笑道:“二伯母别把我当小孩子。” “哎。”罗氏笑眯眯地收回手。 你要真是个小孩子,老娘还不伺候了! 第二十三章 二伯母顿悟了? 同样是书香门第,罗家和夏家完全没有可比性。 夏家根基深厚,族中一直都有人在朝中担任要职。 尤其是门生遍布朝野的夏太师,将夏家的权势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罗家虽是三代为官,品级也不算太低,但都是在一些清水衙门供职,距离富贵还差得很远。 到了二夫人罗氏这一辈,各房的人口越来越多,原先还算宽敞的宅子也变得拥挤不堪。 罗家的男人们都喜欢附庸风雅,却又不懂经营,日子真是每况愈下,甚至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 当年夏家为夏怀玗求娶罗氏,惹得其他罗家姑娘眼红不已。 罗氏初时并没有野心,毕竟夏怀玗只是嫡次子,而且并不受夏太师看重,她图的就是“富贵”二字。 没曾想嫁进夏家之后,管家之权却意外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好脾气的婆婆,不擅理事的大嫂,罗氏终于品尝到了大权在握的滋味。 见此情形,罗家人的心思也活泛起来,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打秋风。 夏家开销极大,只要数字不是特别惊人,在账目上动手脚并不困难。 罗氏心思细腻,特意寻了一位积年的老账房替她做账。 几年下来她帮衬了娘家不少银子,却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直到两年前,不满十一岁的夏月凉在老夫人那里看见了她的账本。 从那以后,被拿住把柄的罗氏在夏月凉面前伏低做小,再也不敢挖婆家的墙角去贴补娘家。 罗氏至今都想不明白,一个自幼丧母的小女孩儿,为何会如此精明厉害。 算账不用算盘,随便扫一眼账本就能发现问题。 这也就罢了,只当夏月凉是个神童。 更可怕的是她的手段,那真是让人有苦说不出,甚至甘愿为她所用。 两人的饭量都不大,很快就吃了个七八分饱。 下人们把碗碟收拾干净,厢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罗氏再次堆起笑脸:“凉姐儿,上月我让人送去的账本,你应该看过了吧?” 夏月凉笑道:“二伯母有什么话直说就好,咱们家的账本我已经很久都不看了。” 事实上,太师府的账本她就看过那么一次。 二伯母是个聪明人,同样的错误怎么可能犯两回。 罗氏略有些尴尬:“这个……” 夏月凉道:“是不是罗家二舅的生意出问题了?” 罗家二舅是罗氏的嫡亲二哥,名叫罗恒临。 假账事发后,罗家的财路随之也断了。 夏月凉不能容忍吃里扒外的行为,但也不想赶尽杀绝。 她给罗氏出主意,帮着罗恒临开了几间店铺。 店铺规模不大,利润却相当可观,足以让罗家人过上不错的生活。 自那以后,夏月凉就没有再关注过这件事。 “不是的。”罗氏忙摆摆手:“你都帮到那个份儿上了,再出问题岂不成白痴了?” “那……”夏月凉想了想:“是二伯父又惹事了?”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 夏太师和申氏有四子一女,最不成器的就是次子夏怀玗。 除了家世更好之外,他和罗家的那些男人完全就是一副德行。 附庸风雅眠花宿柳,若非夏家的规矩约束,二房的庶出子女恐怕连数都数不清了。 罗家虽是书香门第,罗氏的脾性却并不温婉柔顺,反而有些泼辣。 夫妻俩年轻时之所以闹得厉害,基本都是为了这些破事。 虽然不是什么新鲜事,罗氏的脸还是有些泛红。 “凉姐儿,你二伯父最近半年很少回府,原先我还以为他和从前一样只是爱玩,没想到他竟养了个外室。” 夏月凉无语。 果然人一有靠山,各种功能就会逐渐退化么? 照二伯母从前的脾气,别说那个外室,连二伯父都被打成烂羊头扔出门了! 再者说,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这种糟污事情难道也要帮着处理? 罗氏叹了口气。 “凉姐儿,伯母就是想和你聊一聊。 其实这种事情解决起来并不难,只是觉得有些不值。” 夏月凉眨了眨眼睛。 二伯母这是顿悟了? 为了一个渣男撒泼打滚当然不值得,可真遇到这种事情,许多女人的选择依旧是撒泼打滚。 结果就是男人的心无法挽回,自己的脸面也丢得一干二净。 罗氏自嘲道:“伯母真是糊涂了,你才多大的人,如何能懂这个?” 这话说得太过牵强,连她自己都不信。 夏月凉笑道:“这种事情主要还是看二伯母,只要您不在乎二伯父,又何必去管他?” 这里毕竟是古代,女人离婚的后果远比现代严重,所以她不打算轻易劝离。 罗氏嗤笑道:“我有儿有女有名分,与其花那个精力在乎他,还不如多去挣点钱。 我就是气他一点都不为儿女考虑。 霜儿正是要找婆家的时候,闹出这种事情很光彩么? 万一将来的姑爷有样学样,岂不是害了你二姐。” 夏月凉心念一动:“二姐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 “哪儿有这么容易,霜儿自小眼光就高,一般二般的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最近我好容易才托人打听了几家合适的,昨晚和她说的时候也不怎么上心……” 夏月凉的呼吸微滞。 二伯母找女婿搞出这么大动静,她之前的计划就有了漏洞。 幸好她今天听说了这件事,幸好还有时间去描补,否则…… “母亲,我回来了。”夏繁霜推门而入,见夏月凉也在微微愣了一下。 罗氏从起床就一直忙到现在,竟没有发现女儿一早就出府了。 她厉声道:“你这孩子怎的越大越不懂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往府外跑!” 夏繁霜委屈地看了夏月凉一眼。 罗氏一把将她揪到自己跟前:“凉姐儿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 夏繁霜道:“您不是着急把我嫁出去么,现在可以准备嫁妆了。” “你说什么?!”罗氏被惊到了。 她是着急嫁女儿,可也没急到逼着女儿与人私定终身。 这死丫头跑出府还不到两个时辰,居然就把终身大事解决了?! 夏繁霜道:“我已经和塔米尔哥哥商量好了,他明日就来提亲。” 第二十四章 不够成熟,出人意料 “你说塔……什么哥哥?” 罗氏又惊又怒,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女儿打算嫁的人是谁。 夏繁霜恼了。 都什么时候了,母亲居然还在装! 从前大伯母带着她去探望大伯父和大哥,在朔城将军府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那时李元彧也住在将军府,他们俩天天在一起读书游玩,相处得十分融洽。 大伯父一向都很喜欢李元彧,便有了撮合他们俩的念头。 若非父母竭力反对,估计那时他们就已经定亲了。 “你倒是说话啊!”罗氏在女儿脑门上戳了一指头。 “塔米尔哥哥就是李元彧,不管您和父亲同不同意,我都要嫁给他。” “李元彧?那个异族王子?”罗氏的身子晃了晃。 夏繁霜撅着嘴,不想吱声了。 “奉国那么多的优秀男子你一个都看不上,偏要跟着一个异族男人去千里之外的大漠里喝风吃沙,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罗氏扬起了巴掌。 夏月凉拉住她的胳膊:“雅苏城多年来一直依附奉国,李元彧也算是陛下的臣子。 若是二伯母和二伯父不答应,他大可以直接进宫请陛下赐婚。” 夏繁霜赶紧附和:“反正都要嫁,母亲又何必阻拦?万一惹得塔米尔哥哥不痛快,将来日子不好过的还是我……” 罗氏行想了想:“不对……这两年压根儿没听你提起李元彧,是不是你大伯母逼你了?” “您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别人身上推,这就是我的主意!” “伯母。”夏月凉继续劝道:“雅苏城太过偏远,李元彧又是异族,而且他这个人也没有多么出众。 您和二伯父爱女心切,自是不太满意这桩亲事。 但他毕竟在大伯父跟前待了那么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比起那些不知底细的人家可是强多了。” 姐妹二人上演车轮战,罗氏很快就顶不住了。 “霜儿,你真的要嫁?” “是,我已经决定了。” “你们先回去,等我和你父亲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姐妹二人走出厢房,带着丫鬟们离开了罗氏的院子。 走到僻静处,夏繁霜突然掐了夏月凉一把。 “你干什么?”夏月凉疼得直吸气。 “塔米尔哥哥有你说的那么差吗?” “哟,这么快就护上了?” 夏繁霜耷拉着脑袋,有些沮丧道:“三妹妹,我……” 夏月凉笑道:“你的塔米尔哥哥一点也不差,方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二伯母听的。” “我虽然答应了嫁给他,可……反正我也说不清楚……” “你对他的感觉和顾衍南不太一样,所以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 “嗯。”夏繁霜点点头。 夏月凉揽着她的肩膀,温声道:“现下你还不够成熟,看人看事多半都流于表面。 你以为的喜欢或许只是一时的迷恋,而不是真正的喜欢。 反倒是你不确定的喜欢,或许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真正的喜欢。” 夏繁霜的脑袋被她这些喜欢不喜欢给绕晕了。 “你比我还小两岁,居然敢说我不成熟?!” “你觉得一个人成不成熟,是用年纪来衡量的?” 夏繁霜又说不出话了。 别说是她,就连大伯母和母亲,甚至包括祖母,谁敢说自己比夏月凉成熟? 也不知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 两人走到了岔路口,一起停下了脚步。 夏月凉道:“二姐回翠拂园稍事休息,晚饭后来雪消园一趟,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有话就不能明天再说么?”夏繁霜惨兮兮地看着她。 “我在雪消园等着你。” 夏月凉挥挥手,带着鸣笳走了。 夏繁霜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这丫头如此厉害,也不知将来谁敢娶。 ※※※※ 回到雪消园,夏月凉直接去了书房。 虎子又有消息传进来,说太子派去捉拿季家母子的人今早回京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竟是空手而归。 夏月凉抚着下巴,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季云蓁的母亲是个文弱妇人,两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可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没有人暗中相助,他们绝不可能逃过太子的追捕。 那么,究竟是谁从中插了一手,是敌还是友呢? “姑娘,季大姑娘求见。”门外有人传话。 夏月凉收回思绪:“请她进来。” 不多时,一身素色衣裙的季云蓁走了进来。 相较于昨日的憔悴狼狈,今日的她精神得到了一定的恢复,依旧是个清丽出尘的少女。 “夏三姑娘。”她躬身行了个礼。 夏月凉本以为季云蓁需要休息好几天,没想到这么快人家就想通了。 她轻声道:“季姑娘的头脑恢复清醒了?” 出乎她的意料,一向十分硬气的季云蓁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夏三姑娘,云蓁有一事相求。” “鸣笳,扶季大姑娘起来。”夏月凉吩咐道。 鸣笳走过来搀住了季云蓁的胳膊。 然而,季云蓁却并不打算起身,而是有些急切地说道:“姑娘且听我把话说完。” 夏月凉正色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家也没有轻易给人下跪的道理。 你若执意跪着说话,我此番的努力便是白费了。” 季云蓁心中一凛,借着鸣笳的手站直了身子。 夏月凉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季云蓁抿抿嘴:“听说少将军受了重伤,我想问一问他的伤情。” 又一次出乎意料。 夏月凉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番。 除了会武之外,这姑娘居然还有秘密? “家兄伤了双腿,需要精心休养。” “有希望彻底康复么?” “季姑娘与家兄很熟?” 夏月凉总算是看出些苗头了。 这哪里是熟不熟的问题,季云蓁分明就是喜欢夏慕朗。 可大哥四年前就去了朔城,那时的季云蓁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 两个生活轨迹完全不同的人,是怎么产生交集的? 季云蓁苦笑道:“几年前少将军曾经救过我,但他大约是不记得了。” 夏月凉道:“那你来找我……是想要去报恩?” 夏慕朗是有婚约的人,她实在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扯。 季云蓁福了福身:“如今云蓁一无所有,想要报恩已是无从谈起。 所以我想去照顾少将军,还望您能够成全。” 第二十五章 丫鬟不是好当的 季夏两家的关系从前不能暴露,如今更加不能。 以夏太师的脾性,是绝不会让自己人蒙冤受屈的,替季沐清翻案只是时间问题。 若季云蓁做了夏家的丫鬟,甚至还被安排去伺候已经成年的少爷,将来夏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再者说,杨氏都没有给儿子安排通房丫鬟,身为堂妹的夏月凉却给送过去一个,那她成什么人了? 冒着风险把季云蓁抢回来,不是为了糟践她,更不是为了毁自己。 夏月凉冷声道:“昨日那些话,我以为季姑娘听进去了。 令尊大人刚正不阿铁骨铮铮,若是知晓自己的长女沦落到这般田地,恐难以瞑目。” “我只是……”季云蓁小脸惨白。 “夏家不缺丫鬟。”夏月凉打断她的话:“更何况家兄一向急公好义,救人并不是为了贪图回报。” 季云蓁自嘲道:“如今我是犯官之女,姑娘赎我回来不就是做丫鬟的么?” “做丫鬟?”夏月凉呵呵笑道:“季姑娘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你自幼饱读诗书,甚至还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所以觉得伺候人不过是小菜一碟容易得很。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我放着那么多熟练的丫鬟不使唤,为何要用你这个生手来给自己添堵?” 季云蓁的脸瞬间由惨白变得通红。 夏三姑娘的话真是伤人,但每一句都是实话,根本无法辩驳。 却听夏月凉又道:“复仇是需要实力的,更何况你的仇人权势滔天,想要扳倒他们何其艰难。 可眼下的你连自保都做不到,谈论复仇太过奢侈。 如今季家的案子正在风口上,你留在京城有百害而无一利,最好先去避一避。 我会为你提供最好的条件,相信你能用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 还有你的母亲和弟妹,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打探他们的消息。 待会儿你回房收拾一下,今天我就派人带你离开。” 季云蓁被惊到了。 夏家三姑娘一向不爱出风头,也不爱与人来往,京中贵女与她熟识的基本没有。 没想到她竟如此优秀。 胆大心细有谋略,不仅早就把一切都考虑清楚,甚至还做了细致周密的安排。 更让她惊讶的是,夏三姑娘的话语中已经明确告诉她,季家和夏家其实是一路的。 或者说,她的父亲根本就是夏太师的人。 夏家同样是权势滔天,与闻家又早已经势不两立。 既然大家目标一致,复仇一事便不再是她一个人孤掌难鸣。 季云蓁越想越激动:“云蓁绝不会让你失望!” 夏月凉赞许地点点头,这才是她希望看到的季云蓁。 她忍不住玩笑了一句:“那你可得抓紧了,千万别等我们把某些人扳倒之后才回来。” 季云蓁只觉浑身热血沸腾,最近一段日子的颓然和哀伤一扫而空。 她学着习武之人抱拳施礼:“那我就先告退了,姑娘保重。” 鸣笳把季云蓁送出书房,就见夏繁霜带着花影已经走进了院门。 “季云蓁,你真的在这里!”夏繁霜不顾形象地跑了过来。 “二姑娘。”季云蓁福了福身。 二人年纪相仿,虽然称不上闺中密友,彼此之间也算熟悉。 夏繁霜就是为了季云蓁才这么早过来的。 见对方态度如此疏离,她多少有些尴尬,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鸣笳忙出声打圆场。 “季姑娘先去忙吧,二姑娘请随奴婢来。” “哦。”夏繁霜又看了季云蓁一眼,这才跟着鸣笳走进了书房。 夏月凉按了按眉心。 这些小姑娘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了?一个个都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二姐这么早就吃过晚饭了?”她看着已经走到她身侧的夏繁霜,有些不爽地说道。 “说什么呢!我是听人说季云蓁被你带回来了,所以过来瞧瞧。” 她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就在夏月凉身旁的空处坐下。 书房里原本温度适宜,椅子也足够宽大,被她这么一挤全都变了。 夏月凉热得难受,用嫌弃的眼神看着夏繁霜:“我说你的名字是不是取错了,明明就是烦人,繁什么霜啊?” 夏繁霜一心想着季云蓁的事儿,哪里还顾得上和她计较。 “喂,季家现在这种情况,你把季云蓁弄到咱们府里做甚?” “你自己的事情理清楚了?” “我的事情……不是……我的婚事都已经定下了,还有什么理不清楚的?” “昨晚我说过的,还有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不任务的,你先和我说说季云蓁。” “这件事暂时不能和你说。”夏月凉趁机把她推开,站起身走到了琴案后面。 “你又欺负我!”夏繁霜气鼓鼓地瞪着她。 “二姐多久没有抚过琴了?”夏月凉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夏繁霜受不了她跳跃的思维,也不清楚她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 “就是你离京之前抚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过了。 你自己弄那么复杂的一幅花鸟图让我绣,我哪儿有时间做别的嘛。” 夏月凉道:“这就是我交给你的任务,从今天起你就搬到雪消园,把顾衍南最喜欢的那几支曲子好好练练。” 夏繁霜的脑袋再次被糨糊给塞满了。 “为了撇清和顾衍南的关系,我把终身大事都搭进去了,你现在却要我练习他喜欢的曲子?” 三妹妹肯定是疯了,做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正常的! 这一次夏月凉非常有耐心,把练琴的原因认真解释给夏繁霜听。 “从前你经常和顾衍南见面,即便每次都非常小心,也难保没有人发现。 你和李元彧定亲的确可以撇清很大一部分的关系,但那些人绝不会轻易放过,肯定会往你身上泼脏水。 顾衍南的琴技高超,京中许多人都听过他演奏的曲子。 一旦他们一口咬定你与他私会,你就说自己是去和他学琴。” 夏繁霜酸着脸道:“可我根本没有和他学过琴,通晓音律的人一听就知道了。” 夏月凉道:“他们之所以敢胡乱攀咬,就是因为顾衍南不在场。 同样,我们也可以利用顾衍南不在场这一点,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但有个前提条件,你必须学会顾衍南抚琴时一些独有的手法和习惯。” 第二十六章 只顾盯着美男看 夏繁霜抱着脑袋想了好一阵。 顾衍南的琴技当然是顶好的,可独特的手法和习惯,她好像…… 夏月凉深吸了一口气。 不生气,坚决不生气。 恋爱脑的眼睛只看得见心上人的脸,本就不该对她存有一星半点的幻想。 夏繁霜嘟着嘴道:“我的琴技只能算是一般,好久不练习更是手法生疏,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及得上顾衍南。” 夏月凉再次耐心解释:“又没有让你原模原样照搬,只需让人听出相似之处就行。” “可我根本不清楚那些手法特点是什么样子,你让我怎么学?!”夏繁霜都快炸毛了。 “我教你。” “你教我?” “你不信?” 换作从前,夏繁霜当然不信。 夏月凉的确是聪明,但她毕竟只有十三岁,绝不可能样样都精通。 如今却不一样了。 就算夏月凉说她能把皇帝干掉,估计她也会深信不疑。 “我当然信了,不过我记得你并没有见过顾衍南几回,听琴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怎会……” “我是没见过他几次,但我每次都是去听琴的,不像某些人只顾盯着美男看。” 夏繁霜又羞又恼:“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我也在尽力弥补了呀。 你自个儿数一数,从昨晚到现在都挖苦讽刺我多少回了!” 夏月凉被她的话逗笑了。 是啊,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了呢。 夏繁霜是个没有什么人生阅历的小姑娘,可以对她严格要求,却不能吹毛求疵。 万一把她逼急了,坏了事情不说,对她今后的生活也会有非常不好的影响。 夏月凉温声哄道:“好了好了,是我太过急躁,这就给二姐赔个不是。” “一点诚意都没有!”夏繁霜扭过身子,压根儿不想搭理她。 “真生气了呀?”夏月凉扳过她的肩膀,笑着问道。 “夏月凉,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将来哪个男人敢娶你啊?” “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的男人,也配做我夏月凉的丈夫?” 夏繁霜被她的气势镇住了,心里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都是当朝太师的孙女,她既比不了长姐,更是及不上三妹,真是有些悲哀啊…… 不过她心里是服气了,嘴巴却不肯落下风。 “你的话别说这么满,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哪天你遇见了喜欢的人,比我都不如!” 夏月凉暗暗嗤笑,她喜欢古代男人的概率恐怕还不到百万分之一。 就算运气好到爆棚碰上那么一个半个,她会不如一个恋爱脑? “三妹妹,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夏繁霜拽了拽她的衣袖。 “什么问题?” “我就是想问你,如果顾衍南不是虞国细作,你会赞同我和他在一起吗?” “不会。” “为什么?就因为他的身份?” “我一向没有门户之见。之所以不赞同你们在一起,是因为我看不出他喜欢你。 你本就不图身份不图名利,若是连一份真心都得不到,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好吧……那我再问你,若是李元彧没有来京城,你又打算怎么解决眼下的危局?” 夏月凉故意板着脸道:“那我就另外找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男子,依旧用最短的时间把你嫁过去。” 夏繁霜重重哼了一声。 “我觉得你活得好累,而且一点也不快乐。” 夏月凉眉梢微动,没想到这姑娘的洞察力还可以。 两世为人,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可不就是又累又不快乐么? 她自嘲道:‘对于一个连生母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的人而言,快乐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夏繁霜自觉失言,忙安慰道:“你早早没了母亲,可你拥有世上最好的父亲。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咱家姐妹三个,就数我最倒霉,摊上那么个爹。” “不说这些了,咱们开始练琴吧。” “好。”夏繁霜依言坐到了琴案后,抬手试了试音。 ※※※※ 姐妹二人离开之后,罗氏一个人在厢房里生了老半天的闷气。 女儿信誓旦旦说这件事与大嫂无关,她才不信! 夏灵晏如今过得是不错,但当年嫁回申家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长房分明是想要拉拢李元彧,所以才一力促成了这桩亲事。 好处全是他们得,为何牺牲的却是她的女儿? 说一千道一万,就怪她嫁了个窝囊废! 她站起身,一把拉开了房门。 刚准备安排人去寻二爷,她那好长时间都没有露过面的丈夫竟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夫人——”二爷夏怀玗冲她挥挥手,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见他脸泛红光气色极佳,连容貌都像是比从前更加俊朗,罗氏胃里一阵翻腾。 她讥笑道:“二爷这是遇见什么好事儿,居然连家门都能找得到。” 夏怀玗不想与她争吵,拉起她的胳膊道:“夫人随我进屋说话,为夫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罗氏本来也是要和他商议女儿的亲事,便顺从地和他一起回到了厢房。 合上门,夏怀玗有些急切道:“夫人,你猜我今日遇见谁了?” 罗氏没好气道:“二爷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妾身可没那个精神与你玩笑。” 热脸贴了冷屁股,夏怀玗的笑容消失了一大半。 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泼冷水,真是一点情趣都不懂。 他寻了椅子坐下,这才道:“今日为夫在酒楼里遇见了李元彧。” “你也遇见了李元彧?”罗氏盯着他的嘴巴,生怕从里面蹦出自己最不想听的话。 夏怀玗假意叹了口气:“夫人是没有看见,那小子如今真是出息了,早知道当初就对他客气些。” “一个小小的王子,还是异族的,再有出息还能翻天?” “夫人有所不知,去年雅苏城的老国王没了。如今的李元彧不再是王子,而是雅苏城的王。” “那又如何,他也管不到咱们。” 夏怀玗终于失去了耐心,怒喝道:“你个无知妇人,难怪把女儿养得无法无天,竟惹出了那么大的祸事!” 罗氏吃了一惊:“霜儿整日都在房里绣花,能惹出什么祸事?” 夏怀玗道:“我也是今早才得知,咱家霜儿与那虞国细作顾衍南有些牵扯……” 第二十七章 一分成功,百分努力 罗氏嫌弃丈夫是个窝囊废,夏怀玗同样对妻子十分不满。 年少时他与罗家的公子们臭味相投,便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家的姑娘必定才情出众,非常适合与他共度一生。 于是他多番恳求母亲,在年龄合适的罗家姑娘中挑选了容貌最为标志,据说也最为聪慧多才的罗家五娘为妻。 然而,婚后没几日夏怀玗就后悔了。 罗家五娘根本不像出身书香门第的姑娘,琴棋书画只是略懂,满脑子的荣华富贵,除了金银什么都不感兴趣。 但人已经进门了,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她送回娘家,于是两人就这么将就着过了近二十年。 从最初的争吵不休到如今各过各的,两人磨合出了一套相处的模式,倒也相安无事。 夏怀玗甚至觉得,妻子虽然不合他的心意,但优点也还是不少的。 最起码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双儿女也教养得很好。 直到今日听说了夏繁霜和顾衍南的那点事,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辈子他是不可能为家族增光添彩了,但要是生养了一个祸害全家的女儿…… 一想起父亲那可怕的眼神,他真是要死的心都有。 因此,李元彧的出现于他而言就好比一副救命的灵药。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别说是明日登门提亲,他恨不能今日就把女儿打包送去聚星楼。 罗氏也被吓到了。 她又不是真的无知,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怎会听不明白。 不过,她还是存了几分侥幸。 “二爷,您莫要听那些烂了舌头的人胡说,咱们霜儿脾气是有些倔,但一直都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 夏怀玗怒道:“你就这么护着吧,迟早有一天把她娘老子的命都搭进去!” 罗氏终于有些慌了:“这事儿该怎么办?万一惊动了父亲那还了得?” “这不正准备告诉你么,李元彧打算明日登门提亲,只要霜儿做了雅苏城的王后,谁还会把她往顾衍南身上扯?” 罗氏沉吟了片刻,又道:“怎么说也是定亲,总不能如此草率吧?” “夫人多虑了,明日李元彧登门提亲就是表明个态度。以他的身份,婚事肯定要陛下亲赐。 还有父亲和母亲,孙女定亲总是要知会二老一声的。” “陛下总要一个月才能回京……” “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是李元彧。咱们从前毕竟得罪过他,明日夫人一定要好生准备,霜儿可是要跟人过一辈子的。 还有大嫂那边,你也亲自过去说一声,省得她又挑理。” 事已至此,罗氏只能赶紧去安排明日待客一事。 ※※※※ 当晚,夏繁霜歇在了雪消园。 她有个择席的毛病,加之突然定亲心里多少也有些乱,在床上翻滚了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一早,还在做梦的她就被夏月凉揪了起来。 “哎呀,你烦不烦啊……”夏繁霜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小脸皱成一团。 “今早你的塔米尔哥哥可是要来提亲的,你好意思一直赖在床上?” 夏繁霜把眼睛撕开一条缝:“你的意思是我今日就可以不练琴了?” 夏月凉打趣道:“想什么呢?人家李元彧是向二伯父和二伯母提亲,关你什么事? 大姑娘家兴冲冲地跑过去凑热闹,你的脸面不想要了?” “那你还一大早就把人家叫起来。”夏繁霜嘟囔了一句,又缩回被窝里。 “正所谓勤能补拙,想想昨晚那乱七八糟的琴声,你还好意思不努力?” “谁乱七八糟了?”夏繁霜气急:“我那是好久没有练习有些手生,你总要让我熟悉一下吧?” “那你也不能躺在床上熟悉吧,赶紧起来!” 被她这么一催促,夏繁霜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又开始疼了。 “三妹妹——”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夏月凉:“其实我觉得吧,那些人也不一定会揪着我不放,毕竟我都已经定亲了不是吗?” 夏月凉一看就知道她懒癌又犯了。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防患于未然?只有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到,并且尽可能做好应对的准备,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一分的成功,需要付出百分的努力,而不是心存侥幸,等着好运降临到你头上。” 说实话,夏月凉是真累。 上辈子她公司里的年轻员工,一个个活力四射干劲十足,哪里需要用这样的话去激励。 像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完全不懂人间疾苦的古代贵女,说得再多也未必有用。 “好吧好吧,你别生气了,我练还不行嘛!”夏繁霜撅着小嘴,掀开被子下了床。 花影和流萤伺候她洗漱,又去厨房取了早饭。 等夏繁霜用过早饭来到书房,就见夏月凉坐在书案后雕刻印章。 她厚着脸皮蹭了过去:“三妹妹居然还懂雕刻呀。” 夏月凉嗯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你这个用的是什么石头?” “河边捡的。” “河边……”夏繁霜都不忍心说了。 以夏家人的身份,随便一个印章用的都是顶级的稀罕石材。 河边捡的破石头,就是拿来练手都不配。 “这印章是要送给祖父的,自己捡的石头更显得有诚意。 而且他老人家一向喜欢天然古朴,这个印章肯定合他眼缘。” 夏繁霜和她父亲一样,对夏太师也是又敬又怕。 听说这印章是要送给祖父的,她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 “那我先练琴了。”她坐到了琴案后。 “咦,这些是什么?”夏繁霜伸手拿起了放在琴案上的一叠信笺。 夏月凉道:“这是我总结的顾衍南抚琴的一些特点。你这几日除了熟悉手法之外,把这些东西认真研读几遍,最好能够烂熟于心。” 夏繁霜暗忖,这丫头是不兴睡觉的。 “你要去哪儿,不打算陪我练琴了?” “大哥受伤,你又要定亲,家里总要有个长辈才合适。 我打算待会儿就去一趟念云庵,尽快把祖母接回府。” 夏繁霜有些沮丧道:“都是因为我,害得大家跟着操心。” “知道大家都不容易,自己就要更加努力,光是内疚什么用都没有。” 夏月凉重新拾起刻刀,继续雕刻印章。 第二十八章 可爱的老太太 夏繁霜练了一阵指法,就感觉上下眼皮直打架,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她杵着下巴看向异常专注的少女,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妹妹,你待会儿就要走了,咱俩说说话呗。” “念云庵离京城不过一百多里,最晚后天我也就回来了,有什么话到时再说。” “要不……咱俩一起去吧,我也挺想祖母的。” 夏月凉放下印章,用帕子擦了擦手。 “你少动那些歪脑筋,好好练琴,等我回来检查进度。另外,鸣笳会留下来盯着你,别想着偷奸耍滑糊弄人。” 夏繁霜耷拉着嘴角,眼神像极了遭人遗弃的小狗。 夏月凉忍着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脸颊:“听话,我带念云庵的素点心回来给你吃。” 她又叮嘱了鸣笳几句,带着蜜儿走出了书房。 奉国京城一带地势平坦,官道也修得平整宽阔,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 夏月凉无心欣赏沿途的景致,斜靠在小榻上翻看闲书。 蜜儿第一次陪她远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恨不能把身子都探出车窗。 “姑娘,我听春酌姐姐她们说,半池山庄旁边有个大大的湖,里面有好多好多的荷花。” 夏月凉笑道:“咱们府里种了不少的荷花,窗外这些也开得正好,这么多还不够你看的?” 蜜儿扭了扭小手,欲言又止。 “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了?不就是想出京长长见识么,下次去秀城的时候带上你,只是别又想爹娘想得哭鼻子。” 蜜儿笑了:“多谢姑娘,奴婢保证不哭。” “待会儿到了念云庵,若是想替你弟弟求护身符就去找慧心师太,记住别贪玩儿四处乱跑。” “奴婢记住了。” 申时一刻,马车抵达了念云庵。 这个时辰尼姑们正做晚课,夏月凉不好过去打扰,便带着蜜儿寻到了接待香客的禅房。 念云庵除了斋菜出名,花草也比其他地方打理得好,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主仆二人走到禅房附近,就见老夫人申氏的大丫鬟红蓼提着茶壶从另一条路走了过来。 “红蓼姐姐。”夏月凉唤了一声。 “三姑娘!”红蓼脸上露出惊喜,快步跑到她们跟前。 “祖母还好吗?”夏月凉笑着问。 红蓼压低声音道:“老夫人这两日正闹小脾气,饭也不好好吃。方才打发程嬷嬷去跟着慧心师太做晚课,说是要自个儿静一静。” 夏月凉抿嘴直乐,她们家的老太太真是太可爱了。 尼姑庵是最清净的地方,在这里住上半个月,再烦躁的心情都早就平复了。 祖母分明是静极思动,在尼姑庵里待不下去了,所以才闹小脾气的。 红蓼忙又问:“姑娘是啥时候回京的?” “前日刚回来的,听说祖母在念云庵就想着来给她请个安。” 她说着就接过红蓼手中的茶壶:“姐姐带蜜儿去安排一下住处,我去瞧瞧祖母。” “是。”红蓼福了福身,带着蜜儿退下了。 夏月凉走到了老夫人申氏的禅房外,轻轻推开了房门。 禅房也是里外两间,申氏此时正躺在外间的禅床上,睡姿和前日的夏繁霜没有半分差别。 夏月凉笑得眉眼弯弯。 祖母的儿女中,长得最像她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所以她们三姐妹的容貌,和祖母最为相像的就是她,尤其是脸型和眉眼,说是一模一样都不为过。 可要说起性格,夏繁霜才是最像她的一个。 自幼被父母兄长宠着长大,出嫁后又一直被丈夫疼着,活到五十多岁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着实让人羡慕。 她把茶壶放在桌上,缓步走到禅床边。 “老夫人,起来喝杯茶润润嗓子。”她学着红蓼的语气说道。 “不是说了要静一静,喝什么茶呀……” 申氏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一睁眼见到的却不是红蓼,而是小孙女的笑脸。 “凉姐儿?!”她一激动,险些从禅床上跌落。 夏月凉赶紧扶住她:“祖母悠着些,小心摔了。” 申氏坐了起来,又把她拉到旁边坐下。 “你不是说要中秋前才回京,怎的突然提前了一个月?” 夏月凉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见她气色不错精神也好,这才笑道:“我特别想祖母,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申氏揽着她:“还是我的凉姐儿最贴心,时时都想着祖母。” 夏月凉明知她在念云庵待不下去了,故意道:“念云庵比咱们府里安静凉爽,斋菜也特别好吃,我就想着来沾沾祖母的光,陪您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 申氏的笑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你是不知道,这里天天青菜豆腐,把祖母的脸都吃成菜色了。” 夏月凉看着她那保养得宜几乎没有皱纹的脸,笑道:“漂亮着呢,念云庵的素斋远近闻名……” “再闻名也全是青菜豆腐,祖母在这儿过得连面团儿都不如!” “您把面团儿也带这里来了?” 夏月凉真是服了。 面团儿是一年前她为祖母寻的小奶猫,因为毛色雪白又圆滚滚的,特别招人喜欢。 祖母一开始给它取的名字是雪团儿,后来不知怎的就成了饭团儿,最后又成了面团儿。 猫是食肉动物,尼姑庵半点荤腥没有,面团儿自小养得精细又不会捕鼠,祖母这是打算让面团儿也学着当食草动物吗? “您给面团儿带小鱼干和肉脯了?” 申氏在她的小手上拍了一下:“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这里可是佛门净地,怎好带那些东西。” 夏月凉不解:“那您方才还说过得连面团儿都不如。” 申氏凑到她耳边道:“念云庵的后山有条小河,里面小鱼小虾可多了。 附近村子里的那些小子,每天都到那里去游水,顺带捞些鱼虾烤着吃。 我就让翠翘带着面团儿过去,每天都能有烤好的鱼虾吃。” “哎呀——”夏月凉打趣道:“翠翘和面团儿这两个没良心的,整天偷吃好东西也不知道给主子带点儿,真是该打!” “你这贫嘴孩子,祖母要是想吃那些东西,还到这儿来做甚?”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您一向都不爱吃素,怎的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受罪?” 第二十九章 操心的祖孙二人组 申氏不仅不爱吃素,也不似其他府邸的夫人们那样笃信神佛。 所以夏月凉对她此次前往念云庵的举动是真是有些好奇。 众多儿女中,申氏最疼爱的就是小儿子夏怀珣。 兴许是爱屋及乌,对这个自幼便失去亲娘的小孙女,她从一开始就存了几分偏疼的心。 近七年的抚育和陪伴,夏月凉的聪慧懂事让申氏深感贴心,那几分偏疼化作了更深层次的信任和依赖。 好些心里话她连程嬷嬷都不告诉,却愿意和夏月凉分享。 听了小孙女的问话,申氏像是诉苦一样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你是知道的,祖母平日也没有什么喜好,就爱养个猫狗逗逗八哥鹦鹉,最多再侍弄一下我那些花草。 京里各家的夫人都熟知我的脾性,一向都很少前来打扰。 这两个月也不知是怎么了,郑老夫人、王老夫人,还有另外的几家老夫人,隔三差五的来咱们府里找我打叶子牌,真是烦死人了。” 夏月凉笑道:“祖母又不是缺钱的人,大不了输给她们百八十两,也不用躲到这儿来吧?” 申氏白了她一眼:“钱算个什么呀?我是不想浪费时间做不喜欢的事,更不喜欢她们心怀鬼胎。” 夏月凉道:“她们是想给您找儿媳妇吧。” 申氏叹了口气。 她一向都不爱干预孩子们的事情。 可小儿媳已经走了十多年,小儿子总这么孤着也不是个办法。 “凉姐儿,你真不担心你父亲给你找个继母?” 夏月凉笑了笑:“小的时候担心过,懂事之后就不担心了。” 何止是不担心,这些年为了让父亲同意续弦,她简直操碎了心。 以至于从一开始想为父亲挑一个处处优秀的女子为妻,到现在只剩下盼着他身边能有个人陪伴。 只可惜父亲是油盐不进,天仙一样的美人也当作空气一般。 申氏道:“咱们是有这个打算,可也轮不到外人操这份儿心。 所以我干脆就让你程嬷嬷陪着来了念云庵,看她们还怎么打主意。” 夏月凉挽着她的胳膊:“真是委屈祖母了,等父亲回来让他好好补偿您。” “凉姐儿,说起这事儿祖母倒是想起一个人,你觉得竹露那丫头怎么样?” 夏月凉咧咧嘴。 果然是祖孙,老太太连眼光和她都是一样的。 竹露本就是她安排到父亲身边的。 那丫头别说是太师府,就是寻遍整个京城,容貌也都是拔尖儿的。 她还刻意请人教竹露琴棋书画,带她四处长见识提高品味,满意之后才送去给父亲当丫鬟。 谁知几年过去了,两人的关系依旧干净如白纸,一点进展都没有。 “祖母也觉得竹露挺适合父亲的?” “你父亲脾气太倔,这辈子想让他续弦恐怕是不可能了。 但安排个人伺候起居,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我瞧着竹露那丫头就不错,模样生得标志,又能识文断字,比好些大家闺秀都不差。 若是将来能生个一男半女,四房也能热闹些。” 夏月凉不忍心泼祖母冷水,只能附和道:“此次竹露随父亲去了行宫,说不定会有好消息。” 听了这些话,申氏心里添了些欢喜,又道:“凉姐儿,方才只顾着听我说话,府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夏月凉从来不敢小觑深宅大院里的老夫人,即便是祖母这样不太管事的可爱老太太,观察力也是非常敏锐的。 她老老实实道:“我还是先同您说好事儿吧,李元彧向二姐求亲,二伯父和二伯母已经同意了。” “就是那个雅苏城的王子,你大伯父挺喜欢的那个孩子?” “正是,如今他已经是雅苏城的王,却还一直记挂着二姐,每年都给她送生辰礼。” “王不王的倒是无所谓,关键那孩子人品不错,和你二姐又是自幼相识,知根知底的最好了。” “祖母好像只见过李元彧一回,就料定他人品不错了?” “当初你大伯父就有这个心思,若是李元彧真有问题,你祖父早就出言反对了。” 夏月凉暗道,祖母对祖父的信任,正是从前那个时代最缺乏的东西,难怪白头到老渐渐也变得少了。 却听申氏又道:“李元彧人不错,就是雅苏城地方太远。晏姐儿嫁回了申家,已经是几年都见不着面,霜姐儿这一出嫁,唉……” 夏月凉靠在她肩上,轻声哄道:“不是还有我么。” 申氏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再过两三年,你也该找婆家喽。” “我才不嫁呢,到时招个上门女婿,一辈子都陪着祖母。” “净说好听话哄骗祖母,那些愿意做上门女婿的小子,岂能配得上我凉姐儿?” 提起小孙女的亲事,申氏真是说不出的遗憾。 自幼丧母的女孩子,说亲的时候难免会有人挑剔。 所以夏月凉还不满一岁的时候,申氏便为她挑中了申家三房的嫡长孙申靖。 她盘算好的,两个孩子年纪悬殊两岁,稍微长大一点就一起接到京城由她亲自抚养,感情必定好得很。 到时小孙女嫁回申家,兄嫂们看在她的面儿上也会好好照应,一辈子都会顺顺当当安稳幸福。 然而天不遂人愿,六年前长孙女的亲事突发变故,不得已让她嫁回了申家。 小门小户都不兴把姐妹两个嫁去同一家,更何况是夏家这样的门第。 长孙女做了申家媳妇,小孙女和申靖的亲事只能作罢。 如今夏灵晏的日子过得挺好,申氏却不知去哪儿再给夏月凉另寻一个申靖。 她摩挲着小孙女的脊背:“好事说完了,凉姐儿是不是该同祖母说说那不好的事了?” 夏月凉抬眼看着她:“祖母先答应我不要着急,因为事情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申氏笑道:“你当祖母是小孩子啊,说是享了五十多年的福,其实什么样的风雨没有经历过。” 夏月凉遂把夏慕朗受伤一事说了。 申氏果然没有倒下,只是反复询问长孙的伤情,以及夏侯放的医术是不是靠得住。 得知半年后夏慕朗便可彻底痊愈,她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第三十章 祖母的哀伤 申氏的父亲是奉国有名的大儒,虽然一生都未曾入朝为官,弟子中却不乏奉国名臣。 夏太师年少时在申家求学,被申老爷子相中做了女婿。 申氏家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但对于出身显贵的女婿,申老爷子自是不好强求。 夏太师并没有在岳父岳母面前做过任何承诺,但他几十年来一直恪守申氏家训,一心一意地对待妻子。 不仅如此,他对儿子们也是同样的要求。 就连最不成器的夏怀玗,风流韵事也只限于府外,一子一女皆是罗氏所出。 如此一来,夏家几兄弟都是一母所出,感情自是比别人家的兄弟要来得亲密,内宅中的争斗也少了许多。 但凡事有利有弊,生活是安逸了,申氏又觉得孙子孙女太少,府里总是不够热闹。 尤其是夏灵晏出嫁,夏慕朗又随他父亲去了朔城后,她越发觉得身边冷冷清清,偌大的府邸也越发空荡荡的。 此次长孙受重伤,越发凸显了夏家人丁不旺的缺点。 “凉姐儿啊……”申氏叹了口气:“咱们府里若是能再多些人就好了。” 从古至今,长辈们的想法其实都差不多,都盼着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在这一点上,夏月凉特别理解祖母。 祖父一直没有纳妾,祖母能生养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二老当初肯定没有想过,他们的孙辈人丁会如此单薄,孙子孙女加起来只有五个。 她笑着安抚道:“年底大哥就要娶亲了,等大嫂进了门,祖母很快就能抱曾孙,到时怕您又嫌吵了。” 申氏道:“如今你也大了,有些话祖母就不藏着掖着。 你大伯母和二伯母,明明看着都是身强体健,比我年轻时强多了,偏偏生养了两个孩子后就没有了动静。 你父亲就不提了,这么多年都不近女色,上哪儿去给我添孙男孙女。 若是你三伯父还在……” 她的眼神黯淡了许多,情绪也变得非常低落。 夏家三爷名叫夏怀瑾,和夏怀珣是一对双生子。 因为长子不喜读书,次子又不成器,夏太师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对双生子身上。 兄弟二人也不负他的期望,自幼聪明好学,六七岁时便已出口成章。 尤其是性格稳重的夏怀瑾最得夏太师看重,按照他的规划一步步成长,顺利走上了仕途。 而性格叛逆的夏怀珣讨厌受约束,更不愿意照着父亲的意愿生活,早早就外出游学,甚至因此与父亲赌气,好几年都不回家。 若非十三年前夏怀瑾突然身故,夏怀珣很难与父亲言和,更不会步入官场。 那时夏月凉才刚满月,虽然什么都能听懂,好多事情却根本没有机会接触。 之后的十多年,夏怀瑾这个名字成了夏家的禁忌,轻易没有人敢提及。 因此她对那位英年早逝的三伯父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当年的事情与闻老狐狸脱不了干系。 所以夏闻两家绝不仅仅是为了权势争斗,而是有着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祖母,三伯父当年不过二十岁,为何突然就……” 难得有机会询问当年的事情,夏月凉不想错过。 申氏怅然道:“你祖父跟我保证过,此生必定把你三伯父遇害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让谋害他的人血债血偿。 其实他的痛苦绝不比我少,四个儿子中,他最看重的就是你三伯父,耗费的心血也最多。 那件事情后,他整个人都老了许多,连话都少了……” 夏月凉不敢追问了,忙安慰道:“祖母不要难过了,祖父一向都是言出必行。 再说还有大伯父和我父亲呢,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没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申氏吸了吸鼻子:“嗯,不难过,咱们要好好活着,定要看着那些黑了心肝的人落得什么下场。” 夏月凉替她擦了擦眼泪:“待会儿用过晚饭祖母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家。” 申氏一听吃晚饭,嘴巴又撅了起来。 “又是青菜豆腐,我今晚不吃了行不行?” “祖母今日不吃晚饭,明日不吃早饭,是要等着去离这儿最近的那家小饭馆大吃一顿呀?” “那还是青菜豆腐吧,最多我少吃一点。” 开什么玩笑,那家小饭馆又脏又破,到处都是绿头苍蝇,单是看一眼都能吐出来。 夏月凉给她倒了杯茶,走出禅房吩咐红蓼去厨房取了饭菜。 第二日一早,祖孙俩辞别了慧心师太,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申氏心里惦记长孙的伤势,一路都在催促车夫,比预料中提前了一个时辰回到京城。 马车驶入太师府所在的街道,迎面遇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条街非常宽阔,足够四辆马车并排行驶,可对面的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一个管事妈妈打扮的妇人跳下马车,冲他们这边行了个礼。 车夫不敢怠慢,急忙拉住了马缰。 “老夫人,有人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红蓼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转头道:“老夫人,是黄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申氏道:“想来是听说朗哥儿受伤,黄夫人特地过来探望的。” 说罢她又吩咐程嬷嬷:“阿程亲自跑一趟去给黄夫人问个安,就说今日我实在累了,改日再请她来家里说话。” 程嬷嬷应了一声下了车。 大约一刻钟后,黑着一张脸的程嬷嬷回来了。 申氏追问:“这是怎么了?” “回老夫人,黄夫人许是在大夫人那里受了气,语气冲得很。” 夏月凉偏过头往窗外看,只见黄家的马车转了个方向,很快就没了踪影。 前晚夏繁霜练琴的时候提了了几句夏慕朗的亲事,说二伯母对黄家这桩亲事似乎有些不看好。 如今看来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黄家的确是有问题。 国子监祭酒官职不大不小,属于名声大过实权的职位。 黄家能攀上夏家,按说应该非常满意才对,这一点从黄夫人以前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如今他们突然变了态度,究竟是担心大哥从此站不起来耽误了黄婉音,还是另有隐情? 申氏冷哼了一声:“好端端的给咱们甩脸子,我倒是要去问问老大媳妇,究竟给她受了什么气!” 第三十一章 试探人心又何妨 夏月凉从未见过祖母生这么大的气。 论辈分,黄夫人是晚辈;论身份,黄文望只是国子监祭酒,与夏太师完全没有可比性。 即便如此,申氏依旧看在两家即将结亲的份儿上,让程嬷嬷亲自去给黄夫人问安,已是给足了面子。 可黄夫人非但态度很差,竟还做出掉头就走这种极不礼貌的举动,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车夫不敢拖沓,驾着马车匆匆回了太师府。 进了侧门,负责抬轿的婆子们急忙上前伺候。 夏月凉怕申氏的身体吃不消,劝道:“要不祖母还是先回去洗漱休息,由我去请二位伯母。” 申氏摇头:“自个儿家里哪儿有这么多讲究,随祖母去瞧瞧你大哥。” 夏月凉不好再多言,坐上了另一乘软轿。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四照园。 得知消息的杨氏和罗氏已经候在院子门口,带着丫鬟婆子们一起给老夫人行礼。 杨氏的脸色极为难看,若非顾及婆婆的年纪和身体,她恨不能当场就开骂了。 申氏沉声道:“有话待会儿再说,先陪老身去看看朗哥儿。” 杨氏点点头,亲自搀扶她下轿,一起朝正房那边走去。 罗氏特意落后了一步,与夏月凉并肩而行。 “凉姐儿,你们方才是不是遇见黄夫人了?” “嗯,特别的无礼,祖母都发火了。” “我早就说这家人有问题,哪儿有十八岁的大姑娘不着急出嫁的……” 夏月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罗氏抿住嘴,紧走几步追上了前面的杨氏和老夫人。 夏侯家的医术自不必说,更为难得的是祖传的伤药。 虽然用药只有短短两日,夏慕朗的疼痛便缓解了不少,精神也比之前好多了。 听说祖母来了,他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吩咐常喜替他整理了一下被子。 “朗哥儿别乱动,好好躺着。”申氏搭着杨氏的手,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夏慕朗的长相更偏向夏家人,虽是自幼习武,却不似一般的武将那般硬朗粗犷。 加之此时尚在养伤,看起来愈发儒雅斯文。 他望着满脸忧色的祖母,浅笑道:“祖母莫要担忧,夏侯先生已经给孙儿用了伤药,感觉已经不疼了。” “真是个傻小子……”申氏抚了抚他的脸颊:“伤这么重怎会不疼呢,瞧这都瘦得脱相了。” “孙儿年轻,将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说不准比从前更加健壮。 倒是祖母,心里惦记着孙儿又着急赶路,一定累坏了。” 杨氏有心同婆婆说一说黄家的事,也附和道:“慕朗这是心疼祖母呢,母亲就成全他这份儿孝心,回房歇着去吧。” 申氏和她有同样的打算,温声道:“那朗哥儿好好养着,用功也不在这一两日,千万莫要累着自己。 有什么想吃想用的就和你三妹妹说,让她来告诉祖母。” 这就是让夏月凉留下的意思了,毕竟有些事情年轻人之间更容易沟通。 夏慕朗笑道:“孙儿记下了。” “走吧,你们妯娌两个送老身一程。”申氏吩咐两个儿媳。 杨氏再次搀扶着她的胳膊,婆媳三人一起离开了。 “三妹妹……”夏慕朗看着立在床边的堂妹,欲言又止。 夏月凉笑着问:“夏侯放的药果真这么灵,大哥的腿已经不疼了?” 夏慕朗赧然:“药自然是灵的,只是时日尚短……” 和老实人开玩笑就是自讨苦吃。 夏月凉敛住笑容:“黄夫人今日见到大哥了?” 夏慕朗摇摇头:“她倒是想来探望我,被母亲拒绝了。” “大伯母这是……想要试探黄家人?”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照母亲的脾性,黄伯母亲自前来探望我,她肯定直接带着人就过来了。 是二婶提醒她多留个心眼,借这次机会试一试黄家人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从内心深处来说,夏慕朗并不赞同罗氏的主意。 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 尤其是关乎女孩子的终身大事,用试探的结果来判定人品好坏,既不合理也太过残忍。 如果他真的成了残废,又何必非要拉着黄婉音一起受罪? 可二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两年黄家的做法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黄婉音的孝期刚满,母亲就亲自登门商议婚期,他们家的态度却并不积极,足足拖了半年多才勉强把日子定下。 此次他受伤回京,因为蔡太医回乡丁忧的缘故,母亲没有再去请其他的太医和京中名医,外人必然会有诸多猜疑。 黄家若是有心悔婚,这便是个最好的机会。 虽然难免坏了名声,总好过让黄婉音受一辈子苦。 而且夏家从不倚仗权势压人,不至于为了这件事情就断了黄文望的仕途。 既如此,试探一下黄家的心思又有何妨? 在这件事情上,夏月凉绝对是站在罗氏一边的。 牛不喝水何必强按头? 黄家不愿意与夏家结亲,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来。 这般拖拖拉拉遮遮掩掩,搞得像是夏家在逼着黄家嫁女一般。 “大哥,方才我们在府外遇到了黄夫人的马车。”夏月凉说道。 “黄夫人说什么了?” “许是大伯母之前和她说了什么,那黄夫人的态度嚣张得很。 祖母给足她面子,让程嬷嬷前去给她问安,她却根本懒得搭理,调转车头就走了。” “这不就试探出结果了么?”夏慕朗自嘲一笑:“夏家虽然位高权重,朝中也还有其他的大腿可以抱。” 朝堂中的许多事情,夏怀珣并没有隐瞒女儿。 夏月凉知晓朝中哪些官员是祖父的人,甚至包括隐藏很深的季沐清。 所以她很清楚黄文望既不是祖父的人,也不是闻老狐狸一党。 这两年间究竟发生了生么事情,让黄文望死心塌地地傍上了闻家,甚至不惜赔上女儿的大好姻缘。 她默默叹了口气:“大哥,若是这桩亲事真的毁了,你会不会感到遗憾?” 其实她更想问得直接一点,夏慕朗究竟喜不喜欢黄婉音? 夏慕朗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起这个。 略微思索后,他苦笑道:“遗憾肯定是会有一点的。毕竟我和黄婉音定亲已经五六年了,虽然没有多少机会相处,但我一直都是拿她当妻子对待的。” 第三十二章 何必如此负责任 不管什么时代,女人总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无论事业家庭,还是社会亲友,只有能够负起责任的男人,才能给女人安全感,才值得托付终身。 即便是上辈子的夏月凉,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穿越到奉国之后,夏家男人的表现刷新了她对古代贵族男子的认知。 除了不成器的二伯父,从祖父到大哥,夏家男人不论做事还是做人,都堪称负责任的典范。 夏月凉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让她引以为傲的优点也会有让她受不了的一天。 与黄家结亲本是杨氏的意思,夏慕朗不过是听从母亲的安排。 按规矩,这个时代的未婚夫妻是不允许见面的。 更何况夏慕朗与黄婉音相隔千里,就算不把规矩当回事,二人也没有机会见面。 分明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夏慕朗却已经开始负责任,甚至于这种时候还不忍心把对方往坏处想。 有那么一瞬间,夏月凉是真想教唆他成为一个坏男孩。 当朝太师的嫡长孙,奉国名将的嫡亲外孙,父亲又手握重兵,妥妥的官n代高富帅。 黄婉音算个啥啊? 只要大哥愿意,娇妻美妾俏丫鬟,美人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而且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么做是理所应当,绝不会认为他是个风流花心的渣男。 大约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生动,夏慕朗都被逗笑了。 “行事如此不干脆,三妹妹都有些看不起为兄了吧?” “哪有……”夏月凉有些言不由衷道:“我就是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哥也不需要有什么遗憾,背信弃义的是黄家又不是咱们。” 夏慕朗道:“我倒是无所谓,晚几年成婚其实也挺好的。只是这门亲事一拖几年,最终却落到这样的结果,黄姑娘恐怕会受影响。” 夏月凉都快炸毛了。 这已经不是干不干脆,而是圣父了好吗! 黄家既然敢悔婚,黄婉音的亲事必然已经另外做了安排,你操哪门子的心啊? “大哥的意思是还想娶黄婉音进门?”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问一问黄姑娘是不是被父母逼迫。 母亲的脾气你是知晓的,若是这门亲事成不了,她肯定不会吃这个暗亏。 一旦闹将起来,黄姑娘必然会坏了名声,今后怕是再难寻到合适的亲事了。” 夏月凉如何看不出他是想要请自己帮忙。 她实在不喜欢磨磨唧唧,十分干脆道:“眼下两家已经撕破脸皮,大哥想见黄婉音恐怕不容易。 如果你信得过,这事儿就交给我去办,我一定把大哥的意思同她说清楚。” “那就有劳三妹妹了,只是这事儿千万别让长辈们知晓,还有我的伤情你可以如实告知黄姑娘。” “大哥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与黄姑娘见面一事。” 夏月凉简单道了别,匆匆走出了里间。 她又不是吃错药,怎么可能把大哥的伤情告知黄婉音。 自愿也好被逼也罢,那都是黄家人造的孽,凭什么要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当然,面还是要见的。 宁可放弃名声和前途也要去抱闻老狐狸的大腿,她倒是要看看黄婉音的脑袋里装的是不是稻草! ※※※※ 杨氏把申氏和罗氏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三人在正房中落座,申氏挥退了所有的下人。 “老大媳妇,黄夫人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杨氏道:“她嘴上说是来探望慕朗,其实是来打探虚实……” 罗氏嫌她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也顾不上礼不礼貌就插了一嘴。 “那女人就是存心来找茬儿,目的就是想要悔婚!” “黄家为何要这么做?”申氏看着罗氏问道。 “还能为什么,抱上闻家大腿了呗!” 不得不说,罗氏虽然贪财,脑子还是蛮灵光的。 至少在婆媳三人中,就数她的反应最快,眼光也够毒辣。 杨氏也道:“幸好今日听了二弟妹的话,没让黄夫人见到慕朗,否则之前的小心都白费了。” 她指的小心自然是隐瞒儿子的伤情。 望城那所谓的匪患明显就是冲着夏慕朗来的。 虽然事情与顾衍南脱不了干系,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参与?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毁掉夏慕朗,眼下他的伤情以及治疗的情况就绝不能暴露。 妯娌二人摈弃罅隙重归于好,申氏感到非常欣慰。 夏太师经常对她说,只要一家人团结一心,任何困难都能够扛过去。 “老大媳妇,黄家这桩亲事看来是结不成了,但悔婚这盆脏水却不能泼到咱们夏家头上。 这件事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必须让黄家知道,闻家的狗不是那么好当的,休想事事都占全了。” 妯娌二人应道:“母亲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黄家好过。” 申氏点点头,又道:“老大媳妇啊,朗哥儿毕竟是我夏家的嫡长孙,他的亲事还是要抓紧。 不过老身有几句话要提醒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重要,孩子们的心意也是要考虑进去的。 黄家这件事是个教训,今后再为慕朗说亲,要先问一问他的意思再做决定。” 杨氏脸上火辣辣的,忙应了声是。 当年她之所以看上黄婉音,就是因为听说了她不仅通诗书,还颇有些管家的才干。 太师府的中馈不可能永远都依靠二弟妹。而且慕朗是嫡长孙,他的妻子绝不能像自己一样,必须把责任担起来。 没想到她难得做一次主,却把事情搞砸了。 婆婆虽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当初她能够嫁给大爷,公婆的确没有干预,而是尊重了大爷的选择。 说完了长房的事情,申氏又想起了二孙女的亲事。 “老二媳妇,霜姐儿和李元彧的亲事定下了?” 罗氏忙道:“陛下尚未回京,您和父亲又都不在府里,定亲的事情不着急。 昨日李元彧就是向二爷和我表明一下想要提亲的意思,一切都等您来做主。” 申氏道:“元彧那孩子很不错,不仅你大哥觉得他值得托付,你们父亲也看好他。 更难得的是他待霜姐儿一片真心,两个孩子从前也非常合得来,将来的日子一准儿过得好。” 第三十三章 将来不要后悔 以太师府的势力和人脉,把事情传扬开不是什么难事。 不到两个时辰,夏家大公子因受重伤遭黄家嫌弃一事,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黄夫人对此虽然早有准备,依旧觉得颜面扫地。 吩咐下人紧闭府里所有的门后,她匆匆去了丈夫的书房。 黄文望正在练字,闲适的神情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老爷!”黄夫人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黄文望抬头看了她一眼:“夏家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受了屈辱自然是要报复的。” “妾身是妇道人家,大不了一年半载不出门,可老爷能吗?” “闻相已经给了准话,年前就替我安排新的职位,几个月一眨眼就混过去了。” “万一夏太师那边……”黄夫人心里依旧不踏实。 黄文望收住最后一笔,冷笑道:“他已经不是从前做宰相的时候了,太师就是名头好听而已。 你没见他连京城都不愿意待了么? 就算闻相暂时还不能彻底压制夏家,在朝中给我安排个好位置,又有谁敢置喙?” “可……”黄夫人欲言又止。 “夫人啊,为夫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已经坐了近十年。 婉音和夏慕朗定亲,谁都以为咱们靠上了夏家这棵大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哪知夏宁则竟如此不讲情面,越是关系亲近的人,他的要求就越是严苛。 国子监本就是个很难出政绩的地方,万一再出点纰漏,他能把我的官职都给撸了。”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黄夫人心里也是忿忿的。 夏慕朗从相貌到人品都没得挑,就是和他父亲一样脑子不正常。 旁人挤破脑袋都想留在京城做官,他们父子倒是好,明明朝中官职随便挑,偏生要去朔城那种鬼地方吃苦受累。 她可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跟杨氏一样,半辈子都在守活寡。 名声固然重要,又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的好处。 黄夫人想了想:“老爷的话是有道理,可妾身还是有些担心。” “莫要想那么多,为夫在夏宁则眼里就是个臭虫,捏死我他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妾身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太子殿下。” “这个就更没有必要了,虽然陛下这几年时常斥责太子殿下,可从来没有真的责罚。 陛下的皇子虽然不少,但二皇子早已经被贬谪至凤城,三皇子又一向不爱争斗。 剩下的那些年纪比皇长孙还小,又没有什么靠山,能有什么竞争力?” 他的话如同给黄夫人吃了颗定心丸,她笑道:“如此妾身便可安心了。” 以往黄文望是从来不与妻子谈论朝政的,今日解释这么多也是不得已。 他催促道:“婉音那边你要多关心一些,府外那些流言尽量不要让她知晓。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千万不能起幺蛾子,绝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 “那老爷好好歇一歇,妾身这就去瞧瞧婉音。” 黄夫人急忙去了女儿的院子,但还是晚了一步。 黄婉音最近几年都在学习打理家事,也培养了几个得用的下人。 听闻母亲让人将府里的门都关闭了,她随便一打听就知晓了原委。 不等黄夫人开口劝慰,就听她说道:“您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没事的。” 黄夫人道:“这事儿终究是委屈你了,等这场风波过去之后,娘一定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不等黄婉音接话,她的丫鬟香草拿着一张精美的请柬走进了屋里。 “姑娘,这是门房刚刚递进来的。” 黄婉音接过请柬打开。 黄夫人凑到女儿身边,直接看向落款。 “夏家三姑娘?”她惊讶地说道。 黄婉音也有些讶异。 从前夏黄两家打算结亲,姑娘们也时有来往。 夏灵晏是夏慕朗的亲姐姐,即便已经出嫁好些年,还不时与她通信。 夏繁霜与夏慕朗关系也非常亲近,性格又很活泼,一向都叫她黄姐姐。 唯有夏月凉,年纪小性子又冷清,一年中总有几个月不在京城。 不仅是她,好些人都对这位夏家三姑娘没有什么印象。 夏家对黄家不满是肯定的,来找自己讨要说法也正常,可为什么会是由她出面? 罗氏道:“婉音,正所谓来者不善。反正都已经翻脸了,又何必理会一个小姑娘。” “我要是连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都怕,往后还怎么在世上立足?” 罗氏见劝不住她,只能道:“那你多带几个人,以防有诈。” “娘回去歇着吧,我收拾一下就去赴约。” 夏月凉选择的地点是位于城西的一家茶楼。 这个时辰正该用晚饭,各家酒楼都是宾客如云一桌难求。 茶楼却完全相反,除了个别不打算用饭的老茶客还在消磨时光,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茶博士问明来意,将黄婉音引到了二楼最靠里的雅间。 门并没有关,但他还是抬手敲了敲:“姑娘,您等的客人到了。” 夏月凉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坦然地看向门口戴着帷帽的女子。 黄婉音见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取下帷帽递给身边的香草:“你去下面等着。” 香草看了夏月凉一眼,见她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孩,这才放心地随茶博士离开。 黄婉音把门合上,缓步走到了茶案旁。 夏月凉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她顿时陷入了尴尬。 夏家虽然位高权重,夏三姑娘也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女孩。 自己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总不好先给她见礼吧? 还有,对方明明如此年幼娇弱,她为何会感觉到一种在大人物面前才有的压力? 夏月凉淡淡道:“黄姑娘与我既无关系也无交情,就不请你喝茶了。” 黄婉音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许,坐在了她的对面。 方才她的确是有些被镇住的意思。 没想到夏月凉这一开口说话,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不就是小孩子家赌个气么,爱搭理就哄两句,不爱搭理完全可以当作没看见。 “我今日并不是来喝茶的,夏三姑娘想说什么就说吧。” 夏月凉弯了弯嘴角:“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就是告诉黄姑娘,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第三十四章 你也配? 将来不要后悔? 黄婉音就近拿起一个杯盖在手中把玩,唇边渐渐浮起一抹冷笑。 谁人敢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后悔的时候? 眼下黄家选择的这条路,是好是坏她无法断定,更不清楚将来是否会后悔。 但与夏慕朗定亲,她已经后悔了好几年。 天各一方担惊受怕,武将的妻子谁爱做谁去做,反正她不愿意。 夏月凉何等眼力,把她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久闻黄姑娘精明会算计,我是否可以请教一下,夏家大少夫人这个位置究竟是哪一点不符合你的期望?” 对于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来说,精明会算计绝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 黄婉音愠怒,没看出来这小女孩儿嘴巴还挺厉害! “我记得夏三姑娘年底才满十三岁,为何一出口便要伤人?” 夏月凉挑了挑眉。 精明会算计都是出口伤人,那黄家的所作所为就是厚颜无耻。 “原来竟是我看轻黄姑娘了,视富贵权势如粪土,难怪看不上我们夏家。” 黄婉音一口气堵在胸口,谁视富贵权势如粪土了?! “原来不是啊……”夏月凉眨眨眼睛:“那你就是看不上我大哥喽?不对啊,我大哥品貌出众前途无量,难道是你眼瞎了?” 黄婉音险些拍案而起。 你才眼瞎,你全家都眼瞎! 夏月凉如同听见她的心声一般,讥讽道:“我们家要是眼不瞎,当初会看上你?” 黄婉音抚了抚胸口:“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我不与你计较。夏家位高权重,若是要对付我……” “对付你?”夏月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也配?” 心里话被说破,想做的事情又被对方抢了先,黄婉音悔得肠子都青了。 夏月凉又道:“年纪小并不等于不懂事,黄姑娘既然心有所属,夏家也没必要棒打鸳鸯。 祝愿你们二人百年不好合,白头不偕老。在天愿作离恨鸟,在地永为彼岸花!” 黄婉音一时间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等明白过来雅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实在太恶毒了! 哗啦—— 茶案上的精美茶具碎了一地。 “姑娘——” “客官——” 刚刚赶到的香草和茶博士同时惊呼。 香草心疼自家姑娘,茶博士心疼那一整套的精美茶具。 黄婉音是前来赴约的,压根儿就没想着要带银子。 好说歹说赔礼道歉,主仆二人嘴皮子都磨破了才从茶楼脱身。 ※※※※ 京城里从来不缺流言蜚语。 但这一次夏家的事情却足足传了半个多月,热度依旧不见消退。 夏家大公子和黄家姑娘的亲事黄了,雅苏王却又向夏家二姑娘求亲。 还有大公子那扑朔迷离的腿伤……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落在夏家头上,让人真不知该说一声倒霉,还是道一声恭喜。 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底。 连绵数日的阴雨,带走了持续数月的暑热,也催促着奉国皇帝回京的脚步。 经过夏月凉半个多月的督促,夏繁霜的琴技有了很大的提高,而且已经有了些顾衍南的味道。 夏慕朗的伤势有了明显好转,夏侯放也如愿见到了小辞和小意。 小姐弟二人并不知晓他是舅舅,和从前一样挺喜欢和这个有意思的叔叔一起玩。 夏月凉把春酌从秀城带回京的东西分了分。 土仪让人送去各房,她则带着几个月前就准备好的小礼物去了祖母的院子。 大孙子伤势好转,二孙女的亲事也有了着落,申氏这几日心情还算不错。 她颇有兴致地听着小孙女一一介绍小礼物,尤其是那些拳头大的小花盆,真是爱不释手。 “这些都是凉姐儿亲手烧制的?” “我哪儿有这本事,不过这些花样都是我画的。” “我就说呢。”申氏轻轻抚着那些精美的图案:“小花盆其实也寻常,都是被这些图案衬得招人喜欢。” 如此偏心到完全不讲道理的话,把屋子里所有人都逗笑了。 夏月凉老脸微红,拍了个小小的马屁:“等祖母在里面种上花,那才真叫招人喜欢呢。” “我凉姐儿的嘴巴就是甜!”申氏越发高兴,吩咐红蓼她们把小礼物妥善收好。 丫鬟们退下后,她又道:“这几日你父亲就该回来了,只不知你祖父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中秋都快到了也没个消息。” 夏月凉也不清楚夏太师的打算,只能道:“祖父应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祖母别担心,他老人家的寿辰也快到了,年前肯定要回京的。” 申氏哼了一声:“到了冬至那一日,我自热热闹闹给凉姐儿过生辰,谁管他呢!” 说起来也是凑巧,夏月凉的生日和上辈子也一样,正是冬至这一天。 更巧的是,夏太师的生辰竟也是冬至,祖孙二人的缘分不可谓不足。 夏月凉如何不知祖母是在说气话,但祖父也确实是一年多没有回京,难怪老太太不高兴了。 她努力搜刮肚子里的趣事,把申氏哄得再次高兴起来,又陪她吃过午饭才回了雪消园。 春酌亲自给她沏了茶,主仆二人终于能坐下来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姑娘,那天夜太子和墨小王爷突然来了山庄,幸好没和您遇上。” 提起夜君迴,夏月凉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在咱们山庄里待了多久?”她问道。 “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离开了。” 春酌是夏月凉的心腹,但她也不清楚自家姑娘和夜太子究竟有什么过节儿。 既然姑娘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自然也不会继续谈论。 “对了姑娘,梅四娘也回京了。” 夏月凉顿时来了兴趣:“你听谁说的?” 那个胆敢砸破她大门的死女人,她总要把这口气给出了! 春酌道:“方才马车经过荣运斋,奴婢亲眼瞧见梅四娘就在里面。” 夏月凉想了想:“待会儿你陪我去一趟外院,我有事找封大哥。” 春酌只觉嘴巴有些干干的。 “姑娘,您该不会是想让封大哥带人去打梅四娘吧?” “原来在你心目中,你家姑娘的行事风格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那您想做什么?” “我想让封大哥照着那天的样子,把梅四娘家的大门也砸了!” 春酌:“……” 第三十五章 简单粗暴会传染 当天傍晚,封祁果然带人去把梅四娘家的大门给砸了。 接下来的几日,夏月凉跟没事儿人一样,除了指点夏繁霜练琴就是陪祖母种花逗猫,或者带着小辞小意在院子里玩耍。 鸣笳奉命带着小丫鬟们去了风泉苑,帮着那边的下人收拾夏怀珣的书房和屋子。 唯有春酌心思重,老是惦记着姑娘派人砸破梅宅大门这件事。 梅四娘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背后有天下最强大的靠山,轻易不能得罪。 砸了山庄大门是她理亏,姑娘想要道歉赔偿都没有问题。 可这般以牙还牙,岂不是由主动变被动,有理变无理。 打人是简单粗暴,砸门就不是么? 春酌越想心里越乱,一早上连半片叶子都没绣成,针线篓掉在地上也懒得捡。 “凉姐姐来抓我呀——” 小意咯咯笑着从她面前跑过,把落在地上的绣线踩得一塌糊涂。 “你个捣蛋鬼!”春酌气得把手里的绣了一多半的帕子直接扔了。 “今天春酌姐姐的脾气好生暴躁呀。” 夏月凉笑盈盈地坐到她身旁,白皙的小脸因为运动而泛着粉红,平添了几分明艳。 “姑娘!”春酌急得跺了跺脚。 夏月凉挽起她的胳膊:“不久前我还在鸣笳面前夸你稳重大气,今日这是怎么了?” “还不就是砸门那事儿,奴婢的右眼皮都跳好几日了……” 夏月凉噗嗤笑了起来。 敢情这丫头还在惦记这事儿呐! “眼皮跳很好解决的,待会儿去撕个小纸片贴上,很快就能镇住。” 春酌都快哭了。 她是在担心眼皮的问题么? 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有心思开玩笑。 “姑娘姑娘——”鸣笳大呼小叫地跑进院门,惹得所有人都往她那边看。 夏月凉拉着春酌站了起来。 鸣笳跑到二人面前,喘了几口气才道:“四爷回来了。” 父亲回府夏月凉当然高兴,可鸣笳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让她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是陛下,还有闻老狐狸……” 奉皇来风泉苑蹭饭也不是一两次了,四房的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但提起闻敬,鸣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一般。 春酌的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一个个的又不是无家可归,人家父女两个好容易团聚,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难不成是梅四娘告状了…… 夏月凉的反应同春酌截然相反,笑着问道:“陛下又想吃咱们家的饭了?” 鸣笳被她笑得心里毛毛的:“陛下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宫里的菜一点味儿都没有。” “那还等什么,你们两个都随我去小厨房,陛下的午膳可不敢大意。” 春酌忙道:“那只老狐狸怎么办?” “凉拌!”夏月凉一边回答,一边已经往小厨房那边走了好几步。 春酌和鸣笳赶紧跟了过去。 夏月凉上辈子的事业是从爷爷留下的几间酒楼起步的。 凡事亲力亲为是她的习惯,因此她不仅认真学习如何经营,还向大厨们学会了不少的特色菜。 穿越之后,她从未想过开酒楼挣钱,却不打算委屈自己的嘴。 不管是京城太师府还是半池山庄,她的院子里都设了小厨房。 从厨房的设计到厨娘的挑选,全是她自己做主。 几年下来,厨娘们学会了许多新菜式,厨艺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主仆三人来到小厨房,厨娘们正在准备午饭。 听说陛下又来府里用饭,众人与夏月凉一起合计,很快就定下了菜谱。 小厨房里食材的种类和数量有限,其中一个厨娘带着几名粗使婆子去了大厨房。 其余的厨娘开始动手备菜,小厨房里顿时忙碌起来。 鸣笳还惦记着闻敬,拉着夏月凉和春酌走到了厨房一角的僻静处。 “姑娘,您还真打算给闻老狐狸吃咱家的饭啊?” 夏月凉嗤笑道:“就算是陛下的一条狗到了咱家,也不能让它饿肚子不是?” 这个比喻让人听了非常解气,连春酌都把担忧暂时放下了。 她笑道:“姑娘这话有意思,又是狐狸又是狗的,难怪那老家伙从来不干人事。” 鸣笳压低声音道:“机会难得,咱们可不能便宜了老狐狸。” 夏月凉忍俊不禁:“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不便宜法儿?”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那老家伙的饭菜里下耗子药!” 春酌在她腮边拧了一把:“给当狗的老狐狸下耗子药,你这丫头还真是会想。” 简单粗暴也会传染,她真是长见识了! “耗子药不行就换砒霜,反正奴婢就是讨厌他!” 见她还在拧巴,夏月凉笑骂道:“在自个儿家里当着皇帝的面把宰相毒死,你这不是嫌自己活太长了么?” 鸣笳嘟着嘴道:“早就听说那老狐狸平日里寒酸得很,每顿饭都是糙米粗面青菜豆腐。 今日吃了咱家的好饭好菜,他不跑肚拉稀才怪!” “那不正好称了你的意?” 春酌抿嘴笑道:“姑娘何必当真,她就是个傻大胆。” 夏月凉道:“方才拟的菜谱口味都偏重,闻相不一定能够适应。 太师府待客一向周到,从没有让客人饿肚子的先例。” 她走到案台边,对其中一名厨娘道:“闻相是朔城人,你们再加几道朔城风味的菜。不需要太复杂,家常菜即可。” 厨娘笑道:“姑娘放心,雅苏城和朔城相邻,想来口味也差不多。 咱们的手艺连雅苏王都赞不绝口,更何况是其他人。” “妈妈的话极有道理。”夏月凉挑了挑大拇指。 她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就连小厨房里都是人才辈出。 雅苏城和朔城的确相邻,但那里生活的都是异族人,他们的饮食习惯和奉国人有很大的差异。 闻老狐狸出身寒门,据说年少时连饭都吃不饱。 不知厨娘们做出来的雅苏城版的朔城菜,能不能让他吃出家乡的味道。 大约一个时辰后,几十道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被送到了风泉苑。 夏月凉换了一身衣裙,亲自去了夏怀珣的书房。 第三十六章 竹露梳了妇人髻 奉皇登基几十年来,与夏太师的关系一直都比较微妙。 但对于夏太师最小的儿子夏怀珣,他是真的欣赏。 当然,皇帝的身边并不缺乏才华横溢的年轻官员。 但品味高雅学识渊博,性格风趣、圆滑、正直、洒脱…… 集这些不仅多样,甚至可说有些矛盾的特点于一身,且又不贪恋权势的人,他这辈子也只见过夏怀珣一个。 步入官场的最初几年,夏怀珣一直专注于修书讲学,从不主动参与政事。 偏生奉皇什么事情都愿意听一听他的意见,时间久了甚至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即便是夏太师和闻敬,也从未得到过如此信任。 皇帝驾临臣子府邸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单是准备接驾就要折腾许久,耗费无数的银钱。 可自从夏怀珣做了大学士,奉皇就经常微服随他前来太师府,蹭饭的次数一多,连舌头都被养刁了。 伺候皇帝吃饭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吃人嘴短的道理在谁身上都适用。 况且像这种根本无法拒绝的食客,只有认真仔细接待这一条路。 夏月凉一向都擅长把麻烦当做机遇,能不能搞垮闻老狐狸,关键其实就在这老皇帝身上。 若非如此,性格潇洒不羁的父亲又何必委屈自己随侍君侧? 书房门一打开,露出了一张分外讨喜的脸庞。 “安公公好。”夏月凉笑盈盈地福了福身。 “月姑娘也好。”御前总管安公公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心里却有些讶异。 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情。 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几个月不见难道不应该长大许多么? 怎的夏家这位三姑娘,个头儿倒是长高了些,可这模样……看起来仿佛又小了一两岁? 夏月凉的笑容更加甜美。 安公公的眼神足以证明,她今日的打扮是非常成功的。 伴君如伴虎,权臣狡若狐。 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最容易让人失去防备心,这样才能在达到目的的同时更好地保护自己。 两人走进书房,正在高谈阔论的奉皇哈哈笑道:“月丫头来了,朕的饭菜也就到了。” 奉皇的年纪同夏太师和闻敬差不多,都是年近花甲儿孙满堂。 但奉皇雍容贵气,夏太师俊逸儒雅,年轻时都是非常难得的美男子,老了之后也不难看。 闻敬却是普通人的长相,气质更与老狐狸半点边都不沾,看起来非常敦厚老实。 加之他一向以清官自居,吃穿用度都不怎么讲究,倒像是比另外两人老了十岁不止。 夏闻两家多年不睦,闻敬来太师府的次数非常有限,对夏月凉完全没有印象。 今日应奉皇之邀,他厚着脸皮跟着来风泉苑蹭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想要见一见时常被陛下念叨的夏家三姑娘。 可他显然没有想到,夏怀珣的女儿竟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岁上下的小女娃。 夏月凉给几人行过礼,这才道:“臣女已经命人将午膳备好,请陛下和闻相移步偏厅。” 奉皇笑得更开心了。 “溪光啊,你家的月丫头是越发长进了,这才多大点儿的人,竟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 夏怀珣笑道:“只顾客人不管父亲,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做个好女儿还差那么点意思。” 夏月凉的小嘴撅得老高。 奉皇站起身道:“这就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瞧瞧月丫头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走吧,咱们先去用膳,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夏怀珣在前面引路,带着奉皇和闻敬去了偏厅。 安公公刻意落在后面,低声道:“月姑娘,咱家想同您借两个人。” 夏月凉笑道:“公公别客气,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伺候陛下用膳就行。” “哎哎,多谢月姑娘了。” 安公公走进偏厅,果然见春酌和鸣笳两个大丫鬟早已经候在那里。 虽然夏月凉提前交待过,春酌还是担心鸣笳沉不住气,抢先一步站到了闻敬身后。 鸣笳微微抿了抿唇,走到了夏怀珣身旁。 以夏月凉的身份自是不好跟过去,她索性寻了本游记,坐到书案后胡乱翻看。 奉皇喜欢吃辣,但宫里的御膳口味清淡,所以每次他到太师府蹭饭,她都让厨娘做味道偏麻辣的菜式。 闻老狐狸平日只吃青菜豆腐,想来口味必然清淡。 奉皇爱吃的菜他肯定吃不了,雅苏城版的朔城菜又比较油腻,甚至还有些腥膻的菜肴,他八成咽不下。 她就是要让那只老狐狸知道,夏家的饭可不是那么好蹭的! 他一向最懂得逢迎,今日就看他怎么当着陛下的面“愉快地”把肚子填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书房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夏月凉扬声道。 门本来就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姑娘。”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身形窈窕的竹露走进了书房。 她今年二十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而且她的容貌本就出色,用国色天香形容都不为过。 可夏月凉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今天的竹露有些不对劲儿。 竹露走到她身侧,笑着问:“四爷叮嘱姑娘八月再回京,您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月凉道:“半池山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安静生活有些枯燥,我特别想祖母和二姐,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听说二姑娘和雅苏王定亲了?” “算是定下了,只是还要向陛下请旨赐婚。” “还有大少爷的腿又是怎么回事儿?那时四爷险些就提前回京了。” 竹露见她面前连杯水都没有,走到茶案边准备沏壶茶。 夏月凉这时才看清楚她的背影,险些惊叫出声。 天啊! 竹露什么时候开始梳的妇人髻? 难道是自家的千年老铁树终于开花了?! 她把书本扔到一边,三两步就窜了过去。 “竹露,咱们府里有那么多的空院子,你喜欢哪一座?” 虽然竹露不可能做她的继母,但四房没有主母,夏家空院子又那么多,让她住宽敞些完全没有问题。 竹露愣了愣,一张俏脸迅速涨得通红。 姑娘这么高兴,说明她依旧想着让自己去伺候四爷。 可她真的误会了呀…… 第三十七章 告状要趁早 夏月凉是竹露这辈子最感激,也是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六年前她被继父卖给了牙婆,差一点就堕入风尘。 是姑娘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不仅让她吃饱穿暖,还让人教她读书写字,最终成为了一个懂道理有见识的女子。 虽然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去四爷身边伺候,但她依旧视姑娘为恩人。 当然,抛开这些不提,四爷本身也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男子。 年轻俊美身份尊贵,才华横溢人品高洁,这样的男子她在梦里都不敢奢望。 即便做侍妾,甚至一辈子都做端茶递水的婢女,她也是愿意的。 可事情并不如姑娘设想中那么顺利。 在四爷身边当了几年的丫鬟,每天能做的事情只有端茶递水,连笔墨都轮不到她伺候。 四爷把话说得很清楚,让她端茶递水是给女儿面子,伺候笔墨她的能力还达不到。 她又不是没脸没皮的人,怎么还敢有非分之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二十岁的年纪再留在四爷身边做丫鬟已经不合适了。 四爷的侍卫绪风一直待她很好,她也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良人,两人便请四爷做主结为了夫妻。 本以为这么多年姑娘早就死心了,没想到她还惦记着那事儿…… 竹露鼓足勇气道:“姑娘,这件事奴婢本该早点写信告诉您的,但又觉得当面同您说才显得尊重。” 夏月凉笑道:“你也太过谨慎了,祖母前些日子还特意和我商量,想让你跟了父亲。” 竹露更犯愁了,这事儿居然还惊动了老夫人…… 正觉左右为难,书房门又被人推开了。 安公公笑着走进来:“月姑娘,陛下已经用完膳了。” 夏月凉吩咐竹露:“先回屋歇着吧,待会儿我去找你。” “是。”竹露只能退了下去。 不多时,奉皇和夏怀珣回到了书房,却不见了闻敬的踪影。 夏月凉非常好奇,那只老狐狸厚着脸皮登夏家的门,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蹭一顿饭? 奉皇和夏怀珣寻了椅子坐下,笑道:“月丫头也不必再行礼了,自个儿寻地方坐吧。” 夏月凉福了福身:“臣女有些事情要禀明陛下。” 奉皇对夏怀珣道:“今儿的饭菜的确不错,孩子是打算讨赏呢。” 这样的玩笑话夏怀珣自是不会当真,但他也想知道女儿究竟打算做什么。 她一向不爱沾惹皇家的事,对皇室中人更是能避则避。 从前陛下跟着他来蹭饭,除非刻意吩咐,她安排好膳食后便很少停留。 今日她非但留下了,还主动要求和陛下说事儿,真是怪了! 奉皇见她是真有事情要回禀,温声道:“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夏月凉揪了揪衣袖,小声道:“臣女一时没忍住,前些日子让人把梅姑娘家的大门砸了。” 夏怀珣险些被口水呛到。 小丫头的胆子越发大了,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惹。 不但敢惹,还敢主动承认,看那小模样还打算恶人先告状。 “哦?”奉皇挑了挑眉:“砸了梅姑娘家的大门,能告诉朕原因么?” “是她先砸了臣女家的大门,我一时气不过才报复的。” 奉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拧着眉头道:“四娘砸了太师府的大门?!” 那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皇后都不敢这么张扬。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他就是想偏心都偏不了了。 一旁的夏怀珣“好心”地提醒道:“陛下,小女指的是半池山庄的大门。” “半池山庄?就是你在秀城的那个庄子?” “正是,小女体弱受不了暑热,每年都会去那里住上几个月。” 奉皇还是有些不信。 天气那么热,梅四娘大老远的跑秀城去做甚? 砸门如同打脸,这般故意打夏家的脸,对她有什么好处? 夏月凉从袖中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一旁的安公公。 “这里面记录了修补山庄大门所用的材料以及供货商和工匠的姓名,请陛下御览。” 安公公把小册子捧到奉皇面前。 奉皇拿起来随便翻了翻。 事情记录得很是有条理,账目一笔笔极为清楚,一手好字尤为难得,完全不输朝中臣子。 而且这丫头鬼得很,明明想让自己看的是修补大门所花费的银钱,言语中却只字不提。 他有些夸张地赞道:“哎呀,月丫头的字越发漂亮了,真不愧是溪光的孩子。” 夏怀珣看了女儿一眼。 这老皇帝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已臻化境,想占他便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夏月凉带着一丝小得意道:“这都是父亲教导有方,臣女自幼刻苦努力的结果!” 奉皇大笑,果真还是个孩子,一夸赞小尾巴就藏不住了。 出身好相貌好,聪明伶俐又肯努力,这样的人绝对是可造之材,就是性格过于霸道了些。 姑娘家睚眦必报斤斤计较,若是嫁了性子温和绵软的男子,于夫家恐怕是弊大于利。 “你个小心眼的丫头,待朕去四娘那里核实一下情况,若她的损失不及你,朕替她补上。 若她的损失超过你的花费,朕就从你父亲的俸禄里扣除!” 夏月凉做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小小应了声是。 男人袒护自己的女人是必然的,她自是不会去计较。 她要的就是让老皇帝觉得自己张扬霸道小心眼,将来做不了贤惠的妻子。 帝心难测,他这些年对夏家的各种折腾,让人不得不防。 长姐就是前车之鉴,夏月凉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终身大事再被他拿捏。 她就不信了,哪个皇帝会愿意自己的孙子娶个霸道的老婆。 这绝不仅仅是内宅宁不宁的问题,还很有可能涉及他的江山社稷。 奉皇果然不愿意纠缠这件事,把那小册子又递还给安公公。 “月丫头,慕朗的伤势如何了?” 夏月凉忙道:“回陛下,大哥的腿伤已经有了好转,只是暂时还不能下床。” 奉皇叹了口气:“慕朗是年轻一代中难得的将才,你们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一定要让他尽快痊愈。” 父女二人一起谢恩。 奉皇又道:“夏将军奏折里说,此次望城的所谓匪患,实则是虞国奸计。 那些土匪所用的箭矢,全是仿造我奉军的样式。” 第三十八章 好白菜被猪拱了 夏怀珣并不认为女人和孩子就不该通政事。 所以从女儿开蒙那一日起,他就由浅及深地给她讲史论政。 一开始夏月凉顾及自己的年纪,并不敢表现得太过“聪明”。 后来渐渐长大了,她在听讲之余也开始试着发表自己的见解。 最近一两年,夏怀珣已经习惯了遇事和女儿商议,有时甚至觉得她比某些幕僚还顶用。 但为了保护夏月凉,他并不打算让外人知晓这一点,尤其是皇帝。 “陛下,您又忘了太医们的嘱咐。”他适时提醒了一句。 奉皇这才意识到此处不是御书房,当着小姑娘的面也不适合谈论国家大事。 他捋了捋长须,假意抱怨道:“好容易才摆脱那些烦人的家伙,溪光依旧不肯放过朕。 罢了,朕这就回宫,省得太后她老人家又念叨。” 选择微服出行的目的就是不想惊动旁人,奉皇也不要夏怀珣相送,带着安公公告辞离去。 书房里恢复安静,夏月凉也露出了本性。 “爹爹——”她笑眯眯地凑到了父亲身边。 女儿的笑容如同暖阳一般,夏怀珣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 “月儿是不相信为父能保护你么?” 他指的自然是她方才告状的事。 夏月凉笑道:“当然不是啦,我只是选择了一种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人家毕竟是皇帝,若是真有什么想法,拒绝起来很麻烦的。” “你这孩子……”夏怀珣抚了抚女儿的发顶,轻笑道:“连皇子皇孙都遭你这般嫌弃,为父还能找谁做女婿呢?” “我才不嫁人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又说傻话,哪儿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您能一个人过,我就能不嫁人。” 夏怀珣无奈地笑了笑,一时间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 他索性换了个话题:“为父在信中特意叮嘱,让你八月之后再回京,为何这么早就跑回来了?” 夏月凉抬眼看着他:“爹爹不准转移话题,我方才看见竹露了,您打算给她个什么名分?” “竹露?”夏怀珣哑然失笑:“她都已经嫁给绪风了,还要我给什么名分?” 啥? 竹露嫁给了绪风? 夏月凉彻底懵了。 这两人虽然都在父亲身边伺候,可平日也没见他们有什么来往。 怎的突然间就成夫妻了?! 夏怀珣还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呆愣的模样。 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月儿,月儿——” 夏月凉醒过神来,莫名升腾起一股怒气。 六年的时间,她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在竹露身上,终于把她打造成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倾城佳人。 绪风凭什么坐享其成,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人给娶回家了? 这就好比她上辈子开公司,花大价钱辛苦培养出的人才,啥事儿没干呢就被对手给挖走了,让人怎能不生气?! 夏月凉蹭地站起身,提着裙摆一阵风似地冲出了书房。 夏怀珣惊呆了。 月儿自小聪慧,更为惊人的是那份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稳重。 这样当然很好,就是太累了。 多年来他一直试图让她活得随性一些,却都已失败而告终。 今日这是…… 虽然绪风的武功相当了得,夏怀珣却感觉他要吃亏啊。 “绪风,你给我滚出来!”书房外传来了夏月凉的吼声。 夏怀珣赶紧走到门口,伸长脖子往外瞧。 绪风和夏怀珣是一起回来的。 太师府是个安全的所在,但皇帝微服随四爷一起回府,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的护卫必须更加仔细。 此时他和另一名叫做卫永的护卫还守在风泉苑的大门外,不久前刚目送奉皇和安公公离开。 夏月凉的吼声把二人吓了一大跳。 卫永不用猜都知道她为何如此失态。 绪风这小子挖主子墙角,姑娘把他撕了的心都有。 他打趣道:“绪风还愣着干啥,没听见姑娘找你啊?” 绪风咧咧嘴,硬着头皮走进了院门。 “姑娘,属下在这儿呢。” “你——” 夏月凉气得肝疼,忿忿道:“本姑娘辛苦多年才种出来的好白菜,结果被猪给拱了!” 绪风哭笑不得。 竹露是白菜,自己是猪? 好吧,人不能什么好事都占全了。 漂亮媳妇儿已经娶了,姑娘不高兴也能理解,毕竟这件事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猪就猪吧,能拱到好白菜的猪,其实也挺有本事了,不是吗? 绪风高高大大,是个长得非常精神的年轻人,如今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看着真是既可怜又好笑。 夏月凉骂了几句,自己先撑不住了。 她环抱着小腿蹲下,把脸埋在了膝间。 多大点事啊,也值得如此气急败坏。 是父亲不愿意要竹露伺候,又不是她背地里与人私通。 她与绪风男未婚女未嫁,光明正大结为夫妻,自己有什么资格干预? 绪风见她身子一抖一抖的,还以为她被气哭了。 他赶紧上前,急得直搓手。 夏家四房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万一气出个好歹,整个太师府的主子们还不把他生吃了! 夏月凉抬起头,脸上的笑容能把人的眼睛都闪瞎了。 绪风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 我滴个姥姥,姑娘该不是被气傻了吧,这还不如哭呢! “绪风大哥对不住啊,我方才说话太难听,不该说你是……” 绪风赶紧摆手:“不,不不,只要您别哭……啊不,别……别笑,说属下是啥都成……” 夏怀珣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他走过来拉起女儿,故意板着脸道:“不声不响就把媳妇儿娶了,连喜酒都不请人喝一口。这事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月儿说你几句怎么了?” 绪风:“……” 四爷为了讨好女儿,真是脸都不要了! 若非有他的暗示,自己有几个胆子敢打竹露的主意?又有几个胆子敢瞒着姑娘先把人给娶了? 夏月凉笑着附和:“就是,谁见过娶媳妇儿不摆酒的?绪风大哥可不能小气,至少要在品风楼摆一桌,大家好好热闹热闹。” “好说好说。”绪风十分难得地红了脸。 夏怀珣把女儿拉回书房。 他还有好些事情想问女儿,可不能让她像小泥鳅一样溜了。 第三十九章 父女同谋,情报共享 夏月凉哪里敢把离开秀城的原因告知父亲,只能用夏慕朗受伤当作自己提前回京的借口。 夏怀珣没有再继续纠缠此事,又问起了梅四娘。 夏月凉道:“如今她已是陛下的女人,虽然没名没分,但也过上了从前不敢奢望的生活。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莫非她还在惦记爹爹,所以打算报复我?” 夏怀珣笑道:“你还真当梅四娘是什么痴情女子?当初她纠缠为父,如今伺候陛下,为的都是荣华富贵罢了。 天下间最能满足她的人已在身侧,还惦记我做甚? 再说她又不傻,绝不会为了争一时意气就赌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总之这件事情很是蹊跷,在仔细调查清楚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 “爹爹所言极是,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表面看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细细想来却并不简单。” “你指的是季家的案子,还是霜儿的婚事?” “爹爹,除了砸梅四娘的大门,我还让人把闻承礼给揍了……” 夏月凉把那天在东春巷抢夺季云蓁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夏怀珣抚着下巴看着女儿:“看来为父是真的要准备好养你一辈子了。”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夏月凉也笑道:“闻承礼吃了亏,您就不担心闻老狐狸报复?” “混到闻相那个位置的人,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点,越是亲近的人要求就越是严格。 闻承礼被他母亲惯成了糊不上墙的烂泥,闻相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却永远不会真的把他当废物扔了。 他若是知晓了这件事,最先倒霉的人一定是闻承礼,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么……” 夏怀珣往女儿那边凑了凑:“为父倒是有点事情想请教月儿。” 夏月凉感慨良多。 父亲现在的年纪和她上辈子差不多,但她除了穿越者拥有的先天优势,很多方面与他都有不小的差距。 更何况他是长辈,竟对晚辈用了“请教”这个词。 身为古代士大夫,父亲真的是太过优秀了。 “不吱声为父就当你答应了啊,就是那个……闻承礼的计划,你是怎么知道那么清楚的?” 夏月凉眨了眨眼睛。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打听出来的。 父亲肯定不会明知故问,所以他是对自己的情报系统感兴趣。 “您平日的消息是怎么来的,我的自然也是那样来的。” 夏怀珣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口风真是紧得很,连自家老父亲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既然是打探消息,最实用的办法自然是安插眼线。” 夏月凉笑眯眯道:“那您的眼线一般都安插在什么地方?” “鬼丫头,明明是为父问你话,怎的反倒是被你把话套了去?” “您就说说看嘛。” “安插眼线自是要在人的情绪比较放松,防备心比较低的地方。” “比如说青楼,或者是对方的府邸?” 夏怀珣并不迂腐,因此对女儿脱口而出的“青楼”二字并没有那么敏感。 他点点头,表示她说得没错。 但事实证明,用这样的办法安插眼线,不仅费钱费事,效果却并不理想。 至少同女儿的消息来源相比,不管速度还是质量,都差得太多。 夏月凉道:“能接触到大人物的青楼女子身价太高,而且她们要么重情要么重利,很容易被人利用,也容易反水。 至于另一种办法,像咱们夏家和闻家这样的府邸,安排人进去难度太大。 所以我主要是图简单实用,把一些模样老实憨厚实则聪明机灵的男孩子送到各家酒楼跑堂。 朝廷官员不一定喜欢逛青楼,但都会去酒楼用饭。 男孩子们年纪小,看上去又老实,很少有人会防备。 只要把他们谈话的内容记下,便可分析出不少有用的消息。” “妙啊!”夏怀珣赞叹不已:“想来闻承礼就是这样暴露行踪的!” 夏月凉却道:“这个办法虽好,却不能用得太多。酒楼里跑堂的小二哥数量毕竟有限,人人都是眼线那就乱套了。” 夏怀珣又被逗笑了。 “咱们父女俩还分什么彼此,今后月儿将打探到的消息给为父一份不就行了。” “那爹爹有什么事情也不能瞒着我。”夏月凉趁机要了个保证。 “好,为父答应你。”夏怀珣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笑着应下了。 “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你是想说霜儿的亲事吧?李元彧迎娶奉国贵女,陛下应该不会反对。” “不是陛下……” 夏繁霜虽是夏怀珣的嫡亲侄女,但两人平日里接触并不多。 她和顾衍南之间的瓜葛连父母都不知晓,更何况是夏怀珣这个叔叔。 听夏月凉说了事情经过,他不免吃了一惊。 当今陛下生性多疑,上了年纪之后更是如此,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极大的猜忌。 若是有人把这件事添油加醋之后告诉他,夏家的麻烦肯定不小。 即便眼下这一关能过,也必然留下不小的隐患。 “幸好你今日把事情告诉为父,咱们还有时间想办法进行描补。” 夏月凉遂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夏怀珣沉吟了片刻:“所以你是让为父到时配合霜儿行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用做解释便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若是召见二姐询问顾衍南的事情,我不一定能跟着一起去。 她那个人平日胆子不小,可每到关键时刻就容易紧张,必须有人在一旁帮衬。 以爹爹的应变能力,一定能助二姐顺利过关。” 夏怀珣笑道:“照月儿的行事风格,不可能只以保住自家为目的,肯定还想顺便坑对方一把。” 这话明明是在夸她,可怎么听着就是有些怪呢? 夏月凉顾不上计较,又道:“当初顾衍南是怎么混进京城的,估计谁也说不清楚。 但这两年他可没少同皇长孙以及闻、陆、苏这些人家的公子来往。 他们每次相约在酒楼用饭,我的人把时间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就扣个屎盆子么,我绝对能比他们扣得又准又狠。” 夏怀珣假意嗔怪:“你这孩子说话也不注意着点儿,万一被你祖母听见还了得。” 第四十章 老狐狸发飙(一)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只要爹爹不出卖我,祖母怎么可能知道?” 夏怀珣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指头:“就数你伶俐!” 父女二人把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又推演了一遍,力求没有遗漏。 商议妥当后,夏怀珣去里间换了件外裳。 “耽搁了这么久,你祖母那边肯定等着急了,咱们一起去给她请安。” “最近祖母天天念叨爹爹,您先去陪她老人家说话,我还得去督促二姐练琴呢。” “月儿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啦,我就是担心二姐偷懒。” “好吧,待会儿记得与霜儿过来陪你祖母用晚饭。” 夏月凉应了一声,同他一起走出了书房。 当着夏怀珣的面,春酌和鸣笳不敢多话,只能跟在后面进了二门。 回到雪消园,性子急躁的鸣笳再也憋不住了。 “姑娘,闻老狐狸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那个样子。” 夏月凉挑眉:“那他是什么样子?” 鸣笳道:“奴婢本以为今日的菜都不合他的口味,还想着趁机治一治他。 谁知他根本不是只吃青菜豆腐,而是什么都吃。” 春酌也道:“奴婢就没见过这么不挑食的人,吃辣比陛下还厉害,连雅苏城那种腥膻的奶皮子奶豆腐他都能吃。 看那模样又老又干瘪的,胃口还挺好,陛下和四爷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吃得多。” 鸣笳又补充了一句:“今后咱们也别叫他老狐狸,改叫老饭桶好了!” 夏月凉被逗笑了。 什么都爱吃多好啊,尤其是异族人才喜欢的那些乳制品。 老狐狸的尾巴藏得太好,任何一个小细节都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 离开太师府后,闻敬直接回了自家府邸。 得到消息,他的长子闻承宗和次子闻承德急忙赶了过来。 闻敬成婚非常晚,二十七岁中了进士后被陆家看上,直到年近三十才做了父亲。 因此长子闻承宗只得二十五六岁,官职也不高,在户部度支司做了一名郎中。 次子闻承德是庶出,平日里负责打理家中庶务,几个儿子中倒数他最为乖顺。 兄弟二人行过礼,十分恭敬地立在一旁。 闻敬看着两个儿子,不免又拿他们和夏怀珣做了一番比较。 他哪个方面都及不上夏宁则,几乎被对方压制了半辈子。 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可后辈们呢? 人家的儿子习武能镇守一方,从文能得陛下赏识。长孙年轻有为,甚至十二三岁的小孙女都透着机灵,把陛下哄得高高兴兴。 反观自家,儿孙们就没有一个成器的,关键时候根本不顶用。 “怎的就你们两个,老三和老四呢?”闻敬问道。 闻承宗小心翼翼道:“三弟还在田庄,四弟去皇长孙府里了。” 闻敬运了运气,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两个混账儿子。 他冷声道:“季沐清是怎么回事?顾衍南又是怎么回事?” 闻承德不敢吱声,闻承宗硬着头皮道:“回父亲,季沐清与那虞国细作顾衍南勾连,出卖奉国……” 闻敬抬眼看着他,那双一向少有神采的眼中泛着寒光,闻承宗只觉后背发麻,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闻敬厉声斥道:“季沐清卖国?亏你们想得出来!旁人是假正经,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正的。 一个为官多年从来不攀附权贵的人,你们居然都能诬陷!” 闻承宗暗道,父亲今日也不知是在哪儿受了刺激,这么厚颜无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闻承德见大哥不吭声,忍不住分辩道:“正因为季沐清谁都不攀附,才最适合拿来顶罪……再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疯起来谁都咬也是麻烦得很……” “顶罪?”闻敬拧着眉头:“顶什么罪?” 闻承德也不敢说话了,偷偷拐了兄长一下。 闻承宗道:“还不就是那个顾衍南,在京城里装模作样两年多,弄得跟什么大人物似的。 皇长孙一向惜才,平日里难免与他多了些来往。 如今东窗事发,肯定得撇清干系……” 闻敬又问:“陷害季沐清是谁的主意?” 闻承宗小声道:“太子殿下也是没办法了,谁能想到顾衍南竟是个虞国细作。” “那你们觉得撇清了么?” “应该……了吧……” 闻敬长叹了一口气。 “朝中文武官员数量如此庞大,哪个位置需要哪种人,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 季沐清的确是迂腐,但御史中丞就需要他这样的人来做。 如今他没了,这个位置必然会有一番争夺,想再寻个同样迂腐的怕是不易。” 兄弟二人这次总算是听懂了,父亲是担心夏太师的人占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今后他们行事更加不便。 却听闻敬又叹了口气:“罢了,眼下这一关能不能过,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如今他对夏怀珣越发看重,好些事情上为父的话也不管用了。” 究其根源,这一切都是钱闹的。 这几年太子有些失宠,越发需要拉拢人心。 陆、苏两家这些年已经填进去太多,继续下去着实是力不从心。 那顾衍南有没有才华不重要,出手阔绰却是真的。 皇长孙与他年纪相仿,被太子安排去拉拢他也就不奇怪了。 “也怪老夫大意了,顾衍南来京城两年多,虽时常听你们提起他,却始终没有真的把此人当回事。 没曾想这厮小小年纪,居然是虞国细作!” 闻承宗忙道:“这事如何能怪父亲,您身居高位日理万机,顾衍南毕竟只是个才刚及冠的年轻人。 事已至此,陛下那边还需您替太子殿下周旋一二,否则……” 闻敬冷哼:“自从为父做了陆家女婿,便已经是公开的太子一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殿下失了圣心,于我闻家又有何好处?” 闻承宗道:“父亲所言极是,不过顾衍南一事,夏家也休想撇得一干二净。若是好生运作一番,绝对能够大有收获。” 闻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闻承德接过话头:“夏宁则的二孙女,也就是夏怀玗的女儿,同顾衍南的关系不清不楚。 这么好的机会,咱们绝不能错过!” 第四十一章 老狐狸发飙(二) 闻敬从一名普通的进士做到宰相,除了有妻族做倚仗,他本人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 几十年来,再无耻再狠毒的手段他都用过,自是不会觉得儿子们的计策太过卑鄙。 他捻着长须认真思索了片刻:“机会确实不错,但咱们行事切不可鲁莽急躁。” 闻承宗道:“父亲不相信顾衍南和夏二姑娘之间真有那种关系?” 闻敬冷声道:“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他们之间就必须有关系。 为父只是想提醒你们,夏宁则虽然不在京中,但夏家依旧有的是聪明人。 你们能够想到的计策,他们必然也能想到,而且一定会有应对之法。” 闻承德忙道:“雅苏王已经到了京城,据说是来向夏二姑娘提亲的。 还有夏慕朗和黄家姑娘的亲事,这一回算是彻底黄了。” “竟有此事?”闻敬又陷入了沉思。 黄文望已经投靠了太子,与夏家联姻一事肯定是成不了的。 只是这雅苏王李元彧…… 虽是个异族,但他手中也是有钱有兵,很受陛下看重。 一旦他做了夏家的女婿,等于又加强了夏宁则的实力。 闻承宗道:“提亲一事来得太过突然,肯定就是夏家为了洗脱干系想出来的计策。 一旦夏繁霜定下亲事,旁人再想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就不那么容易了。” 闻承德不以为然道:“我倒觉得更容易了呢,夏家不仅有通敌的嫌疑,还添了个教女不严的名声。” 兄弟俩各执一词,闻敬终于再次开口道:“以雅苏王的身份,迎娶奉国贵女定是要请陛下赐婚的。 如此一来,倒是有了一个在陛下面前提起顾衍南与夏二姑娘关系的良机。” 这一次兄弟俩立刻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陛下这几年越发多疑,在他面前开口的时机若是不对,倒霉的还不一定是谁。 雅苏王请旨赐婚,若是有人借机提起夏二姑娘和顾衍南的那点事,陛下便不会疑心是他们故意陷害夏家。 父子三人仔细商议了一番,直到晚饭时分才作罢。 以闻敬的年纪和身份,世间能让他迷恋的东西只剩下了权势。 今日在夏家之所以表现得像个饭桶,自然有他的考量,而非口腹之欲。 但他平时饮食清淡食量也不大,午饭吃得既多且杂,又都是些重口味的菜,胃里直到现在都不舒服。 闻承宗不知内情,十分恭敬道:“父亲离家几个月,想来母亲那边已经备好了酒宴,儿子们陪您一起过去吧。” “酒宴”两个字,让闻敬胃里一阵翻腾。 但他的夫人是个喜欢计较的性子,今日这个面子必须给。 “走吧。”父子三人一起去了陆氏的院子。 陆氏年少时,广宁侯府陆家的权势正盛。身为嫡长女的她自幼娇养,性格十分霸道。 十四岁那年未婚夫突然病故,是陆氏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挫折。 结果她的亲事一拖再拖,直到二十多岁才出嫁。 闻敬出身寒门相貌普通,一开始陆氏根本看不上他,整日呼来喝去嚣张得很。 谁知没过几年,陆、苏两家接连犯错,开始有了衰败的迹象。 反观闻敬,不仅在朝堂中站稳了脚跟,官也越做越大。 为了保住闻夫人的位置,陆氏不得不向丈夫低头,性格也收敛了许多。 听说闻敬回府,她命人备下酒宴,还让人把躲在言非庐府里的小儿子找了回来。 父子三人来到陆氏的院子时,她正在同闻承礼说话。 闻敬本来已经决定暂时忘记那两个糟心的儿子,谁知一抬眼就见小儿子腻在他母亲身边。 蔫头耷脑的站也没个站相,见到他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般,没有半分胆色和气魄。 丈夫面色如此难看,陆氏知晓他肯定又要骂小儿子,赶紧把下人们都支了出去。 闻敬看着闻承礼那精致漂亮的面容,再次感到惋惜。 除了这孽障,其他几个子女的样貌都随他,实在太过普通了。 可惜长得最好的却是最不中用的。 若是当年生成个女孩子,还能凭借美貌嫁个有本事的男人,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偏生他又是个男孩子,真的是浪费…… 闻敬黑着一张脸重重坐在椅子上,陆氏赶紧给小儿子使了个眼色。 闻承礼磨磨蹭蹭走上前:“儿子给父亲请安。” 闻敬呵呵笑道:“你那点小伎俩岂能瞒得过老夫?还不老实交待,最近又闯了什么祸?” 闻承礼在言非庐府里躲了半个月,直到身上的伤看不出痕迹才敢回家。 加之季云蓁一事并没有闹大,因此陆氏和他的兄长们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陆氏心疼小儿子,忙出言相护:“老爷冤枉礼哥儿了,自从您去了行宫,他除了偶尔去一趟皇长孙那里,连府门都很少出。” 闻敬懒得接她的话,一双眼睛只盯着小儿子。 闻承礼自小一紧张就会结巴,在老父亲面前更是无法控制。 “回……回父亲,儿子……儿子没……没……” “没有闯祸你紧张什么?!”闻敬厉声喝道。 陆氏等三人恨不能把眼睛和耳朵捂上。 这孩子真是没救了,不打自招也不带这样的啊? 闻承礼哆哆嗦嗦道:“是夏家那个……那个三姑娘,她……” 闻敬才刚见过夏月凉,也知道她不久前还在秀城,只当他又在撒谎。 “夏三姑娘才多大年纪,又是刚回京不久,你撒谎也别往她身上扯!” 闻承礼委屈极了,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结巴也像是突然好了一般。 “儿子没有撒谎,半个多月前夏三姑娘让人把儿子堵在东春巷,二话不说就狠狠打了我一顿。 因怕母亲忧心,这才去皇长孙府里将养了几日。” 一听他被打了,其他人还不觉有什么,陆氏的一颗心瞬间疼得不行。 “儿啊——”她拉起闻承礼:“快告诉娘伤哪儿了?” 闻敬压根儿不信他的话。 夏怀珣的女儿奸诈得很,行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粗暴。 他见不得妻子这般做派,也懒得深究,冷声道:“姑且算你说的都是真话,那人家动手也得有个原因吧?” 明摆着父亲还是不信自己,闻承礼说不出的憋屈。 罢了,只当这一顿毒打白挨了,今后绝不会再同父亲提起这件事。 他嗫嚅道:“是因为季云蓁……” 听见这个名字,陆氏的反应比闻敬还大。 她死死抓着儿子的胳膊:“季云蓁不是在天牢里么,怎的又和你扯上关系了?” 第四十二章 老狐狸发飙(三) 言非庐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闻承礼的嘴巴就是个大漏勺。 能说的,不能说的,只要他一开口,什么事情都别想瞒得住。 替儿子求娶季云蓁一事,陆氏写曾经信询问过闻敬,他当时并没有反对。 季沐清的确得罪过他,但季家人的品行端正,季大姑娘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若是最不成器的儿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对他自己和闻家而言都是好事。 但闻敬很清楚幼子是什么德行,这桩婚事自家多半是一厢情愿,因此也没有太过认真。 没想到老四对那季家女竟有如此执念,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敢做! 万幸他没能得手,否则闻家恐怕再也难有安宁。 陆氏可想不了这么多,她之所以如此激动,纯粹就是担心儿子这辈子栽在一个犯官之女身上。 闻承礼的胳膊被她的指甲硌得生疼,当着父亲的面又不敢呼痛,只能瘪着嘴道:“我就是气不过,季云蓁凭什么看不上咱们家啊?所以才想着把她弄出来的。” 陆氏松开手:“那这事儿和夏家三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何要打你?” 闻敬也道:“季云蓁呢,被你们弄哪儿去了?” 闻承礼最怕的人是父亲,自然选择先回答他的问题。 “人被夏三姑娘抢走了,听夏家的小厮说她也想报复季云蓁。” 陆氏骂道:“岂有此理!一个小姑娘家如此嚣张霸道,张口闭口都是报复。 再说她抢也就抢了,为何还要动手打我闻家的公子?!” 闻承宗和闻承德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夏闻两家势不两立,这些年他们每天都在琢磨该怎么搞垮夏家;夏家人也一样视他们为眼中钉。 可即便如此,两家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从未公开撕破脸皮,更别说直接动手。 夏三姑娘究竟是真的嚣张霸道,还是想要暗示些什么? 闻承德道:“公然带走季云蓁,夏三姑娘就不怕旁人怀疑夏家与季家是同党么?” 闻承宗嗤笑道:“二弟别忘了季沐清是个什么罪名,这种时候撇清关系还来不及,谁还上赶着去沾惹?” 他的话让人无法辩驳。 卖国的罪名没有人能背负得起,位高权重的夏家也一样。 夏三姑娘带走季云蓁,反而没人会往那个方向想。 毕竟是一母所出,闻承宗显然比闻承德更加关心幼弟。 “父亲,此次四弟的确是莽撞了,但他也吃了教训,您看是不是……” “这话你得让他自个儿说!”闻敬讥讽道:“十五六岁的人整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难道被外人揍一顿突然就出息了?” 陆氏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危险,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老大老二,你们俩把老四带下去,亲自动手打他二十板子。” “父亲——” “父亲——” “老爷——” 闻敬冷声道:“谁敢求情,或者打板子的时候留情,那就四十,再不行就八十!” 闻承礼正打算放声哭嚎,顿时给吓懵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除了夏三姑娘,还有兴安王世子那个混蛋也掺和进来了…… 闻承宗和闻承德哪里还敢劝说,一人一边挽起闻承礼的胳膊,把他架了出去。 陆氏气得说不出话,扭过身子不想搭理丈夫。 闻敬轻声哄道:“夫人还真生气了啊?” 陆氏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妾身快四十岁才得了礼哥儿,当初为他险些连命都搭进去。 他幼时体弱多病,模样也生得秀气,妾身难免偏疼了些,老爷连这也容不下么?” 闻敬轻斥道:“惯子如同杀子!这孩子再不好生调教,将来必成祸端!” “老爷休要危言耸听,礼哥儿是幼子,顶立门户光宗耀祖自有他几个兄长。 况且他一向胆小,能惹出什么大祸?” “妇人之见!” 陆氏不想与他争吵,擦了擦眼泪又道:“男孩子要想成熟懂事,靠打板子怎么行,还是得娶亲。 咱们尽快给礼哥儿娶个媳妇,也能让他早些把那季云蓁给忘了。” 同样是妇人之见,这次闻敬觉得妻子的话还挺有道理。 有些男人还真是得娶了媳妇才会懂事。 “夫人有人选了?” “这不正在打听么,有了眉目妾身自会告知老爷。” 闻敬点点头:“如此甚好。” 其实照他的意思,给老四说亲,就别总想着什么温婉贤淑的姑娘,而是应该找个厉害的。 如果他与夏宁则不是眼下这种状况,他都想替儿子求娶夏家那位三姑娘。 可惜了…… ※※※※ 回到皇宫,奉皇先去了一趟德安宫探望太后。 他虽不是太后亲生,但也感念她多年的抚育,母子二人的感情一直不错。 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又一起用过晚膳,奉皇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宫女伺候他洗漱,换了件舒服的袍子,他才问立在一旁的安公公:“太子到了么?” “回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 “叫他过来吧。” “是。”安公公躬身走了出去。 奉皇歪靠在软榻上,示意宫女们退下。 其实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但该见的人还得见,该说的话还得说。 不多时,太子言成邺到了。 他的年纪与夏怀珉相仿,唇上已经蓄了两撇胡须,看起来很是成熟稳重。 只可惜这些都是表面,没人比奉皇更清楚他有几斤几两。 “儿臣参见父皇。”言成邺行礼问安。 “阿邺坐吧。”奉皇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慵懒。 言成邺鼻子酸酸的,父皇多少年都没有这么称呼过他了。 他忙不迭地谢了恩,坐到了那椅子上。 奉皇道:“朕离京几个月,朝中似乎发生了不少大事。” 言成邺后背发凉,身子越发坐得笔直,动作都有些僵硬了。 这几个月朝中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哪里来的“不少”? 父皇果然是不放心他,方才那么做是故意让他失了警惕心。 “季沐清与虞国细作勾连一案虽证据确凿,也该等父皇回来再发落。 没曾想他一心求死,是儿臣疏忽大意了。” “证据确凿一心求死,这话倒也不错。季沐清那耿直清高软硬不吃的性子,绝不会愿意被人糟践。” 第四十三章 善解人意的四叔 奉皇的语气非常温和,就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父亲闲暇时同儿子拉家常。 此时的言成邺却没有感受到半分来自父皇的慈爱。 初秋的天气还有些热,他却觉得整间寝殿里都是凉嗖嗖的。 季沐清一案是经过仔细谋划坐实了的,而且顾衍南早已经没有了踪影,几乎等同于死无对证。 就算有人揪着非庐和顾衍南的那点交情不放,也尽可以往季沐清身上推。 可真到了面对父皇的时候,他的信心却如同即将垮塌的房屋一样摇摇欲坠。 奉皇冷眼看着他,好一阵才道:“阿邺,你是朕的嫡长子,也是你母后唯一的血脉。 都说天家无父子,可朕三十多年来却一直都想做个好父亲。 这些年你做错过许多事,朕也斥责过你许多回,但也只是斥责罢了。” “父皇……”言成邺轻唤了一声。 奉皇抬起手:“此事就到此为止,但朕有言在先,这是最后一次。 今后你若是再犯,朕的这个好父亲便做到头了。” 言成邺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奉皇又道:“朕这一路舟车劳顿精神有些不济,明日想要好好歇一歇,你们就不必来请安了,后日早朝时再见吧。” ※※※※ 第二日虽是休沐,夏怀珣依旧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没多久,卫永前来回话说雅苏王到了。 “快快有请。”夏怀珣一边吩咐,一边就去了书房。 不多时,李元彧到了。 相较于对他有恩的夏怀珉,以及即将成为他岳父的夏怀玗,他和夏怀珣并不熟悉。 但昨晚收到来自夏家四爷的邀请,他不仅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非常期待今日的这一场会面。 夏怀珣的心情也不平静。 侄女婿虽不是女婿,但他还是以准岳父的眼光审视了李元彧一番。 和其他雅苏城的男子一样,李元彧比十七八岁的奉国男子更加高大健壮。 加之他如今已是雅苏王,比同龄人又添了几分沉稳,看起来越发成熟。 李元彧在夏怀珉身边待过几年,除了样貌有些区别,其他方面与奉国的年轻人一般无二。 夏怀珣见他举止有度谈吐文雅,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元彧,四叔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自个儿找地方坐。” 李元彧大大方方坐下,也是一脸的笑容。 他是因为听说了顾衍南的事情,担心夏繁霜受到牵连才匆匆赶到京的。 出身王族,年少时又经历过不少磨难,李元彧很懂得人情世故。 夏怀玗夫妇不喜欢他,最近两年夏繁霜对他的态度也有些冷淡,他已经不敢奢望能够娶她为妻。 加之夏太师和夏将军都不在府里,所以他来到京城后没有来太师府拜访,而是住在了聚星楼。 后来为了提亲一事,他来过太师府几次,但每次都是夏怀玗负责接待。 虽然已经是准翁婿,夏怀玗的态度也不似从前那样冷淡,甚至都热情过头了,他始终还是有些拘谨。 直到今日与夏四爷会面,他才真正感觉到了轻松愉悦。 两人聊得非常投契,夏怀珣是真不想提那些扫兴的事情,但与敌人的交锋迫在眉睫,必须有李元彧的配合。 “元彧啊,如今陛下已经回京,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请旨?” “尽快吧,以免夜长梦多。” 两人的想法一致,谋划起来更加容易。 这一商量便是一个多时辰。 夏怀珣喝了口茶,笑道:“你与霜儿的亲事定下,她祖父和大伯父定会非常高兴。” “大伯父待我恩重如山,老太师也对我颇为照顾,只是……” 见他突然间有些犹豫,夏怀珣道:“还在担心霜儿?” 李元彧苦笑道:“不瞒四叔,我喜欢霜儿许多年了。这次她主动提出要嫁给我,我感觉就跟做梦一样。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觉得老天爷格外垂怜,有的只是欢喜。 可我就担心委屈了她,毕竟……” 夏怀珣拍了拍他的肩膀:“遇到你这么好的男子,霜儿才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不过四叔也要给你提个意见。 男子疼爱妻子是应该的,但也不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低,时间久了会让妻子看不起的。 成婚之后你们便是世间最亲的人,她究竟有没有受委屈,会不会感到后悔,其实都取决于你。” 李元彧的眼圈都红了。 “多谢四叔,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 夏怀珣笑道:“四叔虽没有去过雅苏城,但也听说过你们那边的一些事情。 奉国重规矩,有时难免不近人情。 待会儿我让人把霜儿她们姐儿俩叫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夏繁霜最近一直在雪消园练琴,别说是李元彧,连夏怀玗夫妇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 听说马上就能与心上人见面,李元彧的欢喜根本无法掩饰。 难怪霜儿时常夸赞四叔,如此善解人意的长辈,实在太难得了。 夏怀珣的人很快就到了雪消园。 夏月凉对正在抚琴的夏繁霜笑道:“二姐,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夏繁霜抬着小下巴道:“你今早还说时间紧任务重,我还得加倍努力呢。” 屋里所有的丫鬟都被她嘚瑟的小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二姑娘最近被三姑娘逼得太狠,这都有怨念了。 其实夏月凉最近不仅逼迫她,每天哄她的次数也不少,业务那是相当熟练。 “只有那些天资太差又不愿意努力的人,才需要临时抱佛脚。 二姐聪明漂亮又努力,考试之前需要的是好好放松。” 夏繁霜最吃这一套,更何况聪明努力之外还有漂亮,她就更高兴了。 “你都说漂亮了,还换什么衣裳呀?” 夏月凉拉起她的手:“女为悦己者容嘛,难得能与二姐夫见面,你就不想让他眼前一亮?” 夏繁霜被她说得脸都红了。 “反正什么都是你说了算,真是霸道死了!” “我霸道才显得你温柔嘛!” 夏月凉亲自替她挑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发髻,这才带着漂漂亮亮的小姐姐离开了雪消园。 上次同李元彧见面时,夏繁霜还是一脑门儿的包。 而且两人自幼相识,她心里又着急上火,也无心好好打扮。 今日一出现在风泉苑,连下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第四十四章 御前争锋(一) 李元彧心里从来只有一个夏繁霜。 即便是她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在他眼里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今日的夏繁霜做了最适合她的装扮,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见到她的一瞬间,李元彧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 夏怀珣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却发现女儿也正对他做同样的事情。 父女二人忍着笑,放轻脚步走出了书房。 来到院子里的花树下,夏怀珣感叹道:“雅苏城远是远了点,但元彧这孩子是真不错,待你二姐又如此痴情。 只要霜儿懂得惜福,学会欣赏和包容,这辈子一定会过得很好。” 夏月凉打趣道:“如果女儿没有猜错,爹爹接下来又该说我了吧?” 夏怀珣白了她一眼:“说了你就会听?更何况你又不似霜儿这般老实,嫁那么远为父可不放心。” “您该不会是担心我被婆家人欺负吧?” “想什么呢?为父是担心人家男孩子被你给欺负了!” 夏月凉的小嘴又撅了起来。 且不说父女二人如何插科打诨,只说书房里的两个年轻人。 夏繁霜一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李元彧,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两人太熟。 和他相处比在大哥跟前还自然,想说什么完全不需要过脑子,也不需要装模作样。 至于害羞,那就更不会了。 一个女孩子在男孩子面前连害羞都不会,能是真正的喜欢么? 可今日完全不同,被李元彧这么看着,她觉自己的脸烧得都快熟了。 四叔和三妹妹离开的时候,她差点就跟着溜走。 两人就这么僵着,都不好意思说话。 “霜儿,你今天特别漂亮。”李元彧终于开口道。 “比雅苏城的姑娘还漂亮?” 夏繁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了这么一句。 但这也算是她最想不明白的问题之一。 雅苏城地广人稀,但那里的姑娘长得是真漂亮。 至少以夏繁霜的审美来看,那些身材高挑轮廓深邃的异族女孩儿,对男人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李元彧如今已是雅苏城的王,多的是漂亮姑娘围着他转,他为何还会对自己这般痴情? 雅苏城那么远,若是他今后对那些漂亮姑娘动了心,自己又该怎么办? 李元彧笑道:“原来霜儿同我有着一样的顾虑。” “塔米尔哥哥……” “奉国有的是优秀男子,你不是也一个都没有看上么?” 夏繁霜惭愧极了。 奉国的优秀男子的确很多,可她却对一个虞国细作动了心,为了自家的安危还把李元彧拉下水。 不仅如此,她还十分自私地希望他一辈子都只喜欢自己一个。 “霜儿……”李元彧拉起她的手:“我没有见过顾衍南,但听说他是个非常出众的男子。 相貌极好气质绝佳,书画乐音都远胜其他人,年轻的女孩子被他吸引是很正常的。 所以你不需要自责,毕竟你也没有真的做出伤害自己和家族的事。 雅苏城的确偏远,我也不是什么人中龙凤,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也相信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生活。” 夏繁霜抬眼看着他:“你真的不怪我?” “怪你当初没有听大伯父的话,早些和我定亲?” “我……” 李元彧笑道:“方才四叔已经同我说了你们的计划,到时我一定好好配合,保证不会让你受人诬陷。” “那你要向我保证,到时不管看见或者听见什么都不要怀疑,更不要难过。因为我真的已经把顾衍南放下了。” “我保证。”他举起手说道。 他了解夏繁霜,她自小就不是个言行不一的人,说放下,那便是真的想要放下。 但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不可能什么都是一刀切,说不喜欢就能立刻把所有的痕迹抹掉。 正如四叔方才所言,霜儿出嫁后有没有受委屈,会不会感到后悔,全都取决于他。 只要他能给她幸福安逸,霜儿迟早都会彻底忘了顾衍南。 ※※※※ 第二日,李元彧随夏怀珣一起去上早朝。 奉皇早已知晓他此次进京的目的,散朝之后便把他和几位重臣留了下来。 雅苏城是属国,如今李元彧继承了王位,又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奉皇自是希望他的王后是奉国贵女。 如今他主动请旨,算是合了圣心。 奉皇刚要允准,礼部尚书郑鑫魁站了出来。 为了避嫌,这种事情闻敬当然不会亲自出马,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皇长孙妃郑氏的祖父身上。 奉皇见礼部尚书有话要说,还以为他对这场联姻有什么礼仪方面的建议。 于是他笑着问道:“郑卿有什么好的想法?” 郑尚书躬身道:“陛下,雅苏城与我奉国联姻自是好事一桩,但这人选似乎有些不妥。” 奉皇的笑意淡了许多:“人选不妥?郑卿指的是雅苏王,还是夏家二姑娘?” “回陛下,老臣听闻夏家二姑娘与那虞国细作顾衍南来往甚密,因此觉得不妥。” “哦?郑卿的意思朕还是不太明白。你是想说夏二姑娘心有所属,不适合与雅苏王联姻;还是想说夏家与虞国细作有勾连?” 若非郑鑫魁年纪太过老迈,又是长孙妃的祖父,奉皇都想拍桌子骂人了。 堂堂礼部尚书,居然用听来的小道消息就想破坏两国联姻,甚至还意图借此扳倒太师。 不仅几十年的官白做,几十年的饭也白吃了。 郑尚书忙道:“老臣不敢捕风捉影,夏二姑娘与顾衍南暗中来往一事虽未传得满城风雨,但知道的人并不在少数。” 奉皇的眉头皱了起来。 季沐清一案,其实就是太子为了洗清与顾衍南的关系才做下的。 他虽然非常不满,但也不想因此就让太子颜面扫地,毕竟很有可能牵扯到储君的废立。 所以他前晚才答应不予追究,言下之意就是让太子的人有所收敛,不要引火烧身。 郑鑫魁是太孙妃的祖父,虽然平日很少往太子身边凑,但谁会不把他当作太子一党? 这般揪着顾衍南的事情不放,难道是活腻味了? 还是说夏家真的…… 奉皇的疑心病又犯了。 第四十五章 御前争锋(二) 在场的除了夏怀珣和李元彧,均是为官数十载的老臣,对奉皇的脾性都非常了解。 郑尚书偷偷松了口气。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做这件事情的人是一名普通的年轻官员。 闻敬和他年纪大品级高,又与太子殿下系太近,亲自出面检举一个小姑娘不仅有失体面,还很容易引起陛下的猜忌。 但今日李元彧选择散朝之后才请旨,那名官员不够资格留下议事,算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时机稍纵即逝,这种时候必须有人站出来。 与闻敬相比,他成了品级较低的那一个,而且此次他并未随驾前往行宫,风险只能由他来担。 好在陛下终究还是被说动了…… 夏怀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弯了弯。 “溪光。”奉皇突然唤了一声。 “微臣在。”他上前一步行了个礼。 “方才郑尚书所言可属实?” “微臣一向很少过问家事,而且最近几个月并不在京中,不好妄言。” 他的神情十分坦然,言语中既没有反驳郑尚书,也没有偏袒自家侄女,越发让人信服。 奉皇的疑心散去不少,又问:“雅苏王如何看待此事?” 李元彧躬身施了一礼:“微臣与夏二姑娘自幼相识,对她的品行深信不疑。还请陛下严惩那些散播流言的小人。” 郑尚书大怒:“雅苏王休要恶语伤人!” 李元彧淡淡一笑:“大人年过半百身居高位,非但不能分辨真伪,还人云亦云四处散播流言。 如今不过是一句话便让你暴跳如雷,实在有失风度。” 闻敬眯了眯眼睛。 他生长于朔城,自以为对雅苏人还算了解。 身材高大性格耿直,民风极其彪悍,遇事向来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口。 这位年纪轻轻的雅苏王倒是生了好一张利口,竟把礼部尚书逼得完全失了礼节。 郑尚书气得发抖,一个粗俗野蛮的异族人,竟当着陛下的面如此指摘于他! 李元彧对奉皇道:“微臣方才实在是气不过,失仪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但有些话微臣还是不吐不快。 似郑大人方才的言行,若是在微臣的家乡,今日必然与他一决高下!” 奉皇险些没撑住笑出声来。 李元彧和郑尚书一决高下? 一个老一个少,一个瘦弱一个健壮。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在马背上长大。 这样的两个人若是约上一架,那画面真是…… 郑尚书一点也笑不出来,就觉得自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异族小子羞辱了。 “陛下,雅苏王这是在混淆视听。太师府里娇养的闺秀如何会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他自幼相识?” 奉皇自然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夏太师一共就三个孙女,绝不可能舍得许配给千里之外的异族男子。 夏家一定是为了掩盖夏二姑娘和顾衍南的丑事,这才找了李元彧来帮忙。 他又看向夏怀珣:“溪光,雅苏王年幼时的事情朕倒是听太师说过,只是他与你家二姑娘……” 夏怀珣道:“微臣的二侄女年幼时曾随长嫂前往朔城将军府住过几年。 家兄早年间便有意将二侄女许配给元彧,只是那时孩子们年纪还小便暂时搁置了。 如今元彧继承了王位,二侄女也已及笄,所以才把婚事提上议程。” 郑尚书道:“夏大人这话有些不对啊,夏二姑娘并非夏将军之女,她的亲事应该由父母做主才对吧?” 夏怀珣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二哥和二嫂的那些破事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没必要在这里提及。 奉皇道:“夏将军乃是太师嫡长子,亦是将来的一家之主,为侄女的亲事做主倒也无可厚非。 但此事关乎虞国细作,仔细一些也是应该的。” 夏怀珣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唯有查清真相方能平息流言,雅苏王与二侄女的亲事也能顺顺利利。” 奉皇点点头,吩咐身侧的安公公:“你亲自去一趟太师府,把夏二姑娘带到御书房,言语上注意些,莫要吓到她了。” 安公公心里清楚,这是不让他走漏风声的意思。 刚要应下,奉皇又补充道:“嗯……把三姑娘也一并叫来,朕有事情要问她。” “是。”安公公快步走出了大殿。 夏怀珣心道,陛下的这个安排也算意外之喜。 月儿的应变能力比霜儿强太多,有她陪伴左右,成功的几率就更高了。 雪消园中,姐妹二人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夏繁霜的琴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但一想到要在奉皇面前演奏,还是有些心虚。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夏月凉:“三妹妹,你真的不能陪我一起么?” “我要是连这事都能做主,你压根儿就不必去这一趟。” 夏繁霜有些泄气。 是啊,三妹妹要是能做陛下的主,早就把那只老狐狸一家都拖去喂狗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夏月凉拍拍她的脸颊:“都说人强强不过命,二姐是个命好的人,不会有事的。” “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你自小锦衣玉食,马上又要做王后,依旧是锦衣玉食。 二姐夫高大英俊,待你又一往情深,你居然还不满足啊?” 换作别的姑娘是这样的命,早就天天烧香拜佛了! 夏繁霜一向最依哄,心情立刻就好多了。 等到她听完安公公的话,恨不能欢呼雀跃。 三妹妹果真没有说错,她就是个好命的人! 夏月凉心里生出一丝羡慕。 性格单纯的人很容易拥有纯粹的快乐,可她活了两辈子,依旧是个操心的命。 姐妹二人换过衣裳,随安公公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安公公见夏繁霜还能笑得出来,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这姑娘真是一点心机没有,哪里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换句话说,若是她与虞国细作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听闻陛下传召早就吓死了好吗? 郑尚书那个老害人精真是缺了大德,竟忍心往这么单纯的姑娘身上泼脏水。 那些个所谓的流言,分明就是他们故意散播的! 半个时辰后,姐妹俩已经出现在奉皇面前。 极为宽敞的御书房,今日却显得有些拥挤。 除却几位重臣外,太子和兴安王,以及皇长孙言非庐和言傅卿都在。 第四十六章 御前争锋(三) 自那日东春巷外相遇后,这还是夏月凉第一次与言傅卿见面。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欠着他好大的人情,不免有些惭愧。 御书房里人太多,她不好表现得太过扎眼,只对言傅卿轻轻点了点头,之后便和夏繁霜一起站到了父亲身后。 奉皇环顾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夏繁霜脸上。 “夏二姑娘,朕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夏繁霜缓步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奉皇暗暗点头。 因为夏怀玗太过平庸,他并没有注意过他的女儿。 今日一看,这小姑娘相貌出众落落大方,初次面圣竟丝毫不见慌乱,并不比夏太师的另外两个孙女逊色,难怪李元彧会如此钟情。 奉皇的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了许多。 “夏二姑娘,你可认识顾衍南?” “回陛下,臣女认识。” “哦?”奉皇挑了挑眉:“这么看来你与他不只是认识,还颇为熟悉咯?” “顾公子琴技出众,臣女曾向他求教过几日,的确算是熟悉。” “夏二姑娘倒是坦荡,顾衍南是虞国细作,你就不怕受牵连么?” “臣女最后一次向顾公子讨教,已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那时他的身份尚未暴露,京中许多人家都把他奉为座上宾。” 她没有具体指出“许多人”究竟是哪些人,但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有几人甚至悄悄看向了言非庐。 太子前晚才刚被奉皇敲打过,回去之后他又敲打了言非庐,父子俩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 闻敬回京之后尚未与太子单独见面,但他的警觉性极强,很快就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季沐清一案果然没能骗过陛下。 太子肯定是被斥责了,但这事儿的后果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到目前为止,陛下还没有废黜太子的打算。 不追究太子,就意味着季沐清的案子彻底坐实,没有了翻盘的可能。 太子和皇长孙无事,他的两个儿子也就不会受到牵连。 放松之余,他对太子的怨念又深了一层。 三十多岁的人竟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陛下既然选择包庇他,就意味着不想追究季沐清一案是否有冤情。 太子竟丝毫风声都不泄露,让他们傻傻蒙在鼓里,依旧按照计划向夏家发难。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可怕,可怕的是敌人完好无损,自己却掉进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闻敬垂下眼帘,决定置身事外。 郑尚书也觉出了不对,但言非庐是他的孙女婿,他不可能像闻敬那样无情。 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夏二姑娘人都到了,一旦退缩更是无从解释。 他心一横道:“陛下,这不过是夏二姑娘的一面之词,反正顾衍南也不在,谁能证明她没有撒谎?” 奉皇心中暗恼。 郑鑫魁是真的老了,竟连情势都看不清楚。 这样的人担任礼部尚书,难怪朝中风气越来越差。 夏繁霜恨不能狠狠踹这老头子一脚。 幸好三妹妹早就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否则自己岂不是要被他们逼死?! 夏怀珣走到侄女身边,朗声道:“下官也想问一问郑大人,难道你的话不是一面之词? 反正顾衍南也不在,谁又能证明你不是在撒谎?” 夏繁霜的眼睛都快冒红心了。 四叔真是太厉害了,就该用郑老头的话堵住他那张臭嘴! 奉皇饶有兴致地看着夏怀珣。 十几年来,他从未见过溪光如此咄咄逼人,某些人这次真是捅了马蜂窝,后果很严重呐。 他忍不住出言帮了郑鑫魁一把。 “要想知道是谁在撒谎倒也不难。只要夏二姑娘能证明她的确是去学琴的,谣言不攻自破。” 郑尚书毕竟是长孙妃的祖父,今日又为了他如此奋不顾身,言非庐实在不忍心看着他遭人挤兑。 他不顾太子的阻拦,站起身道:“皇祖父,顾衍南的琴技的确了得,听过他演奏的人并不在少数。 只需请夏二姑娘当众抚上一曲,定可辨明真伪。” 长孙如此沉不住气,奉皇多少有些失望。 但他也是真的想知道,夏二姑娘究竟有没有撒谎。 “非庐所言甚是,在座诸位不乏精通音律者,想来当初也都听过顾衍南的演奏。 如此,夏二姑娘可愿抚上一曲?” 夏繁霜越发佩服夏月凉。 这些人的反应以及说出来的话,全都在三妹妹的意料之中。 她信心满满道:“臣女愿意一试。” 不多时,御书房中央就摆好了琴案,瑶琴“凤兮”也已经安置妥当。 安公公是个细心人,甚至连水盆和手巾都没有遗漏。 夏繁霜福了福身,净手之后走到琴案后坐下。 起势、试音,她的动作十分娴熟优雅,一看就是成竹在胸。 “凤兮”的音色偏沉,余韵悠长,在曲目的选择上很有讲究。 夏繁霜并未考虑太久,一曲《春思》便流入了众人耳中。 这是顾衍南在公开场合演奏的第一支曲子,也是最受女孩子们欢迎的乐曲之一。 技巧算不上最复杂,难的是情感方面的处理。 夏繁霜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人生阅历,尤其是情感方面的经历还太少。 她的演奏在奉皇以及闻敬等年过半百的老臣们听来,曲子的精髓部分才刚刚触及了一点皮毛。 而顾衍南虽然也很年轻,不仅演奏技巧已经炉火纯青,曲意甚至已经能够直达人的心灵。 这不仅仅是天分上的差别,更在于二人的经历各不相同。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通音律的人,都能听出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 或者说夏繁霜的某些演奏技巧的确是源自顾衍南,而非简单的模仿。 郑鑫魁是礼部尚书,乐音方面的造诣远高于常人,这一点连他都无法否认。 他的心气儿顿时没了一大半,也清楚自己的仕途算是走到了尽头。 陛下要保太子,必然要有人做出牺牲,这一次终于轮到了他。 一曲终了,奉皇赞道:“夏二姑娘小小年纪已有如此琴技,实属难得。” 夏繁霜一向爱听好话,但这句夸赞却让她有些心虚。 奉皇哈哈笑道:“这一架‘凤兮’是朕早年间的心爱之物,今日便赠予夏二姑娘和雅苏王,算是贺你二人定亲之喜吧。” 第四十七章 擒贼擒王,静候时机 皇帝陛下赏赐了定亲礼物,夏繁霜和李元彧的亲事便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宽大的袖子遮掩下,闻敬干瘦的手紧握成拳。 夏家果真是人才辈出,连女孩子们都个个优秀,遇到危机时已经完全不需要依靠夏宁则。 反观闻家,年轻一辈根本无人能挑大梁。 夏二姑娘嫁给雅苏王,夏家如虎添翼,对付起来就更加不易。 看来他是应该多花一些心思在家里了…… 夏繁霜和李元彧谢了恩,奉皇满意地点点头。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朕心甚慰。” 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继续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众人纷纷告退,御书房里只剩下了奉皇和安公公以及夏怀珣父女。 “月丫头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一起进宫?” “陛下定然是核实了梅姑娘家大门的状况,所以想要履行承诺,赔偿臣女的损失。” 奉皇指着她笑道:“溪光,这丫头一口一个赔偿,还真是个小财迷。” 夏怀珣一本正经道:“那是因为陛下金口玉言,所以小女一刻不敢忘。” 一旁的安公公被逗笑了。 讨债讨得如此理直气壮,这父女两个真是绝了。 奉皇抽出砚台下面压着的一张银票,示意安公公拿去给夏月凉。 “这便是朕替梅四娘给你的赔偿,今后可不能再这般睚眦必报,大气的女孩子才招人喜欢。” 夏月凉接过银票一看,小声嘀咕道:“就这么点儿呀,还不够付工匠们的工钱呢。” 奉皇笑骂道:“朕可不是好糊弄的,半池山庄和梅宅的大门价值和损失程度都基本相当。 五十两银子赔偿山庄里那口被砸坏的大缸,绝对富富有余。” 夏月凉暗道,这老皇帝简直比猴儿都精,心思尤其难以琢磨。 此次的事情每一步都没有脱离她的计划,最终却因为他的干预没能完全达到目的。 罢了,姑且把这五十两银子当作一个教训,提醒自己今后行事要更加沉着冷静。 “臣女多谢陛下。”她笑眯眯地把银票拢进袖中。 奉皇叹了口气:“你们姐妹三个朕都见过了,大姑娘温文尔雅,二姑娘稳重大方。 月丫头虽聪明机灵,比起你两个姐姐还是稍显不足。 好在你年纪尚小,进步的余地还是非常大的,今后定要努力。” 夏怀珣对女儿道:“难得陛下亲自教导,月儿一定要记在心上。” 夏月凉老老实实应道:“多谢陛下,臣女会好好努力的。” 奉皇有心留父女二人用午膳,算是还一还前日的人情,贤妃宫里的总管太监求见。 夏怀珣笑道:“陛下事务繁忙,微臣携小女先行告退了。” 奉皇不便挽留,只能吩咐安公公派人送二人出宫。 坐上回府的马车,夏月凉歪靠在车壁上,有些提不起精神。 夏怀珣打趣道:“月儿竟如此在乎陛下对你的评价?” 夏月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费了那么多的精神和气力才得到老皇帝这样的评价,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乎。 “好机会就这么错过了,爹爹不觉得惋惜么?” “是有那么点惋惜,但陛下明显是在袒护太子,连季沐清的案子恐怕都不打算查了。 这种时候硬把顾衍南往言非庐身上扯,恐怕会引起陛下不满,得不偿失。” 夏月凉道:“我一直以为太子没有什么智谋,性子也不够沉稳。没想到他关键时脑子还挺清醒的。” 太子今日在御书房几乎是一言不发,女儿却给予他这样的评价,夏怀珣非常好奇。 “太子做什么了?” “方才爹爹忙着应付陛下,言非庐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桃花笺,像是二姐最喜欢用的那一种。 太子趁他不备将桃花笺夺了,这才阻止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你是想说……”夏怀珣想了想:“那张桃花笺是霜儿写给顾衍南的书信?” 如果真是这样,夏繁霜想要让陛下相信她与顾衍南之间清清白白,单靠抚琴恐怕是不够的。 而且这封书信还在太子手中,终究是个隐患。 夏月凉笑道:“父亲不必担忧,二姐的琴技一般,学识也远及不大姐,但也有些旁人没有的本事。 除了女儿和她身边的大丫鬟,没人知晓她的左手也能写一手好字,而且字迹和右手完全不同。 二姐虽然喜欢顾衍南,但还是怕留下把柄遭人诟病,给他写信时用的都是左手。 就算言非庐手里拿的真是她写给顾衍南的书信,我们也能一口咬定他是在诬陷。” 夏怀珣按了按眉心。 “月儿啊,今后你可得把眼睛擦亮些,绝不能像你二姐一样识人不清。” 其实他很清楚女儿和夏繁霜不一样,但他更清楚一旦动了真情,再聪明的人都会做蠢事。 惹出麻烦他还能帮着解决,若是伤了心…… 夏月凉压低声音道:“爹爹,太子明明不是当皇帝的料,陛下也早就对他不满,可为什么还要容忍,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都一直包庇呢?” 夏怀珣轻笑道:“你不是想对付闻相么,怎的突然间就换成太子了?” “为了和您步调一致啊。擒贼先擒王,尤其是当这个贼太过奸诈狡猾,而那个王相对笨拙鲁莽时,更应如此。 若太子垮台,闻、陆、苏三家还有什么指望?” 夏怀珣拍拍她的肩膀:“储君废立会动摇一国根本,岂是那么容易的。 陛下不愿意轻言废黜,看似是对先皇后难以忘情,且又看重嫡出血脉,其实原因非常复杂。” 夏月凉不以为然地笑笑。 对先皇后大苏氏难以忘情,那如今的皇后小苏氏算什么,后宫那些数量庞大的妃嫔算什么,梅四娘又算什么? 看重嫡出血脉更是个笑话。 天底下最不看重嫡庶的就是皇家。 且不说自古以来的皇帝有几个是嫡出,老皇帝自己也并非太后亲生,不过是记在名下的假嫡子而已。 “爹爹觉得其他几位皇子中,谁更有希望取代太子?” “陛下之所以依旧包庇太子,要么就是人选未定,想再观察一段时间。 要么就是忌惮太子一党,担心他们为了保住储君之位祸乱朝纲。 所以咱们不必自乱阵脚,静候时机即可。” 夏月凉很赞同他的说法。 以太子的尿性,作个大死是迟早的事,完全没必要着急。 第四十八章 重燃斗志,噩耗降临 “爱也罢,恨也罢,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世道艰难生存不易,你我还是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 稚嫩的音色,离别的话语。 没有半分留恋和不舍,只有一刀两断的决绝。 躺在地上的言景深依旧无法动弹,恢复知觉的速度却比封祁预判的更快。 夏月凉和虎子刚离开山坳,他就彻底清醒过来。 但他满脑子都是夏月凉方才说的那些话,甚至都忘记自己已经可以动了。 上辈子他和夏月凉虽然没有去办离婚,但早已经形同陌路。 他对她的爱从未改变,也曾经试图挽回这段感情。 但夏月凉的个性太强脾气又倔,他把所有的办法用遍了都不起作用。 什么烈女怕缠郎,在她那里屁都不算。 不光是他,任何一个男人若是敢纠缠她,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重活一世,她似乎已经放下了过去的恩怨,却不代表就能再次接纳自己。 更何况这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平民小子想要和高门贵女在一起,简直比登天还难。 方才那个叫虎子的人不是说了么,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连和夏月凉扯上那么一点点关系都不可能。 不过…… 他自己这么认为是一回事,被人无端贬低又是另一回事。 就凭他如今的身手,加上从前学会的那些本事,不说出将入相,混出个人样应该不难吧? 再者说,爹娘生养他一场,又节衣缩食送他去拜师学武,说白了也是存着一颗望子成龙的心。 科举他肯定考不上,那就去当兵。 不就是重操旧业么,who怕who啊? 拿定主意,他蹭地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草屑。 兴许是动作太大,牵扯着他的后颈一阵生疼。 “姓封的果真是魔鬼椒的护卫,一点武德都不讲。 武功已经那么高了,搞偷袭不说,还好意思二对一,真是太不要脸了!” 言景深一边咒骂,一边已经走到了正前方的那棵大树下。 凝神一看,树干上果然刻了一个暗记,箭头正指向之前夏月凉去的那树林。 难怪那女人突然说她要去上厕所! 言景深用力捏了捏后脖颈,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装金叶子的小荷包。 魔鬼椒凡事都喜欢较劲,该花钱的时候却从不含糊,的确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这些金叶子虽不值千儿八百,却足够爹娘吃用好几年。 几年之后,他怎么也该闯出些名堂了。 言景深将小荷包塞回怀中,又简单收拾了一番,加快脚步朝城池方向走去。 没有了夏月凉的拖累,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赶到了景宅所在的巷子。 “这不是景家的哥儿么?”一个在巷口摆摊儿的中年胖大叔招呼了他一声。 言景深顿住脚,笑着点点头:“是朱大叔啊,您最近生意还好吧。” 朱大叔急忙道:“哥儿还不知道么,你父亲出事了……” 言景深的脑袋嗡地一下,哪里还听得见对方又说了些什么,拔腿就往自家宅子那边跑去。 他出生在宜城,那是一个人烟阜盛,经济活动十分频繁的热闹之地。 当年他的曾祖父景老镖头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举家从临城迁往宜城,并在那里开设了镖局。 因为镖局生意不错,景家很快就在宜城置办了大宅院,从此便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后来镖局出了事,所有的财产都用来抵债,一家人只能重新回到了祖籍临城。 幸亏祖宅还在,随便请人修补一番也足够一家人居住,而郊外那几十亩祖上置办的薄田,就成了他们的生活来源。 言景深六岁时就被父亲送去学武,之后每年最多只能回来一次。 而且他是带着前世记忆的人,对这座老宅并没有太深的眷恋,甚至于对景家夫妇,似乎也少了几分子女同父母的亲密。 直到看见门上挂着的白幡,他才意识到这座老宅以及住在里面的景家夫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爹——”言景深脚步踉跄地跑到门口,在门上死命地捶了几下。 门那头很快就有了动静,但他实在太过焦急,干脆纵身从围墙外跳了进去。 “深表哥?!”正打算开门的少女吓了一大跳。 她是景家的远房亲戚,名叫杜鹃,自小就在临城。 言景深的眼睛被她那身孝衣刺得生疼,一颗心愈发没着没落。 等不及她走近,他已经跑进了正房。 躺在里间的景母李氏听见动静,挣扎着下了床。 “深儿——”她扶着门框,早已泣不成声。 “娘……”言景深上前一步扶住她。 李氏今年三十五岁,这些年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身体一直还算不错。 母子二人上次见面是半年前,那时的她气色挺好,还是个秀美温婉的妇人。 如今的她面色蜡黄眼神凄苦,宛若油尽灯枯一般。 “你爹他没了啊……”李氏哭得险些晕厥。 言景深强忍着悲痛将母亲扶回里间,刚准备躺下,杜鹃就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 “深表哥,表舅母该服药了。” 言景深用手指探了探药碗。 “娘,咱们先把药喝了。” 李氏痛苦地摇头:“不喝,娘有话和你说。” “儿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您先把身体养好,咱们有话可以慢慢说。” 他坐在床边,让母亲靠在自己身上。 杜鹃伺候了李氏几日,动作熟练地将汤药喂进她嘴里。 药喝了一多半,李氏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朦胧。 “深表哥,让舅母先休息一会儿吧,她这几天……” 言景深依言将母亲扶回床上躺好,又轻轻替她盖好被子。 “咱们出去说话。”他指了指外面。 杜鹃放下药碗,同他一起走出正房。 二人走到院子一角,言景深急切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父亲怎么突然就……” 杜鹃的眼泪喷涌而出。 隔了好一阵她才抽泣道:“不止是表舅,我大姨父也没了……呜呜……” 言景深大惊。 齐家姑父也没了?! 杜鹃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 “张大伯五十整寿,表舅和我大姨父都受邀去了望城……” 第四十九章 奉军箭矢,景父夙愿 因为景家十几年前的遭遇,言景深基本认可了夏月凉对他的评价。 说灾星或许有点过分,但运气不好也是事实。 不过凡事就怕有比较,同眼前这个小姑娘相比,他已经算是个好命的人。 杜鹃是景父远房表妹的女儿,刚满两岁便成为了孤儿。 嫡亲姨母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家中抚养。 姨父齐大扬心地并不坏,就是家中条件一般人口又多,难免有些怨言。 杜鹃在齐家生活了十年,表兄们陆陆续续都娶妻生子,她时常被表嫂们挤兑,日子越发不好过。 如今她出现在景家,言景深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他暂时顾不上关心这些。 景家和齐家都不富裕,父亲和齐家姑父平日里很少去其他地方,说白了就是舍不得花钱。 谁能想到二人难得出一次门,竟遇上了那所谓的匪患…… 见他面色铁青,杜鹃害怕极了,哪里还说得下去。 言景深调整了一下呼吸:“关于望城的匪患,官府有没有什么说法?” 杜鹃小声道:“表舅和姨父是中箭而亡,仵作说那箭矢出自奉军。” 言景深冷笑道:“他们该不会认为那些土匪是奉军假扮的吧?” “这倒没有,因为驻守朔城的夏将军之子这一次也受了重伤。” 夏月凉同封祁提及夏慕朗的时候,言景深还处于昏迷之中。 此时听说夏将军之子在望城受重伤,他顿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难怪魔鬼椒不担心朔城的安全问题,那位夏将军八成是她的亲戚。 不,应该不止是亲戚。 她突然选择回京,与夏将军之子受伤一事必然有关。 历朝历代皆有朋党之争,夏家权倾朝野,自然也会有许多政敌,这件事八成是是故意冲着夏少将军来的。 这么看来,土匪还真有可能是奉军假扮的。 杜鹃又道:“深表哥,表舅母听说表舅出事就病倒了。 府衙那些官人们说天气太热,表舅的遗体不能久放,可我……” 言景深没有半分责备她的意思。 悲伤是一回事,但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去处理丧葬事宜,他成什么人了。 “你在家好好照顾我娘,我先去一趟府衙。” “深表哥,你身上有没有带钱,家里快没有吃的了。”杜鹃的声音比之前更小。 言景深手中除了十几个铜板就是那些金叶子。 前者不顶用,后者太吓人,都不适合交给杜鹃。 “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待会儿我顺带买些吃食回来。” 杜鹃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三天后,景父下葬。 言景深并没有大操大办,而是尽自己所能让父亲入土为安。 景母李氏的情绪安稳了不少,身体却依旧虚弱。 郎中请来了好几位,都说是伤了元气要好生将养,并留下了一堆补益的方子。 相比于补药,其实言景深更相信食物。 母亲还年轻,一向又没有什么顽疾,只要能好好吃饭并做到营养均衡,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他亲自采买食材,又雇了一位手艺不错的厨娘,每日换着花样给母亲做饭。 李氏心内郁结,哪里有什么胃口。 但儿子如此孝顺,她也不忍心拒绝,每顿饭都逼着自己多吃几口。 言景深的思路是对的,她果然渐渐有了些精神。 这一日吃过饭,李氏把他留下。 “深儿,真是辛苦你了。”她伸手抚了抚儿子的鬓发。 “娘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李氏怅然道:“若是你爹见到你这般出息,一定欢喜得很。” 言景深很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其实都没有用。 李氏吸了吸鼻子:“不说这些了……如今你也长大了,又跟着师傅学了那么多年,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眼下我就想好好照顾娘,一切都等您身体养好了再说。” “娘没事儿的,你一个大小伙子不能总这么拘在家里。 你爹这辈子就盼着你能有出息,娘绝不能拖后腿。” 父亲的夙愿是重振景家镖局,对此言景深心知肚明。 说实话,从前他并没有太当回事。 上辈子言家那么大的生意他都没有半分兴趣,更别说是风险难以估量的古代镖局。 而且他一无本钱二无人脉,单是把景家镖局重新开起来都要耗费极大的精力,更别说是恢复往日盛况。 有那个时间和体力,他做什么都早就成功了。 难道非得子承父业才叫有出息? 如今言景深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在,也感受到了父亲这些年的痛苦。 祖传的基业败在自己手里,哪个男人会甘心? 他握了握拳:“娘,儿子向您保证,迟早有一天一定让景家镖局重新开张,比曾祖父那时还要兴旺。” 李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好孩子,有这份儿心就够了。你爹经常对我说,你是个心大的人,不能被一个小小的镖局困住。 当初你高祖辛辛苦苦半辈子,置办了这所老宅和几十亩田地,也希望儿孙能好好守着。 但你曾祖父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随着他自己的想法走了另一条路,谁又能说他不孝顺呢? 镖局败在你父亲手里,他当然想重新把它开起来,可那是他的愿望,不能强加到你的身上。 你还年轻,这辈子还长着呢,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娘支持你。” 言景深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和上一世的爸妈相比,他这一世的爹娘在物质上可说是一无所有。 但他们对孩子的爱和信任,把那对不负责任自私自利的夫妻瞬间秒成了渣渣。 镖局是一定要重新开起来的,但不一定要亲力亲为,不是么? 他拿起枕边的帕子替李氏擦了擦眼泪。 “娘,儿子记事起咱家就在临城,您同我说说当年在宜城的那些事吧。” 其实他连自己出生在破庙的事情都记得,就是想知道当初景家镖局败落的原因。 李氏道:“也难怪你不记得,咱家离开宜城的时候,你还不满一岁呢。 这些年你在外求学,你爹又刻意交待不让告诉你从前那些事,就怕你分心。” 第五十章 陈年旧事,不能娶她 言景深不太认同母亲的说法。 让孩子知晓家族败落的原因,不见得就是坏事。 长辈们若是能够正确加以引导,不仅不会分心,甚至能够转化为一种激励。 三岁时父亲开始教他习武,六岁时送他拜师,其实就是在为将来重开镖局做准备。 之所以没有告诉他实情,并不是怕他分心,而是不打算复仇。 至于不打算复仇的原因,据他猜测可能是仇家势力太大,他们根本惹不起。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父亲想重振家业,却不想让子子孙孙都陷在仇恨之中,还很有可能受到更大的伤害。 “娘,儿子如今已经长大了,自家的事情是必须要知道的。” 李氏是很传统的妇人,丈夫没了,自然要听儿子的。 她点点头,把十多年前的事情详细告知了言景深。 “你父亲十三四岁时就跟着你祖父走镖了。 那时候奉国北方十几城,提起咱们景家的盛誉镖局,就没有不知道的。 就在你出生前不久,宜城刺史吴司铭突然找上你父亲,说是有些物品想要押送到京城。 他乃是父母官,谁人敢拒绝。 加之他出手确实阔绰,那些物品虽然非常珍贵,却也没有可疑之处,你父亲便答应下来。” 听到这里,言景深忍不住插了话。 “府衙里有的是衙役,吴司铭府中也一定有不少的护卫。 既是非常珍贵的物品,他为何不用自己人,却要选择雇镖局?” 李氏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父亲接了镖之后,认真准备了好几日才出发。 谁知他们刚离开宜城没多久,就被人劫了镖。 景家向来讲究诚信,只能按规矩赔偿吴司铭的损失。 可这么一来,咱们家在宜城就没有了立足之地,甚至还在破庙里住了半年多。” 言景深的眉头紧锁:“珍贵物品丢了,吴司铭除了让咱们家赔偿,就没有派人前去追查?” 李氏苦笑道:“听说倒是派人去了,可最终损失的是咱们家,他又何必费那么大的精神? 宜城富庶,平日里连偷鸡摸狗都事情都不常见。 但凡有什么案件发生,影响力就会非常大,波及的面也会非常广。 所辖地界出了劫匪这种事情一旦闹大,吴司铭就算是背靠大树,恐怕也不容易升官了。” 言景深陷入了沉思。 刺史品级不算太高,却是真正有实权的肥缺。 吴司铭手中的珍贵物品必然是有价无市,绝不是景家那点财产就能够赔偿得了的。 他既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为何又把景家逼到那般境地? 从吴司铭选择镖局负责押运,到他事后的态度和处理问题的方式,全部都透着诡异。 那批所谓珍品的主人究竟是谁? 还是说那批珍品本身就有问题? 想到这里,言景深又问:“娘可知晓那吴司铭的背后是什么人?” 李氏道:“吴司铭的靠山硬得很,他的岳父是当朝太师夏宁则。 虽然好些人都说夏太师是个好官,可谁又知道这话是不是可信……” 言景深有些透不过气。 又是夏家! 他和魔鬼椒的缘分真是深不可测,纠缠更是没完没了。 李氏见儿子的情绪有些不对,以为他是被吓到了。 “深儿,达官贵人咱惹不起,这些陈年旧事听听也就罢了。娘还有件事情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您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是这样啊,你觉得杜鹃这姑娘怎么样?” 言景深真是服了。 果然当妈的人是不分时代的,最惦记的永远都是儿女的终身大事。 他故意装作没听懂,说道:“杜鹃惹您不高兴了?” 李氏无奈道:“你这孩子真是……娘的意思是你也到该说亲的年纪了。 只是咱们家如今的状况,条件太好的人家也攀不上。 杜鹃模样生得好又乖巧懂事,娘挺喜欢她的。 如今齐家她是回不去了,不如……” “娘,杜鹃才多大年纪,况且我如今一事无成,哪里顾得上考虑这些事情。” “你不是还得守孝么,咱们就先定亲,等孝期满了成亲正合适,要不就耽误了。” 言景深有些懊悔。 自己方才真应该把话说死,省得母亲还抱有幻想。 “娘,杜鹃的情况我虽然没有打听,但也猜得出齐家那些人是怎么糟践她的。 您既然那么喜欢她,不如就把她当作自个儿的亲闺女好好疼爱。 这几年我也努力挣点钱,到时咱们寻个好人家,把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李氏是真的挺喜欢杜鹃这个小姑娘。 儿子是要出去做事的,她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若是能有个合心意的儿媳陪伴,日子兴许就不那么难熬了。 当然,杜鹃已经没有了去处,眼下便是天天陪着她。 但感觉总是不一样…… 她顿了顿又道:“深儿,你在外求学这么多年,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言景深真是有些受不了。 合着这事儿还成母亲的心病了? 反正他本来就有喜欢的姑娘,索性就拿魔鬼椒来做个挡箭牌,暂时让母亲安心。 “是,儿子有喜欢的姑娘。她长得漂亮又有本事,就是性格要强些,但心地是非常善良的。” 李氏欢喜中夹杂着几分担心:“这么好的姑娘,家境应该差不了,咱家……” “您就别担心了,她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再说不还有我么,咱家不会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李氏见儿子已经下定了决心,也不好继续泼冷水。 姑娘再好,备不住她的父母挑剔。 换作是她的闺女,也希望能嫁个富足安逸的人家。 深儿是有本事,但年纪摆在那儿呢。 没有个十年八载,景家的境况不可能有根本性的好转。 他是男孩子可以拖一拖,人家姑娘却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出嫁。 言景深笑道:“娘就不要多想了,儿子定会给您娶个满意的儿媳。 杜鹃那边您也别担心,我会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照顾,不会再让她像从前那样被人欺负。” 李氏道:“这种事当然要你情我愿,好在娘也只是想想,并没有同杜鹃提过,不然她又要多想了。” 第五十一章 忽悠与反忽悠 李氏并不是个碎嘴的妇人,她的话言景深自是不会怀疑。 他和杜鹃不熟,但能看得出这小姑娘的性格是有几分执拗的。 同情心他可以有,也不介意多养活一个人,但没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 万一杜鹃知道母亲有过那样的想法,搞出个非他不嫁什么的,那可就麻烦了。 他温声道:“娘,我这一次回家,本来是打算陪您和爹过中秋的。 如今家里是这样的状况,我想回一趟欣城,求恩师帮忙写一封荐书。” 李氏拍拍他的手:“娘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 只是这荐书……深儿是有什么打算吗?” 言景深道:“我自小就不爱念书,也不会做生意,除了这身武功再没有别的长处。 恩师有个至交好友在军中任职,我想请他帮忙推荐,看看能不能在军中寻个合适的位置。” 其实他是不习惯求人的。 上辈子家境太好,参军之后又是凭实力说话,除了魔鬼椒,他还真没有在别人面前低过头。 如今情况不同了,奉国多年来一直重文轻武,军中早已是派系林立,根本没有什么法度可言。 像他这样的平民子弟若是无人举荐,本事再大都是当一辈子大头兵的命。 李氏见他已经拿定主意,站起身走到了妆台前。 过了十几年清苦的日子,她的妆台除了一个首饰匣子,可说是空空荡荡。 她抱着匣子回到桌旁,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荷包打开。 “深儿,这里是娘攒下一些银子,看着是有些散碎,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二十两。 还有这根金簪子,虽然分量轻但胜在做工细致,多少也值些银子……” “娘——”言景深把荷包重新系好,轻轻放回了匣子中。 “儿子出去是挣钱不是花钱,这些银子您好好留着,过日子别太俭省了。” “你忘了咱家还有几十亩田地呢,租金虽不多,也足够娘和杜鹃吃用的。 穷家富路,在你挣到钱之前不得吃饭啊?” 言景深本想走之前再把手里的钱交给母亲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小叠银票放到李氏面前。 夏月凉的那包金叶子一共换了二百两银子。 办丧事花的是景家的钱,并没有动这些银子。 最近的花销用了一部分,他自己留下一部分做路费,余下的全都换成了十两一张的小面额银票。 李氏吓了一跳。 她把儿子养到这么大,还从未想过从他手中拿钱。 这些银票随便一看都有十多张,这孩子是打哪儿弄来这么多的银子? 言景深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娘最清楚了,这些钱都是正道上来的,您就好好收着吧。” 儿子的一片孝心李氏不好拒绝,她只好道:“那娘就收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言景深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又过了半个月,李氏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 在言景深的坚持下,厨娘继续留在景宅,他又另雇了一个家住附近的老头儿负责看门。 临行前他把杜鹃叫了过来。 见小姑娘满脸疲惫还顶着两个黑眼圈,言景深道:“以后那些针线活少做一些,你那眼睛不想要了?” 杜鹃自小寄人篱下,齐家又不富裕,因此从六七岁开始,她就学着做针线活贴补家用。 相较于齐家,景家同她的关系要远得多,她更不好意思吃闲饭,每天做针线活的时间几乎是从前的两倍。 这还没过多久,整个人已经变得憔悴不堪。 她还想解释几句,言景深又道:“我不是反对你做针线活,贴补家用的这份心意也值得肯定。 咱们家的确不富裕,但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万一你把自己熬倒了,是不是还得花钱请郎中?抓药、将养身体,是不是也得花钱?” 他也不想总把钱挂在嘴边,但提钱是最不会让人产生误会的,很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杜鹃红着脸道:“那我以后少做一些。” 言景深点点头:“我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 ※※※※ 五日后,言景深赶到了欣城。 他的师傅姓胡名青,因为年轻时的一些遭遇,曾经发誓不喝酒、不赌钱、不做官。 因此江湖中的人都称他胡三不,真实的名字反倒是被人忘得差不多了。 对于某些男人来说,喝酒赌钱做官简直比性命都重要,能发这种毒誓的绝对是个狠人。 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胡青真不是什么狠人,他那“三不”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起言景深和胡三不的这段师徒缘分,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景家经营镖局,与各色人等都要打交道。 时间久了,景父也有了一些江湖朋友。 他自己的武功只能算一般,因此在发现儿子天赋极佳之后,便下决心让他另拜名师。 于是在言景深六岁那年,景父带着他来到欣城,打算拜一位与他颇有交情的顶尖高手为师。 谁知那高手与人比武时伤了内腑,正在闭关修养,据说至少三年谢绝会客。 习武是年纪越小越好,三年的时间什么都耽误了。 失望之余,景父只能另寻门路。 没曾想在他们正准备离开那高手家时,遇上了他的师弟胡三不。 言景深的聪明机灵引起了他的注意,超出一般孩童的武学天赋更让他不舍。 但胡三不在江湖中的名气远不及他师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个正气凛然的侠客,景父哪里肯把儿子交给这种不靠谱的人。 胡三不见说不动当爹的,就把主意打到了五六岁的儿子身上。 在他看来,再机灵的小男娃也经不起大人忽悠,更何况是他这种聪明绝顶的大人。 只可惜胡三不不知道他看中的小男娃是穿的,上辈子的年纪甚至比他还大。 他的那些手段在言景深看来,跟那些诱骗小孩儿的人贩子没啥区别。 胡三不更不知道的是,相比于那些所谓的绝顶高手,言景深对他的博学,或者说是杂学更感兴趣。 于是在他把口袋里的钱花光,把所有的本事都抖落干净后,言景深终于被他“诱骗”成功,成为了他的爱徒。 第五十二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胡三不收了不少徒弟,言景深排行只是第六,却是最合心意的一个。 十年来,只要是言景深感兴趣的东西,胡三不都是倾囊相授,甚至连自己珍藏多年的秘籍也舍得拿给他看。 单论武功,三年前言景深便已经超过了他。 胡三不并没有那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危机感,甚至还打算让言景深继承他的衣钵。 谁知言景深丝毫不领情,气得胡三不把他以及帮着说话的温子峤苏峻一并轰了出来。 三人都了解师傅的脾性,知晓他只是一时气急,并非真的要把他们逐出师门。 恰巧那时听说半池山庄招护卫,他们就打算去那里避上一段时日,让师傅消气的同时顺带挣几个小钱。 那时的言景深哪里能想到,短短几个月间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如今再次回到欣城,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 温子峤是本地人,在去见胡三不之前,言景深决定先去他家里打听一下师傅的近况。 他加快脚步,不多时便赶到了位于城南的温宅。 门是温子峤的母亲开的。 言景深刚问了声好,坐在树下吃瓜的两个师弟就看见了他。 “景师兄?!” 两人把手中的瓜扔到一边,笑着跑了过来。 温母这时才看清楚言景深穿在里面的麻衣,忙问道:“小景,你这是……” 两个师弟也赶紧止住了笑容。 温子峤挽住言景深的胳膊:“景师兄快进来啊。” 言景深对温母道:“打扰伯母了。” “你这孩子怎的变得这么客气,你们兄弟几个先说话,伯母去烧几个好菜。” 温子峤把他拉到树下,苏峻赶紧把自己方才坐的凳子搬过来。 两人也顾不上吃瓜了,忙询问他家里的事情。 言景深简单说了家中的变故,又道:“安慰的话你们就不用说了,我能撑得住。” 温子峤抿抿嘴:“那一日你突然不见了,就是因为这件事?” 苏峻暗暗推了他一把:“瞎说什么,时间都对不上。” 言景深道:“还是说说你们俩的事吧,这两个月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回去见师傅?” 温子峤情绪不高,但他模样生得讨喜,看上去还是一副笑脸。 他怕自己的样子惹得师兄不快,也推了苏峻一下。 苏峻忙道:“半池山庄的人都不正常,姓魏的就不说了,那个生得白白净净的夏姑娘毛病更多。 明明是他们主动招的护卫,突然间又说不要了。 咱们都以为这一趟白跑了,她却又吩咐丫鬟一人给了十两银子的遣散费。 那可是白花花的十八个大银锭子,他们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白送人,连不在场的景师兄都没有漏发。” 温子峤忍不住道:“那可是权倾朝野的夏家,你以为跟咱们似的没见识啊?” 此时的言景深并不想谈论夏月凉,问道:“你们俩就这么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去探望师傅?” 苏峻道:“去了啊,我们两个回到欣城的第二日就去了。 可师傅根本不愿意见我们,说什么走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也必须是三个人,还让人把我和子峤给他买的点心扔了出来。” “火气还这么大啊?”言景深有些意外。 胡三不性情十分洒脱,这么久了居然还在生气? “你以为呢!”温子峤接过话头:“景师兄,其实我觉得师傅也是太看重你了,所以才有那样的打算。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你不如就答应师傅,到时把伯母接到欣城来,往后大家也能有个照应。” 苏峻捶了他一拳:“你真是白长了那么大的俩眼珠子,师傅的衣钵是那么好继承的么?” 温子峤还是没听懂他的话:“景师兄又不像咱俩这么笨,有什么不好继承的?” 你才笨呢! 苏峻真是受不了他这么迟钝。 “师傅挑中景师兄做继承人,除了他能力出众之外,未尝没有让他做女婿的意思,毕竟师傅又没有儿子。” “啥?”温子峤看向言景深:“师傅想把哪个师妹嫁给景师兄啊?” 这下连言景深都想揍他了。 胡三不一共就两个女儿,大女儿胡令蓉今年十三岁,小女儿胡令莲才刚满两岁。 且不说师傅根本没有让他做女婿的意思,难道他还能娶一个两岁的小女娃为妻? 温子峤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挠了挠头道:“难怪景师兄会拒绝,蓉师妹那只母老虎,陪座金山都没人敢娶。 景师兄这般出众,怎么也得娶个温柔贤淑的绝色美人。 至少也得像半池山庄那个夏姑娘……” 言景深再也忍不住了,往他右腿上踹了一脚。 温子峤疼得抱着小腿直吸气。 “活该!”苏峻幸灾乐祸道:“方才你还说过那是权倾朝野的夏家,这么快就敢肖想他们家的姑娘了?” 温子峤不服气道:“我若是有景师兄一半的人才和本事,别说是夏姑娘,公主我都敢想!” 苏峻只当他在说胡话,笑骂道:“达官贵人最讲究门当户对。景师兄要想拥有和贵女匹配的身份,你认为需要多少年? 夏姑娘今年怎么也得十二三岁了吧,到那个时候她的儿女都可以定亲了!” “我就是打个比方,没了夏姑娘,还有其他的贵女可以娶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言景深早就想得很清楚,这辈子他和夏月凉再做夫妻的几率绝对比中一个亿的大奖还要低得多。 但听着两个师弟胡侃,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心并没有死。 魔鬼椒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 上辈子他为了赶走那些苍蝇,不知花费了多少气力,甚至还动过武力。 这辈子她的条件更好,想娶她的人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譬如说那个肉麻的小王爷…… 他要想改变身份,只有当兵一条路。 即便一路开挂,两三年间想要拥有能够配得上她的身份,依旧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 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开始就要放弃么?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当初他完成的那些任务,哪一个不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争取一下,死都不甘心。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早些拿到师傅的荐书! 第五十三章 不能嫁的原因 第二日,师兄弟三人起了个大早。 收拾妥当吃过早饭后,他们同温家人道别,一起去了位于欣城北郊的小松山。 风轻云淡秋高气爽,正是瓜果飘香的时节。 小松山西坡全都是梨树,黄澄澄的梨挂满枝头,阵阵梨香醉人心脾。 温子峤又馋又渴,顺手摘下个最大的。 还不等他往嘴里送,就听远处有人大声呼喝:“温十三你找死啊,竟敢偷吃?!” 不一会儿,一大群正在摘梨的小姑娘就围拢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身穿大红衣裙的姑娘,正是胡三不的长女胡令蓉。 温子峤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一闪身就躲到了言景深后面。 早知道小母老虎就在附近,他就是渴死也不碰这梨。 胡令蓉年纪不大个头却不小,容貌和她爹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衣裙和发式,怎么瞧都像个小子。 面对言景深,她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本就不大的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 “景师兄啥时候回来的?” 虽然言景深不知道原因,但胡三不曾经明确表示过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所以他一向对胡令蓉非常包容,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昨日刚回到欣城,师妹这是在摘梨?”言景深笑着说道。 如果是温子峤和苏峻问这么无聊的问题,胡令蓉肯定炸了。 换作言景深就不一样了,她的耐心好得出奇。 “最近阿爹嗓子不舒服总是咳嗽,我就想着摘几个梨炖汤给他喝。 你们三个赶紧随我一起回去,阿爹整日念叨,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她显然没有注意言景深穿在里面的麻衣,语气十分欢快。 温子峤和苏峻不约而同地撇撇嘴。 小母老虎为了讨好景师兄,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师傅巴不得他们两个滚远些,会念叨才怪了! 言景深本就不想耽搁时间,点头道:“走吧。” 胡令蓉对小姑娘们挥挥手:“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要回去了。” 小姑娘们都是附近农家的女孩子,摘梨是为了生计而非玩闹,闻言四散而去。 沿着山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四人回到了胡家的庄子。 小松山的环境很是秀美静谧,胡家的庄子却和美轮美奂的半池山庄完全不同,只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田庄。 胡令蓉把门推开,几名庄客立刻上前挡在了其余三人面前。 她挑着眉毛道:“你们几个想干什么,这才多长时间啊,连他们三个都不认识了?” 离她最近的庄客道:“大姑娘莫要为难小的们,这都是庄主的意思。” 胡令蓉大怒:“分明是你们在为难本姑娘,今天我就是要带他们进去,看谁敢阻拦!” 无奈之下,庄客们只能向言景深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言景深道:“他们也是奉命守在此处,师妹没必要如此计较,只需让人去禀报师傅一声即可。” 胡令蓉性子急,哪里等得了别人去禀报,拔腿跑进了大门。 胡三不毕竟不是普通农户,为了方便教授弟子,庄子里修建了极为宽敞的练武场,房屋和精巧别致不沾边,数量却非常可观。 胡令蓉一路小跑,不多时便来到了她母亲张氏的院子。 胡三不前几日染了风寒,不仅嗓子不舒服,头也是疼得不行。 给弟子们布置了功课后,他回到了妻子的屋子,歪在小榻上养神。 张氏坐在他身侧,一边做针线一边陪他说话。 胡三不是江湖中人,家中并不似官宦人家那般重规矩。 胡令蓉也不要人通禀,直接就跑进了正房,倒把夫妻二人吓了一跳。 张氏嗔怪道:“做什么这般风风火火的,不知道你父亲还病着啊?” 胡令蓉嘟着嘴走到她身边:“我又不是故意的……” 胡三不一向最宠大女儿,睁开眼笑道:“早间听蓉儿说要去摘梨给为父炖汤喝,怎的这么快汤就好了?” 胡令蓉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红着脸道:“景师兄回来了,庄客们拦着不让进,所以女儿来找阿爹。” 听闻爱徒回来了,胡三不的头瞬间就不疼了,蹭地坐了起来。 “去把那小子带进来,让他去为父的书房里候着!” 胡令蓉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他爹,你这是……”张氏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 她已经不年轻了,自从两年前冒着风险生下小女儿,便彻底断了要儿子的心。 夫妻俩早就商量好了,将来要给大女儿招赘一个上门女婿。 一方面是为了延续胡家的香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有人给他们养老送终。 按说胡三不有那么多的徒弟,从中挑选一个做女婿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张氏和胡令蓉的眼光是一致的,早就相中了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景深。 谁知她把这个想法告知丈夫后,他竟毫不犹豫地否决,甚至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张氏虽然想不通,但也没太当回事。 世上又不是只剩下景深一个少年郎,总能寻到合适的。 可她管得了自己,却管不了女儿。 眼看着女儿的年纪一天天大了,一颗心像是长在了景深的身上,她怎能不担心? 胡三不安抚道:“放心吧,景深对蓉儿没有那种心思,一个巴掌总是拍不响的。” “你还是不是人啊?”张氏恨不能用手里的针在他的嘴巴上狠狠扎几下。 “女孩子的心是最经不起伤害的。既然你不愿意让景深做女婿,那就让他走!” 胡三不哪里舍得。 他活了半辈子,好容易才遇上这么个好苗子,还指着他把自己这一派发扬光大…… 当然,他的门派暂时还没有成立,但那不是迟早的事情么? 张氏见胡三不根本不听劝,大怒道:“那你今日就同我说个清楚,景深究竟是哪里不妥,为何做不得咱们的女婿?” 胡三不性格大大咧咧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骨子里还是怕老婆的。 尤其是张氏这种很少发火的女人,一旦真的被惹毛那是相当可怕。 果不其然,他刚想开口,左边的耳朵已经被张氏揪住:“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儿子,所以才不让女儿找个有本事的女婿?” 第五十四章 命硬镇不住 胡三不天生耳朵软,随便一拧就能转一圈。 张氏对这个特点了然于心,手上加了些力道,足足转了一圈半。 “疼疼……待会儿耳朵该掉了,我说,说还不行么……” 张氏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胡三不解释道:“当年我之所以非要收景深做徒弟,除却看中他惊人的天赋之外,还因为他那独特的面相。” “有多独特?大富大贵?” “岂止……” 张氏哪里肯信,嗤笑道:“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和你过了半辈子,我咋不知道你还有相面的本事。” 胡三不道:“为夫会的东西多了,没显露过的你如何知晓?” “既然景深那么好命,你为何还反对他做咱们的女婿?” 张氏真是越说越生气。 样样都好的不要,难道她的宝贝女儿就只配嫁一个丑穷矬的男子?! “你性子别这么急嘛,且听为夫慢慢道来。 景深的确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但他的命太硬,一般的人根本镇不住。 你以为我真不想有这么出众的女婿啊,实在是……” 张氏更不信了。 从来说起某个人命硬,很容易就联想到克父克母克亲友什么的。 景家条件虽然一般,但景深分明是父母双全。 拜师十年来,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平平安安,根本没有谁被他给克了。 包括她自己,生小女儿的时候虽然凶险,最终还是母女均安。 胡三不道:“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显现不出来,但咱们不能明知是个坑,还把女往下推吧?” 他站起身拍拍妻子的肩膀:“你方才的话也有道理,蓉儿毕竟是大姑娘了,今后得多加约束,尽量少让她往景深身边凑。 我去瞧瞧那几个臭小子,你也歇一歇,别整日就知道做针线。” 胡三不匆匆来到书房,却又不想让徒弟们看出他的急切。 在门外简单调整了一下呼吸,他推开了书房门。 他本以为有温子峤和苏峻在场,又有大女儿在一旁吵嚷,书房里一定热闹得很。 谁知今日这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书房里却是异常安静,甚至可说有几分压抑。 “阿爹——”胡令蓉朝他小跑过来,眼睛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他顾不上询问女儿,眼神已经落在了言景深身上。 “徒儿见过师傅。”三名少年一起上前行礼。 “景深,你这是……”胡三不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指着那麻衣问道。 言景深把方才对胡令蓉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胡三不大吃了一惊。 景深的父亲年纪比他还小了好几岁,又是个习武之人,身体一向十分健朗。 没曾想他竟遭遇了这种事情,果真是世事无常。 他们夫妻方才还在谈论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胡三不扶起言景深,仔细询问了景父的后事以及他家中的情况。 言景深一一作答,虽然神情依旧难掩哀伤,言行举止却是远远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 胡三不暗暗点头,他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是个担得起事情的人。 “十一、十三,你们俩的事情稍后再说,荒废了两个多月,先回去把功课补齐了。” 温子峤和苏峻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也想留下听听师傅会和景师兄说些什么。 但师傅吩咐他们回去做功课,意思就是不和他们计较之前的事情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两人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蓉儿去厨房吩咐一声,今日午饭多加几道菜。”胡三不吩咐女儿。 胡令蓉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走了。 胡三不把言景深拉到窗边坐下,问道:“为师还是从前的打算,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十年的悉心教导,言景深知道自己不该拒绝这样的好意。 可师徒二人的理想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他不想勉强自己,更不想辜负师傅。 “师傅,徒儿不想说违心的话来讨好您,我的想法和两个多月前一样……” 胡三不气鼓鼓道:“为师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你居然连讨好一下都不肯!” 言景深无奈道:“就算讨得您一时的欢喜,之后不还是要说实话么? 师傅正值壮年,只要您愿意,什么样的理想和抱负都来得及实现。 到那个时候,您一定会庆幸没有把我留下。” 胡三不显然是被他说动了。 强扭的瓜不甜,就算能留住人也留不住心。 他能指望一个没有心的人做些什么? 言景深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我在什么地方,您尽可随意使唤。” 胡三不斜眼看着他:“说得倒是好听,要是为师看上你做女婿呢?” 言景深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您要是看得上我早就看上了,如何会等到今日。” 胡三不气急:“臭小子抖什么机灵,这是要把老子气死啊!” “师傅消消气,我这人命不好,您看不上也正常。” “胡说八道什么?” 其实言景深是胡乱猜测的,没想到一猜就中。 他揽着胡三不的肩膀:“师傅精通各种杂学,会算命也不奇怪啊。 主要是我不感兴趣,否则您肯定早就教会我了。” 胡三不在他手背上狠狠拍了几下:“你就不能给为师留点面子,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徒儿不会记恨您的!” “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有什么事情想要为师帮忙。” “我记得师傅有一位至交好友在军中效力?” 胡三不挑了挑眉:“没看出来啊,你小子竟是个官迷!” 不等言景深说话,他又道:“不对啊,从前为师问过你的志向,分明说过对做官不感兴趣的!” “此一时彼一时,再者说从军和做官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胡三不看着他,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深儿,为师虽是平民百姓,但军中的事情还是懂一些的。 奉国重文轻武,将军们在朝中地位不高,处处皆受压制。 你若只是想混口饭吃,为师绝不拦着。 可你若是有出人头地的想法,为师真不建议你走这条路。” 言景深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将军们在朝中地位不及文臣,唯有多立军功才能获得晋升。 平民子弟就是把小命搭进去,军功也未必能落到自己头上。 第五十五章 凤城朔城如何选 既然选择从军这条路,各种情况言景深都考虑过。 当然,有些话是不方便和师傅说的,他只能道:“我也没想那么多,先去试试看吧。” 胡三不整个人都不好了。 聪明人做傻事,这孩子八成是伤心过头犯了糊涂。 先去试试看? 别以为自己年纪轻时间还多,其实人的一辈子短暂得很,试着试着就试没了。 他是真想狠狠揍这小子一顿给他醒醒脑,但一想到他刚没了父亲,哪里还下得了手。 罢了,就当是送孩子去军中长长见识,吃亏之后说不准就回头了。 他温声道:“为师在军中的朋友不止一个,除了之前同你提过的曹参将,还有一位吴督办。 究竟该选哪一个,你自己做决定吧。” “您好歹也给徒儿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要不然我怎么选啊?” “老子当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言景深哪里敢还嘴,老实巴巴地看着他。 胡三不瞪了他一眼,这才将那两人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曹参将去年调任朔城,听说很受夏将军的重用,平日里主要负责新兵的招募和训练。 有了他的照拂,你在军中的日子会比较好过,在夏将军面前露脸的机会也能多一些。 但有一点,朔城地处要冲,旁边就是奉国的死敌虞国。 隔三差五的就要打仗,立军功的机会多,但相对而言风险也大。 你是家中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母亲该如何承受?” 这话算是戳中了言景深的痛点。 如今他只剩下了母亲一个亲人,做什么事情都必须考虑周全,更不敢轻易冒险。 但话又说回来,风险这种东西本就不可预见,而且无处不在。 有人经历过无数次惨烈的战役,照样活到一百多岁。 有人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有可能死于意外。 若是因此就瞻前顾后缩手缩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见他并没有被说动,胡三不只能继续道:“吴督办在凤城驻军中任职,同样也很受主将重用,但他的职责只是督办粮草。 另外,凤城虽然也是边城,不过旁边是很少主动挑事的夜国。 如果你只是想混口饭吃,跟着吴督办混倒是不错,至少不用上战场。 唯一不好之处,凤城是博思王的封地。 他虽然早已遭老皇帝厌弃,但依旧是身份尊贵的皇子。 万一他野心不死,为了那把椅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凤城驻军必然会受到牵连。” 言景深从前连皇帝姓什么都懒得打听,博思王的事情就更不清楚了。 不管是母亲还是师傅,最在乎的都是他的安全,而非替父报仇或者重振家业。 但他从不是稀里糊涂过日子的人,导致父亲殒命的那支箭就像是扎在他的心上,催促着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所以不管那博思王有没有搞事情的野心和能力,他也不会选择山高水远的凤城,而只会选择离事发地点更近的朔城。 更何况朔城守将是夏家人,在他手下做事,同魔鬼椒的距离也就更近了些。 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那楼台目前还没有一块砖,也算是向成功迈进了一小步。 听了言景深的决定,胡三不感觉更不好了。 因为他的好徒弟放着安全稳定的凤城不去,竟选择了奉国最危险的朔城! 言景深赶紧解释:“师傅,朔城和临城就隔了几座山,休沐时我还能抽空回家看看,比凤城强多了。” “好吧,总算还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为师这就给你写荐书。” 说归说,胡三不在写荐书时还是写了两份。 “深儿,写给吴督办的荐书你也一并收好,万一临时又有什么状况,你还可以多一个选择。” 言景深眼眶有些热热的。 这个世界之所以让人感觉到美好,就是因为还有这么多善良的人。 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徒儿多谢师傅。” 胡三不重重哼了一声:“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先别忙着谢。” 说着他顺手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一个信封。 “当兵那几个饷银够做什么,把这些银票带回去,好生安顿你母亲,别再让她吃苦了。” 言景深如何肯收,忙道:“家母那边徒儿已经做了安排,温饱度日不成问题。” “少废话,拿着!”胡三不把信封塞进他手里。 言景深无奈道:“之前您并不同意我离开,为何又准备得如此周全?” 事到如今,胡三不也不隐瞒了。 “这些银子一多半都是你们家的,为了让你成才,你父母真是舍得花钱。 之前为师想要让你留下,觉得挺对不住他们的,所以又往里面添了些,打算派人送去临城。 如今你要走了,为师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这些银子就当是替你解决一些后顾之忧吧。” 言景深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这些钱之前的用途,怎么看都像是师傅向父母买儿子。 一个盼着他重振祖业,一个希望他继承衣钵。 若是父亲还在,两人为了这事肯定要翻脸。 胡三不骂道:“大不了就当是为师借给你的钱,今后你有了再还我,磨磨唧唧的像个啥样!” “好吧,那徒儿便收下。” 胡三不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就不要拖延。奉国每年募兵都在九月,你安顿好家事就去朔城寻曹参将。 你小子一向最会来事,具体怎么做不用为师教了吧?” “师傅放心,我知道的。” 为了不破坏气氛,师徒二人并没有在饭前说起言景深要离开的事。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比过年时还热闹。 饭后胡三不才把事情告知了徒弟们。 他一共收了十六个徒弟,排行前五的都已经出师。 余下的十一人早已默认言景深继承师傅的衣钵,把他视为掌门师兄。 如今听说他也要走,还真是难以接受。 言景深解释了好半天,师弟们的情绪才恢复了平静。 “大家都散了吧,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今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同他关系最好的温子峤和苏峻不肯走,一路跟着他回了房间。 “景师兄,你带我们俩一起去朔城吧。” “是啊,咱们兄弟一起从军,也好有个照应。” 第五十六章 扼杀在萌芽状态 从军不是外出游玩,言景深当然不可能答应师弟们的要求。 他耐着性子道:“子峤、阿峻,你们入师门的时间不长,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温子峤气鼓鼓道:“景师兄分明就是嫌弃我们没本事,怕我们跟着去拖你后腿。” 苏峻也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军中那些老兵油子最喜欢欺负人了,我和十三虽起不到什么大用处,也能给景师兄壮壮声势。” 软的不行,言景深只能来硬的。 他板着脸厉声呵斥:“既然你们知道自己没本事、起不到大用处,那就加倍努力学习! 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有用,不会拖人后腿了,别说是参军,想做什么都可以!” 温子峤和苏峻瘪着嘴,偏过头看着对方。 言景深懒得理他们,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细品。 然而,他低估了俩师弟的执拗。直到一盏茶喝完,两人依旧站在那里不肯挪步。 他只能才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但从军绝不是玩笑。 好好努力吧,等我先去熟悉一下环境,将来你们也能少走些弯路。” 换作别人说这些话,温子峤和苏峻非但听不进去,还会觉得对方太过狂妄。 但言景深是他们最佩服的人,又一向最讲信用,比不靠谱的师傅强多了。 两人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刻苦学武,争取早日去朔城参军。 言景深答应过景母最多半个月就回去,况且募兵的日期也快到了,真是一天都耽搁不起。 第二日早饭后,他同师傅师娘辞行后便离开了胡家的庄子。 温苏二人舍不得他,执意要送一程。 小松山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连带着周遭的景色也更加迷人。 温子峤和苏峻无心欣赏美景,甚至连西坡那些黄澄澄的梨也丧失了吸引力。 言景深顿住脚,对他们笑道:“都回去吧,再这么送下去,你们就得跟着我回家了。” 温苏二人抱拳施礼:“那景师兄一路保重,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言景深摆摆手,转身大步而去。 刚走出小松山,他就见一身浅蓝衣裙衣裙的胡令蓉站在前方的大槐树下。 “景师兄——”她用力挥了挥手。 言景深暗道,这小姑奶奶缠人的本事着实了得。 还好自己马上要走了,否则迟早都得被她整疯。 他深吸了口气,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师妹怎的起这么早?” 胡令蓉一向喜欢鲜艳的颜色,似今日这般清雅的装扮真不多见。 她本来是打算给言景深留下些不一样的印象,没想到对方的眼神平静如水,连半分波动都没有。 她有些泄气,音量也比平日小多了。 “我就是想来送送你,另外还有些话想对你说,昨天都没有寻着机会……” 这一看就是要表白的节奏。 言景深是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有些东西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否则解决起来会更加麻烦。 他抢先开口道:“师妹是胡家长女,今后要学着照顾家里,不可再像从前那样贪玩了。” “我……” 在胡令蓉印象中,景师兄性格活泼开朗,虽然是阿爹最喜欢的弟子,却也是最为叛逆的一个。 为了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这些年他没少同阿爹争辩,甚至还挨过板子。 怎的今日他像是换了个人,居然像那些古板的长辈一样教育她? “我啥时候贪玩了?”她大声分辩。 言景深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小姑娘模样长得像师傅,自小又被当成男孩子养,别说是贪玩,玩疯了都是常有的事。 可偏偏到了受教育的时候,师傅和师娘却又想起她不是男孩子,哪里舍得让她吃那么多的苦。 结果弄得文武皆不行,寻常女孩子家都会的厨艺女红什么的,她也全都不会。 胡令蓉自觉失言,有些不好意思道:“顶立门户是男子的事,我一个女孩子家……” “师妹此言差矣,儿子继承家业虽是祖宗传下的规矩,但奉国也有女儿当家的例子。 你自小聪明性格又要强,难道甘心输给那些能够顶立门户的女子?” 请将不如激将,这个道理放在哪儿都适用。 尤其是在未经世事且容易冲动的年轻人身上,百试不爽。 胡令蓉果然有些心动,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个能力。 言景深的耐心基本耗尽。 “师妹一定行的,我看好你喔!” 胡令蓉只觉脑子晕乎乎的,连他接下来做了些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等她醒过神来,言景深已经走出了很远,连影子都快看不到了。 她狠狠跺了跺脚。 又上当了! 扯了这么半天,就没有一句是自己想说的! 她扯着嗓子大骂:“大骗子,我就不信你一辈子都不回来!” 骂归骂,言景深的话对胡令蓉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她突然有些迷茫,自己若是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真的会有人喜欢么? 而终于摆脱纠缠的“大骗子”,只用了四天便赶到了临城东郊。 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孤鹰山,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近八成的临城人死后都安葬在那里,他的父亲也不例外。 最近他一直都在忙碌。 一方面,要解决的事情的确很多,根本无法停下脚步。 另一方面,他又何尝不是在逃避? 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让自己没有空闲去胡思乱想,更没有时间去伤心。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后天就是中秋节,而父亲竟已经走了两个多月。 自从为父亲下葬之后,他还没有去坟前看一看。 如今他就要去参军了,总该亲自去告知父亲一声。 言景深加快脚步,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孤鹰山下。 和现代那些公墓一样,这里也有许多贩卖祭祀用品的小商铺。 眼下并非扫墓的时节,这里并没有几个人出入,显得格外荒凉。 言景深买了些香烛纸钱和祭品,沿着山间小道寻到了父亲的坟前。 景家不是什么大户,但祖辈皆住在临城,因此这附近的几十座坟埋葬的都是景家人。 因为正值夏末初秋,两个月的时间坟头又有了不少杂草。 言景深没见过那些人,但还是同父亲以前一样,把所有的杂草都清理干净。 第五十七章 心想事成,见死不救 言景深的体能非常好,但一次性清理如此多的杂草,还是把他累得够呛。 收拾干净后他在父亲坟前跪下,摆上祭品并点燃香烛和纸钱。 上辈子他也扫过墓,但每次都是跟着长辈们一起去,说白了就是去磕几个头,什么事情都轮不到他操心。 有时看着长辈们跪在墓前絮絮叨叨,他甚至还会有些受不了。 人都已经没了,说再多的话也听不见,何必呢? 如今事情落到他的头上,他却做了和长辈们一样的事情,就想和父亲说说心里话。 “父亲,咱爷俩做了十六年的父子,好像还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 六岁以前是怕吓到您,所以不敢说。 长大之后敢说了,又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如今终于有机会说,您却再也听不见了…… 您藏在床下的那块牌匾,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还有许多你想要瞒着我的事情,我也知道……” 言景深的泪珠重重滚落,很快就钻进了泥土里。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道:“算了,还是等我达成目标之后,再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您。 让您有些牵挂,才不会觉得日子难熬。 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想告诉您一件事,我要参军了。 这并不是您对我的期望,但我不会忘了您的夙愿,一定把咱们家的镖局重新开起来。 而且我依旧要把总号设在宜城,绝不让您在曾祖父和祖父他们面前抬不起头……” 自打穿越之后,言景深还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 直到膝盖跪得生疼,两条腿都麻木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竟说了那么长时间。 他扶着地艰难地站起身,好一阵才恢复了知觉。 言景深把墓前的三杯酒倾倒在地上。 “您最喜欢喝酒,这些年为了省钱培养我,一直都只舍得买最廉价的劣酒。 今日这酒虽不错,却还是及不上王家酒坊的老酒。 等儿子下次来看你,一定带他们家最好的酒,保证让您喝个痛快。” 刚把香烛收拾好,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打斗声。 言景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拔腿就走。 他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三观极正的热血青年。 世道艰难,以他如今的身份,闲事真是管不起。 而且正如夏月凉所言,古代人并不比现代人实诚,一个不小心也会上当受骗。 就好比那一晚遇见的老妇和她孙子,谁能想到他们会做出那种事情? 然而事与愿违,前方居然也有人在打斗。 言景深顿住脚,打算另寻一条路。 “救命啊——” 一个身着灰褐色衣裳的人突出重围,朝他这边跑来。 “死老太婆果然有内应,兄弟们快跟上,别让他们跑了!” 正觉那喊声有些耳熟,那人惊呼道:“公子是你?!” 言景深凝神一看,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几个月来他头一回想起那对偷烤肉的祖孙,老妇人立刻就能出现在眼前。 心想事成都能变成贬义词,老天爷有必要这么开玩笑吗?! 不容多想,七八个黑衣人已经把两人团团围住。 “小子,不管你和这老太婆是什么关系,今天撞到我们兄弟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领头黑衣人的声音像是锯木头一样刺耳,让人听了非常不舒服。 言景深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这些人干的是杀人的买卖,身上却没有半分江湖气息,分明是有人豢养的杀手。 这老妇果然不是实诚人,她说的那些关于身世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瞧她方才的身手和奔跑的速度,分明是个会武的人,而且功夫还很不错。 上一次见她年老体弱可怜兮兮便一时心软,没曾想还险些着了她的道,这一次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他抱了抱拳:“各位有话好说,在下是这临城里的百姓,今日是来给家父扫墓的。 你们的恩怨与我真的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通融一二。” “公子,你果真要见死不救?”老妇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少废话!”领头的黑衣人骂道:“想从我们手里救人,先问问这刀答不答应!” 他的手一挥,黑衣人们挥舞着手中的朴刀朝他们砍来。 言景深怒了。 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行径! 闪身避过致命的一招,他顺手夺下了一把朴刀。 那老妇见他竟如此厉害,也积极寻求反攻的机会。 言景深从前虽然是特种兵,却从未要过别人的性命。 如今他才刚离开师门,军队的边还没有挨上,别说人命,手上连血都没沾过。 这些人看似凶悍,其实武功算不上顶尖,想要伤到他绝无可能。 死者为大,他可不想在那么多人的长眠之所开杀戒,扰了他们的清净。 而且奉国是有律法的,孤鹰山也不是无人之地,如果动手杀了人,官府是要追究责任的。 吃牢饭和亡命天涯,他哪条路都不想走。 言景深加快了攻势,逼得黑衣人们连连后退。 黑衣人们很快便发现他们完全不是对手,也意识到这厉害的小子并不想伤人性命。 那领头的黑衣人大喝一声:“兄弟们撤!” 闻言其余几人哪里还想死磕,立刻作鸟兽散,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老妇气急:“公子,你怎的轻易就放他们走了?” 言景深冷哼一声:“你可以追。” 说罢他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再次拔腿就走。 “公子……”老妇一把拽住他,噗通一声跪下:“老身求你救救我家少爷……” 远处的打斗还在继续,不时还传来几声惨叫。 言景深嗤笑:“不是孙子么,怎的又成少爷了?” 老妇继续哀求:“老身的确骗过公子,可那也是不得已……求您高抬贵手……” 话音未落,那打斗声突然就没了。 “哥儿——”老妇声嘶力竭地大喊,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 言景深知道自己最好置身事外,但他终究不是冷心冷情的人。 叹了口气后,他迈开大步折返回去。 景家墓地的另一头是一大块空地,老妇抱着倒在血泊中的少年放声大哭,而凶手们早已经没了踪影。 见此情形,言景深依旧担心有诈,毕竟这两人是有过不良记录的。 他提高警惕,慢慢走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八卦之心,渣男无疑 言景深走到近前,只见少年脸色惨白如纸,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 再往他身上看,到处都是被刀划破的口子,只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就是血淋淋的看着挺瘆人。 唯有胸口处的那一刀捅得很深,最为致命。 言景深心里一紧,这人恐怕性命堪忧。 他伸手探向少年的脉搏,却被那老妇一巴掌拍开:“少在这里假惺惺!” 言景深怒了。 说到底,他们被人追杀和他有什么相干? 好歹自己刚才也算救了她的性命,这老婆子简直就是一只老白眼儿狼! 正待发作,那老妇却大哭道:“呜呜……公子对不住,老身是一时气糊涂了……口不择言……可我们少爷已经没了啊……呜呜……” 没了? 言景深一把握住少年的手腕。 可惜任由他怎么仔细检查,也改变不了人已经死去的事实。 “我苦命的哥儿——” 老妇人噗地吐出一大口污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言景深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偌大的年纪遭受如此惨痛的打击,这老婆子究竟能不能扛住…… 他赶紧探了探老妇的鼻端,虽有些微弱,但确实还有呼吸。 将少年的尸身轻轻挪开,他把老妇扶起来,靠在了一个大树桩上。 老妇的面色不似少年那样惨白,但同样是一脸衰败毫无生气,仔细把过脉后,情况果然非常不妙。 言景深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又解下腰间的水囊,捏开她的嘴巴灌了些凉水。 大部分的凉水流了出来,但老妇还是受到了刺激,缓缓睁开了眼睛。 “哥儿……”她一把抓住了言景深的胳膊,很明显是认错了人。 言景深不想费力纠正她,温声道:“你应该清楚自己的状况,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老妇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些清明,松开了他的胳膊。 “老身和少爷最近一直遭人追杀,虽然每次都侥幸逃脱,但我早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本来就没有多少时日了。” 言景深盘腿坐在她旁边。 “我与你们素昧平生,也没有任何的恶意,上次为何要欺骗我?” “老身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一眼便能分辨出公子是好是坏。 若非如此,怎敢两次求你相助。 至于说欺骗……那也只是不想连累公子,不得已才撒了谎。” 言景深讥讽道:“真也好假也好,反正这些事情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还省了不少麻烦。” 老妇剧烈咳嗽了几声,不知是在掩饰尴尬,还是真的喉咙发痒。 隔了好一阵她才道:“老身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皆是临时编造,但我家少爷的身份远比我告诉你的尊贵,身世也复杂得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不八卦的人也生出了八卦之心。 言景深虽然没有吱声,但不阻止便是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老妇接着道:“少爷在府里行二,是家主唯一的嫡子,可他非但没有享受过半天嫡子的待遇,打从娘胎里的时候便开始吃苦了。” 这话言景深就有些听不懂了。 奉国非常重视嫡庶,尤其是嫡子,就算不得父亲喜欢,地位也不是轻易就能动摇的。 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吃苦,难道是他的生母有什么不妥,以至于身怀六甲时还被丈夫折磨? 不论是什么原因,老妇所说的这位家主,定是渣男无疑了。 既是渣男,想象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言景深大胆猜测道:“大娘方才说你们最近一直在被人追杀,但我瞧着方才那些黑衣人身上并没有江湖气,莫非他们都是你那家主的人?” 老妇道:“公子年纪轻轻,眼力倒是非常不错。 这些杀手的确不是江湖中的亡命之徒,但也不是家主所派。 呃……老身还是从头说吧,乱得我自己都说不清,更别说公子了。” 言景深点点头。 “老身姓何,是少爷的母亲,也就是我家姑娘的陪嫁,是看着她长大的。 当年家主的祖母,也就是太夫人一眼相中我家姑娘,亲自做主娶她进的门。 只可惜家主自幼便与太夫人不合,又如何会喜欢她相中的姑娘。 新婚没几日,他就纳了两房妾室。一个是老家主看中的赵家姑娘,一个是他母亲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朱氏。 为了讨好老家主,家主待赵氏极好,一个月中倒有半个月都歇在她屋里。 朱氏虽然身份卑微,但她和家主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关系也很是亲密。 最可怜的就是我家姑娘,明明是正室夫人,不仅被夫君冷淡对待,还要被那些个妾室挤兑……” 言景深想听的是老妇和少爷亡命天涯的部分,这些个婆婆妈妈争风吃醋的事情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老妇已然油尽灯枯,兴许这便是最后的话语,他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赵氏进门不到一年便一举得男,早就盼着抱重孙的太夫人也不计较了,对我家姑娘也越来越冷淡。 儿子是女人最大的依靠,我家姑娘因此落下了心病,四处寻找求子良方。 直到大少爷满了四岁,她才终于有了身孕。 可那时府里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家主被迫搬离京城。 我家姑娘身子重不宜长途跋涉,只能留在京中待产。 她之前为了求子吃了太多的药,加之局势动荡不得安稳,小少爷不足月就降生,身体都垮了。 母子俩在京中养了两年多,这才启程去同家主团聚。 谁知姑娘千辛万苦保住的儿子,却被家主百般厌弃。 不知是被姓赵的还是姓朱的挑唆,他寻了个所谓的大师,说小少爷命硬克父母兄弟,必须在府外养到十六岁。 姑娘与家主分辩,还险些遭他休弃……” 言景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渣男他见过太多,包括他上辈子的老爸,年轻时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但老爸的渣也是分人的,至少对他这个儿子那是相当疼爱。 可这个什么狗屁家主,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这特么的还是人吗? “那你们府里的太夫人老家主,连嫡孙都不管的么?”他忍着恶心问道。 老妇叹了口气:“太夫人和老家主都留在京中,谁还管得了他。” 第五十九章 临终嘱托 老妇的话让言景深有些疑惑。 这人渣到底是什么身份? 既然被称作家主,那便是继承了家业。 既然继承了家业,又为何与长辈们分开,甚至离开京城自立门户? 比起在山坳那一回,这老婆子明显老实了许多,但言语之间依旧躲躲闪闪。 她连家主的两名妾室姓什么都对自己说了,却只字不提家主的身份和姓氏。 言景深暗暗摇头,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想那么多做什么? 老妇见他不再追问,继续道:“我家姑娘那时还年轻,哪里经受得起这般羞辱,寻了根白绫就上了吊。 多亏下人们及时发现,才把她救下。 后又经老身等人死命相劝,姑娘总算是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为了保住少爷的性命,她强忍着伤痛同意将不满三岁的他送出府外。 老身是姑娘的心腹,自小又会些拳脚功夫,便受她所托照顾少爷。 可我们都低估了家主的狠心,他非但不允许少爷养在府里,还不允许和他生活在同一座城……” 说到这里,老妇的气息比之前更弱了。 言景深很是不忍:“大娘还是先歇一歇,待会儿我送你去医馆。” “公子是一片好意,还是不要去麻烦那些郎中了……” 她的情况言景深心知肚明,这恐怕是要准备交待遗言了。 老妇用更加虚弱的声音道:“老身为了少爷能够平安长大,只能带着他回了故乡。” “你是临城人?” “正是,临城虽不富庶,却是个十分难得的安静所在。 老身带着小少爷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些,倒也安逸舒服。 直到三年前,家主突然派人传话说让我做好准备,等少爷满十六岁便接他回府。 本以为十几年的苦难终于结束,姑娘也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言景深道:“方才你为何那么肯定,黑衣人不是家主派来的?” 老夫人冷笑:“若是家主有心要少爷的性命,十几年前就动手了。 从前我也拿住过一个杀手,他临死前交待说是府里的朱姨娘派他们来的。” 言景深唏嘘不已。 这家人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了。 本以为赵氏恃宠而骄,为了让儿子继承家业,所以才对嫡长子赶尽杀绝。 没想到那丫鬟出身的朱氏才是个狠角色。 老妇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如今……如今少爷没了……老身也……我家姑娘……” 言景深有心劝她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儿子没了,忠心耿耿的仆妇也没了,那位夫人遭受的打击只会比从前更大,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公子……”老妇艰难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极为素雅的荷包:“老身有一事相求……” 毕竟只是见过两次的“陌生人”,言景深不太想做出任何承诺。 况且他自己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到处乱跑。 老妇的神情愈发惨淡:“我与公子不过两……两面之缘,的确是过……过分了…… 但眼下已经……没有旁人,只……只能求你帮个忙…… 我家姑娘还……还在等……烦请你……去一趟凤城……” 凤城? 言景深挑了挑眉,事情竟如此凑巧? 师傅给他的另一封荐书,正是给凤城的那位吴督办的。 他轻声道:“我并非不愿意帮忙,只是眼下我还有要紧事要做,凤城离这里又太远,恐怕误了大娘的事情。” 老妇摇摇头:“老身只是……想请……请你帮忙……传……把少爷的死讯……不着急的……” 她用力扯开荷包,从里面掉出了一块玉佩。 眼看着玉佩就要滑落,言景深伸手把它接住。 晶莹剔透触手生温,即便是他这个不懂玉的人都知道其价值不菲。 “这是……我家姑娘自小……公子只需……拿着这个……” 玉佩的样式极为简单,单论雕花还不如街边小摊儿贩卖的那些复杂。 正面是用小篆雕刻的“日”字,被祥云纹样环绕。 言景深把玉佩翻转,看清背面之后险些被口水呛到。 原来背面也有同样的祥云纹样,中间却是一个“月”字。 卧槽…… 日月神教,一统江湖? 他上辈子生活过的那个时代,没听过这句话的人恐怕不多。 老妇自是不知他在想什么,又道:“我家姑娘姓明……公子拿着这个……去凤城的文德街……” 她显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头一歪就往地上栽去。 “大娘,大娘……”言景深扶住她,可她再也没能醒来。 唉…… 言景深叹了口气,把老妇轻轻放在地上。 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他经历过的生死还不如这几个月多。 除了那一次…… 他用力甩了甩头,那件事情太过惨烈,几乎把他的一切都毁了。 既然重新活了一回,绝不能再被它束缚。 照老婆子方才的说法,那位家主的身份极不寻常。 知晓了凤城文德街,想来找到他家应该不难。 反正老婆子也说了不着急,并没有和他约定时间。 还是等他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再抽空去一趟凤城吧。 言景深把玉佩收好,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总不能让他们暴尸野外吧? 老婆子还好说,看起来像是疾病发作而亡,麻烦的是这少年。 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死于非命,若是被官府知晓就麻烦了。 言景深想了想,转身朝山下走去。 最终他花了十两银子,托香烛店的一名伙计帮忙处理此事。 那伙计答应得非常干脆,一看从前就没少做这种事情。 把老妇和少年安葬好,日头已经偏西。 言景深同那伙计道别,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城。 离家十日,景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看门的老头儿见他回来了,倒是有几分欣喜。 两人寒暄了几句,言景深去了正房。 景母李氏听见儿子的声音,急忙迎了出来。 见她气色已经恢复正常,脚步也稳健,言景深总算是放心了。 “娘,我回来了。”他握住了母亲的手。 李氏仔细端详了他一阵,轻声埋怨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又着急赶路了,瞧着像是瘦了一圈。” 第六十章 李氏的智慧 在母亲眼中,远行归来的儿女永远都是瘦了的。 胖瘦言景深倒是无所谓,他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满脑子想的都是各种吃食。 “娘,咱们家里有什么吃的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氏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所以晚饭只让厨娘准备了四个人的饭菜。 而且她一向俭省,儿子不在家时吃得都很简单,基本就是青菜豆腐,点心那种奢侈品更是从来舍不得买。 “这个时辰厨娘都回家了,附近也买不到什么菜,要不娘给你擀面条吃?” 这种时候言景深哪里还顾得上挑食,他急忙应道:“好啊,我从小最爱吃娘擀的面条了。” 李氏替他拍了拍身上沾的泥土:“擀面条费时间,你赶紧回房洗洗换身衣裳。” 母子二人各自行事,不到半个时辰,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已经摆在了收拾清爽的言景深面前。 “快吃吧。”李氏放下两碟小菜,坐在了他对面。 言景深就着小菜大口吃面,虽是最普通的吃食,感觉像是比大餐更加美味。 见儿子吃得这般香甜,李氏的眼圈渐渐红了。 自从景家镖局垮了,他们一家子的生活就没有宽裕过。 她自小学得的一手好厨艺,也因为买不起好食材变得没有了用武之地。 孩子他爹还在的时候,每当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最喜欢提的要求就是让她做碗面条吃。 父子俩容貌虽不很像,吃面的动作却真是一模一样。 眼看着面条快吃完了,她取出帕子替儿子轻轻擦拭额头的细汗。 “深儿,你师傅他们一家子都还好吧?” 言景深咽下最后一口面,点头道:“都挺好的,师傅还给了我不少银子,说是这些年父亲给他的,让我拿回来给您贴补家用。” 李氏手一顿:“那都是咱家应该给你师傅的钱,你把它全都拿回来,这十年岂不是在胡家白吃白喝白学本事了?” 言景深都不好意思说除了自家的钱,胡三不还贴进去不少,万一母亲让他再送回去就麻烦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师傅非得让我拿走,要不就同我翻脸。” “唉——”李氏叹了口气:“难怪你爹总说,当初虽不愿意让你拜胡青为师,后来却并不后悔。 你师傅这个人看着是不怎么靠谱,人品却没得挑,心地也是真的好。 今后不管你有多大的出息,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我知道的,师傅还给我写了荐书,他的一个姓曹的好友在朔城夏将军处任参军,专门负责新兵的招募和训练。 等中秋之后,儿子就要去朔城拜望那位曹参军。” 李氏心中非常不舍。 临城与朔城相邻,那边是什么情况她非常清楚。 虞国骑兵一向彪悍,与他们交战奉国军队往往都会有不小的损失,多少年纪轻轻的士兵就这么没了性命。 深儿也不是钢筋铁骨,万一…… 言景深如何看不出她在担心什么,温声道:“娘放心,儿子武功好人又机灵,一定会没事的。 况且夏将军十分厉害,虞国这几年被打得都不敢轻易出兵了。” 李氏如何不知儿子是在安慰她。 夏将军的确有些能耐,但若非虞国这几年受灾严重,怎么可能不出兵袭扰。 她拍拍言景深的手:“你都已经决定的事情,娘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朔城离家不远,在那儿当兵还能时常回家看看,其实也挺好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定,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谁能说得清楚会发生什么。 如果她能做主,当初就不会同意丈夫送儿子去学武,甚至不愿意他再去折腾那个镖局。 人只要勤劳,干哪行都能养活自己,为何非要去端那些危险的饭碗? 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妇人,没有能力阻止他们,只能选择默默支持。 言景深道:“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女人,难怪爹待您一直那么好。” 他这话绝不仅仅是为了讨好李氏,而是发自肺腑。 上一世他老爸是渣男,老妈也不是什么贤妻良母。 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利益至上,爱情亲情都可以明码标价。 不管做什么决定,首先考虑的都是自己,从不为别人着想,甚至包括他这个儿子。 这一世家境虽不咋地,倒是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亲情和关爱。 李氏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孩子真是口没遮拦,连爹娘都敢编排。 既然做了一家人,当然要互相体谅。要是每个人都只顾自己,那还不整日闹得鸡飞狗跳,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言景深笑了笑。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当年老爸老妈自私自利,日子就没法过下去。 他和魔鬼椒的情况不一样,一见钟情也并不计较利益得失,但同样没做到互相体谅,最终也是过得一塌糊涂。 娘没读过几天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却拥有真正的大智慧。 “娘,怎的没见杜鹃?”他这时才想起家里还住了个表妹。 李氏道:“那孩子也不知怎么了,最近像是有些躲着我,是不是你那天和她说什么了?” 言景深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啊,就是临行前交待了她几句,让她多注意休息,不要为了做针线把身体累垮了。” 李氏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杜鹃自小便寄人篱下,齐家又是那样的情况,心思肯定是比旁人要细腻敏感些。 说不准是察觉到你故意疏远她,所以干脆避着些,省得大家尴尬。” 言景深不想费心琢磨这些问题,杜鹃故意避着他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胡令蓉那种围追堵截省心得多。 “如今咱们手头宽裕些了,索性请几个泥瓦匠来把宅子翻修一下,到了冬天娘也能暖和些。” 李氏自是没有异议,景家老宅毕竟有些年代了,是应该好好翻修一下。 尤其是杜鹃住的那屋,这些年一直空置也就没有太在意,冬天肯定会把人冻坏的。 “深儿,你父亲没了,可咱们的日子还得好好过下去。 今年中秋咱们家已经没法儿团圆了,但你马上要走,娘总要替你送个行。 你想吃什么,娘亲手给你做。” 第六十一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言景深没有研究过古代民俗,不太清楚中秋节吃月饼是从哪个朝代兴起的。 不过奉国人中秋也有吃饼的习惯,而且馅料同样是多种多样。 但他六岁便离家学武,九个中秋节都是在胡家田庄度过的。 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们师兄弟十几个凑在一起,食物还没尝出味儿就被一抢而光。 所以这些年吃过的月饼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感觉甚至及不上当年母亲做的糖饼。 听李氏问起中秋想吃什么,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糖饼”两个字便脱口而出。 这个回答在李氏的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景家刚迁回临城那几年,日子过得特别艰难。 中秋节能吃上李氏亲手做的糖饼,父子二人便已非常满足。 李氏把眼泪强忍回去:“和你爹一个样什么都不稀罕,就喜欢吃糖饼。” 言景深补充道:“不是喜欢吃糖饼,是喜欢吃娘做的糖饼。” 明知他是在哄自己开心,李氏心里还是非常熨帖。 “深儿,你在外奔波那么久,早点回房歇着吧。” 母子二人走出厨房,她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娘方才就想和你商量,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厨娘还是辞了吧。 咱们是小户人家,过日子还是要俭省些,再说娘整日闲着没事做也难受得很。” 这种小事情没有计较的必要,言景深点点头:“就依娘的意思,多给她结几日的工钱,别让人家挑理。” 儿子行事如此周到,李氏越发欣慰。 正说话间,看门的老头屋里的灯灭了。 “娘,这高老伯……” “留下吧,一把年纪了无依无靠,也是怪可怜的。” 言景深如何不知母亲心善,不过是借着辞退厨娘的事情与她开个玩笑罢了。 母子二人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 中秋节终于到了。 辞退了厨娘,李氏一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 除了儿子点名要吃的糖饼,还做了好些点心和几道丈夫生前最爱吃的菜。 一家人祭拜了景父后,围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最近几年临城的中秋都是阴雨绵绵,根本无月可赏。 今年情况大不相同,太阳才刚落山,清朗的皓月已经挂在了天边。 许多人都早早出门,热闹处堪比上元灯会。 景家人毕竟还在孝期,自是没有心情出去凑热闹,就想在自家小院里安安静静赏月。 杜鹃帮着李氏在院子里支起桌子,并摆上了各种瓜果和糕饼。 看门的高老伯不好意思来打扰,言景深还特意给他送了些吃的喝的。 然而,现实并不似他们想象中美好。 每逢佳节倍思亲,在亲人缺失的情况下赏月更是如此。 李氏只觉得那清冷冷的月光把自己的心都照得拔凉拔凉的,与过去的近二十个中秋相比,完全是另一种感受。 想到再也回不来的丈夫,想到余生还有数十年,心里分外酸楚凄冷。 她偷偷抹去泪水,对言景深道:“深儿,娘有些乏就先回房了。天气有些凉了,你和杜鹃也不要待得太晚,早些回去休息。” 言景深想送她被拒绝了,只能和杜鹃一起目送着她离去。 望着那消瘦孤寂的背影,两人心里越发不好受。 “深表兄,表舅母方才流眼泪了。” “娘是想爹了,他们二人成婚那么多年,感情一直都很好……” 杜鹃没有再说话,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捧着一个糖饼发呆。 爹娘走的时候她还太小,连他们的模样都不记得了。 但她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他们的感情也是非常好的。 如果爹还在,是不是也像景家表舅一样和蔼可亲,带着自己四处游玩? 如果娘还在,是不是也像景家表舅母一样温柔贤惠,给自己做好吃的糖饼? 言景深自己的心情也不怎么样,哪里还顾得上安慰她。 他纵身一跃便上了房,躺在屋顶看着那一轮明月。 魔鬼椒早已经回了京城,此时此刻肯定和家人在一起赏月。 他们俩不仅身份悬殊,际遇也和上辈子完全不同。 那时夏家只有他们父女二人,逢年过节她应付完景家人后,再晚都要回去陪伴父亲。 景家却是个大家族,七大姑八大姨,凑在一起能把屋顶都给掀翻。 眼下他却只剩下了娘一个亲人,也终于体会到了她当初的不易。 庞大的事业、年幼的儿子、性格内向的父亲、乱七八糟的婆家,当然还有他这个名存实亡的丈夫。 她那瘦弱的身体中究竟住着多么强大的灵魂,才能扛下这所有的一切。 或许是老天爷都心疼了,所以给她安排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如今的她有那么多的亲人相伴,清冷的月光恐怕都会觉得是温暖的。 真好…… 言景深的思绪越飞越远,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第二日清晨,他又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什么鬼啊,又来要灯油钱了……” 迷迷糊糊间,他想起的居然是那一日催要灯油钱的店小二。 他翻了个身,只觉身子被硌得生疼,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屋顶上睡了一夜。 敲门声更加急促,还夹杂着杜鹃的呼喊声。 “表舅母,表舅母——” 言景深蹭地坐起来,手一撑就下了房顶。 从天而降的人把杜鹃吓了一跳。 “深……深表兄……你这是……” 言景深摆摆手:“我娘怎么了?” 杜鹃咽了咽口水:“表舅母一向都比我起得早,今日我把早饭都做好了,却一直没见她,所以就过来瞧瞧。” 母亲的生活习惯言景深自然是清楚的,但昨晚她心情不好肯定睡不好,早上醒不过来倒也不奇怪。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毕竟杜鹃敲门也有好一阵了。 他的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也在门上用力拍了几下。 然而,屋里依旧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言景深越发感觉不对,一脚把门踹开。 两人一起奔了进去。 只见屋里一切如常,连帐子都是一丝不乱,隐隐能看见有人躺在床上。 杜鹃是女孩子,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急忙走过去掀开帐子。 “表舅母,醒醒……”她轻轻推了推依旧熟睡的李氏。 第六十二章 缠思入骨,碧血有缘(一) 杜鹃和李氏朝夕相伴两个多月,是看着她从最糟糕的状态一点点恢复健康的。 但李氏毕竟不是双十年华,又才刚失去丈夫,身体虽然恢复了,脸色始终都有些苍白。 而此时的她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和杜鹃记忆中那个年轻美貌的表舅母一般无二。 短短一夜竟有如此惊人的变化,杜鹃没有丝毫的欣喜,只觉心惊肉跳。 “深表哥,你快过来看。”她转头连声催促。 “怎么了?”言景深急忙走上前。 “你快看表舅母的气色……” 言景深先观察了母亲一番,紧接着便搭上了她的脉搏,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胡三不所学极为庞杂,最引以为傲的有两样,其一便是对毒药的研究。 这也是当年吸引言景深拜师最重要的原因。 当然,他自己是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去害别人的。 但习武之人最怕遭人暗算,不管行走江湖还是从军打仗,对毒药越是了解,自身就越是安全。 所以这十年,跟随胡三不一起研究毒药,大约耗费了他近一半的精力。 一看母亲那张异常红润的脸庞,他心中便有了怀疑。 仔细把脉之后,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缠思入骨,师傅曾经多次对他提过的一种奇毒。 中毒之人的气色会异常红润,却和身体是否健康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会陷入深度昏迷。 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六天之后,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就好比相思入骨的人,陷入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在迷幻中渐渐死去。 杜鹃见他把脉的手法有模有样,心里却越发不踏实。 深表兄才十六岁,这些年在外面拜师是学武的,他真的懂治病么? 如果他真的懂,两个多月前表舅母生病,他干嘛还去请郎中呢? “表妹,你在这儿照看一下我娘,我马上回来。”言景深突然出声吩咐。 “哦,哦,表兄去吧。”杜鹃赶紧应道。 言景深把李氏的手塞回被中,转身走出了正房。 缠思入骨之所以被称为奇毒,最重要的原因是解药中的一味药草碧血丹已经难觅踪迹。 它也是师傅胡三不最想找到的药材之一。 不仅时常在他面前念叨它们的特点,还把每一种的图样都仔细描摹,叮嘱他牢牢记在心里,以防遇见的时候错过了。 那天在半池山庄,他之所以能够精准地寻到魔鬼椒的密道,除了因为学过机关术,懂得建造密道的规律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碧血丹。 不知道是天然生长还是人工栽种,有一处密道口附近竟有一小片碧血丹。 那时他虽然更在意密道,却也没有忽视这个发现,顺手拔了一颗。 原本是打算带回欣城给师傅瞧瞧的,结果家里遭遇不幸,他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母亲的身体才刚恢复,底子还有些弱,如果不能及时解毒,恐怕两三天都坚持不了,必须尽快服用解药。 言景深迈开大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离家最近的药铺。 除却碧血丹之外,解药中其余的药材都比较常见,但凡有点规模的药铺都有售卖。 不出所料,药材很快就配齐了。 回到家中,言景深取出那株早已经干透了碧血丹,用最快的速度制出了解药。 饶是如此,当他回到李氏的房间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杜鹃哪里都不敢去,就这么坐在床边守着李氏,别说早饭,连水都没敢去喝一口。 听见推门的声音,她急忙站起来,腿一麻险些摔倒。 言景深走进屋里,把手中的茶壶放在桌上。 “有劳表妹了。”他不方便去搀扶杜鹃,只能口头表达了一下谢意。 “表兄不必客气,这是……”她见言景深手中托着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先帮忙把我娘扶起来,待会儿我再同你解释。” “哎。”杜鹃应了一声,把李氏轻轻扶起。 言景深兑了半杯温水,依旧用之前喂药的方法,把药丸和水都喂进了她的嘴里。 虽然能够确定那药草就是碧雪丹,但这毕竟是没有实践过的药方,究竟能不能解缠思入骨,言景深也没有把握。 他死死盯着母亲的脸,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父亲的英年早逝已经是他最大的遗憾,如果母亲再出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老天爷不至于如此残忍,非要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间吧? 杜鹃用力抿紧嘴巴,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李氏脸上的红润渐渐退散,眼皮也微微动了动,有了些醒过来的迹象。 言景深轻舒了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解药是有效果的,虽然量可能有些不够,但母亲的性命是保住了。 “深表兄……”杜鹃终于大着胆子唤了一声。 言景深看着她道:“表妹不必担忧,我娘已经没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兄什么时候竟学会治病了?” “我不会治病,我娘也没有生病,而是中毒了。” “中毒?!”杜鹃捂住嘴,满眼都是惊恐。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听说过的毒药只有耗子药和砒霜。 耗子药常见,砒霜一般人轻易弄不到。 表舅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都不与旁人来往,更不可能有仇家。 究竟是谁如此恶毒,居然想要她的性命?! 言景深也在琢磨同样的问题。 缠思入骨不是耗子药,也不是砒霜,绝不可能出于普通人之手。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以景家的身份地位,还真是配不上这样的奇毒。 人做事总要有目的,他们有什么值得算计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想不明白不代表就可以不当回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杜鹃是如今也是自家人了,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瞒着她。 “表妹,咱们恐怕得搬家了。”言景深神情严肃地说道。 “搬家……”杜鹃没听懂他的意思,以为只是换一所住宅。 言景深点点头:“敌在明,我在暗,一旦他们再下黑手,咱们根本无法防备。” 第六十三章 缠思入骨,碧血有缘(二) 杜鹃还是没听懂言景深的意思。 “表兄,这事儿究竟是什么人做的?我们和表舅母饮食皆是一样,为何只有她一人中毒?” 言景深道:“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咱们是平民百姓,娘又一向与人为善,为何会有人故意针对她。 千日防贼做不到,那咱们只能金蝉脱壳,趁敌不备搬离临城。” 杜鹃总算听明白了,但也吃了一惊。 从出生到现在,她一直都生活在临城,半步都没有离开过。 只听人说奉国很大,规模与临城相似的城池都有上百座。 她不是不想出去长长见识,但去陌生的地方生活,还真是从来没敢想过。 “深表兄,你打算搬到什么地方去?” “秀城。”言景深毫不犹豫道。 “秀城?那是个什么地方,离这儿远吗?” “很远,以你和娘的脚程,走路需要半个多月,乘坐马车也要十天。” “那么远啊……”杜鹃倒吸了一口凉气。 “表妹不必担忧,秀城是个富庶安稳的地方,气候也比临城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我娘余毒未清,只有秀城才能寻到解药。” 秀城好不好杜鹃并不在乎,但听说去那里才能为表舅母解毒,这个理由已经足够。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她问道。 “等我娘醒来就出发。表妹一定要谨记,除了咱们三个,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娘已经醒了这件事,包括看门的高老伯。” “那要是高老伯问起咱们的去向,我该怎么回答?” 言景深看了躺在床上的李氏一眼:“如果他问起,你就说母亲突发急病没了,咱们安葬了她之后便要离开临城,去其他地方讨生活。” 反正景家丧期未过,他们甚至都不用刻意营造气氛。 下黑手的人目的就是想要母亲的性命,索性就成全他。 杜鹃知道言景深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表舅母,但子女说出父母没了这种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 但反过来想,这也证明了那个躲在暗地里的敌人有多么可怕。 “那我待会儿就去收拾行李。” “简单收拾一些衣物就好,东西带多了赶路不方便。” 其实言景深也是多余交待这一句。 杜鹃自小寄人篱下,别说齐家条件一般,就算是生活富足也未必愿意把钱花在她身上。 除了几件衣物,她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李氏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见儿子和杜鹃守在床边,也吃了一惊。 “深儿,你们俩怎的会在这里?” 显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现在是第二天早上,自己才刚睡醒。 杜鹃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实在不愿意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好在老天爷开眼,深表兄手中竟会有解毒的良药,保住了表舅母的性命。 言景深把中毒一事告知了母亲。 “有人对我下毒?”李氏依旧无法相信这个说法。 她的想法和言景深一致,自己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竟也值得人家如此对付? 她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年,自是不会像杜鹃那样单纯。 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她又道:“深儿,虽然娘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何在,但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冲着你来的。 咱们只是平民百姓,没有能力与之抗衡,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临城。” 母亲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言景深感觉轻松了许多。 一旁的杜鹃暗道,深表哥还没有来得及说搬离临城一事,表舅母竟能与他想到一起,果真是母子同心。 言景深遂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秀城虽然远,但那地方咱们一个人都不认识,相对也就更加安全。 而且那里有替娘解毒的良药,所以咱们其实也是没得选择。” 李氏叹了口气。 她和世间大多数的妇人一样,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现实总是如此残酷,短短十几年,她从宜城来到了陌生的临城,很快又要去往更加陌生的秀城。 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言景深安抚道:“娘不必如此伤感,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李氏弯了弯嘴角:“深儿说得是,只要咱们都好好的,在什么地方安家都一样。 不过眼下八月已经过了一半,咱们若是去了秀城,你参军一事岂不是耽误了?” “误了就误了吧,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反正我的年纪也不大,早一年晚一年也没什么影响。” “那好吧,只是委屈了杜鹃,又要跟着咱们四处奔波了。” 杜鹃赶紧道:“表舅母千万别这么说,只要能陪伴在您身边,去哪儿我都乐意。” 李氏点点头:“我已经没事了,既然打算好了就不要拖延,你们该做什么赶紧去做。” 两人应了声是,前后脚离开了正房。 言景深简单收拾了财物,这才去找看门的高老伯。 景家老宅不是很大,发生的事情自是瞒不住高老伯。 但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不该管的事情绝不插手半分。 见言景深前来寻他,才开口问道:“哥儿找老朽有什么事情吗?” 言景深道:“我娘突发急病……” “哥儿不用说了,只要你信得过老朽,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老朽不才,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会替你看好这座老宅。” 言景深一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而眼前这老头儿绝不止聪明这么简单。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那就有劳高老伯。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娘得了急病不治而亡。 至于我,反正这些年一直都在外求学,应该不会有人计较。” 高老伯抬手挡住银票:“老朽在此看门,也算是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如何还能要哥儿的银子。” 言景深把银票塞进他手中:“世上没有让人白做事的道理,这点银子虽然不多也够您吃用两三年。 到那时我们兴许在其他地方安顿下来了,我再来寻你。” 这就是把他当自己人看的意思了。 高老伯缺钱,更缺的是个稳定的去处。 他不再推辞,收下了银票。 “哥儿在外一定要保重,老朽在家等着你。” 第六十四章 缠思入骨,碧血有缘(三) 照言景深的意思,索性把景家老宅和田地一并卖了才干净。 既可以少了牵挂,也能让这出戏显得更逼真,以免被人继续下黑手。 但他不得不顾及母亲的感受。 她毕竟是真正的古代妇人,老宅于她而言不仅是一所房子,更是景家的根基,是绝不能失去的。 所以高老伯愿意继续看守老宅,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 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临城不算太大,也是几万人的栖身之所。 除了住在同一条巷子的人家,譬如说摆摊儿卖杂货的朱大叔,城中少了几个人根本无人在意。 但这一次言景深格外谨慎,不仅提高了警戒,甚至连一路上留下的痕迹都及时抹去。 半个月后,三人顺利抵达秀城。 比起上次离开时,秀城除了景色随季节发生了变化之外,一切依旧。 言景深之前虽然来过一次,但那时他连城门都没进,就随大管事魏简去了半池山庄。 那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故地重游,甚至举家搬迁至此。 秀城治安极好,但李氏和杜鹃都是女子,住在城外依旧让人不放心。 而且城里生活方便,人口众多也利于隐匿,好处实在太多。 三人进了城,寻了个买卖房屋的经纪,很快就在城西买下了一所比景家老宅小了许多的宅院。 看着儿子付了那么大的一笔银子,李氏和杜鹃暗暗咋舌。 秀城这地方是不错,地势平坦风光秀丽,就连住在这里的人看起来都非常和气,口音也不似临城人那样硬邦邦的。 可一旦涉及到买卖和银钱,一个个都精明得很。 这么一座小宅子,在临城也就值几十两银子,他们却敢要价一百两,而且还不接受还价。 笑面虎吃起人来果然更狠啊! 好在这小宅子才刚翻修过,看起来很是干净整齐,简单置办了几样家具后便已有了些家的样子。 关上大门,三人终于能坐下歇口气。 李氏四下里环顾了一遍,感叹道:“深儿啊,一百二十几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杜鹃也道:“方才路过那些小摊儿,我特地留意了一下价格,几乎每样东西都比临城要贵。” 言景深被两人逗笑了。 “娘,表妹,秀城本就是个繁华所在,人口也是临城的好几倍。 百姓们挣钱更加容易,生活成本肯定也就更高。 你们且放心,咱们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不会比别人家过得差。” 儿子都这么说了,李氏自是不好继续抱怨。 “深儿,你去外面瞧瞧有什么现成的吃食买些回来,吃过后还得收拾屋子呢。 言景深依言去街口的小饭馆买了些饭菜,顺带又去买了些锅碗瓢盆和米面菜蔬。 饭后三人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天黑之前把里外都收拾妥当。 休整了两三日后,言景深担忧母亲余毒未清,趁夜去了一趟半池山庄。 因为夏月凉不在,魏简并没有再增加护卫,山庄里显得格外静谧。 但言景深还是不敢大意,十分小心地从后山潜入,找到了密道的出口。 顺着密道寻到碧雪丹的生长之地,他心中暗喜。 此时已届深秋,许多草木已经开始衰败,但这灵药却如书中记载的一样,依旧青翠鲜活。 他小心翼翼地拔了几丛,又认真把泥土恢复原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庄。 这个时辰城门早已经关闭,他也不打算住店,索性在城外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将就一晚。 本以为能够很快入睡,但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他的脑袋比白天更加清醒。 在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十六岁正是上高中的年纪,除了把书念好,其他事情都不用去操心。 但这里不一样,十六岁的人已经要学着担责任了。 尤其是在没有父兄的情况下,他们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一家人。 此时再回朔城已经来不及,但他也不能如那日对母亲说的那样,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有些事情是不能耽误的,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 既然去不了朔城,那就依师傅的意思去凤城。 凤城远隔千里,那是相对于临城而言,但秀城就不一样了。 以他的速度,跑一趟也就四五天的工夫。 吴督办那里究竟能不能成,还得先去看一看再说。 还有那老婆子的嘱托,既然已经答应帮忙,就绝不能食言。 事情就这么定了! 等母亲的身体彻底恢复,他就启程前往凤城。 言景深换了个姿势,感觉心里终于安定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跟随做小生意的人一起进了城。 回到家里,李氏和杜鹃都还没有起床。 言景深回房洗漱换衣,又取了些银子打算去一趟药铺。 正要出门,李氏在他身后唤了一声:“深儿,一大早的要去哪儿啊?” 他走到李氏跟前,笑道:“我想去一趟药铺,您身上的余毒未清,还得再服用几次解药。” “你不是说还差一味什么……” “我昨晚已经去把药取来了,待会儿抓药回来就可以制解出解药。” 李氏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颊:“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娘说一声,是不是一整夜都没睡啊?” 言景深笑道:“没有娘想的那么严重,我在城外小店里住了一晚,睡得挺好的。” “那娘去做早饭,你抓了药就赶紧回来。” 秀城的商业极其发达,离家不远处就有好几间规模不小的药铺。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言景深就抓药回来了。 李氏太了解儿子,知道他肯定在家待不住。 她替言景深盛了一晚粥,又给他夹了个烧饼,问道:“你是不是又打算出门了?” 言景深道:“我一个大小伙子,总不能跟个大姑娘一样,整日养在家里吧。” “娘不是要拦着你,就是想问一问你的打算,是不是还想着去朔城啊?” 言景深摇摇头:“不去了,儿子打算听师傅的话,去凤城找那位吴督办。” “凤城?”李氏想了想:“那地方是不是与夜国接壤?” 言景深打趣道:“没想到娘竟还通晓地理。” “娘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少见识,从前你爹押镖去过几次凤城,所以才略知一二的。” 第六十五章 嘉城县主言静姝 有了足够的碧血丹,李氏的余毒很快就清干净,将养了数日后便彻底恢复了健康。 秀城的物价虽高,局势却远比临城平静安稳,邻居们也都很和气,李氏和杜鹃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言景深见家中无事,周围也没有可疑之人,同母亲告别后便启程前往凤城。 ※※※※ 解决了顾衍南带来的麻烦,夏繁霜和李元彧的亲事终于落定,婚期定在了来年的四月初六。 李元彧如今已是雅苏王,婚事自是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办,而是有一整套的礼仪和规矩。 在京城里又盘桓了数日后,他向夏家众人辞行,打算回雅苏城安排大婚事宜。 奉皇听闻他要离开,又赏赐了不少的财物。 李元彧走后,夏家两位夫人开始着手准备嫁妆。 姑娘家定了亲便不能四处走动,夏繁霜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夏家设有针线房,绣娘们的手艺在奉国都是数一数二的。 夏繁霜的女红也算不错,但比起她们还是差得太远。 一辈子就嫁这么一回,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嫁衣精美绝伦惹人艳羡。 拉着夏月凉去库房挑了最好的衣料,又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样中选了最中意的一组,姐妹二人一起去了针线房。 夏月凉勉为其难地陪了她几日,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不管哪个时代的女人,都有着一样的毛病。 上辈子她工作太忙,并没有什么太要好的闺蜜,助理和秘书倒是有过不少。 她们当中有几个和她年纪相仿,平时关系还算不错。 不同的是她早就当了妈,而她们三十左右才准备出嫁。 于是她们都以有经验为借口,总让她陪着去挑婚纱。 款式、面料、品牌、价格…… 每次折腾完一遍,她都感觉自己的脑细胞要死掉一大片。 本以为这辈子能好点,一是年纪还小,还不到操心这些事的时候;二是这个时代姑娘们的嫁衣多半都是自己动手,哪里需要旁人操心。 没想到夏繁霜这家伙,终身大事都不和人商量,这等小事却非得要她帮忙拿主意。 最让人抓狂的是,别人费心伤神地替她考虑了半天,她最终还是十分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有病么? 夏月凉懒得理她,自己回了雪消园。 有这个闲工夫她还不如去祖母那里赏花撸猫,才不要自寻烦恼! 夏繁霜倒也不和她计较,依旧兴致勃勃地折腾她的嫁衣。 第二日一早,夏月凉就去了祖母的院子。 只见面团儿蜷缩在老夫人身边,嘴角还沾着食物残渣,像是比之前又胖了一圈。 她用帕子帮它把嘴擦干净,故作嫌弃道:“祖母可不能再惯着这小东西了,这才几日不见,它就长成一个发面团儿。” 面团儿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她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她在小孙女的手上拍了一下:“我就喜欢惯着它,有本事你倒是多吃一点,也长成一个发面团儿!” “哎呀,看把我们老太太心疼的,孙女再也不敢招惹面团儿了。”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今日怎的突然有空闲了,不是整日忙得很吗?” “二姐做嫁衣呢,我跟着忙什么。”夏月凉歪靠在椅背上,嘟囔了一句。 见她有些恹恹的,老夫人笑道:“小孩子家整日关在家里做甚,马上就是中秋了,你也没说出去找小伙伴们玩一玩。 祖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巴不得天天溜出家去。” 听她说起年轻时的事情,夏月凉突然来了兴趣。 “您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祖父应该还在申家求学吧?” “是啊,那时你祖父比朗哥儿还小几岁,书念得可好了。” 夏月凉凑到她身边,笑眯眯道:“那您天天溜出去玩儿,祖父有没有陪着呀?” 老夫人在她腮边拧了一把:“你个贫嘴孩子,你祖父要是天天陪着我出去玩,还不得挨板子啊?” 祖孙二人正说笑,红蓼带着鸣笳走了进来。 “老夫人,三姑娘。”两人一起行礼。 老夫人笑看着鸣笳:“凉姐儿才刚过来没一会儿你就追着过来,难不成是怕老身不给她饭吃?” 鸣笳红着脸道:“回老夫人,嘉城县主派人来给姑娘递帖子,还有兴安王世子刚才跟着四爷回府了,说是有事想同姑娘商议。” “又是县主又是世子的,咱家凉姐儿比你祖父还忙呢!” 这当然是玩笑话,有人来找小孙女,老夫人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凉姐儿和霜姐儿不一样,人虽然聪明但性格太过稳重,甚至都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她不求孙女们为家里带来什么荣耀,就希望她们能活得轻松自在。 整日窝在家里不与外人交往,时间久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兴安王世子也就罢了,男孩子家来往多了容易遭人诟病。 嘉城县主性格活泼开朗又没有宗室贵女那些臭毛病,倒是个值得交往的姑娘。 听说嘉城县主回来了,夏月凉也有几分欢喜。 她站起身道:“孙女过去瞧瞧,待会儿再过来陪您用饭。” 老夫人笑道:“去吧,难道没有你陪着,祖母连饭都吃不下了?” 夏月凉嘟了嘟嘴。 这话仿佛是在嫌她多余啊! 她福了福身:“那孙女就先告退了。” 主仆二人走出正房,夏月凉忙追问:“静姝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她第一次进京到现在也有七年了,有过交往的京中贵女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至于朋友,那便只有寿康王府的嘉城县主言静姝还算有几分交情。 两人之所以有这几分交情,当然不可能是夏月凉主动,而是言静姝厚着脸皮贴上来的。 时间久了,夏月凉对她有了些了解,也习惯了她的存在,渐渐就成了朋友。 寿康王是奉皇的弟弟,虽然不同母,两人的关系却一直不错。 他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但比起其他被打压的皇室宗亲,寿康王府的日子要好得多。 但他的日子好过,不代表言静姝这个嫡长孙女就过得安逸。 事实上,在言静姝十三年的生命中,真正舒心的日子一共也没有几天。 第六十六章 做朋友太费粉 夏月凉之所以愿意接受言静姝,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性格。 身份尊贵而不骄矜,遭遇磨难却依旧乐观。虽然有时行事莽撞显得不够聪明,却是难得的爱憎分明光明磊落。 即便夏月凉阅人无数,这样的女孩子也没见过几个。 主仆二人回到雪消园,就见春酌正陪着言静姝的大丫鬟颂秋坐在廊下说话。 见她回来了,颂秋急忙起身行礼:“夏姑娘好。” 夏月凉笑道:“静姝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说提前给我写封信。” “昨天傍晚刚到京城,之前县主以为您还在秀城,写的信都送去那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帖子递了过去。 夏月凉打开来看了看,笑道:“你家县主啥时候变得这般客气,明日直接来家里找我不就得了,还学人家弄这个。” 颂秋本想把县主的打算说出来,又不敢越俎代庖,只能胡乱解释了几句。 夏月凉自是不会逼问于她,答应明日一早在家中等候言静姝。 颂秋走后,她回房换了身见客的衣裳,让春酌陪着去了风泉苑。 夏月凉回京之后,这还是言傅卿第一次登太师府的门。 跟着夏怀珣念了几年书,他提升的不仅是学识,就连气质也越发温雅贵气。 别说其他皇孙,就是和皇长孙言非庐站在一起,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哪一个更加出众。 但夏月凉是知道他底细的,这家伙看着老实,其实心机手段样样不缺,同他皇孙的身份十分贴合。 只不过他对夏家没有什么坏心思,所以感觉自是比其他皇子皇孙要好得多。 见过礼后,夏月凉在夏怀珣身边落座。 言傅卿笑道:“师妹这一向在忙些什么,总不见你人影。” 夏月凉暗道,这家伙说话也学会拐弯抹角了。 他虽然是父亲的学生,但和她并没有多少交集,说得好像从前他们天天都能见面一样。 她也笑道:“那一日若非世子伸出援手,我恐怕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本该早些向你道谢,却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师妹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那时我的目的本就与你一致,都是不想看着季大姑娘落入闻承礼之手。 事情若是由我来做,说不准还会落下话柄。” 夏怀珣哈哈笑道:“照傅卿的说法,反倒是我家月儿帮了你一个大忙咯?” 夏月凉忍俊不禁。 自家老爹这脸皮厚的啊,不过她是真喜欢。 同样的话若是出自她之口,哪有这等效果。 言傅卿丝毫不觉得尴尬,坦然道:“所以我今日就是来向师妹道谢的。” 夏怀珣的笑声更大了。 这小子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只可惜他也是老皇帝的孙子,单是这一条就做不了他的女婿。 却听言傅卿又道:“我父王的一个幕僚家中新修了个园子,据说景致极为精美秀雅。 师妹若是不嫌弃,改日我陪你一起去逛逛?” 夏月凉对逛园子这种事情没有多少兴趣,说得更直白些,是不想和皇子皇孙走得太近。 但言傅卿明摆着是有话想要单独和她说,只不过拿那园子当借口而已。 好歹人家也是帮过大忙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过么,单是他们两个去可不成。 夏繁霜和顾衍南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再次为了自证清白费那么多的精力。 她笑眯眯道:“那就有劳世子了,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师妹请讲。” “逛园子人多才热闹,我想邀请嘉城县主一起去,行么?” “当然可以了,静姝也是自己人嘛。”言傅卿想了想:“这样好了,等我回去安排妥当就给你们俩下帖子。” 夏月凉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是多了几分欣赏。 男孩子就应该大气爽快,扭扭捏捏拖泥带水是成不了大事的。 虽然老皇帝暂时没有另立储君的打算,可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呢? ※※※※ 第二日,夏月凉特意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没多久,言静姝就到了。 一年多未曾谋面,两人的变化都是显而易见的。 尤其是言静姝,不仅个头儿长高了一大截,皮肤的颜色也深了许多。 好在她的五官生得明艳大气,略黑一点倒也不觉难看,反倒是添了几分活力。 当然,这只是夏月凉的看法,言静姝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一进门就哀嚎道:“月月,跟你做朋友压力实在太大了。” 鸣笳几个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严格说起来,言静姝其实算不上黑。 尤其是在这一次晒黑之前,她和大多数京中贵女的肤色差不多,是那种所谓的象牙白。 单独一看很是白净细腻,可一旦遇到冷白皮,肤色就会显得有些暗黄。 偏生夏月凉就是个冷白皮,而且年纪还小,越发显得细腻白嫩。 “不信你们自己看。”言静姝拉起她的胳膊,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做对比。 丫鬟们的笑声更大了。 两只手都是纤细修长非常漂亮,就是其中一只太过白皙,把另一只衬得越发黑了。 言静姝气鼓鼓道:“我当初是有多么想不开,死活都要赖着你。 如今倒是好了,每次和你一起出门,单是脂粉都要抹掉半盒!” 夏月凉笑得都快岔气了。 敢情这姑娘抱怨了半天,是觉得同自己做朋友太费粉,所以打算要点脂粉钱? “哎呀,你倒是吱个声,别光顾着笑啊!”言静姝推了她一下。 夏月凉道:“是你一个人抢着说,我哪里插得上嘴嘛。” “那我不说了,让你说。” “本来我是打算约你一起出去玩的,既然你怕浪费脂粉,那就算了。” “你约我出去玩?”言静姝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两人虽然是朋友,性格却完全相反。 她喜欢热闹,夏月凉却喜欢安静。 相识这么多年,哪次一起出门不是自己硬拉着她去的。 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夏月凉这才把言傅卿昨日邀约她去逛园子的事说了。 “我说呢,原来如此……”言静姝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我说他是不是想打你的主意啊?” “边儿去!”夏月凉拐了她一下:“我的主意是谁想打就能打的?” 第六十七章 办法有的是,关键看决心 夏月凉比言静姝小了几个月,但她的话却特别有说服力。 至少在言静姝看来,每当自己遇到麻烦事的时候,照她说的去做准没错。 她还特别欣赏夏月凉身上的那股气势,分明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却比她认识的好些大人物还霸气。 而且言静姝一直都很好奇,究竟什么事情才能让夏月凉慌乱,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少年郎才能让她动心。 夏月凉见她眼神有些不对,笑道:“你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言傅卿那人还算不错,但并不适合我。” 言静姝气鼓鼓道:“我是那种把朋友往火坑里推的人吗?” 丫鬟们又一次被她逗笑了。 皇室究竟是福窝还是火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但县主自己就是皇室中人,有这么嫌弃自家的么? 夏月凉却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言静姝是把皇室里的男子看透了,同时也被伤透了。 言静姝的父亲言世坤是寿康王府的世子,妻子卢氏出身名门,是个温柔贤淑的妇人。 卢氏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女子一样,认为丈夫纳妾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在言世坤面前从不敢拈酸吃醋。 如此这般的隐忍,并没有换来她想要的平安顺遂。 为了避免皇帝猜忌,寿康王不敢把儿子教养得太过出色,于是言世坤便走上了最容易也最安全的纨绔之路。 没有野心,更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满脑子想的都是斗鸡走马吃喝玩乐。 皇帝放心了,寿康王安心了,倒霉的只有他的妻子儿女。 卢氏嫁给他没几年便有了一儿一女,丈夫不敢指望,她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双儿女身上,对府里日益庞大的侍妾群视而不见。 但她不与人争抢,却有的是人对她的位置虎视眈眈。 儿子言慎思三岁那年被人推进湖里,性命虽然保住了,却烧坏了脑子。 年满十五岁的他,言行举止依旧像个三四岁的孩子,求医问药十多年,始终没有多大起色。 卢氏悲伤之余,从未放弃对凶手的追查。 然而,当她把证据摆在丈夫面前,换来的却是言世坤对宠妾的包庇,只把那名动手的下人打死便算了事。 从那时起二人的关系算是彻底破裂,只是空有个夫妻的名头罢了。 言静姝年纪小,从记事的那天起就得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 若非她生性乐观坚强,早就撑不住了。 夏月凉拉着她的手:“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你又是下帖子,又是一大早登门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经她提醒,言静姝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月月,你们府里是不是请了什么名医?” 相识多年,夏月凉头一次发现这姑娘的判断力还可以。 夏侯放替夏慕朗医治腿伤的事情并未外传,连皇帝都不知晓他的伤势究竟如何。 她才刚回京便找上门来,应该是早就开始琢磨这件事了。 “你连我都不放心啊?”言静姝有些小失落:“你大哥被送回京中养伤,想来伤势一定很重。 可你们家既不请太医,也不见有多么着急,不是另外请了名医还能是什么原因。” 夏月凉笑道:“我哪有不相信你,就是在想那位名医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言静姝叹了口气。 其实她就是不甘心、不死心罢了。 十多年来替哥哥诊治过的名医,连母亲都说不清有多少位,开的药方堆起来比她都高。 每天哄着哥哥喝药,连她的心都成了苦的。 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言静姝,够了,真的够了。 你哥哥不是生病而是伤了脑子,已经不可能恢复。 他已经够苦了,你就不要再折磨他了好吗? 可每当听说哪里有名医,她又忍不住想再试试。 她不是舍不得那个爵位,而是希望哥哥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哪怕不能彻底恢复正常,心智能够再长大几岁也是好的,起码不用时时要人照顾。 夏月凉心里酸酸的。 她揽着言静姝的肩膀:“好了好了,咱们就再试试,说不定会有效果呢?” 言静姝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月月,其实我就是想让我哥能好过点,是我娘……” 夏月凉很能理解卢氏。 她只生了言慎思一个儿子,言世坤的儿子却还有许多。 旁的不说,那个指使人暗害言慎思的宠妾,膝下就有两个儿子。 自己的儿子被害成了个傻子,那害人精的儿子却成为了王府的继承人。 将来他们母子还得看仇人的脸色过日子,换作哪个女人会甘心? 可理解不等于赞同。 当事人自己立不起来,旁人就是想帮忙都无从下手。 如果卢氏足够心狠手辣,别说对付几个小妾庶子,把言世坤一起干掉都不是难事。 可现实是她根本没有那个本事,更没有那么狠的心。 既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想的? 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借着身份赶紧多捞钱,到时带着儿子离开王府,让那些人争个头破血流不好么? 若是真放不下那王爵,就暂时放低身段迎合言世坤,以她的年纪再生个儿子不是难事。 到那个时候再把言世坤一脚踢开,日子照样能过得红红火火。 “你娘是不是想再给你添个弟弟?”夏月凉试探着问道。 言静姝的脸唰地红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心直口快,没想到夏月凉直起来什么都敢说。 “我娘是有这个打算,可她和我父亲早已经水火不容,这事也就是想想而已。” 夏月凉怕吓到她,有些话真不好开口。 以卢氏的美貌,勾引言世坤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她受困于自幼的教养,绝对做不出来那些事。 “别想那么多了,待会儿我带你去找那名医,若是他也没办法医治,那就去找他父亲。 那位老先生才是真正的高人,说不准真有手段。” 虽然不抱太大的希望,言静姝的心情还是有些激动。 “真的可以吗?我听说高人都有怪癖,万一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我要不要答应?” 夏月凉真是受不了她这一惊一乍的毛病。 “你真是话本看多了,当人家是土匪,还让你去做压寨夫人啊?” 第六十八章 好爹人人羡 言静姝这些年见过的“名医”太多。 贪财的、好色的、嗜酒的、好赌的……那真是形形色色五毒俱全。 因此即便太师府里请来的这位名医真是个土匪,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夏月凉知道她心里着急,但夏侯放那家伙的脾气确实有些古怪。 如果不知会一声就带着言静姝去找他,非但不能让他出手替言慎思治疗,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况且这其中还牵扯小辞和小意,最好还是考虑周全后再行事。 她温声道:“那位名医叫做夏侯放,为了方便治疗,他现下住在我大哥的院子里。 还是等我先同他商量一下,然后再安排你们见面。” 言静姝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她毕竟是姑娘家,去男子的居所本就不太合适,而且夏慕朗的伤还没有痊愈,也不宜随便前去打扰。 但提起夏慕朗,她不免又想起了昨日乳娘告诉的那些流言。 “月月,你大哥和黄家姑娘的婚事真的取消了?” “是啊,黄婉音早就对这桩婚事不满,便以我大哥受伤为借口退了婚。 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不情不愿的婚约解除了也好,她若是真进了夏家门,那才是真正的祸患。” 言静姝撇撇嘴:“你还真相信黄婉音编造的那些个烂借口啊,她和你大哥定亲也不是一两日,不满意的话早干嘛去了?” 夏月凉不太喜欢背地里议论别人的是非,尤其是黄婉音这种她根本不在乎的人。 可听言静姝话里的意思,她竟连黄婉音心中另有所属这么八卦的事情都知道。 没看出来啊,这小姑娘人都不在京城,消息还如此灵通。 “你不信?”言静姝侧过脸看着她。 “你先说来听听。” “黄婉音母亲的外甥,两年前娶了太子妃的远房亲戚家的姑娘。 只是那远房亲戚实在是太远了,不是与东宫关系紧密的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夏月凉道:“一个远房亲戚而已,黄文望在官场混了半辈子,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为了这么点关系宁可与夏家撕破脸皮吧?” “你啊,想事情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两年前黄老夫人不是没了么。 黄文望带着一家子回乡守孝,便与黄夫人刘氏那外甥女婿一家时有来往。 一来二去的,黄婉音就与她那表妹夫的堂姐的弟弟有了私情。 黄文望怕丑事传扬开,索性就借此机会抱上了太子的大腿……” 夏月凉一向觉得自己的脑袋瓜还算灵光,此刻却被这乱七八糟的关系给绕晕了。 太子妃的远房亲戚,黄夫人的外甥女婿,黄婉音的表妹夫的堂姐的弟弟…… 这都是什么鬼?! 丫鬟们也晕了。 鸣笳苦着脸道:“也亏得县主还能说清楚,奴婢单是听一听脑袋就晕了。” 言静姝笑道:“关系并不重要,只要听清楚黄婉音和别的男人有私情就够了。 明明是她自己不要脸,还要把脏水往夏家身上泼,难怪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真是活该!” 夏月凉挑挑眉:“她又怎么了,该不会是被那表妹夫的堂姐的弟弟给踹了?” “那倒没有,是那人的祖父突然没了,黄婉音一时半会儿的又嫁不成了!” 夏月凉嘴角抽了抽。 黄婉音这是什么命啊? 本来就因为守孝耽误了年华,十八岁还待字闺中。 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一年之后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岂不是又…… 这里可不是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二十岁还没嫁人的姑娘真是不多见。 而且她不久前才因为与夏家退亲背了个臭名声,若是再次因为守孝推迟婚期,恐怕会被口水给淹死。 言静姝道:“她反正也就那样了,黄文望倒是因此得了个肥缺,听说闻相把他安排进户部了。” 夏月凉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几年黄文望丁忧在家,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还是他的,老皇帝并没有打算安排别人顶上。 虽然不是什么有油水的职位,但名声非常好,国子监的事都是他说了算。 为了那所谓的肥缺去了户部,天天仰人鼻息,黄文望能受得了才怪! 她摆摆手道:“别人家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嘛,咱们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言静姝叹了口气:“我也想过好日子,可在京城里哪儿有好日子过。 我祖父整日找人下棋,我祖母就惦记着给我找婆家,父亲又是那个鬼样子,家里总是鸡飞狗跳的。 月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夏四叔从来不干预你的生活,老夫人也开明……” 夏月凉被她的话逗笑了。 前有夏繁霜,后有言静姝,敢情人人都羡慕她有个好爹。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觉得我过得好,那是因为我这人想得开,不喜欢在你面前诉苦罢了。” 言静姝还想说什么,就见蜜儿捧着一张精美的帖子走了进来。 “姑娘,这是兴安王世子刚刚派人送来的。” 夏月凉对言静姝笑道:“你那里肯定也有一份。” 说着就接过帖子打开,果然是言傅卿亲笔所书,邀约她后日一早去逛园子的。 言静姝盘算了一下:“后日啊,我想想有没有其他事情。” 她的大丫鬟颂秋忙道:“县主明日要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后日钱家舅老太爷做寿,老王妃让您也一起去。” “我才不去呢!”言静姝一口回绝。 离京一年半,进宫给太后请安是必须的。 没有了她老人家的疼爱,她和母亲在寿康王府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可钱家算怎么回事? 说好听了是祖母的娘家,说不好听了就是一家子攀附权贵的小人。 祖母一心想着拉扯娘家,总觉得把孙女嫁回钱家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什么时候问过自己的意见? 她也不看看钱家的那些男孩子,除了一张脸还看得过去,简直一无是处。 颂秋不敢说话了。 她也不想去钱家,可老王妃的话真的能不听么? 言静姝对夏月凉道:“明日进宫我多说几个笑话给太后娘娘听,她老人家一准儿会留我在宫里住一晚。 后日我直接去和你们会合,就不用陪祖母去钱家了。” 第六十九章 脸皮厚吃个够 言静姝说到做到,第二日便去给太后请安,顺带在宫里住了一宿。 太后年逾古稀,近几年睡眠不太好,每到半夜就惊醒,早晨又经常醒不过来。 听说她睡得正香,言静姝不忍心打扰,同掌事宫女招呼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皇宫。 言傅卿邀请她们去游玩的园子名曰绛霞,位于京城南郊,是兴安王府一名童姓幕僚家中所有。 绛霞园并非如他所说那样是新修建的,而是童家老一辈传下来的。 因为当初家道中落不得已变卖,两年前才重新赎回。 经过工匠们一年多的仔细翻修,绛霞园不仅重现旧日风采,细节处更胜往昔。 即便是出身皇室的言静姝,也被这里的精巧别致深深吸引。 兴许是她来得太早,在园子里逛了一圈之后,不仅夏月凉还没到,连言傅卿都不见人影。 颂秋见她有些累了,便吩咐园中下人准备了些茶点。 坐在地势最高的望香亭中,半座绛霞园的美景尽收眼底,言静姝只觉心旷神怡,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空。 茶水醇香点心精致,各色果脯尤其诱人,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哈哈,原来嘉城县主这么能吃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稍显稚嫩的男声,言静姝险些被嘴里的梅子卡住喉咙。 她转过头,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的漂亮少年摇着折扇,缓步走进了望香亭中。 “墨千黎?你怎么会在这里?!”言静姝惊呼道。 少年正是那一日在半池山庄大呼小叫的夜国小王爷,小魔星墨千黎。 他很自然地坐到了言静姝对面,笑眯眯道:“县主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两人也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了,言静姝不用猜都知道他是冲着谁来的,刚才不过是明知故问。 夏月凉不待见的人,她自然也没必要客气。 言静姝完全不在乎形象,噗地一声把嘴里的梅子吐了出来。 “我是兴安王世子请来的贵客,不像有些人的脸皮比城墙拐角都厚,不请自来!” 墨千黎也不生气,嘿嘿笑道:“常言道,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当年县主若是脸皮薄,又如何能做月亮妹妹的好朋友呢?” 言静姝气得肝颤。 这家伙嘴巴还挺利索,变着法儿的说自己和他一样是个厚脸皮。 颂秋见自家县主被气着了,忙出言相护:“墨小王爷,你怎么能出口伤人呢?” “是你家县主先伤的我好吗?”墨千黎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言静姝轻斥道:“颂秋别搭理他,这种人最会胡搅蛮缠,不理他就对了!” 墨千黎把手中的折扇一合,气鼓鼓道:“你说谁胡搅蛮缠,我……” 他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朝亭子外跑去。 “月亮妹妹,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夏月凉只觉浑身鸡皮疙瘩直往下掉。 若非言傅卿在场,她早在刚听见墨千黎的声音时就溜了。 言傅卿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墨千黎与他年纪相仿,这些年两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也算熟悉。 师妹不喜欢出风头,别说京中的少年郎,就连贵女们与她都没有多少来往,更不了解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唯有这个夜国小王爷,打从几年前第一次来奉国京城,就一直黏着师妹不放。 更奇怪的是,老师这么护犊子的人,对他这样的行为竟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连句难听话都没有说过。 正想着,墨千黎已经跑到了两人跟前。 他完全当言傅卿不存在,只对夏月凉道:“月亮妹妹,那天你跑哪儿去了,我找遍了整个半池山庄都没有寻到你。” 夏月凉都想骂人了。 老娘就是故意躲着你,这都看不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不是自家的地盘,除了言傅卿之外,还有那么多童家的下人。 骂人一时爽,爽过之后呢? 名声这种东西虽不重要,但也不能随便糟蹋,起码为了这个小魔星不值得。 她淡淡道:“墨小王爷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回夜国陪你母亲过中秋了。” 墨千黎并不计较她的答非所问,依旧笑眯眯道:“我听说你今日要来此间游玩就来了。这里的下人都挺和气,说明来意后就放我进来了。” 言傅卿也想骂人了。 这厮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邀请师妹来绛霞园游玩的事情,除了老师和言静姝,再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除了在太师府安插眼线,他想不出墨千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绛霞园的下人和气? 要不是仗着夜国小王爷的身份,你看他们和不和气? 自己好容易才把师妹请出来,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又被他给搅黄了! 言傅卿也用冷淡的语气道:“来者都是客,墨小王爷这样的贵客我们自然是欢迎的。 有话去望香亭里坐着说吧,师妹一路行来也有些累了。” 墨千黎抬了抬手:“我这是高兴得有些糊涂了,月亮妹妹快别站着了,那边有茶水和点心,还有你们女孩子最喜欢吃的果脯……” 言傅卿也深吸了一口气。 不生气,坚决不生气。 墨千黎这厮分明是故意的,自己绝不能上当。 若是连这么点事情都承受不住,这些年跟着老师就白学了。 他们两人沉得住气,言静姝却受不了了。 她快步走出望香亭,拉起夏月凉的手道:“月月,那边的小池塘里养了好些鱼,我带你过去瞧瞧。” 说罢也不搭理两名少年,拉着夏月凉就走了。 言傅卿嘴角翘了翘,抬手道:“小王爷请吧。” 果然是恶人还须恶人磨,对付墨千黎这等不要脸的人,静姝这种完全不给面子的手段效果最好。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对方脸皮的厚度。 墨千黎只是稍微愣了愣神,立刻拔腿追了过去。 “月亮妹妹等一等,我也想瞧瞧那些鱼……” 言傅卿脸都黑了。 想了想,他也迈步跟了过去。 绛霞园的占地不算太大,因此不可能像一些府邸那样拥有一个大大的人工湖。 但工匠们从附近的小河中引了一股活水,充分利用地势修建了一个可爱的小池塘。 第七十章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一) 小池塘引的是活水,水质清澈干净,甚至连一丝腥味都闻不到。 鱼儿们在水草间穿梭游弋,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更加活泼灵动惹人喜爱。 夏月凉本是为了避开墨千黎才过来的,没想到竟真的被吸引了。 言静姝顺手折了一根树枝伸进水里,鱼群奋力追逐树枝上的嫩叶,扑腾起阵阵浪花。 夏月凉盯着鱼群看得津津有味,只当挤到身边的少年不存在。 墨千黎压着嗓子道:“月亮妹妹,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夏月凉懒得理他,一旁的言静姝大声笑道:“你当自己是月月的什么人啊?还想单独说话,小算盘打得倒是挺响的!” 墨千黎还从未如此烦过一个人。 这家伙自己整日跟个疯丫头一样,如今竟好意思拿规矩来说事! 他冷哼了一声,唰地打开了折扇。 能不能单独和月亮妹妹说话,疯丫头说了可不算。 若是连这么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他也别在奉国京城混了,趁早赶紧收拾行李回夜国。 他又往夏月凉身边凑了凑,轻轻摇着折扇:“天气挺热的,我替月亮妹妹打扇。” 此时已是八月,天气远不及七月时炎热。 小池塘边微风拂面非常清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寒意。 被他这么一扇,夏月凉只觉凉嗖嗖的,好兴致都给扇没了。 正想发火,她瞥见了扇面上的一行小字。 ——云蔚苒苒闵中季。 如果是不知内情的人,只会认为这是一句难以理解,甚至可以说是狗屁不通的诗。 夏月凉却是暗暗吃了一惊。 季云蓁的母亲姓闵,弟弟和妹妹分别叫做季云蔚和季云苒。 小魔星在扇面上写了这句话,又刻意让自己看见,分明就是想告诉她那母子三人在他手中。 夏月凉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人,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蠢萌蠢萌的皇室子弟。 不过么,小魔星又不是言非庐,季家母子在他手里总比下落不明强得多。 她甚至巴不得他多养他们几年,还省得自己费心费力,一个不小心还被人拿住把柄。 小魔星若是想以此来要挟自己,那才真是打错了算盘。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懂的样子,重新看向水中的鱼群。 墨千黎脚下一滑,险些掉进小池塘。 六年前他就知道这小姑娘聪明,却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 为了营救季云蓁,她不惜得罪皇长孙和闻家。 怎的到了他这里,三个大活人竟换不来单独说几句话的机会! 言静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墨千黎吃瘪她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高兴。 “喂,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连站都站不稳么?” 墨千黎气急,骂道:“小爷高兴,小爷乐意,你管得着么?!” 言静姝的嘴巴是从不饶人的,也骂道:“我巴不得你去给龙王爷做女婿,省得让人看着心烦!” “是你自己想去给龙王爷做儿媳妇吧?” “你胡说八道!” “你胡言乱语!” 两人谁都不肯退让,像小孩子一样越吵越凶,吵的内容也越来越幼稚。 夏月凉还不觉有什么,跟在后面的言傅卿头都大了。 墨千黎是奉国贵客,他的事情轮不到自己插手。 但言静姝却是自家人,做兄长的人还是能约束一二的。 他快步走到言静姝身边,轻斥道:“静姝,墨小王爷是客,不许这般无礼。” 言静姝瘪着嘴,抓着树枝在小池塘里搅动了几下。 不同于之前逗弄鱼群,这一次她力道有些大,哗哗的水声把鱼都吓跑了。 夏月凉有些想笑。 与小魔星的假天真不一样,静姝是真的挺单纯。 言傅卿并没有真的训斥她,自己却有些舍不得了。 罢了,还是早点把这小魔星打发掉,否则今天就白来这一趟了。 “你跟我来。”夏月凉低声说了一句,转身朝望香亭那边走去。 墨千黎冲言家兄妹做了个鬼脸,乐颠颠地走了。 言静姝气得不行:“这……这……” 言傅卿劝道:“小事而已,不值得生气,师妹一会儿就把他打发了。” 言静姝把手里的树枝一扔,气呼呼地坐在了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 夏月凉和墨千黎很快就回到了望香亭。 颂秋见自家县主没有一起回来,福了福身就退下了。 夏月凉对茶点果脯没有半点兴趣,对正准备倒茶的墨千黎道:“想说什么就赶紧说,茶就免了。” 墨千黎并不觉得尴尬,笑道:“月亮妹妹真不想知道季家人的下落?” 夏月凉嘴角弯了弯:“他们不是在你那里么,还有必要问?” “那你一点也不担心?” “他们现在不愁吃喝也没人算计,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 “那什么那,想说什么赶紧的,我可没那么多的时间听你废话!” 墨千黎嘿嘿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方才说的没错,我本来是想和太子哥哥一起回去过中秋的。 后来我一想,你还没去过夜国呢,不如这次就跟我一起回去。 你别多想啊,就是单纯地想请你去我家做客,没有旁的意思。” 夏月凉真想呵呵他一脸狗血。 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想,是他自己想多了好吗? 单纯个鬼! 这些人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挖好坑让她一步步往下跳。 见她不搭话,墨千黎又道:“我真没骗你,要不是想请你去做客,我那时就直接跟着太子哥哥回去了,何必绕道去秀城。” “中秋马上就到了,你怎的又回来了?” “不就是为了季家的事儿么,听说你冒着风险把季云蓁救了,我就想着是不是要把她的母亲和弟妹也给你送来,省得你挂念。” “你把他们带回京城了?!” 如果他敢回答是,夏月凉不敢保证他那张漂亮的脸还能继续漂亮下去。 墨千黎的安全意识非常强,赶紧解释道:“言非庐正在四处追捕缉拿他们,你觉得我有这么笨吗? 太子哥哥已经把他们带回夜国了,啥时候季家沉冤得雪,我再把他们送回来。” 夏月凉苦笑了下。 老皇帝护犊子护得利害,季家想要沉冤得雪恐怕难了。 第七十一章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二) 相识六年多,墨千黎还从未见过情绪如此低落的夏月凉。 他拽了拽她的衣袖:“月亮妹妹,季中丞已经没了,就算是老皇帝愿意彻查,人也永远回不来了。 比起翻案,保住季夫人和季云蓁他们姐弟几个才是最重要的。” 夏月凉抽出袖子:“你这张嘴比风车还转得快,刚才还说什么沉冤得雪,突然间人命又变成最重要的了。” 墨千黎笑道:“我是无所谓,关键是你把人命看得太重,否则怎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营救季云蓁?” 不得不说,这小魔星还是很了解夏月凉的。 她的确是把人命看得很重,毕竟人若是没了,洗刷冤屈还有什么意义? 可夏月凉总觉得墨千黎的话有哪里不对。 在季家出事之前,她和季云蓁连话都没有说过,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别说墨千黎,就连春酌和鸣笳都不知道季沐清是祖父的人。 当日营救季云蓁,鸣笳就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去管这个闲事。 既然不知内情,他为何要出手救下季家母子三人? 不容她细想,墨千黎又道:“月亮妹妹,我刚才的提议你就不打算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夏月凉抬眼看着他:“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和你去夜国,中秋都已经没有几日了,你还能赶得回去?” 她只是打了个比方,谁都能听得出她根本就不愿意去夜国。 可墨千黎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眼中的欢喜都快盛不住了:“中秋来不及,那咱们就回夜国过年。 我爹和我娘若是见到你,肯定非常高兴。” 夏月凉真是快被这小魔星给整疯了。 即便是在传统习俗渐渐淡化的时代,国人也没有去别人家里过春节的习惯,更何况是这如此讲究规矩的古代。 一口一个咱们,说得好像自己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一样! 墨千黎的母亲夜雨棠是夜国女皇唯一的妹妹。 正因为如此,父亲只是侯爷的他才被破格封了个王爵,因此被人称作墨小王爷。 夫妻二人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却在八岁的时候便把他送到了奉国。 对外说是前来求学,其实是为了什么真当自己不清楚? 她自嘲地笑了笑。 不,他们的确是不清楚。 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清楚实情。 她板着脸道:“方才嘉城县主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你这人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你父母知道我是谁,凭什么会因为我感到高兴? 再说了,我又凭什么为了你们一家子的高兴,就让我自己和家里的人不高兴? 我祖父好久都没有回府了,我们一家人还等着过年的时候团聚呢。” 这一大串高兴不高兴,让墨千黎眼中的欢喜散去了大半。 道理他当然是懂的,可…… “那季家母子三人,你真不打算管了?”他不甘心地问道。 “你这是在要挟我?”夏月凉的拳头都握起来了。 “我哪儿敢要挟你啊,可季家与我无亲无故,难不成我好心救了他们之后还得养他们一辈子?” 无亲无故? 夏月凉呵呵笑道:“那我就管不着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谁让你闲着没事要去当大英雄呢?” “你……” 墨千黎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这小姑娘才多大点儿的人,竟这么难对付! 怪不得太子哥哥总说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夏月凉道:“你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赶紧走吧。 你自己是不在乎,可你父母还盼着你赶紧回家。 夜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不好长期待在他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墨千黎差点给她跪了。 自己刚才明明说过太子哥哥带着季家人回夜国了,她居然能听出其中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 “月亮妹妹,我记得你同我太子哥哥压根儿没见过面,为什么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夏月凉怎么可能踩坑,站起身道:“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夜太子。 我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兴安王世子和嘉城县主还在那边等着,我就不送你了。” 墨千黎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夏月凉回到小池塘边,就见言家兄妹依旧待在原处。 二人见她面色如常,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言静姝拉起她的手:“月月,那小魔星这么快就被你打发了?” “我可没觉得快,那家伙真是烦死人了!” 言傅卿笑道:“这地方有些潮湿,不宜待得太久,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没有再回望香亭,而是去了另一处别致的所在。 “呀,这么多的小玩意儿,太可爱了!” 摆满整个博古架的木雕小摆件吸引了言静姝所有的目光。 她乐颠颠地跑过去仔细把玩,甚至忘了其他两人的存在。 夏月凉不动声色地看了言傅卿一眼。 明知言静姝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便提前让人做了精心的布置。 如此一来他既能与自己安心说话,还不会惹得堂妹不高兴。 这才叫做有手段。 难怪父亲愿意收他为徒,的确比其他皇子皇孙高出一大截。 言傅卿轻声道:“墨小王爷一直纠缠总不是个办法,师妹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夏月凉笑道:“他也十四五岁了,又是家中独子,总不能在奉国求学一辈子。 最多再过三五年,就算乐康公主不着急抱孙子,夜女皇也会召他回去,何须我费这个心?” 见她是真不把墨千黎当回事,言傅卿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我今日请师妹来,主要是想与你说说季大姑娘的事。” “哦?”夏月凉挑了挑眉。 季云蓁长得漂亮又有才名,从前的确是有不少的京中少年暗中仰慕于她。 但季家家教甚严,她本人也极为注重名声,因此并没有哪个少年郎敢去招惹。 没想到季家一出事,竟有这么多人跳出来,甚至还包括了言傅卿。 言傅卿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急忙解释道:“师妹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向四平八稳的少年如此焦急,夏月凉感觉非常不妙。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家伙分明是看上自己了。 可自己现在明明还是一根豆芽菜啊…… 第七十二章 豆芽菜有人爱 相较于庞大且复杂的事业,夏月凉在感情方面的经历特别简单。 早恋什么的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大学四年除了读书还要经营酒楼,她连自己班上男同学的模样都分不清。 二十一岁大学毕业,为了拉到一笔重要的投资,她答应去和爸爸老同学的儿子相亲。 没曾想那人放了她鸽子,却让她遇到了言景深。 因为爸妈那失败的婚姻,她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世上有永恒的爱情,更不相信一见钟情。 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见钟情已经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夏月凉无数次问过自己,究竟是看上了言景深的哪一点。 夏家虽然远不及言家豪富,但她从小并没有缺过钱,而且充分相信自己有能力把生意做大做强。 所以言景深富三代的身份对她并没有吸引力。 再说长相,他的相貌的确非常出众,加之多年从军的经历,让他拥有了挺拔的身姿和独特的气质,特别招女孩子喜欢。 那时的她还年轻,自然也不能免俗,视线落在他身上就舍不得移开。 但好感和婚姻之间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 真正打动她的是他那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性格,而让她下定决心嫁给他是因为那军人的身份。 她想要的是长久而稳定的婚姻,与他结婚恰能满足她的愿望。 那时的她没有想到,不过短短几年这段婚姻便已名存实亡;更没有想到,最先提出离婚的人会是自己。 至于言景深又是怎么看上她的,夏月凉也曾经问过。 他的回答也是那四个字,一见钟情。 只是她并不知道,他的一见钟情发生在她上初中的第一天。 而那时的她也和现在一样,也是一根豆芽菜。 生长于皇室的人多半都早熟,更别说言傅卿还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他一看夏月凉眼神有些迷茫,立刻把某些想法收了回去。 师妹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万一惊吓到她,老师那边无法交待。 夏月凉收回思绪,笑道:“不是那个意思,那世子是什么意思?” 言傅卿脸颊有些微热:“我是想说,太子殿下在皇祖父心目中的位置依旧稳固。 虽然季沐清一案做得太过粗糙,但皇祖父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中丞就动摇国本的。 所以他暂时不会再追究这件事,季大姑娘那边师妹一定要处理妥当。” 夏月凉自是能听懂他的话。 老皇帝的打算,那一日在御书房她便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季沐清并非她的亲人,选择放弃没有那么艰难,顶多就是有些遗憾。 可季云蓁不一样,她明知父亲是被冤枉的,如何能带着这份屈辱活下去。 万一她一时冲动做下什么大事就麻烦了。 言傅卿是想提醒她一定要把季云蓁看好,以免惹祸上身。 她点点头:“多谢世子提醒,我一定会好好劝说季大姑娘。” 言傅卿难以分辨这话的真假,但他相信以师妹的手段,压制季云蓁几年应该没有问题。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皇祖父也不可能永远包容太子。 以太子一贯的做派,彻底失去圣心只是时间问题。 墙倒众人推,到那个时候站出来揭发太子的人绝不在少数。只要时机拿捏得当,替季沐清翻案也不是没有可能。 言傅卿笑了笑,师妹果然聪慧,难怪连皇祖父都被她骗过了。 被墨千黎这么一搅和,三人都没有了逛园子的兴致。 在绛霞园中胡乱绕了一圈,简单用过午饭之后便各自散了。 夏月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回府之后直接去了四照园。 夏慕朗的腿伤恢复得不错,虽然还不能走动,但已经好了七八分。 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暖,常喜依照夏侯放的嘱咐,把夏慕朗推到廊下晒太阳。 他见夏月凉来了,急忙上前行礼。 夏月凉笑着点点头,随他一起走到了夏慕朗身边。 “大哥今日气色真好,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 “这都是三妹妹的功劳。” “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让夏侯放听见了多不好啊。” 夏慕朗大声笑道:“夏侯先生不像是个小心眼的人,而且他昨日一早就去了藏书楼,是听不到咱们说话的。” 夏月凉暗道,大哥与夏侯放相识的时间不长,对他还不够了解。 那家伙的医术的确不赖,心眼却真是不大。 陪着夏慕朗说了会儿话,夏月凉道:“大哥好好养着,祖母午睡也该醒了,我过去瞧瞧。” 说罢她又嘱咐了常喜几句,这才离开了四照园。 太师府藏书极其丰富,藏书楼甚至比许多人家的宅子还大。 夏月凉自小便喜欢读书,对这里十分熟悉,甚至能够说出每一个下人的名字。 今日负责看门的是小厮顺子,寒暄了几句后就把她带到了夏侯放跟前。 夏侯放是个书痴,从昨日一早来到此间就没有出去过。 听见脚步声响,坐在书架旁的他还以为是小厮又来给他送饭。 他连头都懒得抬,伸手指着前方根本不存在的桌子:“饭菜放那儿就行,我待会儿再吃。” 顺子捂着嘴,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 他在这里看门也有好几年了,接触的全都是爱读书的人。 可即便是老太师和四爷这么大学问的人,对书也不似夏侯先生这般痴迷。 晨昏颠倒不思饮食,若非有人送水送饭,他真能把自己渴死饿死。 夏月凉指了指外面,顺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她伸手在夏侯放眼前晃了晃:“夏侯先生,你该休息了。” 清脆稚嫩的声音,白皙小巧的手掌,把夏侯放吓得险些摔倒。 他赶紧伸手扶住书架,结结巴巴道:“夏……夏三姑娘,怎么是你啊?” 夏月凉无语。 她有这么可怕吗,这家伙跟见了鬼一样! 夏侯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讪笑道:“这个……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个大忙人怎会有空来找我?” 夏月凉指了指远处的桌椅:“我有些事情想与先生商议,去那边坐着慢慢说吧。” 夏侯放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心眼太多,八成是又要算计他了! 第七十三章 又当又立,太过精明 夏月凉被逗笑了。 “夏侯先生,咱们相识也好几年了,你在我这里好像没吃过亏吧?” “这就要看各人怎么理解了。”夏侯放把手里的书往腋下一夹,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边坐下。 他抖了抖衣袍,这才懒洋洋地再次开口:“夏三姑娘行事干脆出手大方,替你做事好处的确是不少。 但你也要知道,许多时候你以为的好处,不见得就是别人最想要的。” 夏月凉知道他在抱怨什么,故意笑着问道:“先生是对夏家的藏书不满意?可我方才听大哥说,你昨日一早就到这里来了。” 如今的夏侯放哪里还敢把她当作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夏三姑娘就不要故意捉弄在下了,你们家的藏书楼的确是个宝地。 假若我是个无牵无挂的人,完全可以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咱们也是老熟人了,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你今日出现在此处,是不是又要让我去给什么人疗伤治病?” “先生比从前更加坦率,越发像个世外高人了。” 夏侯放冷哼道:“夏三姑娘少给我戴高帽子,我就是想知道,这一次你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糊弄我?!” 美食、醇酒、骏马、药材、藏书…… 这些年他的喜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明明帮了她那么多次,得到的全是她提前安排好的。 其实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小辞小意在夏家过得挺好,也没人拦着他来探望。 可父亲年纪大了又爱面子,他这个做儿子的无论如何也得替他完成心愿。 夏月凉笑了笑:“先生是小辞和小意的嫡亲娘舅,应该比任何人都疼爱他们。” 夏侯放一噎,这分明是话中有话! 父亲的心愿固然重要,但也得两个孩子心甘情愿。 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是最可怜的,同时也很可能是最倔强叛逆的。 要想让他们接受夏侯家,甚至愿意成为夏侯家的一份子,绝非易事。 见他神情略有松动,夏月凉又道:“若是依我的意思,让小辞小意认下夏侯老先生这个外祖父,甚至前往洛城夏侯家生活都是可以的。 但章夫人临终前交待,在孩子们长大之前,不要让他们知晓从前的那些事。 等他们成年之后有判断力了,再把一切都告诉他们,由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与夏侯家和解。 现下小辞和小意才五六岁,连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把他们带回夏侯家,先生是打算把他们父母的事情隐瞒一辈子么?” “这……”夏侯放有些犹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把两个孩子关在夏侯家,永远都不让他们与外界联系,该知道的事情他们终究还是会知道。 到时闹将起来,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悲剧。 可若是等到他们成年之后,知晓了他们父母从前的遭遇,对夏侯家不就只剩下恨了么? 夏月凉适时劝道:“世事难两全,我还是方才的话,先生是小辞和小意的嫡亲娘舅,应该比任何人都疼爱他们。 小孩子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是非常重要的。 夏侯家从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导致他们失去双亲,如今还要毁掉他们平静的生活吗?” “夏三姑娘的话在下无法反驳,但你想过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天生就有的。 小辞和小意若是不与夏侯家来往,那就不可能生出感情。 将来他们长大后得知了一切……” 夏月凉眼中透出一丝讥讽。 她是该说夏侯家无耻,还是该说他们天真。 害了人家的父母,还想让人家认亲,这种又当又立的行为真是让人恶心。 难怪当初章夫人宁可把一双儿女交给她这个未成年少女,也不肯把他们送回娘家。 “夏侯先生,小辞和小意都是善良单纯的好孩子,夏家也会给予他们最好的教育,这一点你不必有任何的担忧。 凡事皆有因果,你方才也说了,人与人之间有了来往就会生出感情。 现下离他们成年至少还有十年,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 夏侯放陷入了沉思。 夏家是什么样的门第,他当然不会担心小辞和小意的教育问题。 凭借他和夏三姑娘的交情,再加上此次替少将军疗伤的恩情,今后出入太师府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他真诚相待,十年的时间一定会和两个孩子培养出很深的感情。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算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夏侯家的恨意也会稍微减轻一些。 他摊了摊手:“好吧,我又一次被夏三姑娘说服了,你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在下,尽管吩咐便是。” 又一次说服他,夏月凉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小辞和小意的父亲章继龄,是祖父最得意的学生。 当年三叔遭人暗害让他痛失爱子,章继龄的死又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幸好他老人家有涵养,否则夏侯家是不是还存在都难说。 把夏侯放留在太师府,而且还让他与小辞小意接触,她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前者还能以大哥的腿伤为借口,后者却有作死的嫌疑。 只能盼着祖父看在自己与他同一天生日,这些年的表现也不错的份儿上,别发太大的火。 她默默数落了自己一番,这才道:“我有个朋友的兄长,儿时被人推进水里伤了脑子,如今十五岁了还跟个三岁孩子一样……” “这病治不了。”不等她把话说完,夏侯放便一口回绝。 夏月凉被气笑了。 夏侯放心里毛毛的,忙解释道:“姑娘与我相识多年,应该知道我只擅长骨科。 你那朋友的兄长若是断胳膊断腿,哪怕是陈年旧伤,我也有五六分把握。 可他伤的是脑子,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傻了,你让我怎么治?” 夏月凉看着他的眼睛:“你治不了,那别人呢?” 夏侯放一口气堵在喉咙处,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过分了,过分了啊……”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这死丫头精得跟鬼一样。 她明明对父亲有非常大的怨念,却不影响她调查他老人家的过往。 更可怕的是,绝大多数夏侯家人都未必知晓的事情,她居然打听得一清二楚! 第七十四章 坑蒙拐骗,样样精通 夏侯放越想越想不通,重新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夏月凉眨了眨眼睛:“先生指的是哪件事?”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派人调查过夏侯颂,况且几十年前的江湖秘事,岂是随便能够查清楚的。 她不过是偶然间听封祁提起过,曾经有一位江湖侠客脑袋受了重伤后,整个人都变得痴傻了。 后来经过一位名医诊治,脑子渐渐恢复了清醒。 虽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行走江湖,但如普通人一般生活基本没有问题。 封祁并不知道那名医是谁,夏月凉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但她总觉得真正能够医治疑难杂症的名医,在任何时代都是稀缺的。 奉国的江湖名医,最有名气的不就是夏侯颂么? 所以她方才是借机套话,却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夏侯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只以为夏月凉又在装。 “夏三姑娘,在下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这种毛病真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 家父行医几十年,同样的病情只医好过一人,而且也只能说是恢复了五六成,勉强能够生活自理。 你朋友的兄长都已经傻了十多年,而且情况与之前那人完全不同,谁敢保证能够医好?” 有些话他都不好说得太直白。 夏家位高权重,夏三姑娘的朋友又岂会是寻常身份。 医不好是罪过,医好了也未必有功劳,说不定还会给夏侯家带来更大的祸患。 夏月凉道:“先生不用顾虑太多,我朋友一家对她兄长能够彻底康复早已经不抱希望了。 假若令尊大人真的愿意出手帮这个忙,不管结果如何,她们也只会心存感激。” 夏侯放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夏三姑娘的确是奸诈,但她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特点,那就是讲信用。 她既说了那家人不会追究,那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当然,父亲一向固执,平生最不愿意同官府打交道。 但涉及到外孙和外孙女,说服他老人家进京一趟应该不难。 “夏三姑娘,我可以试着请家父来京城一趟,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就是几十年前的那些江湖秘事,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夏月凉没打算隐瞒,坦然道:“夏侯家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基本上都是章夫人告诉我的。 至于你说的秘事,我也是刚刚从你那里听的。” “你……”夏侯放气得说不出话。 这小女孩不断地刷新他的认知。 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心思缜密为人奸诈,绝大多数成年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些他早就知道。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她。 坑蒙拐骗那是样样精通,若是出身江湖,将来说不准会成为一个女魔头。 “好吧,我承认不是你对手。可你总该同我介绍一下病人家中的情况,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夏月凉遂把言慎思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夏侯放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以为是哪家权臣府里发生的破事情,没想到竟是寿康王府。 父亲连官府都不想沾惹,皇室就更别提了。 可他后悔还来得及么? 夏月凉嘴角弯了弯。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就不信夏侯放丢得起这个脸。 “那我走了!”夏侯放气鼓鼓地离开了藏书楼,自去写信不提。 夏月凉胡乱找了两本书,溜溜达达地去了风泉苑。 刚走进院门,她就被夏怀珣叫住了。 “月儿不是一早就去逛园子了么,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地方小得很,也没有什么稀罕的景致,还不如回家看书有意思。” 见父亲还是一身官服,神情也有些倦怠,夏月凉有些好奇。 “朝中出了什么大事,爹爹看起来像是累坏了。” 夏怀珣抬了抬手:“有话回书房说,为父想喝口茶。” 父女二人走进书房,夏月凉亲自沏了一壶好茶。 夏怀珣去内室换了身衣裳,又洗了把脸,这才坐到了窗前的藤椅上。 喝完一盏茶,他先笑着问道:“傅卿的欣赏水平竟如此低下,请你和嘉诚县主去那般无趣的小园子游玩?” 夏月凉哪里想说这些事情,可她太了解父亲,若是不把他想知道的事情说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一个字都别想从他嘴里挖出来。 “园子是不大,但也不是那般无趣。只是我们还没到,墨千黎那小魔星就已经候在那里了。 他那人最会搞破坏了,胡扯了一通之后,大家的兴致都没了。” “中秋马上就到了,墨小王爷竟还没有回夜国么?” 夜君迴去过半池山庄的事情,夏月凉并不打算告诉父亲,因此季家母子的事情也就不能随便说了。 她只能把墨千黎想要请她去夜国游玩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您说墨千黎是不是有毛病啊,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事。他的父母是我什么人,我用得着管他们高不高兴?” 夏怀珣垂下眼帘,温声道:“墨小王爷是家中独子,性情娇纵些也是难免的。 但依为父看来,他这人对咱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倒也不用刻意提防。” 夏月凉顺着他的意思道:“他要是敢有什么恶意,我早就让封大哥把他扔回夜国了。” “你这孩子啊……”夏怀珣笑着摇了摇头。 夏月凉又给他倒了一盏茶:“爹爹快和我说说,今日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虞国使节到了。”夏怀珣简洁明了地说道。 他相信以女儿那敏锐的洞察力,应该能够猜出虞国使节此行的目的。 果不其然,夏月凉连想都没想便冷笑道:“虞国该不会是把在望城作恶的所谓土匪给送来了吧?” 夏怀珣看着女儿,满眼都是得意。 单是这一份聪明,他的月儿便压过了一大半朝臣。 夏月凉并没有感觉得意,眉头反而皱了起来。 虞国土地辽阔人口也不少,虽不及奉国富庶,军力却要强盛许多。 为了维系和平,奉国每年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让人看着都觉得窝囊。 此次虞国突然主动示好,怎么看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不安好心。 第七十五章 顾衍南的身份 奉国军力日渐衰落,已经成了奉皇最大的心病。 过去他也曾经采取了许多措施,最终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彻底执行。 此次顾衍南身份暴露,奉国本可以此为由向虞国讨要说法。 还有望城的匪患,不论是否与顾衍南有关,都可以往虞国身上推。 然而,所有的强硬都建立在强大的军力上,如今的奉国根本没有这样的底气。 机会稍纵即逝,你自己不利用,敌人当然不会客气。 虞国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把那些所谓的土匪押送至奉国京城。 表面看是在示好,其实是在羞辱,借机再讹诈奉国一笔。 每次想到这些事请,夏月凉就对祖父多了一分心疼和佩服。 以他老人家的手段,怎么可能管束不了自己的儿子。 大伯父拜杨将军为师,做了杨家的女婿,这一切若非他默许,绝对不可能成为现实。 最近几十年奉国名将凋零,大伯父已经是最能打仗的将军,因此陛下才派他驻守朔城。 如此一来,祖父为了奉国殚精竭虑之余,还不得不时刻提防。 父亲是文臣之首,儿子手中握有重兵,别说是疑心病异常严重的陛下,换作任何人都难以心安。 于是祖父顺着陛下的意思选择了太师这个虚衔,从权力中心抽身并离开了京城。 试问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够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 又有几个父亲为了成全儿子,甘愿舍弃自己的前程? 但她的祖父全都做到了。 夏月凉只觉心里憋闷得很。 “爹爹,咱们奉国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被动啊?” 夏怀珣道:“许多人都认为,奉国是因为太过富庶,百姓们日子好过了就没有人愿意打仗,所以才导致军力越来越弱,其实不然。 奉国富庶,那是相对于周围的几个国家而言,而非每个人的荷包都是鼓的。 不论贫富,百姓们都只愿意过安稳的日子,没有人愿意为了战争失去性命。 奉国军队战力不行,但也有百万之数,每年耗费的银钱数不胜数。 最关键的问题是缺少能征善战的将军,尤其是能够统领三军的帅才。” 这个问题父女二人从前就讨论过。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同样的士兵交给不同的将军,战力完全不一样。 说白了,夏怀珉和夏慕朗父子都只是将才而非帅才。 奉军多年的积弊,需要一个皇帝特别信任且有足够能力的人站出来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否则永远都无法消除。 可这个人在哪儿呢? 奉国风气如此,能得皇帝信任的人中,会武的都没有几个。 武将们能力一般却彼此不服气,个个都只想握住手中那点兵权换取利益。 革新就是革他们的饭碗,他们如何肯轻易放权。 夏怀珣拍拍女儿的肩膀:“这种事情急是急不来的,不要想太多了。” “我才不想呢,江山又不是我的……”夏月凉嘀咕了一句,又道:“虞国使节既然来了,陛下总该提一提顾衍南的事情,让他们给个说法吧?” “陛下自然是问了,他们也作了解释。说顾衍南并非虞国派到奉国的细作,而是虞国的九皇子。” 夏月凉被气笑了。 这是什么狗屁解释?! 众所周知,虞国皇帝百里鹏一共八个儿子,什么时候冒出来个九皇子? 好吧,就当顾衍南真是百里鹏的第九子,怎么就不是细作了? 潜伏在奉国京城两年多,难不成是在和他老爹捉迷藏? 夏怀珣道:“更气人的还有呢,月儿还要不要听?” 夏月凉点点头:“爹爹快说。” “那使节还特意找到为父,说九皇子听闻霜儿与雅苏王定亲,特意以老师的名义送上贺仪一份。” “这狗东西太能恶心人了!”夏月凉忍不住骂了一句。 明明像丧家之犬一般逃出奉国,还不忘打探这里的消息。 她编造的顾衍南教夏繁霜抚琴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竟也能让他知晓。 夏怀珣轻笑道:“月儿觉得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你二姐?” “那人既是当众说的这些话,自然不能瞒着二姐。 她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承受不了,最好还是别嫁那么远,以免害人害己。” “那待会儿你亲自去一趟翠拂园,把礼单交给霜儿吧。” 夏怀珣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递给女儿。 夏月凉接过来一看,险些又骂人。 顾衍南真是恶心人的一把好手,礼单的第一行就是那柳家陌泠香! 她都能想象出夏繁霜见到这玩意儿会是什么心情。 这辈子他最好别出现在她面前,否则不死也让他脱掉一层皮! “好好劝说你二姐,她是要做王后的人,类似这样的事情今后还可能遇到很多。” 说罢夏怀珉拿起女儿面前的书翻了翻:“月儿方才去藏书楼了?” 夏月凉把礼单收好:“我是去那里找夏侯放,顺带找两本书看看。” “你大哥的腿伤有什么不妥?” 请夏侯颂进京一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夏月凉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父亲。 “……万一祖父知道了这件事,您可一定要替我说几句好话。” 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夏怀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弯起手指在夏月凉脑门上敲了一下:“既然这么怕你祖父,还非得去揽这种事情。寿康王府请了那么多的名医,要能治不早治好了? 自个儿惹的事情自个儿承担,休想拉为父下水!” 夏月凉才不信他的话,笑眯眯道:“反正我已经求过爹爹了,到时祖父生气,我就说是您给我出的主意!” “你可不要害我!”夏怀珣只觉一阵头疼。 他的老父亲和旁人不一样,对待儿子和女儿向来都是两种态度。 自小他们兄弟几个就没见过他几次好脸色,尤其是自己这个“逆子”,一言不合就要请家法。 反观他唯一的姐姐,自小娇生惯养干啥啥不行,父亲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都不敢招惹。 到了孙辈更是如此,两个孙子和三个孙女根本没有可比性。 夏侯颂这件事要是落在他头上…… 第七十六章 知道怕就好 离开风泉苑后,夏月凉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一趟针线房。 果然不出所料,夏繁霜依旧在和绣娘们一起商议嫁衣的样式。 分开了几天,她完全忘了夏月凉之前的不耐烦,对她比之前更加亲热。 “三妹妹快来帮我拿个主意,瞧瞧裙摆绣哪种花样更好看些。” 夏月凉暗道,心里不装事情的人活得真是快乐。 每次她惹了麻烦,操心的却都是别人。 她缓步走到夏繁霜身边,笑道:“二姐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你再这么挑下去,恐怕到了大婚那一日嫁衣还没着落。” “乱说什么呢!”夏繁霜瞪了她一眼,却见堂妹指了指门外。 共同经历了上一次的危机,姐妹二人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 她叮嘱了绣娘们几句,拉着夏月凉走出了针线房。 见堂妹穿着出门的衣裳,手里还拿着两本书,身后也没有丫鬟跟着,夏繁霜很是好奇。 “你这是打哪儿来,春酌鸣笳她们呢?” 夏月凉道:“你自己不也没让丫鬟们跟着么,这里不方便,咱们去你屋里说话。” 夏繁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三妹妹主动找她,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且她一向都喜欢把自己叫到雪消园,今日为何一反常态要去翠拂园? “走了。”夏月凉忍着笑,拉起她的手。 姐妹二人一路快行,不多时便来到了翠拂园。 回到内室关上房门,夏繁霜再也憋不住了。 “我说你弄得神神秘秘的,就跟出门见了鬼一样!” 夏月凉也不解释,从袖中取出那份礼单扔在圆桌上:“你先瞧瞧这个。” 夏繁霜随手拾起来打开,“陌泠香”三个字顿时映入眼帘。 她的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立刻把礼单扔得远远的。 “这是什么东西,你可别吓唬我!” 夏月凉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笑道:“我说你别这么敏感好吗,密密麻麻那么多字,你偏就只看得见那三个?” 夏繁霜抚了抚胸口:“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三个字你看着是陌泠香,我看着却是顾衍南。 他虽然不会再回来了,我还是害怕……” 知道怕就好啊,夏月凉心里很是安慰。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最担心二姐也有这样的想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一份礼单,是虞国使节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交给我父亲的,说是虞国九皇子给你和李元彧的贺仪。” 夏繁霜这一回的反应一点不慢,她惊呼道:“顾衍南竟是虞国九皇子?!” “不错,那使节就是这么说的。顾衍南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还能有什么用意,不就是想恶心我么。” “他还说了,是以你老师的名义送的贺仪。” “你的意思是,咱们在陛下面前撒的谎,他居然知道了?” 夏月凉点点头:“所以咱们绝不能大意,这不是顾衍南第一次耍手段,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去了雅苏城之后要加倍小心,二姐夫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遇事千万不要隐瞒,定要与他一起商量着应对。” 夏繁霜有些沮丧,抓着夏月凉的胳膊道:“我和塔米尔的两个脑袋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好使,要是能带着你一起去雅苏城就好了。” 夏月凉噗嗤笑道:“我跟着你去雅苏城,你养我一辈子啊?” “养就养,就你这小身板一辈子能吃多少粮食,姐姐我养得起!” “你还是留着钱养孩子吧!” “胡说什么呢,小心被人听见!” 两姐妹打打闹闹,屋外的翠竹仿佛都受到了感染,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 同样是散朝回府,年过半百的闻敬比夏怀珣更加疲惫。 他连朝服都懒得换,直接歪在了书房的小榻上。 下人们不敢多言,合上房门后安安静静立在廊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大哥,你别这么用力好吗,我的衣裳是今儿一早刚上身的,扯破了多可惜啊……” 话音未落,就见大少爷闻承宗拖着闻承礼走进了院门。 管事急得汗都下来了。 这两个祖宗真是会挑时候,相爷都累成那样了,他们还敢来吵嚷。 他赶紧小跑上前:“二位少爷小声些,相爷才刚回府,累得连口茶都没喝就歇下了。” 闻承礼用力抽出胳膊,嘟囔道:“我就说别来打扰父亲,大哥偏不听。” 闻承宗狠狠瞪了他一眼,对那管事道:“我们有事情要禀告父亲,既如此那我们待会儿再来。” 管事刚想应是,书房里传出了闻敬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朝书房走去。 推开房门,只见闻敬已经坐到了书案后,面上的疲惫也淡去不少。 “你们兄弟二人是怎么回事,大白天拉拉扯扯的?” 两人一起行了个礼,闻承宗道:“回父亲,儿子也是刚从衙署回来,在府门外遇见了四弟。” 闻承礼都快后悔死了。 他虽然打听到了两个重要的消息,却没打算亲自告诉父亲。 毕竟在父亲心目中他已经是一团糊不上墙的烂泥,这辈子是不可能改变了。 大哥和他是一母同胞,他就想着把这个立功的机会让给他。 没想到大哥这么不识好歹,非得把他拖到这里来受这份罪。 闻敬一看小儿子这副缩手缩脚的窝囊样就来气,冷声道:“一大早不好好在家念书,活脱脱一个浪荡子!” 闻承礼气鼓鼓道:“儿子天生就不爱读书,但也没有四处浪荡!” 闻敬见他还敢顶嘴,一把抓起了手边的镇纸。 闻承宗赶紧上前劝道:“父亲息怒,四弟最近一直都挺老实的,他本就不爱读书,硬逼着也不是办法。” 闻敬咬牙道:“既如此,你好端端地把他拉到老夫面前做甚?” 这话说得并不好听,就差指着闻承礼的鼻子说眼不见心不烦了。 闻承宗给弟弟打了个手势:“还不赶紧把你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 第七十七章 看不懂的老狐狸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闻承礼再不想说也得说了。 但他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说话之前先仔细斟酌了一番。 他究竟应该先说哪件事,才不至于沦为父亲的出气筒呢? “怎么着,编不下去了?”闻敬非常不满地看着小儿子。 闻承宗以为弟弟吓懵了,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脚。 闻承礼终于做好了选择,道:“儿子今日同一个朋友去荣运斋挑砚台,瞧见三哥陪着那个女的在逛玲珑阁。” “老三回城了?”闻敬的声音陡然变冷,书房里的温度似乎都跟着下降了。 “儿子不敢撒谎。”闻承礼道。 “老大,这是谁的意思?” 闻敬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能听得出他指的是妻子陆氏。 闻承宗赶紧道:“儿子确实不知此事,许是……许是中秋临近,母亲希望一家子能吃个团圆饭,所以让人把三弟放了……” 闻敬重重哼了一声。 闻家子弟之所以比不上夏家,最大的根源就在陆氏身上。 初为人父的时候他就同她说过,惯子如杀子,不管将来有多少孩子都必须严格教养。 可她根本就把这些话当耳旁风,把陆家的那一套全都照搬到了闻家,难怪全都是一代不如一代。 “老大,你亲自跑一趟,去把老三带回来。” “是。”闻承宗嘴上答应得挺干脆,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迟迟没有动作。 三弟的性格他同样了解,要是随随便便就能带回来,当时根本就不会被送去田庄思过。 闻敬嗤笑道:“多带几个人去,绑也要把他绑回来。若是有人敢撒泼阻拦,直接乱棍打死!” 闻承宗越发为难,硬着头皮道:“算算日子,那女人差不多也该生了,万一是个男孩子……” 闻家兄弟四个,除了老二闻承德,其余都是陆氏所出。 闻承礼年纪小尚未娶妻,另外几个都早已为人父。 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闻承宗和三弟闻承训不论妻妾,生养的全都是女孩子。 庶出的闻承德却完全相反,一水儿的大胖小子。 闻敬虽然时常念叨,但毕竟都是亲孙子,倒也不是十分在意。 陆氏则不然,眼看着庶出的孙子一大群,嫡出的却一个都没有,经常急得是吃不下睡不着。 那女人之所以能留到现在,不就是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么? 否则以母亲的手段,她恐怕早就连灰都不剩了。 “男孩子?”闻敬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那女人有身孕的事情。 陆氏真是昏了头了! 她一辈子自视甚高,连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都不放在眼里。 如今为了抱孙子,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冷笑道:“原来我闻家竟已经到了要依靠一个青楼妓子来延续香火的地步!” 父亲明确表了态,闻承宗心里算是有了底。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母亲终究还是要听父亲的。 他躬身道:“父亲稍待,儿子这就去把三弟带回来。” 闻敬摆摆手:“去吧,有些事情让其他人去做,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闻承宗走了,闻承礼却被父亲的话给惊呆了。 果真是没有最冷血,只有更冷血! 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对待他们兄弟几个严厉,对外人一向都是和蔼可亲的。 没想到他竟如此心狠手辣,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 太可怕了…… 书房里只剩下他和父亲,闻承礼的小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闻敬不以为意道:“折腾了半天,就只是想告诉为父这么一点事情?” 闻承礼用力咽了咽口水:“不是的……儿子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 “那你还等什么?” “是,是……儿子听朋友说,据可靠消息,今日早间夏家三姑娘和兴安王世子一起出城了。” “哦?”闻敬捋了捋长须,显然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 闻承礼悄悄舒了口气。 他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只要有关于对手的消息,自家的事情再糟心,父亲也根本不会在意。 “儿子不敢撒谎,我那朋友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去的是南郊的一座园子,好像叫什么绛霞园,主人是兴安王府一个姓童的幕僚。” 闻敬眼帘低垂,像是老僧入定一般。 “父亲,我还听说寿康王府的嘉城县主一大早也去了绛霞园。” 见父亲依旧不为所动,他又补充道:“还有,夜国的那个小王爷也跟着去了。” 闻敬的眉毛动了动,抬眼看着小儿子:“你说的是墨千黎?” 闻承礼赶紧点头。 我滴个娘耶,父亲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兴安王是太子殿下的竞争对手,寿康王府多少也有点势力。 他们和夏家走得近,对他们这些太子党而言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言静姝只是个女孩子,不在乎也就罢了,万一言傅卿那小子真做了夏家四爷的女婿,太子殿下还有戏么? 可父亲听说他和夏家三姑娘私会,竟连一点点的反应都没有。 反倒是那墨千黎,说得好听了是他国贵客,说得不好听了不就是个质子。 否则他一个独子,怎么可能八岁就被送往异国他乡? 没想到父亲听说他也去了绛霞园,竟还来了兴趣。 闻承礼都开始自我怀疑了,莫不是自己太蠢,看不清这里面的门道? 闻敬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话锋一转道:“礼哥儿今年十六岁,是该考虑亲事了。” 闻承礼的心又提了起来。 父亲快三十岁才娶亲,大哥他们也都是十七八岁了才开始考虑亲事,怎的到自己就不一样了? 从前他若是有个花花草草的事情,根本都不敢让父亲知晓。 包括想要迎娶季云蓁这件事,母亲都是小心翼翼地和他商量。 今日父亲突然主动提起他的亲事,又是几个意思啊? 闻敬在家中一向都是严父的形象,此时却险些被小儿子逗笑。 “方才你大哥说得也有道理,你自幼便不喜欢读书,硬逼着也是无用。 既如此还不如早些给你娶个媳妇,说不定还能督促你进步,也能让你母亲早些抱孙。 有什么喜欢的姑娘尽管说,为父替你做主。” 第七十八章 不省心的儿子们 从闻承礼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闻敬的笑脸。 人们半夜惊醒多半是因为做了噩梦,他的噩梦却全都与父亲有关。 有时他也会想,若是哪一日父亲能改变一下对他的态度,哪怕不似母亲那般温和,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可真等到了这一刻,他只觉毛骨悚然。 原来慈蔼的笑容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的。像父亲这种老古板,吹胡子瞪眼的时候还更顺眼些。 难不成是模样长得不好的缘故?闻承礼默默吐槽。 “怎的不说话了,是不相信为父,还是怕你母亲不高兴?”闻承礼的语气依旧温和。 闻承礼连忙道:“我当然相信父亲,但儿媳是要在内宅生活的,总要母亲也一样喜欢才好。” 小儿子难得说几句像样的话,闻敬却嗤之以鼻。 若是每件事都顺着陆氏的意思来,这个家还能有什么希望? 府里现有的三个儿媳就是她做主娶进门的,全都出身不俗样貌也没得挑。 结果呢,除了出身和样貌,好像也寻不出其他优点了。 一个个争权夺利贪图享乐,连最基本的相夫教子都做不好。 再说陆氏自己,当年若非陆家长辈太过溺爱事事都由着她胡来,何至于二十多岁还养在闺中,最终只能嫁给他这个寒门子弟? 老四的确是不成器,但胡混了这么几年,第一个让他动了娶妻念头的姑娘是季云蓁。 这就充分证明他的眼光不错,至少比他母亲高出了好几个层次。 与其让陆氏继续瞎折腾,还不如听听老四的意见。 反正还有自己把关,结果总不会太差。 “为父只是问问你的想法,并没有逼迫的意思。 你母亲最疼你了,你看上的姑娘她肯定喜欢。” 闻承礼当然知道母亲最疼的是谁,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厚着脸皮去季家提亲。 最近他就是混日子,哪有心思去想娶亲的事。 可瞧父亲这架势,今日自己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休想走出这间屋子。 “这个……儿子从前喜欢季大姑娘,可现下季家已经成那个样子,想娶也娶不成了。 说了也不怕您笑话,我这人没啥本事,但就是爱面子。 当初和季家的亲事虽然没成,京城里却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没能把季大姑娘娶进门已经够丢人了,若是将来娶个样样都及不上她的女子,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闻敬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就是他闻桥原的儿子? 屁本事都没有的人,有个屁的脸面?! 他活了五十多岁,宦海沉浮数十年,愣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兴许是气过头了,闻敬反倒是笑了起来。 “季云蓁才貌双全,放眼整个京城也寻不到几个能及得上她的姑娘。 你要求这么高,恐怕很难遇到看得上的。” 他这话本是调侃,闻承礼却当了真。 “的确不容易,可惜夏家与咱们闻家不睦,否则他们家的三姑娘……” 闻敬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这臭小子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居然连想法都一样。 他这辈子阅人无数,出色的姑娘也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夏家三姑娘。 最重要的是,那小姑娘隐藏得很深,能看出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可夏宁则是什么人啊,就算闻夏两家关系和睦,他也不至于瞎到把小孙女嫁给一个纨绔子弟。 “为父记得夏三姑娘似乎不爱出风头,且又时常不在京中,你居然与她这么熟悉?” 闻承礼小声道:“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就是觉得夏家四爷那般出众,女儿肯定也差不了。” 至于那死丫头指使人抢走季云蓁,还狠狠揍了他一顿的事,是绝对不能让父亲知道的。 见小儿子只是顺嘴说说,闻敬也没有当真。 “好了,还是方才的话,有喜欢的姑娘只管说出来,为父替你做主。 但有一条,眼光高不是坏事,但也不能好高骛远。 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喜欢读书也不能整日游手好闲,待为父好好考虑之后给你安排个差事。” “是,儿子都听您的。” 闻承礼的心情顿时就变好了。 只要不逼着他读书,让他干啥都行。 反正家里又不指着他挣钱,有差事也可以继续游手好闲嘛。 却听闻敬又道:“皇长孙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你不要整日前去打扰。” 闻承礼不清楚父亲这些话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但皇长孙对他的态度也就那样,他本来也没打算时常去叨扰。 正打算应下,书房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闻敬皱着眉头道:“先回去吧,有事为父自会派人去寻你。” 闻承礼哪里还敢多话,行过礼后就溜了出去。 书房外,累得满头大汗的闻承宗正指挥下人们把闻承训身上的麻绳解开。 “大哥,你这是……”闻承礼凑了过去。 闻承宗挥挥手:“四弟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呸!”手脚恢复自由的闻承训狠狠啐了一口。 “四弟关心我一下不应该么,怎的到了大哥嘴里就成添乱了?” 闻承宗懒得理他,推了闻承礼一把:“还愣着做甚,赶紧走啊!” 说罢一把拽住闻承训的胳膊,把他拉进了书房。 闻承礼的嘴皮动了动,转身跑了。 闻承训自小性子就野,在父亲面前虽不敢放肆,但满脸的倔强把闻敬气得够呛。 他在书案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放肆!你这副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闻承宗在闻承训的腿弯处踢了一脚:“愣着做甚,还不赶紧给父亲磕头赔罪!” 闻承训踉跄了几步,依旧不肯服软。 “我做什么了,何来赔罪一说?” “你……”闻承宗的鼻子都气歪了。 三弟是他们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自小也最得父亲喜欢。 自从和那狐狸精勾搭在一起,整个人都变了。 有家不回,不管妻女,如今连父亲都敢顶撞! 闻敬深吸了一口气,讥讽道:“好啊,老夫看你是翅膀硬了!既如此,从今往后你就别回这个家,也休想从这个家里拿走一针一线!” 闻承训冷笑道:“不拿就不拿,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七十九章 病得真是时候(一) 身为父亲,儿子们是什么德行闻敬十分清楚。 老三硬的不是翅膀,而是嘴巴,离开家族的支持能做什么? 他是寒门子弟,父母又走得早,考中进士的时候已经是家徒四壁。 迎娶陆氏是为了仕途,生活俭省同样也是为了仕途。 旁人笑话他寒酸无所谓,关键是陛下喜欢且需要清廉的官员,即便是装的也一样。 只可惜陆氏是嫁妆堆积如山的侯门嫡女,他不可能要求她和子女们也如自己一般“寒酸”,尽量做到不在外人面前招摇已是不易。 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从前他官职不高,儿子们只是寻常的官家子弟,最多在吃穿方面讲究一点,没有人会注意他们的言行举止。 如今不一样了,他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盯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言行谨慎尚且有人吹毛求疵,更何况是主动露出把柄。 老三和那青楼妓子的事情严格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开先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积累多了必然成为祸患。 闻承训的冷笑彻底刺激了闻敬。 和老四不同,他对老三一直都是抱有希望的。 没想到他最看重的儿子,竟敢公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比老四更加混账。 “好,好,好!”闻敬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大丈夫一言九鼎,记住你方才说的话,待会儿就带着你的妻女一道滚出闻家。 看在孙女们的份儿上,老夫送你们几身衣裳,今后只当没有生养过你这个逆子!” 闻承训没想到这一次父亲竟如此狠心,气焰顿时就没了一半。 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是不拿,可没说不要。 母亲手里那么多的银钱,不给他们兄弟还能给谁? 妻子女儿都是自小娇生惯养,带着她们出府他还要不要活了! 闻承宗见势不妙,赶紧把他拽到闻敬面前一起跪下。 “父亲,三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您骂他打他都行,千万别气着自个儿。” 闻敬只觉胸口一阵刺痛,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闻承宗用力拐了闻承训一下,示意他赶紧认错。 闻承训抿了抿嘴,耷拉着脑袋不肯开口。 父亲的目的就是让他和英娘分开,这一点他做不到。 他老人家不稀罕孙子,他还稀罕儿子呢! 闻敬强忍着不适,冷声道:“看来你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为了个青楼妓子连父母妻女都不打算要了。” “儿子没有这么想。”闻承训闷声道。 “你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意放弃,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没您说得那么贪心,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闻敬失望透顶。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原来错的一直都是他,竟以为老三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他连最起码的利害关系都听不懂。 不够聪明尚可调教,胸无大志还能如何? “你走吧,今后别再来老夫跟前晃悠。”闻敬闭上眼睛,铁青着脸说道。 闻承训偏过头看向闻承宗。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是和之前一样,想要把他们一家子都撵出府。 还是说只要他别来他老人家面前晃悠,想干嘛就干嘛? 闻承宗真想甩弟弟一个大耳刮子。 老三这个混账,从前没觉得他这么笨啊? 父亲明摆着就是要放弃他了,他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果真是连老四都不如! “跟我走。”他一把拽住闻承训的胳膊,拉着他站了起来。 闻承训还想挣扎,书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兄弟二人一起看向门口,只见陆氏搭着一个婆子的手走了进来。 闻承宗暗暗吸了口气。 是他想多了,老四也是个小混账! 这种时候让母亲过来,不是添乱么? 他不敢多想,赶紧松开弟弟的胳膊上前迎接陆氏。 那婆子福了福身,退出了书房。 陆氏看了闻敬一眼,这才低声问道:“你父亲生气了?” 闻承宗轻轻点头,没敢接话。 陆氏狠狠剜了三儿子一眼。 臭小子真是一点也不省心。 老头子想骂就让他骂几句,何必非要闹成这个样子! 闻承训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双手合十作乞求状。 陆氏脸上堆起笑容,缓步走到书案旁:“老爷别生气了,有话好好说。” 换作二十多年前,哪怕是十多年前,她都不可能放下身段前来求闻敬。 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穷小子,若非父母强迫,她怎么可能看上他。 如今不一样了,陆家早已经没有了实权,闻敬却是当朝宰相大权在握。 既然沾了他的光,偶尔受点委屈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还是为了儿子,她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闻敬并不喜欢陆氏,从前甚至还有些厌恶,见不得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但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知道陆家当年的提携对他有多重要。 而且他也不是那种有事就冲着老婆发火的男人,不至于当着儿子们的面给陆氏撂脸子。 不过此时的他实在太难受了,胸口痛得有些喘不过气,哪里还顾得上搭理陆氏。 陆氏见他不搭理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但她也是有了年纪的人,很快就看出了闻敬的情况有些不对。 “老爷,你是不是病了?”她凑到近前探了探闻敬的额头。 闻敬艰难地指了指最左边的抽屉:“给我拿药……” 陆氏不知道丈夫有什么顽疾,更不知道他早就已经开始服药,手脚有些发软。 闻承宗赶紧上前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闻承训也不敢闲着,急忙去兑了一杯温水。 伺候闻敬吞下药丸,母子三人都有些心虚。 他们一直以来都干了些什么,这么一大群人竟不知道丈夫(父亲)的身体状况。 都以为他是一颗参天大树,永远都能为他们遮风避雨,却从未想过这棵大树也会生病会老去,甚至还有倒掉的可能。 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家子该怎么办? 闻敬服药已经有一年多了,每次只需一粒就能好转,因此他自己也不是非常重视。 今日却不太一样,药丸吞下去好半天,疼痛也只是稍微减缓。 他艰难地吩咐道:“去请张太医……” 第八十章 病得真是时候(二) 官做到闻敬这个地步,几乎每个衙署都有他的人,太医院也不例外。 最近十年他的身体一直都是张太医在调理,具体的病情除了他们两个,没有第三人知晓。 大约半个时辰后,张太医就赶到了闻府。 闻承宗把他请进内室,来到了闻敬的床边。 “张太医,你快给家父瞧瞧。” 此时的闻敬已经陷入了昏迷,脸色也由之前的铁青变成了淡金色。 在旁边抹了好一阵眼泪的陆氏屏气凝神,生怕从张太医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张太医也被闻敬的脸色吓了一跳。 前几日他才刚给闻相诊过脉,健康状况非常稳定,陈年旧疾虽无法根治,病情却是可以控制的。 还有那些药丸,是他根据祖传秘方精心配制,经过数代人的使用证明极为安全有效。 只要闻相能够按时服用且保持情绪稳定,一二十年间病情基本不会加重。 今日这样的状况,绝对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张太医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诊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张太医收回手,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自己来得及时,否则后果无法估量。 闻承宗急忙道:“家父情况如何?” “相爷自幼便有心疾,随着年龄段增长,加之长年累月事务繁忙,病情有所加重。” 陆氏也顾不上矜持了,追问道:“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还能治好吗?” 张太医忙拱拱手:“夫人莫要着急,下官从前配制的药丸是非常有效的。 相爷就是太过操劳了,需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在太医院供职多年,他当然知道什么情况下该说什么话。 闻相为官数十载,各种各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能让他受到这么严重的刺激,多半是因为家事。 家事必然涉及隐私,他还是少沾惹为妙。 闻承宗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父亲不仅是闻家的顶梁柱,也是太子一党的主心骨。 他老人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切都完了。 “那就烦请张大人多多费心,家父的身体就交给您了。” “下官一定尽力。” 傍晚时分,闻敬终于醒来,脸色也稍微好了些。 他抬了抬手,示意守在床边的长子靠近些。 闻承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活了快三十岁,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父亲有何吩咐?”他轻轻握住闻敬的手。 “那个逆子呢?” “三弟已经知道错了,等您身体好转些,儿子再让他好好赔罪。” 闻敬的神情格外沮丧。 闻承宗劝道:“张太医说了,您就是太过操劳才引得旧疾复发,需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儿子方才已经上折子给您告假了,陛下一向宽容,您尽管安心在家休养。” 闻敬露出一丝苦笑。 不安心又能如何,他总不能连这条老命都不要了吧。 陛下平日里或许是宽容的,像他这样的重臣生病,不仅会派人亲自前来问候,还会有价值不菲的赏赐。 可眼下是什么状况? 虞国使节来者不善,正是需要有人出谋划策的时候。 他突然上折子告病,旁人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您还在担忧朝中事务?”闻承宗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郎,咱们以后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 “父亲……” “陛下一向多疑,为父这个时候上折子,他定会怀疑是装病。” “可您是真的病了,陛下总不能……” 闻敬摇摇头:“没什么不能的。为父同你说句实话,太子恐怕是不行了,咱们得提前想好退路。” 闻承宗大惊。 这几年太子殿下的确是经常被陛下训斥,但从来没有真正受过责罚。 父亲言语间偶尔也会对太子不满,但支持他的心却从未动摇过。 今日他突然说太子不行了,甚至还打算另寻出路,究竟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因为病重心灰意冷? “父亲是不是多虑了,我看陛下还是很宠太子殿下的,否则每次……” 闻敬不想多做解释,道:“反正你记住为父的话,咱们与太子殿下牵扯太深不是好事。 这几年闻家在京中风头太盛,索性趁此机会收敛一下锋芒。 为父在家中养病,朝中若是有什么难听话,你都不要与人计较。” 闻承宗用力抠了抠手心。 难怪朝中那些官员背地里都说父亲是只老狐狸。 方才他还说因为这场病会遭致陛下怀疑,转瞬间就有了新的打算。 闻敬又叮嘱道:“这事你我二人知晓即可,千万不能让你母亲知道。 还有你四弟那边也盯着点,别让他总往皇长孙府里跑。” “儿子记下了。” ※※※※ 不出闻敬所料,奉皇果然对他大为不满。 闻承宗的折子被他一撕两半扔得老远,在一旁伺候的安公公大气都不敢喘。 张太医虽然与闻家走得近,但他还不至于敢欺瞒陛下。 闻相又不蠢,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往后缩? 奉皇犹不解恨,继续骂道:“病得真是时候,简直混账之极!亏得朕这些年如此信任他,关键时候竟然用这一招!” 痛骂闻敬的同时,他不免又想起了夏太师。 夏宁则行事一向滴水不漏,有时连他都觉得恐惧。 可人家有能力敢担当,棘手的事情从来不会留给他处理。 总之比闻敬强多了! “小安子。” “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待会儿你派个人去闻家瞧瞧,把那些个御药房里被虫啃剩下的药渣收拾一大箱子给闻敬送去,让他好生养个一年半载!” 安公公想笑又不敢笑。 陛下如今有了年纪,脾气有时像个小孩子一样。 要真对闻相不满,何不直接让他告老还乡得了。 带着一大箱子药渣前去探望,那还不得把人给气死。 想归想,他可不敢顶撞奉皇。 “是,老奴这就亲自去一趟御药房,好好挑一箱药材。” “你个老东西!”奉皇笑骂道:“朕就随便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真弄一大堆烂药材送去,朕的脸面往哪儿搁?” “那老奴……” “别搭理他,朕倒是要瞧瞧他能装到几时!” 第八十一章 病得真是时候(三) 闻敬料到奉皇会怀疑他装病,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奉皇既没有斥责,也没有派人前来查看他的病情,赏赐药材补品就更别想了。 陆氏和闻承宗等人多有抱怨,都认为皇帝太过刻薄无情,闻敬的心里反而变得踏实多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陛下之所以对夏宁则多有猜忌,就因为他太过精明;自己偶尔使几个昏招,反倒能让陛下放心。 闻敬吩咐下人紧闭门户,并谢绝所有人登门拜访,连太子和姻亲陆苏两家派来探病的人都被拒之门外。 没有了主心骨,太子一派的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朝堂中倒是难得的清静,连各衙署的办事效率都提高了。 打发了虞国使节,中秋也到了。 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夏怀珣,终于有时间和女儿一起吃顿饭。 饭后父女二人坐在窗下,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夏月凉见父亲像是清瘦了些,打趣道:“我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让爹爹再瘦一点,结果陛下就帮我做到了,还是他老人家有本事呀!” 夏怀珣抬眼看着她:“你这孩子的想法倒是怪得很,别人都担心自家父亲太过操劳累瘦了,胖一点才显得有福气。 你倒是巴不得为父天天劳累,瘦得像根竹竿似的才好。” “别人家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的我管不着,但我爹爹一定要是最好看的。 大家都说您像画中仙一般俊美超逸,可您见过画中有胖仙人么?” 夏怀珣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笑得手中的棋子都险些滑落。 “你这张嘴啊,为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您可先别忙着得意,我这是变相夸自己长得好看呢。” 夏怀珣笑得更大声了,同时心中也泛起了淡淡的苦涩。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月儿的模样的确像他,性格却似乎更像她的母亲。 一样的聪明灵慧,一样的沉稳中透着俏皮。 十多年来,他无数次想要同女儿谈一谈她的母亲,可每次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月儿也奇怪,别的孩子整日哭着要娘,她却从开口说话的那一日就没有提过半个“娘”字。 长大后可以用懂事来解释,可小的时候呢? 半池山庄虽然清静,但也并非与世隔绝,下人们也有自己的父母儿女。 她看着别的孩子有母亲疼爱,心里就不觉得难过么? 不,越是聪明的人心思越重。 月儿一定是怕勾起他的回忆,所以才不愿意提她娘。 否则她这几年为何想要让他续弦,甚至比母亲还要热络? 他也是从孩提时代过来的,对孩子们的心思非常了解。 想要续弦的从来都是男人,没有哪个孩子需要继母。 夏怀珣琢磨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 然而不等他开口,夏月凉却已经说起了其他事情。 “爹爹,闻老狐狸还躲在狐狸窝里呢?” 夏怀珣有些懊恼,又被小泥鳅滑过去了! 这都多少回了,他明明已经很注意控制情绪,还是瞒不过月儿的眼睛。 罢了,既然她不愿意听,那他还是不提了。 “月儿以为他是装病?”他反问道。 “老狐狸这些年之所以爬得这么快,除了有妻族的支持,主要还是因为他有能力。 陛下虽不算圣明,但也不至于昏聩,眼下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他怎敢往后缩。 所以他这次肯定是真的病了,而且还非常严重,不过陛下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夏怀珣笑道:“他这次的确惹恼了陛下,但要说失了圣心倒也不至于。 老狐狸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转危为安的本事少有人能够及得上。 太子那棵大树已经靠不住,他是打算先下手撇清干系,另寻主子了。” “这么说他这病来得还真是时候咯?”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没有人愿意生病,到了他这个年纪更是如此。” 夏月凉撅起嘴巴,哪里还有下棋的心思。 不是她喜欢诅咒人,但若是那只老狐狸就这么一命呜呼了,于国于家都是件大好事。 夏怀珣把棋子扔回棋盒,又道:“闻相与你祖父争斗几十年,岂是这么容易就有结果的。 要想彻底扳倒他,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一步步来吧,他想另寻靠山不也得需要时间么?” 夏月凉道:“咱们可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最好在他找到新主子之前,把他的老主子先解决了。” 夏怀珣又被逗笑了:“老狐狸五十多岁都沉得住气,月儿才十三岁就等不及了?” “爹爹不喜欢做官,我也不喜欢您逼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早些把老狐狸解决掉,祖父的心事也就放下了,到那时爹爹就可以带着我四处游玩,那才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夏怀珣默默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个孩子,想法始终透着孩子气。 对他们这样出身的人而言,步入官场容易,想要抽身却非常困难。 父亲当年为了成全大哥接受了太师的位置,算是放弃了一半的实权。 扳倒闻相不是一两日的事情,到那时父亲已经年过花甲。 朝中这一摊子事情不可能再交还给他,两位兄长也无法接手,最终还是只能落在他的头上。 即便陛下没了,新帝也需要人扶持,那种神仙生活他连想都不敢想。 夏月凉其实就是说说而已,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多么艰辛。 而且她是当过妈妈的人,如何不知小孩子的脾性。 方才提起老狐狸,也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有些事情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揭穿,即便有机会也不是现在。 她走到夏怀珣身边,挽起了他的胳膊:“明日便是中秋,爹爹打算怎么过啊?” 夏怀珣挑眉:“想让我带你出府游玩?” “城里没什么好玩的,要不咱们一家子都去郊外的田庄。那里视野开阔,月亮都比城里明得多。” 夏怀珣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分明是想趁着你祖父不在,好好去田庄里撒野吧?” “随便您怎么说,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通知祖母和小辞小意他们。” 夏月凉一溜烟跑了。 第八十二章 欢乐田园,消除芥蒂 夏月凉的提议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同意。 包括疑似养了外室的二爷夏怀玗,这一次也十分积极地配合行动,破天荒地没有和二夫人罗氏吵架,两人甚至还乘了同一辆马车。 夏家田庄远非一般的农庄可比,但对于常年在太师府中养尊处优的一众人而言,最有吸引力的便是这份天然意趣。 尤其是在府里养伤两个月的夏慕朗,抵达这里之后只觉呼吸变得畅快,心情也好多了。 稍事休息后,常喜就推着他出了屋,沿着小河边欣赏田园风光。 “大哥,大哥——” 呼喊声渐近,刚满十岁的夏慕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夏慕朗见他跑得小脸红扑扑的,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 夏家这一辈就他们两个男孩子,他自幼随父亲习武,继承祖父衣钵这件事便落到了堂弟身上。 好在慕扬不似二叔,自小便聪明努力,深得祖父喜欢。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这孩子太过用功,少了些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活力。 夏慕朗最近几年都在朔城,与夏慕扬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每次见面他都想劝堂弟多出门走动,却都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 今日见到他也有这般活泼的一面,夏慕朗终于放心了。 夏慕扬一口气跑到他身边,喘着气道:“可算是追上大哥了。” 他看了看夏慕朗的腿,小声问道:“大哥的腿还疼吗?” 夏慕朗笑着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投契。 “大哥,我听三姐说这条小河里鱼虾可多了,等我抓了鱼烤给你吃。”夏慕扬兴冲冲地说道。 一旁的常喜也忍不住笑道:“二少爷这是打算在田庄里常住啊。” 夏慕扬瘪着小嘴道:“有你这么泼冷水的么,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就不能让我高兴高兴?” 夏慕朗有些心疼,温声道:“只要慕扬高兴,待会儿大哥去和祖母说,咱们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 “好呀,好呀!”夏慕扬拍着小手欢呼起来,小脑袋瓜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玩了。 正说话间,常喜指着远处道:“两位少爷快看,二姑娘她们在那边。” 兄弟俩一起朝那边看去,果然见夏繁霜和夏月凉两姐妹带着一群丫鬟在早已收割干净的田地里说笑。 一旁的小辞和小意四处疯跑,看起来欢快极了。 夏慕扬朝那边用力挥手:“二姐,三姐——” 声音很快就惊动了夏月凉等人。 姐妹二人见夏慕朗也在,便带着一群人也来了河边。 夏繁霜对夏慕朗心怀愧疚,与他见面总不似从前那般自然。 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把夏慕扬抓来做挡箭牌。 “小书呆子,今日怎的舍得出来玩耍,不打算念书了?” 夏慕扬气鼓鼓道:“二姐最讨厌,人家才不是小书呆子呢!” “好哇!”夏繁霜故意板着脸道:“臭小子还敢顶嘴,小心我揍你屁股!” 夏慕扬呲溜一下躲到夏月凉身后,冲自家姐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全家人里面二姐最不敢惹的就是三姐,他自然要寻个最安全的所在。 夏繁霜笑骂道:“你这么喜欢三妹妹,干脆去给她当弟弟好了!” 一席话把在场的人都给逗笑了。 夏慕扬挺着小胸脯道:“当就当,三姐学问好脾气也好,还会给我做好吃的,你又懒又馋还会打人……” 夏繁霜气急,连之前的那些不自然都顾不上了。 “大哥,你听听慕扬都说了些什么,我有他形容的那么糟糕嘛!” 夏慕朗心里感慨良多。 因为陌泠香的事情,二妹妹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明明是关系最亲近的兄妹,却像是生分了许多。 今日被慕扬闹腾了这么一遭,从前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笑道:“小孩子的话怎能当真,更何况在自家人眼中,懒馋暴躁不见得就是缺点。” 夏繁霜差点哭出来。 大哥永远这么温和大度,她都不舍得嫁人了好吗! 夏月凉有心让两人单独聊聊,便给常喜使了个眼色,又对夏慕扬道:“我突然想吃火锅,咱们去地里看看有些什么新鲜蔬菜。” 这几个月天气太热,太师府中已经好久都没有吃过火锅了。 田庄里有的是新鲜的蔬菜和肉,用来涮着吃再好不过。 丫鬟们都欢呼雀跃,拉着小辞和小意,簇拥着夏月凉姐弟二人一起走了。 常喜憨憨地笑了两声,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大哥……”夏繁霜的嘴唇动了动,挪到了夏慕朗身边。 “都快嫁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若是没有这个机会,你是不是打算再也不理大哥了?” 夏繁霜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大哥,都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我是怕你恨我,讨厌我……”她一边说着,一边蹲了下来。 “真是个傻丫头……”夏慕朗揉了揉她的发顶:“大哥一向都喜欢你,怎么可能会恨你。而且我的腿伤很快就能痊愈,还要亲自给你送嫁呢。” 长姐性格要强,自幼跟在祖父身边念书,虽然与他的感情极好,相处的机会却不多。 反倒是二妹妹,因为母亲的关系,他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兄长照顾妹妹本就是分内之事,况且霜儿也是被人利用,而非明知故犯,他怎么能迁怒于她呢? 夏繁霜哭得更凶了。 “大哥……呜呜……都是我连累了你,连黄婉音都敢……” 夏慕朗道:“强扭的瓜不甜,她既然不想嫁我又何必强求。 你不是总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么,大哥虽不是人中龙凤,总不会连个媳妇都娶不到。” 夏繁霜吸了吸鼻子:“大哥就是人中之龙,岂是黄婉音那样的山鸡配得上的! 我将来的大嫂一定是最漂亮最温柔最有本事的姑娘,把黄家人全都气死才好!” 夏慕朗笑着摇摇头。 霜儿的确是不如三妹妹成熟。 黄家同夏家已经没有半文钱关系,他将来过得好不好与他们又有何干? 他们都要为了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而活,其他人的感受并不重要。 但这种时候他不想说教,便顺着堂妹的意思道:“好,大哥一定给你娶个最好的嫂子,把那些想看咱们笑话的人全都气死!” 第八十三章 卧看牵牛织女星 一顿火锅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平日里食量很小的女孩子们都吃了不少,夏慕扬和小辞小意三个小孩子更是肚皮圆滚滚,撑得都快站不起来了。 老夫人贪新鲜,两位夫人索性摈弃了山珍海味,晚饭就让田庄里手艺最好的农妇做了几桌农家菜。 如此特殊的中秋家宴,倒是让夏怀玗和夏怀珣兄弟二人食指大开,连酒都多喝了几杯。 少年男女们肚子都不饿,又不好拂了长辈们的面子,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 如此一来,之前精心准备的各种糕饼和水果都成了摆设。 下人们依照老夫人的吩咐,象征性地摆了一些在桌上,其余的都散去给庄客家的孩子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夫人的小院里缀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灯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虽然有些局促,却是从未有过的亲热。 夏怀玗最喜欢吟风弄月,难得今日有夏怀珣作陪,加之又多喝了几杯,诗兴大发拦都拦不住。 甚至连坐在一旁的夏慕朗和夏慕扬都被他逼着念了几首诗。 杨氏和罗氏最近关系很不错,凑在一起边聊天边看着夏繁霜和夏月凉翻花绳。 小辞和小意挤在老夫人身边,吵着要听嫦娥奔月的故事。 其实这也算是夏家的保留节目了。 三十年前的夏家几兄弟,十几年前的夏灵晏夏慕朗,到后来的夏繁霜夏月凉夏慕扬,全都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 如今夏家的孩子都不需要听故事了,听众也换成了小辞和小意。 一年又一年,故事还是那些故事,老夫人不厌其烦,孩子们也依旧津津有味。 小辞窝在老夫人怀里,小意则仰着小脸看着天上的明月,黑眼珠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 讲完嫦娥奔月,老夫人意犹未尽,又接着说了吴刚伐桂和玉兔捣药的故事。 夏月凉对翻花绳本就没有多少兴趣,翻着翻着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她示意一旁的花影接替自己,站起身走到了小意旁边。 “小家伙在看啥呢?”她好奇地捏了捏小意的包子脸。 “嫦娥姐姐住在广寒宫里,她平日里都吃啥呀,还有……她能不能看见咱们,过中秋她也赏月么?” 夏月凉有些头大。 她能说那地方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广寒宫,也没有嫦娥姐姐么? 就算是有,嫦娥姐姐是神仙,你小子还担心她饿肚子啊? 她在广寒宫里和你两两相望,过中秋赏的也是地球好吗? 不得已,夏月凉只能道:“嫦娥姐姐肯定能看见你啊,所以你一定要听话,否则就得像那只小玉兔一样去捣药了。” 小意还想继续追问,她赶紧捂住了他的小嘴。 再让这小家伙问下去,她的老底都被挖出来了。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咱们小意就是聪明,老身讲了几十年的故事,就他喜欢问这问那的。” 杨氏也笑着凑趣:“要不母亲这么喜欢小意呢。” 老夫人拍了拍怀里的小辞:“要说讲故事,祖母比你们凉姐姐可差得远了。 今日就让她给你们多说几个,说不好咱们一起罚她!” 夏月凉知道她是有些乏了,便把小姐弟二人带到一旁。 她小声道:“二伯父的声音太大了,姐姐讲故事你们也听不清,我带你们去小河边,那里的月亮才好看呢。” 小姐弟正是好动的年纪,自是不喜欢困在小院子里。 两人小小欢呼了一声,随着夏月凉走了出去。 三人来到小河边,寻了一处干爽的草地。 夏月凉躺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 上辈子爸妈离婚后,她们父女一起生活了近十年。 爸爸性格内向,她也习惯了安安静静过节,两个人弄几个菜小酌一杯,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温馨舒适。 同言景深结婚后,大家族的生活一度让她很不适应。 明明是各怀心思互相算计,平日还要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 时间一长她也学会了假笑,脸上就跟套了个面具一样。 后来为了争夺言家的财产,那些人连假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满满的怨恨。 以至于到了这一世,明知家人对自己都是真诚的,她也不喜欢一大群人凑在一起。 尤其是二伯父,每次听见他的那些深情款款的酸诗,她就觉得浑身不上下舒服,必须出来透一口气。 小姐弟也挨着她躺下,一起望着深蓝的天幕。 过了一阵,小辞指着远不及平日耀眼的银河,问道:“凉姐姐,魏大叔同我们说过,那就是天河。” 小意也道:“魏大叔还给我们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 夏月凉挤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这俩小家伙都不会烦的么? 他们在夏家过中秋也三四次了,嫦娥奔月的故事年年听年年还想听。 牛郎织女的故事既然魏大叔已经说过了,为何还要缠着她再说一次? 她一手一个揽着二人,笑道:“既然魏大叔讲过了,那你们就讲给姐姐听,比比看谁讲得最好。” “好呀好呀!”小辞是女孩子,口齿明显更加伶俐,小嘴吧嗒吧嗒地说了起来。 小意今日格外大度,也不和姐姐争抢,就这么安安静静靠在夏月凉肩膀上。 等小辞说到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他的小身子突然抖动起来。 “小意?”夏月凉垂眸看着他。 小意哇地一声哭了。 “凉姐姐,我想爹娘了……” 她正想安慰几句,另一边的小辞也哭了起来。 爹娘走的时候他们姐弟还太小,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印象。 牛郎织女一家人虽然被银河隔开,但每年还能相会一次。 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与爹娘团聚? “凉姐姐,牛郎的儿女还能与爹爹在一起,我和小意……呜呜……” 夏月凉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话语。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这是阿狸三岁的时候就会背的诗句。 小小的男孩子指着天上的银河,也问过她相似的问题。 ——妈妈,咱们去买一个大大的船,去银河那边找爸爸。 第八十四章 不会告诉任何人 和世间所有的母亲一样,夏月凉心里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偏偏她这个不爱撒谎的人,却对阿狸说了太多的谎话。 比如说他最渴望得到的大船,她绞尽脑汁编了许多个版本来解释。 直到阿狸长大几岁明白事理了,再也不提银河和大船,她那些解释都还没有用完。 可谁又能想到,她和言景深会一起穿越到奉国,扔下了不满九岁的阿狸。 如今他们和儿子生活在不的时空,之间相隔的又何止是一条银河。 十多年过去了,阿狸或许已经长成了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他还会怨恨不负责任抛下他一个人的父母吗? 夏月凉越想越伤心,哭得比小辞和小意还大声。 躺在大树上的封祁本来不想打扰他们赏月,没曾想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大两小三个孩子躺在地上嚎啕大哭,看起来真是有点惨啊。 尤其是自家姑娘,在人前一向都稳重睿智,完全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今晚她应该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亲娘,所以才这么难过的吧…… 封祁从大树上飞身而下,十分轻巧地落在了三人面前。 小辞被吓得哭声都止住了,小意却完全相反,直接从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夏月凉坐起来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道:“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树上干嘛?” 封祁急忙解释:“属下一直躺在树上赏月,并没有鬼鬼祟祟。” “今晚的事情不准四处乱说,要是有第五个人知道了……” 一个满脸泪水的小女娃说出的话,或许没有几个人会当回事。 但封祁在夏月凉身边做了十几年的护卫,如何不知她的厉害。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立刻做出保证:“属下不会告诉任何人。” “任何人”三个字让夏月凉十分满意,她轻轻拍了拍小意的后背:“不哭了,凉姐姐会永远照顾你和小辞。” 小意抽抽搭搭地伸出小手:“那咱们拉钩。” 夏月凉拉起小辞的小手,用自己的小手指勾住了姐弟二人肉乎乎的小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三道稚嫩的声音在夜色中回响,封祁只觉眼眶热乎乎的,险些没掉下眼泪。 ※※※※ 除了公务缠身的夏怀珣,夏家其他的人在田庄里住了十几日,直到八月底才打道回府。 回到雪消园,夏月凉正准备换一身家常衣裙,就有丫鬟进来回话。 “姑娘,夏侯先生请您去四照园一趟,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知道了。”夏月凉用热帕子擦了把脸。 鸣笳接过帕子小声抱怨道:“姑娘才刚回府就来催,他能有什么要紧事啊?” 春酌道:“还能有什么事,八成是夏侯颂进京了。” 夏月凉笑道:“还是我们春酌姐姐聪明,就罚鸣笳跟我走一趟。” 鸣笳一点也不想见夏侯放,又不敢违逆姑娘的意思,撅着嘴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屋子。 两人来到四照园,夏侯放早已经候在院门口。 他上前拱了拱手:“三姑娘辛苦,家父是个急性子,我也是不得已才打扰你。” 夏月凉笑道:“夏侯先生言重了,夏侯老先生何时到达京城的,现下在何处落脚?” 夏侯放道:“家父昨日中午抵达的京城,只是他一向不喜欢与官府中人打交道,所以就在离太师府最近的兴悦客栈下榻。” 夏月凉抬了抬手:“那就烦请先生带路,我这便去兴悦客栈拜访令尊大人。” 夏侯放略微松了口气:“姑娘请。” 夏月凉并没有见过夏侯颂,但对他那执拗的脾性却一点也不陌生。 他之所以不愿意同官宦人家打交道,除了江湖人的身份外,主要还是因为女儿夏侯楚。 夏侯楚是夏侯放一母同胞的姐姐,聪慧灵秀容貌出众,据说年轻时人称江湖第一美人,无数武林世家子弟都争相求娶。 夏侯颂完全不顾及女儿的想法,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终于选定了一位颇有势力的武林世家公子做女婿。 夏侯楚的脾气和父亲一样执拗,宁可与夏侯颂断绝父女关系也不肯听从他的安排。 离开夏侯家后,身无分文的她凭借一手好医术不仅养活了自己,甚至还开了一家医馆,并改名为楚岚。 后来她与章继龄相识相爱结为夫妻,很快就有了一双儿女,取名为章楚辞和章楚意。 夫妻二人本以为一家四口会一直幸福下去,没想到夏侯颂会找上门来。 夏月凉怎么也想不通,章继龄到底哪一点入不了夏侯颂的眼。 俊美潇洒才华横溢品行端正,且又是当朝太师的得意门生,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女婿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更何况楚岚已经同夏侯颂断绝关系,甚至连“夏侯”这个姓氏都放弃了,他凭什么还追着不放? 结果闹得章继龄溺水而亡,受了重伤的楚岚带着两个孩子四处躲藏。 她临走之前反复叮嘱夏月凉,她不想让小辞和小意的童年笼罩在仇恨之中,更不希望他们的人生再被夏侯颂左右。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愿意让小辞和小意与夏侯家有任何的瓜葛。 但夏月凉很清楚,小辞和小意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她打造的保护罩里,迟早都要走出去。 只要夏侯颂不愿意放弃,他们之间就不可能没有任何瓜葛。 要想悲剧不再重演,只有在小姐弟长大成人之前,尽力劝服夏侯颂。 兴悦客栈是距离太师府最近的客栈,但也隔了好几条街。 一行人乘坐马车,用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了夏侯颂。 夏侯放的样貌只能算是普通,夏侯颂却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与夏侯楚有七八分相似。 难怪这老头儿那么喜欢夏侯楚,夏月凉暗暗吐槽。 在她打量夏侯颂的同时,夏侯颂也在打量她。 早几年他就听儿子说起过,夏太师最小的孙女是个十分精明厉害的小姑娘,他还颇不以为然。 权贵之家的女孩子当然不可能是蠢货,但她们的精明一般都体现在内宅之中,江湖恩怨能懂多少? 那些个打打杀杀的事情,吓都能把她们吓死。 今日一见,他依旧没能看出这娇弱的小女娃厉害在哪里。 第八十五章 不吃这一套 夏月凉从不在意陌生人的目光。 她又不是一张白纸,让人一眼就能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而且事实无数次证明,因为外表引来了别人的轻视,最终吃亏的人绝不会是自己。 夏侯放可不敢这么想,父亲那太过露骨的眼神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他在书信里写得清清楚楚,昨日见面之后又反复强调,让父亲务必收敛一下脾气。 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官场也不似江湖,身份远比年纪重要得多。 况且需要他们出手诊治的人又不姓夏,夏三姑娘只不过顺手帮个忙而已,心情真没那么急切。 可父亲压根儿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竟在她的面前摆起了神医和长辈的谱。 夏月凉福了福身,在夏侯颂旁边落座。 夏侯放不敢怠慢,亲自给她沏了茶。 夏侯颂捋了捋长须,不疾不徐道:“夏三姑娘此番邀老夫进京,究竟作何打算?” 夏侯放都快哭了,父亲这是闹哪出啊? 在章继龄和姐姐的事情上,夏侯家本就理亏。夏太师那边还有一肚子火没有发泄呢。 想要让小辞和小意接受他们,首先就要讨好夏家人,把两家的关系先缓和下来。 他替夏慕朗治伤算是开了个好头,若是父亲再把寿康王府那位小爷治好,一切不就好谈了么? 他老人家倒是好,病人的面还没见着就开始谈条件,这不是把路堵死了么?! 夏月凉轻笑道:“老先生想太多了,小女是受朋友所托,请您出手替她的兄长治病,并没有其他想法。” 夏侯颂轻哼了一声:“老夫的脾性想必姑娘是清楚的,若非心甘情愿,就是人死在我面前,刀架在脖子上,我的眼皮子都不会多眨一下。” 夏月凉挑挑眉:“这么说来老先生是不打算帮这个忙咯,那您又何必大老远跑这一趟?” 夏侯放暗暗拽了父亲一下,笑道:“家父性子有些急,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夏侯颂拍开他的手:“老夫最讨厌这般这般遮遮掩掩,今日请夏三姑娘至此,就是要把话挑明。 夏侯楚是老夫唯一的女儿,她的孩子绝不能寄养在别人家里。 夏家位高权重是不假,但也没有把别人家的孩子强行扣下的道理。” 夏月凉冷声道:“夏侯老先生年纪也不算太大,没想到竟如此健忘。 小女当年是受章夫人楚氏之托,替她好好照看一双儿女,这件事情与您的女儿夏侯楚有什么干系? 您口口声声说夏家扣下别人家的孩子,证据何在?” 夏侯颂总算是感受到对方的厉害之处了。 这小女娃分明只有十二三岁,竟比好些几十岁的人都难对付。 他也冷笑道:“既如此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恕老夫才疏学浅,无法医治姑娘所说的疑难杂症,今日便启程回洛城!” 夏月凉依旧不为所动,端起茶慢慢细品。 这种事情她上辈子见得多了。 为了合同上的一两个点,哭天抹泪撒泼打滚,各种各样或威胁或利诱的手段那些人都能使得出来。 寿康王府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于夏侯颂而言也是一个助力,他不会舍得放弃。 无非就是想要拿这件事情向自己要个保证,说难听了就是在要挟自己。 可惜她从来不吃这一套! 夏侯颂没想到夏月凉竟然这么沉得住气,一时间陷入了尴尬。 他若是想走,当初就根本不会来。 寿康王好歹也是陛下的亲兄弟,若是帮他治好了孙子的病,请他帮忙在夏太师面前说句话应该不难。 没想到竟会遇上这么个难对付的小女娃! 夏月凉抬眼看着他:“走啊,怎么不走了?” 夏侯放赶紧劝道:“父亲莫要玩笑,您这才刚到京城一日,寿康王府的大门往那边开还没看见呢。 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母亲和兄长们会怎么想。事情若是传到其他人耳中,恐怕有损您的声誉。” 立在夏月凉身后的鸣笳嘴角抽了抽。 这厮的嘴巴真是能说。 夏侯颂最重名声,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对待唯一的女儿。 他若是空跑这一趟,家人和亲戚朋友或许不敢多言,那些竞争对手就不好说了。 江湖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郎中! 夏侯颂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谁让外孙和外孙女在人家手里呢,这口气他暂且咽下了。 “老夫方才一时情急,言语中多有得罪,夏三姑娘莫要计较。” 夏月凉放下茶盏,温声道:“老先生言重了,您且先在此处休息,小女还要去一趟寿康王府,就先告辞了。” “放儿替为父送一送。”夏侯颂吩咐道。 “是。”夏侯放应了一声,把夏月凉主仆二人一直送上了马车。 临行前鸣笳剜了他一眼:“我说你家老爷子真够可以的!” 夏侯放十分难得地没有和她争吵,而是苦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家父都是六十岁的人了,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改变得了他?” 鸣笳头一回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轻声道:“反正你尽量劝劝他,年纪这么大了有些事情想开些。” 夏侯放心里暖暖的,嘴巴却还是不肯服软。 他挥挥手道:“臭丫头管得还挺宽,好好伺候你家姑娘,爷的事情不要你操心!” “滚!”鸣笳骂了一声,唰地放下了车帘子。 马车哒哒地跑远了,夏侯放叹了口气后折返回客栈。 夏月凉望着气鼓鼓的鸣笳,险些笑出声来。 丫鬟们的婚事她并不打算干预,但也不得不承认,单靠她们自己很难寻到合适的人家。 府里未婚的小厮很多,但出色的却很少,她也不舍得丫鬟们世世代代都为奴为婢。 府外的男子她们根本不认识几个,何况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娶丫鬟为妻。 夏侯放和鸣笳是一对欢喜冤家,但抛开两人的年纪不提,夏侯家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家。 章继龄那般出众的男子他们都容不下,更何况是鸣笳。 夏月凉笑着摇摇头。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很容易陷入情网,一旦有人推波助澜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不合适,就不能拿这件事同鸣笳开玩笑。 第八十六章 能动手绝不动口 马车停在了寿康王府侧门外。 鸣笳正打算下车,就听外面有人问道:“车里是夏家三姑娘么?” 夏月凉伸手掀开车帘子,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站在侧门处。 妇人是言静姝的乳娘陈氏,与夏月凉颇为熟悉。 她笑着问道:“陈妈妈怎的会在这里?” 陈妈妈行了个礼:“奴婢昨日回了一趟家,因怕县主要用人就急忙赶回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姑娘。” 说罢她亲自上前将夏月凉扶下马车,顺带询问她的来意。 听闻神医已经抵达京城,陈妈妈眼圈都红了。 “前几日世子妃还问起县主这事儿,谁知神医这么快就来了。 多亏了三姑娘,换了旁人怎会如此上心……” 客套话一旦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所以夏月凉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夏侯颂的医术肯定没问题,而且还曾经医治过类似的病例,但谁都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治好言慎思。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陈妈妈知晓她的性格不似自家县主那般活泛,也不敢说得太多,只能稍微加快了些脚步。 一行人进了二门,朝着东北方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前方隐隐传来了一阵喧闹。 夏月凉还不觉有什么,陈妈妈的老脸忍不住有些发烫。 夏太师是文臣之首,据说府里的下人们都能出口成章。 加上太师府人口简单,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争斗,夏三姑娘兴许连吵架都没有见过。 今日她来得突然,府里也没有提前做准备,恐怕要让她看笑话了,只是别被吓着才好。 她赶紧解释道:“肯定是那些个黄毛丫头又在抢东西,让三姑娘见笑了。” 夏月凉弯了弯唇,依旧没有接话。 寿康王府人多嘴杂,单是长房就有那么多的侍妾和庶子庶女,住在一起能安静才怪。 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争吵,倒像是动手打起来了一般。 声音越来越清晰,陈妈妈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拔腿就往前跑。 小丫鬟见事情不对,也跟着跑了。 “姑娘……”鸣笳小声道:“奴婢听着有个声音像是县主的。” 夏月凉示意她不要多话,也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主仆二人赶到事发地点,都被眼前的情形给惊到了。 只见言静姝和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孩子扭打在一起,另一个略小些的女孩子在旁边拉偏架,其实就是二打一。 寿康王府人口太多,夏月凉熟悉的没有几个,但她还是能够认出这一对少年男女的身份。 男孩子是言静姝的庶出二哥言若凡,他的生母就是当年指使人暗害言慎思的那名宠妾。 女孩子比言静姝小两岁,也是她的庶妹之一,名叫言梦然。 言静姝并不柔弱,甚至可以说有些泼辣,但女孩子的体力终究不如男孩子,她渐渐落了下风。 一旁的言梦然趁机往她的头上身上挠了好几下,把她的发髻都扯散了。 陈妈妈虽然护主心切,但她毕竟是一名下人,不敢真的对王府的少爷姑娘动手。 她受罚事小,万一连累了世子妃和县主,麻烦就大了。 于是陈妈妈只能把言静姝拉到身后,用自己那不算强壮的身躯挡在前面。 言静姝也不是吃素的,趁机踹了言梦然一脚。 言若凡和言梦然都不是肯吃亏的主,一起朝陈妈妈挥出了巴掌。 夏月凉见势不妙,提高声音道:“静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月月……”言静姝听见好朋友的声音,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言若凡和言梦然吃了一惊。 两人和夏月凉不熟,但也是认识的。 夏家位高权重,他们出身皇室,不存在谁怕谁。 唯一担心的是夏月凉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传扬出去,那他们的名声就保不住了。 惦记着王爵的言若凡,一心想嫁个好丈夫的言梦然,这下子真是着急了。 两人正打算说几句软话,夏月凉已经拉起言静姝的手,带着陈妈妈和鸣笳离开了。 来到僻静处,陈妈妈心疼地替言静姝拢了拢头发:“县主怎的一个人出来了,颂秋她们呢?” 言静姝吸了吸鼻子:“那两个混蛋欺负哥哥,我让颂秋她们送他回去了。” 夏月凉瞧着她左脸的淤青,眼神颇为无奈。 不等她说话,言静姝嘟囔道:“是你跟我说的,能动手的时候绝不动口……” “我说过的话多了,敢情你就记住这一句啊?” 言静姝说不出话了。 月月的确说过能动手的时候绝不动口,但那是有前提条件的。 那就是动手之前必须得衡量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否则就是去送死。 她今天虽然没有死,但也吃了个大亏。 看她如此沮丧,夏月凉又心软了,笑道:“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我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言若凡和言梦然肯定会去父亲面前告状,我肯定又要挨训了。” “夏侯放的父亲已经到了,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 “真的?!”言静姝一把抓住她的手,之前的不愉快彻底被抛到了脑后。 “我刚刚才见过夏侯老先生,他已经答应了替你哥哥治病,所以我才来给你报信的。” “那咱们赶紧回去换衣裳……月月,你说我要不要亲自去请夏侯老先生?” 夏月凉安抚道:“这事不着急,夏侯老先生是个守旧的人,还是让长辈们出面比较好。” 言静姝心里酸涩难当。 按说这种事情应该父亲出面,虽然夏侯老先生只是平民百姓,但为了哥哥能够康复并不丢人。 可她的父亲早已经放弃了哥哥,如何肯为他低头。 这事最终还是得落到母亲头上。 “好吧,你先陪我回去梳洗换衣,不能让我娘看见这副样子。” 一行人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回到了言静姝的院子。 刚一进门就见颂秋陪着言慎思蹲在大树下,两人唧唧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言静姝轻声道:“我哥又在看蚂蚁搬家了。” 夏月凉捏了捏她的手:“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八十七章 究竟为了什么 其实在夏月凉看来,除了世子言世坤,寿康王也是合适的人选。 为了自己的亲孙子,受一点点委屈又能如何? 可这里是最讲究尊卑的古代,这种想法无异于天方夜谭。 在身份尊贵的寿康王心目中,一个已经傻了十多年的孙子,恐怕还不如一副质地精良的棋子重要。 言静姝重新梳妆换衣,特意在淤青处厚厚扑了一层粉,这才带着夏月凉一起去了世子妃卢氏的院子。 卢氏正为请神医的事情忧心,憔悴的面容上又添了一层愁云。 言静姝刻意涂抹的脂粉在她看来尤为刺眼,甚至不顾有外人在场,直接把女儿拉到了面前。 “姝儿,你这是怎么了?”她说着就要去擦拭女儿的脸颊。 言静姝抬起胳膊挡住她的手:“娘,月月也在呢,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卢氏道:“你少糊弄娘,月儿是咱们自己人,才不会计较这些呢。” 言静姝无奈道:“那您也得把我放开,要不然怎么好说话嘛。” 卢氏松开手,眼睛却依旧盯着她脸上的那一块淤青。 “方才我和言若凡言梦然打架了,他们人多势众我没打过。”言静姝小声道。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卢氏如何不知女儿是为了什么,只觉心口一阵刺痛。 那些混账东西,她这些年不争不抢,他们依旧不肯放过她的一双儿女。 好好的皇室贵女,愣是被他们逼迫成这个样子。 原本她已经对治好儿子不抱信心了,如今看来这病必须得治,至少要让儿子的生活能够自理,再不受制于人。 她忍着眼泪问道:“月儿,是不是神医那边有消息了?” 夏月凉道:“是,夏侯老先生昨日已经抵达京城,现下就住在兴悦客栈地字乙号房。 我方才已经同他见过面,他答应前来王府为大公子诊治。” 卢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个好消息,她听了之后却有些慌乱。 “姝儿,这或许是你大哥最后的希望,咱们绝不能怠慢了神医。 你快帮着娘挑些礼物,我要亲自去一趟兴悦客栈。” 言静姝应了一声,拉着夏月凉去了小库房,心里却越发难过。 虽然娘的打算与自己不谋而合,但她分明是有丈夫的啊。 类似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难道不是丈夫应该做的么? 哥哥又不是娘一个人的儿子,凭什么父亲就能日日沉醉于温柔乡中,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月月,你说女子嫁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有个依靠?母亲从来依靠的都是自己。 为了穿衣吃饭?母亲的嫁妆足够她吃用几辈子。 为了所谓的情爱?那更是可笑之极! 母亲嫁到王府十多年,得到的全都是伤害而非情爱。 夏月凉露出了一丝苦笑。 也难怪言静姝会这么想,其实她也有同样的困惑。 两世为人,她见过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却依旧没能想明白女人嫁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言静姝抿抿嘴:“反正我就这样了,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嫁不出去更好,省得没人照顾哥哥。” ※※※※ 言梦然与言若凡并非一母所出,她的生母也不算得宠,但她自小嘴甜会哄人,是言世坤最喜欢的女儿。 今日她本来打算好好给言静姝吃点苦头,没想到却被人把事情给搅和了。 眼睁睁看着言静姝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心中愤恨的小火苗越烧越旺。 言静姝才貌都不算顶好,脾气又暴躁,甚至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除了一个县主的身份,她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京城里那么多的贵女,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搭理她。 一来受不了她的粗鲁,更要紧的是担心同那个傻瓜扯在一起。 天知道这个神神秘秘的夏三姑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居然愿意和言静做朋友。 夏家位高权重,万一夏三姑娘存心与他们作对就麻烦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绝对不能被动挨打! “二哥,你说这事咱们该怎么办?”言梦然看向身侧的少年。 以她对言若凡的了解,今日的事情他一定会去父亲那里告状。 只要父亲出面,借言静姝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出去乱说! 然而,今日的言若凡却和言梦然想的完全不一样。 只见他的目光一直锁定着前方,言静姝等人的影子明明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言梦然用力推了他一把:“二哥,二哥——” 言若凡收回视线,兴致缺缺地偏过头:“你又怎么了?” “二哥,咱们赶紧去找父亲,让他好好管管言静姝,万一她怂恿夏三姑娘帮忙散布谣言,咱们可就麻烦了。” “没那个必要。”言若凡十分干脆地说道。 嘎? 言梦然都惊呆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说是一清二楚。 二哥一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言静姝从小受的委屈,一多半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那个占了嫡长子位置的傻瓜,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早日拔掉才干净。 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了,竟让言若凡的心眼从针鼻变成了一个大窟窿?! 她不甘心地劝道:“二哥,你们男孩子当然无所谓,可我要是坏了名声,将来……” “你是皇室贵女,怎么都能嫁出去的。” 言梦然有些生气了:“那些阿猫阿狗的谁愿意嫁谁嫁!” 言若凡淡淡道:“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从前那些做派也该改一改。 言慎思和言静姝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嫡出子女,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行事总要留些余地,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狠了。” 言梦然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眼前这人真的是她的二哥? 欺负傻子、和言静姝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留余地? 难不成言静姝刚才给他喂了迷魂药? 言若凡没有再做解释,抖了抖衣袍转身就走。 言梦然越想越害怕,拔腿朝自己的院子飞奔而去。 见鬼了,见鬼了。 她要回去把年前去道观求的护身符带上,绝不能让妖魔邪祟近身! 第八十八章 漏风小棉袄 夏侯颂住进了寿康王府,夏慕朗的腿伤渐渐痊愈,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让夏月凉挂念的只剩下了夏太师。 他不止没有回京过中秋,就连冬至甚至是除夕都没有回府。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夏繁霜要出嫁了。 照罗氏的意思,女儿年纪还小,应该再多留两年,到了十八岁出嫁也不晚。 那谁黄婉音十九岁还没嫁出去,不也好好待在家里么? 雅苏城离奉国京城那么远,女儿出嫁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娘家,年纪大一些她才能放心。 然而,雅苏城虽然是个小国,国王的后宫也不能一直空虚。 若是因为罗氏一时的想法,李元彧身边添了侧妃侍妾,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于是她只能按下心里的不舍,高高兴兴地送女儿出嫁。 很快就到了出嫁的前一日,一家人用过晚饭后,罗氏亲自把女儿送回了翠拂园。 绣娘们精心缝制的嫁衣挂在衣架上,鲜艳夺目精美绝伦,点缀其间的宝石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罗氏替女儿松开发髻,轻轻替她梳理长发。 自从去年夏繁霜的亲事定下之后,母女二人便再也没有发生过争执。 不吵架当然是好的,但罗氏总觉得女儿同自己的关系似乎也不及从前那样亲密了。 十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连青丝都格外乌亮顺滑。 罗氏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霜儿的头发真是漂亮……” 母女连心,夏繁霜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她转身抱住母亲的腰,哽咽道:“娘,以前都是女儿不懂事,经常惹您生气……” “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什么时候也不会真的和你生气。” “三妹妹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可我觉得自己这件小棉袄是漏风的。” 罗氏破涕而笑:“你还知道自己漏风啊?” 夏繁霜又往她身上拱了拱:“娘,爹和大伯父四叔他们不一样,既做不到夫贵妻荣,对您也不是一心一意,这些年您觉得委屈么?” 罗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嫁到夏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她当然委屈! 她也是名门闺秀,虽然家境不能与夏家相比,也是父母宠着长大的。 本以为夏家位高权重家教也严,二爷年轻时也生得聪明俊秀,她嫁过来之后不但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还能得到一个既出众又专一的夫婿。 谁知二爷竟是个绣花枕头,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还长了一副花花肚肠。 就因为他不争气,她才起了那些捞偏财的心思。 幸好三丫头是个心善的孩子,否则她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 夏繁霜被吓到了,急忙抽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我就是随便一说,您有我和慕扬两个孝顺的孩子,福气好着呢。” 罗氏吸了吸鼻子:“我女儿马上就是一国王后了,今后谁再敢给我气受,我立马就去雅苏城,再不回来了!” 夏繁霜笑道:“娘赶紧去擦擦脸,三妹妹答应今晚过来陪我的,差不多也该到了。” “娘还是先回去了,这个样子被三丫头看见多不好意思。 你们姐儿俩别聊得太晚了,明儿还得早起呢。” 夏繁霜把她送到门口:“娘也早点休息,明早我要想吃您亲手煮的汤圆。” 罗氏又拍了拍女儿的脸颊:“那娘走了啊。” 她离开没多久,夏月凉就到了。 夏繁霜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好奇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三妹妹的添妆礼她早就收了,不仅价值不菲,还涵盖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比娘和大伯母考虑的还要周到。 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可以送的。 夏月凉把小匣子放在一旁,笑眯眯道:“二姐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可曾做好长途旅行的准备了?” 雅苏城之所以被称为小国,是因为那里人口少,而非国土面积小。 夏繁霜的嫁妆太多,行走的速度必然会大打折扣。 从奉国京城去往朔城至少需要十天,从朔城前往雅苏王城,顺利的话也要十几天。 其间还要考虑天气的影响,尤其是雅苏王城附近是沙漠,谁也不好估计会遭遇什么样的状况。 所以她们必须按照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这种准备不仅体现在物质上,心理上的准备也必须充分。 夏繁霜心思一向单纯,哪里能考虑那么多。 她掰着手指一样样数着自己随身带的物件儿。 吃食、衣物、药品……甚至连路上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都准备了不少。 夏月凉把小匣子递到她面前:“打开瞧瞧。” 夏繁霜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是拳头大小的两个小瓷盒。 “这么神秘……”她一边问着,一边已经打开了其中的一个。 一股怪怪的味道直冲鼻腔,夏繁霜赶紧把盖子盖上。 “什么鬼东西啊,难闻死了!”她抬手扇了扇,一脸的嫌弃。 假若这些东西不是夏月凉送的,她都要怀疑是有人故意想要害她! 夏月凉道:“这东西有那么难闻吗,我觉得还好啊。” “你的鼻子肯定出问题了。”夏繁霜白了她一眼:“这么臭的东西,除了能用来对付情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用处。” 夏月凉肚子都笑痛了。 把丈夫身上抹得臭烘烘用来对付情敌,这种办法真不是谁都能想出来的。 她的二姐姐果然是个大活宝,这么早嫁人真是有些可惜啊。 “你别光顾着笑,这玩意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夏繁霜催促道。 夏月凉清了清嗓子:“这是用来给你保护皮肤的,别看味道不怎么样,效果是真的好。” “切——”夏繁霜不以为然道:“我还当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就是香脂嘛。 我早就让人准备了一大堆,足够用一整年的。” “你那些是日常用的,雅苏王城附近全是沙漠,那里炎热干燥风沙又大,必须做好防护。 你若是嫌弃味道不好,那就等着做个丑新娘吧。” 夏繁霜被她的话吓到了。 一辈子就嫁一次,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个美丽的新娘。 只要能保证她的肌肤没有损伤,难闻就难闻吧。 第八十九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一) 虽然长辈们反复叮嘱,姐妹二人还是聊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罗氏果然亲自煮了汤圆送到翠拂园。 今日虽然不是大婚的正日子,但对于夏家人而言,夏繁霜这就算是出嫁了。 该有的仪式一样不少,告别祖母和父母亲人后,夏慕朗背着堂妹出了门。 他的步子格外沉稳,完全看不出之前曾经受过重伤。 趴在他背上的夏繁霜感受更加直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大哥的腿伤真的痊愈了,她再也不用背负着罪恶感,可以过轻松的日子了。 夏慕朗的后背很快就湿了,他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原来霜儿这么守规矩,真的哭了呀。” 夏繁霜不好实话实说,只能假意抱怨道:“祖父偏心,大姐姐出嫁的时候他忙前忙后的,轮到我他连理都不理,就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夏慕朗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也附和道:“就是,祖父也太偏心了,以后你带着小外甥回娘家,偏不给他抱。” 夏繁霜终于被逗笑了。 夏慕朗把她送进马车,自己则带着护卫们上了马。 一行人同夏家众人道别,护送着车队缓缓离开了太师府。 ※※※※ 夏繁霜和夏慕朗离京后,太师府中越发清静。 依照夏月凉多年来的习惯,三月一过就要准备离京避暑。 今年却不一样,老夫人申氏身边只剩下一个孙女,她实在不忍心离开,便留在府里陪伴祖母。 朝中太平无事,闻敬病愈归朝后模样老了许多气势也弱了,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没有了他的指使,太子一党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奉皇看他的眼神也重新有了温度。 日子平静如水,眼看着中秋又快到了。 这一日夏月凉闲来无事,动手做了些蛋黄莲蓉馅儿的月饼。 给各房都送去了一些,她让人把剩下的打包,亲自去了一趟寿康王府。 不得不说,夏侯颂的人品一般,医术却着实了得。 经过他的精心治疗,言慎思虽然没有恢复正常,比之前却有了不小的进步。 夏月凉走进言静姝的院子,就见他依旧蹲在最喜欢的那棵大树下。 这一次他没有在看蚂蚁搬家,而是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学写字。 言静姝坐在廊下,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哥哥,眼神柔和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这样的画面太过美好,夏月凉哪里舍得打扰,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夏三姑娘来了!” 一个负责烧水的小丫鬟突然惊呼了一声,惊醒了言静姝,打扰了言慎思,也破坏了之前的美好。 夏月凉叹了口气,笑着走了过去。 “凉姐姐,你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 言慎思扔掉手里的小树枝,欢天喜地地跑到了她的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鸣笳手里的点心匣子。 夏月凉并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十三四岁的少女,自是不会在乎这一声“姐姐”。 言静姝却十分认真地纠正了言慎思的错误。 “哥哥,我上次才教过你的,遇见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应该叫妹妹。” 言慎思想了想,点点头道:“凉妹妹。” 言静姝高兴极了,拉着夏月凉道:“我让人准备了酸梅汤和果子茶,咱们边喝边说。” 夏月凉示意春酌把匣子交给颂秋,笑道:“这是我做的月饼,蛋黄莲蓉馅儿的,带些给你们尝尝。” 言慎思听说匣子里是月饼,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言静姝打开匣子取了个月饼递给一旁的小丫鬟:“哥哥把手洗干净了才能吃。” “噢。”言慎思飞快地朝小厨房那边跑去。 言静姝笑了笑,拉着好友走进了正房。 夏月凉喝了一口酸梅汤,这才道:“我瞧着你哥的情况像是又好了些。” 言静姝点点头:“的确是好了些,从前像是三岁,如今好歹也像是六七岁,都能认得好些字了。” 夏月凉拍拍她的手:“千万不要着急,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很能理解言静姝的心情。 贪心谁都有,尤其是见到实实在在的进步后,就会想要快些,再快些。 可现实是残酷的,言慎思的情况夏侯颂也从来没有隐瞒。 想要彻底恢复正常是不太可能了,具体能够到哪一步,亲人们的耐性以及他自己的努力同样重要。 言静姝叹了口气:“月月,我真不知自己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善事,这辈子才能遇到你。” 夏月凉笑道:“你可千万别把我捧这么高,到时候摔太惨多可怜呐。” 言静姝突然往她身边凑了凑:“你听说没有,黄婉音又出事了。” 夏月凉挑了挑眉:“我记得她那未婚夫的孝期应该满了吧,难不成人家另有所爱,又把她一脚踹了?” 她是真的好久都没有关心过黄婉音了,听说这样的消息虽不至于幸灾乐祸,但也没有丝毫的同情。 “哪里,那男的可喜欢她了,几个月前就开始张罗婚事。 两人一个着急娶,一个着急嫁,孝期刚满就成亲。” 夏月凉想了想:“我记得你说过他俩是在黄文望回乡守孝的时候认识的,那黄婉音岂不是要嫁回故乡了?” “嗯嗯,黄文望的故乡就在封城,离秀城好像不太远。” 封城夏月凉自然是知道的,那地方离秀城也就百八十里,同样是个富庶丰饶的好去处。 这下夏月凉是真的好奇了:“既然如此,黄婉音能出什么事?” 言静姝道:“她被土匪劫了,不过人家只贪财不好色,抢走了所有的嫁妆,把她扔在了路边。” “什么?又是土匪!”夏月凉险些被口水呛到。 穿到奉国十几年,她一直都觉得这是个十分安全的国家。 可这两年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出现了那么多的匪患。 望城那一次也就罢了,毕竟地处边陲又有人故意设计。 封城这次是真让人想不通,几乎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方,居然也会有土匪? 而且黄家算不得豪富,想来黄婉音的嫁妆也没有多少,居然能够惊动土匪? 言静姝道:“可不是么,不过这事儿暂时还没有传扬开,但也瞒不了几天了。” 第九十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二) 黄文望早已经投靠了太子,他那准女婿与太子妃又沾了点亲,黄婉音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太子妃。 而言静姝的母亲与太子妃交情不错,消息肯定是可靠的。 夏月凉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了太师府。 黄文望一家早已经被夏家人唾弃,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起。 在事情经过彻底弄清楚之前,她不想同亲人们说起黄婉音这个名字,尤其是祖母和大伯母,绝不能让她们动气。 她现在就盼着父亲赶紧回府,同自己说一说太子一党有没有什么反应。 这一等就是三天,夏怀珣带着一身疲倦回来了。 洗漱换衣后,夏月凉捧着亲手做的点心送到他面前。 夏怀珣笑道:“月儿的手艺没得说,可为父总感觉有些无事献殷勤的味道。” “爹爹多心了,女儿就是看您心情不错,所以趁机拍个马屁。” “鬼丫头!为父最近几日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哪有你说的好心情。” “您就别卖关子了,心情好坏女儿还看不出来嘛!” 夏怀珣笑得更大声了。 隔了好一阵他才再次开口:“太子这一回彻底完了。” 夏月凉微微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道:“老皇帝把他废黜了?” “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但太子闯的祸实在太大,陛下绝不可能再继续包庇,除非他不想要江山。” “这么严重啊……”夏月凉依旧不敢相信。 这些年太子闯下的祸太多,单是她知道的就不胜枚举,可老皇帝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斥责几句就完了。 怎的这一次…… 虽然他们一直坚信太子迟早会作个大死,但最近朝堂中风平浪静,没听说有人造老皇帝的反啊? 她喃喃道:“黄婉音被土匪抢劫竟能牵扯上太子?” 夏怀珣有些笑不出来了,月儿连这个都能猜到,这也太那啥了吧? 夏月凉咽了咽口水:“还真是因为这个?这……这不对啊……” 她拽着父亲的胳膊:“爹爹快和我详细说说事情经过。” 夏怀珣道:“既然你已经知晓黄婉音被劫一事,那为父就从这里说起了。 封城同秀城一样,是个十分繁华富庶的地方,所以那些土匪并不是真正的土匪,而是一群生活在深山里的百姓。 他们抢劫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申冤。 在你出世前几年,封城一带发生了非常严重的水灾。 陛下派遣了官员下去赈灾,并耗费巨资重新修筑了堤坝。” 夏月凉点点头:“这事儿我听山庄里的老人们提起过,那堤坝在秀城境内也有一小段,听说修得极其牢固,十多年来从未出过任何问题。” 她当时还感叹了一番,奉国的官员分明没那么清廉,贪腐的事情时有发生。 十几年前修筑的这一段堤坝一点问题都没有,当年负责赈灾的那些官员也算是难得了。 谁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终究浮出了水面,作恶的人谁都别想逃脱。 夏怀珣沉声道:“堤坝的确是没有任何问题,但那些人的手段远比偷工减料高明得多,也更加狠辣无情。” 做了十几年的父女,夏月凉很少在父亲脸上看见如此沉重的表情,足见那些人有多么可恨。 夏月凉道:“修筑堤坝没有偷工减料,那便只有在人工上做手脚,莫非……” “负责赈灾的官员是郑尚书的小舅子韩远,当时他在工部水部司任郎中。 此人颇有些手段,官声也不错,因此很受陛下重用。 谁知他竟伙同当时的封城刺史周渭,不仅在赈灾款项上动手脚,还犯下了谋害上千人命的大罪。” 说到这里,夏怀珣已是气愤填膺,眼珠子都红了。 夏月凉握了握拳:“上千人命的大案做得如此干净,单靠一两名官员肯定是做不到的。” “月儿说得不错,那封城刺史周渭便是太子妃的堂兄。 或许正是因为做了共犯,太子才让皇长孙迎娶郑尚书的孙女做长孙妃。 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再不用担心有人泄密。” 夏月凉仔细琢磨了一阵,又问道:“那些土匪是不是与十几年前被谋害的人有关联?” “韩远和周渭两人为了向朝廷多要赈灾款,虚报了因灾死亡的人数。 为了掩盖实情,又在民夫们修筑i堤坝是故意制造事故,导致了上千人伤亡。 最后在统计伤亡人数的时候做手脚,顺利堵上了之前的窟窿。 初步估算了一下,他们因此贪墨的银钱有数十万之多。 说起来他们也是为了太子,他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手头一直不宽裕。 那些土匪的确是当年逃脱的民夫,他们听说黄婉音与太子妃的关系,所以选择冒死一搏。” 夏月凉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视人命如草芥,死一千次都不足以平民愤! “难怪陛下如此震怒,甚至再也不肯包庇太子,实在是包不住了啊!” 夏怀珣道:“还不止呢,因为这个案子,把太子妃的父亲从前做学政时的科举舞弊案也扯了出来。 人证物证俱在,想狡辩都无从辩起。” 这么劲爆?! 信息量太大,夏月凉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太子这些年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那真是上蹿下跳一刻不肯停歇。 但有一点不得不说,攀附他的这些人多少还是有些真本事。 至少做事情的时候很少留下把柄,否则陛下也不至于每次都只是斥责几句。 当然,这和闻老狐狸这个掌舵者不无关系。 为官二十多年,他总是能够精准拿捏陛下的喜恶,除了去年生病一事,几乎从未失手。 “爹爹,太子一党此次遭受如此重创,闻老狐狸竟一点表示都没有么? 他的夫人可是太子殿下的表姨母,太子遭废黜,他这辈子不就白忙活了?” “你都说他是老狐狸了,做事自然会为自己留后路 他是公开了身份的太子党,为他出谋划策是理所应当 正因为如此,陛下反而不会太过怀疑他。 这几件大案与他没有丝毫牵扯,他在朝堂上表现得正气凛然,言辞比任何人都要犀利。 陛下原本还打算追究他一个失察之罪,也因此变成了不予追究。” 第九十一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三) 夏月凉虽然不在现场,但完全能够想象出闻老狐狸道貌岸然的模样。 至于那老皇帝,呵呵…… 她才不信他有这么大度,分明是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夏怀珣被女儿的小模样逗笑了。 “月儿啊,咱们一直以来都盯着太子,如今他已经没有指望了,你竟一点也不高兴么?” 夏月凉扯了扯嘴角:“太子与我又没有什么过节儿,之所以盼着他倒台还不都是因为那只老狐狸。 如今他没了指望,那老狐狸却还在活蹦乱跳,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还有啊,这一次太子倒台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来得太过容易的东西,我总觉得不踏实。” 夏怀珣欣慰地点点头。 月儿又成长了。 得之不喜,失之不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最近一年太子一党太过安静,连他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谁知在这种时候会爆出如此严重的两件事情,直接把太子拉下马。 虽说达成目的的方法不重要,但正如月儿方才所言,来得太过容易的东西,心里是不可能踏实的。 整件事情必然有人在幕后操纵,让人防不胜防。 果然就听夏月凉问道:“爹爹,我总觉得这件事是有人故意爆出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太子把位置让出来。” 夏怀珣端起茶杯晃了晃:“你的意思是说,谁最终坐上那个位置,事情便是谁做的?”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可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 “陛下的儿子很多,虽说年龄资历最合适的只有三个,但他的身体还非常硬朗,一时间倒也不着急立储。” 夏月凉撇撇嘴。 老皇帝当然不着急,毕竟在咽气之前,谁都以为自己身体硬朗,至少还能活个几十年。 可朝臣们肯定着急啊。 自古以来皇帝就没有几个长寿的,活到花甲已属罕见。 陛下眼看着就满六十岁了,万一哪天突然那啥了,岂不是天下大乱? “爹爹,您觉得兴安王怎么样?” 夏怀珣无奈道:“你这丫头真应该是个小子,整日就喜欢琢磨这些事情。”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我要是个小子,肯定和您一个样,才不愿意去伺候皇帝。 正因为是个姑娘,闲着没事儿才议论几句,您当我真在乎谁当皇帝?” 夏怀珣笑道:“那为父也闲着无聊问一问,你觉得兴安王适合做皇帝吗?” “呃……”夏月凉想了想:“我对兴安王算不上了解,但他脾气温和不好事,遇见麻烦一向都是绕着走的。 但谁也不好说他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伪装。毕竟是皇帝的儿子,若是真的单纯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不过我觉得言傅卿倒是挺不错,他虽然心眼多,但人品是非常端正的,这都是爹爹的功劳。” “又拍马屁!”夏怀珣笑骂了一句,又道:“傅卿这孩子的确是不错,但陛下未必有那样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让他做为父的学生。” 夏月凉又一次撇嘴。 老皇帝真是够了! 今天怀疑这个,明天怀疑那个,忘年之交不放心,自己的孙子也不放心。 他索性活个万万年,皇位留着自己玩吧! 夏怀珣道:“说起陛下属意的人选,为父倒是想起一个人,博思王言成豫。” 博思王言成豫? 夏月凉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年纪太小,六岁以前又住在半池山庄,并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早已遭老皇帝厌弃的二皇子。 但说起同夏家的渊源,众多皇子中就数他最深。 言成豫的生母是早已经故去的淑妃韦氏,据说是一位容貌才情绝佳的女子。 当初若不是先帝看中苏家姑娘做儿媳,奉国的皇后本该姓韦。 可惜天妒红颜,老皇帝登基没多久,韦淑妃就染了重病,走的时候言成豫还是个三四岁的孩童。 没有了亲娘的庇护,言成豫在皇宫里过得很是艰难,幸亏有太后的照看,他才得以顺利长大成人。 言成豫继承了韦淑妃的容貌和才情,在一众略显平庸的皇子中间鹤立鸡群,也惹来了无数的猜忌。 太子之所以早年间就沉不住气,这便是最主要的原因。 老皇帝丝毫不掩饰他对二儿子的喜爱,不仅时常给予丰厚的赏赐,还让夏太师亲自教导他读书。 这么一来,太子背后的闻、陆、苏三家就更坐不住了。 言成豫本就受宠,若是再有了夏家的支持,太子就彻底没戏了,他们这一大群人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 于是他们多番算计,终于让老皇帝对言成豫产生了猜忌之心。 十七年前,言成豫的正妃明氏身怀六甲,老皇帝丝毫不留情面,把他年仅四岁的长子扣在京城,其他人逐出京城去往凤城就藩。 夏太师一向喜欢言成豫,除了他本身聪明好学之外,还有他舅舅和母妃的缘故。 当初他在申家求学,韦淑妃的父亲也在申家书院任职。 兄妹二人与夏太师年纪相仿,时常在一起念书游玩。 看在故交的情面上,夏太师非但没有极力与言成豫撇清干系,对他依旧颇多照顾,甚至还有意促成长孙女与他长子的亲事。 七年前,两个孩子已经到了婚嫁之年,言成豫向老皇帝请旨,亲自来了一趟京城。 没想到就是那一回,夏家和言成豫彻底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 这些事情夏月凉并没有亲身经历,长辈们又不肯对她细说详情,因此她也是一知半解。 尤其是最要紧的部分,比如说十七年前老皇帝与言成豫翻脸的原因,七年前夏家与他彻底决裂的原因,她通通不知道。 今日难得父亲主动提起博思王言成豫,夏月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给夏怀珣倒了一杯茶,笑着问道:“博思王不是早就被老皇帝厌弃了么,爹爹为何会这么想?” 夏怀珣笑道:“陛下老谋深算,便是你祖父那般睿智,也不敢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以他当初对韦淑妃的宠爱,应该不至于轻易放弃她唯一的儿子。 为父甚至觉得陛下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博思王,这才将其逐出京城。” 第九十二章 好自为之(一) 夏月凉喜欢读史书并非这一世才养成的习惯。 加上那些偶尔瞄几眼的宫斗剧,她对皇帝们的各种手段都已经见怪不怪。 不过听了父亲的猜测后,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凉嗖嗖的。 书上看到的和影视剧里演的,同发生在身边真实的皇权争斗,感受完全不一样! 假若老皇帝属意的继承人真的是言成豫,那他真是太阴险了。 而被当做靶子培养的太子则太过悲惨,人生简直如同笑话。 二皇子言成豫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皇帝将他逐出京城,除了保护之外,更重要的是对他的考验和锻炼。 如果他没有通过老皇帝的考验,下半辈子就只能偏安一隅,彻底失去了坐上龙椅的机会。 更要命的是他的心态,万一怨恨发展成仇恨,说不准还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假若老皇帝真的是厌弃了言成豫,那他就是个妥妥的渣爹加昏君。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都看不清楚,被人随便挑唆几句就起了疑心,被太子气死都是活该! 却听夏怀珣又道:“这些都是为父胡乱猜测,陛下究竟做何打算,还得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夏月凉杵着下巴,想了好一阵才道:“爹爹,如果博思王继承了皇位,会不会对咱家不利?” 她不是悲观的人,但就夏家而言,继承皇位的人是博思王还是太子,二者之间有区别么? 夏怀珣轻轻摇头:“这个真不好说,为父年少时一直在外游学,与博思王并不熟悉。 不过你三伯父与他曾在一起读书,虽然二人年龄悬殊了几岁,倒是颇为投契。” 提起逝去多年的孪生兄长,他的眉宇间尽是惆怅。 三哥的逝去,不仅是夏家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伤痛,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夏月凉原本打算把所有的问题都抛出来,见此情形不得不做出取舍。 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且都很复杂。 博思王就藩、三伯父身故,都牵涉到皇室秘闻,即便父亲愿意说,也不会说得非常详细。 尤其是三伯父的事情,那是夏家人最大的伤痛。 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但祖父必然有他的安排,她还是不要擅作主张以免添乱。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选择向父亲询问七年前的事情。 “博思王为了儿子的亲事特意请旨回京,说明他是很愿意与夏家联姻的。为何突然之间又和夏家翻脸了呢?” 夏怀珣道:“其实这都是陛下的意思,但恶人却让你祖父做了。” 夏月凉越发迷糊。 老皇帝到底啥意思? 究竟是想要考验二皇子,让他在没有助力的情况下发愤图强。 还是他真的厌恶二皇子,不愿意让其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亦或是提防夏家,为二皇子以后执掌皇权做准备? “博思王肯定恨死祖父了,万一他将来做了皇帝,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 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让太子当皇帝好了!” 夏怀珣笑道:“照月儿的意思,咱们家应该另外扶持一位皇子?” 夏月凉耷拉着嘴角,表示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奉国江山又不姓夏,老皇帝爱怎么折腾是他的事。 祖父对他忠心耿耿尚且遭到猜忌,若他们真的扶持另一位皇子,他还不定会使出什么阴毒狠辣的手段对付夏家。 夏怀珣道:“月儿不必多虑,咱们夏家屹立百年不倒,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从不掺和这种事情。 你喜欢做什么只管去做,一切都有为父替你担着。” 夏月凉的泪珠滚落。 她是积了多少德才得了这么好的一位父亲。 前世爸爸也非常疼爱她,但他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每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因为爸爸知道了也是有心无力。 如今不一样了,什么都有父亲担着,她感觉自己有点飘啊。 夏怀珣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为父本来是打算让你去做些蛋黄莲蓉馅儿月饼的……” 夏月凉噗嗤笑道:“原来您方才是为了哄我去做月饼才那么说的。” “没办法呀,谁让我家月儿如此矜贵呢?” “我走了!” “那为父就等着吃月饼了啊。”夏怀珣整个靠在椅背上,悠闲自在地看着女儿。 夏月凉冲他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跑了。 ※※※※ 言成邺又一次跪在了御书房外。 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布满血丝的双眼毫无神采,原本十分合体的衣袍也变得松松垮垮的。 十几年前的事情被揭露之后,奉皇用雷霆手段惩处了一大批官员,却连正眼都没有给他一个。 这些年他被训斥的次数早已经数不清了,却没有那一次让他如此害怕。 双膝已经疼到麻木,却依旧没能见到他的父皇。 御书房的大门开开合合,太监宫女们穿梭而过,重臣们来了又去。谁都不敢同他说半个字。 安公公在奉皇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是看着皇子们长大的。 见言成邺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只觉心疼极了。 送走了最后一位重臣,他轻轻走到书案旁。 “陛下……” 奉皇正在看折子,闻声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了?” 安公公的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太子殿下还跪在外面……” 奉皇冷声道:“是朕命他跪在那里的?” “不是……” “那你和朕说什么!” 奉皇嗤笑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折子。 安公公默默叹了口气,躬身走出了御书房。 言成邺见他直摇头,心里最后的一丝小火苗彻底熄灭。 他如同被人抽去骨架一般,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 “殿下……”安公公赶紧上前扶住他。 “父皇是不是已经决定废黜本宫了?” “殿下莫要胡思乱想,还是先回东宫把身体养好再说。” 言成邺眼中迸发出一道寒光,也不知从哪儿出了一股气力。 他一把推开安公公,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只可惜腿脚麻木不听使唤,又摔了一跤。 安公公都不忍心看他了。 明知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还敢如此横冲直撞。 储君之位保不住,您好歹把富贵保住了啊! 第九十三章 好自为之(二) 安公公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没有再次拦阻。 言成邺毕竟还年轻,腿脚很快就恢复了部分知觉。 趁着那股气力还在,他一把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踉踉跄跄走了进去,他很快就见到了坐在书案后冷眼看着他的父皇。 一连几天的煎熬,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是假的。 亲身体会到的疼爱是假的,亲眼所见的决裂也是假的。 能让他意识到这一点,便是人家已经不需要再伪装了,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已经窝窝囊囊地活了半辈子,难道还要窝窝囊囊地去死么?! 奉皇见他眼神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言成邺嗤笑了一声,一瘸一拐地朝他走去。 奉皇做了几十年皇帝,当然不至于被这么点小阵仗吓到。 他淡淡道:“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您居然问我打算做什么?” 言成邺哈哈大笑起来:“这话该是儿臣问您吧,这么多年了,您到底打算做什么?!” 奉皇道:“我看你是昏头了,先回东宫醒醒脑子,过几日朕自会召见。” “儿臣脑子清醒得很,这辈子都没有如此清醒过! 您也不用再装了,索性一次性把话说清楚,要废黜也好要杀头也罢,儿臣绝无二话!” “你到底想听朕说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言成邺呵呵笑道:“既如此,您就回答儿臣几个问题。所有人都说您和母后琴瑟和鸣,真有这回事么?”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奉皇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果然是假的。”言成邺自嘲道:“您同母后的情分都是假的,对儿臣的疼爱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奉皇道:“你是朕唯一的嫡子,朕自然是疼爱的。但你应该清楚,皇家的父子之情与其他人家是不一样的。 朕的身上担负的不止是家族,还有整个天下。” “这话您自己信么?天下最重儿臣没有异议,可您敢说对所有的儿子都一视同仁么?” 奉皇险些爆粗口。 “你很小的时候便是储君,其他兄弟只是皇子,你觉得朕应该怎么一视同仁,让你们全都当太子么?!” “父皇明知儿臣指的是二弟,又何必扯上别人。 当年您对母后的确不错,但那是因为她是您的正妻,您需要营造一个和谐安宁的后宫。 可您心里最爱的女人是韦淑妃,虽然每个月您也就去她宫里那么几次,仿佛她只是个寻常妃嫔一般。” “那又如何,难道朕富有四海,还不能有个心爱的女人?” 言成邺的笑容突然就没了,声音也瞬间拔高了好几度。 “您这皇帝当得真是没意思,喜欢一个女人都要遮遮掩掩。 换作是儿臣,绝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任何委屈。 正妻的位置必然是她的,她的儿子理所应当继承家业,何必弄得这么复杂。” “你懂个屁!”奉皇再也忍不住,不仅爆了粗口,还把手里的奏折扔了过去。 “儿臣是不懂,否则何至于替人做了三十多年的挡箭牌而不自知。” 奉皇还是头一次发现长子还不算太笨,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些。 “朕是一国之君,永远都要把奉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私心当然也有,但不得不往后挪一挪。 你是朕的嫡长子,立储必然要先考虑你,而且朕也确实这么做了。 自小朕不仅给了你储君之位,也没有放松对你的培养。 是你自己不争气,念书打瞌睡习武怕辛苦,拉帮结派的手段倒是学会了不少。 你当朕真的不知道你这些年耍了多少小手段么,若是真对你不满,绝不会只是斥责。 做皇帝的人学识没必要最好,武功也不见得要最高,甚至不需要太聪明。 只要学会拉拢人心,学会利用别人的聪明才智,就能做个合格的皇帝。 所以你四处拉帮结派,甚至还拉拢了不少重臣,朕觉得你还算有些长处。 但封城水灾这件事朕绝不能容忍,视百姓的性命如草芥,朕不可能把大好河山交到这种人手里!” 言成邺分辩道:“这事是韩远和周渭那两个混账做下的,儿臣根本不知情啊。 父皇是知道的,儿臣自小胆子就不大,怎么敢做这种伤天害理事情?” 奉皇冷声道:“朕知道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但韩远和周渭是不是你的人?” “是。” “你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做了什么你却一无所知,说明你昏庸无能识人不明。 而且他们冒着风险贪墨那么多的银钱,说白了也是为了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既然坐上了你的船,出了事情你就必须共同承担责任。” “儿臣不服。”言成邺噗通一声跪下,大声喊道。 “你不服?”奉皇都有些懵了。 他的话分明不难理解啊,有什么服不服的? 言成邺大声道:“父皇乃是天子,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是您的子民。 照您方才的说法,他们与您同样是共乘一条大船,不管惹出什么祸事您也该一并承担。” 奉皇的脸都绿了。 这混蛋儿子说的什么歪理,居然还振振有词。 言成邺说得兴起,继续道:“韩远和周渭虽然被儿子拉拢,但他们首先是父皇的臣子。 还有好些犯了事的官员,他们都是父皇一手提拔的,都是您的人。 他们惹下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也有父皇的份儿?” “你闭嘴!”奉皇一拍书案站了起来。 再让这混蛋儿子说下去,他是不是该去坐牢,甚至该杀头了?! 言成邺今天是豁出去了,只觉浑身上下舒服得很。 他跪得笔直,直愣愣地看着奉皇。 奉皇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道:“你滚吧,今日朕就当你昏了头不予计较。 储君的位置你暂时再坐几日,今后没有要紧事不要出现在朕面前。 朕算不上圣明的君王,却不想做个狠毒的父亲,今后你好自为之吧。” 言成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父皇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把他饶了? 第九十四章 四处撒网,做个试探 言成邺不敢继续纠缠,迷迷糊糊地退出了御书房。 奉皇毕竟不年轻了,方才在气头上还不觉得,现下只觉脑袋一阵眩晕,赶紧扶着书案坐回了龙椅上。 “陛下千万别动气,龙体要紧。”安公公急忙递上一杯热茶。 奉皇用力捏了捏眉心:“小安子,朕怎会养出这么个孽障?” 安公公在奉皇身边伺候几十年,是他最信任的人。 但受其身份所限,奉皇的许多想法,尤其是关于皇位承继这方面的,安公公也并不是非常清楚。 为了自身的安危,他从不敢公然议论皇子们,哪怕是奉皇默许的也一样。 他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实在有些着急了。打小儿您对他的要求太过严格,他怎么努力也达不到您的期盼,还因此时常遭到训斥。 殿下也是要强的性子,为了得到您的认同,难免走偏了路……” 奉皇摆摆手:“不成器就是不成器,你就不用替他说好话了。 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他毕竟还是朕的骨血,只要今后老老实实做人,朕会保他平安富贵。” “陛下宽仁,是奉国子民的福气。”安公公行了个大礼。 他这些话虽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也是发自内心。 陛下登基几十年,每年秋决的人数一直在逐年递减。 换作其他皇帝,废黜的太子要么贬谪要么圈禁,很少听说过不予惩罚的。 像他这样的内侍,无一不是活得战战兢兢,他虽然并不能例外,但这么多年确实是连板子都没有挨过。 奉皇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他笑骂道:“就知道哄朕开心,为君者太过宽仁,有时并不见得是好事。 朕毕竟也上岁数了,储君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否则那些个臣子又该整日在朕耳边聒噪了。 可朕养了这么多的皇子,愣是没有一个能让朕满意的。” 这一回安公公是真不敢接话了。 世间没有人是完美的,但陛下的心里肯定有合适的人选。 好在奉皇也不是真的从他这里听取什么建议,喝了几口茶后继续批阅奏折。 ※※※※ 此时的闻府中,闻敬的手里也拿着一份奏折,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检查。 奏折是他亲笔所书,一字一句都是经过仔细斟酌,一笔一划皆不敢大意。 甚至可以说,他当年参加科举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小心。 在一旁坐了好半天的闻承宗都看不下去了。 父亲为官几十年,亲手书写的奏折少说也有上千份,今日的表现却比自己第一次上奏折的时候都紧张。 难不成奏折里写了什么关乎身家性命的要紧事?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闻敬终于合上奏折,长长舒了一口气。 闻承宗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案前。 “父亲,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儿子这就派人去请张太医。” 闻敬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大郎,如今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是应该替为父分担一些责任。” 闻承宗有些小激动。 虽然他是嫡长子,但重要的事情父亲多半都是与最信任的几位幕僚商议,他一向都是被排除在外的。 今日父亲松口,说明自己的能力终于得到了他老人家的认可。 “儿子一定尽力,绝不让父亲失望。” 闻敬点点头:“封城事发,陛下已然下定决心废黜太子。虽然陛下的身体还算健朗,但也是年近花甲,另立储君势在必行。” 闻承宗的心脏极速跳动起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就已经决定放弃支持太子殿下,打算另起炉灶。 但之后他由于身体原因远离朝政近半年,这件事情也就没了下文。 他本以为没有个三五年出不了结果,没想到父亲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父亲。”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您选中了哪一位皇子?” 闻敬捋了捋长须,笑道:“大郎可还记得博思王?” “博思王?”闻承宗吃了一惊。 博思王比他大了近十岁,十八年前离京就藩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当年的事情他只是私下里听人议论过几句,并不知晓内情。 但闻家是太子一党,与博思王天生势不两立。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博思王与陛下反目一事,说不定就是他老人家的手笔。 太子是不成了,但陛下还有那么多的皇子,父亲为何要选择支持博思王? 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不等同于自投罗网么? 闻敬抬眼看着他:“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闻承宗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道:“儿子不太了解博思王,但他是早已经遭陛下厌弃的皇子,恐怕不容易扶持。 与其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如选择兴安王,他虽然资质一般,但世子言傅卿是个不错的苗子,陛下也曾多次夸赞。 再不济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小皇子,咱们索性挑个聪明伶俐的好好培养,将来也便于掌控。” 闻相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好些事情都没有经历过。 陛下的心思不是那么容意琢磨的,所以绝不能明着支持某一位皇子。 当初为父是没得选,所以才被迫成为了太子一党。 如今这样的情势,咱们必须另辟蹊径四处撒网,这一份奏折只是做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 为父之所以如此小心,并不是因为奏折里写了什么要紧的内容,而是怕遣词造句不注意引起陛下怀疑。” 闻承宗越发好奇了:“那您奏折里究竟写了什么?” “博思王幼时多蒙太后娘娘照拂,九月十三是她老人家的寿辰,他应该进京贺寿了。” 闻承宗总算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父亲一向消息灵通,后宫里自然也安插了不少的耳目。 想来太后娘娘最近时常念叨博思王,所以他趁机上了这一道奏折。 若是陛下同意博思王进京贺寿,那就说明对他并没有死心。 如此一来,父亲讨好了太后,迎合了陛下,也有利于消弭与博思王之间的裂痕,可谓一举三得。 “父亲……儿子记得博思王曾经是夏太师的学生,若是他做了储君,咱们能争得过夏家么?” 第九十五章 不下手才最安全 闻敬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十八年前的事情你不清楚,七年前的事情你总不会忘了吧。 夏宁则为了与博思王撇清关系,甚至不惜毁掉长孙女的一段好姻缘。 这事儿对于博思王而言,不仅仅是耻辱这么简单。” 闻承宗拧着眉想了好一阵:“儿子记得博思王的长子双腿有残疾,难不成是夏家造成的?” 闻敬笑道:“夏家应该不至于如此下作。但博思王长子的双腿,就是在夏家悔婚之后骑马摔坏的。 换作你是博思王,你会怎么想?” 闻承宗也笑道:“同夏家比起来,咱们与博思王之间的那点恩怨真算不了什么。 只要他还有争储的心思,就需要朝臣的支持。 这种时候咱们主动示好,他必然不会拒绝。” 闻敬把奏折递给他:“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个亲手交给安公公。” “是。”闻承宗把奏折仔细收好,快步走出了书房。 闻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陛下的心思难以猜透,夏宁则更是如此。 太子被拉下马,真正的斗争终于开始了。 ※※※※ 折子出现在奉皇面前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 奉皇打开奏折仔细看了一遍,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 许多朝臣私下里都说闻敬是只老狐狸,他却不太认同。 若论聪明狡猾,他远远及不上夏宁则。 不过在琢磨人心这方面,夏宁则却未必肯花这么大的工夫。 “小安子。”他唤了一声。 安公公忙道:“老奴在。” “你亲自跑一趟太师府,把溪光赶紧给朕找来。” 安公公有些为难道:“陛下,今日乃是休沐,夏学士一向潇洒不羁,恐怕不在府中。” “那就赶紧去找,今日朕必须见到他!” “是。”安公公退出了寝殿。 他这份差事真是越来越辛苦了。 京城这么大,可供消遣的地方实在太多,他该上哪儿去找人啊? 或许是老天爷都同情安公公了,他刚来到太师府门口,就遇到了正准备带着女儿去钓鱼的夏怀珣。 “安公公好。”一身少年装扮的夏月凉冲他抱了抱拳。 安公公笑道:“哟,月姑娘今日这身装扮,可把满京城的少年郎都给比下去了!” 夏怀珣则是一身布衣,腰间还挂了个精致的小鱼篓,看上去真是洒脱极了。 他哈哈笑道:“今日休沐,公公也难得清闲,不如同我们一起去钓鱼?” “夏学士的好意老奴心领了,陛下在宫里等着您呢。 若是和您一起去钓了鱼,陛下还不把老奴当鱼给炖了!” 夏怀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的装扮:“那就烦请公公稍待,我得回去换身衣裳,御前失仪可是重罪。” 安公公赶紧道:“夏学士莫要玩笑,陛下着急见您,哪里会计较这个。” 夏怀珣摘下腰间的小鱼篓递给女儿:“陛下召见,为父只能下回再陪月儿钓鱼了。” 夏月凉心里把老皇帝咒了一百遍。 休沐还逼着人加班,也不给加班工资,简直是天下第一抠! 她撅着小嘴道:“下回复下回,下回何其多。女儿自个儿去钓鱼,煮了鱼汤不给爹爹喝!” 夏怀珣无奈地笑道:“安公公,您瞧瞧这丫头,陛下真是把我给害惨了。” 安公公赶紧陪笑,拉着他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皇帝设在寝宫的小书房。 奉皇见到夏怀珣的装束,果然只是觉得新奇。 “小安子这是在哪儿寻到的溪光,这身装扮倒是舒服得紧。” 安公公忙把事情经过简单描述了一番。 “哎呀,早知道朕就随你一起出宫了,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转转太可惜了。 月丫头煮的鱼汤,朕还真是想尝尝。” 夏怀珣笑道:“臣女烤的鱼也是一绝,下回微臣一定邀陛下一同品尝。” 奉皇给安公公使了个眼色,又道:“朕是个劳碌命,也不知啥时候才有这个口福。” 安公公退出小书房,轻轻把门合上。 不等夏怀珣开口询问,奉皇已经把闻敬那份奏折递了过去。 “溪光先看看这个。” “这是……”夏怀珣接过奏折打开,熟悉的笔迹出现在眼前。 “这事溪光怎么看?” 夏怀珣道:“博思王是太后娘娘一手带大的,回京贺寿理所应当,闻相考虑得非常周到。” 奉皇哈哈笑了起来。 果真是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溪光今年不过三十有四,狡猾程度已经不亚于夏太师。 “溪光啊,闻相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你不觉得奇怪么?” 夏怀珣道:“身在其位自然要谋其政,闻相理所应当为国操劳,为陛下解忧。” “可朕还没有废黜太子呢,他着急个什么?” 夏怀珣都快翻白眼了。 这老皇帝,太子和废太子就是一道圣旨的区别。 他这般揪着不放,难道还要因此治闻老狐狸的罪? 如果真是那样倒是好了,从今往后他便可以日日钓鱼,天天喝鱼汤了! “陛下急着召微臣进宫,该不会是为了讨论该如何惩治闻相吧?” 奉皇眼泪都笑出来了,指着他道:“世上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也就是你夏溪光了!” 夏怀珣摊了摊手:“微臣就是个做学问的,太后娘娘千秋,微臣一定认认真真准备一份寿礼,除此之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了。” “你就不担心朕册立博思王为太子?” “立储虽然关乎国本,但终究是陛下的家事,微臣如何能够干预。 陛下圣明,您一定会挑选最合适的皇子为储君,微臣如此忠心,继续混口饭吃应该没问题吧?” “朕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既如此就去拟旨吧,召博思王一家即刻进京为太后娘娘贺寿。” 夏怀珣是真不打算沾惹这种事。 闻老狐狸之所以上折子,除了试探之外,肯定还有先下手为强的意思。 可他却有不同意的看法。 先下手未必是强,后下手也不一定遭殃,某些情况下,不下手才是最安全的。 “是。”他站起身行了个礼,缓步走到了书案后。 第九十六章 坚决不做替身 圣旨很快就拟好了,奉皇看过之后十分满意。 他不由得感叹道:“假若溪光当初不回京城,朕真不知还能上哪儿去寻你这样的人才!” 夏怀珣笑道:“陛下太抬举了,世间有才的人不知凡几,微臣只是比其他人更加幸运些而已。” “溪光太过谦逊了,朕登基数十载,才高八斗的人的确是见过不少,但如你一般有趣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奉皇之所以发出这样的感叹,是因为突然想起了夏怀珣的孪生兄长夏怀瑾。 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丰神俊朗才华横溢的少年郎。 如果夏怀瑾还在,长宁绝不会过得如此凄凉,母后与自己之间也不至于产生罅隙。 可他若是在的话,溪光绝不会入朝为官,他也就没有了唯一的忘年之交,生活该多乏味啊! 世事难两全,天子也不能例外。 是不是人才夏怀珣不在意,但对于“有趣”这个评价,他表示欣然接受。 他可不想用父亲那样近乎苛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生活中若是失了趣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微臣也就这么一点长处,多谢陛下夸赞。” 奉皇放下圣旨,又道:“前儿朕去给太后请安,同她说起了做寿的事情。 她老人家说想要一幅南极仙翁图,又嫌画师们的风格太过死板,这事儿干脆就交给你了。 溪光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去一趟德安宫,问一问太后的意见。” 夏怀珣十分干脆地应下了。 南极仙翁图还需要什么意见,再怎么有灵气的画师,也不可能把一个老头画成仙女。 老太后分明是贼心不死,他怎么可能做出自投罗网这等蠢事。 且不说自己不可能再娶,就算想娶也不会娶长宁公主。 她的心里只有三哥一人,否则也不至于十几年了都不肯出嫁。 总不能因为自己和三哥长得一模一样,就被太后拉去做替身。 借用月儿常说的一句话,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夏怀珣回到太师府,见女儿果然在书房里等着他。 “月儿没有去钓鱼?”他笑着问道。 “您都被老皇帝劫走了,女儿哪里还有心思钓鱼。” 夏怀珣知道她是想打听奉皇召见自己的缘由,也不等她询问,就把博思王一家即将回京的事情说了。 夏月凉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老皇帝居然来真的! 哪个皇子与夏家不对付,他就让哪个皇子做太子,就没见过这么坑人的老板! “爹爹,陛下打算让博思王一家在京城里待多久?” 夏怀珣无奈道:“月儿还抱着侥幸心理呐?” “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陛下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会立哪位皇子为储君,但他已经吩咐工部营缮司修整博思王府,这下你该死心了吧。” 夏月凉耷拉着嘴角,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夏怀珣捏了捏她的脸颊:“去把为父前些年画的那幅南极仙翁图找出来。” “您要那个干嘛?” “陛下说太后想要一幅南极仙翁图,让为父帮个忙。” “老皇帝可真会压榨臣子,每年就那么一点点俸禄,休沐日也不让人休息。 养那么多画师不用,什么事情都要让您做!” “是啊……”夏怀珣抚了抚额头:“要不咱们索性辞官不做了?” 夏月凉重重哼了一声,自去卷缸里找画。 入朝为官这些年,夏怀珣的画作并不多,并非没有时间,而是没有了那份闲情逸致。 夏月凉找到的南极仙翁图已经是八年前的作品,虽然没有任何损伤,纸张却已经泛黄。 她小声道:“可惜有些旧了,否则直接拿这个去应付差事岂不省心省力。” 夏怀珣那边已经铺开了宣纸,挑好了画笔,闻言笑道:“好个懒丫头,小小年纪就学会应付差事了。” 夏月凉早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事事追求完美的夏总,她甚至觉得偶尔应付差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寻了个木架子把画挂上,又挑了个便于临摹的角度。 “爹爹,太后指名要您亲自画这幅图,该不会是有其他用意吧?” 这次夏怀珣没有选择隐瞒,把长宁公主和夏怀瑾的事情说了。 夏月凉咽了咽口水:“原来祖母说的那个姑娘竟是长宁公主?” 夏怀瑾身故的时候还很年轻,但这个年代的男子成婚都比较早,二十岁尚未娶亲已属罕见。 夏月凉觉得有些奇怪,便寻机问了老夫人,所以知道了那个姑娘的存在。 但她却没有想到,那个姑娘竟会是长宁公主。 夏怀珣轻叹道:“感情这种东西是无法控制的。你三伯父自小聪明懂事,是你祖父最看重的儿子。 咱们夏家很少与皇室联姻,更不可能让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去做驸马。 谁知世事难料,你三伯父竟和长宁公主产生了情意。 你祖父自然是极力反对,但太后承诺不会因此影响你三伯父的仕途,长宁公主甚至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 母女二人甚至因此去乞求陛下,谁知你三伯父竟……” 夏月凉有些喘不过气来。 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每次长辈们稍微漏一点口风,信息量都那么大,简直让人难以消化。 “爹爹,我记得太后应该是先帝的元配嫡妻吧?” 夏怀珣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老皇帝都五十多岁了,长宁公主的年岁……她和三伯父……” “太后娘娘十三岁就嫁给了先帝,却一直都没有生养。 陛下的生母是先帝在潜邸的时候纳的侧妃,先帝刚登基没多久她就病故了。 那时陛下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先帝就把他送到了太后身边。 谁知太后四十岁时突然有了身孕,所以长宁公主的年纪比陛下小很多。” 夏月凉简单算了算:“先帝是禅位给当今陛下的,也就是说长宁公主出生的时候,太后已经是太后了。” 难怪老太后想打父亲的主意,那么艰难才得到的宝贝闺女,怎么舍得她孤老终身。 只可惜那位公主太过痴情,就算把长相相同的男子送到她面前,她也绝不可能动心。 第九十七章 博思王进京(一) 宝贝女儿一脸的同情,把夏怀珣气坏了。 他伸出手在夏月凉脑袋上敲了一下:“小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呢,为父可没打算给你找个公主当后娘!”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您想娶,人家长宁公主还未必看得上!” “哦?”夏怀珣恍然:“你是想让为父去做陛下的妹夫,然后你就彻底安全了对吧?” “爹爹!”夏月凉有些气急败坏。 夏怀珣把墨条塞进她手里:“少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磨墨。” ※※※※ 中秋一过,天气渐渐寒凉。 九月初十清晨,东城的守城士兵们正准备开城门,就见一行十几骑候在那里。 为首一人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满面风尘也遮不住他那傲人的气势。 小头目大着胆子上前道:“官人们好早啊。” 男子身边的随从道:“博思王奉旨回京,速速开城门。” 小头目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行礼了,赶紧指挥士兵们开城门。 刚打开不到一半,博思王言成豫一抖马缰,十几匹快马一闪而过,很快就没了踪影。 一名士兵拍了拍胸口:“我的个娘耶……” 小头目瞪了他一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人家可是王爷,你以为是隔壁二大爷啊?” 士兵们一阵哄笑,把城门彻底打开。 言成豫一行很快就来到了位于城西的博思王府。 他拉住马缰,抬头看着那高高悬挂的匾额,迟迟不肯下马。 七年了,京城越发繁华,这座府邸也依旧巍峨。 这一次他又能待多久呢? “王爷……”身边的随从轻唤了一声。 “你们先进府休息,本王还要进宫面圣。” 随从道:“您要不要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言成豫冷笑道:“父皇的喜好谁能拿捏得准?他若是不喜欢,披着金缕衣他都觉得碍眼;他若是喜欢,扮成乞丐他也觉得可爱。” 随从不敢再劝说,只能道:“那王爷多加小心,属下等先行回府了。” 言成豫点点头,调转马头朝皇宫方向飞驰而去。 听闻博思王到了,安公公亲自迎出了宫门。 七年不见,他的变化并不大,只是鬓边略添了几根白发。 言成豫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唇上蓄了短须,身材也更加魁梧。散乱的发髻和满身的尘土并没有给人颓废的感觉,反而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安公公是看着他长大的,难免有些心疼。 他红着眼眶上前行礼:“王爷……” 言成豫对奉皇有一肚子的怨气,但安公公从前对他的那些照拂却从未忘记。 “公公不必多礼,这些年你还好吗?” “有劳王爷记挂,老奴一切都好,您这是才刚到京城?” 多年不见,有些话他实在是不忍心说。 陛下对皇子们的要求一向严格。 夏学士穿着布衣面圣,陛下非但不会怪罪,甚至还十分欣赏他的那份洒脱。 博思王若是蓬头垢面出现在他面前,还真不好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父子俩上次不欢而散的场景,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言成豫笑道:“本王今日一早刚到的京城,连府门都没进就来见父皇了。” 事已至此安公公还能说什么,只能将他请进了皇宫。 好在今日又逢休沐,陛下不用上早朝,否则还麻烦了…… 两人来到皇帝寝宫,安公公道:“陛下一早就去了书房,王爷在此稍候片刻,老奴去回禀一声。” “公公请。” 安公公来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奉皇正在批折子,头也不抬地问道:“这一大早的跑哪儿去了,好半天都不见你人影。” 安公公走到近前:“回陛下,博思王到了。” “哦?”奉皇放下手中的朱笔:“这么快就到了?” “王爷是一大早进京的,连衣裳都没顾上换就来给陛下请安……”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奉皇被气笑了。 “朕是老虎会吃人?你不就是想说他思父心切,连王府都没顾上回就来探望朕么?” “老奴……” “让他进来吧,难道朕这个做父亲的还会因为儿子不修边幅就打他板子?” 安公公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半盏茶的工夫后,书房门再次被人推开,言成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走到书案前,跪下行了个大礼。 “儿臣参见父皇。” 奉皇没有立刻叫起,打量了他一阵才道:“回来了?” “是,儿臣回来了。” “朕的皇孙们可都一并回来了?” “儿臣本想在重阳之前赶回京,所以就提前几日出发,没曾想半路遇见大雨耽搁了。 其他人大约明后日就到,定不会误了皇祖母的寿辰。” “起来坐着说话。” “谢父皇。”言成豫站起身,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阿豫还在怨恨为父么?” 和太子一样,言成豫也是许多年没有听过这般亲切的称呼了。 但他并没有感动,而是默默冷笑了几声。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儿臣不敢。” 活到这个岁数,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讨好父皇的重要性。 但他太了解父皇,这种时候硬气一些才更容易打消父皇的疑心。 奉皇果然没有生气,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和:“凤城离京城甚远,你大皇兄的事情听说了么?” “大皇兄是太子,下面的人犯了事他也难逃罪责,应该受责罚。” “只是责罚就够了?” “父皇不必试探儿臣,大皇兄已经不适合做储君。 您若是想问儿臣有没有那个野心,那儿臣可以实话实说,有!” 奉皇哈哈笑道:“朕记得你儿时并不是个直爽的性子。 怎的离京十多年,倒是越发活回去了!” “凤城风气一贯如此,儿臣难免受到影响,还请父皇见谅。” “好了,你还是先下去洗漱换身衣裳,待会儿朕陪你一起去给太后请安。 她老人家年岁大了,见到你这个样子还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子。” 这一次言成豫没有拒绝,跟着两名宫人去了净房。 一直提心吊胆的安公公总算是松了口气。 “陛下,老奴瞧着王爷是越发出息了。” “是么?”奉皇提高了音调。 第九十八章 博思王进京(二) 安公公的心脏突突了几下。 难不成他又说错话了? 奉皇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带着满腔的怨恨离家那么多年,若是连一点长进都没有,那不成废物了么? 但要说到出息,那还差得太远。 再等等看吧…… 半个时辰后,焕然一新的言成豫再一次走进了书房。 奉皇睁开眼睛看着他,仿佛要从儿子的身上寻找他母亲的影子。 年少时的言成豫长得很像韦淑妃,眉眼精致秀色夺人,十分招人喜欢。 即便是七年前,他也依旧是个丰神如玉的翩翩公子。 如今不一样了,不仅身材魁梧了许多,面容也经过了风霜的雕琢,有了属于成熟男子的沉稳和坚定。 而他母亲的影子似乎已经淡得难觅踪迹。 奉皇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些遗憾,最终只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走吧。”他站起身缓步走出了书房。 安公公早已经让人备好步辇,一行人朝德安宫而去。 ※※※※ 虽然太后早已经不管后宫事务,但德安宫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博思王抵达皇帝寝宫没多久,已经有人前去禀报。 太后和几个老嬷嬷在抹牌,立在她身后帮忙看牌的掌事宫女阿黛见有个小宫女在门外探头探脑,示意她进来回话。 小宫女走进来给太后行了个礼:“回太后娘娘,博思王已经进宫了,现下正在陛下寝宫。” 她的声音并不小,而且德安宫的人都知道,太后只是有些眼花,耳朵没有任何毛病。 可此时的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全部心思都在手中的牌上。 阿黛给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老嬷嬷们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阿黛搅了搅手指,继续看牌。 先帝当年把丧母的陛下交给太后娘娘照顾的时候,她自己都只有十几岁。但她还是努力学习做一名合格的母亲,把陛下照顾得妥妥当当。 韦淑妃走的时候,博思王只有几岁,处处遭人欺负。 那时太后娘娘正怀着公主,因为年纪大了身体非常不适,但她听说了这件事情后,依旧命人将博思王接到身边。 她老人家为了陛下父子二人,虽不敢说呕心沥血,也付出了许多精力和感情。 可他们是怎么回报太后娘娘的? 陛下就不说了,公主殿下落到这般境地,他至少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博思王更伤人,非但不想着回报太后娘娘的教养之恩,还事事都与她对着来,难怪娘娘会感到心寒。 几位老嬷嬷都是在太后身边伺候了数十年的人,这些事情比阿黛更加清楚。 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事实却未必如此。 尤其是皇家,亲生的都靠不住,更何况是隔了层肚皮的。 如今太后娘娘年纪大了,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多活几年,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其他人。 “哀家又赢了!”太后笑着对老嬷嬷们道:“赶紧给钱,谁都不许赖账!” 一位老嬷嬷把银票递给阿黛:“太后娘娘手气一直这么好,今后姑娘索性把老奴们的月俸扣下别发,省得手都没捂热又回去了!” 太后笑骂道:“瞧把你小气的,这些年从哀家手里哄走的银子还少了?” 阿黛让小宫女们把桌子收拾干净,又命人上了些果子。 太后尝了半块甜瓜,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哀家依稀听见有人说谁来了?” 阿黛笑道:“博思王回京了,现下就在陛下寝宫。” “豫儿回来了啊……” “是,王爷特意回京给您祝寿呢。” “阿黛赶紧让人准备些吃食,豫儿最喜欢吃那种软糯甜香的点心了,凤城地方偏远,哪里能有宫里这样的手艺。” 老嬷嬷们都有些想笑。 太后娘娘也真够可以的,一个快四十岁的大男人,谁还整天惦记那些东西。 再说了,他又不是充军去凤城,藩王府里什么东西没有,难道还缺这点吃食? 博思王又不是真的孝顺,她们都能想象出他待会儿是什么表情了。 却听太后又道:“哀家还能活几年,可长宁的日子还长得很,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 奉皇父子终于到了,太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却再也没有了从前那份暖意。 “孙儿给祖母请安。”言成豫跪下行礼。 “豫儿起来吧,哀家如今年老体衰,扶不动你了。” 奉皇笑道:“母后身体硬朗着呢,赶明儿阿豫的孩子们到了,还要您帮着调教一二。” 太后也笑了:“皇帝就会哄哀家高兴,豫儿如今有几个孩子啦?” 言成豫道:“孙儿有五儿三女,一共八个孩子。”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枝繁叶茂是好事,可别像太子似的,姬妾一大群,子嗣却那般稀疏。” 说话间,宫女们把茶水点心都摆好了。 “豫儿,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哀家记性不行了,也不知记错了没有。” 元宝糕、梅花香饼、栗子糕、吉祥果、翡翠糕…… 言成豫看着这些精致漂亮的点心,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不喜欢吃甜食,从小就不喜欢。 可那时他年纪太小,难得太后又肯收留他,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德安宫里除了几个太监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喜欢吃甜食的女子。 她们自己喜欢,便以为他也喜欢,每天都要为他准备一大堆的甜点心。 长大成人搬出皇宫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一次甜食,可见到别人吃的时候依旧会犯恶心。 他很想说自己肚子不饿,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吃早饭,方才在父皇那里连口水都没喝。 “多谢祖母赏赐,孙儿很喜欢。”他拈起一块相对而言不太甜的翡翠糕塞进了嘴里。 被两双阅人无数的老眼盯着,他甚至不敢露出半分不快,面带笑容地咽了下去。 皇祖母与父皇不同,加之年纪又太大,绝对不能像从前那样和她硬着来。 太后终于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笑道:“照哀家的意思,今年寿辰是不打算大办的,毕竟也不是什么整寿。 可你父皇说要好好热闹一下,就把你们都叫回来了。” 第九十九章 博思王进京(三) 奉皇笑道:“母后一向节俭,因此不喜大操大办。” 太后道:“咱们奉国虽然富庶,但也不可铺张浪费。老人家做寿热闹即可,一味讲究奢华反倒没有意思了。” 奉皇点头表示赞许:“儿子受教了。” 太后又问言成豫:“这些年你们一家子过得还好吗?” 她这么问并没有其他意思,就是长辈关心一下晚辈的生活。 毕竟都是三十多岁儿女一大群的人了,总不至于还跟从前一样为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可这句话听在言成豫耳中就不是这么纯粹了。 当初他迎娶明氏为正妃是太后做的主,为此还惹得父皇很不高兴,干脆把他看中的赵氏塞给他做侧妃。 两人明争暗斗险些翻脸,却没有人问一问他的意思。 那时他还太年轻,根本做不到左右逢源,索性破罐子破摔,结果就是整座王府闹得一塌糊涂。 二十年后再去回想那些事情,他并不认同自己的许多做法,但也没有后悔。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当初已经做了选择,他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至于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他只能说声抱歉了。 “回皇祖母,孙儿一家子都挺好的,就是泽儿的腿伤一直没有好转,也不肯娶亲,着实让人担心。” 太后对奉皇和言成豫意见很大,但对重孙辈是非常关心的。 “泽哥儿今年二十一了吧?” “是,上个月刚满二十一。” “孩子这是心里还别扭着,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等他回京后哀家好好劝劝,一定给他说一桩满意的亲事。” “多谢皇祖母。” 父子二人陪着太后用过晚饭才离开了德安宫。 太后坐久了浑身上下难受得很,便歪在美人榻上让小宫女捶腿。 捶了一阵感觉舒服些了,她挥挥手示意小宫女退下,只留下阿黛一人伺候。 阿黛寻了个大迎枕垫在她腰后,轻声道:“太后娘娘还在想着大公子的事儿?” 太后按了按眉心:“终究是言家的孩子,哀家也得替先帝操这份心。 阿黛,夏家那孩子的腿是不是彻底治好了?” “是,三月初的时候夏家二姑娘远嫁雅苏城,奴婢听说就是夏家大公子把她背出府,还亲自率护卫们送嫁。 之后他也没有回京,而是去往朔城继续守边。” 太后沉吟了片刻:“既如此那便是真的痊愈了,你派个人去打听一下,夏家请的是哪位太医。” 阿黛道:“这个奴婢倒是听说过的,夏家大公子的腿并不是太医治好的,而是请的一位江湖神医。” “夏家这是吃一堑长一智……” 阿黛不敢接话,生怕她又想起早逝的夏家三爷。 太后也没打算听她的意见,继续道:“虽说泽哥儿的是陈年旧伤,但也不见得就无法医治。 只是豫儿与夏家的关系不尴不尬的有些麻烦。” 阿黛道:“夏家毕竟是臣子,应该不敢违背圣意吧?” 太后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你不懂,这对豫儿来说也是个机会,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去抓了。 如果他不肯,少不得哀家豁出这张老脸,总要替泽哥儿打算。” “太后娘娘的心地真好,难怪有这么大的福气。” “哀家是黄土埋到眉毛的人了,要那么多的福气做甚。 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所有的福气都落到长宁的头上,让她能平安顺遂过完这辈子。” “一定会的。” 太后叹了口气,又道:“等豫儿媳妇他们到了,你记得把夏家这事儿告诉赵氏。 她是泽哥儿的亲娘,儿子的事情总是最重要的。” “奴婢记住了。” ※※※※ 言成豫回到王府时,天早已黑透了。 府里一切都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下人们甚至把他的床都铺好了。 但他没有丝毫睡意,把之前那名随从叫到了书房。 “敬林,本王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敬林道:“自从季沐清一案后,陛下就对太子越发不满。陆苏两家倒是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对他忠心耿耿,就是闻相那边……” 言成豫嗤笑道:“陆苏两家是真正的太子一党,血缘关系如何抹得掉。 闻相不过是外人,你还真当陆氏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 “王爷说得是,若他真对太子如此忠心,又怎会主动派人前往凤城。 此次王爷能够回京,他的那份奏折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初夏太师对本王不好么,最后又如何? 所谓的文人风骨就是个屁,关键时候最靠不住的就是他们这些文官。 闻敬从前坑害本王是为了他自己,如今背叛太子同样是为了他自己。 若是本王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信不信他连抛妻弃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一点连夏太师都做不到,他那人最看重的就是亲情,也因此时常被父皇拿捏。” 敬林点点头,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与闻相相比,夏太师的确要好得多。 言成豫又道:“三皇弟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兴安王还和从前一样,整日到处闲逛,从来不问政事。 倒是他那长子言傅卿,听说是个极为聪明的少年,前几年又拜在夏家四爷门下,很得陛下喜欢。” “夏家四爷夏怀珣?”言成豫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夏怀珣和他不熟,但他的孪生兄长夏怀瑾却是自己的旧友。 一想到那个惊才绝艳的俊美少年,他的心里就一阵刺痛。 若是怀瑾还在,他和夏家的关系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敬林不知他在想什么,继续道:“夏家四爷学问极好,陛下对他也格外重用。 他分明只是个学士,在陛下面前却比闻相还吃香,据说好多重要的事情陛下都只和他商议。” “他膝下有几个子女?”言成豫突然问道。 “这……”敬林顿了顿:“属下听说他的夫人十四年前就没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许是怕女儿受委屈,他一直未曾续弦。” 言成豫嘴角弯了弯。 果真是孪生兄弟,一样才华横溢,一样都是痴心人。 第一百章 天雷滚滚,坑死人不偿命(一) 夜深了,言成豫打发了敬林,回房躺下休息。 他和奉国其他皇室子弟一样,年少时觉得习武太过粗鲁不够风雅,时间都用来念书了。 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之后,他才惊觉自己有多么无能。 尤其是被贬谪至凤城后,他接触了许多戍边的将军和士兵。 他们中大部分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言行举止更是毫无风雅可言,却让他十分羡慕。 尤其是他们面对威胁时的悍勇,彻底激发出了他骨子里的血性。 书中的学问固然重要,但对他来说,不管是为了保住性命,还是去争夺想要的东西,武力才是最实用的。 可惜那时他已经成年,无法练习太过高深的武功,只能向军中的将军们学了些枪棒骑射功夫。 十几年下来,他不仅身体变得强壮,意志也得到锻炼,连军中简易的木板床和粗糙的饭食都能适应得很好。 反倒是这京中王府里的高床软枕,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半天都无法入眠。 辗转半夜,言成豫直到四更都过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等他再次醒来,天光早已大亮。 盯着那绣着翠竹的帐顶看了好一阵,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来人!”言成豫大喝一声,掀开被子下了床。 内室的门被人推开,两名丫鬟走了进来。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言成豫小小吃了一惊。 这两名丫鬟一个叫兰芝,一个叫菊香,是在凤城王府中伺候他起居的,此次并没有随他提前进京。 她们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妻子儿女全都到了。 兰芝抢着说道:“王妃怕误了太后娘娘的寿辰,每天起早贪黑地赶路,主子们都累坏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仔细琢磨却有些抱怨的意思在里面。 菊香没有吭声,却暗暗斜了她一眼。 看把这小蹄子能耐的,后日就是太后娘娘寿辰,不这么着急能赶得上么? 王爷和王妃的关系本就不好,她还时时刻刻不忘挑唆。 难不成她还指望王爷因此休了王妃,腾出位置给她? 真是痴心妄想! 言成豫压根儿没在意兰芝说什么,只是吩咐两人替他穿衣洗漱。 明家本就是太后的远亲,否则当年明氏怎么可能被选中做他的正妃。 况且此次父皇召他们一家进京就是为了给皇祖母贺寿,再苦再累也绝不能误了时辰。 他的确不喜欢明氏,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适合做当家主母的女人。 简单用了早饭,言成豫亲自去了一趟明氏的院子。 ※※※※ 奉皇暂时没有废黜太子,但谁都知道奉国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储君。 至于新的储君会是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但刚刚被召回京城的博思王言成豫,无疑是最被看好的人选之一。 一家人尚未安置妥当,各种拜贴和请柬已经纷至沓来。 言成豫早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单纯少年,怎么可能刚一回京就如此高调。 除了带着妻子儿女去了一趟皇宫,他只在太后寿辰前一日拜访了皇叔寿康王。 这一举动又惹得好些人议论纷纷。 寿康王是陛下的弟弟不假,但他几十年来除了吃喝玩乐就没干过一件正事。 除非宫里举行宴会,连奉皇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博思王时隔七年再次回京,头一个就选择拜访寿康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深意? 种种猜测议论声中,迎来了太后的寿辰。 夏家只剩下了夏月凉一个女孩子,她不好再像从前那样找借口推脱。 于是缺席了无数次宫宴的夏三姑娘,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装扮,随祖母一起上了马车。 正准备出发,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了杨氏和罗氏的两张笑颜。 老夫人好奇道:“你们妯娌两个这是打算替老身和凉姐儿赶车呐?” 杨氏笑道:“母亲的车既舒服又宽敞,索性带我们一程。” 说完她也不用丫鬟帮忙,顺手把罗氏拉上了马车。 老夫人笑骂道:“少来糊弄老身,你们准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罗氏也笑道:“太后娘娘不喜奢华,咱们也学着节俭些。” 老夫人如何肯信这种话,但她的马车的确宽敞,一家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也挺好。 夏月凉却不这么认为,两位伯母的笑容并没有掺假,但她总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果然,马车刚启动没多久,罗氏就沉不住气了。 “三丫头这一年变化可真大,我记得去年还一脸的稚气,跟个小娃娃一般,今年已经有些大姑娘了的样子了。” 杨氏也附和道:“可不是么,咱们家的姑娘就数三丫头长得最像母亲,如今大了就更像了。” 老夫人听了越发高兴,把小孙女的手攥得紧紧的。 “我凉姐儿生得最好看,单是这张白生生的小脸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夏月凉有些哭笑不得。 两位伯母的话分明就是个引子,还没说到正题呢祖母就开始得意了。 关键人家说的是孙女长得像您,也没夸长得好看啊。 老太太这不是王婆卖瓜,变相说她自己长得漂亮么? 两位夫人抿嘴直乐。 罗氏拐了杨氏一下,后者赶紧道:“母亲把凉姐儿教得太过出色,不知什么样的少年郎才配得上。” 这话算是说到了老夫人心坎上。 眼瞅着小孙女就满十四,眨眼的工夫就及笄,婚事是该提上议程了。 她年纪大了不爱四处走动,也不知道谁家有出众的少年郎,这事儿还得两个儿媳帮忙。 她笑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家向你们打听凉姐儿了?” 杨氏道:“那可太多了,就怕母亲挑花眼。”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好事情。你们妯娌两个仔细打听,觉得合适的就来告诉老身,最后再让咱们凉姐儿自己决定。” “祖母——”夏月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年底才满十四岁,长辈们就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啊? 祖母说让她自己做决定,比那些包办婚姻的确是强了那么一丢丢。 能被两位伯母挑中的少年郎,长相家世名声肯定都是不错的,但也逃不出权贵之家的小圈子。 可这个时代的贵族男子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好吗? 第一百零一章 天雷滚滚,坑死人不偿命(二) 夏月凉的抗议声很快就被长辈门的笑声湮没。 马车抵达皇宫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家已经到了。 在宫女们的指引下,一行人沿着甬道来到了御华池畔的庆云殿。 夏月凉认识的人不多,跟着老夫人寻到自家的位置坐下。 正想喝点茶润润嗓子,就见言静姝站在御华池边冲她用力招手,身侧还站着一名年纪略小一些的黄衣少女。 “祖母,我去和嘉城县主说会儿话。”她轻轻拽了拽老夫人的衣袖。 老夫人正与邻座的一位夫人说话,笑着点点头。 夏月凉快步走到御华池边,言静姝拉起她的手对黄衣少女道:“这就是我对你说的夏家三姑娘,平日里我都叫她月月,你比她小两个月,就叫一声月姐姐吧。” 黄衣少女瘦瘦小小,模样尚未长开但眉眼十分清秀标致,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听了言静姝的介绍,她十分乖巧地福了福身,喊了一声“月姐姐”。 夏月凉还了个礼:“妹妹好。” 言静姝这才发现自己还没介绍完呢,赶紧补充道:“月月,这是博思王府的大姑娘言玉渟。” 言成豫和夏太师彻底撕破脸皮时,夏月凉还在回京的路上,之后两家人再也没有过任何交集。 若非前些日子老皇帝突然下旨召博思王回京,她甚至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因此博思王府在她这里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恶意。 言玉渟则不然。 她是言成豫的侧妃赵氏所出,对夏家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静姝堂姐并没有夸大,这位夏家三姑娘的确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姑娘。 却听言静姝又道:“昨儿博思王叔到我们府里做客,陪我祖父下了半日棋,可把我祖父高兴坏了。” 夏月凉笑了笑。 博思王妃一行人前日才到京城,昨日博思王就去拜访寿康王。 这人果然不简单,至少比太子强多了。 寿康王手中没有实权又如何? 别忘了他是陛下的亲弟弟,是他们那一辈的老王爷中唯一一位留在京中享福的。 博思王既不忙着拉拢官员,也不理会权贵的邀约,首先就去拜望皇叔,在老皇帝那里未必能够加分,却一定不会减分。 “月月我跟你说啊,玉渟她二哥长得又高又精神,说话可有意思了……” 言静姝越说越高兴,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 夏月凉有些好笑,若是不知静姝和那位二公子是堂兄妹,她都要怀疑好友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正说话间,前方传来了一阵躁动,十几名华服少年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二哥,三哥——”言玉渟一改之前的乖巧,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夏月凉第一次出席宫宴,其他人家的各种宴请去得也不多。 京城里的贵女她都没认全,公子更是基本上都不认识。 可这一大群的陌生华服少年中,偏偏就有一个十分眼熟。 言、景、深! 夏月凉以为自己眼花了,言景深这辈子的爹不是开镖局的么,而且那镖局还倒闭了。 什么时候一个平民百姓也能堂而皇之地混进皇宫,而且还被这么多的贵公子簇拥在中间,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 不等她明白过来,“景深”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幸好她的声音不大,身边又只有言静姝一人,才没有惹来麻烦。 不过这一声简单的称呼,还是勾起了言静姝极大的兴趣。 “喂喂——”她一把扯过夏月凉:“你居然认识玉渟她二哥?” “你才认识他呢!”夏月凉恨不能捂住她的嘴巴。 “不是……”言静姝小声辩驳:“我昨天刚见过他,当然是认识的,可你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夏月凉的脑海中就涌现出了数不清的想法。 死灾星该不会是为了同自己赌气,所以冒充皇孙混进博思王府? 不对啊,博思王是什么身份,他的儿子是想冒充就能冒充的? 而且死灾家中还有父母呢,他就这么想不开,打算豁出性命去换取荣华富贵么? 他明明不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啊…… 在言玉渟出声之前,言景深就已经看见了夏月凉。 一年不见,魔鬼椒长高了不少,也越发漂亮了。 他敢肯定,自己突然出现在皇宫里,一定会吓她一跳。 但他更加肯定,魔鬼椒绝对不会失态,更不会揭穿他。 相隔十几米,两人的眼神已经激烈交锋了几十个回合。 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夏月凉眯了眯眼睛:“静姝,我有些冷,咱们先回去吧。” 言静姝有些糊涂了。 这地方一丝风都没有,冷么? 不等她答应,身后传来了言傅卿的声音。 “师妹,你和静姝在这里啊?” 夏月凉的心情顿时就变好了。 博思王昨日拜访寿康王府,言景深必然还没有见过言傅卿。 若是让他看见言傅卿的脸,听见他的名字,那就有意思了。 天雷滚滚,能吓唬到的绝不会只有她一个! 言景深忙着应付言玉渟,谁知道眨眼的工夫,夏月凉身边就多了一名华服少年。 他定睛一看,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卧槽,老婆穿越把情敌一起带来了? 死女人口风太紧,上次根本就没有提半个字。 这么一来,自己还装得下去么? 傅青那小子不是魔鬼椒,为了美人是连江山都可以不要的,自己这个曾经的好哥儿们算个屁啊! 今天这一趟怎么看都是自投罗网。 言景深脸上的变化微乎其微,但对夏月凉而言已经足够。 她对言傅卿笑道:“世子这一向可好。” 言傅卿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同夏月凉见面了。 此时只觉得她的笑容实在难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言静姝更迷糊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月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就把她的两位堂兄吃得死死的?! 言景深见老婆和情敌聊得这么开心,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他定了定神,对言玉渟道:“渟儿,同嘉城县主站在一起的那位姑娘看起来挺面善的,你认识她么?” 第一百零二章 天雷滚滚,坑死人不偿命(三) 言玉渟的生母赵氏与明氏当年争斗得十分厉害,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经历了相似的苦难,又看透了言成豫这个人后,彻底失望的两个女人关系渐渐缓和。 因此言玉渟同言景深这个认识没多久的“二哥”关系很不错。 反倒是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三哥言景渊,因为其生母朱氏的缘故,关系只能算是一般。 听言景深问起夏月凉,她微微撅了撅嘴。 二哥离开京城的时候夏三姑娘还没出世呢,哪儿来的什么面善? 男孩子全都一个样,见到漂亮的姑娘就想方设法地套近乎。 “怎么了?”言景深有些想笑。 方才他分明看见这小姑娘同魔鬼椒有说有笑的,这么快就翻脸了? 周围人太多,有些话言玉渟实在是不方便说,只能小声道:“那是太师府的三姑娘……” 说话间,言傅卿带着两名少女已经来到了他们跟前。 言景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魔鬼椒实在太损,这就是妥妥的坑死人不偿命啊! 很快就有人替双方介绍,言傅卿与少年们有说有笑迅速打成了一片。 他对言景深的态度和言景渊完全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言景深心里又添了几分警惕。 傅青这小子是几个意思? 上辈子言傅两家是世交,他们两个年纪一般大,连走路说话都是一起学的。 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两人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甚至还经常一起逃课打游戏,连挨揍都没落下过谁。 上次魔鬼椒没能认出他还算情有可原,可这小子装得也未免太像了。 莫非……是在憋什么大招? 鼓乐声响起,众人不便拖延,陆陆续续地回了庆云殿。 今日太后寿辰,夏月凉本以为自己能够一睹长宁公主芳容,然而她却失算了。 亲生母亲的寿宴都能缺席,这位公主殿下真是金枝玉叶任性得很! 歌舞伎们的表演非常精彩,夏月凉却没有多少兴趣,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老夫人拍拍她的小手:“凉姐儿这么早就困了?” 夏月凉摇摇头:“就是有些无聊。” 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对面的言静姝,笑道:“方才和嘉城县主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儿了,祖母瞧你回来之后就有些恹恹的。” “遇见了博思王府的公子和姑娘。” “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他们都挺和气的……对了祖母,您知道博思王府的大公子叫什么吗?” “你说泽哥儿啊……” 提起那个差点就成了长孙女婿的年轻人,老夫人心里挺不好受的。 可瞧着小孙女那急等着回答的神情,她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大公子名叫景泽,博思王就藩的时候他只有三四岁,奉旨留在了京中……” 这事夏月凉是知道的,但当过母亲的人最听不了的就是这个。 三四岁的小孩子被迫与父母分开,原因竟是他的祖父不放心他的父亲,把他扣在京城里做人质。 老皇帝真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活该每个儿子都恨他! 夏月凉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现在不是爱心泛滥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景泽”这两个字。 nnd,老天爷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莫非言景深的身世另有隐情? 不,绝不可能。 那天在小客栈他说得很清楚,景家为了赔债把宅子都买卖了,景母生孩子都是在破庙里。 她也是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 言景深到底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走上了这么一条危机重重的路? 难不成是那天在山坳里封祁下手太轻,让他听见了虎子和她的对话? 可那些话全都是实情,这辈子他们两人的身份的确是天差地别,想要扯上关系基本是不可能的。 还是说他与博思王达成了什么协议,人家推他出来做挡箭牌? 总之不管是什么缘故,死灾星一定是疯了。 装什么不好偏要装皇孙,万一事情败露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夏月凉只觉整颗心都凉嗖嗖的,却听见老夫人还在继续说言景泽的事。 “……也不知泽哥儿的伤好些没有,二十一岁应该娶亲了吧……” 言景泽是什么样的状况和她没有多大关系。但她能肯定,言景深的出现预示着她的生活再也无法平静了。 寿宴办得十分热闹,节目也是异彩纷呈,夏月凉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好容易熬到寿宴结束,她随长辈们一起离开了皇宫。 坐上回府的马车,老夫人直接歪在了小榻上,两位夫人之前一直忙于应酬,也是累得打瞌睡。 夏月凉死死攥着手心里的纸团,在心里默默骂了一万遍死灾星。 那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手脚。 她随祖母去给太后请安,与他不过是错身而过,他竟能把小纸团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她的后脖颈。 好在她一回到座位上就察觉到不适,立刻从衣领中取出了纸团。 死灾星也不想想,万一纸团掉出来会是什么后果?万一他在上面瞎写些有的没的,岂不是要连累一大群人? 他自己活腻了别拉着自己陪葬好吗?! 见长辈们都快睡着了,夏月凉侧过身子把纸团拆开,借着车厢内的灯光想要瞧瞧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谁知刚看清楚第一个字,她就险些笑喷了。 死灾星还挺奸诈,用的居然是汉语拼音! 难怪他不怕失手,也不怕纸团被人发现。 不过么……想要和她单独谈谈? 自己凭什么要和他谈?! 那天离开山坳的时候她就说过,世道艰难生存不易,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就是永远都不想再和他见面的意思。 重活一世应该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没必要再揪着从前的那些爱恨恩怨不放。 更何况他自己选择冒充博思王的儿子,那便是站在了夏家的对立面,又何必再来纠缠于她? 夏月凉把纸条撕得粉碎,打开车窗随手一扬。 看来她最近一段时间又不能出门了。 死灾星没有得到答复,必然还会想方设法联络她。 只要她好好待在太师府,就不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前来打扰。 第一百零三章 天雷滚滚,坑死人不偿命(四) 自从遇见言傅卿,言景深一多半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毕竟夏月凉又跑不掉,一次不行就两次,迟早都能寻到单独见面的机会。 傅青这小子不一样,万一被他抢先下手,自己这辈子别说混好,能不能混下去都难说。 言傅卿一向聪明,警觉性也高,很快就觉察到了言景深的异样,确切地说是对自己的异样。 不像是善意,似乎也不是敌意,总之就是怪怪的。 但他毕竟是在奉皇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多年来又一直周旋于诸多皇子皇孙之间,特别能沉得住气。 这么一来,言景深完全看不出他的深浅,越发怀疑他就是那个傅青。 寿宴结束,各位王爷带着家眷准备出宫。 博思王同兴安王并肩走出庆云殿,一名小太监追了过来。 “二位王爷请留步。” 兄弟二人顿住脚一起回头。 小太监笑盈盈道:“陛下有旨,请博思王府二公子去一趟若华宫。” 见没有自己的事,兴安王笑道:“那本王就先走了。” 言成豫冲他点点头,又问那小太监:“父皇只召见二公子一人? “是,陛下说了,今晚让二公子留宿皇宫,请王爷王妃先行回府。” 博思王看向言景深:“既是你皇祖父召见,那就去一趟吧,说话注意些,别惹他老人家生气。” 言景深躬身道:“是,王爷。” 对这个心狠手辣的渣男,“父王”这个称呼他实在是叫不出来,哪怕是装的都不行。 反正他不待见明氏母子的事情老皇帝一清二楚,他就不用演戏了。 博思王的面色沉了沉,一甩袖子就走了。 明氏担忧地看着言景深:“深儿,你又何必故意激怒王爷……”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明氏叹了口气:“那你小心些,陛下待孙辈一向温和,不会为难你的。” “知道了。”言景深目送着她离开,这才随小太监去了若华宫。 言景深并不知道若华宫曾经的主人是韦淑妃,博思王的童年时代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他只觉得这地方与皇宫的风格不太一样,与其说是一座宫殿,它更像是一个能让人静下心读书的所在。 小太监把他带到了书房外,轻声道:“二公子,陛下就在里面。” “有劳公公。”言景深微微颔首,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老皇帝靠在椅背上,用上次看言成豫一样的眼神打量着朝他走来的少年郎。 像,实在是太像了。 比起年少时的阿豫,他的嫡子似乎更像逝去的淑妃。 不止是容貌,气质也是如出一辙。 言景深本来是不紧张的,但被奉皇这么盯着心里不由得有些毛毛的。 明氏分明说过他与那渣男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老皇帝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幸好他听不见老皇帝的心声,否则就该吐血了。 容貌也就罢了,气质和韦淑妃如出一辙是什么鬼?! 奉皇坐直身子,用十分温和的语气道:“不用整天跪来跪去的,自己寻个地方坐下吧。” “谢陛下。”言景深在他下首的椅子上落座,身姿笔直不卑不亢。 奉皇挑了挑眉毛道:“朕是你的祖父,为何这般称呼?” 言景深道:“自小在外长大,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奉皇并没有太过计较,这孩子的事情他都知道,的确是阿豫做得太过分了。 听说他回府之后连一声“父王”都不肯叫,更何况是自己这个祖父。 他用更加温和的语气问道:“景深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按照规矩,皇孙们的名字是应该由他这个皇祖父亲自取的。 但十八年前明氏怀着这孩子的时候,阿豫对他的怨恨已经堆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取名这件事情就搁置了。 言景深道:“是养父母给我取的。” “你还有养父母?” “当年母妃带我去凤城,王爷不让我进府,母妃只好让何嬷嬷带着我住在外面。 后来王爷不容我们住在凤城,何嬷嬷只能把我带到了她的故乡,把我寄养在一户姓景的人家。 只可惜他们去年都不在了……” 奉皇叹了口气。 明明是皇室血脉,却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阿豫真能下得了手。 他本想好好骂儿子几句,但这里面何尝没有他的罪过? 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不得不狠心…… “景深啊,以后就叫朕皇祖父吧,朕对不住你们母子。” 言景深抿抿嘴。 老皇帝别这么温情好吗,叫陛下多好啊,干嘛非得“皇祖父”呢? 但这个坑是自己跳下去的,也怪不得别人。 他干脆地应了一声:“是,皇祖父。” 奉皇笑道:“前日宫里人太多,好些事情都没有来得及细问。 朕瞧着你的身形,像是学过武功?” “回皇祖父,何嬷嬷会些拳脚,所以自小便教了孙儿一些基本功。 六岁时养父又把我送去拜师,身手还算可以。” “很好,很好……”奉皇一连夸赞了好几声。 皇室总算是出了个愿意习武的孩子了! 而且这孩子性格倔强,自幼又养在百姓之家,身上完全没有沾染半分纨绔子弟的习气,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苗子。 言景深心里更毛了。 这样的夸赞他上辈子听得太多,这辈子却还是第一次。 而且这可是来自皇帝的夸赞,简直太吓人了好吗。 他假扮皇孙自有他的原因,却和荣华富贵没有丝毫关系。 得到了老皇帝的欣赏,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容易,相应的也会带来许多麻烦。 渣王爷本来就对他不满,再得了老皇帝的重用,他肯定会恨死自己。 万一老皇帝心血来潮,想要把他捧到那个位置上怎么办? 毕竟明氏是正妃,她的儿子也是很有竞争力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言景深觉得自己快要掌控不住了。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想太多了,至少目前奉皇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站起身走到言景深身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朕不会让你这些年的辛苦白费。 先休息几日,朕在军中给你安排个位置好好历练一番。” 第一百零四章 玩笑也能当真 言景深之所以敢和博思王对着来,倚仗的就是他那过人的军事素养。 对皇位充满渴望的男人,最想拥有的就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 凤城旁边是不爱惹事的夜国,因此现有的驻军不仅在数量上难以满足博思王的野心,实战经验更是少得可怜。 言景深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只用短短数日就让博思王看到了他的利用价值。 又经过数月的辛苦,一支百人组成的精锐已经初具雏形。 博思王不喜欢他这个人,却又舍不得他的能力,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至于将来…… 言景深并不打算给渣男做一辈子的儿子,假扮皇孙的事情迟早都要摊牌,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只要他的实力够强,就算渣男做了皇帝又能怎样? 看最近几天奉皇的态度,博思王一家八成是不会再回凤城了。 言景深正愁着该如何尽快在京城站稳脚跟,机会就主动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自信满满道:“孙儿一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绝不让皇祖父失望。” 奉皇更高兴了,握住他的手腕道:“走,皇祖父带你在这若华宫里四处转转。” 言景深哪儿有这份闲情逸致,却又不好开口拒绝,只能随他一起走出了书房。 “你父王大概没有同你说过,这若华宫是你祖母从前住过的地方。 她自小就喜欢读书,不仅字写得漂亮,还能写一手好文章……你看那边……” 奉皇在花园里指指点点,把从前韦淑妃最喜欢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念叨了一遍。 言景深听得都快吐了。 一个拥有无数女人的老男人,大半夜的拉着他在这里装深情,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 他老爸年轻时那么风流,老了之后都知道收敛,比这装逼的老皇帝强多了! 这一晚,言景深和奉皇就歇在了若华宫。 第二日奉皇照常上早朝,言景深则是早饭后就离开了皇宫。 回到博思王府后,他先去了一趟明氏的院子。 明氏很清楚陛下绝不会为难言景深,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她也松了口气。 “深儿,陛下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言景深笑道:“皇祖父待我很温和,昨晚主要就是问了一下这些年我在外面的情况。” 听他对奉皇换了称呼,明氏非常欣慰。 这孩子一直不肯叫父王,惹得王爷十分不满。 如今看来他也没那么固执,知道讨好谁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得了陛下的夏欢,王爷再不高兴也得忍着! 她笑着问道:“这几日母妃想要回一趟娘家,你看看哪一天能抽出空?” 明家虽与太后沾亲,但也没有因此落得多少好处。 眼下除了明氏的大哥在朝中任职,其他人就是整天游手好闲。 因此在达官贵人多如牛毛的京城,明家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言景深道:“皇祖父打算给我在军中安排个差事,去外祖府上的事情还是等差事定下来再说吧。” 明氏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 陛下金口玉言,既然答应给深儿安排差事就绝不会赖账。 万一他派人前来宣旨时他们却正好不在,恐怕会惹得他又生出其他想法。 另外,深儿若是有了差事,她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她笑道:“母妃这边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理,你就先回畅芜居吧。 对了,你有空时多去陪你大哥说说话,那孩子自从回京之后还没出过房间,挺让人担心的。” “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明氏挥挥手。 言景深不一会儿就回到了畅芜居。 刚走进院门,就见温子峤和苏峻两个蹲在廊下闲聊。 这里的下人都是在凤城就用惯了的,数量也不多,除了端茶递水的小厮就是几个负责洒扫的婆子。 此时婆子们已经打扫好回去歇着了,院子里只有温苏二人以及小厮豆包和木鱼。 两个小厮都是他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虽然只有十岁却很是懂事勤快。 相较于他们的勤快,言景深这个主子就显得有些懒了,连名字用的还是在家的乳名。 见他回来了,性格更加活泼的豆包小跑着迎了过来。 “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皇宫里好玩儿么?” 言景深拍拍他的小脑袋:“整日就想着玩儿,功课都做了么?” 豆包大声嚷道:“我一早起来就练了,公子不信可以问十三哥。” 温子峤听他说起自己,也提高声音道:“小豆包没撒谎,这个证人十三哥替你做了,不过十一哥让你写的大字可是一笔都没有写噢。” “那我写字去了!”豆包嘿嘿笑着跑了。 木鱼是个老实孩子,也跟着去了书房。 苏峻踹了温子峤一脚:“那大字是景师兄让练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好人都被你抢着当了!” 温子峤哪有闲心和他打闹,三两步就窜到了言景深身旁,一脸坏笑道:“景师兄……” 言景深白了他一眼:“早饭吃蜜蜂屎了,笑得这么猥琐?” 温子峤脸皮厚得很,依旧笑嘻嘻道:“以景师兄如今的身份,京城里所有的贵女都应该能配得上了吧?” 苏峻也凑了过来:“昨日太后娘娘寿宴,景师兄有没有见到那位夏姑娘呀?” 两人敢这么问,便是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景师兄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但他们每次提起那位夏姑娘,他必然要翻脸。 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准备是白做了,言景深不仅没有揍他们,脸上的笑容还格外明朗。 “夏姑娘的祖父是当朝第一权臣,太后娘娘的寿宴自然是要参加的。 她比去年在半池山庄的时候更漂亮了。” 温子峤和苏峻面面相觑,这事儿不对啊! 从前他们俩提起夏姑娘,其实就是开个玩笑,并不是真的觉得景师兄看上她了。 可如今…… 景师兄分明是真的看上人家夏姑娘了啊! “不是……”温子峤揽住言景深的肩膀:“景师兄你听我说啊,玩笑归玩笑,你可千万不能当真。” 苏峻也道:“就是,那啥夏家和王爷可是有旧怨的,当年大公子和他们家大姑娘的婚事都没成……” 第一百零五章 登堂入室(一) 言景深真是受不了这俩师弟了。 喜欢拿魔鬼椒开玩笑的人是他们,接受不了现实的还是他们。 当然,温苏二人会有这样的担忧也不奇怪,毕竟他装孙子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他们。 他浅笑道:“事在人为,世间没有什么旧怨是不能化解的。” 温苏二人彻底懵了。 景师兄都打算娶夏姑娘为妻了! 温子峤抿抿嘴:“道理是没错,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随我来。”言景深迈步朝书房那边走去。 温苏二人不敢耽搁,赶紧跟上。 言景深倒了三杯茶,这才寻了把椅子坐下。 “你们俩在外跑了一天,都打听到什么了?” 温子峤和苏峻真想说他们没往外跑,但事实上他们真的跑了,而且目的就是为了打听那位夏姑娘的事情。 苏峻笑着挤到他身边:“景师兄真是能掐会算。” 言景深拐了他一下:“少废话!赶紧把夏姑娘的事情说一说。” 苏峻道:“景师兄,不是小弟喜欢泼你冷水,这位夏姑娘真不是想娶就能娶的。 撇开夏家和王爷的恩怨不提,她是夏家四爷唯一的女儿,母亲又早就没了,夏家人那是把她疼进骨子里的。 兴许其他府里的贵女挤破头都想嫁进王府,夏姑娘可不一样。 她什么都不缺,夏太师的官也已经做到最大了,找女婿肯定要找她真心喜欢的人。” 温子峤报复性地踹了他一脚:“说什么呢,夏姑娘眼睛又不瞎,景师兄这么优秀的人她会不喜欢?” 言景深笑骂道:“你们俩少在这里一唱一和的,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苏峻苦着脸道:“小弟真不是危言耸听,换作其他贵女,师兄只需让王妃娘娘托媒人登门提亲就行。 可对夏姑娘,托媒人根本不管用,得先让她自己愿意嫁。 我和子峤打听清楚的,她一向很少出门,师兄连她的面都见不到,还谈什么喜欢?” 温子峤道:“景师兄武功那么好,偷偷溜进太师府应该不难吧?” 苏峻拍了他的脑门一下:“你当太师府和你家一般大小啊,人家府里单是护卫就有一大群,万一景师兄被拿住了怎么办? 再说了,你以为光是见到夏姑娘就行了么? 就那位,兴安王府的那位世子爷,拜在夏家四爷门下好些年了,太师府就跟自个儿家一样随意出入。 听说他也喜欢夏姑娘,可这么多年也没能得手。” 兴安王世子几个字,让言景深又是一阵心塞。 苏师弟的话是不怎么中听,但言傅卿那小子占了先机是不争的事实。 上一世傅青之所以成为他的手下败将,并非他本人不够优秀,而是因为没有把握住时机。 傅叔叔是魔鬼椒她老爸的大学同学,是他看上魔鬼椒做儿媳,所以才安排了一场相亲。 谁知傅青那小子在国外玩得太野,根本不听他老爸的安排,直接放了魔鬼椒的鸽子,这才成全了他们夫妻的第二次见面。 当然,他相信以魔鬼椒的眼光,就算傅青没有放她鸽子,他们两人也没戏。 魔鬼椒是有洁癖的,那小子高中毕业就去国外留学,各种肤色的女朋友交了一大把,能接受他才怪。 可这一世不同。 不管言傅卿那小子是不是傅青,他现在才十六七岁,又跟在夏家四爷身边好些年,应该不会乱来。 近水楼台未必先得月,但总比他这个和月亮隔着重重阻隔的人强太多。 昨晚他虽然给魔鬼椒递了字条,但那女人肯定不会搭理。 不出意外面的话那字条早已经粉身碎骨。 他必须另外想办法,怎么也得把她约出来聊一聊。 师兄弟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好半天都没有人说话。 “嗐!”温子峤一拍大腿:“夏姑娘不爱出门,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也不出门对吧?” 苏峻道:“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温子峤道:“你忘了昨天咱们在街上看见谁了?” 苏峻想了想:“你是说在半池山庄啃鸡爪的那个小丫头?” 温子峤也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你那眼睛怎的只看得见姑娘呢,我说的是她身边的那个男子。 我听小丫头叫他夏侯叔叔,还说什么谢谢他医好了大哥哥的腿。 那位夏侯叔叔把小丫头送回太师府后,又去了一趟寿康王府。” 苏峻恍然:“你是说那男子就是传说中医好了夏家大公子腿伤的那位江湖神医?” 言景深认真看了温子峤一眼。 他一直都觉得十三师弟活泼有余沉稳不足,脑子也不及十一师弟转得快。 没想到这一回他的表现却超过了十一师弟,也超出了他的预期。 赵侧妃最大的心愿就是医好儿子的双腿,只是苦于寻不到真正的神医。 撇开这个不提,言景泽那人确实不错,他愿意尽力帮助他站起来。 他吩咐道:“你们去打听一下那位神医的情况,至于混进太师府,我再去想办法。” 温子峤又道:“前日景师兄不是随王爷去了寿康王府么,你不如去那边打听一下?” 言景深笑道:“如果我告诉你夏姑娘和寿康王府的嘉城县主是好朋友,你是不是该让为兄请县主帮忙保媒了?” 温子峤挠了挠头:“人家是多年的好朋友,景师兄只是刚认识的堂兄,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要是找嘉城县主帮忙,恐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惹得夏姑娘不高兴。” 言景深道:“这事儿不用着急,正如你们方才所言,夏家和博思王府有旧怨,行事不能太过莽撞了。” 听他这么说,苏峻只能换了个话题:“陛下昨晚单独把景师兄留下,有没有说些什么?” 言景深笑道:“为兄带你们两个出来,一是为了有个帮手,二也是为了你们俩能有个好前程。 陛下已经说了,过几日就在军中给我安排个位置,到时带你们俩一块儿去。 咱们一起努力,将来功成名就了也好把你们的爹娘一起接到京城。” 温苏两人对功成名就的兴趣不是很浓,但整日这么闲着也是无聊。 听说能去军中效力,自是高兴得很。 第一百零六章 登堂入室(二) 言景深并没有忘记明氏方才交待的事情。 他把晾凉的茶水一口气喝光,对温苏二人道:“你们俩继续去打听那位夏侯神医的底细,我去一趟流岚阁。” 苏峻问道:“景师兄要去探望大公子?” 有些话真是不好开口,万一让景师兄以为他在挑拨离间就不好了。 大户人家嫡庶之间向来是水火不容,皇室就更别提了。 景师兄是嫡子,是名正言顺的王府继承人。 可王爷对他却十分冷淡,别说与最受宠的三公子相比,就连还走不稳路的五公子都不如。 大公子虽然也是庶子,但他毕竟占了个“长”字,赵侧妃的出身又不亚于王妃。 若非双腿不能站立,他对景师兄的威胁比三公子更大。 景师兄非但没有去害他,甚至还打算请那位夏侯神医来给他医治双腿,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又何必总往他身边凑呢? 赵侧妃那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这些年之所以没有继续作妖,就是因为儿子的腿伤。 一旦大公子重新站起来,她的野心必然会复活。 如果夏侯神医治不好大公子,她八成还会怀疑是景师兄做了手脚。 言景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就是去看看大哥,旁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见景师兄心里有数,苏峻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和温子峤一起目送他离去。 流岚阁和畅芜居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占地面积差不多大,却更加僻静。 言景深目力极佳,远远就见流岚阁门口停了两乘软轿,另有几名粗使婆子候在那里。 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赵氏和言玉渟又来探望言景泽了。 苏峻有那样的担忧很正常,但他又不是博思王的真儿子,更没有谋夺江山的野心,顾虑自然要少得多。 行礼问安后,婆子们把他请进了流岚阁。 刚走进大门,耳边就传来了赵侧妃那尖细的嗓音。 “你这是要把娘气死么?香兰的样貌百里挑一又能识文断字,到底哪一点入不了你的眼?” 言景深默默叹了口气。 从前发生过什么他不清楚,但这一年来同样的戏码已经上演过许多次。 赵侧妃的想法不能说有错,儿子已经是这个样子,再指望他去争权夺利已经不太现实,只能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 言景泽的想法也不难理解,纯粹就是不想连累他人。 只是赵侧妃未免也太过执着,既然儿子不愿意,你把再漂亮的丫鬟送到他面前又有什么用?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梅兰竹菊都已经送了一遍,她却依旧坚持不懈。 守在正房门口的小丫鬟一见到他,忙提高声音道:“二公子来了。” 赵侧妃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门也很快被人打开。 言景深缓步走了进去,只见赵氏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言玉渟用帕子捂着脸,小肩膀一抖一抖的伤心极了。 而那位被送来给言景泽暖床的丫鬟香兰立在赵侧妃身后,缩着脑袋尴尬极了。 言景泽向言景深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二弟来得太及时了,娘和妹妹再这么纠缠下去,他在京城里真是待不下去了。 “深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赵侧妃扬声问道。 言景深抱了抱拳:“我刚回来没一会儿,有些惦记大哥所以过来瞧瞧,渟儿这是怎么了?” 赵侧妃瞪了言景泽一眼:“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就不遮掩了。 深儿帮着侧母妃好好劝劝你大哥,他都二十一了,那么多的好姑娘,他就是一个也不愿意娶。 这也就罢了,终身大事谨慎些也是应该的,可他身边总得有个女人伺候吧? 侧母妃说话就是四十岁的人了,想抱孙子有错么?” 言景深扯了扯嘴角。 在他从前生活的时代,四十岁没抱儿子的都不少见,还孙子呢! 他走到言景泽身边坐下,温声劝道:“侧母妃别生气,我会好好劝大哥的。” 赵侧妃吸了吸鼻子,又道:“我真是气得犯糊涂,把最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昨晚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阿黛私下里告诉我,说太师府有一位姓夏侯的江湖神医,特别擅长骨科。 夏家大公子去年遭土匪袭击双腿受了重伤,半年的工夫就彻底好了。 泽哥儿的腿虽是陈年旧伤,也不见得就治不好了。” 言景深本来也是想说这件事的,但赵侧妃已经知道了,他自然没必要再提。 言玉渟听母亲提起夏家,忍不住插嘴道:“太后娘娘既然心疼大哥的腿伤,干嘛不直接下一道懿旨给那夏侯神医。 她明知咱们家与夏家水火不容,这不是故意为难么?” “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赵侧妃呵斥了她一句:“太后娘娘年纪大操心的事情又多,能惦记着你大哥已经很不错了。” 她这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又不是自家嫡亲孙子,换作其他人谁会在乎啊? 说句不好听的话,王爷还欠着太后娘娘的养育之恩呢,这些年他想过她老人家几回? 言玉渟嘟着嘴道:“那您说怎么办嘛,总不能去乞求夏家吧?” 赵侧妃道:“只要你大哥的腿能治好,别说去求夏家,要娘的命都可以!” 这句话同样发自肺腑。 若不是担心儿子不肯配合医治,她恨不能昨晚就去求夏老夫人。 她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夏家人的脾性多少还是有所了解。 即便与博思王府撕破脸皮,他们也绝对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 更何况她是王爷的侧妃,也算是陛下的儿媳妇,他们总不能这点面子都不给。 “不必了。”言景泽想都没有想,直接拒绝了。 “大哥!” “泽儿!” 赵侧妃和言玉渟几乎是同时开口。 言景泽淡笑道:“我的腿已经伤了那么多年,看过多少名医都不记得了。 夏家大公子的情况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 所谓的江湖名医不过是个噱头而已,这件事万一传到父王耳朵里,他又该怪罪娘了。” 言景深心里憋闷得很。 渣男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了太多的人。 难道在他眼里,亲儿子的两条腿还及不上他的面子重要? 更何况言景泽的腿伤……究竟是怎么回事还真不好说呢! 第一百零七章 登堂入室(三) 年代太过久远的事情,想要查清楚不是那么容易的。 反正他们今后就住在京城了,言景深有的是耐心。 他轻声劝道:“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面子再重要还能重得过你的一双腿? 夏家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夏太师一共就那么两个孙子,若是没有把握,他们怎敢把大公子交给那位江湖神医?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噱头,咱们试一试也没有什么损失。” 言景泽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说动。 赵侧妃是个急性子,虽然这些年棱角几乎都被磨平了,依旧不喜欢磨磨唧唧。 “深儿说得对,无论如何咱们也得试一试。王爷若是不高兴只管冲我来,反正我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的语气很是坚决,但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鼻音明显加重了。 言玉渟扑进她怀里,哭得越发伤心。 言景泽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试一试,不过这件事不需要娘出面。” “泽儿的意思是……” “太后娘娘心善,如果只是为了医治儿子的双腿,她恐怕真的会如渟儿所言,直接就下懿旨了。 可她却选择通过阿黛把事情告诉娘,那就是想给父王一个机会。” 言景深挑了挑眉,并没有接话。 他一直都知道言景泽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一次的表现同样没有让人失望。 渣男若是肯为了儿子的腿低头,说明他还没有彻底丧失人性。 另一方面,他是想做皇帝的人,如果连送到手边都机会都不懂得利用,干脆收拾行李回凤城,老老实实安享富贵算了。 赵侧妃沉思了片刻才道:“太后娘娘恐怕还真是这样打算的,可你父王那边谁去说比较合适?” 为了儿子她什么都愿意做,但这事如果是她去说,少不得又要和王爷大吵一架。 吵架她也不怕,就怕王爷因此更不待见她的一双儿女。 “我去说吧。”言景深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二弟……”言景泽抬眼看着他:“这种事情还是为兄自己去比较好。” 二弟自小受的苦比他还多,也更加不受父王待见,这一去肯定又要受委屈。 言景深拍拍他的肩膀:“大哥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一定尽快把那位夏侯神医请回府。” 赵侧妃十分感激,但又有些过意不去。 “深儿,今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侧母妃无论如何都给你办到。” 言玉渟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只说了声“谢谢二哥”。 其实她也想和娘做同样的许诺,但也清楚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还是别说出来惹人取笑了。 言景深笑了笑。 “侧母妃和妹妹好好照顾大哥,我去王爷那边瞧瞧。” “那你自个儿小心些,千万别惹王爷生气,实在不行咱们另外想办法。” 赵侧妃带着女儿亲自把言景深送出了流岚阁。 “娘,二哥真是个好人。” “嗯,是个好人。”赵侧妃点点头。 他们都是好人,也都是不幸的人。 只希望这件事以后,他们都能顺顺利利地生活,别再有磨难了。 言玉渟拽了拽她的衣袖:“娘,昨天在庆云殿,二哥还跟我打听夏家三姑娘呢。” 赵侧妃笑道:“夏家三姑娘长得漂亮,你二哥打听一下也不奇怪啊。” “可夏家以前看不上我大哥,现在就能看上二哥么? 再说了,要不是因为夏家大姑娘,我大哥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个傻孩子!”赵侧妃在女儿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的。当年夏太师和夏老夫人对你大哥挺好的。 他四五岁就被陛下留在京城里,若是没有夏家人的照顾,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至于你大哥的腿伤……总之这件事与夏大姑娘的关系不大,你还小呢,别整天胡思乱想。 今后咱们就要常住京城了,你可不能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的。 尤其是结交朋友的时候要多留几个心眼,别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最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傻,亲娘也不行。 言玉渟撅着小嘴道:“那我干脆就不出门好了,还省得娘操心。” 赵侧妃被她气笑了。 “这话是你自个儿说的啊,今后谁要是出门就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言玉渟跺了跺脚,气呼呼地找她大哥去了。 言景深说是要去找言成豫,但他离开流岚阁后却直接出了王府。 言成豫不傻,太后给的机会应该能够把握住。 而且他能肯定,自己若是主动请缨,跟着去一趟太师府应该不是问题。 但他们能进太师府,并不意味着就能见到魔鬼椒。 而且照温子峤的话来看,那个啃鸡爪的小丫头和夏侯神医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也就是说,请神医的事情最终还是要落到魔鬼椒身上。 他必须认真做打算,最好能够一箭双雕。 这个时辰老皇帝差不多该下朝了,办法或许就在御书房中。 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言景深甚至连吃午饭这件事都给忘了。 等他意识到自己肚子饿了,人已经站在了皇宫外。 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 “二公子,陛下正打算用午膳,您快请吧。” “有劳公公。”言景深抱了抱拳,随小太监一起进了宫。 御书房旁的偏殿中,御膳已经备好,言景深刚走到门口就闻见了食物的香味。 忍着胃部的抽搐,他缓步走进了偏殿。 让他没想到的是,偏殿中除了奉皇,还有夏怀珣和言傅卿。 言景深的眼皮跳了两下。 刚才他居然忘了跟小太监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真是蠢毙了! 奉皇对夏怀珣笑道:“这孩子真是的,朕还想着散朝之后要找他说话,他倒是一大早就溜了!” 夏怀珣一边笑,一边和言傅卿一起站了起来。 见过礼后,言景深坐到了言傅卿对面。 奉皇接着刚才的话道:“既然已经出宫了,怎的这么快又回来了?” 事情有变,言景深不得不另外编了一套说辞。 “孙儿怕母妃惦记,所以就回去了一趟。 回去之后又担心皇祖父还有话要问,所以又赶回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登堂入室(四) 临时编造的借口多少显得有些蹩脚。 但奉皇都不在意,夏怀珣和言傅卿自然也不便说什么。 皇宫里的饭菜口味清淡,不过言景深本就不挑食,加之肚子也确实饿了,四个人当中数他吃得最香。 奉皇越看越喜欢,果真是自小就开始习武的人,身体好胃口也好。 有他在旁边作陪,这些个寡淡无味的菜肴似乎都变得可口了。 不过,喜欢归喜欢,心疼也是真心疼。 听这孩子昨晚的讲述,那景家夫妇待他是很不错的。 但他们毕竟条件有限,即便倾其所有也无法提供很好的生活。 许是吃了太多的苦,这孩子才会觉得什么东西都好吃。 远的不用说,溪光和傅卿都很年轻,同样是辛苦了一上午,为何就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说来说去就是自小养尊处优,不知生活艰辛的缘故。 夏怀珣和言傅卿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留下来陪老皇帝吃个饭,居然成了反面典型。 两人之前对言景深的了解十分有限,没想到他性格随和举止大方,多少生出了几分好感。 照平日的习惯,奉皇用过午膳后会休息一两个时辰,之后再接着处理政务。 这一两个时辰并不一定用来午睡,不困的时候他最喜欢找人下棋。 年轻时多半是找寿康王陪他,自从夏怀珣入朝为官,这事就渐渐落到了他的身上。 但说句实话,奉皇的棋艺只能算一般,陪他下棋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有了言景深,夏怀珣估计今日不用下棋了,心里真是高兴得很,甚至开始盘算下午要做些什么。 他刚准备开溜,奉皇发话了。 “朕记得几个月前溪光说傅卿在学画人物,学得怎么样了?” 言傅卿忙道:“回皇祖父,孙儿于书画一道资质十分有限,只学了一点皮毛。” 奉皇笑道:“你们一向都喜欢用这些话糊弄朕,行与不行试过才知道。 今日正好你堂兄也在,你就给他画一幅小像,画得好了朕重重有赏。 溪光为人最是公正,就由你来评判。” 计划好的休闲时光就这么溜走了,夏怀珣在心里默默问候了老皇帝几句。 四人回到御书房,安公公已经让人备好了作画需要的笔墨纸张。 言景深没想到自己还有老老实实坐着给人画像的一天。 但他最擅长从变化中发现机遇,不管言傅卿画得好还是不好,他都认为自己之前的思路是对的,办法的确就在御书房中。 另外,这小子画像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大大大方方地观察他,何乐而不为? 言傅卿年初才开始学画人物,但他之前就学过作画,基本功是很不错的。 不到一年的工夫,他已经能够把人物画得惟妙惟肖。 但这是皇祖父要的画像,自是不敢马虎,他比平日又加了几分细致。 奉皇歪在椅子上,边喝茶边与夏怀珣闲聊。 “溪光觉得朕的这两个孙儿如何?” 夏怀珣忍俊不禁。 瞧把这老皇帝得意的! 人家老王卖瓜是自卖自夸,到了他这里成了逼着别人夸。 “微臣要是说了实话,陛下又该说微臣拍马屁了。” “朕真是说不过你,哈哈……” 笑了一阵,他又问言景深:“深儿,这些年你除了习武,可曾好生念书?” 言景深暗喜,画像还没画完,机会就来了。 “兵书读过不少,其他的孙儿不太感兴趣。去年回府之后又跟着先生念了几日,之乎者也的烦得很,再念下去就该成书呆子了。” 奉皇笑骂道:“敢情你这小子念书全凭兴趣啊?” 言景深大呼冤枉。 “主要是没有遇到好的老师,王府里的先生都是教几岁的小孩子念书的,他们讲的那些东西我早就学过了。” 这话又勾起了奉皇的怜悯之心。 阿豫太不像话了! 就算再不喜欢明氏,也不能把气撒到孩子身上。 淑妃才貌双全,明家也是书香门第,深儿读书的天分肯定是极好的。 带兵打仗也不能只凭勇力,书读得少了兵法也很难做到活学活用。 趁着深儿年纪还不大,是应该给他找个好老师。 可这人选…… 他不由得把视线又转向了夏怀珣。 “溪光,不如你就给朕一个面子,勉为其难再多收一个学生?” 夏怀珣真是服了。 没看出来,博思王府的这位二公子挺奸诈啊。 本以为他折腾这么半天是为了讨好陛下,毕竟博思王对他并不好,寻个强有力的靠山也无可厚非。 没想到人家竟是冲着自己来的。 拜师的话若是出自二公子之口,他完全可以一口回绝,连理由都不需要。 博思王对夏家恨之入骨,收他的儿子当学生岂不是笑话? 可这是陛下的意思,他就不好拒绝了。 万一陛下是想替博思王找个台阶,用来缓和他与夏家的关系呢? 再者说,因为他当初收下言傅卿做学生,已经有许多人暗中揣测圣意。 如今再加一个言景深,局势就更复杂了。 而这种时候,陛下需要的就是复杂,让旁人无法看清他真正的打算。 夏怀珣故作为难:“这个……教学生也是需要精力的,微臣手头事务繁忙,世子这边已经是……” “朕也不是要你把他们两个教成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溪光就不要推辞了。” 夏怀珣睨了言景深一眼:“既如此,微臣就应下了。” 小子,你不要以为本官的学生是那么好做的。 若是让本官发现你图谋不轨,照样整得你死去活来! 当然,他若是知道言景深和宝贝女儿的渊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奉皇笑得十分开心:“待会儿画像画好了,深儿可得好好给你的老师敬茶。” 登堂入室的目的达到了一多半,言景深的心情非常不错。 以至于面对博思王言成豫时嘴角依旧是往上翘着的。 “你说让本王去求夏家?”言成豫的声音冷冰冰的。 “是,夏大公子去年双腿受了重伤,不过短短半年便已经彻底痊愈。 大哥的腿虽然是陈年旧伤,但那位夏侯神医说不定会有办法医治。” “说不定?”言成豫冷笑道:“这些年本王为了景泽的腿伤请了多少名医,不过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能有多大本事?” 第一百零九章 登堂入室(五) 言景深又想打人了。 这是一个做父亲的人该有的反应? 听说儿子有可能重新站起来,难道不该用尽一切办法去把神医请回来么? 瞧这渣男不死不活的样子,连他这个外人都能气死。 言成豫冷声道:“你少用那种眼神看着本王! 夏家与本王早些年就撕破了脸皮,景泽的腿伤也与他们家脱不了干系。 你让本王去求他们,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言景深道:“实话对王爷说,那位神医的事情是太后娘娘私底下让人告诉赵侧妃的。 你觉得她老人家这么做是何用意?” 言成豫端起茶杯吹了吹:“既然你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大可以去试一试。” 言景深怒极反笑:“王爷真以为离开你我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既如此,我不妨再同你说句实话。 就在刚才,我已经拜了夏家四爷做老师。” “你再给本王说一遍!” “刚才我去了一趟御书房,陛下做主让我做了夏家四爷的学生。” 言成豫指着他:“你好大的胆子,连陛下都敢利用!” “王爷没必要逞口舌之利,夏太师我没有见过,但夏家四爷绝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只要你愿意放下身段,大哥的腿就有复原的希望。” 言成豫眯了眯眼睛:“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言景深都有些烦了:“你爱怎么想我管不着,去不去给句准话,别到时又后悔。” 言成豫面色变了变:“好吧,明日一早你随我一同去太师府。” 言景深抱了抱拳,带着一丝讥讽道:“王爷别忘了准备一份厚礼,毕竟咱们是去求人,缺了礼数就不好了。” “滚!”言成豫捡起手边的书本扔了过去。 ※※※※ 回到风泉苑,夏怀珣越想越不对劲。 博思王府的这位二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好好念过书的人。 他千方百计想要拜自己为师,究竟是谁的意思? 陛下分明是临时起意,或者说是顺水推舟。 难道是博思王指使他这么做的? 可他们父子的关系分明十分糟糕啊…… 夏怀珣只觉得脑袋疼得都快炸了。 “爹爹在想什么呢?”书房门被人推开,露出了夏月凉那张笑盈盈的小脸。 “月儿快进来。” 夏月凉走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按了按头。 “爹爹是不是又遇到烦心事了?” 夏怀珣感觉舒服多了,遂把言景深拜师一事告诉了女儿。 “博思王府二公子也做了爹爹的学生?” 幸好夏月凉没有留指甲的习惯,否则夏怀珣就惨了。 “是啊,陛下亲自开口,为父也不好拒绝。” 夏月凉深吸了一口气。 她真是小看那死灾星了! 本以为自己好好躲在太师府里,任凭他武功再高也没用。 可他只用了不到一日,便已经做到了登堂入室。 “月儿同博思王府二公子应该见过面吧?”夏怀珣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忍不住问了一句。 夏月凉道:“就是昨日在庆云殿外见了一面,并没有同他说话。” 夏怀珣道:“那人年纪不大心思却不简单,今后他恐怕会时常到咱们家来,月儿尽量避开些。” 夏月凉本来也没打算和言景深见面,但听了父亲对他的评价,不免有些好奇。 那家伙虽然做了父亲的学生,但两个人比陌生人也强不了多少。 而且她对言景深还是很了解的,他最擅长与人交往,初次相识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今日当着老皇帝的面,他的表现应该很不错,为何会引起了父亲的警惕? “那位二公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么?” 夏怀珣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其实他那人性格挺招人喜欢,身上完全没有皇室子弟的臭毛病。” “那不是挺好的么?” “你不知道,他是去年才回到博思王府的……” 夏怀珣知道女儿最喜欢刨根问底,索性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博思王那人太过凉薄,居然听信那些江湖方士胡言乱语,坚信二公子克父克母,十六岁之前必须养在外面。 王妃争辩无果,只能把年仅两岁的二公子交给一位仆妇照顾,每隔几日前去探望一次。 可即便如此,博思王依旧不依不饶,那名仆妇只能把二公子带回了她的家乡。 说到这事还有些巧了,二公子出世之后一直没有取名字,那仆妇为他寻的养父姓景,为他取的名字正好叫做景深。” 夏月凉实在忍不了了。 死灾星入戏太深,生生把亲生父母说成了养父母。 那对夫妻已经够倒霉了,难道他就不怕东窗事发连累他们么? “爹爹,二公子就这么回了王府,那他的养父母这些年不就白辛苦了么?” 夏怀珣了解女儿,她说的白辛苦当然不会指银钱,而是感情。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听陛下说,二公子的养父养母都已经没了。” “没了?”夏月凉轻呼了一声。 换成别人,她兴许不会多想。 可那是死灾星啊,他那个灾星体质并没有因为穿越就有所改变。 算一算时间,他回家之后没多久就去了凤城博思王府。 难道是望城匪患那一次,临城也受到波及了? 死灾星冒充皇孙混进博思王府,莫非是为了替父母报仇? 夏月凉只觉脑袋里乱糟糟的,按头都按不下去了。 夏怀珣温声道:“凡事皆有命数,为父就是觉得二公子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绝不可能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而且他是博思王唯一的嫡子,必然不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咱们还是得防着些。” 夏月凉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她笑道:“爹爹同女儿说话一贯都非常直接,怎的今日也变得遮遮掩掩了。 您不就是担心他对女儿图谋不轨么?” “这丫头……”夏怀珣哈哈笑道:“连傅卿那样的你都看不上,总觉得他心思不够单纯,更何况是言景深。 再者说,论聪明伶俐,他们全都绑在一起也不是我月儿的对手,为父有什么好担心的。” 夏月凉挽着他的胳膊:“那当然,谁让我有世间最聪明的爹爹呢,虎父无犬女嘛!” 第一百一十章 主动约见(一) 父女二人正说笑,书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夏怀珣扬声道:“进来!” 绪风推开门,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欢喜,脚步也异常轻快。 夏月凉好奇道:“绪风大哥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绪风的脸上竟泛起了一层红晕,有些结巴道:“竹露……我要当爹了……” 夏怀珣笑道:“恭喜恭喜,这可是真正的大好事。” 绪风的脸更红了,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张拜贴:“这是二房那边让人送过来的。” 夏月凉的注意力被拜贴吸引,连准备好的玩笑话都给忘了。 夏怀珣接过拜贴打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爹爹怎么了?”夏月凉凑了过来。 “明日一早博思王打算来咱们家。” 如果说眼下夏怀珣最不想听见的三个字,非“博思王”莫属。 昨日太后寿宴,言成豫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不过一夜的工夫就全变了。 他的老子和儿子合起伙来刚算计了自己一把,他立刻就打算登夏家的门。 事情有这么巧的么,分明就是早就盘算好的! 学生初次登门求见,做老师的能不让进门么? 博思王真当夏家人都是泥捏的,一点火性都没有?! 夏月凉拿起拜贴仔细看了看:“博思王只说明日一早来咱们家,并没有具体说要拜访谁。” “月儿的意思是为父可以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 “祖父和大伯父不在京城,一家之主也轮不到父亲做。 既然客人没有指明要拜访谁,就应该由二伯父负责接待。” 夏怀珣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兴许你二伯母也是这么想的。” 夏月凉抿着嘴笑了起来。 合着博思王就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碰啊。 夏怀珣敛住笑容:“在博思王的事情上,除了你祖父谁都做不了主,所以咱们必须弄清楚他此行的目的。” 这就是不打算接待博思王的意思了。 但人家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事情也不能做得太绝。 博思王对夏月凉而言就是个陌生人,但从旁人的讲述来看,他是个性格非常执拗的人。 这样的人主动向敌方低头,必然是有事相求。 夏月凉想起了祖母昨晚在庆云殿说的那些话。 “爹爹,您说他会不会是为了大公子的腿伤?” 夏怀珣一拍脑门:“是,绝对就是这个!” 他最近真是忙糊涂了,竟把家里还住着一个神医的事情给忘了。 “既然不想接待博思王,那咱们不妨主动一些。” “月儿的意思是让夏侯放主动去博思王府?” 夏月凉笑得眉眼弯弯:“知晓咱们家住着一位神医的人不在少数。若是让王爷主动登门,那不是显得咱们夏家太过傲慢了? 反正这个忙是帮定了,咱们绝不能做了好事还落个恶名。” 夏怀珣笑道:“那这件事就交给月儿去办,夏侯放就听你一个人的话。” “那可不成!”夏月凉一口回绝。 一而再再而三,她的招数一共就那么几个,在夏侯放身上早就不灵了。 “唉——”夏怀珣摊了摊手:“那就只能为父亲自跑一趟四照园了。” 其实他就是故意逗一逗女儿,夏侯放又不是他们府里的下人,想怎么支使就怎么支使。 替言景泽治伤不是小事,他必须亲自出面。 一个时辰后,夏侯放带着一名充作药童的小厮,敲响了博思王府的侧门。 门房把门打开,见来人是一名相貌普通的布衣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说你谁啊,怎的见门就乱敲?” 夏侯放淡淡道:“在下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放字,是来给王府大公子治疗腿伤的。” “给大公子治伤?”门房又打量了他一番:“谁请你来的?” 夏侯放的脾气也上来了。 “不想治我走了啊,到时王爷怪罪下来你可别后悔!” “别别别……”门房赶紧拦住他:“先生别生气啊,小人这就派人前去禀报王爷。” 他赶紧给身后的一名小厮打了个手势。 那小厮心领神会,飞快地朝府内跑去。 博思王正在处理信件,敬林急匆匆走进书房。 “王爷,夏家的那位江湖神医来了。” “你说什么?”博思王抬眼看着他。 敬林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博思王眯了眯眼睛,夏怀珣果然是个人物。 他只不过递了个拜贴,又没说打算做什么,人家就把神医送上门了。 台阶刚刚开始建就被挖断了,这是不打算留后路啊! 见他迟迟不发话,敬林大着胆子道:“王爷,那神医还候在侧门外呢……” “你亲自跑一趟,把他带到这里来。无论如何还是先让他看看景泽的腿。” “是。”敬林舒了口气,快步走出书房。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言景深耳中,他的嘴角勾了起来。 温子峤问道:“景师兄,那位夏侯神医都已经来了,你和王爷明日还去不去夏家?” 苏峻瞪了他一眼:“夏家主动把神医送到王府,明摆着就是不愿意与王爷来往,再去的话还要脸么?” 温子峤嘿嘿笑道:“王爷不去景师兄可以去呀,学生上老师家里请教学问不是很正常嘛。” 言景深噗嗤笑道:“夏四爷现在恐怕吃了为兄的心都有,还是等几日他消了火气再说。” 正说笑间,豆包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进来。 “公子,这是大公子那边送来的,说是最近天干物燥,给您送些润嗓子的药。” 言景深十分好奇。 大哥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自幼习武身体好得很,十多年来感冒都十分罕见。 而且这种事情都是做母亲的人比较上心,什么时候大哥也变得这么婆妈了? 温子峤接过小匣子打开,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药丸,而是一个纸团。 “大公子是什么意思?”苏峻问道。 言景深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魔鬼椒那边可算是有消息了! 不过这女人的心眼似乎变小了啊。 他那是没办法才把字条揉作一团,她却直接还了一个,也不知里面写的是不是汉语拼音。 “别管什么意思,先打开看看!” 不等温子峤动手,纸团已经落到了言景深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主动约见(二) 夏月凉本来是不想和言景深见面的。 但景家夫妇的亡故却让她改变了想法。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能够理解言景深的心情,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往死路上一路狂奔。 与其让他想尽各种办法联系自己,不如主动邀约他见上一面,把该说的话都说尽。 于是她便请夏侯放帮忙,把那个装着纸团的匣子带去给言景深。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她也用了汉语拼音。 第二日上午,言景深早早就来到了位于城东的一家小茶楼。 小茶楼占地不大生意也不算好,但胜在干净清爽。 问明来意,茶博士把他带到了最靠里的一间茶室。 推开门,果然见夏月凉已经坐在了窗边的茶案旁。 言景深刚合上门,就听夏月凉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景深在她对面落座,反问道:“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你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 “你都不问一问事情的缘由,凭什么认为我没有考虑后果?”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再说下去必然是大吵一架。 夏月凉端起茶喝了一口,试图压住已经开始升腾的怒火。 吵架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他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值得吵的? 言景深就更不想吵了,而且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生气,就是顺着夏月凉的话反问了一句而已。 “魔鬼椒,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咱们不吵架了好吗?” “谁想和你吵架了,要说什么就说吧。” 言景深看着窗外开始衰败的枝叶,怅然道:“我父亲没了。” 这是夏月凉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他只说了父亲却没提母亲,让她又生出了一丝希望。 她轻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父亲节衣缩食十多年,平日里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到城外收租。 难得跟着亲戚去一趟望城,却遇到了匪患,结果被流矢射中了后心。 魔鬼椒,你说他的命怎的就这么苦呢?” 夏月凉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是啊,有些人的命为何就是这么苦呢? 景父如此,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言景深收回视线,本想问一问那吴斯铭的事,又觉得那件事情算不上要紧,便说起了那一日在孤鹰山的遭遇。 “魔鬼椒,你还记得咱们在山坳中遇见的那一对祖孙么?” 夏月凉点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两个人行事鬼鬼祟祟,让人想忘记都难。 “我去给父亲扫墓,又遇见了他们。” 夏月凉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世界那么大,不认识的人想要再次相遇并不那么容易,绝不能简单地用缘分来解释。 那一对行为怪异的祖孙,说不定就和言景深混进博思王府这件事有直接的关系。 言景深把那一日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我把那老婆子和少年安葬之后才回了家。 没想到中秋那一晚,我母亲却中了缠思入骨之毒。 好在当初我师傅教过我解毒的方法,这才保住了母亲的性命。” 夏月凉对毒药一窍不通,也不好追问那缠思入骨是什么东西和具体的解毒方法,她在意的只是言景深的母亲。 “那你母亲还在临城?” 言景深浅笑道:“我把她送去了秀城。” 夏月凉嘴角抽了抽,这家伙果真是不怀好意! 言景深急忙解释:“你不要乱想啊,我之所以把母亲送去秀城,是因为半池山庄里有一味配制解药必须用到的药材。” 夏月凉哼了一声:“是,你是为了药材,绝对不是为了故意接近我。 既如此,你就该好好待在秀城照顾你母亲,为何又要大老远的跑去凤城给人当儿子?” “这件事该怎么说呢……”言景深组织了一下语言:“何嬷嬷,就是那老妇人,她临终时给了我一块玉佩,让我拿着玉佩去凤城找她主子。 我那时也没有多想,觉得既然答应了她,跑一趟凤城也没什么,顺便还可以去找一找师傅的好友,让他帮忙在军中找点事情做。” 夏月凉才不信他的脑子会这么简单。 “你少拿话糊弄我,那对祖孙行事如此诡异,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怀疑?” 言景深笑道:“真不愧是夏总,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我的确是怀疑那老妇人的用意,毕竟他们出现在孤鹰山的时机太过凑巧。 而且我甚至怀疑,母亲中毒一事与他们有关。 毕竟景家只是平民百姓,我父母从未与人结仇,缠思之毒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毒药。 于是我安置好母亲之后,就去了一趟凤城。 那何嬷嬷只说主人家在凤城文德街,却没来得及说是哪一座府邸。 结果我到了那里一打听,文德街只有一座府邸,那里的主人是当今陛下的次子博思王。” 夏月凉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是一瞬间就产生邪念了吧?” “谁产生邪念了?”言景深剜了她一眼:“我当时只觉得这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但也更加怀疑何嬷嬷就是对我母亲下毒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引你去给博思王当儿子?” 言景深接着她的话道:“敲开王府侧门之后,我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夏月凉想了想:“我没觉得你长得像博思王妃啊?” 言景深没好气道:“谁规定的孩子只能长得像母亲?” “可……”夏月凉只是远远地看了博思王一眼,真是有些记不清了。 “王府的门房是跟随博思王几十年的老仆人,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定我就是府里的二公子。 既然他们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我要是不往下跳,岂不是浪费了他们的心思?” “你有病啊?!”夏月凉忍不住骂了一句。 “我也觉得自己有病,而且已经治不好了。” “你……” “我进了王府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比我想的更加复杂。” 夏月凉顾不上和他争执,追问道:“你有什么发现?” 言景深被她逗笑了。 他怎么觉得魔鬼椒像是在听故事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主动约见(三) 言景深指了指面前的空茶杯。 “我说了这么半天,夏总连杯茶都舍不得请么?” 夏月凉没好气地执起茶壶,故意给他倒了慢满满一杯:“喝吧!” “谢了啊。”言景深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这人喝茶的目的就是解渴,满不满其实无所谓的。” 夏月凉不想和他争辩,催促道:“茶也喝了,你倒是接着说啊!” 言景深道:“咱俩每次见面几乎都是我在说,这不太公平吧?” 夏月凉翻了翻眼皮:“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想听的多了去了,不过最想听的还是那言傅卿,他到底是不是那谁……” 夏月凉咯咯笑道:“我要说是呢?” 言景深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这下我可算是放心了。” 不得不说他还是非常了解夏月凉,如果言傅卿真的是傅青,她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你这心是不是放得太早了点,他虽然不是那谁,却是陛下最喜欢的孙子。 如果你的野心够大,他绝对是最大的拦路虎。” “我的野心大不大,你还不清楚么?” 夏月凉耸耸肩:“人都是会变的,从前我也没觉得自己甘于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言景深道:“我是有野心,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我不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但还是要奉劝你一句,皇室这潭水太深也太浑,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是玩不转的。 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还是早点抽身,以免惹来大祸。 你是家中独子,总要为你的母亲考虑。” 言景深凝视着她的眸子:“上辈子我是带着遗憾死的,这辈子我不想带着遗憾活。” 夏月凉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这家伙真是…… 言景深笑道:“不说这些了,魔鬼椒,你们家和闻家究竟有多大的仇怨?” 夏月凉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你问这个干嘛,难不成想帮我把那只老狐狸解决掉?” “这么说真是深仇大恨了……”言景深抚了抚下巴。 闻敬是当朝宰相,干掉他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也并非做不到。 “喂!”夏月凉踢了他一下:“你还真打算去做啊?” “这事儿不着急,我才十七岁呢,给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子陪葬多划不来。” 见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夏月凉道:“我没和你开玩笑,那只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我也没开玩笑啊,闻敬最近一直在暗中勾搭博思王,对我的防备自然会比较松懈。 若只是想要他的那条老命,我一个人动手都绰绰有余。 关键是他死了之后呢,我的野心还没实现呢……” “你说什么,老狐狸和博思王混一起了?!”夏月凉有些难以置信。 闻敬是太子的姨父,是当然的太子一党。 太子已经不行了,他另寻主子也是理所应当。 可为什么会是博思王呢? 当年老狐狸帮着太子,可没少给博思王挖坑下绊子。 他对夏家都恨之入骨,对闻敬就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言景深笑道:“魔鬼椒,你怎的也变得这么幼稚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有利益,再大的仇怨也能烟消云散。” “你才幼稚!”夏月凉白了他一眼:“这里面的事情复杂得很,我费了好大劲儿都没能彻底弄明白。 反正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博思王有什么动静再说。” 见她这般严肃,言景深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魔鬼椒,你就这么信任我啊?” 夏月凉呵呵笑道:“该担心的人是你吧,装孙子装到皇帝头上,你就不怕我拆穿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是假的?那什么狸猫换太子,还有好些传奇故事万一发生在我身上呢?” 夏月凉啐了他一口:“这话你还是拿去哄别人吧!我倒是有些好奇,王府门房也就罢了,难道王妃也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身份?” “我还怀疑她呢!”言景深撇撇嘴:“一开始我觉得她是在演戏,甚至怀疑就是她指使那老婆子给我母亲下的毒。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和观察,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你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傻,不会轻易被她利用的。” “那个死去的少年……” “你该不会以为他真是博思王的儿子吧?” “我不知道,但博思王的的确确有个嫡子,这总不可能是假的。 对你而言,那个嫡子就是个定时炸弹,谁知道哪天就炸了!” 言景深特别高兴。 魔鬼椒嘴上说什么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其实心里还是非常关心他的。 “你放心好了……” 夏月凉炸毛了:“一遍又一遍的你烦不烦?你是我什么人啊,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言景深咧咧嘴,自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今后必须多加注意。 夏月凉也有些懊恼。 发什么火啊,好像显得自己有多在乎他一样! 言景深忍着笑问道:“魔鬼椒,言傅卿那小子多久去你们家一回?” “怎么,你怕和他撞在一起?” “你都说他不是傅青了,我还怕个毛啊!我就是想问问你父亲的教学是怎么进行的,回去好有个准备。” “你当我们家是学校啊?我爹爹一向是因材施教,像你这种资质不行又懒惰的学生,肯定会被修理得非常惨。” “切——小爷我什么苦没有吃过?” 夏月凉笑盈盈地站起身:“那就祝你好运喽!” “你这就要走了?” “你以为呢,出来都一个多时辰了,回去晚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那以后我还想找你聊天怎么办?” “我觉得没什么好聊的,再说你不是还有好些事情要做么?” 言景深道:“你这人行事一向谨慎稳妥,这小茶楼如果不是你的地盘,绝不可能什么话都敢说。 以后我有事找你就直接到这儿来,你没有意见吧?” “随你的便,反正我可没说一定要搭理你。” 夏月凉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女人……”言景深往椅背上一靠,脸上露出了轻松愉悦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学第一课(一) 言景深一向都是行动派,离开小茶楼就回了王府。 照他的想法,索性直接就跟着夏月凉去太师府了。 但第一天上学,怎么也该准备一下,至少也该换身合适的衣裳,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而且夏四爷对他还不了解,不能让他这么早就发现自己对他宝贝闺女的心思。 回房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袍,又拾掇了笔墨书本,言景深立刻化身为一个清俊秀雅的小书生。 “景师兄打扮得这么秀气是要去哪儿啊?” 温子峤和苏峻见他来去匆匆的,一起拦住了他的去路。 言景深坦然道:“去太师府念书。” 温子峤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景师兄不用这么着急的。” 这明显就是话中有话,意思是说言景深借着念书的名义去接近夏月凉。 言景深大大方方道:“你少来这一套,我就是着急了你说怎么办吧?” 温子峤笑嘻嘻道:“以景师兄的身份,念书肯定要带两个书童对吧?” “书童?你是说让我带着豆包和木鱼?” 苏峻沉不住气了:“景师兄,你就带着我们俩一起去吧,我们保证不惹事。” 言景深被他们缠得受不了了:“赶紧去换身衣裳,再拖下去干脆明天再去好了!” 温苏两人得了准话,一溜烟儿就回了房。 然而,三人收拾妥当来到侧门处,迎面就遇上了言成豫。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言景深一番:“一大早就听说你出门了,怎的又要出去?” 言景深道:“如今我有了老师,自然是要去念书。” 其实言成豫也就是顺嘴一问,他的那身装扮已经说明了一切。 “既是陛下让你去念书,那就好好念,别又到处惹麻烦。” “知道了。”言景深拱了拱手,带着温苏二人扬长而去。 “王爷……”敬林轻唤了一声。 他对二公子不满已经不是一两日了。 当年的事情王爷的确是有些过分,但子不言父过,二公子这是什么态度? 高兴的时候叫一声王爷,不高兴的时候连个称呼都省了。行礼也是简单随意,也就是王爷气量大,换作别人早就请家法了! “有本事的人自然有傲气,日子还长着呢……” “是。”敬林心中一凜,十分恭敬地应了一声。 ※※※※ 夏月凉回到太师府,直接就去了风泉苑。 夏怀珣正在写文章,头也不抬地问道:“月儿不是一早就去寿康王府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寿康王府自然是借口,夏月凉笑着走到他身侧:“静姝今天有点事,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爹爹又在写什么呢?” “几个月前答应给冯学士的一篇文章,一直也没有腾出空来,不好再拖下去了。 你先去找本书翻一翻,为父很快就好了。” “噢。”夏月凉不好继续打扰,自去翻书不提。 大约半个时辰后,夏怀珣放下笔吹干墨迹,把写好的文章又仔细看了两遍。 “月儿,有什么话过来说。” 夏月凉放下书卷,笑道:“爹爹怎的知道我有话要说。” 夏怀珣洗干净手上的墨渍,也笑道:“要是没话说,你不早就回房了么?” 夏月凉走到近前,拿起一块干帕子递给他:“闻老狐狸投靠博思王了。” 夏怀珣知道女儿消息灵通,并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拧着眉道:“闻相居然选择了博思王?” 太子倒台之后,闻敬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扶持一位年纪尚小的皇子。 毕竟继后也是苏家女,她本身又没有生育,挑选一位聪明的小皇子养在身边合情合理。 比起年近四十的博思王,扶持小皇子的好处显而易见。 更何况闻敬当初也没少得罪博思王,他难道不怕对方秋后算账么? “爹爹,您觉得那老狐狸会不会是另有打算,勾搭博思王只是障眼法?” 夏怀珣道:“那老家伙奸诈得很,什么人都有可能沦为他的棋子。” “那咱们就稳坐钓鱼台,先观察一阵再说。” “四爷,博思王府二公子求见。”书房外有人禀报。 夏月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死灾星这是在闹哪样? 从前没觉得他性子这么急躁啊,眼瞅着就到饭点儿了,你这到底是来念书还是蹭饭? 夏怀珣的脸上笑意顿消,沉声道:“把他带到偏厅那边,先晾他半个时辰再说。” “是。”那人应声而去。 “爹爹,既然二公子来了,那女儿就先回雪消园了。” “去吧,离这奸滑的小子越远越好。别以为脸皮厚别人就拿他没办法,你且看着本官怎么治他!”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 如果可以,她还真想留在这里看好戏。 那家伙武功是好,但爹爹是个文官,用的手段他未必承受得住。 言景深和温苏二人跟随那下人去了偏厅。 没有茶水没有点心,三个人就这么被晾在那里,根本没有人搭理。 温子峤一向沉不住气,没过多久就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你那椅子上长钉子了?”言景深问道。 苏峻笑道:“我看不是椅子上长钉子,而是他屁股上长钉子了!” “你屁股上才长钉子呢!”温子峤气呼呼地骂了一句。 说罢又凑到言景深身边:“景师兄,我瞧着夏四爷分明是不想收你这个徒弟啊!” 言景深淡淡道:“再不想收不也收了?他八成是觉得我性子不够稳重,所以才考验我一番的。” 温子峤重新坐回椅子上,嘴巴撅了起来。 景师兄为了抱得美人归也真是够拼的。 从前在师傅家中,什么时候见他这么听话啊? 早知道他今日就不跟着来了,再这么晾下去,有没有饭吃都不一定。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四五名丫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丫鬟福了福身:“我们四爷吩咐了,让二公子先用午饭。” 言景深笑道:“有劳了,烦请姑娘替我们谢过老师。” 饭菜很快就摆在了桌子上。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不寒酸也不奢靡,数量刚好够三个人吃八分饱。 三人洗了手,坐下开始吃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开学第一课(二) 太师府的饭菜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味道却出奇的好。 而且师兄弟三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是习武之人,八分饱到了他们这里就成了四五分。 温子峤咽下最后一口饭,意犹未尽地看着只剩下残渣的盘子:“太师府的菜真是好吃,就是量太少了些。” 苏峻也道:“兴许是咱们太饿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香。” 言景深没有加入师弟们的讨论。 魔鬼椒家里的饭菜自然要比其他人家的可口,否则她那么多年的餐饮岂不是白做了? 他用帕子擦了擦嘴,对候在偏厅外的丫鬟点了点头。 桌子很快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为首的丫鬟道:“请二公子随奴婢前往风泉苑。” “那我们呢?”温苏二人异口同声说道。 那丫鬟并不计较他们失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二位就候在此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府中下人。” 两人一起看向言景深。 说是充作书童,其实他们是来看热闹的。若是留在这里,那这一趟不就白来了么? 言景深笑道:“那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我。” 那丫鬟抬了抬手:“二公子请。” 温苏二人只能目送言景深离去。 太师府占地十分广阔,所谓的偏厅是夏家接待普通客人的地方,距离风泉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基于上辈子的职业习惯,言景深每次来到陌生的地方,都会格外留意地形地貌房屋布局,今日也不例外。 一路上他假装欣赏风景和花草,其实是在查看太师府的布局,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的行为并不算出格,至少沿途遇到的下人们都没有觉出异样。 毕竟太师府的景致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客人们流连忘返是常有的事。 但在夏怀珣看来,这位博思王府的二公子样貌气质都没得挑,言行举止还差了那么点意思。 上位者不见得样貌出众,更不需要处处显露所谓的霸气,重要的是那一份坦然。 这般如同做了贼一样四处张望,一看就虚得很,如何能够服众? 他笑了笑,合上窗子重新回到了书案后。 走进书房,言景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师安好。” “二公子不必多礼,坐吧。” “多谢老师。”言景深寻了椅子坐下。 夏怀珣温声道:“昨日在御书房,为师听二公子说从前只喜欢读兵书?”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我自小习武,接触过的书本不多,所以觉得兵书挺有意思。” “学问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为师于用兵一道可说是一窍不通,恐怕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如果你真对兵法感兴趣,我倒是可以为你推荐几位奉国名将。” 言景深和夏怀珣并不熟悉,因此不知道他所谓的一窍不通是真是假。 但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做他的老师,让他知难而退。 他好不容易才混进太师府,想让他滚蛋,呵呵…… 他站起来深施一礼:“老师学识渊博,学生早在凤城的时候便仰慕不已。 皇祖父前晚在若华宫提及祖母,说她才情过人写得一手好文章,对我读书不多深表遗憾。 我若是成了只会动刀动枪的武夫,恐怕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盼。 恳请老师莫要嫌我愚钝,费心指点一二。” 夏怀珣嘴角抽了抽,这厮…… 一席话既拍了马屁又装了可怜,还把陛下乃至淑妃都搬了出来。 这样的人都叫愚钝,世上的人岂非全都是傻瓜? “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留下吧。 只是你年纪大了,为师也不是学堂里的先生,不可能按部就班进行教学……” 言景深感觉像是被扎了一刀。 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十六七岁,可年纪大这种话从别人,尤其是魔鬼椒的父亲嘴里说出来,滋味真不咋地。 就好像女婿和老丈人初次见面,人家一开口就说老牛想要啃嫩草一样。 夏怀珣的话还在继续:“为师要上早朝,所以你不需要每日都来太师府。 除却节假日和休沐日,其他日子随便你挑。” “是。”言景深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本以为夏四爷会故意整他,给他布置一大堆功课,没想到课程居然这么轻松。 夏怀珣笑道:“为师这些年收的学生不多,但教过的人却不少。 每个人资质和基础不同,相应的教学方法也有不同。 我对二公子的了解十分有限,不知道你的基础如何,不如先试上一试?” 这是摸底考试啊,言景深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不了解夏怀珣,但古代科举考试那一套他根本不行好么? 万一夏四爷一时兴起再来个诗词歌赋,那才真是要命了。 言景深可不敢拿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来顶替,更何况他也背不了几首完整的,到时更是里子面子全没了。 他硬着头皮道:“请老师出题。” 夏怀珣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缺德,想了想才道:“你先去写一篇字让为师瞧瞧。” 写字? 言景深的信心又回来了几分。 从前那个时代,大家都很少用手写字,他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字也得很一般,毛笔字更是停留在小学书法课的水平。 穿越之后情况不一样了,他和大多数家中有条件的人一样,三四岁就开始学写字。 十几年下来,虽然不敢说写得有多好,至少在同门的师兄弟中,他的字是数一数二的。 夏怀珣指着远处的另一张书案:“今日没有准备,你暂时就去傅卿的书桌上写吧。” 言景深点点头,走到了书案后。 笔墨纸砚十分齐全,另有一篇大约两百字左右的文章,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把书袋放在一旁,挑了一支粗细适中的毛笔。 夏怀珣并没有跟过来,而是拿起了一本书随意翻看。 文章是他特意挑选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其中的字大多都非常有特点。 一遍写下来,基础好不好一看便知。 言景深写了十几个字之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认认真真把余下的一百多字写完。 仔细检查了两遍,他拿起写满字的纸张走到夏怀珣身边。 “字已经写好了,请老师阅览。” 第一百一十五章 羡慕嫉妒恨 平心而论,言景深的字的确不差,但离夏怀珣的标准还差得太远。 就拿他的宝贝女儿来说,七八岁的时候已经不止这个水平了。 当然,太过伤人的话他是不会说的。 “二公子的字比为师想象中略好一些,但太过古板生硬缺乏灵气,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没有自己的特点。” 言景深暗道,我又不想做什么书法家,要那么多的灵气和特点干嘛用? 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夏怀珣的脾气上来了。 “如果是十年前,为师说不定会夸你一声用功。可你已经十七岁了,字写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言景深都快炸毛了。 夏四爷绝对是故意的,他哪只眼睛看见自己骄傲了? 可这是魔鬼椒她老爸,是整个奉国他最惹不起的人,没有之一。 他低着脑袋道:“还请老师多多指点,学生一定好好练习。” 见他态度还算可以,夏怀珣的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写字没有什么捷径,只有多加练习一条路。 为师给你挑几本字帖照着练,凭你的资质,半年之后定会有所领悟。 另外我再给你选一批书籍,回家之后一定要认真阅读,依旧是半年之后进行考校。” “是,多谢老师。”言景深老老实实应道。 又是练字又是读书,还有老皇帝那边的差事。 登堂入室之后,他和魔鬼椒的距离是拉近了不少,可见面似乎更加困难了。 ※※※※ 言景深去太师府念书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博思王府。 赵侧妃如今只惦记儿子的腿伤,对此并不在意。 另一位侧妃朱氏就不一样了,听说这件事情后气得连午饭都没吃。 平日里她最宝贝言景渊,今日怎么看儿子都觉得不顺眼。 言景渊比言景深小了一岁,因为受宠的缘故多少有些娇气,但他自小就非常用功,书读得很不错。 他哪里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同往常一样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和丫鬟们说笑。 “你们都下去!”朱氏突然提高声音吩咐道。 笑声戛然而止,丫鬟们不敢多问,躬身退出了正房。 言景渊只觉有些莫名其妙,含糊不清地问道:“娘你怎么了?” 朱氏走到他身边,在他脑袋上狠狠戳了一指头:“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这话言景渊就不爱听了。 前些日子父王还夸他文章写得好,怎的到了娘这里他就成了一头猪? 他把手里还剩下一多半的果子扔回果盘中,气鼓鼓道:“娘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受了气,又拿儿子作伐?” “你这孩子真是……”朱氏抚了抚额头:“单是你父王夸赞有什么用?同样都是皇孙,陛下眼中却只看得见你二哥,你就一点也不着急么?” 言景渊道:“二哥自小不受父王待见,皇祖父自然要多关心几分,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再说了,不就是去夏家念书么,谁稀罕啊,赶明儿让父王给我请更好的老师。” 朱氏只觉得心口都痛了。 这孩子明明挺聪明,又是个极为好胜的性子,怎的遇见言景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是被灌了迷魂汤? “傻孩子,放眼整个奉国,哪里还有比夏四爷更好的老师?” 学问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陛下。 谁不知道夏四爷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连那些做了半辈子官的重臣都及不上。 言景深虽然不得王爷待见,但他是明氏所出,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陛下本就有心补偿,若是再有夏四爷在旁边时时提醒,谁还能与他争锋? 言景渊嚷道:“娘与其背地里抱怨,不如去和父王说一声,让我也去夏家念书不就得了!” 听儿子这般埋怨,朱氏只觉得心口更疼了。 她是在淑妃跟前长大的,对韦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 要论起与夏家的渊源,不管是明氏母子还是赵氏母子,全都及不上她和景渊。 可她若是自作主张去求夏家,难免就会得罪王爷,恐怕会得不偿失。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事情哪儿有你想的这么容易,你二哥去夏家念书你父王已经很不高兴了,你难道也要惹他不高兴么?” 言景渊有些懵。 娘是不是饿迷糊了? 不满意二哥去夏家念书的是她,不让他去夏家念书的还是她…… 朱氏叹了口气:“罢了,你方才说得也没错,赶明儿让你父王给你请更好的老师。” “谁啊?”言景渊小声问道。 朱氏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出众的人物,只能道:“你让娘好好想想。” 言景渊撇着嘴道:“反正我不要闻相做老师。” 朱氏恨不能捂住儿子的嘴。 闻相派人前往凤城与王爷联络的事情,知道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 若非她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景渊都不可能让他知道。 这孩子口没遮拦,竟敢这般大声嚷嚷! “闻相乃是文官之首,每日要处理的公务多如牛毛,人家怎么可能有空教你念书?” 言景渊翻了翻眼皮:“反正我就是讨厌他,官做得那么大也没说好好拾掇一下。 每次从他身边走过都有一股味儿,要是整日跟在他身边念书还不得被熏死!” 朱氏真是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娘一定同你父王说,给你寻个既年轻学问又好的老师,这下满意了吧?” 言景渊道:“京城还不如凤城有意思,一个处得来的朋友都没有。” 提到这个朱氏也发愁。 她从前只是淑妃身边的小宫女,娘家早已经没有人了。 京城里达官贵人多如牛毛,明氏和赵氏的娘家虽然也算不得什么,但好歹还有个去处,比她强多了。 她认真思考了一番才道:“你可以去兴安王府多走动,娘瞧着那位世子爷倒是挺好相处的。” “知道了。”言景渊随意支吾了一声。 言傅卿看起来是不错,但问题是他对谁都一个样,总觉得假得很。 与其费那么大的劲儿贴上去,还不如跟着二哥混呢! 朱氏哪里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又道:“如今神医已经请回来了,你大哥的腿说不定就能治好,到时咱们母子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朱氏挑唆(一) 言景渊自小受宠,在凤城一向都是众人追捧的对象。 朱氏所说的艰难,他还真是没什么体会。 “娘是不是想太多了,大哥……” 朱氏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年纪太小,好些事情都没有经历过。 当年王妃和赵侧妃前后脚进的王府,一个是太后娘娘的远亲,一个是陛下看中的儿媳,谁都不服气谁。 娘那时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侍妾,不知道受了多少夹板气。 要不是仗着同你父王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世上哪儿会有你啊? 你大哥四岁之前府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矜贵着呢!” 言景渊依旧满不在乎:“照娘这么说,就算大哥的腿治好了,他和赵侧妃如果有什么想法,最先针对的也只会是王妃和二哥。 两虎相争,输的一方自不必说,赢的一方也必然伤筋动骨。 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没必要过早掺和进去。” 朱氏眨巴着眼睛,突然间感觉有些不认识面前的少年了。 她比博思王大三岁,对淑妃的印象更深,知道的事情也更多。 淑妃走了之后,小主子天天受人挤兑,她天天遭人欺负。 做了王爷的侍妾之后,她就下决心这辈子绝不让自己的孩子受半点委屈。 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她来做,所有的罪孽她来承受,只希望孩子能活得快乐。 十多年来,言景渊一直都过得无忧无虑,她却又有了新的担忧。 儿子过于单纯,万一将来与人争斗时嫌弃她心狠手辣该怎么办? 没想到这孩子单纯的外表之下,竟掩藏着如此深的心机,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渊儿,你这……” 言景渊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娘,如今情势不一样了,父王对那个位置志在必得,咱们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盯着凤城那一亩三分地。” “可你方才那些话……” “我说自己从来就不想去争,您信么?” 朱氏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言景渊笑道:“连您都不信,又怎么指望别人相信?” 朱氏咽了咽口水,终于接受了现实。 合着儿子这些年一直都在装,连她这个做娘的人都险些被骗了。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父王还不是太子呢,有什么好着急的? 您是在宫里长大的,从前总该有些旧识。 如今您已经不是宫女,而是父王的侧妃,人家怎么也得给你几分面子。 大哥的腿要彻底治好怎么也得一两年,就算真的能够痊愈,赵侧妃还得替他张罗亲事。 至于二哥,父王对他的芥蒂不是轻易就能消除的,更何况,谁知道他究竟是真是假。” 朱氏的呼吸都停滞了。 “渊儿,话可不能乱说,你二哥的长相全都随了王爷。 还有王妃,她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连儿子都认错。” 言景渊嗤笑道:“长相相似的人并不是没有,至于王妃……她找来的儿子当然不会认错。” 朱氏道:“你的意思还是要先对付二公子?” “对付谈不上,但咱们绝不能让言家的江山落到旁人手里。 娘在父王那里是说得上话的,瞅准时机提醒几句即可。” 朱氏点点头,心里开始盘算该怎么做。 她之所以没有怀疑言景深,除了长相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那一块胎记。 不止是她,王爷也是在查实了那一块胎记之后才渐渐打消疑虑的。 可经儿子这么一说,她的怀疑又开始冒泡了。 听说江湖中有人连容貌都能改变,做个假胎记应该不难吧? ※※※※ 温子峤和苏峻一人抱着一大堆书,随言景深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景师兄,等你把这些书都念完,夏三姑娘早就是别人的媳妇儿了。” “就是,这些书全都是咱们从前没有读过的,根本没法儿糊弄。” 两个师弟你一言我一语,把言景深逗笑了。 “你们两个真应了一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温子峤和苏峻对视了一眼,不敢说话了。 景师兄现在不是皇帝,但将来很有可能当皇帝。 他们现在不是太监,但如果把未来的皇帝惹毛了,将来的事情真不好说。 言景深暗暗发笑。 将来有一天这俩货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那就有意思了。 马车一路畅行,很快就回到了博思王府。 刚下马车,门房就走过来回道:“二公子,王爷吩咐让您回来之后立刻去书房。” 言景深挑了挑眉。 渣王爷这么着急见自己,该不会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他叮嘱了温苏二人几句,迈开大步朝言成豫的院子走去。 守在书房外的敬林见他来了,躬身行了个礼:“二公子。” 言景深一向不喜欢这个眼神阴恻恻的随从,简单应了一声。 敬林今日的态度很不错,亲自替他推开房门:“二公子请。” 言景深抖了抖衣袍,迈步走进书房。 “回来了?坐下说话。”言成豫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言景深脚步微顿。 这是几个意思? 敬林也就罢了,只当他脑子不正常。 渣王爷突然变得这么温柔,是想作什么妖? 言成豫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明日起为父就要开始上早朝,你又要念书,咱们父子想要坐在一起说话都没有时间了。” 言景深依言坐在了他的身边。 鬼话真是张口就来,说得好像他已经是奉国皇帝一般。 “深儿……”言成豫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言景深的肩膀。 言景深眼皮抖了一下:“王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种父子情深的戏码真不适合他们,还是别演了。 言成豫苦笑着收回手:“父王这些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王爷最对不起的人是母妃,这些年我过得挺好的,吃得下睡得着,个头儿高身体棒,也不比别人差什么。” “不说这些了,今日去太师府念书,夏学士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老师对我挺好,就是嫌我字写得太丑书也读的少,给我挑了好多字帖还有一大堆书。” “夏学士是有大学问的人,你好好跟着他学些本事,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朱氏挑唆(二) 言景深真是不耐烦听了。 同样的话从景父嘴里说出来,他只觉得无比亲切。 换成渣王爷,怎么听怎么假。 他作势就要起身:“王爷若是没有要紧事,我就先回去做功课了。” 言成豫急忙按住他:“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急躁。 为父叫你过来,一是想问问你今日去夏家的情况;二是要告诉你,你皇祖父已经决定让你去东大营历练。” “东大营?”言景深笑道:“皇祖父还说让我多休息几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差事安排下来了。” 言成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东大营主将和几位副将以及各处管事的官员的基本情况。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做。” 言景深接过纸张看了一眼:“王爷尽管放心。” 这是两人早已经形成的默契,感情没得谈,合作没问题。 毕竟言成豫需要人脉,他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大家也算是各取所需。 言成豫又道:“另外,凤城的百人精锐不日就将抵达京城,今后你还是要费些心思。” 这话让言景深有些意外。 他之所以花费那么多心血培养一支百人精锐,一是为了向渣王爷证明自己的能力;二是想要培养一些亲信。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打算,渣王爷不可能不清楚。 他这般对自己示好,肯定又有什么打算。 言成豫笑道:“咱们离京实在太久了,如今要做的事情太多,用起人来总是捉襟见肘。 你的能力为父十分清楚,趁着年轻多做些事,今后有你的好处。” 渣王爷的好处言景深可不敢想,但趁着年轻多做事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魔鬼椒年底就满十四岁,他必须加快脚步。 “我一定会尽力。”他把纸条收好。 言成豫有心留他一起吃晚饭,言景深却怕影响自己的胃口,推说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告辞离去。 走出书房时,日头已经偏西。 远远就见朱氏带着几名下人,踩着日光的碎影朝这边走来。 比起言成豫,他更不想搭理的就是这个朱氏。 何嬷嬷的遗言不可全信,但关于几个女人之间的争斗却是真实存在的。 朱氏从一个小小的宫女混到如今的地位,年老色衰宠爱依旧,单靠那一点青梅竹马之谊绝不可能。 反正他又不打算和言景渊争抢什么,完全没有必要与朱氏纠缠。 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他只能抱了抱拳。 朱氏笑盈盈地走上前道:“二公子念书回来了呀,怎的不留下陪王爷一起用晚饭?” 言景深弯了弯唇:“我还要回去做功课,就不打扰王爷和侧妃了。” 他点点头,迈开大步朝院门走去。 朱氏好半天才收回视线。 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郎太过优秀。 人都是会改变的,尤其是王爷这种野心太大的男人。 只要言景深为他带来的好处足够多,过去的那一点芥蒂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对付他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走吧。”她加快脚步走到了书房门口。 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她面带笑容走了进去。 “阿茹怎么来了?”言成豫心情不错,音色听着也比平日亮了几分。 朱氏合上房门,走到了言成豫身边。 “今日有什么好事儿,王爷这般高兴。” “父皇这么快就给深儿安排了差事,足见对咱们王府的重视。 老三家的世子那般受宠,如今还是白身一个,什么职位都没有。” 朱氏替他倒了杯茶:“二公子还年轻呢,陛下都是看王爷面子才这般提拔。 兴安王世子是招人喜欢,可他有个混日子的父亲,这辈子恐怕就是个闲着享福的命了。” 言成豫挑了挑眉:“安享富贵也没什么不好的,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这么好的命。” 朱氏在他身侧落座,抿了抿嘴才道:“王爷,妾身有些话想和您说……” “有话直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犹犹豫豫的?” “是这样的,渊儿也十六岁,差不多该开考虑亲事了。 只是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不好越过去。” 言成豫道:“既然神医已经到了,泽儿的亲事暂时只能搁置。 等他的腿治好了,自然能寻到合适的亲事。 但深儿和渊儿也确实不小了,不能因为长兄不娶就把他们也耽搁了。 不过深儿是哥哥,怎么也该把他的亲事定下来,然后再考虑渊儿。” 朱氏笑道:“王爷所言甚是,只是二公子的亲事恐怕……” “深儿如此优秀,他的亲事有什么问题?” “二公子是优秀,但他的命数……不是妾身喜欢嚼舌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就怕说亲的时候人家挑剔……” 事情过去了十几年,言景深又已经过了十六岁,言成豫似乎已经不太在意这个问题了。 但朱氏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别人提起博思王府的二公子,只会说他克父克母克亲友,不会在意他十六岁之后大富大贵的命数。 但凡像点样子的人家,谁敢拿自家的性命做尝试? 至于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人家,又能培养出什么好姑娘? “那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言成豫问道。 朱氏笑道:“妾身倒是有个主意,王爷若是觉得不合适,且当个笑话听一听。” “你说说看。” “咱们不妨再请个大师替二公子看一看,若是命数真和从前看的一样,谣言不攻自破。” 言成豫毕竟不是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很快就咂摸出了些味道。 朱氏哪里是担心深儿的亲事,分明是在怀疑他的身份。 “深儿的容貌与本王年少时几乎一模一样,身上又带着明家的玉佩。 况且去年不是验过胎记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氏索性也不装了,低声道:“王爷是要往上再走一步的,嫡子若是身份不明,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妾身听说江湖中有人连容貌都能改变,更何况是一个胎记? 与这些能够造假的东西相比,妾身更相信命数。 现成的例子就在眼前,夏家三爷和四爷长得一模一样,可他们命数却截然不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朱氏挑唆(三) 世间究竟有没有人能做到改变容貌,言成豫不清楚。 但言景深身上的那个胎记是专门请人验过的,绝不可能有假。 不过朱氏的最后一段话,还是引起了他的重视。 夏怀瑾和夏怀珣这一对孪生兄弟,是他见过的双生子中长得最像的。 据说他们小的时候,夏怀珣闯了祸,夏太师甚至还把夏怀瑾当成他训斥。 生身父亲都能认错,足以证明他们的相似度有多高。 可他们一个只活了二十岁,另一个三十多岁依旧好好的,这便是命数不同。 即便改变了外在的形貌,命数却无法改变,这一点绝对瞒不过那些真正精通相面的大师。 “阿茹的意思是想把当年那位大师请来,再给深儿相一次面?” “那位大师十多年都没有联络了,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 再者说,京城里知晓他的人不多,即便他愿意再次为二公子相面,效果估计不会太好。” 言成豫拧着眉道:“那你觉得请谁才合适?” 朱氏道:“如果能请济安寺的玄正大师出山,那自然是最好。” “你可真敢想!”言成豫轻斥了她一句。 玄正大师快九十岁了,先帝在位时就被奉为国师,最近二十年除了父皇,基本就没有人见过他。 为了这近乎荒谬的理由去请他出山,旁人肯定以为他疯了! 朱氏不以为然道:“越是不容易的事情,越发显得王爷有诚意。 单靠咱们去请大师肯定不行,但陛下出面就不一样了。” 言成豫仔细盘算了一番。 父皇与深儿刚见面没多久,正是最心疼孙子的时候,为此没少数落他。 如果他为了替深儿正名去苦求父皇,肯定会得到不少的好处。 “好吧,本王姑且试上一试。” 朱氏那风韵犹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方才渊儿对妾身说,京中饱学之士甚多,想请王爷帮着请一位新老师。” 言成豫默默叹了口气。 几十年过去了,阿茹的心眼还是这么小。 哪里是渊儿想要新老师,分明是她眼红深儿得了夏四爷这么个好老师,心里不甘罢了。 “那本王索性一起去求父王,让渊儿也去太师府念书?” 朱氏忙道:“求人是什么好差事,妾身怎舍得王爷总向人低头。 只是渊儿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能请一位既年轻学问又好的老师,兴许能更快地适应这里的生活。” “难得阿茹一片慈母之心,本王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出一份力。 稍微等几日,待本王仔细打听后,一定给渊儿请一位满意的老师。” “多谢王爷。” 言成豫笑道:“现在可以用饭了吧,本王早就饿了。” “妾身已经命人备好酒菜,请王爷移步花厅。” ※※※※ 太师府中,夏怀珣带着女儿陪母亲刚用过晚饭。 老夫人听说博思王的次子做了儿子的学生,不由得有些担心。 “老四啊,陛下这是怎么想的?” 夏怀珣笑道:“陛下就是关心孙子,另外恐怕也有缓和咱们家与博思王关系的意思。” 老夫人气鼓鼓道:“那是博思王自己的问题,好像咱们家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一般。 皇孙一个接一个地往咱们家里塞,莫非除了你世上就找不到别的老师了? 老身看他们就是不怀好意!” 一边说着,一边就紧紧拉着小孙女的手:“凉姐儿可得小心些,千万别被他们算计了!” 夏怀珣父女都有些哭笑不得。 老太太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凡事一沾上皇家,她第一反应绝对是护住孙女。 夏怀珣笑道:“娘尽管放心,儿子的女婿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人品相貌才华缺一不可,最重要的是月儿喜欢。” 老夫人想了想:“那也不够,要想做老身的孙女婿,必须是真心待咱们凉姐儿,绝不能有那些花花肠子。” 夏月凉靠在她身上:“那是自然,孙女将来找的夫婿,一定要像大姐夫和二姐夫那样,对两位姐姐一心一意。” 老夫人摩挲着她的肩背:“你的两个姐姐都没嫁错人,就是离家太远了,也不知啥时候一家子才能聚齐了。” 夏月凉道:“那还不容易,待会儿孙女就去给两位姐姐写信,让她们赶紧回来探望祖母,在家里过完年再回去。” 老夫人的笑容得意中带着一丝神秘:“不用啦,她们都给老身来信了。” 夏月凉嘟着嘴道:“不公平,她们只想着祖母,一点儿也不记挂我这个妹妹!” 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你个小姑娘家,有些事情同你说不方便。 你二姐有喜啦,翻年就要给你添小外甥。” “真的?”夏月凉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夏繁霜出嫁也差不多半年了,虽然她年纪轻不着急要孩子,但李元彧毕竟是一国之主,早些有个继承人肯定是好的。 老夫人道:“那还有假,你二伯母听说这事儿,恨不能立刻收拾行李前往雅苏城。” 夏月凉心里痒痒的。 她是做过母亲的人,知道怀胎十月的艰辛,也知道带孩子的不易。 但比起萌哒哒肉乎乎的小宝贝,这些都不算什么。 如果可以,她也想收拾行李和二伯母一起去玩小外甥了好么? 夏怀珣看着女儿欢喜的模样,心里有些酸酸的。 月儿看似内敛稳重,其实真的还是个孩子。 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可他却给不了她最想要的那种热闹。 老夫人又拍了拍小孙女:“雅苏城太远了,途中还要经过沙漠,眼见得天气越来越冷,老身可舍不得你们去遭那份罪。 还是等霜姐儿的孩子大一些,天气也暖和的时候让元彧带着她们母子回京城。” 夏月凉笑道:“那长姐信里又写了什么,哄得祖母这般开心?” “你大姐说了,下个月初就带着孩子们一起回京。她顺带还要去云栖山一趟,把你祖父一并捎回来!” 父女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父亲(祖父)两年多不回家,老太太的怨气积压太久,连“捎”字都用上了! 老夫人又道:“这一次不仅是晏姐儿一家子,还有申靖那孩子也一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云蓁归来 夏月凉有些笑不出来了。 申靖?祖母当年替她挑选的“童养夫”? 虽说大姐嫁去了申家,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但两人见面还是会有些尴尬的好么? 好吧,这件事老太太并没有对她挑明,若是表现出不自然,尴尬的就是她自己。 她的神情瞒过了老夫人,却瞒不过目光如炬的夏怀珣。 他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女儿。 “娘,申靖那孩子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老夫人笑道:“可不是么,听你大舅舅说,靖哥儿的文章写得极好,想让你帮着瞧瞧。” 夏怀珣点点头,大舅继承了外祖父的衣钵,也是当世有名的大儒。他说谁的文章写得极好,那必然是真的好。 只是申靖的年纪还小了些,历练几年后再下场也不迟。 他看着女儿笑道:“如此一来,咱们家就越发热闹了。不过往后月儿不能再偷懒咯,若是被这位出众的表兄给比下去,那多丢人啊?” 夏月凉冲他做了个鬼脸。 父亲想要开她的玩笑,那她就要使绝招了。 她拱进老夫人怀里,娇声道:“祖母,爹爹欺负我……” 老夫人果然最吃这一套,抬手在儿子胳膊上拍了几下:“多大的人了尽说些不靠谱的话!我凉姐儿是女孩子,又不要去做官挣钱养家,和男孩子比个什么?! 喜欢念书就念几本,不喜欢就做其他事,总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不让她过得快活些!” 夏怀珣咧咧嘴,赶紧给母亲陪不是。 十几岁的大姑娘还玩撒娇这一套,月儿真是被他惯坏了。 可每回看着她这副小女儿家的娇态,他的心里总会生出一种特殊的暖意。 夏月凉抬起头看着老夫人:“祖母,今年祖父总算是可以同我一起过生辰了。” 提起丈夫,老夫人依旧不满。 “老身还是去年的话,他爱回来不回来,我只管给凉姐儿热热闹闹过生辰。 如果他表现得不错,那就勉强给碗寿面吃!”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 等着看好了,若是谁敢用一碗寿面打发祖父,祖母怕不是要跟人拼命。 ※※※※ 九月下旬之后,京城里一直阴雨绵绵,一天比一天冷。 夏月凉喜欢清静,倒也不觉的生活枯燥,但还是忍不住掰着手指计算亲人们回京的日子。 这一日她一时兴起,让春酌去库房里取些布料和棉花,打算给父亲做一件冬天在家穿的棉袍。 春酌回来的时候,不仅取回了她要的东西,还带回了一个人。 利索的装扮、坚定的眼神、清冷的嗓音,唯一不变的是那依旧秀美的脸庞。 “季云蓁见过姑娘。”她单膝跪地,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夏月凉的护卫。 她的到来给了夏月凉一个小小的惊喜。 因为在她看来,季云蓁虽然会一些拳脚功夫,但也只是比一般的贵女略强一点,连自保都很难做到。 本以为即便是她愿意吃苦进步神速,至少也需要三四年才能归来。 没想到只是一年零几个月,她便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回到了京城。 夏月凉不清楚季云蓁现在的实力如何,但能被允许离开,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她亲手将季云蓁扶起来,温声道:“这一年多很辛苦吧?” 季云蓁道:“是,很辛苦,但我觉得很值。” 夏月凉点点头:“为了不影响你训练,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季云蓁的心脏像是突然停止了跳动一般。 她哑着嗓子道:“姑娘是不是有我母亲和弟妹的消息了?” “是,但他们现下不在奉国,如果你想要见他们,我可以帮你联系。” 季云蓁握了握拳,好一阵才摇了摇头:“不,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他们不在奉国也好,省得又遭人算计。 等我替父亲报了仇之后,再去与他们团聚。” 夏月凉很想告诉眼前的姑娘,替季沐清报仇或许不难,但要想洗清他身上的罪名,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到希望。 但她实在不忍心再往对方头上泼冷水。 “暂时不见面也行,但你总要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吧?” 季云蓁又一次摇头拒绝。 “不必了,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他们。” “好吧……”夏月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一路也辛苦了,让春酌带你去房间,先休息几日再说。” “多谢姑娘。”季云蓁抱了抱拳,随春酌一起走出了正房。 夏月凉哪里还有心思做衣裳,歪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季云蓁最直接的仇人是太子,背后的仇人是闻老狐狸。 太子虽然已经遭到厌弃,但他永远都是老皇帝国的儿子,杀他代价太大。 闻老狐狸位置非常稳固,而且为人太过奸诈,想杀他并不容易,代价同样很大。 但季云蓁的怨气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否则她肯定会被憋疯的。 那么,该先找谁来让她出口恶气呢? ※※※※ 自从那一日离开御书房后,太子一直在东宫闭门不出,甚至连太后的寿辰都没有出席。 太子妃周氏受娘家牵连,也不敢四处走动,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太子一个不高兴就把她休了。 皇长孙言非庐虽然没有受到责罚,但他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四处招摇,整日躲在府里喝闷酒。 自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张公公见他如此颓废,忍不住劝了几句。 “长孙殿下少喝些酒,身体要紧。” “呵呵……”言非庐端着酒杯晃了晃:“前程都没有了,还要这身体做甚?” “殿下……”张公公夺下他手里的酒杯:“您可不能这么想,陛下虽然冷落了太子殿下,可毕竟没有真的废黜。” 言非庐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父王还有机会翻身?” “奴才不敢妄自揣度圣意,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该轻易放弃。 况且您是陛下的嫡长孙,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注定的。 就算将来是其他的皇子登基,也不敢轻易作践于您啊!” 言非庐继续冷笑。 “不敢作践?父王现在还是太子呢,作践我的人还少么?” “殿下指的是……” “当然是姓闻的,除了他们一家子还有谁?!” 第一百二十章 皇长孙的报复(一) 最大的伤害,往往都来自最亲近的人。 闻敬不是言非庐最亲近的人,却是他从前最信任、最敬佩的长辈之一。 因此闻敬这一年来对太子一党的不闻不问,不仅给太子,也给言非庐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而他也早已经把这样的行为定义成背叛。 从前言非庐有多敬重闻敬,如今就有多么憎恨。 张公公从未见过小主子的五官扭曲成这样,真是被吓到了。 “长孙殿下,闻相这么做……说不定是有什么隐情……” 其实这些话他自己也不信,但太子殿下被废就在眼前,而闻相的位置依旧稳固。 长孙殿下想要对付闻相,无异于以卵击石,很有可能把荣华富贵都给折腾没了。 “隐情?”言非庐嗤笑道:“难不成他保住自己的权势的目的,是为了将来扶持父王东山再起?” 张公公不敢多话了。 毕竟是在身边伺候二十几年的人,言非庐也不忍心太过苛责。 他温声道:“公公是一片好意,我都知道的。” “殿下……”张公公抹了抹眼泪。 言非庐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还年轻,许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但关于闻敬的那些历史,他基本上全都知道。 一个年近三十相貌普通,又没有任何靠山的普通进士,若是没有傍上陆家,要么就在翰林院苦熬,要么就是外放边城做个小官,永远都别想有权势滔天的一日。 去年季沐清一案后,他就有意疏远父王,后来甚至不惜装病来与他们划清界限。 今年陆周两家出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撇得干干净净,所谓的重病也没了,依旧在朝中呼风唤雨。 就连他那几个儿子…… 对了,他的儿子! 言非庐只觉整间屋子都变得敞亮了。 整垮闻敬肯定不容易,但对付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办法有的是。 尤其是闻承礼那块荒料,整个就是一绣花枕头,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公公最近可有闻承礼的消息?”他开口问道。 张公公忿忿道:“殿下还提那种人做甚?从前恨不能赖在咱们府里不走,如今却跟不认识的人一样,几个月都不见人影!” 言非庐笑道:“他那人心思单纯,无非是怕闻相责罚,所以才远着咱们的。 你立刻派个人出去打探一下,瞧瞧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张公公还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躬身退了出去。 大约两个时辰后,关于闻承礼的消息就送到了言非庐面前。 斗鸡、斗蛐蛐儿、吃酒赌钱捧戏子……最重要的是季云蓁出现了! 言非庐听着张公公的回话,笑意越来越浓。 果然日子不好过的人只有他们,某些人的生活比从前更加丰富多彩。 “公公,你刚才说闻承礼最近捧的那戏子叫什么来着?” “回殿下,是春柳班的一个叫玉墨的,听说扮相极佳,唱得也好。” “春柳班玉墨……” 言非庐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纨绔子弟那一套他熟悉得很。 但这一年来太子一党遭受重创,他也没有了玩乐的心思。 因此这春柳班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玉墨什么的就更不清楚了。 “殿下,这是今年刚到京城的戏班子,老奴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你去把那玉墨带进府里来,先付两个月的银子给那班主。” 张公公不敢多问,忙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长孙殿下想要的人,春柳班的班主不敢有二话,当天下午就把玉墨送进了府里。 第二日,闻承礼依旧是一大早就去了戏楼,春柳班的人唯独不见玉墨,连他的戏牌子都被撤了。 一打听才得知玉墨去了皇长孙的府邸,他顿时气得脸都黑了。 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皇长孙是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 玉墨落到言非庐的手里,今后他想再见恐怕难了。 小厮冬瓜还记着去年挨揍时言非庐的仇呢,见自家少爷黑着一张脸,趁机挑唆道:“爷,您说长孙殿下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什么意思?” “爷想想看,皇长孙都多久没在人前露面了,您这才刚对玉墨有了点意思,他就把人给弄府里去了。 这要说不是冲着您来的,小的把头拧下来当夜壶。” 闻承礼也不是傻子,冬瓜都能看得清楚的事情,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无非是他老爹反复交待,从今往后少和太子一党来往,所以他一时间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和言非庐计较。 他这人立场本就不坚定,被冬瓜这么一拱火,胆儿立刻就肥了。 论起来言非庐那厮还是他表侄儿呢,这么多年却一直仗着身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如今太子殿下都垮台了,他居然还敢欺负自己,实在是忍不了了! “走,随小爷去一趟长孙府!” “这……就咱俩啊?”见他动真格,冬瓜又有些心虚了。 “切——”闻承礼撇撇嘴:“你要是不去,今后小爷的饭也别吃了!” 冬瓜哪里还敢有意见,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主仆二人来到长孙府,门房十分热情地把他们带到了言非庐的院子。 隔着一堵墙,玉墨那熟悉的唱腔就传入了闻承礼耳中。 他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给他问安的丫鬟婆子,一甩袖子就走进了院门。 玉墨不似登台时那样油墨重彩,而是一身青布衣衫,更添了几分清秀雅致。 一双含情美目与言非庐对视,就好像偌大的园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闻承礼肺都快气炸了。 玉墨对谁都是爱答不理,二十两银子也就勉强陪着喝杯茶。 言非庐长得还不如他呢,究竟是哪一点让玉墨另眼相待?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还能进府做个侧妃? 闻承礼重重咳嗽了几声,眯着眼睛看着玉墨。 言非庐早就看见他了,无非是故意吊他胃口而已。 他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四公子真是稀客,今日怎的想起到寒舍来了?” 闻承礼略拱了拱手:“多日不见,殿下风采更胜从前。” 言非庐挥挥手,玉墨和丫鬟们一起退了下去。 闻承礼也不用人请,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皇长孙的报复(二) 言非庐依旧不搭理闻承礼,右手搭在扶手上打着节拍,嘴里哼着玉墨方才的曲调。 闻承礼年纪小又缺乏历练,自然不及他沉得住气。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就忍不住质问道:“殿下要怎么样才肯放了玉墨?” 言非庐挑了挑眉:“玉墨是我请回府里的客人,四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承礼道:“殿下何必绕弯子,若非最近我时常去听玉墨的戏,你会把他带回府里么?” 言非庐哈哈笑道:“四公子的想法还真是清奇,我堂堂皇长孙,需要自降身份和你抢戏子?” 闻承礼气急。 他的意思是言非庐若是想见自己直接开口就行了,何必把玉墨牵扯进来? “殿下……”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有些艰难道:“我知道你对闻家有意见,可这……总之这事儿和我没有关系啊!” 言非庐坐直身子,端起茶抿了一口。 “是,的确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也没打算把你怎么样。” “那你把玉墨……” 言非庐终于体会到闻敬的不容易了。 养出这么糟心的儿子,竟然还能活到这把年纪,真是…… “再和你说一遍,我没打算把玉墨怎么样。只要你愿意,待会儿把他带回家都行。” 闻承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好了,咱们好好说会儿话,不提‘玉墨’这两个字行么?”言非庐都快给他跪了。 闻承礼点点头:“殿下想说什么就说吧。” 言非庐道:“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这一年来都躲着避着,也不上家里来了?” 闻承礼忙道:“没有没有,只是家父说我一事无成,让我好好念书,所以……” 所以整天斗鸡走马喝花酒捧戏子? 言非庐并不打算戳穿他的谎话,温声道:“闻相也是为了你好,但咱们是亲戚啊,应该经常走动。” 闻承礼哪里敢把自家老爹的那些话说出来,笑呵呵道:“殿下说得是,咱们是亲戚……” 言非庐往他身边靠了靠:“小表叔今年十七了吧?” 小表叔?闻承礼眨了眨眼睛。 言非庐一向对他吆来喝去,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自己是他孙子! 无事献殷情,这厮今天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你问这个干嘛?”他斜眼看着言非庐。 “就是想问一问,姨祖母对你的亲事有没有什么安排,毕竟年纪到了嘛。” “母亲倒是挺着急,就是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 “小表叔还记得季大姑娘么?” “记得有什么用,如今她在夏三姑娘手里,我连她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更何况以她现在的身份,我就是想娶家里人也不可能同意。” 言非庐笑道:“小表叔未免也太老实了,季大姑娘做不了正妻,可以做侍妾么。” 闻承礼翻了个白眼。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你教? 要不是你不中用,小爷去年会眼睁睁看着季云蓁被带走? “殿下说得好生容易,夏家可不是好惹的。季大姑娘如今是夏三姑娘的丫鬟,这种事情连夏家的老爷少爷们都不敢想,更何况是外人。” “外人肯定不敢想,若是夏三姑娘未来的夫婿呢?” “你的意思是……让我求娶夏家三姑娘?” 道理是没错,夏三姑娘将来出嫁,身边的丫鬟肯定是要陪嫁的。 按规矩,妻子的陪嫁丫鬟给丈夫做侍妾再正常不过。 想要把季云蓁弄到手,这的确是最直接的办法。 可夏三姑娘是那么容易娶的么? 闻承礼只觉得自己身上又开始疼了。 当然,他是轻易不会在言非庐面前认怂的。 “这个……其实我也没见过夏三姑娘,万一她……” 闻承礼说的是实话,太后寿辰那一日他病了没去成,错过了和夏月凉见面的机会。 言非庐笑道:“你没见过,但我见过啊,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回去问问令尊大人。 他总不会连这种事情都欺骗你吧?” 闻承礼舔了舔嘴唇:“那夏三姑娘长什么模样?” 言非庐笑意更盛:“小表叔应该见过夏四爷吧?” 闻承礼当然见过夏怀珣,而且一直都认为他是自己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 不仅容貌出众,气质更是无人能比。 他的女儿就算比他差了那么一点,也绝对是个漂亮的姑娘。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被言非庐这么一问,他对那位有些神秘的夏三姑娘又添了几分兴趣。 言非庐道:“夏三姑娘和夏四爷至少有七八分相似。这么对你说吧,季云蓁算是一朵鲜花,夏三姑娘就是那天上的明月。” 他的话当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但夏月凉的容貌比季云蓁更加出众也是不争的事实。 “果真?” “当然是真的。” 闻承礼心里痒痒的,但脑子依旧是清醒的。 且不说夏闻两家势不两立,像他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少年郎,如何能入得了夏四爷的眼。 夏三姑娘生得再美,那也是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即。 言非庐又道:“小表叔别灰心啊,事在人为嘛。季云蓁就在京城,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她去做别人的侍妾?” 闻承礼心里矛盾极了。 他喜欢季云蓁固然有容貌的缘故,但还有其他的原因。 再也见不到她也就罢了,可她如今就在京中,他真是不甘心啊…… “殿下,这事儿容我回去想想。” 言非庐贴心地说道:“小表叔不必着急,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劝说姨祖母,再不济还有我母妃。 大家一起努力,一定能够帮你达成心愿。” 闻承礼赶紧道:“不不不,这事暂时不能让我母亲知道。” “为何?” “我父亲说了,母亲看人的眼光有问题,我那几个嫂子都是她亲自挑的,全都不中用。” 闻承礼终究还是经不住言非庐的话术,把他老爹背地里说的话都交待了。 言非庐眯了眯眼睛。 这老狐狸,什么时候连儿子娶媳妇的事情都抓着不放了? 不过也无所谓,闻承礼已经上钩了,那就别想跑得掉。 他假意叹了口气:“好吧,这事儿咱们不着急。如今我也是闲在家里无事可做,小表叔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一二?” 说起吃喝玩乐的事情,闻承礼顿时就来了精神。 而且言非庐这家伙手里有的是银子,他正愁着月钱不够花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寻到机会 听了朱氏的挑唆之后,言成豫一直在寻找机会向奉皇说请玄正大师相面的事。 但他刚恢复上早朝,又被安排去户部度支司任主事,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一晃就是十月初,他终于等来了奉皇的单独召见。 奉皇受了些风寒,一连几日都没有召见重臣,今日趁着休沐便把言成豫叫到了寝宫。 这是言成豫回京之后第二次走进这间小书房,感觉比上一次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屏风从富贵花开换成了岁寒三友,仕女游春图则被一幅小像取代。 小像上的人再熟悉不过,容貌与他少年时非常相似,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他。 言成豫心道,自己的想法一点没错,他们一家人刚回京,正是父皇最心疼深儿的时候。 他老人家登基几十年,从未把任何人的画像挂在书房里,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趁着这个机会说相面的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生病的人最容易心软,奉皇也不例外,连眼神中都透着平日少见的温和。 见儿子的目光在那小像上停留了片刻,他浅笑道:“这是傅卿那孩子替深儿画的,朕瞧着画得不错,便让小安子挂在那里。 深儿长得像你,也像你母妃,你觉得呢?” 言成豫是来求奉皇的,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是,深儿比儿臣多了几分秀气,的确是更像母妃。” 奉皇道:“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难免会犯错,朕瞧着深儿那孩子是个有气度的,从前的事情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言成豫的呼吸微顿。 父皇分明是话中有话。 说深儿有气度,意思就是让自己不要被个孩子比下去,不要总是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今后一定好好对待妻儿。” “如此甚好。”奉皇满意地点点头:“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太师过几日便要回京了。” 言成豫的呼吸再次停滞。 原来父皇方才的话指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夏宁则。 但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同夏宁则的过节儿,是他单方面不计较就能解开的么? 却听奉皇又道:“不仅是太师,还有他的长孙女一家也会一起回京。泽儿那边你要多关心一些,千万不要闹出事情惹人笑话。” “儿臣知道了。” 奉皇点点头,又询问了言景泽的腿伤和言景渊的学业。 言成豫一一回答之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站起身道:“儿臣有一事相求。” “哦?”听他用了求字,奉皇都觉得新鲜了:“什么事?” “当初儿臣年轻鲁莽,做下了许多错事。但不让深儿进王府,的确是事出有因。” 奉皇弯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江湖术士的话如何能信。” 这话的水分就有些大了。 从古至今,最相信江湖术士的人非皇帝莫属,区别只在于信的程度不同罢了。 包括他自己,每当遇到什么重大事件的时候,总会让钦天监观一观天象,有时甚至还要卜上一卦。 言成豫道:“儿臣已经知错了,但当年的事情已经对深儿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他今年已经十七,若是因为当初的流言影响了亲事,那儿臣这辈子心里都难以安宁。” 奉皇对这样的说法并不以为然。 皇帝的孙子娶不到媳妇,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弄得好像有多么艰难一样! 言成豫又道:“儿臣担心的不是深儿娶不到媳妇,而是怕女方因此心怀芥蒂,影响他们小夫妻的和睦。 儿臣是过来人,不想让孩子们重蹈覆撤。” 这话算是说到了奉皇的心坎上。 儿子的担心看似有些婆婆妈妈,但只有体会过夫妻不睦的人,才知道和睦的珍贵。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儿臣想请玄正大师替深儿看看面相,有了大师的话,从今往后再也无人敢重提旧事。” 奉皇的眉头皱了起来。 玄正大师名望极高,他的话当然是管用的。 可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就去惊动他,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儿子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 “阿豫,早在二十年前玄正大师就开始闭关修炼,如今他即将年满九十,朕也不好前去叨扰。” “还望父皇成全。”言成豫撩起衣摆重重跪下。 “你先起来。”奉皇真是有些头痛。 言成豫不敢执拗,依言站了起来。 奉皇有些为难道:“皇帝也不是什么事情上都能为所欲为的。 玄正大师是你皇祖父钦封的国师,想要请他出面,需要的是交情。” “父皇指的是……” “你大约不知道,夏太师与大师乃是忘年之交,只要他肯帮忙,大师一定会给这个面子。 好在太师过几日便要回京,否则这件事是肯定不成的。” 又是夏宁则! 言成豫无法分辨父皇的话是真还是假,但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他咬了咬牙:“只要能替深儿正名,儿臣愿意去求太师。” 奉皇叹了口气:“你肯为了儿子低头,朕这个做父亲的又如何忍心看你这般为难。 罢了,这件事就交给朕,想来太师也会给朕这个面子。” “儿臣多谢父皇。” 奉皇笑道:“不说这些了,最近在户部度支司做事,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儿臣从未接触过账目,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困难。 这几日请教了诸位大人之后感觉轻松多了。” “很好,文风盛行不是坏事,但文章终究不能当饭吃,也无法抵御外敌。 你把户部的事情弄明白,也算是替朕分忧了。” 换作十几年前的言成豫,听见奉皇这么明显的暗示,肯定会激动不已。 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早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儿臣一定尽力让父皇安心。” 奉皇越发满意。 比起一个月前,阿豫的心境明显平和了许多。 他笑道:“昨日皇后还对朕说,她与你媳妇儿名分上是婆媳,但也是自幼相识,让她没事经常进宫来说说话。 况且她是正妃,有些事情是应该做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师回京 明氏当年之所以能被太后看中,除了那层亲戚关系之外,性格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她的父亲官职不算高,但她头脑灵活性格开朗,自小便十分擅长与人交往。 只可惜她嫁的人是言成豫,从成婚那一日起,她的心一天比一天冷,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履行当家主母的责任。 二十年后的今天,她早已经适应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对言成豫更是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帮助他拉拢人心。 言成豫最不愿意提及的人就是小苏皇后,但他还是应道:“儿臣一定把母后的话转告明氏。” ※※※※ 距离京城二十里开外,一个由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官道上缓缓行驶。 须发花白的夏太师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致,清隽的面容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宦海沉浮半生,他早已经厌倦了与人勾心斗角,这几年的闲适安逸仿佛是偷来的一般,着实让人留恋。 如果不是长孙女亲自去云栖山催促,他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踏上归家的旅程。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回家。 他想念那座亲手打造的府邸,想念孩子们,更想念那个从年少陪伴他走到白头的女子。 “爹爹,该你下了。” 坐在他对面的小男娃和小意差不多大,肉嘟嘟的小脸上嵌着两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起来可爱极了。 一旁的老仆浮生的眼皮剧烈抖动了几下。 府里的人还不知道太师收了这么个小家伙,这一口一个爹爹,让他听得心惊肉跳。 老夫人自幼娇养,出嫁之后又被夫君惯着,若是误会太师在外偷偷生了个小的,还不定闹成啥样。 夏太师放下车帘,对小男娃笑道:“怀珘可想清楚了,待会儿可不准悔棋。” 夏怀珘听他这么说,十分的自信顿时就没了七八分。 他皱着小眉头,又把小桌上的棋局认真看了几遍。 夏太师接过浮生递过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离京城不到二十里了吧?” 浮生忙道:“方才路过的那座亭子,距离北城门恰是二十里。 太师是不是有些饿了,前方五里处倒是有一家不错的饭馆。” 夏太师笑道:“让人去和灵晏说一声,行进速度可以加快一点,咱们回府里用饭。” “是。”浮生一边答应一边取出一碟桂花糕:“小少爷饿了吧,先吃几块点心垫补一下。” “谢谢浮生伯。”夏怀珘是真有些饿了,道了声谢后接过小碟子。 别看他年纪小,生活习惯却非常好,用帕子把手擦干净后才开始吃点心,吃相也是极为斯文。 浮生又叹了口气。 这小家伙还怪懂事的,小模样看着也招人喜欢,想来老夫人知道真相后应该会接受他。 官道十分宽阔平整,马车加快速度之后并不觉得颠簸,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了北城门。 太师府的护卫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好几日,把他们迎进了城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太师府。 夏灵晏夫妻带着孩子们回房梳洗换衣,夏太师则对夏怀珘招招手:“为父带你去见母亲。” 夏怀珘有些小激动,学着大人的样子抻了抻衣角,跟在夏太师身后去了内宅。 浮生看着主子脸上的笑容,总算是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别看太师年纪大了,同老夫人成婚也近四十载,两人却不似一般人家的老夫妻,最好的结果就是个相敬如宾。 他分明就是想逗一逗老夫人,所以才故意隐瞒了小少爷的事情。 这是把年少时的甜蜜酿成了醇厚的美酒,单是闻一闻就醉了。 真是…… 浮生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羡慕,反正滋味挺不错的。 老夫人已经得到了消息,急忙命程嬷嬷替她重新理妆。 她比夏太师小不了几岁,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 仅有的几根白发很容易就藏在发髻中,脸上也看不出皱纹,之前的妆容已经足够完美。 但她对镜中的自己却依旧不满意,总觉得这两年像是老了许多。 一旁的红蓼感觉和浮生差不多,对老太师和老夫人这份数十年如一日的情意羡慕不已。 换过一套首饰,又重新描了眉,老夫人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 女为悦己者容,她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见心上人要穿花裙子,更何况是如今。 虽然夫君不会因为她年纪大了就嫌弃,她却不能给别人嫌弃自己的机会。 程嬷嬷笑道:“已经够漂亮了,奴婢们都移不开眼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丫鬟婆子们问安的声音。 老夫人放下梳子,笑盈盈地走出了内室。 夏太师含笑看着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妻子。 相识近五十年,两人经历过多少次分别和重逢,他早已经记不清了。 但在他的心里,妻子还是初见时那个玉雪可爱,却又有些笨笨的小女娃。 老夫人刚想开口,就见夫君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怀珘,这便是你母亲。”夏太师把小男娃拉到身前。 老夫人秀眉拧了起来。 这孩子的模样与小意差不多大,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 她都五十多岁了,哪儿来那么小的儿子? 妻子的反应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夏太师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换作别人家的媳妇儿,巴掌都已经呼到脸上了。 可他的媳妇儿居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份信任真不是吹出来的…… 程嬷嬷暗暗推了老夫人一把。 太师真是的,多大年纪的人还开这种玩笑。 偏生老夫人压根儿就没往那个方向想,竟还呆住了! 老夫人抿抿嘴,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好哇,亏她还以为老头子待她一心一意,原来人家早就在外面养了儿子! 但她想了想又有些不对。 这孩子五六岁,六七年前夫君可没往外面跑,除了上朝处理公务,每天都按时回家,绝不会有那种事情。 正想着,夏怀珘已经走到老夫人面前,仰着小脸对她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 “娘,我是您的儿子怀珘。” 夏太师险些破功。 这孩子真是自来熟,明明说好让他叫母亲,他却直接给来了一声娘。 第一百二十四章 猝不及防的狗粮(一) 老夫人身边一直不缺小孩子。 虽然孙子孙女们长大之后稍显寂寞,但府里又添了小辞和小意,给她的生活增加了许多的乐趣。 不过被这么可爱的小男娃叫娘,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老夫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心中的那点疑惑早就抛到了脑后。 她弯下腰对夏怀珘笑道:“能告诉娘是哪两个字么?” 夏怀珘拉起她的手,用肉肉软软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写了“怀珘”两个字。 老夫人捧起他的小脸,笑着夸赞道:“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程嬷嬷知道主子夫妇肯定有话要说,便走上前对夏怀珘道:“小少爷随嬷嬷去洗洗小脸换身衣裳好么?” 夏怀珘点点头:“娘肯定有好些话要和爹爹说,怀珘就先去洗澡了。” 满屋子的人都撑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家伙不仅懂得为爹娘腾地儿,还知道洗澡比洗小脸费时,真是太聪明太有意思了! 程嬷嬷牵起他的小手:“那老奴就带小少爷去洗澡,让太师和老夫人好好说话。” 丫鬟们也随着一起走了出去,偌大的正房中只剩下了老夫妇二人。 没有了外人,老夫人也不再端着,抬手就在丈夫的胳膊上捶了几下。 夏太师握住妻子的手:“既然夫人这么不开心,那为夫待会儿就让人把怀珘送回云栖山?” “你少东拉西扯的,我是气你一去两年多不归家,去年冬至明明说好要回来的……” 夏太师把她拉到罗汉床上坐下:“为夫的确是想回来的,可那时我被大雪困在隆城,实在是赶不回来了。” “那你给我的信里怎的一个字都不提?” “我不是怕夫人担心嘛,隆城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冷起来手脚都是木的,耳朵都快冻掉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又心疼了,埋怨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不好好待在云栖山休养,整日到处瞎跑!” 夏太师解释道:“为夫几十年来常居庙堂之上,早已不知民间疾苦,所以趁此机会四处走走看看。” “哼!”老夫人侧过身子:“江山又不是你的,操那么多的心也没人领情!” 夏太师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还是夫人看得清楚,以后再也不操这份心了。” “又来哄人!”老夫人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早些年就说要带我四处游玩,如今我都老得快去不动了,你还不是只顾自己!” 夏太师大呼冤枉:“这两年为夫去的都是些边远穷困的地方,有时连睡觉的床都没有,一连几天都吃不上一顿好饭,我怎舍得让夫人去吃这样的苦头。” 话音刚落,缩在角落里睡觉的大白猫偷偷摸了过来,蹭地一下跳上了他的腿。 夏太师自小就有些怕猫,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夫人这猫养得真肥……” 老夫人忍着笑道:“这是凉姐儿给我寻来的,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面团儿,怎么你好像有些嫌弃?” “怎会,多好听的名字……”夏太师感觉到面团儿的爪子正在抠自己的腿,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夫人见他可怜,伸手把面团儿抱了过来:“反正我已经被你嫌弃了半辈子,也不多这一回!” “我什么时候嫌弃夫人了?”夏太师无奈道:“你六七岁的时候玩的弹弓、纸鸢,还有你摔坏的泥人儿、花瓶,解不开的九连环,缝坏的衣裳……全都在我书房的大箱子里,一样都不少。” 老夫人听得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道:“那些东西留着做甚,怪占地方的。” “那是咱们家最珍贵的东西,必须好好留着。” 说罢夏太师又笑道:“养猫狗多没意思,四处掉毛还不会说话。以后就让怀珘陪夫人,那孩子聪明伶俐又懂事……” “说什么呢!”老夫人掐了他一把:“养猫狗就是逗个闷子,养孩子是为了玩儿么? 既然怀珘认了我这个娘,那就是一份责任。 不仅要把他照顾好,还得教他做人,让他有个好的前程。” “我就知道,萱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最和善的母亲。” “边儿去!”老夫人把他推开:“怀珘都知道要洗漱换衣,你就准备带着这一身尘土吃饭啊?” 夏太师抖了抖衣袖:“我这衣裳是今儿一早刚换的,一路上走的都是平整的官道,哪儿有什么尘土。” “那也得去洗把脸换身家常衣裳,待会儿和孩子们一起用饭,你也不怕被嫌弃。” “那夫人陪我一起去,我都不记得衣裳放哪儿了。”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拉起他们手走进了内室。 洗漱换衣后,夫妻二人一起走出了正房。 守在门外的红蓼笑着上前道:“回太师和老夫人,两位夫人已经备好了家宴,请二位移步荣映堂。” 夏太师抬了抬手:“夫人请。” 荣映堂离老夫人的院子并不远,是夏家专门用来举行家宴的。 这两年夏太师不在府里,夏怀珉父子又远在朔城,一家人偶尔一起吃顿饭也都在老夫人院子里,这地方很久都没有热闹过了。 今日却不一样,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还离得老远就听见了说笑的声音。 老夫人感叹道:“老爷这一回来,家里也热闹多了。” 夏太师拉起她的手:“都是为夫不好,这两年让夫人受委屈了。” 老夫人道:“要说委屈,头一个就数霜姐儿,你这祖父当得好轻省,孙女儿出嫁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回来。 你是没看见她离家那一日哭得多伤心,朗哥儿的后背都湿透了。” 夏太师叹了口气。 身为朝廷官员,他自认为是合格的,不说鞠躬尽瘁,那也是尽心尽力。 但身为丈夫、父亲、祖父,他做得远远不够。 不成器的二郎、早逝的三郎,都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晏姐儿的亲事、朗哥儿的腿伤、霜姐儿的婚礼,虽然最终结果都不坏,他却没有使上力。 此时已届初冬,府里虽不至于处处枯枝败叶,放眼望去也没有什么繁盛的花草,唯有路边的野花开得十分精神。 夏太师心念一动,仔细采下一朵开的最好的,轻轻别在了老夫人的发髻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猝不及防的狗粮(二) 夏月凉怎么也没想到,饭前竟被人强行喂了一波狗粮。 在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老一辈人年轻时都不富裕,生活几乎与浪漫无关。 所以她偶尔见到白发苍苍的爷爷给皱纹堆叠的老伴儿送玫瑰,都会十分感动。 如今生活的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夫妻都是因为父母之命结合在一起,生活与浪漫更不可能有关系。 她知道祖父和祖母感情好,却不知二老在公开场合也会有如此亲密的行为。 老爷子替老太太簪花,眼里是满满的情意;老太太那一脸的娇羞,没有丝毫的做作与不耐。 幸福仿佛就被定格在这一瞬,让人不忍打扰。 夏月凉放轻脚步,准备偷偷溜进荣映堂。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被老夫人逮了个正着。 “凉姐儿往哪儿跑呢,没见到你祖父呀?”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过来行礼问安。 她的眉眼与年少时的老夫人颇为相似,只是两人性格完全不同,从前夏太师并不觉得小孙女有多像妻子。 但她方才吐舌头的模样太过俏皮,完全就是妻子年轻时的翻版,他不由得会心一笑。 “两年多不见,凉姐儿都快有你祖母高了。” 老夫人拉起小孙女的手:“我凉姐儿岂止是长高了,还越发聪明漂亮了呢!” 祖母再一次充当卖瓜的王婆,夏月凉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祖父一路劳顿,咱们还是去里面坐着说话。” “走吧。”夏太师捋了捋长须,携妻子和小孙女一起走进了荣映堂。 夏月凉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处理耽搁了一小会儿,所以才被撒了一波狗粮。 其他人听说太师回府立刻就赶了过来,因此荣映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大夫人杨氏带着长女一家,二爷夏怀玗携夫人罗氏和儿子夏慕朗以及小辞小意,另有一名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拉着夏怀珘跟在夏怀珣身后,一大群人一起过来给夏太师和老夫人行礼问安。 夏太师笑道:“难得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就不用这么多礼数了,都各自寻地方坐吧。” 众人依言坐下,小孩子们却待不住了。 夏灵晏嫁进申家几年,已经有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 大儿子四岁半,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小儿子三岁,头上扎着一个冲天辫,粉嘟嘟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就跟年画里的小男娃一个样。 小女儿才刚满一岁,小腿一蹬一蹬的在乳母怀里闹腾得厉害。 六个孩子笑的笑闹的闹,恨不能把荣映堂给掀翻了。 夏太师并不觉得烦,同两个儿子和长孙女婿聊得很是开心。 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则把夏灵晏拉到一旁,恨不能把这几年的事情都问个清清楚楚。 整个荣映堂中只剩下夏月凉和那俊秀少年大眼瞪小眼。 虽然没有人帮忙介绍,她也知道这人就是祖母当年替她挑选的“童养夫”申靖。 当然,对方也肯定知道她是谁。 夏月凉从前与申家人并没有太多的接触,见过的只有老夫人的大哥和二哥。 申靖是三房嫡长孙,他的祖父祖母以及父母都没有来过京城,因此两人是完全陌生的,就是想聊天都不知从何聊起。 夏月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申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虽然培养出了自家老太太这么活泼可爱的姑娘,但男孩子的教养是完全不同的。 这一点只需看看祖母的那两位兄长就知道。 人品端正举止优雅,虽不是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夫子,但与他们打交道时多少都有些拘束。 但这样的人也有好处,那就是心里特别敞亮,从来不会想着算计别人。 然而,她的笑容还未散尽,申靖却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嘎?夏月凉有些懵了。 这位申家表哥,我和你真的不熟,尬聊有意思么? 不容多想,申靖已经在她身边落座。 “表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夏月凉的回答多少有些心虚。 申靖笑道:“表妹不用紧张,夏家已经嫁了一位姑娘进申家,自然不会再嫁第二位,不是么?” 夏月凉一噎。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她见过的也多了,说话这么直接的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包括她的父亲,除了在自己面前,他什么时候这么直接过? 听说申靖书念得极好,文章写得更好,申家是打算让他参加科举的。 这么直爽的人做官真的合适么? 不过他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就代表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想法,今后相处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松愉快。 夏月凉也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表哥说得对,申家已经娶了一位夏家姑娘,自然不会娶第二位。” 申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夏月凉这才发现,这位表哥竟长了一双十分难得的凤眸,看起来十分灵秀。 不得不说祖母的眼光的确是好。 当初她看上申靖的时候,他还不满三岁。 那么小的孩子模样还没长开,聪明与否也不知道,品行更是无从说起。 可她偏生就能从众多的申家子弟中挑出了最优秀的一个。 听说当初好些人还挑剔说祖母不够聪明,配不上惊才绝艳的祖父。 人家老太太分明就是大智若愚,一般的小聪明拿什么和她比? 正想着,一名管事妈妈进来回话说酒菜已经备好,问主子们何时开席。 夏太师笑道:“上菜吧,孩子们都饿了。” 一边说着又把夏怀珘拉到身边,笑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这是老夫收的义子,取名为怀珘。” 啥? 夏月凉险些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来得晚,注意力又在申靖身上,方才见他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还以为是申家的孩子。 没想到他居然是祖父的义子,自己的……小叔叔? 想她夏月凉两世为人,年纪加起来都快五十岁了,居然要叫一个小屁孩儿做叔叔? 她的儿子都比这大多了好吗! 申靖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他压低声音道:“这种事情常见得很,你也不过比小表叔大了六七岁而已。我还听说过六七十岁的孙子,两三岁的祖父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奇葩表哥 六七十岁的孙子,两三岁的爷爷,这种事情哪个时代都有。 但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完全不一样。 夏月凉道:“他要是姓申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申靖笑道:“他是不姓申,但我不也得叫一声小表叔么?” 这次轮到夏月凉被逗笑了。 自己啥时候竟也变得这般矫情,不过这位申家表哥也的确有意思。 今后他常住太师府,倒是多了个可以聊天的人。 她笑道:“你这人还挺有趣的,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申靖压低声音道:“你可千万别因此看上我噢。” 夏月凉险些被口水呛到。 臭屁自大的男人她见过不少,可这家伙是个十五六岁的古代少年,又是长辈们心目中的乖宝宝,居然也有这毛病? 难不成……他也是穿的? 说笑间酒菜已经上齐,夏怀珣见女儿竟和初次见面的申靖挺聊得来,多少有些意外。 他笑着问道:“月儿和小靖在说什么呢?” 夏月凉压下心中的疑惑,忙道:“表哥同我说这一路上的见闻。” 夏怀珣没有继续追问,搀扶着老夫人入席。 夏月凉偏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发出了一声低笑:“小靖?” “你再叫一声我和你急了啊!” 夏月凉正想看看他怎么和自己急,就听大姐夫申端喊道:“小殊,三妹妹,该入席了!” 小叔? 夏月凉越发笑得不行。 大姐姐叫一声小叔情有可原,可大姐夫…… 申靖站起身,无奈道:“彦殊是我的表字,你可不要乱想。” “你才乱想!”夏月凉笑着坐到了二夫人罗氏身边。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饭,老夫人和孩子们都有些乏了,各自回房安歇。 夏太师依旧十分精神,吩咐道:“四郎随为父去书房说话,凉姐儿也一起来。” 夏灵晏拉住夏月凉,笑道:“祖父有话同四叔说就得了,三妹妹先借我一会儿。” 夏太师摆摆手:“去吧。” 夏月凉有些头大。 祖父离京两年多,肯定有许多朝中大事要和父亲谈论,但他绝不会忘了询问夏侯颂的事情。 前者她很想听,后者却不想往上凑。 可长姐的眼神太过露骨,不用猜都知道她想和自己说什么。 两相对比,她还不如去和父亲一起承受祖父的怒火。 夏灵晏哪里会给小堂妹逃脱的机会,直接把她拉回了自己的院子。 “让长姐好好瞧瞧。”走进正房,夏灵晏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姐妹俩年纪相差好几岁,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但夏灵晏对这个生母早逝的小堂妹一直都是很关心的。 打量了好一阵,她轻叹道:“长姐离京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这么快就长成大姑娘了。” 夏月凉笑道:“长姐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看起来比从前更加漂亮。” 她这话绝对不是拍马屁。 夏灵晏比言景泽小了几个月,今年也是二十一岁,正是女子容颜最盛的年纪。 她的长相随了夏太师,长眉俊眼气质文雅,做了母亲之后又添了几分温柔从容,比少女时期更加耐看。 夏灵晏在她腮边拧了一下:“小时候不爱说话,如今长大了嘴巴也变甜了。 若是生成个男孩子,将来可是不得了。” 夏月凉道:“我可不想当男孩子,活得太累。” 夏灵晏暗道,小堂妹还是太小,只看到了男子的辛苦,却不知女子的劳累。 男子的辛苦可以换来众人都看得见的成就,女子的劳累却时常被人忽略,所有的付出都被视为理所应当。 祖父早些年就说过,小堂妹的资质丝毫不亚于四叔。 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孩子不仅聪明还有手段,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帮家里渡过危机。 若是生成个男孩子,将来的成就恐怕不亚于祖父…… 她抚了抚夏月凉的鬓发。 罢了,这孩子自小就没了娘,能安稳幸福地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 她柔声道:“三妹妹觉得小殊这人怎么样?” 来了,终于来了! 夏月凉道:“长姐这是打算和我做妯娌么?” 夏灵晏笑道:“只要你和小殊互相看得上,咱们做妯娌又何妨? 日子又不是替别人过的,只要自己觉得舒坦就行。” 夏月凉歪靠在她肩膀上:“你就饶了我吧,再说人家申靖也看不上我呀。” “他和你说的?” “是啊,他方才同我说得清清楚楚,夏家已经嫁了一位姑娘进申家,自然不会再嫁第二位。” “不对啊……”夏灵晏秀眉微皱:“不久前他还夸你聪明有手段,那样子欢喜得很……” “他夸我有手段?”夏月凉坐直了身子。 “不就是你帮二妹妹化解危机那件事,二妹妹把来龙去脉都写信告诉我了。” 夏月凉真是受不了自家的两个姐姐了。 夏繁霜也就罢了,本来就是个心里装不住事的人,总要让她有个泄密的地方。 可长姐的嘴巴明明很严的,怎的结婚之后也变得这么八卦? 夏灵晏笑道:“长姐知晓轻重,这种事情不会到处乱说的。 除了你姐夫和小殊,连申家的长辈们都不知晓。 不过你这孩子的胆子也真是大,在陛下面前都敢演戏。” “我那也是没办法,陛下对咱们家本就多有猜忌,祖父和父亲又不在京中。 若是二姐再和顾衍南扯上关系,还不知会扯出多少事情。”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夏灵晏叹了口气:“咱们这一辈只有两个男孩子,慕朗像我外祖父,自小就不喜欢读书,早早就去了朔城。 慕扬还算聪明,读书也用功,可他年纪太小,需要好多年后才能顶事。 祖父和四叔总有顾不上家里的时候,咱们不可能依靠二叔吧?” 闻弦知雅,夏月凉如何听不出她话中所指。 “所以长姐把申靖带到京城,就是为了弥补这个空缺?” 夏灵晏道:“申家人喜欢读书做学问,却一向不爱做官。 不过小殊这孩子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家中长辈便依了祖父的意思,让他走科举这条路。” “难怪长姐想让我和你做妯娌呢。” “长姐可没有逼迫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小殊真的挺不错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撒谎的本事不进反退 夏月凉能理解长姐的良苦用心。 申靖是申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又有夏家做靠山,仕途必然通达。 这样的人才当然要留给自家妹妹,若是被别人家得了去,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笑道:“我瞧着申靖不像是没良心的人,就算是将来做了别人家的女婿,也一样会是祖父的好帮手。 更何况他还年轻呢,到那个时候慕扬也长大了。” 见她是真的对申靖没有那种意思,夏灵晏多少有些失落。 “你们才刚认识,兴许相处一段时间后想法就变了。” 夏月凉不想多做辩解,笑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我还小呢。” 夏灵晏毕竟刚刚经历了旅途劳顿,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夏月凉道:“长姐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祖父那边恐怕有事情要交待,我得过去一趟。” “好吧,反正我这一次要过完年才回去,咱们有的是机会慢慢聊。” 夏灵晏把她送出院门,这才回去休息。 夏太师的居所在外院,夏月凉索性先回了一趟雪消园。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一身丫鬟装扮的季云蓁迎了过来。 刚才夏月凉之所以比别人去得晚,就是因为在雪消园等封祁的消息。 结果消息没等到,时间却耽搁了不少,还赶上了那一波猝不及防的狗粮。 “封大哥怎么回事?”她边走边问。 季云蓁道:“封大哥说他和虎子今日一早在街上遇见了那个在山坳里被打晕的人。” 夏月凉顿住脚。 在山坳里被打晕的人,自然就是言景深。 封祁和虎子在街上遇见他不奇怪,问题是他们俩根本不知道他给老皇帝装孙子的事。 这件事情是她大意了,竟忘了告知他们一声。 如此一来,两人肯定会跟踪言景深,一旦发现他进出博思王府,还不定怎么想呢。 果然就听季云蓁道:“封大哥他们暗中尾随,结果发现那人竟然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 他们说博思王府与夏家有过节儿,当初二公子故意装成一个穷小子接近姑娘,必然有所图谋。” 夏月凉想了想:“你去告诉封大哥,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让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是。”季云蓁不敢多问,自去通知封祁不提。 夏月凉回房略躺了躺,估摸着祖父和父亲的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春酌去了外院。 ※※※※ 夏太师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为官几十年,得罪过他的人有许多,但真正受过他报复的人却很少。 但有两个人他永远都不会原谅。 一个自然就是闻敬,而另一个便是夏侯放的父亲夏侯颂。 夏怀瑾和章继龄,他的爱子和爱徒,两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无论如何都要讨回公道。 因此当他听说夏侯颂进了京城,而且还和自家人有关,面色立刻变得有些阴沉。 夏怀珣小的时候就不怕他,如今更不可能怕。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爹,若是真被气出个好歹,他的罪过就大了。 而且这是宝贝女儿惹出的事情,他怎么也得把父亲哄高兴了。 “父亲消消气,夏侯颂虽然是儿子请来的,但那是为了帮寿康王的长孙治病,咱们家的大门都没让他靠近半步。” 事实上夏太师并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只是单纯憎恨夏侯颂这个人。 不过么,对夏怀珣这个自小就不听话的“逆子”,该撂脸子的时候就得撂脸子。 他嗤笑道:“你确定夏侯颂是你请来的?” 夏怀珣道:“的确是儿子请来的,这不是夏侯放给朗哥儿医治腿伤么……寿康王听说之后就来问神医能不能帮忙治他孙子的病……” “三十多岁的人还是没个正形,撒谎的本事不仅没有长进,反而倒退了!” 夏怀珣何等聪明,自然听出父亲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 他笑着凑到夏太师身边,又亲手倒了一杯茶。 “月儿那孩子心软,去寿康王府正好遇见大公子和嘉城县主被庶出的弟妹挤兑,所以才打算帮这个忙。 父亲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有及时拦阻,这才让夏侯颂进了京城。” 见他老实了,夏太师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些。 “小辞和小意呢,夏侯颂进了京城,有没有前来骚扰他们?” “父亲放心,这一点我和月儿都和夏侯颂父子二人谈过,他绝对不敢打孩子们的主意。” “总之你们小心些,继龄已经没了,他的骨肉咱们必须好好照顾,否则老夫这辈子都难以安心。” 夏怀珣赶紧应下。 夏太师端起茶喝了两口,又问道:“季沐清的家眷可曾找到?” “他的长女被月儿救下,如今就在咱们府里。 但他的夫人和其他两个孩子,至今依旧没有下落。” “多派些人手出去找,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就算侥幸逃脱太子的追捕,想要生存下去也不容易。” “父亲……”夏怀珣有些犹豫。 “你是想说替季沐清洗刷罪名的事情?” “季沐清的事情终究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讨回清白。 儿子是想说,陛下让博思王的次子也做了我的学生。” 这件事夏太师早已经知晓,但也没太当回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与言成豫的所谓恩怨,究竟能不能化解,什么时候才能化解,并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决定的。 况且二公子是陛下强行塞给四郎的,他也没法儿拒绝。 “那位二公子怎么样?” 夏怀珣道:“人是非常聪明的,就是太过狡猾。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自小就有那样的遭遇,没有长歪便已是非常难得了。 陛下听说他自幼习武,就让他先去东大营历练一段时日。” 夏太师捋了捋长须。 陛下一直苦于皇室子弟中没有一个愿意习武的,这位二公子的出现倒是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究竟是狡猾还是奸滑,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还须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咚咚咚…… 书房门被人敲响了。 夏太师收回思绪,扬声道:“凉姐儿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来人果然是他那聪慧可爱的小孙女。 “祖父真厉害,一猜一个准儿!”夏月凉笑盈盈地走进书房。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太师的心病 夏怀珣说的一点没错,夏太师对待孙女和儿子完全是两个态度。 尤其是与他同一日生辰的小孙女,那真是疼进骨子里的。 他示意夏月凉坐到他身边来,这才问道:“和你长姐说了些什么,竟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夏月凉走到他身侧,并没有急于落座。 “长姐有些累了,只是随便说了几句,我回了一趟雪消园才过来的。” 她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配色和花样都极为素雅的小荷包。 夏太师对夏怀珣道:“果真是谁都及不上凉姐儿贴心,竟还给老夫准备了礼物。” 夏怀珣暗道,原来这祖孙二人的心眼儿都是偏的。 他的荷包都快磨破了,月儿也没说给做个新的。 父亲的衣食住行大家都很关心,他却只记得小孙女准备的荷包。 “咦?这是……”夏太师接过小荷包打开,取出了一方印章。 父子二人都以为夏月凉的礼物是荷包,其实她真正想送的是亲手雕刻的印章。 石材并不名贵,就是去年夏繁霜见过的那一块。 夏月凉也没有对她撒谎,确实是她在河边捡的。 但这一块石材触手细腻温润,质地不赢不软,尤其是那些天然生就的形状和纹理,极为古朴雅致,正是夏太师最喜欢的风格。 夏太师摩挲着印章上雕刻的“云栖主人”四个字,又把小孙女狠狠夸赞了一番。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能有如此品味,实在是难得。还有这雕工,这字体……” 夏月凉都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 在如此偏爱她的祖父和祖母眼中,自己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美人、第一大才女、第一大工匠…… 总之样样都是天下第一。 夏怀珣打趣道:“小孩子不禁夸,父亲再夸下去月儿该不会进步了。” 夏太师把印章收回荷包里,顺势挂在了腰间。 “你小的时候你母亲哪天不夸你十回八回的,影响你进步了?” 夏怀珣说不出话了。 母亲心疼小儿子,经常夸赞他是实情,但也没有每天十回八回这么频繁。 况且哪回不是母亲刚一夸完,父亲立马一盆冷水就给他泼醒了? 就在月儿进门之前不久,他还说自己撒谎的本事不进反退,怎的突然又觉得自己也是在“进步”的? 夏太师早已经把视线转移到小孙女身上。 “凉姐儿今年没有回秀城避暑,身体吃得消么,晚间睡得可还安稳?” 他几十年一直都忙于公务,府里的琐事关心得比较少。 正因为如此,少有的几次亲身经历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那是几年前的八月,夏月凉刚从秀城返京。夏太师一时兴起,趁着休沐带她去郊外的一座庄园游玩。 分明正值秋高气爽,夏月凉却在庄园里病了一场,还说了一整夜的胡话。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夏太师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几乎成为了他的心病。 想起这事夏月凉很是惭愧,那一次她生病和天气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却让祖父一直担心到现在。 “多谢祖父挂念,这几年我的身体好多了,晚间一直都睡得很安稳。” 夏太师点点头:“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聪明懂事,就是身子太弱了。 怀珘也是一样,从前隔三差五就生病,这一年多还略好些,人也长高长壮了。” 听他提起那位小叔叔,夏月凉有些好奇道:“小叔叔是什么来历,祖父为何收下他做义子?” “他是隆城的一位老渔夫捡的弃婴,两岁的时候老渔夫出海打鱼被风浪卷走,他就沦为了吃百家饭的乞儿。 老夫见他聪明懂事,索性就把他认下了。给他取名怀珘,也有纪念那老渔夫的意思。” “他的年纪这么小,祖父为何不把他认作孙子?” 夏月凉的那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夏太师,他大笑道:“原来凉姐儿是觉得怀珘年纪太小,叫小叔叔太吃亏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他给您做孙子更合适。” 夏怀珣道:“你哪里懂得你祖父的良苦用心。祖父祖母和父母虽然都是长辈,但对孩子而言是不一样的。 为父这一辈虽是兄弟三人,你觉得怀珘做谁的儿子更合适?” 夏怀珉长期驻守朔城,杨氏又不擅长教养孩子,夏怀珘交给长房显然不合适。 夏怀玗就更别提了,连他自己亲生的儿女都管不了,还能指望他管一个义子? 夏怀珣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四房连个主母都没有,总不能让夏月凉来照顾夏怀珘吧。 凡事就怕有比较,夏太师和老夫人除了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再也挑不出其他的毛病。 夏太师对儿子的解释非常满意,又道:“老夫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回京,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玄正大师闭关十年,再过几日就该出关了。老夫打算带着凉姐儿和怀珘去济安寺给他瞧瞧。” 夏怀珣一向不信神佛,但玄正大师名望极高,让女儿去见一面也没有什么坏处。 夏月凉的寒毛却倏地竖了起来。 祖父要带她去见玄正大师? 上辈子她也是什么都不信,但经历了穿越之后,多少也有些信了。 玄正大师她是听说过的,单是那将近九十的年纪就让人生畏。 万一老和尚真有几把刷子,她以后还混得下去么?! “祖父……”她抓着夏太师的袖子:“我闻不了寺庙的香火味儿,能不能……” 夏太师故意板着脸道:“你闻不了香火味儿,那去年为何去念云庵?” “我那是去接祖母……” “这事儿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待祖父见过陛下之后咱们就出发。” 夏月凉瘪了瘪嘴,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家老爹。 夏怀珣有些想笑,却没有打算帮女儿说话。 离开书房后,夏月凉谁都不想搭理,连春酌都被落在了后面。 夏怀珣让春酌先回去,自己则加快脚步追上了女儿。 “月儿,月儿——”他拽住了夏月凉的胳膊:“不就是去一趟济安寺么,大不了为父向陛下告个假陪你一起去。” 夏月凉气鼓鼓道:“我不想见那个老和尚!” 夏怀珣好奇道:“玄正大师得罪月儿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来自魔鬼椒的提醒 夏月凉和玄正大师连面都没有见过,自然谈不上得罪。 但谁知道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是老和尚得罪她,就是她得罪老和尚,总之永远不见面最好。 她嘟囔道:“他从前是没有得罪过我,以后就不好说了。” 夏怀珣压低声音道:“其实为父小的时候得罪过那老和尚,但他是真正的高人,从不和人计较。 更何况你祖父与他交情好得很,他怎么也得卖几分面子。 再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不还有为父替你撑着么?” 夏月凉终于笑了:“这话可是您说的,别到时又赖账。” 夏怀珣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为父啥时候跟你赖过账?就那夏侯颂的事情,方才你祖父发了好大的火,为父也没让你沾到半点火星子吧?” “爹爹最好了。”夏月凉挽起了他的胳膊。 夏怀珣重重哼了一声:“你个小没良心的,为父对你这么好,也没见你雕个印章绣个荷包啥的!” “好爹爹别生气嘛,荷包印章都是小玩意儿,我最近在给您缝冬天穿的棉袍,可暖和了。” “没骗为父?” “不信您亲自去雪消园瞧瞧,就差袖子没缝上了……” ※※※※ 第二日,夏怀珣依旧去上早朝。 散朝之后,奉皇把他单独留下。 “溪光,朕听闻太师昨日已经回京了?” “是,家父昨日已经回京,只是路途劳顿身体略有些不适,想要修整一番再来参见陛下。” 奉皇十分关切道:“太师没有大碍吧,要不朕派几名太医去瞧瞧?” “多谢陛下关心,家父并无大碍。” “朕有些事情想要与太师商议,不如溪光替朕先捎个信?” “陛下有事尽管吩咐。” “朕想请玄正大师替深儿相个面,又怕打扰他清修,所以想请太师帮个忙。” “陛下言重了,微臣这就回去告知家父,一定尽快做好安排。” 奉皇笑道:“这事儿倒也不急,还是等太师与朕见面之后再商议。” “是,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离开皇宫之后,夏怀珣回了太师府。 一见到夏太师,他就急忙问道:“父亲之前与陛下的书信中是否提过玄正大师出关的事?” 夏太师挑眉:“自然没有,陛下今日同你说起大师了?” 夏怀珣遂把奉皇想让玄正大师给言景深相面的事情说了。 夏太师眉头微微皱起。 陛下对玄正大师非常尊重,却远不及先帝那般推崇。 至少最近十年,他一次都没有从陛下嘴里听过玄正大师的名号。 所以这一次的事情应该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博思王。 夏怀珣的想法与父亲一致,他沉声道:“父亲,博思王此举是不是为了替二公子正名?” 夏太师道:“博思王那人自小心思就有些重,这些年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咱们也不清楚,不好轻易下结论。 既然陛下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那就让大师替二公子看一看,究竟有什么用意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同夏月凉一起用晚饭时,夏怀珣把这件情告诉了女儿。 夏月凉知晓言景深的底细,反应自然与父亲和祖父大不相同。 不论是真嫡子还是言景深这个假嫡子,博思王都不喜欢。 请玄正大师替言景深相面,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替他正名,而是另有目的。 莫非他已经开始怀疑言景深的身份了? 不…… 如果只是怀疑身份,他可以用的手段非常多,没必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夏月凉越想越想不明白,但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死灾星又要倒霉了!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夏月凉寻了个借口早早回了雪消园。 她依旧用汉语拼音写了纸条,让季云蓁送出去给封祁,托他想办法送到言景深手里。 这一日不是休沐,言景深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留在了东大营。 用过晚饭后他和士兵们说笑了一阵就回了营帐。 刚准备歇下,就有一名看守营门的士兵来回话,说有一位姓封的人找他。 言景深仔细想了想,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七年,他好像不认识姓封的人。 不过这里是军营,就算那人是来寻仇的也无所谓,不妨出去瞧瞧。 他重新把外裳套上,随那名士兵来到了营门外。 借着明亮的灯火,他一眼就认出了姓封的人是谁。 “是你?”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对方那张线条硬朗的脸庞。 封祁笑了笑:“二公子别来无恙。” 言景深把他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是不是魔……你家姑娘有事找我?” 封祁从怀里摸出纸条塞给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走了。” 言景深捏着纸条,直到他的身影化作一个小黑点才折返回去。 回到营帐,他打开纸条凑到灯下。 汉语拼音读起来没有丝毫的障碍,就是密密麻麻有些眼晕。 ——博思王想请玄正大师替你相面,那可不是一般的神棍,你最好小心一点。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赶紧跑,最好带着你母亲离开奉国。 另:那天我也会去,你千万别露出马脚。 言景深嘴角翘了起来。 魔鬼椒不想与他有牵扯是真的,但对他的关心也不是假的。 如果他想跑,当初就不会去凤城,更不会冒充皇帝的孙子。 那什么玄正大师他从未听说过,但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小心翼翼。 渣王爷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不可能把自己这个人才舍掉。 不过…… 魔鬼椒最后的这个“另”是几个意思? 不是都建议自己跑了么,还需要另外强调一遍不要露出马脚? 她分明就是料定自己根本不会逃跑,所以才又交待了一遍。 言景深的心情突然飞扬起来。 什么皇帝、渣王爷、太师、大师,他通通都不在乎。 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魔鬼椒见面了,他应该同她说些什么呢? 第三日一早,博思王派人来东大营请言景深。 同主将请假之后,他带着温子峤和苏峻回了王府。 走进言成豫的书房,果然见明氏也在。 “见过王爷、母妃。”言景深抱拳施礼。 第一百三十章 机会留给王爷 自从出嫁后,明氏就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尚不满四十岁的她五官依旧精致,却比同龄的贵夫人们显得憔悴许多。 和曾经受过宠爱的赵侧妃不同,她早已经没有了与人争吵的兴趣,或者说她已经不会轻易动气。 因此她和言成豫的关系虽然没有什么改善,但此刻书房里的气氛很是平和。 夫妻二人表面看上去就和许多人到中年的夫妇一样,平平淡淡相敬如宾。 不过明氏眼中那一丝无法彻底掩饰住的担忧,还是没能逃过言景深的眼睛。 如果没有夏月凉的纸条,他或许还会有些忐忑,毕竟明氏不是个寻常妇人,能让她担忧的必然不是小事。 既然已经知道了言成豫想做什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在明氏身侧落座,步伐沉稳神坦然。 明氏温声道:“在军营里适应么,那里吃的用的可还习惯?” “谢母妃关心,东大营条件非常不错,我很适应。” 言成豫清了清嗓子:“济安寺的玄正大师即将出关,今日叫你回来,主要是为了请大师相面一事。” “相面?”言景深的眉头拧了起来:“王爷请大师相面,让我回来干嘛?” 见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言成豫的火气有了被点燃的趋势。 明氏担心两人又吵起来,不得不出声解释:“玄正大师几十年前就被先帝奉为国师,你父王好容易才向陛下求得请大师替你相面的机会。” 言景深笑道:“何嬷嬷说过,两岁的时候王爷已经请人给我相过一次面了,据说那也是一位隐世高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为何又有了这样的心思,是不相信那位高人么?” 言成豫耐着性子道:“本王并非不信那位高人,之所以请大师替你再相一次面,是为了替你正名。 你年纪也不小了,背负着不好的名声,能说到什么样的好亲事?” 言景深冷笑道:“大师还在闭关,王爷是怎么知道他相面的结果的? 万一他说我一辈子都不应该回府,王爷是不是又要把我赶出去? 说得再过分一些,如果他说我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王爷是要拿毒药把我毒死,还是要拿刀把我砍死?!” 说到最后他是真的怒了。 他承认自己是有些灾星体质,但自从他进了博思王府,好像没带来什么灾祸吧? 更无辜的是那个不知生死的王府嫡子,明明投了个好胎,却被亲生父亲害得连个孤儿都不如。 究竟是谁克谁,渣王爷心里没点数? 言成豫毕竟是皇子,几十年来除了奉皇,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你这逆子……”他用手指着言景深。 言景深垂下眼帘,压根儿没打算理他。 与魔鬼椒见面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但顺带气渣王爷一把也没啥不好的。 去济安寺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言成豫自然不能真的翻脸。 他只能压住一半多的火气,转而对明氏道:“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 明氏也学着言景深的样子,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真当她不知道他们又想打什么主意,不就是见深儿太过优秀,又想找借口把他撵出府么? 王爷要是真的翻脸才好呢,那就不用去见什么大师了! 言成豫气得倒仰,这母子二人真是吃定他了。 “你们母子真是连好歹都分不清,玄正大师年近九十,闭关十年从不见外人。 此次若非夏太师回京,连父皇都未必能请得动他。” 见他有气出不得,言景深心里痛快得很。 他趁机又补了一刀:“既然如此艰难,我觉得这个机会应该留给王爷。” 明氏险些笑出声。 这孩子真是皮得很。 王爷最大的梦想就是当皇帝,假若相面真有那么大的作用,那不妨请玄正大师替他相一相。 不管有没有皇帝命,今后都不用瞎折腾了。 言成豫大怒:“休要逞口舌之利,此次济安寺之行已经定下,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你们自己掂量清楚!” 说罢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言景深再也忍不住,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渣王爷是真被气糊涂了,竟忘了这是他自己的书房。 明氏却不似他这么乐观。 “深儿,万一那大师说了什么……” 言景深正色道:“人的命运岂能由旁人说了算,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争取。 若是因为几句难听话就心灰意冷裹足不前,母妃也熬不到今日。” 他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但明氏也没有多想,温声道:“那你回去收拾一下,后日一早母妃陪你一起去济安寺。” 母子二人一起走出书房,言景深目送着明氏离开,这才回了畅芜居。 温子峤和苏峻见他安然无恙地归来,悬了好半天的心才落回了实处。 温子峤道:“景师兄,王爷突然把你叫回来,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言景深道:“他请了济安寺的玄正大师替我相面,后日一早就出发。” “玄正大师?”苏峻有些惊讶。 “十一听过那老和尚服的名号?” “从前听人提过,据说这位大师厉害得很,不过年岁似乎很大了。” 温子峤不以为然道:“老和尚厉不厉害我不清楚,但说起相面,直接去找师傅不就得了!” 言景深笑了笑,十三师弟的想法和他一模一样。 师傅除了武功不咋地,其他本事都是拿得出手的。 他之所以没有看上自己做女婿,不就是因为那个克父克母克亲友的面相么? 再加上将来的大富大贵,与渣王爷的嫡子命相刚好吻合。 玄正大师是得道高僧,不是谁想收买就能收买的。 他基本可以断定,相面的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姑且就当去济安寺散散心,顺带还可以见一见魔鬼椒,何乐而不为? 苏峻不似温子峤那般没心没肺,有些担忧道:“景师兄,王爷突然间对你这么关心,会不会有其他用意?” 温子峤撇撇嘴:“这还用问,王爷肯定是被人吹了枕头风。 某些人见景师兄做了夏四爷的学生,又受到陛下重用,坐不住了呗!” 第一百三十一章 齐聚济安寺(一) 因为玄正大师的存在,济安寺成为了奉国百姓心目中的国寺。 几十年来香火一直都非常兴旺,寺庙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但它并没有建在京城附近,而是位于京城西北方一百多里外的伏明山下。 按照夏太师之前的计划,他带着妻子和小孙女以及夏怀珘,最多再加上几个丫鬟仆妇,两辆马车就能成行。 谁知皇帝陛下突然插了一脚,前往济安寺的人变成了一大群,车辆马匹一眼都望不到头。 马车行驶的速度极慢,夏月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老夫人正饶有兴致地同夏怀珘聊天,见此情形笑道:“凉姐儿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睡得还不错,就是马车慢悠悠晃得有些头晕。” 夏怀珘仰着小脸看着老夫人:“娘,我啥时候才能学骑马呀?” 老夫人道:“我们怀珘年纪还小呢,等你大哥回京让他教你,外面这些人的骑术比他可差远了。” 对夏怀珘而言,骑术好坏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懂。 但素未谋面的大哥太过遥远,对他的吸引力哪里及得上外面这些骑手。 他蹭蹭地爬到车窗边,掀起车帘探出了小脑袋。 后方不远处,端坐在马背上的言景深正和两位师弟闲聊,目光正好同夏怀珘撞在了一起。 温子峤笑道:“这小娃娃还怪好看的,不知是夏家哪位爷的孩子。” 换作从前,这样的问题言景深自是回答不出来。 在京城里混了一个多月,又时常与皇宫和军营里的人来往,他的消息也变得灵通多了。 “他不是夏家哪位爷的儿子,而是夏太师新收的义子。” 温子峤先是愣了愣,随即又大笑起来。 苏峻踢了他一脚:“笑屁啊,还嫌景师兄不够惹眼么?” 温子峤捂着嘴,往他身边凑了凑:“你想啊,若是夏家三姑娘做了咱们的师嫂,景师兄还得叫这小屁孩儿一声叔叔。” 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言景深听得清清楚楚。 为了接近魔鬼椒,他连别人的孙子都装了,还在乎多个叔叔? 生活在这个时代虽然有诸多不便,但好处也不是没有。 唯有对女子的各种束缚让他十分不满。 明明知道魔鬼椒就在前方的马车里,却连上前打个招呼都做不到! “走,咱们去队伍最前头瞧瞧,这般磨磨蹭蹭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三人加快速度,很快就超过了老夫人的马车。 夏怀珘眼睛都看直了。 之前他就觉得博思王府二公子的马比其他人的高大,毛色也特别好看。 没想到跑起来之后更是…… 他开蒙的时间还不长,字都还没有学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总之博思王府的二公子就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自己要是也能这样该多好呀。 “小叔叔看见什么了?”夏月凉见夏怀珘的小身子一动不动,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我在看博思王府二公子骑马。” 夏月凉扯了扯嘴角。 死灾星绝对是故意的,她都能想象出他刚才骑在马背上有多么嘚瑟。 “外面骑马的人这么多,你怎么知道那人的身份?” “今早出发的时候,我见到他来给四哥问安了。 我问了浮生伯,所以知道他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 夏月凉抚了抚额头,好吧,她又一次低估了这小屁孩儿的智商。 “凉凉,你会骑马吗?”夏怀珘突然问道。 啥?凉凉? 夏月凉皱着眉头道:“这个……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夏怀珘掰了掰手指:“爹爹和娘亲叫你凉姐儿,二哥和两位嫂嫂都叫你三丫头,四哥叫你月儿,其他人都叫姐姐妹妹。 我觉得这些称呼都不适合我,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叫凉凉好一点。” 夏月凉真是服了。 小屁孩儿说起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这是真把自己当长辈啊! 叫月月它不香吗,干嘛非得凉凉? “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她选择认输。 “那……”夏怀珘笑眯眯道:“凉凉不回答我就当你会了。在大哥回京之前,你能教我骑马吗?” “不能。”夏月凉一口回绝。 开什么玩笑,教人骑马不仅辛苦还要担风险。 别看小屁孩儿个头不大,但一身肉瓷实的很。就凭她的细胳膊细腿,单是把他弄上马背都十分困难。 况且他是祖父祖母的心头肉,若是摔了碰了她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夏怀珘的小嘴撅了起来。 其实他看上的老师是那位博思王府的二公子,退而求其次才找的三侄女,谁知人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老夫人听得好笑,把他重新拉回怀里。 “罢了,既然咱们怀珘对骑马这么感兴趣,赶明儿娘就同你爹爹商量一下给你寻一匹小马,再专门给你找个老师。” “真哒?”夏怀珘那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发出了亮光。 “娘还能骗你不成!”老夫人笑道:“路还远着呢,咱们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那我要和娘一起睡!”夏怀珘高兴极了,死死抱着她的胳膊。 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揽着小儿子一起歪在了小榻上。 夏月凉认命地打开一条毯子,把一大一小两个人盖得严严实实。 祖母身边多个孩子是好事,小屁孩儿有人疼爱也是好事。 可这两件好事凑在一起,她怎么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越发重了呢? 除了午饭时略微休息了一会儿,队伍一直都没有停止前行。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了济安寺。 僧人们早有准备,整座寺院从昨日起就没有再接待其他香客,所有的禅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最大的院子自然归了奉皇,其余人等也各自寻了住处。 老夫人带着夏月凉和夏怀珘,在知客僧的引领下住进了一座单独的小院。 程嬷嬷带领丫鬟们,不一会儿就把房间布置得妥妥当当。 济安寺的素斋也是远近闻名,今日情况特殊做得越发精致,就连老夫人这个不爱吃素的人都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夏月凉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天都黑透了还是没有夏太师和夏怀珣的消息。 老夫人道:“凉姐儿先去睡吧,祖母再让人去打听一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齐聚济安寺(二) 夏月凉心里装着事情,白天又在马车上睡了好一阵,早就不觉得困了。 她笑道:“我怕换了床睡不着,还是再陪祖母说会儿话。” 老夫人刚想安排人去打探消息,夏怀珣派了个小厮前来回话。 “老夫人,四爷说太师今晚要与玄正大师长谈,陛下又留了他下棋,请您和三姑娘不必担心早点安歇。” 老夫人挥挥手示意小厮退下,这才对小孙女抱怨道:“你祖父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不好好睡觉身体能吃得消么?还有你父亲也是……” 夏月凉抿嘴直乐。 祖父年纪是不小了,但比起年近九十的玄正大师,他只能算个“年轻人”。 至于父亲,那是被陛下硬拉去的,否则谁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愿意去陪那个臭棋篓子? 祖母不好埋怨陛下和大师,只能把气撒到了自家人身上。 老夫人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其实祖母是在担心大师,毕竟是九十岁的人了……” 夏月凉挤到她身边,笑道:“反正祖母才没有心疼祖父。” “你个贫嘴小丫头!”老夫人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祖父跑这一趟还不都是为了你!” 夏月凉小声嘀咕道:“我能吃能睡没病没灾的……” “你打小儿就睡不安稳,还非得亮着灯,你祖父总担心是有什么邪祟作怪。 这一趟本该十年前就来的,只是那时你还在秀城,之后大师又一直在闭关,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听了老夫人的话,夏月凉感觉更不好了。 睡不安稳的原因她心知肚明,其实就是上辈子的心魔难以彻底消除。 这种伤痛只能靠时间来慢慢治愈,就是心理医生都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要是给那老和尚瞧了,说不准还会把自己当成“邪祟”,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奈之下她只能换了个话题:“祖母,祖父比大师小了三十岁,两人为何会有这么深的交情?” 老夫人道:“你祖父自小就聪明,十几岁的时候书院里好多先生都说教不了他了。 有一年他回京过中秋,你高祖母带他去济安寺上香,正好遇见了玄正大师与人参禅。 那时你祖父正是喜欢争强好胜的年纪,就忍不住插了嘴。 玄正大师非但没有生气,还格外欣赏他的见解,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 夏月凉不懂佛法,却对当年的情景心向往之。 年近半百的僧人与风华正茂的少年,因为一场智慧的碰撞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几十年过去了,这份友情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历久弥坚。 “祖母,爹爹说他曾经得罪过大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叹道:“这事儿说起来与你三伯父还有些关系。 你父亲小的时候调皮得很,难得回京一趟还时常挨板子。 你三伯父与他虽是孪生兄弟,性格却完全相反,小小年纪便才名远播。 大师想见一见你三伯父,便捎信让他来寺中住一段时日,谁知你父亲竟冒充你三伯来了。 大师看破不说破,给他布置了一大堆的功课,还不准他离开禅房半步。 你父亲如何受得了那样的拘束,便在大师的禅房中放了一把火。” “烧起来了?”夏月凉难以置信地问道。 父亲年轻时的确是潇洒不羁,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还能做出放火烧房这种事情。 老夫人笑道:“可不是烧起来了么,幸好火势不大,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夏月凉感慨不已。 父亲放火烧了大师的房,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过节儿。 可他见自己不愿意来济安寺,二话不说就陪着一块儿来,这爹当得真是没话说。 却听老夫人又道:“可你三伯父也因此错过了与大师见面的机会。” 夏月凉自然能听懂她的意思。 玄正大师擅长相面,当初若是让他见一见三伯父,兴许就能够避开祸患,不至于英年早逝。 老夫人把她揽进怀里,温声道:“这下能理解你祖父的良苦用心了吧,他是盼着你和怀珘这辈子能平平安安。 凉姐儿就看在你祖父的面上,让大师帮着好好看一看。” 其实夏月凉不太认同这样的想法,正所谓是祸躲不过,许多事情绝非人力所能改变的。 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能拒绝么? 豁出去了,反正老和尚和祖父交情不错,他就算看出自己是个“邪祟”,也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揭穿。 再说了,只要她死不承认,谁又能把她怎么样? ※※※※ 第二日清晨,夏月凉在钟声中醒来。 春酌听见动静,端着洗脸水走进了内室。 “姑娘,老夫人让您洗漱换衣后赶紧去吃早饭。” 夏月凉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这么早就要去见大师了?” 春酌笑道:“哪儿能这么快,是皇后娘娘说想和老夫人说说话,请您也一并过去。” “真是烦人……”夏月凉嘟囔了一声,下床套上了鞋子。 如今这位皇后是太子殿下生母苏皇后最小的嫡妹,人称小苏皇后。 她的年纪比太子和博思王还小,容貌倒是十分标志。 只可惜嫁进皇宫近二十年一直都不怎么得宠,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在后宫的存在感并不强。 夏月凉只是太后寿辰那一日远远见过她一面,印象并不深刻。 春酌的嘴角忍不住上翘。 姑娘真不愧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不仅模样长得像,反应也是一模一样。 不过那小苏皇后一大早的就找人说话,也的确是有些烦人。 洗漱之后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裙,夏月凉来到了老夫人的房间。 祖孙二人一起吃过早饭,带着红蓼和春酌一起去见小苏皇后。 小苏皇后的院子规模仅次于奉皇,就是位置更偏一点。 经过宫女们的巧手布置,显得精致而又不花哨,非常的舒适。 禅房里除了小苏皇后,博思王妃明氏、兴安王妃戴氏、寿康王世子妃卢氏都赫然在列。 行礼之后,小苏皇后笑着吩咐一旁的大宫女:“咱们说话小姑娘家都不爱听,带夏三姑娘去偏房找嘉城县主她们玩儿。” 第一百三十三章 齐聚济安寺(三) 夏月凉真是服了。 昨日她们一早就离开了太师府,虽然知道这一趟来的人不少,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多。 小苏皇后也就罢了,一国之母随皇帝出行也无可厚非。 言景深是博思王妃的“儿子”,她自然是要跟着来的。 可兴安王妃,还有寿康王世子妃,这些人跟着来干嘛? 还有言静姝她们这些皇室贵女,又跟着来干嘛? 明明这一趟的目的是为了请大师相面,却生生被老皇帝组织成了一次远游。 老夫人本来也不想让孙女和皇室贵妇接触太多,小苏皇后的提议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凉姐儿去找县主她们玩儿吧。”她拍了拍孙女的小手。 “是,臣女告退。”夏月凉福了福身,跟在大宫女的身后走出了房间。 偏房中有四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除了言静姝之外,还有博思王府的言玉渟以及言傅卿的两个妹妹。 言玉渟和其他两个小姑娘对夏月凉都非常热情,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反倒是同她关系最为亲近的言静姝被挤到了一旁,连一句话都没轮上说。 好容易把三个小姑娘的问题都回答完了,她们又重新开始了之前的游戏,夏月凉才坐到了言静姝身边。 她压低声音问道:“你来济安寺怎的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要是知道寿康王府的人也来了,她们俩就可以乘坐一辆马车,甚至晚间一起睡都没问题。 言静姝撇撇嘴:“你以为我想来啊,那是我祖母今早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硬逼着娘带我来的。 我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晚了,马车只能落在队伍最后面,自是不方便插到前面去。 本来我还打算着午饭的时候来寻你的,结果我们抵达驿站的时候你们的马车都已经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一趟来的人真的太多了! 若非济安寺的规模够大,恐怕好多人就该没有地方住了。 夏月凉笑道:“既然都已经来了,你干嘛这么没精打采的,就当出来散散心也不错嘛。” 言静姝道:“你说得也没错,寺庙里虽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但这伏明山的风景还是很好的。 我小的时候跟着祖父来过一次,那时候为了去看后山的桃花还摔了一大跤,把门牙都给摔掉了。” “你可真是……”夏月凉噗嗤一声笑了,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言静姝并不在意好友的取笑,又道:“要不我带你去瞧瞧,虽然现在不似春天那样繁花似锦,也比在这小屋子里憋着强一百倍。” 夏月凉有些心动,却又担心祖父那边派人过来找不到她。 “还是过一阵再去吧,万一又有什么事情找咱们。” “且等着吧,我早间听我祖父说,陛下今日要听大师讲经,说不定明日还要继续。 等他听够了,咱们兴许早都把伏明山逛了好几圈。” “那要不要叫她们?”夏月凉冲三个小姑娘那边努了努嘴。 “叫什么叫!”言静姝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走了出去。 她本来就是嫌这里人多嘴杂说话不方便,若是带着那几个去,和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守在门外的春酌和颂秋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跟在主子们身后走出了小院。 其实言静姝并不是真的想去后山赏风景,就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和夏月凉说话。 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她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月月,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咱们都好久没有见面了。” 夏月凉道:“前些日子不是下雨么,又冷又湿的谁想出门啊? 这几日天气虽然不错,可我祖父也回来了,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四处乱跑吧?” “好吧好吧,算你有理……”言静姝笑道:“我听说这次你祖父给你带回一个小叔叔?” 好友一脸的八卦,夏月凉真是什么都不想告诉她。 “那是我祖父收的义子,你可不要想歪了!” “歪了吗?”言静姝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俩丫鬟:“我想歪了吗?” 颂秋捂着嘴笑个不停。 这事儿的确是有人想歪了,却并不是县主。 她们家王爷听说夏太师带了个几岁的儿子回京,一口料定那绝不可能是义子,肯定是外面的女人生的。 春酌也笑道:“县主就别开玩笑了,我们家的确是多了个几岁大的五爷,但他真的只是太师收的义子。” 言静姝道:“我还听说你长姐也回京了?” 夏月凉道:“是,只是长姐今日没有跟着一起来,留在家里看孩子呢。” 言静姝又道:“我把你叫出来说话就是因为这个,言玉渟那小丫头看着嘻嘻哈哈的,其实心思可重了。 博思王府大公子和你长姐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在耿耿于怀。 方才她对你那么热情,主要是因为那夏侯神医,上回在宫里翻脸比翻书还快!” 两人正说话,就听春酌道:“姑娘,三少爷和表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夏慕扬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三姐姐,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夏月凉抬眼看去,就见夏慕扬拉着一身浅蓝色衣袍的申靖已经走到了离他们十几尺的地方。 她扬声道:“这里连棵树都没有,谁躲了?” 言静姝看了看夏月凉的衣裙,又打量了一番陌生少年的衣袍,噗嗤一声笑了。 夏月凉拐了她一下。 不就是穿了颜色相似的衣裳,有什么好笑的?! “县主姐姐好。”夏慕扬走到近前,干端端正正地给言静姝行了个礼。 言静姝忍者笑还了个礼:“慕扬弟弟好。” 说罢也拐了好友一下:“赶紧介绍啊!” 夏月凉都快给她整不会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热情主动,难道不怕别人误会么? “这是我表哥,姓申名靖字彦殊……” 说到这里,夏月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下轮到言静姝莫名其妙了。 夏月凉是个性格内敛的姑娘,当着外人的面从来不会如此忘形。 今日这是…… 春酌和颂秋反应一点不慢,也笑了起来。 夏慕扬恍然大悟。 言静姝,申靖字彦殊。 静、靖,姝、殊,这也太巧了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其徒必有其师 言静姝气急,却又不知该冲谁发火。 她又不是皇帝,世人都要避开她的名讳。 而且这只是读音相同,总不能她叫静姝,就不准别人用同音的字,更何况申靖的年纪比她还大,论先来后到也是她在后。 想到这里她心平气和地说道:“有什么好笑的,名字相似只能说明这两个字念起来顺耳,对吧申家表哥?” 申靖没想到这位身份尊贵的县主会这么说。 明明见她都想骂人了,不是么?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县主说得对,这俩字儿的确顺耳。” 夏月凉一看他那副嘚瑟的模样就起鸡皮疙瘩。 那么好看的眼睛,非得弄成这个样子,真是一点形象都不顾。 “慕扬,你和小殊表哥没有去听大师讲经么?” 夏慕扬道:“陛下只说皇子皇孙和官员们必须留下听讲,我和小殊表哥就趁机溜了。” 言静姝笑道:“原来你们也不喜欢听那个。” “谁喜欢啊……”夏慕扬嘟囔了一句。 要不是母亲非让他跟着来,他宁可留在家里念书。 夏月凉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二伯母是怕你念成个小书呆子,这才让你跟着祖父出来走走,你小子还敢抱怨!” 夏慕扬不乐意了:“我的个头儿都快撵上你了,还整日揉我的头!” 夏月凉板着脸道:“那就等撵上的那一天再说!” 颂秋对言静姝道:“县主,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说不定皇后娘娘又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言静姝见日头已经升得老高,笑道:“午饭后我想去后山玩儿,你们去不去?” “好呀好呀!”夏慕扬第一个响应。 夏月凉忍俊不禁。 这小子真是…… ※※※※ 玄正大师几十年来一直住在伏明山的山顶,除非济安寺遇到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已经很少下山了。 今日讲经也没有在大雄宝殿,而是在他居住的禅院中选择了一间宽敞的禅房。 奉皇居首,夏太师居次,其余王爷和皇子皇孙们都盘腿坐在蒲团上认真听讲。 就连小不点儿夏怀珘都寻了个小蒲团坐在夏太师身边,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言景深哪里听得了经文,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见老师坐在禅房的角落处,他拿起蒲团凑了过去。 夏怀珣陪着奉皇下了半夜的棋,今日一大早又被抓起来听老和尚念经,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所幸这一屋子人的身份都比他尊贵,他便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打算趁人不备补个眠。 谁知刚坐下没一会儿,他新收的学生就厚着脸皮蹭了过来。 “宽敞的地方不待,非要来这犄角旮旯里挤,你这是什么毛病?”夏怀珣压低声音,一脸嫌弃地说道。 言景深在他身边坐下,笑嘻嘻道:“大师讲的经文太过深奥,学生资质鲁钝难以理解,离老师近一些方便请教。” 请教个头啊! 夏怀珣哪里会信他的鬼话,但这里不是计较的地方,不得已只能又往边上挪了挪,坐到了一张桌案旁边。 小小的插曲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影响,大师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让人听得昏昏欲睡。 坐着睡觉是夏怀珣自小便练就的本事,只要不是刻意盯着他看,先生和同窗很难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主要原因是他有两个其他人没有的能力。 一是坐姿十分端正,睡着后栽倒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二是不管什么时候醒来,他都能准确地回答先生的提问。 而且大师今天讲解的经文他早已经烂熟于心,所以睡起觉来毫无顾忌。 不到盏茶的工夫,他便已经进入了梦乡。 比起夏怀珣,言景深就差远了。 执行任务的时候几天几夜不合眼没有问题,在野地里坐着睡觉也没有问题。 但前提条件是他睡觉时得有个依靠,不管大树也好石头也罢,总之必须有个支撑。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躲到夏怀珣身边的目的并不是睡觉,而是不想太过拘束。 谁知玄正大师的声音竟有那么大的魔力,言景深已经努力瞪大了眼睛,远处的光头依旧变成了两个、四个…… 渐渐的,他的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粘在一起,身子也开始摇晃。 一阵刺耳的声响,大师的声音被打断,禅房里所有人都一起回头看向角落。 只见言景深和夏怀珣一起倒在地上,桌案也被推得移了位。 师徒二人均是睡眼惺忪,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奉皇和大师尚未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好插嘴,唯有两人的父亲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尤其是言成豫,他甚至开始怀疑言景深是因为不想让大师相面,所以才故意捣乱。 奉皇忍着笑道:“果真是有其徒必有其师,凑在一起一刻都不得安宁。” 言景深这时才醒过神来,赶紧拉着夏怀珣站起身。 夏怀珣恨不能踹他一脚。 这小子简直是个祸害,他十七八岁无所谓,可自己都是当爹的人了,脸不要了么? 真是被他坑死了! 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两位施主许是太过困倦,还是去外面站着听讲吧。” 这话听着是满怀关切,其实已经对他们做出了惩罚。 师徒二人拉扯着走出了禅房,站在了院子中间。 禅房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大师继续讲经。 夏怀珣咬着牙道:“你小子是故意的吧?” 言景深非常无辜地看着他:“我真的是睡着了不小心靠在老师身上,哪知道您也睡着了……” 夏怀珣见不得他装可怜的模样,又闭上了眼睛。 言景深低声笑道:“老师睡着了也能坐得笔直,不知站着是不是也一样……” 夏怀珣嗤笑道:“没看见你爹方才的眼神么,你小子最好小心些。” 言景深嘿嘿笑道:“夏太师的眼神也很犀利,老师也要保重噢。” 他不是一点规矩都不懂的人,这个时代老师的地位非常高,必须像父母一样尊重。 但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皮痒,总之一见到魔鬼椒的老爸就忍不住想开玩笑。 夏怀珣嘴角弯了弯。 这小子脑袋灵光油嘴滑舌,有时是挺不招人待见。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其他皇室子弟,这小子的确是有意思多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高端神棍(一) 大师的经文一直讲到了申时才告一段落。 禅房里的众人大多都是自幼养尊处优,几乎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今日饿了这么一场倒是觉得神清气爽,胃口似乎也打开了,想起素斋都流口水。 站在院子里的师徒二人感觉真是糟透了。 伏明山顶四周树木郁郁葱葱,唯有禅院里光秃秃连根草都没有。 初冬的暖阳晒在身上很舒服,但时间一长也让人受不了。 言景深常年待在军中,在大太阳下面站几个小时虽然也不舒服,但感觉还能够承受。 夏怀珣只觉口干舌燥两腿发麻,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太师看着儿子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三十多岁的人,做官也快十年,某些方面却和二十几年前一个样。 “父亲。”夏怀珣行了个礼,模样老实极了。 夏太师笑道:“为父要与陛下和大师一起用晚膳,你先回去吧。” “是。”夏怀珣依旧十分老实地应了一声。 言景深也在给奉皇问安,见此情形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对诗词文章半点兴趣都没有,拜夏四爷为师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魔鬼椒。 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今日的共同遭遇之后,他对夏四爷这个人的看法完全变了。 这辈子能遇见这么个有趣的老师,也算是很有福气了。 奉皇对其他人吩咐了几句,这才对言景深笑骂道:“你小子才跟着溪光混了几日啊,就把老师都给带坏了!” 言景深忙道:“孙儿知错,皇祖父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千万别怪罪老师。” 奉皇大笑道:“你那老师早就溜得没影儿了,你还在这里傻乎乎替他求情!” 言景深偏过头一看,果然没有了他老师的身影。 “还愣着做什么,随朕一起去用饭!” 夏太师打量了言景深一番,与大师一起朝另一头的禅房走去。 再说夏怀珣。 同父亲告辞之后,他一路小跑着下了山,沿着大雄宝殿后面的小路回到了老夫人居住的小院。 老夫人午睡刚醒,正和程嬷嬷她们闲聊,见儿子这般形容真是又心疼又好笑。 “老四不是去听大师讲经么,怎的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夏怀珣提起茶壶,就着壶嘴一口气喝了半壶茶。 缓过劲儿来才对母亲道:“儿子今日可是遭罪了,在大太阳下足足站了好几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得喝。” 老夫人道:“好端端的你又得罪谁了,莫不是大师?” 夏怀珣点点头。 老娘一猜一个准,他可不就是得罪大师了么? 程嬷嬷抿着嘴笑道:“大师乃是得道高僧,总不能还惦记着四爷当年那点事儿吧?” 红蓼几个年纪轻,夏怀珣放火的事情是昨晚才刚听老夫人说的,哪里还忍得住笑。 夏怀珣尴尬极了。 这程嬷嬷也是,还当自己是几岁的小屁孩儿呢! 他坐到老夫人身边:“娘,赶紧让人去弄点吃的,儿子饿得快不行了。” 老夫人笑道:“你当这是自个儿家呢,什么时候想吃都有人给你做,晚饭还得等一会儿,先饿着吧!” 程嬷嬷见他可怜,笑着提醒道:“小孩子家嘴馋,三姑娘那里兴许会有些小零嘴儿,老奴这就让人去取些过来。” 听她提起夏月凉,夏怀珣才发现女儿居然不在。 他冲程嬷嬷点点头,急忙问道:“月儿呢,跑哪儿去了?” 老夫人道:“你这是还没饿透呢,凉姐儿午饭后和嘉城县主她们去后山游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夏月凉的屋子就在隔壁,翠翘很快就取回了一个点心匣子。 夏怀珣顾不上说话,打开匣子一口气吃了好几块,这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老夫人递给他一块丝帕,问道:“大师那边怎么说,什么时候能给凉姐儿和怀珘相面。” 夏怀珣道:“恐怕得后日了,明日陛下还要听大师讲经。” 老夫人瘪瘪嘴。 她真是不理解这些喜欢听人讲经的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去年她去念云庵,那些师太也是整日忙着给人讲经,嗡嗡嗡的吵得她连饭都吃不下。 今年来到这济安寺,又是这一套! 夏怀珣觉得母亲简直太睿智了。 别人都说父亲惊才绝艳,母亲却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他怎么看母亲才是那个有大智慧的人! 晚饭前,夏月凉回来了。 见父亲也在,她笑盈盈地坐到了他身边。 “陛下没有请爹爹吃饭么?” 夏怀珣笑道:“和陛下一起吃饭多无聊,你们玩得怎么样,后山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夏月凉道:“是挺有意思的,后山有好几条小溪,里面有好些透明的小鱼,还能见到骨头。 小殊表哥会爬树,还给我们摘了好些果子。” “哎呀——”夏怀珣羡慕极了:“早知道为父就和你们一起去,这可比听大师讲经有意思多了。” 老夫人听得有趣,忍不住揭儿子的短:“凉姐儿不知道,你爹今日还被大师惩罚了,在大太阳下面站了好几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得喝!” 啥?父亲又被大师惩罚了? 夏月凉的反应一点也不比程嬷嬷慢,立刻就想到了父亲放火烧房子的事儿。 “难不成大师还记着二十多年前的仇,所以趁机教训爹爹一番?” “说什么呢!”夏怀珣在女儿小手上拍了一下:“玄正大师若是那么小心眼,还配做国师么?” “那他为何要责罚爹爹?” “还不就是言景深,那小子听大师讲经的时候打瞌睡,把为父一起撞倒了。 结果大师就把我们俩一起轰了出去,在大太阳下面站着听了几个时辰的经文。” 夏月凉咧咧嘴。 死灾星的灾星体质真是不分时间场合,但凡和他接近一点点都要受影响。 “爹爹,大师替二公子相面了么?” “还早呢,明日还要讲一天的经,最早也得后日才能给你们相面。” 夏月凉盘算了一下。 如果大师真能看出所谓的邪祟,今日言景深肯定跑不掉。 既然今日一切如常,是不是说明大师其实也没那么牛?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是不是不用担心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高端神棍(二) 吃过晚饭,夏月凉吩咐春酌去打了一盆热水给父亲烫脚。 夏怀珣双脚泡进热水里,只觉全身的不适都散去了一多半,笑道:“还是闺女最会心疼人,不好好泡个脚,万一明日又被大师罚站哪儿还吃得消。” 夏月凉坐在一旁咯咯笑了起来。 “我记得爹爹那一日还说,玄正大师是真正的高人,从不和人计较么,怎的一遇到您就全变了?” “他要是真的计较,为父这辈子恐怕就得留在济安寺做和尚,哪儿还会有你这么聪明的丫头?” “爹爹好端端的干嘛要来济安寺招惹大师?” 夏怀珣道:“这事儿真不能怪为父,是你三伯父不相信大师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就让我冒他的名来试探一下。” 对他的说法夏月凉深表怀疑。 祖母不止一次同她说过,三伯父和父亲虽然是孪生兄弟,性格却是南辕北辙。 冒名顶替试探大师这种事情,怎么看都像是父亲的主意。 见女儿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相信三个字,夏怀珣无奈道:“为父和你三伯父的性格的确是不太一样,我是看着调皮实则憨厚,他就是那种蔫儿坏,也就是你祖父和祖母以为他老实。” 夏月凉都快笑晕了。 三伯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但“憨厚”这个词真的可以用来形容父亲么? 夏怀珣又补充道:“你还别不信,为父被他诓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既然爹爹是去试探大师,为何又要放火烧房呢?” “这就要问那老和尚了,他分明就看出为父是冒充的,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我诓进禅房里抄写经文。 为父拿出前所未有的耐性把那些经文都抄完,那老和尚却不肯放我,还说什么有本事就自己出去。 那时我年轻气盛,索性就放了一把火。” 夏月凉道:“那大师就没有责罚您么?” 夏怀珣叹了口气:“你太小瞧那老和尚了,他折腾人的本事那才是无人能及。 为父在济安寺里劈柴烧火挑水背诵经文,半年后他才放我走,连学业都耽误了。” “原来爹爹还会劈柴烧火挑水呀?” “我还把老和尚那里的经文全都背熟了,让寺里那些小和尚羡慕得不行。” “难怪大师想把父亲留下当小和尚,哈哈……” 夏怀珣拿起干帕子,一边擦脚一边道:“这次为父为了你牺牲可大了,那些经文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却还要去听那老和尚一一讲解。 今日又被那臭小子坑了一把,明日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家伙如今是爹爹的学生,您想治他还不容易?” “就是,看为父以后治不死他!” ※※※※ 另一座小院中,言景深也在用热水泡脚。 正感觉舒服得很,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刮进了一阵凉风。 阿嚏—— 言景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木盆里的热水也晃出了不少。 苏峻拽了温子峤一把,埋怨道:“都怪你,着急个啥啊?” 温子峤笑道:“景师兄又不是闺阁中的娇娇女,说不准是有人在背后议论他,所以才打喷嚏的。” 言景深揉了揉鼻子,闷声道:“你们俩跑哪儿去了,我回来好半天都不见人影?” “大事不妙了景师兄。”温子峤三两步窜到他身边。 言景深放下手,抬眼看着他:“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的?” 苏峻把门合上,也走了过来。 “景师兄莫要听十三乱说,就是我们今天下午闲着无聊去了一趟后山,遇见了夏三姑娘。” 温子峤白了他一眼:“装什么装,方才你比我还着急呢。 景师兄若是不抓紧些,师嫂就被别的小子抢走了!” “别的小子?”言景深的眉头微微皱起。 据他所知,京城里对魔鬼椒感兴趣的人家不少,但最有想法的少年就是言傅卿。 今天他和自己一样,也在山顶的禅院中听老和尚讲经,十三师弟所指的小子又会是谁? 难不成是那什么小王爷…… 苏峻道:“咱们只顾着打听夏三姑娘的那位小叔叔了。此次随夏太师回京的人,不仅有夏大姑娘和她的夫婿儿女,还有她的小叔子,申家三房的嫡长孙申靖。” 温子峤接过话头:“申家那小子年纪和咱们差不多大,模样生得比姑娘家还秀气,听说夏太师都夸他文章写得好,要准备考状元的!” 苏峻暗暗掐了他一把。 十三这张嘴就是没个把门的,就算为了刺激景师兄,他也别吹过头了啊! 后山又不是京城的大街小巷,申靖的身份他们都是偷听来的,那些夏太师的夸赞和考状元是什么鬼? 言景深扯了扯唇角。 夏老夫人的娘家姓申,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 族中子弟文章写得好很正常,考上状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关键在于魔鬼椒,模样秀气的小书呆子,根本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种类型,有什么好紧张的?! 温子峤见他不以为然,又道:“景师兄可不敢大意,那小子虽然是个书生,但一点都不呆。 下河摸鱼上树摘果子都是一把好手,还会讲笑话,把夏三姑娘和嘉城县主逗得高兴极了。 不信你问十一,咱们还从没见过夏三姑娘笑成那个样子呢!” 苏峻真是听不下去了。 夏三姑娘今天的确是很开心,笑声一直就没有停歇。 可他们俩一共就见过她两次,什么叫从未见过她笑成那个样子? 言景深的眉头再次皱起。 魔鬼椒并不是个好哄的姑娘,当初为了让她多笑一笑,自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 这个叫申靖的小子,果真不容小觑。 苏峻道:“景师兄倒也不必太过担忧,夏家姑娘矜贵着呢,大姑娘已经做了申家的媳妇,按说三姑娘就不该再嫁给申家的男子。除非……” “除非她真的看上申靖,非他不嫁。” 言景深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苏峻和温子峤却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苏峻大着胆子道:“要不我和十三多盯着些,绝不能让那小子轻易得手。” 言景深道:“夏三姑娘的记性好到超出你们的想象,若是被她发现你们跟踪,为兄就是跳进什么河都洗不清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高端神棍(三) 第二日一早,玄正大师依旧在山顶的禅房里讲经。 夏怀珣和言景深不敢再惹事,和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坐了一天。 散场后大师吩咐,请博思王府二公子以及太师府五爷以及三姑娘明日辰时来禅院。 安心休息了一晚,言景深一早就上了山。 但奉皇、博思王、明氏以及随行的宫女太监一行十几人,让他想要和夏月凉单独见个面的打算彻底破灭。 夏家那边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夏太师夫妇和夏怀珣,外加七八个下人,把夏月凉和夏怀珘保护得严严实实。 言景深甚至都不敢往她脸上多看一眼,就生怕露出马脚。 玄正大师已经做完了早课,目光清朗面色红润,完全看不出是一位辛苦了好几日的老人家。 奉皇带领众人走进禅房,依次落座。 玄正大师先看了言景深一眼,接着又打量了夏月凉和夏怀珘一番。 “阿弥陀佛,老衲研究佛法数十载,于玄学一道并不精通。 既然陛下和诸位施主不嫌弃,那今日便替三位瞧一瞧。”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客套话,在场的人,包括夏月凉和言景深在内,没有人相信那所谓的不精通。 奉皇道:“那便有劳大师了,只不知先从何人开始?” 玄正大师微微一笑:“怀珘小施主年纪虽小辈分却高,就从他开始吧。” 夏太师在小儿子的小屁屁上轻轻拍了一下:“去给大师看看。” “是,爹爹。” 夏怀珘迈着稳稳的小步子,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大师跟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怀珘见过大师。” 大师脸上的笑容越发慈蔼,伸出干瘦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夏怀珘圆圆的小脑袋。 不到盏茶的工夫,他温声道:“小施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很有福气的相貌。 三年风雨一世顺遂,唯命中不宜早娶,二十四岁之后方可议亲。” 老夫人一向不信神佛,但此时一屋子的人就数她听得最认真。 听大师说夏怀珘有福气一生顺遂,她明显松了口气,握着小孙女的手也略放松了些。 待说到小儿子命中不宜早娶,得二十四岁之后才能说亲时,她的嘴巴撅了起来。 老和尚简直胡说八道! 怀珘虽然是男孩子,但二十四岁才开始议亲也太晚了。 二十年后她和老头子都快八十了,就算还有命活着,哪儿有精力给小儿子挑选合适的姑娘?! 夏月凉赶紧把头低下,以免让人看见她那掩饰不住的笑容。 老和尚一面说自己不精通玄学,一面又把人家该几岁结婚都说得清清楚楚。 瞧瞧人家这水平,的确是比那些街头混饭吃的神棍高端多了。 夏怀珘毕竟还小,对成婚这种事情理解并不深刻,就记得玄正大师说他有福气。 小家伙儿一脸欢喜地给大师道了谢,哒哒地走回了父亲身边。 夏太师也是欢喜得很,在那肉嘟嘟的小脸上捏了又捏。 奉皇笑道:“接下来该谁了?” 言景深站起身道:“夏三姑娘乃是老师的爱女,学生自当相让。” 夏月凉哪里肯当出头鸟,老和尚这么厉害,总要让死灾星先试试水有多深。 她不想引起奉皇猜忌,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衣袖。 然而,不等夏怀珣开口,就听大师笑道:“依老衲之见,还是二公子先吧。” 言景深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没想到老和尚还有耍人玩儿的恶趣味。 直接说先给自己看不就得了,还非要装腔作势。 待会儿他要是像方才对付那小屁孩儿一样把手放到自己的头顶上,他保证不发火! 言景深缓步走到大师面前:“见过大师。” 玄正大师像是能听见他的心声一般,并没有伸手,而是露出了更加慈蔼的笑容:“二公子好相貌。” 言景深被他逗笑了。 得道高僧和街边看相算卦的神棍区别不大,一开口都要夸夸别人的相貌。 “相貌好不代表福气好,大师还是给我看看命数,那个才重要。”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想笑了,当然,博思王夫妇除外。 言成豫面色阴沉,他就说这小子怎会同意前来济安寺,原来是故意来出丑的! 明氏则是握紧了拳头,万一大师待会儿的话不中听,她该如何应对? 玄正大师道:“二公子命中的艰难险阻皆已过去,此生注定大富大贵,老衲也只能夸一夸相貌了。” 这几句话像是开玩笑一般,却让好几个人心里泛起了涟漪。 奉皇的视线完全聚焦在言景深身上。 皇室子弟自然大富大贵,大师刻意提及,是不是在暗示深儿的前程? 命中的艰难险阻皆已过去,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若是坐上那个位置,奉国也会国泰民安? 言成豫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这小子果真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孩子? 此生注定大富大贵,那岂非是摸不得碰不得了? 明氏呼吸有些紊乱,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言景深笑道:“照大师的话说,我从今往后是不是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只管躺着吃就行了?” 夏怀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死小子…… 玄正大师朗声道:“只要二公子愿意,躺着吃倒也无不可。不过老衲还有一句话要同陛下说。” 奉皇点点头:“大师请说。” “二公子的事情旁人切莫干预,随他的心意方是上策。” “大师指的是这孩子的婚事?” “婚事只是其一。” 奉皇深吸了一口气。 大富大贵的命数他听得多了,可这不让旁人干预…… 他真想问问大师,若是干预了会怎么样。 但想了想又罢了,逆天意而为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可这么一来,这孩子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言景深都快感动哭了。 老和尚该不会是他上辈子救过的人,这辈子来报恩的吧? 他冒充皇孙之后,最担心的就是老皇帝给他胡乱指婚,毕竟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虽然他可以不当回事甚至一走了之,可孙子不就白装了么? 玄正大师收回视线,重新凝着言景深的眼睛:“二公子也要切记,凡事须三思而后行,切不可任性妄为。” 第一百三十八章 高端神棍(四) 三思而后行,切不可任性妄为? 这句话不仅给言景深,也给夏月凉敲了一记警钟。 言下之意就是奉劝他们不要去尝试改变,更不要妄图颠覆某些东西。 言景深不敢再乱开玩笑了,遇到这么高端的神棍,他的人生仿佛要开挂啊! 他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多谢大师指点。” 玄正大师微微颔首:“日后二公子若是遇到什么困惑,可随时来找老衲。” 这话听着寻常,实则是给了言景深一个保证。 虽然他自信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但拥有一座这么大的靠山总不是坏事。 这下不仅是言成豫,就连奉皇都有些嫉妒了。 深儿的确招人喜欢,可他自从来了济安寺,好像也没有啥突出的表现,大师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众人还在遐想,玄正大师已经看向夏月凉。 “夏三姑娘是否愿意随老衲去外面聊一聊。” 夏月凉赶紧站起身:“小女愿意。” 这老和尚未免也太善解人意了! 他方才对言景深说的那些话虽然有些隐晦,但那是对其他人而言。 在她听来,老和尚不仅知晓言景深是个冒牌货,甚至已经知道他们身体里住的是来自异世的灵魂。 在座的人都不是傻子,同样的隐晦的话说第二遍,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单独与老和尚说话就不一样了,她就算没有收获,也绝不会有损失。 老夫人见小孙女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把拉住了她的小手。 老和尚刚刚说怀珘二十四岁才能议亲,万一待会儿又说凉姐儿三十岁才能嫁人怎么办? 女孩子可不比男孩子,到了那个年纪给人做继母恐怕都没人要了! 夏月凉挤出个大大的笑脸,表示她能够应对。 老夫人也不打算控制音量了,叮嘱道:“你可不能什么事情都答应。” 玄正大师站起身笑道:“女施主放心,老衲是不收女弟子的。” 老夫人丝毫不觉得尴尬,瞪了夏太师一眼才放开了小孙女的手。 死老头子,今日凉姐儿若是受了半点委屈,有你的好日子过! 换作平日,夏太师肯定要被人笑话惧内。 今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月凉那纤弱的背影上,其他事情已经无暇顾及。 玄正大师年近九十,身姿却并不似老年人那般佝偻。 宽大的粗布僧袍披在他那清瘦干瘪的身躯上,竟有几分翩然若仙的感觉。 他的脚步并不快,夏月凉只能放慢行走的速度,随他慢悠悠地走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 “三姑娘觉得此间如何?”玄正大师顿住脚步,转头看着身后的少女。 夏月凉道:“大师很会选地方,所有的谈话出您口入我耳,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玄正大师大笑道:“果真是夏家的孩子,虽各有不同,却一样的有趣。” 四十多年前,十几岁的夏宁则聪慧大胆,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勇气和见地。 二十多年前,十几岁的夏怀珣伶俐狡黠,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机变和洒脱。 如今夏宁则最小的孙女也有十四岁了,她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夏月凉看着远处那些已经凋零的枯枝,淡然道:“大师如果想找有趣的人聊天,小女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玄正大师道:“姑娘所理解的有趣,或许与老衲所指的不太一样。” “大师不必绕弯子,请您相面是我祖父的意思,如何才能安他的心您自然知晓。 低调谨慎是我一贯的行事风格,我也没有与任性妄为相匹配的野心,您尽可以放心。” 玄正大师捋着颌下的长须,又发出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夏月凉默默吐槽,难怪有人说笑一笑十年少,这老和尚就是因为爱笑,所以到了九十岁还如此精神矍铄! “姑娘应该听说过身不由己这个词,不过老衲对你还是很放心的。 只要你肯放下执念,所有的心魔皆可消除,此生必定平安喜乐。” “所有的心魔?”夏月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老和尚实在是太恐怖了,让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个透明人,毫无秘密可言。 “是。”玄正大师十分肯定地说道:“过去的,以及现在的。” 夏月凉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隔了好一阵才道:“大师方才给了博思王府二公子那么多的承诺,不知又将如何对待小女?” 不出意外,玄正大师又笑了。 “据老衲观察,夏家人对姑娘十分纵容,二公子有可能面临的困局在你这里并不存在。 至于那所谓的许诺,姑娘若是想要见老衲,自有许多办法。” 夏月凉喘气的声音都变粗了。 这老神棍,分明是变着法儿地把她和死灾星扯在一起。 祖父与他是忘年之交,她若是有事找他,自然可以去求祖父。 可万一祖父不在京城,她就必须得去找死灾星帮忙! “此间风景上佳,请大师慢慢欣赏,小女先走一步。”她简单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玄正大师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唇边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小子分明对这丫头情根深种,但这丫头似乎并不想给他机会。 可她若是知晓两人有三世情缘,而这只是第二世,不知会作何感想。 回到禅房,所有人都目光依旧聚集在夏月凉身上。 奉皇最先出声询问:“月丫头,大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夏月凉福了福身:“回陛下,大师说他这几日有些疲惫,想在外面走一走。” 这话当然不是玄正大师对她说的,但她能肯定那老和尚不会再出现了。 奉皇对夏太师道:“咱们这几日对大师多有叨扰,也是该还他清静的时候了。 不如在济安寺中休整一晚,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太师意下如何?” 夏太师道:“陛下所言甚是。” 一行人依言起身,随在两人身后走出了禅院。 言景深趁人不备给夏月凉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夏月凉没有搭理他,只在回答祖母问话时加大了一点音量。 “大师说孙女一生平安喜乐,祖母可以安心了。” 言景深翘了翘嘴角。 老神棍这座靠山还真是不错,得空了一定要再来和他聊聊! 第一百三十九章 灾星魔星再相逢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准备就绪的车队便缓缓驶离了济安寺。 这一次夏家的马车没有朝前,而是落在了队尾。 相面的结果不能说是完美,但小儿子一生顺遂,小孙女平安喜乐,已经让夏太师足够满意。 他歪靠在小榻上,满含笑意地看着妻子一句一句地教小儿子念书。 老夫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趁着夏怀珘念书的空隙,偷偷在他腿上捶了一拳。 夏太师咧了咧嘴,轻轻握住了老夫人的手。 这个小动作没能瞒过夏怀珘,小家伙用小手捂住眼睛,却又刻意留出一条缝隙,黑眼珠滴溜溜地看着父母。 夏太师哈哈大笑,把妻子和小儿子一并揽进怀里。 他的笑声传出了车厢,连前方马车里的夏怀珣父女都听得清清楚楚。 夏月凉一边削果皮一边道:“只有在祖母身边,祖父才会这么高兴。” 夏怀珣换了个坐姿,笑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你祖父和祖母的福气,能与心上人相濡以沫白首偕老。 续弦或者纳妾这种事情为父都不感兴趣,小丫头今后可别再打主意了。” 夏月凉把削好皮的果子放在小盘子里递给他:“我只是想让您尝一尝这果子的味道,可没想着让您续弦纳妾!” 夏怀珣皱着眉头看着那果子,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从前好像没见过啊。” 不是他自吹自擂,夏家世代富贵,他自小又喜欢四处乱跑,真正是见多识广。 可这果子他是真没见过,好不好吃另说,能不能吃才是关键。 夏月凉笑道:“这是在伏明山摘的,小殊表哥问过济安寺的小和尚,说名字就叫甜果。 我们几个都尝过,味道还挺不错的。” “真的尝过?”夏怀珣端起盘子,凑到鼻端嗅了嗅。 果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就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不好拂了女儿的面子,用竹签子叉起一个咬了一口。 “咳咳……” 果子味道还算可以,就是一股酸味呛得他直想咳嗽。 “月儿,你确定这东西叫甜果而不是酸果?” 不等夏月凉回答,车窗被人敲响了。 夏怀珣把剩下的果子扔回盘子里,凑到窗边问道:“谁在外面?” “老师,是我。”窗外响起了言景深的声音。 夏怀珣推开车窗,板着脸道:“你小子不好生陪伴陛下和王爷王妃,跑这儿干嘛?” 言景深笑道:“陛下正召见兴安王世子,母妃身体有些不适正在休息,王爷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 “所以你小子闲极无聊,打算来消遣为师?” “学生哪儿敢啊,我就是想着今日不用回军营,明日又逢休沐,不如跟着老师回府念书。 最近的功课有些落下了,想趁此机会好好补一补课。” 夏怀珣呵呵笑了两声。 这小子有了玄正大师做靠山,越发的肆意妄为。 想补课?可以! 自己这里正愁找不到找机会治他呢! “跟上吧!”夏怀珣应了一声,砰地关上了车窗。 言景深轻轻踢了踢马腹,伴着马车缓缓前行。 夏月凉捏起拳头对着车窗挥舞了几下。 死灾星这是蹬鼻子上脸,也不怕脚滑把自己摔死! 夏怀珣安抚道:“为这小子不值得生气,且看为父怎么治他。” 夏月凉哼了一声,拈了一个甜果狠狠咬了一口。 车队的行进速度依旧不紧不慢,但比起来的时候要快多了。 日头才刚偏西,夏家的马车便已经驶进了太师府所在的街巷。 马车刚一停稳,夏月凉就听见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太师府虽不是龙潭虎穴,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闹事的地方。 更何况府里还养了那么多的护卫,全都是吃干饭的么?! 正想推开车窗一看究竟,言景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老师,有人在太师府外打架!” 夏怀珣直接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在自己家门口,夏月凉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跟在父亲后面下了车。 言景深早已经下了马,趁着夏怀珣不注意冲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夏月凉依旧不想搭理他,自顾着朝前走。 言景深紧走了几步跟在她身后,用极小的声音道:“魔鬼椒,和你单独说句话可真是不容易。” 夏月凉扯了扯嘴角,就见墨千黎带着他那个模样憨厚的小厮山药站在侧门边,身旁还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她的眼皮重重跳了几下。 死灾星这边正在纠缠不清,这小魔星又来凑热闹了。 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他的消息,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出现了呢! 墨千黎见夏月凉回来了,乐颠颠地迎了过来。 “月……” 刚喊了一个字,夏怀珣就挡在了他面前。 “小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进府喝茶,守在这里做甚?” 墨千黎笑着行了个礼:“夏叔叔安好,我是前日抵达奉国京城的,估摸着你们今日也该回府了,所以就过来瞧瞧。 至于进府喝茶么……” 他伸手指向远处:“这些女人太凶残了,一见面就动手打架,拉都拉不住。” 夏怀珣眯了眯眼睛,并没有立刻去看他所说的那些凶残的女人。 这小子看似傻乎乎,其实心机手段样样不差。 济安寺是奉国的国寺,他居然在那里也布了眼线。 言景深的注意力也在墨千黎身上。 这厮八成就是那一日在半池山庄堵住魔鬼椒去路的肉麻小王爷! 唯有夏月凉不想听墨千黎胡扯,踮起脚尖朝最热闹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身丫鬟装扮的季云蓁同一个十四五岁,也是一身丫鬟装扮的小姑娘正在动手打架。 两人年纪相当个头儿也一般高,看样子连武功都差不多,打了半天也没有分出胜负。 夏月凉有些头疼。 这小姑娘她没见过,但不用想也知道是跟着墨千黎一起来的。 小魔星非但不制止,甚至还在一旁看热闹,简直就是个小混蛋。 她沉声道:“墨千黎,你的人要是再不住手,别怪我让人把你扔回夜国!” 墨千黎笑眯眯道:“月亮妹妹终于肯搭理我了,好说好说……” 他转头扯着嗓子喊道:“容玉住手!” 第一百四十章 寄宿生vs走读生 名叫容玉的小姑娘很听墨千黎的话,闻言就准备收手。 只可惜季云蓁压根儿没把这些话当回事,趁着对方分神之际攻势愈发凌厉。 容玉顿时手忙脚乱,一不小心被她踹了一脚,直接摔倒在地上。 “耍手段偷袭不要脸!”她并不急于站起来,而是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季云蓁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缓步走到了夏月凉身边抱拳施礼:“姑娘。” 墨千黎也走了过来,经过容玉身边的时候略微停了停。 “那么大的人还坐在地上耍赖,脸不要了么?” “墨千黎你混蛋!”容玉对着华服少年大骂,可惜人家只留给她了一个后脑勺。 墨千黎走到夏月凉身边,上下打量了季云蓁一番,用非常夸张的语气道:“一年多不见,小蓁蓁居然变得如此厉害了?!” “你再乱喊一声试试?”季云蓁的拳头再次握紧。 夏月凉拉住她的手:“一年多不见,墨小王爷的心居然变得如此冷硬,如花似玉的俏丫鬟摔倒了连看都不看一眼么?” 照她的本意,让季云蓁揍小魔星一顿也没什么不好。 但想到季夫人闵氏母子三人是他救的,未免将来季云蓁尴尬,她必须出面制止。 墨千黎还想说什么,那边夏太师和老夫人也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夏太师沉声道。 在墨千黎心中,夏太师和夏怀珣是有很大区别的,他丝毫不敢放肆,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千黎见过太师。” 此时距离上一次两人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夏太师几乎都忘了京城里还有这么个少年郎。 “墨小王爷不必多礼,你今日这是……” “我前日刚回奉京,听闻您和夏叔叔今日回府,所以就过来瞧瞧。” “这里不太方便,小王爷有话进府里说吧。” 得了准话,墨千黎高高兴兴地跟在夏怀珣身后进了府。 “姑娘……”季云蓁低低唤了一声。 夏月凉摇摇头:“先回去吧。” “是。”季云蓁抿抿嘴,随她一起跟上了其他人的脚步。 主子们都进了门,围观的护卫们也各自散去,坐在地上的容玉显得越发尴尬。 山药不敢像墨千黎一样忽略她,低声劝道:“容姑娘还是别和小王爷置气了,待会儿太师府的侧门就该关了。” 容玉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气呼呼地追了过去。 夏太师方才说的都是客套话,进府之后他谁都没理,同妻子和小儿子一起回了内宅。 夏月凉见言景深面色不善,担心他又惹出什么麻烦,便吩咐季云蓁先回雪消园,她带着春酌随夏怀珣等人一起去了风泉苑。 夏慕扬见有热闹看,把要去给母亲请安的事情都忘了,拉着申靖也跟了过去。 风泉苑的书房十分阔朗,但夏怀珣并不打算让这么多的人都往里面挤,遂命下人将偏厅打开,把一大群年轻人都请了进去。 众人依次落座后,丫鬟们上了热茶。 夏怀珣环顾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容玉身上。 “本官十年前曾有幸与夜国庆城侯见过一面,未知这位容姑娘与老侯爷是什么关系?” 容玉装扮成丫鬟,本意是不想暴露身份。 没想到方才一生气骂了墨千黎,被人一眼看出了端倪。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夏家四爷的确是个厉害人物,单从姓氏便能推断出她的来历。 她站起来福了福身:“庆城侯正是小女的祖父。” “那容姑娘这是……”夏怀珣抬了抬下巴,意思就是问她为何打扮成这副模样。 容玉一改之前的直爽泼辣,嗫嚅了好一阵才道:“这个……小女能不说么?” 在座的全都是明眼人,如何看不出她这点少女情思。 可方才大家都看见了墨千黎对她的态度,不免都生出了一些同情心。 言景深看了看墨千黎,又看了看夏月凉。 这位容姑娘在太师府门口动手打架,原来是冲着魔鬼椒来的。 不是说古代贵女都很矜持么,小小年纪的侯门贵女为了抢个男人就找人打架,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换个角度说,魔鬼椒的魅力未免也太大了。 言傅卿、申靖、墨千黎……天知道他还有多少情敌要对付! 夏怀珣也就是随口一问,与自家无关的人和事,不可能让他耗费太多的精力。 “既然容姑娘觉得不方便,那就不必说了。”说罢他看向墨千黎:“小王爷在太师府外候了这么长时间,总不会只是为了进来瞧瞧吧?” 墨千黎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走到夏怀珣面前。 “这是家父给夏叔叔的亲笔信。” “哦?”夏怀珣接过书信打开。 他与容城侯墨惔素未谋面,但对方是夜国权臣,又是夜女皇的妹夫,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 快速把书信浏览了一遍,夏怀珣抬眼看着墨千黎:“小王爷也打算做本官的学生?” 墨千黎躬身道:“家父家母都有这个意愿,还请夏叔叔成全。” 言景深都想打人了。 他以前没有听说过什么狗屁的夜国小王爷,但从方才的话中可以听得出来,这厮从前在奉国京城待过很长时间。 而且他称呼魔鬼椒她老爸为叔叔,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错。 既如此当初为何没有拜师,非得等到现在? 不是他小人之心,这厮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果可以选择,他现在就想一拳把墨千黎打回老家。 可他现在还没和魔鬼椒说上话,轻易动粗的结果就是被她老爸扫地出门。 言景深看向他亲爱的老师,就希望他能像对待自己的时候那般傲娇,一口回绝对方的请求。 然而,夏怀珣的反应和他的期待完全相反。 “既然侯爷和长公主不嫌弃本官才疏学浅,小王爷便留下吧。 待会儿为师让人给你收拾一个院子,有空的时候就搬过来吧。” 说完又指着申靖道:“这是月儿的表哥,人品学识都是极好的,平日里你要多向他讨教。” 墨千黎高兴极了:“多谢夏……多谢老师,学生记住了。” 言景深直接懵了。 魔鬼椒他老爸是几个意思?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了个走读生,和这两个寄宿生怎么比?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今后休要再提 夏月凉见言景深突然间变得愣头愣脑的,不由得暗暗发笑。 这家伙又受刺激了! 她也不喜欢小魔星住进太师府,但外院和内宅有非常大的区别。 只要她不愿意,墨千黎打扰她生活的概率几乎为零。 晚饭后夏月凉回到雪消园,特意让人把季云蓁叫了过来。 “今日事怎么回事儿,你怎的和容玉动起手来了?” 季云蓁道:“今日我出府办事,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他们。 容玉十分无礼地向我打听姑娘的事情,墨千黎又胡言乱语没个正形。 我本不想惹事,但她实在咄咄逼人……” 夏月凉点点头:“这件事错不在你,咱们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今后你自个儿小心些,有些小姑娘看似无害,手段却多得很。” 季云蓁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夏月凉又问:“这几日可有什么情况?” “最近皇长孙和闻承礼时常在外厮混,斗鸡走马赌钱喝花酒,不仅在外用饭,偶尔还会夜不归宿。” 夏月凉弯了弯唇角。 想要让季云蓁出口恶气,最简单且有效的办法就是收拾闻老狐狸的儿子。 闻承宗那几个年长些的勉强还有点人样,下手的时机还真不太好找。 唯有闻承礼这块五毒俱全的荒料,挨了揍恐怕都寻不到仇家。 “他们见到你了么?” “皇长孙的人见过几次,闻承礼那边还没有。” 夏月凉点点头:“让封大哥他们盯紧些,如今我也有空闲了,咱们好好设计一下,怎么也得让那老狐狸掉块肉。” ※※※※ 走读生言景深晚饭时耍手段故意多喝了几杯,换来了在太师府留宿一晚的机会。 温子峤和苏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抬进客房,直接把他扔到床上。 言景深把眼睛撕开一条缝,埋怨道:“你们俩就不能轻点儿?” 温子峤合上房门,笑道:“景师兄灌了那么多的酒,只换来在太师府里住一晚,不觉得亏得慌么?” 言景深按了按眉心:“有一就有二,之前你们敢想在这里留宿的事儿?” 苏峻和温子峤默默叹了口气。 为了夏三姑娘,景师兄真是有些魔怔了。 可谁让这是他们的师兄呢,除了跟着一起发疯,他们别无选择。 而此时的博思王府中,气氛却有些压抑。 明氏早早回了自己的院子,朱氏却一直候在言成豫的书房里,就为了等着听言景深相面的结果。 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她堆起笑容走过去把门拉开。 “王爷可算是回来了,妾身已经命人备好了热水。” 言成豫情绪不高,摆摆手道:“本王有些疲惫,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朱氏赶紧替他沏了茶,体贴地说道:“寺庙里吃不好睡不好的,真是难为王爷了。” 言成豫如何不知道她想打听什么事,端起茶抿了一口才道:“今后休要再提那些事,安安稳稳过你的日子吧。” 朱氏柳眉一挑:“王爷总要把事情经过与妾身说清楚,否则日子该如何安稳?” 言成豫耐着性子道:“玄正大师的话说得很清楚,深儿命中的艰难险阻皆已过去,此生注定大富大贵。” 朱氏的呼吸微滞。 这么说来,言景深果真是王爷的儿子? 言成豫道:“不仅如此,玄正大师还非常喜欢深儿,甚至还许他随时都可以去济安寺讨教。” 朱氏捂着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那小子究竟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陛下想见大师还得派人前去商议,他何德何能竟可以想去就去? 有了大师做靠山,将来还有谁能与他争锋? 言成豫叹了口气。 “还不止如此,大师还说了,今后深儿的事情旁人切莫干预,随他的心意方是上策。” 朱氏尖着嗓子道:“皇子皇孙的婚事皆是陛下做主,这么一来那小子岂不是想娶谁就娶谁了?” 言成豫拧着眉道:“你那眼睛只看得见婚事,大师指的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随他心意。” 朱氏真个人都呆了。 世间谁人不想万事随心,但真正能够做到的一个都没有。 就好比陛下,明明最喜欢的是淑妃,最终还是迎娶苏家女做了皇后。 再比如王爷,明明既不喜欢明氏也不喜欢赵氏,还不是把她们全都娶了。 若非说出这些话的人是玄正大师,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明氏和那小子收买了! 言成豫沉声道:“阿茹,本王方才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 深儿如今已经碰不得了,况且他文武双全,在大事上能够给予本王非常大的帮助。 你就是再不喜欢他,表面上也装一装。 还有渊儿那边也多交待几遍,让他与深儿多多亲近,毕竟是亲兄弟。” 朱氏压下心中的不甘,应道:“妾身知道的,渊儿本就喜欢他二哥,王爷不必担心。” “这就好。”言成豫点点头:“让人去准备酒菜吧,本王有些饿了。” 用过晚饭,朱氏回了自己的院子。 敬林见她走远,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属下见过王爷。”他抱拳施礼。 言成豫道:“深儿可有回府了?” 敬林摇摇头:“未曾,属下估摸着二公子今晚怕是要在太师府留宿了。” 言成豫的手顿了顿。 这小子讨好人的本事真是出乎他的预料。 父皇、皇祖母、夏太师、夏怀珣、玄正大师…… 这几位都不是寻常人物,随便能得其中一位的喜欢,便足以在奉国京城站稳脚跟。 可这小子呢,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就讨好了那么多人,换取了那么多的好处。 换作刚回京时,他根本不敢想象出自他博思王府的人也能拜夏家人为师。 换作今晚之前,他同样不敢想象博思王府的人还能在太师府留宿。 他甚至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日子里,那小子还能整出多少让他惊讶的事情。 只可惜他对自己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否则…… “王爷……”敬林轻唤了一声。 “嗯?”言成豫收回思绪,抬眼看着他。 “闻相那边传来消息,明日他想与您见上一面。” “小心安排,别让人抓住把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换个策略 为了留宿太师府,言景深的确是耍了点手段,但酒也真是没少喝。 晕晕乎乎的状态下最该好好睡一觉,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温子峤去厨房要了一碗醒酒汤,言景深一点也不想喝,苏峻见他躺得难受,索性把他扶起来歪靠在床头。 “景师兄,你不觉得咱们这样太被动了么?” 言景深抬起略有些沉重的眼皮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苏峻抿抿嘴,道:“申靖和那墨小王爷又没有差事,每天都在太师府里厮混。 他们虽然不可能天天和夏三姑娘在一起,但总能寻到机会见面吧?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接触的越多就越熟稔。 我瞧着申靖和墨小王爷都是特别会来事儿的那种人。 夏四爷每日散朝回府,他们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时间一久不就越来越有好感了? 景师兄平日要去军营,十天半个月才能来太师府一次,等你和夏四爷培养出感情,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温子峤放下汤碗:“十一尽说废话,这些道理谁都懂,关键是得拿出解决的办法!” 言景深道:“那你说怎么解决?总不能去把他们俩打残了,或者绑了扔回老家去吧?” 温子峤憨笑了两声,别说他还真这么想过。 “呃……这么干肯定不行,可……其实小弟觉得吧,他们俩单论条件也不比景师兄强,主要是家中长辈……” 言景深被他逗笑了。 说来说去不就是拼爹么? 博思王是老皇帝的儿子,论权势不输给世上任何人的爹。 可在夏家人面前,他这个爹根本就拿不出手。 反观申靖和墨小王爷,前者的爹是夏老夫人的侄儿,后者的爹与夏四爷颇有交情,否则他也不会让其搬到太师府来居住。 在这种情况下去和他们拼爹,明摆着就是自讨没趣。 苏峻白了温子峤一眼:“你说的才是废话!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我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言景深笑道:“十一说来听听。” 苏峻道:“以景师兄眼下的处境,硬来肯定不行。咱们不妨换个策略,打入敌人内部然后各个击破。” 温子峤道:“说得轻巧,你当那两人是傻子啊?尤其是那申靖,笑起来跟只狐狸一样。 你想击破他,小心反倒被他给算计了!” 苏峻道:“那就先从墨小王爷那边下手,他是夜国人,在奉国没有那么深的根基。 至少在明面上,他肯定不想和景师兄闹得太僵。 当然,申靖那边也要拉拢,毕竟他是夏三姑娘的表哥。 有些事情墨小王爷做不到,他做起来却不费吹灰之力。 还有,我觉得景师兄该找个丫鬟,再不济也该有个女护卫,有些事情我们做起来不及女孩子方便。” 温子峤揽着他的肩膀:“十一,我从前只觉得你脑子不笨,没想到你考虑问题还挺周到的。” 言景深想了想:“那就先试一试,正好明天休沐,我一早就去墨小王爷那边瞧瞧。” 至于丫鬟女护卫什么的还是算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万人迷,但女孩子的心思是最难以琢磨的。 为了避免惹来麻烦,这么一点点的方便必须舍弃。 苏峻道:“景师兄把醒酒汤喝了赶紧睡,明日才有精神早起。” ※※※※ 季云蓁离开后,夏月凉洗漱换衣,寻了一本书歪在床上胡乱翻看。 刚有了些睡意,蜜儿匆匆走进了内室。 “姑娘,有一位叫容玉的姑娘求见。” 春酌拧着眉道:“这容姑娘好歹也是侯府嫡女,怎的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白天扮作丫鬟在太师府门口打架,大晚上的又冒冒失失地前来打扰。 四爷让她住进内宅已经给足了庆城侯面子,她却还不知足,反倒是越发嚣张了!” 鸣笳脾气本就急躁,听了这些话更忍不住了。 她顺手抄起一个鸡毛掸子:“我这就去教训她一顿,别以为咱們是好欺负的!” 夏月凉笑着拉住她:“我的鸣笳姑奶奶,人家容姑娘可是会武功的,你带着兵器还被人揍,你家姑娘的脸往哪儿搁?” “我……”鸣笳手一松,鸡毛掸子掉在了地上。 夏月凉对春酌道:“来者是客,随我去瞧瞧。” 春酌和蜜儿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书房一侧的暖阁。 暖阁是前几日刚布置好的,地方不大却非常精致温馨,天冷的时候最适合用来与好友相聚。 夏月凉一只脚刚踏进门,容玉便像是坐到弹簧一般蹦了起来。 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缓步走了进去:“容姑娘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容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从相貌到身材,从发髻到首饰,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夏月凉嘴角弯了弯,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容玉有些泄气,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她不得不承认,不管自己用多么挑剔的眼光去看夏三姑娘,也很难挑出毛病。 可她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竟也会以貌取人。 “夏三姑娘,我今年十四岁,从出生那一日便认识了千黎哥哥,六岁之前我们几乎天天都见面。 我自小就喜欢他,但他对我还不及对你的丫鬟好。” 夏月凉淡淡道:“我今年也是十四岁,六岁时认识墨千黎,但八年间我与他并没有见过几次。 容姑娘喜欢什么人我管不着,用什么方法达成心愿我更管不着。 但你若是打算把怨气发到我的头上,我认为大可不必。” “我没有……”容玉大声分辩。 “那就最好,夏家向来好客,姑娘远道而来便是贵客,尽可以安心住下。 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去找我二伯母,若是想外出游玩,我有空的时候也可作陪。” 她的态度十分诚恳,从客人的角度来说这样的主人无可挑剔。 可容玉的感觉却并不舒服。 墨千黎八岁时便来到了奉国,奉皇装门拨了一处宅院供他居住。 他们明明能够以主人的身份住在那宅院中,却送上门来做夏家的客人。 让夏三姑娘陪她出去游玩?还是算了吧。 分明是同龄人,她却感觉对方压根儿就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冷静得让人感到可怕。 第一百四十三章 老狐狸的把柄 奉国的富庶不仅在熙熙攘攘的白天得以体现,灯火通明的夜晚更加迷人。 晚秋阁是不久前新开张的青楼,却因为好些贵公子的捧场迅速蹿红。 言非庐和闻承礼“和好”之后,自然而然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有了他的财力做支持,闻承礼玩得越发痛快,十天中倒有八天在外留宿。 余下的两天并非他偶尔悔悟,而是为了应付他老爹。 相较于他的痛快,言非庐是真有些受不了。 从前他也爱玩,但毕竟碍于身份不敢太过放肆,至少他还要上朝,每晚也必须回府安歇。 闻承礼这种恨不能把命都搭进去的玩法,真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但为了报复闻相,他只能咬牙坚持,银子也像是流水一般往外流。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晚终于让他有所收获。 闻承礼喝得面红耳赤,言非庐本以为他又要留宿晚秋阁,他却大声嚷着要回府。 言非庐挥退两名陪酒的歌姬,吩咐两名小厮扶着闻承礼下了楼。 闻承礼这一晚喝得并不算多,至少路还能走稳。 走出晚秋阁之后被冷风一吹,他那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一小半。 他甩开小厮們的手,傻笑着地拉住言非庐的手腕:“非庐,陪……陪我走一走……” 言非庐都想翻白眼了。 果真是酒壮怂人胆,这厮二两猫尿下肚,胆子竟变得这么肥。 连他爹那只老狐狸都不敢直呼自己的名字,他倒是叫得挺顺口! 他笑道:“小表叔不是着急回府么,走路不怕耽误事儿?” “呃——”闻承礼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再次笑道:“我那是找借口骗你哒……今晚小桃红身子不舒服,其他人没意思得很……” 言非庐都快吐了,转头吩咐其中的一名小厮:“去把马车赶过来。” “别呀——”闻承礼对那小厮道:“爷看你们谁敢……敢去!” 说罢他又把嘴巴凑到了言非庐耳根:“非庐陪我走一会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言非庐虽然不太相信他这样的人会知晓什么“秘密”,但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只能继续忍耐。 “那就走吧。”他把闻承礼稍微推开了一点,搀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闻承礼开心极了,一张嘴吧嗒吧嗒说个没完,可惜就是没说一句有用的话。 大约一刻钟之后,一行人走到了池鱼巷口,闻承礼又嚷嚷说走不动了。 言非庐已经对他不抱希望了,只能招呼一直跟在后面的马车上前。 车夫很快就将马车赶过来,两名小厮一起用力,把闻承礼推了上去。 言非庐刚跨上一条腿,一辆外形十分普通的马车从远处驶来,与他们错身而过后快速进了池鱼巷。 “殿下……”一名随从扯了扯言非庐的袖子。 “怎么了?”言非庐收回腿,转头问道。 那随从压低声音道:“方才那名车夫像是闻夫人的陪房李老四。” “当真?”言非庐挑了挑眉。 他并不是怀疑随从的眼神,但他那位姨祖母一向自视甚高,她的陪房在闻家都是掌权的,怎么可能大半夜往池鱼巷这种地方跑? 说得不好听一点,奉国京城中数得上名号的青楼全在这附近,池鱼巷的住户十之七八都是那些所谓“从良”的妓子。 做的依旧是皮肉买卖,只是客人更加固定而已。 当然,也不排除李老四在这里养了个相好的,不敢让主子和家中妻子知道,所以才偷偷摸摸来这里。 “属下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神情似乎非常焦急。” “派几个人跟过去瞧瞧。” “是。”那随从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两名随从跟着他进了池鱼巷。 言非庐上了马车,闻承礼早已经倒在小榻上打起了呼噜。 “去闻府。”他吩咐车夫。 马车缓缓跑了起来,哒哒的马蹄声像是敲击在言非庐心上,让他说不出的烦闷。 等他回到自家府邸,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而之前那名随从已经在书房中等候多时。 “殿下。”随从抱拳施礼。 言非庐见他眉眼间似乎带着笑意,心头的烦闷也散去不少。 “看样子是有所收获?”他示意随从坐下说话。 那随从道了谢,坐下之后笑道:“原来那李老四是去看一个名字叫做英娘的女子。” “英娘?”言非庐抚了抚下巴,总觉得这个名字以前听说过。 却听那随从又道:“殿下日理万机,大约是不记得一年多前发生的事情了。 那英娘从前也是一名青楼妓子,不知怎么的就入了闻府三公子闻承训的眼,替她赎了身养在外面。” 言非庐恍然:“想起来了,为了这事儿闻相好像还挺生气的。” 随从道:“那英娘也争气,闻承训替她赎身后不久就有了身孕,她便想母凭子贵进闻府做妾。” 这种事情在奉国并不少见,一个侍妾而已,又不是要去做少夫人,只要妻子不反对,大多数的父母都不会干预。 可言非庐太了解闻相,那只老狐狸野心大着呢,为了维护他清廉的形象,吃的用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若是青楼妓子进了闻府,他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言非庐笑道:“闻相绝不会同意英娘进府,只怕姨祖母那边……她可是早就想抱孙子了。 “殿下猜的一点没错,闻相听说那女子怀了闻家的骨血,顿时大发雷霆,让大公子命人去了结这件事。 谁知大公子也是个不中用的,连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都对付不了,竟让那英娘给跑了。 青楼妓子哪儿有真正单纯的,英娘寻了个安全感的地方产下一子,还把消息传到了闻夫人耳中。” 言非庐挑了挑眉:“果真有几分本事,难怪她会选择住在池鱼巷,那里人多眼杂看似乱糟糟,其实反而是最安全的。” “殿下准备怎么做?”随从问道。 “这事不着急,你继续派人暗中盯梢,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时机成熟之后,自然有用处。” “那闻四公子……” “继续陪着他玩儿,不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咱们赔得起!” “是。” 第一百四十四章 社牛扎堆(一)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言景深就被一阵鸟叫声吵醒了。 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就见苏峻和温子峤一起蜷缩在小榻上。 两人的个头儿虽比他矮,但也已经和普通成年男子差不多高。 小榻又窄又短,一个人睡都勉强,更何况是两个人。 不过,即便是这么难受的睡姿,两人依旧睡得十分香甜。 言景深很是过意不去,套上鞋子走到小榻旁。 “十一、十三——”他轻轻摇了摇两个师弟。 睡在外面的苏峻先被叫醒,险些掉下小榻。 “景师兄……”他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借着言景深的手才稳住身形。 睡在里面的温子峤也被吵醒了,好容易才把眼睛撕开。 言景深笑道:“外间不是有床么,你们俩怎的在这里就睡着了。” 温子峤嘟囔道:“我们怕你晚间要喝水……谁知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苏峻扯了他一把:“少废话,赶紧起来洗漱用早饭,今天还有要紧事儿呢。” 虽然两个师弟是以小厮的身份跟在言景深身边,但他并不习惯支使他们做杂事。 “你们俩赶紧起来,我去打水。” 言景深走出里间,却见外间热水和洗漱用品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甚至还有三套符合他们身份的新衣裳。 他咂了咂嘴,果然是真正的豪门世家,连这些小细节都考虑得如此周到。 师兄弟三人抓紧时间洗漱换衣,很快就收拾得整整齐齐。 温子峤正打算去厨房弄些早饭,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墨千黎穿着一件十分花哨的锦袍,头戴一顶紫金冠,摇着一把这个季节完全不需要的折扇,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景深哥哥这么早就起来了呀。” 师兄弟三人面面相觑,怎么感觉这人昨晚偷听他们说话了? 墨千黎像是没有看见他们的表情一般,转头吩咐道:“磨磨蹭蹭的干啥呢,赶紧把早饭送进来。” 不一会儿,他的小厮山药就带着三个手里提着食盒的粗使丫鬟走进屋子里。 温子峤和苏峻都不是内向的人,也见惯了言景深的活泼开朗,但还是受不了墨千黎的自来熟。 景深哥哥? 认识还不满一天的人,有必要这么亲热吗? 言景深嘴角弯了弯。 原来这家伙是个社牛? 社牛好啊! 他自己本身就特别擅长交际,只要愿意,不管男女老少都能聊得热火朝天。 甚至是那些语言不怎么通的老外,他都能连比带划和人家聊上一两个小时。 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矜持,尤其是面对陌生人的时候都不爱表现自己,生怕给人留下轻浮不稳重的印象。 兴许是受到了影响,连他都不自觉地有所收敛,言行举止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难得遇见这么一朵奇葩,他当然不能落了下风。 言景深走上前揽住墨千黎的肩膀:“千黎弟弟也还没用早饭吧,坐下一起吃,千万不要客气。” 温苏二人都听呆了。 景师兄的脸皮…… 这些吃食是人家小王爷带来的,他连声谢都没有,反倒还摆出主人的架势请人家一起吃? 山药也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自家小王爷嘻嘻哈哈没脸没皮,没想到这位博思王府的二公子完全不要脸啊! 反倒是夏家的几个丫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把吃食摆好之后提着食盒退了出去。 “景深哥哥请。” “千黎弟弟请。” 两个厚脸皮的家伙并肩坐在了圆桌旁。 “哎呀——”墨千黎看着满桌子可口的饭食,对温苏二人笑道:“咱们哥儿俩也吃不了这么多,不如大家一起。” 言景深也笑着招呼山药:“这位小哥也坐。” 三人本来是不打算坐的,毕竟有外人在场,必须讲究尊卑。 但他们对这两人接下来的表现实在太好奇,连推辞都忘了,直接顺着他们的意思也坐在了圆桌旁。 墨千黎盛了两碗粥,把其中一碗推到了言景深面前。笑道:“景深哥哥的这两名小厮真是不错,聪明机灵又会说话,比我的山药强多了!” 言景深一点也不谦虚,笑道:“弟弟好眼光,其实他们俩不是一般的小厮,而是我的师弟,自小就一起长大的。” “哦,失敬失敬。”墨千黎对温苏二人拱拱手:“原来是两位师兄。” 温苏二人赶紧还礼。 山药的嘴巴撅了起来。 自家小王爷真是越来越坏了,每次想要拉拢人的时候都要拿他说事儿。 自己不就是模样长得憨厚些么,侯爷和长公主殿下都时常夸他聪明呢! 这样的小表情落在言景深眼里,又引得他发出了笑声。 墨千黎喝了一口粥,接着道:“山药是侯府家生子,也是自小就在我身边伺候,仗着我爹娘喜欢,什么事都喜欢多嘴。 当年我来奉国求学,原本是不打算带他的,这厮死皮赖脸非跟着来,也是头疼得很。” 言景深笑道:“家生子就跟自家人一样,若是没有他跟着弟弟,侯爷和长公主殿下如何安心。” 一般来说,再擅长交际的人,也不可能与刚认识的人交底。嘴上滔滔不绝,说的全是面上的话,与自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墨千黎却完全不一样,顺着言景深的话说起了自己家里的事。 “景深哥哥一定很好奇,我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为何会在我八岁的时候便把我送到千里之外的奉国求学。” 其实言景深是真不好奇。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他吃饱了撑着管人家的闲事。 别说荣城侯和长公主送八岁的儿子去别的国家求学,就是直接把墨千黎送给别人当儿子,他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他十分配合地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道:“是有些奇怪,侯爷和长公主就不担心弟弟么?” “唉——”墨千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事儿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既然与哥哥如此投缘,那就说给你听听也无妨。 我爹娘十分欣赏夏叔叔的才学,认为他的女儿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才女。 那么早就把我送到奉国,就是为了把他的女儿娶回家。” 第一百四十五章 社牛扎堆(二) 温子峤的筷子险些滑落。 活了十六岁,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坦率的人。 同认识还不到一天的人说这种事,这墨小王爷的脑子正常么? 苏峻低头吃饭,表现得十分正常。 言景深心里呵呵了两声。 墨千黎这厮果真狡猾,以为把话挑明了,自己就不会与他争夺,甚至还会助他一臂之力? 用这种小儿科的伎俩对付他,未免太过天真。 他笑道:“我听千黎弟弟话里的意思,似乎有些不情愿?” 墨千黎依旧十分坦率。 “一开始的确不情愿。我在夜国过得好好的,父亲忙于朝政,母亲又一味惯着,谁愿意千里迢迢来异国他乡求学? 更何况我那时还小,对娶媳妇儿这种事情根本不感兴趣。 让我为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娃背井离乡,真是恨都恨不过来。” “那后来……” 墨千黎又叹了口气:“这就不得不说缘分了……我初次踏上奉京土地的那一日,月亮妹妹也是第一次回京。 那时她小小瘦瘦的,精致得像个白玉娃娃,我一看就再也恨不起来了。 这些年她虽然不爱搭理我,甚至还时常躲到秀城,可我还是喜欢她。” 言景深连半碗粥都没吃完,胃的一角都还没有填满,却已经忍不住想吐了。 把好色说得如此清新,也算是个人才。 一口一个月亮妹妹,他问过魔鬼椒听了是什么感受么? 更过分的是这小子的脑回路。 魔鬼椒每年回秀城分明是为了避暑,他却言之凿凿说是为了避他?! 他强行忍住不适感强,笑道:“千黎弟弟同我说这些,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墨千黎眨了眨眼睛:“难道景深哥哥也喜欢月亮妹妹?” 不等言景深回答,他又道:“不可能的,博思王府若是能与夏家联姻,早些年你大哥和大姐姐的婚事就成了。 景深哥哥这么聪明,怎么可能选择一条无法走通的路。” 这话说得言景深无言以对。 更何况他选择走什么样的路,也没必要同任何人,尤其是眼前这小子商议。 “千黎弟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老师就一个女儿,怎么可能让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你的这一份痴心恐怕是要错付了。” 墨千黎拍拍他的肩膀:“哥哥这么想就错了,女孩子嫁得好不好,与婆家远不远没有任何关系。 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我爹却从未想过纳妾,甚至于我祖父和祖母都没有异议。 奉国出色的少年的确很多,但能做到这一条恐怕没有几个吧? 以荣成侯府的人力财力,将来月亮妹妹要是嫁给我,每年陪着她回一趟娘家,也不比那些嫁得近的姑娘差。” 言景深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 只要这小子说到做到,如同他父亲一样做个专一的男人,嫁给他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想娶的人是魔鬼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哥哥。”墨千黎又往他身边凑了凑:“你方才的话也有道理,我的确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言景深故作不知。 “就是那个申靖,你知道吗,他是老夫人当年为月亮妹妹物色的夫婿人选,三岁的时候就打算接到太师府亲自抚养的。 若非后来大姐姐和你大哥的婚事没成嫁回了申家,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谁都无法改变。” 这事儿言景深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只觉后背有些发凉。 他与言景泽的关系不错,还一直为大哥那一桩没成的婚事感到惋惜。 如今看来,他倒是要感谢那婚事没成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魔鬼椒那时还是个孩子,老夫人强行为她和申靖定下亲事,她也根本无力反抗。 想到这里他再次露出了笑脸:“如今夏家大姑娘已经嫁进申家,千黎弟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墨千黎道:“凡事皆有例外,申家和其他人家不一样,也有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 不是弟弟我长他人志气,申靖那小子的确是非常优秀,我真是怕夏叔叔会看上他。 月亮妹妹一向最听夏叔叔的话,多半不会拒绝。” “那千黎弟弟的意思是……” “如今咱们都是师兄弟了,景深哥哥一定要帮我。” 言景深正想问一问怎么个帮法,屋外又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 “景深师兄起来了么?” 墨千黎的面色一变,低声道:“是申靖。” 言景深默默吐槽,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昨日他们虽然是一起吃的晚饭,但申靖和他之间隔了好几个人,连话都没有说几句。 他这一大早的就来找自己,肯定和墨小王爷一样,没憋什么好屁! 五名少年刚站起身,满面笑容的申靖就走了进来。 “千黎师弟也在啊。”他冲两人拱了拱手。 言景深真是有些笑不出来了。 一个社牛,那是活跃气氛。 两个社牛,那是热热闹闹。 三个社牛,那是三国演义。 这小子自幼读书,即便没有读成个书呆子,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吧? 难怪十一和十三那一日说他下河摸鱼上树摘果子都是一把好手,的确是他大意了! 墨千黎笑得比之前更开心。 “靖哥哥还没有用早饭吧,不如坐下一起吃?” 靖哥哥? 言景深又想吐了。 不睁眼睛他还以为黄蓉也在现场呢。 如果知道一大早就这么玄幻,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个走读生,让这些寄读生慢慢斗好了。 申靖笑着摆摆手:“我已经吃过了,就是过来瞧瞧景深师兄,他昨晚不是喝多了么。” 言景深道:“多谢申家表弟关心,我并无大碍,睡了一觉就舒服了。” “那师兄和千黎师弟慢用,我在旁边等着便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言景深和墨千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坐下吃早饭。 饭后漱了口,三名少年也不要人提议,一起去了风泉苑。 昨晚夏怀珣也多喝了几杯,加之今日休沐不需早起,他到现在还没有起床。 三名少年不敢打扰,跟随下人去了偏厅。 热茶刚喝了几口,外面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四爷还没起呢,世子还是先去偏厅喝杯茶。” 第一百四十六章 社牛扎堆(三) 言傅卿也来了? 言景深放下茶杯,目光移向偏厅门口。 他与言傅卿相识近一个月,又做了同一个老师的学生,甚至还一起去了一趟济安寺,但两人的接触并不多。 一开始他怀疑言傅卿是上辈子那个傅青,对其还多有防范。 自从魔鬼椒把话挑明之后,他看言傅卿顺眼多了,也基本认同了老皇帝对其温文尔雅才学出众的评价。 不容他多想,身旁的墨千黎已经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世子哥哥,我可算是又见到你了!” 候在门外的温子峤和苏峻真是说不出话了,怎么看这位小王爷也不像十六岁,而是六岁。 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巴巴儿地看着两个少年郎勾肩搭背地走进了偏厅。 看着如同连体婴儿一般出现在眼前的两名少年,言景深真想用手边的茶水好好洗洗眼睛。 温文尔雅个毛线! 言傅卿这小子太善于伪装,瞧i这副模样分明也是一个社牛。 四个社牛凑在一起,三国演义成了华山论剑! 言傅卿笑着走到言景深和申靖身边,这才和墨千黎分开。 “景深堂兄,小靖,你们都在啊!” 申靖的眼睛再次笑成了一条缝:“世子哥哥真是用功,这么早就过来念书了。” “哪里哪里,我就是趁着休沐过来看看老师。” 言傅卿谦虚了几句,又笑道:“早知道景深堂兄昨日没有回王府,我也该跟着来老师家。 咱们兄弟几人在一起吃饭聊天那才叫有意思呢。” 墨千黎把他拉到一边坐下,态度比之前更加亲热。 言景深觉得自己必须找点什么事情做,索性又把茶杯端了起来。 这厮真不愧是在皇宫里混大的,整个一变色龙笑面虎。 从前魔鬼椒她老爸只有他们两个学生,也没见他真把自己当师兄弟。 如今多了墨千黎和申靖,连带自己也成好兄弟了? 和他相比,上辈子的傅青简直弱爆了。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本来还有些空旷的偏厅似乎都被笑声给填得满满当当。 大约两刻钟后,夏怀珣醒了。 他懒得叫人进来伺候,自己穿戴整齐走出了内室,却见宝贝女儿坐在圆桌旁看书。 “月儿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他接过卫永递过来的热帕子,笑着问道。 夏月凉放下书,也笑道:“爹爹这是还没睡醒呢,现在已经不早了。” 夏怀珣洗漱了一番,坐到了女儿身边。 “那个容玉昨晚没惹事吧?” “爹爹明知容玉喜欢惹事,干嘛还把墨千黎留下,还把她安排进内宅?”夏月凉反问道。 “这么说来她还真去找你了?” 一旁的蜜儿忍不住道:“那位容姑娘一点礼貌都没有,姑娘都睡下了她还找上门来,奴婢拦都拦不住。” 春酌偷偷拧了她一下。 这小妮子胆子真是越发大了,主子说话也敢胡乱插嘴。 还说人家容姑娘没礼貌,她这难道就有礼貌了? 蜜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话了。 夏怀珣并不计较这点小事,笑着回答了女儿的问题。 “那不是荣城侯夫妇信里请求为父多多照顾墨千黎么。 还说什么他在奉国求学七八年,除了一张油嘴啥都没学会,这不就是让他住进咱们府里的意思? 再说那容玉,好歹她也是庆城老侯爷的孙女,怎好让她住在外院。” 夏月凉撇撇嘴:“反正女儿一直就觉得您特别偏爱墨千黎,对他的态度比其他学生好多了。” 夏怀珣笑着哄道:“为父当然知晓荣城侯和长公主在打什么主意,可我月儿是个最有主见的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那小王爷呢?” 一席话把俩丫鬟和卫永都逗笑了。 之前他们见四爷对墨小王爷的态度那么好,还以为看上他做女婿了呢。 没想到在四爷心目中,墨小王爷什么都不是! 夏月凉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但有些事情父亲不愿意明说,她又何必戳破。 卫永这时才想起偏厅中的那几位,忙道:“四爷,您的几位学生和表少爷还在偏厅那边侯着呢。” 夏怀珣的笑容淡去不少。 他每次收学生之后都会特意交待,休沐日莫要前来打扰。 这几个臭小子倒是好,一大早就来这里候着,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兴安王世子也来了?”他问道。 “刚刚才到。” 夏怀珣想了想:“去给我弄些早饭,让他们在那里慢慢等!月儿……” 他的本意是让女儿先回去,绝对不给那些小子们纠缠的机会。 没想到今日夏月凉却一反常态,笑眯眯道:“爹爹先用饭,我去瞧瞧师兄们。” 啥?夏怀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夏月凉站起身道:“您尽管放心,女儿就是有些话想问一问几位师兄。” 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夏怀珣清楚得很,要说她会在那几个小子手里吃亏,打死他都不相信。 他摆摆手:“去吧,为父用完早饭就过来。” 夏月凉福了福身,带着春酌和蜜儿走出了正房。 卫永还是没转过弯来,小声道:“四爷,您不是……” 夏怀珣叹道:“女儿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月儿和其他姑娘不一样,旁人想替她安排亲事绝无可能。 她若是一直都躲在闺阁中不见人,将来该嫁给谁?” 卫永抿抿嘴。 四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 可话又说回来,女孩子家的亲事从来都是长辈做主,从来也没听说过自己去找夫婿的。 尤其是姑娘这样身份的贵女,若是整日和男孩子厮混在一起,四爷就不怕她被人议论? 夏怀珣如何不知他在想什么,朗声笑道:“人一辈子是为自己而活,别人议论几句日子就不过了? 不瞒你说,当初我和月儿她娘的事情就是自己做的主,连家里都没有回一趟就把婚事办了。 父亲和母亲一开始也是不高兴,也怕别人议论,最终又如何?” 卫永和绪风都是他步入仕途之后才寻的护卫,自是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四夫人。 但他总觉得四爷这话哪里不对。 太师和老夫人的确是接受了四夫人,似乎也没有人私底下议论,可最终的结果并不好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社牛扎堆(四) 夏月凉的出现,让热闹的偏厅立刻安静了不少。 除了申靖和墨千黎依旧保持了之前的状态,其余两个“社牛”都坐直了身子,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稳重。 墨千黎迎上前道:“月亮妹妹,你怎的也来了?” 夏月凉寻了椅子坐下,笑道:“我来书房找本书,听说你们都在这里就过来瞧瞧。” 说罢她的目光从言景深脸上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了言傅卿的脸上。 “世子什么时候到的?” 言傅卿道:“刚来不久,师妹也是刚回府,怎的不好好休息一下。” 言景深有些想笑。 果真是没有恋爱经验的毛头小子,追求女孩子要都是这副样子,那还真不如请父母登门求亲靠谱。 换作从前的那个时代,这小子就是打光棍的命! 当然,人家是身份尊贵的皇孙,倒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 夏月凉道:“多谢世子关心,我并不觉得累。倒是你一早就到太师府来,是有什么事情找家父吗?” 言傅卿道:“五日后是我外祖父寿辰,他老人家想请老师去家里喝杯酒。” 兴安王的岳父戴群利从前在工部任职,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官声不错。 几年前因病辞去官职后,整日在府里摆弄小玩意儿,从来不给女婿和女儿添乱。 他做官的时候与夏怀珣没有太多来往,辞官之后反倒是亲近了不少,偶尔还一起去钓鱼。 闻言夏月凉笑道:“戴老爷子的寿宴肯定是要去的,我替父亲应下了。” 言傅卿又道:“其实外祖父的意思是不想大办,就请几个亲朋至交吃个饭聚一聚。 那一日也是休沐,几位若是有空,不妨一起去热闹一番,咱们都是老师的学生,论起来与亲兄弟一般无二。 到时我命人在花园里单摆一桌,绝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打扰。” 少年们有些心动,但都没有出声答应,而是一起看向夏月凉。 夏月凉笑道:“既如此,我也就不扫大家的兴了,三日后一定随家父去给戴老爷子贺寿。” 言傅卿欢喜极了,一张俊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言景深凝着夏月凉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一丝端倪。 魔鬼椒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必然是有所算计。 可言傅卿的外祖父家中,会有什么东西吸引他呢? 他给夏月凉使了个眼色,继续与众人说笑。 用过午饭,言傅卿告辞离去,墨千黎和申靖也各自回房不提。 言景深实在是找不到借口留下,只能磨磨蹭蹭地向夏怀珣告辞。 走出风泉苑没多久,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在一棵大树下冲他招手。 温子峤反应极快:“景师兄,这是半池山庄里啃鸡爪那小丫头的弟弟!” 言景深的记性和反应自然不会比他差,低声道:“你们俩在这等着,我过去瞧瞧。” 温苏二人不敢多问,只能目送他朝大树走去。 言景深脚步极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小意跟前。 “你是不是在等我?”他温声问道。 小意笑眯眯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团:“这是凉姐姐让我交给你的。” 言景深接过纸团,认认真真给小男娃道了声谢。 小意咯咯笑着跑远了。 这位二公子人还挺不错的,不像好些大人看不起小孩子。 难怪凉姐姐带他也有些不一样呢! 不过……自己从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呢? 言景深打开纸团快速浏览了一遍,唇边立刻泛起了笑容。 他就说魔鬼椒怎会想去言傅卿的外祖父家,原来还是因为自己。 不过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能折腾了,有什么话不能在自个儿家里说,非得跑去那戴家? 真是莫名其妙! 言景深把纸团塞进袖中,大步流星折返回来。 “师兄,那小孩子和你说了什么?”温苏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也没说什么,咱们回去吧!” 温子峤做了个鬼脸。 没说什么才怪! 去之前景师兄的脸拉得老长,回来之后笑成一朵花,八成是夏三姑娘又给他什么好处了! ※※※※ 回到博思王府,言景深页懒得去给言成豫和明氏请安,直接回了畅芜居。 不料他刚坐下没多久,大公子言景泽的小厮来了。 “二公子,大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大哥有什么事儿?”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只是大公子这几日心情像是有些不好,侧妃娘娘和大姑娘劝了几次也没什么用。” “好吧,我这就去一趟。” 言景深喝了半杯温水,又叮嘱了豆包和木鱼几句,随小厮去了流岚阁。 言景泽的腿伤是陈年旧伤,想要彻底治愈并不容易。 加之他的性格不似夏慕朗那般开朗,恢复起来又多了一重困难。 言景深走进流岚阁,正好遇见背着药箱往外走的夏侯放。 他冲对方抱了抱拳:“夏侯先生。” 夏侯放神色有些郁郁,简单还了个礼:“二公子。” “我大哥的腿伤……” “二公子有空的时候还是要多多开解大公子,似他这般不配合,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言景深赶紧道:“有劳先生,我一定好好劝说大哥。” 夏侯放哼了一声,大步扬长而去。 言景深叹了口气。 这位神医的脾气其实已经够好了,换做是某些又臭又硬的,早撂挑子不干了。 “走吧。”他吩咐小厮一声,迈开长腿朝正房那边走去。 言景泽心思重,但脾气并不坏。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是气氛有些压抑。 几名丫鬟见二公子来了,躬身退出了正房。 “大哥……”言景深轻唤了一声,朝坐在窗下的年轻人走去。 言景泽并没有回头,而是轻声道:“二弟回来了?” 言景深走到他身边,看清楚他的脸庞之后不由得吃了一惊。 不过短短几日不见,大哥那还算饱满的脸颊竟已凹陷下去,那双睿智的眼眸也变得黯淡无光。 言景深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他是为情所困,但还是不得不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 “二弟,你昨晚是不是留宿太师府了?”言景泽抬起头看着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相见不如怀念 言景深到博思王府刚满一年,从前的事情他就是听人提过几句,具体的细节并不清楚。 虽说上一世他对十二岁的夏月凉是一见钟情,但严格来说那只能算是好感,而非情根深种。 假若两人没有后来的相遇,他只会把那份美好的心动藏在记忆最深处,绝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因此他不是很理解言景泽为何会对夏灵晏如此念念不忘。 青马竹马之谊的确美好,但几岁十几岁的人能懂什么感情,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么? 当然,面对一个常年无法站立的人,不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言景泽身边,温声道:“昨晚我在老师家中多喝了几杯,索性就留在那里住了一晚。” 言景泽抿抿嘴:“那二弟可曾见到了夏家大姑娘……” 言景深道:“此次前往济安寺,夏太师和老夫人只带了他们的义子和三姑娘。 太师府那么大,大姑娘又是女眷,想见她并不容易。” 言景泽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为兄就是这么一问,为难二弟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 “大哥……”言景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太清楚当年你和夏家大姑娘之间的那些过往。但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你又何必恋恋不忘?” 言景泽苦笑道:“二弟还年轻,又没有经历过同样的事情,理解不了为兄的想法。 灵晏于我而言,绝不仅仅是喜欢的姑娘这么简单。” 言景深道:“大哥若是愿意,不妨与我说一说。” 他深知倾诉的重要性,好些事情说出来不见得能找到解决办法,但人的心情会舒服许多。 言景泽再次看向窗外,多年前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为兄四岁那年,父王激怒了皇祖父,全家人被贬谪至凤城。 那时母妃身怀六甲不便远行,我则是被强行留在了京城里。 偌大的府邸中就她和我两个人相依为命,从前时常来往的人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咱们俩的外祖家都只敢偷偷摸摸来探望一次。 过了两个月你出世了,为兄虽然还小,却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夜的混乱和恐惧。 母妃足足用了两天两夜才把你生下来。” 他用手比划了一尺左右的距离:“那时你就这么长一点,红彤彤的,呼吸又细又弱。 太医悄悄告诉何嬷嬷,说你恐怕很难养活,她背地里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好在你最后还是挺过来了,两岁的时候已经和其他孩子一般无二。 皇祖父听说你没有大碍,便下旨命母妃尽早前往凤城,不得在京城中多作停留。 母妃与我一起生活了两年,心里十分不舍,便恳求皇祖父让我一起离京,为此还被皇后娘娘训斥了一番。 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你离开了京城。 府里只剩下了我一人,又到了该好好念书的年纪,夏太师请旨让我跟着他回府,皇祖父权衡再三后同意了。 灵晏的父亲常年驻守朔城,她自小就跟在夏太师身边念书。 别看她比我还小几个月,那个时候已经是满腹文章,不仅能写一手好字,甚至还懂得作一些简单的诗词。 反观那时的我,除了母妃教我认的那几个字,什么都不懂。 夏太师事务繁忙,没有太多的时间亲自指点我念书,就把我交给了府里的一个文书,让他替我开蒙。 灵晏和其他孩子完全不一样,非但没有取笑我,还自告奋勇教我念书写字。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才是我真正的开蒙老师。 不仅如此,她见我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还每次出府游玩都带上我,还让她母亲给我准备吃食衣物。 她就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光明和温暖,为我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言景深听得有些入神。 关于博思王府被老皇帝贬谪一事,他从前是听说过的。 大哥没必要欺骗他,所以何嬷嬷临终时说的那些话基本属实。 老家主是老皇帝,家主是博思王,其余人等也都能对号入座。 明氏那么艰难才保住的儿子,真的已经没有了么? 夏灵晏在大哥心目中如此重要,可大哥在她心中却不见得。 有的时候同情很容易与感情混淆,说不准人家当年就是觉得大哥可怜,所以才愿意帮助他呢? “大哥是不是想见一见夏大姑娘?”言景深问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岁月却是一把不折不扣的杀猪刀。 夏灵晏是大哥心目中的白月光,现实生活中却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 说不定让两人见上一面,大哥从此就从梦中醒来了呢? 言景泽垂下眼眸,盯着自己那早已经变形的双腿:“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是不要出去吓唬别人了。” 言景深欲言又止。 这不是想得很清楚么? 相见不如怀念,过去的美好就让它留在回忆中,何苦用来折磨自己? 言景泽长叹道:“二弟方才遇见夏侯神医了吧?” 言景深点点头:“他看起来不太高兴,还让我好好劝解大哥,希望你能够配合治疗。” 言景泽再次苦笑:“我最想要的东西都已经没有了,站起来还有什么意义?” “大哥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人生在世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喜欢的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你还有那么多的亲人,最重要的是还有自己。 就拿夏大姑娘来说,她是那么善良美好,你若是能恢复从前的样子,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是吗?”言景泽迷茫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光亮。 “当然,大哥若是恢复健康,我亲自陪你去见夏大姑娘。 虽然你们没有夫妻的缘分,却依旧可以做朋友,甚至还可以做亲人。” 话说到这里言景深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分手之后做朋友,这话鬼都不相信。 做亲人,先去问一问夏大姑娘她老公答不答应! 言景泽却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二弟的话很有道理,没想到你自小在府外长大,竟有这么深远的见识。 将来嫁给你的姑娘,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氏是个明眼人 言景深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不贪财不好色,对老婆一心一意,当然是个好男人。 但姑娘嫁给他就一定会幸福么? 这个问题魔鬼椒最有发言权,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虽然上辈子的事情还没有理清楚,但他能肯定,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让魔鬼椒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见他笑得十分自信,言景泽好奇道:“莫非二弟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言景深十分干脆道:“是,我喜欢她已经很久了。” “那为兄方才的话只能收回来了,毕竟二弟这么懂感情。” “大哥就不想问一问她是谁么?” 言景泽摇摇头:“等她真正成为我弟妹的时候自然知晓。” 二弟对他这么好,他真是不忍心泼冷水。 他回府刚满一年,进京才一个月,喜欢很久的姑娘必然是从前认识的。 一个出身平民的女孩子,想要做王府嫡子的正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二弟不是一般人,他想做的事情不见得就不能成功。 言景深不想多做解释,笑道:“那我现在就去把夏侯神医请回来,大哥一定好好好配合治疗噢。” “谢谢二弟。”言景泽眼中的暗淡消失殆尽,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言景深离开流岚阁,用最快的速度寻到了夏侯放的住处。 夏侯放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继续歪在小榻上翻看医书。 小药童怯生生地看了言景深一眼,大着胆子道:“先生,二公子找您有事儿。” 夏侯放嗯了一声,懒洋洋道:“二公子这么快又来找在下,该不会是把大公子给劝好了吧? 言景深笑道:“自然是劝好了,否则我怎敢来打扰先生。” “果真?”夏侯放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自然是真的,烦请先生莫要与家兄计较,再去一次流岚阁。” 见他态度如此诚恳,夏侯放坐了起来:“好吧,看在二公子的面上,我就再去一趟。不过我丑话说在前,若是大公子再犯牛脾气,我立马拍屁股走人!” “好说,好说。”言景深又赔了一个笑容。 夏侯放从小药童手中接过药箱,走出了房间。 言景深把他送到流岚阁外,并没有随他一起进去。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抬腿去了明氏的院子。 明氏昨日回府之后就躺下了,一直睡到今日中午才起床。 兴许是睡够了,又或许是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下了,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人看着也年轻了好几岁。 听闻儿子来了,她急忙命人将他请进来。 “深儿什么时候回府的?”明氏拍拍身边的软凳。 言景深在她身边落座,笑道:“午饭后回来的,方才去了一趟流岚阁。母妃今日气色极佳,着实让人欢喜。” “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明氏笑道:“昨日母妃太累,回府之后也没顾上去瞧瞧你大哥,他的腿伤可有好转?” 言景深道:“时日还短看不出效果,不过我瞧着那夏侯神医倒是挺有信心的。” “那就好,你大哥都二十一了,再这么下去什么都耽误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母妃和大哥还一起经历过那么一段艰难的日子。” 明氏挑眉:“泽儿对你说的?” 言景深点点头:“大哥心里很感激母妃。” 明氏感慨道:“你大哥和赵侧妃不太一样,虽然聪明却不失敦厚,是个很好的孩子。 当年母妃虽然和赵侧妃斗得厉害,但瞧着他小小一个被扔在京城,又想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哪里能忍心不管他。 一来二去的就有了感情,和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多少区别。 那年他和夏大姑娘的亲事没成,回凤城的路上又摔了腿,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 母妃毕竟不是他的生母,有些事情不好管得太宽,也不知赵侧妃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大哥还年轻呢,等腿伤好了有的是好姑娘想嫁给他。” 明氏笑道:“母妃不担心他,担心的是你。你也十七岁了,该考虑亲事了。 大师说了一切都要随你的心意,母妃也不想逼迫你迎娶不喜欢的姑娘,可你自己也得抓紧。” 言景深笑了笑。 魔鬼椒主动搭理他,大哥和王妃不约而同地关心他的亲事,今天果真是个好日子! 见他只顾着笑,明氏又道:“瞧你这样子,是不是又心仪的姑娘了?” “没有……”言景深急忙否认。 王妃和言景泽不一样,有些话在她面前是不能说的。 明氏白了他一眼:“母妃也年轻过,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言景深十分好奇她究竟看出了什么,笑着问道:“那您说与我听听,都看出了些什么。” 明氏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看上夏家三姑娘了?” 言景深一噎。 王妃这个“明”真不是白姓的,果真是个明眼人。 他一直觉得自己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与魔鬼椒在同一场合的时候连看都不敢多往她那边看一眼。 别的不说,就连夏四爷那么精明的人都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却被王妃看得一清二楚。 “自家母子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夏家那位三姑娘年纪虽然还小,但一看就比其他姑娘生得标志。 她自小随在夏四爷身边,必然是饱读诗书深明事理,这样的姑娘都看不上,那就该去找太医治一治眼睛了!” “可……”言景深故作为难:“夏家与咱们王府……就算我得了大师的话,这桩亲事也是成不了的。” 明氏冷哼一声:“事在人为,赵侧妃的儿子娶不了夏大姑娘,不见得我儿就娶不了夏三姑娘。 如今你已经拜在夏四爷门下,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这……”言景深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听王妃这口气,是打算不惜一切手段帮自己达成目的哇! “对了。”明氏用更低的声音道:“王爷打算近期与闻相会面。” 言景深挑了挑眉:“您如何得知?” 明氏得意一笑:“你以为母妃这些年的当家主母都是白做的? 就王爷院子里的那些下人,一多半都是我安排的。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打探消息却不成问题。” 第一百五十章 女人的野心 身为穿越者,言景深见过太多野心和实力并存的女人。 因此在面对古代女人的时候,他也不敢像这个时代的男人一样小觑她们。 就好比眼前的明氏,他去凤城之前就开始提防她,毕竟何嬷嬷临终交待的那些话疑点太多。 相处一年之后,他依旧不敢大意,但对明氏的看法多少还是有了些转变。 这个女人很聪明,也很懂得隐忍,就像这个时代大多数的贵妇一样,即便对夫君有再多的怨恨,也安分守己地做一名合格的当家主母。 对待他这个“儿子”的态度也非常合乎常理,既表现出了该有的心疼和亲热,也有一点点的惶恐和不自然。 正是因为后者,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警惕。 毕竟分离了十四年,怎么可能和从未分开的母子一样亲密。 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小看明氏了。 明氏轻笑道:“是不是被母妃吓到了?” “那倒不至于,就是略有些惊讶,毕竟母妃一直都是……” “贤良淑德温柔和善?”明氏嗤笑道:“你觉得某些人配么?经历了那么多的冷落和磨难,若是还一点教训都不吸取,咱们母子只会落得比从前更悲惨的结局。” 言景深非常认同她的话,却猜不出她打算做什么。 他故意问道:“母妃今日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让我去把他们的会面给搅黄了?” “真是孩子话!这才哪儿到哪儿,王爷还没有从闻相身上得到半点好处,搅黄了不是太可惜了?” “那母妃的意思是……”言景深继续装傻。 明氏道:“王爷的目标就是那个位置,自然要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 闻相失了太子殿下那座靠山,自然也要另寻主子。 但他们凑在一起无非是为了利益,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咱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自己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你是王爷唯一的嫡子,不管他得了什么好处,总会有咱们母子一部分。 至于这一部分有多大,就看你怎么做了。” “您指的是夏家?” “王爷脑子不笨手段也不差,就是性格太过执拗。 现成的夏家不懂得利用,宁可与闻敬合作都不肯低头。 既然他不肯要夏家的支持,那咱们要。 你别看夏太师已经是半归隐的状态,真正的实力一点都没有削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也远超闻敬。 眼下你已经是夏四爷的学生,若是能再进一步做了他的女婿,王爷就是再不愿意,最大的好处也只能给你。” 明氏越说越兴奋,言景深却没有丝毫心动。 他冒充皇孙又不是为了当皇帝,要那么多的好处做什么? 重点是渣王爷和夏家的关系若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他和魔鬼椒一点戏都没有。 “母妃,夏四爷肯收下我这个学生,都是看皇祖父的面子,想娶他的女儿恐怕不容易。” “夏家世代为官,怎么可能如表面看上去那样清高。 夏家大爷做了武将,说是他自小不爱读书,其实何尝不是太师的谋划? 闻相是太子殿下的表姨父,将来他若是当了皇帝,夏家虽不至于立刻就没落,想要维持在朝中的地位却非常困难。 所以太师只能另辟蹊径,让长子拜在杨将军门下,甚至迎娶了他的女儿为妻,成功为夏家谋划出另一条路。 如今太子即将被废,夏家的想法自然也会有所改变。 咱们母子想要拉拢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想拉拢咱们母子? 别忘了大师对你的评语,这一点绝对能让夏太师和夏四爷心动。” 言景深抿抿嘴。 说实话,他还真不敢确定那两位会不会因此心动。 但事情如果真如王妃所言,他岂不是真的要被推到那个位置上? “母妃……我就是想问一问,夏家与王爷究竟有什么渊源,为何从前太师对王爷和大哥都那么关照?” “这事儿你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言景深摇摇头,其实他多少知道一点,但也真的只是一点而已。 明氏道:“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夏老夫人娘家姓申,她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儒。 夏太师年少时去申家的书院求学,而你祖母韦淑妃的父亲也在书院里教书,她的兄长与太师还是同窗。” 言景深道:“难怪皇祖父那一日会对我说,祖母自小就喜欢读书,不仅字写得漂亮,还能写一手好文章。” “可不是么,你祖母可是出了名的大才女,若是生成个男子,定会有一番成就。 当年他们兄妹与夏太师一起读书,感情好得很。” 听到这里,言景深不由得生出了八卦之心。 老皇帝说他长得像韦淑妃,那就说明她长得还是很不错的。 才貌双全的少女和才华横溢的少年经常凑在一起,难道不会生出一点那种心思? 明氏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说出的话却正是他最想听的。 “淑妃娘娘去得早,不过母妃倒是见过一次她的兄长。 从他与王爷的交谈中可以听得出来,淑妃娘娘当年是很喜欢夏太师的。 若非申家一早就看上了太师,你祖母说不准就是如今的夏家老夫人,富贵荣华儿孙满堂,何至于……” 经她这么一解释,言景深的脑洞更大了。 韦淑妃并非京中贵女,她的兄长也没有做官,她与老皇帝的生活轨迹完全不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难道是她不满意夏太师迎娶申氏,所以直接杀到京城大闹婚礼,然后就被老皇帝看上了…… 言景深越想越狗血,甚至脑补了一出两女争一男,最终女主被逼入宫含恨早逝的狗血古代言情剧。 明氏又道:“母妃与王爷的关系一直不好,有些事情自是不好追问。 但我能感觉到他之所以对夏太师有那么深的怨念,与淑妃有脱不了的干系。” 言景深脑补的狗血电视剧演完了,接着她的话道:“如果真是如此,夏老夫人对祖母肯定心怀不满,我想娶她的孙女岂不是更难了?” 明氏笑道:“果真是太年轻了,方才母妃不是说过么,夏家没那么清高。 只要你有足够的利益做交换,从前的那点恩怨什么都不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把水搅浑 小意把纸团塞给言景深后,一溜烟儿跑回了雪消园。 夏月凉正在同季云蓁说话,见他小脸红扑扑的便笑着问:“事情都办妥了?” 小意拍着小胸脯:“那当然,二公子人挺好的,他还给我道谢了!” 夏月凉让鸣笳给他抓了几个果子:“下去玩儿吧。” 小意高兴地接过果子:“凉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这件事绝对不告诉别人!” 鸣笳看着他的小背影笑道:“就数这小家伙机灵,难怪这般招人喜欢!” 一旁的季云蓁还在想着之前姑娘写的字条,连小意说了什么都没在意。 “姑娘,您写的那个是字么?” 她指的自然是汉语拼音,虽然夏月凉的字迹非常工整,但她依旧觉得弯弯扭扭的像是鬼画符。 被她这么一提醒,春酌和鸣笳也生出了同样的疑问,一起看向夏月凉。 夏月凉笑道:“那是蛮族的文字,只是你们没有见过而已。” 春酌和鸣笳从来不会怀疑她的话,而且她们一向觉得自家姑娘博学多识,懂得蛮族的文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季云蓁却不是好糊弄的。 她不敢说自己的学识有多么渊博,但书却并不比夏月凉读得少。 奉国南边的确有蛮族,但他们的文字更像是图画,和之前看到的那些鬼画符完全不一样。 而且博思王府的二公子与姑娘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他为何也会懂这种文字? 夏月凉吩咐俩丫鬟:“你们先回房休息,让云蓁陪着我就行了。” “是。”春酌和鸣笳福了福身,一起走出了书房。 “想问什么就问吧?”夏月凉对季云蓁笑道。 “呃……姑娘方才写的那些真的是蛮族文字么?” “是啊,只不过不是你以为的南方蛮族的文字。” 季云蓁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夏月凉道:“若是想学,有空的时候我可以教你。” 这话算是说到了季云蓁的心坎上。 凡事皆有万一,谁也不敢保证传递情报的时候不会出纰漏。 假若掌握了外人不懂的文字,一切都会变得非常容易。 她忙道:“多谢姑娘,我一定好好学。” 夏月凉敢把汉语拼音教给季云蓁,首先当然是信得过她。 另一方面她学过四门外语,言景深的英语也不错,更换一种方式传递消息完全没有问题。 她把之前的那张图推到季云蓁面前:“你仔细看一看这个,地点千万不要弄错了。” 图是虎子画的,笔法比较简单粗糙,若是没有人在旁边解说,就像是几岁的小孩子在纸上胡乱画的一般。 季云蓁秀眉微蹙,指着一座类似帐篷的图样道:“这里是东大营?” “嗯,这就是东大营,博思王府的二公子平时就在那里。” 季云蓁欲言又止。 博思王府与夏家不睦,二公子是陛下硬塞给四爷的,而且时间并不长。 可瞧姑娘的做派,似乎对他非常信任啊。 夏月凉笑道:“原本我也不想把他拉进来,但这一次的谋划要想达到最好的效果,绝不能少了他的配合。” 季云蓁点点头,继续看图。 “姑娘,这里是一座田庄?” “是,这一带共有五座田庄,规模都不怎么大。虎子的画技虽然不行,但这一座田庄的大门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季云蓁抿抿嘴,田庄主人的品味真是独特,大门也能建成这个样子。 夏月凉笑道:“这就是那英娘去年逃命时去的田庄,闻夫人陆氏为了保住孙子,直接把田庄买下送给了英娘。” 季云蓁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陆氏是她最厌恶的京中贵妇,没有之一。 那时她为了替儿子求娶自己,数次托媒人前去季府。 爹娘怎么可能把她推进火坑,压根儿就没让那些媒人跨进季府半步。 结果那陆氏就被惹恼了,到处散播她的流言,还说什么以季家的门第,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做她的儿媳。 如今为了一个青楼妓子生的孩子,她非但舍得砸银子,连老脸都不要了! “姑娘,我还是没搞懂,要对付英娘并不难,直接买通几个闲汉去池鱼巷闹一场,事情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不认亲孙子加上买凶杀人的罪名,虽不至于让闻老狐狸丟官,也足以让他颜面扫地。 咱们为何要搞得这么复杂,结果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夏月凉笑道:“你还真是个老实人,同一件事情换成不同的人做,达到的效果当然不一样。 几个闲汉把事情捅出来,闻老狐狸最多就是恼羞成怒。 若是换成闻承礼,他就会觉得全家人都背叛了他,老命恐怕都会气掉半条。 还有,咱们请博思王府二公子帮忙,让他带兵去营救被人强抢的民女,结果把闻承礼和英娘堵在一起,又会达到什么效果? 另外,英娘躲在池鱼巷的事情,咱们是通过皇长孙的人才知道的。 整件事情若是能够按照咱们的计划一步步进行,能扯进去的人就多了。” 季云蓁听得有些晕晕乎乎的,索性也不追问了。 下棋的人是姑娘,她顶多就是比较关键的一颗棋子,没必要什么都弄清楚。 夏月凉弯了弯唇。 磨难的确可以锻炼人,这姑娘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按照她一开始的计划,只是想要寻机会揍闻承礼一顿,让季云蓁出口恶气。 毕竟以目前的情势,想要对闻老狐狸和太子下手太不现实。 但昨晚封祁等人跟踪闻承礼,居然发现了闻夫人陆氏的秘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长孙分明也想对付闻家,发现秘密之后却打算待价而沽。 她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索性玩一把大的,把整池水都搅浑。 闻老狐狸那么奸诈,随便审问闻承礼一番就能知道是谁发现的英娘,必然深恨皇长孙。 陆氏为了孙子,肯定会去找老狐狸闹腾,夫妻二人必然会撕破脸皮。 还有博思王,他不是想和闻老狐狸勾搭么? 若是他的“儿子”亲手把这件事捅破,看他们两人还怎么勾搭。 当然,这一切都要言景深愿意配合行事才能实现。 假若他不愿意,大不了就是放弃最后一个目的,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又一波狗粮 把图样同季云蓁讲解清楚后,夏月凉有些困倦,去床上躺了一会儿。 已经好久没有做梦的她,竟然又一次梦见了前世,而且还是她和言景深举行婚礼的那一天。 阳光照耀下的城堡,绿草如茵繁花满地,空气中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 宾客并不是很多,但全都是至亲好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说着祝福的话语。 美丽的新娘,帅气的新郎,风度翩翩且幽默感十足的婚礼主持,一切都近乎完美。 然而,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彻底让气氛冷却。 “月月,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也不通知妈妈?” 高挑美貌的妇人,精致华贵的装扮,如果不是她自称新娘的妈妈,谁都不会认为她已经人到中年。 “谁让你来的?” “自己女儿结婚还用得着请?” “赶紧走,否则别怪我翻脸。” “我凭什么走……” 你一言我一语,好好的婚礼险些沦为闹剧。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更糟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本以为婚礼之后便会消失的妈妈,成了夏月凉挥之不去的噩梦。 别人都说儿女是讨债鬼,可到了她这里,妈妈给了她一条命,却向她讨了一辈子的债。 毁了她的少女时代,毁了她的婚礼,毁了她的婚姻…… “姑娘,您这么快就醒了?”坐在床尾绣花的春酌见她突然睁开眼睛,笑着问道。 “嗯……”夏月凉坐起来看了看窗外。 春酌笑道:“待会儿要去老夫人那里用晚饭,奴婢伺候您换身衣裳。” 其实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早,她是见自家姑娘睡醒后心情似乎变差了,想让她出去走一走。 “好吧。”夏月凉下了床。 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裙,春酌又给她重新梳了发髻,主仆二人一起离开了雪消园。 走了大约盏茶的工夫,前方的花园中隐隐传来了小孩子笑闹的声音。 “姑娘,许是大姑娘带着孩子们在那边玩儿。” 夏月凉很喜欢小孩子,笑道:“咱们过去瞧瞧。”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见到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五口。 两个小男娃围在母亲身边,仰着小脸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温润俊朗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怀中熟睡的小女娃,笑着走到了妻儿身边。 “灵晏别动。”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摘下了妻子头上的一只毛虫。 夏灵晏学问好有胆识,却和大多数的女子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害怕所有软乎乎的虫子。 看清楚被申端扔在地上却依旧还在蠕动的毛虫,她一心慌直接挤进了夫君的怀里。 申端忍着笑把女儿交给一旁的丫鬟,低头在夏灵晏耳边说了几句。 见此情形,夏月凉和春酌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姑娘,大姑娘和大姑爷感情真好,就跟太师和老夫人一样。”春酌话语中满满都是羡慕。 “是啊,都一样。” 如今的太师府真是遍地狗粮,想躲都躲不开。 夏月凉正在感慨,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一转头就看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申靖。 这家伙为何就那么喜欢做这种毁容的表情呢? 申靖指兄嫂低声道:“是不是特别特别羡慕?” 夏月凉笑道:“说得好像你不羡慕似的。” “这种事儿在申家太过常见,我早都看习惯了。” 这话夏月凉相信,有那样家训的人家,夫妻感情自不必说。 时间久了,所谓的家训不仅仅是纸面上的东西,而是刻进了每个人骨子里的信念。 受到长辈们的影响,晚辈们面对婚姻的态度也变得认真专一,撒狗粮的场面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 申靖继续笑道:“羡慕是肯定的,不过你千万别打我的主意哦!” “切——”夏月凉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好话说三遍,狗都不爱听,你烦不烦啊?” 申靖也不介意,依旧笑道:“我不是怕误会嘛,已经有那么多人在打你主意了,我可不想凑热闹。” “瞎说什么呢?!”夏月凉都想揍他了。 “这不是瞎话而是实话,就今早那三位,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们在盘算什么。” “那又如何,你觉得我是那种盘算一下便会就范的人么?” “当然不是,不过么……我觉得他们三个比我虽然是差了那么一点,但也都是很优质的少年郎,错过了岂不可惜?” 春酌一向稳重,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申家这位表少爷实在是太有趣了,这么自恋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不觉得讨厌。 笑声惊动了小花园中的小夫妻,两人一起看了过来。 夏灵晏很自然地笑道:“三妹妹,小殊,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夏月凉和申靖一起走了过去。 “我们早就到了,就是没好意思打扰大哥大嫂。”申靖笑着说道。 “你这小子的嘴皮子永远这么利索!”夏灵晏笑骂了一句,又对申端道:“阿端,你和小殊把孩子们先带去祖母那里,我们姐妹俩再逛一逛。” “那我们先走了,你们也早些过来,别太累了。” 申端叮嘱了几句,和申靖带着孩子们走了。 夏月凉收回视线,笑着挽住了夏灵晏的胳膊:“姐夫对长姐真好!” “你这鬼丫头,想说什么就直说,你姐夫对我好不是天经地义么?” “我真没想说什么,纯粹就是羡慕而已。” 夏灵晏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对丫鬟们道:“你们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和三妹妹去那边走走。” “是。”丫鬟们齐声应道。 夏灵晏拉着夏月凉,两人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朝花园另一头走去。 “小丫头,是不是想打听从前的那些事儿?” 夏月凉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她这么直接,只能道:“那时我还小,好多事情都不清楚……” 夏灵晏顿住脚步,指着前方一棵十分粗壮的大树道:“我和言景泽第一次见面,就在那棵大树下。” 夏月凉好奇道:“这里是内宅,他不是外男么?” 夏灵晏笑道:“那时他才是个六岁的小男娃,外什么男啊!” 夏月凉不好意思道:“我再不插话了,长姐接着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动的理由 夏灵晏不是十几岁的少女,过去的那些事情早已经放下了。 既然妹妹感兴趣,她也不介意当故事一样说一说。 另一方面,三妹妹生母早逝,她这个长姐也有责任给她一些启示,以免将来走弯路。 她温声道:“景泽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被扣在京中两年,性格也变得有些孤僻。 祖父把他带回府里,说是要教他读书,其实是想给他换个环境。 那时的我年纪太小,读了几本闲书就想学着做扶危济困的侠客。 见他不认得字又不敢问先生,就自告奋勇教他读书写字。 一来二去的我们俩就混熟了,我还时常带着他出府游玩。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起了那种心思,我却毫无所觉,依旧把他当好朋友。 直到十二岁那年,博思王给祖父写了封信,说有意聘我为他的长媳。” 祖父一向开明,尤其是晚辈们的婚事,总是要先问一问本人的意见。 景泽出身皇室,并非夏家择婿时的首选。 但他生性温良单纯,又是祖父祖母故人的孙子,祖父便没有一口回绝。 他问我喜不喜欢景泽,我说喜欢;他又问我愿不愿意一辈子和景泽在一起,我有些犹豫了。 因为那时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但我是愿意和景泽在一起的。 不过一想到将来要做皇家的媳妇,我心里就十分抵触。 祖父教我念那么多的书,虽不指望我出人头地,但绝不会是为了让我去和人勾心斗角。 我不忍心对景泽实话实说,便请祖父给博思王写信,婉拒了这桩亲事。 也不知博思王那边是怎么和景泽说的,他就认定我们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整日憧憬将来的事情。 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博思王和祖父彻底翻了脸,这桩亲事只能不了了之。” 其实后来发生的事情夏月凉真是不清楚,但她此刻更感兴趣的是长姐和姐夫之间的感情。 这个时代表妹嫁表哥十分常见,但也不是所有的表妹和表哥都能成为恩爱夫妻。 尤其夏灵晏和申端这种从小就不在一起长大的表妹和表哥,与陌生人也没有多少区别。 夏灵晏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女子,绝不会因为感恩就安心嫁进申家。 她与申端这般恩爱,必然是真的爱上了他。 夏月凉笑道:“姐夫和长姐婚前也没怎么见过,他又是怎么打动你的?” 夏灵晏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祖父时常说,三妹妹读的书不比我少,见识更是远胜于我。 那你甘心一辈子困在内宅之中做个平凡妇人,一辈子相夫教子么?” 夏月凉摇摇头。 她当然不甘心,而且她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困在内宅中一辈子。 夏灵晏道:“是啊,谁都不甘心,可所有的名门贵妇不都被困着么? 阿端不一样,他不舍得让我辛苦多年学会的东西浪费了。 他说服了申家长辈,让我试着去给学子们讲学,前年甚至还出资办了一个女子班,让我教女孩子念书。” “真的啊?”夏月凉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其间经历的艰难险阻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申家男子疼爱妻子,并不代表他们就支持女子抛头露面。 姐夫能有这样的想法并付诸实践,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难怪他能让长姐心动,甚至放下了少女时代的那一份喜欢。 “长姐还能骗你不成?只可惜你不愿意考虑小殊,否则咱们姐妹俩就能一起办个女子书院,让咱们奉国的女孩子也能念书识字长见识。” 夏月凉和夏灵晏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不过她一直都很欣赏这个学识过人的姑娘。 但此时此刻,她是由衷地佩服这位把理想付诸行动的女子。 自古以来,办教育的人都是最值得尊重的。 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夏灵晏无法改变古代女子地位卑下的现实,但这绝对是一个好的开端。 “与长姐一起办学不一定非得嫁进申家。我能力有限,但只要长姐需要,我一定尽全力帮忙。” 夏灵晏揽着她,笑道:“那长姐可把这句话当真了啊,以后遇到困难就来找你。” 夏月凉略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做生意她拿手,可办教育么…… 夏灵晏道:“你一定很好奇,我回京之后为什么都不打听景泽的消息吧?” 夏月凉笑道:“没什么好奇的,姐夫虽然大度,长姐也得顾及他的想法。” “你姐夫的想法当然是要顾及的,但我在大事上是从来不隐瞒他的,所以他对我非常放心。 我是担心景泽,他那个人心思太重了,万一知道我还关心他,肯定又往牛角尖里钻。 与其那样,还不如永远都别见面,时间久了兴许就淡了。 夏侯放能治好慕朗,说明医术是真的不错,只希望他也能让景泽重新站起来。” 夏月凉道:“当年博思王府大公子真的是因为婚事不成才摔的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博思王与祖父撕破脸皮之后,他就向陛下请旨,说是不放心景泽一个人留在京城,想要把他带回凤城。 谁知半路上他就从马背上摔下来,把两条腿都摔伤了。” 夏月凉暗暗嗤笑。 四岁的时候都放心,十四岁反倒是不放心了? 知道儿子心情不好,为何不让他乘坐马车? 从马背上摔下来,为何不及时医治? 虽然意外无法避免,但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如今博思王府的二公子已经是父亲的学生,我瞧着他那个人还是很可靠的, 有空的时候我帮长姐打听一下大公子这些年的事情。” 夏灵晏拍拍她的肩膀:“也不必强求,等景泽的腿伤治好了,他的心境一定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到那个时候,我让你姐夫陪着一起去见他。” 夏月凉有一次发出感慨。 长姐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其实也只有二十一岁。 可她对婚姻的理解,对夫妻关系的处理,都要远远胜过自己。 如果上一世她也能做到这些,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局?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精申狐狸 言傅卿的外祖父戴群利年纪并不是很大,也就比夏太师略长几岁。 在工部营缮司任职几十年,他对宅院的设计建造驾轻就熟,与奉国最好的工匠关系都非常不错。 当初他以身体不好为借口辞官之后,就在城西卖了一块空地,把多年来亲自设计的图样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宅子。 宅子很宽敞,却不似京城里贵人们的府邸那般奢华,风格十分古朴素雅,最重要的是居住起来十分舒适。 夏怀珣曾经受邀来过几次,夏月凉却是初次登门。 戴老爷子膝下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年纪比兴安王妃戴氏大了不少,儿女们也早已成家。 因此戴家如今并没有与言傅卿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全都是几岁的小娃娃。 为了迎合主人的品味,夏家父女并没有选择府里那些华丽宽敞的马车,而是乘坐一辆普通马车,随行的人除了申靖,连个下人都没带。 戴家长子夫妇亲自在门口迎接客人,见夏家三姑娘真的来了,长媳王氏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寒暄了几句后,夏家一行人跟随下人进了宅子,王氏的笑容却丝毫不减。 戴大郎拽了她一下:“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也不怕人笑话。” 王氏压低声音道:“亏得你还是做舅父的,连自家外甥的心思都看不明白。” “看明白什么?”戴大郎嗤笑道:“你个妇道人家,把日子过好就行了,少去操心那些有的没的。” 王氏瘪瘪嘴:“谁家不想日子越过越好?世子自小便得陛下宠爱,我就不信他一点想法都没有!” 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个安心享福的官家夫人。 可戴家的男人全都不上进,让她怎么安心? 公公的身体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辞官之后整日和工匠们混在一起起早贪黑建宅子,能吃能睡精神头十足。 可人家放着好好的官不做,也不管儿孙们的前途,一心一意过他那安逸的小日子。 从前太子得宠时,兴安王一点机会都没有,她只能按下所有的不甘,好好做个贤妻良母。 如今形势不一样了,万一储君之位落到兴安王头上,妹妹就是奉国将来的皇后娘娘,而他们也就成为了真正的皇亲国戚。 等世子继承了皇位,戴家就是皇帝陛下的外家,那等风光和荣耀真是想想都醉人。 就算家中男人再不上进,她的儿孙们也不愁荣华富贵。 戴大郎恨不能捂住她的嘴。 “你给我小声些!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随意揣度的?” 和这女人一起过了几十年,他竟没有发现她竟也是个有野心的。 世子受宠不假,可他是陛下的孙子而非儿子。 就兴安王那副样子,哪个皇帝敢把万里江山交到他的手里? 这一点从当年陛下为他安排婚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只是个正四品的小官,在朝中无权无势,也不依附任何权臣,老老实实修了半辈子的房子。 妹妹的品貌都属上乘,但放眼望去京中才貌双全的贵女还少么? 可陛下偏生就挑中她做了三皇子妃,分明就是想让三皇子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不想让其卷入争斗的意思。 如今太子的确是不成了,但盯着那个位置的人多着呢,小心羊肉吃不着,反惹一身骚。 王氏依旧不服,忿忿道:“妾身什么时候揣度圣意了,爷可不要胡乱扣帽子! 我是觉得夏家三姑娘的确是好,若是将来做了世子妃那就更好了!” 戴大郎懒得与她争辩,重重哼了一声。 正如言傅卿所说,今日戴老爷子的寿宴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请了一些至交好友来家中聚一聚。 兴安王一向都非常尊重自家岳父大人,携王妃戴氏早早就抵达了戴宅。 除了他们夫妻,其他几位客人基本都是与戴老爷子颇有交情,如今已经不在朝中任职的老臣。 夏怀珣算是个例外,不仅年轻,而且还是奉皇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夏月凉给戴老爷子祝寿之后,便同申靖一起跟随引路的丫鬟来到了后花园。 言傅卿并没有食言,命人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单摆了一桌酒席,菜品也经过精心挑选,其实就是照着夏月凉的口味安排的。 言景深比他们早到了一刻,正站在一棵树下同言傅卿聊天。 见夏月凉和申靖到了,堂兄弟二人一起迎了过来。 言傅卿没有见到墨千黎,有些好奇道:“师妹,墨小王爷如今就住在太师府,怎的没有同你们一起来?” 夏月凉笑道:“谁知道他跑哪儿去了,一大早就没见他人影。” 申靖也笑道:“千黎师弟最喜欢凑热闹,今日一定不会缺席。” 几人说笑着走进了凉亭中,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趁着言傅卿与申靖说话的时机,言景深低声问夏月凉:“有什么事情不能去你那茶楼说,非得到这里来?” 夏月凉道:“如今祖父和长姐都在家,你以为我还和从前一样,想出门就能出门啊?” 言景深扯了扯薄唇。 魔鬼椒总是有理,可这地方怎么说话?! 夏月凉有些想笑,用更小的声音道:“待会儿我会提前离开,你自己找个借口跟上。” 得了准信儿,言景深眼中满是笑意,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 言傅卿察觉到他的异常,问道:“景深堂兄想到什么事情了,突然间这么开心?” 言景深道:“就是觉得戴家这所宅子真是不错,将来我若是单过,也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 言傅卿听了之后十分欢喜,与他亲热地聊了起来。 “这所宅子外祖父几十年前就开始设计了,直到他老人家辞官之后才开始建造。 不过景深堂兄是皇叔的嫡子,将来怎么可能单过……” 申靖往夏月凉身边凑了凑:“那家伙肯定在撒谎,分明是你方才同他说了什么。” 夏月凉毫不犹豫地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这死小子简直是个人精,将来若是做了官,绝对又是一只老狐狸! 申靖不敢呼痛,只能咧了咧嘴。 这丫头太狠了! 不过反应这么大,不正好说明她对言景深与别人大不相同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 摘下面具透口气 墨千黎来晚了,被言傅卿等三人灌得酩酊大醉。 言傅卿是戴老爷子的外孙,自是不好提前离开,只能委托申靖和言景深送他回太师府。 夏月凉连借口都不用找,随着二人一起离开了戴家。 将墨千黎扶上夏家的马车后,申靖对言景深笑道:“千黎师弟浑身酒气,待会儿把表妹给熏坏就不好了,不如师兄用你的马车送她一程?” 言景深略有些吃惊。 这小子不是对魔鬼椒也有那种意思么? 这么好的机会拱手相让,莫非又有什么算计? 但机会太好,他实在舍不得放弃。 “这……”他假装犹豫地看向夏月凉:“三姑娘若是不嫌弃……” 夏月凉笑道:“多谢二公子。” 申靖的眼睛又笑得眯了起来,抬脚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远去,言景深抬了抬手:“三姑娘请吧。” 充作车夫的温子峤兴奋极了,本就是天生的一副笑脸,如今也和申靖一样见牙不见眼。 言景深劈手夺过他的马鞭:“自己走路回去!” 温子峤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啥?让他走路回去? 人家都是过了河才拆桥,景师兄这才到河边呢,就不要他这座桥了? “愣着干嘛呢?男女授受不亲,我怎好与三姑娘同乘?” 言景深把他拽下马车,又走过去替夏月凉打起了车帘子:“三姑娘请。” 温子峤:“……” 夏月凉:“……” 太不要脸,太虚伪了! 马车迅速驶离了戴家,只留下温子峤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夏月凉往车厢前方挪了挪,估摸着到了言景深身后才道:“温子峤不是你师弟么,你就这么欺负人啊?” 言景深噗嗤笑道:“我若是不欺负他,你不就白算计了么? 夏月凉冲他的方向挥了挥拳头。 却听言景深又道:“魔鬼椒,申靖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想娶你的么?” “你听谁胡说八道,我还说他想娶你呢!” 言景深一噎,随即又道:“还不就是墨千黎告诉我的,他说申靖是老夫人早就给你找好的小女婿。 而且我瞧他与你的关系挺亲近的,所以就……” 隔着一层厚厚的车帘,夏月凉都能闻见一股浓浓的酸味。 “你确定自己要继续说这些没营养的话?” 言景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道:“是你约我出来的好么?” 夏月凉忍着笑道:“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合作,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言景深颇为无奈:“夏总,当初你跟人家谈生意的时候也是这种态度?” 连项目的内容都不告知一声,居然就开始威胁,真不知这女人当初是怎么把生意做那么大的。 夏月凉并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问题,道:“我就问你一句,博思王府和夏家你站哪一边?” “废话!”言景深嘟囔了一句,接着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看。 夏月凉遂把自己的计划同他详细说了一遍。 “……那座田庄后面有棵大槐树,树下有个非常深的坑,到时你就去那里拿人。” “拿了之后呢?” “自然是交给府衙,反正你又不认识英娘和闻承礼,很容易撇干净的。” “一箭好几雕,果然是夏总的行事风格!” “你少来这一套,就说愿不愿意。” 言景深不用看都知道夏月凉现在是什么表情。 “夏总,你说了这么半天,在这件事情上我到底能得什么好处?” “没好处你就不愿意做是吧?” “话不能这么说,你想想看啊,我若是揭了闻老狐狸的短,博思王和他的合作必然受挫。 以那渣王爷的尿性,肯定会想办法对付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的。” 夏月凉被他气笑了。 这家伙啥时候变得这般矫情了? 他在博思王面前是什么德行,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 而且博思王又不是傻瓜,闻老狐狸那边已经得罪了,怎么可能再把这么有本事的“儿子”踢走。 况且言景深如今是有玄正大师的评语加持的人,但凡博思王对那个位置还有一丝想法,就得好好捧着他。 “那你想要什么好处?”夏月凉咬牙切齿道。 这厮要是敢胡言乱语,她保证让他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十分“愉快”! 言景深最想要的好处当然是夏月凉愿意再嫁给他一次,但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用来交换的,即便是开玩笑也不行。 他想了想才道:“我记得那天在小客栈的时候对你说过,戴着面具活了十多年,真是有些腻了。” “所以呢?”夏月凉问道。 “反正我已经是你父亲的学生了,今后会经常去太师府。 所以你今后别刻意躲着我好么,就算偶尔让我把面具摘下来透口气也是好的。” 夏月凉明知他有什么盘算,却并不想拒绝。 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毛病。 言景深平日住在军营,每隔五天才能来一次太师府,根本算不上经常。 但对于他而言,每隔五天与自己见一面,已经是跨越式的进步。 过不了多久,他必然还会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 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总有一天他说不定会…… 然而,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甚至谁都决定不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从未有过与他再续前缘的打算。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切都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她也想偶尔摘下面具透透气,不是么? “好,我答应你,今后你再来太师府,我尽量抽空与你见面。” 言景深险些大声欢呼。 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魔鬼椒是她唯一的“亲人”,这种感觉甚至和从前做夫妻的时候都不一样。 只要她愿意搭理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他都愿意。 同样是隔着厚厚的车帘,夏月凉对他的激动感同身受。 她伸手推了推言景深的后背:“你自己小心些,虽然有大师替你正名,但假的就是假的,切不可大意。” 言景深更高兴了,转头道:“我的野心还没有实现,绝不会大意。”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清醒的戴老爷子 戴老爷子身体十分硬朗,但毕竟已经年过花甲,太医一直叮嘱不让多饮酒。 上至他的夫人,下至三四岁的小曾孙,每个戴家人都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几乎每顿饭都有人都盯着他。 今日是他的寿辰,又有几位好友在场,儿子们都不敢扫他的兴,对他的行为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 戴老爷子高兴极了,把一小坛碧雪酿直接搂到面前,那模样活脱脱像个得了玩具的小孩子。 身为女婿的兴安王轻咳了两声:“这个岳父啊……” “王爷要是还认老夫这个岳父,今日就当啥都没看见,好好陪老夫喝几杯。” 兴安王无奈地笑了笑,喝都喝了还要装没看见,这难度也太大了点。 “那待会儿珍娘若是问起来,您老可不能把小婿给卖了。” 一席话说得在座诸人哄堂大笑。 相较于太子和博思王,兴安王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也不喜欢玩弄权势,存在感并不高。 若非他的生母位列四妃,又养了个深受陛下宠爱的好儿子,旁人根本不会把他划入争储的行列。 但他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性格随和,从不摆皇子王爷的架子,熟悉的人开几句玩笑他从不会翻脸。 戴老爷子哈哈大笑,拍开泥封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 “老夫还怕你去珍娘面前告状呢!” 端庄贤淑的兴安王妃戴氏就这么被翁婿二人说成了个母老虎一般的人物,听得一旁的戴家兄弟直咧嘴。 一坛酒很快就喝光了,戴老爷子没有丝毫醉意,谈兴比之前更浓。 夏怀珣话不多,但他很享受戴家宴客的气氛。 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没有俗不可耐的莺歌燕舞,就是一群谈得来的朋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整个人都感觉到非常轻松舒服。 正聊在兴头上,兴安王世子言傅卿来了。 “咦?卿哥儿怎的过来了?”戴老爷子问道。 言傅卿躬身道:“回外祖父,墨小王爷喝醉了,孙儿请堂兄他们把他回太师府了。” 戴老爷子哈哈笑道:“年纪太小酒量还没有练出来,这才喝了多大点就醉了。 老夫还想着待会儿同孩子们聊一聊呢!” 言傅卿坐到了兴安王和夏怀珣中间,把夏月凉已经回府的事情告诉了老师。 戴老爷子听了他的话只是笑了笑,继续高谈阔论。 寿宴结束后,戴家大郎夫妇依旧是亲自把客人们送出府,兴安王妃戴氏带着儿子留下陪戴家老夫妇说话。 一家人再次围坐在一起,比之前又添了几分亲近。 戴老爷子喝得一张脸通红,头脑却清醒得很。 兴安王不在,说话更加没有顾忌。 他接过戴氏亲自奉上的热茶喝了半杯,笑道:“珍娘最近忙些什么呢,为父瞧着你像是瘦了些。” 戴氏笑道:“也没忙什么,从济安寺回来后受了些风寒,胃口差了些。” 听说女儿染了风寒,一旁的戴老夫人急忙问道:“病得严重么,如今可大好了?” 戴老爷子睨了老妻一眼。 老婆子这把年纪了还如此单纯,连个借口都听不出来。 戴氏被父亲的眼神弄得有些尴尬,只能道:“已经没事了。” 戴老夫人又道:“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自个儿要注意保养。卿哥儿眼瞅着也该议亲了,你要操心的事儿还多着呢。” 正在与表兄们说话的言傅卿闻言笑道:“孙儿还年轻,婚事儿不着急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戴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了,提高声音道:“卿哥儿是皇孙,他的婚事咱们是插不上手,但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啊。 陛下指婚也不会随便乱指,总是会顾及卿哥儿自己的想法。 珍娘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你不希望将来的儿媳是自己看上的么?” 戴氏只觉有些头疼。 为了儿子的婚事,她都快愁死了。 好容易母子二人达成一致,母亲却又来添乱。 “母亲,女儿没有不管,只是卿儿的婚事不是那么容易定下的,京城里那么多的贵女,您总要容我仔细考虑。” “现成的好姑娘就在眼前,还考虑什么?老身瞧着哪家的孩子都赶不上夏家三姑娘,夏四爷又是卿哥儿的老师,知根知底的再好也没有了。” 戴氏看了儿子一眼,欲言又止。 其他人忍不住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夏家的确是有这样的传统。 夏太师迎娶的就是老师的女儿,据说夏四爷和四夫人也是同门师兄妹,言傅卿和夏三姑娘在一起,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而且兴安王府若是有了夏家这个靠山,言傅卿的将来…… 戴老爷子把茶盏往桌上一墩,整间屋子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父亲……” 良久之后,还是戴氏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戴老爷子道:“以卿哥儿的身份,老夫本来是没有资格对他指指点点的。 但他身上流淌着一半我戴家的血,老夫就不得不说上几句。” 言傅卿赶紧站起身道:“孙儿自幼多蒙外祖父教诲,您有话但说无妨。” 戴老爷子点点头,这孩子还同儿时一样懂事,他的心也能放下一半了。 “老夫为官二十多年,既不攀附权贵,也不与人交恶,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这才换来了如今的清闲安逸。 唯一让我心中不安的,就是珍娘嫁进了皇室。” 戴氏心中一紧,再次低呼了一声:“父亲……” 戴老爷子的话并非作伪,当年他都已经开始准备挑选女婿了,一道赐婚圣旨突然落到了自家头上。 直到女儿做了皇家妇,他才知晓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是贤妃娘娘看上了珍儿,所以才向陛下请旨赐婚。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是一名不起眼的普通官员,如何能抗旨不遵。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好在王爷是个没有野心的,不管将来哪位皇子继承皇位,总不会亏待了他。” 戴二郎有些不服气:“要想永远安享荣华,怎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世子聪明能干又得陛下看中,若是做了夏家的女婿,那便是如虎添翼,将来定能展翅高飞……” 第一百五十七章 善解人意男闺蜜 戴老爷子斜眼看着次子,十分耐心地听着他把话说完。 戴二郎却说不下去了,慷慨激昂的话语不得不咽回去了一多半。 戴老爷子冷哼道:“正是因为卿哥儿太出众了,咱们最应该想的是怎么才能保他一世平安! 夏三姑娘好,夏家更好,可有时好东西落到手里不见得就是好事。 眼下卿哥儿只是有些扎眼,若是再做了夏家的女婿,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老夫自问没有那个能力替他遮风避雨,贤妃娘娘的母族连我戴家都及不上,又能做得了什么?” 戴家人都不敢吱声了,言傅卿的脸上却看不出喜怒,依旧平静如水。 戴老爷子道:“卿哥儿,外祖父对你只有一个期盼,那就是一世平安。” 言傅卿躬身道:“孙儿多谢外祖父提点。” 戴老爷子眼中划过一丝忧虑,却没有再继续劝说。 他不知道外孙究竟是看上了夏三姑娘,还是看上了夏家。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想要让他彻底死心都不容易。 看来自己今后还得多在他身上用点心思。 ※※※※ 美好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 言景深故意绕了好几条路,最终马车还是停在了太师府外。 他低声道:“魔鬼椒,如果我每个休沐日都来打扰,你老爸会不会发飙?” 夏月凉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笑道:“我爹爹很好哄的,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走了!”言景深调转车头,马车快速朝前方跑去。 门房见三姑娘一个人坐着别人的马车回来了,着实吃了一惊。 “姑娘好。”他赶紧上前行礼。 夏月凉笑道:“申家表哥回府了么?” 门房忙道:“还没有呢。” “还没有?”这下轮到夏月凉吃惊了。 言景深故意绕了好几次路,以至于他们用了两倍多的时间才回到太师府。 申靖和墨千黎分明在他们之前就离开戴家,居然现在还没有到? 她点点头:“那我先进去了。” “姑娘请。”门房抬了抬手。 夏月凉走得不紧不慢,走到岔路口时停下了脚步。 正犹豫自己是去风泉苑等父亲,还是先回内宅,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喊声。 她转过身,就见申靖快步朝她飞奔而来。 “小殊表哥这是从哪儿来?”夏月凉忍不住笑了起来。 申靖一口气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道:“你们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盘算了半天竟落到了后面。” “墨千黎呢?” “我把他弄到陛下赐给他的宅子去了,那边有好些下人,还有那位凶巴巴的容姑娘也在,反正你又不会担心他……” 夏月凉的小脸有些发黑。 她当然不会担心墨千黎,可这家伙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直接? “走了走了……”申靖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 “干什么,干什么!”夏月凉抽出袖子,赶紧看了看周围。 幸好这个时辰很少有人在外走动,否则她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我说你紧张个啥,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难得大家又那么对脾气,找你去聊个天怎么了?” 夏月凉真是哭笑不得。 既然彼此都看不上,又哪儿来的对脾气? 搞了半天,这厮是想和自己做闺蜜? 好吧,穿越到奉国十几年,她连女性朋友都只交了一个,多个男闺蜜似乎也不赖。 而且他们一个静姝一个靖殊,感觉还真是挺有缘的。 两人一起回到风泉苑,让一干下人也吃了一惊。 尤其是一向老实的绪风,居然变成了个结巴。 “姑……姑娘,表……” 夏月凉噗嗤笑到:“表什么表,爹爹还在戴家喝酒,我有些不舒服就让小殊表哥送我回来了。” 绪风也不好追问她哪里不舒服,只能目送二人去了书房。 表少爷这是要给自家四爷做女婿了么? 人物倒是挺般配,可夏家姑娘全都嫁回申家真的好么? 申靖身上有许多让夏月凉感兴趣的地方。 比如说他为何会帮言景深,再比如说他究竟是受到了谁的影响,居然愿意同自己做闺蜜? 毕竟这个时代,男子多半都是看不起女子的。 他们当然也会喜欢女子,但却极少把对方摆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而是把其当成当做私有物品一般占有。 不等她开口询问,申靖先问道:“月表妹为何对景深师兄如此特别?” “特别么?”夏月凉道:“我怎么没感觉到哪里特别?”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哈……”申靖架起腿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夏月凉笑道:“那你又为何对他如此特别?” 如果不是这家伙主动帮忙,今天她想要和言景深单独说话肯定还得费一番周折。 申靖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同言傅卿和墨千黎相比,言景深更适合你。” 夏月凉当然知道言景深适合自己,否则上辈子又怎会对他一见钟情。 所以她虽然很好奇申靖是怎么看出这一点的,却并没有追问,而是淡淡道:“适合的人就一定要在一起么?” “当然。”申靖十分肯定道:“人生短短数十载,除去年少时的十几年,再除去不得不浪费的一些时间,剩下的还能有多少? 若是遇到合适的人都不懂得抓住,一辈子岂非太过无趣?” 夏月凉感慨道:“你今年也就十六岁,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这些想法是怎么来的?” “读书啊,亏得你也是个爱读书的人,竟不知道书中有多少学问和道理么?” 夏月凉翻了翻眼皮:“我只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申靖的眼睛又笑没了。 “原来你努力读书是为了颜如玉?” 夏月凉懒得同他瞎扯,又道:“把墨千黎灌醉是你的鬼主意吧?” 申靖道:“怎么是我的鬼主意,分明是我们大家的鬼主意。 我听见你对言景深说待会儿你会提前离开,让他自己找个借口跟上,哎哟……” 夏月凉收回踹他小腿的脚:“你那耳朵是什么做的,居然这么尖?” 申靖一边揉着小腿一边忿忿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长得这么斯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又打架了(一) 申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有些犯贱。 他家世好模样也不错,自幼学什么东西都是信手拈来,是书院里众口称赞的神童。 长辈们喜欢他,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喜欢围着他转,就连书院中看守山门的大黄狗都最听他的话。 活了十几年,他连戒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更别提拳头巴掌棍棒和板子。 可自从他来到京城,月表妹就看他不怎么顺眼,单是今天就踹了他两回。 即便如此,他却依旧喜欢与她相处,甚至觉得她踹人的动作都格外利索。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很清楚这种喜欢与男女之情没有半点关系,也不像兄弟之情,总之有些怪却又非常吸引人。 “喂,问你话呢!”夏月凉又想踹人了。 “我的耳朵天生就比旁人的灵敏,所以你以后千万别悄悄说我的坏话。” “那以后我说你坏话的时候就用吼的,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两人同时大笑,而且笑得格外酣畅淋漓。 隔了好一阵,申靖敛住笑容道:“月表妹,言景深毕竟是博思王的儿子,你们将来若是想要在一起,恐怕会有些拦阻。” 夏月凉的笑容并没有消散:“你想太多了,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未想过将来要和在一起。” 申靖啧啧道:“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都十四岁了还不着急找婆家。” 夏月凉又想踹他了。 “十四岁不着急找婆家怎么了,我就是到了四十岁,也不会因为着急就去找婆家!” 申靖伸出大拇指:“你厉害,我甘拜下风。” “言下之意你很着急找媳妇儿?” “着急倒不至于,但我可没打算跟你似的四十岁还是光棍一条。” 夏月凉八卦之心顿起,往他身边凑了凑:“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 申靖挑眉:“你想干嘛,学人家当媒婆啊?” “就是随便问问,不是好朋友聊天么,想起什么就聊什么咯。” “我喜欢的姑娘么……首先不能太聪明,呃……应该说不能太伶俐,过于伶俐就不可爱了。 其次么,她应该坚强一点,过于软弱通常会缺乏主见,容易随波逐流。 再次……好像没有了。”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你们男孩子不都喜欢漂亮姑娘么,难道你是个例外?” “容貌这种东西见仁见智,能让我觉得可爱的女孩子,她长成什么样子我都觉得漂亮。” 夏月凉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眼前的少年郎了。 上辈子她若是听见同样的话,一定会认为对方是个玩弄感情的高手,尽挑别人喜欢听的话说。 可同样的话出自申靖之口,她选择相信。 “那你可得加把劲儿哦,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两人正聊得投契,房门被人敲响了。 夏月凉扬声道:“谁啊,进来说话。”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春酌拉着言静姝的大丫鬟颂秋走了进来。 “颂秋?你怎么来了?” 不等颂秋答话,夏月凉已经看见了她额头上的汗水和手背上的抓痕。 颂秋行了个礼:“夏三姑娘,我们县主请您尽快过去一趟。” “你先别着急,先把事情经过同我说一说。” “是。”颂秋应了一声:“最近几日我们大少爷特别烦躁,把他院子里的好几个下人都打了。 县主觉得奇怪,就命人仔细调查了一番,原来是有人在大少爷的饮食中下了药。” 夏月凉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寿康王府的烂事儿还有完没完了? 言慎思都被害成傻子了,经过一年多的静心医治才稍微有了点起色。 夏侯颂刚进王府的时候就说得清清楚楚,他想要痊愈已经是不可能了,最多就是恢复一些心智。 可那些人却依然不放心,竟忍心往他的饮食中下药。 她冷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下药的人又查不出来了是么?” 颂秋的眼泪簌簌而下:“县主去找世子爷理论,结果反而被训了一顿。 她的性格您是知晓的,一怒之下又和二公子打了一架……” 夏月凉闻言只觉头大,却又忍不住心疼。 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可这话放在言静姝身上一点用都没有,遇事永远只会横冲直撞。 却听颂秋继续道:“夏侯老神医替大少爷解了毒,说是并不要紧,但他提出不想在王府待下去了,准备过几日就会洛城。” 夏月凉对夏侯颂没有半分好感,但这一次却非常理解他的打算。 他的医术的确是高,但下毒这种事情真的是防不胜防。 且不说这件事情会不会把他牵连进去,像夏侯颂这等自视甚高的名医,自己的病人若是在眼皮底下遭了毒手,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一行混下去? “县主是想让我去劝一劝夏侯老神医?” “是,大少爷的病情才刚有了些起色,岂可半途而废。 奴婢听说今日您随四爷去给戴老爷子贺寿,便直接去了戴家,没想到您已经回府了。” 夏月凉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觉得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走吧,我随你去一趟。” “多谢三姑娘。” 两人正打算迈步,好半天没有吱声的申靖也站了起来。 “月表妹,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不如陪着你去一趟寿康王府。” 夏月凉是去帮忙的,说不准还有一番争斗,有人陪伴当然是好事。 “走吧。”她点点头,同申靖一起走出了书房。 不到半个时辰,太师府的马车已经抵达了寿康王府。 颂秋带着两人直接去了大少爷言慎思的院子。 虽然下药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院子里还是有些凌乱。 言静姝见申靖来了,赶紧把头低下,也没有如从前那样过来迎接。 “这小子怎的也跟着一起来了,真是的……”她小声嘟囔了几句。 申靖扯了扯薄唇,最终还是没有吱声。 夏月凉没有他那么好的耳力,但也觉察出了言静姝的异样。 她加快脚步朝好友走去,把申靖落下了一大截。 “静姝,你这是怎么了?”夏月凉握住了言静姝的肩膀。 “你自己看。”言静姝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一个硕大的青紫色眼圈出现在夏月凉眼前。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又打架了(二) 经过济安寺的几天相处,申靖和言静姝已经非常熟悉。 这个既不张扬也不矫情的皇室贵女,给他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 但青紫色的大眼圈实在太过惹眼,申靖又是个爱笑的人,哪里还能忍得住。 他的笑声很轻,但还是被言静姝听得清清楚楚。 “月月——”她非常委屈地看向好友。 夏月凉白了申靖一眼:“别理他,他一向都故意是这个样子,并不是在嘲笑你。” 申靖赶紧解释:“我真的没有嘲笑显著的意思,就是天生一副笑脸。” 言静姝不想与他计较,拉着夏月凉道:“月月,你一定要帮我留住夏侯老神医,他连行囊都已经收拾好了。” “夏侯老先生人呢?”夏月凉问道。 “你们随我来。”言静姝站起身,带着两人朝院子西北角的一排小房子走去。 自从开始为言慎思治疗,夏侯颂便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已经一年没有回过洛城了。 寿康王府与太师府不同,地方够大人口也多,各种各样的琐事层出不穷。 夏侯颂研究医术几十年,哪里有闲心管别人家的闲事,所以平日里他基本不出房门,根本不出院门。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及时发现言慎思中了毒,险些酿成大祸。 言静姝走到最左边的小木屋前,抬手敲了敲半开着一小半的房门:“老神医,我可以进来么?” “县主请进。”夏侯颂的声音十分平静,完全听不出喜怒。 言静姝把门推开,三个人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只见夏侯颂坐在书案后写着什么,一旁果然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行囊。 他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言静姝身后的夏月凉。 “夏三姑娘?”夏侯颂的面色微沉,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其实他对夏月凉并没有什么恶感,但在她手上从来没有占到过半点便宜的事实,让夏侯颂有些沮丧。 夏月凉笑道:“夏侯老先生这是打算离京了么?” 夏侯颂道:“寿康王府大公子的身体,老朽自问已经尽了全力,效果也是有目共睹。 当初老朽就说过,大公子想要彻底恢复正常已经不可能,如今已算是功德圆满。 离家一年多,老朽着实思念家中亲人,还望县主和夏三姑娘成全。” 言静姝一听这话眼圈就红了。 为了夏侯颂回洛城这件事,她已经同他谈了好几次。 他每次找的借口和说辞都不尽相同,但离开京城的决心却始终没有动摇过。 眼看着哥哥生活已经基本能够自理,甚至还能够认得两百多个字,她如何舍得放弃? “夏侯老先生。”夏月凉上前一步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大公子情况我们都清楚,但他明明还可以再有进步的。 以我对您的了解,半途而废绝不是您的行事风格。” 她这话也算是一语双关。 不管干哪行的人,到了夏侯颂这种层次,必然拥有一颗锲而不舍的心。 研究医术如此,想要认回小辞小意的决心亦是如此。 如果轻易就能放弃,去年他也就不会答应给言慎思治病。 夏侯颂的态度果然有些软化,但他也绝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 “老朽可以继续为大公子治疗,但我有个条件。” 言静姝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老神医请说,只要小女能做到的决不食言。” 夏侯颂的目光从夏月凉脸上划过。 他不是不想趁此机会提出认回女儿的一双孩子,但他能肯定自己绝不可能达成心愿。 这个小女娃实在太奸诈,嘴巴也特别利索,着实是不好对付。 “老朽的确是思念家乡了,所以这一次是一定要走的。 如果县主信得过我夏侯家,老朽可以带大公子一起回洛城。 什么时候我觉得他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什么时候就会把他亲自送回王府。” “这……”言静姝犹豫了。 她不是信不过夏侯颂。 比起王府中这些所谓的“亲人”,夏侯家那些“外人”明显要可靠得多。 只是她和哥哥自小就没有分开过,如何舍得让他一人离京? 当然,她也可以跟着去洛城,可母亲一个人留在王府,她又如何放心? “请老神医容我与母亲商议一下。” 夏侯颂道:“老朽最多明日便要离开京城,还请县主早做决定。” 说罢他拾起之前的毛笔继续写字,再也不肯说话了。 三人走出小房子,回到了刚才说话的地方。 “月月,你觉得夏侯老神医的提议怎么样?” 夏月凉道:“他的提议自然是好的,但你也要看到他的自信。 毕竟把皇室子弟带到家中医治,所需承担的风险是极大的。” 言静姝想了想:“听了你的分析,我的心里安定多了。 要不你们俩陪我去见母亲?” 两人并无异议,但申靖是男子,去内宅见世子妃多有不便。 言静姝立刻就发现自己的话欠考虑。 “那这样吧,我让人把母亲请到这儿来。” 世子妃卢氏记挂一双儿女,很快就到了。 与夏月凉和申靖寒暄了几句,她直接问起了夏侯颂离京的事。 得知老神医打算带儿子回家继续治疗,卢氏的反应与女儿基本一样。 “姝儿,这事儿真的没得商量了吗? 你哥自小就没有与娘分开过,叫娘怎么舍得。” 言静姝把夏月凉之前劝她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娘,有舍才有得,哥哥已经十七岁了……” “好吧,可这件事咱们还是得与你祖父商量,否则他老人家又要去太后那里念叨了。” 言静姝刚想点头,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的秀眉紧缩,只觉一阵心烦。 去年回京之后,她利用母亲手中的权力对身边的下人进行了一次大清理。 本以为今后日子能清静些,没想到依旧有漏网之鱼。 父亲带着一大群人来这里的目的不用想也知道。 他们越是逼得狠,她越是坚定了送哥哥去洛城的决心。 “姝儿,听见父亲的声音都不出来迎接一下么?”寿康王世子迈着方步走进了正房。 他的身后跟着最喜欢的儿子言若凡,以及几名受宠的小妾和她们的子女。 第一百六十章 没有担当的男人(一) 卢氏听见丈夫的声音,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再一看几名小妾和庶出子女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她气得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 寿康王世子言世坤并不知道长子院子里还有外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的父王闲散了一辈子,但平日还知道拍一拍皇帝的马屁,以便维持住寿康王府的荣华富贵。 他则是浪荡了半辈子,行事一直都是随心所欲,完全不知道责任心是什么东西。 奉皇前几日去济安寺听玄正大师讲经,几乎所有住在京城的王爷和世子都追着去了,只有他根本不当回事,依旧只管吃喝玩乐。 所以他同夏月凉并不熟,申靖更是直接就没见过。 看到妻子和女儿与一名陌生少年同处一室,让他多少有些不爽。 他身边的一名小妾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蚊子一般兴奋,尖着嗓子嚷道:“姐姐的规矩真是没得说,大白天的这是做什么呢?” 有人带头挑事,其他人也不甘寂寞,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说出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申靖总算是理解言静姝了。 他本以为这位身份尊贵的县主虽然并不娇纵,但多少还是有些皇室贵女独有的霸道。 所以方才见她顶着一个青紫的眼圈,不免有些好笑。 如今见到她这些所谓“家人”的嘴脸,他才体会到了言静姝这些年的艰难,也理解了她为何只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 当面对的是一群根本听不懂人话的混蛋时,的确只能用拳头。 可言静姝毕竟只是一名不满十五岁的少女,又从未学过武功,她的拳头又能有多硬呢? 见丈夫完全不管,卢氏再也忍不了了,厉声呵斥道:“你们都给我闭嘴!” 然而,那些人仗着有言世坤撑腰,哪里会把她的话当回事。 最先开口的那名小妾只有十七八岁,进王府还不满一年,正是最得宠的时候。 她斜眼看着卢氏,讥讽道:“姐姐这是被拿住现行急眼了么?” 话音刚落,一个茶杯就冲她飞了过来。 小妾躲闪不及,额头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包。 她直接被吓傻了,过了一会儿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世子爷,当着您的面都有人敢对奴家动手……呜呜……” 言世坤脸色铁青。 一个女人而已,打了也就打了,反正用不了几日他也就腻了。 关键是当着他的面打他的女人,这一点绝不能忍。 “这位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用别人家的杯子砸别人家的人,是何道理?” 申靖拍了拍手,笑眯眯道:“贵府的下人不懂规矩,在下恐怕世子爷的脸面受损,所以就帮了个小忙。” “帮忙?”言世坤的鼻子都气歪了。 活了快四十岁,他还没听说过打脸等同于帮忙这等歪理! 那小妾狠狠啐了一口,嗲声嗲气道:“世子爷,您休要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奴家最懂规矩了……” “呵呵……”申靖不屑道:“堂堂王府,什么时候竟轮到一个贱妾插嘴? 不敬主母、不敬贵客、放浪形骸、污言秽语,若是在其他人家早被发卖十回都不止了!” “父亲,咱们是为了大哥的事情来的。”言若凡偷偷拽了拽言世坤的胳膊,小声提醒了一句。 早知道夏家三姑娘也在此处,他就不跟着来凑热闹了。 每次见面都是这样的场景,实在是…… 言世坤的确是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才道:“卢氏,我听说你打算让慎思随那神医回洛城?” “是。”卢氏冷声道:“思儿的病情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妾身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言世坤喜欢的是温软娇俏的女人,最讨厌的便是卢氏这种又冷又营地态度。 明明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整天摆着一副棺材脸,看着都觉得心烦。 “慎思不是都已经会认字了么,你还想怎么样? 我寿康王府的公子跑去一个江湖草民家中居住,传出去还不笑掉人的大牙!” 卢氏的眼泪如泉涌一般簌簌而下。 她的思儿三岁就成了个傻子,十几年来被人笑话的还少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世子对待他们母子的态度依旧让人心寒。 她的思儿一次次遭人暗算,他一次次姑息养奸,难道她们母子几个是铁打的,不会死不会痛么? “父亲,你走吧。”言静姝站到母亲身前看着言世坤,眼神冰冷如霜。 “姝儿,你……”言世坤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半步。 在他印象中,长女是个莽撞粗鲁的性子。 虽然时常在府里搞事情,甚至还敢当着他的面同弟妹打架,却是个根本没有心机的人。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她只说了五个字,他却莫名地感到心虚。 言静姝冷笑道:“直到今天,我才看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傻。 明明很清楚父亲看我们碍眼,把我们当多余的人,我心里却还存着一丝幻想。 我总想着,只要哥哥的病治好了,父亲就不会嫌再弃他,咱们一家人也能和睦相处,像其他人家一样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自己……” 她指着青紫的眼圈道:“在父亲眼里,我就那么卑微那么不值钱么? 言若凡掉了一根寒毛,您恨不能把让他掉寒毛的人剥皮抽筋。 我的眼睛都快被打瞎了,您连看都看不见,比我在街上遇到的陌生人都不如。 既如此,这又是何必呢? 我和娘还有哥哥,一直就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从不奢望自您的手里得到任何一样东西。 难道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您都容不下么?” “姝儿……”言世坤看了夏月凉和申靖一眼。 长女真是疯了,这是能当着外人的面说的话么? 几乎所有没有担当的男人,最擅长的都是转移话题。 言世坤摸了摸鼻子:“这个……二位今日来王府是有什么事情么?” 夏月凉嗤笑道:“世子爷好大的忘性,连小女是谁都不记得了么?” 这厮分明是选择性耳聋,只听见下人说夏侯颂要带言慎思去洛城,却听不见他们说两位客人的身份!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没有担当的男人(二) 言世坤这才看出来,同他说话的小姑娘和夏怀珣长得非常像。 不仅如此,他才想起言静姝那死丫头和夏家三姑娘挺合得来。 原来这个小姑娘就是夏太师的小孙女,难怪这么有胆气! “那么这位……”他又看向一旁的少年。 申靖觉得他太恶心,直接把头扭到一旁。 火气还没有消掉的言静姝见他这副模样,险些被逗笑。 她一直以为申家表哥是个性格圆滑的人,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对付父亲这种人,就应该用最直接的办法,不搭理他就对了。 言世坤有些尴尬,但又不便发火。 奉国江山姓言,却不代表他什么人都敢得罪。 譬如说夏家,他是真惹不起。 “姝儿啊,为父不让你哥哥去洛城,固然是为了王府的面子着想,但也是为了你们母女考虑。 洛城毕竟远在千里之外,你和你母亲真的舍得骨肉分离么? 不如咱们再一起劝一劝夏侯老神医,请他继续留在京中为你哥哥治病,你看如何?” “不必了。”言静姝一口回绝。 之前她还希望夏月凉帮忙挽留夏侯颂,现在却只想让哥哥赶紧随夏侯老神医离开京城。 哥哥已经逐渐恢复了心智,与其让他留在这个处处充满算计,没有丝毫人情味的地方,还不如让他前往完全陌生的洛城生活。 言世坤劝不动女儿,只能转而对夏月凉道:“夏三姑娘,你是姝儿的好朋友,这种时候应该好好劝劝她。 江湖中人整日打打杀杀,夏侯家不是那么简单的。 慎思毕竟是皇室中人,万一……” 夏月凉淡淡道:“世子爷多虑了,夏侯家虽然是江湖中人,但他们世代行医,与人结下的是善缘而非怨恨。 况且江湖中人很少与朝廷有瓜葛,大公子不会有事的。” 她毕竟不是申靖,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接。 寿康王府就是空有个名头,一无权二无势,旁人对付你该图个什么呢? “好吧……”言世坤无奈,只能放弃。 其他的小妾和庶子庶女对他这般外强中干的表现早已见怪不怪,今日跟着来也就是看个热闹。 如果能让卢氏母女出丑他们自然高兴,不能也无所谓。 唯有脑袋被砸的小妾依旧不服。 “世子爷,奴家的头好痛……” 言世坤早就不耐烦了,轻斥道:“本世子又不是郎中,头痛自己去找点药膏抹一抹,大家伙儿的头都被你们吵痛了!” 小妾惊呆了。 世子爷这说的是人话么? 方才还一口一个小乖乖小心肝,怎的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言世坤又对卢氏道:“既然决定送慎思去洛城,就好好替他收拾一下,别让人看了笑话。 缺什么只管去母妃那里要,就说是我的意思。” 卢氏手头非常宽裕,但该是儿女得的那一份,她也不会客气。 “妾身知道了。” 言世坤点点头,一大群不速之客跟着他走了出去。 言若凡又打量了屋里的几人一眼,这才跟了过去。 言世坤见他落在后面,拧着眉问道:“凡儿怎么了?” 言若凡看了看其他人,欲言又止。 言世坤挥挥手:“都跟着本世子做甚,散了散了!” 小妾们瘪瘪嘴,带着各自的儿女四散而去。 父子二人离开言慎思的院子,沿着小路走到了湖边。 “父亲,儿子听嬷嬷们说,从前这湖比现在大很多。” 言世坤摇头笑道:“从前咱们王府的日子比现在好得多,这几年真是不行了。 眼瞅着你们兄弟姐妹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彩礼嫁妆又是一大笔银子。 昨儿你祖母还在为父面前念叨,府里都快精穷了。” 这话当然有夸张的嫌疑,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府的犄角旮旯随便扫一扫也够寻常人家吃用几辈子。 但言若凡听了之后心里依旧有些涩涩的。 大哥是个傻子,将来府里的爵位必然是他的。 寿康王府又不可能继承皇位,王爵不过就是空架子。 眼下王府的主人还是祖父,府里就已经开始寅吃卯粮。 等爵位落到他头上,已经是几十年后的事情。 父亲不擅经营,到那个时候王府的状况只会比现在更糟。 继承这样的王爵意义何在? “父亲,要想扭转这样的局面,只有一个办法。” “说来听听。” “只要言静姝嫁得好,父亲将来也有个倚靠,咱们府里的日子不就逐渐好起来了?” 言世坤想了想,随即再次摇头。 儿子的主意并不坏,姝儿是嫡长女,又是陛下钦封的县主,嫁个好人家本不该是件难事。 可她有个傻了的兄长,又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哪个前途无量的少年郎能看上她? 说起这事他对言若凡也有些怨言。 “凡儿,不是为父喜欢说教,你们几个这些年也做得太过分了。 一家子关着门过日子,打也好闹也好,自家人心里清楚不就行了。 你们干嘛要把事情传出去,弄得姝儿有了个坏名声。 如今你让为父上哪儿去给她找好亲事?” 言若凡讪笑了两声。 说起这个他也是后悔极了。 早知道言静姝能入了夏三姑娘的眼,他把她当姑奶奶供着都没问题。 “父亲,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言静姝才十四岁,离出嫁还早着呢。 从前咱们以为的那些好亲事,其实未见的有多好。” 言世坤有些听不懂儿子的话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您想想看,咱们以为的那些好亲事,无非就是府里有权有势,那些少年郎未见得有多出众。 今日这人不一样,儿子瞧着他年纪虽然不大,却不像是寻常的贵公子。” “你说的是方才打人的那小子?” 言若凡用力点点头。 他和父亲一样,也是第一次与申靖见面。 但他和父亲又不一样,之前就听说过太师府住进了一位表少爷。 据说这位表少爷是夏家老夫人的侄孙,是准备来京城参加科举的。 申家人时代读书却很少入仕,如今谴他进京考试,必然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看他方才的表现,是个胆子大的。 若是言静姝能嫁给他,好处就太多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非专业媒婆 不得不说,言世坤的脑子是真不行,消息也不够灵通,甚至还及不上言若凡。 儿子都开始盘算能从长女的婚事中得到什么好处了,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方才打人的小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凡儿,那小子与夏三姑娘同进同出,想来应该是夏家的亲戚。 可俗话说得好,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夏家也不能例外。 为父瞧着他衣着朴素教养也不行,家世肯定不怎么样。 若是把姝儿嫁给他,咱们说不准还得陪送一大笔银子。 更何况他也就十六七岁,还得多少年之后才能有用处,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言若凡笑道:“父亲考虑得非常周到,可若是他家世不俗,与夏家的关系十分亲近呢?” “你这小子!”言世坤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一指头:“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为父,竟还有心思玩笑!” “父亲别生气嘛,儿子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不是有意隐瞒您的。” 毕竟面对的是最喜欢的儿子,言世坤哪里舍得真的生气。 “那还不赶紧说!”他催促道。 言若凡道:“儿子听说此次夏太师回京,夏家大姑娘和大姑爷也一并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申家三房嫡长子。 看方才那小子的年纪,应该就是他。” 听了这话言世坤沉吟了片刻。 申家人虽然很少入仕,却为奉国培养了大批的人才,身居高位的也不少,夏太师便是其中之一。 除却夏家本身的实力,他正是倚仗了申家的人脉,这才迅速成为了奉国第一权臣。 若这小子真的是申家嫡子,这桩亲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凡儿,你这想法是不错,可咱们如何才能让他愿意娶姝儿呢?” “父亲是过来人,男子愿意为女子出头,甚至不惜得罪身份尊贵的人,这说明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那小子喜欢姝儿?” “就算不是喜欢,那也是同情怜悯,这难道还不够么?” 言世坤被惊到了。 他当然是过来人,但凡儿才刚十五岁,对男女之事的了解竟到了这种程度! 很多时候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不就是从怜悯开始的么? 却听言若凡又道:“即便如此,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父亲今后对言静姝稍微好些,但也不能太过亲热。 既不能让那小子对她的怜悯消失,也不能让他对您的印象继续变差。” 言世坤眉头紧锁。 女儿是自己的,对她用什么态度很容易掌握。 可那小子对自己的印象是好还是坏,这个他说了也不算啊! 言若凡道:“这事儿儿子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做,好在事情并不紧急,慢慢想就是了。” 言世坤拍拍他的肩膀:“凡儿真是长大了,为父心里甚是安慰。” ※※※※ 言世坤等人离开后,卢氏如同被抽了筋骨一般,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多少次,她早已经记不清了。 每次她都告诉自己,为那种男人生气根本不值得,可她依旧每次都会生气,甚至好几天都恢复不过来。 言静姝走到她身边,温声劝道:“娘,别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人了。方才夏侯老神医说了,他明日一定要离京,您赶紧去给哥哥收拾一下。” 卢氏吸了吸鼻子:“那你替娘好好陪陪夏三姑娘和申公子,娘去你大哥房里瞧瞧。” 说罢她又对夏申二人抱歉地点点头,这才缓步走了出去。 “月月,我在这个家真是待不下去了。”言静姝歪靠在夏月凉肩膀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还是申靖第一次见她流眼泪,心里越发不好受。 原来县主也和寻常用的女孩子一样爱哭,但她为了不让世子妃担心,为了不在那些厌恶的人面前露怯,不得不选择坚强。 夏月凉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那你索性跟我去夏家,从今往后也给我家小五叔做侄女?” 言静姝噗嗤一声笑了:“这话可是你说的,等我我哥哥随夏侯老神医去了洛城,我立刻就去太师府,从今往后再不回来了。” “好啊,反正我们家人少房子多,喜欢哪个院子随便你挑。” 言静姝嘟了嘟嘴,紧紧抱住了夏月凉的腰。 她刚才说的是实话,但也是气话。 就算母亲真的愿意与父亲合离,她也不可能离开王府。 因为她姓言,这件事就不仅仅是寿康王府的家事,而是牵连了整个皇室的颜面。 但有人愿意毫无顾忌不附加任何条件地接纳她,她依旧十分感动。 夏月凉被她抱得有些喘不过气,轻笑道:“不和你玩笑了,以你的身份,想要离开王府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早些嫁人。 可你又没有心仪的人,一时半会儿也嫁不了啊。” “要不你帮我找一个,反正你做事一贯都靠谱,眼光也比我好得多。”言静姝闷声道。 “你这话才是开玩笑吧?”夏月凉又拍了她一下。 活了两世,她还从来没有做过媒人,或者说从来没有成功过一次。 远的不说,就连把竹露塞给父亲她都没能成功。 婚事关乎女孩子的一辈子,尤其是这个时代,真正是二次投胎,她怎么敢替别人做主。 言静姝用力摇头:“我是认真的,只要是你觉得合适的人,哪怕是贩夫走卒我都嫁!” “呃……”夏月凉不忍心给她泼凉水,只好说道:“行,我给你找,只是世间的好男子可遇不可求,你得拿出耐心容我慢慢挑。” “一言为定,那我就等你消息了!”言静姝抬起头看着她的侧颜,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夏月凉无语。 这就是活脱脱的赶鸭子上架,她这个非专业的媒婆正式宣布上岗了! 回府的马车上,夏月凉立刻进入了角色,把自己认识的少年郎一个个拎出来比较。 申靖见她变得神神叨叨的,笑得前仰后合。 “我说你们俩一个是真敢说,一个是真敢干。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男子是不是靠得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得出来的。 万一你看走眼了,县主岂不是离开虎穴又进狼窝?” 第一百六十三章 老天爷安排好的 夏月凉杵着下巴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 “我知道啊,所以只敢在我特别熟悉和了解的人里面挑选。” 申靖笑道:“你自己也是养在深闺十几年,能有几个熟悉的少年郎?” 夏月凉笑道:“你觉得我大哥怎么样?” “你是说慕朗表哥?” “是啊,我大哥比静姝大了五岁,人品相貌都没得挑,满京城的少年郎有几个能比得上他?” “我觉得不合适。”申靖摇摇头:“言静姝她哥哥是那样的情况,就算将来情况能更好一点,也是需要有亲人照顾的。 大表哥常年驻守朔城,他哪儿有空闲照顾妻子的家人。” 夏月凉耷拉着嘴角道:“慕扬年纪太小,等他能娶媳妇儿的时候,静姝都二十好几了。” 申靖又被逗笑了。 “你还真是连慕扬都不放过啊,有本事你倒是让言静姝做你的小五婶嘛!” “滚!”夏月凉毫不犹豫地往他那边踹了一脚。 申靖早就有所防备,侧身往旁边躲开了。 “我说错什么了,你又翻脸!” 夏月亮道:“我认识的少年郎不是姓夏的就是姓言的,总不能让静姝嫁给墨千黎吧?” 她突然笑眯眯地看着申靖:“小殊表哥……” “你想干嘛?”申靖夸张地搓了搓胳膊。 “静姝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而且她还长得很漂亮,我觉得她很适合做我的表嫂欸!” “滚一边儿去!”申靖翻了翻眼皮。 “别装了,方才你总不会是因为手滑才把茶杯扔到哪女人脑袋上的吧?” 申靖分辩道:“我那是担心言静姝犯下大错,就她那准头,万一把茶杯砸到世子的头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夏月凉才不想听他狡辩,继续笑道:“那你夺过她手里的茶杯不就得了,干嘛非得扔出去呢?” “我见不得那女人嘚瑟的模样,一个贱妾公然挑衅主母,还有没有规矩了?”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我替静姝挑选的夫婿,这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 申靖嗤笑:“你挑好的就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你是老天爷啊?” “你们俩连名字都是一样的,这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是什么?” “懒得理你!”申靖气鼓鼓地把头扭到另一边,再不肯搭理她了。 夏月凉拉开小桌子下面的抽屉,摸出一个糖渍梅子扔进嘴里,只觉得整颗心都是甜丝丝的。 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出声的春酌,抿着嘴直乐。 申家表少爷聪明伶俐口才也好,但比起自家姑娘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他分明就不讨厌县主,否则又何必主动跟着姑娘跑这一趟?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希望在姑娘的推动下,他能够早些看清自己的心。 回到太师府,夏月凉从门房那里得知父亲已经回府了。 她笑着问还在闹别扭的少年:“小殊表哥,要不咱们再去风泉苑聊一聊?” “不去,我要回去睡觉!”他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酌笑道:“姑娘,奴婢还没见过表少爷发脾气呢!” 夏月凉道:“他这不叫发脾气,就是闹个小别扭。越是这样就越证明我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不是个小心眼,想清楚之后就没事了。” “那您当真要撮合他与县主?” “小殊表哥说过,人生短短数十载,除去年少时的十几年,再除去不得不浪费的一些时间,剩下的并不多。 若是遇到合适的人都不懂得抓住,一辈子就太过无趣了。 你觉得这样的人需要别人帮忙撮合么?” 春酌说不出话了,替她掀开了车帘子。 主仆二人下了车,不多时便来到了风泉苑。 夏怀珣今日也多喝了几杯,但还没有到醉酒的地步。 此时他已经换了家常的衣裳,歪在躺椅上同卫永闲话。 “姑娘来了。”有小丫鬟在外回话。 夏怀珣抬了抬下巴。 卫永急忙走过去把书房门打开。 “卫大哥。”夏月凉冲他点点头。 “月儿方才去哪儿了?”夏怀珣扬声问道。 夏月凉边走边道:“我和小殊表哥去了一趟寿康王府。” 夏怀珣道:“嘉城县主那边又出什么事儿了?” “爹爹简直太英明了,一猜就中!” “这种事情还用猜?就言世坤那副德行,寿康王府迟早被他给玩儿完了!” 夏月凉在他身边坐下,把方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大公子跟着去洛城也挺好的,至少那里比王府安全,还能接着治病。” 夏怀珣道:“这种事情外人也不便插手,你平日里多照顾一下县主,女孩子家遇到这样的父亲实在是太不幸了。” “我知道的。” 夏怀珣点点头,又问:“墨小王爷没事儿吧,你们这些孩子闹起来就没个度,万一喝出问题来就麻烦了。” 夏月凉笑道:“爹爹放心,那家伙皮实着呢,小殊表哥把他送回御赐的宅子里了。 那里伺候他的下人一大群,还有那位对他一往情深的容姑娘,一定能把他照顾好。” 夏怀珣道:“记得我昨天傍晚的时候还见到他了,怎的今日一早就没了人影,这是跑哪儿去了?” 夏月凉摇摇头:“我也没听清楚,好像是夜国那边给他送了些什么东西,他今日一早就去了宅子那边,结果就迟到了。 戴老爷子的寿宴怎么样,是不是聊得特别开心?” 夏怀珣笑道:“大家都不喜欢争权夺利,在一起自然聊得开心,戴老足足喝了一整坛碧雪酿。 对了,他还送了一套亲自做的木制小宅院给你把玩,为父让人送去雪消园了。” “真的呀,那可得好好谢谢他老人家。” 夏月凉欢喜极了,戴老爷子的手艺没得挑,她都想象不出那小宅子有多精致,真是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 夏怀珣十分理解女儿的小心思,按了按眉心道:“为父今日多喝了几杯有些困了,月儿也赶紧回去歇着吧。” “那爹爹别躺在这儿睡,小心着凉。” 夏怀珣笑着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夏月凉又吩咐了卫永几句,这才离开了风泉苑。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有感而发 雪消园中,鸣笳带着一群小丫鬟正围观戴老爷子送的礼物,怎么都看不够。 小宅子只有二尺见方,却真正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房屋数量及不上雪消园,精致处丝毫不逊色。 门窗俱能随意开合,房间里的家具摆设样样齐全,桌上甚至还有一整套的小茶具。 帐帘寝具也都配得齐齐整整,全都是年轻女孩子们喜欢的颜色和样式。 小丫鬟们看得入迷,连自家姑娘走进房间都没注意。 春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在为首的鸣笳腰上掐了一把。 “嘶……”鸣笳吸了口气,转头一看是春酌和自家姑娘,赶紧出声喊道:“别看了,别看了,姑娘回来了!” 小丫鬟们吓了一跳,赶紧过来行礼问安。 春酌板着脸道:“姑娘不在家就偷懒,我看你们的规矩是白学了!” 蜜儿在小丫鬟中是个领头的,闻言低着脑袋道:“春酌姐姐,我们以后再不敢了。” 夏月凉笑着摆摆手:“天色不早了,都下去歇着吧。” “是,姑娘。”小丫鬟们如蒙大赦一般四散而去。 鸣笳拉着她走到圆桌旁,指着那小宅子道:“您快来瞧瞧这个……” 春酌无奈地跟了过去。 对于下人们来说,主子宽仁当然是好事。 可姑娘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太师府,迟早都是要自己当家做主的。 身边全都是一群只知道玩闹的小丫头,将来去了婆家该如何生存? 鸣笳有些心虚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人可真是扫兴,有什么话也等姑娘玩够了再说。” 春酌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那些小丫头才多大,规矩都还没有学全,犯错也是情有可原。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是整日就知道带着她们疯闹!” “姑娘——”鸣笳晃了晃夏月凉的胳膊:“您快管管春酌,再这么下去咱们雪消园里就要添一位春嬷嬷了!” “你个小蹄子,看我不撕你的嘴!”春酌作势就要去撕扯她。 夏月凉被两人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说两位姑奶奶,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会儿,让姑娘我好好欣赏一下戴老爷子的大作。” 鸣笳得意地飞了春酌一眼,春酌则是冲她撇撇嘴,总算是安静下来。 夏月凉从前就格外喜欢中式古建筑,甚至还斥巨资买下一块地准备修建一座理想中的庄园。 只可惜工程的图样才刚敲定,施工方都还没有联系妥当,言景深就出事了。 穿越之后她住进了真正的古代庄园,放眼望去全都是精美无比的中式建筑,但前一世未了的愿望依旧还在。 迟早有一天…… 正想着,鸣笳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姑娘,这小宅子怎么也得好几个月才能制作完成,戴老爷子还真是舍得。” 夏月凉笑道:“想说什么就直说,脑子和嘴皮子都不怎么灵光的人,竟还想学人绕弯子。” “姑娘——”鸣笳的嘴巴撅了起来。 春酌抿嘴直乐。 她就知道姑娘不会惩罚小丫鬟们,但绝不会放过鸣笳。 果然就听夏月凉道:“你和春酌是一起到我身边伺候的,对我的脾性也都非常了解。 小丫鬟们年纪小心性未定,该说的时候就要说,不能让她们养成不好的习惯和毛病,以免将来惹出祸事。” “知道了,姑娘。”鸣笳老老实实应了一声。 夏月凉笑道:“随便说你几句,嘴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鸣笳闻言又凑了过来:“姑娘不喜欢绕弯子,那奴婢就直接说了啊。” 春酌噗嗤笑道:“你那厚脸皮还真不是吹出来的,就这还好意思缠着姑娘。” “边儿去!”鸣笳白了她一眼:“姑娘还没嫌我脸皮厚呢!” 夏月凉道:“你不就是想说,戴老爷子连这么珍贵的物件儿都舍得送,八成是看上你家姑娘做外孙媳妇了,是么?” “既然您这么说,那就是咯?” 夏月凉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原来在你心目中,本姑娘就值这么一座小宅子?!” “奴婢哪里是这个意思……” “休要整日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回去睡觉,今晚让春酌值夜。” 一句话就被取消了值夜资格,鸣笳再不敢多嘴,躬身退了出去。 春酌替夏月凉脱去外裳,轻声道:“鸣笳也是关心姑娘,您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夏月凉笑道:“你说话怎么也变得这般小心翼翼,发生什么事情了?” 春酌摇摇头:“奴婢就是一时有感而发,姑娘说话就十四岁,好些事情都该准备起来了。” “没什么好准备的,不管我将来要不要嫁人,不管嫁给什么人,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倒是你和鸣笳,我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离不开你们。” 两个大丫鬟在她身边伺候近十年,单论感情的话超过了许多亲戚。 如果可以,她真是想把她们留在身边,二十五六岁之后再嫁人。 但这里毕竟是古代,不能因为她舍不得就耽误了春酌和鸣笳的终身大事。 春酌忙道:“奴婢和鸣笳都只有十七岁,从来没想过那些事情。” “姑娘大了总是会考虑那些事情的,这很正常。 你也别着急,我也和你一样,只是一时间有感而发,想着将来应该给你们找什么样的人家。” 春酌道:“奴婢没有着急,只是同姑娘说句心里话。若是遇见各方面都合适的人家,您只需考虑鸣笳就行了。 奴婢这辈子是不嫁人的,就想一辈子留在姑娘身边。” 两世为人,夏月凉对婚姻这件事的看法自然与古人不一样。 早婚晚婚甚至不婚,全都是各人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权干涉。 可春酌毕竟是古代的姑娘,这样的想法就有些奇怪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春酌道:“奴婢觉得女人一辈子太苦了,相夫教子辛勤劳作,运气不好的话还有可能遇到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还不如就在姑娘身边好好伺候,吃穿不愁又没有人欺负,一辈子无忧无虑多好啊。” 这话夏月凉真是无法反驳。 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女人选择单身,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君迴的礼物(一) 夏月凉把春酌拉到一旁坐下。 “若是我将来遇不到想嫁的人,那咱们俩就凑合着过一辈子。 反正咱们有房有车有田地有银子,干嘛非得去找罪受。” 春酌一听这话就急了:“姑娘可不敢这么想,您怎么能一辈子不嫁人呢?” 夏月凉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春酌不仅想做单身狗,还是个双标狗! “你倒是说说看,你自己都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为何换成我就不行?” “这……”春酌的脸憋得红彤彤的:“您是什么身份,奴婢是什么身份……总之您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遇到合适的就嫁,遇不到那就不嫁。 人活一辈子不能只是为了让别人顺眼。换句话说,只有我们自己真的过得好,真正关心我们的人才会安心。” 春酌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但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姑娘说她们俩没什么不一样,可她觉得她们明明不一样啊…… 她用力甩甩头,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这是她伺候姑娘那么多年总结出的经验。 夏月凉拍拍她的手:“时辰不早了,咱们也收拾一下早点睡吧。” “哦。”春酌应了一声,自去打水不提。 ※※※※ 第二日一早,夏月凉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春酌,去看看又怎么了……” 春酌昨晚睡得不踏实,现在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闻言强打精神下了床,披上衣裳趿着鞋走出了内室。 “春酌姐姐——”蜜儿见她出来了,赶紧跑了过来。 春酌拧着眉道:“昨儿的话都被你们当耳旁风了,一大早的吵嚷什么?” 蜜儿道:“那个容姑娘又来了。” 饶是春酌脾气很好,听了这话也生气了。 “跟我去瞧瞧!”她拢了拢外裳,迈步走出了正房。 容玉今日没有再扮作丫鬟,而是做了精心的装扮。 一身大红色的衣裙,绣工极为精美,为她本就明艳的五官又添了几分贵气。 春酌福了福身,沉声道:“容姑娘一大早到雪消园来所为何事?” 容玉轻笑道:“瞧春酌姑娘这样子是要才刚起啊,你们姑娘呢,该不会还在赖床吧?” 那一晚容玉来找夏月凉,春酌是在场的。 当时她分明见这姑娘被自家姑娘怼得灰头土脸,甚至都快哭了,还以为从今往后她能学乖一点,不要再做这种自讨没趣的事。 没想到人家一点教训都不吸取,反倒是越发张扬。 瞧瞧这身装扮,都可以直接坐上花轿当新娘子了! “容姑娘请到暖阁稍候片刻,我家姑娘很快就来。” “好吧。”容玉笑了笑,随一名小丫鬟去了暖阁。 春酌折返回正房,夏月凉已经穿好衣裳正在梳头。 “姑娘,容姑娘在暖阁等您。” 鸣笳放下梳子,气鼓鼓道:“要不是蜜儿她们拦着,我方才就把她撵走了!” 春酌笑道:“姑奶奶,你还是少惹些事儿吧,人家怎么说也是侯门贵女,而且还是其他国家的人,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的。” 夏月凉拈了一块藕粉糕咬了一口:“容玉有没有说什么?” 春酌道:“她许是看不上奴婢的身份,什么都不肯说。” “你赶紧洗漱换衣,鸣笳随我去瞧瞧。” 夏月凉吃完藕粉糕,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走出了正房。 与容玉不同,她一般情况下都不喜欢打扮得太复杂。 一是嫌麻烦,二是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弄得太复杂了非但不好看,还会给人一种小孩儿穿大人衣裳的感觉。 尤其是在自己家里,她就喜欢穿得舒服,通常就是一身花色简单素雅,样式也简单的衣裙。 今日也是如此,一身浅碧色的衣裙外加月白色小袄,既暖和又舒服,看起来还格外素雅,与她的气质十分相符。 兴许是装扮不同的缘故,容玉的气场明显强大了许多,表现也比上一次从容。 虽然她依旧惊叹于夏月凉那不同于同龄女孩儿的气质,却没有如上一次那样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 “夏三姑娘。”她站起身稳稳行了个礼。 夏月凉笑着还了个礼:“容姑娘。” 两人分宾主落座,鸣笳把准备好的茶水端了上来。 容玉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夏月凉的脸上,过了好一阵才道:“夏三姑娘的肤色真是白皙,在奉国似乎并不常见。” 这话说得没毛病,因为奉国人虽然不算黑,但大多都是言静姝那样的暖白皮,多少都带了一丝黄气。 但非要说夏月凉是独此一份,那就太夸张了,毕竟冷白皮的人也不是没有。 因为夏家的人就比寻常人白皙很多,至少比容玉本人还要白了一个色度。 夏月凉轻笑道:“容姑娘一大早跑到雪消园来,就是为了夸赞我皮肤白?” 容玉的面色微微变了变。 她又忘了对方的嘴皮子有多利索,真是太蠢了! “我今日是受人之托给夏三姑娘送礼物来的。” 她本以为夏月凉会感到好奇,或者对自己的态度能稍微好一点。 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有谁会不喜欢别人给自己送礼物? 没想到夏月凉只是十分平静地说了三个字。 “礼物呢?” 容玉感觉自己又要坚持不下去了。 这才叫做没有礼貌好么!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忍着气递了过去。 “喏,这是我们夜国的太子殿下送给姑娘的。” 夏月凉的眼皮剧烈抖动了一下。 夜君迴该不会是有病吧,好端端的送什么礼物? 容玉离她很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嘴角翘了起来。 她就说嘛,十三四岁的人怎么可能那么成熟,只不过是之前没有拿住她的七寸。 虽然她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夏月凉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对她而言绝对是好事一桩。 她喜欢墨千黎,但也不会因此就看不清现实。 同太子殿下相比,千黎哥哥不论样貌、学问、武功、魄力……不管任何一方面都差得太远。 如果太子殿下也对夏三姑娘有意,千黎哥哥绝对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如此一来,她不是就有机会了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夜君迴的礼物(二) 容玉的得意之色夏月凉并没有看见,却把一旁的鸣笳给气坏了。 更让她气不过的是,姑娘分明不是个好欺负的人,怎的突然间就不吱声了? 刚刚春酌才提醒过她不要惹事,她自是不敢插嘴,只能冲自家姑娘挤眼睛。 可惜她的眼睛都快抽筋了,夏月凉依旧无动于衷,既不伸手去接那礼单,也不出声表明态度。 容玉的笑容渐渐散去,又把礼单往前递了一寸。 “夏三姑娘,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礼物。” 夏月凉收回思绪,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却还是没有伸手。 “这些礼物真的是夜太子托姑娘送给我的么?” 容玉一噎,手中的礼单也微微抖动了一下:“夏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月凉道:“容姑娘与我是初次见面,夜太子若是给我送礼物,是不可能委托你的,除非他手下已经没有人可以用了。 姑娘听我一句劝,帮人做事也是有前提条件的,否则只会越帮越忙,得不偿失。” 容玉的俏脸涨得通红,手里的礼单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她活了十四年,丢脸的次数多了去了,却没有哪一次如今天这么尴尬。 反正都是同一份礼单,谁送来的有区别么?真是矫情死了! 她把礼单重重拍在桌案上:“礼物我已经送到了,你爱要不要!” 说罢她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出了暖阁。 “鸣笳。”夏月凉故意放大音量喊了一声。 “奴婢在。”鸣笳这一次反应极快,用更大的音量配合道。 “把这礼单送去给墨小王爷,就说……” “别——”已经走出门的容玉突然折返回来,飞扑过去把礼单死死抓在手里。 鸣笳不会武功,动作自然不及她利索,只能眼睁睁看着礼单被她抢走。 夏月凉笑道:“鸣笳,依旧去告诉墨小王爷,就说夜太子的礼物……” “夏月凉!”容玉用力跺了跺脚:“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见她又快哭了,鸣笳心里舒坦了许多。 她就说嘛,自家姑娘的手段可不是这些个娇纵的贵女能比的。 随便动一动嘴皮子,就能把人气得跳脚! 夏月凉端起茶杯吹了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对付无理取闹的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理会,若是跟着对方一起闹,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烦恼,最终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容玉死死咬着嘴唇,大颗大颗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一般直接砸在地上。 直到泪珠把地面打湿了一小片,夏月凉才开口道:“初识那一天我就说过,容姑娘喜欢什么人我管不着,用什么方法达成心愿我更管不着。 但你若是打算把怨气发泄到我的头上,我认为大可不必。 可你却根本不把这些话当回事,依旧对我纠缠不休。 所以这话应该是我问容姑娘,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我……”容玉吸了吸鼻子:“我以后不会了,但这一次你能不能……” 夏月凉站起身:“我亲自送容姑娘回去,墨小王爷那边我也可以替你解释。 但请容姑娘记住方才的承诺,今后来太师府做客的时候不要再耍心眼,更不要来雪消园胡闹。” 容玉嘴唇动了动,嗫嚅道:“我不会了……” 夏月凉嗯了一声,抬了抬手道:“容姑娘请吧。” 容玉不敢再执拗,跟在她和鸣笳身后走出了暖阁。 三人走出二门,一路来到了太师府前院用来待客的若安堂。 一名小管事见赶紧迎上前道:“三姑娘……” 他指了指放置在廊下的几十只藤箱以及一旁的十几名挑夫,又看着容玉道:“这些都是这位容姑娘带来的。” 容玉的脸更红了,冲挑夫们道:“别在那儿杵着了,赶紧走!” 挑夫们一时间没搞懂她是什么意思,全都愣住了。 究竟是人走把东西留下,还是人和东西一起走? 容玉气得不行,提高声音道:“挑着东西跟我走!” 挑夫们赶紧把箱子挑上,跟着几人一起来到了侧门处。 车夫很快就把马车赶了过来,容玉只觉没脸见人,飞快窜了上去。 鸣笳掀开车帘子,正准备扶夏月凉上车,侧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止,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快给小爷开门——” “是墨小王爷!”鸣笳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娘脾气好不和容玉计较,甚至还愿意帮忙解释,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好了,墨小王爷亲自找上门来了,瞧这架势,他会轻易饶过容玉才怪! 夏月凉在她手心处轻轻抠了一下。 这丫头一向不懂得收敛,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这就是故意招人恨。 遇到高兴的事情不一定要笑出声,在心里面乐一乐它不香么? 侧门很快就打开了,一身华服的墨千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动作是前所未有地利索。 夏月凉眯了眯眼睛,这厮果然是装的。 单看他下马的身手,绝不可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 墨千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夏月凉,不由得愣了愣神,脚步也停了下来。 “墨小王爷。”夏月凉福了福身。 “月亮妹妹别这么客气,弄得怪生分的。”墨千黎赶紧走上前。 他一边说话,一边探着脑袋四处张望。 虽然没有见到容玉的人影,那几十个藤箱却让他的火气一下子又窜了起来。 “容玉你个死丫头,还不赶紧给小爷滚出来!” 躲在车厢里的容玉气得胃疼,却又不想出去丢人现眼。 墨千黎这厮从来不给她面子,当着外人的面也是呼来喝去,真是能把人气死! 墨千黎又不是真的笨,很快就意识到她躲在什么地方。 他快步走到马车旁,一把掀开了车帘子。 两人是斗嘴还是动手夏月凉管不着,但地点不能是太师府。 她笑着走上前劝道:“这件事就是个误会,容姑娘也是一片好心,小王爷就别生气了。” 墨千黎睨了哭丧着脸的容玉一眼,笑道:“既然月亮妹妹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生气了。 今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明日再回来念书,烦你替我向老师解释一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君迴的礼物(三) 墨千黎难得没有纠缠夏月凉,十分干脆地跳上了容玉的马车。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御赐的宅子,墨千黎一把抓住容玉的胳膊,直接把她从马车上一路拽回了书房。 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自从容姑娘住进这所宅子,小王爷和她吵架已经成了常态。 可像今天这样直接动手还真是头一次,而且小王爷的脸色太吓人,估计容姑娘是要倒霉了。 咣地一声,书房门被重重关了起来, 书房里的容玉和书房外是下人们的心脏都砰砰砰加快了跳动。 墨千黎一把甩开容玉的手,气呼呼道:“容玉,你别以为自己是庆城侯府的嫡女就可以无法无天。 小爷忍了你这么长时间,不代表可以永远忍下去!” 容玉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带着哭腔道:“我做什么了,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太子殿下要送给夏三姑娘的,谁送过去还不都是一样的!” “一样你个头!”墨千黎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早知道那时候坚决不带这丫头来奉国,就该让她回去被老侯爷打板子。 “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太子哥哥送给月亮妹妹的生辰礼物。 眼下离她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你就急急慌慌把礼物送过去,算是怎么回事?” “你又不早说,我怎么会知道?”容玉瘪了瘪嘴。 墨千黎被他气笑了。 “你是我什么人,我跟你说得着么?” 容玉的眼泪喷涌而出:“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才整天欺负我!” “我让你喜欢了么?”墨千黎真是被她烦死了:“我八岁的时候就被送来奉国,那时你才六岁,喜欢个屁啊!” 容玉哽咽道:“那你来奉国的时候八岁,夏月凉也只有六岁,你又喜欢个屁!” “我……”墨千黎说不出话了。 这死丫头嘴皮子比刀子还尖锐,专门往人的痛处扎。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过几天就回去吧。差不多也该过年了,你爹娘肯定会担心你的。” “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我就喜欢在奉国京城过年,爹娘那边我自会写信解释。” “你……”墨千黎忍不住握了握拳。 “怎么着,你还想和我打架?”容玉抬眼瞪着他的拳头。 墨千黎松开手:“好男不和女斗,我跟你打得着么?反正老师已经同意我住进太师府了,你爱在哪儿待就在哪儿待,我才懒得管!” 容玉哭得更凶了。 “我到底是哪里让你看不上了,非得这个样子……” 墨千黎道:“说句实话啊,你这人没啥毛病,比夜国和奉国好些贵女都强,就是跟我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再怎么改也不合适。” “那夏三姑娘同你合适么?” 墨千黎呼吸微微一顿,随即又道:“小爷觉得合适那就是合适,我若是能把月亮妹妹娶回家,这辈子就等着享福了。” 容玉抹了一把眼泪:“你觉得合适没用,关键是人家觉得你不合适,不管你怎么改,依旧不合适。” “你少来鹦鹉学舌这一套,小爷现在就一个想法,好好在太师府念书,给月亮妹妹留个好印象。” 容玉呵呵笑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傻,没想到你比我更傻。 这么多年来,你什么时候见过太子殿下对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 你也不要嫌我说话难听,同太子殿下相比,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 墨千黎恼羞成怒,大骂道:“你知道个屁!既然觉得太子哥哥处处都比我好,那你怎么不去黏着他? 当上夜国太子妃,庆城侯府的荣华富贵又可以延续不知多少代,脑子坏掉的人才来追小爷呢!” 容玉站起身,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我就是要黏着你,看着你怎么被人嫌弃,怎么灰溜溜滚回荣成侯府!” “切——”墨千黎把腿架到书桌上,无所谓地笑道:“那你就等着瞧吧,荣成侯府小爷是一定会回去的,但绝不会是灰溜溜地滚回去。” 他不仅要带着心爱的姑娘,还要带着他们的儿女,一大家子人风风光光地回家见爹娘。 “呸!”容玉见不得他那副嘚瑟的模样,一甩袖子走出了书房。 ※※※※ 夏怀珣散朝回府,还在书房外就听见了女儿的声音。 “月儿今天没有其他事情么,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他一边走进书房,一边笑着问道。 夏月凉把家常衣袍递给他,笑道:“有些事情想和爹爹说。” 夏怀珣换上衣袍,又把手洗干净,这才坐到了女儿身边。 “有什么事就说吧。” “今日一早容玉又来找我了。” 夏怀珣挑眉:“好端端的她又来做甚?” 夏月凉抬眼看着他:“她是替夜太子送礼物来的。” 夏怀珣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笑道:“夜太子给你送礼物,应该托墨千黎才对,怎么可能找容玉帮忙。 这小姑娘八成是趁着墨千黎醉酒,自己取了礼物和礼单来咱们家的。” 夏月凉挑起大拇指:“爹爹真是神人,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 夏怀珣哈哈笑道:“神人就算了,为父这辈子只求不做个老糊涂,不让我月儿嫌弃就心满意足了!” “爹爹又开始乱说话了。”夏月凉替他倒了杯茶:“我就是想问问您,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你说夜太子给你送礼物这件事?” 夏月凉点点头:“我和他都没有见过面,莫名其妙送什么礼物。 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夏怀珣抚了抚下巴:“月儿对夜太子的了解有多少。” 夏月凉嘴角弯了弯:“我了解的都是世人知道的。 他是夜女皇的长子,今年十七岁,据说自幼聪慧无双,而且生了一副俊美至极的容貌。 不过这些也不过就是些流言,他那样身份的人,多少总会有些吹嘘的成分。” 夏怀珣眼中满是笑意:“为父见过他,流言并非吹嘘,他的确是个极为出众的少年郎。” 夏月凉凑到他身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爹爹头一回如此夸赞一名十几岁的少年郎。” 第一百六十八章 老父亲的忧患 年轻人往往都不经夸,所以真正关心他们的长辈会适时泼上一盆冷水,让他们保持清醒继续进步。 少年时代的夏怀珣最不喜欢这一套,好不容易取得一点成绩,难道连高兴一下都不可以么? 自从做了长辈之后,他明白了老一辈的良苦用心,渐渐也学会了那一套。 侄儿们、学生们,甚至是一些比较熟悉的少年郎,只要是他认为值得调教,就会经常敲打。 当然,夸赞也不是没有,只是比较起来显得有些稀罕,连夏月凉都没有听过几次。 此刻他听了女儿的话,才意识到自己对夜君迴的态度有些过于热情了。 “月儿啊,为父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因为夜太子是其他国家的人,与咱们没有利害关系……” 夏月凉笑道:“爹爹把夜太子说得这么好,就不怕女儿心动,这辈子非要嫁给他么?” 夏怀珣略有些心虚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不管哪个国家的皇室,都是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肮脏龌龊。 我的月儿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绝不会被一个人的外表所惑。” 夏月凉怅然道:“谁知道呢,再聪明再理智的人也会为情所困。 更何况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说不准哪一天就会误入歧途。” 夏怀珣有些坐不住了。 女儿自小就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让他在许多事情上渐渐放松了警惕。 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他担心的一直都是女儿把一切看得过于透彻,最终选择孤老终生。 却几乎忘了她真的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从未真正经历过男女之情,一旦陷入情感之中,还能有什么理智可言? 夏月凉看着父亲的窘态,哪里还忍心与他开玩笑。 “爹爹,女儿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我与夜太子这一生恐怕都没有机会见面,他再怎么优秀也与我无关。” 她说这些话的本意是为了安抚父亲,让他不必为自己担心。 可听在夏怀珣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绝不能把赌注全都压在女儿的成熟懂事上,而是必须做到防患于未然。 某些事情只有在源头上就把它彻底解决掉,才能避免后续的各种麻烦。 “月儿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为父去解决,你就当它不存在,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那夜太子送的礼物……我到底要不要收?” 夏怀珣想了想:“他选择这个时候给你送礼物,必然是以你的生辰为借口。 若是不收,岂非显得咱们小家子气心中有鬼?” “那我要不要给他还礼。” “你给他还礼,就等同于又给了他缠上来的机会。 还是方才能的话,为父会好好处理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好吧,那就有劳爹爹了。” 父女二人一起用过午饭,夏月凉刚一离开,夏怀珣立刻写了一封长信。 “卫永,去把墨千黎给我找来。”他把门外的护卫叫进来吩咐道。 “这个时辰了爷还叫他做甚?”卫永难得多了句嘴。 “叫你去就赶紧去,哪儿来这么多的废话?”夏怀珣瞪了他一眼。 “是。”卫永抱了抱拳,迈开大步走出了书房。 墨千黎是个心大的人,虽然同容玉吵了一架,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食欲。 美美吃了一顿后,他回到房间准备再睡一觉。 昨晚空着肚子喝了太多的酒,他的脑袋到现在都还有些晕。 大约一个时辰后,山药把他叫醒了。 “爷,夏四爷派人来找您。” 一听是老师找他,墨千黎哪里还敢拖延,胡乱披上一件外裳套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卫永说明来意,墨千黎却有些心虚。 “卫大哥,老师是不是知道今早的事情了?” 卫永并不知道容玉去过太师府的事情,摇了摇头:“属下不知您指的是什么事。” 墨千黎的心更虚了。 连最亲近的护卫都不知道,说明老师对这件事情极为看重。 太子哥哥这次真是害死他了! “好吧,我这就随卫大哥走一趟。” 二人只花了不到两刻钟就出现在了夏怀珣面前。 “卫永退下吧。”夏怀珣吩咐卫永,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墨千黎。 卫永抱了抱拳,躬身退下。 墨千黎的小腿抖了抖,厚着脸皮行了个大礼:“学生见过老师。” 夏怀珣冷哼了一声:“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墨千黎嘿嘿笑道:“这都是太子哥哥的意思,学生就是个跑腿的。” “不管是谁的意思,反正东西是你送来的,为师就找你算账!” “冤枉呀老师,那些东西是容玉自作主张送到太师府来的,我昨晚喝多了啥都不知道。 再说了,太子哥哥也是一番好意,月亮妹妹不是快过生辰了嘛。” 夏怀珣被他的厚脸皮逗笑了:“这么说来,那些个东西你是非得送给月儿了?” “还请老师多多体谅,太子哥哥毕竟是储君,他与我的关系再好那也是君臣,我怎敢……” “很好。”夏怀珣点点头:“你小子看着没个正形,脑子倒还算清醒。” “老师……” “东西你想送就送过来吧,不过这个你替为师交给夜太子。” 夏怀珣说着就从白玉狮子镇纸下面取出一叠银票和写好的书信一并递了过去。 墨千黎一开始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伸手接了过来。 待他看见那一叠厚厚的银票,差点就哭了。 开什么玩笑,这不成老师出钱给月亮妹妹买礼物了么?! 太子哥哥又不是商贩,这么搞他还不把自己给骂死啊! “老师,您可别害我……”他赶紧把银票又递了回去。 夏怀珣呵呵笑道:“要么你就把这些银票送去给夜太子,要么你就离开太师府,从今往后也别叫我老师,我也不是你的叔叔。 若是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月亮妹妹’这几个字,你且试试看!” 呜呜呜…… 墨千黎瘪着嘴,真是哭死在这里的心都有。 说来说去,这些事情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霸道,真是让人没法活了! 权衡利弊之后,他把银票和书信一股脑儿塞进了怀中。 “好吧,老师的吩咐学生不敢不从,一定把银票送到太子哥哥手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池鱼巷的陌生人 奉国富庶,青楼的生意历来十分红火。 年复一年,数不清的少女被卖进青楼,也有数不清的青楼女子被人赎身。 有的被男子带回家中做妾,有的被人继续贩卖。 前者看似安稳,后者依旧漂泊,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与二者相比,被人赎身之后安置在府外,只要手里有足够的银钱,女人们的日子大多过得不错。 奉国京城的池鱼巷就是这样的女人聚集的地方。 男人们安置外室,图的就是安全稳妥,一般都不会选择太大太过奢华的宅子。 因此池鱼巷中的宅院基本都是一个样式,而且修建得非常整齐,不熟悉环境的人来到此处,经常都会找错门。 外室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住在池鱼巷的人不似寻常百姓那样喜欢串门,邻里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不过,没有来往并不代表彼此之间就真的不认识。 养外室的男子都是有家室的,一旦被妻子发现,少不得就是一场大闹。 因此池鱼巷的住户都十分警醒,但凡出现一个生面孔,所有的人很快就会知道。 一年前闻夫人陆氏把英娘安置在这里,不仅给了她足够花销的银钱,还雇了一对老夫妇看门打杂。 生下孩子之后,陆氏又寻了个乳娘并两个丫鬟伺候她,日子真是越过越好。 为了不引起闻相的怀疑,闻承训一个月只敢来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格外小心谨慎。 一年的时间,英娘和孩子在这里生活得十分安逸,可以说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好日子。 曾经最向往的荣华富贵似乎也变得淡了,一心就想着把孩子养好。 她是满足了,丫鬟们却有些不甘心。 尤其是一个名叫草芽的,因为模样生得水灵,渐渐就有些不安分。 这一日天气比较暖和,英娘抱着孩子在小院中晒太阳,草芽把衣裳洗干净晾晒好后,凑过来逗弄小男娃。 “太太,小少爷长得越发好看了。”她试探着说道。 英娘不疑有他,笑道:“可不是么,刚生下来的时候跟个小老头一样,现在白白胖胖的多可爱。” 草芽有些犹豫道:“太太,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英娘转头看着她:“你这丫头今日是不是疯魔了,好端端的这般严肃。” “太太。”草芽压低声音道:“小孩子长得可快了,您别看小少爷现下只有一岁,眨眨眼的工夫就能跑能跳,再眨眨眼就该上学了。 池鱼巷这里日子是过得不错,可您想过小少爷的将来么?” 这话算是戳中了英娘的痛处,已经沉寂的心思又泛起了波澜。 是啊,俊哥儿都一岁了,连个身份都还没有,闻家大门往那边开都不知道。 如果训郎家中有儿子,她根本不敢有半点奢望。 可他家中只有一群丫头,甚至他那嫡出的兄长膝下也没有儿子,否则闻夫人何至于为她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和银钱? 眼下俊哥儿是闻夫人唯一的亲孙子,自己若是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一旦她有了其他孙子,她们母子就不重要了。 可…… 她一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男子,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闻相和闻夫人不一样,他心狠手辣丝毫不讲情面。 当初他可以派人来杀她,如今一样可以要她们母子的性命。 想到这里,英娘苦笑道:“有些事情你不懂,我当然希望俊哥儿能有个好前程,可相比于性命,前程又算得了什么?” 草芽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一直以为太太顾忌的是老爷家中的夫人,生怕回府之后会受欺负。 没想到这里面还关乎性命的问题,简直太可怕了! 英娘拍拍她的手:“你也别怕,只要咱们安安分分住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 草芽舔了舔嘴唇:“奴婢都听太太的,一定安安分分做人。” 英娘点点头,拿过一旁的丝帕替儿子擦了擦口水。 正说话间,负责打杂的婆子买菜回来了。 她把门插好,快步朝她们走过来。 “初婶,你这是怎么了?”英娘问道。 初婶道:“太太,方才奴婢在街口遇见了几个眼生的男子,说是要在池鱼巷置办一所宅院。” 英娘不以为然道:“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人搬走自然就有人搬来,没必要大惊小怪。” 初婶抿抿嘴,欲言又止。 她只是个打杂的,少说话多做事才是本分,尤其不能表现得太过聪明。 可她毕竟活了几十年,接触过的人也多,打眼一看就能看出几分门道。 方才那些男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身形紧实步伐利索,说不定都是些练家子。 太太的过往她不是很清楚,但住在这种地方的女人,仇家肯定是有的。 万一那些人就是冲着太太和小少爷来的,那该怎么办? 草芽见她站着不动,催促道:“初婶赶紧去做饭吧,待会儿太太该饿了。” “哦。”初婶应了一声,提着菜篮子去了厨房。 草芽还想说什么,隔壁的院子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 英娘皱着眉头道:“草芽,咱们隔壁什么时候有人住了?” 她们的宅子位于池鱼巷的尽头,只有左边的院子有人居住。 四个多月前那家人搬走了,宅子便一直空置。 她们都已经习惯了旁边没有人居住,突然听见人说话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奴婢出去瞧瞧。”草芽莫名有些心慌,小跑着去开门。 英娘拍了拍怀中的儿子,心里也有些不安。 草芽只有十二三岁,身材又格外娇小,呲溜一下就夹进了隔壁的院门。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见到她,笑着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女娃,怎的跑到我们家来了?” 草芽红着脸回道:“我就住在这池鱼巷,见这院门的锁没了就过来瞧瞧。” 男子笑道:“我们是新搬来的,你以后叫我刘大叔便是。 等家中女人和孩子搬来了,你可以经常过来玩。” 草芽在池鱼巷住了半年多,从未见过这么热情的人,顿时吓得一溜烟儿跑了。 回到自家小院,她急匆匆走到英娘身边。 不等她说话,英娘就点了点头。 方才那男子说话的声音那么大,她自然是听清楚了。 第一百七十章 英娘的打算 英娘毕竟是吃过大亏的人,警觉性比寻常妇人要强了许多。 她给草芽使了个眼色,自己抱着儿子走进了正房。 草芽简单收拾了一下落在院子里的东西,赶紧跟了过去。 走进正房,草芽紧紧关上房门。 英娘把儿子放进摇篮里,这才问道:“草芽,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草芽道:“奴婢没敢细数,不过那边大约有四五个人,全都是成年男子。 方才说话的那人身材非常高大,样貌倒还生得周正,看起来挺和蔼的。” 英娘当然不可能如草芽这么天真。 人不可貌相,真正的坏人未见得都长得凶神恶煞,和蔼可亲的人也有可能是笑里藏刀。 不过方才那男子提到了女人和孩子,倒是让她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些许。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距离训郎上一次来池鱼巷才刚过去了五六日,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再过来。 “唉——”英娘叹了口气,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草芽被吓到了,急忙问道:“太太,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郎中。” 英娘闷声道:“家里没有个男人,遇事儿都不知该找谁商量。” 草芽扭了扭小手,原来太太是想老爷了。 可她连老爷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想帮忙都不知该怎么帮。 正想着,就见英娘蹭地坐起身,走到了书桌旁。 她自幼就被卖入青楼,却并非色艺双绝的花魁,只是稍微学过几个字。 搬进这所宅子之后,为了迎合闻承训的喜好,她才在正房里安置了书桌,并配齐了笔墨纸砚。 做了一年摆设的文房四宝,今日总算是有了用处。 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张字条,英娘吩咐道:“草芽,你去一趟街口的猪肉摊儿,把这东西交给张屠夫,让他尽快交到爷的手里。” “是。”草芽接过字条,转身走了出去。 闻承训对英娘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虽然已经过了最亲热的阶段,但英娘毕竟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比妻子低多少。 接到字条的时候,他刚和朋友正在酒楼用午饭。 稍加思索后,他雇了一辆马车就去了池鱼巷。 望眼欲穿的英娘见他真的来了,而且还来得这么快,心里甜丝丝的。 闻承训先去看了儿子,这才笑着问道:“英娘就这么想爷吗?竟这般着急忙慌地让人传信把爷拘了过来。” 英娘挽起他的胳膊:“妾身每时每刻都在想爷,就是爷不肯经常来看我们母子。” 闻承训无奈道:“爷恨不能天天同你和俊哥儿在一起,只是如今我也是有职务在身的人,哪里还能如从前一般自在。” 这些话并不全是撒谎,去年闻相被气病之后,他认真装了好几个月的乖儿子。 他本就比闻承宗和闻承德聪明,闻相一高兴就在吏部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 有了职位,他的空闲的确是比从前少了,但也名正言顺地有了不按时回府的借口。 英娘假意嗔怪道:“爷就是做了再大的官,妾身和俊哥儿也沾不到您的光。” “你啊……”闻承训捏了捏她的脸颊:“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爷要不是为了你们,谁稀罕去做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听了这话英娘眼睛就是一亮:“爷的意思是很快就能接妾身和俊哥儿回府了?” 闻承训是真不想泼她冷水,但也不能一直撒谎。 “爷当然想尽快接你们回府,不单是爷,母亲那边也是天天都在想俊哥儿。 可父亲的脾气太过执拗,眼下你和俊哥儿的事情根本就不敢让他知晓。” 英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眼下? 一年前是眼下。 一年后依旧是眼下。 这个眼下究竟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难不成非得闻相丢了官甚至是丢了命,他们母子才能重见天日? 在这件事情上闻承训一直都觉得有所亏欠,耐着性子道:“如今朝中局势不明,父亲的心情自然不好。 等一切都明朗了,爷的职位肯定能再往上提一提。 到那个时候,咱们把俊哥儿带到父亲面前,他老人家一高兴,咱们一家子不就团聚了么?” 英娘如何敢信这种话。 闻相要是会因为俊哥儿高兴,她们母子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她挤出一丝艰涩的苦笑:“妾身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今日请爷过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个。” “哦?”闻承训好奇道:“那你想要说什么?” 英娘遂把今日隔壁搬来一家人的事情说了。 “……草芽去看过了,那家人看着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可妾身还是有些担心。” 闻承训笑道:“既然没有什么好怀疑的,那你还担心什么?” “妾身怕他们是相爷派来的人……” “又在胡思乱想!不是爷喜欢吓唬你,父亲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他若是想要对付你,绝不可能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英娘用力咬住了嘴唇。 她当然知道闻相有多么狠辣,当初她身怀六甲他都丝毫不手软,更何况是如今。 关键在俊哥儿身上。 一个还在娘胎里的孙子和一个已经活蹦乱跳的孙子,对老人而言肯定是不一样的。 她就怕闻相用计把俊哥儿夺走,然后再毫无顾忌地把她干掉。 “好了好了……”闻承训把她揽进怀里:“大不了爷再给你雇几个护院,总要保你和俊哥儿平平安安。” 英娘胡乱支应了几句。 小宅子就那么几间房,两个丫鬟都只能挤在一间屋子里住。 雇几个护院住房顶么?! 看来凡事依旧只能靠自己,发现不对就赶紧去田庄那边躲一阵。 ※※※※ 闻承训忙着去池鱼巷,连午饭都没有好好吃,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在同一间酒楼用饭的闻承礼。 当然,闻承礼也没打算同他打招呼。 因为他今日之所以选择这家酒楼,纯粹是为了季云蓁。 闻承训离开没多久,季云蓁果然出现了。 守在窗边的山药激动得大呼小叫:“爷,季大姑娘,真的是季大姑娘!” 第一百七十一章 闻承礼上钩(一) 季云蓁回京的事情,闻承礼早就听皇长孙提过。 但她人在太师府,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人都容易犯贱,越是见不到,心里就越是惦记。 闻承礼也是如此,自从知道季云蓁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一颗心就被勾走了一半。 虽然每日都随皇长孙出入各种声色犬马的场合,他依旧无法忘了季云蓁。 甚至在听玉墨唱戏的时候,他都能把戏台上的人看成心尖上的姑娘。 前几日有人告诉他,在某家酒楼附近见到了季云蓁好几回,于是他连青楼赌场都不去了,一大早就来酒楼蹲守。 这一守就是两天,本就缺乏耐心的闻承礼情绪越来越暴躁,不仅是山药,就连跑堂的小二哥都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今日山药直接不敢坐了,直接在窗边站了好几个时辰,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就怕一不小心又看走眼。 功夫不负有心人,闻承礼的午饭才刚吃了几口,一道格外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山药的视野中。 他这几日真是被骂够了,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闻承礼从椅子上蹦起来,三两步就窜带了窗边。 季云蓁打扮得非常朴素,不同于从前那种刻意追求的素雅,而是真正的简单朴素。 一身灰蓝色的粗布衣裙,简单的发髻上连根银簪子都没有,比寻常百姓家的姑娘都不如。 见此情形,闻承礼的心揪着疼,眼泪都险些掉下来。 “山药,那真的是季大姑娘?” 山药怯生生道:“是,就是她……” 闻承礼骂道:“夏家人真不是东西,夏三姑娘更是个混账! 太师府不是有权有势么,为何要如此糟践季大姑娘?” 山药不敢接话,厚厚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自打爷看上季大姑娘,整个人就魔怔了,而且情况还越来越严重。 太师府的确不差钱,可季大姑娘如今就是个丫鬟,而且还是罪臣之后。 难不成夏家还得让她穿金戴银,把她当祖奶奶一样供着才算是个东西么? 闻承礼的咒骂还在继续:“言非庐肯定是在糊弄爷,说什么夏三姑娘是个绝色美人,就像那天上的月亮,狗屁! 她分明就是妒忌季大姑娘生得美,所以才把她弄得灰头土脸,才能显得她自己有几分姿色!” 眼瞅着季云蓁的身影越来越小,山药真是听不下去了。 “爷,季大姑娘都走远了,咱们要不要追上去瞧瞧。” 闻承礼踢了他一脚:“还愣着干嘛,赶紧追啊!” 主仆二人匆匆下了楼,朝季云蓁那边追了过去。 季云蓁本来就是来当鱼饵的,自然不会让他们跟丢了,否则以她的脚程,等二人下楼她早就没影了。 闻承礼不敢惊动季云蓁,就这么不近不远地跟在她后面,直到她转进了一条小巷。 “山药,你认识那条小巷么?” “小的认识,那是榴花巷,里面种了好些石榴树,开花的时候可美了!” “谁让你说这些废话了,爷是想问那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山药嘟了嘟嘴:“那里住的都是些平民百姓,没啥特别的。” 闻承礼听说都是百姓,胆子顿时就大了不少。 “走,跟上去看看。” 两人继续往前走,也跟着进了榴花巷。 正如山药所言,榴花巷就是京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一条小巷。 不同于池鱼巷,这里住的人比较杂,而且日子过得都不怎么样。 房屋有大有小,样式也各有不同,凑在一起显得十分凌乱。 季云蓁一直走到小巷的尽头,在一所有些破烂的小房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主仆二人担心被她发现,躲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堆放的杂物后面。 “爷,咱们已经知道季大姑娘找的是哪一家,还是先回去吧。”山药小声建议。 “怎么着,这就嫌累了?”闻承礼翻了翻眼皮。 “不是……”山药实在是忍不住,用手捏住了鼻子。 他的父母都是陆家的家生子,他自己又是生在闻家长在闻家,自小就没有吃过半点苦头。 像榴花巷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他一共也没来过几次。 天知道这些尿骚味是从哪儿飘出来的,再闻下去隔夜饭都保不住了。 闻承礼也捏住了鼻子,闷声道:“先出去避一避,待会儿季大姑娘走了咱们再来。” 两人匆匆离开了榴花巷,重新回到了之前的酒楼。 大约一个时辰后,季云蓁又出现了。 虽然距离有些远,闻承礼还是看清了她那红肿的眼睛。 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季云蓁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坚强的,即便是被关在天牢里,也没见她哭成这个样子。 “山药,咱们再去榴花巷。” 山药撇撇嘴,只觉胃里又开始翻腾了。 两人重新走进榴花巷,寻到了之前的那所小房子。 山药上前敲门,很快就有人在里面问道:“谁呀?” 闻承礼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道:“烦劳开一下门。” 嘎吱一声,房门开了。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探出了脑袋,眯着眼睛打量二人。 “不好意思啊公子,老朽的眼睛看不太清楚,您这是……” 闻承礼心中暗喜。 这老头儿八成是季家从前的亲朋或者下人,说不定从前见过他。 若是他的眼睛看得清,今日自己别说打听事,说不定还会挨骂。 他温声道:“在下是季大人从前的学生,方才见大姑娘前来探望老伯,所以跟过来瞧瞧。” 老头儿拱了拱手:“不知工子贵姓?” 闻承礼道:“免贵姓李,也是京城人氏。” 老头儿侧过身子:“公子有话进来说吧。” “多谢老伯。”闻承礼道了谢,带着山药走了进去。 山药暗暗咋舌,在爷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他还没见过爷这般温文守礼的模样呢。 若是让相爷和夫人知晓这件事,肯定会气得吐血。 小房子占地非常小,除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院子,就是一明一暗两间房。 老头儿把唯一的椅子让给闻承礼,自己则寻了个小板凳坐在门边。 “寒舍太过简陋,老朽就不请公子喝茶了。” 闻承礼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眼泪差点又流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闻承礼上钩(二) 纨绔子弟大多玩世不恭,很少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感伤。 闻承礼也一样,十几年来就顾着玩儿了,就连父母亲人都很少关心。 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听玉墨唱戏,戏文的内容都是男女情爱悲春伤秋,竟惹得他也牵动愁肠,情感都变得细腻多了。 看着这破破烂烂的屋子,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季云蓁在太师府受到虐待的场景,难受得不行。 他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老伯不必客气,我们不喝茶。” 老头儿长叹了一口气:“公子是个有良心的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惦记着我们老爷……” 闻承礼道:“老伯这般称呼老师,想来您从前也是季府的人。” “是,老朽是季家的老仆,是看着老爷出生长大的。 如今季家已经没了,老朽苟延残喘至今,一是为了替老爷申冤报仇;二是放心不下少爷和两位姑娘。 可老朽就是个眼睛快瞎的糟老头子,连生活都需要大姑娘接济,还能做些什么……呜呜……” 说着说着,老头儿竟嚎啕大哭起来。 闻承礼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一旁的山药偷偷翻了个白眼。 爷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世间悲惨的人何止千万,这老头儿虽然也很惨,但好歹还有个栖身之所,他至于如此伤心么? 远的不提,府里那些犯了错的下人,哪个不比这老头可怜,爷的眼睛朝他们看过一眼么? 闻承礼取出丝帕抹了抹眼泪,又道:“老伯,我听说季大姑娘如今在太师府做事?” 老头儿哭得更伤心了。 “都怪老朽没本事,大姑娘是多么聪慧矜贵的大家闺秀,如今却沦落到给人做了使唤丫鬟……” 闻承礼用力握了握拳,又道:“听闻夏家十分仁善,大姑娘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所以才有余力照顾老伯。” 老头儿用力摇头:“徒有虚名罢了!” “老伯为何这么说,莫非大姑娘在夏家受人欺负了?” “老朽眼睛看不清,但也能感觉到大姑娘处境有多艰难。 方才公子说看见她了,她是什么样的情形你应该清楚。” 闻承礼冷笑道:“大姑娘一身粗布衣裙,发髻上连根银簪子都没有。 她本来就纤弱,如今更是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 老头儿又叹了口气:“大姑娘如今已经是太师府的人,我们就是些寻常百姓,想要帮她都无从帮起。” 闻承礼的心里跟猫抓一样。 他是相府公子,当然不是寻常百姓。 可他却根本拿不出办法来营救季云蓁,否则当初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被夏三姑娘带走。 “老伯,方才大姑娘与你说了什么,我瞧见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若是让夏家人见到她的模样,还不定会怎么想呢。” 老头儿道:“大姑娘对老朽说,夏三姑娘嫌她不会伺候人,想要把她送去田庄。 公子想想看,大姑娘是自幼娇养的闺秀,每日学的都是琴棋书画,平日想要戴朵花都是下人们帮忙掐的。 让她去田庄里干农活,这不是糟践人么?!” 闻承礼大怒:“这个恶毒的女人,难不成夏家已经穷到没饭吃,需要一个小姑娘去田庄里种粮食了?!” 老头儿又抹了把眼泪,没有再接话。 谷仍 闻承礼喘了几口粗气,又道:“老伯,季大姑娘有没有说她会被送去哪一座田庄?” “大姑娘说夏家的田庄多得很,她也不知道夏三姑娘说的是哪一座。 不过她同老朽说了,夏三姑娘就是故意同她过不去,所以一定会让她去条件最艰苦的田庄。” 听了这些话,闻承礼的眉头皱了起来。 田庄闻家也有不少,但都是母亲和嫂子们在打理,数量和位置他一概不知。 至于说京城附近的田庄孰优孰劣,他就更不知道了。 “老伯,大姑娘最近几日还会再来探望你么?” 老头儿道:“大姑娘说她去田庄之前会再来给老朽送些吃的用的。 她每个月就那么点月钱,老朽真是不忍心要她的东西……” 闻承礼朝山药伸出手,示意他拿些银子出来。 山药十分不情愿地解下荷包递给他。 爷花钱一向都是大手大脚,要不是夫人偏疼小儿子,那点月钱还不够他出去玩一天。 最近太子殿下总和爷在一起,所有的花销都归他负责,爷的荷包这才鼓了起来。 没想到荷包在他手里还没捂热,又被爷拿去送人情! 闻承礼贪图享受,对银钱却没有什么概念。 他十分爽气地把荷包塞进老头儿的手里。 “老伯,我今日没有准备,随身只带了这么一点银子,你留着贴补家用。” “不不……”老头儿急忙拒绝:“老朽贱命一条,日子怎么都能过下去。 公子还年轻,今后用钱的日子还多着呢……” 闻承礼道:“不瞒老伯,我家中颇有些资财,这点银子不算什么。” “那……”老头儿想了又想,最终只能收下荷包,并连声道谢。 闻承礼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老伯好生歇息,我就先走了。” “公子慢走。”老头儿扶着墙站起来,把主仆二人送到门外。 主仆二人离开榴花巷,山药的嘴巴依旧撅得老高。 闻承礼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你甩脸子给谁看呢?” “小的不敢,只是爷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银子扔给那老头儿,有些想不通。” “你傻啊,爷的钱是给那老头儿么?” 山药眨了眨眼睛,不是给那老头儿,难道还是给他? “说你傻你还不服气!爷给那老头儿银子,季大姑娘的银子不就省下来了? 这老头儿不像是个贪财的,多余的银子说不准还能交给季大姑娘。 有了银子,她虽然不能彻底改变命运,至少也能让日子好过一点。” 山药想了想又道:“这么下去不是长久之计,爷不可能给季大姑娘送一辈子银子啊。” 闻承礼挑眉:“你小子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山药嘿嘿笑道:“爷真的想救季大姑娘脱离苦海么?” “你再说一句废话试试?” “爷不要生气,小的的确是有些想法。” 第一百七十三章 闻承礼上钩(三) 山药模样生得憨厚,鬼主意却真是不少。 闻承礼歪到如今这种程度,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但山药毕竟是个没有多少见识的人,人品又不端正,他的主意多半都是馊的,大约只有闻承礼不嫌弃了。 见自家爷又一次愿意听自己的,山药颇有些得意。 “爷,太师府的实力与咱们闻家不相上下,想公然从他们手上抢人是不可能的。 而且夏闻两家关系太僵,想要替季大姑娘赎身也不可能。” 闻承礼怒了:“你小子说了半天,全他娘的都是废话,你倒是来几句有用的啊?” “爷不要着急嘛,小的以为,咱们要想营救季大姑娘,在京城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夏三姑娘却把机会送到了咱们手中。 她不是要把季大姑娘送去田庄么? 等季大姑娘出发的那一日,咱们暗中尾随在她后面,不就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了么? 条件最艰苦的田庄,就意味着周围的环境也不怎么样,守卫必然也就比较松懈。 到时咱们趁人不备,便可偷偷把她带走。” 山药的想法真的只是个想法而已,具体如何操作完全没有计划。 但听在闻承礼耳中,竟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你小子果然机灵,就这么干!到时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季大姑娘带走,再托皇长孙寻个秘密的地方让她居住,我就不信夏家有本事找到她。” 山药附和道:“爷想的真是周全,只是如此一来,参与行动的人就得仔细挑选。 人多嘴杂,万一有人贪财出卖爷,这件事就算是砸锅了。” 闻承礼想了想:“你说的对,这件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嗯……反正也不需要动武,不如就咱们俩去。” 啥?他们俩去? 山药瞬间就怂了。 条件再艰苦的田庄,也会有一大群佃户在劳作。 那些农夫虽然没有学过武,但个个都是常年耕作身强力壮,他们俩能是对手么? 一个不小心被人真当山药给挖了! “爷,小的无所谓,可您金尊玉贵的受不了委屈啊。” “只要能救季大姑娘逃离苦海,爷什么委屈都能受。 你去找两身普通百姓穿的粗布衣裳,再去寻一辆一般的马车,到时候有用。” 山药小声提醒:“爷不要忘了去年在东春巷的教训……” 闻承礼挑眉:“你说的是替季大姑娘赎身那一回?” “是啊,就因为咱们人手不足,所以才吃了夏三姑娘的大亏。每到天阴下雨,小的身上的旧伤还会有些疼呢。” 闻承礼哪里会信他的鬼话。 小小年纪受一点皮外伤,天阴下雨还会疼?又不是那些老头老太太的老寒腿! “这一次情况不一样,这个计划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夏三姑娘必然没有准备,咱们一定能成功。” 山药哼哼唧唧的,一点也不干脆。 闻承礼冷声道:“你小子的嘴巴给爷闭紧了,若是走漏风声,唯你是问!” “知道了。”山药赶紧应道。 ※※※※ 榴花巷的小破房子中,方才还悲悲戚戚的老头儿目露精光,哪里还有半分老态。 他笑着对藏在里间的人道:“季姑娘可以出来了。” 谷拈 话音刚落,一身粗布衣裙的季云蓁走了出来。 “陈大哥好本事,连我都险些被你糊弄了。” 老头儿摘掉头上的发套,抹去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庞,他正是夏月凉身边的另一名护卫陈举。 “季姑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凭那一对蠢货主仆,是绝不可能发现破绽的。” 季云蓁笑道:“虽是如此,下一步行动咱们还是不能大意,必须按照姑娘的吩咐认真做好准备。” 陈举点点头:“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切不可大意。” 季云蓁抱了抱拳:“那我就先回府了,陈大哥保重。” 陈举目送她离开,自去做事不提。 季云蓁回到雪消园时,夏月凉正带着一大群小屁孩儿玩游戏。 孩子们年纪悬殊不大,辈分却参差不齐。 夏怀珘是舅外祖,小辞和小意是姨母舅父,夏灵晏的两个儿子则是孙辈。 一会儿外孙打了舅外祖,一会儿外甥又扯了姨母的头发,一会儿侄儿又被叔叔踩了脚。 夏月凉笑得肚子疼,歪在椅子上险些站不起来。 春酌几个围在一旁乐不可支,整个雪消园里充满了笑声,所剩无几的花草也被弄得一塌糊涂。 季云蓁远远望着这样欢乐的场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一年多了,这样欢乐的场景她都快想不起来了。 父亲的官职不高,季家也不似夏家这般富贵。 但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每天都过得非常幸福。 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父亲最喜欢在花树下抚琴,母亲一边绣花一边应和着哼唱,弟弟妹妹在花园中扑蝶打闹。 那时的她就会趴在母亲膝前,静静享受属于一家人的温馨时光。 可如今父亲没了,母亲和弟妹远在他乡,不管她怎么努力,那样美好的时光都再也回不来了。 季云蓁用力捂住嘴,悄悄离开了花园,回到了自己住的屋子。 她拧了个帕子,试图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可是眼泪越擦越多,最后她索性捂着脸大声痛哭起来。 夏月凉站在小屋外,收回了试图敲门的手。 她的经历与季云蓁不一样,但那份伤痛却是感同身受。 当一个人付出再大的努力也无法挽回已经失去的一切,那种悲伤无助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哭得再伤心,流再多的眼泪都无济于事,但总是个发泄的渠道。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季云蓁的哭声渐渐小了。 夏月凉重新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季云蓁站起身把门打开。 “姑娘……”她赶紧把手中的帕子藏在身后。 夏月凉温声道:“眼睛都肿成桃子了,帕子也就不必藏了。” 季云蓁把她拉进屋里,轻轻把门合上。 “姑娘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夏月凉走到桌边坐下:“方才花园里太吵了,你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才看见的。” “让姑娘见笑了,我就是想起了从前的事儿,一时间没忍住。”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正的朋友 夏月凉看着强颜欢笑的季云蓁,心里越发难受。 “云蓁。”她握住对方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能成事的人往往都很执着,可他们都活得很辛苦。 你还年轻,这一辈子长着呢,不要总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圈子里,要吧目光放长远些。” “姑娘……” “你可以叫我月凉。” 季云蓁秀眉微皱,像是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 夏月凉轻笑出声:“咱们勉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人,从前没能做成朋友已是遗憾,今后你还打算让这个遗憾继续下去么?” “可我……”季云蓁咬着唇瓣,欲言又止。 父亲遭人陷害之前,她活得太过肆意,性格孤高清冷谁都看不起,在贵女们的聚会上随意卖弄才情,受人吹捧成为了所谓的京中才女。 反观夏月凉,明明拥有其他女孩子无法比拟的身份、才华、智慧和能力,却一直活得十分低调。 季家人没有背地里议论别人的习惯,所以她从未说过夏月凉半句坏话。 但她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也从未想过要与夏月凉交往。 如今她已经落魄至斯,还有什么资格与太师的孙女做朋友? “真正的朋友,从来都与身份无关。” 季云蓁的眼中再次盈满了泪水。 如今的她已经同孤女无异,当然渴望能够拥有一份真挚的情感。 可自小父母就教育她,做人不能太自私。 她不能因为贪恋这一份太过难得的友情,就影响了夏月凉的名声。 “我虽然没有卖身为奴,其实同春酌鸣笳她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姑娘待我一片赤诚,我却不能忘了根本。” 夏月凉轻叹道:“你这人真是……这么对你说吧,即便是春酌和鸣笳,我也从未觉得她们低人一等。” “我知道。”季云蓁点点头:“姑娘一直把她们当做姐妹,甚至连婚事都让她们自己做主。” 面对如此执拗的女孩子,夏月凉只能暂时息了做朋友的心思。 她顺着季云蓁的话问道:“你呢,对将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季云蓁不想装作没听懂她的话,淡淡道:“我现在除了报仇什么都不想。” “那报仇之后呢?” “报仇之后?”季云蓁摇摇头,表示自己从来没有想过。 夏月凉笑道:“血海深仇当然是要报的,但你也得为令堂和弟妹着想。 你若是连个家都没有,该怎么照顾他们?” 季云蓁说不出话了。 奉国很少有女子能够自立门户,抛开所谓的规矩和习俗不提,没有能力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虽然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娇养的贵女,甚至还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但她想要凭一己之力重振季家,目前看来基本无望。 即便只是把母亲和弟妹接到身边照顾这个相对容易一些的愿望,她都不敢想。 夏月凉说这些话并非嘲笑她,而是告诉了她一个实情。 季云蓁苦笑道:“姑娘,以我如今的状况,想要一个家并不容易。” “什么人想要一个家都不容易。你是如此优秀出众的女孩子,将来一定会遇上一个对你真心实意的男子。” 季云蓁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将来是不是能遇上那样的男子,她根本就不在乎。 谷鏯 但能遇到对她这么好的朋友,她这辈子也值了。 “姑娘才是真正的优秀出众,将来的姑爷一定是人中龙凤。” 夏月凉咯咯笑道:“人中龙凤不见得就能做个好丈夫,我可不稀罕!” 季云蓁终于被逗笑了,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想要禀报的事情。 “姑娘,闻承礼上钩了!” “哦?快些说来听听。” 季云蓁遂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陈大哥假扮的老头儿真是绝了,把闻承礼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掉了不少眼泪,真是一言难尽。 那厮居然好意思说他是我父亲的学生,还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我险些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夏月凉嗤笑:“反正他就快倒大霉了,且容他再演几天戏,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陈大哥也说了,咱们一定按照姑娘的部署,让闻家狠狠栽个大跟斗。” 夏月凉点点头:“大方向不出差错就行,最终能闹到什么地步,主要还是看闻家人的表现。” ※※※※ 英娘对闻承训的了解非常透彻。 所谓的寻几个护卫果然只是口头上说一说,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隔壁那位姓刘的男子一如既往地热情。 一会儿让人送几个果子,一会儿又让人送几样小孩子的玩具,一会儿又打发人过来借东西。 草芽毕竟还小,来往了几次后就和人家混熟了,哪里还有半分警觉性。 就连负责买菜做饭的初婶也觉得隔壁这家人挺不错,之前那些怀疑也淡去不少。 英娘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隔壁的人越是热情,她就越是紧张。 左一趟右一趟地往自家跑,说不准就是来打探消息的。 去母留子这种事情戏文里多了去了,闻相留下俊哥儿把她给“去掉”,也不是不可能。 到了晚间,英娘的焦虑达到了顶点,躺在床上像是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披衣起床,先去看了看摇篮中熟睡的儿子。 俊哥儿那肉嘟嘟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看得她的心都融化了。 她拼着命才保住的儿子,绝不能落入闻相手里。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硬拼她们母子毫无胜算,训郎也是无可奈何。 她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先把性命保住再说其他。 英娘替儿子掖了掖小被子,走出了正房。 小宅子并不大,院子更是小得可怜,几十步就能绕上一圈。 英娘绕了三四圈后,脑海中渐渐有了头绪。 为了安全起见,她和俊哥儿必须暂时分开,以免被闻相一网打尽。 恰在此时,围墙那边传来了一阵低语。 英娘的心脏紧缩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到围墙边,耳朵轻轻贴了上去。 说话的是两名男子,其中一个正是那姓刘的。 两人一开始聊的都是赌钱吃酒的事情,没说几句就有了些翻脸的迹象。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分头逃难 姓刘的男子声音有些粗噶,刻意压低之后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刺耳极了。 另一名男子的声音完全不同,即便说的都是粗话也不觉得难听。 英娘屏气凝神,终于听见了一句与她有关系的。 “大哥,我瞧着隔壁这女人挺不错的,咱们真的……” “嘘,有些话不能乱说……”后面的话被姓刘的男子打断了。 英娘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两人话语中不带半个“闻”字,在她听来却字字直指闻太师。 她必须赶紧跑,否则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同样的事情一年前刚经历过,因此英娘并没有手忙脚乱。 她回房收拾了一下金银细软,又把睡在床尾的草芽叫了过来。 睡得正香的草芽用力揉了揉眼睛:“太太,您叫奴婢有什么事?” 英娘道:“草芽,我可以相信你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太过严肃,草芽的瞌睡立刻就飞了。 “太太……奴婢……” 英娘从袖中摸出两张银票:“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如果你肯帮我一个忙,这些银子都是你的。” 草芽的嘴巴张得老大。 爹娘当初把她卖给牙婆,一共就得了二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就是十个她,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 英娘嘴角弯了弯,抽出一张银票抖了抖。 “想清楚了么?” 草芽用力点头:“奴婢愿意帮忙,保证让太太满意。” 英娘道:“明日初婶去买菜的时候,你跟她一块儿去。 但你要记住,你不是去买菜,而是把俊哥儿偷偷带出池鱼巷,把他送到城南蒋记干果铺交给那里的掌柜。” 草芽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俊哥儿是太太的心头肉,平日里连乳娘都轮不上抱。 怎的今日她居然舍得与俊哥儿分开,而且还是送去给一个干果铺掌柜? 还有,俊哥儿虽然只有一岁,但也是个大活人。 自己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带出池鱼巷? 二十里两银子的确诱人,可她真的有这个能力挣么? 英娘道:“明日我会收拾一批旧衣服送去善堂,到时就把俊哥儿藏在运送旧衣服的推车里。 你陪着初婶去买菜,顺带就把旧衣服送去善堂。” 草芽想了想,这件事情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 住在池鱼巷的人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还是过得很不错的。 平日里太太们经常会收拾一些不穿的衣物送去善堂,也算是行善积德。 她虽然没有做过同样的事情,但依葫芦画瓢并不难。 关键是小少爷,他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怎么可能老老实实藏在推车里? “太太,奴婢愿意去,可小少爷……” “这个你就别管了,照着我说的做就行。” 说罢她把其中的一张银票塞进草芽手里:“你先收着这十两,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另外十两。” 草芽偷偷瘪了瘪嘴。 太太这是不相信她,所以才把赏钱扣下一半。 谷欚 英娘也不打算遮掩,直接道:“并非我信不过你,但这是行事的规矩。 你跟了我一年,总该知晓我的人品如何。 事成之后,除了另外的这十两,我再赏你一身绸缎衣裳,外加一套头面。” 草芽的小心脏噗通噗通加快了跳动。 她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只是家境太差,连身好看的衣裳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首饰。 若是有了太太赏的绸缎衣裳和头面,她肯定会更加漂亮。 “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把小少爷安全送到干果铺子掌柜的手中。” 解决了儿子的问题,英娘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和儿子分开。 但闻相太过狠辣,她必须为自己考虑。 干果铺子的掌柜过去同她有过一段感情,直到现在还对她恋恋不忘。 看在这段感情的份上,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俊哥儿。 “草芽,你把俊哥儿送去干果铺子后,就住在那里好生照顾他,暂时就不要回来了。” 草芽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英娘面色好看了许多,她又大着胆子问:“太太让我把小少爷送走,那您有什么打算?” 英娘把儿子托付给她,并不代表就把她当自己人。 “我哪儿都不去,等风头过了就让人接你们回来。” 草芽很想问一问“风头”指的是什么,但英娘显然已经不愿意再提这个,她只能闭上了嘴。 当夜,英娘收拾出一大堆一点也不陈旧的“旧衣裳”,足足堆了半车还多。 天色渐渐变亮,她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十分认真地倒出了很少的一部分。 在青楼里混了近十年,她旁的本事没学会,给客人下药却十分熟练。 这一小瓶迷药是她从青楼里带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本是打算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没想到第一次就用在了宝贝儿子身上。 英娘用药极有把握,但还是免不了手抖,好不容易才把迷药放进了半盏蜂蜜水中。 小孩子觉多,这个时辰俊哥儿本该还在熟睡。 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早早就醒了过来,既不哭也不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母亲。 英娘心里极为不舍,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脸。 俊哥儿咯咯笑道:“娘,娘……” 英娘咬了咬牙,一狠心抱起儿子,把放了迷药的蜂蜜水一点点喂进了他的小嘴里。 不到一刻钟,已经醒过来的俊哥儿又一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英娘心疼得不行,用力亲吻着儿子的小脸。 “俊哥儿,千万别怪娘狠心,等咱们顺利渡过这个难关,娘一定好好补偿你。” 又过了一刻钟,天彻底亮了,池鱼巷里的人也开始四处走动。 英娘把儿子安置妥当,将小推车交待给了草芽。 “这些衣裳都不合穿了,丢了怪可惜的,你替我把它们送去善堂。” “是,太太。”草芽老老实实应道。 初婶并没有起疑,挎着小竹篮和草芽一起出了门。 一夜未眠,英娘却丝毫不觉疲惫。 她重新收拾了金银细软贴身藏好,又吩咐另一名丫鬟去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 胡乱吃了几口早饭,英娘坐上马车离开了池鱼巷。 第一百七十六章 热闹的东郊田庄(一) 英娘乘坐的马车,就是那种车马行里最常见的黑油马车。 京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眨眼的工夫就能混在一起,让人完全分不清她乘坐的究竟是哪一辆。 几乎就是同一时刻,榴花巷中也驶出了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车上的乘客正是季云蓁,她刚刚同陈举假扮的老头儿道别,坐着虎子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慢悠悠汇入了车马人群之中。 离他们不远处,一身粗布短衣的山药也驾着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正在四处张望。 车厢里的闻承礼嫌马车走得慢,催促道:“你小子拖拖拉拉的干嘛呢,要是把季大姑娘给跟丢了,看爷不扒了你的皮!” 山药嘟囔道:“爷不要着急,小的保证能跟上。” 半个时辰后,季云蓁的马车先出了东城门。 虎子稍微加快了些速度,朝着那五座田庄的方向驶去。 出了城门之后,马车也越来越少,山药十分自信地甩了甩马鞭,笑着对身后的闻承礼道:“爷尽管放心,这地方小的从前来过好几次,路熟得很。” 闻承礼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冷嘲热讽了一番:“爷瞧着这附近的田地也一般般,夏家居然也看得上!” 山药道:“这就是夏三姑娘的刁钻之处,若是地方太好,如何整治季大姑娘。” “呸!”闻承礼狠狠啐了一口:“狗屁的高门闺秀,为了整人特地买一座田庄,图他们夏家有钱么?” 山药劝道:“爷不必生气,咱们用些手段把季大姑娘救出去藏好,小的就不信夏三姑娘有那本事找得到人!” 闻承礼笑道:“还不赶紧跟上,前方那马车都快没影了。” “得嘞!”山药乐颠颠地抖了抖缰绳,马车轻快地跑了起来。 夏月凉所说的那座田庄,如今的主人正是英娘。 季云蓁下车之后,刻意在田庄后门处磨蹭了一会儿。 估摸着后方马车上的人能看见她了,装作失足掉下了夏月凉之前就命人挖好陷阱里。 “爷!”山药吓了一大跳,用力勒住了马缰。 “怎么了?”闻承礼急忙探出头问道。 “季大姑娘突然就没了。”山药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突然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亲眼、所见,他都要以为这地方有狐仙了。 闻承礼也不要人扶,直接跳下马车。 “你再说一遍,季大姑娘怎么就突然没了?” 山药用手比划着说道:“小的分明见季大姑娘就站在那棵大树下,谁知一眨眼的工夫人就没了。” “你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小的确定。” 闻承礼不再追问,拔腿朝大树那边跑去。 山药吓了一跳,竟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处。 这是自家爷? 这是自家那养尊处优连路都懒得多走一步的爷? 季云蓁掉下去之后,陷阱外的伪装遭到破坏,露出了黑乎乎的洞口。 闻承礼跑到近前,也被吓了一大跳。 是哪个坑人害人的玩意儿,竟在这种地方挖了这么大这么深的一个坑! 惊吓之后他又开始着急。 谷糒 季云蓁那般斯文娇俏的姑娘,掉进这么深的坑里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用双手拢住嘴巴,探着身子朝洞口深处大喊:“云……” 刚喊了一个字,他腿弯处突然一软,脚下打滑也掉了下去。 尚且处于震惊中的山药直接摔倒在地上。 这地方果然不对劲儿,狐仙抓走了季云蓁还嫌不够,连自家爷都不放过。 爷是夫人的心头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家老小都别想活了! 山药挣扎着爬起来就想往前跑,孰料后颈处被重重击打了一下,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闻承礼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没想到陷阱虽然黑,真实情况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可怕。 他摔在了一堆枯枝一样的东西上,然后就顺着斜坡一直滑到了陷阱的底部,除了肩膀和右腿有些疼,其他部位都没有任何损伤。 闻承礼心中一喜,他掉下来一点事儿都没有,就说明季云蓁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待会儿寻到她之后,自己就大声呼喊,山药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去。 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他又一次陷入了比戏文更加缠绵悱恻的美梦之中。 他喜欢季云蓁这么些年,连她的笑脸都没见过几回,更别说拉拉小手说几句贴心话。 没想到今日遇险,竟能有机会让他一亲芳泽。 确定自己滑到底部,闻承礼迫不及待地喊道:“云蓁,云蓁,你在哪儿啊,有没有摔到哪里了?” 然而,陷阱里始终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 闻承礼后悔极了。 他自小除了玩什么都不管,身边的杂事都是下人负责打理。 类似银子、火折子等等杂物,全都放在山药的身上,他身边除了美人们送的荷包帕子扇子,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大着胆子往前摸索,终于触碰到了布料一样的东西,而且似乎还带了一点温度。 “云蓁——”闻承礼往前一扑,把带着温度的物体直接扑倒在地上。 那人大声呼痛,含糊不清地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 闻承礼一听是女子的声音,而且鼻端还闻见了一股独特的清香,心里越发激动。 “云蓁,蓁儿,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那人越发气得不行,屈膝在他小腹处用力顶了一下。 “嗷——”闻承礼痛极,却还是不舍得松手。 那人趁机挣脱出一只手,用长长的指甲胡乱抓挠。 闻承礼的脸上挨了好几下,疼得大声求饶:“蓁儿,我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听说你在夏家遭人虐待,我心疼得连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如今好了,咱们借此机会离开夏家,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那人正是前来田庄避难的英娘。 她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为了安全起见,她每次来田庄避难走的都是后门。 没曾想是哪个挨千刀的,居然在大树下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她正琢磨该怎么爬上去,竟有个如此花痴的男人也掉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热闹的东郊田庄(二) 英娘并没有得到闻家的承认。 对于闻承训的家人,她见过的寥寥无几,熟悉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所以闻承礼发了半天花痴,她依旧没搞懂他是谁。 至于他说的云蓁和夏家,她同样是一无所知。 不过她一向谨小慎微,从来不轻易得罪任何人,唯一的仇人便是闻相。 而且知晓这座田庄属于她的人,只有陆氏和闻承训。 按说这两人应该不会出卖她,但他们身边的下人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她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姓闻?” 闻承礼还在深情表白,哪里还顾得上分辨对方的音色。 他十分欢喜地笑道:“云蓁,你终于听出我是谁了。” 英娘的寒毛倏地一下竖了起来。 果然是姓闻的! 她更加用力地朝对方脸上和身上挠去。 闻承礼又是一阵惨叫。 恰在此时,洞口处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这是怎么回事,爷记得去年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立刻就有人答话:“小人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爷有所不知,自从田庄换了主人,佃户们全都被谴走了,田地都荒了一整年。 小人们人手不足,只顾着看大门了,这后面就……” “英娘呢,她一早就到田庄来了,怎的不见人影?” “爷,没听说太太今日要来啊……” 陷阱里的两个人同时听出了他的声音。 英娘刚准备大声呼喊,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待会儿爷派人前来营救,发现她和一名男子滚作一团抱在一起,会怎么想? 闻承礼也想大声呼喊,同样意识到了一件事。 待会儿三哥派人前来营救,发现季云蓁和他在一起,必然会告诉父亲。 那样他和季云蓁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闻承训眼睛又不瞎,如何看不出这是一个已经有人掉下去的陷阱。 他冷声吩咐道:“让人下去瞧瞧,说不准捕到了什么猛兽。” 那名庄客应了一声,急忙招呼人去抬梯子点火把。 闻承礼和英娘都被吓懵了,却又不知该如何脱困。 梯子和火把很快就到了,闻承训冷笑了一声,亲自执起一支火把踩着楼梯下了陷阱。 火光很快把陷阱照亮了,闻承训一眼就看见了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 闻承礼借着火光看清楚了怀中女人的脸,顿时惊呼道:“你是谁?” 英娘压根儿就不认识他,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闻承礼从来不是肯吃亏的人,见对方不是自己心爱的姑娘,哪里还忍得了。 他一把将英娘推开,顺势在她小腹上踹了一脚。 闻承训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二人的“表演”。 闻承礼和英娘被他看得后背直发麻,架也打不下去了。 “训郎,你千万不要误会……”英娘怯生生开口解释。 “你呢,怎么不继续演了?”闻承训看向闻承礼。 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方才看见那一幕时的心情。 谷磥 老四是个浪荡子,最近一段时间越发不像样子,整日跟着皇长孙眠花宿柳。 这也就罢了,反正闻家也不指望他顶立门户。 可谁能想到,他的好弟弟越玩越放肆,居然玩到了他女人的头上,生生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 闻承礼狠狠啐了一口:“啊呸,就这等货色,小爷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英娘自小在青楼长大,哪里是好惹的,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娘的姿色甩你全家八条大街! 就你这副不死不活的孬种样,给老娘提鞋都不配!” “够了!”闻承训呵斥了一句。 这个娘儿们简直了,疯起来连他老娘都敢骂。 “训郎……”英娘委屈极了,眼泪唰唰往下流。 从前闻承训最吃她这一套,今天却半点情面都不想留。 “俊哥儿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英娘目光有些闪烁,支支吾吾道:“我……让丫鬟把他……送去一个……嗯……朋友家了……” “朋友?哪个朋友?”闻承训都声音更冷了。 若非有人给他传了口信,说俊哥儿今日一早就被送去江家干果铺子,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青楼女子果真是无情无义,难怪父亲死活都不肯让她进门。 那个姓蒋的从前就和英娘相好过,据说还曾经想要替她赎身。 如果不是蒋家大娘子以死相逼,英娘就做了蒋家的小妾,也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比那姓蒋的强了不知多少倍,英娘一定会死心塌地跟着他。 没想到到了要紧的时候,英娘宁可相信姓蒋的也不相信他。 他甚至都怀疑,俊哥儿究竟是谁的儿子。 英娘哪里敢说实话,低着头看着脚尖。 闻承礼被臭骂了一顿,总算明白过来这女人是谁了。 从前父亲拒绝她进府,三哥还同父亲翻脸,闹得不可开交。 他还以为是什么绝色佳人,原来是这么个水性杨花的泼辣货。 三哥的眼睛肯定是被狗屎给糊住了,这等货色也当做宝贝一样! “三哥,这地方黑乎乎的一点也不舒服,咱们有话上去说呗! 反正这里是小嫂子的地盘,跟家里也没啥区别。” 他一口一个小嫂子,语气却轻佻得很,一听就没安什么好心。 闻承训大怒道:“老四,好端端的你跑这里来做甚?” 闻承礼正打算胡乱编造个借口,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三哥,我听着像是来了好大的一群人。” 闻承训瞪了他一眼。 分明是好大的一群马,人的脚步声是这个样子的么? 他扬声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庄客们都被来势汹汹的骑兵给吓坏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回答他的问题。 几个人缩头缩脑地上前,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名骑兵把他们团团围住。 言景深端坐在马背上,心里暗暗发笑。 魔鬼椒交给他的任务未免太简单了些,就这么几个怂货,居然还让他带那么多的人来。 他冲温子峤努了努嘴。 温子峤会意,打马上前道:“你们几个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庄客战战兢兢道:“小人……小人们是这田庄里的庄……庄客……” 第一百七十八章 热闹的东郊田庄(三) 温子峤天生一副笑脸,凶起人的时候感觉特别怪异。 庄客们害怕的是一旁的言景深,同他基本没有什么关系。 温子峤对自己特别了解,清了清嗓子道:“胡说八道,你们若是这田庄里的庄客,为何不好好待在田庄里,偷偷摸摸在这里做什么?” 说罢他又指了指那陷阱:“这是谁弄的?好端端的田庄里弄这么个玩意儿,你们是打算捕兽还是坑人?” 庄客大呼冤枉:“大人,小人们真的是这里的庄客,正是因为发现这里有个坑,所以才过来瞧瞧的。” 温子峤冷笑道:“听你的意思,这个坑里有什么你们根本不知情?” 庄客一噎,这个问题他真是没法儿回答。 三爷下去之前,他们真是不知道坑里的人是谁。 三爷下去之后,他们怎么可能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话能对军爷们说吗? 更何况这一坑的糟污事儿,谁能说得清楚? 温子峤继续冷笑,冲身后的几名骑兵打了个手势。 “你们几个下去瞧瞧,这坑里面究竟有什么。” “是,十三哥。”骑兵们应了一声,纵身跳下马背。 坑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庄客称呼这些人为军爷,说明他们八成是附近东大营的士兵。 闻家人全都是文官,与武将们交情一般,尤其是这些普通的士兵,完全就是陌生人。 若是落到这些家伙手里,他们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不等闻承训想出应对之法,骑兵们已经走到了陷阱旁,并燃起了好几支火把。 其中一名骑兵看清楚陷阱的构造,轻轻咦了一声。 言景深扬声道:“吴增,你有什么发现?” 吴增抱了抱拳:“回将军,家父从前是猎户,各种各样的陷阱属下都见过。 今日这个陷阱看似寻常,其实颇有些独到之处。” 言景深挑眉,东大营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什么样的人才都有。 他对陷阱有什么独到之处并不感兴趣,就想赶紧把里面的人拿住送去府衙。 “先别管这些,下去瞧瞧。” “是。”吴增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执起一支火把踏上了闻承训的楼梯。 闻承训等三人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骑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陷阱中。 “哟呵——”吴增夸张地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三个好端端的跑这里……” 有些话他都不好意思说了。 一男一女在这里还能说是幽会,两男一女在这种破地方,还是这样的形容,真是伤风败俗令人不齿。 闻承训冷声道:“你可知晓我们是什么人?” 吴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大声道:“爷管你们是什么人,听说有人想要拐带良家女子,有这回事儿么?” 闻承训气得不行。 这厮就是个混不吝,同他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还是等出了陷阱之后同那位将军说个清楚。 闻承礼和英娘更不敢说话了。 拐带良家女子可是重罪,这些六亲不认的家伙可不会管他们是谁的儿子、谁的儿媳。 万一他们非得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那才是真的倒霉。 吴增对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闻承训三人立刻就被绑得严严实实,连嘴巴都被堵上了。 谷阮 不多时,他们就被抬出陷阱,直接扔在了言景深的马前。 闻承训是参加了太后寿宴的,因此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将军”是谁,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博思王府的二公子言景深,与自己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看在父亲的面上,应该不至于为难他们。 想到这里,他用力挣扎了几下,嘴里也发出了呜呜声。 然而,他这一次真的是想错了。 言景深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吩咐温子峤:“军营不是府衙,似这等鸡毛蒜皮的案子,就该送去府衙让那里的官员审问。” 温子峤应道:“将军说得是,属下立刻就带人将他们送去府衙。” 闻承训越发着急了。 今天的事情说白了就是他们兄弟之间闹了点小矛盾。 关起门来打也好吵也罢,那都是自家的事情,就算老四真的和英娘有什么,外人也不可能知道。 一旦闹到府衙,英娘的事情很快就会被父亲知道,老四给他戴的绿帽子也遮掩不住了。 更别提这里面还牵扯着那个姓蒋的,关乎着俊哥儿的身份。 一个不小心,他今后就得戴着两顶绿帽子见人了! 英娘彻底绝望了。 在闻相那里,她是已经被弄死一年多的人。 被这位将军一闹,闻相很快就会知道真相。 若是让他知晓自己没死,甚至还生下了孩子,后果不堪设想,即便陆氏想要再保她一次也不可能了。 她也发出了呜呜声,同时拼命摇头。 今天的事情她越想越蹊跷。 闻家兄弟为何一起来了田庄,而且偏生选择了她逃到田庄这一日。 训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喜欢拿自己相府公子的身份说是。 方才在陷阱里的时候,他分明可以同这些军爷表明身份,可他宁可让人像猪一样扔在地上也不吱声。 还有这个闻承礼,一口一个“云蓁”,她还以为他是个痴情的男人。 没想到他居然就是闻相最小的儿子。 方才军爷说了,有人试图拐带良家女子。 那么这个“云蓁”一定就是良家女子,而试图拐带她的人必然就是闻承礼。 身为相府公子,他想要一个女人只需招招手,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两兄弟都做了不该做的事,目的会不会就是自己呢? 温子峤让人把捆成粽子的三人扔上马背,一行人风驰电掣地朝东城门飞驰而去。 来到府衙,三人被拽下马。 言景深想起他们之前的狼狈相,忍不住弯了弯唇。 按照魔鬼椒的计划,让他去抓的人只有闻承礼和那女人。 所以当他知晓陷阱里有三个人,只觉她的计划恐怕要出纰漏。 没想到这第三个人竟是闻相的三儿子闻承训。 这厮如今也做了官,虽然官职不高,但依靠着他老爹,前途必然不错。 如今丑事曝光,官恐怕是做不成了。 魔鬼椒的计划本就是一箭多雕,闻承训就算是个添头,也足够让人高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对簿公堂(一) 奉国富庶,因此京城里犯案的人并不多,更没有什么大案要案。 知府张大人处理完公文,正在同几名主簿闲聊,就听见公堂那边传来一阵喧闹。 张知府皱了皱眉头,对主簿们道:“又是哪里来的刁民,真是一天清净的日子都不让人过。” 一名主簿笑道:“大人乃是这一方父母官,自是要多些操劳。” 这话张知府爱听,笑呵呵道:“没办法啊,谁让本官就做了这天子脚下的父母官,难啊……” 这话倒也不是乱说,自古以来京城的父母官是最不好当的。 论品级,比他大的数都数不清。 论权势,那更是提都不要提。 还有贵人们的三亲六戚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别说做官,连日子都别想过。 正感慨间,就有衙役进来回话。 “禀大人,东大营的将军今日在外练兵时发现有人拐带良家妇女,把人抓到这儿来了。” “东大营的将军……拐带良家妇女……”张知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衙役暗暗吐了吐舌头。 好好的一段话到了大人嘴里,全都变了味儿。 东大营的将军拐带良家妇女还敢找上门来,那成什么事了? 张知府虽然很不爽,但也不敢得罪东大营的人。 毕竟能在那里做到将军的人,多半都是勋贵子弟,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他招呼几位主簿:“大家都随本官一起去瞧瞧。” 众人一起来到公堂,就见一名身材高挑相貌堂堂的少年将军候在那里,身旁的几名士兵也正在年少,个个精神头十足。 在他们身后有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两男一女。 其中一名男子身着锦袍,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另一名男子身着粗布短衣,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模样倒是比前一人俊俏许多。 女子也是二十岁左右,衣着不算华丽但布料很好,样貌也很是端正秀丽。 三个人的嘴巴都被布团堵得严严实实,眼神却各有不同。 言景深冲张知府抱了抱拳:“大人。” 张知府赶紧还礼:“未知将军是……” 言景深道:“博思王府言景深,现下在东大营效力。” 张知府吓了一大跳。 他还以为这少年是哪家勋贵府里的公子,没想到他的来头这么大,居然是王府的公子。 他的官职不高,没有机会参加太后寿宴,也没有资格上早朝,因此并没有见过诸位皇子皇孙。 但他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博思王府二公子虽然才回京没多久,却深得陛下宠爱,特意安排去东大营历练。 这样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恕下官失礼,二公子请这边坐。” 见他笑得近乎谄媚,闻家兄弟都快看不下去了。 闻敬与博思王合作的事情目前还属于机密,别说闻承礼,就连闻承训都一无所知。 两人只知道从前父亲与博思王不对付,今日落到他的儿子手中,结果可想而知。 言景深落座后,张知府急忙问道:“二公子,下官瞧着这位似乎有些面善,今日这件事是不是有所误会。” 闻承训做了一年官,虽然与地方官员少有来往,但张知府是见过他一两面的。 谷腀 刚才一时间没认出来,隔了一阵后终于想起此人是闻相的三儿子,顿时又是一惊。 若非言景深来头更大,他恨不能亲自去给闻承训松绑。 言景深如何看不出他的小算盘,嗤笑道:“张大人是在质疑本将军的判断力么?” “不敢,只是此人似乎是朝中官员……” “张大人的意思是,朝中官员就不会做错事,不会触犯律法了?” 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张知府赶紧解释:“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怕误会……” 言景深道:“既如此,张知府不如先审一审那女子。” “好的,好的……”张知府给衙役们使了个眼色,英娘嘴上的布团被取了下来。 张知府道:“你这女子是怎么回事?” 英娘对闻家兄弟的怀疑越来越严重,加上蒋掌柜的事情,她知道闻承训肯定饶不过她。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边哭边道:“大人,小妇人是闻家三公子相好的,因出身卑微为闻相所不容,只能在外漂泊。 本以为能够逃得一命,没想到闻相依旧不肯放过我……呜呜呜……” 她一番拿腔拿调,把在场的人都带入了悲惨的情景中,都觉得闻相实在太狠毒,连亲孙子都不放过。 当然,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张知府。 听英娘一口一个闻相,他的魂都吓飞了一半。 这女人的胆子也忒大了,一个身份未明的青楼妓子,居然敢状告当朝宰相。 没看见一旁的闻三公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么? 她不怕死,自己还怕丟官好吗?! 张知府有心呵斥英娘几句,却见一旁的博思王府二公子懒洋洋地看着他,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可算是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拐带良家妇女,分明是博思王和闻相斗法,最终遭殃的却是他这个芝麻小官。 见他如此为难,言景深笑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闻相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能一手遮天,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 张知府躬身陪笑:“二公子说得是,下官一定秉公执法。” 言景深点点头。 闻承礼都听呆了。 父亲容不下英娘这件事他听说过,但他以为不让她进府也就罢了。 没想到父亲竟如此心狠手辣,连亲孙子都不放过! 闻承训见张知府如此惧怕言景深,怒不可遏。 皇子皇孙怎么了,只要坐不上那个位置,将来照样有可能混得连狗都不如。 太子如何? 当初在京城里横着走,如今还不是整日躲在东宫里混吃等死。 皇长孙又如何? 当初去哪儿都是众星捧月,如今只能跟着四弟鬼混,还得倒贴银子。 他用力挣扎了几下,嘴里又一次发出了呜呜声。 言景深笑道:“看来这位闻大人有话要说,张知府就成全他吧,省得冤枉好人。” 张知府如蒙大赦,赶紧吩咐衙役给闻承训松绑。 第一百八十章 对簿公堂(二) 闻承训肺都快气炸了,却又不知火气应该先冲着谁发。 犹豫了一小会儿,他反手一巴掌甩在了英娘脸上。 英娘没有防备,他又用了全力,脸颊顿时就肿了起来。 言景深讥讽一笑。 生气只会打女人,闻家的男人就是这种水准,难怪闻老狐狸整日上蹿下跳,都是因为后继无人缺少帮手的缘故。 闻承训的手都打疼了,火气却并没有散去多少。 他指着英娘破口大骂:“你个臭婊子,亏得爷这些年如此待你,你却这般不知好歹无情无义!” 英娘身上的麻绳并没有松绑,但嘴上却丝毫不肯落下风。 “闻承训!你说这些话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自从跟了你,老娘是多吃了还是多穿了? 俊哥儿都一岁了还没个正式的名字,除了你们闻家,谁家听说过这种事? 你母亲送我一座破田庄,被你念叨了一整年,你们家这样穷酸的宰相府邸,老娘别说上辈子,就是下辈子都没见过!” 依旧被堵着嘴的闻承礼一改之前的沉默,也呜呜叫唤起来。 闻相为了博一个廉洁的名声,弄得陆氏这个侯门嫡女也不敢铺张浪费。 即便对待儿子儿媳,她也很少给予田地房产这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尤其是尚未成家的闻承礼,除了平日的花用,名下什么产业都没有。 此时听英娘如此嫌弃母亲给的田庄,他简直比闻承训还要愤怒。 张知府并不认识闻承礼,见他穿着粗布短衣,想当然地把他当成了闻家的下人。 见他如此忿忿不平,还觉得这小厮不错,至少对主子十分忠心。 他看向言景深:“二公子,要不要……” 言景深点点头,表示可以给闻承礼松绑。 张知府留了个心眼,让人给闻承礼松绑的同时,把英娘身上的麻绳也除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但也很现实,总之谁都不能得罪。 博思王府二公子就是故意想让闻家当众出丑。 他没有能力阻止,却可以耍点小心机。 让一个青楼妓子同下人厮打,总好过让闻相的儿子当众出丑。 然而,张知府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闻承礼和英娘的腿和胳膊稍微恢复了些知觉,的确如他所设想的那般厮打在一起,可两人对骂的内容又把他给吓着了。 原来这所谓的小厮,居然是闻府的四公子! 可他和兄长的小妾……哦不,应该是相好的,又是哪里来得这么大仇怨? 瞧那架势,真是恨不能把对方撕碎才能作罢。 “住手!” 张知府和闻承训异口同声喝道。 英娘和闻承礼哪里肯听他们的,继续扭打在一起。 闻承训的脸都绿了。 知道的这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口子闹别扭,打是亲骂是爱呢! 张知府见势不妙,赶紧吩咐衙役们把两人分开,自己则抓起惊堂木重重拍了一下。 英娘和闻承礼吓得一哆嗦,衙役们趁机把两人分开。 闻承训一个头两个大。 谷侩 他的本意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结果却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都可以想象,一旦事情传到父亲耳朵里,会引起他老人家多大的震怒。 他看向张知府,沉声道:“张大人,今日的事情的确是个误会,下官只希望……” 话未说完,就听英娘发出一阵冷笑:“闻四公子拐带良家女子的事情,知府大人就不打算追究了么?” 闻承礼最怕有人提起季云蓁,闻言大怒:“大人休要听这个疯女人胡说八道,本公子是什么身份,需要做拐带人口这种事情么?” 英娘豁出去了,把之前陷阱里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她的口才了得,编故事的水平更是让人难以望其项背,把言景深都给听呆了。 人才啊! 这女人真是生错了年代。 若是生在他上一世的那个时代,妥妥的就是个著名编剧,比那些故事情节换汤不换药的三流编剧强了不知多少倍。 闻承训恨不能把四弟拖出去狠揍一顿。 最近皇长孙出钱陪着他四处花天酒地,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他放着美艳动人的花魁不捧,偏要来招惹英娘这个年华不在的妇人,真是脑子出问题了。 更要命的是,一年都过去了,他居然还在惦记季沐清的女儿! 他以为夏家和季家一样容易对付么?一个不小心把全家人都折进去! 张知府硬着头皮道:“下官觉得这个案子似乎……” 不等他把话说完,公堂外传来了乱糟糟的吵闹声。 张知府眼前一亮,平生从未如此期盼“刁民”们的到来。 他吩咐衙役:“出去瞧瞧怎么回事,公堂之上是可以随意喧哗的么?” 言景深嘴角弯了弯。 穿越到古代,魔鬼椒也学会闹事了。 他们今天并不想把闻家人怎么样,目的就是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衙役很快就回来了,跟随他一起涌进来的还有一大群百姓。 闻承训大怒:“张大人,你这里竟如此不讲规矩么?” 言景深笑道:“我奉国的规矩一向如此,府衙审案从不避讳百姓围观。 闻大人好歹也是做官的人,连这么点事情都不懂么?” 他这话有些即兴发挥的意思。 奉国律法的确有允许百姓围观审案这一条。 但寻常百姓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不愿意同官府扯上关系。 所以官府审案时往往都很清静,压根儿就见不到什么闲杂人等。 闻承训死死瞪着言景深,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 公堂外的百姓自然是夏月凉找来的,全都是闹事的一把好手。 听了闻承训和言景深的对话,立刻就有人大喊:“这不是闻府的三公子和四公子么,怎的也犯事儿了?” 另一人附和道:“这女子我从前见过,是梦云楼的英姑娘,听说她跟了个有钱的贵公子,还养了个小子……” “这贵公子该不会就是……” “养了小子还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可怜……”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怎么遮掩都来不及了。 闻承训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已经被架到了父亲那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闻相的愤怒(一) 闻相最近心情很不错。 第一是因为奉皇。 从济安寺回京之后,他觉得看谁都特别顺眼,闻相也少看了他许多脸色。 第二是因为博思王。 两人密会时相谈甚欢,不仅基本消除了从前的芥蒂,还达成了新的共识。 虽然他们的关系目前还处于保密阶段,却并不妨碍他那愉悦的心情。 相较于太子,博思王更加符合他对一国之君的期待。 而且这份关系是他自己努力经营得来的,而非依靠裙带关系,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一旦博思王成为储君甚至皇帝,他凭借这一份拥立之功一定能够压夏宁则一头。 这一日散了朝,他特地邀约了几名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官员去一品楼用午饭。 官员们都被惊到了。 闻相是出了名的抠门,突然提出请他们吃饭已经够吓人了。 偏生人家去的还不是一般的饭馆,而是京城中最好的酒楼之一的一品楼。 这地方稍微像样点的酒席都要一二十两,百八十两也十分常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上峰对他们示好,真是有些可怕啊。 正当他们惶恐不安之际,闻相笑呵呵地把他们请上马车,不多时就到了一品楼最奢华的雅间。 一向以清官形象示人的闻敬突然间变了,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一点点的小得意,他有更大的目的。 然而,一百两银子的席面还没吃上一口,一阵阵喧闹从窗外飘进雅间里。 一名官员皱着眉头道:“一品楼几时变得如此不讲究,简直太扫兴了!” 另一名官员偷偷看了闻相一眼,见他笑容依旧,急忙道:“一点点杂音而已,咱们都该学学相爷,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宰相气度。” 这话纯粹就是拍马屁了。 闻敬相貌一般,气质不行,穿着打扮也不讲究。 比起当年的宰相夏宁则,他各方面都差得太远。 若非知晓实情的人,今日在座的每个人都比他更像宰相。 闻敬听了这话越发高兴,吩咐随从给诸位官员倒酒。 谁知随从刚执起酒壶,窗外的喧闹声更响了,其间还隐隐约约夹杂着几个“闻”字。 当然,同样读音的字有不少,实在没有必要想太多。 几名官员继续之前的话题,并没有当回事。 闻敬一向疑心病很重,脸色渐渐有些不好看了。 别人只听见了“闻”字,他却还听清楚了“公子”两个字。 老三最近乖顺多了,老四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懂事。 皇长孙带着他时常出入青楼赌坊的事情他全知道,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这也未尝不是个最好的掩护。 陛下厌弃太子,不代表他希望所有人都跟着他厌弃。 老四是皇长孙的表叔,这种时候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也算是表明了闻家的态度。 可他睁只眼闭只眼,不代表闻家的名声就可以随意糟蹋。 像今日这样的阵仗,老四的祸必然惹得不小。 当然,世人都知道他养了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当着官员们的面询问虽有些丢脸,但也显得十分坦荡。 他让随从去叫了一名跑堂的小二哥过来。 “外面是怎么回事?”闻敬问道。 小二哥装作不清楚他的身份,道:“回官爷,咱们一品楼离府衙不远,这些人都是冲着那里的热闹去的。” “府衙?”闻敬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谷賶 府衙是个非常严肃的地方,今日竟弄得跟菜市场一样! 坐在他旁边的官员道:“张知府官声不错,一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今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小二哥道:“听说是有贵公子拐带良家女子,被另一位贵公子拿住了现行。 双方争执不下,这才到府衙请知府大人辨明是非的。” 他的年纪不大,口齿却极为伶俐,只是这左一个贵公子,又一个贵公子,把在座诸位都弄糊涂了。 闻敬给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府衙那边瞧瞧。 随从抱了抱拳退出了雅间。 官员们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闻相的脸色如此难看,莫非方才小二哥说得贵公子中有闻家公子?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是前一位贵公子,还是后一位贵公子? 如果是后一位,那什么都好说。 如果是前一位,那就…… 不过盏茶的工夫,随从回来了。 看着他那比闻敬还要难看的脸色,官员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几人打了个哈哈,各自寻了借口告辞离去。 老抠儿的饭果然不是那么好吃的,到了嘴边都咽不下去。 今后还是注意些,别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说吧。”闻敬把酒杯随意一扔,冷冰冰说道。 随从忙道:“相爷,今日的事情有些复杂……” “那就一样一样说!” “是……府衙里除了四公子之外,还有三公子……” “老三也掺和进来了?”闻敬运了运气,胸口又有些隐隐作痛。 随从抿抿嘴:“属下的话还没说完……除了两位公子外,还有那个英娘……” “英娘?”闻敬有些迷糊:“这又是什么人?” 随从都快哭了。 相爷的脑子无疑是聪明的,记性也远远超过一般人。 可就连他都记得的名字,他老人家咋就忘得如此干净? “英娘……英娘就是三公子从前的相……相好……” 闻敬终于记起英娘是谁了。 那个与老三纠缠了许久,据说还坏了闻家骨血的青楼妓子,居然还活着? 而且老三明明信誓旦旦保证过,今后再不会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纠缠,今日这一出算什么? “岂有此理!”闻敬在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杯盘碗盏掉了一地。 “这件事你从前可知晓?”他厉声问道。 随从赶紧跪下:“属下委实不知,请相爷明鉴。” “委实不知也难逃罪责!本相养你们是干什么用的? 一个小小的青楼妓子,居然能从那么多杀手的刀下逃脱,简直太不可思议。 她那小孽种呢,是不是也活着?” 随从道:“属下听人说,英娘确实提过一个名叫俊哥儿的孩子。 据说夫人还给她们母子买了一座田庄……” 第一百八十二章 闻相的愤怒(二) 闻敬本以为英娘之所以能够逃脱追杀,而且还能顺利生下孩子,是因为闻承训暗中做了手脚。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老妻的事情! 一座破田庄不值什么,但给一个青楼妓子算是怎么回事儿?! 难怪这女人这一年活得好好的,而且还把自己瞒得死死的,就是因为陆氏从中作梗! “回府!”闻敬冷声吩咐。 随从有些为难:“相爷,夫人也是抱孙心切,并非想要帮英娘,您……” “不想帮也帮了,为了个青楼妓子生的孽种,她真是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随从不敢再多话,只能陪着他走出了雅间。 二人行至楼下大堂,外面的喧闹声依旧不绝于耳。 闻敬冷哼了一声。 今日这件事固然是老三老四惹出来的,但要说幕后没有推手,说什么他都不信! 随从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敢吱声。 二位公子还在府衙呢,相爷难道就不打算把他们弄出来? 闻敬是真不想管儿子们的破事,当然,他也确定张知府不敢对他的儿子不利。 主仆二人走出一品楼,上了回府的马车。 闻府中,陆氏对外面的热闹一无所知,午饭后正打算小憩一会儿。 不久前俊哥儿满周岁,她真是有心好好操办一番。 只可惜英娘为闻相所不容,连带着俊哥儿也成了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她这个祖母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陆氏歪靠在床头,听陪房李老四的媳妇念叨俊哥儿的事情。 “夫人是没看见,俊小少爷满了周岁之后越发惹人喜欢。 英姑娘只教他喊了一遍李妈妈,那小嘴叭叭儿的喊得可清楚了。 奴婢瞧着他那聪明劲儿,府里的小少爷们可是差得远了。” 她指的小少爷们,正是二公子闻承德的几个儿子。 俊哥儿才一岁,究竟有没有比那几个聪明谁也说不清楚,但听在陆氏耳中受用极了。 俊哥儿是她的孙子,当然要比那些个贱人的孙子聪明。 虽然英娘的出身是差了点,但她的脑子是很灵光的,不论俊哥儿像谁,总归都差不了。 “那当然,我前几日请人看过俊哥儿的生辰八字,说是大富大贵前途无量。 只可惜老爷是个死心眼,非得揪着英娘的出身不放,弄得咱们亲骨肉不能相聚。” 李老四媳妇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不过相爷也有他的考虑,为了小少爷的将来打算,英娘确实是身份低了些。” 陆氏不以为然道:“英娘身份是低,那老二他姨娘的身份就很高么? 就说相爷自己,从前也是个穷酸小子,后来不照样飞黄腾达? 男子和女子不一样,俊哥儿是宰相的孙子,只要聪明肯学,将来谁还会惦记他的生母是谁。” 李老四媳妇道:“有个出身好的母亲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夫人寻机好好劝一劝相爷,好歹把俊小少爷接回府,趁着年纪小,换个母亲也容易适应。” 陆氏挑了挑眉,并没有立刻作答。 她出身侯府,去母留子这一套听得多,见过的也不少。 之所以保住英娘的性命,主要还是不放心老三的媳妇。 那女人刁钻刻薄,年纪太小的庶子到了她手里,能长大才怪。 她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事儿还得同相爷商议。毕竟他还不知道俊哥儿的事……” 话音未落,闻敬突然走了进来。 谷垦 “什么俊哥儿的事,要怎么同本相商议?” 陆氏和李老四媳妇都吓了一大跳。 闻敬挥挥手,李老四媳妇赶紧退了出去。 陆氏急忙起身,有些心虚地看着丈夫:“相爷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府了?” 闻敬嗤笑道:“本相是不是打扰了夫人的什么好事儿?” 两人成婚近三十年,陆氏一贯称呼他为老爷,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相爷。 一字之差,凸显了闻敬在府里地位的改变。 陆氏急忙陪笑:“到了妾身这个年纪,最好的事情便是含饴弄孙,相爷怎么可能打扰。” 闻敬早已经没有了同她绕弯子的耐心。 “陆氏,英娘当初是不是你救下的?” 陆氏暗暗心惊。 英娘和俊哥儿的事情瞒了一年多,她不是没有想过对闻敬和盘托出,只是每次话到嘴边又觉得机会不合适。 没想到她这里还没考虑清楚,就有人走漏了风声。 “怎么,夫人是舍不得英娘,还是舍不得那小孽种?” 陆氏极其疼爱俊哥儿,如何听得了这么恶毒的话。 “相爷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妾身也不藏着掖着。 妾身嫁与您近三十年,为您生养了三个儿子。 除却尚未娶亲的老四,其他两个儿子养的全是丫头。 妾身年过半百,唯一的念想就是能抱上自己的亲孙子。 如今好容易有了一个,相爷却一口一个孽种,让妾身情何以堪?” 闻敬冷笑道:“好一个侯门贵女大家闺秀,你从前学的规矩都哪儿去了? 亏得承德这些年一口一个母亲叫着,他的儿子们也都只认你一个祖母。 到头来你却把他们当外人,你这个当家主母就是这么做的?” 陆氏豁出去了,也冷笑道:“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叫一声母亲有什么用? 相爷若是不信,就亲自去问一问老二,在他心目中是他姨娘亲近还是妾身亲近!” 闻敬怒道:“孩子觉得你不亲近,那也是你先不慈爱!” “妾身是短了他吃还是短了他穿? 打小承宗承训他们有的,承德什么没有?” 闻敬长舒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胸口的不适。 同女人吵架就是这样,吵着吵着就跑偏了。 明明是陆氏做错事,却弄得好像错的人是他一般。 “夫人,英娘这女人不简单,若是留在老三身边,迟早必成祸患。” “一个青楼妓子,难不成相爷还怕了她?”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眼下正是关键时期,绝不能出纰漏。” “纰漏?”陆氏拧着眉道:“一个英娘能出什么纰漏?” 闻敬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们妇道人家能懂的。” 陆氏不服:“相爷不说妾身怎么懂?” “你——”闻敬的火气又上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闻相的愤怒(三) 闻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陆氏了,这让他想起了许多不太美好的回忆。 “夫人,就为了那个得你庇佑的贱人,你的两个儿子都被折腾进府衙了!” “什么?”陆氏一时间没能听懂丈夫的话。 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居然敢抓宰相府里的公子,这是不想做官了么? 闻敬道:“为夫说过你多少次,惯子如杀子,尤其是在娶妻纳妾这种事情上,你这个做母亲的一定要把好关。” 陆氏不高兴了:“相爷一会儿说儿子被知府衙门拿了,一会儿又说什么娶妻纳妾。” 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闻敬也没搞懂,至少小二哥说的另一位贵公子是谁他就不清楚。 如今被陆氏这么一搅和,他想起了自家老四拐带良家女子被拿住现行一事。 他站起身就想往外走。 明明觉得这事情有幕后主使,却又忽略了最要紧的事情,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是老糊涂了。 陆氏觉得闻敬简直莫名其妙,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 “事情都还没有掰扯清楚,相爷又要去哪儿?” 闻敬越是心急,陆氏抓得越紧。 “撒手!”他轻斥道。 陆氏的牛脾气上来了,怒道:“闻桥原,如今我在这个家是真的说不上话了,是么?” “谁同你鬼扯,我还有要紧事。” “不说清楚就不准走!” 年过半百的一对老夫妻,就这么扭打在一起。 闻敬的衣袖被扯成两截,陆氏的发簪也摔成几段。 “闻桥原,这是我娘的心爱之物,你太过分了!” 闻敬推了她一把,自顾着朝门外走去。 陆氏一时情急,顺手抓起一个玉石摆件朝他砸将过去。 说来也是巧,她的气力不大,准头也不行,今日随便一扔却正好砸中了闻敬的后脑勺。 闻敬虽然出身寒门,但自小除了读书就什么都没干过,加之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脑袋嗡地一下险些摔倒。 他伸手扶住博古架打算稳住身形,没曾想却把陆氏珍藏多年的瓷器推倒了好几件。 一阵碎裂声,陆氏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一起碎了。 老两口又一次撕扯在一起。 院子里的下人们谁都不敢吭声,更不敢去劝架,只能老老实实地立在廊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老两口打累了,正房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李老四媳妇胆子大,在旁人的怂恿下打算去瞧瞧。 谁知她刚走了两步,闻承训和闻承礼回来了。 兄弟二人脸色都不好看,互相也不搭理,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来到了陆氏的院子。 下人们赶紧过来行礼,二人依旧是谁都不搭理,一起走到了正房门口。 陆氏最疼小儿子,闻承礼在她院子里一向都不讲什么规矩,抬手就把房门推开了。 然而,正房里的情况却把兄弟二人给吓懵了。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父亲直接坐在地上,衣冠不整发髻散乱,脸上还疑似有几条抓痕。 出身高贵端雅贤淑的母亲双目通红,趴在椅子上喘粗气。 虽然夫妻二人的形象都不咋地,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场厮打是陆氏占了上风。 闻承训有些艰难地开口:“父亲,母亲,你们这是……” 闻承礼一向只在乎陆氏,急忙跑过去扶住她:“娘,您有没有受伤?” 一旁的闻敬险些吐血。 谷傽 这孩子简直能把人气死。 心疼母亲不代表就要忽略父亲,难道他没看见他的老父亲才是真的受伤了么? 同英娘翻脸后,闻承训终于明白了父亲的一片苦心。 他用力将闻敬搀起来,又动作轻柔地扶着他坐到椅子上。 “父亲莫要生气了,咱们是一家人啊……” 闻敬做了近三十年父亲,这是他从儿子们嘴里听到过的最顺耳的话。 “老三……”他拍拍儿子的手,眼泪都险些掉下来。 陆氏死死攥着小儿子的手:“儿啊,娘和你爹过不下去了,你愿不愿意随娘回陆家?” 一席话把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惊到了。 闻敬心道,陆氏同他过不过得下去他都无所谓,关键是他的身份不可能休妻,更不可能合离。 更何况陆氏还是小苏皇后的表姐,不是随便就能休弃的。 陆氏就是倚仗这一点,所以故意说这种话拿捏他! 闻承训心道,母亲这场戏演得太过了。 陆家已经没落,父亲却是大权在握。 若是她同父亲分开,陆家哪个人敢收留她? 平日偏心老四也就罢了,连演戏都只记得老四。 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跟着母亲回娘家,脸不要了? 闻承礼又快哭了。 他太了解母亲,知晓她说的绝不是气话。 可他为什么要去陆家? 放着好好的宰相府公子不当,去当一个破落户家的表公子? “娘,您就别闹了。”闻承礼揽住陆氏的肩膀:“我想要一座田庄,您明日就把地契给我!” 这下轮到陆氏懵了。 这孩子是把脑子玩坏了么? 家中父母都要合离了,他居然盘算着瓜分产业? 闻承训突然间就悟了。 原来四弟和英娘纠缠不休,是因为母亲给的那座破田庄? 闻敬骂道:“整日花天酒地浪费掉的钱,十座田庄都足够置办了! 你给老夫老实交代,拐带良家女子是怎么回事,又是谁把你拿了现行?” 陆氏听了丈夫的话,顺手在闻承礼肩膀上扇了一下。 “你是不是又出去惹祸了?什么良家女子又被你盯上了?” 一旁的闻承训有些想笑。 果真是做了半辈子夫妻,再不和睦也有共同点。 只要儿女们一惹事,父亲和母亲立刻就好了。 “谁惹事了,我就是去东郊遛遛,谁知竟和三哥的那个相好的撞上了。 那女人简直不是个玩意儿,既狠毒又泼辣,把我的脸都挠坏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把带着抓痕的脸展示给母亲看,浑然忘了父亲脸上也有抓痕。 始作俑者正是既狠毒又泼辣的,不是玩意儿的陆氏。 换作平日,陆氏早就抱着小儿子心疼得流眼泪了。 今日她却非常尴尬地看了闻敬一眼:“老四啊,娘听说你们兄弟俩方才去府衙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博思王吃瘪(一) 听母亲问起他们兄弟进府衙的事,闻承礼丝毫不觉得丢人。 他扯着嗓子道:“还不都是三哥在府外养的那个粉头。 娘好心送给她一座田庄,她既不好好耕作,也不租给旁人经营,就这么荒着。 荒着也就罢了,田庄后门外让人挖了个大坑她都不知道,结果我们今日就掉下去了……” 闻敬想听的是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而知晓那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结果小儿子啰嗦老半天,说的又是废话! 陆氏自是不会嫌弃儿子,但她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田庄是她买给英娘的,目的并非给她和俊哥儿添置产业,而是让她多一个藏身之所。 不让耕种也是她的主意,人多嘴杂,很容易就暴露行踪。 反正一共也没有多少田地,也不指望那点收成过日子。 可小儿子说的什么坑不坑的,她真是听不懂。 闻敬丢了个闭嘴的眼神给闻承礼,对闻承训道:“老三来说!” 闻承训再怎么说也比闻承礼靠谱,终于说出了闻敬想听的话。 “父亲,今日这事暂且不论孰是孰非,背后主使定是博思王无疑!” “什么?”闻敬如愿听到了答案,却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和博思王刚刚达成共识,对方立刻就翻脸不认人,有这种可能么? 闻承训又道:“把我们绑到府衙的人就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 他明明见过儿子,却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在张知府面前搬弄是非,还一口咬定四弟拐带良家女子,逼着张知府给四弟定罪。 他是博思王唯一的嫡子,又恰巧在东大营历练,要说这事不是提前谋划好的,儿子说什么都不信。” 闻敬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知道言景深和博思王不合,但并不认为他们父子真的势如水火。 在利益面前,父母兄弟皆可翻脸,仇敌也能化干戈为玉帛。 更何况利益是整个奉国,博思王和言景深自然可以,且一定会尽释前嫌。 博思王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这件事之所以会闹到这种地步,估计真的是个误会。 毕竟他们二人的合作尚未起步,就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实情。 他没有向妻儿透露半个字,博思王自然也不会在儿子们面前大肆宣扬。 两家人对另一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交恶的时候,因此二公子这般对付自己的两个儿子就不奇怪了。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渐渐散开,脸色也好看多了。 “老三,不管实情如何,英娘这个女人是不能留了。” 闻承训与英娘已经彻底翻脸,但他毕竟是手上没有沾过血的人。 听说父亲又想要英娘的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闻敬嗤笑:“一条贱命而已,没必要为了她脏了自己的手。 但你要记住为父的话,欢场中出来的女子是没有真情可言的。 她们看重的从来不是感情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谷魲 玩玩可以,千万不要把自己玩进去。” 闻承训深以为然,躬身道:“从前是儿子太年轻缺乏历练,如今才觉得父亲的话才是真正的良言,今后一定吸取教训,绝不再犯。” 闻敬满意极了,朗声笑道:“我儿终于明白了为父的良苦用心,不枉为父疼爱你一场!” 闻承训也是陆氏所出,他得到闻敬的喜欢她自然高兴。 儿子与英娘翻脸她不在乎,但俊哥儿……她是真的舍不得。 “老三,英娘你可以不在乎,可俊哥儿是你的骨肉,你可要想清楚。” 闻敬看着闻承训的眼睛,他也想知道答案。 老夫妻二人都以为他会犹豫不决,然而他却用十分冷硬的语气道:“世上会生儿子的女人何止千万,比起生父不详的孽种,儿子更在乎自己真正的骨血。” 陆氏吃了一惊:“你说俊哥儿不是……绝不可能,他的嘴巴和你小的时候一模一样,还有眼睛……” 她说这话并没有足够的自信。 因为闻承训和闻承宗闻承德长得都像闻敬,模样与好看二字根本不沾边。 而俊哥儿却是个非常漂亮的小男娃,那些嘴巴眼睛的话都是陆氏用来麻痹自己的说法。 闻承训冷笑道:“没有什么不可能,那贱人一早就把俊哥儿送去了她的旧相好处,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陆氏说不出话了,只觉自己这一年多就像个傻瓜,一直被英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闻承礼的看法却有不同。 英娘的确是既狠毒又泼辣,但她不是个蠢货。 好容易才傍上三哥这样既年轻又有权势的金主,她有什么必要再与从前的相好勾搭? 三哥没有儿子,她要做的就是给他生个儿子,母凭子贵才能保有半生荣华。 弄个假儿子来欺骗闻家,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胆子,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 当然,英娘和俊哥儿同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他自然没有必要开口。 趁着父亲和三哥把视线转移到博思王身上,他正好逃脱干系。 见闻承训态度如此坚决,闻敬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站起身道:“你们两个好生安抚你们母亲,为父还有要事,先回去换身衣裳。” 目送着他离开后,陆氏板着脸问小儿子:“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娘?” 闻承礼挽着她的胳膊:“娘,儿子遇到事情哪儿敢瞒着您,您不是要给我说媳妇儿么,可有消息了?” 不得不说他是真了解陆氏,一句话就把她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娘知道你眼光高,这事儿哪儿那么容易。” 母子俩头挨着头说得高兴,听得一旁的闻承训直打瞌睡。 再说闻相,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他并没有急于换衣,而是派最信任的幕僚去了一趟与博思王秘会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消息传到了博思王言成豫耳中。 他扔掉手中的书本,眯着眼睛看着敬林。 “你说什么?今日深儿带兵把闻相的两个公子给拿了?” 敬林道:“不仅如此,二公子还把闻家两位公子送进了知府衙门,以拐带良家女子的罪名告了他们一状。” “胡闹,真正是胡闹!”言成豫只觉一阵头疼。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博思王吃瘪(二) 有了夏太师的前车之鉴,言成豫并不敢太过信任闻敬。 但这毕竟是合作的开始,双方总体的感觉还是很愉快的。 突然间发生了这种事情,他都可以想象闻敬会怎么想。 敬林目光微闪,以他对二公子的了解,那根本就不是个会胡闹的人。 但要说二公子是故意针对王爷和闻相的合作,似乎又有些解释不通。 毕竟合作的事情属于机密,二公子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敬林,让人立刻去把那逆子叫回府里。” “王爷,今日并非休沐,二公子恐怕……” “恐怕什么?就算大师说他大富大贵,本王还是他老子!” 敬林不敢再多言,躬身退出了书房。 言成豫捏了捏眉心,努力压制自己的火气。 与闻敬的合作的确重要,但父皇看重深儿,也不能责备太过。 两者之间的轻重非常难以拿捏,一个不小心就是鸡飞蛋打。 正觉头疼,朱氏来了。 “王爷,妾身听说了一件要紧事。”她急匆匆走进书房,行礼都顾不上了。 两人一起长大,言成豫一看就知道她又想说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深儿与闻家的事情,那就不用说了。” “这……”朱氏讪笑道:“妾身就是有些着急,宰相毕竟是不好得罪的。” “有什么好着急的,深儿是皇孙,难道就是好得罪的? 阿茹,本王一向信任你,许多事情连王妃都不知道,你却知晓得清清楚楚,所以没必要遮遮掩掩。” 他指的自然是与闻敬合作的事情,朱氏抿抿嘴,不敢再多话了。 言成豫又道:“渊儿最近怎么样,新老师他还喜欢么?” 朱氏忙道:“隋先生虽然年轻,却也是个饱学之士,渊儿很喜欢他。” “那就好。”言成豫点点头:“渊儿自幼聪敏好学,若是能更努力些,将来必定能够有所成就。” 朱氏笑道:“渊儿自幼便得王爷喜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她这话听起来没什么,细想却含义颇深,但言成豫此时一心惦记言景深与闻家的龃龉,也无心理会。 朱氏本来是想来看王爷如何生言景深的气,多少有些失望,只能悻悻离去。 ※※※※ 离开府衙后,言景深请今日随他一起行动的骑兵们去一品楼好好吃了一顿。 敬林也算消息灵通,在他们准备离开一品楼之前寻了过来。 言景深今日之所以请人吃饭,主要目的就是等言成豫派人来寻他。 一品楼比东大营近得多,渣王爷想见他自然更加容易。 敬林说明来意之后,言景深故作为难道:“今日并非休沐,我等离开大营实属事出有因,若是再随敬先生回王府,主将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敬林嘴角抽了抽。 二公子回京也就几个月,满京城谁不知陛下对他极为看重。 东大营主将虽然官职不低,在他面前又敢如何,还不是得好好巴结。 这就是拿准了王爷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才敢肆意妄为。 谷煎 “二公子说笑了,普通士兵家中有事也可请假,更何况是您。 若是主将为难公子,尽可以去找王爷。” “好吧。”言景深依旧为难地对骑兵们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就先回大营,改日我再请弟兄们喝酒。” 骑兵们哈哈笑着同他道别,一品楼门口很快便只剩下了敬林和言景深。 “先生请。”言景深抬了抬手。 敬林十分惶恐:“公子客气,属下着实不敢当。” 二人惺惺作态了一番,一起回了王府。 行至言成豫的院子外,言景深突然顿住脚。 “先生跟随王爷多少年了?” 敬林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道:“这……足有十七八年了吧。” “哦,那真是心腹了。” 敬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就怕被他绕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言景深笑嘻嘻道:“既是心腹,待会儿王爷若是生我的气,先生可得帮着说几句好话。我这笨嘴拙舌的……” 敬林真是怕了他了。 就这还笨嘴拙舌,其他人都成哑巴了好么! 他不得已笑道:“二公子放心,您是王爷唯一的嫡子,是他最看重的人,就算生气也有限,属下的面子哪儿能跟您比……” 敬林天生一副苦相,一向少有笑容,给人的感觉总是阴恻恻的。 今日被言景深逼得满脸笑容,把路过的下人们都给惊到了。 直到走进书房,敬林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尽,让言成豫都有些不适应。 “回来了?”他的目光从敬林脸上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言景深的身上。 言景深象征性地抱了抱拳:“东大营那边事情还多着呢,王爷有话得抓紧时间说。” 言成豫直接被气笑了。 不过是奉旨去历练几日,这小子还真当自己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口气大得都要上天了! “你一向都比旁人聪明些,本王叫你回来的原因就不必说了吧?” “王爷谬赞,我这人就是有点小聪明,还真是猜不出王爷的心思。” 言成豫道:“本王不想和你耍嘴皮子。让你回来就是想问问,好端端的你为何招惹闻家的两位公子?” “哦,您是说闻家的那两块荒料啊,我从前连见都没见过他们,何来招惹一说?” “你这孩子……太后寿辰那一日,你不是见过闻家的几位公子了吗,怎么就说没见过?” “长相太过普通的人,我真是不太在意,包括闻相本人,细细想来都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言成豫又被气笑了。 都说人家长相普通了,还说自己不在意? 他一直觉得这小子有些真本事,没想到竟如此滑头。 “好吧,本王姑且当你不认得他们,可你好端端的在东大营历练,为何突然出现在那田庄,还自作主张把他们送去府衙?” 言景深分辩道:“我是在东大营好好历练啊,军营不比寻常衙署,不能总是关在营地里,必须带出去遛遛。 这一点王爷在凤城的时候就该明白的呀? 至于那田庄,我们就是练兵的时候路过,后来的事情就是顺便……”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博思王吃瘪(三) 一句顺便就想把事情解释清楚? 换作其他人这般敷衍他,言成豫绝不可能轻饶。 可如今的言景深不一样了,他是打也打不得,骂又没有用,只能耐下性子与他分说。 “你这孩子真是太过随性了,京城不比凤城,许多时候咱们皇室子弟也不能随心所欲,也要照顾一些人的面子。” 言景深不以为然道:“皇族还需要时时照顾其他人的面子,那这皇位坐着也没啥意思。” “这种大不敬的话是能随便乱说的?要是被有心人听见,到时谁都保不住你!” 言景深依旧不在意:“王爷若是不信,明日我就当着皇祖父的面把方才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一遍。 若是触怒了皇祖父,责任由我一人承担,保证不牵连其他人!” 言成豫一噎,这小子…… 难怪父皇会如此喜欢,这样的性格,这样的气势,让人厌恶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而且他还有玄正大师的评语加持,父皇都把他当成个宝,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算得了什么? “深儿,你还太年轻,气盛也正常,但为父还是要告诉你,有时候略低一低头,并不代表就怕了别人。 大丈夫能屈能伸,暂时的委屈是为了……” 博思王从前在言景深面前是很少自称为父的,如今不自觉地改了称呼,竟也不觉得别扭。 言景深则不然,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呵呵笑道:“我从不期望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有什么必要委屈自己? 倒是王爷,对闻家突然换了个态度,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啊?” 言成豫沉声道:“多大年纪的人还口无遮拦?” “王爷就别装了,我们不是一家人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若是有什么打算又何必瞒着我。 正如你方才所言,我这个人随性得很,万一哪天说错话做错事,甚至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自己是无所谓,可王爷行么?” 这么简单的道理言成豫当然懂,可他连明氏赵氏她们都不敢相信,又怎敢信任言景深这个逆子。 他微微挑眉:“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言景深笑道:“我一个天天在军营的人,能听说什么? 只是王爷如此在意闻家,稍加揣测而已。” 言成豫道:“那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王爷果真打算拉拢闻相?” 他越说越直白,言成豫真是不好再装了。 “闻相不是君子,他对权力充满了渴望,同这样的人合作更加轻松。 当然,他毕竟是太子的姨父,该防备的时候还是要防备。” 言景深沉吟了片刻才道:“皇祖父的心思,王爷竟看不出么? 他虽然没有明说要册立哪位皇子为太子,但很明显王爷的胜算是最大的。 你如此沉不住气与闻相勾连,就不怕适得其反么?” “年轻人总是天真,喜欢把人心想得太过简单。 你皇祖父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几十年,他的心思没人能看得透。 父王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单纯的少年郎。 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你皇祖父最疼爱的孩子,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在他的羽翼下好好生活,可惜啊……” 谷寥 言景深道:“王爷的话不无道理,可你想过万一皇祖父知晓你和闻相合作的事,他会怎么想?” 言成豫讥讽一笑:“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大不了再把咱们一家发配到凤城,甚至更加偏远的地方。” 言景深见自己的话无法点醒他,只能道:“王爷愿意与谁合作我管不着,但我与闻家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虽然我不了解闻敬,但想来他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你最好想清楚该如何解释。” 言成豫的意思是让言景深出面,毕竟他年轻,做了什么过激的事情也容易解释清楚。 闻相再不高兴也不可能咬着一个孩子不放。 可听言景深话里的意思,压根儿就没打算理会这件事。 “深儿,你是为父唯一的嫡子,又如此聪明有本事,将来王府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 咱们与闻相的合作说白了就是互相利用,将来他若是有不臣之心,自然有的是手段收拾他。” 这种父慈子孝的戏言景深真是不想看,更不想演。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王爷想让我去闻府道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闻家那两块荒料,迟早都会被人弄死弄残,我看在王爷的面儿上就不与他们计较了。” 言成豫又一次噎住了。 合着这小子的意思是还等着闻家人给他个说法? 言景深挥挥手:“东大营纪律严明,我不好在外留宿的,就先回去了。 王爷今后若是有事最好提前知会一声,我就算帮不上忙也绝不会拖后腿。” “深儿……”言成豫又唤了一声。 只可惜言景深走得太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候在书房外面的敬林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他本以为会见到一张臭脸,没想到言成豫的脸色还挺不错,眉梢眼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王爷……”敬林躬身施礼。 “这小子果然不可小觑,若是能得他真心相助,闻敬又算得了什么?” 敬林暗暗心惊。 他当然不敢小觑言景深,但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和当朝宰相相比,而且还是碾压式的对比,王爷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而且瞧二公子方才的模样,王爷分明又在他身上吃了一次瘪,竟也不生气? 敬林提醒道:“王爷,闻相那边还在等您的解释……” 言成豫敛住笑容:“解释什么?他自己的儿子不好生教养,整天就花天酒地欺男霸女。 本王的儿子路见不平,避免他们犯下更大的错误,他应该自己好好反思!” “这……”敬林越发为难。 位高权重的人有几个是好脾气,闻相当然也不例外。 他若是把原话带去给闻相,还不定要承受多大的怒火。 “王爷,万一闻相就此翻脸,那……” “不会。”言成豫十分肯定道。 方才言景深的态度的确让他很不爽,但同时也提醒了他。 他是君,闻敬是臣,两人合作也是闻敬主动。 他的身段若是放得太低,反倒是不合适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言景深邀功(一) 言成豫的判断非常准确。 闻敬听了他的答复,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笑容。 当然,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言景深回东大营混了两日,终于等来了下一次的休沐。 他一早起床就开始收拾,试了十几身衣裳都不甚满意。 温子峤打趣道:“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会为这种事情犯愁,没想到景师兄也有这等困扰。” 苏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闻家那俩货一样,是在脂粉堆里滚大的!” 言景深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何尝不是如此? 上一世他和魔鬼椒关系都已经定下了,每次约会他照样要好好捯饬一番。 后来才发现,她居然是个制服控,不管他穿再大牌的衣服,也永远及不上那一身军装。 时代不一样了,他不确定魔鬼椒会不会喜欢东大营的那身军装,只能在现有的衣裳中挑一身最适合自己的。 温子峤不服气道:“谁说在脂粉堆里滚大的人就什么都懂了? 就闻家那俩货,连个青楼女子都对付不了。” 提起英娘,苏峻问道:“景师兄,那女人今日算是彻底把闻家给得罪了,今后在奉国她还有立锥之地么?” 言景深笑道:“十一今日怎么了,方才还打趣十三,如今你倒开始怜香惜玉了?” 温子峤赶紧还击:“就是就是,阿峻一向就不肯搭理女孩子的,那英娘的魅力居然这么大?” 苏峻不敢顶撞言景深,对温子峤这个师弟才不会客气。 两人互不相让,竟在屋子里就比划起来。 言景深的屋子很宽敞,但用来比武还是显得太过狭窄。 十几个回合之后,屋子被弄得乱七八糟,言景深的那一大堆衣裳也未能幸免。 言景深的兴致就这么被打消了,胡乱套了一件外裳就去了太师府。 闻家兄弟的事情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进了夏怀珣耳中。 他本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加之又熟悉女儿的套路,随便一想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两日他要上早朝,要处理的事情也多,没来得及审问女儿。 今日一大早他就让人传话,让夏月凉到风泉苑一起用早饭。 夏月凉心知父亲想问什么,也不用夏怀珣问,自己主动把事情经过交待得清清楚楚。 夏怀珣笑道:“费那么大的劲儿,闻老狐狸除了名声坏了一点点,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嘛。” 夏月凉笑眯眯道:“官做得越大,名声就越是重要,否则老狐狸何必装穷卖惨那么多年。 至于说到他会有多大损失嘛,就看爹爹愿意帮多大的忙。” 夏怀珣笑道:“设计了半天,最终居然设计到为父的头上!” “谁让陛下最信任爹爹,只要您肯帮着提醒一句,好过女儿努力一整年。” 夏怀珣故意道:“要论天子近臣,头一个就要数你祖父,他老人家若是肯帮你,说不准闻老狐狸得吃个大亏。” 夏月凉可不是好哄的。 “祖父与闻老狐狸斗了半辈子,怎好为这么点小事出面。 陛下疑心病那么重,说不准还会以为这一切都是祖父在故意坑害闻老狐狸,吃亏的岂不成了咱们?” 谷黏 夏怀珣捏了捏她的脸颊:“谁让为父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呢。 连玄正大师那里都能为你出头,更何况是这点小事。 不过你也得同为父老老实实交待一件事。” 夏月凉歪着脑袋道:“爹爹这是在与我做交换么?” “鬼丫头,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那您先说来听听,回不回答要看我高不高兴!” 老父亲在被宠坏的女儿面前,一向都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夏怀珣无奈道:“月儿真是越大越不讲理,为父记得你小的时候不这样啊。” 夏月凉忍俊不禁。 两世为人她都有做娇娇女的条件,最终却都没能做成。 不过偶尔尝试一下,感觉似乎还不赖。 “那爹爹是喜欢小时候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傻话,到哪个时候你都是为父的女儿,自然是什么样子为父都喜欢。” “嗯……看在爹爹这么好的份儿上,女儿就是不高兴也会回答您的问题。” 夏怀珣感慨道:“月儿真是长大了,为父的烦恼也渐渐多了。 你究竟给言景深那小子灌了什么迷魂药,他居然肯这么帮你?” 夏月凉道:“那是因为他看闻老狐狸不顺眼,所以才顺手整治了闻承训和闻承礼,同女儿可没有半文钱关系。” 夏怀珣道:“为父记得你说过,博思王和闻老狐狸已经勾搭在一起了。言景深虽然与博思王不合,但终究还是他的儿子。 他明知闻老狐狸是和自家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为何还要拆自家的台?” 不等夏月凉回答,他又道:“还是说……博思王和闻老狐狸勾搭这件事,本身就是言景深告诉你的?” 夏月凉一向都知道自家父亲有多聪明,所以对他猜出这些事情并不意外。 她依旧笑眯眯道:“那是因为他想拍爹爹的马屁,所以才同闻老狐狸过不去的。 反正他和博思王关系又不好,将来博思王就算得了天大的好处也轮不到他,还不如就顺了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怀珣笑道:“如果真如月儿所言,为父倒是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夏月凉暗道,忤逆长辈这种事情,其他人只会说是大逆不道,父亲却说欣赏,果真是洒脱不羁。 “爹爹千万别让言景深知道这些,他那人惯会蹬鼻子上脸,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呢。” 夏怀珣愈发好奇。 女儿同言景深的关系真的不一般啊。 说喜欢吧,似乎不是。 说讨厌吧,更加不是。 正想着,就听绪风前来禀报:“四爷,博思王府二公子求见。” 夏怀珣看了女儿一眼:“月儿要不要回避一下?” 夏月凉答应过言景深今后不再避开他,况且这种时候越是逃避就越说明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才不会上父亲的当。 “她他是爹爹的学生,也算我的师兄,见一见也无妨。” 第一百八十八章 言景深邀功(二) 夏怀珣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女儿的表现如此坦荡,并不能证明她与言景深之间没有问题。 例子是现成的,言傅卿也是自己的弟子,这么多年却从未见她主动搭理过人家,更没有主动叫过一声师兄。 绪风见他的神情有些怪异,问道:“四爷,要不属下让二公子在偏厅那边稍候?” 夏怀珣道:“不必了,请他直接到书房。” “是。”绪风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言景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跟在绪风身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怎么都踏实不了。 魔鬼椒是个讲信用的人,既然答应与他见面,就一定不会食言。 但她现在是古代大家闺秀,真的可以什么时候想见谁就能见谁么? 来了太师府几次,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社牛的特长,风泉苑的下人基本都认全了。 魔鬼椒她老爸有两个侍卫,一个叫做卫永,另一个就是绪风。 卫永性格冷峻,不太容易讨好;绪风性格随和,同大家都能说上话。 据说他的老婆是夏四爷身边的大丫鬟,还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绝色美人。 这样事事顺利的人最好套近乎了。 言景深紧走了两步,笑着问道:“绪风大哥,老师今日起得挺早的。” 绪风笑道:“四爷一向都起得早,除非前一晚喝了酒。 今日他让姑娘过来一起用早饭,自是要早一些的。” 言景深暗喜,这位大哥未免也太老实了,他这里还没开始套话呢,他就把什么都交待了。 “那……”他故意顿了顿脚:“要不我再等等,让老师和师妹安心把早饭用完。” 绪风道:“二公子真是守礼,若是墨小王爷听说姑娘也在,早就飞奔过去了。” 言景深道:“千黎师弟性格活泼,挺招人喜欢的。” 这次绪风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说句实话,他是真不太喜欢墨小王爷的性格。 十六七岁的少年,是应该学着做事的年纪,总像个小孩子一样胡闹,谁家愿意要这样的女婿? 倒是这位博思王府二公子,既有能力又会来事,人也长得精神,若是做了四爷的女婿…… 不不不,绪风赶紧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 博思王与太师早就翻脸了,他的儿子再出众也不可能做四爷的女婿。 两人来到书房时,夏家父女已经用完早饭,正悠闲自在地欣赏书画。 趁夏怀珣低着头,言景深快速看了夏月凉一眼。 只见她穿着一身藕色的裙衫,发间除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簪,再无其他饰品,却是说不尽的雅致秀丽,让人移不开眼。 夏月凉也打量了他一番,险些笑出声。 这家伙就是穿越十次,也改不了爱捯饬自己的本性。 打扮成这幅德行,一看就是打算去勾引小姑娘,根本不带遮掩的。 言景深不敢造次,收回视线后老老实实行了个礼:“学生见过老师。” 夏怀珣抬眼看着他:“景深难得休沐,何不在王府中好好陪陪王妃,一大早就来太师府念书了?” 言景深道:“其实这就是家母的意思,她说我基础不好就该加倍努力,万万不可懈怠。” 夏怀珣嘴角抽了抽,这谎撒的,真是张口就来。 谷侦 他这么早就出现在太师府,说明起床的时候天还没亮。 王妃压根儿就没起床,难道是在梦里叮嘱儿子读书不可懈怠? 他浅笑着问道:“头一回上课的时候,为师叮嘱你回去好生练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可有所领悟?” 这一刀扎得又狠又准,言景深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练字这回事儿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而且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军营,哪儿有空闲舞文弄墨? 况且士兵们基本都是大老粗,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 谁的拳头硬他们就服谁,哪儿管你的字写得好不好。 要是整天练字,就没人跟着他混了。 所以从老师这里领了功课之后,他连那些字帖都没看过一眼,更别说练字了。 “老师,在东大营我是个新人,若是不努力会待不下去的……” 夏怀珣冷哼道:“在东大营你是初来乍到,在为师这里你是老熟人对吧?” “这……”言景深说不出话了,只能装傻。 夏月凉被他那副傻样逗乐了。 死灾星嘴皮子一向利索,脸皮又厚,就该让他落在父亲手里好好接受一下教育,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嘚瑟。 夏怀珣顺手拾起一本字帖扔给他:“既然在东大营没时间,那就在这里练。 你的书桌已经让人备好了,切不可偷工减料敷衍了事。” 言景深可怜巴巴地看着夏怀珣。 魔鬼椒她老爸太狠了。 这一本字帖练下来,一整天的时间就没了。 他与魔鬼椒近在咫尺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一大早赶到太师府还有什么意义? 夏月凉笑道:爹爹总说博思王府二公子的字写得不好,女儿却有些不信。 今日整好遇见了,二公子不妨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夏怀珣睨了女儿一眼,鬼丫头还说自己和言景深没啥事,这又是几个意思?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真不是那个意思。 夏怀珣无奈,只能对言景深道:“你可不要小瞧了月儿,她虽是个女孩子,年纪也小,一手字却比你们师兄弟几个强太多。 今日就让她好好给你找找病根,你定会获益匪浅。” 言景深险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魔鬼椒她老爸就是个宠女狂魔,甚至已经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 只要女儿高兴,他连自己这种明显不怀好意的少年郎都愿意放过。 他忙道:“学生哪里敢小瞧师妹,只盼着她能多多指点。” 夏月凉抬了抬手:“景深师兄这边请。” 夏怀珣的书房极其阔朗。 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书桌以及书架,中间还有不小的间隔。 言景深随夏月凉寻到自己的书桌。 这里的布局与言傅卿的书桌一模一样,摆设却完全不同,总之品味不俗让人十分满意。 夏月凉铺开纸张,又替言景深挑了一支笔。 言景深探了探头,发现夏怀珣根本看不清他这个角度,胆儿瞬间就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言景深邀功(三) 言景深接过毛笔,在纸上迅速写了几个字。 ——大功告成,怎么谢我? 夏月凉接过笔,也写了几个字。 ——休要得寸进尺。 言景深撇撇嘴。 他就知道,想从魔鬼椒手里讨要多余的好处,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夺过毛笔还想继续写,夏怀珣的声音响起。 “景深,听说你把闻相的两个儿子送进府衙了?” 言景深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毛笔险些滑落。 “是,是有这么回事儿。” “东大营的军纪如此松散么,你们竟可以随处乱跑。” 基本相同的问话,言景深却不敢用对待言成豫的态度对待他亲爱的老师。 “回老师,东大营的军纪还算可以,但练兵和读书不一样,不能总关在大营里。”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赶紧补充道:“其实读书也一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夏怀珣的嘴角又抽了抽。 这小子真是油滑得很,半点纰漏都不留。 “闻相权倾朝野,想来你父王也不愿轻易得罪他。 如今你做下这等事,博思王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言景深冲夏月凉咧咧嘴。 ——你老爸绝对是故意的! 夏月凉弯了弯唇,示意他赶紧作答。 “回老师,王爷虽然不喜欢我,但一向拿我没办法。 闻相权倾朝野,却也管不到他的头上。 我可是大富大贵的命,但凡他有那么一点点想法,就不舍得训我太过。” 夏怀珣笑道:“有你这么个儿子也真是难为王爷了,打不得骂不得惹不得,对了,还亲近不得。” 言景深道:“这事儿能怪得了谁?但凡他有老师一半好,我就算为他赴汤蹈火又何妨。” “你这油嘴的小子,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要为了我赴汤蹈火两次?” “只要老师需要,多少次都没问题。” 夏怀珣发出一阵大笑。 拍他马屁的人很多,他拍过的马屁也不少,却少见拍得如此自然的。 “陛下如此喜爱你,该不会就是你马屁拍得好吧。” 言景深趁机又道:“其实这次我对付闻家那两兄弟,一是看不惯他们的言行,二也是想讨好老师。 夏闻两家不和多年,太师与老师都是谦谦君子,同小人争斗难免会吃亏。 不如就让学生代劳,也让他们试一试小人手段。” 夏怀珣笑得更大声了。 活了三十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他都见过不少,像言景深这样的少年郎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闻相从一介寒门子弟成为一国宰相,世间冷暖不知感受过多少。 你觉得让他的两个儿子出点丑,对他或者闻家的伤害能有多大?” 言景深道:“伤害有多大,全看人怎么操作。” 这话让夏怀珣都有些好奇了。 “你总不至于想凭借这么点小事就想让闻老狐狸告老还乡吧?” 言景深笑道:“学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没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 要想让闻老狐狸远离朝堂,咱们可以一步一步来。 谷瘬 只要我们时机把握得当,这一次的事件足以让闻家名声扫地。 到了皇祖父这个年纪,是不会轻易被人左右思想的。 但不好的事情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想要再转圜几乎不可能。 待我今日进宫去把火苗点燃,老师再从旁加点油助个风,就够闻老狐狸喝一壶的。 至于以后,我和老师的年纪加起来也不及闻老狐狸,还怕等不到他回老家的那一日么?” 夏月凉在他脚背上重重踩了一下。 死灾星一会儿拍马屁,一会儿卖弄本事,狐狸尾巴都快藏不住了! 言景深痛得直吸嘴。 却听夏怀珣又道:“为师虽然算不上聪明人,但也不是好糊弄的。 你那些第一第二的留着说给自己听就好,究竟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夏月凉笑眯眯地看着言景深:“爹爹的意思是,你一大早跑到太师府来邀功,究竟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言景深默默吐槽。 他想要什么还用问么? 可他若是因为这么一点点小功劳就向夏四爷求娶他的掌上明珠,那不是找抽而是找死。 还直说,弯着说都不行。 “这个啊……我要是直说了,老师可不要觉得我不争气,从此便把我扫地出门。” “说吧,为师绝不会把你扫地出门。” 言景深笑道:“我就觉得自己不是做书法大家的料,老师那一日不也说了么,我年纪有些大了……” 夏怀珣道:“所以呢?” “所以我向恳求老师,今后不要让我花费太多的时间练字。 我好不容易才得了您这么好的老师,就想好好学点有用的本事。 若是把有限的时间用来练字,未免太过可惜。” 夏怀珣知道他不愿意练字,却没想到他会把如此珍贵的机会就这么给用了。 “听你这意思,从今往后就不打算练字了?” “当然不是,字我肯定会练,就是恳请老师要求不要太高。” 夏月凉咯咯笑道:“爹爹,今后督促景深师兄练字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言景深不敢踩她,只能轻轻踢了踢她的鞋帮。 魔鬼椒太坏了,老师的态度明显松动了,她却依旧不肯放过自己! 夏怀珣笑道:“月儿竟有如此兴致?” 夏月凉道:“谁有这样的兴致了?我是怕他的字太丑丢了爹爹的颜面。” 夏怀珣道:“如此也好,月儿就多费些心思吧。” 言景深看着夏月凉得意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她挖的坑里。 不过么,只要能光明正大地与她时常见面,练几个字又算得了什么? 他冲夏月凉抱了抱拳:“那就有劳师妹了。” 要论真心,言景深是真想在夏家好好待上一整天。 但对付闻老狐狸的事情刻不容缓,他连午饭都没来得及用就去了皇宫。 果然不出夏怀珣所料,闻家的事情根本无人敢在奉皇面前提及。 一见到他,安公公就急忙把他拉到僻静处。 “二公子,前几日您是不是把闻相给得罪了?” 言景深眨了眨眼睛:“这么点小事居然惊动了皇祖父?” “哪儿啊,压根儿没人敢告诉陛下,老奴都是从旁人那里听说的。” 第一百九十章 一国之君也八卦 安公公的话让言景深略有些心惊。 历史上那些权臣宦官一手遮天的故事他听过太多,如今算是亲眼见到了。 或许闻敬的权势还没有那么大,又或许奉皇还没有那么昏庸。 但宫里的人因为顾忌闻敬的权势对奉皇有所隐瞒,绝不是什么好苗头。 安公公见他若有所思,又道:“老奴瞧着闻相也不像是要揪着不放,二公子索性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言景深笑道:“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想过没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迟早皇祖父都会知晓这件事,到时有心人稍一挑拨,事情恐怕会难以收场。” “这……”安公公有些犹豫。 言景深拍拍他的肩膀:“公公放心,事情是我做下的,自然由我承担。 若是皇祖父问起,你们就说是不愿意看我受罚,所以才隐瞒的。” 安公公的眼睛都湿润了。 在最没有人情味的皇宫里伺候了几十年,他见惯了争权夺利互相倾轧,真正的关心是什么滋味早已经忘了。 陛下真心喜欢二公子,他根本没必要拉拢任何人,可关键时刻他却愿意护着他们这些下人。 “二公子深得陛下喜爱,定然不会有事,请随老奴来。” 说罢他也不去通报,就这么带着言景深走进了御书房。 “哦,深儿来了?”奉皇看了他一眼:“朕还有几份折子要看,你先坐着喝杯茶,待会儿正好和朕一起用午膳。” “谢皇祖父。”言景深不敢打岔,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安公公亲自给他沏了茶,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言景深再次发挥了社牛的特长,把安公公逗得笑出了声。 奉皇离得远,没能听清两人在说什么,笑着问道:“朕都不记得小安子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笑过了,深儿和你说了些什么?” 安公公道:“二公子同奴才说笑话呢。” 奉皇哼了一声:“原来是说体己笑话,没有朕的份儿!” 言景深道:“皇祖父想听笑话还不容易,等哪天您有空闲了,孙儿给您说上一整天,绝对不带重样儿的。” “那敢情好,只可惜朕就是个劳碌命,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闲下来……”奉皇放下朱笔,捏了捏眉心。 安公公赶紧过来,伸出胳膊让他搭着。 奉皇笑骂道:“朕老到这种程度了么,连站起身都要你搀扶?” 安公公赶紧道:“陛下身强力壮,主要是折子看多了眼睛不舒服,老奴也是多余担心。” 奉皇笑着走到言景深身旁,按住他的肩膀:“难得进宫来陪朕说话,这些个虚礼就免了。” 说罢又对安公公道:“让御膳房再加几道味道重些的菜,深儿年轻又是习武之人,饭必须吃饱吃好。” 安公公笑着应是,亲自去了一趟御膳房。 奉皇看着越发俊朗的少年郎,笑着问:“最近在东大营待得怎么样,没有被那些个兵油子挤兑吧?” 言景深道:“军营里一向是拳头说了算,孙儿的拳头硬着呢,无人敢挤兑。” “好啊,好!”奉皇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奉国的江山也是靠武力得来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愿意习武的皇室子弟越来越少。 包括他自己在内,年轻时确实想过要练习骑射,甚至还雄心勃勃地想过要训练一支战无不胜的铁骑。 谷甞 即便不能开疆拓土,也要将虞国彻底打服,让其永远不敢再觊觎奉国的富庶。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由风华正茂的少年天子成为了年过半百的老人。 奉国的军费一年比一年多,战力却不进反退。 如今他突然多了个武功绝佳,而且还愿意从军的孙子,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和奉国的福气。 趁着他高兴,言景深道:“皇祖父,孙儿前几日做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许是得罪人了。” 奉皇好奇道:“不大不小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言景深嘿嘿笑道:“对别人而言是大事,对您而言是小事,所以孙儿说它不大不小。” “你这孩子……”奉皇笑得更大声了:“是不是惹了什么位高权重的人,自己有些顶不住压力了,所以来找朕求救?” “皇祖父英明,孙儿这点小伎俩如何瞒得过您。 不过要说是求救倒也不至于,就是想请皇祖父做个评判,看看孙儿的所作所为是否应当。” 奉皇越发好奇了,催促道:“你先说来听听。” 言景深道:“前几日孙儿奉主将之命,带着骑兵们去大营外练兵,没曾想遇到了一件怪事。” 奉皇听得津津有味,连午膳都忘了。 “什么怪事?”他继续催促。 言景深暗道,这老皇帝八成是把他当成说书的了。 “孙儿率领一队骑兵离开东大营后,被告知有人拐带良家女子。 于是我们一路追查,在东郊一座田庄的后门处,发现那里居然被人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不仅如此,坑外还有几名庄客鬼鬼祟祟,行迹十分可疑。 于是孙儿就命骑兵们仔细查勘,结果在坑底发现了一女二男三个人。” 奉皇立刻浮想联翩。 一女二男大白天藏在坑底,外面还安排了人站哨,真是让人不想歪都难。 只不过孙子尚未娶亲,有些玩笑他还是不要随便开了。 然而,他嘴上没说,想法却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言景深有些想笑。 原来一国之君也是个正常人,也有一颗八卦之心! 他继续道:“他们三人孙儿都不认识,便让人进行了一番询问。 可他们三人什么都不肯说,加之之前有人告知拐带良家女子一事,因此不得不起了疑心。 东大营毕竟是军营,京城治安一向不归我们管。 于是孙儿便把这三人带到了府衙,请知府张大人明查。” 奉皇眉头微皱:“这件事你处理得很不错,为何会说让朕进行评判? 莫不是那三人的身份……可你是朕的孙儿,任凭他们身份有多么特殊,难道还能压制于你?” 言景深抿抿嘴:“孙儿也是到了府衙才得知,那三人都和闻相有些关系。” 奉皇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挑拨离间也是技术活 闻敬入朝为官近三十年,奉皇自认为还是很了解他的。 他并不是个完美无瑕的人,不过行事还算低调。 粗茶淡饭旧衣着身,与奢靡成风的奉国朝堂格格不入,但也显得十分难得。 不过说起对子女的教育,他比一干重臣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别人家是偶尔出一个纨绔子弟,他是四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 虽然言景深还未提及那两名男子的身份,奉皇已经怀疑到了闻敬的几个儿子身上。 “深儿,你说的两名男子,恐怕不止是与闻相有点关系这么简单。” 言景深挑了挑大拇指:“皇祖父果然英明,孙儿才刚起了个头,您就什么都猜出来了。” 奉皇的马屁不是这么好拍的,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果真是闻相的儿子?” 言景深道:“我又不认识他们,不过张知府似乎认识闻三公子。” 奉皇终于再次露出笑脸:“你这孩子又开始糊弄朕。太后寿辰那一日,闻承训是见过你的。” 言景深把应付言成豫的话稍加修改又说了一遍。 “他见过我不代表我也见过他,就那种毫无特色的长相,扔在人群中连找都找不到。 太后寿宴那一日,放眼望去全是仪表堂堂的男宾,秀色夺人的女宾,谁和自己过不去偏盯着闻家人看?” 奉皇总算知道安公公方才为何那么开心了。 深儿这孩子净说大实话,而且还是惹人发笑的大实话。 闻家父子几人的相貌的确太过普通,不熟悉的情况下的确很难记住。 再者说,当时闻承训不也没认出深儿,宁可被绑到府衙也不肯吱声么? 奉皇又问:“那名女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被拐带了?” 言景深道:“经张知府审问,那女子倒是把事情经过详细交待了一遍。 她的名字叫做英娘,自小就被拐子卖进了青楼。 两年前闻承训看中了她,便花钱替她赎了身。 只可惜闻敬嫌她出身不好,坚决不肯让她进府。” 奉皇心里微微有些触动。 这个英娘的遭遇,倒是与梅四娘有几分相似。 不同的是英娘想要光明正大住进闻府,做闻承训名正言顺的侍妾。 而梅四娘则死活不肯进宫,宁可没有名分也要保有一定的自由。 他敛住思绪,听言景深继续讲述。 “去年英娘有了身孕,据京中好几位名医说定是个男胎,闻承训以为时机成熟,便再次向闻敬提出让英娘进府一事。 谁知闻敬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公然派杀手去了结英娘的性命,甚至连他的亲孙子都不顾。 幸好那英娘也是个机灵的,非但躲过了追杀,还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没过多久果然产下一子。 闻夫人陆氏早就想抱孙,暗中助了英娘一臂之力,不仅将她安置在池鱼巷,还在东郊给她置办了一座田庄。” 奉皇道:“陆氏竟愿意接受英娘?” 听到这里连他都被惊到了。 陆氏是他的元配妻子苏氏的嫡亲表姐,因此他对她也有几分了解。 谷騿 目空一切的侯门嫡女,一般人家的嫡出姑娘她都看不上,如今为了个孙子连青楼女子都愿意接受,真是令人唏嘘。 言景深冷笑道:“她哪里是愿意接受英娘,只不过是暂时没给孙子找到合适的母亲,留着英娘替她照顾孙子而已。” 这话奉皇并不怀疑。 苏氏当年的手段连他都觉得太过狠辣,想来与她一起长大的陆氏也差不到哪儿去。 言景深见他并没有照着自己的思路想,不得不提醒道:“如今这件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尤其对闻相的狠毒议论颇多。” 以奉皇的判断力,如何看不出言景深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他并不觉得对付闻敬对言景深有什么好处。 讨好豫儿?不可能。 若是知道讨好,父子二人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讨好夏怀珣?也不可能。 溪光没有这么肤浅,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得失就改变对一个人的态度。 不过,事情若是真如景深所言已经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他绝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当朝宰相让人追杀儿子的侍妾,甚至连亲孙子都不放过,如何让人敬服? “深儿,小安子他们可知晓此事?” 言景深今天进宫就没打算撒谎。 他老老实实道:“知晓。” 奉皇冷笑道:“朕还没老眼昏花呢,身边人就已经开始有想法了。” 言景深笑道:“皇祖父言重了,他们是因为事涉孙儿,怕您惩罚于我,所以才选择暂时瞒着您。 至于闻相,毕竟他的夫人与两任皇后都是至亲,有些事情自然是……” 挑拨离间也是技术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 言景深显然是个中好手,挑拨得恰到好处。 几十年前的事情他不清楚,但韦淑妃和大苏皇后之间的关系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脑洞再开大一点,说不准她的早逝与大苏皇后脱不了干系。 老皇帝不是最爱韦淑妃么,那他对大苏皇后必然心怀芥蒂,甚至是仇恨。 那么,对于大苏皇后的表姐夫闻敬,他又有多少信任呢? 奉皇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早在几十年前,皇宫里便布满了他们的眼线。 当然,朕身边的人还是靠得住的,尤其是小安子几个,对朕一向是忠心耿耿。 但正是如此才让人觉得可恨可憎。” 言景深已经达到了目的,自然不会继续火上浇油。 接下来的任务是老师的,他才不会抢功。 “皇祖父,孙儿都吃了好几日军中伙食了,早就想念您宫里的御膳了。” 奉皇拍了他一下,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不说实话,御膳就是中看不中用,单论味道恐怕还不如你那军中伙食。 要说色香味俱全,那还得是你老师那里的饭菜最佳。 尤其是月丫头安排的菜单,那才叫让人念念不忘。” 言景深暗道,难怪老皇帝这么喜欢他亲爱的老师,原来魔鬼椒也出了不少力。 他笑嘻嘻道:“孙儿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等啥时候皇祖父去太师府,也带孙儿去沾沾光。”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闻敬挨训(一) 奉皇看言景深,真是越看越喜欢。 他笑着问:“深儿今年十七了,可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言景深老脸微红:“十七岁正该努力学习,孙儿没想过那些。” “瞧你这话说的,朕十六岁就成婚了,也没有耽误学习嘛。 深儿少年英俊才华横溢,定会成为京中贵女们追逐的对象。” 言景深笑道:“孙儿没想过要出那样的风头,就想努力建功立业,将来娶一个不仅懂我,还能与我同甘共苦的姑娘为妻。” 奉皇道:“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呢,哪儿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世间那么多的女子,不经过一番尝试,如何知晓谁懂你,又如何知晓谁能与你同甘共苦?” 言景深是真不想和滥情的男人谈论这样的话题。 他十六岁就娶妻,如今快六十岁,其间拥有过多少女人恐怕自己都记不清。 如此这般尝试了几十年,他知晓谁懂他,又知晓谁能与他同甘共苦么? 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他只能笑道:“我怕尝试多了,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姑娘了。”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引起了奉皇的沉思。 尝试太多,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姑娘了? 当年他若是不听父皇的安排,坚持不娶苏氏,或者身边不要有那么多的妃嫔,她会不会依旧还在自己身边? 见奉皇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言景深轻轻舒了口气。 虽然玄正大师已经给了保证,他依旧担心老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弄几个女人到自己身边,那就麻烦了。 良久之后,奉皇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次的感觉和之前那一次完全不同,力道明明放轻了许多,感觉却像是拍在了言景深的心上一般。 “深儿。”他语重心长道:“你父王当初做了糊涂事,让你母妃和你吃了太多的苦。 朕一直心怀愧疚,总想替他弥补一二。 但如今看来,一个人年少时经历一些磨难并不一定是坏事。 朕和你的叔伯以及其他皇室子弟,无一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虽然也受过委屈,却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头。 到了该长大的年纪还在依赖别人,到了该懂事的年纪还在胡闹。 有些人甚至还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着他们,尽做些混账糊涂事。 反倒是你这样在民间长大的孩子,勤奋懂事知道惜福懂得感恩,更知道什么是自己应得的,什么是自己不该奢望的。 若非你的养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朕真是应该好好谢谢他们,更应该向他们请教该如何教育子孙。” 这顶帽子太大太沉,险些把言景深压得站不起来。 他一向觉得自己还算个不错的人,但也没有老皇帝形容的这么夸张,简直都成皇室子弟的标杆了。 而且他没忘了自己是个冒牌货,捧得越高到时死得只会越惨,一定要时刻保持清醒。 “皇祖父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长在民间的孩子就是更能吃苦,论聪明机敏论学识见地都远不及长在皇室的孩子。 只是您心疼我,所以才觉得我比其他皇子皇孙出色。 今后我还需更加努力,才能当得起您的这一声夸赞。” 一席话说得奉皇越发高兴。 小小年纪便能做到宠辱不惊,还知道继续努力才能配得上别人的夸赞,实在太难得。 谷冋 若非奉国皇孙没有封王的先例,他现在就想给言景深一个郡王的爵位。 奉皇拉起言景深的手腕:“走,随皇祖父去用午膳,咱们边吃边聊。”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言景深带着奉皇赏赐的一大堆好东西离开了皇宫。 他一离开,奉皇的脸色立刻变了。 “小安子,闻府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唯有朕毫不知情,你们的差事真是越办越好了!” “陛下,奴才就是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 奉皇摆摆手:“景深那孩子心善,已经把事情揽到他的身上。 但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朕看在他的面上,此次就不予追究,你们务必要记住这一次的教训,绝不可再犯。” 安公公急忙跪下:“奴才多谢陛下,今后再不敢了。” 奉皇点点头:“朕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立刻亲自跑一趟闻府,让闻敬马上进宫面圣。” “是。”安公公站起身,疾步走出了膳厅。 ※※※※ 英娘的事情闹大之后,闻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事情过去了两日,奉皇那边却没有半点动静,让他的心里一直有些忐忑。 不过他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毕竟这只是闻家的家事,对奉国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宫里那些人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未必会把消息传到陛下耳中。 这几日早朝,陛下对他的态度和之前一模一样,便足以说明这一点。 正当他准备松口气之际,安公公到了。 虽然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客气,却不肯透露半点风声。 闻敬随他一起坐上马车,心里却一直暗中盘算。 陛下突然召他,极有可能是为了英娘的事。 究竟是谁在背后挑拨他们君臣的关系,他定不轻饶。 马车很快就抵达了皇宫,安公公带着闻敬去了御书房。 闻敬刚一迈进门,立刻察觉出气氛有些不一样。 奉皇私底下很是平易近人,尤其对待为官数十载的老臣,态度更加亲近。 今日御书房中安静极了,若非他已经看见了坐在书案后的奉皇,他都要怀疑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微臣参见陛下。”他躬身施礼。 奉皇依旧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了闻敬一番。 和三十年前一样,闻敬依旧是貌不惊人,穿着打扮也还是那样简朴。 难怪深儿会说出那样的话,闻家人的长相实在是太不起眼,连个鲜明的特点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相貌平平无奇,才华也算不上顶尖的人,居然在朝堂中稳稳当当做了几十年的官,而且还一路做到了奉国宰相的位置。 如今细细想来,他都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看上了闻敬哪一点。 “今日乃是休沐,桥原可知朕召见你所为何事?” 第一百九十三章 闻敬挨训(二) 闻敬当然知晓奉皇休沐日召见他的原因。 他行过礼后才道:“微臣确实不知。” 奉皇冷笑道:“你果真是把朕当成了聋子、瞎子、傻子!” “微臣不敢。”闻敬赶紧跪下。 “朕日理万机,本无心插手诸位臣子的家事。 但你是奉国宰相,一言一行皆是众臣和百姓的榜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不该有所交待么?” “陛下,这件事情实是犬子无知,上了那无耻奸佞小人的当。 微臣已经狠狠教训过犬子……” “桥原,朕与你君臣几十年,你觉得用这样哄骗无知小儿的话来搪塞朕合适么?” “微臣……”闻敬的老脸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你是奉国宰相,朕不求你肚里能撑船,你的度量也不能小到连个青楼女子和她的孩子都容不下吧?” “陛下有所不知,那英娘出身青楼是一方面,更令人不安的是她的心机。 这样的女人若是进了家门,败坏门风还在其次,闹得家宅不安才最可怕。” 奉皇不以为然道:“一个女子,心机再深能深到哪儿去? 以她的经历来看,学过的手段无非就是勾引男人那一套,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有几分手段,难道你还对付不了?” 这话说得实在露骨。 闻敬是一国宰相,若是连英娘这样的人都对付不了,那国家遇到危机的时候怎么办? 如果闻敬敢说是,那奉皇就要考虑换人做宰相了。 闻敬真是被惊到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英娘,居然关乎到他的仕途。 “陛下,微臣并非对付不了英娘,只是……” 奉皇又发出一声冷笑。 “只是你派出的杀手忘了带刀,所以失败了?” 闻敬老脸涨得通红。 “陛下,这件事情上微臣的确是鲁莽了。 但请您看在微臣这一颗做父亲的心的份儿上……” 相貌平平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短板,但也有占优的时候。 就比如说此刻的闻敬,跪在那里显得形单影只,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为儿子操碎心的普通老头。 奉皇自认为心肠够硬,见此情形竟也有些动容。 同样都是做父亲的,同样已经步入晚年,同样都养出了不成器的儿子。 如果换作是他,愿意为了太子这般低三下四么? “好了,桥原还是起来说话吧。为了这么点事情,难道朕还能真的把你怎么样?” “谢陛下。”闻敬抹了抹眼泪,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奉皇又道:“做错事就要受罚,别说你是宰相,就是朕这个皇帝也不能幸免。” “微臣认罚。”闻敬急忙应道。 奉皇点点头,对他的态度表示了肯定。 “这样好了,就罚你半年的俸禄,另外手头的事情暂时停一停,待这满城风雨过后再说吧。” 闻敬都想骂娘了。 说好的受罚呢? 就这么点破事,那英娘的寒毛都没有碰掉半根,罚他半年的俸禄居然还不够? 堂堂宰相被停职,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谷蒭 满城风雨过后,谁他娘的知道是什么时候。 一个不小心他就被架空了,还不如告老还乡还来得更加体面。 可这是奉国皇帝,他这些话哪里敢露出半个字。 “微臣谢主隆恩。”闻敬又行了个大礼。 却听奉皇又道:“这是对你草菅人命的惩罚。 另外,你那两个儿子做下的事情,也不能没有一个交待。 这样好了,你那三儿子是不是已经入朝为官了?” 闻敬呼吸微滞:“是。” “方才你说儿子们无知,连青楼女子的当都能上,便足以证明他并不具备为官的素质。 即日起让你那三儿子不用去衙署了,先好好在府里念几年书。 至于做官,还是等将来有出息之后再说。” 闻敬的心都在滴血。 他的四个儿子中,就数老三聪明好学。 从前是因为不懂事,父子二人才闹了些矛盾。 如今老三已经彻底醒悟,也开始懂得孝顺他这个老父亲,结果陛下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这是当他是个二傻子么? 将来有出息之后再说,天知道这个将来是什么时候。 闻敬强忍着心口的不适,再次谢恩。 奉皇安抚道:“桥原千万不要多想,你的夫人与朕的皇后乃是嫡亲的表姐妹,咱们也算是连襟。 你的几个儿子也是朕的侄儿,朕当然希望他们个个前途无量。 但咱们做长辈的不可一味溺爱晚辈,那样迟早都会害了他们。”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一定铭记在心,今后好好教养儿孙,让他们成为有用之人。” 奉皇笑道:“如此甚好,桥原能力卓绝,定能说到做到。” ※※※※ 闻相受到责罚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夏家父女耳中。 夏怀珣笑道:“言景深这小子果真有几分能耐。 说好的他点火为父浇油助风,他却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做完了。” 夏月凉也笑道:“我觉得他有些逞能了,若是依照计划一步步来,效果肯定更好。” “鬼丫头又哄为父高兴,景深已经做到最好了。 陛下年纪大了,不喜欢朝中有太多的变动。 闻敬是他用了几十年的人,除非发生某些大事,轻易不会动他的位置。 而且他还要用闻敬牵制咱们夏家,如何舍得放弃?” 夏月凉撇撇嘴:“平衡这个,平衡那个,当皇帝有什么好,连真正的喜恶都不能表现出来。” 夏怀珣道:“月儿觉得陛下真正的喜恶是什么?” 夏月凉道:“喜欢韦淑妃,厌恶大苏皇后,结果却装作与大苏皇后琴瑟和鸣,并把她的儿子册封为太子,一宠就是几十年。 反倒是韦淑妃的儿子被逐出京城,像是被彻底厌弃一般。 结果弄得两个儿子都恨他,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 还有闻老狐狸和祖父也是,他分明就非常欣赏祖父,压根儿就看不上闻老狐狸。 结果却弄得好像夏家已经失了宠信,闻家大受重用一般。” 夏怀珣笑道:“月儿倒是很了解陛下。” 夏月凉翻了翻眼皮:“谁耐烦了解他,我这是烦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家都来做跟班(一) 夏怀珣也不喜欢奉皇,但他毕竟是真正的古人,自然有忠君的思想。 因此他特别好奇,女儿为何自小就特别厌恶皇室,对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毫无敬畏之心。 “月儿,在你看来,什么样的君王才值得真心拥戴?” 夏月凉想都没想,直接道:“我不喜欢的并非当今陛下,而是如今的制度。” 夏怀珣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女儿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月儿不满意如今的制度,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好的制度?” 夏月凉笑道:“我也就是随便想想,太过具体的也说不上来。 总之我不喜欢把人分作三六九等,不喜欢有人仗着身份就能作威作福。 我希望能生活在人人都有机会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时代,而非一出生就知道终点是什么样子。” 夏怀珣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迟迟未能把茶水喂到嘴边。 人人都有机会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时代,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对于他们这些官宦子弟来说,混日子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可竞争带来的是勃勃生机,是更多的创新和进步,更能激发出人的潜力。 长此以往,国家就能选拔出更多的人才,国力也必然更加强盛。 “爹爹——”夏月凉轻轻推了推他:“我就是闲着没事的时候乱想着玩儿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夏怀珣醒过神来,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月儿的想法可不是乱想这么简单。 奉国立国太久,各种积弊堆积如山,若是依旧墨守成规,恐怕会滋生大的混乱。 不过你的想法虽好,却过于理想化了,恐怕不是轻易就能实现的。” 夏月凉笑道:“所以女儿才说是乱想着玩儿的,是爹爹非要当真的。” 夏怀珣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发顶。 奉国实现不了的东西,其他国家未必不能,只可惜…… ※※※※ 言景深离开皇宫之后,抓紧时间回了一趟王府。 明氏消息灵通,想来应该知道他得罪了闻相的事。 为了避免她太过担忧,他必须亲自去解释一二。 果然不出他所料,明氏听说了这件事情后,一直都在担心。 让人去找言景深,却又得知他一大早就去了太师府。 不得已,她只能向自己安排在博思王身边的人打听昨天的情况,却又说不清昨日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的焦虑即将到极点的时候,言景深回来了。 经过一番追问,明氏总算是轻松了许多,但还是不敢彻底安心。 “深儿,经此一事,王爷与闻相的合作必然受到影响。 虽然他现在没有把你怎么样,但将来会不会翻旧账真不好说,你一定要多加提防。” 言景深道:“多谢母妃提醒,我会小心的。” 明氏欣慰地笑道:“方才去太师府,夏四爷有没有说什么?” “夏家与闻家不合久矣,老师听说我教训了闻相的两个儿子,自然是高兴的。” “那就好,母妃就是担心他觉得你太过莽撞。”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言景深道:“我昨日是请假回王府的,今日必须早些回去。 谷瓎 母妃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东大营了。” 明氏让人取来一个包裹:“这里面是母妃亲手为你缝的一件斗篷,如今天气冷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言景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冒充皇孙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明氏这一份慈母之心,他真不愿意冒领。 他不好拒绝,只能接过包袱表示感谢。 同明氏告辞后,他把包袱送回了畅芜居交给豆包,这才去了王府侧门。 正打算上马,身后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二哥等一等……” 言景深回头,就见言景渊独自一人朝他飞奔而来。 言景渊自小只喜欢读书,同许多缺乏运动的少年一样,跑太快了就容易喘不过气来。 他跑到言景深身边,气喘吁吁道:“我可算是追上二哥了。” 因为朱氏的缘故,言景深与言景渊几乎没有什么往来。 因此他今日主动与自己亲近,言景深不得不感到奇怪。 “三弟这是打算去哪儿?” 言景渊好容易才把呼吸调匀。 “我听说了二哥整治闻家两位公子的事儿,觉得特别解气,所以想同二哥说说话。” 言景深嘴角弯了弯。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朱氏那般奸诈狡猾不安分的女人,怎么可能养出天真单纯的儿子。 言景渊这小子突然对自己示好,一定是有所算计。 “我马上就要回东大营,今日恐怕没有时间与三弟亲近了。 不如等下回休沐,为兄请三弟好好吃顿饭。” 言景渊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今日休沐,二哥回军营里也是无事可做。 不如小弟做东,今日同二哥在一品楼好好聚一聚。” 又是一品楼? 言景深暗道,奉国京城有数不清的酒楼,高端的至少也有几十家,为何这些人眼中却只有一品楼呢? 言景渊太过热情,他实在不好拒绝,只能答应前往一品楼。 在雅间落座后,小二哥们很快就把酒菜上齐了。 言景渊笑道:“二哥如此英雄,小弟真是艳羡不已。” 言景深道:“三弟有些言过其实了,为兄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养父才决定让我习武强身。 其实就是学过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离英雄还差得远呢。” 言景渊摆摆手:“二哥莫要谦虚,我有个朋友也在东大营效命,他亲眼见过二哥的功夫。 他说二哥比主将还厉害,整个东大营根本就没有对手。” 言景深不喜欢听人吹嘘,但言景渊说的全都是实情,他也不好挑刺。 “三弟说笑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东大营里藏龙卧虎,只是大家看我初来乍到又是皇孙,所以给了几分面子。” 言景渊替他倒了一杯酒:“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二哥就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谁都及不上。” 言景深终于琢磨出些味道了。 这小子吹捧了半天,该不会是想给自己做跟班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家都来做跟班(二) 其实照言景渊的本意,是想让言景深指点他几招的。 但他从小就怕吃苦,学会骑马都是被言成豫逼的。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打算与言景深套套近乎,多少沾上那么一点光。 “二哥,其实小弟就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咱们毕竟是亲兄弟嘛。” 言景深笑道:“三弟说得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家人总是最可靠的。。 以后咱们有空时多聚一聚,王爷知晓了一定高兴得很。” 言景渊笑得有些尴尬:“二哥,你为何一直都用这般疏离的称呼叫父王?” “习惯了,反正意思都一样。” “这……” 言景渊更尴尬了。 王爷和父王的意思分明不一样好吗? 言景深像是没看见他的表情一般,继续笑道:“听说王爷又给三弟换了一位老师,感觉怎么样?” 言景渊道:“隋老师挺好的,虽然学问不能与二哥的老师相比,但我喜欢听他讲学。” 言景深道:“学问这种东西就是见仁见智,我的老师学问当然是顶好的,但也不能因此就贬低其他人。 王爷一向最疼三弟,自然会为你请各方面都非常好的老师。 既然三弟如此喜欢隋老师,那就珍惜机会好好向他学习。” “我知道的。” 二人是头一回单独在一起吃饭,但两人相谈甚欢,感觉都很不赖。 饭后两人分道扬镳,言景深骑上马,不一会儿就出了东城门。 他正打算加快速度,就感觉后面似乎有人在盯着他。 言景深冷哼了一声。 这么烂的反侦查能力,居然也敢盯他的梢! 他轻轻一抖马缰,马儿轻快地跑了起来。 言景深来奉国京城的时间不长,对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他对东大营附近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 大约绕了一刻钟,尾随在他身后的人就现了原形。 “是你?”言景深眯着眼睛打量着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的闻承礼。 兴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犀利,闻承礼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结巴的老毛病也犯了。 “二……二二……我……我就是……” 言景深被他逗笑了。 “闻四公子跟在我身后所为何事?” 闻承礼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结巴居然瞬间治愈。 “我就是想问一问,二公子有没有见到我的小厮。” 他的小厮是夏月凉的人打晕的,言景深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正色道:“四公子的小厮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如何知晓他在什么地方。” “那……算了……” 言景深本就不信闻家人会为一名小厮而担忧。 如今见闻承礼目光闪烁,就更不信了。 “既如此四公子还是赶紧回府吧,闻相最近脾气不太好,你自己小心些。” 见他又要走,闻承礼赶紧挡在言景深的坐骑前面。 言景深皱眉道:“闻四公子还有其他事?” 闻承礼刚想作答,他的肚子及时发出了一阵鸣叫。 “不瞒二公子,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言景深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闹了半天,闻承礼这厮是打算让自己请他吃饭! 相较于其他说辞,言景深最不想计较的就是这个。 他抬眼看了看,这地方有些荒凉,并没有什么生意兴隆的饭馆。 谷零 当然,离此间不远处有一家小酒馆,他真是提都懒得提。 谁知闻承礼却指了指右前方:“往那边一里开外有家小酒馆,那里的花生米炸得最好吃了。” 言景深真是受不了了。 花生米?有本事你再加一个猪头肉! “闻四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连这等小酒馆的招牌菜都一清二楚。” 闻承礼呵呵笑道:“这都是家父告诉我的。” 闻敬抠门儿的事情并非秘密,京城里人人都知道。 言景深最恶心的就是这种人,但也没想到闻敬居然玩真的,连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馆子都不嫌弃。 他笑道:“闻四公子的意思是想让我请你吃油炸花生米?” “嗯嗯。”闻承礼一个劲儿点头。 “走吧。”言景深纵身跳下马背,动作潇洒至极。 闻承礼的眼睛都看直了。 同样都是骑马,他怎么就做不到这样? 他见言景深已经走出十步开外,赶紧追了过去。 没走多远,小酒馆门口斜插的扫帚就映入了眼帘。 二人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了小酒馆门口。 掌柜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他见言景深衣着华丽,突然间变得有些胆怯。 “这位官爷光临小店,究竟……” 言景深笑道:“听闻这里的油炸花生米不错,特地过来尝尝。” 掌柜的越发惶恐。 油炸花生米这种菜,稍微多弄几次便能掌握精髓。 这位官爷虽然年轻,但一看就是见多识广的人。 他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绝不可能是为了一碟油炸花生米。 言景深不想多做解释,挑开布门帘走了进去。 掌柜的不敢怠慢,除了油炸花生米,还另外加了一碟猪头肉和一碟豆腐干。 言景深醉了。 果然有猪头肉! 两人面对面坐下,闻承礼抓起筷子夹起一块猪头肉就往嘴里塞。 言景深的嘴角剧烈抖动。 不是说油炸花生米最好吃么? 果然在肉的面前,什么米都是浮云! 闻承礼一口气吃了五六块猪头肉,这才缓过劲儿来。 “二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言景深道:“这种废话还是免了,你先说说看今日为何要跟踪我?” 闻承礼叹了口气:“我真的是来找小厮的,自从那日被二公子送去府衙,我父亲发了好大的火。 我在家待不下去了,就想着来东郊找找我的小厮。 谁知人没找到,肚子却饿得咕咕叫…… 天气太冷了,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只能躲在城门洞子里避风。 方才我见二公子骑着马出了城,就追着你过来了。 本以为你压根儿就看不上我,肯定不会搭理我。 没想到你心这么好,不但搭理了我,还请我吃饭……” 说着说着,他竟抽泣起来。 言景深真是后悔得想撞墙。 早知如此,索性让这厮饿死好了! 不过么…… 他转念一想,要对付闻老狐狸,单靠硬来是不够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家都来做跟班(三) 言景深与言成豫的关系并不亲密,而且将来也不太可能好转。 虽然明氏在言成豫身边安排了眼线,但他们毕竟身份卑微,很难触及真正的机密。 眼下魔鬼椒最想对付的就是闻老狐狸,这就是他最好的,兴许也是唯一的机会。 而想要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拉拢他身边的人。 闻承礼是闻敬的儿子,而且还是个什么闲事都不管的纨绔子弟。 一个不受重视的人,别人自然也不会防备他,若是能够加以利用,往往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 把一切都想清楚后,言景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和善。 他冲掌柜的招招手:“猪头肉再来一份,若是有烧鸡也来上一只。” 小酒馆平日里招待的都是一些手头不宽裕的人。 花生米豆腐干是最常点的菜,能加一份猪头肉的已经算是阔气。 至于烧鸡,一次点一整只的客人连掌柜的都没见过几个。 他听得心花怒放,亲自去厨房把言景深点的菜端了过来。 闻承礼感动得眼泪汪汪,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一只鸡腿很快就被他消灭得干干净净。 他打了个嗝,又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 言景深笑道:“你不是两天都没有吃饭了么,怎的这么快就饱了?” 闻承礼略有些羞涩:“我方才吃相不好,让二公子见笑了。” 言景深真是服了。 闻敬被称作老狐狸,自然是因为他老谋深算奸诈油滑,可他的儿子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尤其是闻承礼,简直就是一朵奇葩。 都混到要饭的地步了,居然还穷讲究什么吃相? 言景深把油炸花生米往闻承礼面前推了推:“四公子不是说这里的花生米好吃么,怎的也不尝尝看。”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更奇葩的事情还在后面。 闻承礼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花生米,笑道:“二公子文武双全,不知其他方面是否同样擅长?” 言景深挑了挑眉,这厮是几个意思? 方才见他的眼神与言景渊一样,恨不能立刻化身自己的小跟班。 就吃了几块猪头肉和一只鸡腿,胆子突然就变大了,居然想要考校他? 若是他说自己除了读书习武之外什么都不擅长,他是不是打算给自己做大哥? 他勾起一丝浅笑道:“四公子该不会是打算与我比赛吃花生米吧?” 闻承礼笑道:“自然不是,我就是突然间想与你赌上一把。” “赌上一把?你打算赌什么?”言景深好奇道。 “二公子不要紧张,就是玩个游戏而已……” 言景深真想拍屁股走人。 这厮那只眼睛看见他紧张了? 不管玩什么,他绝对不可能输给这个蠢货! “说吧,你想怎么赌。” 闻承礼笑道:“这一大盘花生米少说也有几百颗,咱们就赌一赌这些花生米是单数还是双数。” 言景深直接笑出声来。 这个游戏他从前不知玩过多少回,只要反应够快,真是想输都难。 他十分坦然道:“既然说到赌,输赢总要有个说法。” 闻承礼道:“若是我侥幸赢了二公子,那你就得在东大营里给我谋个差事。 若是我输了,从今往后就认二公子做大哥,今后一切都听你的。” 谷憓 言景深笑不出来了。 他还是小看这家伙了。 这是打算依靠这一盘花生米,成功混到自己身边,成为“自己人”。 果真是老狐狸的儿子,再蠢也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好在他本来就打算拉拢闻承礼为自己所用,被算计一下又何妨? “好吧,咱们就赌一赌这盘花生米是单数还是双数。” ※※※※ 言景深多了两个跟班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入了夏月凉耳中。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言景渊也就罢了,毕竟他是言景深的“弟弟”,偶尔在一起并不奇怪。 可闻承礼…… 他们两个能有共同语言么? 她看着正在回话的虎子,问道:“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闻承礼和博思王府的二公子混在一起?” 虎子道:“属下绝对没有看错,而且在场的还有封大哥,姑娘总不会怀疑他的眼睛也出问题了吧?” 夏月凉不想再追问,毕竟有些事情就算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的。 况且言景深又不是没有人生阅历的少年郎,让闻承礼接近他肯定另有目的。 想归想,到了下一个朽木日,夏月凉直接把问题甩在了言景深面前。 “你这人交朋友还真是生冷不忌,连闻承礼那样的都愿意结交。” 言景深故作委屈道:“你明明知道我有什么打算,又何必拿这些话来挤兑我?” “你再装可怜我走了啊!”夏月凉白了他一眼,作势要走。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言景深伸出长腿挡住了她的去路。 夏月凉笑道:“想让我不翻脸也成,那你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言景深遂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言景渊毕竟是博思王的儿子,我总不能真的不搭理他吧? 至于闻承礼,我纯粹就是要利用他。 那天我离开王府打算回东大营,没曾想刚一出东城门就被人给盯上了。 后来才发现他居然是闻承礼,他穿着一身粗布短衣,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只能在城门洞里遮风避雨。” 夏月凉都听懵了。 闻承礼是闻老狐狸的老莱子,一向最得闻夫人喜爱。 他好端端的怎会离家出走,而且还能遇上言景深? 莫非……这又是闻老狐狸的计谋? 言景深想要利用闻承礼,闻承礼未必不是在利用言景深。 双方都看中了闻承礼的蠢,都觉得没有人会防备他,所以利用起来肆无忌惮。 夏月凉抿抿嘴:“以我对闻承礼的了解,他恨你还恨不过来,为何还会愿意跟在你身后? 还有你刚才说什么花生米?” 言景深笑道:“那厮肚子饿得不行,我就带他去了一家小酒馆。 谁知他几块肉下肚,立刻就生出了些花花肠子,非要和我打赌。” “赌什么?”夏月凉追问。 “他和我赌盘子里的花生米是单数还是双数。” 第一百九十七章 能否帮个忙 夏月凉险些笑喷。 言景深的脑子和手的反应都远胜普通人。 以闻承礼的能力,被他卖了还在数花生米呢! “你别笑啊。”言景深一本正经道:“闻承礼那厮太好骗了,当着他的面做手脚他都发现不了。” 夏月凉道:“如果我是他,当时就检查你的手上有没有沾油。” “他那样的蠢货如何能与精明能干的夏总相提并论。” “你少来这一套,闻老狐狸最近在你身上吃了大亏,你要小心他报复。” 言景深笑眯眯道:“咱们难得见面,别总提这些无趣的人和事好么?” 夏月凉往后退了一步:“你少来得寸进尺这一套。 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交换意见。” 言景深并不气馁,又道:“眼看着就是冬至,你打算要什么生日礼物?” 夏月凉道:“冬至也是我祖父的生辰,你还是琢磨一下该送什么礼物给他老人家贺寿,少往我身上想。 我父亲虽然容你跟着我练字,却时刻都提防着你有什么企图,你最好把尾巴夹紧些。” 言景深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有企图?” “你没有么?” “我……” 夏月凉见他吃瘪,笑道:“逗你玩儿呢,一个小小的生辰,还送什么礼物? 如果你想让我高兴,不如替我办一件事。” 言景深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正色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连你都做不到?” 夏月凉也敛住了笑容,道:“老皇帝这般喜欢你,想来你进宫一定非常方便。” “你是想让我在皇宫里帮你找一个人?”言景深都领悟力依旧惊人。 夏月凉道:“我想让你去一趟长宁公主宫中,替我问一问我三伯父当年的事情。” 言景深对皇室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若非刻意提及,他都忘了老皇帝还有一个妹妹。 但说到长宁公主言丹雪和夏怀瑾的事情,他真是一无所知。 “你三伯父?他不是已经……十几年了么?” 夏月凉点点头:“三伯父和我父亲是一对双生子。 他自幼勤奋好学,性格又沉稳,是我祖父最看重的儿子。 据说他与言丹雪两情相悦,太后为了成全他们,甚至还去求过陛下。 据说为了不影响三伯父的仕途,长宁公主甚至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 本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却因为三伯父的故去而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长宁公主今年都三十多了,依旧孑然一身,足以证明她依旧惦记着三伯父。 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去向她打听一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言景深挑眉:“我当然愿意帮你,只是你三伯父的事情,难道连夏家人都不清楚么?” 夏月凉道:“他们是不是清楚我也不知道,但这件事情像是夏家的禁忌,每个人提起来都是讳莫如深。” 言景深温声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深究?” 夏月凉苦笑了下:“三伯父的事情彻底改变了我这辈子的命运,我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改变了你的命运?”言景深有些听不懂了。 谷爫 魔鬼椒这辈子投胎技术相当不错,如果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生母早逝这一点。 算一算时间,夏家三爷已经逝去十多年,魔鬼椒的母亲也是十多年前走的。 莫非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夏月凉道:“如果三伯父没有出事,我父亲就不会回京,更不会步入仕途。那么我的人生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言景深冒着得罪她的风险道:“那你的母亲……” “没了。”夏月凉的语气有些冷淡。 言景深问不下去了,只能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帮你打听清楚。” 夏月凉刚想道谢就被言景深阻止了。 “我们之间没必要用这个字,就算你不愿意给我机会,我也会尽力帮助你,就当是……” “不要说了。”夏月凉打断他的话:“我等你的消息。” “好吧……”言景深有些灰心。 他本来就不喜欢练字,现在更不喜欢了。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我这就进宫一趟,尽快把事情打探清楚。” “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十几年都过来了,我等得起。” 道理谁都懂,却不是谁都能沉得住气。 言景深道:“你等得起,我等不起。待会儿老师回来了你替我知会一声,就说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下个休沐日一定好好练字。” 夏月凉见拦不住他,只能道:“你自己小心些,谁也拿不准长宁公主的脾性,千万别惹事。” 言景深挥挥手,迈开大步走出了书房。 不多时,他已经出现在皇宫大门外。 守门的禁军对他已经非常熟悉,也知晓他在陛下心目中是什么地位。 谁也不敢拦阻,禁军统领甚至还亲自把他放进了皇宫。 以往言景深进宫,都是直接去御书房或者皇帝寝宫,所以后宫他是真的不熟悉。 而且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总往后宫跑影响太坏。 但今日情况不同,他只能以给太后请安为由进了后宫。 自从寿宴之后,太后的身体就一直不舒服,大部分都时间都在自己宫里静养。 除了奉皇偶尔前来请安,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皇子皇孙了。 听宫人们前来传话,说博思王府二公子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坐直身子,对一旁的嬷嬷抱怨道:“老子好容易安静了,儿子又来添乱。 哀家本来还想着今日要去瞧瞧丹雪的,这下又去不成了。” 嬷嬷笑着劝道:“难得二公子有这份孝心,太后娘娘就成全他吧。 公主殿下离您又不远,什么时候都可以前去探望。” “好吧……”太后长出了一口气:“让那孩子进来,哀家也好久没见过他了。” 宫人们很快就把言景深带到她面前。 太后笑道:“这孩子真是越发出息了,哀家瞅着像是谁来着?” 言景深暗道,同闻相相比,这才是真正成了精的。 老皇帝都说自己长得像韦淑妃,难道太后会看不出来? 看来当年不仅是大苏皇后,就连太后也不喜欢韦淑妃。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中老年妇女之友 言景深之所以敢主动前来德安宫,主要还是倚仗着明氏与太后的那一点亲戚关系。 毕竟当年就是她把明氏塞给言成豫做王妃的。 二十多年来,明氏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连带着她的儿子也遭到冷落,甚至生死不知。 但凡太后还有些人性,今日就不该对他太过冷淡。 果然不出他所料,太后除了一开始装模作样了一番,之后态度就渐渐变好了。 她吩咐身边的掌事宫女:“阿黛,把深哥儿的椅子挪近些,哀家年纪大了眼花耳聋的,别委屈了他。” 阿黛笑着应了一声,亲自讲椅子挪到太后身侧,这才请言景深落座。 言景深客气了几句,十分恭敬地坐到了椅子上。 太后又凝神打量了他一阵。 “五官的确像韦淑妃,就是脸型有些不同。淑妃的额头更窄,下颌也更尖,福气难免就薄了些。 深哥儿额头饱满,下颌也更宽些,难怪玄正大师都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 阿黛笑道:“太后娘娘什么时候都学会看相了,奴婢今后可得同您好好学学。” 太后白了她一眼:“哀家这是仗着年纪大见过的人多,纯属经验之谈。 等你到了年纪,好些东西自然就明白了,哪里用得着学。” 言景深也笑道:“皇曾祖母这是疼爱我,所以才觉得我长了福相。” 太后叹了口气:“这都得怪豫儿,真正为他好的话听不进去,真正对他好的人不信任,就喜欢听那些个心术不正的小妖精挑唆。 好好的皇孙,一个年纪轻轻就伤了腿,一个自小就扔在府外,弄得王府里乌烟瘴气不像样子。” 言景深当然知道她说的心术不正的小妖精是谁。 朱氏不得太后待见,固然有她自己人品不端的原因,与她是韦淑妃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太后见他不搭话,只当他忌惮朱氏,只觉越发生气。 “深哥儿,如今你们王府里是谁在主持中馈?” “是我母妃。” “果真?” “是,真是我母妃。” 太后冷哼了一声:“还算你父王没有糊涂到家!一个婢女出身的人,能在王爷身边伺候已经是烧了高香。 这些年仗着生养了儿子,得了个侧妃的身份,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若是再纵着她有了实权,你们母子还不定被挤兑成什么样子。” 言景深笑道:“亏得有皇曾祖母照应,否则母妃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太后对一旁的老嬷嬷道:“这孩子虽然自小就在民间长大,吃了不少的苦头,品行却十分端正。 与他相比,那些个在皇宫王府中长大的皇子皇孙,各方面都差得太远。 足见孩子小的时候不宜太过溺爱,应该让他们多去外面走走看看,该吃苦头的时候也一定要舍得。” 老嬷嬷附和道:“太后娘娘始终都是清醒睿智的,赶明儿老奴也把这些话告诉儿孙们,让他们好好照着做,将来才能有出息。” 太后笑道:“你这老货就知道哄哀家高兴。你那几个儿子全都教养得极好,孙儿们也都有本事,还愁什么将来?” 这些婆婆妈妈的话言景深根本插不上嘴,但他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 谷迀 太后看在眼里,暗暗点了点头。 她是看着奉皇和言成豫长大的,他们父子在十六七岁的时候,远不及深哥儿这般沉得住气。 “哎呀,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在一起,就喜欢聊这些儿孙们的琐碎事情,让深哥儿见笑了。” 言景深忙道:“孙儿自幼养在府外,虽然养父母待我如亲生,家中却没有其他长辈。 小的时候我就非常羡慕那些在大家族中长大的孩子,有那么多的长辈疼爱。 今日总算是如愿以偿,不管皇曾祖母同嬷嬷们说什么,孙儿听着都只觉欢喜。” 他不喜欢夏月凉说他是中老年妇女之友,但事实上他的确非常擅长讨好上了年纪的女性。 老一辈的人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就希望儿孙们能抽出空陪伴左右。 哪怕年轻人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在一旁认真聆听,她们都会感觉非常开心。 这一招曾经非常吃香,如今看来效果依旧不赖。 太后已经许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看言景深也越发顺眼。 “深儿如今在东大营历练,可觉得辛苦?” “孙儿正是应该好生学本事的年纪,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哀家听说你还拜了夏学士为师,那样是不是连空闲都没有了?” “老师对我的要求虽然严格,但功课并不算繁重。 今日的功课就不多,所以孙儿才腾出空来给您请安。” 太后点点头,有些怅然道:“你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奉国有才华的人数不胜数,但夏家人是不一样的……” 言景深知道太后指的是什么。 夏家三爷差一点就做了她的女婿,感觉当然不一样。 他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皱着眉头问道:“皇曾祖母对夏家的评价为何如此之高?” 这下轮到太后皱眉头了。 “你母妃没有同你提过当年的事情?” 言景深道:“提是提过一些,只是我去年才回府,没过几日就去军营中历练,与母妃待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所以……” “你母妃是个厚道人,难怪会生养出你这么好的儿子……” 长宁公主与夏怀瑾没有得到好的结局,太后自然不喜欢旁人私底下议论。 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即便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也不可能堵住悠悠众口。 言景深回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明氏有的是机会同他说话。 可她却没有提及言丹雪的事情,足以体现出她对太后和长宁公主的尊重。 言景深趁机把明氏好好夸赞了一番。 太后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你母亲居然也是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 当年她与你姑祖母关系挺不错,因她年纪大了几岁,还时常带丹雪出宫玩耍。” 后面的话她真是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说。 红颜薄命,明氏和丹雪都是非常出众的美人,结果一个遇人不淑,一个选择孤独终老,都没能落得什么好结局。 第一百九十九章 长宁公主言丹雪(一) 言景深这一趟就是冲着长宁公主来的。 但他也清楚,凡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今天只要能把太后的路子走通,就算是基本达到了目地。 让他没想到的是,太后竟主动提起了长宁公主,把大好的机会送到了他面前。 “皇曾祖母,长宁姑祖母如今……”他试探着问道。 太后苦笑道:“她就住在离德安宫不远的洛云宫,三十多岁的人依旧孑然一身,任凭谁劝说都无济于事。” “怎么会这样?” “这些事说来话长,你小孩子家恐怕理解不了。 你只需记住了,今后要好好跟着夏学士念书,长宁知晓了也算是个安慰。” 言景深小声道:“皇曾祖母方才说,当年我母妃与长宁姑祖母的关系非常不错。 这些年她虽然没有刻意提及,但心里一定是非常惦记姑祖母的。 如果皇曾祖母信得过孙儿,不如让我去给姑祖母请个安,也能让母妃减少一些担忧。” “这……”太后有些犹豫。 长宁这些年把自己关在洛云宫,除了母亲,她连皇帝和皇后都很少见。 深哥儿毕竟是陌生人,这般贸然前往,十之八九要吃闭门羹。 孩子本是好意,好端端的去受这样的委屈,真是过意不去。 一旁的老嬷嬷道:“太后娘娘,老奴觉得倒是可以让二公子去试一试。 他毕竟是明王妃的儿子,如今又是夏学士的学生,加之本身性格又非常讨人喜欢,说不定公主殿下肯见呢?” 言景深也道:“孙儿知晓您担心什么,但我这人自小就皮实,就算被姑祖母打几下也无所谓。” 太后又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开口道:“那好吧,哀家让阿黛领着你去一趟洛云宫。” 阿黛领着言景深,行过礼后离开了德安宫。 她虽然只同言景深见过一两次,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走在通往洛云宫的甬道上,她轻声提醒道:“待会儿若是公主殿下愿意见公子,有几件事情您必须注意。” 言景深道:“多谢姐姐。” 阿黛早已经过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一声“姐姐”在她听来与其他称呼并无任何差别。 “第一,殿下喜欢清静,你进去之后切不可大声喧哗吵闹。 第二,殿下喜爱花草,你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碰到了。 第三,呃…… 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了,总之你一定不要大意,更不要逞能。 殿下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扯得太远。 言景深再次表示了感谢。 阿黛不再说话,脚下也加了几分力。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洛云宫。 阿黛轻敲宫门,很快便有一名十七八岁的宫女前来开门。 “阿黛姐姐,是不是太后那边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阿黛侧过身子,露出了跟在后面的言景深。 “这位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想要来给殿下请个安。” 那名宫女有些犹豫。 殿下一向很少见人,更别说是男子。 这位二公子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看样子年纪与自己相仿,殿下真的愿意见么? “烦请二公子稍待,奴婢先去禀报公主殿下。” 言景深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名宫女急忙走进花园深处,就见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正在为一丛花浇水。 “殿下。”她较快脚步走到了言丹雪身边。 谷抩 “何事这般慌乱?”言丹雪淡淡道。 “博思王府的二公子求见殿下。” “去告诉他,我没空。”言丹雪的声音依旧毫无温度。 “殿下,是太后身边的阿黛带着二公子来的。 依奴婢之见,您不妨与他见上一面,否则太后娘娘肯定又要担心了。” 在言丹雪心目中,母后是她唯一的亲人。 十几年前夏怀瑾出事的时候,若非母后拼命拦阻,她不可能活到今日。 而且母后已经是古稀之年,身体也不算很好,不能再受刺激了。 “好吧,你去把他带到书房等着,我很快就过来。” “是。”宫女急急折返回去。 言丹雪继续给花丛浇水,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大约两刻钟之后,她把手洗干净,连衣裙都不换,发髻也没有整理,直接去了书房。 言景深正等得心焦,听说她来了赶紧站起身。 “言景深见过姑祖母。” 言丹雪没有任何表示,直接走到书案后坐下。 “你是成豫的次子?” “正是。” “成豫虽然是我的侄儿,但我们已经有十多年不来往了,不知你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言景深忙道:“我除了是博思王的次子,还是明王妃的儿子。” 言丹雪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所以呢?” “我母妃回京之后,一直都非常挂念您,所以今日趁着我进宫给皇曾祖母问安,便嘱咐我来探望您。” 言丹雪道:“我的状况你也见到了,可以回去向你母亲复命了。” 言景深暗暗咧嘴。 言丹雪看起来如此年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当然,这种年轻并不仅仅指面容,指的更是状态, 这个时代三十多岁的贵妇人们保养得都很好,但她们中大多数人都生养了不止一个孩子,甚至有人已经做了祖母。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一张脸保养得再好,气质也和年轻时截然相反。 身材也是一样的的原因,即便再消瘦,也不再是十几岁时那样纤细。 言丹雪则不然。 兴许是一直都没有成婚,她的气质和身材都与十多岁的时候并无太大差别。 唯有一双眼睛不再像少女时代那样纯澈,而是如同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 “姑祖母请听我一言。”言景深厚着脸皮道。 “你还想说什么?” “如今我已经拜在夏学士门下,做了他的学生。” “这与我何干?” 言景深噎住了。 两世为人,他还真是第一次吃闭门羹。 这种油盐不进的女人,即便是他这样的社交能力也毫无办法。 “姑祖母,您真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么?” 言丹雪冷声道:“初次见面就打探别人的隐私,你父王就是这么教你的?” 言景深总算是寻到留下的机会了。 “不瞒姑祖母,我这人长这么大,王府的饭都没吃过几口。” 第二百章 长宁公主言丹雪(二) 言丹雪一向都不关心别人的事情。 夏怀瑾出事之前,她是被太后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公主,心里装的都是琴棋书画风花雪月。 夏怀瑾出事之后,她心如死灰,完全把自己困在了洛云宫里。 因此她知道言成豫一家被贬谪至凤城,也知道明氏并不得宠,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了解。 此时听了言景深的话,她依旧不打算管闲事,却也被勾起了一点点好奇心。 “你是成豫的嫡子,为何没吃过王府的饭?” 言成豫苦笑道:“王爷不喜欢母妃,自然也就不喜欢她的孩子。 当年他被皇祖父贬谪至凤城时,正值母妃身怀六甲。 母妃被迫留在京城待产,等她去往凤城时,已是两年之后。 王爷不知听信了谁的挑唆,寻来一位所谓的大师,非要说我命中克父克母克亲友,十六岁之前不得踏进王府半步。 母妃不得已,只能把我寄养在府外,直到去年才回到凤城王府。” 言丹雪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事,而且事情居然还是发生在奉国皇室。 她的父皇有许多儿子,皇兄们的子嗣也很多,但与她关系最亲近的只有言成豫。 虽然她是姑姑,年纪却比他小了好几岁,两人同在母后身边长大,如同兄妹一般。 小的时候,她是真把言成豫当作自己的依靠,遇到什么事情都找他帮忙,有什么心事都对他说。 可他娶妻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不喜欢母后为他挑选的王妃,渐渐连德安宫都来得少了。 那时她年纪还小,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 在她看来,明氏是个聪明漂亮的姑娘,知书达理贤惠能干,与言成豫十分般配。 而且明氏还是母后的远房亲戚,她成为自己的侄媳,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好事一桩。 因此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言成豫为何会如此反感明氏。 后来她长大了,终于懂得了他的心思。 言成豫哪里是看不上明氏,分明是不愿意接受母后为他安排的亲事。 只要是母后看上的姑娘,不管她是哪家的姑娘,不管她有多么优秀,他都不会接受。 这也足以证明,母后多年来对言成豫的照顾,非但没有换来他的感恩,反而招致了他的怨恨。 从那以后,她与他之间便有了隔阂,甚至于一年半载都见不上一面。 不过,即便如此,在她心目中,言成豫依旧是个聪明人,只不过他对母后有很深的误会,这才导致了感情的破裂。 没想到她竟是看走眼了,言成豫与聪明二字丝毫不沾边,而且还是个糊涂至极的人。 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连样貌都还没有长开,竟然被戴上了克父克母克亲友的帽子。 这与逼着明氏母子去死有什么区别? 眼前这名少年,与年少时的言成豫至少有八分相似,他居然能下得了狠手。 如此冷心冷情的人,竟与自己是一起长大的,她想想都觉得后怕。 当初他那般怨恨母后,说不定想用多么可怕的手段对付她们母女,只是碍于年纪小手中没有实权,无法将想法化为现实而已。 言丹雪攥着拳头,身子竟有些微微颤抖。 “难怪你称呼他为王爷……” 言景深道:“若非母妃还在王府,我这辈子宁可做一个普通百姓,也绝不会再踏进博思王府半步。” “这辈子宁可做一个普通百姓……” 言丹雪嘴里重复着他的话,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如果她不是公主,怀瑾也不是太师府的公子,他们是不是就能白首偕老,一辈子不离不弃? 言景深真是不忍心打扰她,但他身上还有任务,哪儿有闲工夫陪着这位年轻的姑祖母追忆往事。 他想了想,冲立在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是个聪明伶俐的,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分明是他引得公主殿下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却让自己去解决问题。 博思王府的这位二公子实在是太狡猾了! 她轻轻拽了拽言丹雪的衣袖:“殿下,二公子还在呢。” 言丹雪醒过神来,但也没打算道歉。 “你同我说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我只是个打算在皇宫里孤独终老的公主。 别说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就算真的打算帮你一把,也是有心无力。” 言景深笑道:“我今日就是来探望姑祖母,并没有其他的目的。” 言丹雪见他并不似作伪,心里的防备稍微降低了些。 “我记得你方才说,已经拜在了夏学士门下?” “是,但这都是皇祖父做的主,想让我跟着老师好好念书。” 言丹雪并没有见过夏怀珣,但对这个名字却并不陌生。 夏怀瑾的孪生兄弟,据说二人的样貌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甚至连夏太师都曾经认错人。 她还听夏怀瑾说过,他的四弟性格桀骜不驯,头脑却比他更加灵活。 但他与怀瑾不一样,很小的时候便外出求学,甚至从未想过步入仕途。 然而,怀瑾出事后,夏太师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没有了,奉国也多了一位夏学士。 足见他和怀瑾一样,也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男子,在家族和理想之间,更重要的永远都是前者。 正因为如此,母后才觉得他也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加之他与怀瑾有着同样的相貌,自己接受起来兴许会容易些。 可对于她来说,世上只有一个怀瑾,即便有着相同的皮相和不相上下的才华,她也接受不了。 而且她坚信,夏怀珣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不管其他的女人身份有多尊贵,样貌有多绝色,他也没有半分兴趣。 否则他的夫人走了那么多年,为何他从未想过续弦,身边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 “夏学士……也就是你的老师,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言景深道:“老师的确是个很好的人,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教养得非常好,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 言丹雪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些年她很少与人接触,但不代表她的感觉迟钝。 明氏年少时的确带着她玩过几次,但长大之后来往就很少了。 而且她十多年都没有回过京城,若非故意提及,自己都把这个人给忘了。 第二百零一章 长宁公主言丹雪(三) 言丹雪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但太后的寿辰却是不可能忽略的。 因此她记得很清楚,明氏是母后寿辰之前回的京城,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了两个月。 即便她再不喜欢进宫,也不可能一次都不来给母后和皇后请安。 若是真的关心自己,请安之后顺带也能到洛云宫来瞧瞧,又何必专门让儿子跑这一趟? 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自己又不是他嫡亲的祖母,凑在一起难道不觉得尴尬么? “言景深。”言丹雪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饶是言景深胆子够大,也小小吃了一惊。 “姑祖母有何吩咐?” “你今日进宫,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 “我真的是前来探望皇曾祖母和姑祖母的。” 言丹雪干笑了两声,决定不再追问。 不管问多少遍,人家的回答都是一样,又何必浪费时间? 她话锋一转又问:“你今年十七岁了吧?” 言景深忙道:“是,刚满十七。” “十七岁也不小了,成亲了么?” 言景深没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会关心这种问题。 “没有。”他十分干脆地回道。 “定亲了么?” “没有。” “有喜欢的姑娘么?” “有。” 三个问题回答得都非常干脆,言丹雪对他又多了那么一点欣赏。 “你想娶她么?” “想。” “能娶么?” “不知道。” “不知道?” “的确不知道。” 言丹雪见他一脸的苦笑,心里竟也感受到了几分酸楚。 皇室子弟的婚事向来不由自己做主,这孩子是个爽利的性子,唯独回答最关键的问题时犹豫了。 不知道能不能娶,要么就是那位姑娘的身份太低,要么就是人家没看上他。 他的条件这么好,那姑娘眼睛又不瞎,应该不至于是单相思。 所以他的苦恼多半源于那姑娘的身份太低,几乎不可能成为皇孙的正妻。 言丹雪唏嘘不已。 世间多少两情相悦的男女,就因为身份的问题不得不分开。 世间多少成为怨偶的男女,同样是因为身份被捆绑在一起。 “深儿,你与那姑娘相识许久了么?” 言景深又被惊到了。 从言景深到深儿,这称呼换得也太快了吧! “姑祖母是如何知晓的?” 言丹雪浅笑道:“你回王府才刚一年,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去适应,哪儿有时间去认识姑娘。 况且京中你有机会结交的姑娘,是不可能有身份的问题的。” 言景深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我与她的确认识许多年了。 只是她对我似乎没有那种意思,所以我们才说不知道能不能娶她为妻。” “认识许多年了?”言丹雪又问了一遍。 言景深道:“的确是许多年了。” 言丹雪默默叹了口气。 她自己就是七八岁的时候看上了夏怀瑾,因此并不觉得言景深太过早熟。 但这孩子嘴上说那姑娘对他没有那种意思,其实还是因为那女孩子的身份。 “深儿,听姑祖母一句劝,你不要如此执着,该放手的时候还得放手。” “姑祖母……” “你一定想说,我只知道劝别人,自己却执着了半辈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也正常,因为这条路实在是太难了。 而且你的情况与我还不一样。 我是个女子,身上没有家族的责任,只要自己能坚持就没有问题。 可你是王府嫡子,要考虑的问题太多,感情永远都只能放在最后一位。 还有,怀瑾已经没有了,我可以把他放在心里,感觉永远都和他在一起。 你说的那位姑娘还在,她的父母和长辈必然会为她寻婆家,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做他人妇。 你最好自己想清楚,能不能接受得了。” 言丹雪已经许多年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 她并没有感到劳累,反而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浑身上下也舒服多了。 言景深道:“多谢姑祖母提点,我有分寸的。” 言丹雪并不相信他的所谓“分寸”。 如果一个人做事永远能遵循“分寸”,世间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可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罢了,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言景深再次道谢,心里却想着怎么才能成为洛云宫的常客。 却听言丹雪又道:“兴许是你幼时吃了太多的苦,身上没有其他皇室子弟的毛病。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同外来的人说话了,今日却与你聊得非常高兴。 这样好了,今后你若是有什么困扰都可以来找我。 我虽然没有能力帮你,但也可以替你出个主意,或者替你开解一二。” 得了准话,言景深心里很是高兴。 人与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魔鬼椒交给他的任务,一定能够完成。 同言丹雪告辞后,言景深又去了一趟德安宫。 阿黛虽然没有听见二人说了些什么,但言丹雪脸上的笑容她看得清清楚楚。 “太后娘娘,公主殿下今日可高兴了,还与二公子说了好一会儿话。” “是吗?”太后看向言景深:“深儿都同你姑祖母说了些什么?” 言景深道:“姑祖母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孙儿与她谈了许多。 姑祖母还说了,今后我可以经常去洛云宫找她说话。” 太后越发吃惊。 自从夏怀瑾走后,丹雪已经折磨了自己十多年,就连她这个做娘的想要与她多说几句都很困难。 没想到这么一个全然陌生的少年,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赢得了丹雪的信任。 她拍拍言景深的手:“好孩子,皇曾祖母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今后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解决不了,直接到德安宫来找哀家。 尤其是你父王,他若是再敢纵容旁人暗害你,哀家绝饶不了他。” “多谢皇曾祖母,有了您这座靠山,孙儿今后真的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了。” 太后又拍了他一下,哈哈大笑道:“这孩子真是皮得很!” 阿黛抿嘴直乐。 太后娘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也是最寂寞的老太太。 二公子是陛下的亲孙子,博思王的亲儿子,但明显和那两人不一样。 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这一次应该不会错付。 第二百零二章 长宁公主言丹雪(四) 到了太后这般年纪,放不下的只剩下了唯一的女儿。 言景深离开后,她急忙让阿黛陪着去了一趟洛云宫。 言丹雪早就料到母后一定会过来,连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依旧坐在书房里。 阿黛推开房门,太后缓步走了进去。 “雪儿,你还好么?” 言丹雪身边的宫女行了个礼,躬身退出了书房,顺手还将房门合上。 言丹雪站起身,搀扶着太后坐下。 “我都三十多了,母后还把我当孩子。” 太后拉着她的手,温声道:“儿是娘的心头肉,不管你多大年纪,在母后心目中依旧是个需要精心照顾的孩子。” “我知道。”言丹雪的声音有些沙哑。 同样的话她听过不知多少次,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听起来特别有感触。 太后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哽咽道:“若是我的雪儿日日都如今日一样,母后也就安心了。” “母后竟如此信得过言景深?”言丹雪头一歪靠在了太后肩上:“您别忘了他是谁的孙子,又是谁的儿子。 当初皇兄曾说过,这一生都会视您为亲生母亲;后来成豫也说过,将来一定会好好孝敬您。可最终他们都食言了。” 太后轻笑道:“哀家已经是黄土埋到眉毛的人,难道还指望谁的承诺活着么? 单凭深哥儿能让你多说几句话这一点,哀家就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言丹雪有些吃惊:“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哀家做了几十年的皇后、太后,怎么可能一点倚仗都没有。 你是先帝唯一的嫡出血脉,若是个男孩子,母后必然要为了你争一争。 可惜你没有嫡亲的兄弟,咱们母女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过着如同寄人篱下一般的日子。 陛下与咱们还算有些感情,尚不至于做得太过分。 可一旦他有个不测,继任者对咱们只会更加冷淡。 既如此,母后索性提前布局,选择一个同咱们关系亲近些,品行也不错的加以扶持。” 言丹雪大为动容:“母后,您想的太远了……”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母后已是古稀之年,实在没有必要考虑这么多。 她明明可以安享晚年,却还在费尽心思谋划。 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一个早已经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人。 “雪儿啊,你还年轻,这一生还长着呢。 母后瞧着你皇兄的意思,八成是想要把位置留给豫儿。 豫儿虽然有好几个儿子,但深哥儿是嫡子,样貌又与韦淑妃极为相似,因此深得你皇兄喜欢。 眼下他让深哥儿去东大营历练,目的就是让他学着掌兵权。 皇室子弟掌兵权,往往意味着他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若是咱们暗中再推上一把,皇位迟早都是深哥儿的。 一旦他登基为帝,你至少能有三四十年的安稳日子。 母后不求你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只盼着你能永远保有如今的安稳日子,不要再被外界的风雨侵蚀。” 言丹雪苦笑了下。 这就是母亲,即便自己已经到了暮年,依旧要为儿女安排好一切。 可她真的不需要。 自从怀瑾走了,她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母后而活。 若是母后没有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勇气继续活下去? “母后,成豫尚不满四十,即便皇兄再喜欢深儿,也得先把皇位传给他。 方才深儿同我说了他这些年的遭遇,显然成豫并不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原谅成豫。 他们父子这一生注定难以相容,成豫又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深儿呢?” 太后嗤笑道:“谁说家产一定要传给儿子?只要孙子能力够强,越过儿子让他继承家业也很正常。” 言丹雪抿抿嘴,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不管皇兄把皇位传给谁,与她其实都没有多大关系。 但言景深做皇帝,似乎比别人做皇帝还是要强一些。 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母后知晓你不喜欢谈论这些,那咱们就说些别的事儿。” “好啊。”言丹雪点点头。 “方才深儿可对你说了去太师府念书的事儿?” “说了的,他做了夏家四爷的学生,还夸了他的师妹。” “那……”太后观察了一番女儿的面色,这才大着胆子道:“雪儿,你不要嫌母后唠叨。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你孤老终身的思想准备,但从心里来说,我还是盼着你能有个归宿。 夏家四爷人品才华都没得挑,与你又是年貌相当。 而且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又到了将笄之年,若是你能与他在一起,一定……” 从太后换话题那一刻开始,言丹雪就知道她想同自己说什么。 她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一听见这种话就直接翻脸。 然而,即便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耐性,依旧没有办法把母后的话全都听完。 “母后,”她打断太后的话:“同样的话您已经对我说过无数遍了。 我这辈子除了怀瑾谁都不嫁,尤其是他的孪生兄弟,我更不可能嫁。 而且夏四爷对他的亡妻十分钟情,又怎会愿意续弦呢? 人世间美好的东西本就不多,就让它们继续美好吧。” 太后叹了口气:“好,母后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提这件事。 但你同母后说句实话,你对怀瑾的死就没有一点怀疑么?” 言丹雪的呼吸停滞了。 她当然怀疑。 怀瑾虽然是个读书人,身体却一直都非常不错,平日里连风寒这样的小毛病都很少。 而且他才二十岁,怎么可能无端暴毙? 可当年的事情已经被皇兄捂住了,夏太师也没有继续深究,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又能做什么? 却听太后继续道:“别说是你,就是哀家也不甘心。 只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想要查清楚必定不容易,单靠咱们母女绝不可能。 所以咱们需要同夏家合作,一定要把怀瑾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 “真的可以么?”言丹雪死死抓着她的手。 太后道:“如果你永远把自己关在这洛云宫,那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言丹雪的呼吸再次停滞。 母后的目的就是想要让她走出洛云宫,重新融入人群之中。 可她真的行么? 第二百零三章 冬至(一) 冬至终于快到了。 奉国京城的天气异常寒冷,大雪把园子里的树枝都压断了不少。 一大早丫鬟们冷得都不想动,全都挤在暖阁中看夏月凉包饺子和汤圆。 蜜儿和其他几个小丫鬟围在桌边盯着锅里上下翻腾的饺子,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姑娘姑娘,您一向都很少亲自下厨,为何今日要特地做这两样吃食?” 夏月凉笑道:“本来这些东西是应该是明日,也就是冬至才吃的。 但明日是祖父和我的生辰,府里要宴客摆酒席,索性今日提前吃了。” 她实在是懒得解释那么多,只能随便敷衍了几句。 奉国许多习俗都与她上一世颇为相似,但每逢节庆的吃食却有所不同。 比如说上一世的冬至,北方人吃饺子,南方人吃汤圆,虽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这样,却是大多数人都认同的习俗。 奉国人过冬至,一般都喜欢吃一种大米做的糕,条件好些的人家还要炖鸡汤。 所以丫鬟们都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习俗,觉得特别有意思。 第一锅饺子煮好了,特意没吃早饭的小丫鬟们一哄而上,很快就把饺子抢光了。 “姑娘的手艺真好,奴婢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蜜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鸣笳在她的脑门儿上戳了一指头:“饺子分明是咸的,你那嘴巴怎的像是抹了蜜?” 蜜儿嘟着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姐姐自个儿尝尝。” 夏月凉笑道:“鸣笳就别欺负她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甜糯的东西么,这些汤圆就是为你准备的。” 鸣笳高兴极了,赶紧撸起袖子帮着煮汤圆。 正说笑间,暖阁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姑娘,奴婢奉命给您送了些吃食。” 声音十分耳熟,正是凤泉苑的丫鬟付碧。 和竹露不同,付碧是太师府的家生子,在凤泉苑伺候已经近十年。 夏怀珣的饮食起居皆不要丫鬟伺候,因此付碧她们一向都十分清闲,就是偶尔替主子跑跑腿,毕竟随从们进内宅不太方便。 夏月凉扬声道:“是付碧姐姐啊,快进来暖暖。” 付碧确实是有些冷,一张小脸冻得红彤彤的。 走进暖阁,她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鼻子一酸眼泪都险些掉下来。 付碧赶紧把手里的食盒塞给春酌,捂着口鼻打了几个喷嚏。 “咦,这个食盒好生精致,从前似乎没有见过。”春酌好奇地把食盒举起来细看。 付碧取出帕子擦了擦,这才笑道:“这又不是咱们府里的食盒,你自然没有见过。” “那这食盒是哪儿来的?” 春酌一边问,一边已经把食盒的盖子掀开。 “呀——”她轻呼了一声,把小食盒放到了夏月凉面前。 “姑娘,原来您说的习俗是真的,竟有人给您送了一碗汤圆。” 夏月凉的心脏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疼中带着一丝丝痒。 死灾星这是要闹哪样? 上一世她的生日也是冬至。 夏家是南方人,言家是北方人,好多习惯都不太一样。 与言景深结婚后,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特意送一碗汤圆给她,即便是两人关系破裂之后也依然如故。 而她会回赠他一份饺子,一半韭菜猪肉仙儿,一半芹菜牛肉馅儿。 但那是两人关系好的时候,关系破裂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时隔多年,或者说重活一世之后再次见到这一碗汤圆,夏月凉真是感慨良多。 “付碧姐姐,这汤圆是谁送来的?”她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故作不知。 付碧笑道:“这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一早带来的,他说姑娘喜欢吃这个,让奴婢赶紧给姑娘送过来。 奴婢动作稍微慢了一点,还被他念了好几句。” 春酌和鸣笳面面相觑。 她们俩是伺候姑娘最久的丫鬟,背地里也没少议论姑爷的人选。 博思王府的二公子条件极好,但他的父王与太师府关系并不好,因此她们都不太看好他。 而且姑娘对几位师兄的态度都差不多,并未表现出对谁特别感兴趣。 没想到二公子和姑娘之间竟有如此默契,简直让她们猝不及防。 夏月凉也笑道:“天气这么冷,姐姐跑这一趟也是不容易。” 付碧忙道:“不妨事的,凤泉苑事情少,奴婢们是太师府里最清闲的下人了。 难得今日有点事情做,活动一下还能暖和些。” 鸣笳趁她不注意,往她嘴里塞了一个饺子。 夏月凉寻了两个大盘子,把煮好的饺子分别装满。 “礼尚往来,我怎么也不能白吃了景深师兄的汤圆。 烦劳姐姐把这盘饺子送去给他,顺便告诉他一声,今日我有事儿就不过去了。 另外这盘是给爹爹的,他都念叨许久了。” 付碧赶紧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姑娘这里的吃食真是可口,难怪四爷总是夸赞。” 春酌另寻了个大一些的食盒,把两盘饺子装得妥妥当当。 付碧向众人道别,提着食盒走出了暖阁。 “姑娘。”鸣笳凑到夏月凉身边:“博思王府的二公子为何会知晓您说的习俗?” 夏月凉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他,我怎么会知道?” 鸣笳把付碧送来的汤圆往她面前推了推:“姑娘还是赶紧吃了吧,待会儿泡坏了。” 忙了一早上,夏月凉确实是有些饿了。 她接过春酌递过来的小瓷勺,舀起一个汤圆轻轻咬了一口。 同过去无数次一样,汤圆是黑芝麻馅儿的,又香又甜特别好吃。 真不知那家伙去哪儿寻的厨娘,竟能做出与上一世味道完全相同的汤圆。 兴许是她吃得太过投入,一向喜欢吃甜食的鸣笳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春酌掐了她一把:“瞧你这点出息,姑娘的手艺无人能及,她做的汤圆肯定比这个还好吃。” 鸣笳疼得直吸气:“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想吃这个了,姑娘手艺好还用你告诉我呀?” 夏月凉放下碗,对两人笑道:“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景深师兄送来的这碗汤圆,的确比我做的更好。” 鸣笳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别人做的再好,在奴婢看来也不及姑娘做的。” 第二百零四章 冬至(二) 付碧提着大食盒回到风泉苑,远远就见言景深候在一株梅树下。 看见她双手并没有空着,言景深脸上露出了笑容。 多少年了,他终于又吃上了魔鬼椒亲手包的冬至饺子。 他迈开长腿迎了过去。 大约是他的表情太过急切,付碧忍不住就想逗一逗他。 “姑娘给四爷亲手做了些吃食,待会儿凉了就吃不成了。二公子稍待,奴婢待会儿给您送些茶点暖暖身子。” 言景深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手里的大食盒。 魔鬼椒的心眼居然这么小? 都已经隔了一世,而且她都肯搭理自己了,几个冬至饺子都不舍得? 付碧噗嗤笑道:“奴婢与您开玩笑呢,姑娘说您送的汤圆香甜软糯极是可口,所以让奴婢也给您捎了一份饺子算是回礼。”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食盒打开取出了一盘饺子。 言景深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哪里还敢同付碧计较,只一个劲儿地道谢。 付碧道:“二公子还是赶紧回屋里,待会儿饺子凉了就不能吃了。” 言景深用袖子小心翼翼地盖在饺子上,一路小跑回了书房。 付碧默默叹了口气。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却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懂。 一碗汤圆、一盘饺子,看似只是极为普通的吃食,却能把二公子的情意表露无遗。 这般优秀出众而又温柔体贴的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女子恐怕都会动心。 只是自家姑娘…… 饺子虽然是她亲手包的,也是她叮嘱自己送给二公子的,却是为了礼尚往来。 她虽然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姑娘方才的模样虽有几分感动,却不太像是动情。 可怜二公子傻乎乎地把那盘饺子当宝贝一样,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得偿所愿。 “付碧姐姐,大冷天儿的站在这儿干嘛呢?” 付碧醒过神来,只见墨千黎不知啥时候竟来到了她的身旁。 “墨小王爷早。”她福了福身。 墨千黎笑呵呵道:“姐姐这般客气做甚,你这是打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 相较于言景深,付碧对墨千黎的观感要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点差距与两人优秀与否并没有关系,她纯粹是从谁更适合做姑爷的角度去考虑的。 两名少年郎的家世相当,容貌都很出色,外在条件可谓不相伯仲。 但二公子对姑娘的情意更加内敛,不似墨小王爷那般整日挂在嘴上,感觉更加真诚可靠。 付碧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啥时候就长偏了,自然而然地就替言景深遮掩了几句。 “奴婢方才去了一趟雪消园,姑娘让我捎了些吃食给四爷。” “哦?”墨千黎伸长脖子瞧了瞧那食盒,顺带把手也伸了过去。 付碧反应极快地把食盒藏到身后。 “天这么冷,可不敢把盖子打开了。” 墨千黎笑道:“姐姐也太小心了,我只是随便瞧瞧。” 付碧道:“小王爷赶紧去念书吧,奴婢先去给四爷送吃食了。” 墨千黎找不到借口拦阻,只能目送她去了正房。 女儿给父亲送吃食很正常,可他总觉得今早月亮妹妹给老师送的这一份吃食很不寻常。 兴许是她亲手做的? 付碧走进正房,夏怀珣刚把脸洗干净。 “四爷。”她福了福身,把食盒里的饺子端了出来。 “这是姑娘亲手包的饺子,吩咐奴婢给四爷送了一盘。” 夏怀珣知道女儿冬至有包饺子的习惯,并不觉得奇怪。 甚至于他好几天之前就开始盘算着这一顿饺子了。 女儿的厨艺没得挑,更为难得的是食物里包含的那一份亲情,是大厨们的手艺所无法取代的。 他笑着接过筷子,夹了一个饺子直接塞进嘴里。 一口气吃了四五个之后,他才问道:“你这一大早的跑去雪消园干嘛,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雪,路上的积雪恐怕都还没有扫干净。” 付碧哪里敢说实话,笑道:“奴婢的一个小姐妹在雪消园做事,她娘托我给她送点东西。” 夏怀珣对待身边的下人一向都很宽容,尤其是丫鬟们。 只要她们没有非分之想,他一向都不约束她们的言行。 今日也一样,他听了付碧的话并没有多想,又问起了其他的事情。 “这两日休沐,爷的那些学生是不是又来了?” 付碧道:“博思王府的二公子一大早就来了,方才奴婢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还遇见了墨小王爷。” 夏怀珣道:“明日家中要大宴宾客,今日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 待会儿你去告诉他们,把上一次布置的功课温习一遍就回去吧,今日就不开课了。” “是。”付碧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四爷虽然宽仁,却也不是能够随意欺瞒的。 今日她帮二公子的事情,姑娘那边必然不会四处乱传,因此她并不担心有人泄密。 可四爷是个太过精明的人,再问下去自己难免会露出马脚,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再说言景深。 他小心翼翼地把饺子端回书房,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将它们装进了小匣子中。 刚收拾妥当,墨千黎就到了。 他见言景深的神色与平日有些不同,凑过来问道:“景深哥哥,你今日来得这么早啊。” 言景深道:“千黎弟弟来得也不晚。” “明日便是月亮妹妹的生辰,景深哥哥准备送她什么礼物?” 言景深眉头微蹙:“我只知道明日是太师的寿辰,怎么师妹的生辰竟是同一日?” 墨千黎疑惑道:“我记得前几日才同你说过的,景深哥哥竟是忘了么?” 言景深笑道:“最近东大营事情太多,我大约是忙昏头了。” 见他不似作伪,墨千黎又笑了起来。 男子记得女子的生辰,并不能证明他对那女子有意。 但男子不记得女子的生辰,却足以证明他对那女子根本不感兴趣。 不管怎么说,竞争对手少一个是一个,尤其是这种条件太好的…… “那景深哥哥可得抓紧了,月亮妹妹是老师的掌上明珠,若是慢待了她,老师肯定会不高兴的。” 第二百零五章 冬至(三) 言景深和墨千黎纠缠了好一阵,直到付碧来了才得以脱身。 回到博思王府畅芜居,他取出小匣子打开。 饺子完好无损,一个褶一个褶整齐又漂亮,一看就是夏月凉亲手包的。 他嘴角翘了起来。 魔鬼椒是个做事情极其认真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强迫症。 譬如说包饺子,明明有那么多简单的包法,熟练的人两手一挤就是一个。 可她最喜欢一个褶一个褶的包,不仅漂亮速度竟也不慢。 吃的次数多了,连他都被惯出了毛病,非得见到那一个个整齐的褶子,才觉得饺子的味道是对的。 然而,他被惯出毛病之后没多久,就再也没有吃过味道对的饺子。 每年冬至他都会给魔鬼椒送一碗黑芝麻馅儿的汤圆,虽然每次她都不拒绝,却并不给他回礼。 那一半韭菜猪肉馅儿,一半芹菜牛肉馅儿的饺子,已经成了他梦里才能吃到的美味。 重活一世,梦里的美味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食物,他却根本不舍得下嘴。 “公子,这饺子为何装在匣子里?”豆包好奇地问道。 木鱼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但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言景深温声道:“因为这饺子太过珍贵,所以要装在匣子里。” 豆包和木鱼更听不懂了。 饺子算不算是珍贵的东西他们不知道,但吃食不比其他东西,装在匣子里也是会坏掉的。 看着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言景深用力揉了一把脸。 他一定是疯了。 眼下最该做的是努力把魔鬼椒追回来,而不是抱着这几个饺子追忆往事。 “豆包,把这些饺子送去小厨房热一热,我肚子有些饿了。” “是。”豆包乐颠颠地捧起匣子,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木鱼更懵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言景深在他小脑袋上揉了一把:“发什么呆呢,十三哥教你的拳法可都学会了?” 木鱼连忙点头:“小的已经学会了,这就打给公子看。” 他一向老实,真的就在屋子里一招一式地练了起来。 豆包很快就回来了,言景深分了一半饺子给两个小家伙。 主仆三个凑在一起,一个比一个吃得香。 因为天气太冷,温子峤和苏峻难得睡了个懒觉。 两人走进正房时,最后一个饺子刚刚被言景深塞进嘴里。 温子峤看着豆包嘴边的油渍,只觉肚子饿得咕咕叫。 “景师兄,你们仨躲着吃什么好东西呢?” 豆包得意地笑道:“公子请我们吃饺子,牛肉馅儿的可香了!” “好哇!”温子峤蹭地一下窜了过来,双手捏住了豆包的小脸。 “你个小家伙居然吃独食,十三哥平日白白对你这么好了!” 豆包含糊不清道:“厨房里有的是好吃的,我这就去给十三哥拿。” 温子峤在他的小屁屁上拍了一下:“这才像话嘛,赶紧去给我和你十一哥拿些吃的。” 豆包拉着木鱼,两个小家伙一起去了厨房。 温子峤凑到言景深身边,笑嘻嘻道:“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雪,景师兄一早跑哪儿去了?” 言景深见他笑得贱兮兮的,笑骂道:“自然是去太师府念书了,你以为我跟你似的睡得跟猪一样?” 温子峤嚷道:“十一也睡了,你干嘛只说我?” 苏峻在言景深身边坐下,懒洋洋道:“我是睡了,可不像猪啊。” 温子峤不干了,朝他挥出一拳。 言景深握住他的拳头:“你们就饶过我吧,凑在一起就知道闹腾。” 温子峤道:“景师兄老实交待,方才豆包说的饺子是哪儿来的?” 言景深并不打算隐瞒,笑道:“自然是从夏家带回来的,而且还是夏三姑娘亲手包的。” “啥?”温子峤和苏峻同时惊呼了一声。 在他们印象中那位夏家三姑娘性格十分清冷,对景师兄也是爱答不理的。 虽然他们已经许久都没有跟着景师兄去太师府了,可这变化也太大了好吗? 一个姑娘,尤其是京城高门大户人家的贵女亲手为男子做吃食,太能说明问题了! 这一次连苏峻都沉不住气了。 他揽住言景深的肩膀,急切地问道:“景师兄,咱们是不是快要有师嫂了?” 温子峤也道:“就是就是,师嫂不仅出身高贵长得漂亮,还特别的贤惠,景师兄可真有福气。” 言景深无奈道:“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激动?几个饺子而已,恨不能想到下辈子去!” 苏峻道:“景师兄,凡事都讲究趁热打铁,你可千万不能错过良机。” 温子峤再次附和道:“就是就是,明日就是夏三姑娘的生辰,景师兄可得好好表现一番,绝不能被那几个比下去。” 言景深受不了两人了,笑着站了起来。 “你们俩慢慢用早饭,我去一趟母妃那边。” 温子峤恍然:“我知道了,王妃一定是知晓准儿媳要过生辰,早就准备好了礼物,难怪景师兄一点都不着急。”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待会儿下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一起去给夏太师贺寿。” 明氏的确是准备了礼物。 一座紫檀木的屏风,一套十二幅的扇面。 两样东西都十分珍贵,价值也基本相当。 她正犹豫该选择哪一样,言景深到了。 “深儿来了?”明氏冲他招招手:“快来帮母妃拿个主意,哪一样送给夏太师比较合适。” 言景深并不着急看礼物,而是问道:“母妃准备出席夏太师的寿宴,王爷知道么?” 明氏笑道:“你太小瞧王爷了,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再者说,夏太师做寿,上至陛下,下至地方官员,每个人都精心挑选了礼物。 他若是置之不理,不就显得太过扎眼了么? 这两样东西就是他昨晚让人送过来的,你帮母妃瞧瞧哪一样更合适。” 言景深走到屏风面前仔细看了看。 紫檀木底座既珍贵又雅致,四幅山水图刺绣,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再看那十二幅扇面,粗看远不及屏风珍贵,仔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前朝书画大家褚离先生晚年封笔之作,价值不可估量。 第二百零六章 冬至(四) 言景深对字画并不感兴趣,但他的师傅胡三不也沾染了些文人墨客的毛病,偶尔也会喜欢附庸风雅。 为了收藏前朝的名人字画,他连祖产都变卖了不少。 其中他最为推崇的就是褚离的作品,只可惜以胡家的财力和人脉,连褚离早年间的作品都只能在旁边看一看。 至于最为珍贵的封笔之作,那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这十二幅扇面,据说一直被前朝皇室收藏,其他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前朝覆灭之后,皇宫里的藏品大部分毁于大火之中,小部分则流落民间。 言景深怎么也没有想到,褚离的封笔之作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 如果他能做主,最想做的就是把这十二幅扇面送给胡三不,以报答他长达十年的教养之恩。 反正这座紫檀木屏风也非常珍贵,用来当作寿礼送去夏家也绝不会失礼。 但这两样东西都不是他的,王妃也只是让他帮忙挑选,而非交给他处理。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夏太师是魔鬼椒的祖父,十二幅扇面归了他,也就等同于归了魔鬼椒。 将来他娶了魔鬼椒,说不准还有机会得到它们。 即便只是借出来给师傅观摩几日,也好过向言成豫讨要。 他迅速做出决断:“我觉得还是扇面更合适。夏家世代富贵,太师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 褚离大师的作品非常罕见,尤其是这等封笔之作,真正是可遇不可求。 想来太师见到这份寿礼,定会十分满意。” 明氏点点头:“深儿的想法颇有道理,母妃就依了你,就用这十二幅扇面给太师贺寿。” 她吩咐丫鬟寻来一个风格古朴雅致的匣子,把把扇面仔细收好。 “深儿过来坐。”明氏笑着坐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言景深依言坐下,笑着问道:“母妃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 明氏笑道:“太师的礼物是王爷早就备好的,咱们并没有花费半分心思。 但明日还是夏三姑娘的生辰,虽然不是什么整生日,也并非及笄,绝不可太过轻视。 毕竟你已经是夏四爷的学生,不可错过这个讨好他的绝佳机会。” 言景深点点头:“多谢母妃提醒,我都知道的。” 明氏又道:“那你可想好送什么东西了?” “这……” 言景深当然不会忘了给夏月凉准备礼物,但这种事情暂时不宜四处宣扬,就连明氏也是不能说的。 明氏继续笑道:“男孩子粗心些也正常,尤其你从前也没有机会与女孩子接触,不了解她们的喜好并不奇怪。 母妃手里倒是有不少的珍贵物件儿,只是我与夏三姑娘没怎么接触过,也不知道她的喜好。” 言景深道:“夏三姑娘和寻常的女孩子不一样,平日里喜欢素净的装扮,连饰品都很少佩戴。” “深儿果真是不了解女孩子。咱们奉国重文轻武,不仅是贵族子弟,连贵女们也是自小就开始念书的。 书读得多了,人的品味自然也就提高了。 贵女们都清楚花里胡哨并不等同于好看,所以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如何装扮自己。 夏三姑娘是夏四爷的掌上明珠,她的品味更是其他贵女无法相比的。 想要送一份让她满意的礼物,着实不易。” 一番高谈阔论,让言景深觉得自己依旧小看了明氏。 她的父亲官职并不高,可她的见识却远超许多身份更加尊贵的妇人。 难怪当年太后会选中她做博思王妃,就连长宁公主也愿意与她来往。 “母妃的见识远非我能相比,就烦劳您替我准备一份生辰礼物。” 明氏轻叹道:“深儿真是被耽误了,其他府里的男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身边早就有人伺候,哪里会不懂这些东西。” “母妃,儿子不需要……” “母妃不糊涂。”明氏拍拍他的肩膀:“儿媳妇还没影儿呢,怎么能胡乱给儿子身边塞人? 我这辈子吃的苦头,绝不会再让我的儿媳再经历一遍。” “母妃……”言景深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这个时代的男子少有专一的,女人们似乎也习惯了丈夫的花心滥情。 甚至于为丈夫纳妾都成了衡量妻子是否合格的标准。 好些女人兴许是压抑得久了,铆足了劲儿折腾儿媳,恨不能把自己当年吃过的苦头让儿媳吃上三遍。 明氏经历过的苦难远超绝大多数的女人,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明氏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你是皇孙,婚事是由陛下决定的,许多事情母妃也无法做主。 所以你自己要抓紧些,趁着玄正大师的评语影响力还在,多去陛下面前走动。 只要把陛下哄高兴了,不管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多谢母妃提点。” “你这孩子真是的,母子之间干嘛这么客气。” 言景深笑道:“对了,我有件事忘了告诉您。” 明氏道:“有什么事情只管说。” “是这样的,前几日我去了一趟德安宫。” 明氏挑眉:“你去给太后请安了?” “是。” “她老人家有没有给你难堪?” “母妃为何会这么想?” “还不都是王爷,太后娘娘照顾他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他却……算了,这些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太后娘娘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可有提及母妃?” 言景深道:“太后娘娘待我极好,还好几次提起母妃,儿子听得出来,她还是很想念您的。” 明氏再次露出了苦笑。 她这辈子的苦难,几乎有一半是源于太后。 可若是没有太后的指婚,她就一定能比现在过得好么? 却听言景深又道:“我还见到了长宁公主,她待我挺和善的。” 明氏大吃一惊。 “你去洛云宫了?!” 其实她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长宁公主了,印象中对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但长宁公主与夏家三爷的婚事没成,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她也听说过。 一个常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帝后都未必能见到的人,居然愿意见深儿? 第二百零七章 冬至(五) 言景深笑着把那一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长宁姑祖母待我还是挺不错的。但我一开始的时候是借着母妃的名头接近姑祖母的。 没想到她常年不见外人,头脑依就非常清醒,很快就拆穿了我的谎言。 不过她很是同情我的遭遇,态度渐渐变得和善,还与我聊了好一会儿。” 明氏叹了口气。 “长宁公主也是个命苦的,太后娘娘四十岁上才有了她,很小的时候先帝又走了。 说是奉国身份最尊贵的公主,其实过得还不及许多贵女。 陛下看似对她不错,却连个长公主的名头都没有。 母妃成婚之前,仗着与太后娘娘的那一点亲戚关系,时常进宫与她一起玩耍。 成婚之后什么都变了,我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人。 此次回京我也想过去瞧瞧她,却一直都没有腾出空。” 最后一句当然不是实话,但她对长宁公主的了解和同情并未作假。 言景深道:“姑祖母并没有计较这个,还说今后我若是有什么困扰,都可以去找她。” 明氏道:“既然长宁公主与你这般投缘,今后你就时常去瞧瞧她吧。 母妃如今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去让人担心了。” 言景深又道:“许是姑祖母与我多说了几句,太后娘娘高兴极了,也对我说了一样的话。 她老人家还说,王爷若是再敢纵容旁人暗害我,她绝饶不了他。” 明氏眼中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 同样的话从太后嘴里说出来,效果当然不是长宁公主能比的。 深儿能力出众又得陛下喜爱,如今又有了太后的支持,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深儿,你总是不断地给母妃带来惊喜。” 言景深的嘴角弯了弯。 女人的野心真是可怕…… “母妃心疼我,所以稍微有一点成绩就觉得是惊喜。” 明氏笑得更开心了:“这哪里是稍微有一点成绩,深儿莫要妄自菲薄。” 言景深不好再接话,嘴角更弯了。 ※※※※ 夏太师一向不喜张扬。 最近几年年他不在京中,夏家自然不会为他举行寿宴,一连两个冬至都过得十分平静。 今年他回来了,夏家也不好继续低调,索性把寿宴往大里办,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人家几乎都请了。 与他的寿宴相比,夏月凉的十四岁生辰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加之她本来也没有几个朋友,甚至连请柬都没有专门派送。 当然,朋友不多不代表没有人给她送贺礼。 一大早她还没有起床,第一批礼物就已经送抵了太师府。 鸣笳拿着门房送来的礼单一张一张地念,把夏月凉的瞌睡虫都给念飞了。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没好气道:“我说鸣笳姑奶奶,你好歹也是在太师府长大的,这些年见过的好东西应该不少吧。 几张礼单而已,你有必要念这么大声吗?” 鸣笳笑得眉眼弯弯:“奴婢这是替姑娘高兴,礼物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 夏月凉受不了她的财迷样,吩咐春酌替她梳洗更衣。 收拾妥当后她又对鸣笳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收礼,那本姑娘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若是弄错一星半点,就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姑娘——”鸣笳大声哀嚎。 此次太师寿宴,前来太师府给他老人家贺寿的人不知有多少。 大家都是懂人情世故的,给太师送贺礼的同时,当然不会忘了他的小孙女也是同一日的生辰。 所以太师那边收了多少份寿礼,姑娘这边自然也会有多少份贺礼。 数量庞大种类繁多,想要一点错处都没有谈何容易? 今晚的寿宴必然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姑娘居然罚她不准吃饭? 夏月凉和春酌忍着笑,一起走出了雪消园。 主仆二人踏着星星点点的残雪,一路欣赏府里的景致,用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时间来到了风泉苑。 刚踏进院门,就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了一株老梅下。 “静姝?”夏月凉轻呼了一声,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自从言慎思随夏侯颂离京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 今日言静姝精心装扮了一番,像是比之前更加漂亮了。 “啧啧啧……”夏月凉认真打量了她一番:“原来深紫色才是最适合你的,简直太漂亮了!” 春酌也道:“几日不见,县主这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气色竟这么好。” 被主仆二人一通夸赞,言静姝的脸颊泛起了红晕,气色更好了。 夏月凉笑道:“寿宴要下午才开始,你怎的一大早的就跑来了?” 言静姝道:“下午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和我能比么?” “不能不能……”夏月凉挽起她的胳膊:“我说你来都来了,干嘛不去雪消园找我,跑到凤泉苑来做什么?” 不等言静姝回答,书房里走出了一名身着青衣的少年郎。 夏月凉微微一愣。 除了言静姝,她似乎也好久没见过申靖了。 要知道两人同住一座府邸,最近她又时常往外院跑,连夏慕扬都经常能遇见。 还有,每个休沐日夏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吃晚饭,申靖却一连缺席了几次。 她最近忙着整治闻老狐狸的事情,竟忘了询问申靖的去向。 她看了看言静姝,又看了看申靖。 这两个人的行为怎么看都有些诡异,难不成…… 不容她多想,申靖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 “月表妹这一向少见。” 夏月凉笑道:“”你这话怕是说反了吧,我可是日日都来风泉苑,每次家宴也未曾缺席,就是一直不见你的踪影。” 申靖笑了笑,眼睛却不似从前那样眯成一条缝。 “今日事月表妹的生辰,你最想要什么东西?” 夏月凉白了他一眼:“谁见过送礼还要先问人的,再说了,是不是不管我想要什么,小殊表哥都能替我寻来?” 言静姝扯了扯她的衣袖:“你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 夏月凉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这两人之间真的有问题! 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两人发展的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她明明记得,申靖得知她打算撮合两人之后,似乎还生气了? 第二百零八章 冬至(六) 今日的风泉苑人来人往,有些私密的话不太方便说。 夏月凉只能把最想问的话咽了回去,对申靖道:“方才小殊表哥去书房,可见到我父亲了?” 申靖笑道:“不仅见到了,表叔还看了我最近的几篇文章,好生夸奖了一番。” 夏月凉真是受不了这家伙了。 少年郎自信是好事,可他这是自信过头了好么?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文章的确是好,不仅是父亲,就连祖父都是赞不绝口。 不等她开口,申靖又道:“待会儿我还得去给姑祖母请安,你们俩要没有事我先回去换衣裳了。” 夏月凉看向言静姝,却见好友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强行忍住了。 她轻笑道:“我们女孩子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去你的。” 申靖做了个鬼脸,摆摆手扬长而去。 言静姝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夏月凉拐了她一下:“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从前性格不是挺爽利的么,几日不见变得吞吞吐吐的?” 言静姝四下里看了看:“你赶紧去给夏四叔请安,待会儿咱们去你屋里说话。” “那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夏月凉吩咐春酌陪着她,自己去了书房。 夏怀珣正在看书,见女儿来了笑道:“今日府里摆寿宴,恐怕会闹到很晚,月儿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夏月凉道:“爹爹为女儿操劳了十四年,今日是肯定要来给您请安的。” 上一世人们都把生日称作“母难日”,好些人在这一天都会特地向母亲表达感恩之情。 可她两辈子都是父亲带大的,对母爱并没有太深的感受,只能把这份特殊的感情向父亲表达了。 夏怀珣并不知道什么是“母难日”,但女儿有这样的意愿,他感到十分欣慰。 他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小匣子塞进女儿手里:“女孩子及笄便是成年,这是月儿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个生辰,值得好好庆祝。 这是为父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祝我的宝贝女儿永远快活。” 从一周岁生辰起,过去的十三个生辰,夏怀珣都会为女儿精心准备礼物。 每一年都不一样,每一次都是她那个时候最想得到的东西。 今年有些不一样,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最想要的是什么。 “爹爹这一次给女儿的是什么东西?”夏月凉十分好奇地问道。 夏怀珣笑道:“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你有了它,便可以得到世上大多数的稀罕物。” “爹爹——”夏月凉的嘴巴撅了起来。 她一直觉得父亲是个极其有品味,而且还特别愿意为女儿花费心思的人。 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用银票给自己当生辰礼物。 这和上一世那些有钱没闲的父母,逢年过节给孩子塞个大红包,让他们喜欢什么自己去买的行为有啥区别? 夏怀珣无奈道:“这事儿真不能怪为父,主要是月儿如今长大了,连我都猜不出你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为父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月儿千万不要以为是为父在敷衍你,我是真的花了心思的。” 夏月凉噗嗤笑道:“爹爹所说的花了心思,该不会是从一大堆银票里精心挑选出最新最漂亮的几张吧?” “你这丫头,为父如今真是说不过你了!”夏怀珣嘴上念叨,眼中却满是得意之色。 夏月凉默默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这小匣子里的银票有多少。 但这些年父亲以母亲的名义给她的银票,加起来已经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她住在太师府,衣食住行都不用花费一文钱,要这么多的银子有什么用? “女儿方才是和爹爹开玩笑,这份礼物我很喜欢,谢谢爹爹。”夏月凉给夏怀珣认真行了个礼。 夏怀珣十分欣慰,心里却又有些酸酸的。 月儿自小就格外懂事,如今却是真的长大了。 她本就聪慧,加之手头又十分宽裕,若是对从前的事情起了疑心,必然会想方设法调查清楚。 一旦她知晓了实情,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身为她的父亲,他对她怀着深深的愧疚,却又不得不选择隐瞒。 人人都说夏家四爷聪明绝顶,面对任何困境都能游刃有余。 可谁又能知晓,他连自家的事情都无力解决。 “月儿方才遇到嘉城县主了?” “静姝还在外面等我。” “县主一大早就来给你祝贺生辰,不可慢待了她。 你好好陪她说话,午饭时一起去荣映堂,兴许你祖父会有事情交待。” “是,女儿先告退了。”夏月凉福了福身,退出了书房。 言静姝见她手里拿着小匣子,笑着问道:“夏四叔今年又给你准备了什么生辰礼物?” 夏月凉也笑道:“你猜猜看?” “猜什么猜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笨得很。”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不笨都被你自己说笨了。” 一旁的春酌也笑道:“姑娘就别卖关子了,这小匣子里究竟是什么?” “银票。”夏月凉道。 “银票?”春酌惊到了。 “银票!”言静姝羡慕得不行。 夏月凉i听她语气有些不对,疑惑地看着她。 言静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太那个了……” 夏月凉道:“我没觉得你太哪个,就是有些好奇。毕竟你平日里虽然也有各种不如意,但对银钱一向都不那么在意。” 言静姝挽起她的胳膊:“咱们回你的屋里再说。” 回到雪消园,她同鸣笳几个简单打了招呼,就把夏月凉拽进了书房。 “我方才的样子……是不是眼睛里都冒绿光了?” 夏月凉笑得前仰后合。 “眼睛里冒绿光,那你岂不是成狼了?” “只要能弄到银子,狼就狼吧。” 夏月凉敛住笑容:“你要银子做什么?” 言静姝道:“我想开个铺子,就是没有本钱。” “开铺子?”夏月凉越发好奇了:“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 她是真的被惊到了。 言静姝是皇室贵女,虽然寿康王府乱七八糟,她的日子一向都不如意,但也不至于要亲自去挣钱。 当然,女孩子学着打理家事也正常,但她的情况显然不同。 第二百零九章 冬至(七) 言静姝叹了口气。 “在旁人眼中,我是皇室贵女,还是个有封号的王府嫡长孙女。 这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甚至不需要清楚自己名下究竟有多少财产。 可我自己知道,寿康王府的家底早就被掏空了。 祖父祖母把持着先帝赏赐的那些东西,谁都不让碰一下。 父亲整日吃喝玩乐,手里稍微值钱的东西早就进了当铺。 母亲手里倒是有不少银钱,但那是卢家给她的陪嫁,哪里能随意挪用。 不怕你笑话,我父亲打这些银钱的主意不是一两日了,只是一直未能得手。 我之所以想开铺子,一是想学点本事;二是真的想挣点钱,夏侯神医替哥哥治病已是不易,总不能让人家吃亏。” 夏月凉道:“你一点做生意的经验都没有,贸然开铺子不怕赔钱么?” 言静姝笑道:“我当然怕了,不过有申靖帮忙就不怕了。” 夏月凉又被惊到了。 申靖那家伙成精了么? 十七岁都不满的少年郎,读书写文章远超常人,性格活泛一点不死板,观察力也十分惊人,居然还懂得做生意? 申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娶的媳妇也多半出自读书人家,他恐怕连生意人都没有接触过,总不能是自学成才吧? 她咽了咽口水:“你们俩打算合伙做生意?” 言静姝摇摇头:“不是合伙,就是让他帮着出主意,生意还是我自己做。” “我说……”夏月凉往她身边凑了凑:“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言静姝的脸又红了,但也没有扭扭捏捏。 “是,我是挺喜欢他的。” “既如此那就合伙呗,小殊表哥不仅懂得做生意,手头也不缺钱。 反正你们迟早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干嘛?” “正因为我喜欢他,才不能事事都倚仗他。尤其是银钱方面,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 “你这又是何必……”夏月凉有些心疼。 分明是身份尊贵的县主,却因为父亲是个人渣弄得都自卑了。 言静姝苦笑道:“但凡知晓我家中底细的男子,谁敢主动往那个坑里跳。 申靖是如此优秀的少年郎,而且有夏家做后盾,并不需要妻族的帮忙。 所以他应该娶一位家世简单些的姑娘为妻,才不至于拖累了前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与他最好不要有太多的牵扯。” “这都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 “我现在没空想这些,挣钱才是最要紧的。” 夏月凉最擅长的就是做生意。 二伯母娘家的铺子经她指点,这几年赚得是盆满钵满。 她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不管言静姝要借多少她都能拿得出来。 可她若是出手帮忙,还有申靖什么事儿? 那家伙心地不坏,但也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如果不是对言静姝有意,他怎么可能总往她身边凑? 年轻男女的情意是需要人帮忙推一把的,她若是把什么都做了,他们两人还有什么机会? 夏月凉想了想:“静姝,做生意的事情我也不太懂,你若是真的想开铺子,最好还是多去请教小殊表哥。 你方才的话也有道理,亲兄弟尚且需要明算账,更何况你们现在只是朋友。 如果你不嫌弃,开铺子的本钱我借给你,什么时候挣钱了再还给我。” “月月,你真是我命里的福星!”言静姝紧紧抱住她。 夏月凉被她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喂,钱还没到手呢,你就打算不让我喘气了呀?” 言静姝赶紧松开手,笑眯眯道:“你是打算入股呢,还是单纯借钱给我?” 夏月凉道:“我要是入了股,你就没有了压力,生意肯定做不好。 我还是借钱给你,让你时刻都有危机感,才不至于半途而废。” 言静姝嘿嘿笑道:“可你也没有规定还钱的日期啊?” 夏月凉捏着她的脸颊:“在你嫁人之前必须把钱还清,否则我就闹到你的婆家,让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言静姝哇哇怪叫。 “你这一招也太毒了!” “知道毒就好,赶紧努力挣钱还债!” ※※※※ 午饭之前,夏月凉和言静姝一起来到荣映堂。 夏家人都到了,小孩子们在厅堂中打闹,夏太师夫妇并肩坐在一起,眉眼间全是笑意。 言静姝上前打算给老夫妇二人行礼问安。 夏太师记性过人,也不用人提醒,很快就想起了她的身份。 “这不是寿康王府的嘉城县主么,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言静姝福了福身:“原来太师竟还记得小女。” 老夫人笑道:“女大十八变,几年前县主还小,和凉姐儿在一起就是两个小女娃。 如今你们都长大了,一个赛一个的漂亮聪明。” 言静姝又客气了几句,这才给夏怀珣兄弟和杨氏罗氏问安。 寒暄过后,众人依次落座。 夏月凉见申靖坐得十分端正,神情也特别自然,甚至眼睛都不往言静姝身上看一下,忍不住就想笑。 欲盖弥彰啊! 小殊表哥从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今日越是装得一本正经,就越说明他有问题。 酒菜很快就上齐了,夏月凉只能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好好吃了一顿饭。 饭后夏怀珣和兄嫂们一起前去迎客,夏月凉则陪着夏太师去了书房。 夏太师在书案后坐下,双目含笑地打量了小孙女一番。 “凉姐儿十四了,比老夫从前盼望的还要好。” 这般毫不掩饰的夸赞,让夏月凉的老脸有些发烫。 “孙女这些年进步是有一些,但毛病也不少,多谢祖父偏爱。” “凉姐儿太谦逊了。”夏太师大笑道:“十四年前,老夫得知又添了个小孙女,而且与我还是同一日生辰,心里着实高兴得很,平生第一次醉了酒。 第二日酒醒之后,我就拉着你祖母给你取名字。 结果你祖母说,你父亲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好容易得了个宝贝女儿,名字肯定是要自个儿取的。” 夏月凉笑道:“父亲虽然才学过人,但比起祖父还是多有不如。” 夏太师笑得更大声了。 “那么好的才学,也没说给你取个温暖些人的名字,就顾着好听了!” 第二百一十章 冬至(八) 夏月凉并不清楚祖父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这一世的父亲为她取这个名字,还真不是为了好听。 夏太师笑过之后,又仔细打量了小孙女一番。 “凉姐儿一向比同龄的女孩子明白事理,有些话祖父就不绕弯子了。 如今你也十四岁了,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 夏月凉笑道:“祖父是想问我想嫁给什么样的男子么?” 其实夏太师的本意是想问一问小孙女,这一生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 但他也清楚,即便自己位极人臣,也无法改变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和命运。 小孙女的确聪慧过人,甚至拥有许多男子无法比拟的能力,但她的将来也势必要与夫婿联系在一起。 正因为如此,选择嫁给什么样的男子,不亚于再投一次胎。 不仅决定她这一生幸福与否,也意味着她将来能够有多大的成就。 这一点在长孙女身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若是晏姐儿当初嫁进博思王府,恐怕早已经沦为了只知道争权夺利的皇室贵妇,哪里能有如今的自在与成绩。 凉姐儿的能力比晏姐儿更强,婚事上必须更加谨慎。 夏太师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凉姐儿这么问倒也无不可,世间有数不清的少年郎,总该有合你心意的。” 夏月凉道:“不敢欺瞒祖父,这件事儿孙女还真是没有想过。” 夏太师挑眉:“据祖父所知,好些女孩子六七岁的时候就知道偷偷喜欢男孩子了,凉姐儿竟从未想过?” 与夏家其他人相比,夏月凉从不畏惧夏太师,在他面前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甚至还敢开玩笑。 “祖父为国操劳几十年,接触小女孩儿的机会并不多。 您所指的六七岁就偷偷喜欢男孩子的女孩子,该不会就是祖母吧?” 夏太师笑得更加大声,但也毫不避讳他们老夫妻间的往事。 “你的模样与你祖母年少时非常相似,就是性格完全不一样。 如果你也在六七岁的时候就看上像祖父这般优秀的男孩子,那该多好啊!” 夏月凉并没有被他逗笑,而是皱着眉头道:“祖父,只有优秀出众的男孩子才值得喜欢么?” 夏太师的笑声戛然而止,甚至还愣了愣神。 这个问题他还真是没有认真想过。 在他看来,一个男子要想赢得女子的真心喜欢,优秀出众是必须的。 只不过对于优秀出众的定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罢了。 总而言之,一个浑身上下都挑不出半点胜过其他人的男子,拿什么吸引女子的注意? 可他听小孙女话里的意思,竟是看上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少年郎? 见惯了大场面的夏太师突然间有些小紧张。 小孙女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姑娘,她若是一意孤行,恐怕谁都拦不住。 “凉姐儿啊……”他用最柔和的嗓音说道:“祖父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本身就是个特别优秀的女孩子,不够出众的男孩子,如何入得了你的眼?” 夏月凉道:“优秀出众的男孩子往往都有非常大的野心,孙女怕是驾驭不了。” “野心不是什么坏东西,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就拿祖父来说,年少时的野心大到你都无法想象。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人就会变得现实,野心反而越来越小,甚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祖父就盼着国泰民安全家顺遂,其他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了。” 夏月凉道:“祖父的意思是希望我将来能嫁一位能力卓绝前程远大的夫婿?” 夏太师道:“祖父是觉得凉姐儿若是嫁给太过普通的男子,这一身的才学埋没了太过可惜。” 他的话刚说完,书房门被人推开了。 “老爷是有多少话和凉姐儿说啊,这都半个时辰了!”老夫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申靖。 “我就知道祖母一定会来的。”夏月凉挽着她的胳膊笑道。 老夫人拍拍她的小脸:“瞧把我凉姐儿可怜的,竟是巴巴儿等着祖母来营救一般。” 夏太师对申靖道:“小殊来评评理,老夫究竟做了什么,凉姐儿怎么就可怜了?” 这种时候申靖哪里敢插话,只憨憨地笑了两声。 老夫人忍不住笑道:“装什么可怜呢,眼瞅着客人们都到了,你也没说赶紧换身衣裳,老盯着孩子们做甚?” 夏太师赶紧道:“好好好,一切都听夫人的,凉姐儿也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吧。” 老夫妻二人自去换衣裳,两个年轻人则一起离开了书房。 夏月凉正愁寻不到机会与申靖单独说话,笑着问道:“小殊表哥最近都在忙什么呀?” 申靖白了她一眼:“好好的姑娘家笑得这般猥琐,你是真不怕嫁不出去啊?” 夏月凉重重捶了他一拳:“我警告你啊,静姝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若是对她无意就别总去招惹,女孩子的心是伤不得的。” 申靖嘟囔道:“说得好像男孩子就是铁石心肠,可以随便拿刀捅一样!”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究竟有什么打算最好老实交待,否则我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申靖揉了揉胳膊:“你们女人就是这样,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交情就能扯到感情,再进一步就能扯到婚事,真是的……” “再装,我让你再装!”夏月凉又挥了挥拳头。 “好了好了,我承认还不行么?” 申靖真是服了。 这姑娘明明长得秀美斯文,胳膊细的跟小棍儿一样,打起人来还怪疼的。 “我一开始就是觉得言静姝挺特别的,明明身份那般尊贵,却一点也没有皇室贵女的骄矜之气。 后来知晓了她家里的那些糟心事,又觉得她挺可怜的。 不过真正让我动心的,是她面对困境时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从那一次替她解围之后,我就忍不住去打听寿康王府的事情,这才得知她想要开铺子学挣钱,所以就……” “这些事儿我都知道了,你还是说说今后的打算吧。 像你这种不择手段的人,既然喜欢上一个姑娘,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娶回家的,对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冬至(九) 申靖听得嘴角直抽搐。 他这种不择手段的人? 夏月凉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过分,而且不择手段也不见得就是贬义词。 她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不一样也是不择手段么? 申靖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道:“娶县主进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夏月凉挑眉:“是你自己不够自信,觉得寿康王府看不上你,还是你父母那边对你的亲事有安排了?” 申靖道:“主要是我母亲,她对皇室一向没有好感,若是知晓我想娶皇室贵女为妻,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子。” “你该不会是在蒙我吧?”夏月凉将信将疑道:“我听长姐说你在申家一向都是说一不二,你想娶的姑娘,还有人拦得住?” 申靖无奈道:“拦肯定是拦不住,可你想过没有,一个不受婆婆待见的儿媳,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我母亲是书香世家出身,骨子里清高得很,言静姝的出身她虽然不喜欢,但也不至于坚决反对。 但寿康王府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了,尤其是言静姝的父亲,那样的人品,我母亲哪里肯与他做亲家。” 夏月凉说不出话了。 申靖母亲这样的人,她上一世就见过不少。 她们在考虑儿女婚姻的时候,最看重的并不是对方的家世和财产,而是家风。 夏月凉不能说她们的想法有错,毕竟家风不正的人家,儿女人品不端的几率必然更大。 而且这样的人家往往都比较复杂,一旦结了亲,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接踵而至,最终能把自家安稳的生活都搞得一塌糊涂。 但言静姝这个人她是了解的。 她除了性子有些急,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若是因为寿康王世子是个混蛋,申靖的母亲就否决了她这个儿媳,那她真是太无辜了。 申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我瞧你这操心的模样,言静姝不像是你的朋友,倒像是女儿。” 夏月凉冷哼道:“我可没打算要你这样的女婿!” “好了好了,我真是怕了你了。”申靖温声道:“我又不是明日便要娶媳妇儿,你这么激动做甚? 我母亲又不是真的不讲道理,好好劝一劝再让她见见言静姝,一定会改变看法的。” 正说话间,就见付碧急匆匆朝他们这边走来。 夏月凉停下脚步,扬声问道:“付碧姐姐这般急匆匆的,是打算去哪儿?” 付碧走到近前,行了个礼才道:“姑娘、表少爷,事情恐怕有些不妙。” 夏月凉和申靖对视了一眼,两人的面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到底怎么了?” 付碧道:“方才博思王府二公子派人给奴婢传话,说今日他们府里的大公子也会前来太师府。 他让奴婢把这事儿赶紧告知大姑娘,让她早些做好准备。” 听完她的话,申靖先笑了起来。 他不能说言景深是多此一举,但他们是真的小看大嫂,尤其小看大哥了。 大哥和大嫂不仅仅是共同养育儿女的夫妻,更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别说大嫂对博思王府大公子并没有什么余情,就算是有,这些年也早已经消散殆尽。 夏月凉是和夏灵晏敞开心扉深谈过的,知晓她和大姐夫的感情有多深。 若非言景泽的腿伤尚未恢复,他们夫妻早就前去探望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今日他主动登门,固然出乎了夏家人的意料,对长姐和大姐夫之间的感情却没有丝毫影响。 就算他真的借机闹事,丢的也是博思王府的脸面,相信博思王绝不至于这般糊涂,一定会做好安排。 当然,这些话没必要同付碧解释。 夏月凉笑道:“姐姐赶紧去吧,耽误大事就不好了。” 付碧福了福身,朝夏灵晏的院子跑去。 申靖笑道:“月表妹和景深师兄的关系进展得很顺利嘛。 若是没有你的同意,表叔身边的丫鬟他如何支使得动?” 夏月凉懒得辩驳,也笑道:“这事儿你可是说错了。爹爹身边的丫鬟个个矜贵得很,连我都支使不动。” 申靖啧啧道:“那你可得盯紧些,景深师兄太招女孩子喜欢,将来你的日子可热闹了。” 夏月凉听他越扯越远,嗤笑道:“你比言景深也强不到哪儿去,一样招女孩子喜欢。 申家那个不准纳妾的规矩我帮你记着呢,而且已经告诉了静姝。 若是你将来嫌身边太过冷清去招猫逗狗,有你的好日子过!” ※※※※ 付碧把消息告知夏灵晏夫妇,两人果然没有太当回事。 夫妻二人精心装扮了一番,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外院。 夏太师的寿宴在外院的若安堂举行。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来,原本显得有些空旷的若安堂坐得满满当当。 博思王一家来得不早不晚,本意是不想引人注目。 但言成豫与夏太师不合一事早已经不是秘密,因此某些好事的人特意等着看他们一家的笑话。 言成豫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很自然地与兴安王和另外几位王爷说笑。 明氏心情不错,与兴安王妃戴氏聊得非常开心。 唯有赵侧妃和言景深两个十分紧张,几乎不错眼地盯着言景泽,就怕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二弟。”言景泽突然唤了一声。 言景深的眼皮跳了一下,赶紧凑过来问道:“大哥怎么了?” 言景泽道:“你帮我好好劝劝我娘,她实在太紧张了。” 言景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都汗湿了。 大哥分明是想说他紧张,所以才扯赵侧妃的。 他松开拳头,也笑道:“侧妃娘娘为母心切,大哥多多体谅吧。” 言景泽弯了弯嘴角。 他之所以执意前来太师府,真的没打算闹事,只是想再看灵晏一眼。 她早已经是申家妇,不可能长久地待在太师府中。 冬至之后很快就要过年,年后她肯定就要离开京城返回申家。 这一去兴许好几年都不会再回来,再想见上一面真不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大哥,你最想见的人来了。”身侧的言景深低声提醒道。 言景泽心中一凛,急忙抬眼望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冬至(十) 与夏灵晏的再次见面,言景泽已经期盼了好多年。 为此今日他与博思王据理力争,这才得到了前来夏家参加寿宴的机会。 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他的勇气又像是消失了一般。 在即将见到夏灵晏的一刹那,他不仅强行转移了视线,甚至还是产生了逃走的冲动。 不管在回忆中还是在梦里,夏灵晏依旧是那个容貌明艳才学过人的少女。 正因为如此,他有些害怕见到如今的她。 既怕她像许多已婚妇人一样,被生活琐事磨平了棱角,抹去了灵动。 更怕她比年少时更加美丽,那样就证明了她的选择是对的,申家大公子才是能给她幸福的那个人。 言景深察觉到他的心思,轻声道:“大哥,这种时候你若是退缩,王爷会怎么看,夏大姑娘又会怎么想?” 言景泽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里。 是啊,他不能逃。 这一次会面是他争取来的,若是就这么逃走,父王对他就更失望了。 还有灵晏,她早已经不喜欢他了,绝不能让她看不起他。 今日寿宴的主角是夏太师,连夏月凉都只能算个配角,其余夏家人只能算群众演员。 因此夏灵晏和申端并不打算出风头,精心装扮也只是为了应景。 两人带着孩子们跟在杨氏身后,中规中矩地给夏太师祝寿。 言景泽不敢表现得太露骨,同在场所有人一样看向夏太师,只用余光打量夏灵晏夫妇。 但就是这么一点余光,已经给他带了了极大的震撼。 夏灵晏与他算是青梅竹马,两人在同一座府邸生活,在同一间书房念书。 她对他非常关心,不仅是衣食住行,尤其在学业上给予了他极大的帮助。 言景泽可以十分肯定地说,在他二十一年的生命中,包括他的母亲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如同夏灵晏那样,不带任何私心地照顾他。 在这一刻之前,他同样可以十分肯定的说,世上最爱夏灵晏的男子就是他,只有他才能给她真正的幸福。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可笑,而且非常可怜。 申端并不是那种太过耀眼的男子,他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同清甜甘冽的溪水一般缓缓流进人的心田,舒服润泽而且十分解渴。 他的言行举止十分得体,却并没有忘记妻儿,时刻让她们处在最安全舒适的位置。 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多么亲热温馨的一家五口。 与申端相比,如今的夏灵晏显得愈发出众。 为人妻为人母,并没有让她收敛锋芒,反而更加光彩夺目。 眉眼间增添的那一抹柔情,足以说明她这些年过得有多如意。 赵侧妃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只觉得心上像是被人扎了一刀,疼得喘不过气来。 泽儿并没有失态,可她快疯了好么? 当年夏灵晏并没有与泽儿定亲,所以不能指责她背信弃义。 可她看着儿子心爱的姑娘与其他男子这般恩爱,还有了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地表现他们有多么幸福。 反观她的儿子,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是不良于行孤身一人,让她如何忍受? “可恶……”她嘀咕了一句,拔腿就想往前冲。 言景深内力深厚,可以说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不对赶紧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侧母妃这是想做什么?!”他低声轻斥。 幸好他对这女人还算了解,因此特意防了一手,否则事情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深儿,我实在忍不了了,你大哥落到这般境地,夏灵晏凭什么如此快活?”赵侧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所幸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言景深冷声道:“她又没有做过对不住大哥的事情,凭什么不能快活? 侧目非这般不管不顾,夏家最多就是失了些脸面,夏灵晏也依旧做她的申家少夫人。 可你想过大哥会失去什么吗?” 赵侧妃的怒火瞬间就没了一多半。 是啊,夏家和夏灵晏,甚至是王爷和皇室,他们最多就是失了些脸面,泽儿却会失去所有。 即便他能够重新站起来,王爷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无所事事一辈子,同这些年又有什么区别? 言景深见她已经醒悟,松开了她的胳膊。 另一边,夏灵晏觉察到了言景泽的目光,低声同申端说了几句。 申端笑着点点头,把几个孩子托付给岳母,同妻子一起朝博思王府这一席缓步走了过来。 言成豫眼中划过一道寒光,面色却依旧如常:“夏大姑娘这一向可好?” 夏灵晏和申端一起行了礼,也笑道:“多年不见,王爷风采更胜从前,实在可喜可贺。” 言成豫哈哈笑了几声,眼神看向了言景泽。 当然,这个时候看向言景泽的人不止是他,而是若安堂里绝大多数的人。 夏灵晏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王妃娘娘、侧妃娘娘、大公子、二公子,多谢诸位莅临太师府为家祖父贺寿。” 明氏笑道:“大姑娘真是比从前更加出众了,这是你的夫婿吧?” 申端行了个礼:“在下正是灵晏的夫婿申端,王妃娘娘安好。” 明氏点点头:“果真是一表人才。”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夫妻二人终于和言景泽说上了话。 “景泽哥哥,你还好么?”夏灵晏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言景泽的眼前有些模糊。 方才夏灵晏那一声“大公子”,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如今听夏灵晏依旧用旧时称呼,他像是终于又回到了现实中一般。 他笑了笑,用极为温和的声音道:“我一切都好,夏侯先生说再有几个月,我的腿兴许会有好转。” 夏侯放一直与夏月凉有联系,言景泽腿伤的进展夏灵晏全都清楚。 但这样的好消息由言景泽亲口说出来,感受完全不一样。 夏灵晏十分欢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说罢她看向丈夫:“景泽哥哥,这便是我的夫君申端。” 申端同样落落大方地笑道:“时常听灵晏提起大公子,今日终于见面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冬至(十一) 言景泽从前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只是这些年不顺利,性子也淡了许多。 但今日情况不一样,在夏灵晏夫婿的面前,他哪里肯示弱。 两人竟谈得十分投契,如同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一般。 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完全没有踪影,那些好事的人也没了兴趣,纷纷收回了视线。 言景深见情况比自己预想的好很多,注意力终于回到了夏月凉身上。 夏月凉也一直在关注夏灵晏夫妇,此时也松了一口气。 无意中发现言景深看着自己,她的嘴角翘了翘。 自从那天请他帮忙之后,两人还没有机会单独说话。 今日寿宴客人虽然多,但这是自己的地盘,找机会与他说几句话并不难。 夏月凉从袖中探出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言景深目力惊人,自然看清楚了她的手势,却压根儿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三? 他的眉头紧锁。 魔鬼椒比划三根手指,究竟是指时辰,还是指地点? 言景深脑洞大开,甚至连菩提祖师点拨孙悟空的故事都想到了。 夏月凉闭了闭眼睛。 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觉得言景深这么笨。 若安堂离风泉苑不远,以这家伙的能力和习惯,肯定把这附近的地形调查得清清楚楚。 可他居然还在装? 夏月凉不想理言景深了,自去和夏慕杨说笑不提。 言景深恨不能抓耳挠腮,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保持形象。 明氏觉察出他有些不对劲儿,压低声音问道:“深儿怎么了?” 言景深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老师前几日出的一道题。” “哦?”明氏好奇道:“什么样的题目竟让你念念不忘,在这样的场合都还惦记着。” 言景深本不想和她多说的,但又觉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明氏说不定知晓答案呢? “是这样的,那日老师出的题目是用太师府里的匾额或者院名作诗,而且必须包含数字。 我对太师府又不熟,哪里作得出来……” “轮到你是哪个数字?”明氏追问道。 “三。” 明氏想了想,笑道:“这地方母妃倒是听说过。” 言景深极力掩饰内心的欢喜,疑惑道:“外祖家与夏家交情不深,母妃为何对太师府如此熟悉?” 明氏小声道:“太师府母妃从前就没来过,怎么可能熟悉。 是王爷,他小的时候不是拜在太师门下么,他进出太师府的时间比你大哥还长,对这里的情况熟悉得很。 我记得他心情不错的时候对我说过几件儿时的趣事。 他说有一次他与夏家的公子带着小厮们捉迷藏,在风泉苑附近的三却亭里摔了一大跤,险些把胳膊都摔断了。” “三却亭?”言景深有些迷糊。 正如夏月凉所想,他的确是有那样的习惯和能力。 可他怎的没发现风泉苑附近有这么个地方? 却听明氏又道:“据王爷所言,那是个破旧的草亭,平日里都没人去的,也不知太师府为何留着那样的地方,既不拆掉也不修缮,真是奇怪得很。” 言景深满意了。 只要这地方真的存在就好,人迹罕至更好,正好方便他与魔鬼椒约会。 趁着明氏不注意,他又朝夏月凉看了过去。 这一次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夏月凉才再次看向他这边。 言景深偷偷伸出三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头。 夏月凉险些翻白眼。 这货装x装过头了吧?! 刚才装得什么都没看懂的样子,突然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她依旧懒得理他,继续和夏慕扬说话。 寿宴继续,歌舞声说话声不绝于耳。 言景深借口更衣溜出了若安堂,朝风泉苑那边寻了过去。 夏月凉见他离开了,也寻了个借口离开了若安堂。 她对太师府远比言景深熟悉,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三却亭。 言成豫并没有对明氏撒谎,三却亭的确是个破草亭,自他摔跤之后又过了二十多年,依旧没有认真修缮。 原因并非太师府不舍得出钱,更不是被人遗忘,而是有意为之。 夏月凉走进三却亭,果然见到了言景深那修长挺拔的身影。 “喂!”她轻唤了一声。 言景深无奈道:“我没名字的么,你干嘛每次都这样。” 夏月凉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你吃错药了这么大声,万一被人听见就麻烦了!” 言景深暗道,有什么好麻烦的?大不了我对你负责,把你娶了不就得了! 夏月凉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用更小的声音道:“我听说你最近经常进宫,有没有见到长宁公主?” 言景深被她气坏了。 这女人未免也太现实太抠门了! 净想着让牛干活,却连草都不让吃一根。 好容易能够单独说几句话,她也没说问问自己最近的情况,一来就检查工作进度。 他真是同情当初公司里的那些员工,都被她压榨成什么样子了,竟还对她忠心耿耿。 夏月凉推了他一把:“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好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不说话我走了啊!” 言景深用力吸了口气。 他忍,忍还不行么? 谁让他被这女人吃得死死的,重活一世还想着把她追到手,甚至连皇帝的孙子都敢冒充。 “我是什么人啊,既然答应了帮你,那就一定能做到。” “那长宁公主是怎么说的?” “我说夏总,你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办事情需要时间的好么? 这才几天啊,我能和长宁公主说上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我多去几趟,与她的关系更亲近一些之后,才好寻机打听当年发生的事情。” 夏月凉也知道是自己急躁了。 “是我心急了,对不住啊。” “这还差不多。”言景深终于露出了笑脸。 “魔鬼椒,看在你认错态度很端正的面上,我免费提供一个讯息。” 夏月凉撇撇嘴。 这家伙就喜欢蹬鼻子上脸,给他个好脸色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你先说来听听。” “闻老狐狸的四儿子,就是那个草包闻承礼,他最近不是总跟着我屁股后面跑么。 他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件事,闻老狐狸考中进士之前,在老家有个相好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冬至(十二) 闻老狐狸从前有个相好的? 夏月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有些发怔。 就老狐狸的长相和邋遢样儿,与他相好的女人得是多重的口味? 而且古代女人相对保守,老狐狸快三十岁还没娶妻,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她,她居然也不在乎? “喂!”言景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多大点事情也能被吓到。” 夏月凉抿抿嘴:“谁被吓到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一个女人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言景深笑道:“有爱情还不够么,恋爱脑不都是这样想的。” 夏月凉嗤笑道:“就闻老狐狸当年那副德行,无权无势无钱无貌,年纪一大把,难不成那女人是爱上了他那所谓的才华?” 言景深耸耸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你觉得闻老狐狸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对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那女人与他是贫贱之交,说不准两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 至于说闻老狐狸为何没有娶她,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苦衷。 或许是那女子的父母不同意,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否则他何至于对她恋恋不忘?” 夏月凉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闻老狐狸从前有个相好的? 夏月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有些发怔。 就老狐狸的长相和邋遢样儿,与他相好的女人得是多重的口味? 而且古代女人相对保守,老狐狸快三十岁还没娶妻,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她,她居然也不在乎? “喂!”言景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多大点事情也能被吓到。” 夏月凉抿抿嘴:“谁被吓到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一个女人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言景深笑道:“有爱情还不够么,恋爱脑不都是这样想的。” 夏月凉嗤笑道:“就闻老狐狸当年那副德行,无权无势无钱无貌,年纪一大把,难不成那女人是爱上了他那所谓的才华?” 言景深耸耸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你觉得闻老狐狸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对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那女人与他是贫贱之交,说不准两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 至于说闻老狐狸为何没有娶她,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苦衷。 或许是那女子的父母不同意,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否则他何至于对她恋恋不忘?” 夏月凉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闻老狐狸从前有个相好的? 夏月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有些发怔。 就老狐狸的长相和邋遢样儿,与他相好的女人得是多重的口味? 而且古代女人相对保守,老狐狸快三十岁还没娶妻,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她,她居然也不在乎? “喂!”言景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多大点事情也能被吓到。” 夏月凉抿抿嘴:“谁被吓到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一个女人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言景深笑道:“有爱情还不够么,恋爱脑不都是这样想的。” 夏月凉嗤笑道:“就闻老狐狸当年那副德行,无权无势无钱无貌,年纪一大把,难不成那女人是爱上了他那所谓的才华?” 言景深耸耸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你觉得闻老狐狸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对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那女人与他是贫贱之交,说不准两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 至于说闻老狐狸为何没有娶她,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苦衷。 或许是那女子的父母不同意,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否则他何至于对她恋恋不忘?” 夏月凉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闻老狐狸从前有个相好的? 夏月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有些发怔。 就老狐狸的长相和邋遢样儿,与他相好的女人得是多重的口味? 而且古代女人相对保守,老狐狸快三十岁还没娶妻,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她,她居然也不在乎? “喂!”言景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多大点事情也能被吓到。” 夏月凉抿抿嘴:“谁被吓到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一个女人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言景深笑道:“有爱情还不够么,恋爱脑不都是这样想的。” 夏月凉嗤笑道:“就闻老狐狸当年那副德行,无权无势无钱无貌,年纪一大把,难不成那女人是爱上了他那所谓的才华?” 言景深耸耸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你觉得闻老狐狸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对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那女人与他是贫贱之交,说不准两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 至于说闻老狐狸为何没有娶她,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苦衷。 或许是那女子的父母不同意,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否则他何至于对她恋恋不忘?” 夏月凉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闻老狐狸从前有个相好的? 夏月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有些发怔。 就老狐狸的长相和邋遢样儿,与他相好的女人得是多重的口味? 而且古代女人相对保守,老狐狸快三十岁还没娶妻,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她,她居然也不在乎? “喂!”言景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多大点事情也能被吓到。” 夏月凉抿抿嘴:“谁被吓到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一个女人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言景深笑道:“有爱情还不够么,恋爱脑不都是这样想的。” 夏月凉嗤笑道:“就闻老狐狸当年那副德行,无权无势无钱无貌,年纪一大把,难不成那女人是爱上了他那所谓的才华?” 言景深耸耸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你觉得闻老狐狸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对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那女人与他是贫贱之交,说不准两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 至于说闻老狐狸为何没有娶她,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苦衷。 或许是那女子的父母不同意,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否则他何至于对她恋恋不忘?” 夏月凉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闻老狐狸从前有个相好的? 夏月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有些发怔。 就老狐狸的长相和邋遢样儿,与他相好的女人得是多重的口味? 而且古代女人相对保守,老狐狸快三十岁还没娶妻,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她,她居然也不在乎? “喂!”言景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多大点事情也能被吓到。” 夏月凉抿抿嘴:“谁被吓到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一个女人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言景深笑道:“有爱情还不够么,恋爱脑不都是这样想的。” 夏月凉嗤笑道:“就闻老狐狸当年那副德行,无权无势无钱无貌,年纪一大把,难不成那女人是爱上了他那所谓的才华?” 言景深耸耸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你觉得闻老狐狸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对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那女人与他是贫贱之交,说不准两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 至于说闻老狐狸为何没有娶她,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苦衷。 或许是那女子的父母不同意,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否则他何至于对她恋恋不忘?” 夏月凉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闻老狐狸从前有个相好的? 夏月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有些发怔。 就老狐狸的长相和邋遢样儿,与他相好的女人得是多重的口味? 而且古代女人相对保守,老狐狸快三十岁还没娶妻,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她,她居然也不在乎? “喂!”言景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多大点事情也能被吓到。” 夏月凉抿抿嘴:“谁被吓到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一个女人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言景深笑道:“有爱情还不够么,恋爱脑不都是这样想的。” 夏月凉嗤笑道:“就闻老狐狸当年那副德行,无权无势无钱无貌,年纪一大把,难不成那女人是爱上了他那所谓的才华?” 言景深耸耸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你觉得闻老狐狸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对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那女人与他是贫贱之交,说不准两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 至于说闻老狐狸为何没有娶她,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苦衷。 或许是那女子的父母不同意,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否则他何至于对她恋恋不忘?” 夏月凉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闻老狐狸从前有个相好的? 夏月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有些发怔。 就老狐狸的长相和邋遢样儿,与他相好的女人得是多重的口味? 而且古代女人相对保守,老狐狸快三十岁还没娶妻,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她,她居然也不在乎? “喂!”言景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多大点事情也能被吓到。” 夏月凉抿抿嘴:“谁被吓到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一个女人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言景深笑道:“有爱情还不够么,恋爱脑不都是这样想的。” 夏月凉嗤笑道:“就闻老狐狸当年那副德行,无权无势无钱无貌,年纪一大把,难不成那女人是爱上了他那所谓的才华?” 言景深耸耸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你觉得闻老狐狸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对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那女人与他是贫贱之交,说不准两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 至于说闻老狐狸为何没有娶她,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苦衷。 或许是那女子的父母不同意,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否则他何至于对她恋恋不忘?” 夏月凉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闻老狐狸从前有个相好的? 夏月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有些发怔。 就老狐狸的长相和邋遢样儿,与他相好的女人得是多重的口味? 而且古代女人相对保守,老狐狸快三十岁还没娶妻,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她,她居然也不在乎? “喂!”言景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多大点事情也能被吓到。” 夏月凉抿抿嘴:“谁被吓到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一个女人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言景深笑道:“有爱情还不够么,恋爱脑不都是这样想的。” 夏月凉嗤笑道:“就闻老狐狸当年那副德行,无权无势无钱无貌,年纪一大把,难不成那女人是爱上了他那所谓的才华?” 言景深耸耸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你觉得闻老狐狸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对立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那女人与他是贫贱之交,说不准两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 至于说闻老狐狸为何没有娶她,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苦衷。 或许是那女子的父母不同意,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否则他何至于对她恋恋不忘?” 夏月凉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冬至(十三) 不欢而散对于夏月凉和言景深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 但从前两人吵架,每次先离开的都是夏月凉,只留下言景深一个人干瞪眼。 重活一世,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连离开的次序也发生了变化。 言景深离开了好一阵,夏月凉还在三却亭里生闷气。 她方才的话有错么?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应该更加敬畏,也更加珍惜。 可这家伙都在做些什么? 上一世他就不把生死当回事,退伍之后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他偏要去玩什么极限运动。 重活一世,他玩得越发高端,连皇帝的孙子都敢冒充。 就目前而言,他这个孙子装得非常成功,甚至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露馅儿?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她都不敢去想老皇帝知晓真相之后会怎么对付言景深。 真的到了那一日,她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头甚至凌迟么? 不能。 可不能又有什么用? 就凭她手里的这点银子和人手,在皇权面前连个屁都不如。 “好心当作驴肝肺,混蛋!” 夏月凉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三却亭的前方是一座人工湖,可她却迟迟没有听到小石子落水的声······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不欢而散对于夏月凉和言景深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 但从前两人吵架,每次先离开的都是夏月凉,只留下言景深一个人干瞪眼。 重活一世,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连离开的次序也发生了变化。 言景深离开了好一阵,夏月凉还在三却亭里生闷气。 她方才的话有错么?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应该更加敬畏,也更加珍惜。 可这家伙都在做些什么? 上一世他就不把生死当回事,退伍之后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他偏要去玩什么极限运动。 重活一世,他玩得越发高端,连皇帝的孙子都敢冒充。 就目前而言,他这个孙子装得非常成功,甚至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露馅儿?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她都不敢去想老皇帝知晓真相之后会怎么对付言景深。 真的到了那一日,她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头甚至凌迟么? 不能。 可不能又有什么用? 就凭她手里的这点银子和人手,在皇权面前连个屁都不如。 “好心当作驴肝肺,混蛋!” 夏月凉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三却亭的前方是一座人工湖,可她却迟迟没有听到小石子落水的声不欢而散对于夏月凉和言景深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 但从前两人吵架,每次先离开的都是夏月凉,只留下言景深一个人干瞪眼。 重活一世,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连离开的次序也发生了变化。 言景深离开了好一阵,夏月凉还在三却亭里生闷气。 她方才的话有错么?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应该更加敬畏,也更加珍惜。 可这家伙都在做些什么? 上一世他就不把生死当回事,退伍之后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他偏要去玩什么极限运动。 重活一世,他玩得越发高端,连皇帝的孙子都敢冒充。 就目前而言,他这个孙子装得非常成功,甚至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露馅儿?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她都不敢去想老皇帝知晓真相之后会怎么对付言景深。 真的到了那一日,她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头甚至凌迟么? 不能。 可不能又有什么用? 就凭她手里的这点银子和人手,在皇权面前连个屁都不如。 “好心当作驴肝肺,混蛋!” 夏月凉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三却亭的前方是一座人工湖,可她却迟迟没有听到小石子落水的声不欢而散对于夏月凉和言景深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 但从前两人吵架,每次先离开的都是夏月凉,只留下言景深一个人干瞪眼。 重活一世,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连离开的次序也发生了变化。 言景深离开了好一阵,夏月凉还在三却亭里生闷气。 她方才的话有错么?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应该更加敬畏,也更加珍惜。 可这家伙都在做些什么? 上一世他就不把生死当回事,退伍之后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他偏要去玩什么极限运动。 重活一世,他玩得越发高端,连皇帝的孙子都敢冒充。 就目前而言,他这个孙子装得非常成功,甚至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露馅儿?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她都不敢去想老皇帝知晓真相之后会怎么对付言景深。 真的到了那一日,她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头甚至凌迟么? 不能。 可不能又有什么用? 就凭她手里的这点银子和人手,在皇权面前连个屁都不如。 “好心当作驴肝肺,混蛋!” 夏月凉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三却亭的前方是一座人工湖,可她却迟迟没有听到小石子落水的声不欢而散对于夏月凉和言景深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 但从前两人吵架,每次先离开的都是夏月凉,只留下言景深一个人干瞪眼。 重活一世,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连离开的次序也发生了变化。 言景深离开了好一阵,夏月凉还在三却亭里生闷气。 她方才的话有错么?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应该更加敬畏,也更加珍惜。 可这家伙都在做些什么? 上一世他就不把生死当回事,退伍之后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他偏要去玩什么极限运动。 重活一世,他玩得越发高端,连皇帝的孙子都敢冒充。 就目前而言,他这个孙子装得非常成功,甚至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露馅儿?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她都不敢去想老皇帝知晓真相之后会怎么对付言景深。 真的到了那一日,她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头甚至凌迟么? 不能。 可不能又有什么用? 就凭她手里的这点银子和人手,在皇权面前连个屁都不如。 “好心当作驴肝肺,混蛋!” 夏月凉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三却亭的前方是一座人工湖,可她却迟迟没有听到小石子落水的声不欢而散对于夏月凉和言景深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 但从前两人吵架,每次先离开的都是夏月凉,只留下言景深一个人干瞪眼。 重活一世,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连离开的次序也发生了变化。 言景深离开了好一阵,夏月凉还在三却亭里生闷气。 她方才的话有错么?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应该更加敬畏,也更加珍惜。 可这家伙都在做些什么? 上一世他就不把生死当回事,退伍之后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他偏要去玩什么极限运动。 重活一世,他玩得越发高端,连皇帝的孙子都敢冒充。 就目前而言,他这个孙子装得非常成功,甚至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露馅儿?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她都不敢去想老皇帝知晓真相之后会怎么对付言景深。 真的到了那一日,她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头甚至凌迟么? 不能。 可不能又有什么用? 就凭她手里的这点银子和人手,在皇权面前连个屁都不如。 “好心当作驴肝肺,混蛋!” 夏月凉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三却亭的前方是一座人工湖,可她却迟迟没有听到小石子落水的声不欢而散对于夏月凉和言景深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 但从前两人吵架,每次先离开的都是夏月凉,只留下言景深一个人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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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他就不把生死当回事,退伍之后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他偏要去玩什么极限运动。 重活一世,他玩得越发高端,连皇帝的孙子都敢冒充。 就目前而言,他这个孙子装得非常成功,甚至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露馅儿?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她都不敢去想老皇帝知晓真相之后会怎么对付言景深。 真的到了那一日,她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头甚至凌迟么? 不能。 可不能又有什么用? 就凭她手里的这点银子和人手,在皇权面前连个屁都不如。 “好心当作驴肝肺,混蛋!” 夏月凉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三却亭的前方是一座人工湖,可她却迟迟没有听到小石子落水的声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冬至(十四) 墨千黎的脸皮远不如他平日表现的那么厚。 尤其是把隐藏多年的心思说出来之后,竟还添了几分害臊。 看在夏月凉眼中,他倒是真正像是一名初涉感情的少年郎,之前对他的那些厌烦都散去了一多半。 她忍不住就想逗一逗他。 “你的嘴皮子不是一向都十分利索的么,怎的突然间就变哑巴了?” 墨千黎道:“我怕说了实话惹得你生气,毕竟季云蓁现在是你的人……” 夏月凉冷哼道:“季大姑娘是我从闻承礼手中夺过来的不假,但我一直都把她当作朋友而非奴仆。 你若是有本事赢得她的青睐,让她心甘情愿跟着你回夜国,我绝不会阻拦,甚至还会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但你若是想继续利用我打掩护,连蒙带骗地想把她拐回家,甚至连个名分都不打算给,那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墨千黎缩了缩脖子:“我就知道你那些娇弱温和都是装的,我这还啥都没做呢,就要开始受你威胁。” “你少在这里东拉西扯,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你指的是哪个问题?” “季家出事之前,你为何不向季云蓁表明心迹,反而整日追着我跑?” 墨千黎咧咧嘴:“不是和你说了么,我父母一早就认定了你这个儿媳,所以才把我送到奉国。 我若是擅自做主给他们换个儿媳,他们能乐意么? 再者说,季大人和季云蓁的脾气都拧得很,我怕他们看不上我,太过主动的话反而坏了事。” 夏月凉真想呵呵他一脸狗血。 这厮倒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副吊儿郎当懵懂幼稚的模样不招人待见。 “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看不上你,这才故意装得傻乎乎的吧?” 这话墨千黎就不爱听了。 他的性格本就如此,最多就是活泼过头了一点,怎么到了夏月凉嘴里就成傻乎乎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季云蓁和夏月凉看似有所不同,但相似的地方也不少。 才学过人性格冷清,完全不像其他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们那样天真幼稚吵吵闹闹。 夏月凉对他的看法,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季云蓁的意见。 也就是说,在季云蓁的眼里他也是个傻乎乎的人,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 墨千黎急忙分辩:“我虽有些故意的成分,但那也是没有办法。 月亮……呃不是……月凉,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子,我对季云蓁是不是真心,你一定看得出来的。” 这一点夏月凉并不否认。 她轻笑道:“我自然知晓你是真心的,比如说去年你营救季云蓁的母亲和弟妹这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你不是真的对她有意,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周折去寻找他们的下落?又何必冒着得罪太子,甚至是破坏奉夜两国关系的风险收留他们?” 墨千黎难得叹了口气:“月凉,你真是太了解我了,就为了营救季家母子的事情,太子哥哥都骂我了。” 夏月凉噗嗤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夜太子不至于连这点善心都没有。 他之所以骂你,八成是嫌你没出息,连喜欢一个女孩子都不敢承认,连救了她的母亲和弟妹都不敢对她说。” 墨千黎挑了挑大拇指:“你连太子哥哥都没有见过,竟能猜出他的想法,这也太牛了!” 夏月凉并不想过多谈论夜君迴,笑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做,总不能继续让我背黑锅吧?” 墨千黎的嘴角抽了抽:“你这话……怎么叫背黑锅?” 夏月凉呵呵笑道:“你以为一个女孩子被人追着跑是什么好事? 若非你们都有我父亲的学生这层身份做掩护,我早就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这个嘛……”墨千黎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在说服我父母之前,我哪儿敢对季云蓁表明心迹,所以……” “还有追着你跑的那位容玉容姑娘呢,她对你的心思是否清楚?” “我也不知道,她那人一会儿精明一会儿糊涂的……” 夏月凉又想踢人了。 这厮简直就是个糊涂蛋,做的都是糊涂事。 不过为了季云蓁着想,墨千黎的想法才是上策。 荣城侯夫妇她没有见过,但再不迂腐再不计较的父母,也不会乐意要一个罪臣之女做儿媳。 而且他们已经认定了自己,重新接受其他姑娘也需要一个过程。 如今的季云蓁心里只有替父报仇这一件事,其他事情在她心目中都不重要。 假若墨千黎真的向她表白,恐怕还会被她当作是闻承礼一类的人。 夏月凉接着墨千黎方才的话道:“所以我还得继续背锅,对吧?” 墨千黎一听有戏,急忙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月凉你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将来我若是得偿所愿,一定给你塑一座雕像好好供奉。 金的太俗,一定要用玉的,还得是极品的羊脂玉,半点瑕疵都没有的那种……” 夏月凉无语望天。 “你可拉到吧,你愿意给我的雕像磕头上香,我还怕折寿呢! 与其费那么大的劲儿,你还不如把那些金啊玉的换成银票直接给我好了。” 墨千黎笑道:“我听说你手头一向十分宽裕,为何还这么喜欢银票?” “我并不是喜欢银票,而是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华而不实的东西。” “那你还喜欢言景深?” “我什么时候……不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管你承不承认,反正我就是知道你肯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下,他这个人的确非常出众,但我总觉得他不够实诚。 表面上看与谁都合得来,其实对谁都防着一手,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虽然你说不喜欢虚头巴脑华而不实,但也难免会被他吸引,落入他的陷阱而不自知。 夏月凉被惊到了。 这家伙不是吧,与言景深接触也没几次,便已经把他的底细都看清楚,就差说他是个冒牌货穿越者了! “墨千黎,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的真面目?”夏月凉眯着眼睛又打量了他一番。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冬至(十五) 墨千黎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好歹我也是皇室中人,又是自小就离家在外,若是不多长几个心眼,还能活到如今么?” 夏月凉哪里肯信他的鬼话。 后一个理由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没有父母在身边,孩子很小的时候便要学会照顾自己,自然比其他孩子要早熟些。 但前一个说法就纯粹是胡扯了。 夜女皇就乐康公主一个妹妹,乐康公主又只有墨千黎一个儿子,他哪里需要像其他皇室子弟那样活得战战兢兢。 “懒得听你瞎扯,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墨千黎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自然不会拦着她。 “你可一定要记得今晚说的这些话,我先谢过啦。” 夏月凉忍着笑挥挥手,沿着湖边朝若安堂那边走去。 墨千黎这家伙看着粗粗拉拉,其实心思极为细腻。 若是他能像荣城侯墨惔那样专一,倒不失为季云蓁的良配。 有了他做依靠,季夫人和季云蓁的弟妹便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季大人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夏月凉不动声色地走进若安堂,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三姐姐,你方才跑哪儿去了?”夏慕扬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 “我有些头晕,所以出去转了转,出什么事儿了?” “春酌和鸣笳两位姐姐方才还问我来着,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夏月凉笑得眉眼弯弯:“慕扬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平日里夏慕扬最喜欢听她夸赞自己,今日却一点欢喜的意思都没有。 “三姐姐,祖母方才险些和闻夫人吵起来……” 夏月凉呼吸一顿,急忙看向祖母。 自家的可爱老太太被人宠了五十多年,不仅脾气好,吵架经验几乎为零。 闻老狐狸他老婆生活吃多了还是喝多了,居然能把祖母都给惹毛了?! 老夫人那边已经恢复了平静,完全看不出之前发生过什么。 但夏月凉对她十分熟悉,一看就知道她一点也不开心。 “慕扬。”她往堂弟身边凑了凑:“闻夫人怎么招惹祖母了?” 夏慕扬道:“闻夫人主动去和祖母说话,不仅是咱们家的人,在座的好些人都被惊到了。 祖母虽然不喜闻家人,但为了寿宴能顺利举行,还是十分客气地请她落座。 谁知她竟是不怀好意,居然想为她的小儿子向你求亲!” “你说什么?”夏月凉被气笑了。 陆氏做人还有没有点底线? 去年为了成全儿子,堂堂宰相夫人腆着脸去季家求亲。 结果季大人连门都没让她进,背地里不知遭受了多少人的取笑。 这才过去了一年多,她就把什么事情都抛在脑后,居然看上自己做儿媳了? 这件事怎么看都是早有预谋。 当着那么多的宾客的面提出这等无理要求,她这是想把夏家,尤其是自己的名声搞臭! “三姐姐……”夏慕扬被她的笑容给惊到了。 女孩子最在乎的就是名声,三姐姐这是被气糊涂了吧? 夏闻两家门第相当,闻夫人为儿子向夏家姑娘提亲,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问题是她的儿子中只有闻承礼尚未娶亲,夏家姑娘也只剩下三姐姐没有出嫁。 一个京中出了名的废物纨绔子,居然敢肖想夏家最出众的姑娘,也难怪三姐姐这般生气。 “我没事。”夏月凉敛住笑容,冷眼看向闻夫人陆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她一贯的准则。 闻老狐狸与祖父不睦,甚至还对夏家下过好几次狠手,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冤有头债有主,闻家那些并未参与暗害夏家的人,她也不会随意迁怒。 没想到陆氏竟如此恶毒,从前想害季云蓁,如今竟敢把注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既然要主动送上门找抽,这份“情意”她记住了,迟早必定好好回报于她! “慕扬,我去瞧瞧祖母。”她对堂弟说道。 “三姐姐缓着些说,祖母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知道的。”夏月凉站起身,不多时便走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赶紧挤出一个笑容:“凉姐儿方才去哪儿了?” 夏月凉道:“就是出去走走,祖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道:“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遇见不喜欢的人和事,身体就会跟着不舒服。 凉姐儿不必担忧,见到你祖母就全都好了。” 夏月凉哄了她一阵,这才凑到她耳边道:“慕扬州对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祖母放心,这口恶气咱们迟早都要出!” 老夫人笑道:“那是自然,咱们夏家人可没有吃哑巴亏的习惯!” 陆氏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夏家人。 见老夫人被夏月凉哄得服服帖帖,心里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她也有好几个孙女,却没有一个如夏家三姑娘这般贴心。 今日她向夏家老夫人提亲的事情,本是闻太师指使她去做的,目的就是要恶心夏家人。 可说句实话,她也是真的看上了夏家三姑娘。 同去年那个季云蓁相比,夏家三姑娘不管是容貌还是家世都要高出许多。 若是这桩亲事能成,不仅小儿子能得一桩好亲事,闻家与夏家的仇怨也能化解,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老爷没有这样的打算,一心想着彻底搞垮夏家。 太可惜了…… 寿宴结束了,宾客们各怀心思离开了太师府。 夏月凉回到雪消园,鸣笳把一张礼单送到她面前。 “姑娘您瞧瞧这个。” 夏月凉就着她的手看了那礼单几眼。 今日给她送礼的人极多,绝大多数都是价值不菲。 可这一份礼单还是太过了。 再一看落款,夏月凉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言若凡? 他与自己一共也没有见过几面,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好端端的送自己这样一份礼物,他究竟想做什么? 更过分的是,今日一早言静姝才说过,寿康王府早已经被掏空了。 寿康王世子一直都靠变卖一些物件儿维持他奢靡的生活,甚至还想打妻子陪嫁的主意。 他的嫡女都已经混到了打算开铺子度日的地步 言若凡只不过是他的一名庶子,出手居然这么大方?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冬至(十六)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夏月凉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万人迷。 但一个与她完全不熟悉的少年郎突然送上这么丰厚的礼物,除了想打她的主意,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春酌一向稳重,此时却忍不住啐了一口。 “呸!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肖想咱们姑娘!” 性格急躁的鸣笳今日却一反常态,笑眯眯道:“想一想又不会少一块肉,嘉城县主不是正缺钱么,姑娘索性就把这些东西转赠给她,气死言若凡和他爹!” 夏月凉噗嗤笑道:“言若凡他爹也是静姝的爹,他要是被气死了静姝还得守孝三年,岂不是连婚事都耽误了?” 春酌道:“姑娘别听鸣笳乱说,这种事情还是要谨慎处理。 言若凡出手如此大方,背后一定有人支持,咱们必须多加防备。” 鸣笳道:“你的想法倒也没错,但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言若凡根本不用姑娘出手。 咱们只需把这件事告诉县主,让她把言若凡的所作所为在寿康王府内宅里宣扬一番,就够他和寿康王世子喝一壶的。” 夏月凉拈了一颗糖渍梅子塞进她嘴里。 “鸣笳最近进步很大嘛,不仅性子沉稳了,还懂得用计谋,只不知办事能力是不是也变强了?” 鸣笳含糊不清道:“凡事宜早不宜迟,奴婢现在就去办!” 说罢她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春酌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的,姑娘才刚夸她性子变沉稳了,她立刻就原形毕露。 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等她把消息传到寿康王府,县主早就睡着了。” 夏月凉笑道:“轻易不要给一个人泼凉水,尤其是年轻人。” 春酌也笑道:“鸣笳比姑娘大了两三岁呢,您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长辈们说出来的一般。” 夏月凉弯了弯唇。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像是突然变聪明了。 鸣笳知道用计谋,墨千黎和春酌更是了不得,分别看穿了言景深和她的底细。 加上上一世的三十二岁,如今她已经是四十六岁的中年人,可不就是“长辈”么? 她故意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让人去打些热水,洗洗睡吧。” “是。”春酌抛下之前的想法,应了一声。 ※※※※ 寿宴结束后,博思王府一家乘坐马车离开了太师府。 言景泽歪靠在小榻上,目光有些呆滞。 言景深知自然道他在想什么,但劝解的话之前已经说尽,只能替他倒了杯热茶。 “大哥方才喝了不少酒,喝点热茶能舒服一点。” 言景泽许多年都没有喝过酒了,此时的确是有些头晕,胃里也很不舒服。 “谢谢二弟。”他接过热茶喝了一口,果然感觉舒服多了。 “二弟,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言景深温声道:“大哥别这么说。世间最难过的便是感情关,你今晚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言景泽怅然道:“我那是不想在人前出丑,更不想让灵晏看不起。 谁都不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难过……申端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子,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灵晏看起来竟是那样满足? 她出嫁之前便已受尽众人宠爱,申家虽然也是世家大族,但与夏家尚有一定的差距,到底是为什么……” 言景深默默叹了口气。 大哥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感情方面的事情连一知半解都达不到。 他本来是不想多话的,毕竟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若是在某些方面表现得太过成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但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真是不忍心看着一个有为青年就这么沉沦下去。 他低声道:“不知大哥有没有听说过申家的家训?” 言景泽想了想:“你是说那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训?” “原来大哥知道啊,世间每个女子都希望能嫁一位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婿,夏大姑娘自然也不能免俗。 她嫁给申家大公子,几年间就有了两儿一女,这一生便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应该感到满足。” 言景泽苦笑道:“照二弟的意思,当年她拒绝与我定亲,就是担心我将来妻妾成群?” 言景深道:“我不知道大哥的打算,但身为皇孙,你觉得自己真的能做到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么?” “我承认,这个问题我从前并没有想过,但我对灵晏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言景深不好接话了。 言景泽这些年的确没有多看其他女子一眼,甚至无数次拒绝了赵侧妃为他安排的暖床丫鬟。 但一个人在不同的情形之下做出的选择,根本没有可比性。 若是言景泽当年没有受伤,谁能保证他依旧孑然一身,心里依旧想着那个有缘无分的姑娘? “大哥,皇室子弟是没有自由可言的,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就要拥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 不是我喜欢泼你冷水,连王爷都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更何况是年少时的你。” 言景泽苦笑道:“二弟的话总是让我无法反驳。但我总觉得,灵晏身上发生的变化,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嫁了个好夫婿。” 言景深真是有些受不了了。 这位大哥太喜欢钻牛角尖,想要劝服他真是不容易。 “大哥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老师提过的一件事。” 言景泽看着他:“二弟说来听听。” 言景深道:“夏大姑娘才学过人,老师偶尔也会夸赞她几句。 有一天申端的堂弟申靖说起夏大姑娘指点他文章的事,老师说她幼时便有一个愿望,将来想要做一名女夫子。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说着玩的,谁知她嫁到申家之后,竟真的在书院里讲学,不仅教授女学生,连男学生们也很喜欢听她的课。” “果真?”言景泽大受震撼。 言景深点点头:“事后我向申靖打听过,夏大姑娘的确在书院里讲学。 初时申家长辈们也不同意,觉得女子做夫子影响不好,而且他们也不相信她有那样的能力。 是申端一直在背后支持,最终才成就了大哥眼中光芒四射的她。”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冬至(十七) 言景泽终于服了。 一心一意对待夏灵晏,他自问应该能做到。 就算皇祖父和父王母妃硬要给他塞人,他也有办法解决。 可支持灵晏实现她的愿望,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身为皇帝的孙媳,一言一行都必须符合皇室的规范,丈夫再支持都没有用。 灵晏若是嫁给他,一生一世都困在四方的天地中,所有的灵气和才华都会消失殆尽。 她连最基本的幸福都得不到,哪里还有什么光芒可言? 言景泽的神情全数落入了言景深眼中,他终于松了口气。 “大哥,真正喜欢一个人,就该希望她过得好。 夏大姑娘虽然没能成为我的大嫂,但她如今不仅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还实现了理想有了自己的事业,你应该为她高兴。” 言景泽拍拍他的肩膀:“二弟如此年轻,见识却远胜大哥,实在让人佩服。” 言景深笑道:“我哪儿有什么见识,这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已。” 言景泽道:“今后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了,先把腿伤治好,再把从前学的东西拾起来,不能再继续颓废了。” 言景深笑着点点头:“大哥能这么想当然最好。” 其实言景泽有些过分谦逊了。 这些年他虽然行动不便,却从未停止过学习。 一旦他能够重新站立起来,绝对比言景渊优秀太多。 将来若是言成豫坐上那个位置,他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当然,身为一个冒牌货,想这些事情未免有些多余。 但对比言景泽和言景渊与自己关系,言景深自然希望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 为了筹备开铺子的本钱,言静姝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昨日得了夏月凉的准话,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颂秋听见内室里有了动静,急忙推门走了进去。 “县主,您可算是醒了。” 言静姝坐直身子:“一大早的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做甚?” 颂秋道:“昨晚您睡下之后,奴婢收到了鸣笳传来的消息,二少爷惹祸了。” “言若凡每天都在惹祸,这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 “他这次惹到了夏三姑娘头上,真是活腻味了。” “什么?”言静姝的瞌睡彻底醒了:“你说言若凡惹了月月?” 颂秋道:“二少爷给夏三姑娘送了一份生辰礼,是她收到的礼物中价值最高的。” 言静姝险些从床上滚落。 夏月凉是夏太师最疼爱的孙女,看似身份及不上皇室贵女,其实真正的地位比她们高多了。 而且她与夏太师又是同一日生辰,官员们哪里敢怠慢。 她昨日收到的礼物不仅数量庞大,价值更是不可估量。 言若凡究竟是送了些什么东西,价值居然超过了所有人! 颂秋赶紧扶住她:“县主小心别摔了。” 言静姝稳住身形,怒火直接窜了起来。 言若凡的生母虽然受宠,出身却非常一般。 十几年来只有王府贴补他们,他们根本无力回报。 除了从父亲手里哄骗,她实在想不出言若凡还能从什么地方捞钱。 可父亲这几年逢赌必输,又是捧戏子养粉头,恨不能挖一条地道通往祖父祖母的库房,好方便他偷拿那些值钱的物件儿。 言若凡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那些东西? 想到自己为了挣点小钱所付出的努力,言静姝的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他们是同一个父亲的孩子,她和哥哥还是嫡出,待遇为何如此天差地别? “县主别哭啊,现下最要紧的是趁此机会好好整治言若凡,说不定还能把世子爷拉下水。 言静姝狠狠擦了一把眼泪:“你说得对,月月连夜把我消息传递给我,就是想要让我好好出口恶气。 不管言若凡那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他接下来的日子都别想好过。”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趿着鞋坐到了妆台前。 “颂秋赶紧帮我梳头换衣。” 颂秋走过去拿起梳子,一边替她梳发一边道:“县主可想好了怎么做?” 言静姝道:“这还不简单,让人去各个院子散布消息,就说言若凡手头有一大批值钱的物件儿,说不定很快就要变卖了。” 颂秋道:“是在咱们长房散步这个消息,还是在整座府邸?” 言静姝道:“当然是整座府邸,如今咱们家缺钱的人多了,听说这事儿还不得闹到祖父祖母跟前儿去。” 颂秋又道:“万一……奴婢是说万一那些物件儿是老王妃私底下贴补给言若凡的,咱们会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言静姝讥讽道:“就算搬石头那也是砸大家的脚。说不定这么一闹腾,咱们王府还能把家给分了,从今往后便可清净度日,再不用被人欺负!” 颂秋抿抿嘴,替她认真挽发。 县主真是被气坏了。 就算王府真的分家,长房依旧是要住在这寿康王府中的。 世子爷有那么多的小妾和庶出子女,每个人每天惹一件事,就能把世子妃给逼疯,哪里会有什么清净? 言静姝身边的下人还是非常得用的。 不到半个时辰,言若凡手头有许多值钱物件儿的事情就在王府里传开了。 他的院子里很快就涌进了一大群人。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言若凡只觉脑袋都快炸了。 他悄悄派了几名小厮从后门溜出去搬救兵,没过多久就全都被堵了回来。 “二公子,是小的们无能……”其中一个小厮战战兢兢地说道。 言若凡轻斥道:“平日里一个比一个能吹,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小厮们哪里敢反驳,脑袋都恨不能缩回去。 热闹的地方不止一处,寿康王世子和寿康王妃的院子也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寿康王府人丁兴旺,如果不通过府里的大管家,谁都说不清楚府里究竟有几口人。 因为每个月总有几个孩子出生,谁又能顾得上? 寿康王妃昨晚也去了夏家,回来之后只觉累得不行,现下还躺在床上。 隐隐约约听见吵闹声,她把丫鬟叫来问道:“是谁一大早的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第二百二十章 各怀心思(一) 丫鬟们也是才刚起床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外面那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见她们一个个含糊其辞的寿康王妃怒斥道:“这王府里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一大早的就有人闹上门来,却连怎么回事都说不清楚,养你们有什么用?!” 一名大丫鬟赶紧回道:“王妃息怒,奴婢已经派人前去询问了。” 寿康王妃冷声道:“问什么问?老身好歹也是皇帝陛下的弟媳,如今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正说话间,一名十四五岁的丫鬟快步走了进来。 ““回王妃,奴婢仔细询问过了,外面的人是冲着二少爷手中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儿来的。” “你说什么?”寿康王妃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她一直不怎么喜欢长媳卢氏,尤其是嫡长孙出事之后,对她越发不满。 身为母亲,没本事护住自己的儿子;身为妻子,没本事笼络自己的丈夫,实在太过无能。 身为皇家媳妇,最要紧的就是开枝散叶,既然长子已经不成了,就该努力多生几个儿子,而不是心怀怨怼甚至与夫君撕破脸皮。 她是王爷的正妃,在娘家也是嫡女,对嫡庶极为看重。 如果卢氏能多为她添几个嫡孙,她又何必去关注凡哥儿这个庶出的孙子? 但关注不等于喜欢,寿康王妃对言若凡一直都是留着一手的。 卢氏毕竟才三十出头,说不定哪天又有好消息了。 况且王府这些年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王爷和她把手头的好东西锁得死死的,就怕什么时候有个万一,一家子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别说是孙辈,就连儿子们都别想从他们手中多得一样东西。 此时听说言若凡手中竟有价值连城的物件儿,寿康王妃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凡哥儿那死小子该不会是偷她的东西了吧? 她的心里一阵慌乱,也不要人搀扶自己下了床。 丫鬟们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急忙上前搀扶。 “王妃千万别着急,小心摔了。” 寿康王妃拨开一名丫鬟的手:“去告诉外面的人,如果今后不想住在王府,不想再吃王府的饭,那就继续闹。 待本王妃用过早饭,若是还有人不愿意离开,那他们全家在今晚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滚出王府。” 丫鬟被吓坏了,应了一声之后赶紧走出去传话。 不得不说,寿康王妃这个王府当家主母还是有一定威信的。 很快外面的嘈杂声就没有了,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寿康王妃冷嗤道:“一个个的吃饱了没事做,就算凡哥儿手中真的有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丫鬟们不敢接话,十分安静地伺候她梳洗用饭。 寿康王妃却依旧不满意,对之前那名丫鬟道:“去把凡哥儿叫来。” “是。”丫鬟急忙又走了出去。 寿康王世子院子里乱作一团。 前来闹事的都是他的兄弟和侄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掉的。 他的脑袋都快被吵炸了,嗓子也喊得又干又疼,只能双手合十哀求道:“有什么话慢慢说,这么争吵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听他说得有道理,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寿康王世子对离他最近的王府二爷道:“二弟,你们听谁说的若凡手里有价值连城的物件儿?” 不容二爷说话,三爷冷哼道:“谁说的并不重要,大哥只需把若凡侄儿叫来,让他把今日送去太师府的礼单给大家瞧一瞧! 如果我们冤枉了他,就算当众给他磕头认错也认了!” 众人附和道:“就是就是……请大哥(大伯父)把言若凡叫来……” 提起送给夏太师的寿礼,寿康王世子只觉脸都丢尽了。 堂堂王府,送的礼物还不及地方官员的名贵,他真是服了自己那一对抠门儿的父母。 不过……他怎么不知道凡儿竟单送了一份寿礼? 寿康王世子越想越不对劲儿。 凡儿那小子胆子一向都大,这一次该不会真的…… 家丑不可外扬,虽然他们长房这些年出的丑事太多,他也不愿意在兄弟侄儿们面前继续出丑。 他抱了抱拳:“这件事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待为兄仔细调查之后,一定给大家一个交待。” 二爷冷笑道:“大哥遇事一贯如此,能和稀泥就和稀泥,能敷衍就敷衍,咱们都不敢信你了。” 三爷也道:“王府并没有分家,咱们还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老三!”寿康王世子大怒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若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二爷给三爷使了个眼色。 三爷忍着气道:“好吧,我们就再信大哥一回,只希望你不要纵容包庇自己的儿子!” 二爷挥了挥手,带着一大群人离开了。 他们的脚步声才刚消失,寿康王世子一脚踢翻了一盆花。 “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叫来!” “是。”一名小厮忙不迭地跑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小厮磨磨蹭蹭地回来了。 寿康王世子见他孤身一人,怒道:“那逆子呢,你怎的一个人回来了?!” 小厮忙道:“二少爷被老王妃叫过去了……” “你是说母妃也知道这件事了?” 小厮不敢接话,重重点了点头。 寿康王世子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朝内宅走去。 寿康王妃的人算是救了言若凡一命。 寿康王世子的一大群小妾和更大的一群庶子庶女,险些没把他给撕了。 他跟在寿康王妃的丫鬟身后,灰溜溜地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二人来到寿康王妃的院子,丫鬟停下脚步对言若凡道:“二少爷,王妃就在正房里等着您,奴婢就不陪您进去了。” “多谢姐姐。”言若凡拱拱手,有些心虚地走进了正房。 刚踏进房门,就见寿康王妃面沉似水地端坐在主位上,冷冰冰地看着她。 言若凡小腿抖动了一下,急忙上前行礼。 “孙儿给祖母请安。” 寿康王妃嗤笑道:“你们天天都在惹祸,老身倒是想安稳,可我安稳得了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各怀心思(二) 言若凡受宠多年,对各位长辈的脾性都了如指掌。 他的祖母出身名门,年少时又嫁进王府做了王妃,一向自视甚高。 嫡母卢氏同样出身名门,而且卢家的地位明显更高,让祖母一直很不舒服。 他的母亲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婆媳之间努力挑拨,这才换来了如今的局面。 反正他是晚辈,不管在祖母面前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脸面不要了又如何? 言若凡借着腿抖的那一下,扑通一声跪下:“孙儿不敢。” 寿康王妃淡淡道:“敢不敢的也只有你自己知道,用不着在这里说好听话。 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一问昨日寿礼的事情。” 言若凡道:“祖母尽管问,孙儿绝不敢有所隐瞒。” 他的态度让寿康王妃很是满意,怒火也平息了些许。 “听说你昨日单独给夏太师送了一份寿礼?” “回祖母,孙儿的确是单独送了一份贺礼,但不是送给夏太师的。” “不是送给夏太师,那就是送给夏三姑娘咯?” “是,孙儿的确是给夏三姑娘送了贺礼。” 寿康王妃的眼睛眯了眯。 她又不蠢,怎会看不出孙子的打算。 可他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 慎哥儿是嫡长孙,是名正言顺的王府继承人。 只可惜他年幼时遭遇不幸,成了一个傻子,继承王府已经不可能了。 她当然希望卢氏再生一个嫡孙,但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毕竟长子还有那么多的庶子。 实在不行的话,就从他们中间挑一个记到卢氏名下,一样是嫡子继承爵位。 凡哥儿是庶子中最为年长的,他的机会自然也更大一些,但不代表爵位将来一定就是他的。 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夏家三姑娘的身上。 夏太师位权势滔天,夏家的荣华富贵已经传了不知多少代。 他们家的庶女都不可能嫁给庶子,更何况是最受宠的嫡女? 言若凡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想借着夏家的势力成为真正的王府继承人。 可他未免太过心急,也太过短视了。 即便他送出的礼物真的是价值连城,夏家三姑娘也不可能因此就动心。 更何况她与姝姐儿关系那么好,又怎会对凡哥儿有好感? 越是百般讨好,她越是看不起。 想到这里,寿康王妃道:“凡哥儿,祖母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些礼物的来源。” 言若凡笑道:“祖母和那些人一样,也怀疑孙儿偷东西了么?” 寿康王妃笑了笑:“有些话说起来是不好听,但不合常理的事情遭人怀疑也属正常。 你的情况祖母比谁都清楚,说说看吧,那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言若凡道:“如果我说了,还请祖母不要生气,更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寿康王妃挑了挑眉。 这孩子如此伶俐,倒是比他父亲能强一点。 只不过这些话多少有些要挟的意思,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你先说说看吧。” 言若凡道:“大约五年前,姨娘在外面盘下了一间当铺。 我送给夏三姑娘的那些东西,都是出自这间当铺。” “当铺?”寿康王妃轻呼了一声。 当铺和一般的店铺是不一样的。 言若凡的姨娘出身贫寒,自小连银子都没见过几两,更别提那些真正值钱的好东西。 她一无本钱二无本事,拿什么盘下一间当铺,五年的时间又是如何经营的? 毕竟听凡哥儿的语气,那店铺的生意应该是很不错的。 还有最后一点,她几乎不忍心去想。 这几年府里就靠当东西维持体面,万一东西被当进了言若凡姨娘的当铺,那真是脸都不要了! 言若凡道:“就是城西的安心典当行。” 寿康王妃的老脸唰地红了, 上个月她让人当了一批瓷器,去的正是安心典当行。 “凡哥儿,你是在王府出生长大的,不可能不知道王府的规矩。 别说是你姨娘,就算是你的嫡母,除了她的陪嫁,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是属于王府的。 而且以你姨娘的身份,私自出府与人交涉,甚至还做生意,已经触犯了家法。 除非她事先得到了你父亲和嫡母的允准……” 言若凡往前膝行了几步,又磕了几个头。 “祖母,您在王府内宅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知晓我姨娘的艰难。 除了月钱和父亲偶尔的赏赐,她真是一点银子都拿不出来。 外祖一家时常来讨要花用,姨娘把所有的月钱给他们都不够。 我们都知道这事儿不合规矩,所以从今往后当铺就交给祖母……” 听了这些话之后,同样非常缺钱的寿康王妃有些心动。 但她毕竟还是要脸面的,有些话不好说得太过分了直接。 “这个……长房的当家主母是你嫡母,按说这铺子是应该交给她才合适。” 言若凡冷笑道:“嫡母手中有的是银钱,除了大哥和静姝,谁能碰到半个大子儿? 就连父亲被人追债,她知道后连眼皮都不多眨一下。 她本来就深恨我们母子,巴不得我们出丑丢人。 若是当铺交到她的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寿康王妃如何不知这个道理,方才的话不过是假装推辞。 “可经营当铺的事儿祖母也不太懂,若是亏本了那该如何是好?” 见她果然动心,言若凡笑道:“这事儿也不难解决,假若祖母信得过我们母子,便还让我姨娘继续经营。 每个月的收益交给祖母七成,账本也全都交由您查阅,您意下如何?” 寿康王妃的脸更红了,不过这次并非不好意思,而是激动。 七成收益,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若是有了这笔钱,好些事情就容易解决了。 言若凡也很激动。 祖母看似精明,其实就是个糊涂蛋。 姨娘虽然出身贫寒,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做账的手段更是高明。 别说祖母,就算是府里的账房,也休想看出账本中的问题。 如此一来,他们的当铺就由俺转明,虽然到手的银子少了一部分,却再也不用担心嫡母,更不用担心父亲。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各怀心思(三) 言若凡年纪还小,也是这一两年才开始接触当铺生意的。 虽然他对整个生意还做不到成竹在胸,但典当行每年能赚多少银子他还是清楚的。 “待会儿孙儿就去与姨娘商议,尽早将房契地契以及账本送到祖母这里来。” 寿康王妃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太过贪婪,笑着推辞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生意虽然归了府里,但终究还是你们母子的产业。 每个月把账本给祖母瞧瞧就够了,房契地契就让你姨娘收着,将来不仅是这间典当行,王府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 言若凡对祖母的厚脸皮真是叹为观止。 不过这些话说得够直白,等同于给了他继承王府的承诺。 当然,祖母的话虽然很有分量,但祖父才是最终拍板的那个人,他也不敢太过当真。 言若凡假意推辞道:“祖母一向最疼爱孙儿,但也不能因此坏了规矩。 若是让父亲和嫡母知晓……” 话音未落,寿康王世子到了。 他虽然没有什么出息,但身为皇室子弟,基本的教养还是有的。 平日进出父母的房间,总要敲门之后才敢有所动作。 今日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又担心儿子在母妃面前胡说八道惹出更大的祸事,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掌把门推开,言若凡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什么叫做若是让父亲和嫡母知晓? 卢氏与他们母子不合,有所防备并不奇怪。 可他们连他都一并提防,这就不能忍了! “逆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怒吼了一声。 言若凡和寿康王妃都被吓了一跳。 寿康王妃大为不满,厉声道:“坤儿,你这般在母妃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寿康王世子知道自己理亏,但还是强行辩驳道:“儿子是有些失态,但这孩子方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我有这么多的儿女,对他一向都最为疼爱,十几年来真是费心费力。 可他……方才的事暂时放一放,先说他昨日做的好事。 咱们王府送给夏太师的寿礼还及不上他送的名贵,这让夏家人怎么想,又让旁人怎么想? 还有,他一个半文钱都没有挣过的孩子,那些个价值连城的物件儿是从哪儿来的?” 言若凡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父亲晚来了一刻,让他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以他对祖母的了解,到嘴的肥肉是不可能往外吐的,这件事她必然会帮自己挡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寿康王妃耐着性子把儿子的话听完,劈头盖脸地骂道道:“混账!老身活了快六十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父亲。 被人随便挑唆几句脑子就乱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 凡哥儿是王府公子,自小荣华富贵吃穿不愁,你居然怀疑他偷窃?” 寿康王世子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王府公子当然不可能愁吃穿,但荣华富贵还真是不一定。 他自己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么,一共就那么点爱好都拿不出钱来,连屋子里稍微值钱些的物件儿都归当铺了。 寿康王妃继续道:“凡哥儿昨日的确是送了重礼,但那都是有目的的。 还有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儿,也绝非来历不明,而是老身给他的。” 寿康王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什么? 一向把银钱看得比命还重的母妃,这一次出手居然如此大方? 还有,她所说的目的又是什么? 寿康王妃冷哼道:“凡哥儿年纪不小了,你们做父母的不着急,难道还不准老身这个做祖母的人替他打算?” 寿康王世子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凡儿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他毕竟是男孩子,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反倒是姝儿,翻年就要及笄,婚事必须开始打算了。 可母妃连姝儿的婚事都不理会,反倒是为凡儿着急,甚至还愿意出血,这可能么? 寿康王妃道:“慎哥儿是那样的情况,已经没有了指望。如今凡哥儿算是你的长子,他的亲事关乎咱们王府的前程,自然要慎之又慎。” 言若凡偷偷看了父亲一眼,轻轻抿了抿嘴。 父亲疼爱他不假,但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心把自己记到嫡母名下。 如今祖母已经表明了态度,不知他会不会…… 寿康王世子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搞了半天,母妃是在打夏家三姑娘的主意,想让凡儿做夏怀珣的女婿! 他赶紧道:“母妃,您可真是敢想啊!” 寿康王妃眯了眯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寿康王世子自嘲道:“咱家是皇族不假,但府里是什么状况您比谁都清楚。 皇伯父对宗室还算宽容,但从来不肯重用,就算孩子们再聪明再有本事,永远都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 夏家的情况完全不同,您别看太师是有些失势,但夏怀珣却深得皇伯父信任,将来必然要重用。 如果您是他,会选咱们这样的人家的子弟做女婿么?” 不得不说,寿康王世子虽然混账,但也不是一点事都不懂。 至少在儿女们的亲事上,他从来没有好高骛远的毛病。 寿康王妃看了言若凡一眼。 其实她也不赞同孙子的打算,纯粹是为了那典当行才替他遮掩的。 但人心都是偏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她的孙子配不上夏太师的孙女。 寿康王世子道:“凡儿的亲事可以稍微放一放,倒是静姝那边,她毕竟有县主的身份,找个像样的女婿应该不难。” 寿康王妃道:“你媳妇本事大得很,这事儿用不着老身操心。” 寿康王世子心里还惦记着兄弟侄儿们,哪里想纠缠这种他管不了的事情。 “母妃,方才二弟他们把我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为的就是凡儿给夏家送礼的事儿。 如今闹到了这个地步,总要做些什么才能把这件事情平息下去。” 寿康王妃不乐意了。 “老身的物件儿爱给谁就给谁,他们管得着么?” “母妃是二弟他们的嫡母,再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毕竟咱们还没有分家……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迟到的礼物(一) 寿康王府的闹剧并不如言静姝想的那么混乱,但最终结果却还不错。 为了表示公允,寿康王妃从库房中取出了一大批好东西分给了各房,勉强平息了众怒。 言静姝把玩着分到的几样摆件儿,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闹剧,她还不知道言若凡的姨娘有这么大的本事。 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不仅能把王府世子哄得五迷三道,害了人之后还能毫发无损,只能证明她心机深有手腕。 经营典当行却不一样,要的是真本事。 她能把典当行的生意做得这么好,的确有过人之处。 “县主,咱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颂秋问道。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言若凡也就是想想而已,娘和父亲都不支持的事情,他还能做什么? 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很多,最要紧的便是铺面。” 颂秋道:“其实奴婢觉得您应该收下世子妃给的铺子。 咱们虽然有夏三姑娘的支持,但能省一点是一点,毕竟货物也要押不少银子。” 言静姝笑道:“铺子靠娘,出主意靠申靖,本钱靠月月,那你家县主学做生意的意义何在?” “这……”颂秋挠了挠头。 “不要胡思乱想了,帮我把这些东西收好,再把算盘取来,咱们再把之前的账算一遍。” ※※※※ 冬至一过,各家府邸开始准备过年事宜。 东大营早早放了假,言景深难得在王府安心休息。 不过如今他有了好几个跟班,想要安静度日并不容易。 这一日,闻承礼特意去八珍斋买了几样点心,亲自送到了博思王府畅芜居。 “二哥哥尝尝这个。”他把一盒翠玉糕推到言景深面前。 一声“二哥哥”,听得言景深都快吐了。 他又不是贾宝玉,闻承礼也不是红楼梦里的姑娘们,胡乱叫什么?! 他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去碰那翠玉糕。 闻承礼见他似乎有些不悦,只觉心里更加没底。 “二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言景深挑了挑眉:“你这话是这么说的,好端端的我干嘛生你的气?” “就是……就是……”闻承礼一紧张,结巴的老毛病又犯了。 言景深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他的舌头立刻便捋直了。 “就是太师府寿宴那一晚,我娘也不知道吃错什么了,居然跑去向夏老夫人提亲……” 言景深的呼吸微滞。 那一晚他与夏月凉不欢而散后,并没有立刻回若安堂,所以并不知道闻夫人的所作所为。 此时从闻承礼嘴里听说这件事,他的怒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闻老狐狸绝对是故意的! 他自己被停了职,生怕夏太师重新得到老皇帝的信任,所以才让他老婆出面,当众向魔鬼椒提亲。 一来可以恶心夏家人,二来可以勾起老皇帝的疑心。 他也不看看自己的脓包儿子是什么德行! 闻承礼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二哥哥,这件事真的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夏三姑娘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只有你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做她的夫婿,英雄配美人嘛……” 言景深被他逗笑了。 这厮虽然有些脓包,但眼神还是很不错的。 自己从未在他面前透露过半点心思,他居然能看出这么多的问题。 “我前几日帮你打听了,东大营三月会招收一批新兵。你若是有意,我可以帮你推荐。” 想去东大营当兵,是闻承礼最近一段时间的愿望。 只是言景深觉得他实在太窝囊,根本不配从军,所以一直不肯搭理他。 今日难得高兴,他索性给闻承礼透露一点消息,反正以他的条件,去了人家也不会要。 没曾想闻承礼的反应和他想的完全不同,兴致缺缺道:“多谢二哥哥帮忙,但我已经不想从军了。” 言景深好奇道:“我记得几天前你还说过,只要让你从军,让你做什么都行。怎的突然间又变了?” 闻承礼道:“不瞒二哥哥,东大营管得太严了,我怕没了空闲。” 言景深恍然:“你到现在还在惦记那位季大姑娘?” 他真是服了。 季云蓁恨不能把他的皮都给扒了,他居然一点教训都不吸取,还在打人家姑娘的主意。 闻承礼嘿嘿笑道:“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世间有那么多的好姑娘,而且大多数都比季云蓁温柔和善,可我就是忘不了她。 以二哥哥和我的关系,你若是娶了夏三姑娘,我和季大姑娘兴许还能有机会。” 言景深剧烈咳嗽起来。 这厮……这厮…… 你说他聪明吧,他总是做一些蠢得不能再蠢事情,窝囊得让人想踹他。 你说他傻吧,他还时常算计别人,连自己都没能躲过。 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露了形迹,让闻承礼看出了他对魔鬼椒的心思。 没想到闻承礼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甚至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他都想利用。 另一边,夏家也在井然有序地准备过年。 杨氏有女儿一家陪伴,兴致特别高,母女二人把府里的事务都包了一多半。 反观罗氏,因为夏繁霜头一次不在身边过年,加之又快要做娘了,她的心里牵挂得很,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索性什么都不管了,只顾着替女儿准备待产的物件儿。 整座府邸最清闲的人就数夏月凉。 因为怕冷,她整日窝在暖阁里写字画画,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时间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三。 这一日奉国京城又是大雪天,把过年气氛衬托得更加浓厚。 夏月凉还在床上,外间隐隐传来了春酌和鸣笳的说话声, 声音并不大,具体的内容听不清楚,但从两人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她皱着眉头喊道:“春酌、鸣笳,有话进来说!” 俩丫鬟不敢怠慢,赶紧走进了内室。 “姑娘醒了啊。”春酌把帐子轻轻挂起。 “你们俩方才在说什么?”夏月凉问道。 鸣笳把手里的一张极其精美的单子递了过去。 “姑娘瞧瞧这个……”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迟到的礼物(二) “这是什么?”夏月凉坐直身子凑了过去。 单子异常精美,配色也极为雅致,一看就知道主人的品味不俗。 但它既不像请柬也不像书信,真不好猜测是什么东西。 鸣笳道:“是礼单。” 夏月凉见她的反应和之前完全不同,感觉更加不妙。 她接过礼单打开,飘逸俊雅的字体映入眼帘,与去年夏繁霜出嫁前见过的那一份礼单出自同一人之手。 夏月凉呼吸微滞,直接看向礼单的落款处。 ——顾衍南贺夏三姑娘芳诞。 她的记忆力果然没有出错,这又是顾衍南在搞事情。 这家伙简直是阴魂不散,夏繁霜都快做娘了,他居然还在纠缠! 不,人家并没有纠缠夏繁霜,而是把目标直接对准了她。 可他明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夏繁霜那样的花痴恋爱脑,对他也从未表现出任何好感,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夏月凉死死抓着那礼单,好半天都没有说一个字。 春酌和鸣笳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敢主动开口。 顾衍南与自家姑娘一共也没有见过几次,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而且两人年龄悬殊七八岁,他该不会是像那几位一样,也想打姑娘的主意吧? 据说他是虞国九皇子,如果真有这样的打算,会不会给姑娘带来麻烦? 虞国兵强马壮,奉国应付起来一向都很艰难,万一陛下…… 俩丫鬟越想越害怕,仿佛夏月凉明天就要被奉皇送去虞国和亲一般。 夏月凉嗤笑一声,把礼单扔在了床边的小几上。 “姑娘,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四爷?”春酌问道。 夏月凉冷笑道:“不就是一份迟到的生辰礼物,没必要大惊小怪。” 鸣笳道:“顾衍南是虞国九皇子,他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目的?” “他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做事当然会有目的。 去年他本想借二姐的事情坑害夏家,结果被我破解了,他必然怀恨在心。” 鸣笳又道:“这人还真是奇怪,既是怀恨在心,为何还要花费这么多银钱给姑娘送礼?” 春酌拧了她一下:“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爱恨分明直来直去?顾衍南这种人心眼多着呢,每一个举动都留有后手,说不定就是个陷阱。 你别看他送的礼物这般丰厚,其实就是一堆烫手山芋。” 夏月凉道:“我人在奉国京城,他想要对付我并不容易。 而且他若是真的想要对付我,就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非打草惊蛇。” 俩丫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一起松了口气。 姑娘在明顾衍南在暗,他若是想要对付姑娘,完全没有必要暴露,背地里下手即可。 他把动静闹这么大,姑娘自然会有防备,那他还能有什么机会? 夏月凉被两人弄得哭笑不得。 “你们俩真是……方才春酌不是还说过么,顾衍南心眼多着呢,每做一件事都会留有后手。 他对付我不容易,自然回去对付别人。” 春酌道:“姑娘是说二姑娘?” 夏月凉道:“二姐姐如今虽然已经是雅苏王后,但雅苏王宫毕竟不是奉国皇宫,以顾衍南的本事,完全可以做到如履平地进出自如。” 她并不喜欢在背地里议论别人的是非,所以没有把话说得太过直接。 雅苏人能征善战,性格却有些过于莽直,并不擅长与人斗心眼。 李元彧在雅苏人中已经算是最聪明最有心机的,比起夏繁霜尚且有所不及,更别提奸诈无比的顾衍南。 若是顾衍南真有心算计,别说一个夏繁霜,整个雅苏城都很难保住。 雅苏城是奉国的附属国,一旦落入虞国之手,奉国的损失还在其次,驻守朔城的大伯父就危险了。 鸣笳道:“姑娘,那您赶紧给二姑娘写封信,提醒她和二姑爷一定要小心。” 夏月凉点点头:“去给我研墨吧。” 其实她很清楚,以夏繁霜的性格,一封信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面对顾衍南,她能不昏头已经是最优异的表现,哪儿有那个本事对付他。 但身为夏繁霜的堂妹,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夏月凉的书信才刚送出去没几日,雅苏城的人到了。 因为大雪封山,夏繁霜给祖父的寿礼和堂妹的生辰礼迟到了近一个月。 看着夏繁霜亲手书写的礼单,夏月凉那种不妙的感觉又来了。 缘分是个非常神奇的东西,夏繁霜和顾衍南之间的这份孽缘,分明就是还没有结束。 两人都给自己送了价值不菲的生辰礼物,而且都迟到了,甚至连礼单的样式都差不多。 她的心里乱得很,字也练不下去了,索性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才刚走进院门,夏月凉就听见了祖父那爽朗的笑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候在廊下的红蓼见到她,笑盈盈地迎了过来。 “天儿这么冷,姑娘今日怎的舍得出门了?” 夏月凉接过她递过来的小手炉,笑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可不敢再这么懒下去了。 今日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祖父笑得这么大声。” 红蓼道:“二姑娘的寿礼到了,太师和老夫人都很高兴。” 夏太师和老夫人之所以这么高兴,当然不是因为那一点寿礼。 只不过从二孙女送来的寿礼可以看得出,她在雅苏城的日子一定过得非常不错,二老自然觉得开心。 夏月凉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走进了正房。 老夫人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了过来。 “凉姐儿来了,快过来瞧瞧你二姐姐让人送来的寿礼。” 夏月凉快步走到她身边,给老夫妇行过礼才打趣道:“祖父的寿辰都过去这么久了,二姐的寿礼才到,实在该罚。” 老夫人在她手上拍了一下:“真是越发刁钻了,雅苏城远着呢,王宫又在王城,那就更远了。 今年天气实在不好,隔三差五的就下大雪,如何能怪霜姐儿?” 夏月凉撅着小嘴向夏太师告状:“果真是远香近臭,从前祖母都是向着我的,如今一颗心都偏到二姐那边。 祖父一定要向着我,否则我就太可怜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迟到的礼物(三) 夏太师大笑着捋了捋颌下的长须。 “祖父为人一向公允,今日这事儿的确是凉姐儿小心眼了。” 夏月凉凑过去瞧了瞧他手里的礼单。 夏太师道:“礼物还在其次,霜姐儿的字倒是有了不小的进步。” 老夫人也笑道:“眼瞅着就要做娘了,今后哪里还有时间舞文弄墨。 要说起字写得好,还得是咱们凉姐儿,晏姐儿前日还夸她呢。” 夏太师道:“夫人的心果然是偏的,永远都偏向小孙女。 一会儿夸她生得漂亮,一会儿夸她聪明,一会儿又把她的字夸上天。 只不知这么优秀的丫头,将来要是出嫁了,你能舍得么?” 老夫人翻了翻眼皮:“那我就招赘一个孙女婿,反正老四又不肯续弦,四房总要有人继承香火。” 夏太师无奈道:“二十年前你就是这个样子,说什么也舍不得予芳嫁人,最终还不是早早嫁出去了。” 他说的予芳是夫妇俩唯一的女儿夏予芳,她的夫君便是景母李氏提过的那位宜城刺史吴司铭。 听丈夫提起女儿,老夫人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予芳那孩子太不像话了,嫁到吴家这么多年,一共也没回来过几次。 今年我早早让人给她去了信,让他们夫妇务必回京给老爷贺寿,结果还是没有回来。” 老夫人越想越不对劲儿,一把揪住夏太师的衣袖:“司铭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夏太师无奈道:“夫人怎的听风就是雨,司铭辞官都十多年了,一家子守着祖产过日子,能出什么事儿?” 提起这件事他也有些气闷。 吴司铭和章继龄一样,也是他的得意门生。 两人皆是才华过人,但前者的性格更加圆滑,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宜城刺史的位置。 他本来是看好章继龄做女婿的,怎奈女儿一眼相中了吴司铭,死活非得嫁给他。 他们夫妇拗不过她,只能同意。 然而,就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吴司铭却突然辞了官,带着夏予芳回了吴家祖宅。 这些年夫妻二人甚少出门,京城更是没来过几回,让老夫人大为不满,总觉得吴司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月凉只见过夏予芳一次,吴司铭则是根本没有见过,对两人的印象并不深刻,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只不过听了言景深讲述景家从前的事情,对吴司铭这个曾经做过宜城刺史的姑父稍微留了点心。 十几年前景家出事的时候,宜城刺史似乎就是她的姑父? 不容她多想,老夫人又说起了夏繁霜生孩子的事。 “霜姐儿信中说了,她这一胎怀相极好,孩子大约三月中旬就要出世,眼瞅着也没几日了。” 夏月凉暗道,古代的女孩子真是太早熟了。 夏繁霜出嫁的时候才十六岁,刚成婚没多久就怀上了孩子。 结婚还不到一年,居然就要当妈了! 就她那毛毛躁躁的性子,也不知能不能把孩子带好。 却听老夫人的话还在继续:“你二伯母早就同祖母说了,年后就要出发前往雅苏城。 可今年这天气……也不知能不能成行。” 不得不说,罗氏虽然有许多毛病,但确实是个好母亲。 这个季节前往雅苏城,还真不是吃点苦头这么简单。 夏太师道:“前几日老夫问过钦天监的司徒监正,他说年后天气就会转好,应该不会再下雪了。” 老夫人笑道:“老爷连玄正大师的话都不信,居然相信钦天监那些混饭吃的官?” 夏太师道:“夫人有所不知,司徒监正的学识的确不及大师渊博,但观天象却是祖传的本事,一向都很准的。” “那敢情好,老二媳妇也能少遭点罪。” 夏月凉有些心动。 她已经在京城里住了一年半,半步都没有离开过,真是有些腻了。 雅苏城离朔城不远,她若是能和罗氏同行,顺便就可以去朔城一趟,好好查一查闻老狐狸当年的风流韵事。 还有那顾衍南,她总觉得他不是个安分的人。 夏繁霜生孩子是个不错的机会,他若是前往雅苏城,一定会搞出天大的麻烦事。 李元彧太老实,又把夏繁霜看得太重,怎么可能是顾衍南的对手? 她虽然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对付顾衍南,但总好过在千里之外干着急。 可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该怎么才能劝说长辈同意她前往雅苏城呢? 又过了几日,夏怀珣突然把女儿叫到了风泉苑。 “月儿最近在忙些什么?” 夏月凉道:“闲得都快发霉了,倒是爹爹最近似乎很忙,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夏怀珣叹道:“是啊,衙门都封印了,为父整日还往宫里跑。” 夏月凉好奇道:“陛下是不是又有什么打算了?” “也不知陛下最近抽什么……” 他本想说奉皇抽什么风,想想又觉得不太妥当,换了个词道:“也不知陛下最近是怎么了,突然间与小苏皇后亲近起来。 从前除了初一十五,他根本都不去小苏皇后那里。 最近十日却有八日歇在小苏皇后宫里,弄得宫里人心惶惶。” 夏月凉噗嗤笑道:“帝后关系亲近是好事,怎的爹爹连这种事情也要犯愁么?” 夏怀珣也被逗笑了。 “他爱和哪个女人亲近都不关为父的事,可小苏皇后二月二十过生辰。 陛下从前压根儿不在乎这个日子,今年却想要大办,你说麻不麻烦?” 夏月凉还是没弄明白。 “父亲既不是礼部的官员,也不负责宫里的酒宴,为何如此犯愁?” 夏怀珣道:“陛下想要请周围几国皇室的人前来奉国京城为小苏皇后贺寿,虞国和夜国已经同意派特使来了。” 夏月凉的眼皮抖了抖。 顾衍南那厮该不会就是虞国特使吧? “爹爹,虞国的人也要来?” 这下轮到夏怀珣弄不明白女儿的心思了。 “虞国的人来就来了,月儿很在意他们?” 夏月凉干笑了两声:“我没什么好在意的,就是觉得虞国与奉国关系并不好,为何陛下会邀请他们。” 夏怀珣道:“为父想说的是夜国,此次他们派出的特使是太子夜君迴。” 第二百二十六章 重男轻女要不得 又是夜君迴! 夏月凉都快炸毛了。 这人究竟想要闹什么? 一国储君不好好待在东宫,整日四处乱跑, 每一回她想要有所动作,他都会跳出来坏事! 不过么…… 她正愁寻不到离京的理由,他这一次似乎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夏月凉嘴角翘了起来。 她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一张小脸忽明忽暗,看得夏怀珣有些心惊肉跳。 月儿该不会是…… “咳咳……”夏怀珣故意咳嗽了几声:“这个……夜太子这个人的确是非常优秀,但有时也真是烦人。就好比之前他给你送礼那件事……” “我的看法和爹爹一致,他那人就是烦得很,比墨千黎还要讨厌。 给一个陌生的女孩子送生辰礼,要么就是显摆他有钱,要么就是太过自负,觉得他随便勾一勾小手指,世上所有的女孩子都巴不得追着他跑。 可我偏不吃这一套,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要离他远远的!” 夏怀珣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就叫看法一致? 他怎的没发现夜君迴是这样的人,也没觉得他给月儿送礼有这层意思? 但常言道就坡下驴,不管月儿怎么想,总比她对夜君迴有那种意思强了一万倍。 “爹爹……”夏月凉突然凑到他身边。 夏怀珣垂眸看着女儿:“这是又想打什么主意?” 夏月凉笑道:“您与夜国荣城侯和乐康公主有些交情,墨千黎如今又住在咱们家,夜君迴抵达京城后肯定会到太师府拜访。 万一他突发奇想又搞出什么事情,岂不是更烦人?” 夏怀珣笑道:“原来月儿也有怕的人?” 夏月凉分辩道:“谁怕他了,我是烦他!” “月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是为父听你的意思,是打算回秀城?” 夏月凉本来是不打算把夜君迴去过半池山庄的事情告诉父亲的。 但为了能够正大光明地去雅苏城,她不得不说实话了。 “爹爹,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敢告诉您。” 夏怀珣的呼吸微滞。 他们父女之间一向都是无话不谈,虽然也有些藏在心底的秘密暂时不能说,但月儿还是第一次承认有事情瞒着他。 他有些紧张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夏月凉道:“去年我回京之前,夜君迴和墨千黎去了一趟半池山庄。” “我记得你说过从未见过夜太子,莫非那时你不在山庄里?” “说来也巧了,他们去半池山庄的那一日,梅四娘刚把大门给砸了。 我怕梅四娘还有后招,就躲进了密道,所以就没见到他们二人。” 夏怀珣微微松了口气,不动声色道:“幸亏当初为父修建山庄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否则月儿恐怕要受委屈了。” 夏月凉知道他指的是梅四娘,笑道:“女儿也是从那时起多了个心眼,不管去什么地方都一定要带足人手,绝不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夏怀珣点点头:“既然你不打算回秀城,那是想要去什么地方?” “我有些想二姐了,所以想陪着二伯母去一趟雅苏城。” 夏怀珣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女儿打这个主意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么说来,夜君迴做特使这件事,倒是成了月儿离京的借口?” 被父亲说破心事,夏月凉也不觉得尴尬。 “那我不去了,到时夜君迴登门,我就让封祁他们直接把他扔出去!” 夏怀珣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发顶:“你这丫头就是吃定为父不舍得同你计较,所以一向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我就当您答应了啊!”夏月凉笑眯眯道。 “封祁几个都是绝对可靠的,武功也非常不错,有他们在你身边保护,别说雅苏城,虞国京城都去得。 只是那雅苏王城……你应该知道的,那地方周围全是沙漠,一路上要吃许多苦头。 你自小便是养尊处优,能受得了那份罪么?” 夏月凉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听您说过,年轻人就是应该多吃一些苦,多长些见识。若是永远躲在长辈们的羽翼之下,将来必定一事无成。” 夏怀珣道:“为父指的是……” 他本想说自己指的是男孩子,但“男”字尚未出口便及时打住了。 他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对女儿的教养也从来不曾懈怠。 但女儿终究是用来疼的,怎么舍得像儿子一样经风沐雨。 夏月凉故意哼了一声。 “爹爹从前总说什么重男轻女是最要不得的,还说什么一百个儿子也抵不过唯一的女儿,原来都是骗人的!” 夏怀珣抚额,他什么时候骗人了? 明明是心疼,却生生被曲解为轻视,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夏月凉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爹爹,女儿方才是跟你开玩笑,但女孩子也不应该过分溺爱,同样需要经历一些风雨才能成长。 世间有那么多的人,不可能每个人都如同家中长辈一般关爱呵护自己。 万一将来遇人不淑,若是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夏怀珣颇有感触道:“不管遇到什么状况,月儿总是能够成功地说服为父。 好吧,我同意你前往雅苏城,但你一定要仔细安排,绝不可马虎大意。” 夏月凉笑道:“多谢爹爹给予女儿这么大的信任和支持,我保证归来的时候毫发无损。” 看着满脸笑容的女儿,夏怀珣又发出了一阵感慨。 为人父母总是矛盾的。 既希望儿女一辈子平安喜乐,半点苦头都不要吃。 又盼着儿女能够有出息,不要白活一世。 可半点苦头都不吃的人,又怎么可能有出息呢? “爹爹,您方才说虞国也将派遣特使来给皇后娘娘贺寿,那您可知来的人是谁?” 夏怀珣敛住思绪,道:“听说虞国皇帝将派遣大皇子百里济担任特使前来给皇后娘娘贺寿,只不知到时会不会又换人。 毕竟虞国人一向都不讲信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夏月凉握了握拳。 顾衍南不是特使,那他前往雅苏城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她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绝不能让他的诡计得逞。 第二百二十七章 虞国九皇子(一) 言景深在王府里晃荡了几日,只觉无聊极了。 温子峤和苏峻都回家探望父母去了,他身边连个勉强能说几句真话的人都没有。 有心前往太师府,又怕夏月凉的气还没有消,不愿意见他。 想见的人见不到,那他去太师府还有什么意义? 万一被魔鬼椒她老爸抓去练字,那他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况且眼看着又快过年了,他心里格外惦记远在秀城的母亲。 母子二人分离已经一年多,虽然知道母亲和杜鹃在秀城一切安好,他还是忍不住惦记她。 正窝在躺椅上生闷气,豆包把安公公带到了他面前。 “公子,安公公来了。” 言景深抬起眼皮,果然见安公公已经走进了书房,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了两条缝。 “二公子好生悠闲,真是羡煞老奴了!” 言景深赶紧起身,笑道:“是哪阵风把公公吹到这里来了?” 安公公行了个礼:“陛下有事儿召见二公子,特地吩咐老奴亲自跑这一趟。 言景深压低声音道:“公公可知是什么事儿?” 安公公道:“老奴委实不知,但陛下对您一向宠爱,今日召见必然是好事。” 言景深从他嘴里套不出话,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一身衣裳。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皇宫,安公公把他让进了御书房。 “孙儿给皇祖父请安。”言景深抱拳施礼。 奉皇的神情看不出喜怒,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道:“深儿免礼,坐到朕身边来。” 言景深不敢大意,稳步走了过去。 奉皇见他身材颀长矫健,容貌也越发俊美,连连点头。 “深儿,二月二十是皇后寿诞,朕请了周遭几国的人前来参加寿宴。” 这事儿言景深已经从明氏那里听说了,笑道:“难怪孙儿这几日见母妃忙得很,原来是皇后娘娘的寿诞快到了。” 奉皇道:“夜国与我奉国交好,此次夜女皇特地派遣太子担任特使出席寿宴,足见她对两国关系的重视。” 言景深对夜国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最熟悉的只有墨千黎。 他轻笑道:“孙儿与墨小王爷是同窗,到时他一定会把夜太子介绍给孙儿。” 奉皇道:“你们年纪相仿,又都是极为出众的少年郎,一定能合得来。” 言景深道:“虞国与我奉国关系一直不好,他们此次会派遣特使前来么?” 说到这里奉皇有些遗憾道:“朕本以为百里鹏会让他的九皇子前来奉国的,没想到担任特使的人会是大皇子百里济。” 博思王府回京的时间比较晚,因此言景深并未同顾衍南见过面。 但他还是听人提过几句,说那位虞国细作顾衍南就是虞国九皇子,当初还骗了许多京中勋贵和官员,甚至还包括不少的贵公子和贵女。 据说魔鬼椒的堂姐都险些着了他的道。 言景深故作好奇道:“孙儿回京晚,只是听旁人偶尔提过几句,说那顾衍南是个很出众的年轻男子。只可惜他是虞国细作……” 奉皇叹了口气:“朕虽然没有见过顾衍南,但从前听人提起他时,那真是极尽赞美之词,说得他跟完人一般。 如果他不是虞国细作,朕说不定还会重用于他,真是可惜了。” 言景深又道:“虞国皇帝也真是舍得,竟让自己的儿子前去他国刺探消息。” 奉皇嗤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没有听说过百里鹏的那些事儿。 在他眼中除了权力还有什么? 一个身份未明的私生子,在他眼里连条狗都不如,有什么舍不得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言景深基本猜出了老皇帝召见他的原因。 总之一定和这个虞国九皇子顾衍南脱不了关系。 否则老皇帝绝不可能花费这么多的时间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 言景深顺着奉皇的话问道:“这么说来,顾衍南的身世还挺曲折的。” 奉皇见他神情有些郁郁,以为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温声道:“深儿莫要多想,你是名正言顺的王府嫡子,岂是那顾衍南能比的?” 言景深笑了笑:“孙儿没有多想,多谢皇祖父关心。” 奉皇拍拍他的肩膀,继续道:“顾衍南的身世的确是曲折,皆因他的身份确实见不得光。 百里鹏的皇后姓王,但他最宠爱的却是贵妃秦氏。 方才朕说的大皇子百里济便是王皇后所出,虽然是嫡长子,却和他母亲一样不受百里鹏喜爱。 秦贵妃极为美貌,又是个颇有才情的女人,受百里鹏专宠二十多年,只可惜一直没有生养。 顾衍南的生母便是秦贵妃的大嫂,也就是虞国安泰侯的夫人水氏。” 言景深是穿越者,上一世又活到了三十多岁,如何不知古代皇室有多么肮脏龌龊。 奉皇说的事情在他听来并不算离奇,讲述的也比较平淡,但他还是被恶心到了。 他一直都觉得眼前的老皇帝已经够渣了,后宫那么多女人,还在外面养了一个出身青楼的梅四娘,居然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最爱韦淑妃。 没想到虞国的那位老皇帝更会玩,连宠妃的大嫂都不放过,甚至还弄出了一个私生子。 按说这种事情应该属于机密中的机密,毕竟好说不好听,而且那位安泰侯还是秦贵妃的大哥,总不能脸都不要了。 可人家虞国的百里老皇帝就是这么潇洒,不仅把私生子派往敌国,事发之后还敢承认顾衍南是他的九皇子。 啧啧啧…… 不仅口味重,脸皮也够厚,难怪虞国军力如此强盛,哪个国家他都想欺负。 奉皇道:“你还年轻又没有娶亲,这些事情太过龌龊,是不是被吓到了?” 言景深笑了笑:“孙儿是在民间长大的,类似的事情也是听说过的。 只是那些人不敢如百里鹏一般,什么事情都敢让人知晓,大多都是一辈子偷偷摸摸,私生子也是不敢认的。” “百里鹏如何会怕这个?”奉皇哈哈大笑道:“他也如朕一般十几岁就做了皇帝,只不过朕的皇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他却是自己拼杀出来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虞国九皇子(二) 奉皇的话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虞国皇帝百里鹏的皇位的确是他自己拼杀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他并不满足于虞国现有的疆域,一直都对丰饶富庶的奉国虎视眈眈。 他的年纪与奉皇相当,同样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可以说是奉皇这一生中最痛恨的人和最大的仇敌。 言景深也一样。 当初景家破败的时候他尚未出生,因此对景母李氏所说的那些往事没有太深的感触。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 望城那些所谓的土匪,与虞国绝对脱不了干系。 言景深不清楚父亲所中的流矢出自谁之手,但幕后主使虞国皇帝就是他认定的仇人。 他之所以冒充皇孙,这也是原因之一。 只有手中掌握了兵权,才有机会报仇雪恨。 奉国重文轻武,从前他拿不准奉皇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还不太敢表现出真实的看法。 今日见到这老皇帝那满眼的不甘,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不是谁都和历史上某个朝代的皇帝一样,心甘情愿拿钱买平安。 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皇帝,对这些年花出去的钱一直耿耿于怀。 既然两人不谋而合,都想寻那虞国皇帝的晦气,那一切都好商量。 却听奉皇又道:“方才朕说顾衍南在百里鹏心目中连条狗都不如,这话太过粗鄙,但也是事实。 不过他若真是个有本事的,百里鹏也能把一条狗当成宝贝供起来,甚至把皇位传给他。” 言景深笑了笑,这种事情哪个时代都有,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老皇帝自己不也是这样么,渣王爷分明是他心爱的女人唯一的儿子,不照样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在外人眼里,不也是把儿子当条狗一样,喜欢了就宠进骨子里,不喜欢了就当垃圾一样扔掉么? 奉皇以为他不信,耐心解释道:“你还太年轻,好些事情别说经历,恐怕连想都不敢想。 除却顾衍南,百里鹏明面上的儿子有八个,却没有一个像样的。 正因为顾衍南处处都比那八个优秀,所以百里鹏才愿意承认他的皇子身份。 不过此次出任特使的人竟是大皇子百里济而非顾衍南,倒是出乎了朕的预料。 照百里鹏那老匹夫的脾性,明知朕已经知晓了顾衍南细作的身份,是一定会让他以特使的身份出席皇后寿宴,故意在朕面前显摆的。” 言景深道:“照这么说,他舍弃顾衍南而选择百里济,必定事出有因。” 奉皇见他反应如此之快,感到非常满意。 “深儿果真是朕的好孙儿,稍一点拨就能明白朕的所思所想。 据可靠消息,百里鹏任命百里济为特使的第二日,顾衍南便离开了虞国京城,一路往北去了。” 言景深眉头紧锁:“一路往北,他这是打算前往朔城,还是……雅苏城?” 奉皇道:“你回京后没多久便去了东大营,不知可曾听说过一些关于顾衍南和夏家二姑娘的流言?” 夏家的事情言景深一向都特别留心,夏繁霜和顾衍南的事情当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事情和夏月凉无关,他也就没有太过计较。 此时奉皇问及此事,他当然只能说自己没有听说过。 奉皇笑道:“你那老师是个聪明人,他唯一的女儿更是个人精。 别看那丫头年纪小,模样也生得娇娇弱弱的,实则胆大心细脸皮厚,什么事情都敢干,而且还不让人抓到把柄。” 言景深的心脏突突了几下。 魔鬼椒这些年究竟做了ie什么,居然给老皇帝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这个……孙儿平日都在东大营历练,只有休沐日才能去太师府念书。 夏三姑娘是娇养的贵女,一向很少出现在外院,孙儿对她不甚了解。 瞧她的样子的确是娇娇弱弱的,不太像是皇祖父说的那样……” 奉皇并不怀疑他的话,温声道:“你自小习武又是在外面长大的,没有同京中贵女接触过,自然看不出她们的底细。 不过朕也不喜欢那种什么都只会依靠别人,自己一点主见都没有的女孩子。 京中贵女嘛,将来都是要做当家主母的,有些手段才能支撑门户。” 言景深咧咧嘴。 上了年纪的人果然喜欢东拉西扯,话匣子一打开就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明明说的是顾衍南北上的事,结果却扯到了魔鬼椒。 再让这老皇帝扯下去,就该说自己该娶什么样的姑娘的事了。 “皇祖父,您不是说顾衍南打算去雅苏城的事儿么?” 奉皇稍微愣了愣,随即又笑道:“朕就是在说顾衍南的事情啊,要不是月丫头耍了手段,她那二姐如何能顺利嫁给雅苏王?” 言景深吃了一惊。 这么看来老皇帝一点也不糊涂啊,魔鬼椒的那些小手段压根儿就没能瞒过他。 只不过他当时没有揭穿,便足以证明他是信得过夏家的,而且也乐于见到夏家二姑娘做雅苏城的王后。 奉皇道:“朕当时也被哄住了,是事后认真琢磨了许久才回过味儿来的。 顾衍南那般出众的年轻人,的确是招女孩子喜欢。 夏家二姑娘虽然也是太师的孙女,但谁也不能要求她如月丫头一般聪明机灵。 好在她还是个明事理的,也听得进去旁人的劝说,这才有了个好结果。” 言景深道:“既然顾衍南手段如此高明,那雅苏王和夏家二姑娘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雅苏城虽然不是什么繁华富庶的地方,但对奉国却非常重要,绝对不容有失。” 奉皇赞许地点点头:“深儿说得对,朕今日召你进宫,就是想要与你商量这件事。 以你的能力,窝在东大营里确实是有些屈才了。 此次朕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务必要保证雅苏城的安全,如果能擒住顾衍南,朕记你大功一件。” 言景深道:“功劳孙儿并不在意,只要能为皇祖父分忧,让我做什么都行。” 奉皇做了几十年皇帝,溜须拍马的话听得太多。 但这几句朴实无华的话,却让他非常满意,甚至有些感动。 第二百二十九章 乐极生悲(一) 奉皇拍拍言景深的肩膀。 “这件事属于机密,连你父王那边都不知晓。朕知道你们这些有本事的年轻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管束。 所以此行就不给你特意安排人了,想带什么人,带多少人都由你自己决定。” 言景深是真想说自己手底下没有人,但也知道老皇帝根本就不会相信。 他只能笑道:“孙儿原本还想着向皇祖父要几名高手的。 毕竟雅苏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让顾衍南溜了……” 奉皇懒得听他废话,笑道:“顾衍南的能力朕心中有数,所以才没说让你一定要把他抓住。 要紧的是护住雅苏王夫妇,千万不能让雅苏城的某些人有机可乘。” 这话说得虽有些隐晦,言景深却是一听就明白。 都说雅苏城的人性格耿直头脑简单,但王室中同样争斗得厉害。 别看魔鬼椒的二姐夫已经当上了雅苏王,依旧有可能被人取代。 他点点头道:“请皇祖父放心,孙儿一定完成任务。” 奉皇又叮嘱道:“你父王那边倒是好办,朕待会儿让人同他说一声即可。 就是你那老师,他平日里虽然不太管你,但若是时间久了不登门,他肯定又要不高兴了。” 言景深暗道,老皇帝真是多虑了。 他那亲爱的老师根本就不管他,每次上课都是魔鬼椒代劳。 这一趟雅苏城之行,少说也要两三个月。 老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发现他缺课,他不得而知。 但他的缺课肯定不会让老师担忧,说不准老师还会把这事儿当做把柄,直接把他扫地出门。 至于魔鬼椒…… 自从那一晚在三却亭不欢而散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即便他突然间不去上课,她也不会发现的吧…… 他笑着挠了挠头:“老师一向忙得很,恐怕不会太在意的。” 奉皇还是不肯信他的话,继续笑道:“眼瞅着就快过年了,这是你们一家子回京后的第一个年,一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朕已经命人去准备了,今年的上元节连放五日花灯,你们年轻人可以邀约着四处逛一逛,好好体会一下我奉国京城的繁华!” 上元节算是古代的情人节,就连那些平日里甚少出门的贵女也会与心上人相约一起赏灯。 如果言景深没有与夏月凉闹掰,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邀约她一起外出游玩。 可现在…… 他真是后悔得想撞墙。 明知魔鬼椒对自己还有芥蒂,只是因为穿越了才暂时不去计较。 而且她那些话也是为自己着想,完全是出于一片苦心,自己就算不愿意照着做,也没必要同她对着来吧? 如今好了,难得有机会与她单独外出游玩,却连人都见不到了! 还有前往雅苏城这件事,按说他是应该告知她一声的。 毕竟雅苏王夫妇是她的亲人,有人想要对他们不利,不该瞒着她。 可他该怎么告诉她呢? 又用汉语拼音传字条? 言景深觉得没意思极了。 与其那样,他还不如先去把顾衍南的事情解决了,到时给魔鬼椒一个大大的惊喜。 趁着她心情好,说不准就把两人之间的那点不愉快给忘了。 做好决定后,言景深彻底没有了过年的兴致。 他召集了在凤城培养的精锐,从中挑选了五十名能力最出众的,分别给他们布置了任务。 ※※※※ 有了夏怀珣帮腔,夏月凉很快就说服了夏太师和老夫人。 得知侄女想与她一起前去雅苏城探望女儿,罗氏高兴极了,恨不能把夏月凉当自己的亲闺女。 她逛遍了京城的大小店铺,把用得着用不着的东西都买了个遍。 布置精美别致的房间成了杂货铺,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库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女儿出嫁之后,二爷夏怀玗那些爱玩的毛病有所收敛,十天中倒有七八天都歇在妻子屋里。 然而被罗氏这么一闹腾,他只觉得屋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忍不住念叨了几句。 “我说夫人啊,照你这么个买法儿,霜儿的重孙都不用再置办衣物了。” 罗氏翻了翻眼皮:“你不就是嫌我多花银子了么?实话告诉你,我花的都是女婿孝敬的银子,压根儿就没花你半文钱!” 说起这个,她心里真是万分的满意。 一开始她还嫌弃李元彧是个异族人,怕他不懂疼媳妇,更不懂讨好她这个岳母。 没想到人家不仅什么都懂,出手还极其大方,孝敬她的时候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这么好的女婿,她当然不能慢待了,一定要帮着女儿拢住他的心。 她白了丈夫一眼:“我说二爷,你又没有职务在身,府里的杂事也从来不管,不如就陪着我去一趟雅苏城? 听人说沿途的风光挺不错的,咱们去探望女儿和外孙,顺带四处游玩还能长长见识。” 夏怀玗一听这话头皮直发麻。 他是爱玩,但只爱在京城里玩。 雅苏城?那是什么破地方?! 除了一望无际的沙子,那地方还有什么风光可言? 吃不好穿不好,美人都不是他喜欢的风格,长个屁的见识! 夏怀玗叹了口气:“夫人啊,不是为夫不愿意陪你,我也很想念霜儿,更想念我那即将出世的外孙。 可我这身体不行啊…… 你是知道的,我自小身体就弱,连跟着母亲回一趟外祖家都会水土不服上吐下泻。 若是跟着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吃穿都不适应,恐怕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好在还有三丫头陪着你一起去,她聪明又懂事,比为夫强多了。 罗氏本来高高兴兴的,听了丈夫的话之后好心情瞬间就没有了踪影。 三丫头当然是个好的,有她作陪自己什么事儿都不用操心。 可她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夫君,更不是女儿的父亲,能一样么? 她怎的这么倒霉啊?! 夏家男儿个个都是有能力有担当,多少代人才出了二爷这么个怪胎。 文不成武不就,活了三十多年连半文钱都没有挣过。 花心风流呼朋唤友,连儿女是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 偏偏这个怪胎就被自己挑中做了夫君! 第二百三十章 乐极生悲(二) 罗氏越看夏怀玗越不顺眼。 除了想起这些年受的委屈,更记起了他去年养外室的事情。 那时她气得都想和他和离了,可后来女儿与李元彧成亲,夏怀玗的行为也有所收敛,她也渐渐把这事儿给放下了。 如今想来,她真的是太好糊弄了,人家连哄都没哄一句,她自己就不计较了! 想到这里,罗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夏怀玗。 “二爷,妾身这一次去雅苏城,少说也得待上一年半载……” 夏怀玗被她笑得心里直发毛,急忙打断她的话:“怎的要去这么长时间啊,夫人是咱们二房的顶梁柱,你不在府里,为夫和慕扬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是么——”罗氏拉长音调,神色间满是鄙夷。 夏怀玗赶紧保证:“为夫到了什么时候也不敢对夫人说假话。” 罗氏冷声道:“二爷这话说得跟真的一样,既如此,那就先同妾身说说那位如思姑娘是怎么回事吧。” 夏怀玗的脸皮厚得很,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如思姑娘……这名字听着倒是有些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 罗氏被气笑了。 “二爷若是再装,妾身就直接去找父亲做主了。” “夫人……”夏怀玗终于有些着急了。 他自小就不爱读书,为此不知挨了多少板子。 但与父亲对他的失望相比,那些板子根本算不了什么。 及冠之前,父亲对他还抱有一丝期望,甚至在百忙之中还抽空亲自教导他。 及冠之后,父亲对他彻底失望,别说教导他读书,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甚至连落在他身上的板子也没有了。 从那时起,他正式成为了一名纨绔子弟,只要不把那些花花草草往太师府里引,在外面做什么都没人管。 当然,他的妻子罗氏除外。 尤其是新婚那些年,为了他的那些风流韵事,罗氏真是什么样的手段都用尽了。 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了,罗氏似乎闹烦了,也懒得再安排人盯着他,十天半月不见面是常有的事。 正因为如此,夏怀玗以为如思的事情罗氏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在乎。 没想到她嘴上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就等着有朝一日和他算总账,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手锏。 开什么玩笑,他都三十大几快当外祖父的人了,若是再被父亲责罚,而且还是妻子去告的状,还要不要混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也得是他的父亲愿意责罚他才行。 可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否则他这辈子都不要出府了。 夏怀玗的神态落入罗氏眼中,她的怒火直接窜上了脑门。 “既然二爷不认识如思,那妾身不管对她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 其实如思还真算不上夏怀玗的外室,顶多就是个相好的。 他既没有在外面置办宅院给如思,而且两人最近一年基本上就没有联络,哪里还有什么情意可言。 但如思只是个弱女子,罗氏又一向都厉害,万一闹将起来难免有欺负人的嫌疑。 夏怀玗硬着头皮劝道:“夫人啊,如思就是个欢场女子,我与她就是随便玩玩,早就没有情意了。 远的不提,最近这一年我基本天天都回家,这你比谁都清楚……” 罗氏一向精明,立刻就抓住了他话中的纰漏。 “早就没有情意?言下之意就是从前浓情蜜意了?” 夏怀玗张口结舌:“不……不不……是为夫一时口误,我和她哪儿有什么情意,就是随便……” 罗氏冷笑着站起身:“既如此,我就是把她揍成一个烂羊头也不关二爷的事!”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外走。 夏怀玗情急,伸手就去拉扯她的胳膊。 可惜他自小缺乏锻炼,又常年沉迷于酒色,力气比罗氏也大不到哪儿去。 罗氏用力一挣,反倒是把他拽得一个趔趄。 夏怀玗脚下打滑,直接就撞向前方的妻子,结果夫妻二人一起重重摔了一跤,把一旁堆满了杂物的博古架也带倒了。 夏怀玗压在罗氏身上,只是右腿被一块碎瓷片划破了一道口子。 罗氏比他惨多了,整个人都无法动弹,脸色白得瘆人,豆大的汗珠唰唰直往下流。 夏怀玗直接吓傻了,连自己腿上的伤口都没觉出疼。 “你……起……起开……”罗氏断断续续说道。 夏怀玗跌跌撞撞起身,险些让罗氏二次受伤。 “来人……”他大喊了一声。 话音未落,听见动静的下人们已经推门而入。 众人都被吓坏了,好在有几名上了年纪的妈妈有经验,一面叮嘱大家不可挪动罗氏,一面就派人前去请府医。 太师府的府医姓陈,虽不擅长医治骨科,但也比一般人强得多。 仔细检查过罗氏的伤情后,陈府医指挥丫鬟婆子们小心翼翼地把罗氏抬到了床上。 “二爷,二夫人的两条腿都断了,肋骨似乎也伤得不轻。 在下并不擅长骨科,您还是赶紧派人前去请太医,千万不可耽误了。” 夏怀玗倒还没有糊涂到底,忙对一名丫鬟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太医院,记得请那位蔡太医……” 那丫鬟急忙提醒:“二爷,蔡太医去年回乡丁忧,现下还没有回京呢。 去年大少爷的腿伤是那位夏侯神医治好的,要不奴婢去把他请来?” 陈府医也附和道:“是在下糊涂了,竟忘了夏侯神医。二爷赶紧派人去博思王府,有夏侯神医在,可保二夫人的伤势无碍。” 罗氏主持太师府中馈十几年,手底下的婆子丫鬟都是非常得用的。 短暂的混乱之后,下人们各司其职,二房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二夫人摔伤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太师府,老夫人和杨氏以及夏月凉很快就赶了过来。 “二郎,你媳妇好端端的怎么会受重伤?”老夫人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问夏怀玗。 夏怀玗的脸涨得通红。 “这事儿……娘还是先去瞧瞧……”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老夫人如何看不出这件事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搭着杨氏的手,婆媳二人带着夏月凉走进了内室。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乐极生悲(三) 夏怀玗偷偷抹了一把汗。 好在妻子没有生命危险,否则他的罪过真是大了。 不管怎么说也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他们早已经把对方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外面的花花草草虽然诱人,却丝毫不影响生活。 亲人却不一样,感情早已经融入彼此的骨血,永远都无法分离。 经此一事,他算是看清楚了了罗氏在他心中的位置。 今后不管罗氏说什么,他都不会再与她争辩了。 至于那个如思,今后他若是再与她藕断丝连,就罚他…… 他正在赌咒发誓,内室里传出了老夫人的声音。 “二郎真是越发混账了!夫妻之间争吵几句不是很正常么,干嘛非得动手啊? 你瞧瞧这伤的……” 杨氏和罗氏从前关系一般,性格简单的她不太看得上对方的精明小气。 尤其是慕朗受伤一事,她真是恨不能与罗氏绝交。 夏繁霜出嫁后,妯娌二人之间的裂痕有所修复,但也说不上有多亲密。 此时此刻她看着罗氏的惨状,哪里还想得起对方的那些毛病,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揪着疼。 她是将门虎女,自幼见惯了各种外伤,自然知晓罗氏的伤有多疼。 一个出身文官之家的女子,从前恐怕连皮都没有蹭破几次,如今却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是太可怜了! 夏月凉看得心惊肉跳。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同罗氏商议前往雅苏城的事。 那时的罗氏欢喜极了,恨不能把奉国京城所有的店铺都搬到雅苏王城,好让她的宝贝女儿仔细挑选。 没曾想就这么一小会儿,二伯母便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不用问都知道,二伯母肯定是被二伯父气昏头了,所以才受伤的。 京城里名医颇多,精通骨科的也不少,再不济还有夏侯放,二伯母的伤应该能治好。 但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二伯母是不可能痊愈的。 可眼看着二姐就要临盆,她是肯定去不了了。 夏月凉特别理解这种心情。 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二伯母之所以这么难过,多半还是因为无法去探望女儿。 所以要想安慰她,还是要从这方面下手。 果然,老夫人和杨氏的注意力全都在罗氏的伤势上,早已经把她即将前往雅苏城的事情给忘了。 罗氏听着她们安慰的话语,却一直无法平静,额头上的汗也更多了。 夏月凉从丫鬟手中接过热帕子,一边替罗氏擦汗,一边温声道:“二伯母不必担忧,您虽然去不了雅苏城,但我可以去啊。 您有什么想要带给二姐的东西都交给我,有什么想和她说的话也告诉我。 我会在雅苏城多待一段时间,替您好好照顾二姐和小外甥,到时带着她们母子一起回来给您请安。” 她的这些话没什么特别的,罗氏却真的听进去了,渐渐恢复了平静。 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老夫人叹了口气:“还是凉姐儿有办法,老二媳妇可算是平静下来了。” 夏月凉道:“祖母莫要担忧,孙女已经派人前往博思王府,一定能把夏侯放请过来。” 老夫人点点头,眉头依旧紧锁,目不转睛地看着罗氏。 如今她只剩下了两个儿媳,却都不是她看上的。 大郎的亲事算是他自己做的主,杨氏单纯鲁莽,并不适合做当家主母。 二郎的亲事其实也是他自己做的主,罗氏聪明圆滑颇有心机,管家没有问题,却依旧不是做当家主母的料。 当然,她自己也算不上是个合格的主母,这辈子多半都仗着嫁了个贴心的好丈夫。 婆媳三人都不是特别好的人选,于是她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儿,选择罗氏来主持中馈。 十几年过去了,她对两个儿媳依旧说不上喜欢,更谈不上满意。 但人都是有感情的,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她早已经把杨氏和罗氏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看着自己的孩子受了重伤躺在床上,身为母亲的她心里的焦急可想而知。 “夏侯神医到了……”外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老夫人醒过神来,急忙吩咐道:“快让神医进来!” 夏月凉亲自迎了过去,就见夏侯放满头大汗,累得直喘粗气。 他拱拱手道:“三姑娘。” 夏月凉撇了同样满头大汗的鸣笳一眼,道:“夏侯先生还是先瞧瞧我二伯母。” “好的。”夏侯放应了一声,背着药箱走到了床边。 老夫人和杨氏往旁边让了让,屏气凝神地看着他。 夏侯放给两人行了个礼,开始给罗氏检查伤势。 夏月凉给鸣笳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走出了内室。 “姑娘,奴婢这一趟真是快跑断气了。”鸣笳喘着气说道。 夏月凉道:“博思王府的人怎么说?” 鸣笳道:“多亏了二公子帮着说话,博思王府的人才没有阻拦。” 夏月凉嗤笑道:“阻拦?他们还要不要脸了?” 假若她不愿意,博思王府永远都别想请到夏侯放。 如今他们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居然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情! 鸣笳抿抿嘴,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姑娘,您和博思王府的二公子是不是闹别扭了?” 夏月凉挑了挑眉:“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和他又没有什么瓜葛,闹什么别扭?!” 鸣笳见她死鸭子嘴硬,压低声音道:“您没有发现么,自打您的生辰之后,二公子都不怎么到太师府来了。” 夏月凉冷笑道:“他给你什么好处了,怎的尽向着他说话?” “哪儿有什么好处,奴婢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您不是和他挺聊得来的么。” “你少在那里胡乱猜测,他是他我是我,他是爹爹的学生,太师府的大门随时都为他敞开。 是他自个儿不愿意登门,和我有什么关系?” 鸣笳嘟了嘟嘴,不敢再继续说了。 二公子分明就是喜欢姑娘,方才在王府的时候还特意打听姑娘最近好不好呢。 可姑娘的态度她实在是看不懂。 说她厌恶二公子吧,她对他的态度比另外那几个好多了。 说她喜欢二公子吧,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第二百三十二章 前往朔城(一) 夏月凉并不是个气量狭窄的人,但只要事关言景深,她就怎么都大方不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五十岁的大男人,连个好赖话都听不懂。 重活一世,依旧没学会珍爱生命远离危险,难怪灾祸总降临在他的身上! 不愿意登门好得很,从今往后老死不相往来更好,还省得自己又被他连累。 “姑娘,您方才安慰二夫人的那些话不是真的吧?”鸣笳小声问道。 夏月凉道:“你是说我去雅苏城探望二姐的事?” 鸣笳点点头。 伺候夏月凉那么多年,她当然知晓自家姑娘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别说雅苏城是奉国的属国,二姑爷还是那里的王,即便是更远些的地方,甚至是敌对的虞国,姑娘也有能力独自前往。 可有能力是一回事,有没有必要又是另一回事。 雅苏王城虽然不能与奉国京城相比,但二姑娘是那里的王后,身边不缺有经验的太医和接生嬷嬷。 自家姑娘虽然聪明稳重,但毕竟只是个尚未出阁的十四岁少女,生孩子的事情压根儿就帮不上什么忙。 二夫人受伤去不了雅苏城,府里其他人自然不会硬逼着她去,她又何必…… 夏月凉不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鸣笳,笑道:“夏侯放应该替二伯母检查好了,随我进去瞧瞧。” 她当然不希望罗氏受伤,但与之前的计划相比,单独离京显然更合她的心意。 第一,她可以自行安排路线,在去雅苏城之前可以先去一趟朔城。 第二,与罗氏同行,凡事必然要听从她的意见,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但罗氏受伤一事来得太过突然,她必须抓紧时间另做准备。 主仆二人重新走进内室,夏侯放正同老夫人和杨氏讲述罗氏的伤情。 “二夫人的两条腿都摔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需要好生静养几个月。” 老夫人忧心忡忡道:“怎会伤得这么重……将来行走会不会有影响?” 夏侯放道:“按说二夫人年纪不算大,摔一跤不至于如此严重。 但她常年养尊处优活动量太少,腿脚也不甚灵活,所以才这般严重。 不过老夫人也不必担忧,在下一定尽力医治,保证二夫人几个月后行走如常。” 老夫人忙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我们一家人真不知如何感谢您。” 夏侯放拱拱手:“老夫人言重了,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分。” 杨氏道:“夏侯先生如今住在博思王府,两边跑会不会太过劳累了?” 夏侯放道:“博思王府大公子的腿是陈年旧伤,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在下已经替他制定了一整套的治疗方法,府医和下人们自会替他敷药按摩。 这段时日我就暂时留在太师府,先让二夫人的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杨氏道了谢,又道:“那我这就去替先生安排居处。” 老夫人又陪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酸疼得厉害。 夏月凉吩咐红蓼和翠翘扶她回房安歇,自己则留下来照看罗氏。 夏侯放为罗氏接好腿骨又上了药包扎妥当,丫鬟们也把熬好的汤药给她服下。 在药物的作用下,罗氏很快便昏睡过去。 夏侯放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在后腰处用力捏了几下。 夏月凉示意鸣笳给他端来一杯晾温的茶水。 夏侯放一口气把茶水喝光,又叮嘱了丫鬟们几句,这才随夏月凉离开了内室。 两人刚走出房门,就见到了窝在椅子上睡得正香的夏怀玗。 夏月凉嘴角抽了抽,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家这位又渣又废,但还不算丧良心的二伯父。 夏侯放知道她有话想和自己说,便抬手指了指外面。 夏月凉点点头,同他一起放轻脚步走出了正房。 两人来到旁边的厢房,各自落座。 夏侯放道:“在下能做的都做了,不知三姑娘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夏月凉笑道:“先生对我多有抱怨,看来这些年是把你给得罪透了。” 夏侯放无奈笑道:“姑娘就莫要玩笑了,在下今日真是累得很,哪里还有气力抱怨。” 夏月凉道:“年后我就要离京前往雅苏城,所以想找先生帮个忙。” “这个季节姑娘要去雅苏城?”夏侯放有些讶异。 “钦天监的官员们说,年后奉国的天气十分晴朗,不会再有雨雪。 再者说,此行我带的东西太多,没有半个多月是走不出奉国的。 到那个时候天气就更暖了,应该不会吃太多苦头吧? 夏侯放用力摆摆手:“在下一向觉得三姑娘见识不凡,没想到你也有不懂的东西。 从奉国前往雅苏城,不管从哪个方向走都要穿越沙漠。 这个季节正是风沙最大的时候,若是不做好准备,加之运气再差一点的话,小命就留在那里了。 在下方才说的还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若是姑娘这样娇弱的少女,情况只会更糟糕。” 认识夏侯放这么多年,鸣笳头一次觉得这男人还挺靠谱的。 姑娘这一趟分明就是自讨苦吃,只希望她能听得进去夏侯放的话。 没曾想夏月凉根本不在意,反而笑着问道:“先生如此了解沙漠里的情况,想来从前是去过的?” 夏侯放在夏月凉面前已经养成了说实话的习惯。 他老老实实道:“在下年少的时候曾经跟随家父去过雅苏城几次,但都不是现下这个季节。” 夏月凉道:“那我算是问对人了,烦请先生同我仔细说一说,穿越沙漠需要做些哪准备。” “姑娘果真要去?”夏侯放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当然,否则我干嘛问你这些。” 夏侯放无奈,只能道:“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姑娘最好多准备一些衣物。 另外,姑娘要多准备一些药物……呃……这样好了,药物就由在下替您准备,以免有所遗漏。”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沙漠里比天气更加可怕的是那些沙匪。 那些人全都是亡命之徒,杀人越货眼睛都不带眨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夏家是何等门第,姑娘出远门自然要带上一大群武功高强的护卫,哪里需要他瞎操心。 第二百三十三章 前往朔城(二) 夏月凉正打算请他帮忙准备药物,笑道:“那就辛苦先生了。” 夏侯放道:“姑娘这些客套话还是免了,今后少算计在下几次,多让我与小辞小意亲近几回就谢天谢地了。” “好说,好说……”夏月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夏侯放又道:“行走沙漠一定要雇驼队,向导也必不可少,另外就是水要备足。 其他的姑娘还是去问向导,在下毕竟经验有限,好些事情也考虑得不周全。” 夏月凉又道了一次谢,这才带着鸣笳离开了罗氏的院子。 临行前鸣笳瞪了夏侯放一眼。 夏侯放嘴角弯了弯。 这丫头肯定又在心里埋怨自己了。 可她是夏三姑娘身边的人,难道不清楚她的主子有多倔么? 她盘算好的事情,是他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能阻止的么? ※※※※ 夏月凉没有几个朋友,因此她打算年后便离京的事情只告诉了言静姝。 正在筹备店铺开业的言静姝听说了这件事,放下手中的事务急匆匆来了一趟太师府。 夏月凉见她又变黑了不少,笑道:“果真是要做大事的人,看起来越发精干了!” “哎呀……”言静姝捂着脸道:“你就别取笑我了,啥事儿还没干成呢,人都晒成了一个黑炭团。” 夏月凉道:“按说我是应该在你的店铺开业之后再离开的,只是我二姐姐那边就快临盆了,雅苏城又太远,实在是耽搁不起了。” 言静姝道:“店铺的本钱都是你出的,可你既不关心店铺开在什么地方,也不关心店铺经营什么,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么?” 夏月凉笑道:“你不是有军师么,小殊表哥那么聪明,你就等着赚大钱吧!” “月月……”言静姝的脸突然有些泛红,凑到她耳边道:“你说申靖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夏月凉眨了眨眼睛,故作不知道:“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哎呀,我这么跟你说吧,那天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要是有的话就别和我走得太近,你猜他怎么说?” 夏月凉噗嗤笑道:“小殊表哥是个爽快人,他肯定说有啊。” “什么呀,他骂我了。” “他骂你了?” “是啊,他骂我蠢,还说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生意肯定要亏本。 月月,你说他的嘴巴是不是特别毒,我的店铺还没开张呢,他就开始诅咒我!” “你现在知道他不是那么完美的人,是不是后悔看上他了?”夏月凉打趣道。 “哪有……”言静姝的脸更红了:“其实后来我仔细琢磨了,他骂我蠢其实是说我不懂他的心,还想把他推给别的姑娘……” 夏月凉抚额,这姑娘总算是还没蠢到家,否则她都要同情申靖了。 “既然你们俩郎有情妾有意的,不如就在一起好了。” “可我……”言静姝有些犹豫。 “又要说你父亲了是吧?” “不止是我父亲,还有我哥哥。虽然夏侯老神医说他恢复得不错,但我知道他最多就是能够生活自理,这辈子都需要人照顾。 可谁家娶媳妇愿意连大舅哥一起娶的? 就算家中不缺钱,脸面总是要的吧?” “我该怎么说你才好。”夏月凉拉起她的手:“小殊表哥又不蠢,你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一早就清楚。 难道他会不知道你们兄妹感情深厚,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么? 既然他愿意和你在一起,就证明他会接受你的一切,也有把握说服他的父母,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言静姝的眼神有些迷茫。 兴许是她遇到的不顺心的事情太多,不太敢相信申靖这么好的少年郎会中意她,更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 夏月凉笑道:“不要想那么多了,申靖是个有担当的人,既然他看上你了,就一定有办法把你娶进门。 你只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行。” “我真的可以么?”言静姝用力咽了咽口水。 “别忘了你是陛下钦封的县主,真正的宗室贵女,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言静姝被她的话逗笑了。 “公主都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何况是我……”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长宁公主言丹雪,顿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月月,你别总是说我了,你也快要及笄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夏月凉叹了口气:“你这家伙还真是操心啊,及笄也不过十五岁,我才不要这么早就嫁人呢。 奉国这么大,还有夜国、虞国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国家,等我把这些地方都跑遍了,说不准就能遇到心仪的男子。” 言静姝道:“从前听人说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还有些不太理解。 今日听你这么说,我算是明白了。 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小小的燕雀,想得就是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一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就满足了。 可你是有远大志向的鸿鹄,心里装着天下,一般的男子根本入不了你的眼,安稳的小日子也不适合你。” 夏月凉方才的话不过是随口一说。 曾经的她的确拥有远大的志向,公司做到那么大依旧不满足。 可最终她落得了什么结局? 重活一世,她的想法和言静姝其实差不多,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唯一的区别是,言静姝为自己的安稳小日子规划了一个丈夫,而她只想到了自己。 夏月凉笑道:“不说这些了,年后我就要启程前往雅苏城,这段时间咱们得计划一下,怎么也得好好过个年。” 提起过年,言静姝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计划什么呀,每次过年还不都是一样无聊。 尤其是我们家更是如此,进宫参加家宴,连饭都吃不饱。 回府和一群各怀鬼胎的人一起吃年夜饭,还得一起守岁,没意思透了!” 夏月凉笑道:“我指的是上元节。听说今年陛下下旨连赏五天花灯,到时咱们一起去瞧瞧。” “既然你想去,那我自然作陪。只是咱们两个女孩子,会不会显得有些冷清?” 第二百三十四章 前往朔城(三) 听了言静姝的话,夏月凉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的恋爱经验虽然不丰富,毕竟也是过来人,对感情方面的问题还算了解。 男女之间从陌生到互生好感,再到浓情蜜意,最后成为一家人,变化其实是非常大的。 言静姝和申靖现在就属于互生好感的阶段。 处于这个阶段的年轻男女,情感还比较朦胧青涩,言行举止也不敢太过亲密,但脑子里时刻都想着对方,恨不能每次出门都能偶遇。 可以这么说,这是双方在彼此心目中形象最为完美的事后,两个人最终能不能相爱,甚至成为一家人,这个阶段非常重要。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约束太多,难得有个不讲究那么多的规矩的上元节。 同闺中密友相比,女孩子们当然更想同心上人一起度过如此美好的节日。 言静姝被夏月凉笑得有些小紧张,轻轻拐了她一下:“和你商量事情呢,好端端的又笑什么?” 夏月凉道:“我觉得小殊表哥应该不会这么无趣吧,他居然没有邀约你一起去赏灯么?” 言静姝红着脸道:“眼下离上元节还早着呢,谁有空去想那些事情。” 现在的夏月凉完全是以一个“老阿姨”的心态在看小孩子们谈恋爱。 她笑道:“男孩子都有些粗心,即便心里全都是对方,也会忘记一些女孩子觉得非常重要的事情。 要不要我去提醒小殊表哥一声?” “不要。”言静姝的头摇得更拨浪鼓一样。 这是她和申靖相识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她当然希望能和他一起度过。 但这个愿望若是需要通过好友才能实现,那还有什么意思? 夏月凉暗道,不管那个时代的女孩子想法都是一样的,都盼着心上人能够知情识趣温柔体贴。 可惜世间真正知情识趣的男子并不多,所以女子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上一世的她…… 趁言静姝有些分神,夏月凉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上一世的情景。 她和言景深的情况完全不同,不懂情趣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每一次让人失望的都是她。 自从父母关系破裂之后,她就再也不是那个爱笑的小姑娘。 所有的节日,包括她自己的生日,全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言景深则不同,每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他都能当成重大的节日来庆祝。 两人结婚十年,她都不记得收过多少莫名其妙的礼物。 如今想来,其实上一世的她就是个毫无情趣可言的工作狂。 言景深爱上她其实也挺倒霉的…… ※※※※ 自从夏怀珉做了朔城守将,夏家过年就很少有一家团圆的时候。 今年也不例外,长房虽然多了夏灵晏一家,但夏怀珉和夏慕朗父子缺席。 二房缺了夏繁霜,罗氏又受了重伤,包括夏慕扬在内,没人敢在院子里大声说话。 四房同往年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但夏怀珣和夏月凉都不喜欢吵闹,因此和平日一般清净。 唯有老夫人的院子非常热闹,孩子们全都凑在一起剪窗花贴春联,连夏太师都受到了他们的感染,一张嘴就没合拢过。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正月十四。 言景深已经做好的出发的准备,只等上元节一过就启程。 豆包和木鱼年纪还小,并不知道他的计划,只觉得最近他有些反常。 木鱼老实,并不敢多话。 豆包性子活泛,心里又装不住事,把木鱼拉到了花园一角。 “喂,你有没有觉得公子最近有些不对。” 木鱼点点头:“是有些不对,公子好久都没有去太师府了。” “对!”豆包拍了拍脑门:“我说是哪里不对劲儿,原来是这个! 公子从前住在东大营,但每次休沐他都是一大早就前往太师府,有时甚至连王妃的面都见不到。 可最近这一个月,公子休沐时哪儿都不去,整日窝在王府里。” 木鱼道:“可能是十一哥和十三哥都回家探望父母去了,公子寻不到人说话,所以只能窝在王府里。” 豆包道:“你的话也有些道理,可从前十一哥和十三哥在的时候,公子也没有每次都带着他们去太师府啊。” 木鱼说不出话了,只能用力挠了挠头。 豆包还想说什么,就听见言景深在不远处叫他。 “来了——”他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言景深面前。 “公子叫小的有什么吩咐?” “你和木鱼躲在那里说什么呢?” 听他这么问,豆包知道自己方才和木鱼说的话被公子听见了。 他只能老老实实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公子,您该不会是得罪了夏学士,所以他不让您前往太师府念书吧?” 言景深被他的模样逗笑了。 “如果我说是怎么办?” “呃……”豆包被难住了:“那公子多备些礼物前去哄哄夏学士,他一高兴说不定就不计较了。” 言景深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豆包真是聪明,就照你说的办!” 豆包激动得小脸红扑扑,胆子也大了许多:“公子此次外出要去多久啊?” 言景深道:“少说一个月,多说恐怕要三五个月甚至一年都有可能。” “那……要不公子带我们一起去,十一哥和十三哥都不在,一路上没有人伺候您的饮食起居。” 一旁的木鱼真不知还能说什么。 他们俩伺候公子才刚几个月,连规矩都还没有学全呢。 豆包的个头儿还不及他高,嘴皮子利索双手却不听使唤,跟着公子出远门,究竟是谁在伺候谁? 言景深笑道:“你这份心意我领了,但此次出门是为了公干而非游玩。 你们俩正是学习的年纪,眼下最要紧的是好生念书习武学规矩,其他事情就不用操心了。” 说罢他摆摆手,豆包不敢多话,拉着木鱼去了花园的另一头。 言景深笑了笑。 明日便是上元节,也算是古代的情人节。 换作上一世,他早就准备好礼物去邀请魔鬼椒,节目也安排得满满的。 虽然魔鬼椒不太领情,经常以工作太忙为借口推脱。 但他总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把她拉出门。 如今不一样了。 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三十五章 前往朔城(四) 重活一世,言景深的脾性并未改变,但夏月凉那边的情况却变了。 既然从前的招数已经不管用,他只能另辟蹊径。 此番前往雅苏城,他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姐姐和姐夫,争取把顾衍南抓住。 到那个时候,就不信魔鬼椒还会不理他! 他正在盘算,一名负责打探消息的护卫前来禀报,说夏家三姑娘上元节后便要启程前往雅苏城。 “你说什么?”言景深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护卫不得已,只能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言景深往椅背上一靠,眉头皱得更紧了。 最近他实在是太忙了,连太师府那边的事情都没顾上打听。 魔鬼椒的二伯母打算去雅苏城的事情他倒是听说了,可她不久前不是;不是重受伤么? 夏家人那般疼爱魔鬼椒,居然放心让她一个人前往雅苏城? 他亲爱的老师这一次倒是挺开明,竟也不阻拦?! 言景深越想越着急,险些拔腿就往太师府跑。 雅苏城四面全是大沙漠,最近又正值风沙最大的季节,别说是魔鬼椒,就连他都不敢保证一定能平安通过。 况且那地方还有穷凶极恶的沙匪,魔鬼椒连武功都不会,关键时刻拿什么保护自己? 难道她以为沙匪都叫言景深,宁可挨揍也要让着她? 他深吸了几口气,好容易才恢复了平静。 方才他太过激动了。 如今的魔鬼椒是太师的孙女,手底下还有封祁那样的高手,沙匪就算再凶恶,又怎么可能伤得了她? 罢了,他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想这些事情。 既然他们两人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前往雅苏城,足以证明缘分还在。 至于今后会不会继续发展,那得看他如何运作。 “二公子……”那名护卫见他迟迟不说话,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言景深醒过神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只是你抽个人去打探一下太师府的三姑娘,看看她什么时候离京。” 他想了想又道:“你再派个人跟在她身后,千万不要暴露行踪。 还有,一定要记得及时把消息及时传递回来。” 那护卫完全不懂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只能抱拳应是。 ※※※※ 夏月凉的上元节过得特别无聊。 同言静姝在街上逛了不到一刻钟,她们便遇到了申靖。 上元灯会的花灯已经足够明亮,夏月凉不打算做电灯泡,带着丫鬟们去了最近的酒楼。 主仆几人好好吃了一顿,又沿着河边赏了一个多时辰的夜景。 言景深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另一家酒楼,倚在窗边看了夏月凉近一个时辰。 第三日一早,夏月凉的车队出发了。 罗氏去不了雅苏城,心里对女儿的牵挂比之前更甚。 虽然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她捎给夏繁霜的东西还是装满了二十辆马车。 夏月凉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自己除了银票和几身衣裳,几乎都没有带什么东西。 封祁等人骑马,她带着春酌和鸣笳乘坐马车,几乎没有任何负担,最多七八日便能抵达朔城。 如今却不一样了,这满满当当的二十两马车,真是一点也快不起来,少说也得十几日才能见到大伯父。 夏月凉歪靠在车窗边,看着端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季云蓁。 “姑娘有何吩咐?”季云蓁一带马缰靠了过来。 夏月凉哪儿有什么吩咐,纯粹就是欣赏美人。 同一年多前相比,季云蓁外貌上的变化不大,气质却跟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如今的她眉宇间添了几分硬朗,却又不让人觉得冷冰冰,说起来比她从前故作清高的时候还更容易接近。 也不知墨千黎那家伙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这么出众的女孩子,要不是受身份拖累,岂能轮得到他?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云蓁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我瞧着你的骑术很不错。” 季云蓁道:“我是儿时在外祖家里学过几日,当时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其实还差得很远。 后来断断续续又骑过几次,但都没有什么进步。 直到姑娘给了我继续学习的机会,这才静下心来好好学了一段时日。 我的骑术比起封大哥他们还差得太远,还需进一步提高。” 说话间马车已经全部准备妥当,慢悠悠驶离了太师府。 出了西城门后,一行人向着西方缓慢前行。 一路上都有人将夏月凉一行的消息传递给言景深。 大约五六日后,他终于弄明白了夏月凉的打算。 魔鬼椒果然是“贼心不死”,此次离京的目的之一便是前往朔城调查闻老狐狸。 他对接下来的行动重新做了安排,带着两名护卫骑快马先一步赶到了朔城。 朔城和临城只隔了一座山,言景深从前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一是景家没有多余的银钱,没有什么要紧事的时候景家人坚决不到处乱跑。 二是他六岁的时候便去了胡家拜师学艺,没有那么多的空闲。 但他没少听人提起朔城,因此对这个地方还算了解。 近几年虞国对奉国少有侵犯,朔城百姓的日子也比较太平,繁华程度竟不亚于临城,甚至比望城还强了那么一点点。 言景深几人寻了一家颇有规模的客栈住了下来。 他简单洗漱后好好睡了一觉,直到傍晚时分才醒来。 正准备吩咐小二哥送些饭菜,窗外传来了一阵车马声。 “二公子,夏家的车队到了。”一名护卫站在窗边回话。 “这么快?”言景深挑了挑眉,也走到了窗边。 他探出头往外瞧了一眼,果然见到了端坐在马背上的封祁和季云蓁。 他的视线从两人身上划过,最终定格在夏月凉的马车上。 夏怀珉在朔城有府邸,夏月凉一行人自然不会住客栈,因此车队只是路过而已。 而他之所以选择这家客栈,正是因为这里是通往将军府的必经之路。 “二公子,待会儿用过饭您有什么打算?” 护卫见他对夏家车队如此关心,以为他想要夜探将军府,忍不住问了一句。 言景深笑道:“将军府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也不是咱们三个人就可以随便进出的。 待会儿用过饭你们俩好生休息,我有事出去一趟。”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夜探狐狸窝(一) 言景深的武功比护卫们高出许多,两人不便阻拦,只能点头应下。 此时已是月末,虽然天气十分晴朗,天上的月亮也只剩下了一丝月牙,光线极其昏暗。 以寻常人的目力,二十尺开外的事物就有些看不清了。 言景深自幼习武内力深厚,比一般人能多看清几十尺,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准备了两个火折子。 闻家世居朔城,但家境一直都不好,人丁也不兴旺,因此老宅占地不大,位置也十分偏僻。 言景深之前就让人打听过闻家老宅的地点,并详细描绘了地形图。 以他的能力,通过地形图快速而准确地找到地点并不难。 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站在了闻家老宅的围墙外。 围墙不过一人多高,加之年久失修,整座宅子看起来破破烂烂凄凉得很。 言景深嘴角弯了弯。 难怪闻老狐狸一直屹立不倒,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 清廉一装就是二十多年,穿旧衣吃粗食,身为一国宰相,连自家老宅都不修缮。 从古至今能做到这一点的官员,凤毛麟角都不足以形容。 言景深单手一撑,动作轻巧地跃过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闻家的院子里。 他打开火折子,缓步走进了堂屋。 屋子虽然破旧,各种家具和摆设倒还齐备,只是年代太久都有些腐朽了。 不过灰尘倒不算太多,蜘蛛网也很少见,足见这屋子时不时还是会有人前来查看。 言景深走到书架前,借着光亮看了看略有些凌乱的藏书。 闻家不能与夏家相比,藏书数量不多而且内容单一,基本都与科举有关。 诸如游记诗集等等有意思的书籍,完全寻不到踪迹。 言景深撇撇嘴,迈步走进了里间。 难怪魔鬼椒会有那样的想法。 闻老狐狸形象不好气质憨厚,爱好单一缺乏情趣,年轻时家境又如此糟糕,能看上他的女人口味的确非常重。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不愿意娶那女人,遇到白富美陆氏后立刻就变了心。 里间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 一张有些简陋的木床,一张圆桌和三个圆凳,以及两只掉漆之后斑斑驳驳的樟木箱子。 言景深没有进一步动作。 因为夏月凉曾经说过,去年她派封祁来过朔城。 那家伙虽然没有查出什么线索,但屋子里这些东西肯定翻找过不止一遍。想来他再翻找几遍也是一样的结果。 言景深走出堂屋,又去一旁的厨房和耳房转了一圈。 朔城地广人稀,闻家老宅虽然不大却是单家独院,左邻右舍皆无。 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宅子里又没有半点女人的物件和痕迹。 若非闻敬有相好的女人这话是闻承礼说的,言景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受骗了。 他走出耳房,看向围墙的另一边。 距离最近的一座宅子规模不小,青砖黑瓦草木繁盛,一看主人的日子就过得很不错。 言景深陷入了沉思。 闻老狐狸年轻时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得而知,但一个能考中进士的人,必然经历过寒窗苦读。 能与他相识的女子并不多,而且很有可能就住在附近。 可附近只有这所大宅,住在里面的人即便身份不高,经济条件也算是很不错的。 这种人家的姑娘居然会看上一穷二白的书生? 就算她年少单纯眼瞎,她的父母和长辈视力应该是正常的,怎么可能让女儿做出飞蛾扑火这种事情? 言景深越想越觉得奇怪,连火折子熄了都没有在意。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围墙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言景深屏住呼吸,一闪身就躲进了围墙的阴影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就停了,一道十分耳熟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姑娘小心些,属下这就带你进去。” 魔鬼椒也来了?! 言景深说不出是惊还是喜。 近两个月没有见面,要说他一点都不想夏月凉,那绝对是假话。 可这女人手下明明有那么多人,有必要大半夜亲自跑这一趟么? 而且朔城是夏怀珉的地盘,至于这般偷偷摸摸的吗? 封祁和夏月凉很快就越过了围墙。 言景深穿的是一身夜行衣,又躲在阴影中,连武功高强的封祁都没有发现他。 然而,夏月凉却突然顿住了脚。 “姑娘怎么了?”封祁有些焦急地问道。 夏月凉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肯定道:“这里方才有人来过。” 封祁吃了一惊,立刻警觉起来。 言景深却是吓了一跳。 魔鬼椒不是吧,他明明藏得那么好,连武功高强的封祁都没有发现,她居然…… 封祁道:“这地方偏僻荒凉,姑娘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夏月凉道:“我没有胡乱猜测,这宅院中有一股淡淡的烟火味,今晚一定有人来过。” 封祁笑道:“原来如此,属下还以为姑娘会武呢。” 夏月凉笑了笑,又道:“夜里光线虽然差,但咱们不能惊动闻老狐狸的人,在朔城也不宜待得太久,所以只能趁夜前来。” 言景深不想再躲了,轻轻咳嗽了一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是你?!”封祁的目力也十分了得,立刻就看清了他的脸。 “是我。”言景深笑着看向夏月凉。 夏月凉眯了眯眼睛。 没听说这家伙离开京城,他却出现在朔城。 他该不会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吧? 言景深很快就来到了两人身边,冲夏月凉抱了抱拳:“师妹。” 夏月凉握了握拳,真想在他那欠揍的脸上来上一下。 这厮脸皮真厚,居然好意思叫自己师妹? 封祁也抱了抱拳:“不知二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言景深笑道:“我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你家姑娘肯定知道,我就不用解释了吧。” 夏月凉瞪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什么发现?” 言景深摸了摸鼻子:“我也是刚来没多久,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查勘。” 夏月凉道:“闻家老宅是单家独院,距离最近的便是这所大宅,想来闻老狐狸那个相好的,八成与这家人有关。” 她的想法与自己完全一致,言景深心里颇为得意。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探狐狸窝(二) 封祁如何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儿。 但他是个大男人,想法与女子自然不同。 在他看来,博思王府与太师府不对付,即便二公子也做了四爷的学生,姑娘同他也不可能太过亲近。 二公子突然出现在这里,说不准就是博思王派他来的。 至于目的…… 谁知道他是为了闻相还是为了自家姑娘? 封祁突然觉得言景深的笑容有些碍眼,忙道:“姑娘,属下从前仔细打听过,这家人姓王,从前是做粮食生意的。” 这家人做什么营生夏月凉不感兴趣,她想知道的只有他们家年近半百的女眷的情况。 言景深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先开口问道:“王家有没有年近半百的女眷?” 封祁道:“王家如今的家主叫做王德显,今年也就四十出头。 他的妻子张氏大约三十七八岁,两人有三儿两女,家庭十分和睦。 属下曾经扮作货郎向那张氏打听过闻家的事情,她却推说自己嫁进王家的时候,闻家早已经没有人了,所以对从前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的话刚说完,夏月凉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言景深忙道:“朔城的天气太冷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查勘的,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 封祁正有此意,抬眼看向夏月凉。 他们两个会武功的大男人自然不在乎这么点冷风,姑娘却是个娇养的贵女,万一生病就麻烦了。 对言景深的提议,夏月凉并不反对,她拢拢身上的斗篷道:“天这么晚了,哪里还有说话的地方?” 言景深笑道:“我就住在离将军府不远的恒新客栈,不如就去那里?” 夏月凉点点头,三人一起出了闻家老宅。 回到客栈,两名护卫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封祁虽然不敢完全信任言景深,但他非常了解夏月凉。 既然姑娘愿意与二公子会面,就说明他还是靠得住的。 也不用夏月凉吩咐,他主动留在了言景深的房门外。 夏月凉和言景深各自落座。 “你不是在东大营历练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不怕被陛下责罚么?” 言景深并不打算隐瞒她,坦然道:“老皇帝得到确切的消息,说顾衍南可能会前往雅苏城,所以他派我前往雅苏城。 一是保护雅苏王和王后,二是缉拿顾衍南。” 夏月凉的呼吸微滞。 老皇帝平日装得像个昏君,关键时刻却从不含糊。 能得到如此精准的消息,证明他在虞国也安插了不少眼线。 只是那顾衍南十分奸诈狡猾,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缉拿的。 “你虽然没有见过顾衍南,但也该听说过他的身份和能力。 雅苏王和王后是我的亲人,你帮忙保护他们我当然高兴。 可顾衍南真不是那么好抓的,你不该答应老皇帝。” 言景深笑道:“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夏月凉冷笑道:“我是怕你一条道走到黑,为了抓顾衍南不惜任何代价,到时把我二姐和二姐夫给连累了!” 言景深叹了口气:“魔鬼椒,你对我别有那么深的偏见好么?” “是不是偏见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老皇帝派来的,我无权干预更无权阻止你的行为。 但你自己有什么样的毛病自己还不清楚么?” 言景深心中一凛。 执着是好事,但太过执着往往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 魔鬼椒太了解他了,所以才再次提醒他。 夏月凉不太愿意去想那些早已经过去的事情,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前往雅苏城?” 言景深赶紧道:“我的任务虽然有些困难,但并不紧急。 这一趟前来朔城,主要是为了来这狐狸窝里瞧瞧。” 夏月凉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他半个字都没有提她,但做的事情却全都是为了她。 “雅苏城附近都是沙漠,单独行走太过危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一起走吧。” 能与夏月凉同行,言景深当然是求之不得。 虽然他也可以暗中尾随在她身后,但偷偷摸摸又如何比得过光明正大。 “好啊,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夏月凉道:“行走沙漠你比我有经验,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成行。 我已经吩咐人去请向导雇驼队,我大伯父也去安排人手了。 一切准备妥当总要三四天,趁这个机会咱们可以好好调查一下闻老狐狸的风流史。” 听她一口一个咱们,言景深的心情更加愉悦。 “我说魔鬼椒,既然都打算同行了,我继续住客栈恐怕不太好吧?” 夏月凉噗嗤笑道:“合着你这登堂入室都成习惯了,连我大伯父的府邸都不放过。” 言景深分辩道:“其实我主要是想见一见你大伯父。 他驻守朔城那么多年,保奉国一方平安,是众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尤其是附近几个城池的百姓,谁不感激他的这份恩情?” “好吧。”夏月凉笑道:“既如此我就成全你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大伯父很不喜欢博思王,若是知晓你是他的儿子,恐怕会有些不高兴。” “切——”言景深无所谓道:“你也太小看夏将军了。他若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容不下,绝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可能帮你说话的,以免引得别人起疑。” 这话言景深就不爱听了。 魔鬼椒这是在嫌弃他拿不出手么? 夏月凉懒得与他胡扯,又道:“顾衍南只不过是个身份未明的皇子,老皇帝为何对他如此重视?” 说起这个,言景深突然想起一件事。 “魔鬼椒,你是不是一直都有些瞧不起老皇帝?” “这话是怎么说的,他是一国之君,我怎么可能会瞧不起他?” 言景深斜眼看着她:“如果我说你用计帮你二姐脱困一事,其实陛下心知肚明,你有什么想法?” “那又如何?”夏月凉不以为意道:“他不揭穿我,我就可以当成他不知道。 那时他正愁着雅苏王后这个位置落到旁人头上。 我二姐主动跳出来,不仅占了王后的位置,还占了雅苏王心里的位置,他高兴还来不及!” 第二百三十八章 面见夏将军(一) 言景深一向都非常欣赏夏月凉的胆识。 当初夏家虽不及言家豪富,但她爷爷名下的那几家酒楼规模不小,地段也相当不错。 她们父女二人就算一辈子什么都不做,把那几家酒楼卖了也够花用几辈子。 可她性子太过要强,不仅把酒楼生意撑下来了,事业还越做越大。 都说商场如战场,她一个年轻女人与那些老奸巨猾的商人相争,不仅能力出众,气势上更是从来不落下风。 但这里毕竟是皇权大于一切的古代,她居然连老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甚至还敢加以利用,这胆子也是没谁了。 孰料夏月凉却先他一步说道:“说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我最多就是利用一下老皇帝,你呢?”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更何况他冒充老皇帝的孙子,还有谋夺江山的嫌疑。 一旦东窗事发,谁会管他对皇位有没有兴趣? 言景深一时间找不出话反驳,只能道:“反正事情已经这样,后悔也来不及了。” 夏月凉嗤笑道:“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真要是那种会后悔的人,就该活得低调一些。 你明知顾衍南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偏生还要主动凑上来,换作是我也会以为你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言景深笑道:“没有野心的还叫男人么?” “少拿这些话来敷衍我!”夏月凉白了他一眼:“一把年纪的人做事只图痛快,从来不考虑后果。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次你顺利擒获顾衍南,回京之后会遇到什么样的状况。 若是让他溜了,你又会遇到什么样的状况?” 言景深道:“你不就是担心我的表现太过出色,老皇帝一高兴就把皇位传给我么?” “你已经不是懵懂少年了,有些事情本不用我多说。 但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该说不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该走哪条路呢自己看着办。” 言景深还想辩解几句,却见夏月凉已经站了起来。 “时辰不早了,客栈里多有不便,你若是真想见我大伯父,这就跟我回将军府。” 言景深默默叹了口气。 魔鬼椒这在自己面前说一套做一套的毛病还是没改。 明明说好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的,这么快就反悔了。 他怕夏月凉再反悔,赶紧道:“我当然是真的想见夏将军,只是这么晚去打扰是不是不太礼貌?” “叫上你的人赶紧走!”夏月凉懒得与他废话,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封祁内力深厚,但他并不打算偷听两人的谈话,因此故意走远了些。 见夏月凉这么快就出来了,他快步走了过来:“姑娘,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回将军府。”i夏月凉吩咐道。 封祁朝客房里面看了一眼:“那二公子他们……” 说话间言景深也跟了过来:“客栈太过简陋,师妹许是待不惯,咱们还是先回将军府吧。” 封祁嘴角抽搐了两下。 博思王府的这位二公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实在是无人能及。 恒新客栈在朔城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他这间客房又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之一。 如果这都能被称作“太过简陋”,那一般人的房间简直等同于猪圈了。 言景深去隔壁房间叫醒两名护卫。 两人睡得迷迷糊糊,听他说现在就要去将军府,瞌睡顿时就没了。 “二公子,都这个时辰了,夏将军肯定睡下了。” “咱们这么晚还去打扰,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 “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赶紧收拾一下,待会儿夏三姑娘该不高兴了。” 两名护卫哪里还敢磨蹭,匆匆套上衣裳就随他走出了房间。 难怪王爷拿二公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这人脉实在是太广了。 夏三姑娘是太师府最矜贵的姑娘,平日里连见一面都十分困难。 可二公子居然能半夜把她约到客栈里见面,而且还能受邀一起回将军府,这面子可真是够大的! 一行人离开客栈,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就来到了将军府。 闻敬的清廉是装出来的,夏怀珉却是真的不太讲究吃穿,这方面他同样不像是夏太师的儿子。 将军府占地挺大,建筑风格十分大气,很符合夏怀珉的身份。 只可惜主人的心思全都在军营,这里又没有个女主人,布置难免有些随意。 言景深一路上都在想着见到夏怀珉该说些什么,该怎么才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虽然他只是魔鬼椒的伯父,不可能做得了她的主,但也是他必须讨好的人物。 这么一想,他心里居然有些小紧张。 两名护卫也有些紧张,自家王爷与夏家的关系不好,他们就这么大半夜往人家府里跑,真是遭人恨啊! 然而,他们三个人都想多了。 夏怀珉虽然在朔城有府邸,但他大多数的时间都住在军营里,真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三个人白紧张了一场,见到的却只是夏怀珉的儿子夏慕朗。 与一年前相比,夏慕朗的变化不大,只是身材已经恢复到了受伤之前的状态。 夏月凉半夜出府的事情他并不知晓,但经过夏侯放替他疗伤一事,他对小堂妹有了新的认识,自是不会干预她的事情。 但对于博思王府二公子的突然登门,夏慕朗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夏月凉笑着解释:“二公子如今也是我爹爹的学生,此次他来朔城是奉陛下之命,大哥还是先让人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 夏慕朗没有继续追问,吩咐管家带言景深几人前往客房休息。 三人离开后,夏慕朗对夏月凉道:“三妹妹还是先回去安歇,明日还有好些事情要做。” 夏月凉笑道:“我还不困,大哥若是还有精神,不妨再同我说说雅苏城的事儿吧。” 夏慕朗见她是真的不困,便吩咐下人去准备了些茶点。 “其实雅苏城我只去过一次,不过从前倒是听元彧说过许多那里的事情。” 夏月凉问道:“我听说当年二姐夫是遭人追杀,这才与大伯父认识的?” 夏慕朗点点头:“三妹妹一定听人说过,雅苏城民风彪悍淳朴。 其实那里的人和咱们奉国人也没有太多的区别,一样有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九章 面见夏将军(二) 夏月凉又不是真的古代闺秀,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识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无非是目的不同手段各异罢了。 她之所以向夏慕朗打听从前的事情,主要是想问一问李元彧身边究竟有多少隐患。 以顾衍南的行事风格,若是真想对付李元彧和夏繁霜,必然会从这些隐患下手。 夏慕朗不知道她打听这些事有什么目的,但还是耐心同她讲述了一番。 “李元彧的祖父是雅苏城的王,他膝下子嗣众多,个个都是能征善战十分彪悍。 他们那里不似咱们奉国,虽然也有嫡庶之分,却不是那么分明。 李元彧的父亲是嫡子,但他的势力并不比其他兄弟大,在雅苏王面前也没有更多的话语权。 他们那里都是用能力和战功说话,谁的能力强战功多,谁就有可能继承王位。 李元彧的父亲不仅能打仗,还颇有些头脑,甚至还学过咱们的兵法。 这么一来,拥戴他和妒忌他的人也越来越多,结果引来了旁人的算计。 十多年前,李元彧的父亲遭人设计,在战场上中了奸计丢了性命,他也被人四处追杀。 若非我父亲巡查边境的时候发现了他,他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后来李元彧长大了,带着他父亲当年的老部下回到雅苏城,用雷霆手段为父亲报了仇,夺回了属于他的王位。” 夏月凉有些哭笑不得。 大哥还是不够了解她啊。 明知她不似二姐那样单纯,甚至比他还有手段,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却还是有所顾忌,就怕她被吓到。 她想知道的是细节,如果能知晓那些害死李元彧父亲的都是些什么人就更好了。 “大哥,当年暗害二姐夫的人现下在什么地方?” 夏慕朗微微愣了愣,这才道:“那些人都死在了李元彧手上,你问这个干嘛?” 夏月凉道:“我担心那些人的党羽,毕竟有些人隐藏得比较深,二姐夫未必知晓他们的底细。” 夏慕朗总算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担心那些人对元彧和霜儿不利?” 夏月凉急忙点头:“如果可以,烦请大哥把当年那些人的名单给我弄一份。” 这种事情她当然可以直接去问李元彧,但有些事情晚了一步就会失去先机,必须早些做好准备。 夏慕朗想了想:“事关人命绝不可大意,待我明日去军营查阅当年留下的卷宗,再向那些老将军打听一番。” 夏月凉笑道:“如此便有劳大哥了。” 夏慕朗轻叹道:“我一直觉得自己不算太笨,但同三妹妹一比,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 若你是个男孩子,祖父就不用犯愁了。” 夏月凉知道他说这些话并没有看不起女孩子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这个时代的女子没有机会做官,自然也就无法支撑夏家这样的门户。 她轻笑道:“大哥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年少有为的长房嫡子,祖父对你的期望是非常高的。 更何况家中还有慕扬,他年纪虽然小,读书却非常用功,将来一定会是你的好帮手。” 夏慕朗不打算继续辩解,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透亮。 慕扬的确是个非常用功的孩子,可他和自己一样,远不及长姐和三妹聪明。 将来他或许会有个不错的前程,但对夏家的帮助却十分有限。 夏月凉道:“大哥有没有听说小五叔的事儿?” 夏慕朗点点头:“长姐的信里同我说了,小五叔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加之有祖父亲自调教,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夏月凉笑道:“既如此大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小五叔年纪比慕扬还小,将来他们俩互相帮扶,何愁夏家不会达到另一个高峰?” 夏慕朗道:“这些事情咱们私底下说说就好,千万别让我父亲听见。” 夏月凉有些诧异。 她六岁才初次进京,那时夏怀珉早已经去了朔城。 这些年他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几回,自然谈不上了解。 她一向尊重大伯父,毕竟像他这样出身的人愿意驻守边关,实在太难得。 加之他对妻子一心一意,即便两地分居也没有纳妾,同样十分难得。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大伯父居然还有这么狭隘的想法。 小五叔是养子,身上的确没有流淌夏家人的血脉,可那又如何? 只要他记得二老对他的恩情,好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别说只是帮扶大哥和慕扬,就算让他做家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慕朗道:“人无完人,父亲自然也不能例外,而且他没有见过小五叔,有些顾虑也正常。” 夏月凉抿抿嘴,并没有接话。 夏慕朗见她不以为意,又道:“既然三妹妹与博思王府二公子这般熟识,想必你应该听说过博思王与祖父之间的事情。 他的年纪与我父亲差不多,虽然当初没有在一起念书,但我父亲对他还是非常了解的。 因为韦淑妃的缘故,祖父并不仅仅把他当做皇子,而是当做故人之子来照顾。 可以这么说,对待他比对待自己的儿子都不差。 可博思王是怎么对待祖父的? 恩情直接变仇恨,甚至比那些真正对他不好的人都不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父亲这是被博思王刺激到了,所以再次遇到同样的事情,他难免会有些多余的的想法。” 他这些话颇有些道理,夏月凉都险些被说服了。 夏慕朗笑道:“从前我一直以为三妹妹的脾性和外表一样,都是娇弱温软的。 如今才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在咱们家的姐妹中,你的脾气才是最硬的。” 夏月凉噗嗤笑道:“大哥干脆说我脾气不好就行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夏慕朗道:“女孩子脾气硬些也不是坏事,总好过性子软弱将来受人欺负。” 夏月凉心念一动。 大哥与黄婉音的婚事取消之后,一直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新的打算。 今年他都二十了,再不娶媳妇儿就成这个时代的大龄剩男,会遭人取笑的。 还有季云蓁那边…… 第二百四十章 面见夏将军(三) 或许是墨千黎对季云蓁太过痴心,或许是他各方面的条件都非常合适。 虽然两人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夏月凉心中却已经默认了两人将来会在一起的事实。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想起了一件事,季云蓁是喜欢夏慕朗的。 只不过当时季家刚刚遭遇变故,夏慕朗又有未婚妻,她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季云蓁与大哥在一起的可能性。 而且季云蓁是那种很有分寸的女孩子,因为清楚自己与夏慕朗不可能在一起,也不敢作任何非分之想,只说自己想要报恩。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夏慕朗与黄婉音的婚事没成,如果他没有其他的打算,季云蓁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来老皇帝为了包庇儿子,并没有继续追究季沐清一案。 虽然翻案遥遥无期,但他也没有再提过要如何处置季沐清的妻儿。 闻老狐狸一党心中有鬼,绝不敢主动提起季家的事。 二来季沐清是祖父的人,夏家有责任照顾他的妻子儿女。 三来大哥这一生多半都会在朔城度过,就算娶了季云蓁,也不会有几个人在乎。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大哥的婚事已经成了大伯母的心病。 她对儿媳妇的要求已经从最初的门第、相貌、才干、性格样样俱全,逐步下降到只要是个样貌周正的姑娘就行的地步。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大哥,就看他对季云蓁有没有那种意思。 从季云蓁的角度考虑也一样。 墨千黎的条件是好,但大哥也绝不比他差。 甚至有许多方面大哥要超出他许多。 撇开当年的恩情不提,大哥这般稳重成熟的男子,应该更加符合季云蓁的择偶标准。 当然,这些都是她的看法,最终季云蓁会和谁在一起,还得看他们三个人如何选择,或者说看他们之间的缘分。 想到这里,夏月凉笑着问道:“大哥今年及冠,大伯母整日都在为你的亲事操心。 黄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大哥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姑娘?” 比起一年多前,夏慕朗明显更加成熟,脸皮似乎也厚了不少。 谈论同样的话题,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不好意思,而是坦然道:“为兄受伤耽误了许多军务,最近一年简直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空闲认识女孩子。” 同样的话夏月凉上一世听过太多。 多少出色的年轻男女选择单身,理由明明是五花八门,但在应付长辈的时候最喜欢用的就是工作忙这个借口。 她笑道:“我倒是认识不少出众的姑娘,大哥要不要帮忙给你介绍一个?” 夏慕朗终于捱不住了,连连求饶:“三妹妹还是放过我吧,你认识的姑娘全都是京中贵女,如何会看上我这样的莽夫。” 夏月凉默默叹了口气。 大哥是当朝太师的嫡长孙,容貌俊朗文武双全。 如果他都算是莽夫,那奉国八成以上的年轻男子都成什么了? 看来他还是没有从黄家悔婚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黄婉音这个京中贵女,当初不就是嫌弃大哥是驻守边关的武将,所以才琵琶别抱的么? 不等她再次开口,夏慕朗又补充道:“三妹妹不必替我担忧,男子晚几年娶亲不见得是坏事。 现下我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就算是勉强娶了妻,多半也会冷落了她,不如过几年再说。” 这话算是说到了夏月凉的心坎上。 她本来就不赞成早婚。 不管男子还是女子,心智尚未成熟的时候结婚,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另一半都是不负责任。 “好吧,既然大哥这么想,那我就不瞎操心了。” 夏慕朗笑道:“三妹妹旅途劳顿,还是早点回房休息。若是明日父亲见你精神不济,我又要挨骂了。” 夏月凉并不觉得有多累,但她心里惦记着季云蓁,索性依了他的意思回了客房。 鸣笳和春酌早已经把床铺好,见她回来一起迎了过去。 “姑娘,您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姑娘,狐狸窝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夏月凉双手合十道:“两位姑奶奶,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啊?没见到姑娘我已经累得不成人形了么?” 鸣笳嘟着嘴道:“姑娘分明精神得很……” 春酌掐了她一把:“床已经铺好了,姑娘赶紧洗洗睡吧。” 夏月凉笑道:“你们俩去把季大姑娘请过来,我有些话想和她说。” 鸣笳的嘴巴都快翘到鼻子上了。 累得不成人形还不睡觉,姑娘就是欺负她老实! 春酌把她拽出了正房。 “你是怎么回事儿啊,越大越不懂规矩,都快被蜜儿她们那些小丫头给比下去了。” 鸣笳噗嗤笑道:“我和姑娘开玩笑呢,只有你才会当真!” 两人一起来到了季云蓁的房间。 听闻夏月凉这么晚了还找她说话,季云蓁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赶紧披上外裳并重新整理了发髻。 赶到正房时,夏月凉已经洗漱好换了一身家常的裙衫。 “云蓁快过来坐。”她笑着招呼道。 季云蓁缓步走到她身边,带着几分疑惑道:“姑娘不是去闻家老宅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夏月凉道:“老狐狸的窝一共就那么大点儿,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那您可发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线索是有一些,有没有用还得继续查才知晓。”夏月凉拉着她坐下:“我这么晚找你来,并不是因为闻老狐狸,而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所以想问一问你。” “从前的事情?”季云蓁越发疑惑。 夏月凉压低声音道:“你还记得我大哥受伤时的事情么?” 她这话问得有些突然,也有些隐晦。 但季云蓁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立刻就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她红着脸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不会再做傻事了。” “如今的你不一样了,可我大哥也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云蓁,我不是在与你玩笑,更不是消遣你,就是你想听你一句实话,如今的你是怎么看大哥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面见夏将军(四) 季云蓁陷入了沉思。 她当然知道夏月凉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但在她看来,夏慕扬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确是被人悔了婚,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被人抛弃了。 可这点事情对他的身价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他依旧是当朝太师的嫡长孙,一代名将的外孙,依旧是年轻有为的将军。 只要他愿意,依旧有无数的少女愿意嫁给他,甚至给他做暖床婢女。 而她呢? 虽然没有沦落到最糟糕的境地,也不敢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夏月凉没有打扰她,而是端起茶盏轻啜了几口。 隔了好一阵,季云蓁才道:“其实我早就仔细想过了,我或许只是感激大公子当年的救命之恩。 只是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所以才把恩情和喜欢混淆了。” “真的么?”夏月凉并不相信她的话。 如果这些问题是季云蓁早就想好的,方才她就不会陷入沉思。 季云蓁苦笑道:“不管是真还是假,如今的我都没有闲工夫去想那些事情,姑娘就不必担心了。” 夏月凉又默默叹了口气。 这姑娘和大哥还真是一类人,连不想结婚的借口都一模一样。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两人的确是欠了那么一点缘分。 “好吧,我就不拿这些事情来烦你了,不过你若是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同我说。 我虽然能力有限,但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云蓁多谢姑娘。”季云蓁的眼中泛起了泪花。 从前她以为姑娘是顾忌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不让她去伺候大公子。 如今看来姑娘是真的没有门户之见,她是不想让自己去破坏大公子的婚事,所以才拒绝她去伺候他养伤。 眼下大公子没有了与黄家的婚约,姑娘这是想要成全自己。 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实现愿望,或者说是改变命运的绝佳机会。 可她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放弃。 在父亲平反昭雪之前,她只是个罪臣之女,即便保住了性命,身份也是见不得光的。 即便夏家有能力护住她,她也不能成为敌人攻击他们的把柄。 夏家对她有恩,她这辈子有没有能力报恩尚且不得而知,又怎么能连累他们呢? 季云蓁有些焦急道:“姑娘,我方才的话都是真的,大公子是我的恩人,那时我就是想要报恩,并没有想那么多。” 夏月凉笑着安抚道:“我当然相信你了,不过你也不用总想着报恩这件事,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 言景深没有见过夏怀珉。 但他两辈子接触过的人中,军人占了一半还多。 因此他虽然有些担心夏怀珉会给他甩脸子,但还是对自己讨好人的本事充满信心。 魔鬼椒她老爸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开始恨不能把他一脚踹出太师府,后来还不是慢慢接受他了? 来到客房,两名护卫见四下无人,凑到了言景深身边。 “公子,咱们客栈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搬到这里来?” “公子,王爷与夏将军关系不好,咱们住进将军府,是不是自……” “自投罗网”这几个字,护卫真是说不出口。 言景深道:“有恩怨的是夏太师和王爷,又不是我和夏将军。 再者说我是夏三姑娘的客人,夏将军就是再不待见我,也得给侄女点面子,你们说对吧?” 俩护卫面面相觑,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各自洗漱安歇。 第二日一早,夏月凉还躺在床上,就有小丫鬟来禀报,说夏将军已经回府了。 夏月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强打精神下床洗漱,收拾妥当用过早饭后带着丫鬟们去了外院。 几乎就是同时,言景深也得到了夏怀珉回府的消息。 因为住在外院,他比夏月凉先一步见到了夏怀珉。 听夏慕朗介绍完他的身份,夏怀珉的眉头紧锁,面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从军几十年,他的性格越发直爽,真是有什么说什么。 “二公子今年总有十七八岁了吧,竟不知道博思王府和太师府的关系么?” 言景深暗道,太师府的人都是老谋深算,凡事都不喜欢直来直去。 这位夏将军倒是个奇葩,完全不像老太师和他亲爱的老师。 难不成是像魔鬼椒的祖母,夏家的老夫人? 言景深不便多想,急忙回道:“让夏将军见笑了。我自小是在府外长大的,回王府还不满两年,因此好些事情都不知道。” 夏怀珉愣了愣,这位二公子不是嫡子么,有个做王府当家主母的母亲,谁敢这么对他? “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和本将军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博思王不仁,本将军不能不义,既然你来都来了,那就住下吧。 不过本将军要提醒你,我这里虽不是龙潭虎穴,但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惹事的地方。” 言景深忙笑道:“多谢将军,我保证不惹事。” 夏怀珉还想说些什么,夏月凉到了。 两人虽然是嫡亲的伯父和侄女,却没有见过几回。 在他心目中,四弟唯一的女儿是个瘦瘦小小娇娇弱弱的小女娃。 没想到几年不见,她竟已经长成了一个秀美绝伦的少女。 而且她的容貌与四弟极为相似,与母亲也有七八分相像,看起来格外亲切。 “侄女见过大伯父。”夏月凉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夏怀珉笑道:“三丫头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夏月凉依言坐下,举止依旧端庄大方。 不是她喜欢装模作样,实在是因为不太了解大伯父,所以不得不谨慎些。 对于这个小侄女,夏怀珉当然也是喜欢的。 毕竟是四弟唯一的骨血,他怎么也得多加照顾。 但要说他对夏月凉一点看法都没有,那还真不是。 他并非看不起女孩子,但这般娇养的贵女,真不应该独自远行,甚至还把仇家的儿子也一并带来。 而且他听说二弟妹还摔断了腿。 也不知父母和四弟他们是怎么想的,居然不拦着她。 难道他们不怕她生病,或者出点什么事么? “三丫头,大伯父听说你二伯母受伤了,是么?”夏怀珉问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面见夏将军(五) 夏月凉很擅长察言观色。 夏怀珉看似是在关心弟媳的伤情,其实是在影射她不懂事。 家中长辈受了重伤,她虽不必在床前伺候汤药,也不该有四处游玩的闲心。 是的,在夏怀珉看来小侄女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游玩。 一个尚未及笄没有嫁人的小女娃,对生孩子的事情一窍不通,去了雅苏城又能有什么用?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四弟年少时就是放浪不羁,养出的女儿也是这般没心没肺。 当然,对待自家人和外人,夏怀珉的态度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至少他的这些想法都是夏月凉自己揣测出来的,而非如之前对待言景深那样毫无顾忌。 夏月凉非常尊重夏怀珉,而且也不打算为了一点小事与他辩驳。 因此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懂,十分乖巧地说道:“二伯母本来是想亲自前去雅苏城照顾二姐姐的,只是年前出了些意外把腿摔伤了。 她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吩咐我替她前去雅苏城探望二姐姐。” 夏怀珉见识过夏怀珣年少时的狡猾,如何肯信他的女儿这般老实。 他斜睨了言景深一眼,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当着外人的面教训自家子侄,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既是你二伯母吩咐的,那你就好生前往雅苏王城,一路上仔细些,最要紧的是照顾好自己。” “是,侄女记下了,多谢大伯父提点。” 见她态度如此恭顺,夏怀珉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四弟当年就是这样,表面看起来越是老实,心里越是不把别人的话当回事,闯的祸也越大。 可不管怎么说,四弟终究是个男子,三丫头却是个女子,养成这样的性子将来该怎么办? 兴许是他的眼神太过露骨,夏月凉也开始有些不爽了。 卫国戍边的人的确值得尊重,但也不能这般藐视一切,嫌弃所有人吧? 说句不好听的,自家爹爹年轻时是不怎么听话,时常把祖父气得吹胡子瞪眼。 可那些事情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谁家都上演过同样的戏码,哪个做父亲的人也不至于因此就被气出个好歹。 要说起真正的不懂事,非大伯父莫属。 身为嫡长子,丝毫不在乎父亲的期望,自作主张弃文从武,甚至还到离家数千里之外做了戍边的将军。 不管父母,不管妻儿,更不管家族的安危和将来。 还有,因为他的选择,让祖父不得不放权,从宰相成为了太师。 一桩桩一件件,难道大伯父真的不清楚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夏怀珉和夏月凉都觉得与对方没什么好说的,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夏慕朗有心说几句话打破僵局,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父亲脾气犟得很,三妹妹又是个硬气的,要是一句话没说好,后果不是他能够承担的。 而且在场的还有博思王府二公子,可不能让他看笑话。 言景深嘴角微微弯了弯。 魔鬼椒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这位夏将军是最典型的古代大男人,既看不起女子又喜欢摆长辈的谱,看她肯定是各种不顺眼。 而她是事业有成的大女人,穿越之后又一直被捧着,如何受得了这种气。 若非有自己这个外人在场,他们两人恐怕已经干起来了! 换作其他人家发生这种事情,言景深绝对不会多嘴,说不准还会兴致勃勃地看一场好戏。 可事关夏月凉,他必须出手解围。 “夏将军。”他站起身抱拳施礼。 夏怀珉把视线从夏月凉脸上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二公子想要说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冷冰冰的。 博思王府这位二公子若是想仗着身份插手夏家的事情,那他可就想错了。 言景深笑道:“我自幼在临城长大,对夏将军敬仰已久。今日得见将军,实在是三生有幸。” 夏怀珉驻守朔城近二十年,同样的话听过不知多少回,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可眼前这少年成功地替他找回了那种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二公子是在临城长大的?”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我在临城生活了十多年,前年才回的王府。” 夏怀珉对他的经历颇为好奇,但也没打算询问。 他仔细打量了言景深一番。 眼前的少年与博思王年少时颇为相似,只是五官更加精致,身材也更加高挑矫健,一看就是自幼便开始习武的人。 夏怀珉不喜欢读书,因此对那些只会读死书的人没有什么好印象。 而且奉国的贵族子弟少有习武之人,皇室中人更是如此。 因此他对言景深的印象大为改观,不自觉地还生出了几分好感。 “二公子在临城长大,居然还学过武功?” 言景深道:“我从前体弱多病,养父多番求医无果,索性就教我练了些拳脚功夫。 后来他见我身体有所好转,资质也还算可以,便替我寻了一位师傅。” 夏怀珉道:“十多年的时间,你只是学了武功么?” 言景深太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忙道:“我那位师傅所学甚杂,尤其喜欢研究兵法,我也因此学了一些用兵之道。” “哦?”夏怀珉果然提起了兴趣。 言景深十分谦虚道:“我那个只能算是纸上谈兵,与夏将军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夏怀珉道:“话不能这么说,用兵和其他事情一样,经验固然重要,但谁一开始便是有经验的呢?” 说罢他站起身,邀请言景深一起去了书案那边,并把珍藏多年的那副舆图翻了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如同多年未曾谋面的知己一般聊得热火朝天。 被彻底遗忘的夏月凉默默吐槽。 这世上果然没有死灾星讨好不了的人。 瞧大伯父的样子,现在的他还记得眼前的少年是谁的儿子么? “三妹妹……”夏慕朗轻轻唤了一声。 夏月凉抬眼看着他:“大哥想说什么?” 夏慕朗压低声音道:“博思王府这位二公子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何会养在府外那么多年,甚至还有个养父?” 第二百四十三章 王家的秘密 夏月凉不喜欢私底下议论旁人。 但言景深方才已经同大伯父说了那么多,想来也不在乎自己帮他再多说几句。 她连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就用正常的音量把博思王府二公子的身世简单讲述了一遍。 夏慕朗听得唏嘘不已。 悲惨的身世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但身世这么悲惨的皇孙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他不由得又看向了远处的言景深。 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这人非但没有变得阴郁孤僻,反而比谁都开朗热情。 不仅如此,他竟还学会了这么多的本事…… 夏怀珉和言景深这一聊就是一个时辰,夏月凉听得都快睡着了。 夏慕朗看的既好笑又心疼,走过去打断了父亲和言景深的谈话。 夏怀珉拍拍言景深的肩膀,对儿子道:“二公子比你还小了两岁,对兵法的理解却远胜于你,慕朗今后要努力了!” 言景深道:“夏将军过誉了,少将军随您驻守朔城那么多年,与虞国人交手数次,岂是我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能比得了的。” 夏怀珉道:“皇室中难得出二公子这样的好苗子,难怪陛下如此重视,把你安排进东大营历练。 假以时日,陛下必定加以重用,二公子的前途不可限量。” 他指的当然是继承皇位,但言景深却道:“我这人是个直性子,也不懂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就想随着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怀珉见他真不像有野心的人,越发高兴。 两人这一聊又过去了近半个时辰。 夏慕朗无奈,只能吩咐下人们准备午饭。 饭后夏怀珉和夏慕朗都有事情要处理,言景深终于寻到了与夏月凉单独说话的机会。 “我说魔鬼椒,你这位大伯父人是挺不错的,就是思想太过封建。 若是他能像老师一般开明有趣,说不准我就向老皇帝请旨,把我安排到朔城历练了。” 夏月凉嗤笑道:“方才你们俩不是聊得挺开心的么,我记得你在我父亲面前都没这么自在过。” “这不一样嘛……” 女婿最怕的便是老丈人,尤其是他这种身份未明的女婿,怎么敢得罪他亲爱的老师。 夏月凉哼了一声:“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言景深嘿嘿笑道:“不说这些了,趁着天色还早,咱们不如再去打听一下王家的事情?” 对此夏月凉并无异议,两人简单装扮了一番之后,一起出了将军府。 王家世居朔城,又一直在做粮食生意,打听他们家的情况并不难。 原来王家现在这位家主王德显并非老家主的儿子,而是从旁支过继的。 而且过继他的并非老家主,而是老家主的妻子钱氏。 钱氏年少守寡,直到老家主过世五年后才在族人的劝说之下打算过继一个儿子。 那时王德显尚在襁褓之中,是所有王氏族人的孩子中最合适的人选,钱氏一眼就相中了他。 夏月凉和言景深简单盘算了一下,王家现在的家主四十多岁,那钱氏若是还在,应该是六十多岁。 闻老狐狸现下还不满六十,莫非…… 两人默契十足,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那钱氏该不会就是闻老狐狸的相好吧? 虽然她年纪大了几岁又是个寡妇,但以闻老狐狸当年的条件,应该不至于嫌弃她。 而且王家虽然不算大富之家,但比起闻家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闻老狐狸父母走得早,家中又没有什么挣钱的营生,若是没有人供养,他哪儿有条件读书,又哪儿有机会进京赶考? 还有,正因为钱氏是个寡妇,两人感情虽好,闻老狐狸也不敢娶她为妻。 毕竟财产是王家的,又有那么多的族人盯着,钱氏若是改嫁,两人估计一文钱都别想得到。 一事通,百事通。 夏月凉和言景深越想越兴奋,恨不能直接登门求证。 “魔鬼椒,时辰不早了,万一你那大伯父发现你一直在外游荡,肯定又不高兴了。 不如我先送你回府,剩下的事情我去打听。” 夏月凉翻了翻眼皮:“能打听的都已经打听到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言景深笑道:“明着打听肯定不行,可我还有暗的。 等我偷偷潜入王家大宅,去听听王德显会做些什么。” 今日他们打听王家的事情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也没有刻意隐瞒。 如果王德显有问题,听说有人在外打探王家的事情,必然会有所动作。 道理夏月凉当然懂,就是有些不甘心。 假若一切顺利,他们应该就快查出结果了。 这种时候她真是不想被排除在外,就想亲眼瞧瞧是怎么回事。 只可惜…… 一想到夏怀珉那张明明非常英俊却十分古板的脸,她真是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好吧,咱们先回去。” 言景深笑道:“魔鬼椒,方才我若是不替你解围,你觉得自己能忍得了么?” “切——”夏月凉白了他一眼:“你也太小瞧我了。不就是让长辈说几句么,这种事情从前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言景深一时语塞,不由得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言家是大家族,但他爷爷只有他老爸一个儿子,其余的全都是女儿。 不过爷爷的兄弟很多,一个个的也没有什么本事,就靠着公司每年的分红过日子。 因为他不听长辈们的安排,自作主张考了军校,那些人的心思就开始活动起来。 毕竟爷爷老了,老爸又不成器,公司总要有人继承。 不仅是他们,爷爷其实也有同样的打算,想在言家的年轻一辈中挑选合适的继承人。 谁知他老人家的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他把夏月凉给娶了。 她的出现,就像是天降甘霖一般,直接解除了爷爷的渴盼。 爷爷当年是白手起家,公司和言家其他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只愿意把事业交给自己的儿孙,而非子侄。 儿子靠不住,孙子又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好在还给他找了个有本事的孙媳。 夏月凉虽然年轻,能力却远超言家年轻一辈,爷爷满意得很,挑选继承人一事就此搁浅,再也没有提及。 第二百四十四章 怼人小能手(一) 言老爷子有了满意的孙媳,挑选继承人的心思彻底搁置。 言家那些人却不是这么想的,到嘴边的肥肉就这么飞了,谁会甘心? 他们惹不起言老爷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夏月凉身上。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媳妇,看起来又是那种柔弱没有主见的人,若非仗着言景深是老爷子唯一的孙子,谁敢把偌大的产业交给她? 他们更无法忍受的是,夏月凉居然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人家敢给她就真敢要。 一群人凑在一起合计了一番,轮流去公司里闹腾,就想给她个下马威。 没想到夏月凉非但不害怕,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没有,用雷霆手段把他们整治得灰头土脸,有苦说不出。 一群人又凑在一起合计了一番,都认为对付夏月凉既然明的不行,就应该来暗的。 于是他们把主意打到了言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言景深的老爸头上。 夏月凉有句话虽然不好听,但形容得非常贴切。 言景深是妇女之友,他老爸是花花公子。 前者的妇女之友前面好歹还有个中老年,后者却是真正的风流花心,各个年龄段的女朋友都交了一大堆。 他的心思从来不在事业上,只在公司里挂了个空衔,除了开董事会的时候露个脸,平日里连人影都见不到。 言老爷子早就对他不满,便在经济上对儿子加以控制,除了薪水之外,一毛钱都不多给。 他对父亲是敢怒不敢言,正指望儿媳掌舵之后能看在他是长辈的份儿上手稍微松一松,让他也能过得宽裕些。 在言家那些人的怂恿下,他亲自去找了夏月凉。 夏月凉的想法和言老爷子有所不同。 一个快五十岁的大男人,花天酒地半辈子,难道还能指望他浪子回头,成为一个深情专一的好男人? 只要他不被人利用,不做祸害公司和言家的事情,爱怎么就怎么吧。 反正言家又不缺那点钱,就当她替言景深孝敬他了。 言景深他老爸见儿媳行事如此干脆,自然满意得很,哪里还闹得起来。 言家那些人的计谋又一次落空,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直到几年后言老爷子病故,他们为了争财产又开始折腾。 但此时的夏月凉位置早已经坐稳,公司各个重要位置上都是她的亲信,想闹都无从闹起。 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言景深还在部队,并没有亲身经历。 事后夏月凉只是轻描淡写地对他提了几句,甚至还不如傅青说的详细。 也是从那时起,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一眼相中的姑娘并不是什么清甜的小柿子,也不是没有半分辣味的柿子椒,而是一个又辣又冲的小米椒。 至于魔鬼椒,那是后话。 不过,真正意识到夏月凉的不容易,那是两人关系破裂之后的事。 如今再次想起这些,言景深心里真不是滋味。 一个年轻女人对抗整个家族,身边甚至没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即便再有本事,也足以让她心力交瘁。 难怪在那之后,她那双透明清澈的眸子里少了让他心醉的柔和,多了让人生畏的冷冽。 “魔鬼椒,你……”言景深的嘴角翕动了几下,好容易才说出了几个字。 见他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夏月凉咯咯笑道:“你该不会是在回忆从前那些破事吧?” 言景深的伤感瞬间就被她给笑没了。 “我说魔鬼椒,你一分钟不怼我日子就过不下去是吧?” 夏月凉道:“谁有那份闲心怼你?我不过是想告诉你,从前的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艰难。 就你们言家的那些人,还真不需要我花费什么心思。” 言景深轻笑道:“他们那些人的确不配做你的对手,但泼妇骂街地痞耍赖也不是容易应付的。 否则那时的你看起来为何会那么憔悴,脾气也特别不好。” 夏月凉嗤笑道:“你居然认为我憔悴脾气不好是为了他们?” “当然不是,可他们总是闹腾也挺烦人的,还有我老爸和你……” “你敢提那人一个字,信不信从今往后我就和你绝交?!” 瞧着她那阴沉沉的小脸,言景深捂着嘴不敢说话了。 上辈子他们俩之所以闹成那个样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个人。 好容易重活一世,若是再因为同一个原因闹掰,他可以去撞墙期待下一世了。 夏月凉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些,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待会儿大伯父回府见不到我,肯定又要多话了。” 见她态度不错,言景深胆儿又肥了,他嘿嘿笑道:“你不是怼人小能手么,大不了就怼回去,反正太师和老师最疼你,夏将军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夏月凉懒得理他,迈开大步朝前方走去。 怼人小能手? 如果可以,谁愿意整日怼天怼地的? 就好比当初的她,要不是为了他,何必去接手言家的生意? 隔行如隔山,天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把一切都理顺,不仅让言家的生意步入正轨的同时,夏家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死灾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一直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又怎会理解她的艰辛和不易。 言景深叹了口气,赶紧追了上去。 两人回到将军府,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夏慕朗还没有回府,夏怀珉却早已经等候在偏厅中。 听闻夏月凉和言景深回来了,他命人将二人请了过来。 夏月凉见他神情十分严肃,偷偷咧了咧嘴。 方才她就不该和死灾星说那么多的话,而是应该早些回来。 瞧大伯父这副模样,她今天这顿饭肯定又不能好好吃了。 二人给夏怀珉行过礼,坐在了他的下首。 夏怀珉对言景深道:“我虽不知二公子此次前来朔城有何公干,但有些事情也得注意些,毕竟你们二人年纪都不小了。” 言景深道:“多谢夏将军提点,三姑娘是在下的师妹,在太师府里也时常见面……” “府里是府里,你们在京城时总不可能似这般同进同出吧? 朔城虽是边城,规矩还是要守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怼人小能手(二) 重活一世,言景深还真是没有接触过这么古板守旧的人。 他和夏月凉都是初次来朔城,连半个熟人都没有。 而且他们出府之前都仔细装扮过,乍一看就是两个平民百姓家的少年男女,谁会盯着他们不放? 再者说,夏将军自己不也说了么,这里就是座边城,念过书的人都没有几个,抛头露面的女子多了去了,根本没人在乎那些规矩。 魔鬼椒他老爸都没他这么操心! 他都有些同情夏月凉了,怎的就遇上了这么个封建老古板? 之前在书房,夏将军不是和自己聊得挺开心的么,怎的这么一小会儿又翻脸不认人了? 根据言景深的经验,这样的人千万不能同他计较,更不能和他讲道理,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能说服他们,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 他拱了拱手:“在下一时间大意了,今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夏怀珉见夏月凉一点表示都没有,皱着眉头道:“军中临时有事,慕朗今晚就不回来了。时辰不早了,先用饭吧。” 下人们鱼贯而入,把厨娘们精心烹制的菜肴送了进来。 言景深和夏月凉哪里还有说话的心思,各自埋头吃饭。 夏怀珉见两人也不像是有什么瓜葛,心放下了一半。 一顿饭就在略有些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 分明是美味佳肴,三个人却都吃得没有什么滋味。 言景深有些担心夏月凉,却又找不到借口留下,只能告辞离去。 下人们快速收拾了碗筷,偏厅中只剩下了夏怀珉和夏月凉。 他端起茶盏晃了晃,沉声道:“三丫头是不是觉得大伯父为人古板,管得也太宽了?” 夏月凉心道,原来您还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她轻笑道:“您是一军主将,自是比寻常人严肃些。” “治军当然要严谨,但今日我与你说这些话,却是以长辈的身份告诫你,有些事情必须注意。” “侄女多谢大伯父,今后一定会小心。” 夏怀珉点点头:“你能听得进去长辈的劝诫,这一点很好。 但你若是以为大伯父是个古板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假若言景深不是博思王的儿子,如此优秀的年轻人,我巴不得你们能在一起。 别说是相约出府游玩,就是现在就想定亲,我也能替你们做主。 可事实上言景深就是博思王的儿子,而且还是唯一的嫡子。 他的父亲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又能好到哪儿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是个好的,你若是跟了他,那就得做博思王的儿媳,咱们夏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尤其是你祖父,你让他在博思王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他一辈子要强,老了却要受这样的屈辱,你于心何忍?” 夏月凉真是服了。 她这位大伯父的脑洞是不是太大了? 他哪只眼睛看见自己要嫁给言景深了,居然连祖父将来会受什么屈辱都想到了。 夏怀珉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又道:“当年你二姐和二姐夫年纪还小,可大伯父觉得元彧那孩子人品好,对霜儿也是真心,什么时候阻止过他们?” 夏月凉道:“大伯父多虑了,我从未想过要做博思王的儿媳,更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让夏家蒙羞,让祖父受辱。” 夏怀珉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依旧低沉。 “你是没有想过,那言景深呢?你是个女孩子,但凡传出什么流言,事情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说实话,他很欣赏言景深这个年轻人。 但正因为欣赏,他很清楚对方是个有手段的人。 假若他真的想娶三丫头为妻,能用的办法多的很。 一个不小心三丫头就坏了名声,他自己却什么损失都没有。 夏月凉不假思索地说道:“不会。” “你是说他不想娶你,还是说他不会用手段? 人不可貌相,谁都无法替别人做保证。” 夏月凉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能尽量解释道:“言景深虽然是博思王的嫡子,但他也是我父亲的学生。 大伯父不信我,总该相信父亲的眼光吧?” 见她依旧不服气,夏怀珉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父亲自小就活得随心所欲,行事从来就不考虑后果。 年少时他不知道惹了多少祸,为此你祖父真是操碎了心。 后来他娶亲也不告诉家里,连婚礼都是在外面办的,你祖母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小儿媳长什么模样。 你父亲已经把自己的事情搞得一团糟,却还是一点教训都不吸取。 总共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居然还是如此大意,什么人都敢往家里招,谁的儿子都敢收下当学生……” 夏月凉看着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火气突然就窜了起来。 不管大伯父怎么说她,她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都不会和他计较,至少不会反驳他的话。 可他把一切都往父亲身上推,却从不反省自身的错误,这一点她绝不能忍。 “大伯父此言差矣,父亲年少时的确算不上听话,但他行事一向都是深思熟虑,从来都不是那种不吸取教训的人!” 夏怀珉没想到她居然敢反驳自己,而且还敢这么大声,一时间竟愣住了。 夏月凉继续道:“要说随心所欲做事不考虑后果,大伯父若说第二,绝不敢有人说第一! 还有,究竟是谁让祖父母操碎了心,大伯父心里就没点数么? 若非您当初一意孤行,我父亲现在还在秀城安然度日,何必逼着自己回京当那个破官! 至于他愿意娶哪个姑娘为妻,愿意在什么地方举行婚礼,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一口气把憋在心里许多年的话说出来,夏月凉只觉得舒服极了。 难怪言景深说她是怼人小能手,怼人的本事还真是够可以的。 幸好大伯父年纪不算大,又常年习武身体不错,否则她都担心他被自己怼出个好歹。 夏怀珉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或者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他虽然不喜欢读书,但自小也是个刻苦用功的人。 虽然没能继承父亲的衣钵,但这辈子也算小有成就。 可照小侄女的说法,他简直比二弟更加混蛋。 第二百四十六章 怼人小能手(三) 被小侄女数落了半天,夏怀珉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夏家和申家都是书香门第,族中子弟从出生那一日起,人生道路就已经被规划好了。 读书,读书,读书…… 不管将来要不要参加科举,这一辈子都将和书捆绑在一起。 身为夏家的嫡长子,夏怀珉很清楚自己不仅要考虑个人的前程,更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兴衰,需要比其他人更加努力地读书。 然而,身上流淌着夏、申两家血脉的他,却对读书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仅是他,连比他小了两岁的二弟也一样,压根儿不是读书的料。 不过,他们兄弟二人还是不一样的。 二弟是被父亲逼着读书,他是自己逼着自己读。 因此二弟挨了不少板子,他却是整日郁郁寡欢,只有在和护卫们偷学武功的时候才能感到快乐。 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奉国名将杨将军,并经他指点学会了一套枪法。 自那以后,他便如同着魔一般,隔三差五就往杨家跑。 一开始还只是利用课余的时间,后来他渐渐学会了逃课,甚至好几日都不回家。 父亲是当朝宰相,公务十分繁冗,但他对孩子们的学业一直都非常关心,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事情。 他本以为自己会同二弟一样,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可出乎他的意料,父亲并没有打他,而是认真地询问他将来想要做什么。 他很清楚这或许是自己实现理想的唯一机会,便大着胆子说想要拜杨将军为师,将来想做一名保家卫国的将军。 父亲并没有取笑他,也没有看不起他,而是用和之前一样认真的态度同他分析了在奉国做武将的不易。 见父亲似乎并不反对自己弃文从武,夏怀珉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表示自己愿意吃苦,将来绝不会后悔。 父亲没有再多言,而是亲自登门求见杨将军,把自己托付给他。 自那以后,他一日都不敢懈怠,认真习武努力学习兵法,最终成为了朔城的守将。 父亲当年说的那些不易,他经历了一遍又一遍,吃过的苦和受过的委屈,就是说上十天十夜都说不完。 可他全都挺过来了,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更是为了不给父亲丢人,不让他老人家失望。 他不敢说自己已经成为了父亲的骄傲,但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竟是让父母最操心的人。 夏月凉已经做好了同他大吵一架的准备,没想到他却是一言不发,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良久之后,夏怀珉的面色越发难看。 “三丫头,你方才那些话是真的么?” 夏月凉淡淡道:“我的话是真是假,大伯父应该能听得出来。 您虽然常年戍边,与陛下接触的机会不多,但他的疑心病有多重您是知道的。 祖父是文官之首,夏家子弟想要在朝中担任要职并不容易。 可您偏生选择了弃文从武,还做了名将的女婿。 这就等同于为祖父又添了一条臂膀,您觉得陛下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么? 祖父为了成全您,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让出了宰相的位置,顺着陛下的意思做了太师。 若非如此,闻老狐狸想做奉国宰相会那么容易吗? 如果他不是宰相,好些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我父亲又何必委屈自己去做什么学士?!” 夏月凉越说越激动,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涨得通红。 若非看在夏怀珉是自家长辈的份儿上,更难听的话她都准备好了一箩筐! 夏怀珉的脸也变得通红。 被尚未及笄的小侄女臭骂,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可今天这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而且他根本无从反驳。 他一直认为父亲从宰相的位置上退下来不是坏事。 毕竟他的年纪大了,是该安心休养几年。 如今他手中握有重兵,朔城又是奉国最重要的城池之一。 而且朝中还有四弟,他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即便是陛下也不会轻易对夏家不利。 没想到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中早已是暗流涌动。 他拧着眉头道:“太子一党已经不成了,闻老狐狸居然还能屹立不倒?” 夏月凉嗤笑道:“闻老狐狸奸诈无比,早在陛下决定放弃太子之前他就找好了退路。 更重要的是,陛下需要的是各方势力的平衡,是忠还是奸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就目前而言,朝中有能力牵制夏家的人只有闻老狐狸,他怎么可能让闻家倒掉。” 夏怀珉当年弃文从武,厌恶朝中的勾心斗角也是原因之一。 小侄女把朝中的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感慨之余对奉皇也有了不小的怨念。 夏家世世代代为了言家的江山鞠躬尽瘁,换来的却是皇帝无休无止的怀疑。 他这些年付出的血汗究竟值不值得? “三丫头……”夏怀珉欲言又止。 他有心对小侄女一吐胸中的憋闷,又觉得她只是个小姑娘,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夏月凉轻舒了一口气。 “大伯父,您当年选择戍边也不全是为了皇帝,所以如今也没必要心灰意冷,更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夏怀珉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当初之所以选择走这条路,根本还是想要守护奉国的疆土和百姓。 只是朝中如今形势究竟如何,父亲他老人家会不会……” 夏月凉道:“陛下虽然没有正式废黜太子,但世人皆知奉国很快就会有一位新的储君。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博思王奉旨回京,他的机会必然大于其他皇子。 据可靠消息,闻老狐狸和他已经准备联手了,咱们夏家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形势当然没有这么危急,但夏月凉有心提点夏怀珉,因此故意把事态往严重里说。 夏怀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如此……三丫头觉得我能做些什么?” 夏月凉道:“不瞒大伯父,此番我之所以绕道朔城,就是为了调查闻老狐狸的过往。” 夏怀珉道:“闻老狐狸的确是朔城人氏,但闻家人丁单薄,老宅虽然还在,却早已经没有人居住。 就算是挖地三尺也未必能查到有用的线索。”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准备出发(一) 在今日之前,夏月凉不是没有想过请夏怀珉帮忙。 毕竟他是朔城守将,手下又有的是人,即便把闻家老宅给拆了,地方官员也不敢有二话。 就算事后闻老狐狸知道了,随便找个诸如捉拿敌国细作的借口便可以搪塞过去。 可她对夏怀珉不甚了解,所以没有开这个口。 今日做了一次怼人小能手,虽然惹得大伯父不快,但总算是把事情说开了。 她把昨晚和今日打听到的事情详细告知了夏怀珉。 “……时间紧迫,我们今日只打听到了这些。大伯父若是真有心助我,便顺着这些线索往下查。 若是能够查清楚当年的事情,咱们就能把老狐狸的把柄捏在手里。 只等时机成熟,便可一举将他击倒。” “这件事就交给我,你只管去雅苏城。”夏怀珉十分干脆地答应下来。 夏月凉福了福身:“如此便有劳大伯父了。” 夏怀珉摆摆手:“三丫头这么说便是打大伯父的脸了。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仇当然要一起报。 闻老狐狸这些年做了不少恶事,别的不说,单是你三伯父的事情咱们就绝不能放过他。” “三伯父的事儿……您可知晓内情?”夏月凉试探着问道。 关于夏怀瑾的死因,她已经用尽了各种手段去打听,却还是不甚明了。 事发的时候大伯父并不在京城,八成也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忍不住询问。 果然,夏怀珉用力摇了摇头。 “当时我并不在京城,事后我也曾经问过你祖父,可他老人家什么都不肯对我说。” 夏月凉抿抿嘴:“祖父必然是有所顾虑才不肯多说。反正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倒也不必着急。” 夏怀珉是个直爽的性子,今日却一再欲言又止。 他这个小侄女真的还没有及笄么? 聪明伶俐也就罢了,毕竟夏家聪明人本来就多,也不算太过反常。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的成熟稳重。 这样的特质可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没有一定的阅历和经验,再聪明也没有用。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已经是极为难得,不仅是夏家,就算是寻遍整个奉国也很难寻到第二个。 没想到小侄女比女儿更胜一筹,真不知四弟是怎么教养的。 “好吧,咱们不着急。”他轻叹了口气,应道。 ※※※※ 天已经黑透了,夏月凉却歪在美人榻上翻看闲书,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姑娘,您还是早些睡吧。”鸣笳劝道。 夏月凉并不打算隐瞒,温声道:“今晚暂时还不能睡,我得等博思王府二公子的消息。” 鸣笳道:“难不成他又去闻家老宅了?” 夏月凉道:“闻家老宅附近有一所大宅子,主人家姓王,他应该是去那里了。” “王家与闻家风马牛不相及,二公子去王家能问出什么?” 一旁的春酌笑道:“若是你去问,我敢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会引得人家起疑心,说不准还会用扫帚把你撵出门。 二公子就不一样了,肯定能有所收获。” 鸣笳撇着嘴道:“哟,合着你的胳膊肘都是往外拐呀?二公子是长了三只眼睛还是四只手,怎的他去就一定会有收获?” 春酌懒得同她瞎扯,拿起一旁的毯子盖在夏月凉身上。 “姑娘,咱们此次前往雅苏城,要准备的东西真是不少。” 夏月凉道:“封祁他们去请向导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春酌道:“奴婢听虎子说,朔城最有经验的向导有两个,一个是咱们奉国人,姓张。 还有一个是雅苏人,名字叫什么艾力亚,听说还是个聋哑人。 封大哥他们还在打听,这两人究竟谁更靠谱些。” 鸣笳道:“这还用得着打听,肯定是姓张的更靠谱。 一来他是咱们奉国人,自然要可靠些。 二来那个艾……艾什么的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一路上多不方便啊……” 春酌道:“我倒是觉得这个艾力亚更合适;他是雅苏人,不管是道路还是环境都更熟悉。 聋哑人交流起来是有些不方便,但咱们只是要他做向导,影响不大。” 两人都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而且都无法说服对方,便一起看向夏月凉。 夏月凉放下手里的书本,道:“封祁也是,这么点事情也值得犹豫,惹得你们俩也跟着操心。 咱们又不缺银子,索性把他们两个都请回来,岂不是最靠谱?” 春酌打趣道:“姑娘这么说,奴婢倒是想起了您从前说过的一句话。 奴婢们都是穷人,想象力自然及不上姑娘这个大财主。” 一席话把夏月凉都给逗笑了。 她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结果这丫头就给记住了,而且还能做到活学活用。 正说笑间,一名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三姑娘,这是住在客院的那位个头儿高高的公子吩咐奴婢送来给您的。” 春酌接过书信,鸣笳则塞了个小荷包给她。 “大晚上的还让你跑这一趟,这是姑娘赏你买糖吃的。” “多谢三姑娘。”小丫鬟接过小荷包,欢天喜地地跑了。 今天她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 方才那位二公子才赏了她一两银子,三姑娘又给了这个小荷包。 随便跑这么一趟,几个月的月钱就到手了。 夏月凉接过书信拆开。 这次言景深没有再用汉语拼音,而是用的现代简体字。 他今晚潜入王家宅院,果然见那王德显行为有些反常。 晚饭后他把自己锁在卧房中,连妻子都不让靠近。 言景深本以为他想躲着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便躲在房梁上暗中偷看。 没想到那王德显既没有进密室,也没有翻看什么要紧的东西,而是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就像是害了什么大病一般。 言景深十分好奇,却又不敢打草惊蛇,就这么观察了他近半个时辰。 谁知那王德显抖着抖着居然睡着了! 看到这里,夏月凉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都能想象出死灾星当时有多郁闷!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准备出发(二) 言景深的确是非常郁闷。 王德显睡着了,再他身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发现。 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王家宅院,索性给王德显下了点迷药。 迷药是胡三不亲手配制的,效果十分显著。 言景深趁机把王德显的房间仔细搜索了一番。 书信很快就看完了,夏月凉多少有些气闷。 王德显之所以紧张害怕,必然是知晓了有人在打探他们家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赶紧想办法应对,至少把该收拾的收拾,该销毁的销毁,这样才能不让对方抓到自家的把柄。 可他什么都没做,一个人躲在床上发抖算是几个意思? 你说他胆小窝囊吧,他居然还能安然入睡,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可怜死灾星白忙活了一场,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发现。 “姑娘,二公子在王家宅院中有没有什么发现?”春酌小声问道。 夏月凉情绪不是很高:“什么发现都没有,说不定是我们想多了。” 鸣笳道:“过去姑娘总对奴婢说,凡事不要轻易下结论。 情况越是复杂就越是要有耐心,说不准下一刻就会有奇迹发生。 咱们才刚到朔城,旅途劳顿都还没歇过来呢,您怎的就打算放弃了?” 夏月凉冲她挑了挑大拇指:“果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鸣笳这才出来几天,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鸣笳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嘴巴似乎都变笨了。 春酌道:“奴婢瞧着鸣笳是不一样了,换作从前被姑娘这般夸赞,早出去四处显摆,如今都知道害臊了。” “边儿去!”鸣笳扳着她的肩膀就要去拧她的嘴:“从前姑娘时常夸赞你,我可是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字。怎的轮到我你就这个样子啊!” 春酌笑着求饶:“是我说错话了,鸣笳姐姐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夏月凉笑道:“你们俩要闹回自个儿房间去闹,我可是要睡了。” 春酌拉住鸣笳的手:“那奴婢明日一早去告诉封大哥他们,把两位向导都带回府里来,姑娘意下如何?” 夏月凉道:“还是把向导带去博思王府二公子那边,远行他比我有经验,听听他怎么说吧。” “是。”春酌应了一声,又对鸣笳道:“今晚轮到你值夜,好生伺候姑娘安歇。” “知道了知道了,跟个老嬷嬷一样唠叨,赶紧去吧!”鸣笳拉起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推了出去。 ※※※※ 夏怀珉在朔城待了近二十年,对朔城的熟悉程度和人脉都不是夏月凉和言景深能比的。 小侄女离开后,他立刻安排了一批人前去调查王家的事情。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调查结果便已经送到了他面前。 夏怀珉快速浏览了一遍,让人把他院子里的管事娘子叫了过来。 “军中还有些事务急等着本将军去处理,待会儿你把这些东西亲自送去给三姑娘。” 管事娘子接过卷宗:“那将军今日还回来么?” 夏怀珉道:“这可不好说,你们有事就去找三姑娘,她有什么吩咐绝不可怠慢。” “是,奴婢一定好生伺候三姑娘。” 管事娘子拿着卷宗,用最快的速度送去了内宅。 夏月凉昨晚睡得晚,心里又装着事,知道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 丫鬟们不敢惊动她,只能把管事娘子请到厢房喝茶。 好在夏月凉没有赖床的毛病,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 收拾妥当后,春酌把管事娘子带到她的面前。 管事娘子说明来意之后,把卷宗交到夏月凉的手中。 夏月凉打开卷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份名单。 她微微抿了抿唇。 难怪大哥昨晚没有回府,原来是去军中替她抄写这份名单去了。 有了这个,对付顾衍南便多了几分把握。 她把名单放到一边,接着看下一页。 “这……”夏月凉的嘴唇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 大伯父和大哥真不愧是父子,行事风格简直是一模一样,都是如此的雷厉风行。 大哥说今日去军营翻阅卷宗,结果昨日就把事情办妥了。 大伯父说会派人帮忙调查王家,她还以为结果要等她从雅苏城回来之后才能见到。 没想到只是一夜的工夫便已经有了结果。 她匆匆把卷宗看完,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王家的老家主名叫王天省,年少时曾经娶妻林氏。 夫妻二人感情极好,成婚两年后便有了一个儿子。 只可惜有一次林氏带着刚满一岁的儿子回娘家,路上却遭遇了虞国骑兵,母子二人均没能逃脱,命丧于敌人刀下。 王天省听闻噩耗重病了一场,直到两年后才基本恢复。 王家家道殷实,想嫁给他做继室的女子有的是,可他却忘不了林氏,一直都没有答应。 又过了近十年,王天省已经步入中年,却还是孤身一人,膝下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在族中长辈的一力劝说下,他终于松口答应续弦,但迟迟无法定下人选,直到遇见了钱氏。 钱氏家境一般,父亲原先是开豆腐坊的,却因为惹了官司抵押了所有财产,连生意都做不下去,因此还被人退了亲。 和那些想给王天省做继室的女子相比,她的条件实在一般。 但有一点,她的模样与故去的林氏极为相似,因此被王天省一眼相中,很快就嫁进了王家。 谁知她过门没多久,王天省就病倒了,而且很快故去,依旧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钱氏哀伤之极,五年都没有离开王家宅院半步。 娘家人劝她改嫁,她却依婆家人的劝说从族中过旁支继了一个儿子,便是如今王家宅院的主人王德显。 又过了十几年,钱氏也染上了重病,王德显遍请名医都无法医治,没过多久她也走了。 王德显替母亲守孝三年,之后迎娶了张氏为妻,一直生活到如今。 两人夫妻关系不错,生意也还可以,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卷宗里的记载不可谓不详尽,把王家的情况和钱氏的生平都说得清清楚楚。 可这么详尽的记载,却没有半个字提到闻老狐狸,对夏月凉而言完全等同于废纸。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准备出发(三) 夏月凉失望地放下卷宗,杵着下巴看着博古架上的花瓶。 “姑娘……”春酌轻轻推了她一下:“将军和大少爷都不在府里,您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不如去找二公子商量。” “好吧。”夏月凉站起身抖了抖衣裙。 事情就是如此,同言景深商量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但在他面前自己不需要戴面具,好歹还能说几句真话。 主仆二人很快就来到外院,寻到了言景深居住的客房。 言景深昨晚睡得也不好,但习武之人习惯早起,此时的他已经练完了几套拳法,正在用早饭。 见夏月凉叮嘱这么早就来找他,诧异的同时也觉得非常高兴。 他本以为自己昨晚一无所获,魔鬼椒会很不高兴,兴许又不想理他了。 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来找他,说明根本就没有生气。 夏月凉示意春酌在外等候,自己则同言景深一起走进了书房。 合上门,两人一起在桌旁坐下。 言景深急忙道:“魔鬼椒,王家宅院那边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查到,你说是不是咱们想太多了,同闻老狐狸有一腿的女人不是出自王家?” 夏月凉道:“那王德显的表现你是亲眼所见,如果心中没有鬼,他为何要那么害怕? 至于线索,咱们没必要着急,反正真的假不了,迟早总会查清楚。” 说罢她把之前在卷宗上看见的那些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王天省的经历并不复杂,钱氏更是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言景深笑道:“钱氏从前不认识王天省,两人年龄悬殊又大,结婚的时间也不长又没有儿女,能有多深的感情? 况且她又不是傻的,王天省究竟看上她哪一点她会不知道? 为了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甚至把她当替代品的男人,哪个女人会愿意一辈子守寡?” 一连三问,算是把夏月凉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这里虽然是古代,但这里人的思想真没那么封建,改嫁的女子比比皆是。 王家在朔城勉强算个大家族,但王天省名下的产业属于他们这个小家,而非王氏家族。 王天省没了,他的财产就应该属于钱氏,族中那些人就算再眼馋也没有权力支配。 在这种情况下,钱氏就算不想改嫁,也没有必要过继王家的孩子来当儿子。 夏月凉道:“死灾星,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换一换思路,不要总盯着王家不放?” 言景深嘴角抽了抽。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倒霉了,甚至连济安寺的玄正大师都说他的灾祸已过,这辈子是大富大贵的命。 可魔鬼椒还是一口一个“死灾星”,真是一点面子都也不打算给他留。 “你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去查一查钱氏的娘家?” 这份难得的默契让夏月凉感觉到十分舒服。 她轻笑道:“有些事情我忘了告诉你。前年我从临城回京后没多久,陛下也从行宫回京了。 当时他连皇宫都没有回,而是跟着我爹爹一同回了太师府,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闻老狐狸。” 言景深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闻老狐狸也去了太师府?” 夏月凉笑道:“我骗你干嘛,他那脸皮也真是够厚的,明知夏家人恨不能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他还敢送上门来!” 言景深暗道,人家闻老狐狸送上门了,夏家不也没把他怎么样嘛! 夏月凉的笑容戛然而止,狠狠白了他一眼。 言景深赶紧道:“夏家人有涵养格局又大,所以才不屑用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如果换作是我,直接一包耗子药或者砒霜就把那只老狐狸送回老家了!” 夏月凉又被他逗笑了。 “我说你能不能正经一点,都沦落到和我的丫鬟一个水平线上了。” “哦?你说的是鸣笳吧,春酌行事稳重,必然想不出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 “我说你够了啊!”夏月凉真是受不了他了。 这家伙明明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却总是能够让人忽略他的智商,只觉得他嘻嘻哈哈不像个能成事的。 言景深摊了摊手:“夏总真是会冤枉人,是你自己把话题带歪的,我几乎是什么都没有说啊。” 夏月凉只能接上之前的话题道:“那时我就想,闻老狐狸再狡猾,也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 所以我就吩咐厨娘做了一些很特别的菜,有朔城口味的,也有雅苏城的特色菜。 那老狐狸不是整日吃素装廉洁么,我就想看看他面对家乡菜肴的时候是什么表现。” 言景深笑道:“朔城的菜肴也就罢了,雅苏城的菜品多半都有些腥膻,那老狐狸常年吃素,恐怕闻见那些味道都犯恶心。” “你可别小瞧那只老狐狸,那天他的胃口好得很,陛下和我爹爹早都吃完了,就他一个人还在胡吃海塞。” “他不是快六十了么,肠胃还这么好啊?” “你以为呢?那天我把春酌和鸣笳借给安公公,表面上是去帮忙伺候陛下用饭,实则是去观察老狐狸的口味。” “你是打算从他的口味推断出他真正的生活习性?” “我那是病急乱投医,当时不是不知道他有个老相好么。” “那你推断出了什么?” “老狐狸那一日虽然对什么菜肴都不拒绝,但对其中的一道朔城风味的豆腐特别喜爱。 不……不能说是喜爱,而是倍加珍惜。 他甚至都没有吃一口那天的豆腐,但眼神却总在那盘豆腐上停留。” 言景深道:“春酌和鸣笳这么厉害啊,既要伺候人吃饭,还能观察得这么仔细。” “你太高看她们了,是事后我爹爹告诉我的,他说闻老狐狸有些不正常。 听说他平日里最喜欢吃青菜豆腐,可到了行宫之后,他却从来不碰豆腐。 那天他虽然也没有碰那盘朔城风味的豆腐,但感觉上却完全不同。” 言景深恍然:“那整件事情就算有答案了。那钱氏的娘家不就是开豆腐坊的么,想来她一定很擅长做朔风味的豆腐菜。 老狐狸当年肯定没少吃,所以才对这道菜倍加珍惜。” 第二百五十章 准备出发(四) 一连串的分析,闻老狐狸的秘密似乎已经渐渐浮出了水面。 闻家已经没有其他人,钱家总不会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 只要他们肯下功夫,迟早都会发现闻老狐狸的破绽。 夏月凉的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整张小脸似乎都透着光彩,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有了之前的教训,言景深不太敢当着她的面回忆从前的事情,就怕她说翻脸就翻脸。 但她此刻的模样与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清秀白净的小女生重合在一起,让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了上一世。 那时他刚升初三,暑假比其他年级短了两个星期。 早就计划好的旅游因此而缩短了行程,让他心里非常不爽。 让他更不爽的是,傅青那小子居然无视学校的规定,继续在国外疯玩。 两个星期的课程他一直都是心不在焉,好容易才捱到了开学典礼那一日。 读书十多年,每年的开学典礼都差不多,甚至都不会留下半分印象。 可这一年的开学典礼却让他刻骨铭心。 因为他在乌央乌央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小女生。 她的校服是崭新的,一看就是刚入学的初一新生。 齐耳的短发极为柔顺,轮廓清秀五官精致,刚刚好长在了他审美的点上。 几百上千个小女生站在一起,她那张白生生的小脸最为醒目。 那时的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并不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老想往她那边看。 他念的学校是省里最好的中学,管理十分严格。 但纪律这种东西,一向都是管得住人却管不住心,明里暗里早恋的学生并不在少数。 他的好朋友中也有不少有女朋友的,尤其是傅青,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勾搭小女娃了。 可他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课余时间全都用来玩了,甚至还觉得周围的女同学叽叽喳喳的烦得很,真不知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直到遇见夏月凉,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不是女同学不值得喜欢,而是他没有遇见那个值得他喜欢的女同学。 好朋友们见他盯着新生那边看,都觉得十分好奇,纷纷追问他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女生。 他太了解这群家伙,若是实话实说,自己和那小女生肯定没戏。 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心里却想着要尽快找机会认识那小女生。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机会他是找到了,但才刚打听到她的名字,两人还没有来得及互相认识,她就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 因为夏月凉只在那所中学待了半天,与她同年级同班的同学,甚至是老师都还没有来得及与她熟悉。 除了知道她当天下午就办了转学,其他的情况谁都说不清楚。 言景深动用了一些手段,但也只打听到他的父亲调动工作去了外省,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自那以后,那张白生生的小脸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遇到其他的女孩子时,他总是不自觉地拿她们和夏月凉做比较。 高中三年一晃就过去了,他自作主张考了军校,毕业之后直接去了特种兵大队。 本以为这辈子他再也见不到夏月凉了,没曾想两人真正的缘分在后面。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傅青在电话里说,傅伯伯着他和一个老同学的女儿,叫什么夏月凉的相亲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魔鬼椒一直以为相亲那一日是无意间同他撞上的。 可天知道为了那一撞,他做了多么精心的设计。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因为娶到她做老婆,自己几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光了。 夏月凉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女孩,高兴了一阵后立刻就开始制定计划。 等她把步骤基本想清楚,这才发现言景深好一阵都没有说话了。 “喂!”她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好端端的你又发什么呆?” 言景深醒过神来,唇边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上辈子的好运用光了才与魔鬼椒再次相遇,但娶她这件事却非常顺利,并没有太多的磨难。 这辈子再遇到她,已经不能用好运来形容,完全可以说是上天眷顾。 可要想娶她为妻,恐怕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言景深轻咳了两声。 “咳咳……这个……我说魔鬼椒,闻老狐狸与钱氏的事情都是咱们俩推断出来的,并不等同于事情真相,你先不要激动好么?” 夏月凉敛住笑容:“重活一世,你倒是添了扫别人兴的毛病!” 言景深笑道:“从前不是和你说过么,这辈子起点太低,人自然也变得悲观了。” “少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昨晚春酌有没有把我的话转告你?” “有啊,不就是那两个向导的事么,难得你肯相信我。” 夏月凉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在做极限运动么,沙漠应该不陌生吧?” 上一世言景深离开部队后,一直都在从事极限运动。 一开始是和朋友一起玩,后来索性把这个当成了事业。 他以为夏月凉压根儿就不关心他在做什么,没想到她打听的还听清楚,居然知道自己经常去沙漠。 正想嘚瑟几句,夏月凉嗤笑道:“这些都是傅青告诉我的,谁有那闲工夫打听你在做什么。” 言景深笑不出来了。 傅青那小子为了讨好魔鬼椒,真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明明和他一样也是家里的独子,却放着家里那么大的生意不管,宁可委屈自己在魔鬼椒的公司里做了个法务。 这也就罢了,反正他学的就是法律,也算是学有所用。 可他在公司里什么都做,魔鬼椒的助理和秘书都不及他贴心。 更过分的是,一个三四岁就开始勾搭小女娃,十几岁就谈恋爱,二十岁凑齐了各种肤色女朋友的花花公子,居然为了魔鬼椒三十几岁不结婚,甚至还把身边的花花草草清理得干干净净。 想起这些事情,言景深把上一世的老陈醋都给打翻了。 “哟呵,他在你面前倒是挺诚实的,连我的事情都不隐瞒。”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准备出发(五) 老陈醋的味道太冲,熏得夏月凉都皱起了眉头。 “我说你至于么,多少年前的事情还斤斤计较?” 言景深道:“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总之我就是再重活十次也不会原谅他。” 虽然两人上一世的结局并不好,但夏月凉从来不觉得言景深是个小心眼。 更何况傅青是他的发小,两人从出生到高中就没有分开过。 而且她从未和傅青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甚至连半点机会都没有给过他,这一点言景深也是知道的。 就算有再大的怨念也不至于十……不,十一辈子都还记恨人家。 “什么事情是我不清楚的?”夏月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惦记我老婆那么多年,我还不能记恨他了? 要不是看在他和我一起长大的份儿上,我早就揍他十回了!” 这绝对是实话,他和夏月凉结婚十年,傅青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这个丈夫多得多。 还有他的宝贝儿子阿狸,对傅青也是亲热得很,一点也不亚于他这个亲爹。 他不能揍他,难道记恨一下都不行? 夏月凉无语。 “好歹你也是在文明社会长大的,干嘛老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 “不管在什么社会长大,某些问题就得用拳头解决,因为有些人听不懂人话,只看得懂拳头!” “你说的是……” 言景深冷声道:“多了去了!那个法国佬皮埃尔,还有那个德国佬……” 夏月凉忍不住笑道:“难怪皮埃尔后来一见到我就躲,你这老陈醋挺畅销啊,都卖到国外去了!” 言景深冷哼了一声。 其实他知道魔鬼椒根本不可能出轨,但他瞧着那些男人像是苍蝇一样围着她打转,他哪里还忍得住? 夏月凉道:“你这人废话真多,再东拉西扯的我走了!” “别呀——”言景深拉住她的胳膊:“向导的事情还没说清楚呢,穿越沙漠可不是开玩笑,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夏月凉垂眸盯着自己的胳膊。 言景深赶紧把手松开:“我不是故意的……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封祁他们那边瞧瞧,说不定他们已经把向导带回来了。” “总算还会说句人话!”夏月凉站起身道:“走吧,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两人一起走出正房,很快就来到了封祁等人居住的院子。 虎子正和其他护卫闲聊,见两人来了急忙迎了过来。 “姑娘,您怎的和二公子一起过来了?” 夏月凉道:“我和师兄一起过来看看,封大哥回来了么?” 虎子笑道:“姑娘和二公子先坐下喝杯茶,封大哥说话间也该回来了。” 夏月凉和言景深寻了椅子坐下。 大约两刻钟后,封祁终于回来了。 见自家姑娘和博思王府二公子都在,他把两名向导都带了过来。 姓张的向导是地道的奉国人,听口音像是京城一带的人,却又夹杂着一点点朔城话的味道。 看年纪大约四十左右,个头儿挺高身材也壮实,样貌看起来很是憨厚。 夏月凉问道:“这位大叔姓张?我听着你的口音像是京城人。” 张向导躬身道:“回姑娘,小人的确是姓张,世代居住在朔城。 只因年少时曾在京城里讨生活,所以学得一口京城话。” 夏月凉给言景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问。 言景深道:“此次我们打算前往雅苏王城,张大叔可愿意跑这一趟?” 张向导躬身道:“小人就是吃这碗饭的,只要公子和姑娘不嫌弃,小人自然愿意。” 说着他偏过头看了艾力亚一眼:“行有行规,我们这一行也有自个儿的规矩。 如果您二位看得上小人,那这位就不便同行。 如果您二位看不上小人,那我这就走。” 夏月凉挑了挑眉。 这位姓张的倒还挺有个性。 有钱大家赚都不愿意? 张向导像是看懂了她的意思,解释道:“沙漠里气候变化极大,还有各种各样诡异的事情发生。 如果请了两位向导,遇到麻烦事儿的时候应该听谁的? 不信您二位可以问一问艾力亚,他肯定也不愿意与在下同行。” 夏月凉又给言景深使了个眼色。 她记得他从前学过手语,与艾力亚交流应该不会有障碍。 言景深险些笑出声。 魔鬼椒一向都十分精明,没想到也会犯糊涂。 他是学过手语,但那是规范之后的手语,在国际上都是通用的。 艾力亚是古人,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规范和标准,他能看得懂自己比划的手语么? 正犹豫间,艾力亚却先比划了几下。 虽然不合乎规范,理解起来居然不难。 果然,那张向导的话是对的,艾力亚果然不愿意和别人一起接生意。 言景深也学着比划了几下。 那意思是他愿意付双倍的钱,请艾力亚再认真考虑一下。 艾力亚的理解能力也是一流。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言景深被这份职业操守给镇住了。 换作某些见钱眼开的人,早就一口应下,甚至借机抬高价钱了。 他转头看向夏月凉:“师妹,你看这该如何解决……” 照他的意思,自然是选择艾力亚。 虽然这个聋哑人与人交流基本没有障碍,但若是想要耍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方便。 可他拿不准夏月凉会怎么选,索性问一问她。 夏月凉道:“我与这位公子本就是两拨人,各自请一位向导也无不可。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艾力亚听不见她说什么,只能看向言景深。 张向导却有些犹豫:“这……” 他干这一行几十年,同样的情况遇到过许多次,却从没见过这么解决的。 言景深把夏月凉的意思尽力比划给艾力亚看。 艾力亚的反应和张向导一样,也有些犹豫。 这位公子方才还称呼这位姑娘为师妹,他们怎么可能是两拨人? 可这位姑娘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各自带一队人,不就合规矩了么? 夏月凉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只要能够顺利抵达雅苏王城,我和师兄会付给你们双倍的价钱。” 第二百五十二章 贴心的男人(一) 艾力亚耳朵听不见,但他能读懂一点唇语。 之前是因为夏月凉侧对着他,因此需要言景深比划后才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此时夏月凉是正对着他的,他的反应甚至比张向导还要快。 事情很快就敲定了,言景深不太放心张向导,主动选择了他,艾力亚则归了夏月凉。 张向导还想说些什么,言景深已经吩咐封祁将他和艾力亚带了出去。 夏月凉斜了他一眼。 这家伙连问都不问自己就把事情敲定了,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其实她这么说多少有些吹毛求疵。 言景深毕竟是带兵的人,遇事早已经养成了做主的习惯。 所以两人在一起生活,表面看所有的事情都是夏月凉说了算,其实许多时候做决定的都是他。 本来这也没什么,夏月凉也不是那种强势到不讲道理的女人,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也不介意偶尔做个柔顺的小女人。 可事实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每当她顺着言景深的意思行事的时候,结果都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被她这么盯着,言景深心里有些毛毛的。 “师妹这是对艾力亚不满意,还是对我不满意?” 这里不是之前的客院,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丫鬟和好几个护卫,有些话自是不方便说。 夏月凉收回视线,淡淡道:“师兄安排得挺好,与我的想法基本一致。” 言景深如何看不出她心口不一,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道:“艾力亚虽然是个聋哑人,但他来自雅苏城,对周遭的情况肯定比张向导更熟悉。 出门在外防备心是必不可少的,他们两人相比,艾力亚若是想做手脚会更加困难,还是让他跟着师妹比较妥当。” 春酌和虎子等人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凡事都听夏月凉指挥,今日做主的突然换了个人,多少都有些不适应。 尤其见自家姑娘面色不虞,都觉得言景深有些霸道了。 张向导样貌憨厚老实,又是奉国人,自然比那个不会说话的艾力亚好得多。 二公子也不问问姑娘是什么意思,直接就把张向导给抢了,这不是在欺负人么? 亏他好意思一口一个师兄师妹,真是不要脸。 经过言景深的一番解释后,他们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对他的看法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二公子看起来大大咧咧,没想到他的心思竟如此细腻,而且对姑娘还这般贴心,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子。 他们的变化全都落入了夏月凉眼中,她真是好气又好笑。 死灾星这张嘴,真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春酌虎子他们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师兄果然够细心,既如此出行的事宜就交给你去准备了。” 言景深笑道:“我一定不辜负师妹的信任,保证让你的雅苏城之行既安全又舒适。” 舒适也就罢了,只要不计较银钱,在哪儿都可以有好日子过。 至于安全…… 夏月凉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一下。 和死灾星在一起,这两个字实在太过奢侈,她怎么想都觉得心虚得很。 言景深抱了抱拳:“师妹先回去好生歇息,我这就同封大哥去和两位向导商议出行事宜。” “那就有劳师兄了。”夏月凉点点头,目送着他和封祁走出了屋子。 虎子挠了挠头:“姑娘,要不我也去帮忙吧?” 夏月凉自是不会拒绝,叮嘱了几句后便让他和其他几名护卫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夏月凉和春酌两个。 春酌笑道:“姑娘累不累,要不咱们回吧?” 夏月凉道:“这府里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内宅里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咱们就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万一他们又有什么事情找我,也省得麻烦。” 春酌替她倒了杯热茶,低声道:“姑娘,二公子这人还真是不错,奴婢压根儿就没想到他竟如此贴心。” 夏月凉抬眼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又看上他做姑爷了吧?” 春酌笑道:“姑娘想太多了,奴婢就是单纯觉得他这人不错,没敢胡思乱想。” “不乱想就好,博思王府和我们夏家有过节儿,他再好也和我无关。” “是,奴婢记住了。”春酌应了一声。 言景深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回到客院时已是晚饭时分。 两名护卫见他有些疲倦,赶紧命人去取饭菜。 言景深的确是有些累了,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唤。 他匆匆啃了个馒头,这才问两名护卫:“消息都传出去了?” 其中一名护卫道:“已经传出去了,各处的人都已经就位,雅苏王城那边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现异常。” 言景深道:“很好,你们俩这几日要好生休息,启程之后说不定连睡觉的机会都没有。” 另一名护卫道:“公子也不要太过劳累了。” 言景深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两人不敢多言,躬身退出了正房。 此时的夏月凉已经躺在了床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知不觉地,她又想起了今天言景深的那句话。 ——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总之我就是再重活十次也不会原谅他。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傅青到底怎么得罪了言景深,以至于他有这么大的怨念。 当然,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对情敌都不会有什么好感。 可傅青从未有过不得体的举动,甚至都没有在她面前说过半句言景深不好,他至于对人家恨之入骨么? 不过,提起傅青,她心里也有诸多感慨。 其实他也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不管是相貌、家境、能力还是人品,都不比言景深差。 如果当初他没有放她鸽子,她或许就不会遇见言景深,他们几个人的人生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不…… 夏月凉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不可能接受傅青的。 至少二十二岁时的她,绝不可能接受二十四岁的傅青。 那时的他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各种肤色的美女围绕在身边。 这种事情她单是听一听都觉得恶心,又怎么可能愿意和他结婚? 第二百五十三章 贴心的男人(二) 同傅青相比,言景深当然也有许多毛病。 但他洁身自好身心干净,即便是后来他们关系破裂之后,他身边也从未出现过别的女人。 单是这一点,傅青就永远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只是他那灾星体质,实在是…… 夏月凉长长叹了口气。 从领结婚证那天起,只要是他做主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顺利的。 尤其是她生阿狸那一天,至今想来她依旧觉得后怕。 他们结婚的时候年纪都不大,加之两人都在事业上升期,根本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带孩子。 所以两人约定暂时不要孩子,等三十岁之后一切都稳定了再考虑这件事。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结婚一个月后他回了部队,没过几天她就查出有了身孕。 他有非常重要的任务不可能请假,公司里也有几个大项目要做。 她舍不得孩子也放不下事业,为此付出了几倍的精力。 好在那时她年轻身体也好,虽然非常辛苦但一切都很顺利。 怀孕快八个月的时候,言景深的任务完成了,听说自己快当爹了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近一个月的陪伴,她算是好好感受了一把当皇后的滋味。 保姆的活儿都被言景深包了,从来没有下过厨的他甚至学会了炖汤。 她的怀相一直很好,每次孕检医生都说没问题。 然而,就在孕期即将满九个月的时候,言景深开始作了。 他说预产期还有好多天,她整日在家里闷着也不舒服,非要带着她去山顶别墅散心,顺带还可以看日出。 那时她确实是有些闷,而且身体感觉也挺不错,又觉得有他在身边安全感爆棚,就被他说动了。 谁知他那灾星体质突然间就发作了。 两人在山顶别墅过了一夜,却没能看到日出。 天气预报里的大晴天,突然就变成了大雨天。 产科专家预估的产期,突然间就提前了。 幸运的是,所有人都说头胎不好生,可她从发作到生产只花了两个小时。 医生都还没有赶到,阿狸就来到了人世间。 迎接他降临的人不是早就联系好的医生和助产士,而是他亲爱的老爸。 她每次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心有余悸,言景深却得意得很,逢人就说儿子是他亲自接生的。 还说什么别的男人进产房状况频出,有晕血的,甚至还会有各种后遗症,他却屁事没有比某些助产士还厉害。 想到这里,夏月凉又叹了口气。 本以为嫁个当兵的挺靠谱,没想到却嫁了世上最不靠谱的兵。 重活一世,他和从前一样贴心,似乎也稳重了些,但她还是觉得他的灾星体质不靠谱。 虽然朔城距离雅苏城已经不远,她又带了足够的人手,还是不能大意。 夏月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快亮了才眯了一小会儿。 第二日一早,夏慕朗让人送了一批骆驼回来。 言景深正为这事犯愁,听说此事真是高兴坏了。 他唤来一名小丫鬟,让她去请夏月凉。 夏月凉用过早饭,顶着一对黑眼圈来到了客院。 见她面色不善,言景深赶紧收敛了笑容。 “师妹昨晚遇见什么事情了,像是没睡好啊?” 夏月凉按了按眉心,重重坐到了椅子上。 “我还想问你呢,一大早让我过来做什么?” 言景深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出去。 丫鬟们哪里肯听他的,一起看向真正的主子。 夏月凉瞪了言景深一眼,这才对丫鬟们道:“你们先退下吧。” 丫鬟们这才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言景深合上房门,啧啧道:“时代不同气势一样,果然是夏总。” “少废话,你一大早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你大哥一早就让人送了一大批骆驼回府,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夏月凉好奇道:“朔城地处要冲,规模也不小,各国的商人来来往往,什么时候缺过骆驼?” 言景深道:“我也觉得奇怪,车马行里是不缺骆驼,但要么就是数量不够,要么就是瘦了吧唧的不成样子。 你带的人和东西都太多,没有百八十匹根本就不够用。 我正想派人去其他地方瞧瞧,你大哥就把骆驼送回来了。” 夏月凉道:“事有反常必为妖,这件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言景深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正觉着这一趟有些无聊,有人搞事情才热闹。” 夏月凉撇撇嘴:“有你在还愁冷清?” “魔鬼椒……”言景深无奈道:“我都重新活一回了,再提这些事就没意思了嘛。” “我也不想提,但你真觉得重活一世你的体质就变了?” 言景深刚想辩解,她又道:“远的不说,一年多前小树林里的那对祖孙你不会忘了吧?” “我肯定没忘啊,可那时我不是还没满十六岁么。 别人的话你不信,济安寺那位玄正大师的话你总不会怀疑吧? 他老人家都说我大富大贵一生顺遂……” 夏月凉抬起手道:“你少扯那老神棍,你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说骆驼的事?” 言景深笑道:“当然不是,其实我就是想和你单独聊聊,有别人在场说话不方便。” 夏月凉握了握拳:“单独聊聊?那你把昨天不想说的话说给我听听。” “昨天不想说的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你就装吧!”夏月凉嗤笑道:“就是你和傅青的那些事,他到底怎么惹你了,让你打算恨十一辈子?” 言景深笑不出来了,想了好一阵才道:“魔鬼椒,上辈子你有没有想过和我离婚?” 夏月凉道:“都重新活一次了,再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你就当我不甘心,随便问一问。毕竟咱们闹了那么多年,你也从来没有提过那两个字。” “想过。”夏月凉回答得很干脆。 言景深的呼吸停滞了。 良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为什么?” 夏月凉道:“既然过不到一起,那就离呗,反正我们那个样子,和离婚也没有什么区别。” “谁说没有区别?”言景深怒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想离婚的原因(一) 言景深从未想过和夏月凉离婚。 即便在两人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脑子一发热就提“离婚”两个字。 让他欣慰的是,夏月凉的想法和他一直都是一致的。 她对自己再冷淡,也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张口闭口就把离婚挂在嘴边。 正因为如此,他在外生活那几年才没有真的着急,总觉得两人的误会总能解释清楚,夫妻关系也总有修复的一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夏月凉居然真的想过要放弃他们的婚姻。 夏月凉勾了勾嘴角:“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言景深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疼痛让他的头脑恢复了清醒。 “魔鬼椒,我知道你是一向不屑撒谎的,所以今天你也给我一句实话,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和我离婚的?” 夏月凉本不想提那些陈年旧事,但言景深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哀伤让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他一向都是最乐观的人,即便总是遇到一些倒霉的事,他依旧是积极向上,整天笑呵呵的。 没想到为了一件早已经失去意义的事情,他竟会如此愤怒和难过。 “景深,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是个赞成太早结婚的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应该太早把自己困在婚姻里,而是应该趁着年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等思想和各方面条件都真正成熟之后再考虑结婚,这是对自己和他人真正的负责任。 可我遇见了你,一切都变了。 我之所以推翻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除了对你一见钟情之外,还因为你是个军人。” 听了她的话,言景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前一句话让他很欣慰,但后一句话却着实有些伤人。 但她之所以看中自己的身份,不就是为了有一桩稳定的婚姻么? 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离婚。 言景深挑了挑眉:“那你还想离婚?” 夏月凉自嘲一笑:“人都是会变的。” “为了傅青?”言景深脱口而出:“你是心疼他被傅家长辈们逼迫,所以变了?” 傅家的情况他非常清楚。 从傅青的爷爷那一辈算起,真正是三代单传。 正因为如此,傅家长辈对他年少时的那些风流韵事睁只眼闭只眼。 傅爷爷有一次甚至当众说只要傅青为他添几个曾孙,这辈子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老人家甚至都不计较曾孙是什么血统,是婚生还是私生,只要是傅家的种就行。 可他老人家怎么也没有想到,玩世不恭的孙子最后会为了一个已婚的女人变得不近女色。 眼看着傅青已过而立之年,老朋友们一个个都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不仅是傅爷爷,傅伯伯和傅伯母也坐不住了。 魔鬼椒看似强势,其实是个心软的女人。 尤其对那些真心待她的人,她连一句狠话都不忍心说,当然,他是个例外。 傅青的痴心无法打动她,但他被傅家长辈逼迫,她肯定会心软。 心一软,说不定就…… 言景深正想着,小腿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不容他躲闪,夏月凉又追加了一脚。 言景深疼得直吸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我就算是胡说八道那也是被你气的!” 夏月凉狠狠拧住他的胳膊迅速转了一圈。 言景深吃痛,不得不松开了她的脚踝。 “魔鬼椒,你所有的狠心都给我一个人了是吧?” 夏月凉冷哼道:“我明明是心平气和地同你说话,谁让你听不懂人话,偏就喜欢暴力?” 言景深辩不过她,只能抬了抬手:“你说,你说,我好好听着。” 夏月凉道:“爸妈离婚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所以我不想有个失败的婚姻,更不想让我的孩子有个不完整的家庭。 所以我对和你结婚这件事很满意,至少不用担心我的孩子会有个不完整的家。 哪怕咱们俩的关系已经那样了,我也没想过要离婚。” 言景深心里更不爽了。 原来他没有被魔鬼椒扫地出门,根本不是因为她舍不得,而是沾了儿子的光。 他闷声道:“那你为什么突然又想离了?” 夏月凉苦笑了下。 “你还记得我爸爸他们大学的那个莫教授么?” 她突然提起一个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让言景深稍微愣了愣。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点点头道:“记得啊,就是最怕老婆的那一个,年纪虽然一大把,什么电器都会修……” 夏月凉有些伤感道:“就在我最后一次接你电话的那天下午,我回了一趟爸爸那里,听说莫教授走了。” 言景深有些莫名其妙。 那位莫教授怎么也得有八十多岁了,虽然人走了难免有些惋惜,但毕竟也算是高寿。 而且魔鬼椒和他平时也没有什么来往,至于这么难过吗? 想归想,言景深这次是真不敢打岔了。 万一魔鬼椒又不高兴,他永远都别想知晓原因。 夏月凉的讲述还在继续。 “莫教授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脾气好人缘好,年轻时又高又帅皮肤也白,是公认的美男子。 只可惜他的命不好,小的时候恰逢国难,他的父母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莫教授跟随他的叔叔下了南洋,在国外一直待到中学毕业。 归国之后他上了大学,还交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女朋友。 毕业之后两人都留了校,感情也越来越好。 只可惜就在两人打算结婚的时候,那个特殊的年代来了。 因为有海外关系,莫教授的结婚报告没能批下来,工作也被停了。 女朋友的父母坚决反对女儿继续和他来往,生生把他们给拆散了。 后来他的女朋友听从父母安排另嫁他人,莫教授直到快四十岁才经人介绍娶了他后来的妻子。” 言景深听得都快打瞌睡了。 说来说去,这个姓莫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好是歹,娶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有必要说这么详细吗? 夏月凉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继续道:“莫教授是个很负责任的男人,虽然并不爱他的妻子,但对她却是百依百顺。 只可惜她的妻子却是个不懂惜福的女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想离婚的原因(二) 言景深终于提起了些兴趣。 反正他找魔鬼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纯粹就是想和她单独说说话。 姑且就当她给自己讲故事,而且这故事似乎并不平淡,听一听倒也无妨。 这一次夏月凉险些被他逗笑。 死灾星一贯如此,不喜欢平静安逸的生活,也不喜欢平平淡淡的故事,一辈子都爱折腾。 “莫教授的妻子相貌平平,皮肤也有些黑,但她仗着自己比丈夫年轻十几岁,总把自己当救世主一样。 除了生孩子和上班,家里的什么事情她都不做。 她在单位里也是个刺头儿,把同事和领导得罪了个遍。 莫教授被她念得实在受不了,就托关系把她安排进了大学里的后勤部,每天就负责收发一下信件。 听我爸爸说,那一年大学里涨工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份。 莫教授当然是榜上有名,他妻子因为自己没能涨工资,居然闹到了校长办公室。 最后校长都被她闹得头痛,莫教授只能主动提出把自己名额让给她。 你说那女人蠢不蠢,那次涨工资是在之前的基础上按百分比涨的。 如果名额给莫教授,他们家每月能多得好几十块钱。 可她就是非得闹,宁可少几十块钱也要霸着那名额。” 言景深撇撇嘴:“这种女人不赶紧休了还留着过年么?莫教授真是给男人丢脸,这都能忍!” 夏月凉道:“这算什么,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呢!莫教授经常外出做学术交流,每次出门之前都得把接下来几天的饭菜做好放冰箱里。 那女人每顿饭就靠热那些饭菜,连洗碗都是两个孩子负责。” “天啊——”言景深往椅背上一靠:“老天爷是不长眼么,这种女人能嫁出去已经是个奇迹,居然还让她嫁这么好的男人!” 夏月凉道:“如果她只是懒,脑子不清楚,脾气怪些也就罢了。 后来她到了更年期,简直就跟疯了一样。 那时莫教授已经六十多岁退休了,除了买菜基本都不出门。 可她老婆愣是说他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每天把莫教授骂得狗血淋头。 有一次还动了手,把莫教授的头都打破了。 他们的女儿看不下去说了她几句,结果被她骂得跟什么似的。 结果弄得儿女都不愿意回家,女儿结婚之后连孩子都不愿意要。 本以为她更年期过了能好一点,谁知她的更年期到了七十岁还没好。 莫教授八十多岁走路都有些困难了,还被她怀疑在外面和其他女人不三不四。 可莫教授走了之后她却傻了,整天除了吃和睡,就是一个人对着墙壁念叨。” 言景深啧啧道:“我觉得她根本不是傻了,就是发泄对象没了不习惯,所以觉得空虚得很。 其他人谁惯着她啊,所以只能对着墙说话,反正她老公和那面墙也没啥区别。” 夏月凉噗嗤笑道:“这种解释也就你能说得出来!” 言景深分辩道:“本来就是嘛,那莫教授的心早就给前女友了,又被现实折磨得没了棱角。 说句不好听的,他早就是个没有感觉的行尸走肉,否则怎么可能和他老婆这样的女人过到老?” 夏月凉抿抿嘴,她一直就顾着同情莫教授了,还真是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正所谓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外人看见的和莫教授的妻子感受到的肯定不一样。 在旁人眼里,莫教授事业有成温柔体贴,对妻子简直是百般包容毫无脾气。 可他的妻子却从未触及他的灵魂,感觉自己嫁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难怪会疯成那个样子。 言景深见她像是在发呆,伸脚踢了踢她的鞋子。 “喂,闲着没事说一说得了,归根结底都是别人家的事情,和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没有关系?”夏月凉抬眼看着他:“我就是因为听了他们的事情,才想要和你离婚的。” “什么?”言景深都快炸毛了:“你是把我当莫教授,还是把自己当那疯婆子? 咱们俩可是初恋,初恋你懂么? 咱们的日子过得是生龙活虎有血有肉,和他们那种冷冰冰没有半点人味儿的生活能一样么?” 夏月凉道:“我觉得一样,就算暂时不一样,将来也会一样。 两个人既然不想继续过下去了,又何必非得互相折磨? 不如早些放手,给彼此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重新来过?”言景深冷笑道:“你果然开始考虑傅青了!” 见他总是揪着傅青不放,夏月凉怒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考虑他了?” 言景深本来是不想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的,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 “傅青又不是十几岁的的毛头小子,如果不是得到你的准信,他们怎么可能告诉我说你打算和我离婚了?” “什么?”夏月凉皱着眉头,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言景深强忍着怒火,耐着性子道:“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的确是傅青给我发微信,说你已经决定和我离婚了,所以我才……” 见他有些吞吞吐吐的,夏月凉有些不耐烦道:“你倒是说啊!” 言景深握了握拳:“他发微信的时候我正在开车,然后我的脑海中就一片空白,再然后就出车祸了……” “这就是你出事的原因?” 夏月凉突然有一种想吐血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言景深出车祸是因为自己,没想到…… 好吧,他出车祸的确是因为自己,可如果不是傅青多管闲事,言景深也不至于分心撞到大货车。 傅青…… 夏月凉只觉后背一阵发麻。 他是公司的法务,心思细腻行事稳重,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半点纰漏。 况且他已经三十多岁,人生阅历和情感经历都非常丰富。 即便知晓自己打算和言景深离婚,也不至于激动成那个样子。 毕竟自己也没说过离婚之后还想嫁人,更没说过要嫁给他。 他急匆匆把消息告诉言景深,是不是还有其他用意? “魔鬼椒,你想起了什么?”见她脸色有些不对,言景深追问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夏月凉只觉得一颗心揪着疼,呼吸也有些困难。 言景深伸手想扶她,却被她躲开了。 “魔鬼椒……”言景深无奈道:“不管你想起了什么,咱们都无力改变,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夏月凉深吸了几口气,冷眼盯着他道:“都是因为你,否则我怎么可能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狸还是个小孩子,言夏两家那么多的财产会引来多少人的觊觎,他该怎么保护自己?” 自从两人在半池山庄相遇,这也是言景深最忧心的事情。 夏家那边麻烦还少一些,最多公司做不下去了,也不会有人前来算计阿狸名下的财产。 岳父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年纪还不算大,把阿狸带到成年完全没有问题。 言家的情况却非常复杂,这些年那些人之所以安分守己,是因为魔鬼椒太厉害,把他们压得死死的。 一旦没有了她,他们多年的积怨势必出现大爆发,公司和家里肯定都是一团糟。 万一他们为了利益对阿狸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唯一值得他庆幸的就是傅青,只有他有足够的能力维持公司的平稳,而且最为可靠。 看在他们夫妻的面上,他应该会尽力保护阿狸。 正因为有了对傅青的信任,他这一年多来才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但这一份安心毕竟是不踏实的,一旦被人触碰,惶恐便会迅速扩大,让人无法承受。 言景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魔鬼椒,我一直都想问你,当初你是因为什么才穿越的?” “关你屁事!”夏月凉骂了一句。 “好好好……”言景深抬起双手,却不知该往哪里放。 “就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错了,可咱们已经回不去了,你就是拿刀把我捅了也无济于事。 我对阿狸的担心不比你少,但好在他身边还有傅青。 他在你身边做事那么多年,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夏月凉厉声打断他的话,眼底瞬间就布满了血丝。 看着她这么难受,言景深的心口像是被扎了一刀,疼得直皱眉。 “你不要这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连你的心都看不明白,更何况是其他人?” “傅青是我的发小,对你又那么痴情,这些年对阿狸也非常好,我们应该相信他。” “事情都有两面,你说的是好的一面,坏的一面呢? 你别忘了当初和我相亲的人是他,在他看来是你抢走了他的机会,你确定他心里不会记恨你? 还有,他在我身上花费了不少心思,我却一直都不理不睬,你又能确定他真的不会记恨我? 之前他对阿狸好,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讨好我? 我不是个喜欢和人诉说心事的人,想要和你离婚的事情是无意中让他知道的。 可他却自作主张告诉你,这才导致你出事。 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吗?” 言景深道:“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而且我觉得你也太悲观了。 就算傅青恨我,得知你想和我离婚后想故意刺激我,他又怎么会知道我在开车? 而且我都已经死了,他还有什么好恨的? 再者说他又不缺钱,总不至于像言家的那些人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清了。 夏月凉歪坐在地上,整张脸都埋进了双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才把头抬了起来。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冲你发火。” 言景深自嘲道:“给夏总当出气筒,这份荣幸一直都是属于我的。” “如今不一样了,以你我如今的关系,没有理由承受这些。” 夏月凉一边说,一边撑着地站了起来。 言景深心里膈应得很。 “我宁可一天被你骂十次,也不想听这种话。” “有病就去看医生,别来祸害我!” 见她神态已经恢基本复了正常,言景深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多半。 “魔鬼椒,你也别嫌我烦,方才的话我还得再说一遍。 咱们已经回不去了,从前的事情再担心也没有用,还是尽量把它们都放下吧。 阿狸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用不了几年他就长大了,一定比咱们俩都有出息。 而且他除了外公,不是还有爷爷么? 我老爸虽然没什么本事,但阿狸是他唯一的孙子,他就是豁出命也会照顾好他的。 还有你妈妈……” 听他提起妈妈,夏月凉的脸色立刻又变了。 “我会记住你刚才的话,尽量不去想从前那些事情。 但我希望你也能记住我的话,今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否则别怪我翻脸!” 言景深欲言又止。 他一直想不明白,夏月凉对她的母亲为何会有那么大的怨念。 不就是父母离异么? 在他们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离婚早已经如家常便饭一般。 一班几十个同学,父母离婚的都快占一半了。 他自己的父母一样也是早早就离了婚,而且当初闹得那才叫一个凶。 他的妈妈还不是一样,不仅从言家分走了一大笔钱,而且自从离开之后就不怎么管他。 可他从来就不记恨妈妈,嫁了一个花花公子,总不能忍气吞声和他过一辈子吧? 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力,难不成要因为孩子毁掉自己的人生? 魔鬼椒对她的妈妈还不止是怨恨,而是已经到了无法共处的地步。 为此他劝过她无数次,说白了就是想让她过得轻松些,不要总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可她压根儿就听不进去,甚至还因此同他产生了隔阂。 本以为重活一世她能看开一点,没想到这个话题依旧如此敏感,根本就碰不得。 “好吧,我尽量……”言景深真是不敢把话说死,只能用了“尽量”这个词。 难得夏月凉没有抠字眼,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言景深赶紧道:“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大约两天之后就能出发了。” 夏月凉道:“药品我准备了许多,你那边就不用考虑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大将之风 两日后,夏月凉起了个大早,带着春酌她们来到了外院。 夏怀珉父子昨晚特地赶回府里,打算亲自送他们出城。 夏慕朗一见她就笑着迎了过来。 “三妹妹快随我去瞧瞧,景深特地为你准备的那些物件儿。” 夏月凉有些好奇,却并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物件儿。 大伯父对博思王极为不满,连带着对王府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感。 即便他很欣赏言景深的才华,也不代表他能放下成见。 大哥一向最听大伯父的话,因此同言景深也并不亲近。 之前他不是一直都称呼言景深为二公子的么,什么时候变成“景深”了? 至于说她为什么对夏慕朗的话不感到好奇,是因为她太了解言景深。 二人毕竟做过十年夫妻,关系好的那些年也经常一起出游。 每一次都是言景深负责安排出行事宜,虽然总会有一些小的纰漏,但都无伤大雅。 不过他是个很懂情趣的人,总会花心思为她准备很特别的东西,不一定实用,却格外暖心。 兄妹二人一起走出了正房,很快就寻到了言景深。 他正在指挥护卫们将行李绑在驼背上,忙得额发都有些微微汗湿。 “景深,三妹妹来了。”夏慕朗笑着喊了一声。 言景深转身,果然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夏月凉跟随在夏慕朗身后。 他笑着走到兄妹二人面前。 “看来师妹也做了充分的准备,难怪让我不用准备你们的衣物。” 夏月凉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真是没话找话说。 以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她怎么可能让他为自己准备衣物? 夏慕朗察觉到二人之间似乎有些不睦,不免有些诧异。 之前他还怀疑三妹妹是不是对言景深有点那种意思,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为了避免尴尬,夏慕朗笑道:“景深,赶紧把你准备的那个小帐篷给三妹妹看一看。” 言景深笑着抬了抬手:“师妹随我来。” 三人一起朝前方走了大约几百尺,来到了一匹毛色雪白的骆驼跟前。 夏月凉上一世见过骆驼,但白骆驼只是在电视上见过,亲眼见过的都是驼色的。 毛色这么干净雪白的骆驼,着实是吸引人的眼球。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它,那骆驼十分乖巧地低下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掌。 夏慕朗笑道:“骆驼也通人性,见到女孩子也变温柔了。” 言景深也笑道:“幸好大哥想得周到,否则我该上哪儿去给师妹找这么漂亮的脚力。” 夏慕朗谦虚了几句,又道:“要说用心,为兄哪里能和你比。真不知你那脑袋是怎么长的,居然想到把帐篷安到驼背上。” 说话间,已经有护卫把小帐篷取了过来。 夏月凉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这个办法她之前也想过,没想到言景深把它变成了现实。 言景深和夏慕朗一起动手,小帐篷很快就安放得妥妥当当。 “三妹妹要不要上去试一试?” “好呀。”夏月凉在夏慕朗手上一借力,很快就坐到了驼背上。 小帐篷比夏月凉设想的更加厚实,颜值居然也不低,里面居然还绣了花。 只是这粉色…… 夏月凉偷偷咧了咧嘴。 死灾星对粉色似乎特别偏爱,或者说他总是把粉色和女孩子联系在一起。 那时阿狸还在她肚子里,大家都说是个儿子,唯有他认定是个女儿。 早已经布置好的婴儿房,愣是被他重新弄成了粉色,玩具也换了一遍。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若非阿狸是他亲自接生的,他恐怕会怀疑是不是女儿被人给换成了儿子。 一个小帐篷而已,重要的是牢实舒服,干嘛非得弄得这么精致? “师妹喜欢么?”言景深探着头问她。 当着夏慕朗和护卫们的面,夏月凉当然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她笑道:“多谢师兄,我很喜欢。” 言景深很久没见过她这么乖巧的模样了,明知是装的,依旧欢喜得很。 “我给春酌她们也准备了,只是没有这个好看。” 春酌几人早已经跟了过来,听说她们几个也有自是高兴极了,连忙道谢。 唯有季云蓁对这个不感兴趣,道:“多谢二公子,但我不需要。” 言景深知道她身手不错,并没有劝阻。 夏慕朗一听这话,笑着劝道:“沙漠里天气多变,这小帐篷不仅可以遮挡风沙,还可以遮太阳,季姑娘还是听从二公子安排吧。” 他并不知道季云蓁对他有意,甚至不记得当年救过她的事,就是单纯觉得女孩子应该少吃些苦头。 季云蓁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大公子对她如此客套,显然是不记得当年的的事情,更不可能对她有那种意思。 幸好那一日她拒绝了姑娘,否则就是自讨没趣,真是太尴尬了。 不出意外,大公子会在朔城驻守几十年,而她这辈子或许不会再来这个地方。 也就是说,这或许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对话。 “好吧,那就多谢大公子了。”她尽量掩饰住自己的遗憾,认真地道了谢。 半个时辰后,一切都准备妥当。 夏怀珉亲自把一行人送到了北城门外。 他打马来到了小侄女的骆驼旁。 夏月凉急忙掀开帘子:“大伯父。” “三丫头。”夏怀珉凝着她的眼睛:“要不是你,大伯父还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做错了许多事情。” 夏月凉忙道:“大伯父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年纪小口无遮拦,有些话说得过分了,其实我一直都特别敬重您……” 夏怀珉大笑道:“忠言逆耳,大伯父若是连自家人的批评都接受不了,还是赶紧回家安心养老,不要在这里误国误民误人误己了!” 夏月凉也笑道:“大伯父果然是大将之风,侄女服了!” “你这小丫头……” 夏怀珉感慨道:“难怪你祖父一直对你赞不绝口,果然和寻常的女孩子不一样。 此次前往雅苏城,代大伯父问候你二姐和二姐夫。 还有……回京之后替我向你父亲道个歉,该我这个大哥挑的担子落到了他的身上,实在是…… 第一章 有故事的人 朔城一带地广人稀,往北更是一片荒芜。 但这地方还不是真正的沙漠,不时还能见到一些尚未冒出新芽的树木。 长长的驼队缓慢而有序地前行,清脆的驼铃也显得有些枯燥。 夏月凉最近一直睡得不甚安稳,连绵不绝的驼铃声如同一支悠长的催眠曲,让她昏昏欲睡。 春酌和鸣笳也好不到哪儿去,加之小帐篷遮风遮阳的效果都不错,两人出城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唯有季云蓁没有丝毫睡意,驾着骆驼紧紧跟随在夏月凉的右后方。 小帐篷的帘子并没有放下,凛冽的寒风把她的秀发吹得有些凌乱,白皙的脸庞也冻得红彤彤的。 相较于完成老皇帝的任务,言景深当然更在乎夏月凉的安全。 他吩咐两名护卫跟着张向导,自己则加入了夏月凉的队伍,不紧不慢地跟在白骆驼的左后方。 三匹骆驼就这么排成了一个三角形,步调一致地往前走。 虽然都是夏月凉身边的人,季云蓁和春酌鸣笳不一样,同言景深并不熟。 一来她不是丫鬟,并没有跟随夏月凉去过风泉苑。 二来她性格一向冷清,像言景深这种在她看来不相干的男子,自是没有接触的必要。 但这一趟朔城之行,让她意识到事情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博思王府与夏家不睦,按说是不可能联姻的。 可这位二公子显然并不在意这一点,毫不掩饰他对三姑娘的心思,甚至愿意降低身份对她大献殷勤。 让她更加意外的是三姑娘的的态度。 换作其他少年郎,包括兴安王世子在内,绝不可能有机会靠她这么近。 偏偏就是这位博思王府二公子…… 季云蓁虽然聪明,但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很难做到完全掩饰情绪。 尤其是在言景深这种阅历丰富的人面前,她几乎就是个透明人。 感觉到季云蓁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自己身上,言景深轻笑道:“季姑娘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么?” 被人抓包,季云蓁赶紧收回视线,舌头也像是打结一般:“没…没有……” 言景深嘴角翘了翘。 撇开家世不提,闻承礼当然是配不上季云蓁的。 但这两人竟然也有共同点,都是一着急说话就结巴。 言景深是个性格外向的人,从前最喜欢和人开玩笑。 年轻时分寸拿捏不当,还因为玩笑话引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后来他也学乖了,开玩笑是要分对象的,尤其是那种十几二十岁的姑娘,一定要非常注意,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误会。 所以他并没有因此打趣季云蓁,而是笑着看向了前方。 季云蓁在腿上偷偷掐了一把。 自己方才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幸好博思王府二公子不是那等浮浪子弟,否则这事儿还解释不清楚了。 她的小动作并没有瞒过言景深的眼睛,他笑道:“这里距离雅苏王城还远着呢,季姑娘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否则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恐怕会没有精力应付。” 季云蓁嘴唇动了动,好一阵才道:“二公子,你的年纪与兴安王世子他们差不多大,为何给我的感觉却和这个年纪的人不太一样。” 言景深挑了挑眉。 他听夏月凉说过季家的事情,又经常听闻承礼念叨季云蓁。 本以为这姑娘就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古代贵女,顶多就是性格要强了些。 没想到她不仅长了个聪明的脑袋,观察力也如此敏锐。 他们明明没有接触过几次,她竟能看出这么重要的问题。 “季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故意问道。 “我就是……”季云蓁斟酌了一下词句:“这么说吧,其实我是觉得二公子是个有故事的人。” 言景深笑道:“季姑娘说话真有意思,世间谁不是有故事的人呢?” “是,每个人都有故事,可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还有三姑娘,她也不一样。” 言景深笑得更大声了。 这姑娘简直就是个穿越者鉴定机。 周围这一大群人中,只有他和魔鬼椒是穿越者,就这么被她给看出来了。 言景深朝走在最前方的艾力亚努了努嘴。 “那才是个有故事的人。” 季云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目光茫然地看向前方。 朔城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即便如今这里没有战事,城外却依旧不像城里那般热闹。 一行人向北走了两个多时辰,不仅没有遇到村庄城镇,连家驿站都没有。 两位向导不约而同地在一个山坳处停下了脚步。 张向导走过来回话:“公子,这里是方圆百里最避风的地方,而且附近还有水源,咱们在这里吃点东西休整一下吧。” 言景深点点头,吩咐众人停下休息。 骆驼突然停下了脚步,夏月凉醒了过来。 “怎么了?”她掀开帘子探出了半个脑袋。 言景深瞧着她那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走了这么半天大家都饿了,所以我擅作主张停下来吃饭休息。” 说话间春酌她们都下了骆驼。 护卫们手脚十分利索,很快就生起了好几堆火。 不等夏月凉几人围拢过来,他们已经把锅都支上了。 “姑娘,奴婢们去帮忙做饭。”春酌拉着鸣笳去了其中一个火堆旁。 季云蓁对做饭一窍不通,但她也不想吃闲饭,跟着虎子一起去打水。 言景深寻了个平坦的地方,同夏月凉一起坐下。 夏月凉压低声音道:“之前你和季云蓁在说什么?” 言景深笑道:“你不是睡着了么?” “我就是打了个盹儿,哪里就睡着了?我听你们在说什么有故事的人,说的是谁啊? 言景深看向坐在最远处的艾力亚。 “你自己瞧瞧,他是不是个有故事的人?” 夏月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艾力亚丝毫不惧寒风,坐在地势最高处。 一头卷曲的头发被大风吹得乱糟糟,甚至有一部分盖住了脸,他却动都不动一下。 夏月凉看不清他的五官,却从他那佝偻的坐姿感受到了浓浓的哀伤。 第二章 肉食动物 见她看得投入,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言景深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说你至于么?一个同你没有多少关系的人……” 夏月凉道:“我瞧着他不像是先天的聋哑人,兴许是遭了别人的迫害。” “我说你的脑洞别这么大好吗?” 言景深撇撇嘴,“爱心泛滥”这几个字却没敢说出口。 夏月凉白了他一眼:“你的爱心才泛滥,要不是你说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才不会多看他一眼!” 言景深笑道:“我说魔鬼椒,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居然知道我们在想什么。” “恶不恶心啊?你才是蛔虫,你全家都是蛔虫!” 两人还在斗嘴,春酌和鸣笳却有些头大。 原因无二,言景深让人准备的食材全都是肉类,蔬菜水果是一点没有。 除此之外就是些烧饼,单是看着嗓子就开始冒烟了。 鸣笳嘟着嘴道:“我早说男人做事不靠谱,姑娘的饮食一向清淡,蔬菜水果一样都不能少。你瞧瞧这都是些什么?” 春酌一向不喜欢抱怨,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念了几句。 “虽说出门在外不能讲究那么多,可一两顿还行,总吃这些东西谁受得了啊?” 一旁的虎子见二人迟迟不动手,凑过来笑道:“两位姐姐怎的还没开始做饭啊,待会儿姑娘该饿坏了。” 鸣笳把烧饼和肉干递到他面前:“我说你们是怎么弄得,怎的全都是这些干巴巴的东西?” 虎子笑道:“两位姐姐平日不怎么做饭,难怪弄不了这个。” 春酌白了他一眼:“”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讽刺人了,你倒是说说看,这东西该怎么做?” 虎子嘿嘿笑了两声,拿起一个烧饼直接啃了一大口,又把肉干也塞进嘴里。 这些东西都是今早现做的,虽然已经凉了味道却很不错。 他边吃边赞道:“朔城地方算不上多好,这烧饼和烤肉却比京城里的还要美味!” 春酌和鸣笳都被气笑了。 这小子分明就是在取笑她们。 可她们能辩驳么? 烧饼肉干都是熟食,她们居然问该怎么做!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夏月凉和言景深一起走了过来。 “姑娘……”鸣笳看了言景深一眼,这才小声道:“都是些烧饼和肉干,您能吃得了么?” 夏月凉一向只喜欢吃带汤水东西。 馒头包子之类的勉强还能吃一点,最怕的就是干巴巴的烧饼。 当然,条件不允许的时候例外。 毕竟她上一世有过那样的经历,再挑食就显得矫情了。 言景深看着那烧饼和肉干,脸都绿了。 这些臭小子的耳朵是真么长的? 时间紧任务重,他不可能每件事情都亲力亲为,所以把准备食物的事情交给了虎子他们。 吃食当然重要,但他们都是夏家人,不仅可靠而且应该清楚魔鬼椒的口味,绝对不会出错。 没想到这些臭小子竟把事情给办砸了! 这都是些什么,连他都不喜欢吃好吗? “虎子,这是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问道。 虎子把最后一口烧饼咽下:“二公子让我们准备足够的食物,还说要方便能放得住的。 属下们商量之后,觉得所有的食物中就数烧饼最方便,肉干最放得住。” 说完他还嫌不说的够详细,又补充道:“肉干我们足足准备了几大箱子,各种口味都有,可好吃了!” 夏月凉噗嗤笑了起来。 果真不管到了什么时代,男人都是一群肉食动物。 让他们去买菜,带回来的绝对是各种各样的肉。 问他们想吃什么,也离不开鸡鸭鱼鹅牛羊猪,总之和蔬菜水果很少沾边。 “算了。”她吩咐春酌:“这一顿就将就着吃一点吧。下一顿你们去弄只小锅,把肉干弄碎了煮软,再把烧饼掰开放进去。” 鸣笳的嘴嘟了起来。 夏月凉笑道:“你这丫头,这么点事情都嫌麻烦。” 鸣笳分辩道:“奴婢不是嫌麻烦,就是心疼姑娘,总吃这些您能受得了么?” “咱们又不是要在路上过一个月一年,最多四五天就走出沙漠了,有什么受不了的?” 她说着就从春酌手里取过一个烧饼和两条肉干,重新回到了之前坐的地方。 言景深狠狠剜了虎子等人一眼,拿着一个皮水袋跟了过去。 虎子不干了。 二公子是几个意思啊? 他是皇帝的孙子不假,可自己是姑娘的人,连太师府的其他主子都管不着他。 自家姑娘都没说什么,他居然用眼睛剜自己! 春酌拍了他一下:“事已至此,你在这里干瞪眼有什么用? 虽然姑娘不计较,但咱们也不能一点事儿都不做。 姑娘身子弱,若是吃不好生病了怎么办?” 虎子挠了挠头:“姐姐说得是,可这鬼地方连人影都看不见半个,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春酌笑道:“我看你真是吃烧饼吃傻了,这里距离朔城没多远,若是走得快也就是一个时辰,你去找几个人回去另买些吃食回来。” “还是姐姐聪明,我这就去!” 虎子说完,一溜烟跑了。 夏月凉吃了半个烧饼就有些饱了。 言景深把皮水袋打开递给她:“喝点水润润嗓子。” 夏月凉笑道:“我没那么娇贵,再说这烧饼的味道真是不错,肉干看起来也挺好的。” “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食物有一点不合口,宁可饿肚子也不碰一下的。” “人都是会变的嘛,上次咱们在那乡野小店,我不是一样吃得挺香的?” 听她再次提起那小店,言景深又是一阵感慨。 上一世魔鬼椒究竟遭遇了什么? 忍耐力变强了,对自己的怨念又那么深。 早知道如此艰难,他那一日在乡野小店的时候就该开口询问。 如今最好的时机已经过了,他就是开口也很难问出结果。 可不弄清楚那些事情,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打动她。 夏月凉打开皮水袋喝了几口水,笑道:“你这胆子是越发大了,虎子他们可是我的人,连我祖父和爹爹都使唤不动他们。 你指使他们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凶他们?” 第三章 沙漠之旅(一) 自从冬至那一日两人闹掰之后,言景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夏月凉笑,但笑得如此轻松却不多见。 他轻笑道:“夏总也太看得起我了,你手下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小爷,我哪儿惹得起啊?” “你作死啊?!”夏月凉低声骂道:“魔鬼椒也就罢了,反正其他人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口一个夏总,你是不是想给我招麻烦?” 言景深十分无辜地分辩:“可我觉得同魔鬼椒相比,旁人应该更听不懂夏总是什么意思。” 夏月凉一噎,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话的确有道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总之你以后说话小心些。” “知道了。” 言景深应了一声,拿起一个烧饼狠狠啃了一口。 夏月凉看了看同张向导坐在一起的那两名护卫,问道:“老皇帝给你安排了这么重的任务,竟舍不得多派些人手么?” 言景深道:“执行任务带着一群盯梢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你且放心,这一路上都有我的人,绝对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看来你混得挺不错嘛,这才多长时间都有自己的人了。” 有些话她不好说得太直白。 言景深当然是有能力的,但他假扮皇孙还不满两年,而且博思王一直都不信任他,他哪儿有机会培养自己的人马? 进京之后他既要来夏家读书,又被老皇帝安排去东大营历练,他哪儿来的空闲发展自己的势力? 言景深笑道:“渣王爷是很有野心的,像我这种百年难遇的人才,他如何舍得浪费? 在凤城的时候他就安排我去了军营,还交给我一批资质不错的年轻人。” 夏月凉如何肯信他的鬼话,但“渣王爷”这个称呼还是把她逗笑了。 “既然他那么渣,怎么可能花心思了解你有什么本事? 分明是你自己故意显摆,这才让他起了惜才之心,让你帮忙训练一批精锐。” 言景深笑道:“如果渣王爷知道太师府的一个未成年少女都这般聪明,肯定悔不当初。” 夏月凉也笑道:“如果他知道你的本事比他想象的大得多,出钱出力的结果是肉包子打狗,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说谁是狗呢?” “谁接话说谁!” “你……” 言景深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随即发出了一阵大笑。 让他生气的同时还能感觉心里甜丝丝的,世上也只有魔鬼椒有这样的本事。 如今她愿意同自己斗嘴,比上一世的冷漠不知强了多少倍。 言景深的笑声太过突兀,围在火堆旁吃饭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夏月凉真是受不了他,站起身朝季云蓁那边走去。 “姑娘。”季云蓁放下手里的烧饼,正打算站起来,却被按住了肩膀。 夏月凉在她身边坐下:“二公子那个人向来嘴上都没个把门儿的,但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出门在外自然不比在家,但我身边有这么多人保护,用不着这么紧张。” 季云蓁红着脸道:“这是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所以……” 夏月凉笑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 当初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让你去学武更不是为了让你负责我的安全。” “我知道,只是……” 夏月凉把生意做那么大,真正是阅人无数。 公司每年都要招聘大批的年轻人,个个成绩优秀性格要强。 但工作和学习是不一样的,受挫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眼前的季云蓁就像当初那些年轻人,一开始就试图把事情做到最好,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然而,越是急迫事情往往就越做不好,有些人因此丧失信心,甚至还会影响整个职业生涯。 夏月凉温声道:“我之前同你说过,愿意同你做最好的朋友。 朋友之间讲究的是互相帮助,你能陪着我走这一趟,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其他的都不重要。” 季云蓁的鼻子酸酸的,若是旁边没有其他人,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自小父母就教她要知恩图报。 一年多前夏月凉冒着风险把她从火坑中救出来,她就一直想要报恩。 正因为如此,她训练的时候才能做到不怕苦不怕死,就想尽快拥有报恩的能力。 上一次在东郊田庄对付闻家两兄弟,她虽然出了一些力,但那不能算是报恩,而是为自己报仇。 这一次难得姑娘肯带她一起出行,算是给了她一个报恩的机会,她必须牢牢把握。 可博思王府二公子的话算是点醒了她,姑娘的话更是让她惭愧。 这一趟出行,姑娘带了足够的人手,从封大哥到她叫不出名字的护卫,哪一个的武功都比她好。 真遇到危险的时候,姑娘轮得到她来保护么? 果真是自不量力! “姑娘,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季云蓁小声道。 夏月凉默默叹了口气。 想让这姑娘把自己当朋友,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 正想着,封祁扬声道:“姑娘,咱们该出发了。” “知道了。”夏月凉搭着季云蓁的手站起来,两人一起走到了自己的骆驼旁。 队伍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秩序,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北走。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虎子带着几名护卫追了上来。 朔城不比京城和秀城,这个季节蔬菜和水果并不多见。 虎子他们花费了好大气力才寻到了两小筐新鲜的瓜菜,另有一小筐保存完好的梨。 春酌和鸣笳知晓他们已经尽力了,着实夸赞了一番。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沙漠的边缘地带。 在两位向导的指引下,众人依旧在避风处把帐篷搭好。 有了蔬菜瓜果,春酌替夏月凉准备了一顿不错的饭食。 吃过饭后,夏月凉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下休息。 刚要入睡,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春酌出去看看是谁来了?”夏月凉睡意顿消,吩咐道。 “是。”春酌披上外裳走出帐篷。 只见三四名身材精壮的黑衣男子牵着马候在了言景深的帐篷外。 不多时,言景深走了出来。 见春酌看着自己,他挥挥手道:“都是自己人,回去休息吧。” 第四章 沙漠之旅(二) 春酌不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折返回去。 “姑娘,都是二公子的人,您赶紧睡吧。” 夏月凉没有继续追问,拢了拢被子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言景深同几名黑衣人已经来到了僻静处。 “你们几个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他问道。 其中一名叫做司徒留的黑衣人道:“属下等已经在此间等候了三四日,可算是把公子给盼来了。” 言景深道:“你们也看见了,夏三姑娘带的东西太多,想快也快不起来……其他人呢,最近可有消息?” 司徒留道:“大家一直都有联系,据可靠消息,最近几日沙匪活动很是频繁。” “沙匪们憋了一个冬天,恐怕余粮都吃光了。今年天气暖得早,他们自然要早些出来活动。 你们几个分头去传令,让大家把沿途都清理干净,这一路上我不想见到半个沙匪。” “是。”司徒留等人一起应道。 经过一年多的刻苦训练,武功底子本就非常不错的他们,又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再加上公子命人精心打造的兵器以及特殊的战法,他们已经成为了一支以一敌百的精锐。 公子经常说,实战才是检验一支队伍成色的唯一标准。 只可惜奉国近几年没有战事,所谓匪患也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蟊贼,他们一直没有寻到实战的机会。 此次公子带他们前往雅苏城,却没有安排任务。 听闻沙漠里的沙匪十分彪悍,途经此处的商队被他们祸害得不成样子,他们的手早就痒了。 言景深道:“沙漠里气候特别复杂,你们也要仔细些。” 司徒留等人一起抱拳:“多谢公子提点,属下等人在雅苏城恭候您的到来。” 言景深点点头:“去吧。” ※※※※ 第二日一早,夏月凉醒了过来。 春酌把衣裳递给她,笑道:“姑娘最近一直睡不安稳,奴婢还想着您昨晚肯定又睡不好了。” 鸣笳也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将军府里的床和被褥都不输给咱们雪消园,姑娘却一直睡不好。 这帐篷如此简陋,连床都没有,姑娘反倒是睡得安稳。” 夏月凉笑道:“以前半池山庄有个老嬷嬷说过,人睡不着觉那是没有累透,如今在我身上算是应验了。” 主仆三人正说笑,季云蓁把早饭送了进来。 “姑娘,这是博思王府二公子特地为您准备的早饭。”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托盘放在了夏月凉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春酌和鸣笳一起问道。 原来托盘里的食物除了两个馒头和一盘酱牛肉一盘小菜,还有一杯白色的,像是羊乳一样的液体。 羊乳春酌和鸣笳都不陌生,但都不喜欢那个味儿。 夏月凉自小身子弱,夏怀珣便让人在半池山庄养了几只奶羊,羊乳专门用来给女儿补身子。 只可惜夏月凉受不了那羊奶的膻味,稍微长大一点后就不肯喝了,每次都让丫鬟们偷偷倒掉。 夏怀珣不知情,还以为女儿很喜欢喝羊乳,让人在京城的田庄里也养了不少奶羊,每天都往雪消园送。 见今日的早饭居然有羊乳,春酌和鸣笳仿佛已经闻见了那股膻味,一起皱了眉头。 “季姑娘,其实姑娘不爱喝羊乳的。” 季云蓁笑道:“我在雪消园住了这么长时间,怎会不知姑娘的喜好。 方才二公子说了,这是骆驼的乳汁,没有羊乳那股难闻的味道,喝了对身体很好的,让我端来给姑娘尝尝。” 夏月凉心里微微一热。 上一世她喝不了牛奶,不爱喝羊奶,言景深自然是知道的。 后来言景深听人说骆驼奶挺好,就经常买来给她喝。 虽然她依旧不是很喜欢,但因为是他买的,每次都努力喝光。 重活一世,她居然又有了同样的待遇,真是…… 听说这是骆驼的乳汁,鸣笳惊呼道:“原来骆驼也有奶呀?!” 春酌和季云蓁都被逗笑了。 这丫头真有意思,骆驼和牛羊没有多大区别,若是没有乳汁,小骆驼还不得饿死啊? 春酌把杯子端起来嗅了嗅,轻笑道:“姑娘,这个应该不错,奴婢闻着味道比羊乳强多了。” “端过来吧,我先尝尝看。”夏月凉笑着吩咐。 春酌把杯子放回原处,端起托盘摆放到她面前。 骆驼奶十分新鲜,温度也刚刚好,比夏月凉上一世喝过的似乎更加好喝。 见她喝得一点也不困难,春酌对鸣笳和季云蓁道:“看来这个真的不错欸,姑娘今后可以多喝一些。” 季云蓁道:“之前我见驼队的末尾有一匹特别小的骆驼还觉得奇怪,没想到二公子是这个意思。” 昨日和言景深聊了几句后,她对他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 原来身份尊贵的皇孙,并非都像皇长孙那样高高在上,也不像兴安王世子那样不好接近。 博思王府的这位二公子,不仅性格开朗,而且一点架子都没有。 她甚至还有些惋惜,因为博思王和夏太师不对付,二公子很难成为夏月凉的夫婿。 没想到他竟细心体贴,对夏月凉的照顾简直无微不至。 若是因为博思王错过这么好的夫婿,那真是太可惜了。 春酌和鸣笳笑不出来了。 她们的想法和季云蓁大致一样,但也有些区别。 博思王和太师的确不睦,因此大姑娘和他们家大公子的婚事都没成。 但四爷和将军不一样,只要二公子人好,女婿也是可以做的。 问题的关键在自家姑娘身上。 她的心思连她们都搞不懂,她真的能接受二公子么? 夏月凉真是受不了她们三个了。 她放下杯子,又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春酌鸣笳,你们俩把剩下的食物拿去分了吧,我吃这些足够了。” 春酌抿抿嘴:“姑娘还是再吃些吧,二公子费了不少心思呢。” 鸣笳也附和道:“就是,奴婢瞧着这酱牛肉和小菜挺不错的,您好歹尝一尝。” 夏月凉道:“我知道你们几个在想什么,二公子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没打算考虑嫁人的事情。” 第五章 沙漠之旅(三) 奉国的女孩子成婚都比较早,尤其是夏月凉这个年纪的贵女,即便还没有定下亲事,也多半有了夫婿的人选。 因此这几年不管是夏家的长辈还是丫鬟们,在她面前总会有意无意地提到她的婚事。 夏月凉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每次都是含糊其辞地混过去,脸上多半还带着笑容。 今天却不一样,不仅是同她一起长大的春酌和鸣笳,就连季云蓁都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严肃和郑重。 春酌和鸣笳应了一声,端着剩下的吃食出了帐篷。 季云蓁则握住腰间的刀柄,欲言又止。 夏月凉挑了挑眉,这姑娘是有话想对自己说,而且多半是心里话。 好现象啊,不管她想要同自己说什么,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轻笑道:“云蓁有话直说便是。” 季云蓁道:“姑娘和我差不多大,按说是应该考虑亲事了。毕竟你的情况和我不一样……” 夏月凉道:“你是觉得二公子是个不可多得的男子,想劝我不要错过良机吧?” “是,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季云蓁苦笑道:“不瞒姑娘,当初我娘同我说过,女孩子最忌讳的就是整日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要学会踏踏实实过日子。 尤其是在决定终身大事的时候,与其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如嫁一个真心待自己的。” 夏月凉被惊到了。 季夫人该不会和她一样,也是穿的吧? 嫁一个自己爱的,不如嫁一个爱自己的。 这不该是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有的想法么? 而在如今这个时代,盲婚哑嫁是主流,新婚夫妇连面都没见过,哪里谈得上谁更爱谁。 “你一定被我的话给吓到了。”季云蓁继续苦笑:“我娘说的都是她的经验,她i年少时很喜欢她的一个表哥,最终却嫁给了我父亲。 父亲对她极为钟情,让她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以季云蓁的性格,能把父母的隐私说出来,足以证明她已经不再把夏月凉当外人。 虽然她说的并不详细,在夏月凉听来却已经是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 “云蓁,谢谢你愿意同我说这些。” “姑娘家世好相貌好,又有过人的才学,婚事方面自是有许多的选择。 不过,正是因为你的条件太好,会有许多人试图从你的婚事中获取利益。 我没有深厚的阅历,但也能看出二公子是真心待你。 除了是博思王的儿子这一点算是瑕疵,他不管身份相貌能力都与你极为相配。 我能看得出,连春酌鸣笳她们都非常看好二公子,将来……”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季云蓁适时地闭上了嘴巴。 夏月凉轻轻叹了口气。 “云蓁,你并没有看错人。言景深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男子,待我也是一片真心。 终其一生,我或许再也遇不到如此对我的男子了。 可有些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真心相爱的人也未必能做好夫妻,且再等等看吧。” 听她的语气似乎有所松动,季云蓁忙道:“婚姻大事自然不能草率,姑娘的想法是对的。” “好了。”夏月凉站起身笑道:“沙漠之旅马上就要开始了,前方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谁也说不清楚,你们就不要想这些事情了。” “嗯。”季云蓁点点头,随她一起走出了帐篷。 收拾妥当后,队伍再次出发。 上一世夏月凉是个事业狂,恨不能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让她能够做更多的工作。 尤其是认识言景深之前,她连节假日都很少休息。 偶尔歇下来的时候,她会把时间都用来补觉,为接下来的工作蓄积足骨的能量。 至于年轻人最喜欢的旅行,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同言景深相识之后,她渐渐被他那爱玩的性格感染。 尤其是结婚之后,偶尔也会抽空去外面走走看看。 沙漠旅行是早就计划好的,却因为两人的关系破裂没能变为现实。 如今行走在沙漠之中,而且有他陪伴左右,夏月凉险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言景深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一会儿将自己看到的美景与她分享,一会儿又讲述从前的各种见闻。 明明是再枯燥不过的旅程,竟也变得非常有趣。 夏月凉不得不承认,一场旅行是不是有意思,并不取决于目的地是什么地方,而且在于旅伴是谁。 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多了几分柔和,言景深的谈兴更浓了。 “朔城距离雅苏城王城也就四五天的路程,想来这片沙漠并不大。 别说撒哈拉,就是咱们国内都比不上。 当初咱们那一场沙漠之旅没能去成,实在是太可惜了,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就那位你非常喜欢的那位女作家……”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忘形,居然主动提起了那一场没能成行的沙漠之旅。 等他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言景深赶紧看向身侧的夏月凉,却见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并没有翻脸的迹象。 “说啊,怎么不说了?”她偏过头看着他。 “你没生气啊?”言景深抚了抚胸口,有些夸张道:“吓死人了!” 夏月凉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我一直没想明白,你当初为何会对极限运动那么着迷?” 言景深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比如说我为何会选择离开部队。” “明明是你不肯说,倒还来怪我?” “我没怪你,只是那时你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那我现在听得进去了,你倒是说说看,明明在部队里待得好好的,很快就要升副大队长了,为何突然间就不干了?” “一定要说么?”言景深摸了摸鼻子。 “你爱说不说!”夏月凉唰地放下帘子,懒得理他了。 言景深唇边扯出一丝苦笑。 他是真的喜欢部队生活,否则当初也不会自作主张考军校。 特种部队的训练十分辛苦,任务也特别危险,但他却从未想过退缩。 可就在他成为副大队长前夕,他和几名战友参与了一次十分特殊的行动。 第六章 沙漠之旅(四) 从言景深离开部队到现在,不仅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空间也换成了奉国。 可每次他想起当年发生的事情,依旧不寒而栗。 那次行动他并没有犯错,但两名战友却为了保护他牺牲了,而且极其惨烈。 上级也没有把事故原因归结到他身上,甚至还给他记了二等功。 他完全可以继续留在部队,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副大队长。 可他的心却没法安定,两名战友的牺牲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甚至连最简单的训练都频频出错。 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否则不仅耽误了自己耽误了别人,甚至拖累了整个队伍。 于是他选择了退伍,打算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那时他和夏月凉的感情还非常好,他相信她一定能理解他的决定。 而且妻子是个内心强大而又不失温柔细腻的女人,言景深相信在她的劝慰和安抚下,自己一定能摆脱心魔,重新回到正轨。 然而,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为了不影响他的工作,夏月凉一向都是报喜不报忧。 当然,她有足够的能力解决各种麻烦,完全没有必要向他求救。 而且言家和夏家的生意在她的管理下都是蒸蒸日上,资产翻了好几倍。 因此他一直都以为家里一切都好,她和儿子以及家中长辈都生活得宁静幸福。 没想到他回到家里,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混乱。 夏月凉的狠辣绝情远超他的想象,尤其是对待她的母亲,手段简直令他难以接受。 正因为如此,他们夫妻的关系才渐行渐远,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当然,眼下并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 夏月凉好不容易才肯搭理他,同样的错误他不能犯第二次。 “魔鬼椒……”他往小帐篷那边凑了凑,低声道:“你不要生气嘛,我什么都告诉你还不行么?” 又是唰地一声,夏月凉掀开帘子,露出了阴沉沉的小脸。 “你不用说了,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了?”言景深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当年他们的行动属于机密,知道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 而且上级出于对他的保护,根本就没有再提这件事。 魔鬼椒的确很有本事,但也做不到手眼通天,她是怎么知道的? 夏月凉道:“你那两个战友的家属来找过我。” “什么?”言景深面色有些难看。 那两个牺牲的战友年纪与他相仿,其中一个已经结婚,另一个有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 因为行动属于高度机密,两名战友牺牲的细节并没有通报,家属自然也是不清楚的。 她们两人来了一趟部队,除了应有的抚恤,他私下里还补偿了她们一人五十万。 对于有钱人来说,几十万算不了什么,但两位战友都是普通家庭出身,这笔钱也能起些作用。 当然,以他的财力,再多补偿一些也不是难事,但他仔细斟酌之后,决定还是不能给得太多。 钱太多了容易让人胡思乱想,说不定那两个女人会以为他做贼心虚,所以拿钱堵她们的嘴。 果然,那两个女人拿了钱之后对他千恩万谢,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五十万并没有堵住那两个女人的嘴,反而激发出了她们更大的野心。 夏月凉温声道:“其实你不该瞒着我的,不管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强,意外也总是难以避免。 她们两个到公司找我,哭哭啼啼弄得非常难看。” 言景深道:“你又给她们钱了?” “又?”夏月凉眉头微皱:“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之前给过一次了?” 言景深遂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人死不能复生,我再有能耐也不能给她们变出两个大活人,只能选择这种方式稍微做些补偿。 没想到她们居然如此不知足,竟好意思去找你……” “这事也不能单怪她们,事有反常,你好端端的给人那么大一笔钱,人家当然会起疑了。” “五十万而已……”言景深嘟囔了一句。 夏月凉抚额:“我的大少爷,你不是说这辈子起点太低么,怎的还是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五十万的确算不上什么大笔款项,在大城市也就够买个卫生间。 可普通老百姓有几个人手头能有几十万现金的? 你随手给人家那么多钱,不就等于告诉人家你不仅做贼心虚,家里还有的是钱。人家不找上门才怪了!” 言景深闷声道:“那你真给她们钱了?” 夏月凉笑道:“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给钱的人么? 她们毕竟是没了丈夫和男朋友,有能力的话应该帮一把。 我给她们安排了培训,又在朋友的公司替她们找了两份不错的工作。 据说她们很珍惜这个机会,干得都很不错。” 言景深长叹了一口气。 “魔鬼椒,你真是个……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了。 总之我替两位战友,主要是我自己谢谢你。” 夏月凉冷哼了一声:“你两位战友的感谢我收下了,至于你的么……恕我消受不起!” “这都多少年了……”言景深压低声音道:“人都重新活了一回,你居然还记仇啊?” “我们那个是仇吗?你不是话痨吗,怎的遇到那么大事情连半个字都不告诉我?” 言景深分辩道:“我当然是想告诉你了,可那时你不是正和……闹得不可开交么?” 听他提起自己的妈妈,夏月凉立刻恢复了冷静。 “是啊,你和她关系那么好,当然会觉得我不孝又无理,心狠手辣无情无义。” “又扯远了啊!”言景深无奈道:“你是我老婆,我最爱的女人,世上有谁能比你还重要? 我之所以和她关系不错,还不都是看你的面子。 毕竟是亲生母女,如果事情做得太绝,我怕你将来后悔。” 夏月凉嗤笑道:“你永远都是这个毛病,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擅作主张。 你怎么不去问问她,她什么时候把我当作亲生女儿? 还有,什么叫做事情做得太绝?真正绝的我还没使出来呢! 第七章 沙漠之旅(五) 夏月凉上一世的妈妈名叫欧阳褚琴,是个十分标志的女人。 如果单看外貌,谁都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秀气文雅的女人能做出那些事情。 母女二人结婚都早,欧阳褚琴甚至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做了母亲。 夏月凉的父亲是个书呆子,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做学问,生活自然有些枯燥。 时间一长,年轻的欧阳褚琴就有些受不了了。 她本以为夏家富裕,丈夫英俊儒雅又有学问,她的婚后生活一定会浪漫而精彩。 然而事实却打了她的脸,她的生活和浪漫一点关系都没有,整天就和尿布奶瓶打交道。 当然,这些只是她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找的借口。 以夏家的条件,怎么可能让她亲自带孩子,尿布奶瓶同她的生活没有半点关系。 孩子满月之后,她就整日邀约朋友逛街游玩,有时甚至一两个星期不回家,花钱也如同流水一般。 夏老爷子虽然有钱,却很看不上她的做派。 看在儿子和孙女的面上,他强忍着心中的不满,对儿媳进行了耐心的劝说。 为了让她收心,甚至还亲自教她如何经营酒楼。 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又一心扑在学问上,将来绝不可能接手他的事业。 既如此,他不如好好培养儿媳,以免他辛苦创下的产业无人继承。 欧阳褚琴正觉得钱不够用,夏老爷子让她参与经营酒楼,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也肯花心思学习,很快就赢得了夏老爷子的赞赏和信任,渐渐把权力下放到她的手里。 可他却低估了欧阳褚琴的野心。 没过几年,她就从夏家酒楼转走了大笔资金。 等夏老爷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儿子和儿媳连离婚手续都办好了。 夏月凉快的父亲书生气很重,毕竟是自己深爱的女人,自己女儿的母亲,他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就这么放过了欧阳褚琴。 夏老爷子一气之下病倒了,酒楼也因为资金问题导致了经营困难。 在离婚率居高不下的年代,欧阳褚琴的离开在外人看来算不了什么大事。 但对于夏家祖孙三人而言,那是抽筋剥骨般的痛苦,尤其是尚未成年的夏月凉,整个人生都因此而改变。 自那以后,她变得沉默寡言,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起她的妈妈。 和言景深在一起后,他难免会问起岳父岳母的情况,夏月凉也只是一句“离了”,并不愿意多做解释。 言景深的父母也早就离了,而且他自己也没太当回事儿。 见妻子似乎不愿意谈论岳母,便顺着她的意思没有继续追问。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两人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欧阳褚琴出现了。 虽然女儿已经出嫁,她却只有四十二岁,还非常年轻。 加之多年养尊处优,她的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身材管理也做得极好,说她是夏月凉的姐姐都有人信。 言家是出了名的豪富,欧阳褚琴对女儿的这桩婚事极为满意。 因此她并没有打算闹事,而是表现得落落大方得体优雅,给言景深和言家所有人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对母亲的突然出现,夏月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怕她又有什么算计。 然而,欧阳褚琴这一次却出乎意料地安静,婚礼结束之后也没有多做停留,随着其他宾客一起离开了。 她表现得这么好,夏月凉当然不好在言景深面前说三道四。 新婚期间谁顾得上想其他事情,两人很快就把欧阳褚琴抛在脑后。 又是一次谁也没有想到,几年后欧阳褚琴又出现了。 这一次她有了新的身份,言景深的后妈。 夏月凉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当场就爆了。 当初欧阳褚琴为了离婚,甚至污蔑丈夫心里装着其他女人。 如今她却嫁给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花花公子,而且这个花花公子还是女儿的公公! 根本不用思考,夏月凉直接认定欧阳褚琴就是故意和她过不去。 言夏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的事业也正在上升期,一点点小事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丑闻。 但欧阳褚琴和言父已经领了证,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夫妻,她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好在她还掌握着言家的财政大权,随时可以断了这对“新婚夫妇”的粮。 言父对儿媳的印象一直都很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像父亲那样看不起自己,更不会用经济手段来威胁他。 自从夏月凉接手公司,他的手头比从前更加宽裕,再也不用看父亲的脸色。 本以为娶了她的母亲,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她一定会对自己更好。 没想到夏月凉的心这么狠,不仅停了他所有的卡,还停了他的薪水,甚至不允许他们夫妇住在言家。 若非欧阳褚琴手头宽裕,他们夫妇真的要去要饭了! 除了言老爷子,夏月凉和其他言家人的关系并不好。 那些人斗不过她,只能老老实实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欧阳褚琴和她不一样,很快就把言家人哄得服服帖帖,谁都觉得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做了几十年花花公子的言父,娶了她之后竟彻底收了心,成了一个专情的好丈夫,连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都不理会。 如此一来,就连对他一向爱答不理的言老爷子也改了态度,对欧阳褚琴赞不绝口,甚至还要求孙媳对新儿媳好一点。 夏月凉就这么成为了孤家寡人,越发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同样受了重大打击的言景深。 重活一世,夏月凉对欧阳褚琴的恨意丝毫不减。 但她毕竟是再也见不到的人,有些事情没有必要继续隐瞒,说出来还能痛快些。 听完她的讲述,言景深愣住了。 岳母给她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而且是一次比一次好。 他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太多的母爱,岳母对他的嘘寒问暖让他很是感动。 尤其是成为他的继母之后,老爸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花心风流的毛病也治好了,简直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八章 沙漠之旅(六) 欧阳褚琴不仅御夫有术,还非常善于调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婚后没多久,她就赢得了言家人的一致好评。 不同于夏月凉的压服,她是让那些人心服口服。 一开始,言景深也有些别扭。 岳母便继母,流言蜚语必不可少。 他虽然不在乎,但也不喜欢自家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但父亲的改变太过明显,他们父子的关系也因为岳母的斡旋得以恢复。 心里受了创伤的他,那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和睦温暖的家庭氛围。 从小到大都没能实现的愿望,岳母帮他实现了。 偏偏是夏月凉这个亲闺女容不下岳母,又把这份和睦破坏了。 此时听了夏月凉的讲述,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是多么自私。 一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居然为了那一点所谓的温暖,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不相信。 “魔鬼椒,难怪你会那么恨我……” 夏月凉自嘲一笑:“你还是不了解我,我只是失望罢了。 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狠,那时我只有十二岁,正在准备小升初的考试。 可她什么都不在乎,整天在家里大吵大闹,为了离婚甚至污蔑爸爸出轨。 你说我爸那样的人像是会出轨的么?” 言景深赶紧摇头。 两世为人,岳父是他见过的最呆的书呆子。 他整天除了给学生上课,其他时间几乎都沉浸在书海之中,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时间。 岳母为了离婚也真是拼了,居然找这么烂的借口! 夏月凉嗤笑道:“我爸的确是个书呆子,但他也真是爱欧阳褚琴。 明知她把夏家的钱都掏空了,还是放过了她,甚至还说她嫁了他一场,总不能什么都没落下。 可她呢,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对我的苦苦哀求视而不见。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是我上初中的第一天,就因为这件事我放弃了心仪许久的学校。 爸爸也放弃了条件优渥的研究环境,主动申请去了一所三流大学教书。” 言景深心里非常不爽,在心里把他的岳母兼继母狠狠咒骂了一顿。 都怪那个凉薄的女人,让他找了夏月凉那么多年,还让小柿子变成了魔鬼椒。 “魔鬼椒,你说她到底看上了我老爸什么?”言景深突然问了一句。 夏月凉一噎。 这家伙的思维还真是跳跃,好端端的想起这个。 “这还用问,看上你老爸人傻钱多呗。” “你这话说的……”言景深笑道:“言家有钱不代表我老爸有钱。再说了,她拿走了夏家那么多钱,又那么厉害,十年的时间不知赚了多少。” 夏月凉讥讽道:“照你这么说,她嫁给你老爸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比年轻姑娘有魅力? 还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能把渣男改造成五好丈夫?” 言景深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老爸渣是渣了一点,但人长得帅啊,而且还是越来越帅的那种……” “呸!”夏月凉笑着啐了一口。 都什么时候了,死灾星还不忘变相夸自己。 他的眉眼和那老花花公子颇为相似,轮廓还更加好看。 老花花公子越老越帅,他岂不是更帅? 言景深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没脸没皮,笑着凑了过去。 “我说魔鬼椒,咱们俩从前落得那样的结局,根本原因就是不够坦诚。 好些事情其实并不是想要隐瞒对方,而是不想让对方担心,或者是怕对方不理解自己。 今后咱们一定要吸取教训,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都原原本本告诉对方好么?” “谁和你有今后?”夏月凉一瓢凉水泼了过来。 言景深咬牙道:“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这辈子我非你不娶,你也休想嫁给别人!” “你爱娶不娶,就算打一辈子光棍又关我屁事儿? 至于我么,本来就没打算嫁人,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嫁给别人,也不用想着我会嫁给你。” “需要这么狠吗?”言景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魔鬼椒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到,还真不能因为这里是古代就有所不同。 凭夏家的条件,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凭她的本事,在什么地方都能生活。 还有夏家那些长辈,一个个对她宠得不行,尤其是他亲爱的老师,哪里舍得逼迫她。 一个不小心,她方才的话就能变成现实。 可她若是真的不嫁人,自己该怎么办? 他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一多半都是为了重新娶她为妻。 若是不能达成目的,这一切不都白忙活了么? 言景深的情绪变得低落,话也不想说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驼背上。 夏月凉的情绪也不怎么样。 她和言景深是回不去了,可阿狸有这么不靠谱的爷爷和外婆,一辈子都别想清净! 驼队依旧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一天之后抵达了沙漠的腹地。 闭着眼睛养神的夏月凉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嗅觉比常人灵敏,方才似乎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掀开帘子深吸了几口气,血腥味又消失了,只有风沙夹杂着骆驼身上的味道。 “怎么了?”言景深靠上前问道。 “你有没有闻见一股血腥味?” 言景深也深吸了几口气:“没有啊,你方才是不是睡着做梦了?” “你才睡着了做梦!”夏月凉白了他一眼,抬眼四处打量了一番。 言景深笑道:“别看了,就凭你的目力,还能记得上我们这些习武之人。 要是有什么情况,我们不是早就看见了么?” 夏月凉还想反驳,却见最前方的张向导和艾力亚似乎起了争执。 “这是怎么了,你赶紧过去瞧瞧。”她吩咐道。 言景深点点头,骑着骆驼很快就赶了过去。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艾力亚不会说话,自然抢不过张向导,只能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先说。 张向导道:“我吃这碗饭二十年,雅苏城去过多少次都记不得了。 前方明明该往左,艾力亚却偏要往右,公子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打算?” 第九章 沙漠之旅(七) 言景深和夏月凉相信艾力亚,那是相对于张向导而言,而非他真的可靠。 这一路行来,张向导和其他人有说有笑,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言景深对他的防备也有所松动。 而艾力亚每次休息的时候总是一个人窝在角落,一副心思极重的样子。 当然,他是个聋哑人,与人沟通不方便,这样的行为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听了张向导的话,言景深看向艾力亚:“这是怎么回事儿?” 艾力亚用力比划,黝黑皴裂的脸庞因为着急都有些红了。 言景深没太看懂他的意思,试探着道:“你说那个方向……不安全?” 艾力亚用力点头,又把手伸进怀里捣鼓了一阵,摸出了一根银簪子。 言景深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抬脚在沙地上一抹。 艾力亚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甚至有好些字都缺胳膊少腿,但意思还是基本表达清楚了。 言景深皱着眉头道:“你说从那个方向刮来的风里面夹杂着血腥味,估计有沙匪在活动?” “艾力亚这是危言耸听,公子千万不要相信。沙漠里的情况十分复杂,一旦走错方向,绝不是绕路这么简单! 再说了,又不是只有他长了鼻子,咱们这么多人咋啥都没有闻见? 他们这些异族人都是见利忘义之辈,肯定是见到公子带了这么多东西,所以就起了歹心,想要把咱们骗到僻僻静处好下手……” 言景深对夏月凉这一世的情况不是非常了解,但她上一世嗅觉特就别灵敏,远超他这个受过特殊训练的人。 她方才说闻见了血腥味,足以证明艾力亚并没有撒谎。 “封大哥——”言景深转身冲后方大喊了一声。 不多时,封祁就赶了过来。 “二公子有何吩咐?” “你带几个人去那边探一探路。” 封祁点点头,带着四名护卫朝左前方快速离去。 言景深又命余下的护卫负责警戒,其他人则原地休息。 他驾着骆驼回到夏月凉身边,把前方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她。 夏月凉道:“咱们前面有好几支商队,他们会不会被那些沙匪……” 在生意场上她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但这事关乎几十上百的人性命,性质完全不一样。 言景深温声道:“封祁他们已经赶过去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夏月凉轻轻嗯了一声,眉头却依旧紧锁。 血腥味足以证明前方情况不妙,最好的情况也是有人受了重伤。 封祁他们武功虽然好,却未必赶得上救援。 言景深还想再劝她几句,左前方隐隐传来了一阵骚乱。 护卫们都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摆出了准备战斗的阵势。 不多时,就见几名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男子连滚带爬地朝他们这边跑来。 离他们大约四五十尺远的地方,十几名骑着骆驼的黑衣人朝他们围拢过来,堵住了那些人所有的退路。 言景深不想让夏月凉见到血腥的场面,试图挡住她的视线。 季云蓁也赶了过来,和他一样也挡在了夏月凉身前。 只可惜两人的个头儿虽然够高,身材却都不魁梧,一切都是徒劳。 其实除了血腥味有些反胃,夏月凉并不觉得害怕。 她轻声问道:“这些人瞧着不像行商的,应该是沙匪吧?” 言景深面色不虞地看着为首的黑衣人,用力咬了咬牙。 司马留这个不靠谱臭小子! 这才过去了两天,他就把自己的话彻底抛到了脑后。 就这么几个沙匪,直接解决不就得了,干嘛非得一路追到自己面前? 幸好魔鬼椒不是那种胆小怯懦的姑娘,否则他绝绕不了他们! 沙匪们早已经吓破了胆,体力也消耗殆尽,很快就倒在了沙地上。 黑衣人们一拥而上,把人团团围住。 司马留面带得色,纵身下了驼背,兴冲冲地来到了言景深面前。 “公子,这几个是沙匪头目,属下把他们带过来让您亲自审问。” 当着夏月凉的面,言景深不好训人,只能道:“你们可曾遇见我方才派去探路的人?” 司马留忙道:“公子说的是封大哥他们吧?” 言景深嗯了一声。 “封大哥他们赶到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沙匪们处理得差不多了。 他说夏三姑娘一定会担心前方的商队,所以赶过去瞧瞧。 其实……” 司马留偷偷往言景深身后看了一眼。 言景深道:“其实这附近的沙匪都被你们清理干净了,几支商队都十分安全,是么?” 司马留笑道:“公子的吩咐谁敢不从,更何况这地方的沙匪名声挺响,本事却是稀松平常,清理起来容易得很。” 言景深被他给气笑了。 既然这么容易,你还非得留几个给我看? 司马留是个聪明人,急忙辩解道:“公子有所不知,沙匪们这几日之所以活动猖獗,就是冲着夏家这些东西来的。 属下怀疑他们是受人指使,所以特地留下几个活口。” 不等言景深开口,夏月凉道:“我随师兄一起去审问那些沙匪。” “好吧。”言景深示意司马留起身,同夏月凉一起下了骆驼。 两人并肩走到沙匪们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 看相貌,几人都不是异族人,五官也还算端正,就是眼神特别凶狠,不似寻常百姓。 言景深厉声道:“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主意居然打到了爷的头上!” 沙匪们都不说话,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眼前这人看年纪也就十七八岁,容貌俊美身材瘦弱,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股气势,真是挺吓人的。 “你们以为不开口,爷就拿你们没办法了么?” 言景深吩咐一旁的司马留:“既然他们什么都不肯说,那就把他们绑起来。 爷听说沙漠里的太阳厉害得很,寻常人暴晒一天,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 可眼下还不到三月,也不知太阳够不够毒,就拿他们几个试试。” 司马留十分配合地笑道:“万一一天不行呢?” 言景深笑道:“你小子是蠢还是笨啊?爷说了让你试试,一天不行就再来一天,总要达到目的。” 第十章 沙漠之旅(八) 沙匪们抖得更厉害,有两个的脸色都变得煞白。 他们是在沙漠里讨生活的人,什么苦头都吃过,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做过。 这小子不仅毒辣而且刁钻,居然想出这种办法对付他们! 言景深冷笑道:“据说沙匪异常彪悍,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司马留,让人把他们绑了!” 司马留刚想动作,只见其中一名沙匪大声哭嚎道:“公子,小的只是一名小喽啰,这还是第一次参与行动,什么坏事都没干过啊……” 夏月凉无语。 你已经参与行动了,还叫什么坏事都没有干过? 言景深淡淡道:“立功赎罪这个词听过没有?想要平安回到亲人们身边,寸功不立是不可能的。” “那……” 小喽啰听说自己非但不会送命,甚至还有可能平安回家,立刻就做好了选择。 他伸手指向几人中最为瘦小的男子:“他就是我们的头儿,就是他安排我们行动的!” 那瘦小男子快被气死了,抬腿在他身上重重蹬了一脚。 言景深淡淡道:“你还是省着力气把事情交待清楚,少做这些没有用的事情。” 瘦小男子呸了一声。 “老子在这沙漠里纵横十多年,今日居然落在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 言景深嗤笑道:“你可拉倒吧,就你这副德行还纵横沙漠十几年,爷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瘦小男子抬手指着他。 言景深突然出手,他的一只手立刻软得像面条,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 瘦小男子疼得遍地打滚,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言景深道:“你们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其余几名沙匪都被镇住了,连身体似乎都忘了抖动。 言景深使了个眼色,司马留上前替瘦小男子把手腕接上。 “你们这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 还不赶紧交待,待会儿我们公子就没了耐心,你就等着晒太阳吧。 你瞧瞧自己,浑身上下也没有几两肉,晒上一天就成肉干了!” 瘦小男子终于缓过劲儿来,哀求道:“小的知道错了,我们这一趟的确是受人指使。 那人说公子的驼队带的全都是宝贝,价值无法估量。 想来您也知晓,这沙漠里气候十分多变,到了冬春季节风沙又大,根本无法行走。 我们半个月前就没有粮食了,不得不出来找饭吃。” 言景深道:“你这些废话还是留着说给自己听,只说那人是谁就行。” 瘦小男子道:“是,是……那人究竟是谁小的也没见过,不过他派来与我联系的人,似乎来自虞国。” “你确定?”言景深挑眉。 他和夏月凉早就认定这件事与顾衍南脱不了干系,但真的到了揭晓谜底的这一刻,依旧会有些紧张。 瘦小男子斩钉截铁道:“能确定,那人虽然极力掩饰,他说话依旧夹杂着虞国口音,而且习惯用语和咱们奉国人不太一样,倒是与虞国人差不多。” 言景深和夏月凉对视了一眼。 果然是顾衍南! 看来他是早就知道夏月凉会先来朔城一趟,所以才暗中挑唆,让沙匪们前来骚扰。 “司马留,派几个人把他们押回朔城,送去给夏将军仔细审问。” 司马留他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行动十分迅捷。 不过盏茶的工夫,沙匪们就被带走了。 一行人简单收拾了一番,重新踏上了旅程。 言景深这次没有陪伴夏月凉左右,而是落在了队尾。 他一把揪住司马留的胳膊:“你小子胆子越发大了,连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么?” 司马留疼得直咧嘴:“方才属下不是解释清楚了么,公子不带这样啊,居然还搞秋后算账……” 言景深道:“我的话说得非常清楚,让你们把沿途都清理干净,这一路上我不想见到半个沙匪。 可你呢,愣是把这些凶神恶煞的人撵到我面前,万一把夏三姑娘吓出个好歹,别说是你,就连我都吃罪不起!” 司马留方才的疼一多半都是装的,听了他的话立刻嘿嘿笑道:“属下一直都以为公子是铁石心肠,没曾想也懂得怜香惜玉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言景深作势就要敲他的脑袋。 司马留笑道:“公子的眼光真是不错。夏三姑娘家世好又生得漂亮,最重要的是胆子大。 属下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却这么有胆识,与公子极为相配。” 这些话算是说到了言景深的心坎上。 他收回手笑道:“算你小子会说话,不过这事儿还没个准,你那嘴巴给我管好了,少在其他人面前乱说。” 司马留举起手,一本正经道:“属下发誓,在公子和夏三姑娘成婚之前,绝对不乱说半个字。” “你小子给爷耍心眼呢?”言景深又想敲他了。 司马留笑道:“属下的意思是,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能乱说。” “这还差不多!”言景深笑道:“注意警戒,我先走了!” 他加快速度,很快就回到了夏月凉身边。 夏月凉笑着问:“你这上蹿下跳的忙什么呢?” 言景深道:“怎么说话的?突然多了十几个人,不得好好部署一下么?” 夏月凉叹了口气:“我还想着这一趟虽然不打算冒险,好歹也能看个热闹。 结果被你这么一搞,什么热闹都没有了! 就这漫天黄沙无边无垠的,一开始还觉得挺新鲜,看多了也怪没意思的。” “合着我费心费力做了安排,反倒惹来一身的不是?” “你以为呢?”夏月凉忍着笑放下了帘子。 重活一世,死灾星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从前之所以诸事不顺,除了他的体质之外,事事随心所欲,考虑问题不够周全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如今他行事多了几分谨慎,让人感觉安心多了。 言景深盯着那粉色的厚帘子,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趟沙漠之行真是太值了。 魔鬼椒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打算嫁人,但对待自己的态度却好了许多。 而且她说从来没想过嫁给别人,对他而言就是吃了个大大的定心丸。 只要他坚持不懈,迟早一定能打动她。 第十一章 抵达雅苏城 夏月凉方才不过是开了个玩笑。 她不是喜欢拿生命去冒险的人,如此难得的旅程,能够安然欣赏大漠风光再好不过。 两日后,一行人抵达了雅苏城。 这里的自然环境和人文风俗与奉国截然不同,却比想象中还要热闹许多。 不仅是春酌她们这些小姑娘,就连封祁这些见多识广的人都特别好奇,只觉眼睛都有些看花了。 只有言景深和夏月凉兴趣不是很浓,毕竟相似风格的建筑上一世见过不少,早已经没有了新鲜感, 好不容易来到驿馆,却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官员带着一群侍从候在大门外。 “夏三姑娘,下官奉王爷和王后之命前来迎接您。”官员十分恭敬地上前行礼。 虽然是高鼻深目的异族相貌,说的却是一口地道的奉国官话,丝毫不输李元彧。 夏月凉还了一礼:“大人不必多礼。” 官员见她态度如此和善,同他印象中的奉国京城贵女完全不一样,悬了好几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姑娘旅途劳顿,还是先用饭休息。” 夏月凉笑道:“小女还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下官乃是王宫总管扎尔合,姑娘在雅苏城期间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 言景深并不打算暴露身份,因此夏月凉也没有向扎尔合介绍他。 她笑着点点头:“有劳大人。” 为了迎接夏月凉,驿馆最近并没有接待其他客人,所有的房间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得非常舒适。 尤其是夏月凉的房间,布置得极尽奢华,一看就是夏繁霜的风格。 夏月凉无奈地笑了笑。 夏家底蕴深厚,即便是二伯父那样的纨绔子弟,品味也是极好的。 偏偏夏繁霜就是个异类,一向就喜欢这种华丽的风格。 好在她嫁的是李元彧,不仅身份够高,又是同样喜欢华丽风格的雅苏人,夫妻二人也算是有共同语言。 鸣笳四处打量了一番,笑道:“姑娘,雅苏城的建筑风格配上这般奢华的摆设,看起来还挺不错的。” 夏月凉道:“那是,换作咱们奉国的屋子,弄成这个样子就没法儿待了。” 春酌抿嘴直乐。 二姑娘从前的屋子比这里还要华丽,当初不也住得好好的么? 姑娘这话若是让她听见,估计嘴巴又要撅到天上了。 正说话间,房门被人敲响了。 “去瞧瞧是谁。”夏月凉吩咐。 春酌走过去把门打开,就见夏繁霜的大丫鬟花影提着一小篮果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春酌,你也跟着三姑娘一起来了?” 听见她的声音,夏月凉扬声道:“花影快进来。” 花影随春酌走进房间,上前给夏月凉行礼:“奴婢见过三姑娘。” 夏月凉快速打量了她一番。 只见她依旧是一身奉国女子的装扮,气色倒还不错,就是人仿佛清瘦了不少。 “花影快坐下,一年都没见面了,咱们好好说说话。” 花影把小篮子交给春酌:“三姑娘最喜欢新鲜的果子,只是这个季节实在是不好找,只能将就着吃了。” 果子不大,却是水灵灵红彤彤的,看起来味道不错。 鸣笳道:“这是什么果子,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 花影道:“你别看雅苏城周围都是沙漠,季节合适的时候果子可多了。 不仅品种比咱们奉国的多,品质也更好,就是很难运送出去,价格一直都不怎么好。 这个季节的新鲜果子很少,也就是这种小红果勉强能吃。虽然不算很甜,水分还挺多的。” 夏月凉笑道:“多谢你还想着我,二姐姐身体怎么样?” 花影道:“我们姑娘挺好的,就是最近肚子太大行动不便,脚也肿了,刚做的鞋子又有些穿不上了。” “王宫的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没事儿,等孩子出生后就好了。” 夏月凉点点头。 她是做过母亲的人,十月怀胎的辛苦清楚得很。 夏繁霜毕竟只有十七岁,又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想来比她从前更加辛苦。 花影抿抿嘴,又道:“三姑娘,年前二夫人来信说要来陪我们姑娘待产的,怎的突然间又不来了?” 为了不让夏繁霜担心,罗氏受伤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她,只是写了封信说有事情来不了了。 第一次生孩子谁都会害怕,都希望家里人,尤其是自己的母亲能陪伴左右。 夏繁霜也不例外,从知道母亲打算前来探望她那一天起,她几乎就是掰着手指过日子。 谁知刚过了年,母亲的书信就到了,说是有事不能前来,让三妹妹代表她前来雅苏城。 夏繁霜当时就哭了。 换作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她巴不得母亲别来烦她,有三妹妹陪着就够了。 可眼下情况特殊,三妹妹的确有本事,但她只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生孩子的事情她能帮得上忙么? 而且,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就对母亲从前做的一些事情有了新的看法,就想和她好好谈一谈。 如今母亲突然变卦,她真是有些受不了。 事已至此,夏月凉自然不好隐瞒。 “不瞒你说,二伯母年前摔了一跤,所以来不了了。” “啊?!”花影吃了一惊:“二夫人年纪不算大,怎会突然就摔了?呃……她的伤势如何?” “摔跤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总之就是摔了。 二伯母的伤势不算太重,但两条腿都受了伤。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总要将养几个月才能复原。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那位替大哥治好腿伤的夏侯先生已经给二伯母看过了,不会有事儿的。” 花影依旧放心不下,但也不好继续纠缠,只能又和夏月凉说了一些夏繁霜的事情。 “姑爷对二姑娘可好了,头三个月姑娘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他都是亲自伺候饮食起居,还让人到处找新鲜吃食,就为了让二姑娘多吃一口。” 夏月凉闻言笑道:“我的两个姐姐都是有福之人,夫婿一个比一个好。” 花影不敢和她开玩笑,只能附和道:“是啊,从前奴婢还担心二姑爷是雅苏王,肯定像陛下一样三宫六院。 没想到他对姑娘竟如此痴情,就算她有了身孕也没有找其他人。” 第十二章 大腹便便的王后 夏月凉尚未出阁,花影不好一直说这样的话题。 她站起身道:“此间去王城还有一天的路程,姑娘还是赶紧用饭休息,奴婢就不打扰您了。” 夏月凉让春酌送她出去,鸣笳则打了热水让她洗漱。 简单吃过饭,她只觉得浑身酸疼,直接躺在床上不想动了。 言景深却顾不上休息。 吃过饭后,他把几名心腹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听了几人的禀报,言景深的眉头皱了起来。 “公子,最近雅苏城并没有任何异常,王宫的守备也十分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其中一名叫做端木阳的心腹说道。 他是第一批赶到雅苏城的,已经把王城那边的情况摸得很清楚,唯有王宫的边都没挨上一星半点。 在言景深训练的这一批精锐中,端木阳的武功和头脑都是排得上号的。 连他都没法儿靠近王宫,足以证明那个地方不是随便就能混进去的。 言景深点点头。 他没有见过夏繁霜,更没有见过李元彧。 但他听人提起过夏家二姑娘,知道她并不似大姑娘夏灵晏那般聪明,同夏月凉更是没法儿比。 若想靠她和顾衍南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好在李元彧比他想象中强了不少,让他也能稍微轻松一点。 “我交给你们的名单查得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夏慕朗交给夏月凉的那份名单,上面记载的是曾经与李元彧争夺王位的那些人,以及他们的亲戚朋友的名字和基本情况。 端木阳道:“属下们已经开始查了,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好些人都没了,有些人又投靠了其他人,一时间很难查清楚。” 言景深点点头:“容易的事情也就没必要查了,你们最近小心些,千万不要露了形迹。” “是,属下记住了。” ※※※※ 第二日傍晚,一行人抵达了雅苏王城。 这地方环境不错,是茫茫戈壁中难得的一片绿洲。 虽然因为季节的缘故,周遭几乎看不到绿色植物,但感觉却比之前要舒服多了。 跟随扎尔合进了皇宫,言景深等人前去与李元彧会面,夏月凉则随花影去见夏繁霜。 李元彧对夏繁霜的好不是挂在嘴边,而是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整座王宫都是本地的建筑风格,唯有夏繁霜的居所完全是按照她在太师府的院子建的。 除了没有那几百杆翠竹,几乎是把太师府的翠拂园搬到了这个地方。 见她顿住了脚步,花影轻声道:“只可惜这地方不适合竹子生长,否则就和二姑娘从前的院子一模一样了。” 夏月凉道:“在这个地方修园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二姐姐嫁过来才短短一年,想来这院子是从前就修好的吧?” “三姑娘真是聪明,一猜就中。” 夏月凉有些好笑。 明摆着的事情,在丫鬟们的嘴里,聪明的标准还不算高。 却听花影继续说道:“二姑爷从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就想着将来一定要娶二姑娘为妻。 后来他回了雅苏城,连王位还没争到手呢,就开始准备修这院子了。 三姑娘是没见到,二姑娘第一次见到这院子时,感动得都流眼泪了。” 夏月凉笑道:“你和流萤也没少流眼泪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 “三妹妹这是打算过门而不入啊,你难不成还要我抬着轿子来请你?” 夏月凉偏过头,顿时吓了一跳。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甜而不腻非常悦耳。 可这人…… 她的二姐姐身材纤细,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壮硕。 是的,就是壮硕。 孕妇长点肉是正常现象,而且不是坏事。 可夏繁霜这个已经不是长点肉的问题,而是足足长胖了好几圈。 不管是脸还是人,几乎都有从前的两倍大。 而且这还是在忽略那硕大的肚子的情况下…… 夏繁霜顶着一个大肚子,行动居然并不显得笨拙。 夏月凉一步都没有挪动,她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二姐姐……”夏月凉扯了扯嘴角。 夏繁霜白了她一眼:“还是这般刁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笑话我!” “我什么时候笑话你了?” “脸上没笑,心里笑了!” 夏月凉抚额:“我说你都是快做娘的人了,怎的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还好意思说我刁钻,这个词分明就该用在你身上!” “你们几个别跟着来,我要和三妹妹单独说说话。” 夏繁霜吩咐了一声,一把拉着夏月凉去了正房。 夏月凉看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小心。 “我好着呢,瞧把你紧张的!”夏繁霜拉着她坐在罗汉床上。 夏月凉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 虽然和翠拂园并不完全相同,但风格都是一样的。 “怎么样,我这屋子还不错吧?”夏繁霜一脸的幸福,当然也可以说是得意。 夏月凉挑了挑大拇指:“姐夫果然没有食言,的确是对二姐一往情深无可挑剔。” “唉——”夏繁霜叹了口气:“婚后什么都好,就是这地方的饮食……你瞧瞧我都胖成啥样了?” 夏月凉噗嗤笑道:“我说你还真是会找借口啊,我又不是没有见过雅苏城的人。 虽然他们比奉国人高大魁梧,但大部分人也不胖的。 分明是你自己管不住嘴,所以才……” “才什么才?”夏繁霜气鼓鼓道:“我的胃口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你的小外甥胃口太好,整天闹得我肚子饿,所以才吃胖了的。” “我跟你说啊。”夏月凉敛住笑容:“你还是要适当控制一下的。” 夏繁霜嘟着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怕我长胖之后不好看了,怕塔米尔嫌弃么!” “谁跟你说我是这个意思了?”夏月凉在她那肥嘟嘟的小爪子上拍了一下。 “我是担心你的孩子长太大了,到时候生产不顺利。 姐夫对你这般痴情,就算你再胖十圈他也不会嫌弃的!” “说什么呢?!”夏繁霜急眼了:“你才胖十圈,不,二十圈!” 夏月凉握住她的手:“你别激动啊,我说的是实话,你真的不能再多吃了。” 第十三章 依旧八卦(一) 这个时代医学并不发达,因为生产而殒命的女子并不少见。 尤其是那些身份尊贵家中富裕的女子,平时活动量就很小,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小心翼翼,连房门都很少出。 饮食方面也不够科学,蔬菜水果觉得不养人,肉蛋之类又吃得太多。 因此富贵人家的孕妇不见得个个都会长胖,但肚子里的孩子往往都很大。到了生产的时候,难产的比例非常高。 一尸两命的,只留下孩子的,这样的事情单是夏月凉听过的就不少。 那些没了母亲的孩子,很快就会迎来一位继母,能不能顺利长大都难说。 尤其是夏繁霜这种远嫁异国的女子,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若是遭遇什么不测,她的孩子将来还能依靠谁? 夏繁霜见她不像是和自己开玩笑,突然就紧张起来。 她不由得想起前年夏月凉帮她渡过难关那一次,神情似乎也是这般严肃。 “三……三妹妹,你是不是又发现什么了?” 夏月凉道:“你不要紧张,我的意思是你吃得太多太好,肚子里的孩子会长得很大,到生产的时候会很艰难。” 夏繁霜嘟囔道:“你一个姑娘家,怎的连这种事情都懂?” 夏月凉道:“我什么都不懂,这些都是祖母和伯母们让我传达给你的。还有夏侯先生也说了,你最好每天都出去走动走动,千万不要整天在屋里躺着。” “我哪儿有整天躺着?塔米尔经常陪我逛园子,我感觉腿脚比从前还灵光呢!” 夏月凉并不怀疑她的说法,毕竟刚才已经见识过了。 不过,她的这些话提醒了夏繁霜,她急忙追问道:“我娘是怎么回事儿啊,明明说好了要来陪我的!” 夏月凉道:“我说了你可不能着急。” “你不说我更着急!”夏繁霜揪着她的袖子:“是不是我爹又犯老毛病,我娘被气得生病了?” 真不能怪她胡思乱想,自打她记事开始,父亲的风流韵事就没有断过,母亲和他的争吵也没有停过。 就因为这个,她自小才喜欢跟着大伯母,至少还能过些清净的日子。 夏繁霜出嫁之后,母亲每次给她写信都说父亲变化很大,甚至连府门都很少出。 她还奇怪一个人怎的莫名其妙就变好了,原来是母亲为了安慰她而撒谎! 夏月凉温声道:“你不要乱想,二伯父最近一年真的挺老实的,是二伯母年前不小心把腿摔伤了。” “摔伤了?!”夏繁霜眉头一皱,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担忧,跟着闹腾起来, “不要激动,千万不要激动。二伯母的伤势没有大碍,很快就能痊愈。” “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呢?”夏繁霜轻轻抚了抚肚子。 夏月凉道:“就是走路的时候踩空了,夏侯先生说二伯母多年来养尊处优活动量又太小,所以腿脚不够灵活,好在她年纪不大,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唉——”夏繁霜叹了口气:“世间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我还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娘,没想到……三妹妹,你一定要在这里多陪我一段时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奉国,多想家里人。” 夏月凉轻笑着打趣道:“别矫情了,二姐夫对你体贴入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个小姑娘家知道什么?夫妻是夫妻,亲人是亲人,塔米尔对我再好,他能代替娘家人么?再说了,这里是王宫,又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小家,烦心事儿多着呢!” “什么烦心事,难不成是有人想打二姐夫的主意?” “这种事情在哪儿都有,有权有势的男人最招女人了。” “我听说雅苏人性格都比较直,总不会像奉国女子那么难对付吧?” “你太小瞧她们了,她们的确不似咱们奉国女子有心眼,性格也的确是直,可就是直得太过了。看上一个男子,那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我和塔米尔才刚成婚,就有人敢当着我的面向塔米尔示爱,被拒绝了也不觉得丢人,还敢向我挑战!” “是吗?”夏月凉听得津津有味。 据她所知,雅苏人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文字。 贵族和官员们使用的都是奉国文字,百姓们识字的少之又少,女子识字的更是凤毛麟角。 她们向夏繁霜挑战,肯定不会是琴棋书画,只会是她们最擅长的骑马射箭。 “你不信啊,她们缠人的工夫厉害得很,好在我很快就有了身孕,这才算是逃过一劫。不过,凡事有利有弊,因为我有了身孕,她们以为机会到了,整天就想着勾搭塔米尔。 你是不知道她们脸皮有多厚,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对男人动手动脚,简直跟咱们奉国那些地痞一样。” 夏月凉啧啧道:“这么说来,雅苏城的男子还挺有福气的,根本不愁娶不到媳妇儿。” “合着长辈们不在,你什么话都敢说啊?”夏繁霜也在她手上拍了一下。 “不过你的话也是真的,从前雅苏城一直都深陷战乱,年轻男子的数量远不及年轻女子,娶媳妇确实不难。 而且谁都想过好日子,条件好些的男子就更抢手了。” 不等夏月凉回话,她用力甩了甩头:“不说这些破事情了,你同我说说家里的事儿吧,分别一年了,也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 夏月凉把家里人的情况一一说了。 夏繁霜道:“祖父可算是回京了,这几年祖母一直担惊受怕,真是挺不容易的。对了,再过几个月你就及笄了,婚事是怎么打算的?” “没打算,我可不想跟你和长姐一样那么早就出嫁。” “早出嫁怎么了?你别以为自己年纪还小什么都不着急。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到时你别把自个儿给耽误了!” 夏月凉噗嗤笑道:“你方才还说让我多陪你一段时间,在这里你让我怎么找夫婿?” “那就和我一样也嫁到这里来,咱们姐妹一辈子都能在一起,多好啊!” “你和长姐还真是姐妹俩,她也想让我嫁回申家和她作伴。” “嫁回申家,长姐说的是申靖?” 第十四章 依旧八卦(二) 看着夏繁霜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夏月凉顿时无语。 这姑娘出嫁之后非但没有变得稳重,比从前更八卦了。 “你又没有见过申靖,干嘛这么激动?” 夏繁霜嘿嘿笑道:“我是没有见过他,但我能打听啊!他可是申家年轻一辈最有才华的一个,听说模样生得也生得极好。你若是迟迟找不到心仪的男子,不如就嫁给他好了。反正他本来就是祖母为你挑选的……” “人家申靖看不上我这样的,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啥?”夏繁霜眨了眨眼睛:“他连你都看不上,那他的心上人得是多么出众的姑娘!” 夏月凉笑道:“一个人看上另一个人,不一定是因为对方是最出众的。而且我也就是个普通人,你是因为我是你妹妹,所以才这么想。 申靖看上的姑娘是嘉城县主,两人彼此都十分钟情,只等机会成熟就能把婚事定下来了。” “嘉城县主?你说申靖看上了言静姝?!”夏繁霜真是被惊到了。 奉国京城的贵女中,最低调的莫过于自家三妹妹,接下来就轮到言静姝了。 三妹妹是因为性格太过冷清,又经常前往秀城,因此名声不显, 言静姝却是因为她哥哥的缘故性格十分泼辣,大家都觉得她跟个刺猬一样,所以来往不多。 包括她在内,即便知晓言静姝和自家三妹妹关系不错,同她的来往也不多。 谁能想到,她这样各方面都不算最出众的女孩子,居然赢得了申靖的青睐。 夏繁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听长姐说,申靖将来是要做官的,他若是娶了嘉城县主,会不会对他的前途有影响啊?” 夏月凉揽着她的肩膀:“我说王后娘娘,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和我的小外甥,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好么? 嘉城县主又不是公主,申靖娶她又不会影响前程。再说有祖父在,他的前程注定是一片光明。” 夏繁霜笑道:“塔米尔也经常说我喜欢瞎操心,自己又没有能力改变一切,偏就是放不下。” 夏月凉还想劝说她几句,流萤进来回话:“姑娘,三姑娘,王爷已经备好了酒宴,请您二位移步偏厅。” 夏繁霜道:“塔米尔已经过来了?” 流萤道:“王爷已经把贵客安顿好,马上就过来。” “贵客?”夏繁霜疑惑地看着夏月凉。 夏月凉心知李元彧说的是言景深,便没有继续隐瞒。 “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言景深,他是和我一起来的。” “博思王……”夏繁霜又被惊到了。 她从前什么都不关心,但也知道博思王和祖父之间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 博思王的儿子当然不会是自己人,他跟着三妹妹来雅苏城做什么? 还有,他究竟是怎么说服祖父和四叔的?居然能陪伴三妹妹左右? 夏月凉笑道:“博思王府二公子是我爹爹的学生,也算是我的师兄。这一次他到雅苏城,并不是为了陪伴我的左右,而是奉陛下之命来的。” “奉陛下之命?”夏繁霜捧着肚子,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雅苏城是奉国的附属国不假,但也不是每件事都要听陛下安排。 陛下突然派一位皇孙前来雅苏城,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你又开始操心了!”夏月凉挽着她的胳膊站起身:“咱们走吧,别让二姐夫等太久。” 姐妹二人走出正房,不多时就来到了偏厅。 酒菜果然已经准备妥当,李元彧却还没有到。 夏繁霜最近食欲极佳,见到饭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可她想到夏月凉方才和她说的那些话,顿时有些沮丧,伸向筷子的手又缩了回来。 夏月凉忍俊不禁。 “我是让你少吃又没说不吃。还有啊,雅苏人的饮食以肉为主,蔬菜水果吃得太少了,你自己要学会调整。” 正说话间,李元彧到了。 相较于一年前,他显得更加沉稳,就是人清瘦了不少。 为了不刺激夏繁霜,夏月凉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身边的人全都瘦了一圈,唯有二姐姐长胖了那么多,真是让人不想歪都难啊! 她上前福了福身:“见过二姐夫。” 李元彧非常感激夏月凉。 如果不是她从中斡旋,霜儿未必能从顾衍南那件事情中顺利脱身,他们二人的婚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他急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三妹妹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三人分宾主落座。 李元彧依照夏繁霜的口味,先给她夹了满满一盘菜。 夏繁霜道:“三妹妹说了,让我不要吃得太多,孩子太大了不好生。” “有这样的说法?”李元彧看向夏月凉。 这小姑娘的聪明毋庸置疑,手段更是一般人难以相比。 可她毕竟尚未出阁,生孩子的事情能懂多少? “哎呀!”夏繁霜娇声道:“这些话是祖母和我娘让她转告我的,难道她们的话你也要怀疑么?” 李元彧有些尴尬地笑道:“我不是怀疑,只是昨日宫里的嬷嬷们说你身子太过单薄,若是不多吃一点,恐怕生孩子的时候没有气力。” 夏月凉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夏家人都偏瘦,夏繁霜当初也是个很苗条的姑娘,但在她们三姐妹中,她算是最胖的一个。 眼下她比从前胖了一大圈,在这里的人眼中居然还算太过单薄? “三妹妹……”李元彧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夏月凉轻咳了一声。 “这个……姐夫啊,二姐姐胖瘦不重要,祖母和二伯母只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太大,到时生产会比较艰难。” 同奉国的女子相比,雅苏城的女子难产的真是不多。 她们身材高大,平时经常骑马射箭,据说有些人生孩子都在马背上。 被她这么一说,李元彧终于开始紧张了。 他抓住妻子的手:“那该怎么办,我瞧着你的肚子的确是有些大……” 夏繁霜笑道:“三妹妹就是这么一说,你紧张什么啊?” “我……” “不说这个了,听说博思王府的二公子也来咱们家了?” 第十五章 依旧八卦(三) 言景深原本是不打算暴露身份的。 然而事有凑巧,多年前李元彧和博思王有过一面之缘,言景深的相貌又与那时的他非常相似,因此便瞒不住了。 被李元彧道破身份,言景深十分讶异。 他从不敢小看任何人,但在他印象中,雅苏人性格爽直头脑简单,远不及奉国人心眼多。 没想到雅苏王竟如此细心,而且记忆力和判断力都十分惊人。 李元彧在将军府住了几年,继承王位的时间也不短了,应付奉国官员早已经能做到游刃有余。 他当然清楚博思王和夏太师不对付,但言景深是老皇帝派来的,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言景深的想法更简单,李元彧是夏月凉的姐夫,也是他要讨好的对象之一。 带着这样的想法聊了一阵,两人都给对方留下了非常不错的印象。 此时见妻子面色不善地问起博思王府的二公子,李元彧不自觉地为他说了几句好话。 “二公子是奉陛下之命来的,别看他是皇孙,却不似其他皇族那样喜欢端着身份,和我挺聊得来的。” 夏繁霜依旧板着脸,夏月凉抬起手略遮掩了一下。 凭死灾星的社交能力,二姐夫怎么可能是对手。 这才多大会儿啊,居然就夸上了? 李元彧轻声哄道:“我在你面前从不说假话,二公子那人真的是挺不错的。说话敞亮行事爽快……” 夏繁霜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人不可貌相!他虽然是皇孙,但毕竟是初来乍到,自然要说几句好话。 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轻信了他,谁知道他此行有什么目的。” 李元彧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背:“霜儿想太多了,陛下对雅苏城一直都很重视,每年的赏赐从不拖延。 况且咱们又没有非分之想,凭他派什么人来都一样。 我虽不敢自诩聪明,但二公子相貌堂堂眼神清亮,不似那等奸佞之辈。” 相貌堂堂? 夏繁霜终于提起了些兴趣,转过头问自家堂妹:“他果真长得不错?” 夏月凉笑道:“我说你都是快做娘的人了,怎的还跟从前一样这么在乎一个人的外表? 难不成只要模样长得好,就算心怀不轨也能被原谅?” 恋爱脑的人一般都是颜控,二姐姐这辈子仿佛是没救了啊! 夏月凉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这一趟远行还算顺利,至少顾衍南还没有出现。 否则那厮一旦出现,夏繁霜会不会犯糊涂还真不好说。 夏繁霜嘟着嘴道:“我是这种是非不分的人吗?我是在担心你!” 夏月凉和李元彧一起被逗笑了。 “你们笑什么呀?”夏繁霜白了身侧的丈夫一眼:“是你自个儿说的,博思王府二公子长得好性格更好。 一开始我没觉得有什么,可后来一想就发现不对了。 他才刚到咱们家,和你也是初次见面,你敢说自己已经非常了解他了么? 三妹妹还说我是以貌取人,我看这个词应该用来形容你!” 李元彧赶紧分辩:“冤枉啊,我只是简单夸赞了他几句,又没打算和他深交。” 夏繁霜撇撇嘴:“我又不是在担心你,我担心的是三妹妹。” 夏月凉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夏繁霜道:“塔米尔不是个容易讨好的人,可他今天却对二公子赞不绝口。 长得好性格好,这样的男子旁的不说,嘴巴绝对是比抹了蜜还甜。 三妹妹虽比我强太多,毕竟也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如何经得起他哄骗? 你们这一路行来,少说也用了半个多月,你那耳朵里都快灌满蜜了吧? 我就是想要提醒你,他再好也是敌人的儿子,咱们最好还是离远些。” 她一说就是一大串,而且可谓字字珠玑,简直让夏月凉刮目相看。 李元彧笑道:“霜儿所虑甚是,为夫一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他,绝不让三妹妹吃亏上当!” 夏月凉也半开玩笑地对他道:“如此小妹今后就仰仗姐夫了。” “你么两个少来糊弄我!” 夏繁霜对立在一旁的花影道:“你亲自跑一趟客房,去把博思王府二公子请过来,就说我们夫妻想要替他接风洗尘。” “这……”花影为难地看向李元彧。 雅苏王宫虽然没有外院内宅之说,这里的人也不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可自家姑娘当着王爷的面说要请陌生男子吃饭,会不会…… 李元彧爽朗地笑道:“既然霜儿想见二公子,那就让他过来一趟,正好今日的饭菜很是丰盛,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是。”花影福了福身,快步走出了偏厅。 夏月凉轻笑道:“二姐姐如今是说一不二,真有点王后的样子了!” 夏繁霜道:“你少给我戴高帽子,我自己几斤几两清楚得很! 我问你啊,好端端的四叔怎的就收了博思王府的儿子做学生?” 夏月凉道:“哪里是爹爹想收学生,一个兴安王世子就够累的了,如今又添了二公子和夜国小王爷,连休沐日都不得清净。” 夏繁霜抚额:“你是说墨千黎?” 除了住在朔城将军府那段时日,过去的十多年她基本就没有离开过京城。 因此她不仅认识墨千黎,同他还很熟稔。 在她看来那位夜国小王爷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儿,四叔讲的课他听得懂么? 他分明就是想混进太师府,借机接近三妹妹! 夏月凉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他的脸皮厚得很,非但死缠着做了父亲的学生,还死赖着住进了咱们家。” “这人怎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呢?他除了是夜女皇的外甥荣城侯的儿子,简直是一无是处。 就这样的还好意思打你的主意? 更何况夜国那么远,咱们家的人肯定不舍得你嫁过去。” 李元彧扯了扯嘴角:“霜儿,夜国京城城虽然远,但和咱们这里差不多。” “墨千黎能和你比吗?你别看他整日缠着三妹妹,心里还不定想着些什么呢。 我瞧着他那双桃花眼就不舒服,将来肯定到处招蜂引蝶!” “我的二姐姐,你就不能少操点心啊?” 夏月凉真是服了。 第十六章 依旧八卦(四) 夏繁霜今天的表现,真是给了大家不小的惊喜。 墨千黎喜欢季云蓁的事,夏月凉谁都没有告诉,就连季云蓁本人都不知道。 这些年他总往太师府跑,大家都以为他是想做爹爹的女婿。 没想到夏繁霜竟能看出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也算是眼光独到了。 夏繁霜道:“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他,就是担心他总在你身边绕来绕去,把真心待你的人给吓退了。” 李元彧笑道:“三妹妹说得对,你就是太操心了。 咱们三妹妹如此优秀,将来的三妹夫也一定是人中龙凤,岂是一个墨千黎能吓退的?” 夏繁霜道:“反正我就是白操心,事情还得三妹妹自己拿主意。” 丫鬟们又上了几道特色菜和几瓶好酒,看得夏繁霜越发馋了。 “三妹妹,我是不能喝酒,待会儿你一定要尝尝雅苏城的好酒,味道是相当不错。” 夏月凉早就听夏怀珣说过,雅苏人最擅长酿造各种各样的果子酒,尤以葡萄酒最为出名。 只是她一向对酒不感兴趣,因此并没有在意。 她笑道:“我记得你从前是不喝酒的,看来雅苏城的酒果然不一样。” 夏繁霜正想同她介绍,言景深到了。 李元彧扶着她站了起来。 见此情形言景深急忙道:“王后娘娘不必如此。” 夏繁霜微微愣了愣,这才笑道:“我之前并不知道二公子也来了雅苏城,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言景深客套了几句,这才在夏月凉身边落座。 夏繁霜看着眼前这一对极为般配的少年男女,默默叹了口气。 难怪夫君会那般夸赞,博思王府的这位二公子实在是太出众了。 单就相貌而言,奉国皇室中无人能及,在她见过的年轻男子中,唯有顾衍南与他不相伯仲。 还有他的气质,似乎与她见过的人全都不一样,总之特别吸引人。 夏月凉无奈地弯了弯唇。 恋爱脑就是恋爱脑,短暂的清醒之后立刻原形毕露, 还好李元彧不是那种小心眼的男人,否则醋坛子都要打翻了。 夏繁霜好容易才把视线从言景深脸上挪开,笑道:“方才听外子说,此次二公子是奉陛下之命前来雅苏城的?” 言景深也笑道:“我自小便喜欢骑射,听闻雅苏人的骑射功夫十分了得,所以才向皇祖父请旨前来雅苏城。 没曾想半路竟遇到了师妹,索性就结伴同行了。” 夏繁霜道:“原来二公子会武啊,在皇室中倒是极为罕见。” 李元彧亲自给言景深和夏月凉倒了酒。 “这是雅苏城最好的酿酒师亲手酿的葡萄酒,二位尝尝看合不合口。” 和夏月凉不一样,言景深很喜欢喝酒,尤其是红酒。 自从穿越到奉国,能喝到的就只有度数极低的白酒,总觉得不是滋味。 没想到今日竟有如此口福,竟能喝到品质这么好的红酒。 夏繁霜见他举止潇洒而不失优雅,越发觉得他适合做自己的妹夫。 趁言景深和李元彧说话的工夫,她把夏月凉拉到了一旁。 “干什么?”夏月凉不用问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夏繁霜压低声音道:“我说……” “嘘——”夏月凉用食指抵住嘴唇:“会武的人耳力好得很,你可别害我!” 夏繁霜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对言景深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躺一会儿,二公子不介意吧?” 言景深笑道:“王后娘娘身体不适,还是让师妹送你回房吧。” 见他如此善解人意,夏繁霜满意极了。 “塔米尔陪二公子多喝几杯,我和三妹妹先回房了。” 李元彧和她自幼相识,如何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他轻声叮嘱了几句,亲自把姐妹二人送出了偏厅。 回到正房,夏繁霜脱掉鞋子,夏月凉帮着她小在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唉——”她轻轻拍了拍硕大的肚子:“啥时候把你个小东西生出来,我才能解脱。这一天天的睡觉都不得安稳,寻个舒服的姿势都不容易。” 夏月凉在她身边坐下,笑盈盈道:“你以为把孩子生出来就完事儿了? 虽然有那么多的嬷嬷丫鬟,母亲总是无可替代的。 有了孩子之后,你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生活了,什么爱好都要为他让步,吃饭睡觉都惦记着他们。” “哟——”夏繁霜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你这是睡着了说梦话呢?不认识的还以为你早就当娘了!” 夏月凉自觉失言,笑道:“你让人精心准备那么多的菜品,我才尝了几口就被你拉了过来。 想说什么就赶紧说,我肚子还饿着呢!” “喂,我说你和二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夏繁霜的眼睛又开始闪闪发光了。 夏月凉翻了翻眼皮,这该死的八卦之心! “你方才不是还提醒我,他再好也是敌人的儿子,咱们最好还是离远些。 这才多大会儿啊,自己说过的话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夏繁霜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哪里知道他竟是这样的人……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夏月凉垂眸看着她。 “刚才咱们在偏厅的时候,像不像两对小夫妻一起吃饭?” 欺负孕妇是非常不道德的,但夏月凉今天就想破个例,好好欺负一下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她一把抓住夏繁霜脸颊上那白嫩嫩软乎乎的肉:“不要仗着肚子里揣着我的宝贝小外甥就无法无天口没遮拦,否则我饶不了你!” “哎呀——”夏繁霜在她手上拍了一下。 “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这么小心眼好吗,这里又没有外人。” 夏月凉松开手:“我再和你说一遍,目前我还没想过嫁人家的事情,你少把我和别人扯在一起!” 夏繁霜揉着自己脸上的肉:“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是哪天打脸了,看我怎么取笑你!” 夏月凉冲她吐了吐舌头:“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儿再说。 你都不知道家里人给你准备了多少东西,可把我累坏了!” 第十七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来自娘家的礼物,夏繁霜自然也不例外。 “其他东西也就罢了,你有没有给我带八珍斋的点心、奇味阁的果脯,还有城东老王干果铺的炒货……” 夏月凉笑道:“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样式新颖的衣裙、制作精巧别致的首饰,还有香味独特的脂粉。 瞧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受了亏待,怎的惦记的东西全都是吃食?” 夏繁霜嘟着嘴道:“你也不看看我如今都胖成啥样了,那些漂亮的衣裙我能穿得下么? 首饰是要搭配衣裙的,脂粉暂时不能用,你说我除了吃的还能惦记什么?” 夏月凉笑道:“瞧着你这样子怪可怜的,我就告诉你吧,这一次二伯母可是把京城里大小商铺里的东西都搜刮了一遍。 吃的用的玩的,只奥你能想到的全都有。 还有专门给我小外甥们准备的物件儿,估计你生十个八个都足够了!” “你才生十个八个呢!”夏繁霜的脸泛起了一层红晕:“我生五六个就差不多了,塔米尔没有兄弟姐妹,这王宫里太冷清了……” 肉嘟嘟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夏月凉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虽然夏繁霜嫁给李元彧是心甘情愿的,但要让她彻底忘掉顾衍南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更何况那家伙的外在条件实在太好,特别容易成为心里的白月光朱砂痣。 要想让白月光朱砂痣的痕迹淡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过得幸福。 女人的心被幸福填满了,就没有空闲去胡思乱想,自然也就经得起诱惑。 “二姐姐,你还会想起顾衍南么?” 她本来是不打算提起这个人的,但据那沙匪头子交待,他已经准备动手了,所以必须提醒所有人都保持警惕。 夏繁霜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端端的你提那个扫兴的人做什么?” 夏月凉道:“顾衍南是虞国九皇子,你觉得他是那种愿意做个闲散宗室的人么?” “你的意思是……他想做虞国皇帝?” 顾衍南的真实身份夏繁霜已经知道了,但她并不了解他的经历。 夏月凉遂把虞国皇帝和秦贵妃的嫂子之间的那些苟且简单说了一遍。 夏繁霜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她虽然是在深宅大院中长大的,但夏家的情况相对比较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她哪里能想到,一国之君居然这么不要脸,明明已经拥有了数不清的女人,却还要去勾搭重臣之妻。 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这女人竟还是他最宠爱的妃嫔的嫡亲嫂子,而且两人居然还生了个儿子! 真是太恶心了! 夏繁霜干呕了两下:“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夏月凉替她倒了杯温水:“厚颜无耻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你没有接触过而已。” 夏繁霜用温水漱了漱口,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其实吧……我觉得顾衍南也怪可怜的,明明是个皇子,却弄得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夏月凉故意问道:“你该不会是在同情他吧?” 夏繁霜撇撇嘴:“我同情他?那谁来同情我啊?他要是不满意自己的身世,那就去和他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们争。 要还是觉得不解恨,索性去把虞国皇帝赶下龙椅,把他的江山夺过来! 整天就会对无辜的人耍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 “果然是王后娘娘,气势够足!”夏月凉挑了挑大拇指。 “你少来糊弄我!”夏繁霜她的手推到一边:“你突然在我面前提起顾衍南,是不是他又想做什么坏事了?” 夏月凉道:“据可靠消息,他很快就会来雅苏城。” “可靠消息?你听谁说的?” “此次陛下派遣博思王府二公子前来雅苏城,一是为了保护你和姐夫,二就是为了擒拿顾衍南。” 夏繁霜的面色沉了沉:“他刚刚不是还说,这一次来雅苏城是为了练习骑射么? 果然皇室中人就没有一个老实可靠的,嘴巴一张谎话就往外喷!” 夏月凉忍俊不禁:“二姐姐这么说就有些没良心了啊。 二公子之所以隐瞒来意,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再说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和二姐夫的安全。 事情还没有做成就大声嚷嚷,岂不成主动邀功,你不觉得太肤浅了么?” “哦——”夏繁霜恍然大悟:“合着你通同我解释半天,就是为了夸他呀!” “我这是实事求是,顾衍南有多大本事你应该清楚。 虽然这里是二姐夫的地盘,但咱们在明他在暗,就怕防不胜防。 你如今临盆在即,必须保证安全,绝对不能出任何一丝纰漏。” 夏繁霜也不敢开玩笑了,老老实实道:“塔米尔一直都非常小心的,不仅王宫外守备森严,里面也安插了许多人盯着。 我的饮食起居都是夏家的陪房负责,绝对可靠。” 夏月凉笑了笑。 二姐姐毕竟还年轻,经历过的事情少之又少。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绝对可靠,许多时候人就是被这些“绝对可靠”给出卖了。 “那生产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么?” 夏繁霜道:“塔米尔几个月之前就把雅苏城里最出名的接生婆请进了皇宫。 她不仅接生的经验丰富,还很擅长照顾孕期的妇人。 我头三个月吐得厉害又吃不下东西,幸亏有她在才很快缓过劲儿来,否则我和孩子哪儿有这么舒坦。 对她的话,夏月凉是半信半疑。 按说李元彧是雅苏城的王,对这里人的底细都非常清楚。 他找来的接生婆,按说应该是可靠的。 但事关两条人命,夏月凉还是不敢大意。 “二姐姐,等有空的时候我想见一见那位接生婆。” “你……你这是不信任她?” “小心驶得万年船,仔细些是很必要的。” “好吧,那我这就派人去请她?” 夏月凉笑道:“你啥时候变成个急性子了,小外甥一时半会儿的又不会出来,想见那接生婆的机会有的是。” 夏繁霜道:“还说我急性子,你自己不也一样?除了接生婆,塔米尔还安排了几名太医,以备不时之需。” 第十八章 一孕傻三年 说笑归说笑。 听说顾衍南要来雅苏城,夏繁霜难免有些紧张。 万一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她能应付得了么? 不能。 她很快就在心里回答了这个问题。 就凭她这么简单的头脑,怎么可能是顾衍南的对手。 “三妹妹,二姐姐从今往后就靠你了,顾衍南虽然聪明,但比起你来还是差了一截。”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但有一点,你一定要听安排,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顾衍南再厉害,在这里也只能用一些小手段,没有机会让他展现真正的本事。” 夏繁霜如小鸡啄米一般用力点头。 “我一定如同上次那样听话,绝不给你们拖后腿。” 夏月凉又捏了捏她的包子脸:“二姐姐真是太可爱了!” 夏繁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你就是装得再成熟稳重,也依旧是个小孩子!” 夏月凉咯咯笑着松开手:“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你要去哪儿?”夏繁霜拽住她的裙摆,不舍地问道。 “回去吃饭啊,刚才都没顾上吃几口,还有二姐夫特地准备的葡萄酒,我总要给他个面子尝一尝。” “你又糊弄我!” “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糊弄你了?” “你分明就是想去见二公子。” 这话夏月凉就不爱听了。 她重新坐在夏繁霜身边:“是我方才的话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一孕傻三年,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一孕傻三年?” 夏繁霜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有些愣住了。 “总之你不要随随便便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博思王府和咱们家的矛盾是真实存在的,我怕麻烦。” “哦。”夏繁霜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 偏厅中,言景深和李元彧聊得非常投契。 雅苏城的葡萄酒远近闻名,半点不输言景深上一世喝过的那些所谓的名酒。 李元彧见他的爽快确实不是装的,防备心也淡了几分。 “听说二公子拜了四叔做老师,想来你的学问一定非常好。” “王爷千万不要误会,老师的确是有大学问,我嘛,连学问的大门还没迈进去呢!” “谦虚了,谦虚了……”李元彧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四叔轻易是不肯收学生的,以二公子的资质,经他教导之后必然成为栋梁之才。” 言景深笑道:“不瞒王爷,我之所以能顺利拜在老师门下,都是皇祖父的意思。 其实我是不太喜欢读书的,字也写得不好,为此还时常被老师训斥,甚至还让师妹指点我练字。”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完全就是同好友聊天喝酒的状态。 李元彧却是暗暗心惊。 他做夏家的女婿时间虽然不长,但毕竟在将军府住过好几年,对夏家人的脾性多少都有些了解。 四叔压根儿就没把皇子皇孙放在眼里,对皇室更是深恶痛绝。 唯一的女儿就是他的掌上明珠,绝不可能让她和皇室沾边。 然而这一次…… 他承认博思王府的这位二公子确实相当出众,别说奉国皇室,就是放眼整个奉国京城也寻不出几个能与他媲美的少年郎。 三妹妹和他在一起,真是怎么看怎么合适。 可他的条件完全不符合四叔的择婿标准,再优秀也没用。 李元彧可惜之余,忍不住就想劝劝言景深。 “三妹妹才貌双全,奉国想要求娶她的男子数不胜数。 只是她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既不喜欢攀附权贵,也不迷恋容貌才华,也不知将来哪位公子能够雀屏中选。” 言景深如何听不出他在暗示自己知难而退。 他哈哈笑道:“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情到深处,并不是想收回就能收回的。您是过来人,应该非常理解我才是。” 李元彧知道他是个爽快人,却没想到他竟爽快到这种程度,完全不输他们雅苏男儿! 说实话,他认识那么多的奉国男子,还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 他举起酒杯在言景深的杯子边碰了一下:“许久未曾遇见二公子这般对脾气的人了,必须干一杯。” 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甘冽的美酒入喉,言景深笑得越发爽朗。 “我也是许久没遇到王爷这么对脾气的人了,这一趟没有白来! 今后咱们就别王爷公子了,直接唤名字便是。” 李元彧笑道:“景深的确是个爽快人,但也有不爽快的时候。” “元彧兄说的是,只是皇命在身,有些事情的确不好开口。 但如今咱们已经是好朋友,便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 “景深此行果真是带着任务来的?” “是,陛下得到可靠的消息,虞国九皇子最近会到雅苏城来,所以派我前来保护王爷和王后。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好将他一举擒获。” “你是说顾衍南要来雅苏城?” 李元彧眯了眯眼睛,面色有些凝重。 雅苏人英勇善战,他身为雅苏王,当然不会胆小怯懦。 他之所以如此担忧,还是因为夏繁霜。 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他对她的了解甚至超过了自己。 霜儿是个单纯的姑娘,但和许多年轻姑娘一样,见到长得好看的男子人就变笨了。 两人已经成婚一年,又很快就要做父母,他当然不会怀疑她对自己的情意。 但顾衍南实在是太出众了,他担心霜儿一时犯糊涂又被利用。 言景深道:“陛下的消息来源必然是可靠的,而且据我们擒获的沙匪头目所言,他们的确是受人指使前来袭扰的。 而出面收买他们的人,虽然说的是一口奉国官话,却带着明显的虞国口音。” 李元彧握了握拳:“顾衍南也太小看人了,雅苏城虽然及不上虞国兵强马壮,但也不是谁想欺负便能欺负的! 他若是敢有不轨之举,本王必然叫他有来无回!” “元彧兄莫要生气,他这样的人最擅长用阴谋诡计,只要咱们自己不乱,他就很难寻到可乘之机。” 李元彧深吸了一口气:“景深所言甚是,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眼下最要紧的是霜儿,一定要保证她和孩子平安无事。” 第十九章 招蜂引蝶(一) 三月初的雅苏城,天气渐渐开始变暖。 尤其是王城所在地这一大片绿洲,春风仿佛一夜之间就为草地铺上了星星点点的绿色。 雅苏人没有踏青的风俗,但到了这个季节,年轻的姑娘们都喜欢相约出游,练骑马射箭的同时顺带给自己找个情郎。 夏月凉并不是真正的十几岁少女,况且她一向喜静不喜动,对出游的兴趣不大。 除了陪夏繁霜聊天散步,其余的时间基本都被她用来看书了。 春酌也是个安静的性子,主子念书她就做针线,和在太师府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鸣笳待不住了,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弄得春酌有些眼晕。 “我说你就不能找点事情做,这么来来回回地走动,晃得我都没法儿绣花了!” 鸣笳懒得理她,凑到了夏月凉身边:“姑娘,这是咱们头一回来雅苏城,说不准还会是最后一次。 您若是还像在京城时那样整日关在屋里念书,会不会太可惜了?” 夏月凉放下书本笑道:“这里不是太师府,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而且我和春酌又没有拦着你,喜欢去哪儿自己去就是了,何必事事都要打着我的幌子?” “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多没意思……姑娘,昨日奴婢听说王城附近的草地都变绿了,好些年轻姑娘都去那边骑马射箭。 奴婢活了十多年,还没见过女子射箭呢!” 春酌噗嗤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好像男子射箭你就见过一样。” 鸣笳冲她做了个鬼脸:“你一天不给我泼冷水,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等我说服了姑娘,有本事你别跟着去!” 夏月凉笑道:“昨天是春酌跟着我去陪二姐姐的,你不是连房门都没出么?那这些话又是听谁说的?” 鸣笳道:“我在房间里憋得难受,就去外面转了一圈,结果就遇见了司马留。 他说这几日二姑爷陪二公子去了东边的猎场,虽然收获不算太大,但风景却是真不错。” 春酌道:“你啥时候和二公子手底下那些人混这么熟了,居然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 其实她是有些担心,就怕鸣笳看上了言景深身边的那些护卫。 他们一个个年纪都和鸣笳差不多大,武功高强前程似锦,相貌也比一般男子强得多。 万一鸣笳看上了他们中的某一个,夏侯先生那边岂不是抓瞎了? 当然,夏侯放和鸣笳的感情尚且处于朦胧状态,谁都没有主动挑明。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俩心里是真的装着对方。 可夏侯放的条件虽然不错,但他毕竟相貌一般年纪也大,又有一个老顽固父亲,真不一定能争得过那些护卫。 鸣笳显然没有听出来她话中有话。 “咱们在沙漠中行走那几日,二公子不止一次喊司马留的名字,我就不信你没注意。” 说罢她又看向夏月凉,脸上再次堆起笑容:“好姑娘,您就看在奴婢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带我出去转转吧?” 夏月凉被她吵得头晕,只能道:“好吧好吧,待会儿你去跟二姐夫借几匹好马,再去知会封大哥他们一声。 看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带你出去转!” 鸣笳欢呼了一声:“我就知道姑娘最好说话了!” 夏月凉又道:“咱们春酌姐姐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我是一定要带着她去的。” 这话是冲着鸣笳之前的话说的,明显是在偏袒春酌,但鸣笳却一点也不计较。 “只要姑娘别把我落下,带多少人都可以!”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跑出了房门。 春酌道:“姑娘也不管管鸣笳,夏侯先生那边……” 夏月凉轻笑道:“你真是比嬷嬷们都操心。鸣笳毕竟不是雅苏城的女子,这种事情上还是不要太过主动的好。 夏侯放家的情况比较特殊,若是他真的想要和鸣笳在一起,就该主动把事情挑明,而且说服他的父母。 否则我宁可鸣笳放弃他,嫁给一个有勇气给她幸福的男子。 再者说,这都是咱们的猜测,说不定人家两个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 春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姑娘和她都是与鸣笳一起长大的,鸣笳的想法或许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们俩却看的分明。 鸣笳生性活泼,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姑娘,更不喜欢与人争吵。 唯独在夏侯放面前,她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事事都要斤斤计较,两人每次见面都要吵嘴。 可不管吵得再厉害,两人也不会翻脸,更不会记仇。 这就证明在鸣笳心目中,夏侯放是个非常独特的存在,说白了就是喜欢。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高门贵女身边的大丫鬟并不愁嫁,嫁妆甚至不会输给一般人家的姑娘。 但要寻到一个不带任何目的,真心对待自己的男子,真的是太难了。 她自己不打算嫁人,但希望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能有个好归宿。 鸣笳是个行动派,很快就把夏月凉交待的事情办好了。 第二日一早,夏月凉换了一身适合骑马的衣裳,在封祁等人的护送下离开了王宫。 刚走了两三里路,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没过多久,言景深带着三四名护卫追上了他们。 “师妹这是要去哪儿啊?”他笑着凑到了夏月凉身边。 “随便转转。”夏月凉的回答简洁明了。 言景深并不计较他的态度,笑着打量了她一番。 “师妹学问那么好,我还一直以为你不擅长户外运动,没想到你的马也骑得很不错。” 要不是春酌她们就在身后,夏月凉真想在他那张欠揍的俊脸上来那么一拳,省得他又装。 论起户外运动,她当然不能和他这个特种兵相提并论。 但比起一般的女生,她还是强了不少。 至少骑马她是学过的,而且骑得很不错。 死灾星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要在这里没话找话说。 鸣笳闻言,忍不住问道:“二公子,您说的户外运动,就是骑马射箭么?” 言景深大声笑道:“也可以这么说,没想到你和春酌也会骑马。” 第二十章 招蜂引蝶(二) 鸣笳见自家姑娘心情似乎不错,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二公子有所不知,半池山庄……呃……就是我们姑娘在秀城的居所,那附近有个不小的马场,奴婢们自小就跟着姑娘在那里学骑马。 不过我和春酌都笨得很,姑娘都能骑着马到处跑了,我们只敢随便挪动几步。” 除了夏月凉,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言景深曾经去过半池山庄。 言景深夸赞道:“师妹天资聪颖,学什么自然都容易些。” 不过他也的确不清楚马场的事情,依旧笑着问夏月凉:“秀城我没有去过,但听说那地方江河纵横湖泊众多。 我还以为人们出行都喜欢乘船,很少会选择骑马,没想到竟会有座马场。” 夏月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师兄果真没有去过秀城?” 言景深十分坦然道:“当然没哟去过,不过若是师妹不嫌弃,今后倒是可以随你一起去瞧瞧。”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就差表明心迹了。 司马留等人毫无顾忌地大笑,春酌和鸣笳则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家姑娘。 夏月凉却像是没听懂他的打算,浅笑道:“半池山庄虽是私宅,但也从不拒绝访客。只是师兄事务繁忙,恐怕抽不出空闲。” 言景深道:“劳逸结合嘛,况且师妹也是知道的,我这人没有什么大志向,在差事和游玩之间我选一百次都是后者。” 司徒留等人起哄的声音越发大了。 好在王宫附近比较清净,行人一向都比较稀少,这才没有引来旁人的注目。 雅苏城虽然被称作城,却不似奉国的城镇那样被城墙包围。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草地上,前来这里骑马的人果然不少。 雅苏少女们都穿着颜色鲜艳的长袍,虽然年纪都不大,一个个都已经拥有了相当吸引人的面庞和身段。 加之她们的长袍都很合体,把身材曲线勾勒得越发动人,别说是男子,就连春酌和鸣笳都看得脸红耳热。 两人不好意思多看,只能退到了众人身后。 “春酌,这地方的姑娘还真是……我听花影说,她们的脸皮可厚了,胆子也大得很。 看上哪个男子,根本不似咱们奉国女孩子那般扭扭捏捏,而是直接就往上扑的。 你说她们的衣裳这么紧,万一……就不觉得尴尬么?” “我说你真是……人家自己都不尴尬,被扑的男子也不尴尬,你在这里尴尬个啥?” 鸣笳嘟了嘟嘴,余下的话没好意思说。 有便宜可占,那些男人当然不会尴尬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一大群女孩子已经把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 雅苏人中,能够熟练掌握奉国语言的人并不多。 但这些年两国之间的商业往来很是频繁,因此几乎每个人都会说几句简单的奉国话。 姑娘们嘴里喊着“公子”,双目含情地看着言景深。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女孩子往美男子身上扔荷包帕子,她们中有人把手里的弓都扔了过来。 夏月凉无语。 雅苏男子身材高大健硕,同他们相比,言景深那瘦长的身体也就比竹竿略强了那么一点点,居然也有真么大的吸引力? 这些姑娘难道就不怕手里的弓把他砸出个好歹? 言景深也被吓到了。 他当然不是担心自己会被砸出个好歹,而是怕夏月凉误会。 这女人嘴上不说,其实心眼比谁都小。 上辈子是他自己格外注意,从来不给别的女人半点机会,这才少了许多麻烦。 所以两人虽然经常吵架,却没有一次是因为那种事情。 眼下虽然她一再拒绝他,甚至连半点机会都不给,却不代表她心里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 这种时候他需要表现得比上辈子更好,而不是破罐子破摔,绝不能让她产生误会。 可谁知道今日随便出来转一转,居然会遇见这种破事! 他可不敢指望夏月凉会因此而吃醋,就怕她翻脸不认人,甚至因此把自己划入黑名单。 夏月凉可没想那么多。 虽然也被雅苏姑娘们的阵仗吓了一跳,甚至还默默吐槽了几句,但也觉得非常有趣。 她压低声音笑道:“喂,我说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见长啊,再这么下去,人家该直接拿弓箭射你了!” “魔鬼椒!”言景深咬牙切齿道:“幸灾乐祸也不带你这样的,好歹也装一装……” 夏月凉笑得更开心了。 她扬声道:“姑娘们,这位公子姓景,奉国人氏,今年十八岁尚未娶亲……” 言景深块吐血了,也顾不上什么授受不亲,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魔鬼椒实在太缺德了! 人家别的女人都怕自家男人在外招蜂引蝶,可她呢? 非但不怕,还往自家男人身上抹蜂蜜,就怕蜜蜂蝴蝶来得少! 夏月凉呜呜了两声,顿时有些泄气。 原来这些姑娘压根儿就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见他们两人如此动作,反倒是比之前安静多了。 言景深轻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若是这些雅苏少女能听懂魔鬼椒的话,还不得把他当唐僧肉给分了! 夏月凉有些喘不过气来,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把。 言景深疼得直咧嘴,赶紧松开手。 一名身着大红色长袍的少女突然走上前看着夏月凉,好半天都不说一个字。 言景深有些心虚地看着夏月凉:“这是几个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夏月凉白了他一眼:“八成是看上你了。” 言景深道:“我怎么感觉她看上的好像是你……” 红衣少女样貌比其他雅苏少女清秀,身材也更加纤细些,似乎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直爽。 言景深无奈,只能转头吩咐司徒留。 “你不是会说雅苏话么,过去问一问她是怎么回事。” 司徒留挠了挠头:“属下也就会几句简单的对话,这种事情……我能问得清楚么?” “赶紧的!”言景深瞪了他一眼:“再这么磨磨蹭蹭,小心爷揍你!” 司徒留无奈,只能走上前用磕磕绊绊的雅苏话问道:“这位姑娘,你是有什么事儿么?” 第二十一章 招蜂引蝶(三) 红衣少女身材不似雅苏人那般高大,一双细长的眼睛配上清秀的容貌,特别像仕女图中的美人。 在一大群野性十足的姑娘中间,她那文雅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 司徒留的雅苏话说得磕磕绊绊,感觉像是带着几分羞涩一般,惹得那一大群雅苏姑娘一阵哄笑。 红衣少女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月凉,周遭发生的一切似乎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司徒留年纪不大,从来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 他有些懊恼,雅苏话也懒得说了,直接用奉国话问道:“你这姑娘是听不见还是怎么的?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这样看着别人很不礼貌么?” 雅苏姑娘们听不懂他的话,笑过之后便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红衣少女突然往前走了几步:“这位姑娘……” 虽然只说了四个字,但音色十分甜美清脆,用的居然是标准的奉国官话。 司徒留怕她有什么不轨之举,抬起胳膊挡在她面前:“慢着——” 红衣少女终于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司徒留没好气道:“原来你会说话,而且还会说奉国话!” 红衣少女抿抿嘴:“我没有恶意的,就是有些事想问一问这位姑娘,大哥能否行个方便。” “让她过来吧。”夏月凉吩咐道。 她也很想知道这个陌生少女究竟有什么目的,而且身边有那么多的高手,足以保证她的安全。 司徒留放下胳膊,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红衣少女微微颔首,缓步走到了夏月凉和言景深面前。 “姑娘,您是从奉国京城来的?”她福了福身后才轻声问道。 夏月凉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从奉国京城来的。” “那……您以前有没有去过夜国?”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从言景深到春酌鸣笳,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 夏月凉的眼皮几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随即轻笑道:“实不相瞒,我从出生到现在,这还是头一次离开奉国的土地。 世间容貌相似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是真实存在的,姑娘许是认错人了。” 红衣少女面色通红,用力咬着下嘴唇。 言景深本是不打算插嘴的,但她的行为实在是诡异,便开口道:“你问我们姑娘有没有去过夜国,莫非你是夜国人?” “不是的……”红衣少女急忙分辩:“我是雅苏人……” 话音未落,那一群雅苏姑娘耐不住性子了。 “古丽,你还有完没完了?” “就是,我们这里还有急事儿呢!” 她们说的是雅苏话,司徒留十分贴心地做了同声传译。 红衣少女古丽往后退了几步。 “古丽,快帮我们我们问一问,这位俊美的公子叫什么名字,年纪几何,家中可有妻室?” 古丽有些为难地看向言景深。 司徒留真是受不了了,直接把这些话翻译给大伙儿听。 这一次言景深的护卫们笑不出来了。 自家公子明摆着就是想做夏家四爷的女婿,瞧他在夏三姑娘面前殷勤得跟什么似的,哪儿还有点皇孙的架势? 好容易夏三姑娘对他的态度有那么一点好转,却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大群花痴。 万一夏三姑娘当了真,公子今后该怎么办啊? 见此情形,封祁等人大笑不止。 博思王和太师水火不容,两家联姻不是奇怪,而是奇迹。 况且二公子这人如今看着是不错,但他们不会忘记一年多前他做过什么。 这种心机太深的人,就算再优秀再痴情,也不适合自家姑娘。 今日这一趟来得太妙了,让姑娘好好看清楚二公子招蜂引蝶的本事有多强,以免将来后悔。 另一边,古丽顶不住姑娘们的催促,只能看向言景深。 言景深烦得很,扬声道:“告诉她们,爷是奉国来的,这一次是陪着媳妇儿来雅苏城探亲的!” 他越说越得意,浑然不顾胳膊上的皮肉又被夏月凉扭了两圈。 古丽把他的话翻译给姑娘们听。 “不可能……”有些姑娘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这位公子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她们的问题,但很明显就是说他身边的这位姑娘就是他的媳妇儿。 “娶了媳妇儿又如何,你们奉国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么?”有些姑娘不以为然。 不止奉国,哪个国家的男人不是风流花心,巴不得自己妻妾满堂。 言景深疼得直吸气,用了个巧劲儿拂开了夏月凉的手。 “不瞒你们说,仔细说来我这个也不能叫娶媳妇儿,而是做了上门女婿,换个说法就是她娶的我。 你们也看见了,我媳妇儿长得漂亮家中又有权有势,一向都厉害得很。 所以三妻四妾这种事情是永远都不会有的,姑娘们的美意我实在是无福消受。” 司徒留的雅苏话说得不算利索,这么一长串真是太为难他了。 好在还有个古丽,很快就把这段话告诉了姑娘们。 雅苏城女多男少,她们从来不知道男子还有嫁给女子的,顿时就炸锅了。 什么?这位公子居然是个上门女婿?! 他的条件这么好,将来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为什么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夏月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天夏繁霜对她说过,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有了身孕,那些对李元彧有意的女人根本不会轻易放弃。 万一这些姑娘也想和她比试,那她岂不是太冤枉了?! 她转身给封祁他们打了个手势,这地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惹不起躲得起,她还是先走为上。 然而,这一次她却是想错了。 姑娘们失望之余,对言景深的兴趣大打折扣,三三两两地散开,很快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身穿湖蓝色长袍,容貌十分艳丽的姑娘惋惜地看着言景深。 “公子,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想到去给人做上门女婿呢? 我们雅苏城的男子不见得个个条件都好,但他们就是再穷也不会走这条路。你真是太……太那个了!” 听了古丽的转述,言景深笑得更开心了。 “这只是姑娘的想法,我这人没有什么志向又怕吃苦,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给人做上门女婿。” 第二十二章 招蜂引蝶(四) 言景深的话真是把剩下的几位姑娘吓坏了。 长辈们的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有些男人就是光长了一副好皮囊,其实就是个不中用的软骨头。 她们刚才真是瞎了眼了! 姑娘们飞也似地跑了,瞧那架势简直是把言景深当作瘟疫一样。 古丽又看了夏月凉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虽然明知对方是个女孩子,言景深的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啧啧啧……我说师妹,你这魅力未免也太大了,简直是男女老少通吃啊!” 夏月凉轻哼了一声,扭过身子懒得理他。 言景深脸皮厚得很,对一旁的春酌和鸣笳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们姑娘这气性真够大的!” 鸣笳嘟囔道:“有您这么开玩笑的么?再被i您说几句,我们姑娘都成母老虎了!” 春酌也道:“好在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姑娘,否则这事儿该如何收场? 二公子乃是身份尊贵的皇孙,今后可不敢随便说什么上门女婿的话。” “别说了!”夏月凉打断两人的话:“难得出来一趟,你们就打算在这里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言景深笑道:“司徒留,你们总觉得自己武功了得,时常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封大哥是一等一的高手,武功远胜于我,骑射功夫也是无人能及。 今日机会难得,你们还不趁机向封大哥讨教一二?” 司徒留等人最服气的人就是言景深。 这一两年间,他们无数次向他讨教,无数次败下阵来。 公子轻易不会夸赞某个人,今日却对封祁大加赞扬,足见他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几人围住封祁:“封大哥就给二公子个面子,指点我们一二。” 封祁狠狠瞪了言景深一眼。 亏得他还觉得这家伙不是个小心眼,至少当年在小山坳里发生的事情他就从来没有提起过。 没想到他竟这么阴险,留着后招对付自己呢! 他冲夏月凉抱了抱拳:“姑娘寻个舒服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属下这就陪他们练练!” 夏月凉点点头:“去吧,你们大家都仔细些,千万不要误伤了自己人。” 草场上很快就只剩下了夏月凉主仆三人和言景深。 春酌和鸣笳又不笨,如何看不出言景深有话想和夏月凉单独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春酌道:“姑娘,奴婢们也许久没有骑过马了。要不您和二公子在这里歇一歇,我们俩去那边遛遛马?” 夏月凉点点头:“去吧,自个儿小心些。” 俩丫鬟抖了抖缰绳,两匹骏马慢悠悠地小跑而去。 “魔鬼椒……”言景深往她身边凑了凑。 夏月凉用马鞭抵住他的肩膀:“你少得寸进尺,什么狗屁的上门女婿,亏你编得出来!” 言景深用非常无辜的眼神看着她:“这怎么能怪我呢?要不是你口无遮拦乱说一通,我也不会这么被动。” “有什么好被动的?老天爷如此疼爱于你,让你在这个可以左拥右抱的时代重生,你就偷着乐吧!” “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言景深真是怒了。 魔鬼椒可以不接受他,甚至可以打他骂他欺负他,唯独不能曲解他的心意。 夏月凉嗤笑道:“你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老黄瓜刷绿漆,装什么纯情小少年!” 言景深被她气笑了。 自己是有多贱啊? 上辈子就被她整得半死不活,这辈子还要主动送上门让她接着整! 夏月凉打开皮水袋喝了口水,皱着眉头道:“你觉得方才那个古丽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言景深一噎。 这女人简直了! 不都说女人是感性的么? 怎的她从来都比自己这个男人还理性! 他都怀疑自己在她心目中究竟算什么? “喂!”夏月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是吧,还在想着做上门女婿的事儿啊?” 言景深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你是在怀疑古丽的身份?”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瞧着她并不像顾衍南的人。”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难懂顾衍南的人脑门上都刻着‘顾’字?” “我和你解释不清楚,反正她不可能是虞国细作。” “你是解释不清楚,还是压根儿就不想解释?”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古丽不是顾衍南的人,倒像是和夜国有点关系。” “夜国?”言景深疑惑道:“夜国和奉国关系一直不错,又是个不喜欢管闲事的国家,好端端的派个细作来雅苏城做什么? 你该不会是因为古丽问你有没有去过夜国,就怀疑人家是夜国派来的吧?” “我有这么蠢吗?这么想当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你倒是说啊?” “现在不能说,以后说不准会告诉你。” “废话!”言景深往草地上一躺,懒得理她了。 夏月凉叹了口气,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说这些废话。 重活一世,她本该过得轻松愉快,什么顾虑都没有。 可现实就是不允许她轻松,让她背负着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的痛苦。 只希望解脱的那一天能够早点到来。 ※※※※ 对于夏繁霜而言,夏月凉的到来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不是她没有良心,如果命中注定她生产的时候只能有一个娘家人陪伴,她最希望这个人是夏月凉。 诚然,三妹妹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生孩子的事情可说是一窍不通。 但比起母亲,她却更加稳重,遇到事情也更有主意。 只要有三妹妹在,她就觉得所有的困难都不算什么,一切交给她去处理就行。 “派个人去瞧瞧三妹妹她们回来了么?”夏繁霜放下手里的水杯,看向正在缝衣裳的花影。 花影笑道:“您也太心急了,三姑娘她们才刚去了一个多时辰,怎么可能就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缝好的衣裳递给夏繁霜:“您瞧瞧还满意吗?” 这是一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衣裳,她挑好样子和布料,由花影负责裁剪和缝制的,既舒服又好看。 夏繁霜轻轻抚摸着软软的布料,轻叹道:“可惜怀孕的妇人不能动针线,否则我就自己缝了。” 第二十三章 堂嫂米娅(一) 怀孕的妇人不能动针线,这是老一辈传下的规矩。 但这样的规矩只适用于富贵人家,穷苦人家的妇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做事。 临产之前还在地理干活的都有,做针线算是最轻省的活计了。 花影笑道:“小王子又不缺衣裳穿,等姑娘身体恢复了,想做多少都行。” “你不懂……”夏繁霜唇边漾起甜蜜的笑容。 花影心里暖暖的。 她没有做过母亲,却做过女儿。 当初母亲也是这样,不管多忙多累,都要亲手为儿女们亲手缝制衣物。 一针一线,把对孩子们所有的爱都缝进了衣裳里,为他们遮挡风雨。 “姑娘,苏摩夫人求见。”流萤笑着走了进来。 苏摩是李元彧大伯父的长子,年纪比他大了七八岁。 李元彧年幼时,苏摩的母亲曾经照顾过他一段时日,因此在所有的王室宗亲中,他与这家人的关系算是最亲近的。 苏摩的妻子名叫米娅,是个土生土长的雅苏人,身材高大容貌艳丽,是个泼辣爽快的女人。 夏繁霜对她的感觉还不错,就是有时会受不了她的心直口快。 “快请堂嫂进来说话。”她吩咐流萤。 “弟妹不必客气,我已经进来了!” 话音未落,衣着华丽的米娅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夏繁霜只觉一阵眼晕。 她自小就喜欢奢华的物件儿,但前提是这些东西必须精致。 雅苏人也喜欢华丽的装扮,但他们的风格太过简单粗暴,她真是有些接受不了。 米娅浑然不觉自己的装扮有什么问题,笑眯眯地来到了夏繁霜身边。 “弟妹瞧我这身衣裳怎么样?”她拉扯着衣摆笑着问道。 夏繁霜笑道:“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到了堂嫂这里却反过来了,这身衣裳穿在你身上,更添了几分光彩。” “哎呀——”米娅在她身边坐下,感叹道:“我就爱听弟妹说话,让我觉得自己都跟仙女一样好看了。” 说话间小丫鬟已经沏好茶,花影亲自端到了她的面前。 米娅不着急喝茶,倒是对一旁的那件刚缝好的小衣裳十分感兴趣。 “这是弟妹做的?”她轻轻摸了摸衣领,啧啧道:“大家都是一双手,怎的你们奉国女子的手就这么巧,我们的就笨得很。 你瞧瞧这针脚,这花样……” 夏繁霜笑道:“我都快一年没碰针线了,这是花影给我的孩子做的。” 米娅道:“对对对,我都给忘了,奉国的女子怀孕后是不能碰针线的。 不过花影的手的确是巧,什么时候有空了也去教教我那里的人。” 夏繁霜好奇道:“嫂子的丫鬟想学针线,只管到我这里来学便是,何必非得等花影抽出空闲去你那里。” “弟妹有所不知,我说的是娘家的一个表妹,她自小就和咱们雅苏的姑娘不一样,就对你们奉国的东西感兴趣。 眼瞅着就到嫁人的年纪了,自个儿也不知道着急,真是愁死人了。” 夏繁霜刚成婚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虽然做了一年的王后,对李元彧这些亲戚家里的事情完全不了解。 米娅的娘家是什么情况她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她的表妹。 她笑道:“嫂子长得这么漂亮,性格又好,想来你的表妹也一定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姑娘,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可心的夫婿。” “那就借弟妹吉言了!”米娅笑得合不拢嘴。 夏繁霜把茶盏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是我娘家妹妹刚从奉国带来的好茶,是我家中茶园里产的,嫂子尝尝合不合口。” 米娅道:“实话对弟妹说,我这人喝什么好茶都一个味儿,那就是苦。 真不知你们奉国人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奶茶不喝,非得喝这苦哈哈的东西,就是白水也比这个强。” 夏繁霜略有些尴尬,只能端起自己面前的白水抿了一口。 米娅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 “要不是这茶,我都把自己的来意给忘了。 弟妹的娘家妹妹都来了好几天了,我都还没见到人影呢,今天就是特地来瞧瞧她的。” 夏繁霜道:“那可真是不巧了,我家三妹妹今日一早就出宫骑马去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要是她回来得太晚,岂不是要让嫂子久等?” 米娅摆摆手:“多等一会儿有什么的,我巴不得多陪弟妹说说话。 倒是你那妹妹,居然也喜欢骑马?” 夏繁霜笑道:“就是胡乱骑着玩儿的,奉国不比雅苏城,哪儿有那么好的条件天天骑马。 我那三妹妹就是图新鲜,累了就不喜欢了。” 米娅道:“弟妹生得如此斯文标志,想来三姑娘也定是个美人。” 夏繁霜笑道:“嫂子这话算是说对了,我们夏家这一辈就三个姑娘。 论容貌我最寻常,论才学我最差,既比不上长姐,更比不上三妹妹。” 米娅道:“虽然知晓弟妹是拿话唬我,我还是想亲眼瞧瞧三姑娘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 夏繁霜笑道:“待会儿她回来嫂子就能见到了,天仙人物不敢说,就是比其他姑娘聪明秀气些,特别招人喜欢。” “我记得听弟妹说过,三姑娘今年也该及笄了吧?” “是,年底就满十五岁了。” “倒是和我那表妹一般大,想来这般出众的女孩子,应该有许多人争相求娶,亲事早就定下了吧?” “这倒没有,三妹妹是最小的一个,家中长辈格外疼爱,哪里舍得让她这么早就出嫁。” 米娅叹了口气。 “只可惜我娘家那些兄弟都不成器,配不上这般出众的姑娘。” 夏繁霜真不想接这样的话,不得已只能客气了几句。 “嫂子也别这么说,只是雅苏城太远了,有我一个嫁过来家中长辈已是万般不舍,如何还能舍得嫁第二个。 况且我四叔就三妹妹一个孩子,八成是要招赘养老女婿的。” “可千万别!”米娅急忙道:“我虽然没亲眼见过这种事情,不过想想也知道,但凡有点出息的男子,谁会给人做上门女婿? 三姑娘这么出众,总要寻个有出息的夫婿,否则就太委屈了!” 第二十四章 堂嫂米娅(二) 夏繁霜不过是随口一说,其实就是为了应付米娅。 谁知米娅倒还当了真,竟一本正经地劝说了一番。 夏繁霜只能道:“嫂子所虑不无道理,等我写信回去好生劝说四叔,让他早些打消这个念头。” 米娅点点头,往她身边凑了凑。 “弟妹啊,上回曾叔婆同你说的那事儿……” 夏繁霜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李元彧的直系亲属全都没了,旁支亲戚却有一大堆。 尤其是辈分高年纪大的足有一大群。 这位曾叔婆就是其中的一个,明明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偏生还最喜欢管小辈的闲事。 说起来夏繁霜和这位老太太只见过一次,那时她才刚怀孕不久。 因为年纪实在太大行动又有些不便,加之那几日身体有些不好,曾叔婆连她和李元彧的婚礼都没有出席。 可听说李元彧快做爹了,她老人家立刻又有了精神,非逼着家中的小辈送她来了一趟王宫。 当时夏繁霜还挺感动的,不顾身体不适亲自到王宫门口迎接。 谁知曾叔婆根本就不是担心她的身体,而是惦记着给李元彧纳侧妃的事。 什么一国之主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什么雅苏王室人丁稀薄…… 总之她吧啦吧啦念了一大堆,就没有一句是夏繁霜喜欢听的。 当时她就奇怪,雅苏城的老太太她也接触过好几位,可她们根本就不喜欢多管闲事。 哪儿像这位曾叔婆,搞得像是奉国那些整日往儿子孙子屋里塞人的老太太一样! 没曾想她一语成谶,后来才听李元彧说,这位曾叔婆就是奉国人,几十年前嫁到雅苏城的。 虽然李元彧纳不纳侧妃这件事情别人做不了主,但她听了总是心烦得很。 尤其怀孕的人本来就不舒服,这份心烦更是无法忍受。 好在像曾叔婆这样的老太太在雅苏城并不多见,她本人因为行动不便也不可能经常来王宫,夏繁霜渐渐把她给忘了。 没想到今日米娅前来探望她,竟又提起了那位顽固不化的老太太! 见她面色不虞,米娅急忙安抚道:“弟妹莫要多想,曾叔婆那么大的年纪,说过些什么她自个儿早就忘了。” 夏繁霜冷笑了一声。 早就忘了?不见得吧! 那位老太太要是能把这事儿给忘了,米娅又何必旧事重提? “嫂子,你今日恐怕不止是为了我三妹妹来的吧? 是不是曾叔婆又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你抹不开面子所以来当说客?” 米娅无奈地笑笑:“我就说你们奉国人心眼多,随便一猜都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晚曾叔婆让人把我叫了过去,我本以为她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 没想到她一见到我就哭了,说是听说你怀孕这几个月,塔米尔非但没有纳侧妃,身边连个伺候饮食起居的女人都没有。 还说什么你明明答应她了,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看她年纪那么大,我哪儿敢反驳,只能答应替她来王宫里劝说你和塔米尔。” 夏繁霜嗤笑道:“她管得未免也太宽了!我又不是不会生,轮得到她操心王室的人丁兴不兴旺? 她有那个精神心疼塔米尔没有人伺候,干嘛不心疼我一下?” 难怪好些人都说奉国人最擅长内斗,到了外面就成了软蛋怂包。 大家都是远嫁异国他乡,不说彼此好好照应一下对方,就喜欢互相拆台互相坑害。 米娅笑着安抚道:“弟妹别生气了,和一个老得没法动弹的人计较多没意思。” 夏繁霜冷声道:“我和她计较得着么?这种事情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塔米尔。 他若是待我一心一意,别人就是把美人送到他面前也没用。 他若是想找其他女人,我压根儿就拦不住,又何必别人操这份心?” “弟妹说的是,这事儿主要还是要看男人,咱们只管养好身子生个大胖小子!” 夏繁霜以前最烦的就是米娅这张嘴。 没想到今日听她说这些安慰的话,心里竟感觉舒服了许多。 两人越聊越开心,甚至用过午饭后还没聊尽兴。 夏繁霜道:“嫂子,你和苏摩大哥成婚总有七八年了吧?” 米娅笑道:“可不么,我们家老大今年都七岁了。” 正如夏月凉所言,夏繁霜在熟人面前也是个非常八卦的人。 既然提到苏摩,她忍不住就问道:“那这些年大哥有没有……” 米娅咯咯笑道:“弟妹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在嫂子面前不用遮遮掩掩的。 实话对你说吧,男人哪儿有不想偷腥的,关键是看女人的手段。 你大哥人长得精神出身又尊贵,打他主意的姑娘简直不要太多。 我也是费了多少心思才把她们撵走,把苏摩抓得牢牢的。” 夏繁霜好奇道:“嫂子用的什么办法把大哥的心抓得牢牢的?” 米娅白了她一眼:“弟妹是怎么听话的,我说的是把他的人抓得牢牢的。心那种东西飘忽不定,连自个儿都把握不住,别人又怎么抓的牢? 你大哥这人比较懒,一开始就把他管住了,他连动都懒得动。 那些个姑娘还以为仗着自己年轻美貌就能把他勾走,想得美!” 夏繁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她一向觉得心比人重要,毕竟心都飞到别处的男人,留下的只是一具躯壳,守着又有什么用? 看来人和人不一样,像苏摩和米娅这样的夫妻,似乎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看起来还是很幸福的。 正想着,就听流萤来回话,说三姑娘她们已经回来了。 夏繁霜忙道:“你赶紧去告诉三妹妹,让她换身衣裳过来一趟,嫂子想要见一见她。” “是。”流萤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急匆匆往外走去。 夏月凉才刚回到客房,正准备洗把脸,流萤就到了。 听她说明来意,夏月凉道:“这位嫂子是什么人,为何突然要见我?” 流萤道:“她是二姑爷的堂兄苏摩的妻子,是个性格泼辣直爽的女人。 她今日一早就来了,因为三姑娘不在,我们姑娘就留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第二十五章 堂嫂米娅(三) 骑了一天马,又和言景深斗了一天嘴,夏月凉是身心俱疲,累得都不想动了。 但她不是任性的小女孩儿,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夏繁霜是奉国贵女,又深得李元彧喜欢,在雅苏城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但她是不是能够真正融入雅苏城,单靠这些是不够的,非常需要米娅这样的雅苏王室贵妇的支持。 流萤又不笨,如何看不出她的疲惫。 “三姑娘,不如您还是先休息,我们姑娘那边奴婢去解释。” 夏月凉笑道:“米娅夫人等了我一日,怎么也得去见一面的。你稍微等一会儿,我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流萤都快哭了。 三姑娘还是这么善解人意,不仅体谅自家姑娘的难处,连她这个丫鬟也一并考虑了。 “多谢三姑娘。”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夏月凉笑了笑,自去洗漱换衣不提。 她带着春酌随流萤来到夏繁霜的院子外,正好遇见了前来探望妻子的李元彧。 “三妹妹这么早就回来了?”李元彧笑着问道。 夏月凉行了个礼才笑道:“好久没有骑马,体力有些跟不上,所以就回来了。” “累了就早些休息,让人知会你二姐一声就行了,何必又跑一趟。” “姐夫的堂嫂今日来探望二姐姐,我过来瞧瞧。” 李元彧还真是不知道米娅进宫这事儿,笑道:“原来如此,今日我光顾着处理军务了,竟不知道堂嫂来了。” 他抬了抬手:“三妹妹请。” 两人走进院子,一起来到了正房。 “塔米尔来了?”米娅见李元彧来了,笑着站起身。 不过她的眼神却落在了他身边的少女身上。 李元彧对夏月凉道:“这位便是我大堂兄苏摩的妻子米娅。” 说罢又对米娅道:“霜儿的堂妹,夏家的月凉姑娘。” 话都被他说了,夏繁霜这个女主人一句话都没能插上。 她气鼓鼓道:“塔米尔,你不是说今日事务繁忙,恐怕得晚上才能回来么?” 李元彧见她的包子脸皱成一团,只觉可爱极了。 “三妹妹出宫游玩,我担心你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所以就抓紧时间处理军务。 早知道三妹妹回来得这么早,堂嫂也进宫来陪你说话,我就不用这么着急了。” “什么时候都是你有理!”夏繁霜的嘴巴撅得老高。 米娅依旧看着夏月凉,笑道:“你们小夫妻真是恩爱得很,成婚一年了还蜜里调油似的。” 夏月凉福了福身:“见过堂嫂。” 米娅拉住她的手:“妹妹长得真是太标志了,嫂子刚才都看呆了,你千万别见怪啊。” 夏月凉笑道:“嫂子别拿我开玩笑,你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米娅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啧啧赞道:“嫂子可不是在开玩笑,旁的不说,妹妹这皮肤可真是不多见,就跟那剥了壳的鸡蛋一个样……” 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大有说到明天早上都不罢休的架势。 不仅夏月凉受不了,一旁的李元彧也有些头痛。 趁着米娅喘气的间隙,他赶紧问道:“三妹妹今日去骑马,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夏月凉暗暗好笑。 男人果然不喜欢话太多的女人,当然,自己喜欢的女人除外。 “今日师兄也和我们一起去骑马,结果引来一大群姑娘的围观,她们的弓都砸到他身上了。” 夏繁霜噗嗤笑道:“谁让他长得那般惹眼,姑娘们没用箭射他就不错了! 你是不知道,咱们奉国有些地方有抛绣球择婿的风俗,雅苏城这里也差不多,只是把抛绣球换作了射箭。” 闻言米娅笑道:“绣球伤不了人,弓箭可不一样,姑娘们八成是舍不得伤了你们说的那位公子,所以才没有朝他射箭,而改作扔弓的。” 夏繁霜好奇道:“还有这种说法?” 米娅笑着解释:“你不是么,从前就有过姑娘失手把人伤了的事情。 你们说的那位公子肯定是眉清目秀身材瘦弱,一看就不像是会武的,姑娘们哪儿敢朝他射箭?” 在座几人都快笑晕了。 言景深的确是眉清目秀身材偏瘦,可他武功高强和“弱”字根本不沾边好么? 米娅眨了眨眼睛:“我道话有哪里不对么?” 夏月凉道:“嫂子太厉害了,我那师兄的确是眉清目秀身材瘦弱,你都没见过他,却猜得这么准。” 米娅道:“嗐,这有什么难猜的。奉国男子重文轻武,一个个长得就跟大姑娘一样。 如今这股风也刮到了咱雅苏城,姑娘们放着高大健硕的小伙子不爱,就喜欢奉国那些斯文俊俏的年轻人。 我一听三妹妹说今日的状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夏繁霜笑得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闹腾起来。 “塔米尔,孩子又动了,又动了!” 她距离临盆已经不愿,胎动早已经不是稀罕事,李元彧却依旧和第一次一样激动。 小夫妻二人只顾着讨论孩子,倒把客人们晾在了一边。 夏月凉心念一动,不由得想起了今日遇见的那个有些奇怪的姑娘古丽。 米娅是土生土长的雅苏人,说不定会认识她。 “嫂子,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古丽的姑娘?她的模样长得很是秀气,奉国话说得和你一样好。” “古丽?”米娅突然笑出了声。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古丽正是我娘家的表妹,不仅模样生得秀气奉国话说得好,还特别喜欢读书写字,同你们奉国的贵女也没啥区别。” 她的嗓门很大,连正在说话的夏繁霜和李元彧都听得清清楚楚。 “嫂子说的表妹,可是你今早对我说的那一个?” 米娅道:“可不就是她么,小姑娘家主意大得很,谁的劝说都不听。 方才三妹妹说你师兄被那些姑娘围观,古丽是不是也在场?” 夏月凉点点头:‘是,古丽的确在场,只是她……”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米娅大声笑道:“那小妮子八成是看上人家公子了,太好了,这下子家里的长辈们终于放心了!” 夏繁霜和李元彧面面相觑。 堂嫂这也太乐观了吧? 第二十六章 缘分不浅 虽然夏月凉不承认,但夏繁霜和李元彧都认定她和言景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因此他们都已经把言景深当作妹夫,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米娅的这个表妹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居然看上了言景深? 当然,她这个注定是单相思,因为言景深对夏月凉的心思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们都不是喜欢看人笑话的人,况且堂嫂的表妹也是亲戚,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掺和进去。 不等他们开口劝说,米娅却坐不住了。 “塔米尔、弟妹、三妹妹,我突然想起家里有点事情,就不陪你们了。 古丽最喜欢读书写字,年纪和三妹妹也差不多,你们俩一定合得来。 赶明儿我带她来王宫,让弟妹和三妹妹见一见。” 如同来时一样,米娅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夏月凉无奈道:“这下子误会可大了。” “是啊!”夏繁霜接过她的话道:“二公子对三妹妹一往情深,她们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李元彧挠了挠头:“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繁霜疑惑地看着他。 夏月凉则是看着她道:“二姐姐,你是不是又把我的话给忘了?” 李元彧自觉失言,赶紧道:“也没啥意思,就是……三妹妹今日去骑马的事情,是我告诉景深的……” 夏繁霜没有起疑,只是简单抱怨了几句。 夏月凉嘴角弯了弯。 二姐夫也是个不会撒谎的,也就是能骗一骗二姐姐。 封祁等人的住处就在言景深旁边,他们的举动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二姐夫分明是做了什么事…… 至于她说的误会,并不是二姐姐想的那样。 古丽和其他雅苏姑娘不一样,她对言景深根本没有那种意思。 只是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她居然是李元彧堂嫂的表妹,当着她的面说了那些言景深是上门女婿的话。 死灾星借题发挥扯出一大堆,肯定会让古丽误会。 古丽误会无所谓,可她有个热爱八卦的表姐,这事儿就麻烦了…… ※※※※ 米娅离开王宫后,并没有急于回自个儿家,而是直接去了古丽家。 古丽的母亲是她的小姨,见她突然出现在自己家有些意外。 “米娅,你怎的这个时辰还在外面,丈夫和孩子们都不管了?” “小姨,我有急事找古丽,她在家里么?” “回来好几个时辰了。”古丽的母亲不好逼问,只能目送着她去了女儿的房间。 古丽回家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此时正歪在床上看书。 “妹妹晚饭吃了么,怎的又窝在床上了?”米娅笑眯眯地坐在她的床边。 “表姐?”古丽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书直接滑落在床上。 米娅笑道:“妹妹不是一早就去骑马了么,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古丽淡淡道:“表姐什么时候也学会绕弯子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你这孩子真是……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总是这么冷冷清清的。 今日你出去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古丽道:“王城住着这么多人,出门当然会遇到人,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是……”米娅都快抓狂了。 这是什么破孩子,如果不是看在小姨的面儿上,她才懒得理她! 古丽依旧淡淡道:“表姐想问的是不是一群奉国来的年轻人? 我的确是遇见了他们,而且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听她说的根本和自己想的不一样,米娅皱着眉头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古丽抿抿嘴:“三年前我跟着阿爹去了一趟夜国……” 听她说起这个,米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事儿有什么好说的,你阿爹一辈子好高骛远,永远都学不会脚踏实地过日子。 他这辈子也就那样了,难道你也要学他?” “我没有!”古丽分辩道:“每次我一提起夜国,什么都还没有说呢,表姐就开始着急。 你如果不能耐心听我把话说完,那我就不说了,今后你也别管我的事情!” “你这孩子……”米娅真是想拍拍屁股走人,但古丽的话也没错,她的性子的确是有些急躁,为此耽误了不少事。 “好吧。”她温声道:“你说吧。” 古丽道:“几年前我跟着阿爹去夜国,机缘巧合之下去了一趟太子府。” “太子府?”米娅吃了一惊。 她一向都看不上小姨父,没想到他还能有这么深的人脉,居然能混进夜国太子府。 古丽点点头:“我没有撒谎,的确是夜国的太子府,而且我们还进了夜太子的书房……” 米娅越听越不对味儿。 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离开过雅苏城。 别说遥远的夜国,就连近在咫尺的奉国朔城她都没有去过。 但她的丈夫毕竟是雅苏王的堂兄,消息远比一般的百姓灵通许多。 据说夜国太子也就十七八岁,是个极为出众的年轻人。 哪个少女不坏春?古丽当然也不会例外。 难怪这死丫头这些年谁都看不上,原来是被那夜太子把魂给勾走了! “我说古丽妹妹,方才我还说你,千万别像你阿爹一样好高骛远,没想到你的心这么大,居然……” “表姐说什么呢!”古丽生气了。 “我不就是在夜太子的书房里看见了几幅画像,怎么就心大了?” 米娅一噎。 什么? 这死丫头在夜太子的书房里看见了几幅画像,并不是看上了夜太子? “你说,你说……”她讪讪道。 却听古丽又道:“那几幅画像画的是同一个人,最早的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最晚的是个十四五岁数的少女。 除了那幅婴儿的画像五官不明显,其他画像中的女孩子年龄虽然不同,但能看得出是同一个人。” 米娅道:“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莫非你认识画像中的女孩子?” 古丽道:“从前不知道,但今天我去骑马遇见了这个女孩子。” 米娅都迷糊了。 “你遇到了这个女孩子?” 古丽十分肯定道:“虽然世间相貌相似的人有不少,但我能肯定就是她。” 第二十七章 古丽的疑惑(一) 米娅就是个寻常妇人,在意的都是诸如男女混婚嫁等生活琐事。 听了古丽的讲述,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画像上的女孩子应该是夜太子的心上人。 三年前十一二岁,如今就是十四五岁,与十七八岁的夜太子十分相配。 至于那女孩子突然出现在雅苏城,会不会是夜国派来的细作这种太费脑子的想法,她是肯定不会有的。 雅苏城地处要冲,各国的商人来来往往,夜国的女孩子出现在这里没必要大惊小怪。 米娅稍微整理了一下头绪,笑道:“方才我去了王宫,见到了王后娘娘的堂妹,奉国太师府的三姑娘。 她说今日去骑马遇见你了……” 古丽顿时忘了呼吸。 原来那位姑娘是奉国太师府的三姑娘。 可她都已经有夫婿了,夜太子的痴情不是错付了么? 她那呆滞的眼神很快引起了米娅的注意。 “喂,你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呆啊?”她推了古丽一把。 古丽醒过神来,却还是有些打不起精神。 米娅笑道:“听你说了这么半天,我险些把自己的来意都给忘了。” 对这个表姐,古丽虽然说不上反感,但也有些受不了她的性格。 “表姐该不会是又想给我说亲吧?” “你真当我不会泄气的啊?被你泼了那么多次冷水,我早就放弃了。 就算你这辈子不嫁人,打算让你娘永远养着你,我都不会多说半个字!” 古丽小声嘀咕道:“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你啊——”米娅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指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考虑,到了什么时候也只会盼着你好。” “我知道。”古丽的声音闷闷的。 “十几岁的小姑娘,整日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你自小喜欢读书,又经常跟着你阿爹到处跑,比所有的雅苏姑娘都有见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古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米娅温声道:“雅苏城的男子都不喜欢念书,一个个又生得高大健壮,自是入不了你的眼。 今日那位奉国的公子俊秀斯文,你若是真的喜欢,表姐尽力替你说合。” “不要!”古丽一口回绝。 “怎么了,我都跟王后娘娘打听了,那位公子是夏三姑娘的师兄,不仅模样长得好,人品也非常不错。” “表姐,我对那位公子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他的长相人品好不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且他都已经娶亲了,还是上门女婿……” “什么?上门女婿?”米娅吃了一惊。 事关夜、奉两个强国,古丽本来是不打算多嘴的。 她的脑子不像米娅这么简单,雅苏城毕竟只是奉国的附属国,王后还是夏家的姑娘。 虽然夜国和奉国关系一直不错,但谁知道这份友好能够维持多久? 万一两国之间有了矛盾,好多事情就会被翻出来,好多人也会被牵连,雅苏城和她都不能做其中之一。 但表姐显然是误会了,她不得不改变计划,把不打算说的话都说了。 “表姐你听我说啊,今日我遇见的姑娘就是夏家三姑娘,她便是夜太子书房画像中的那个女孩子。 还有,方才你说的那位公子,他不可不止是夏三姑娘的师兄,还是她的夫婿,而且还是上门女婿。” 米娅整个人都凌乱了。 夏繁霜的确同她说过,夏三姑娘是夏家这一辈中年纪最小的姑娘,长辈们既不舍得她远嫁,也不舍得她太早成婚。 而且夏家四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一直就打算招赘一个上门女婿。 可这打算招赘和已经招赘之间,难道不应该有个过程么? 夏三姑娘年底才及笄,难道不应该那个时候才开始筹备婚礼么? “不对……”她努力回忆了一番:“夏三姑娘梳的是未婚女子的发髻,我瞧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已婚妇人。” “有区别么?”古丽淡淡道:“上门女婿的事情是今日那位公子是当着夏三姑娘的面说的,她并没有否认。 不仅如此,她身边的丫鬟和护卫们同样没有否认。” 米娅道:“怎么没有区别?奉国人讲规矩爱面子,怎好当着外人的面拆穿他的谎言?” “表姐,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怎的只听后半段啊? 夏三姑娘很有可能是夜太子的心上人,可她若是喜欢上别人,夜太子会甘心么?” 米娅还真不是听话只听一半的人,之所以不在乎前半段,单纯就是觉得和自己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他甘不甘心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说句不好听的,他若是能把夏三姑娘娶了,今日你遇到的那位公子不就解脱了么? 你若是有意,表姐依旧可以尽力撮合。” 两人完全是鸡同鸭讲,古丽说不下去了。 “表姐还没用晚饭吧,正好我也没吃,不如我让人多送些饭菜过来,咱俩一起吃?” 米娅笑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嫌我烦,所以找借口想让我赶紧走。” 被她戳中心事,古丽的脸微微有些红。 “我真没有这个意思,表姐好久都没有来我家了,怎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米娅笑着坐到了桌子旁。 古丽见她是真不打算走,只能吩咐下人去厨房取饭菜。 不过盏茶的工夫,奉国口味的四菜一汤已经摆在了两人面前。 米娅从来没有离开过雅苏城,一向只喜欢当地的食物。 在她看来奉国人的口味太淡,食物以谷物和蔬菜为主,实在是很难适应。 “古丽啊,你受奉国的影响太深了,这些东西不好吃数量还少,也就是你们父女俩喜欢。” 古丽替她盛了半碗汤:“其实表姐是误会了。奉国地大物人口也多,各地人的口味也不一致,不过各自都有非常可口的特色菜,很受欢迎的。” 米娅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你阿爹每次出门都去见了什么人?” 古丽的手顿了顿:“表姐是想问我阿爹在外面有没有养女人吧?” 第二十八章 古丽的疑惑(二) 如此直白的古丽,米娅还是第一次见到。 古丽的母亲是她小姨,两家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小姨父家世还算不错,就是不肯上进,整日就是舞文弄墨四处游玩。 雅苏男儿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荣华富贵都要靠自己一刀一枪去战场上挣。 小姨父今年都三十多快四十岁的人了,却一直都在吃老本。 不仅是小姨母,就连亲戚们都多有怨言。 虽然没有拿到切实证据,但谁都怀疑他在外面养女人了。 在亲戚们的撺掇下,小姨母闹了几次,小姨父的行为稍微有所收敛,但每年必然要去一趟夜国。 小姨母不放心,便经常让古丽陪着他去,其实就是想知道丈夫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女人。 只可惜古丽年纪虽然不大,口风却严得很,一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此时听古丽主动提起这事儿,米娅心里竟有些小激动。 “就算是吧,我也是关心你母亲,她这些年也是太难了。” 古丽道:“阿爹确实不是个好丈夫,但他真的没有在外养女人。” 米娅翻了翻眼皮:“那他干嘛总往夜国跑?那么远的距离,来回一趟要两个多月,单是盘缠都够你们一家人吃用一年的!” 古丽道:“阿爹确实有个喜欢的女人,但那女人绝不可能和阿爹在一起,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养。 而且阿爹每次去夜国,想要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 阿爹阿娘已经不年轻了,恐怕连闹的心思都没有了,所以表姐今后就不要管他们了。” 听她这么说,米娅的八卦之心又起。 一个不需要任何人养的女人? 小姨父本事不大,眼光却高得出奇。 小姨母年少时也是个很出名的美人,家世也不错,他却是被长辈们逼着才娶她为妻的。 能让他如此钟情的女人,那该是多么出众啊? 古丽苦笑了下。 表姐的嘴巴不饶人,但说出来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阿爹的确是好高骛远,半辈子都过去了还看不清现实,依旧活在梦里。 可事实已经是这样,她这个女儿再努力又能改变什么? “表姐别问了,反正阿爹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随他去吧。” 米娅有些不甘心地抿抿嘴。 话说一半最讨厌了,把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却不给答案,真是不道德! “古丽啊,我已经同王后娘娘说了,明日带你去给她瞧瞧,顺带还能认识一下夏三姑娘。” “表姐,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擅作主张?” 古丽懊恼极了。 如果没有今日的偶遇,她是非常愿意走这一趟的。 奉国文风鼎盛,有才华的人数都数不清。 她自幼便喜欢读书,但雅苏城压根儿就没有读书的氛围,她只能在家里读书写字,不懂的东西只能向阿爹请教。 夏家在奉国的地位非常特殊,若是能与他们结识,好处显而易见。 可有了今日的遭遇,她还怎么同夏三姑娘见面? “表姐,明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恐怕没有空闲同你去王宫。” “你少来糊弄我,我这个有丈夫和孩子要照顾的女人都能抽出空,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能有什么事情要做?” “我……”古丽说不出话了。 事实的确如此。 家境不错的女孩子,只要自己愿意,真的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做。 出嫁后,尤其是做了母亲之后,一切都变了。 女人的生活全都要围绕着丈夫和孩子,尤其是孩子,完全是有求必应。 而那些属于自己的悠闲时光,从此便只存在梦里,连想一想都是奢侈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就在你们家里好好盯着,省得你又给我溜了。” 古丽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可面前这尊大神压根儿就不是自己请来的,却怎么也送不走。 下人们端来饭菜,姐妹二人胡乱吃了一顿。 当晚米娅果真没有回自己家,只让下人去给丈夫带了个话。 第二日吃过早饭,米娅亲自替古丽打扮了一番,带着她又去了王宫。 夏繁霜才刚起床没多久,就听说米娅又来了。 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雅苏人真丝太实诚了。 米娅昨天分明说的是,赶明儿带着表妹来给她瞧瞧。 可谁能告诉她,“赶明儿”和“明日”是一个概念么? 不得已,她只能让流萤再去请夏月凉,自己则堆起笑容迎接米娅和她的表妹。 米娅的审美其实并不像夏繁霜以为的那么糟糕。 她很懂得根据人的长相和气质选择衣裙和首饰,并辅以合适的妆容和发式。 古丽长得只能算是清秀,经她巧手装扮后竟也成了一个极为秀美的少女,很是吸引人。 行过礼后,夏繁霜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表妹的名字叫古丽?”她温声道。 她的温和友善都超过了古丽的预期,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回王后娘娘,小女就是古丽。” 见她文质彬彬落落大方,夏繁霜很是喜欢。 她一直以为雅苏城的姑娘都是米娅那样的,没想到也有这般文气的。 “难怪嫂子在我面前把你好一通夸赞,果真是个很出众的女孩子。” “王后娘娘谬赞了,小女虽然自幼喜欢念书,但一直都没有遇到好的老师,所以好些东西都是一知半解。 听闻您的娘家奉国太师府,连丫鬟小厮都是出口成章,实在让人佩服。” 夏繁霜笑道:“这话不过是传言,夏家的下人的确都识字,但包括主子们在内,真正能做到出口成章的却极为罕见。 远的不说,我在同辈的姐妹门中间就是最差劲儿的一个。 你若是不嫌弃,今后可以时常进宫来读书,咱们俩一起还能相互督促。” “娘娘太过自谦了,既然您不嫌弃,小女今后便经常来叨扰,还望您多加指点。” 正说话间,夏月凉到了。 夏繁霜指着她笑道:“真正有才华的人来了,趁着她还在王宫,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东西都可以问她。” 古丽的脸颊微微泛红,站起身道:“夏三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第二十九章 古丽的疑惑(三)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王后娘娘的妹妹就是自己昨日遇见的那位姑娘,古丽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夏月凉也好不到哪儿去,言景深昨日说的那些上门女婿的废话,陌生人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熟人听了就不一样了。 古丽告诉米娅,米娅又是个大嘴巴,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夏繁霜本就在怀疑她和言景深的关系,只是没有得到证实。 一旦这事儿传进她的耳朵里,便等同于太师府所有人都知道了。 祖父、祖母、两位伯母、父亲,还有墨千黎、言傅卿、申靖、言静姝、博思王、老皇帝…… 天啊,她究竟是做了什么蠢事,居然为自己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见她的神情有些异常,夏繁霜赶紧打圆场:“今日古丽表妹漂亮,把我家三妹妹都给看呆了。” 闻言夏月凉终于醒过神来,笑着附和道:“的确是漂亮,我险些没认出来……” 话还没说完,她差点儿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说的是人话么? 好像人家姑娘是因为仔细装扮了才漂亮,昨天相貌平平连个印象都没给她留下。 夏繁霜的包子脸都红了。 三妹妹今日真是,不仅人变呆了,就连嘴巴也变笨了! 米娅轻咳了两声,解释道:“三姑娘的意思是古丽经过精心装扮之后更漂亮了!” 其实古丽并不计较这个,反倒觉得这个样子的夏月凉让人觉得更加容易亲近。 身份尊贵容貌绝色才华出众,这样的姑娘说是仙女都不为过。 可仙女美则美矣,总是太过冷清缺了烟火气。 夏三姑娘终究不是仙女,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说错话不是很正常么? 她轻笑道:“我的容貌只是寻常,别说同王后娘娘和夏三姑娘比,雅苏城的好些女孩子都比我长得漂亮。 主要是表姐心灵手巧,让我也添了几分颜色。” 夏繁霜一边招呼夏月凉坐下,一边对米娅道:“从前我一直觉得嫂子会说话,没想到你们家还藏着这么个更加会说话的表妹。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哪天不因为说错话被我娘教训啊!” 夏月凉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好像自己现在年纪大了就不会说错话一样。” 夏繁霜佯装生气道:“什么叫做年纪大了?我也就比你大了两岁而已! 说错话怎么了,如今家中长辈又不在,谁还能罚我不成?” 米娅道:“弟妹虽是奉国贵女,脾性倒是与我们雅苏人差不多,难怪塔米尔早早就认定你了。” 夏月凉在古丽身边落座,道:“二姐姐与堂嫂这么合得来,我们远在奉国京城也能少些牵挂。” 米娅道:“三姑娘难得来一趟,弟妹一定要留她在雅苏城多住些时日。 咱们雅苏城到了秋天美极了,各种各样的瓜果比蜜还甜,你们在奉国根本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夏繁霜道:“嫂子和我算是想到一块儿了,怎么说也得我的孩子满了周岁才让她回去。” 米娅笑道:“那敢情好,我们古丽最喜欢念书,正愁着没有人答疑解惑,如今算是找到好老师了!” 夏月凉忙道:“堂嫂太高看我了,古丽姑娘若是不嫌弃便经常到王宫里来,咱们可以一起读书写字。” 她其实就是说几句客套话。 毕竟古丽一看就和米娅是不同类型的人,而且读书人都喜欢清净,她未必喜欢和自己凑在一起浪费时间。 没想到古丽连半分推脱都没有,笑眯眯地看着她:“如果我现在就想去三姑娘那里请教几个问题,会不会太唐突了?” 夏月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自己居然看走眼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蹬鼻子上脸么? 什么都不是呢就开始提要求,简直了…… 她转念一想,这小姑娘八成还是为了之前说的那件事,所以想单独同自己聊聊。 夏月凉笑道:“怎么会呢,那我们就不打扰二姐姐和堂嫂说话,去我那边瞧瞧。” 两人同夏繁霜和米娅道了别,一起走出了正房。 雅苏王宫远不及奉国皇宫宏那般伟,占地面积却并不小。加之住在里面的人不多,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夏月凉和古丽都说要去她住的地方瞧瞧,离开夏繁霜的院子之后却不约而同地朝花园那边走去。 见四下无人,古丽轻声问道:“奉国富庶,气候也十分宜人,三姑娘应该不会喜欢雅苏城。” “何以见得?”夏月凉挑了挑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用雅苏城的短处去和奉国的长处相比,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雅苏城人烟稀少,的确不如奉国热闹;但她也有独到之处,同样非常吸引我。” 古丽弯了弯唇:“三姑娘还记得我昨日问你的话么?” “你这是不相信我?” “我并非不相信三姑娘,只是你昨日在上门女婿那件事情上说的就是假话,所以……” “所以什么?古丽姑娘别忘了,那些上门女婿的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我那位师兄信口开河。” “可三姑娘当时也没有否认啊?” 夏月凉没好气道:“我为什么要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辩解? 你们误会也好,鄙视也罢,和我有什么相干?” 古丽咬了咬嘴唇:“好吧,算是我误会了姑娘,可你是真的从来没有去过夜国么?” 夏月凉歪着头看着她:“真是奇了怪了,你干嘛总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就算我去过夜国,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这倒没有,只是……” 夏月凉真是受不了了。 这姑娘真的是米娅的嫡亲表妹? 一个直爽得让人尴尬,另一个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恨不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既然主动提出来要与我单独聊聊,那就别这么犹犹豫豫的好吗?” 古丽红着脸道:“我之所以问姑娘有没有去过夜国,是因为我曾经在那里见过你的画像。” 夏月凉的反应十分平静,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我记得昨天同你说过的,世间容貌相似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是真实存在的,姑娘许是认错人了。” 第三十章 古丽的疑惑(四) 古丽的脸更红了。 她用力摇头:“不,我绝对没有认错。世间的确有容貌相似的人,但连气质也和姑娘一般无二的人绝不会有第二个。” 夏月凉嗤笑了一声。 不就是一张破画像,居然还能看得出气质,真是见了鬼了! “好吧,姑且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也不能证明我去过夜国。 兴许是那画像的人曾经来过奉国,无意中见到我,所以就顺手画了一幅。” “不,不是一幅,而是很多幅。” 夏月凉眯着眼睛看着她:“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其实不用古丽回答,她已经猜出了答案。 夜、君、迴! 他究竟想要闹哪样?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决定隐瞒,那就放在心底最深处好了。 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是生怕当年的事情不会败露么?! “是……是……”古丽握了握拳,鼓足勇气道:“是夜国的太子殿下。” “夜太子?”夏月凉依旧盯着她的眼睛:“你和他很熟?” “夜太子是何等人物,我只是个异国的普通女子,怎么可能与他相熟。 只是三年前我陪家父去了一趟夜国,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夜太子的书房,所以见到了那些画像。 除了一张婴儿的看不出像谁,其他的年龄虽不同,但都与姑娘一模一样。” 夏月凉道:“这件事用机缘巧合来形容未免太过牵强。 令尊大人为何会去夜国,他与夜太子又有什么瓜葛?” 古丽都快哭了。 夏三姑娘到底是不是人啊? 自己说了那么多,她在意的不是画像,却是阿爹? “是这样的……家父年轻时与夜国乐康公主和荣城侯相识,所以偶尔会去看看老朋友……” “与令尊相识的真的是乐康公主夜雨棠?” 听她就这么直接把乐康公主的闺名说了出来,古丽只觉心惊肉跳。 夏三姑娘对夜国皇室竟如此熟悉,想来同和夜太子也应该是认识的。 而且看她的反应如此平静,说不定那些画像就是照着她画的。 古丽顿时懊恼极了。 瞧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弄巧成拙多此一举,不仅惹得夏三姑娘不高兴,说不定还会引来阿爹的不满。 夏月凉道:“姑娘不肯说,那我就当与令尊相识的是身份比夜雨棠还要高的人。 画像的事情不管你告诉了多少人,我都提醒你们最好不要四处传扬。” “我知道的,只是我表姐那边……总之我尽力劝阻她。” “如此甚好。”夏月凉点点头:“你不是想去我那里瞧瞧么,走吧。” 古丽松了口气,心中的疑惑更甚。 这位夏家三姑娘好生神秘,似乎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一般。 ※※※※ 再说言景深。 昨日骑马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就有些无精打采,在床上一躺就是半日。 “公子,你该用饭了。”司徒留留端着托盘走进卧房,这已经是他今早第三次给言景深送饭了。 “拿下去吧,我不想吃。”言景深翻了个身,又把眼睛合上了。 司徒留是护卫不是小厮,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做端茶递水的事。 他把托盘放在桌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公子是在生三姑娘的气,还是在和自己怄气啊?” 言景深烦得不行,蹭地翻过身来看着他。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闲得慌,要不要我给你派点差事?” “公子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护卫,却也是把您当做生死弟兄看待的。 兄弟之间当然要互相关心,见您如此烦闷,大家伙儿心里都不舒坦。” 言景深叹了口气。 “你这小子平日里粗枝大叶的,没想到心思还挺细腻。” 司徒留嘿嘿笑道:“公子已经把不高兴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了,属下再就是不细腻也能看得出来。” “你说,夏三姑娘怎么就这么难讨好呢?” 说起这个,言景深真是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上一世的夏月凉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她的家世虽然不错,身上却一点娇娇女的毛病都没有,爱憎分明干净利落。 只要是他真心送的礼物,不管价值几何,她都爱不释手格外珍惜。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很少有时间陪她,她却从来不计较。 工作努力认真,孝敬长辈照顾孩子,她连半句怨言都没有。 两人关系破裂之后,她根本不给自己半分缠上去的机会,干脆得让他这个大男人都自愧不如。 重活一世,她居然变得如此难以捉摸。 既不拒绝他的靠近,也不给他明确的答复,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上了钩的鱼,不上不下的难受死了。 司徒留挠了挠头:“属下就是光棍一条,公子也太为难人了。” 言景深冷声道:“你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咱们认识也有一年多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会不知道?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有见过猪跑? 有什么好主意趁早说出来,胆敢有所隐瞒,看我怎么收拾你!” 司徒留苦着脸道:“公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讲道理了?” “我就不讲道理了,怎么着吧!”言景深都开始耍无赖了。 司徒留无奈道:“公子且容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另外再问一问其他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 “那还不赶紧去!”言景深催促道。 司徒留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道:“属下倒是有个想法,公子可以给夏三姑娘送礼啊! 这里又不是奉国京城,一来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二来也没有那么多的眼睛盯着。 年轻的姑娘喜欢什么您就送什么,不一定名贵但一定要有新意。 还有啊,您对三姑娘的喜恶非常了解,一定不能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说了半天全都是废话!” 这些道理是个人都知道,还用得着这小子提醒? “对了,我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结果了?”言景深突然问道。 嘎?司徒留被惊到了。 公子该不会是气糊涂吧? 好端端地谈论追求女孩子的事情,突然间又想起了公事。 难怪夏三姑娘看不上他。 一个男人满脑子都是公事,哪个女孩子受得了? 第三十一章 老皇帝的心思(一) 司徒留心里直犯嘀咕,嘴上却不敢拖拉。 “回公子,属下已经查清楚了,昨日那些围观您的雅苏姑娘,有一多半是受了雅苏王的指使。” “雅苏王?”言景深被惊到了。 李元彧虽然比他想象中要机敏得多,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很实诚的人。 尤其他们又不是敌对关系,他完全没有必要在他身上用计谋。 没想到他为了帮自己,竟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 他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司徒留道:“连属下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公子不可能不懂吧? 雅苏王分明是被您对夏三姑娘的情意给打动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帮您的。 女孩子心眼都小,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更是小肚鸡肠。 但凡她对您有几分真心,见到别的姑娘对您示好,肯定是会不高兴的。” “那你昨日见他她不高兴了?” “这个……”司徒留讪笑道:“许是……许是夏三姑娘家教太好,就是真的生气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出啦……” 言景深自嘲道:“你还不如直接说她对我半点真心都没有,压根儿就不喜欢我好了!” 司徒留劝道:“公子莫要灰心啊,虽然老话说男追女隔座山,但备不住咱们人多,再高再大的山也能给它挖平了。” “你小子这是准备当愚公啊?” “只要公子能抱得美人归,让属下当啥都成。” “油嘴滑舌!”言景深笑骂了一句,又道:“那你刚才和我扯那么多废话,为何非等我问了才说这事儿?” “属下若是如实禀报,您不是更吃不下饭了么?” “你这张嘴啊,简直和温十三有一拼!” “属下哪儿敢同十三哥相提并论。”司徒留边说边指了指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公子赶紧用饭,吃饱了才有气力带着属下去挖山。” 被他打趣了一番,言景深心中的烦闷还真是散去不少,只觉胃里一阵抽搐。 他下床套上鞋,坐到桌旁开始吃饭。 司徒留长舒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 “公子,这是王宫的地形图,属下已经照您的吩咐命人画好了。” 言景深咽下嘴里的食物,接过地图打开细看。 “不错,看来我教你们的东西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待会儿你召集所有人都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些事情要交代。” “是。”司徒留抱拳应道。 ※※※※ 小苏皇后的寿宴办得极尽奢华,不仅是皇宫,就连整座京城都像是又过了一次年。 热闹还未散尽,各国使节纷纷踏上了回归的旅程。 奉皇好容易有了空闲,一时兴起就带着安公公偷偷溜出皇宫,去了梅四娘的宅子。 自从前年主动招惹了夏月凉之后,奉皇对梅四娘的情意比之前淡了不少,差不多一年都没有来过了。 看着有些衰败的门户,墙头零落的花草,奉皇顿住脚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小安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奉国富庶,他这个一国之君手中的财富更是多得数都数不清。 梅四娘虽然没有名分,但也是他的女人。 这些年他对她不能说是有求必应,但在银钱方面向来都十分大方,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半分。 如今他不过是稍微冷淡了些许,那些人就敢这般大意,甚至是故意糟践梅四娘了? 安公公的小心肝颤了颤,赶紧上前道:“回陛下,梅姑娘这里的供给都是老奴亲自过问的,并不敢短缺分文。”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奉皇伸手指着那些零落的花枝,怒道:“朕记得去年春天这些花开得十分繁盛,怎的今年就成了这副样子?” 他又指向那油漆斑驳的大门:“前年月丫头让人砸过之后,朕才亲自命人修好的,总不会是被狗舔成这个样子的吧?” 安公公四下里看了看,赶紧道:“陛下息怒啊,这里是宫外,可不敢这么大声……” 奉皇剜了他一眼,笑骂道:“你个死奴才,这事儿若是没有个说法,朕就当你私吞了梅四娘的银钱,扒了你这身老皮赔给她!” 安公公哭丧着脸道:“老奴不敢吝惜这身老皮,就怕梅姑娘嫌弃看不上。” “瞧把你委屈的,还不赶紧去叫门!” 安公公一边应是,一边小跑过去敲门。 大门很快就开了,梅四娘的丫头杏儿一见到两人就红了眼圈。 她手脚慌乱地行了个礼,把二人请进了宅子中。 这所宅子是梅四娘跟了奉皇之后才置办的。 为了方便隐藏身份位置有些偏僻,占地也不算很大,但一砖一瓦一桌一椅皆是精心挑选,十分的雅致舒适。 好在如今花枝虽有些零落,房屋却还齐整,奉皇的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 “杏儿,四娘最近可还好,整日都做些什么?”奉皇低声问道。 “回陛下,我们姑娘不久前病了一场,这几日刚好了些。 自打您不登门,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花草也不爱侍弄了。 奴婢们见这院子乱糟糟的不成样子,本想请泥瓦匠来修缮一番,再请花匠来打理一下花草,却被姑娘拦住了。” “这又是为何?”奉皇问道。 他自问对梅四娘还是非常了解的。 青楼里长大的姑娘,最向往的便是荣华富贵安逸自在,梅四娘当然不能免俗。 当初她之所以不愿意进宫,其实就是怕受人约束,失去这份安逸自在。 自从住进这所宅子,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格外珍惜,力求每一个角落都是自己喜欢的模样。 如今她连收拾院子的心情都没有了,可见是真的有些不对劲。 杏儿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陛下一年都不肯来,姑娘以为您不要她了,所以……” “傻话!”奉皇迈开大步,朝正房那边走去。 “陛下——”杏儿拔腿就想追。 “慢着!”安公公伸手拽住她的胳膊。 “规矩是怎么学的,主子的事情跟着瞎掺和什么?” 杏儿看着奉皇的背影,小声道:“奴婢不敢掺和,就是担心姑娘不知陛下来了,一时间失了仪态。” “陛下若是计较这些,也就不往这儿来了!” 安公公轻笑一声:“还杵着做甚,赶紧去准备些精细的茶点!” 第三十二章 老皇帝的心思(二) 奉皇本以为会见到一个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梅四娘。 毕竟充门面的大门和最心爱的花草都成了那副样子,她哪里还有心情收拾自己。 然而,屋子里的女人却是妆容精致衣着华丽,丝毫不亚于宫里那些争奇斗艳的妃嫔。 “四娘?”奉皇轻唤了一声,疑心病又犯了。 倚在窗边的梅四娘抬起眼,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往下坠, 奉皇这时才发现,她今日的妆特别浓,可即便如此,厚厚的脂粉依旧没能盖住脸上的憔悴。 “陛下……”梅四娘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脚下却一步都没有挪动。 “真是个倔脾气。”奉皇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却轻柔了许多。 他缓步走到窗边,轻轻拉起了梅四娘的手:“朕一直都惦记着你呢,只是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朕若说抽不出空来看你,肯定是假话,你也不会相信。” “只要是陛下说的,妾身什么都信。” “傻话!”奉皇抽出她袖中的丝帕,替她轻轻擦拭眼泪。 “朕不是不想你,也不是抽不出空来看你,只是这一年来烦心事太多,三日中倒有两日心情不佳,不想你跟着受连累。所以干脆就不过来了。” 梅四娘娇声道:“陛下又在糊弄人,京城里谁人不知您最近和皇后娘娘蜜里调油似的,又不是什么整生日,连外国使节都来了……” 奉皇哈哈大笑道:“方才还说只要是朕说的,你便什么都相信。 怎的这么快就不承认了,居然怀疑朕在糊弄你?” “陛下——”梅四娘扭了扭身子,声音更嗲了。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啊。”奉皇温声道:“朕还没有问你呢,连花草都无心打理了,怎的还打扮得这般标志?” 梅四娘吸了吸鼻子:“妾身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陛下,哪儿还有心思去弄那些花啊草啊的。 可妾身又怕万一陛下突然来了,蓬头垢面的遭您嫌弃,所以才强打精神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 谁知陛下竟如此狠心,那么久都不来探望妾身……” 奉皇叹了口气,四下里环顾了一圈。 “你这屋子还算齐整,但摆设着实有些乏味了。 要不朕带你出去溜达一圈,让小安子安排人替你重新收拾?” 这等好事梅四娘当然不会拒绝。 奉皇一向都是大手笔,说是要换摆设,其实就是要给她一大笔赏赐。 “那妾身得洗把脸换身衣裳。” 奉皇拍拍她的脸:“弄简单些,太漂亮了容易遭人惦记。” “陛下又捉弄妾身!”梅四娘抽出手,自去梳洗换衣不提。 离开宅子,安公公伺候两人上了马车。 奉皇想了想,对梅四娘道:“难得今日兴致高,不如让人把溪光也请了来,咱们一起去郊外游湖?” 梅四娘向来十分倾慕夏怀珣,只是这几年碍于与老皇帝的关系,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此时听他主动提出要请夏怀珣一起游湖,她当然是求之不得。 “夏学士的才学无人能及,更为难得的是他身上竟没有读书人的迂腐之气,是个极为有趣的人。 只是陛下难得与妾身独处,他若是在场多有不便。” 梅四娘从前那些事情奉皇当然是知道的,但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夏怀珣与她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 当然,这一份难得的信任不是给梅四娘的,而是因为相信夏怀珣。 那人太清高也太痴情,除了他那已故的夫人,他眼中根本就没有其他女人。 连竹露那个绝色丫鬟都舍得赐给随从为妻,更何况是其他人? 奉皇捋了捋颌下的长须,笑道:“四娘想什么呢?咱们就是游个湖而已,哪里会有什么不方便?” 梅四娘红着脸道:“妾身哪儿有想什么,就是怕夏学士不乐意。” “四娘想多了!”奉皇拍拍她的手:“他那宝贝疙瘩都不在京里,一个人在府里也是闷得很。” 说着他就对安公公道:“派个人去请溪光,就说朕在南郊湖上的画舫中等他,务必快些过来!” “是。”安公公应了一声,自去安排人通知夏怀珣。 半个时辰后,奉皇和梅四娘已经坐在画舫上喝茶。 此时已是初春,湖面上的景致已经颇有几分看头。 奉皇只觉神清气爽,梅四娘却有些无精打采。 “四娘又在想什么呢?” “妾身在想陛下方才说的那个宝贝疙瘩。” 奉皇被她的话逗笑了。 “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四娘还记仇呢?” “妾身哪儿敢啊,那小丫头厉害得很,一个不小心把我的脑袋都给砸了!” “月丫头的确是厉害,但姑娘家太过软弱了也不好。 出嫁之前还好说,父母亲人总会尽力把她照顾好。 出嫁之后就不一定了,万一遇到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家,又该去依靠谁?” 梅四娘撇撇嘴:“陛下有那么多的皇孙,若是真觉得那小丫头不错,索性就把她娶进皇室,让她做您的孙媳妇不就得了?” 奉皇笑道:“这么厉害的丫头,要做就得做皇后,否则嫁给谁都是个祸患。”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奉皇这些话是不是无心不好说,梅四娘却听得心惊肉跳。 陛下这是啥意思? 不仅打算让那死丫头做孙媳,而且还打算让她做奉国将来的皇后! 也就是说,哪个皇孙娶了她,哪个皇孙就是将来的皇帝! 再说直白一点,死丫头嫁进哪家王府,哪家王府的王爷就会是奉国储君。 梅四娘只觉口干舌燥,端起晾温的茶水狠狠灌了几口。 奉皇笑了笑,偏过头继续欣赏湖光山色。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一条小船飞快地朝他们这边驶来。 奉皇定睛一看,立在船头的清瘦男子正是夏怀珣。 他站起身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冲来人招手:“溪光,这边——” 小船很快就来到了画舫旁。 夏怀珣踩着跳板上了画舫,给奉皇行礼问安:“微臣参见陛下。” 奉皇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溪光心里一定在咒骂朕。” 夏怀珣有些头痛:“陛下这话若是让有心人听见了,微臣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洗不干净了!” 第三十三章 老皇帝的心思(三) 小苏皇后寿宴的这一场热闹,把夏怀珣累得够呛。 老皇帝年纪虽然大,但一闲下来就想四处溜达散心。 夏怀珣才三十出头,闲下来却只想在府里好好睡觉。 方才安公公派遣的小太监赶到太师府时,他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听闻奉皇邀约他游湖,而且还有梅四娘作陪,他当时就想破口大骂。 老皇帝真是老糊涂了! 一把年纪不知道保养身体,宫里那么多女人都应付不过来,稍微有点空闲还要偷偷摸摸去找女人。 既然那么喜欢梅四娘,那就好好陪着她,干嘛非得把自己拘了过去? 他不由得想起了远在雅苏城的女儿。 难怪月儿一直怂恿他辞官,这碗饭真是吃不下去了! 夏怀珣黑着一张脸,小太监哪里敢多问,只能用一箩筐好话将他哄上了马车。 这位爷的官职不是最高,手中的权势也不是最大,但绝对是整个奉国谱最大的人。 别的官员若是得陛下单独召见,心里还不定美成啥样。 可这位爷呢,每次都拉着一张脸,还敢用话挤兑陛下。 偏生陛下就吃他这一套,经常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就跟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一般。 且不说小太监如何吐槽,奉皇满脸堆笑地把夏怀珣请进了船舱。 虽然已经不是韶龄之年,梅四娘对夏怀珣的倾慕丝毫不减。 碍于奉皇在场不便表露太过,她只是略福了福身:“四娘见过夏学士。” 夏怀珣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浅笑道:“梅姑娘不必多礼。” 奉皇哈哈笑道:“你们俩又不是初相识,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怎的这般拘束? 来来来,溪光到这边坐,四娘去给我们沏一壶好茶。” 说罢他不由分说把夏怀珣拉到了窗边,指着小几上的棋盘道:“溪光先陪朕下一盘。” 夏怀珣的头更大了。 老皇帝每次单独召见他,下棋绝对是保留节目。 可他老人家的棋艺却是一言难尽,更让人无语的是,几十年来他如此热爱下棋,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奉皇的脸皮厚得很,笑着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朕觉得这几日棋力大有长进,烦请溪光帮忙检验一下。” 夏怀珣拿他没办法,只能道:“陛下今日特意在此处召见微臣,总不会是为了游湖下棋这么简单吧?” 奉皇在他对面落座,拈起了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还是溪光最了解朕,如今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真是不容易啊。” 夏怀珣刚想接话,就见梅四娘端着茶盘走进了船舱。 她刚把两杯茶放在小几上,就听奉皇吩咐道:“好久没有听琵琶了,难得今日有兴致,四娘便为朕和溪光弹上几曲如何?” 梅四娘又不笨,况且方才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她轻笑道:“陛下可真是会为难人,这地方就一把断了弦的破旧琵琶,您这是想让妾身在夏学士面前出丑呢。” 奉皇道:“让小安子给你修,他们家世代都是干这个的,比好些吃这碗饭的工匠都强。” 梅四娘不敢继续纠缠,只能躬身退出了船舱。 她就说嘛,陛下为何会突然想起来探望她,甚至还声势浩大地带她出门游湖。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寻个清净地方同夏四爷商议机密事情。 简直太伤人了! 幸好她自小就在欢场中长大,见惯了负心薄幸的男人,对男女情爱早已经不抱希望,否则早就被气死不知多少次了。 梅四娘的脚步声渐远,奉皇笑道:“月丫头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好久不见,朕还真是有些挂念她,” 夏怀珣笑道:“小女此行主要是替她二伯母前去探望雅苏王后,总要等顺利生产之后才能回来。” 奉皇道:“朕本想着趁此次皇后寿宴的机会,让雅苏王带着王后回来省亲,也r让你们一家子好好聚一聚。 没想到他们都快有孩子了,真是让人不服老都不行!” 夏怀珣笑道:“陛下精神着呢,微臣真是自愧不如。 最近忙着应付几国使节,弄得微臣做梦都在同他们说话。” “溪光啊——”奉皇又落下一子:“说起此次前来贺寿的诸位使节,让朕不得不说,几十年后,最有前途的国家非夜国莫属。” 在宽大的袖口掩饰下,夏怀珣的左手紧握成拳。 他轻笑道:“夜太子的确是优秀,但陛下也莫要妄自菲薄。 皇子皇孙们也都非常聪慧,好生培养一番不会不会亚于夜太子。” 奉皇叹了口气:“这里又没有旁人,溪光就不要拿好听话来搪塞朕了。 皇子们一个比一个还不省心,倒是皇孙们还算不错。” 夏怀珣道:“陛下指的是兴安王世子,还是博思王府二公子?” “溪光明知故问,朕说的当然是深儿。这孩子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是个好苗子。 若是精心培养一番,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夏怀珣的手轻轻松开,笑道:“陛下这是在挑剔微臣没能好好教导二公子?” “朕哪儿是这个意思,溪光莫要多心。朕就是觉得深儿男孩子样貌不输夜太子,聪慧处也差不多,舍不得浪费人才。 只是那孩子自小遭了罪,以至于养成了些妇人之仁,又没有什么野心,唉——” 夏怀珣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 这老皇帝真是自相矛盾。 他最恨的就是皇子们野心勃勃勾心斗角,以至于骨肉相残互相陷害。 怎的到了言景深这里,没有野心居然成了不足之处? 老皇帝摆摆手:“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谈谈夜太子。此次他担任使节前来给皇后贺寿,与溪光多有来往,你对他怎么看?” 夏怀珣的拳头又一次握紧。 如果不是肯定当年的事情没有泄露,他都要怀疑老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神态,淡淡笑道:“夜太子之所以来太师府,主要是为了探望住在微臣家中的墨小王爷。 他们二人毕竟是表兄弟,墨小王爷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 所以夜太子担心墨小王爷闯祸,所以才时常前来探望。” 第三十四章 老皇帝的心思(四) 夏怀珣所说的事情,奉皇全都清楚。 因为知晓他并没有撒谎,所以才更觉棘手。 除了一群儿子,他的膝下公主也有好几个。 但她们要么就是年纪大了,早些年就已经成婚。 要么就是年纪太小,比夏月凉还小了三四岁。 即便他有心与夜国联姻,也寻不到合适的女儿嫁给夜君迴。 至于宗室贵女,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年叔侄兄弟看似都被他压制得死死的,可谁知道他们的野心是不是也死了。 一旦把他们的女儿或者孙女充作公主嫁给夜君迴,说不准就是个天大的隐患。 与其那样,还不如寻个可靠的臣子家中的女儿还更让人放心。 当然,这件事还得看人家夜女皇和夜君迴的意思,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主的。 夏怀珣时常在奉皇身边随侍,虽不敢说对他的打算了如指掌,但也能猜个七八分。 可他压根儿就不清楚,老皇帝什么时候竟起了同夜国皇室联姻的心思?! 他尽力保持平静,道:“据微臣所知,夜国一向都是不与他国联姻的。 夜女皇一共就两个儿子,小儿子如今只有六七岁,真正靠得住的只有夜太子。 退一万步说,联姻一事就算夜女皇同意,那些个顽固不化的重臣也不会答应。” 奉皇神秘一笑:“那要是夜太子自己看上了他国女子,又当如何?” “陛下的意思是……” “溪光就不要隐瞒了,去年月丫头十四岁生辰,夜太子可是给她准备了一大批礼物?” “陛下误会了,的确是有夜国人想打小女的主意,但那人是墨小王爷,而非夜太子。 小女长这么大,与夜太子素未谋面,哪里谈得上嫁娶。 至于那些礼物,主要还是因为墨小王爷。夜太子毕竟是他嫡亲的表兄,给表弟帮个忙也不奇怪。” 奉皇笑道:“这么说来,溪光是不打算把女儿嫁去夜国了。” “那是自然,微臣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指着她给我养老送终呢。 若是嫁得太远,微臣将来岂不是要做个孤老头子?” “溪光啊,朕的想法与你不谋而合,月丫头这么招人喜欢,绝不能让她嫁到别处。” “陛下的意思是……” “朕与你虽是君臣,但更是忘年之交。月丫头是朕看着长大的,漂亮聪慧有手段,若是把她嫁给别家的小子,朕还真是舍不得。” 夏怀珣眯了眯眼睛,敢情老皇帝是想让月儿做他的孙媳妇。 想得美! 别说眼下奉国皇室暗流涌动,就算是一切都已然明了,陛下执意要让月儿嫁给储君的嫡长子,他们一家子也不稀罕! “小女自幼娇养,其实是不太懂规矩的。而皇室恰是规矩最为严苛的地方,实在是不合适。” “溪光,你先别忙着拒绝嘛,朕说的是景深那孩子。 当日玄正大师替他批命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 从那时起,朕就已经下了决心。 而且朕也听说了,在你众多的学生中间,月丫头同深儿是最合得来的,甚至还教他写字。” 夏怀珣真是气得半死。 老皇帝明知博思王与夏家不对付,还偏要把他们往一处扯! “陛下的美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小女打小儿就主意大,因此她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自己做主。 而且月儿的母亲走得早,所以微臣早就下定决心,将来她的亲事由她自己做主。” 奉皇抚掌大笑:“那就更好了啊,两个孩子从前就合得来,此次从雅苏城回来之后,说不准自己就来向朕请旨赐婚了!” “陛下是说,景深也去了雅苏城?” 他还觉得奇怪呢,自从父亲和月儿的生辰之后,景深那小子就很少在他跟前露面了。 尤其是过完年之后,他直接就没了踪影。 本以为他是军中事务繁忙,加之月儿离京后没人监督他写字,所以才不登门的。 原来人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雅苏城! “陛下,您这事做得有些不地道,不过微臣还是不得不给您泼冷水。 月儿不是那种轻易就看上哪家小子的姑娘,陛下虽然打得一手好算盘,却注定会失败。” 奉皇只能陪着笑了几声。 他当然知道溪光的宝贝疙瘩不是容易上手的姑娘。 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她是做皇后的料。 但他对深儿非常有信心,这么好的年轻人在身边相伴几个月,他就不信月丫头会不动心。 夏怀珣被他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弄得很不爽。 “陛下,微臣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哦?溪光有话直言便是。” “您算计了这么半天,又同微臣解释了这么半天,可您问过景深是什么意思吗? 万一他对月儿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您不是白费心机了么?” 奉皇的笑容分毫不减。 “溪光,月儿是你的女儿,你要对她有信心。 咱们都是过来人,什么样子的女孩子最招人喜欢,心里都是有数的。 深儿一向都不与女孩子多来少去,连他那些姐妹都不带搭理的,偏偏就肯和你们家月丫头亲近,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夏怀珣越听越心烦。 他把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中:“微臣今日有些不舒服,就不陪陛下游湖了。” 奉皇赶紧拉住他:“溪光别生气嘛,朕是真心觉得月丫头同深儿非常般配,而非想要算计什么。 如果你还不信,朕可以给你一个保证。 这件事情朕绝不横加干预,一切都顺其自然。 假若月丫头看不上深儿,那就当朕没有过这样的打算。 深儿虽然是朕的孙子,但朕与他见面也就几个月的时间。 但朕对他非常有信心,不仅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他的能力。 你一向行事洒脱不羁,月丫头又是你一手带大的,难道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么?” 夏怀珣绷紧的身子松弛下来。 他当然对月儿有信心。 可她再聪明也是个小姑娘,其他事情还好说,情感方面也是很容易上当受骗的。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有什么颜面去见妻子? 第三十五章 老皇帝的心思(五) 夏怀珣入朝为官八年多,奉皇甚少见他如今日这般失态。 虽然替孙子提亲一事没有结果,他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满眼都是笑意。 “溪光,夏家累世豪富底蕴极深,朕知晓你不稀罕皇室的泼天富贵,甚至一直都在极力回避……” “陛下……”夏怀珣赶紧起身,面色微变。 虽然老皇帝说的都是实话,但这般毫不掩饰地说出来,着实有些吓人。 天知道他老人家哪天心情不好就翻脸不认人,倒霉的还是自家。 “欸——”奉皇再次把他拉回椅子上:“溪光莫要紧张,朕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 假若咱们的身份换一换,朕恐怕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皇家媳妇不好做啊!” 夏怀珣暗道,这老皇帝城府太深,戏也演得格外逼真。 既然都说了皇家媳妇不好做,他凭什么要把唯一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陛下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之前为何还要提夜太子?” 奉皇笑道:“凡事就怕有比较,深儿和夜太子身份相当,而且都是非常出众的少年郎。 溪光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不舍得远嫁。” 夏怀珣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 “微臣就盼着月儿一辈子平安喜乐,与夫婿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所以这女婿人选么,只要身家清白品貌端正即可,倒也不必太过出众。” “溪光此言差矣。”奉皇指着他道:“你才刚过而立,思想怎的如此迂腐保守。 你别看朕年纪大了,年轻人的想法是一清二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做长辈的应该鼓励他们上进,而不是早早替他们把一切都规划好。 月丫头聪慧机灵,又是个要强的性子,溪光真觉得那些个普普通通的男子能配得上她? 有朝一日,她看着那些处处及不上她的姑娘做了皇后王妃,再不济的也是诰命夫人,心里不定多后悔呢!” 夏怀珣暗暗好笑。 月儿若是会因为没能当上皇后王妃诰命夫人就后悔,那她肯定不是自己的女儿。 不过么,吃一堑长一智,他这一次学乖了,有些事情根本没必要解释。 陛下虽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凡事都随心所欲,硬逼着自家嫁女儿。 “陛下所虑不无道理,且容微臣仔细想想。” 奉皇高兴极了。 他要的是一个愿意真心为深儿付出的孙媳,强行赐婚毫无意义。 溪光这样的人就是吃软不吃硬,只要退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 月丫头的眼睛又不瞎,岂会放着深儿那么好的少年郎不嫁,非得找个平平无奇的夫婿? 清脆的琵琶声传了进来,是一曲活泼欢快的《春日游》,与奉皇此刻的心情极为契合。 他笑着拈起一颗棋子:“溪光该你了。” 奉皇今日出游,目的虽然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和夏怀珣说话,但也不好太过冷落梅四娘。 棋局终了,夏怀珣告辞离去,奉皇把安公公叫了进来。 “方才朕与溪光说的话,四娘可曾听见?” 安公公忙道:“梅姑娘一直在船尾,肯定听不见。” “那你呢,都听见什么了?”奉皇突然问道。 安公公不敢撒谎,老老实实道:“陛下与夏学士说的话,老奴全都听见了。” “那琵琶不是你修的?” “陛下一向喜欢梅姑娘的琵琶,所以方才您喝茶的时候老奴就抽空修好了。” “你这老货都成精了!” “只要能把陛下伺候好了,老奴成啥都行。” 奉皇被他哄得越发高兴。 “既然都听见了,不妨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安公公心里一紧,陛下才是成精了,为难人的本事是真厉害。 “回陛下,老奴记得您从前曾经说过,月姑娘太厉害,不太适合嫁进皇室……” 奉皇笑道:“看来你果真没有老糊涂,朕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 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那时朕眼前的皇孙只有非庐和傅卿他们,太过厉害的姑娘的确不合适。 如今深儿回来了,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就该娶个月丫头那样的媳妇。” 安公公抿抿嘴。 陛下的心思他可算是明白了。 皇长孙和兴安王世子能力不够,驾驭不了太厉害的姑娘,所以做不了夏四爷的女婿。 二公子文武双全又有主见,绝不会是个惧内的人,做夏四爷的女婿正合适。 换句话说,陛下已经下定决心立博思王为太子了。 二公子是博思王唯一的嫡子,将来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可博思王喜欢的是三公子,对二公子一向都冷淡得很,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万一……陛下的良苦用心不就白瞎了么? 他试探着问道:“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奉皇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豫儿在某些事情上的确是糊涂。 但朕相信景深,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无法解决,江山也就不用交到他手中了。 况且夏家人一向护短,若是他去了月丫头,豫儿只能册封他为太子。” 安公公的呼吸微滞。 一环接一环,陛下果真是老谋深算。 不过二公子和月姑娘若是做了帝后,奉国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陛下英明,老奴总算是明白了。” 奉皇叹了口气:“你想明白了有什么用,深儿想要娶月丫头为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别的不说,太师肯定头一个不答应。” 安公公挤出一个笑容:“陛下且放宽心,二公子不仅文武双全,讨人喜欢的本事更是无人能及。 老奴听说就连太后娘娘和长宁公主都非常喜欢他。 “这孩子……”奉皇叹了口气。 皇室子弟都是含着金汤匙降生的,多半都有些自傲,除非有天大的好处,否则连娘老子都不愿意讨好。 正因为深儿自幼遭了那么多的难,所以才养成了这般八面玲珑的性子。 果真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啊! “去把四娘叫进来吧,外面风大她穿得又单薄,小心着凉了。” 安公公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梅四娘就进了船舱。 第三十六章 老皇帝的心思(六) 夏怀珣刚一回到太师府,就见浮生站在侧门处。 “四爷,老奴在此等候你多时了。”他笑着迎上前来。 夏怀珣笑着问道:“是不是父亲有事儿找我?” “是,太师听闻您一早就被陛下叫了去,就让老奴前来等候,让您一回来就去书房一趟。” “走吧。”夏怀珣点点头,两人一起去了太师的院子。 “父亲。”夏怀珣走进书房,给夏太师行了个礼。 “坐下说话。”夏太师吩咐。 夏怀珣寻了椅子坐下,也不等父亲询问,就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陛下从前压根儿就没有让月儿做孙媳的打算,如今态度全都变了,说白了就是因为言景深。 看来他已经拿定主意要立博思王为储君了。” 夏太师弯了弯唇:“这事儿咱们几十年前就知道,不值得大惊小怪。” 夏怀珣点点头。 如果陛下没有把主意打到月儿头上,他才不会在乎谁做储君。 夏太师轻叹道:“陛下总觉得亏欠了韦淑妃,一心想把江山留给她的儿子,为此这些年真是没少折腾。 如今儿子们个个离心离德,他又觉得寒心失望,只可惜一切晚了。 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了一个比博思王更像韦淑妃的言景深,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夏怀珣接过话头:“是啊,偏生言景深有那样的遭遇,又是自幼习武,陛下真是想不喜欢都难。” “四郎,为父从未干预过儿女们的亲事,孙辈的就更不会干预。 凉姐儿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自来就厌恶皇室,你觉得她会喜欢言景深么?” 夏怀珣真想十分干脆地应一声“不会”,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月儿厌恶皇室不假,就连言傅卿那样不拿架子的皇孙她都是能避则避。 可她对言景深却不一样。 虽然不太像是倾慕,但也绝不是讨厌,最要紧的是很少回避。 此次前往雅苏城,两人一路上必然会有所交集。 言景深那家伙讨好人的本事着实了得,月儿能顶得住么? 还有,前往雅苏城这一路上绝不会一帆风顺,万一遇到什么困难,两人就有了共患男的经历。 接下来…… 那画面太过碍眼,夏怀珣都不敢想了。 “父亲,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啊,月儿若是真看上了言景深,咱们该怎么办?” 夏太师笑着摇摇头:“你自小就不爱受拘束,不管是非对错,只要是老夫赞成的,你必然要反对。 求学、游历,甚至是终身大事,你哪件事不是自己做的主? 怎的到了自己女儿这里,就变得瞻前顾后放不开了?” 夏怀珣叹了口气。 父亲说的一点没错,在女儿的事情上,他的洒脱不羁从来都是装的。 嘴上说着什么都不管,一切都让月儿自己做主,其实心里一刻都不敢放松。 尤其是她的亲事,简直都快成他的心病了! 担心她不打算嫁人,担心她看上夜君迴,担心她被人利用。 总之他恨不能把奉国年龄合适的少年郎全都召集在一起,像是皇帝选妃一样仔细筛选无数遍,最终挑选出最合适的一个做女婿。 “父亲,不管您怎么说我,总之月儿的亲事我做不到彻底放手。 尤其是言景深,他毕竟是博思王的儿子,我绝不能把月儿置于危险的境地。” 夏太师道:“事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老夫与言景深的接触有限,但也能看出他和博思王的区别。 凉姐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终身大事绝不会擅作主张,必然是要与长辈们商议之后才会做决定的。 况且雅苏城远在千里之外,如i今就是再着急也是鞭长莫及,一切都等孩子们回来再说吧。” “是,待会儿我就给豫儿写封信,把陛下的打算先知会她一声。” “如此也好,至少让凉姐儿心里有个准备。” 夏怀珣越想越心急,索性就借用父亲的笔墨给夏月凉写了信。 三十多年来,夏太师也是头一次见小儿子这般心急如焚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想笑。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儿女才是父母呃软肋,一戳一个准。 “四郎,你觉得夜太子怎么样?” 夏怀珣的手微微抖动,墨汁险些滴在信笺上。 “父亲怎的突然想起他来了?” 见小儿子反应这么大,夏太师的眼睛眯了眯。 “也不能算是突然想起,就是觉得夜太子似乎有些面善,总觉得从前在哪儿见过一般。” 夏怀珣又想抽自己了。 今天肯定不是所谓的良辰吉日,他一再露出破绽,简直就像失了魂魄一般。 父亲可不似老皇帝那么好应付,他一定要小心谨慎。 “父亲一辈子阅人无数,似夜太子这样出众的年轻人肯定见过不少,因此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和亲一事陛下虽然是玩笑,但他未必没有这样的打算。 只是皇室中实在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放弃了。” 夏太师笑道:“是吧,人的审美是很难发生变化的。在老夫心目中,出众的少年郎基本都是那个样子,所以就觉得面善。 至于说和亲一事,那只能说陛下想太多了。 夜国素来不喜欢与他国有太深的瓜葛,皇室向来都有些神秘,就算不得不和亲,人选也不可能是太子。 不过,老夫听说去年夜太子是不是给凉姐儿送了礼物?” 夏怀珣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儿子以为他八成是为了墨小王爷。” 这些小儿女们的事情夏太师了解得不多,闻言笑道:“墨千黎那孩子也真是,小小年纪就被父母送到奉国来求学。 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是质子,其实以两国的关系,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夏怀珣笑道:“乐康公主和荣城侯在书信中说得很直接,他们就是看中月儿做儿媳,所以才把墨小王爷送到奉国求学的。” “这话你信么?” “没有什么信不信的,反正月儿没看上墨千黎,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夏太师沉吟了片刻,又道:“既如此,夜太子给凉姐儿送礼,就不该是为了墨千黎。 难不成是他自己对凉姐儿有意?” 第三十七章 魔鬼椒的秘密(一) 夏怀珣的头又开始痛了。 年迈的父母头脑依旧清醒,对儿女们来说绝对是福气。 但他的老父亲越老越精明,想要糊弄真是太难了。 但这事牵扯太多,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装。 “夜太子送礼给月儿,不该是为了墨千黎……父亲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夏太师嗤笑道:“老夫年纪大了,糊涂也是在所难免。可夜太子风华正茂,总不会也犯糊涂,连凉姐儿的心思都看不清? 难不成他会以为送些礼物给凉姐儿,她就会接受墨小王爷?” 夏怀珣老脸微红,急忙分辩:“儿子不是那个意思……但父亲也不必太过担忧。 正如您方才所言,夜国皇室一向都不与他国联姻,况且夜太子是储君,他的妻子必然要从夜国贵女中挑选。 父亲也看出来了,他并非那种行事毫无顾忌的年轻人,不可能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夏太师轻哼了一声,表情却十分平静。 夏怀珣的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件事算是勉强混过去了。 “父亲,虽然月儿已是及笄之年,但儿子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太早出嫁。 所以陛下的想法咱们也不用太过在意。 言景深今年都十八了,陛下若是真打算扶持他,一定会想让他早些成婚生子,绝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但愿吧……”夏太师捋了捋长须:“陛下总算还顾忌咱们家的面子,不至于强行赐婚。 你给凉姐儿的信要仔细斟酌词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敏感,一定要注意引导。” “儿子受教了。”夏怀珣应了一声,重新铺开了一张信笺。 ※※※※ 自那日随米娅来了一趟王宫后,古丽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夏月凉的学识远超她的想象,一手好字更是让她惊艳不已。 如果不是怕失了分寸,她恨不能直接住进皇宫里。 这一日,古丽又是一早就来了王宫。 进了宫门后没走几步,迎面就遇见了言景深一行人。 王宫足够大,她每次去的又是后宫,说起来这还是他们自那日草场初遇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司徒留眼尖,惊呼道:“公子,这不是那个会说奉国话的姑娘么?” 古丽原本没注意对面这一群少年是什么人,闻言定睛一看,顿时有些懊恼。 雅苏人性格直爽,喜欢撒谎的人极为罕见。 这位公子相貌堂堂,而且还是夏三姑娘的师兄,想来也是个学识渊博的人。 没想到他的人品却如此糟糕,居然拿婚姻大事来骗人。 言景深也看清了古丽的样貌,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姑娘一大早就出现在王宫里,说明她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见他盯着古丽,司徒留十分配合地提高声音道:“这位姑娘,你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古丽是知晓他们身份的,因此也不好不搭理他们,只能道:“我是雅苏王堂嫂的表妹,进宫来给王后娘娘请安。” 她本以为简单回答之后便可以离开,毕竟男女有别,陌生人之间也没什么可以聊的。 没想到不等她迈腿,言景深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我记得姑娘的名字叫古丽?” “是,我是叫古丽,公子若是没有什么事,我要去王后娘娘那边了。” 言景深挡在她前面:“慢着,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古丽脸都气红了。 “我与公子素昧平生,你这般堵住我的去路,就不怕你的妻子生气么?” 言景深险些被口水呛到。 没想到这姑娘的气性挺大,记性也不错,居然还记得自己那天编造的谎言。 “姑娘既然是雅苏王堂嫂的表妹,想来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 那天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若是不撒谎,那些姑娘该如何打发?” 古丽小声嘀咕:“反正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我没觉得自己永远都需要有理,之所以挡住姑娘的去路,就是想要问你一件事。 你为何会对问我师妹有没有去过夜国?” 古丽道:“公子不是夏三姑娘的师兄么,事情经过我已经原原本本告诉她了。 你若是真的想知道,那就请你去问夏三姑娘,我不想在背后议论别人的是非。” 见她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言景深等人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目送着她离开。 “公子……”司徒留唤了一声。 “怎么了?”言景深看着他问道。 “这位姑娘既然是雅苏王堂嫂的表妹,她会不会把那天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你是担心王后娘娘知晓自己多了个妹夫,会把这事儿告诉夏家人?” “这还用问么?”司徒留道:“您和夏三姑娘还什么都不是呢,万一让夏家人知晓您做了些什么,恐怕……” 言景深笑了笑:“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担心有什么用?” 他很清楚,这辈子他究竟能不能把魔鬼椒追到手,夏家人怎么想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魔鬼椒。 那一日他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上门女婿,魔鬼椒并没有翻脸。 虽然这也证明不了什么,但至少说明他追妻的路还没有被彻底堵死。 司徒留不好再劝,只能道:“那咱们今日还出宫么?” “当然,不出去难道还留在屋里发呆么?” “好吧,公子请。”司徒留笑着抬了抬手。 一行人正准备出宫,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 “二公子请留步——” 言景深转身看了过去,就见虎子小跑着追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虎子一口气跑到他面前:“二公子,我们姑娘说待会儿她会过来找你。” “师妹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情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今日一早姑娘收到了一封四爷的信。” 言景深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他此次的雅苏城之行,知道的人只有老皇帝和安公公,按说老师是不应该知道的,至少不该这么快知道。 就算魔鬼椒和她二姐写信回京告知此事,也不会这么快。 难不成是皇祖父出卖了他? “司徒留,你带着他们几个照我之前的安排把事情做好,我就不出去了。” 第三十八章 魔鬼椒的秘密(二) 司徒留不敢多问,急忙带着人离开了皇宫。 言景深则跟着虎子回了自己居住的客院。 没过多久,夏月凉果然来了。 见屋里没有其他人,她从袖中取出夏怀珣的书信直接扔在了言景深的脸上。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什么事情都敢跟老皇帝说? 你不知道他精得跟个猴儿一样,石头缝里都能刨出事儿来么?!” 被夏月凉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言景深气得连话都说不不出来了。 这女人是真不把他当人看,拽得都没边儿了! 他拾起掉在地上的书信打开,夏怀珣那遒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言景深顿时又乐了。 原来是他亲爱的老师写给魔鬼椒的家书? 她连这个都肯给自己看,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得不说言景深真是有些魔怔了。 刚才还说夏月凉不把他当人看,现在又觉得人家把他当自己人,而且还能笑得出来! 夏月凉没好气道:“你最好还是把信看完了再笑!” 言景深轻哼了一声,快速把书信浏览了一遍。 什么?!天底下居然有这等美事,老皇帝居然想让魔鬼椒嫁给自己? 自从跟着渣王爷回京之后,他最怕的就是老皇帝乱点鸳鸯谱,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塞给自己当老婆。 好在后来有了玄正大师那老神棍做靠山,他的担忧才算是减轻了些。 没想到老皇帝还是动手了,结果却正合了自己的意。 可他却真是笑不出来。 在古代生活了十多年,他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皇权。 在京城混了几个月,他却明白了皇帝也做不到随心所欲,行事也需要有所顾忌。 尤其是在面对重臣时,想做什么决定还得先通个气商量一下。 就拿他看中魔鬼椒做孙媳这件事来说,绝不是一道赐婚圣旨就能解决的。 夏月凉冷声道:“你知道我为了不嫁进皇家,这些年付出了多少努力? 你倒是好,随随便便就让我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说你够了啊,老皇帝又没有强行赐婚,你激动个啥啊?” “他是没有赐婚,但已经把意思明确告诉了我父亲。 你以为拒绝皇帝的美意是那么容易的么?”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答应呗,反正……” “反正你个头!我就问你一句,这件事是不是你故意的?” 言景深大呼冤枉:“我又不是受虐狂,明明知道你的脾气还故意招惹。 再说了,此次老皇帝派我前来雅苏城的目的是为了捉拿顾衍南,我哪儿知道他啥时候有的这些想法。 不过这也充分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咱们俩真的是特别合适……” “滚!”夏月凉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转身就想走。 言景深忍者疼拽住她的胳膊:“别着急走啊,你的话说完了,是不是也该听我说几句?” “你想说什么?”夏月凉回过头瞪着他。 言景深松开手道:“刚才你有没有见到古丽?” “没有啊,古丽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我方才遇见她,问她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她嘴硬得很,非说她什么事情都跟你说过了,我若是想知道就去问你。” 夏月凉当然知道他想打听的是什么事情,却并不打算什么都告诉他。 “那些事情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打听那么多干嘛。” 言景深道:“你要是不说实话,就别怪乱猜。她那天问你是不是去过夜国,你却说没有,你说我该信谁?” 夏月凉寻了椅子坐下,很自然地把腿架了起来。 除了人年轻了几岁,衣着打扮完全不同之外,和上一世的她完全是一模一样。 言景深伸手把她的腿放下:“跟你说了多少遍,跷二郎腿对身体不好,你就是不听。” 夏月凉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但嘴上却不肯服软。 “你爱信谁就信谁,反正我知道你是不会相信我的。” 被她这么含沙射影地说了一句,言景深心里十分惭愧。 当初他们俩若是对彼此多一分信任,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结果。 “魔鬼椒,我不是在无理取闹,而是真的关心你。 夜国人我虽然只和墨千黎相熟,但总觉得那个夜太子不简单,尤其是对你的心思不简单。 虽然古丽没有明说,但我总觉得这件事与夜太子脱不了干系。 你虽然有能力保护自己,又有夏家做后盾,但他毕竟是一国储君,又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如果你真的对上他,究竟能有几分胜算?” 夏月凉道:“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同你说,但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对付夜君迴我有十分的把握。”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言景深显然不信她的话。 夜太子不是从前生意场上的那些对手,绝不是好对付的。 更何况就是从前生意场上的对手,也不是每次交手都能够大获全胜。 “你觉得我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么?夜君迴的确厉害,但他也有软肋。 总之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还是先把顾衍南拿住再说。” “魔鬼椒……”言景深突然间有些伤感:“你是真的永远都不会再相信我了,是么?”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我还是那句话,既然已经重新活了一次,就不要总是想着从前的那些事情。 如今我们勉强算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没必要太过深究。 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而且有些秘密是永远都见不得光的,并不适合与大家分享。” 言景深的眉头皱了起来。 相比于上一世,魔鬼椒的投胎技术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夏家人对她十分疼爱,老师更是把她当眼珠子一样。 幸福安逸地活了十几年,她居然也会有永远都见不得光的秘密? 除非…… “魔鬼椒,你说的秘密是不是同你这一世的母亲有关?” 夏月凉嗤笑道:“你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还不如赶紧想办法完成老皇帝给你布置任务。 早些把事情了结,就可以早些回京。 我可不想总被老皇帝惦记,你趁早想办法把他们的念头给打消了! 第三十九章 魔鬼椒的秘密(三) 言景深并没有见过夜君迴,只是从非常有限的传闻中对这人有了一些了解。 身份尊贵年少英俊能力出众,几乎寻不出任何缺点。 小苏皇后的寿宴言景深没能赶上,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一晚夜君迴必然是大放异彩,惹得一众贵女芳心乱颤。 魔鬼椒不是十几岁的小女生,当然不可能像其他贵女一样对着夜君迴发花痴。 而且据墨千黎所言,他们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 既然如此,夜君迴为何会对她如此特殊?魔鬼椒又凭什么认为夜君迴不可能斗得过她? 以她的心性,连面对闻老狐狸的时候都能保持平静,为何一提起夜君迴反应就完全不一样了? 言景深的逻辑思维能力极强。 把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他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魔鬼椒,咱们俩重逢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月凉抬眼看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就是在半池山庄密道那一日,你明明已经折返回去了,为何又像是见了鬼一样跑回来?” 夏月凉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你不是都听见了么,当时墨千黎就在密道的那一头,我嫌他烦人所以就回来了。” “是么?”言景深提高了音调:“他什么时候不烦人?我可从来没见你故意避开他。 即便他住进了太师府,你照样是该干嘛干嘛,从来都把他当成空气一样。 所以我能肯定,那天密道那一头的人不止是墨千黎,还有夜君迴。” 夏月凉冷声道:“是又如何,反正与你无关。” 言景深长叹了一口气。 “的确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你就当我闲极无聊,甚至当我犯贱都没问题。” 夏月凉嗤笑道:“你至于这么糟践自己么?” “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说,那我就自己乱猜了。 我记得你说过,咱们俩有同样的遭遇,所以这一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 我清楚自己是谁生的,所以别的女人想要冒充我的母亲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也一样,婴儿时期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你不知道的,只不过所有人都当你不知道而已。 夜太子的年纪与我相仿,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答案呼之欲出,夏月凉却依旧非常平静。 “你当自己是侦探还是警察?这么大的脑洞,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言景深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继续道:“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但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等顾衍南的事情了结之后我就去一趟夜国,不信什么都查不出来。” “多管闲事!”夏月凉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她拂袖而起:“你爱干嘛干嘛,只要别来烦我就行。告辞,不必送了!” 言景深苦笑,直到那纤细的背影消失不见,他的表情依旧没哟任何变化。 看来他亲爱的老师身上秘密不少啊,十五年前的半池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有心安排人现在就去一趟夜国,想了想又放弃了。 有些事情不是不能查,但必须是他自己亲自去查。 魔鬼椒的秘密他知道没什么,却不能让别人知道。 ※※※※ 夏月凉带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春酌见她面色有些难看,赶紧把她拉到一旁:“姑娘不是去找二公子了么,怎的突然成这个样子了?” 夏月凉道:“没事,就是和言景深拌了几句嘴。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没有什么坏心思,嘴巴却讨厌得很。” 春酌抿嘴直乐。 姑娘真是被气糊涂了,连话说反了都没发现。 二公子究竟有没有坏心思她不清楚,但他那张嘴却是最讨人喜欢的。 四爷、兴安王世子、墨小王爷、申家表少爷、二姑娘和二姑爷……还有她们这些下人。 这些人一开始全都防着他,对他都没有什么好感。 后来呢?全都被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给收服了。 夏月凉没有再纠缠这件事,问道:“好端端的你不待在屋子里,跑这外面来做什么?” 春酌道:“奴婢正要去寻您,古丽姑娘来了,鸣笳她们正陪着她说笑呢。” “她今天这么早啊?”夏月凉一边说,一边已经朝书房那边走去。 这里是夏繁霜为她精心安排的住处,是雅苏风格的建筑。 房屋的布局和奉国完全不同,所谓的书房是一间单独的小房子,面积不大书籍也不多,但还算是清雅舒适。 古丽见她回来了,急忙迎上前笑道:“我晚来了一步,否则就能陪着三姑娘一起去转一转了。” 夏月凉拉着她坐下,笑道:“我出去的时候怎的没见到你?” 古丽道:“方才我进宫门的时候遇见了你师兄,他二话不说就盘问我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怕他们追着不放就走了另一条路,这才与姑娘走岔了。” “原来如此。” “三姑娘放心,我的嘴巴很严的,什么都没有跟他们说。” 夏月凉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 “多谢古丽,咱们女孩子的事情同他们说得着么?” 说罢她正想吩咐鸣笳去取些点心,花影来了。 “三姑娘、古丽姑娘。”她福了福身。 夏月凉笑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二姐姐还好么?” 花影道:“回三姑娘,姑娘挺好的,早饭还多吃了两个包子。” “还敢多吃啊?” 夏月凉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也是做过母亲的,怀孕的时候各种状况都经历过。 有时一点胃口都没有,有时胃口却又出奇的好。 尤其是临产前的那段日子,简直是见到什么都想吃。 但她一直严格按照营养师制定的食谱,真是一口都不敢多吃。 利害关系她和夏繁霜说了无数次,饮食也是根据她的情况精心安排的,保证她能吃饱吃好。 可她就偷了一天懒,人家大小姐就放飞自我,把她之前的话全都当了耳旁风。 花影嘟了嘟嘴:“还不都是那个乳娘桑娜,她一回来就挑三拣四的,说什么姑娘吃不饱饭哪儿有力气生孩子。 听她怂恿了几句,姑娘就忍不住了。” 第四十章 姐妹情深 乳娘桑娜? 夏月凉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都在雅苏王宫里住好几天了,竟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花影忙解释道:“桑娜嬷嬷是二姑爷的乳娘,早些年就出宫回家荣养了。 因她家祖传有接生的手艺,尤其是她长姐,是雅苏城里最有名的接生嬷嬷。 因着姑娘产期临近,她们姐妹二人时常进宫探望。 前些日子她们亲戚家中办喜事,所以没顾上来给您请安。” 夏月凉笑道:“这里又不是奉国,哪儿来这么多的规矩。 倒是你这丫头一大早跑这儿来,像是告二姐姐的状啊!” 花影道:“奴婢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根本没人听,只能请三姑娘过去,一来劝劝我们姑娘,二来也说说两位嬷嬷。” 夏繁霜是自家人,当然是要劝说的。 至于那两位嬷嬷,夏月凉是真不想浪费口舌。 雅苏城的规矩她不懂,但在奉国,公子小姐的乳娘往往都是最难缠的。 仗着主子吃过她几天奶,就觉得自己比其他下人高出一等,在院子里作威作福。 据说夏家从前也出过几个这样的乳娘,险些还惹出祸事。 后来家主就改了规矩,孩子们断奶之后就把乳娘辞退了,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事。 “走吧,我随你过去瞧瞧。” 夏月凉站起身,同春酌一起跟着花影去了夏繁霜的院子。 桑娜的姐姐名叫蒲吉娜,姐妹二人年纪相差两三岁,都是典型的雅苏妇人。 身材高大魁梧,胳膊像是比夏月凉的腿都粗。 姐妹二人围坐在夏繁霜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三姑娘来了。”流萤提高声音,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桑娜和蒲吉娜站起身,朝夏月凉行了个礼。 夏繁霜有些心虚地看了夏月凉一眼,道:“三妹妹,这位是塔米尔的乳娘桑娜,旁边这位是她的姐姐蒲吉娜,也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雅苏城最好的接生嬷嬷。” 夏月凉对两人点点头,笑道:“这几个月多亏了二位嬷嬷照顾,家姐才能平安无事。” 桑娜本来是有些紧张的。 虽然她出宫已经许多年了,但王宫里的人脉还在,对夏繁霜娘家的情况也打听了不少。 据说这位三姑娘是同辈中最小的女孩子,自幼便没了母亲,最得家中有事长辈疼爱。 在她看来,夏繁霜已经娇气得不行,更何况是那位三姑娘。 没想到对方竟这么好说话,她绷着的身体顿时松弛下来。 “啧啧啧……”桑娜围着夏月凉转了两圈:“老奴本以为王后娘娘已经是仙女下凡,没想到您的娘家竟是仙女成群啊。” 夏繁霜笑道:“嬷嬷可真会说话,不过我这妹妹的确是出众,特别招人喜欢。” 蒲吉娜年长了几岁,显得比桑娜沉稳许多。 直到夏繁霜的话说完了,她才笑道:“雅苏城距离奉国京城何止千里,三姑娘亲自前来探望王后娘娘,足见姐妹情深。” 一席话说得夏繁霜眼圈都红了,拉起夏月凉的手道:“嬷嬷说得是,我这妹妹虽然是堂妹,却比亲生妹子还亲,对我可好了。” 见此情形,桑娜也学着她的样子拉起了蒲吉娜的手:“老奴算不上好妹妹,却有个最好的姐姐,和娘娘一样都是有福之人。” 蒲吉娜笑道:“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居然还好意思撒娇,也不怕惹王后娘娘和夏三姑娘笑话。” 夏繁霜重新坐回椅子上,道:“都坐下说话吧,我都有些站不住了。” 三人依言在她身边坐下。 桑娜道:“王后娘娘最近几日是不是胃口不太好,老奴瞧着您瘦了好多。” “哪儿有。”夏繁霜笑道:“嬷嬷是太关心我了,所以才觉得我瘦了。 三妹妹刚到的时候,都被我给吓到了。” 桑娜道:“娘娘若是不信老奴的话,不妨问问我姐姐。” 蒲吉娜笑道:“奉国的女子以瘦为美,哪怕是怀了孩子也不敢多吃,就怕将来长胖了不好看。 其实在我们雅苏人看来,稍微胖一点才好看呢! 尤其是怀孕的时候,太瘦了对孩子也不好。娘娘这样子不仅好看,定能把小王子养得白白胖胖。” 夏月凉本来就没打算劝两人,笑着问道:“嬷嬷经验丰富,烦劳您瞧瞧我姐姐大约什么时候生产。” 蒲吉娜道:“我瞧着娘娘的样子,应该用不了半个月,小王子就要降世了。 三姑娘放心,我们家中的事情已经安顿好了,从今日起我们姐妹就留在王宫不走了,一定把王后娘娘照顾好。” 夏月凉撇了夏繁霜一眼。 这二位住进王宫,二姐姐还能管得住嘴巴才怪! 夏繁霜吐了吐舌头。 她知道自己错了,可今日的包子蒸得实在太香了,一时间没忍住多吃了两个。 花影这个死丫头,居然敢去告状! 姐妹二人的眉眼官司全数落入了另外一对姐妹眼中。 桑娜笑道:“娘娘和三姑娘别怪老奴嘴快,当初王爷说要迎娶奉国贵女,老奴心里是不太乐意的。 咱们雅苏城不比奉国富庶,各方面条件也差得太多。 奉国贵女都是娇生惯养的主儿,哪儿能受得了咱大漠的风沙。 不仅是老奴,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许多,都觉得王爷心太高了,就算能把奉国贵女娶回来,恐怕也留不住。 没想到王后娘娘不仅能吃苦,性子也这么好,福气更好。 才刚成婚一个月就有了身孕,这么快就要为雅苏城添小王子了。” 夏繁霜当然希望自己第一胎能是个儿子,毕竟李元彧是雅苏王,应该早些有个儿子。 可听桑娜一口一个小王子,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难道生了女儿,她就成了没福气的人了? “不瞒乳娘,塔米尔说了,头一个孩子若是个女儿也挺好的。” 桑娜笑道:“王爷那是安慰娘娘,怕你胡思乱想呢。 男人都喜欢儿子,只有儿子多了之后才会想要女儿呢!” 蒲吉娜见势不妙,赶紧轻咳了一声。 “娘娘别听桑娜乱说,王爷对娘娘一片真心,再说了,您这辈子又不是只生一个孩子,定会儿女双全。” 第四十一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孕妇情绪不稳定是常有的事。 桑娜的话让夏繁霜很不舒服,蒲吉娜已经尽力描补,效果却不怎么明显。 夏繁霜打了个哈欠:“花影,我有些乏了想躺一会儿,你带两位嬷嬷下去休息吧。” “王后娘娘……”桑娜有些着急地唤了一声。 蒲吉娜拉住她的胳膊,笑着站起身:“娘娘好生歇着,我们姐妹先告退了。” 夏繁霜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花影带着老姐妹二人来到了一座院子:“这是王爷亲自吩咐为二位嬷嬷准备的居所,你们瞧瞧还缺什么。” 桑娜还憋着气呢,哪里肯搭理她。 蒲吉娜笑道:“花影姑娘赶紧回去伺候娘娘吧,缺了什么我们自会去找总管要。” 花影福了福身,告辞离去。 “长姐,和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客气的,她在这王宫里才待了几日?”桑娜不满道。 “你啊……”蒲吉娜笑着摇摇头:“明明长了一条好舌头,偏生要说那些不中听的话。” 桑娜分辩道:“我的话怎么就不中听了?王后娘娘若是第一胎就生下小王子,不仅王爷高兴,咱们雅苏城也就有了希望,她自己不也轻松了么? 若是生女儿,肯定会有好些人想往王爷身边凑,到那时难受的不还是她? 我明明是一片好心,她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要不是看在王爷的面上,我才懒得伺候呢!” 蒲吉娜把她拉进屋子里:“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仗着自己喂过王爷几天就觉得了不起。 王后娘娘不仅是王爷的妻子,更是他的心上人。你再亲近还能亲近得过人家? 再者说,人家还是上国前来和亲的贵女,如何惹得起啊?” 桑娜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山高皇帝远,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蒲吉娜厉声道:“闭嘴!你是好日子过腻了,想给自己招祸么? 我告诉你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趁早打消,若是惹了王后娘娘不高兴,几辈子的老脸都没了!” 桑娜嘴上应了声是,心里却依旧不服气。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王爷身边只有一个女人的? 都说奉国贵女教养极好,可这一位怀着孩子还要霸着男人,真不知家中那些个长辈是怎么教的! 桑娜和蒲吉娜离开了好一阵,夏繁霜的气才稍微顺了些。 夏月凉笑道:“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啊,你这脾气也真是说来就来。” 夏繁霜瘪着嘴道:“你不知道,这些老妇人算盘打得精着呢。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曾叔婆么,那老太太连路都走不动了,还整日惦记着给塔米尔纳侧妃呢。 就是她整日在挑唆,惹得好些人的心思都活了。 你别看那乳娘一张嘴吧嗒吧嗒没个把门儿的,其实心眼儿多着呢。 表面上是希望我赶紧生个儿子,心里却想着我若是生不出儿子,她的女儿就有机会了。” 夏月凉笑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整日瞎琢磨。 其他女人有没有机会,别人说了不算,必须是二姐夫点头。 你也不想想,他若是愿意给机会,还会等到今日么?” 夏繁霜道:“塔米尔待我一心一意,绝对不会做那些让我伤心的事情,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可你还没有成亲,好些事情都没有经历过,很难理解我的想法。 自家夫君总被别的女人惦记,即便知道她们最多也就是想想而已,心里还是会很不舒服的。” 夏月凉是过来人,有什么理解不了的? 当初言景深人在部队,公司里那些小姑娘背地里议论他几句,她听过之后都会感觉很不舒服。 更何况这里是可以名正言顺纳妾的古代,哪个女人敢麻痹大意? 她温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方才那位接生嬷嬷说你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了,一定要多加小心。” 夏繁霜抬眼看着她:“你的意思是王宫里也不安全?” 夏月凉道:“世间哪儿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凡事还是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座王宫里,除了塔米尔之外,只有那些跟随我嫁到雅苏城的人才可靠。 不过此次你带了那么多的人来,我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经过夏月凉的一番劝解,夏繁霜的心情好多了。 “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古丽啊,她没进宫来找你?” 夏月凉笑道:“来了,只是我以为你有什么机密事情要对我说,就没让她跟着过来。” 夏繁霜道:“若是雅苏城的女子都像古丽一样就好了。” 夏月凉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经历,若是全都一样还有什么意思?” “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 夏繁霜说着说着又伤感起来。 她头一歪就靠在了夏月凉的肩上。 “三妹妹,我从不后悔嫁给塔米尔,可我实在是太想家了。 这才一年我就受不了了,往后的几十年该怎么过?” 夏月凉轻轻拍着她的背:“等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这话虽然是在安慰夏繁霜,但也是大实话。 比起生孩子,女人出嫁带来的改变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有当了母亲,才算是真正成熟。 从此有了一个脆弱的小生命需要照顾,再也没有了娇气的理由。 哪怕到了孩子能够自立,甚至是成家之后,做母亲的人依旧做不到放心。 “喂!”夏繁霜在她腰间掐了一下:“我说你怎的经常怪怪的?” “怎么怪了?” “明明你还没有及笄,为何说话做事总是这么沉稳? 出嫁之前我以为是你念书比我多,又有四叔时常提点,倒也不觉奇怪。 可这些成婚养孩子的事情,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夏月凉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念书啊!” 夏繁霜又掐了她一下:“糊弄谁呢,我就没听说过哪本书是写这种事儿的。” 夏月凉疼得直吸嘴。 “你没听人说过,没有生母的孩子个个都早熟,你看我是十四五岁,其实我觉得自己都好几十岁了。” 第四十二章 繁霜当娘 夏繁霜终于被逗笑了。 她直起身子道:“瞧你把自己都说成什么了?再这么下去,哪个男子敢娶你呀!” 夏月凉道:“你那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其他事情?整天不是娶就是嫁,好像除了这事其他都不重要一样。” 夏繁霜嘟着嘴道:“我是个普通的女子,就会想这些嫁娶的事情。 那些个大事自有别人去操心,就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撑着,我着什么急啊? 傻人有傻福,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夏月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至少就目前而言,夏繁霜的确是个有福气的人。 ※※※※ 时间如白驹过隙,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天气越发暖和,绿洲的草地一天比一天繁盛,王宫里的花草树木也穿上了色彩斑斓的新装。 蒲吉娜的判断极为准确,夏繁霜要生了。 这一日她用过午饭,同往常一样正准备去花园里走走,肚子突然就痛了起来。 好在一切早已经准备就绪,蒲吉娜和桑娜姐妹二人不慌不忙地指挥着丫鬟们做事。 得到消息,夏月凉和李元彧几乎同时赶了过来。 头一次当爹,李元彧紧张多过兴奋,说话语无伦次,连身子都是紧绷的。 被拦在产房外的他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乱窜,让人看得是又心酸又好笑。 与他相比,夏月凉要稍微镇定一点。 太医和蒲吉娜都反复保证过,夏繁霜的身体很好,怀相也不错,应该能够顺利生产。 可她还是不敢大过放松。 生孩子对女人而言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不到母子均安那一刻,谁能保证一切顺利? 雅苏城不似奉国规矩大,但言景深终究是外男,自是不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但夏繁霜毕竟是夏月凉的堂姐,两人的关系又那么好,让他也跟着有些紧张。 司徒留见他茶不思饭不想的,对端木阳等人笑道:“瞧公子这模样,像是他的媳妇儿要生了一样!” 端木阳等人一阵哄笑。 公子对夏三姑娘的情意从不掩饰,虽然暂时还看不到成功的迹象,但他们都非常有信心。 夏三姑娘又不瞎,像公子这么好条件的少年郎,她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更重要的是公子待她的情意,不止是他们,就连雅苏王和王后都被打动了。 想来夏三姑娘也早就动心了,只是出于贵女的矜持,所以才对公子爱答不理的。 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公子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当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毕竟夏三姑娘年底就及笄,不需要等太久了。 换作平日,言景深就算不动手,至少也要骂司徒留几句。 今日他却一反常态,竟趴在桌子上发起呆来。 媳妇儿生孩子这件事,很少有人的体会能比他更加深刻。 那一年,他婚假结束后就回了部队。 紧接着就去执行了一项算不上危险,但特别耗时的任务。 等他完成任务归来,半年多的时间都过去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要当爹了。 明明他和夏月凉商量好的,两人还很年轻,又正处在事业上升期,不着急要孩子。 谁知老天爷竟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这么快就让他们小夫妻升级做了爸妈。 他顾不上多想,赶紧同上级请了假,急匆匆赶回了家。 魔鬼椒那时已经怀孕七个月,却不似夏繁霜这么胖,肚子也没有这么大,秀美的脸庞又添了几分柔美,越发像个甜甜糯糯的小柿子。 心爱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却连陪伴都做不到,让言景深非常自责,恨不能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陪着她去产检,听说一切都好,他不由得生出了带她去散散心的想法。 没想到…… 言景深叹了口气。 难怪魔鬼椒会说他是个灾星,每次她沾上自己绝对没有好事。 好在他学过救护,还不至于慌乱到手足无措。 好在她那时还非常年轻,身体也不错,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儿子生了出来。 小小的婴儿,软软的,红红的,由他老爸亲手把他带到了人世间。 每次想起这件事情,魔鬼椒都心有余悸,总要顺带着骂自己几句。 他当然也有些后怕,但更多的是骄傲自豪。 比起那些连产房都不敢进的男人,进了产房就晕倒的男人,他简直太了不起了好吗? 当然,他的媳妇更加了不起。 医生都还没赶到,她就已经把孩子生出来了…… “公子……” 见他有些不对劲儿,司徒留在他胳膊上推了一把。 言景深醒过神来:“怎么了?” 司徒留和端木阳面面相觑,公子该不会是做白日梦,而且还是梦见夏三姑娘给他生儿子了吧? 瞧他刚才那副神情,高兴中透着得意,简直找不出词来形容。 司徒留嘿嘿笑道:“公子方才在想啥呢?” “啥都没想!”言景深沉着脸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全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司徒留等人不敢再开玩笑,一个个脚底抹油溜了。 言景深回房换了一身衣裳,贴身带好兵器和暗器,也走出了客院。 据可靠消息,顾衍南三天前已经到了雅苏城。 如果他真要对李元彧和夏繁霜下毒手,今天绝对是最好的时机。 王宫里的守备比平日添了三倍,但李元彧和他都不敢大意,又做了精心的布置。 顾衍南实在太狡猾,天知道他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 就算不能将他一举擒获,也必须保证夏繁霜母子平安。 言景深刚走出院子,就听见后宫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就有宫人们四处报喜。 “王后娘娘生了,是个八斤重的小王子——” 言景深顿住脚,嘴角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八斤重,果然是个大胖小子。 当年阿狸刚出生的时候,是他亲自抱上秤称的,只有六斤四两。 夏繁霜虽然比魔鬼椒当年胖了许多,但她只有十七岁,个头儿也不算高。 想来今日她为了生这个大胖小子,肯定吃了不小的苦头。 魔鬼椒一向对亲人非常好,此刻一定心疼得不行。 言景深不好去后宫,索性转了个方向,朝王宫大门那边走去。 第四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 小王子个头儿虽然不小,生产却还算顺利。 哇哇的哭声十分洪亮,夏繁霜却已经精疲力竭,连多看儿子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塔米尔……天怎么这么黑啊……你也不让人点灯……”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产房里至少点了十几盏灯,可说是亮如白昼。 听了这些话,心情尚未平复的李元彧腿一弯就跪在了床边。 “霜儿,你这是怎么了?”他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 “王爷莫要着急,娘娘这是累虚脱了,好好休息一阵就没事儿了,您也累了半日,赶紧去吃点东西吧。”桑娜劝道。 不管是奉国还是雅苏城,照规矩男人都是不允许进产房的。 李元彧是雅苏城的王,身上还肩负着雅苏城几十万百姓的福祸,这么做在旁人看来确实是有些任性了。 站在一旁的夏月凉冷冷看了她一眼。 一开始她还觉得这乳娘虽然嘴碎了些,倒还不似某些府邸的恶奴那般惹人厌。 如今看来,夏繁霜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这老女人果然有想法。 蒲吉娜见她面色不虞,急忙道:“老奴们这就带小王子去清洗,王爷也去休息一会儿,让花影姑娘她们替娘娘收拾一下。” 李元彧听她说得有理,对花影和流萤道:“你们赶紧给霜儿擦洗,我就在外面。” 俩丫鬟急忙应是。 李元彧站起身,夏月凉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出了产房。 “三妹妹,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真是……” “主要还是接生嬷嬷的功劳,二姐姐母子才得以平安顺遂。” 李元彧笑道:“当年我母后生产便是蒲吉娜接生的,这些年她一直从事这个行当,比从前更有经验了。” 这一点夏月凉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方才的话也是出自肺腑。 古代难产而亡的妇人不在少数。 奉国远比雅苏城富庶,医疗条件自然也好得多,但接生嬷嬷却不见得比蒲吉娜高明。 八斤重的胖小子,短短几个时辰便顺利降生,足见她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待会儿我就回房写信,家中长辈们若是得知二姐夫和二姐姐得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还不知道高兴成啥样呢!” 李元彧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刚毅冷硬的轮廓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因为年少时的遭遇,他并不相信命运。 但夏家确实是他命中的贵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夏将军救他于危难之时,夏慕朗陪伴他读书习武。 而霜儿是暗夜中的一盏明灯,为他灰暗的人生重新燃起了希望。 如今她又为自己生下可爱的儿子,让他的人生得以圆满。 李元彧感激地看着身旁的少女:“三妹妹,我一定好好好谢你。” 夏月凉笑道:“二姐夫高兴得都糊涂了,你方才不是谢过我一次了么?” “我说的不是今日,当初若非三妹妹帮忙,霜儿不一定肯嫁给我,又怎会有如今的幸福圆满。 今后你但凡有所差遣,我必定全力以赴。” 说着他端端正正地给夏月凉行了个大礼。 夏月凉不好伸手扶他,只能侧过身道:“二姐夫若是真想谢我,那就一辈子都好好待二姐姐。 她自小娇养,有时难免会有些任性。但她有个最大的好处,待人一向真诚从无心机。 远嫁千里之外,思乡之情在所难免,姐夫一定要多加体谅,好生安抚她才是。 “三妹妹放心,我这辈子只对霜儿一个姑娘动过心,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她失望。” 这话说得实在,远不及那些甜言蜜语的誓言动人,却让听者格外安心。 “我们全家人都相信二姐夫,等小外甥长大一些,一定要常回家瞧瞧。” 李元彧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的父母早逝,又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偌大王宫冷冰冰的,哪儿有一点家的感觉。 如今有了妻儿,不仅王宫里有了暖意,千里之外也有了家。 他正在感慨,就见流萤从产房中走了出来。 “王爷,三姑娘,娘娘已经收拾妥当了。” 夏月凉笑道:“二姐夫赶紧去陪陪二姐姐吧,我先回去写信了。” 这种时候正是人家小夫妻培养感情的大好时机,她还是不去当电灯泡了。 李元彧如何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笑着抱了抱拳:“三妹妹也累了半日,写完信早点休息。” 夏月凉福了福身,带着丫鬟告辞离去。 李元彧迈开长腿,疾步走进了产房。 经过一番清理,夏繁霜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但还是没有精神。 她歪靠在枕头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朝她走来的丈夫。 “塔米尔,我肚子好饿……” 闻言花影赶紧把准备好的小米粥端了过来。 李元彧温声道:“现在可以吃东西了?” 花影道:“嬷嬷说可以,只是不能依着姑娘的意思吃太饱。” 李元彧接过小碗,耐心地喂夏繁霜喝粥。 小米粥很快就没了,夏繁霜果然意犹未尽。 李元彧笑道:“花影的话你方才也听见了,待会儿再吃。” 虽然没有吃饱,夏繁霜的精神明显有所好转。 “不吃就不吃,但我想看看孩子,刚才都没看清楚。” “别着急,嬷嬷把孩子洗干净就抱过来给你看。” 李元彧放下碗,接过花影递过来的热帕子替夏繁霜擦了擦嘴角。 “八斤重的大胖小子,辛苦霜儿了。” 夏繁霜道:“的确是辛苦得很,好在小家伙不算太黏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之前听说有些妇人要折腾一两天,真是被吓坏了。” 李元彧道:“幸好你听了三妹妹的话,最近稍微控制了一下饮食,否则肯定更加辛苦。” 说起这个,夏繁霜真是有些后怕。 若是没有夏月凉盯着,小家伙可不得长到九斤,那她该怎么办? “三妹妹呢,我记得方才听见她声音的。” “她回去写信了,说是要把好消息尽快告诉家中长辈,让他们也高兴一番。” 夏繁霜轻笑道:“小丫头又弄鬼呢,写信有这么着急吗,她分明就是不想打扰咱们。” 李元彧笑叹道:“也不知四叔是怎么教养的,三妹妹真不像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第四十四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 夏月凉是什么样子的,夏繁霜自然比李元彧更有发言权。 “她可不是现在才这样的,我记得那一年她初次进京时才六岁,不爱说话也不哭闹,就跟个小大人一样。 认识的字比我还多,说话做事也是有条不紊,为此我娘还经常训斥我呢!” 李元彧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我记得你小的时候也挺要强的,那时有没有恨过三妹妹?” 夏繁霜白了他一眼:“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去恨自家妹妹,这是小心眼,算什么要强? 我那时就是不服气,心想自己也不笨,又比三妹妹大了两岁,怎么可能处处都及不上她。 所以我就抓紧时间学习,恨不能连觉都不睡了。 只可惜人的资质就摆在那儿,明明我已经非常用功了,与她的差距却越来越大。” 李元彧真想说一句不要妄自菲薄,毕竟每个人都有长处。 但对方换成夏月凉那样的聪明人,这话真是劝不出口。 “三妹妹的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咱们不和他们比就是了。” 夏繁霜平时不算细心,此时却把他的话听得非常清楚。 “塔米尔,你说的他们是指谁啊?” 李元彧道:“我指的是言景深,你别看他一副和谁都说得上话的样子,其实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我年纪比他大,又是雅苏城的王,按说阅历应该比他丰富才对,可惜啊……” 他笑着摇摇头:“所以咱们千万不要和他们比,那样的话日子还能过得快活些。” 不等夏繁霜接话,蒲吉娜抱着小王子,跟在流萤身后走了进来。 “王爷、娘娘,奴婢把小王子抱来了。” 从她进门那一刻起,夏繁霜就不错眼地看着她怀里的小襁褓。 大红绫子绣着百婴图,是母亲一针一线绣的,十分地精致漂亮。 “塔米尔,快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娘娘别着急。”蒲吉娜上前几步,把小襁褓轻轻放在她身边。 夫妻二人屏住呼吸,一起朝襁褓里的儿子望去。 兴许是比较胖的缘故,小家伙的脸并不似好些新生儿那样皱巴巴,就是红彤彤的。 鼻子太小,也看不太出究竟挺不挺,眼睛有些肿,但能看得出缝儿挺长,应该是个大眼睛的孩子。 小嘴又嫩又红,水汪汪的跟才摘下来的樱桃差不多。 “塔米尔,这就是我们的儿子?”夏繁霜的声音非常小,就怕把孩子给吵醒了。 “是,他是咱们的儿子,你瞧他的眉眼长得多像你。” “瞎说!”夏繁霜道:“这才多大点儿的人,能看得出像谁?” 李元彧笑道:“怎么看不出来?你瞧他这小嘴的形状,是不是同岳父大人一模一样? 还有这眉毛,是不是也和岳父大人的特别像?” 经他这么一提醒,夏繁霜也觉得儿子越看越像父亲。 她顿时就有些心塞。 臭小子,你像谁不好非得像你外祖父啊? 整个夏家就数你外祖父最不成器,你将来若是像他一样,岂不是要把爹娘给气死?! 李元彧被她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岳父大人是不成器,可他的模样和夏太师还有七八分相似呢。 夏太师才高八斗能力卓绝,也没见他像上那么七八分。 而且儿子像岳父,也就等同于像夏太师。 将来他若是能学得夏太师的五六分本事,雅苏城真是什么都不用愁了。 蒲吉娜哪里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以为是初次做父母才这般小心翼翼。 她笑道:“小王子还太小了,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 娘娘身体虚弱不宜太过操劳,还是让老奴把小王爷带回去交给乳娘,明儿一早再抱过来。” 乳娘是提前就安排好的,是夏繁霜陪房的下人中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妇人尹氏。 自己人夏繁霜非常放心,就是有些舍不得儿子。 她凑过去亲了亲儿子的小脸:“等娘的身体恢复了,一定把你带在身边。” 说罢她恋恋不舍地又打量了儿子好一阵,这才把他交给了蒲吉娜。 当晚,塔米尔吩咐丫鬟们在夏繁霜的床边安放了一个小榻。 不管夏繁霜怎么劝他都不肯去别的地方休息,就在小榻上睡了一夜。 兴许是太过疲惫,又或许是有丈夫在旁边陪伴,最近几日睡眠一直不怎么样的夏繁霜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夏月凉让人给言景深他们准备了极为丰盛,而且是奉国京城口味的早饭。 言景深只熬了小半夜,并不觉得有多困,司徒留和端木阳他们却是守了整整一天一夜,困得直打哈欠。 见到异常丰盛的早饭,一群少年郎只觉睡意顿消,笑着围拢过来。 司徒留抓起一个烧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吃来吃去,还是咱们奉国京城的烧饼最好吃。 夏三姑娘就是细心,连这个都能想得到……” 言景深道:“少废话,吃完赶紧回去睡觉。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代表今晚依旧风平浪静,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少年们如风卷残云一般把食物吃得精光,各自回房睡觉不提。 言景深不放心,又去各个哨卡巡查了一遍。 顾衍南抵达雅苏王城已经四天了,本以为他会在夏繁霜生产这一天动手,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做。 毕竟李元彧和他都做了精心布置,连一只苍蝇蚊子想要飞进王宫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言景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深知暴风雨来临之前往往是最平静的。 所以此时的王宫越是安静,他越是不敢大意。 一个时辰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洗了把脸又换了身衣裳,他歪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孰料这一睡又是近一个时辰,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叫唤,他才醒了过来。 言景深下了床,正准备去找点吃的,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他的眼皮剧烈跳动了几下,快步走出了屋子。 “公子,大事不好了!” 只见司徒留带着十几名王府护卫朝他跑了过来。 第四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 用过早饭之后,是言景深吩咐司徒留等人回房休息的。 按说他们至少应该睡到下午,此时突然出现,显然是发生了十分紧急的事情。 言景深上前几步:“是不是王后娘娘那边出事了?” 司徒留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一早夏月凉让人给他们送了早饭,又安排人往京城送了书信。 估摸着夏繁霜应该醒了,才带着春酌和鸣笳去了她的院子。 休息了一整晚,夏繁霜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姐妹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她便让人去抱小王子。 没过多久,乳娘尹氏抱着小襁褓来了,却不见蒲吉娜和桑娜姐妹二人。 夏繁霜也没有多想,毕竟她们二人也上了年纪,劳累之后好好休息也是应该的。 而且尹氏是她的陪房,自然比其他人更加可靠。 然而,当她从尹氏手中接过小襁褓打开,整个人顿时就懵了。 母亲亲手绣的百婴图没错,孩子的分量也差不多,但红彤彤的小脸变得白白嫩嫩,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绝不是刚刚出生的婴孩,更不是她和李元彧的儿子。 夏繁霜只觉一阵眩晕,手中的孩子险些滑落。 “霜儿——” “二姐姐——” 李元彧扶住妻子,夏月凉则赶紧接过小襁褓。 看清楚小婴儿的脸,她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她的小外甥被人掉包了! 正待发作,身后突然噗通一声响,乳娘尹氏重重栽倒在地上,口鼻中流出腥臭的黑血,已经没有了气息。 “死了?”言景深眉头紧锁,拳头也攥了起来。 司徒留点点头:“是,那乳娘当场就死了,经过仔细检查,她在牙齿中藏了剧毒,咬破舌头后毒发身亡。 还有那个孩子,听说是个已经出生半个月的女婴。” “雅苏王怎么说?”言景深追问道。 “王爷已经派人前去乳娘的房间搜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就是他让属下前来寻公子,请您尽快去他的书房一趟。” “听说那乳娘是王后娘娘的陪房,那她家在什么地方?” 雅苏城的风俗虽然和奉国很不一样,但王宫里的规矩还是很多的。 夏繁霜的陪房有男有女,自是不方便住在王宫里,因此言景深才有此一问。 司徒留道:“王宫西北角外有一所大宅子,王后娘娘的陪房都住在那里。方才雅苏王已经让人把那宅子给围了。” 言景深道:“你去叫上端木阳,带几个心思细腻的人去那宅子中仔细搜查,尤其是那乳娘家中,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许遗漏。” “是。”司徒留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言景深则带着那十几名王府护卫,去了李元彧的书房。 此时的李元彧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初为人父的喜悦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景深,你可算是来了。”他一把抓住了言景深的手腕。 “元彧兄千万莫要着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冷静。” 李元彧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顾衍南那厮实在太狠了,孩子出生还不到一日,他居然能下得了手!” 言景深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顾衍南花费这么多的心思,绝不会只是为了报复你们夫妻这么简单。 小王子是他的筹码,他肯定另有所图。所以在他达到目的之前,一定会把小王子照顾好。” 李元彧哑着嗓子道:“方才三妹妹也是这么说的,可孩子太小了啊,哪里经得起折腾……” 言景深也是做过父亲的人,知道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话都显得非常苍白,根本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王后娘娘现下如何了?”他只能问道。 “霜儿见孩子被掉包就晕过去了,太医们说是急火攻心。 只是她才刚生产,身体损耗太大,恢复起来会比较困难。” “元彧兄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李元彧松开手,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言景深和他相识不久,但自问对他还是非常了解的。 雅苏城的男人尚武,性格比大多数的奉国男人要刚强许多。 身为雅苏王的李元彧,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当然不会是个软弱的人。 而且他年少时经历过许多磨难,绝不是轻易能被击倒的。 可此时的他看起来却是那样的脆弱,仿佛很快就要碎裂一般。 “王爷,蒲吉娜和桑娜醒了!”一名护卫在书房外面回话。 李元彧猛地站起身,三两步走出了书房。 “她们可有说了什么?”他一把揪住那护卫的胳膊。 “她们两人都被人下了迷药,桑娜的情况更严重些,直到现在还不能说话。 蒲吉娜稍微好些,她说昨晚把小王子送到乳娘手里后,她们姐妹在那里喝了杯茶。 回房后两人就歇下了,谁知醒来之后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 李元彧想了想,对身后的言景深道:“景深,她们中毒这事儿你怎么看?” 言景深道:“乳娘是自己服毒自尽的,因为她知道事发之后肯定活不成。 但我听说蒲吉娜和桑娜的居所是元彧兄亲自安排的,和乳娘并没有住在一起。 也就是说,乳娘若是想做什么手脚,那二位根本碍不着她的事,她为何还要对她们下药? “这……”李元彧抚着下巴,对那护卫道:“立刻把蒲吉娜和桑娜两人关起来严加看守。还有她们家那边也派些人去盯着,所有的人一律不准离开家中半步。” “是。”护卫不敢多问,转身离去。 李元彧叹了口气:“景深,我是不是太过心软了,以至于这些人毫无畏惧之心,什么事情都敢做。” 言景深道:“话不能这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人是不会因为主子严苛就老实的。 你想想那乳娘,她可是王后娘娘的陪房,正儿八经的夏家人,不也背叛主子了么?” 正说话间,又有人前来回话。 “回王爷、二公子,尹氏房间的床下有密道。” “走,咱们去瞧瞧。”李元彧拉起言景深,两人一起去了后宫。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乳娘的居所。 这地方本是为小王子准备的房间,不仅占地面积大,布置得十分精致奢华。 第四十六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 这房间是夏繁霜亲自为儿子布置的,自然是极尽奢华又不失精致。 但此时却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让人看着都觉得心烦意乱。 言景深和李元彧走进内室,果然见床已经被挪到一边,露出了一个方圆三尺左右的洞。 这下不仅是李元彧,就连言景深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两人为了防止顾衍南耍诡计,已经做了极为周密的安排,自认为连苍蝇蚊子都飞不进王宫。 没想到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王宫里居然被人挖了密道! 李元彧道:“乳娘是一个月前搬进这里居住的,没想到她……” 话音未落,密道里突然露出了一个脑袋。 看清这人的模样,言景深道:“司徒留,我不是让你小子去搜查那宅子,怎的又跑这儿来了?” 司徒留手一撑跳出了密道。 “回二公子,属下等人依照您的吩咐,把那乳娘尹氏家中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结果在她家灶台那里发现了一个密道。 属下和端木阳想知道密道是通往什么地方,便下去试着走一走,没想到其中一个出口居然在这里。” 言景深道:“元彧兄在王宫里坐镇,我带人去找小王子。” 李元彧道:“我同你一起去,不见到孩子我心中无法平静。” “好吧。”言景深没有再劝,接过司徒留手中的火把,同李元彧一起下了密道。 沿着一路上留下的暗记,一行人很快就走出密道,追上了端木阳等人。 “王爷、公子,属下正打算派人回去禀报,小王子有消息了。” 李元彧急忙催促:“还不快说,孩子在什么地方?” 端木阳道:“就在王城往东二十几里的地方……” 李元彧打断他的话:“我三王叔在那里有一座宅子,只是荒废好多年了。” 端木阳道:“就是那里。” 执行任务之前仔细做功课,是言景深许多年前就养成的习惯。 此次老皇帝派他前来雅苏城,他同样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再加上夏怀珉父子查到的那些资料,他对雅苏王室的各种关系都一清二楚。 李元彧所说的三王叔,是他父王嫡亲的兄弟,也是他祖父最喜欢的儿子,没有之一。 当初他的三王叔就是仗着这份喜欢,再雅苏城四处横行霸道,连他的父亲都不放在眼里。 为了争夺王位,三王叔勾结其他人对他们一家下了毒手,他也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即便如此,三王叔依旧不肯放过他,各种毒辣的手段层出不穷。 他为了活命,不得已只能逃离了雅苏王城,朝着奉国方向奔逃。 他想得很清楚,奉国皇帝见过祖父和父亲,他应该能替自己做主。 而且雅苏城是奉国的属国,三王叔再怎么嚣张也得罪不起奉皇。 几天几夜的沙漠之行,让他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和体力。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没命的时候,夏怀珉出现了,他的人生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几年后他借助夏怀珉之力回到雅苏城,为父母报了仇,也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王位。 言景深道:“元彧兄,你那位三王叔还有血脉留下么?” 李元彧道:“大家都是同宗同族,赶尽杀绝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当年我手刃了三王叔和他那个作恶多端的妻子和长子,其他人只是贬为庶民,以放牧打猎为生。 这些年我时常派人暗中盯着他们,一家子看起来倒是挺安分的。 言景深嘴角弯了弯。 经此一事,谁还敢认为那一家人安分? 雅苏城地广人稀,废弃的屋子到处都有,顾衍南为何偏偏就挑中了那一座宅子? “元彧兄,小王子还在他们手里,咱们切不可太过冒进,更不能打草惊蛇。 不如你带齐人马在四方通道上设伏,由我带领几名身手了得的弟兄前去营救小王子?” 李元彧自小学的就是骑射,武功却远不及言景深等人。 他深知自己的优缺点,便不再坚持。 “好,为兄就听你的,只是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太过冒险。” “元彧兄放心,我这就去了。” 言景深带了四五名武功极好的属下,很快就消失在李元彧的视线中。 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两人再次见面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李元彧带着几十名精干的士兵埋伏在宅子南边通往王城的必经之路上。 一整夜的等候,他的焦虑已经到达了顶点。 终于,晨曦照耀下,言景深等人的身影出现了。 远远望着他怀里的大红色小襁褓,李元彧的眼泪喷涌而出。 他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而去。 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来到了言景深面前。 “元彧兄,快瞧瞧你的宝贝儿子。”言景深把小襁褓递给他。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李元彧真是半点都不敢大意。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小襁褓,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已经刻进他脑海最深处的小脸。 “景深,为兄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他哑着嗓子说道。 一连两晚都没能好好睡觉,言景深的疲惫直接写在了脸上。 他轻笑道:“元彧兄不必如此,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李元彧道:“那顾衍南……” 他很清楚言景深的能力,但也知道活捉顾衍南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言景深看起来虽然很是疲惫,却不像是与人厮杀过,所以感觉非常好奇。 言景深笑道:“这件事我也觉得蹊跷得很,我本以为那宅子里一定会有许多高手,没想到那里却是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李元彧吃了一惊。 倒不是觉得那宅子就非得是龙潭虎穴,但若是真如言景深所言空无一人,他们为何还去了一整夜? 言景深道:“人是没有,但那里被人布了一个非常厉害的阵。 若非我当年跟着师傅学过五行八卦,今日别说把小王子带回来,恐怕我们几个也是凶多吉少。” 李元彧跟着夏怀珉学过兵法,但五行八卦什么的是一窍不通。 但这种时候言景深肯定不会妄言,他能够想象出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 第四十七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 此时虽已是春天,清晨时分还是有些寒凉。 而且小王子实在太小,不宜在外停留太长时间。 言景深看着熟睡的小婴儿道:“元彧兄,咱们有话还是回去再说,小王子肯定饿了。” “好好……”李元彧忙不迭地把儿子拢在怀里。 他是头一次做父亲,以前也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动作难免有些笨拙。 好在小王子非常乖巧,依旧睡得十分香甜。 言景深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人把他的坐骑牵了过来。 李元彧顾不上多想,小心翼翼地上了马。 二十几里的路程,换作平日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今日他们却用了近三倍的时间才回到王宫。 小王子失踪、王后娘娘晕厥……一连串的事情让王宫里人心惶惶。 李元彧的归来,稳定人心的效果本该是立竿见影的。 然而,听说小王子平安无事后,扎尔合这个向来稳重的王宫总管的表现依旧惊慌失措。 “王爷,大事不妙。”他急匆匆过来行礼。 “是不是霜儿那边……”李元彧的脑袋嗡地一下,只觉天地都在旋转。 言景深伸手扶住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扎尔合道:“不是王后娘娘,是夏三姑娘……” “你说什么?!”言景深一改之前的稳重,反手揪住了扎尔合的衣领。 认识那么久,李元彧还从未见过他的这一面,原本慌乱的心居然平静了不少。 他握住言景深的手,催促道:“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吞吞吐吐,赶紧如实说来!” 札木合忙道:“昨日王爷离开后,夏三姑娘一直在照顾娘娘,直到四更天才回房休息。 今日一大早娘娘醒了,情绪依旧非常激动。 花影她们劝不住她,只能去找三姑娘,谁知她居然不见了。” “不见了?”言景深怒道:“这两日王宫的守卫如此森严,她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 李元彧心道,景深对三妹妹果真是情根深种。 方才他还劝自己莫要着急,结果三妹妹一出事,他都快疯了。 “景深,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这件事情和顾衍南绝对脱不了干系,咱们必须赶紧把三妹妹找回来。” 言景深深吸了一口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终究还是大意了。 他和魔鬼椒一致认为顾衍南的目标是李元彧和夏繁霜,没想到他却另有打算。 这厮不仅城府深手段毒辣,最重要的是想法与常人完全不同。 魔鬼椒虽然是夏太师的孙女,但按常理来说,她的价值远不及小王子。 可顾衍南费尽心机换走小王子,却只是把他当成了鱼饵,用调虎离山之计绑走了魔鬼椒。 像他这样唯利是图的人,行事自然有其目的。 那么他绑走魔鬼椒的目的是什么呢? “元彧兄先去安顿小王子,好生安抚王后娘娘,我一定尽快把师妹找回来。” “这……”李元彧想了想,吩咐扎尔合:“从即刻起,王宫所有人都归二公子指挥,你一定要好生调度人手,务必配合二公子行动。” “是。”扎尔合应道。 ※※※※ 夏月凉是被马车晃醒的。 她努力把眼睛撕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几近完美的俊容。 “顾衍南?”她的语气十分平静,神色间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顾衍南轻笑道:“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夏三姑娘比两年前更加出色,不论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到临危不惧。” 夏月凉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四肢,很意外对方居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 当然,在旁人眼中,她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少女,完全没有必要五花大绑。 她坐直身子,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裙和额前的碎发。 “我是该称呼你为顾公子,还是百里皇子?” 顾衍南嘴角弯了弯。 “名字不过是个称号,不管姓什么,我还是我自己,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我与姑娘是旧识,旧时称呼当然更加亲切。” 夏月凉嗤笑道:“不敢当,我与你一共也没见过几面,从前连话都没有单独说过,旧识一说当不起,亲切就更谈不上。 顾公子不好好待在虞国争权夺利,千里迢迢跑到雅苏城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 “三姑娘的口齿之伶俐,远超我的想象。真不愧是夏四爷的女儿,不是那些傻乎乎的女子能比的。” 他这话有拍马屁的嫌疑,但语气非常诚恳,甚至还带着满满的欣赏之意。 夏月凉的后背倏地一下。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不会认为顾衍南看上自己了,毕竟两人并不熟悉,而且年龄也悬殊了七八岁。 两年前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而他却是已经及冠的俊美青年。 她可不认为一个豆芽菜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居然能让阅美无数的顾衍南动心。 顾衍南突然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可说是她两世为人见过的最好看的手之一。 但她不是花痴更不是颜控,意乱神迷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夏月凉往后一缩,及时避开了他的动作。 “对陌生女孩子动手动脚,顾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品了?” 顾衍南轻叹道:“不必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我管你是好意还是恶意,趁早把我放了,否则你肯定会后悔!” 顾衍南笑道:“咱们已经离开雅苏王城很远了,人生地不熟的,你就是再聪明又有什么用?” 夏月凉懒得与他继续分辩,偏过头推开了车窗。 这地方并不是沙漠,但也不是雅苏王城附近那样的绿洲。 此时恰是正午,她无法根据太阳判断方向。 但雅苏王城东、南、西三个方向都是沙漠,说明马车一直在往北方走。 雅苏王城的北边…… 夏月凉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舆图。 雅苏城附近有好几个国家,往北应该是碗碗国。 国名非常奇怪,甚至有些萌萌的挺可爱,国土面积比雅苏城还小,人口也更少。 最重要的是,碗碗国虽然不是哪个国家的附属国,他们的王后却是虞国公主。 第四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六) 顾衍南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夏月凉面前。 “看了这么半天,三姑娘可有什么发现?” 夏月凉轻笑道:“我从前就觉得碗碗国挺有意思的,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去瞧瞧。” 顾衍南那俊美的脸上漾起了一抹笑容。 几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这小姑娘还不满十二岁。 不爱出风头也不爱说话,每次出门都跟在夏繁霜身后。 皮肤异常白皙,五官也极其精致秀美,但毕竟年纪太小没有长开,并没有给大家留下太深的印象。 身为一名细作,顾衍南需要注意的人和事都太多,自然不会把精力放在这么一个小姑娘身上。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意识到夏月凉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单纯。 她聪慧还在其次,有主见才是最惊人的。 夏繁霜分明比她大了两岁多,遇事却经常都要听她指挥。 可以这么说,夏繁霜不犯蠢的时候,多半都有夏月凉在背后出主意。 而夏月凉不在的场合,她总是会出一些或大或小的纰漏。 正因为忌惮夏月凉,他才趁着她不在京城的时候利用夏繁霜对付夏慕朗。 但他还是小瞧了她。 不过就是提前几日回京,她就把局面彻底扭转。 不仅让夏繁霜和夏家顺利脱困,还迅速为她寻到了一桩好亲事,顺带还巩固了夏家的势力。 聪慧的女孩子他见得多了,会用计谋的也不少,如此有魄力的却只有她一个。 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为一个令众人仰望的奇女子。 “三姑娘定亲了么?”顾衍南突然问道。 “关你屁事!”夏月凉十分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顾衍南一噎,随即大笑起来。 这姑娘简直太有意思了,和那些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 即便是爆粗口也不惹人厌,反倒是显得鲜活灵动。 如果夏月凉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会呵呵他一脸狗血,那才真是又鲜又活! 却听顾衍南又道:“似姑娘这样出众的女孩子,婚事上的确不宜草率。 就奉国的那些皇子皇孙,如何配得上姑娘?” 夏月凉越听越不对。 这厮究竟想闹哪样? 明知自己早就看穿了他的底细,还在这里装什么? 难道是真看上她了? 她眯了眯眼睛,又把顾衍南那张俊脸仔细打量了一番。 “奉国的皇子皇孙配不上,难不成你们虞国的皇子皇孙就配得上?” 顾衍南道:“虞国的皇子皇孙比奉国的更加无能,也更加混账。” 夏月凉撇撇嘴:“顾公子果真不是一般人,骂起自己来也是这么无情。” 顾衍南讥笑:“我可没说过自己是什么皇子皇孙。” 夏月凉道:“我早就说过,你和我不熟,你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你我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要你肯把我放了,我可以当今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无冤无仇?”顾衍南笑道:“姑娘是不是忘了,我精心设计的陷阱就是你破坏的,你说我能当那事儿没发生过么?” 夏月凉呵呵笑道:“没看出来啊,你的脸皮居然这么厚。合着没能把我们一家人害死,反倒成了我欠着你了?” 顾衍南道:“姑娘与我不论哪个方面都是八斤八两势均力敌。若是能合二为一,天下间还有什么能阻挡咱们?” 听他说什么“合二为一”,夏月凉突然有些恶心。 真不能怪她想歪了,实在是这种词不能随便乱用。 只是这厮的野心……自己又小看他了! 本以为他深恨虞国老皇帝,不甘心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甚至还被安排去他国做了一名细作。 所以想要谋夺老皇帝的皇位,让那些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人匍匐在他脚下。 没想到人家的格局大的很,虞国江山根本满足不了他的野心,满脑子想的都是一统天下。 夏月凉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权过问,但你千万别一口一个咱们,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即便有也不找你啊!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顾衍南并不生气,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听姑娘的意思,似乎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说你的脑子正常么?” “让我们想一想,你父亲有那么多的学生……莫非你的心上人就是陪着你前来雅苏城的那一个?” 夏月凉实在懒得理他,索性合上了眼睛。 顾衍南依旧不生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奉国和虞国国情不同,所面临的情况却颇为相似。 皇帝年纪不小,却还没有到年老体衰的程度。 两人都不舍得放权,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来日无多,必须早些立储。 可立储却并不是件容易购的事情。 数量庞大的皇子皇孙,却没有一个能力足够的。 正因为如此,他的“好父皇”才厚着脸皮认下他,甚至有了想要把江山留给他的打算。 可他稀罕么? 虞国土地贫瘠, ※※※※ 顾衍南并不生气,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听姑娘的意思,似乎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说你的脑子正常么?” “让我们想一想,你父亲有那么多的学生……莫非你的心上人就是陪着你前来雅苏城的那一个?” 夏月凉实在懒得理他,索性合上了眼睛。 顾衍南并不生气,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听姑娘的意思,似乎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说你的脑子正常么?” “让我们想一想,你父亲有那么多的学生……莫非你的心上人就是陪着你前来雅苏城的那一个?” 夏月凉实在懒得理他,索性合上了眼睛。 顾衍南并不生气,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听姑娘的意思,似乎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说你的脑子正常么?” “让我们想一想,你父亲有那么多的学生……莫非你的心上人就是陪着你前来雅苏城的那一个?” 夏月凉实在懒得理他,索性合上了眼睛。 顾衍南并不生气,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听姑娘的意思,似乎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说你的脑子正常么?” “让我们想一想,你父亲有那么多的学生……莫非你的心上人就是陪着你前来雅苏城的那一个?” 第四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七) 顾衍南一边品茶,一边不错眼地盯着对面少女那秀美的脸庞。 夏月凉什么样的场面都经历过,但被人这么盯着也非常不舒服。 她闭着眼睛道:“顾公子的野心如此之大,想来奉国的大好河山才是你的目标。” 顾衍南放下茶杯,轻笑道:“三姑娘有话直说便是。” “顾公子在奉国潜伏了两年,与众多皇室宗亲和官宦子弟交情不菲。 以你的手段,应该有更好的计谋和更歹毒的手段让奉国损失惨重。可你为何要把矛头对准夏家?” “如果没有夏家,姑娘觉得奉国还能撑多久?” 夏月凉本想说地球少了谁都能转。 但这里毕竟是古代,有些话必须换个说法。 她呵呵笑道:“你太高看夏家了,人的力量非常渺小,世间少了谁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没有了夏家,奉国还会有张家、李家、王家…… 按说你这么聪明的人,不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姑娘的话不无道理,但谁都不能否认,夏家对于奉国的重要性。” 夏月凉睁开眼睛,冷声道:“所以你就利用我二姐暗算我大哥。即便不能让夏家长房绝后,也能给予我大伯父沉痛一击。” 顾衍南的笑容依旧。 “这事儿也不能怪我,谁让奉国一贯重文轻武,拿得出手的武将屈指可数。 自打夏将军镇守朔城,虞国骑兵就没占过什么便宜,他已经成了虞国朝野上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想要对付夏将军不容易,但他唯一的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夏月凉顺手抓起一个果碟砸了过去。 “卑鄙无耻!” 顾衍南武功极好,只用两根手指轻轻一夹,果碟稳稳落入他的手中。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方法只在乎有用无用,卑鄙无耻又如何?” “那我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不知姑娘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夏月凉嗤笑:“你这种人嘴里也会有真话?” 顾衍南根本不在乎她的嘲讽,耸耸肩道:“如果我说自己仰慕三姑娘,你肯定不相信,但这确实是真话。 至于说假话么,其实依旧是真话。 照眼下的情形看,夏四爷很有可能是下一个夏太师,而且他更得奉皇的信任。 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只要把你攥在手里,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你个死变.态!”夏月凉咬牙切齿骂了一句。 “变.态?”顾衍南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也清楚是好话。 夏月凉懒得同他乱扯,又把眼睛闭上了。 顾衍南道:“初见时我便很欣赏姑娘的聪慧,后来又为你的魄力所折服。 今日才发现,姑娘还生了一副冷心肠,越发让我倾倒。” 这些话既不好听又特别肉麻,夏月凉觉得自己方才形容的真是贴切,这人的确是个大变.态! 见她不上自己的当,顾衍南又道:“小王子是姑娘的外甥,他出生还不满一日就出了事,你就一点也不关心么?” “我关心有用么?难不成你会因此就把他送回我二姐身边?” 不等顾衍南回答,车厢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顾衍南推开车窗探出半个头。 只见他的随从寒城骑着快马已经来到马车旁。 “怎么回事?”顾衍南问道。 “回公子,小王子已经被带回去了。”寒城一边回话,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他。 顾衍南接过书信,回到了车厢里。 他一边打开书信,一边对夏月凉道:“这下你该看清楚了,其实我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狠毒。” “你说这话还要脸么?” 夏月凉真是被气坏了。 才刚出生的小婴儿,连碰一下都要格外小心。 他就这么把人给绑走了,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 顾衍南当然不会在乎什么脸面,他把书信撕碎往车窗外一扬,对寒城道:“让淡烟过来一趟。” “是。”寒城调转马头朝后面飞驰而去。 不多时,一名相貌冷艳的年轻女子进了车厢。 “公子有何吩咐?” 顾衍南道:“我有些急事要去办,你留下好生照看夏三姑娘。她若是少了半根寒毛,唯你是问!” 淡烟忙道:“奴婢一定把姑娘照顾好了,请公子放心。” 顾衍南点点头,又对夏月凉道:“这一路上条件有限,先委屈姑娘几日。等回到我的地方一切就都好了。 姑娘身娇体贵,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吃一些不必要的苦头。” 夏月凉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把那淡烟仔细打量了一番。 顾衍南笑了笑,纵身下了马车。 淡烟拿过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了夏月凉身上。 “这地方不比奉国京城,姑娘小心着凉。” 夏月凉依旧盯着她的脸看,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淡烟有些不自然,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夏月凉弯了弯唇,温声道:“你叫淡烟?” “是,奴婢名叫淡烟,清淡的淡,烟雨的烟。” 若非自家公子刻意交待,她真是一点也不想伺候这个奉国贵女。 公子性子一向孤傲冷清,除了逢场作戏的时候,什么时候见他对一个女孩子这般在意? 瞧方才那模样,说是低三下四都不为过。 她的态度虽然恭敬,不满和不屑却全数落入了夏月凉眼中。 夏月凉有些想笑。 顾衍南这厮果真是魅力无穷。 不仅是奉国京城的那些贵女,就连他身边的侍女也被迷得神魂颠倒。 自己是被绑来的好么,她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兴许是她的笑容太过明显,淡烟越发不爽。 “姑娘是在取笑奴婢么?” “我看你这态度像是祖奶奶,千万别一口一个奴婢,本姑娘受不起!” “你——”淡烟抬起手。 “怎么着,你还想打我?”夏月凉掀开薄毯,坐直身子瞪着她。 淡烟收回手:“奴婢不敢。” 夏月凉不想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你很喜欢顾衍南?” 淡烟一噎,清淡的脸庞迅速变得通红。 “奴婢身份卑微,姑娘莫要胡乱猜测。” “身份再卑微,也有喜欢人的权力,不是么?” 第五十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八) 淡烟眼神有些迷茫。 身份再卑微,也有喜欢人的权力? 她自小便在公子身边伺候,说是丫鬟,其实也是护卫。 近二十年朝夕相伴,她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公子的人。 可她真的有权力说“喜欢”这两个字么? 夏月凉道:“我是被绑来的,对顾衍南没有半分好感,更谈不上喜欢,所以你没必要把我当成情敌。” “什么?”淡烟醒过神来,尖着嗓子道:“你居然不喜欢公子?” 夏月凉眨了眨眼睛,这是几个意思? 方才她对自己态度冷淡,分明就是因为顾衍南。 现下她自己把事情说清楚了,她难道不该高兴么,怎的瞧这架势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突然间炸毛了? 淡烟怒道:“我们公子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你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入了他的眼,居然还敢说这种话?” 夏月凉撇撇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变.态的丫鬟自然也是个变.态。 天神一般的人物? 分明是天上的神经好吗! 不行,她得赶紧想办法逃走。 要是真去了顾衍南的老巢,她迟早也得成个变.态。 淡烟冷哼了一声。 “不要以为有我们公子宠着,我就怕了你。 这一路上你最好老实一点,若是敢耍什么心眼玩什么诡计,休要怪我不讲情面。” 不容夏月凉说话,她拿起之前顾衍南喝茶的杯子用力一捏。 咔嚓一声,茶杯瞬间就裂成了几瓣。 鲜血顺着白皙的手指往下流,她却根本不在乎。 尼玛,真的是个变.态! 夏月凉吸了口气,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缩,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摸向脖子。 都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纯粹就是自残,太可怕了! 淡烟讥讽道:“奉国男人全是脓包,女人都是窝囊废,除了会装柔弱勾搭男人,你们还会做什么?!” 夏月凉真是不想和疯子计较。 且不说她和顾衍南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什么好计较的? 再说了,这疯女人连茶杯都能捏烂,自己若是把她给惹毛了,后果不堪设想。 淡烟得意地笑道:“知道自己是个怂包就好!你给我听着,方才的事情若是让公子知道了,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先把你弄死!” 夏月凉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 穿越这么多年,她分明有的是机会成为封祁他们那样的高手,可她都做了些什么? 读书练字弹琴作画,甚至连上辈子最喜欢的雕刻都认真学了,这个时代女子必修的针线也没落下。 如今被人这般欺负,连大气都不敢出,真特么的窝囊! 淡烟满意地笑了笑,重新拾起薄毯。 但这一次她没有了之前的耐心,手一抖直接扔在了夏月凉身上。 “时辰还早你先睡一会儿,待会儿该吃饭了我再叫你。” 夏月凉白了她一眼,直接倒在了小榻上。 顾衍南这厮真是太奸诈了。 他分明就是担心自己借尿遁逃跑,所以才派个女的负责看守。 还美其名曰“照顾”,照顾你个大头鬼! 不过么,越是这样就证明顾衍南所图越大,若是不想沦为棋子,她必须在顾衍南回来之前逃走。 毕竟比起他那个大变.态,,这个女变.态还是要好对付一些。 夏月凉这么想着,居然慢慢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一行人抵达了一家极小的饭馆。 “起来吃饭了!”淡烟在她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夏月凉吃痛,狠狠剜了她一眼。 说什么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现实生活中,为难女人的往往都是女人。 下了马车,夏月凉看了看小饭馆那简陋的房子。 四面不仅透光还透风,房顶露着几个洞也没人修补,这种地方居然也会有生意。 掌柜的很快就迎了出来。 “几位客官,你们这是……” 这些人衣着讲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接待这样的客人他当然是高兴的,旁的不说,单是赏钱就十分可观,运气好了足够他做几个月生意。 可他的饭馆实在太小了,屋子里最多能摆两桌,而且都已经有了客人。 这一群人足有十几人,其中还有女眷,怎么着也得摆四桌。 屋子里肯定是坐不下了,除非他们愿意坐在外面吃。 淡烟跟随顾衍南走南闯北,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更何况只是坐在外面吃饭这种小事。 她对掌柜道:“我们就坐在外面吃,你让厨房快些上菜。” 见她这么好说话,掌柜的笑盈盈道:“客官请坐,饭菜很快就到。” 夏月凉正准备坐下,突然见不远处是一片小树林。 她的心脏突突了两下,暗自盘算了一番。 顾衍南的人都会武功,硬闯她肯定不是对手。 她身上也没有带迷药,想做手脚也不可能。 饭馆这么小,肯定没有茅房,她是不是可以借着方便…… 好吧,她能想出的办法依旧是尿遁。 虽然淡烟必然会跟随,但对付她一个显然要容易得多。 “你又怎么了?”见她站着不动,淡烟催促了一句。 她就知道,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是最难伺候的。 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在穷讲究! “我……”夏月凉红着脸,四下里看了看,声如蚊讷道:“我想方便……” 不提方便二字还好,听她这么说,淡烟也感觉自己有些憋不住了。 她吩咐了一名护卫几句,对夏月凉道:“走吧,咱们去那边小树林。” 夏月凉有些为难道:“那里是不是太……” “就数你事儿多!”淡烟轻斥道:“你以为这里是你们家啊,挑三拣四的。 难不成我还能临时给你盖一个茅房? 就算我愿意盖,你能等得了么?” “好吧。”下月亮做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跟着她去了小树林。 方便是她提出来的,然而淡烟才是真正憋不住的那一个。 到了小树林深处,她顾不上夏月凉,自己寻了个隐蔽的所在就开始解衣裙。 说时迟那时快,夏月凉抓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棍子当头就是一棍。 淡烟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一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九) 只要不牵扯到言景深,夏月凉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可以。 刚想逃跑,眼前就有小树林。 刚想打人,路边就有粗棍子。 她扔掉棍子,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朝小树林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绝不能把绑匪当做普通人。 但凡寻到机会,必须一招就将其击倒,否则后悔的只会是自己。 至于方才那一棍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实在是没有那颗圣母心去考虑了。 不管淡烟是死是活,在小树林里待的时间过长,一定会引起那些护卫的怀疑,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跑得越远越好。 夏月凉用两辈子都没有过的速度,一口气跑出了小树林。 她平时也经常锻炼,但强度一直都不大,加上此时肚子又饿,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后,只觉呼吸有些困难,两条腿也是又酸又胀。 她叉着腰直喘粗气,四下里打量周围的地形。 碗碗国的王后是虞国公主,也是顾衍南的姑姑,往北去等同于自投罗网。 也就是说,她能选择的只有两个方向,要么往东,要么往西。 正盘算该往那边跑,右前方的灌木丛后突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月凉一惊,却见一个大大的驴脑袋探了出来。 这种地方居然有一头驴? 她今天简直是瞌睡遇枕头,运气爆棚了! 虽然这玩意儿不及马跑得快,但比起步行强了不知多少倍。 只不过这驴显然不是野生的,它的主人应该就在附近。 可那人在哪儿呢?她踮起脚尖四处看了看。 两世为人,夏月凉还从来没有过偷东西的经历。 她用力咬着嘴唇,艰难地朝灌木丛迈出了第一步。 世人常用驴脾气来形容性子倔强的人,足见毛驴的脾气是不怎么好的。 这头驴不仅脑袋大,个头儿也比一般的驴大了一圈,毛色斑驳看起来花里胡哨的。 夏月凉也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它有些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不管了,逃命要紧。”她轻轻念了一句,朝缰绳伸出了手。 她从来没有和毛驴近距离接触过,动作格外小心谨慎。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头大花驴的脾气居然非常温顺,对她的靠近一点都不反感。 夏月凉高兴之余越发过意不去。 如此乖巧的坐骑,换成谁都一定会非常喜欢。 她若是就这么偷偷骑走了,主人一定会非常心疼。 夏月凉取出了一向不离身的小荷包。 根据奉国的市场价格,二十两银子能买一匹很不错的马。 她的荷包里有十片金叶子,至少也值百八十两银子,买下这头驴绰绰有余。 当然,正所谓有钱难买心头好,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金钱衡量的。 夏月凉心一横,把荷包扔在一旁的地上,爬上了驴背。 她认准方向,驾着驴朝着东边跑去。 大花驴个头大腿也长,跑得又快又稳,速度居然不比之前她在雅苏城骑过的马慢。 夏月凉心中一喜,伸手在驴脖子上拍了一下。 大约跑出了半里地,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长啸,大花驴的脚步随之停了下来。 夏月凉暗道不妙。 不等她有所动作,又是两声长啸。 大花驴突然转身,用更快的速度折返回去。 “喂喂——”夏月凉身子一歪险些掉下驴背。 她死死抓着缰绳,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竟没注意之前那灌木丛前多了一个人。 “你个小蟊贼,居然敢偷小爷的驴?!”那人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夏月凉又被吓了一跳,直接从驴背上滑落。 好在大花驴已经停下了脚步,她才没有摔跤。 那人一把夺过缰绳,恶狠狠地瞪着好容易才稳住身形的少女。 夏月凉抬眼,下巴险些被惊掉。 原来这人居然是前年她和言景深在路上遇到的那个见义勇为的少年林风。 果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是你?!”林风惊呼了一声。 终究是偷了人家的驴,自觉理亏的夏月凉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孰料林风竟拍了拍脑门,自言自语道:“我忘了你是个哑巴……” 夏月凉真是好气又好笑,这都快过去两年了,这家伙还是如此中二。 “我不是哑巴!”无奈之下,她只能出声分辩。 “那你干嘛要偷我的驴?”林风气鼓鼓道。 夏月凉实在是弄不懂哑巴和偷驴之间有什么关系。 难道真哑巴就可以偷驴了?简直神逻辑! “我没打算偷,只是借用了一下,而且我给了钱的!” “借用?你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借!” 林风呵斥了一句,心疼地摸了摸大花驴的大脑袋:“她方才那般用力,都把你勒疼了吧?” 夏月凉哪儿有工夫和他扯闲篇,顾衍南的人还在小树林那边呢! “那个……驴就还给你了,我先走了啊!”她转身就想跑。 “慢着!”林风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你又想干什么?” “我瞧着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夏月凉都快哭了。 这位中二的小爷见义勇为的毛病又犯了! 可他这分辨是非的能力是不是有待提高啊? “我说玉树……哦,那个林风啊,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能干得了坏事的人么?” “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不是你自个儿说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林名风字玉树……” “你连偷鸡摸狗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说自己不是坏人?” “我给了钱的!”夏月凉怒了,又重复了一遍。 林风把荷包扔进她怀里:“我的大花是无价之宝,你休想!” 夏月凉把荷包收好,翻了翻眼皮道:“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林风收回胳膊:“今日姑且放你一马,今后若是……” 话音未落,小树林里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淡烟姑娘遭人暗算了!” “你把她扶回去,咱们快去追夏三姑娘!” “是,是……若是让她跑了,公子非扒了咱们的皮不可!” “那边有人,咱们快追!” 夏月凉顾不上其他,拔腿就往前跑。 林风愣了愣神,七八名精壮的年轻人已经冲出小树林,把他围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 夏月凉见过林风的身手,心知他即便不肯帮自己,也肯定不会吃亏。 所以她连头都不敢回,拼命往前跑。 林风回过神来,冷眼看着顾衍南的护卫们。 “小子,你是哪儿来的?” “你和方才那姑娘是不是一伙儿的?” “爷劝你少管闲事,否则……” 护卫们七嘴八舌,显然都没有把这衣着普通的少年放在眼里。 至于已经跑远的夏月凉,他们更没有当回事。 等把这小子收拾了,再去追夏三姑娘不迟。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奉国贵女,再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林风挑了挑眉:“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小子,你他娘的敢骂人?”离他最近的护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林风二话不说一拳击中了他的面门。 “骂你怎么了,小爷还打你呢!” 那护卫毫无防备,疼得在地上打滚。 其余护卫们这才发现这少年手头硬得很,再也不敢大意。 他们并非望城柳家那些恶奴,而是跟随顾衍南多年的护卫,都是有些真本事的。 之前那人是因为小瞧了林风才挨了揍,其它人如何还敢大意,一起挥拳而上。 林风身手的确了得,但同时应付七八个人也有难免些吃力。 挨揍那人见己方略占上风,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们几个好好收拾这小子,我去把夏三姑娘抓回来!” 林风见他去追夏月凉,心中一着急招数就有些凌乱。 他足尖一点跳出了包围圈,也朝东边跑去。 “追!”护卫们也跟着追了过去。 夏月凉早就没有体力了,只能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她就说自己的福气不可能这么好,要什么就有什么。 双拳难敌四手,林风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多半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况且他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没有那个责任和义务为自己拼尽全力。 看来自己今日事逃不掉了。 顾衍南那厮野心太大,在达到目的之前是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 但他手下这些人,尤其是那个淡烟,肯定对自己恨之入骨。 待会儿若是落到他们手里…… “夏三姑娘别躲了,你是我们公子的贵客,我们如何敢对你不敬? 淡烟那丫头心大,见公子那般对你便有些妒忌,你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等公子回来一定会好好训斥她……” 夏月凉撇撇嘴。 这厮还真不是一般的武夫,竟还懂得连哄带骗。 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几句好话就能上当受骗。 可这是武力值决定一切的时候,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其他都是废话。 正想着,林风追了过来。 “你这厮该不是怕了小爷吧,跑什么呢?” 那护卫才刚吃过亏,一见到他就觉得脸疼。 他破口大骂道:“你这臭小子还不赶紧跑,待会儿我们的人来了,把你揍出屎来!” 林风是仗着轻功好才把那几人暂时落下。 他没有时间浪费口舌,拔出腰间的佩刀朝那护卫砍去。 那护卫的刀还在小饭馆里呢,手无寸铁哪里敢和林风硬碰硬。 他左支右绌虚晃了两招,朝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 林风也不去追他,纵身一跃就来到了夏月凉身边。 “赶紧走。”他一把拽起她的胳膊,朝林子深处跑去。 护卫们很快就追到了那棵大树下。 “他娘的,居然让他们溜了!”其中一人狠狠啐了一口,大骂道。 “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追?”另一人问道。 “公子要的人你敢不追?” 之前挨揍的那么护卫凑过来道:“追是肯定要追的,可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这里山高林密的恐怕……” “你闭嘴!”那两人一起呵斥。 要不是这厮又蠢又笨,他们岂会落到这般田地? 打不过那臭小子也就罢了,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追不上,让他们说他什么好? 挨打的护卫摸了摸鼻子,不敢多话了。 骂人的护卫冷声道:“公子待会儿说不准就追上来了,你回去那小饭馆侯着,顺带着照顾淡烟姑娘。 我们几个继续追,那小子身手虽然好,但夏三姑娘是个拖累,他们肯定走不远。” 挨揍的护卫不敢呛声,老老实实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着了那小子的道。” 其他人都不想理他,凑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又摸了摸鼻子,悻悻然离去。 林风带着夏月凉,寻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 他松开夏月凉,自己则一头栽倒在地上。 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后,他才再次开口:“我说你看着瘦不拉几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怎的会这么重啊?” 夏月凉道:“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儿上,我不和你吵。” 林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和我见过的那些女孩子都不一样。” “你也就比我大两三岁,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你别担心,这地方十分隐蔽,加之天很快就黑了,他们找不到咱们的。” 夏月凉有些想笑:“你本事这么大,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就是有些好奇,你对这地方好像非常熟悉。” 林风道:“我在这附近待了半个多月,能不熟悉么?” “这附近如此荒凉,除了那家小饭馆之外连烟火气都看不到,你为何会在此间逗留半个多月?” “我可以不说么?” “当然,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林风再次露出了笑容。 夏家这位三姑娘果然不一样,难怪他会…… ※※※※ 其他人都不想理他,凑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又摸了摸鼻子,悻悻然离去。 林风带着夏月凉,寻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 他松开夏月凉,自己则一头栽倒在地上。 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后,他才再次开口:“我说你看着瘦不拉几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怎的会这么重啊?” 夏月凉道:“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儿上,我不和你吵。” 林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和我见过的那些女孩子都不一样。” “你也就比我大两三岁,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第五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一) 夏月凉是半夜被绑走的,当时只穿了一身寝衣。 现在她穿的浅碧色春衫,是顾衍南让侍女替她换的,做工精致料子极好,就是有些单薄。 尤其在这深山之中,根本挡不住寒气。 之前她跑动太多还不觉得冷,被林风这么一说,禁不住瑟瑟发抖。 想嘴硬也硬不成了,夏月凉只能点点头:“这鬼地方到了晚上就是冷得很。” 林风扯了扯自己的外裳:“我只穿了一件衣裳,如果脱给你穿就没了。” “谁要穿你的衣裳?”夏月凉嘟囔了一句,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 林风扯了扯嘴唇,也在离她五尺左右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听方才那些人说你姓夏?”他借着洞口处的光亮看着夏月凉,轻声问道。 夏月凉笑了笑,这家伙还在装。 “我姓夏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又何必扯那些人。” 林风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和你才是第二次见面,怎么可能知道你是什么人。” 夏月凉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的确是姓夏,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问我是哪国人,是什么身份?” “这都是你自己臆想的,我可没打算问这些。” “既然你不打算问,那就轮到我问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还停留了半个多月?” 不容他回答,夏月凉已经开始了问话。 小样儿! 姑奶奶打架不是你的对手,玩嘴皮子还会不如你? 林风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就是个闲人,一向都是随性而行。遇到合心意的地方就多待几天,遇见不平之事就插手管一管……” 夏月凉不想听谎话,偏过头合上了眼睛。 林风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贩夫走卒三姑六婆,各种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 但如夏月凉这般养在深闺中的贵女,他还真是头一次接触。 有人说京中贵女刁钻跋扈,也有人说她们端庄温柔教养极佳,但眼前这位夏家三姑娘显然和他们说的并不一样。 “夏三姑娘的意思是,要想打听你的事情,我必须先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你?” “你不觉得这么做很公平么?” “是不是公平我不知道,只觉得像是在做生意。” “你可不要小瞧了生意人,买卖公平是最基本的要求。 在这一点上,那些做官的可是差远了。” 林风道:“姑娘的想法很是独特,眼光更是犀利。” 夏月凉笑道:“这么说来,你果然是官场中人?” “也算不上什么官场中人,只不过是拿钱办事罢了。” “能雇你这样的人做事,想来那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莫非是……” “陛下”两个字已经来到了嘴边,又被夏月凉咽了回去。 言景深同她说过,这一次老皇帝之所以派他前来雅苏城,是因为他得到消息,顾衍南也准备来雅苏城。 而消息来源是老皇帝四处安插的眼线。 因此她大胆推断,林风就是老皇帝所说的眼线之一。 林风笑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三姑娘只需知道我是可靠的就行。” 这就是承认自己是老皇帝的人了。 夏月凉睁开眼睛笑道:“看在你这么实诚的份儿上,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我的确是姓夏,是奉国太师最小的孙女,此次前来雅苏城,是来探望即将临盆的堂姐。 对了,我的堂姐是雅苏王后,昨日刚生了一个儿子。” 林风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夏三姑娘果然够坦诚,不过我还是很好奇,雅苏王后临盆,王宫里必然是守卫森严,你是怎么落到那些人手中的?” 夏月凉叹了口气。 “这事儿你得去问顾衍南……对了,你千万别说不认识顾衍南是谁。 他买通了我那小外甥的乳娘,用一个半个月大的小女婴把他换走了。 我二姐夫带人前去营救小王子,我留下照顾二姐姐。 谁知顾衍南那厮给我们大家来了一出声东击西,趁机把我给绑了。” 林风拧着眉道:“顾衍南绑架小王子还说得过去,毕竟那是雅苏王的头一个孩子,用他来要挟雅苏王效果肯定极好。 可姑娘……你的身份虽然不低,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影响力实在有限。 他耗费这么多的精力绑架你,总不会是想要策反夏太师吧?” “你可不要乱说!我们夏家对奉国忠心耿耿,祖父这些年也是鞠躬尽瘁。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孙女就叛国。” 林风又被逗笑了。 这位夏家三姑娘分明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考虑问题却如此周到。 “我当然知晓太师是什么样的人,但顾衍南的行为又该如何解释?” 夏月凉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想了想才道:“你的消息如此灵通,应该听说过我得罪顾衍南的事情吧? 我破坏了他的计划,因此他恼羞成怒让人把我绑了。” 林风道:“顾衍南是虞国皇帝百里鹏最看重的儿子,听说他是个极为出色的年轻人。 按说这样的人心胸不应该狭窄,怎会为了些许小事就怀恨在心。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至于为了报复你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除非……” 洞口透过来的光线越来越暗,但林风是习武之人目力极佳,把夏月凉的样貌看得清清楚楚。 林风突然间就悟了。 夏三姑娘这般美貌聪明,顾衍南一定是看上她了。 “原来如此,只是他这么把你绑走,就不考虑一下后果么? 上个月皇后娘娘寿诞,虞国可是派了大皇子前来贺寿的。 这种时候顾衍南闹这么一出,就不怕影响两国关系?” 夏月凉环抱双膝,嗤笑道:“瞧你这话问的,那虞国老皇帝是怎么对待顾衍南的,凭什么让他为大局着想?” 林风撇撇嘴。 好吧,是他天真了。 虞国那老皇帝百里鹏就是个老畜生,做出来的事情连畜生都不如。 顾衍南算是脾气好的,换做是他,早就亲手了结那老贼的狗命。 夏月凉哪里想谈论这些讨厌的人和事,她轻笑道:“你说了这么半天,为何不提那个人?” 第五十四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二) 林风收回思绪,笑道:“姑娘指的是博思王府二公子么?” 夏月凉道:“你千万别说自己不认识他。” “可我的确是不认识他,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言景深虽然是假冒的皇孙,但他在奉皇面前的谎话编得十分圆满。 所以夏月凉并不打算隐瞒林风,就算他把自己和言景深曾经一起在外行走的事情告诉奉皇,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轻笑道:“他就是你前年在临城郊外遇见的另一个‘哑巴’。” “什么?”林风小小吃了一惊。 原来二公子那个时候已经认识夏三姑娘了? 而且他们那个时候相处便十分融洽,就像是已经相识多年一般。 夏月凉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和他也是刚刚认识。 不管在什么人面前,我也是一样的说辞。” 她这个“什么人”指的自然就是奉皇,毕竟林风是他的眼线,职责便是给他打小报告。 林风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我的确是在替你说的那人办事,但我的嘴巴没那么碎。” 夏月凉咯咯笑道:“说实话我也非常好奇,像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干上这一行的?” 林风翻了翻眼皮:“瞧你这话说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啊?” 夏月凉抬了抬手:“算我说话不中听,可你确实不像是愿意受束缚的人。” “谁说不是呢?”林风抱着脑袋往地上一趟,有些惆怅道:“我父亲走得早,那时我才五岁多一点点,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 不仅如此,我们那里的一个大财主,还打算让我去他们家当奴才。 幸好那时遇见了那个人,他正好微服在外行走,便出手把我救下了。 他给我饭吃给我衣穿,还让人教我读书习武,长大之后他让我做眼线,我自然不能拒绝。 只不过我心里有杆秤,他救我的目的是为了利用我,而非真正的同情。 所以我不会把他当亲人,做好分内的事情便已是对得起他了。” “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你信得过我,我自然也信得过你。他都已经那么大年纪了,还能利用我多少年?” 夏月凉忍俊不禁。 这家伙胆子也真是够大的,这不是在诅咒老皇帝赶紧驾崩么? 只要老皇帝不在了,他也就自由了。 林风笑道:“别光说我啊,那人的意思想来你也清楚,十之八九是想要把位置传给二公子。 你和二公子关系不菲,将来说不定会成为奉国的皇后。 到那个时候,我想要重获自由不就更容易了么?” “你是真敢说啊……” 林风脸上的笑容微滞:“不好!” 几乎就是同时,夏月凉也闻见了一股火烟味。 她对自己的嗅觉极为自信,显然林风的也不差。 “你是不是闻见了一股火烟味?” 林风站起身走到洞口边。 “没想到你不会武功,竟还有如此灵敏的嗅觉。” 夏月凉也跟了过去:“是不是有人放火烧山?” 如果情况真是如此,顾衍南那厮真的是罪孽深重。 这地方虽不似雅苏城那般干燥,但春季风高物燥,恰是火灾高峰期。 一旦真的放火烧山,将会有数不清的植物和动物被活活烧死,太令人痛惜了。 林风道:“顾衍南手段实在太毒辣,他就是想要用这把火逼你现身。 趁着火势还没有蔓延,咱们得赶紧离开,晚一步可能就走不了了。” 夏月凉没有异议,随林风一起出了山洞。 火烟味越发浓了,两人很快便见到了远处的火光。 “走!”林风抓起她的胳膊,朝没有着火的方向跑去。 火势蔓延得极快,熊熊大火把天都映红了。 刚刚赶到的顾衍南一巴掌把护卫头领打翻在地。 “你们是不是耳朵聋了?本公子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和时间,目的就是把夏三姑娘留在身边。 我要的是人不是尸体,更不是灰烬! 她跑了是你们无能,可只要人还好好活着,本公子就有办法再把她抓回来。 可万一她被烧死了,我……” 顾衍南望着越烧越旺的火,无双的俊颜都扭曲了,眼睛也变得通红。 身边的护卫大着胆子劝道:“公子不必着急,夏三姑娘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一个身手着实了得的少年。 他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一定会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就带着她离开。” 顾衍南的气息平稳了许多:“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调派人手去追!” “是。”护卫们应了一声,四散而去。 林风拉着夏月凉一路狂奔,仗着地形熟悉,沿着陡峭的小路爬上了山顶。 “这下面是一条非常平整的路,往北可以去碗碗国,往东南方走三四天便可抵达栾城。” 夏月凉想了想:“栾城好像是虞国地界了吧?” 林风点点头:“正是,栾城再往西南走三五天便是庆城,那里和奉国朔城接壤。 姑娘的大伯父夏将军是朔城守将,咱们只要能顺利抵达庆城,很快就能见到夏将军。” 夏月凉咽了咽口水:“你的思路非常清晰,想法也很不错,可咱们该怎么下去?” 身后事熊熊烈火,前方是个非常陡峭的山坡,天又这么黑,想要顺利抵达山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风道:“这种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了,待会儿你抓紧些,我们就是用滚的也得下去。” 夏月凉能听懂他的意思。 所谓的抓紧,其实就是抱紧。 对于她这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老阿姨而言,抱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对于人家少年郎而言,那便是男女授受不亲。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逃命要紧。” “好。”林风应了一声,把她拢进怀里顺着山坡往下而去。 夏月凉死死抱住他的腰,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大约一刻钟后,两人终于滚到了山脚下。 虽然被保护得很好,夏月凉还是觉得浑身疼痛不已。 但她顾不上自己,急忙追问道:“林风,你还好么?” 第五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三) 林风自幼习武,后来又一直为奉皇办事,受伤是常有的事。 但如今日这般“主动”受伤,还真是第一次。 他的身上被碎石和树枝刮破的地方数不胜数,但都不算严重。 唯有右边膝盖一直延伸到脚踝的那一道伤口,不仅长而且非常深,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十六七岁正是少年郎最要面子的年纪,尤其在小姑娘面前,那是坚决不能认怂的。 听见夏月凉询问他的伤情,林风强忍着疼痛道:“我没事……你呢,有没有受伤?” “你就别硬撑了,声音都抖成什么样子了。” 借着淡淡的月色,夏月凉走到了他身边。 待她看清林风的腿伤,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别乱动,我先找东西替你包扎。” 林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试图给自己上药。 见他的右手抖个不停,夏月凉赶紧接过小瓷瓶:“还是我来吧。” 她打开瓶塞,却见里面的药粉只剩下了不到半瓶。 林风用力撕开裤腿:“全都倒上。” 夏月凉蹲下,非常仔细地把药粉撒在伤口上。 药粉很快就被鲜血冲开,她急忙从裙摆上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快速把伤口包扎起来。 “你这金疮药效果不错,就是太少了,只能暂时这样包扎一下,等天亮再说。” 见她包扎伤口的动作居然非常熟练,林风轻笑道:“如果不知道你的身份,我还以为你是专门干这个的。” “亏你还笑得出来。”夏月凉一想起他的伤口就觉得疼。 林风不以为然道:“这就是看着有些吓人,比断胳膊断腿强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撑着地站了起来。 夏月凉赶紧扶住他:“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小心伤口又崩开了!” 林风道:“你肚子不饿么?” 从昨晚被顾衍南的人绑架开始,夏月凉连水都没喝一口,怎么可能不饿。 可眼下他们两人是这样的情况,吃饭这件事情未免太过奢侈。 她摆摆手:“有那么一点点,不过还能忍。” “我忍不了了!”林风拂开她的手:“今天我就是早上吃了两个馒头,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我记得往西北方向走大约五里有个小客栈,咱们去那里打个尖儿。” 夏月凉真是服了。 这位中二的大哥一定要这么别扭么? 分明就是担心自己肚子饿,所以才想赶紧找地方吃东西,却偏要这么说。 “五里可不是五步,你确定自己还能走?再说天都这么晚了,人家客栈肯定早就打烊了。” 林跺了跺脚:“我早就没事了,再说就算不吃饭,这地方也不宜久留。 顾衍南那厮十分奸诈,一旦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必然会派人四处追查。” “好吧。”夏月凉不再坚持,同他一起朝西北方向而去。 虽然受了伤,林风行走的速度并不比她慢,五里路只用了半个时辰。 这地方果然有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也就比之前那间小饭馆略微强了那么一丢丢。 见小客栈虽然已经打烊,门外的灯笼却还亮着一只,夏月凉轻声道:“你肚子还饿么?” 林风笑道:“如果我说饿,你打算怎么办?” 夏月凉道:“自然是去敲门。” “如果没人开呢?” “那我就把门踹开,自己进去找吃的!” 见她摆出一副真要去踹门的样子,林风赶紧拽住她:“姑奶奶,你还真打算这么干啊?” “不是你说肚子饿么?” “我要不那么说,你愿意继续往前走?” “真有你的!”夏月凉白了他一眼:“方才那地方不宜久留,现在这地方也不安全。那你觉得咱们该去哪儿?” 林风道:“咱们继续往前走,如果照方才的速度,天亮之前应该能赶到太平镇。 那地方虽然只是个小镇,却是往来客商的必经之地,十分的热闹。 咱们去那里重新装扮一番,再弄两匹马,那样很快就能回到朔城。” 夏月凉点点头,算是赞同了他们的计划。 太平镇是个热闹的去处,想来应该有不错的医馆和郎中。 林风的腿伤得不轻,必须换药重新包扎,万一伤口发炎就麻烦了。 再说那里人来人往的方便隐匿身份,即便顾衍南的人追上来也容易逃脱。 两人稍微歇息了片刻,继续赶路。 林风的判断很准,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太平镇到了。 夏月凉见他的脸色非常不好,难免有些焦急。 “时辰还早,医馆都还没有开门,要不咱们先找家小饭馆吃点东西吧?”她建议道。 “你随我来。”林风对这地方非常熟悉,很快就把她带到了一家小面摊儿。 老板娘正在生火,赶紧吩咐儿子招呼客人。 小男娃只有七八岁,招呼客人却是熟练得很。 “二位客官今日好早啊,想用点什么?” 林风道:“来两碗面,外加四个烧饼。” 小男娃在二人面前各摆了一只粗陶碗,紧接着就倒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面和烧饼要稍微等一会儿,这是我娘昨晚就熬的羊汤,二位先喝几口暖暖身。” 林风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给他:“小哥儿是个会办事的,这个给你买糖吃。” 小男娃欢欢喜喜地收下铜板,自去帮给他母亲帮忙。 两人都是又渴又累,端起粗陶碗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羊汤十分鲜美,汤色也非常清亮,最为难的的是一丝腥膻的味道都没有。 上辈子夏月凉的生意虽然越做越大,但餐饮业是她的根基,一直都不敢轻慢。 她的饭店也做羊肉,在当地也颇有些名气,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小面摊儿的羊汤比她店里熬得更好。 她不由得又打量了那老板娘一番。 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普普通通的长相和身材,人看起来倒是非常整洁干练。 这么好的手艺只是摆个小摊儿,实在是可惜了。 “想什么呢,是不是这汤不合胃口?”林风喝完汤,好奇地问道。 “哪儿有,这汤熬得极好,竟比我从前喝过的都强。” “那是自然,否则太平镇那么多的饭馆面摊儿,我干嘛把你往这里带。” 第五十六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四) 夏月凉被他逗笑了。 没想到这家伙不仅中二,而且还是个吃货。 她把羊汤喝完,老板娘那边已经把面煮好,和烧饼一起送了过来。 见二人形容很是狼狈,尤其是浑身是伤的林风,简直有些惨不忍睹。 “这位小哥儿是不是在哪儿摔跤了,瞧着怪瘆人的。” 林风道:“可不就是摔了,好在还没有伤到筋骨。” 老板娘道:“我瞧着你像是有些眼熟,是不是从前吃过我们家的面?” 林风正想作答,街那边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栓子,快去瞧瞧那边怎么了?”老板娘吩咐道。 小男娃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跑了。 “赶紧吃!”趁老板娘不注意,林风催促了一句。 他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但警觉性是必须有的。 夏月凉的想法和他一样,抓起筷子开始吃面。 “娘——”小男娃很快就回来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群凶神恶煞,四处和人打听一男一女,说是他们家的逃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板娘疑惑地看向正在吃面的少年男女。 一男一女,狼狈不堪,莫非他们就是那两名逃奴? 不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郎是逃奴还勉强说得过去,这少女却绝不可能是下人。 别的不说,单是她身上穿的春衫,样式和布料都比镇上大户人家女眷穿的好很多。 “二位……”她刚说了两个字,顿时就惊呆了。 两人分明吃得正香,却突然扔下面碗和几枚铜板,抓起烧饼就朝另一头跑去。 “娘,他们两个会不会就是人家追查的逃奴?” “小孩子家少管闲事。”老板娘在儿子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自己却依旧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窈窕身影。 这姑娘肯定不是逃奴,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逃妾,因为嫌弃主家年纪大长得丑,所以才和那小哥私奔。 她默默叹了口气,这姑娘也怪可怜的。 才出虎穴又进狼窝,方才这小哥既没有钱长相又寻常,虽然逃跑还不忘付账,但也不是什么良人。 说不准哪天没钱就把姑娘给卖了! 夏月凉和林风哪里知晓这脑洞大开的老板娘在想什么。 两人一口气跑到街尾,沿着巷口跑进了一条小巷。 “这里好像是死胡同,你不怕被人一锅端了么?”夏月凉气喘吁吁问道。 “谁告诉你这是死胡同?”林风停下脚步道:“从这里穿过去便有一家车马行,咱们去买两匹马。 不过我事先声明,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钱,买马的钱只能你出了。” “谁还跟你计较这个,赶紧走吧!”夏月凉催促道。 两人一口气跑出小巷子,果然见到了一家车马行。 时辰还早,车马行才刚开门,一个客人都没有。 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林风迅速挑了两匹马。 夏月凉也不讲价,十分爽利地付了钱。 老板瞧着那黄澄澄的金叶子,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两位究竟是什么人啊? 形容如此狼狈,出手却如此阔绰,他做了几十年生意还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客人。 林风和夏月凉上了马,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太平镇。 然而,才刚跑了不到一里,身后就传来了阵阵呼喊声。 “站住——” 二人不敢回头,一个劲儿地催马扬鞭。 然而,车马行的马匹终究太过寻常,哪里及得上顾衍南的骏马。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已经被追兵团团围住。 林风的佩刀早已经掉落在山坡上,只能赤手空拳护在夏月凉身前。 顾衍南也是一夜未眠,衣袍凌乱发髻松散,却依旧是俊美不凡。 他踢了踢马腹,直到距离两人不足十尺才停下。 “夏三姑娘,在下终究还是小瞧你了。” 夏月凉懒得理他,眼睛只看着林风裤管上滴落的鲜血。 顾衍南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了林风一番。 听护卫们说,这名少年是突然出现的,既不是夏家的护卫,也不是雅苏城的士兵。 浓眉大眼的也算长得端正,但也只是端正而已,算不上有多俊美。 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看着也不像什么好布料。 可就是如此平平无奇的少年,却吸引了夏三姑娘全部的注意力。 “夏三姑娘,你以为不说话事情就算完了?”顾衍南又道。 林风不耐烦道:“我说你这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的这么烦人啊? 人家姑娘压根儿就没打算理你,你非得跟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 顾衍南挑眉,这小子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敢耍嘴皮子! 他身边的护卫怒道:“臭小子,这里没你什么事儿,识相的赶紧滚!” 林风啐了一口:“我呸,小爷生平就爱多管闲事,尤其喜欢打你们这些欺男霸女的狗东西!” “你找死!”那护卫歘地拔出佩刀。 顾衍南抬了抬手:“夏三姑娘还在呢,不要吓到她。” 那护卫一噎。 啥? 一个能把淡烟差点打死的人,居然也会被吓到? 他悻悻然收回佩刀,不敢再多话了。 顾衍南轻笑道:“夏三姑娘肯定累了,不如随我回去休息几日。 从这里往北不远处我有一座田庄,虽不及姑娘的半池山庄风雅,也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去处,姑娘一定会喜欢。” 林风活了十几年,自问还算有见识,却愣是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他正准备再骂几句,夏月凉却拽住他的衣袖:“让我来和他说。” 林风撇撇嘴嘴:“和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你也是……” 夏月凉抬眼看着顾衍南:“我的确是想要好好休息几天,跟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疯了!”林风咬牙道。 顾衍南满眼都是笑意,温声道:“姑娘请说。” 夏月凉道:“你先把他放了。” “我不走!”林风怒道。 顾衍南笑眯眯道:“没问题,我不但可以放他走,还可以先替他治伤。” 夏月凉道:“治伤就不必了,只要你别耍手段就行。” 她说着就踢了林风一脚:“还不走!” 林风又不傻,如何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可这是奉皇看中的孙媳,他怎么敢让她跟着顾衍南走? 第五十七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五) 林风太了解顾衍南这样的人了。 此次夏三姑娘能够顺利逃跑,并不是她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不在场。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顾衍南一定会加倍小心,别说再次逃走,就算他搬来救兵也很难营救于她。 所以他绝不能离开。 至于搬救兵的事,博思王府二公子能得陛下如此看重,必然是个有真本事的。 即便没有人报信,他也一定能尽快寻到夏三姑娘的行踪。 可他若是不走,顾衍南一定会把他控制起来,说不定还会下狠手。 与其那样,不如…… 林风迅速决断,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一把将夏月凉抓到身前,顺势捏住了她的脖子。 夏月凉只觉呼吸一紧,完全动弹不得。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她还是立刻就明白了林风的用意, 这家伙不放心自己一个人留下,索性利用顾衍南的那点心思反过来要挟他。 可他的演技能再好一点么,这么用力自己又得准备穿一次了。 “你这是做什么?”顾衍南厉声喝道。 林风冷笑道:“夏三姑娘于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我可以救她,自然也可以杀她。 听你方才那些话,明显对夏三姑娘十分有意,想来你一定不舍得她丢了性命。” “你这是反过来要挟我?”顾衍南声音寒冷如冰。 “你说是就是喽!”林风手上又加了点力。 夏月凉闷哼了一声,表情越发痛苦。 顾衍南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个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行事完全不按章法,必须小心应对。 “你以为这样就能把夏三姑娘带走么?” 林风笑道:“我自己都没打算走,又怎么带她走?” “难不成你还想留下?” “虽然你这人心狠手辣,动不动就放火烧山,但我还是想去你说的那田庄里瞧瞧。 我最近手头不宽裕,连肉是什么滋味都快忘了,你那里应该有肉吃吧?” 顾衍南握紧拳头。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一会儿风一会儿雨,说出来的话也是毫无逻辑乱七八糟。 方才那名护卫见此情形,凑到他身边道:“公子,这种人绝不能惯着……” 顾衍南道:“谁都知道不能惯着,可夏三姑娘在他手里,你说该怎么办吧?” “这个……”护卫眼中划过一道冷光。 如果他可以做主,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两人给弄死算了。 尤其是那个夏三姑娘,真不知公子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 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出身高贵一点么? 以公子的条件,漂亮姑娘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至于身份,一个敌国女子,身份有个屁用! 看着娇娇弱弱实则心狠手辣,这样的女子留在身边,公子也不怕遭她暗算。 淡烟就是前车之鉴,后脑勺上那么大个包,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清醒。 “收起你这些想法。”顾衍南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谁要是敢对夏三姑娘不利,本公子绝不轻饶。” 那护卫抱了抱拳:“属下明白。”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他们离夏月凉和林风太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风不耐烦道:“顾衍南,答不答应给个痛快话,小爷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听你闲扯。” 顾衍南道:“你先放开夏三姑娘,再捏下去她就该没气了。” 林风的手掌稍微往上一捏,夏月凉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黑色的药丸,迅速塞进了她的嘴里。 夏月凉直犯恶心。 这家伙给自己吃的是什么玩意儿,该不会是身上搓下来的老泥吧? 如果不幸被她言重,将来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中二的家伙一番。 “你给她吃的什么?!”顾衍南大惊失色。 不能怪他反应这么大,因为儿时的经历,他见过太多中毒身亡的人,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 况且夏三姑娘那么有价值,若是死在这个无名小辈手里,那就太可惜了。 见他如此焦虑,而且不像是装出来的,林风十分耐心地解释道:“这是我家祖传的毒药,解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你若是敢动手脚,我就是死了也要拉着她垫背!” 他松开手,纵身跳回了自己的马背上。 夏月凉剧烈咳嗽,险些吐出来。 顾衍南赶紧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忽强忽弱忽快忽慢,的确像是中毒了。 “你最好把解药保管好,到时夏三姑娘若是不能恢复,本公子扒了你的皮点天灯!” 夏月凉用力甩开他的手:“这下你满意了?这毒若是解不了,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 “三姑娘误会在下了,我一定……” 林风流血太多,脸色有些苍白。 听了夏月凉的诅咒后,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幸好他给她吃的不是毒药,否则真是…… 顾衍南担心夏月凉所中的毒,又见林风像是要晕倒了,对一旁的护卫道:“你用最快的速度回太平镇弄一辆马车。” “是。”那护卫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林风一抬腿,整个人从马背上滑落。 他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很快就睡着了。 夏月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凭这家伙的身手,如果不是为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唉——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体质也变了,越来越向言景深靠拢。 “他都给你下毒了,你还这么担心他?”顾衍南看不了她的眼神,忍不住挑拨了一句。 夏月凉冷声道:“我是担心他死了,谁来替我解毒?” 顾衍南弯了弯唇:“这个你不用太着急,我认识一位极其擅长解毒的神医,他一定有办法替你解毒。” “得了吧!”夏月凉讥讽道:“你若是真的有把握,还会受人要挟?” 顾衍南被她怼得说不出话,只能摸了摸鼻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护卫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公子,这已经是镇上最好的马车,将就着用一用。” “你们去把那小子扶上马车。” “是。”两名护卫下了马,很快就把林风扶到马车上。 第五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六) 夏月凉的头晕乎乎的,也不用人搀扶,自己滑下马背,也上了马车。 顾衍南深吸了一口气,对护卫们道:“走吧。” 一行人继续朝着西北方前行。 林风歪靠着车壁,手里把玩着方才那护卫给他的伤药。 夏月凉挪了挪,朝他伸出手掌:“给我。” “方才我下手那么狠,你居然打算以德报怨?” 虽然说着调侃的话,他还是把小瓷瓶放在了她的掌心。 夏月凉扒开瓶塞,在十分简陋的小桌上倒了一小堆药粉。 “你这是……”林风完全看不懂她想做什么。 夏月凉伸出食指沾了些药粉,在小桌子上快速写了几个字。 ——你那毒药是什么? 林风挑了挑眉。 这姑娘难道不该问那药丸有没有毒么? 他也学着夏月凉的样子,也用食指沾了些药粉写了两个字。 ——没毒。 夏月凉耷拉着嘴角,并没有因为这两个字而高兴起来。 她当然知道林风不会害自己,问题是那药丸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万一真的是他身上的老泥,她真是…… 罢了,这么糟心的事情还是不去想的好。 “我给你上药。”她示意林风把腿抬起来。 林风依言抬起腿,把之前用来包扎的布条扯下。 ※※※※ 顾衍南说的不远,其实真不近。 一行人走了将近两日,来到了一条非常宽阔的河边。 此时还是旱季,河水非常干净清澈,水量却并不小。 好在水流并不湍急,平静的河面如明镜一般。 顾衍南让护卫们去找船,自己则亲自去请夏月凉下车。 “夏三姑娘,我们已经到浮江了。” 浮江? 夏月凉掀开车帘,也不搭理林风,轻轻跳了下去。 顾衍南道:“我已经让人去找船了,过了浮江便是我说的田庄。” 夏月凉嗤笑道:“我记得你说田庄就在不远处,你这不远还真是远得很!” 顾衍南笑着解释道:“浮江这边是碗碗国地界,那边才是虞国……” “碗碗国的王后不是你们虞国的公主么,怎么你还这般小心?” “虞国公主对我就一定是好意?” “我管她是什么意!”夏月凉一甩袖子,快步走到了江边。 她曾经听言景深提过浮江,不过他指的是望城那一段。 据说那里地势十分陡峭,水流也非常湍急,是常人难以逾越的天堑。 正因为如此,望城虽然与虞国相毗邻,却从未受过虞国骑兵的骚扰。 没想到浮江的上游竟是如此平静,景色竟与秀城有几分相似。 顾衍南跟了过来,温声道:“三姑娘自小在秀城长大,那里河网密布湖泊众多,是个好地方。” 夏月凉道:“其实你没必要刻意讨好我,天下好地方多了。 譬如说这里,虽然气候不似秀城那般温暖,也算十分难得了。” 顾衍南笑道:“姑娘很喜欢这里?” “顾公子,你不要总是曲解我的意思好么?一个地方是不是能让人喜欢,这些外在条件并不是最重要的。” “姑娘的意思是……” “最重要的是和什么人在一起。说得更直白一点,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是身在天堂我都不喜欢!” “我不和姑娘争,毕竟人都是会变的嘛。” 变你个头! 夏月凉本来还有几分欣赏风景的心情,此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护卫们把船找来了。 这是一条很大的商船,船舱很是宽敞,布置虽不算精致,却很是干净清爽。 一行人很快上了船,朝对岸驶去。 刚到浮江中心,一名护卫突然指着对岸惊呼:“公子快看!” 其余护卫们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顾衍南正陪着夏月凉和林风在船舱里喝茶。 说是陪着,其实那两个人谁都不搭理,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听见有人叫他,顾衍南大步走出来船舱。 “喂!”林风趁机对夏月凉道:“我听着不像是什么好事,要不咱俩也出去凑个热闹?” 瞧着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夏月凉道:“你还真是好事!” “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感兴趣!”林风拽着夏月凉的袖子,把她拉出了船舱。 两人走到甲板上,只见对岸果然有一座田庄。 只是那本该十分平静秀丽的田庄,今日却冒着滚滚浓烟,甚至还能看见橘黄色的火苗。 “这个就是顾衍南的老巢吧?”林风的眼睛亮闪闪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夏月凉忍俊不禁。 这家伙真是的,幸灾乐祸也如此光明正大! 却听林风又道:“他们前几日放火烧山,今日就有人烧他们的庄子,真是报应!” 他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船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个臭小子会不会说人话?!”一名护卫怒骂道。 林风耸耸肩:“你们连人事都不做,小爷说人话你们听得懂么?” 那护卫忍不了了,一拳朝他的面门打将过来。 林风的腿虽然受了伤,对付他一个还是绰绰有余。 两人拳脚相加,就这么在甲板上打了起来。 顾衍南顾不上搭理他们,眯着眼睛看向朝他们飞驰而来的小船。 船头立着一名年轻男子,样貌清俊器宇不凡,正是他的随从寒城。 距离大船还有十几尺,寒城飞身而起,眨眼的工夫就落在了顾衍南身边。 “公子,田庄被人袭击!” “是谁干的?!”顾衍南的声音和脸色一样阴沉。 “回公子,是奉国人。” “奉国人?” “是,虽然不知道领头者的身份,但他们用的的确是奉国的佩刀。” “咱们的人呢?” “大部分四散而逃,有十几个落入了奉国人手中。” 顾衍南冷笑了两声。 “言景深,是我小看他了!” “公子说那人是奉国博思王府的二公子?” 寒城真是服了。 自己都和那些人交过手了,尚且不知那领头者的身份。 公子连人都就没见到,便已经知晓了他们的底细。 “公子,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高手,要不咱们先回避一下?” “回避?”顾衍南突然往后一跃,一把揪住了夏月凉的胳膊。 第五十九章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林风和那名护卫打得非常热闹,甚至吸引了好几名顾衍南的护卫。 夏月凉却不敢大意,甚至都不敢多看两人一眼,一直都盯着顾衍南的一举一动。 见他突然对自己下手,她第一时间就想避开。 可惜两人的身手差距太大,她依旧落入了顾衍南手中。 夏月凉冷笑道:“烧你老巢的人又不是我,有本事就去找言景深! 难不成你也和某些人一样,只会拿柔弱女子去要挟人这一招么? 顾公子一向自诩人中龙凤,休要让我看不起你!” 已经停止打斗的林风扯了扯嘴角,自己和这姑娘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他往前几步逼近顾衍南:“夏三姑娘说的对,我又不打算和她有什么牵连,做得再过分也无所谓。 你不一样,被喜欢的姑娘看不起,啧啧啧……” 顾衍南笑道:“激将法对本公子不起作用,你们俩还是省省心吧。 小子,多管闲事不是什么好习惯,尤其是实力比你强太多的人的闲事,最好还是走远些。” 林风骂道:“放你的狗臭屁,小爷就算是伤了一条腿,收拾你也是绰绰有余!” “粗俗!”顾衍南回骂了一句。 夏月凉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这里又没有人威胁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不等顾衍南回答,就听寒城扬声道:“公子,那些奉国人追上来了!” 顾衍南虽然嘴硬,但夏月凉方才的话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他本打算如同林风之前那样捏住她的脖子,如今却选择继续扣住她的胳膊,甚至都没有刻意加大气力。 “寒城,喊话让他们停船!”顾衍南吩咐道。 “是。”寒城应了一声,朝那艘越来越近的船喊道:“你们若是再敢靠近,我们公子不敢保证夏三姑娘还能继续喘气!” 立在船头的言景深一身黑衣面色阴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他眼圈都黑了。 远远望着商船甲板上被人困住的少女,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相识那么多年,魔鬼椒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发髻散乱衣裙脏兮兮的,一看就知道吃了不少苦头。 言景深抬了抬手:“停船!” 这还是顾衍南和言景深初次会面。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言景深的样貌会如此出众。 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外在条件丝毫不输给他。 言景深意识到他在观察自己,暂时把目光转移到他脸上。 “堂堂七尺男儿,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顾公子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顾衍南道:“据我所知,夏三姑娘和二公子并无特殊的关系,你又何必紧追不放呢?” 言景深嗤笑道:“亏得你还是皇室子弟,竟如此凉薄无情。就是一个普通百姓遭难,我也会尽全力营救。 夏三姑娘是奉国子民,我全力营救她难道还错了?” “少废话!”顾衍南的声音愈发冰冷:“识相的就赶紧滚回奉国,去告诉你们那老皇帝和夏家,我与夏三姑娘已经定下终身。 待风声过后我会亲自前往奉京商议两国联姻一事,顺带向夏家提亲。” 这些话直戳言景深的肺管子。 当年那些围着魔鬼椒打转的苍蝇,谁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么不要脸的话? 即便如此,他们还不是全都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自那以后再不敢出现在魔鬼椒周围。 这厮张嘴就是“定下终身”,还要不要脸了? 他厉声骂道:“你说的才是废话!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姑娘们都得围着你打转,男子在你面前都得自惭形秽?” 顾衍南的注意力分了一多半在言景深身上,捏住夏月凉胳膊的手不知不觉中竟放松了许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夏月凉用力抽回胳膊,顺势飞起一脚踢中了顾衍南的头,并用另一只手在他胸口处重重击打了一拳。 不过是一瞬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三招,把所有人都给惊呆了。 夏三姑娘居然是个练家子! 就拿这三招来说,并不比他们这些自幼便开始习武的人差。 顾衍南毫无防备,身子一歪竟从甲板上掉落。 不过他的反应极快,身手也着实了得,伸手朝船舷抓去。 夏月凉拔腿就往前跑。 几乎就是同时,言景深飞身而起,扑向顾衍南。 顾衍南强行扭转身体,没能抓住船舷,直接掉进了江水中。 言景深哪里肯放过他,也跟着下了水。 他上辈子水性就极好,这辈子在胡家又刻意学了些水里的功夫,今日刚好用上。 从顾衍南落水的反应可以看出,他的水性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如果说在陆地上捉拿顾衍南他只有三分的把握,在水里就有九分。 剩下的那一分还是为突发事件留的,也是不把事情想得太过完美的缘故。 见主子落水,反应极快的寒城也飞扑过来。 就在和夏月凉错身的一刹那,他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 林风大怒,直接飞起一脚踹在寒城的左肩。 寒城吃痛,却依旧不肯撒手,拽着夏月凉一起掉进了浮江中。 夏月凉一点也不着急。 她和言景深一样,都是上辈子就会游泳,而且还游得非常不错。 相较于陆上,水里她有更大的把握能够保护好自己,甚至寻找机会逃脱。 寒城的情况与她完全相反。 陆地上他的功夫肯定不是最好的,但比起其他护卫要强得多,对夏月凉则完全是碾压。 但到了水里,情况立刻就发生了反转。 寒城用力挣扎,“救命”两个字脱口而出。 夏月凉本来只想借着落水逃脱,没想到寒城的水性竟这么差。 她快速游向寒城,揪住他的发髻把他往水里按。 也就是一小会儿的工夫,寒城实在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护卫们这时才彻底清醒,水性好的纷纷跳进浮江。 言景深从顾衍南落水的动作料定他水性不好,然而他却错了。 顾衍南落水之后,非但没有紧张,还频频向他发起攻击。 两人就这么在水里缠斗起来,战况远比夏月凉那边激烈。 第六十章 听不懂的话(一) 兴许是听见了江面上的动静,十几条小船从暗处朝江心驶来。 言景深带来的人不敢大意,纷纷拔出了佩刀。 一场混战持续了半个时辰,言景深没能抓住顾衍南,夏月凉也没能弄死寒城。 两人爬上船,精疲力竭地躺在甲板上。 另一条船上的顾衍南也好不到哪儿去,也是趴在甲板上直喘粗气。 但他心里那口气憋得太难受,示意一名护卫将他搀扶起来。 “言景深——”他用力喊了一声。 言景深懒得理他,索性把眼睛都给闭上了。 顾衍南冷笑道:“你不理我又如何,我依旧要说。 你杀了我的人又烧了我的家,甚至还想抓我去老皇帝面前请功,咱们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言景深轻哼了一声,还是没有接话。 唱独角戏的滋味实在难受,顾衍南转而对夏月凉道:“夏三姑娘,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夏月凉同样不想理他。 别人是蹬鼻子上脸,这厮啥都没得蹬,直接就上脸。 他们两个又不熟,凭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顾衍南也知道继续纠缠毫无用处。 况且他也不知道言景深会不会还有其他安排,今日最好先行离开。 他假意抱了抱拳:“不要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言景深和夏月凉同时翻了个白眼。 这厮的脸皮这是厚得无法形容。 顾衍南的人很快就走得无影无踪,司徒留寻了两件斗篷送了过来。 “公子,夏三姑娘,这地方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上岸再说。” 夏月凉接过斗篷,刚想道谢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言景深把自己的斗篷也披在她身上。 “魔鬼椒,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这几日你受苦了。” 夏月凉笑道:“这种事情如何能怪到你的身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走吧。” “好。”言景深看了不远处的林风一眼,只能把所有的疑惑又憋了回去。 一行人上了岸,又生了火堆把衣裳烤干,顺带还弄了些热水和吃食。 一个时辰后,他们踏上了返回雅苏城的旅程。 同来时相比,回去的路似乎也变短了。 在太平镇住了一晚,夏月凉的精神放松后,人却染上了风寒。 头痛鼻塞浑身不舒服,连饭都吃不下。 言景深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她的房间。 “魔鬼椒,起来把药喝了。” “我不喝苦药汤子。” “我知道你怕苦,可这里又不能打针,你总不能靠拖把感冒拖好吧?万一病情加重是会出人命的。” “你烦不烦啊?”夏月凉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不想待在这里,咱们还是赶紧回雅苏城吧。” “那怎么行,你连药都不肯喝。” 夏月凉一把抢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 言景深笑道:“经过这件事情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的脾气和上辈子简直一模一样,还是这么急躁。” 夏月凉把药碗塞回他手中:“没听说过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么,我又没觉得自己的脾气有什么不好,为何要刻意去改变? 再说了,我又没逼着你承受我的脾气,受不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又要翻脸了。你还是先睡一会儿,待会儿饭菜好了我端来给你吃。” “我不想睡,你跟我说说话吧。” 难得有此殊荣,言景深当然不会拒绝。 他把药碗放在桌子上,温声道:“昨日见你实在难受,好些事情都没顾上问你。” “我还想问你呢,林风是怎么回事?” “昨日之前我就见过他一回,而且还是和你在一起,我怎会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相较于其他人,夏月凉对言景深是非常信任的。 “他说自己是老皇帝的眼线,所以才愿意出手帮忙。” “原来是他……”言景深顿了顿又道:“这么说来,前年咱们在望城遇见他那一回,他也是为了执行任务才出现在那里。” 夏月凉道:“之前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总以为大哥受伤一事是顾衍南设计的。 如今看来整件事的确和顾衍南脱不了干系,但老皇帝也不清白。” 顾衍南道:“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当年的证据恐怕也已经找不到了。 再者说,就算找到了,你又能如何?” 夏月凉悻悻道:“我还能如何,那可是奉国的皇帝,我能把他怎么样? 我只是厌恶他,什么事情都要靠夏家帮忙解决,却从来不肯相信夏家。” 言景深笑道:“自古以来的皇帝不都是这样么。皇权太过诱人,品尝过滋味的人最担心别人来和他争抢。 所以他们谁都不敢信任,有时连自己都怀疑。” “冒充了几日孙子,你居然这么了解老皇帝了?难怪他打算把皇位传给你。” “你怕不怕?”言景深突然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他把位子传给你,我有什么好怕的?”夏月凉装作没听懂他的话。 “魔鬼椒,你不要一直这个样子,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夏月凉嗤笑道:“逃避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还想再嫁你一回吧?” “我真的是一无是处,以至于你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么?” “我有些不舒服,不想谈论这些事情。” 言景深有些泄气。 “好吧,咱们不说这个。”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小王子找到了么,一切都还好吧?”夏月凉问道。 “找到了,不过他的情况如何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把他送回去之后立刻就来找你了。” 夏月凉有些担心道:“那孩子才刚出世就被带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言景深有些心酸道:“我瞧着他情况不错,毕竟是八斤重的大胖小子,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关心他。” 夏月凉噗嗤笑道:“我听着你这话像是被老陈醋熏过一般。你都几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要和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争宠?” “你个没良心的女人!”言景深咬牙切齿道:“为了你和你的大胖外甥,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合眼了,你关心我一下会死么?” 第六十一章 听不懂的话(二) 夏月凉其实挺感激言景深的。 但以两人之间的纠葛,说谢谢反倒是显得太过刻意,而且她也不打算给他挟恩图报的机会。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有了这些顾虑。 “那就多谢二公子了,今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 “你……”言景深气得胃疼,指着她的鼻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女人就是仗着自己喜欢她,净说这些气人的话! “我什么我!”夏月凉把他的手拍开:“还不赶紧回房睡觉,别耽误我明日一早回雅苏王城探望小外甥。” 言景深笑道:“想关心我就明说,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自作多情!”夏月凉往床上一躺,不想再搭理他。 言景深替她把被子盖好,放轻脚步走出了房间。 第二日一早夏月凉就醒了。 昨日的汤药有助眠的效果,她晚间睡得非常安稳,头疼似乎减轻了些,就是嗓子特别不舒服。 言景深给她送早饭过来,见她情况不是很好,道:“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还是再休息几天吧。” “感冒又不是什么大病,睡上几觉就好了。反正都是睡觉,在马车上睡也是一样的。” “一定要走?”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言景深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下来。 一路无话,一行人终于在第三日下午回到了雅苏王城。 春酌和鸣笳担心了好几日,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大圈。 此时见夏月凉一脸的病容,俩丫鬟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太医诊脉开方后,吩咐道:“三姑娘此次病得不轻,幸而她年纪轻身体底子也不错,好生将养几日就没事了。” 春酌急忙道:“有劳太医,只是我们姑娘像是有些发热。” 太医道:“照老夫方才开的方子熬药,吃上几服应该就没事了。两位姑娘好好照顾三姑娘,若是有什么情况尽管来寻老夫。” 春酌把太医送出了房间。 鸣笳拧了个凉帕子替夏月凉擦了擦脸,泪珠又一次滚落。 “你怎的又哭了?”折返回来的春酌轻轻推了她一下。 鸣笳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咱俩伺候姑娘那么多年,还从没见她病得这么重。 若是让四爷知道了,还不定心疼成啥样呢!” 春酌道:“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是无用,咱们好好伺候姑娘,让她赶紧康复才是最要紧的。 你也好几天没合眼了,先去躺一躺,姑娘这里我来守着。” 鸣笳道:“说得好像这几日你就睡得安稳似的,还是你先去睡,半夜再来换我。” 两人谁都不肯离开,坐在床尾一直没有开口的季云蓁道:“你们都回去休息,我来照顾姑娘。” 春酌和鸣笳同时摇头。 不是她们信不过季大姑娘,只是她自小也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如何做得了伺候病人的活儿。 季云蓁叹了口气:“我保证把姑娘照顾好,不放心的话天黑之前来换我,晚间还是交给你们。 再者说你们都睡在外间,” 春酌和鸣笳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退了出去。 夏月凉昏昏沉沉的,却还是把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云蓁……”她把眼睛撕开了一条缝,轻唤了一声。 “姑娘,我在这儿呢。”季云蓁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这几天让你们担心了。” “都是我失职没照顾好姑娘,让您受苦了……” 季云蓁的声音低哑,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姑娘冒着极大的风险救她于危难之中,她一直刻苦习武,就盼着有朝一日能报答这份恩情。 可真到了姑娘需要人保护的时候,她却一点用都没有,甚至连姑娘什么时候被人绑走了都不知道。 好在姑娘平安归来了,否则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夏月凉反握住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是好好儿的么。 快同我说一说二姐姐那边的事,小王子没事儿吧?” 季云蓁抹了抹眼泪:“小王子就是饿了,其他一切都挺好的。二姑娘比之前好多了,就是一直担心你。” “我就是受了些风寒,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季云蓁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温声道:“说话费神,姑娘还是好好睡觉,我就在这里守着,保证不会再出任何纰漏。” 夏月凉点点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血腥味、臭汗味、烟草味、皮革味、火药味、屎尿味…… 闷热的房间里充斥着各种让人作呕的味道,夏月凉却顾不上恶心,只觉一阵心惊肉跳。 她不是已经穿越到奉国,从小婴儿长成了十五岁的少女,此时正在雅苏城养病么? 雅苏王宫虽及不上太师府那般雅致,她的房间也太过奢华,却收拾得十分整洁。 什么时候淡淡的沉水香变成了这么可怕的味道,竟和她上辈子临死前待的那个房间一模一样。 还是说……她又穿回去了? 老天爷不带这么整人的,既然要穿回去,干嘛非得是这个时间点? 正想着,耳边传来“砰”的一声。 来了,果然又来了…… “女士,实在抱歉。”一个穿着皮靴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用有些生硬的英语说道。 夏月凉害怕极了,恐惧甚至超过了上一次。 穿越这种事情不是每次都会发生的,她真的要死了么? “女士?”那男人似乎非常好奇她的反应,又唤了一声。 夏月凉知道他的心有多硬,直接放弃了哀求,如同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反正都是死,何必低三下四? 那男人往后退了一步,犹豫了一阵后还是掏出了枪,轻轻抵住了她的额头。 夏月凉怒了,厉声骂道:“开枪吧,不就是死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的孩子虽然小,但他聪明懂事,很快就能长大,谁都欺负不了他。 我的父亲虽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但他正直善良才华横溢,会把我儿子教养好。 我的丈夫生死未卜,但我们还会再相见…… 你们这些人渣,迟早都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第六十二章 听不懂的话(三) “我的儿子……我的父亲……我的丈夫…… ……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夏月凉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把趴在床尾打盹儿的季云蓁给吓醒了。 “姑娘……”她站起身,端着烛台走上前。 只见夏月凉满头大汗神色十分激动,嘴里念念有词,人却并没有醒。 “原来是做噩梦了……”季云蓁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眉头却拧成了一个疙瘩。 姑娘这是在说些什么? 梦话多半是听不清的,这一点她很早以前就知道。 可姑娘的梦话和那种听不清的梦话不一样,说得非常清楚,只是她一句都听不懂。 季云蓁怕吓到夏月凉,没敢惊动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内室。 “春酌,鸣笳……”她轻轻把俩丫鬟摇醒。 “怎么了?” “是不是姑娘……” “嘘,小声点儿……”季云蓁用食指抵住嘴唇,把夏月凉说梦话的事儿告诉她们。 春酌和鸣笳赶紧起身,放轻脚步走进内室。 夏月凉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依旧重复着那几句话。 春酌刚想上前,鸣笳拽住了她的衣袖。 “怎么了?”春酌回头看着她。 鸣笳压低声音道:“我觉得有个人应该能听懂姑娘在说什么。” “这个不重要,姑娘这是被梦魇住了,得赶紧把她叫醒。” “怎么不重要,都说梦由心生,难道你想姑娘永远都被噩梦困住么?” 春酌说不出话了。 伺候姑娘多年,她如何不知姑娘时常做噩梦,甚至夜间都不敢熄灯的事儿。 鸣笳行事的确有些鲁莽,但方才的话的确有道理。 兴许解开了姑娘的心结,她这辈子就能安稳幸福。 “你说的那人是谁?” “博思王府二公子。” “不成!”春酌一口回绝:“大半夜让男子来姑娘的房间,你是不是疯了!” “事急从权,而且这里又不是奉国,只要我们几个不乱说,谁会知道这件事? 再者说,二公子和姑娘……” “这……可你凭什么认为二公子能听懂姑娘在说什么?” “你忘了姑娘写给二公子的那些字条?” “好吧,你赶紧去请二公子,千万别闹出太大的动静。” “还是我去吧,我会武功,比你们跑得快。”季云蓁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只用了一刻钟多一点点,言景深果然到了。 “二公子,您快请进……”春酌侧过身子,把他让进了内室。 言景深的心砰砰直跳。 季云蓁一说她们几个听不懂夏月凉的话,他就明白了几分。 魔鬼椒的语言天赋极强,四门外语说得跟母语一样流利,做个商人实在是可惜了。 而他和大多数国人一样,总共就学过一门外语,水平还十分有限。 若非他离开部队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生活,那一点外语早就丢了。 他一遍走一遍默默祈祷,魔鬼椒千万别说那些他一点都不懂的语言,否则想要知道她的秘密就更难了。 “我的儿子……我的父亲……我的丈夫…… ……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夏月凉还在重复这几句话,用的是言景深能听懂的英语。 可他听清楚她的话后,双脚如同被钉在地上一般,再也挪不动半步。 他一直没想明白魔鬼椒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毕竟她是集团总裁,身边秘书助理一大群,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发生意外的几率非常低。 而且每次他一提到这事儿,她要么翻脸要么岔开话题,总之就是根本不愿意提。 没想到她竟是遭人绑架,而且一听就知道出事的地点是在国外。 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还不清楚,但有些东西再清楚不过。 原来她心里一直有他,听说他出了车祸,二话不说就前来寻他。 这个傻女人,难道她都不看新闻的么? 就在他出车祸的那一天,那个国家发生了内战,连国际航班都停飞了。 究竟是多深的感情,才能让一个弱女子冒着枪林弹雨前来寻找已经分居多年的订阅推荐丈夫? 言景深的眼睛模糊了。 他们夫妻明明那么相爱,却因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错过了多少美好的时光,错失了一生一世白首偕老。 兴许是老天爷都觉得可惜,所以才让他们重活一世再次相遇。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幸福从手指间溜走! 春酌和鸣笳面面相觑。 瞧二公子这模样,难道他也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鸣笳性子急,上前推了言景深一把:“二公子,您倒是说句话啊!” 言景深醒过神来:“你们别担心,我能听懂师妹的话。” “那……”鸣笳还想说什么,手被春酌给拉住了。 “奴婢们在外间候着,二公子好好劝劝姑娘。” 言景深点点头,缓步走到了床边。 春酌和鸣笳退了出去。 季云蓁抿抿嘴,好人有好报,姑娘总算是得遇良人。 二公子听说她失踪了就更疯了一样,不眠不休在外搜寻了好几天。 方才他都已经睡下了,听说姑娘的事儿立刻飞奔而来,生怕晚了一步。 只希望姑娘能够放下芥蒂,成全二公子的这一片痴情,也成全自己一生的幸福…… 言景深单膝跪下,轻轻握住了夏月凉的手。 “魔鬼椒,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今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的声音如同清泉一般,夏月凉瞬间感觉清凉无比,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也散得干干净净。 淡淡的沉水香,温暖而有力的手,这是…… 她停止呓语,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奢华精致的帐幔,以及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脸。 “言景深?”她的眉头微蹙。 “是我。”言景深往前挪了挪,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夏月凉略微挣扎了一下:“你是不是疯了,这么晚还敢往我房间里跑!” “魔鬼椒,你不要再瞒着我了,从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从前的事情?” “上辈子是我对不起你,我的灾星体质害了你无数次,甚至到了最后你也是因为我才命丧异国他乡。” “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夏月凉眼中情绪翻滚,用力坐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坦诚相待,促膝长谈(一) 言景深怕她摔了,赶紧伸手去扶,却忘了自己一条腿还跪在地上,险些绊倒。 瞧着他狼狈的模样,夏月凉嘴角翘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也轻松多了。 言景深站起身,有些无奈道:“我说魔鬼椒,是不是只有我倒霉的时候你的心情才会好一点?” 夏月凉道:“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该说只要我的心情能好一点,你再倒霉都心甘情愿么?” 言景深用腿把略有些远的椅子勾过来坐下,笑道:“做了二十多年单身狗,讨好人的本事都退步了。” “你少打岔,方才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从前发生的事情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知道? 是你自己一直在说梦话,季姑娘和春酌鸣笳她们一个字都听不懂,所以才请求我过来瞧瞧的。” 夏月凉瘪着嘴,感觉真是糟透了。 她之所以不愿意告诉言景深自己上辈子的遭遇,就是不想再给他希望。 当然,也有不想在他面前丢脸的意思。 两人关系破裂之后,他好几次都主动来找她,可她一点机会都不给,甚至还放了不少狠话。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在他车祸之后的反应,可想而知他会有多么得意。 还有,奋不顾身前往战乱国家,甚至连最爱的儿子都抛下这种无脑的事情,发生在一向自诩冷情现实的她身上,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反正她命也丢了,所有的事情也成了过眼云烟,完全没有提及的必要。 这些年她也没少梦魇,比刚才更严重的时候也有过,却从来没有引起春酌她们的怀疑。 没想到这一次…… 春酌她们几个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竟敢半夜把言景深请到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嫁不出去了,她们强行骗一个顺眼些的男人掉入陷阱,逼着他对自己负责任。 “魔鬼椒,在我面前一定要这么好强么?难道你以为我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情,还能笑得出来?” “谁知道呢,你敢说自己心里就没有感觉得意?” 得意? 言景深觉得自己真是浑身长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咱俩结婚十年,你难道不明白我有多爱你? 知道我在你心中还有点位置,我高兴得恨不能哭一场,有什么好得意的?” 夏月凉自嘲道:“一见钟情果然不靠谱,如果只是有点位置,我至于那么快就决定嫁给你么?” “一见钟情”四个字,直戳言景深的肺管子。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魔鬼椒,你还记得我们俩初次见面的情形么?” 夏月凉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么,都说一见钟情了,怎么可能不记得。 要不是傅青放了我鸽子,还有你什么事儿?” 言景深苦笑道:“你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才是对你一见钟情,而且是在你十二岁的那一年。” “你说什么?我十二岁那年?” 夏月凉如何肯信他的鬼话。 她十二岁那年,他也不过十四五岁。 且不说那个年纪的人懂不懂什么叫做钟情,他们两人的生活根本没有交集,连见都没见过,钟的哪门子的情? “都什么时候了,我有什么必要骗你?还记得那天你对我说你上初中的第一天,岳父和岳母离婚,以至于你当天下午就转学的事儿么?” “难不成……”夏月凉恍然:“你也是那个学校的?” 言景深道:“开学典礼的那天,我一眼就见到了混在一大群小女生中间的你。 那么多的小姑娘,长得好看的也不少,可谁都不如你显眼。 分明都穿一样的校服,偏生就衬得你的脸比谁都白……” 他沉浸在回忆之中,夏月凉却有些想笑。 这家伙还好意思说他和傅青不一样。 说什么傅青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勾搭效小女娃,而他大学毕业都没有喜欢过女生。 原来全都是编出来骗她的! “你不信啊?”言景深有些委屈道:“我好容易才遇上一个喜欢的姑娘,还没认识呢就消失了,你说我惨不惨啊?” 夏月凉噗嗤笑道:“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屁孩儿,有什么惨不惨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上有那么多的漂亮女孩子,你又帅又多金,还愁找不到女朋友?” “你个没心没肺的,我要是随随便便就能喜欢一个人,还用等到和你再次相遇? 你根本不知道,那个时候你突然消失不见,我用了多长时间才勉强恢复正常。” “切——说得跟真的一样!” “反正你就是信不过我呗!”言景深替她倒了一杯温水:“对了,那时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印象?” “就是那个……开学典礼结束后,你们不是回教室么。 在楼梯间我故意和你邂逅了两次,你就没看见我?”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刀。 全校男生好几千,他不管是身高还是样貌都是数得着的。 这女人就算年纪还小情窦未开,也不至于连爱美之心都没有吧?” 夏月凉笑得头都有些晕。 认识这么多年,她没发现这家伙有自恋的毛病啊? “你再笑我走了啊!”言景深有些气急。 “有本事你就走呗,说得好像谁离不开你似的!” “好了好了,姑奶奶,是我离不开你,得了吧?” 夏月凉按了按眉心:“我那天忘了戴眼镜,看谁都一个样。” “什么?戴眼镜?”言景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记得你不近视啊?” 夏月凉无奈道:“大哥,你好歹也是现代人,总不会连近视手术都没听说过吧? 我上大学的时候做了手术,当然就不用戴眼镜了。 你又没有问过我,我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言景深的视力好得不能再好,夏月凉又不像是眼睛不好的样子,他自然不会主动提视力的事情。 当然,他也真是想象不出连对面的人都看不清是什么感觉。 言景深在自己的脑门上捶了一下。 亏得他还为了这事儿憋屈了那么多年,没想到是这种原因! 第六十四章 坦诚相待,促膝长谈(二) 夏月凉抽出丝帕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既然你那个时候就开始打我主意了,后来相亲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一定都是你设计的!” 言景深本来是不想提这事儿的。 但夏月凉一向精明,想要瞒住她根本不可能。 “这还用说嘛,再有缘分的人,也不可能去哪儿都能遇见。”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去相亲的事儿的?” “还不就是傅青嘛……我先声明啊,待会儿我要说的事情可不是在故意污蔑他。” “你有毛病啊,咱们和他都没有生活在同一个时空,污蔑他有什么用处?” 言景深嘟囔道:“我那不是怕你质疑我人品么……” “你那人品还需要人质疑啊?” “这话真是不中听,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儿上,我不和你计较。 当年你答应和傅青相亲,是为了拉他老爸投资,对吧?” 这事儿本就是夏月凉告诉他的,她自然不会否认。 “傅伯伯是我爸爸的同学,我那时正好需要一笔投资,所以就答应了。反正只是相亲,又不是一定要成。” 言景深笑道:“所以傅青那家伙是什么样子的,你根本就不在乎,对吧?” 夏月凉道:“我当然不会在乎,只是没想到他连这种事情都会告诉你。” “那个时候部队的训练任务特别紧,我哪儿有时间搭理他。 说起来也有些凑巧,那天我刚好回市里办事,听说他已经回国了,便想着约他出来聚一聚。 没想到那小子放他老子的鸽子,回来露了个脸又跑了。 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和一群外国妞打得火热。 我问他怎么不在家里多待几天,他说家里安排他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相亲,他要是不赶紧跑,说不定就要被逼着结婚。 我胡乱应付了几句,结果他就说出了你的名字,甚至把相亲地点告诉我,还开玩笑说让我替他去。” 夏月凉笑道:“难怪傅青后来会那么恨你。” “他恨得着么?也不想想你是多么精明的人,不把他的老底刨上三遍,连男女朋友都没得做,更何况是夫妻。 就他那个滥情的黑历史,傅伯伯就是把傅家所有的财产摆在你面前,你也不可能做他的儿媳。 分明是他自己不争气,能怪得了谁?” 夏月凉对傅青的怀疑并没有打消,因此并不想过多地谈论他。 “我说你的演技可以封神了吧,明明知道即将遇到的是什么人,居然还装得那么像!” 言景深分辩道:“这真不能怪我,见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若是提起从前的事情,你对我哪儿还会有什么好感。 好歹言家也是经商的,亏本生意我当然不会做。” 夏月凉又被他逗笑了,苍白的小脸在烛光映照下也添了些血色,看起来精神多了。 言景深突然想起了她必须点着灯才敢睡觉的事儿。 “魔鬼椒,你怕黑是因为那事儿么?” 夏月凉的笑容瞬间就淡了。 “是,那件事困扰了我十多年,虽然最近几年好多了,但偶尔还是会做噩梦。” 言景深的心揪着疼。 身为一名军人,他太知道那些绑匪有多狠了。 从魔鬼椒的梦话里能听得出,她根本就不肯服软,可想而知死得有多惨。 “你个傻女人,绑匪们要钱你就给他们,何必……” 夏月凉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是那种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人么? 我第一时间就同他们谈好了赎金,谁知那些混蛋居然不讲信用。 赎金都快到了,他们却说等不了了。 最可恨的是他都打算下手了,居然还道貌岸然地同我道歉。 不管我怎么哀求,他却丝毫没有被打动,简直太狠了……” 兴许是言景深也在的缘故,夏月凉头一次没有因为想起这件事而感到害怕。 言景深抬起手,试图像上一世那样安抚她。 但他的脑子很清醒,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造次,否则肯定会功亏一篑。 他收回手温声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算了!”夏月凉长出了一口气:“我以前就和你说过,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之前我总是放不下,甚至隔三差五就做噩梦,想来是事情一直憋在心里。 今天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往后说不定连噩梦都不做了。” “那……”言景深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夏月凉笑道:“咱们俩都这么熟了,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么?” “魔鬼椒,既然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我不相信你心里已经没有了我的位置。所以……” 夏月凉道:“我和你说过的,这辈子我不打算嫁人,更不想触碰情爱。” “好吧,那咱们就不提情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说些实在的。 咱们都是带着前世记忆的人,生活在这个时代,连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找不到。 就如同重逢那一天我说过的,戴着面具生活太难受了,总是要找机会透口气。 我不相信你不觉得憋闷,但除了我之外,你就算在老师面前也不见得敢实话实说。 所以就算为了这一点,你也不该拒绝我。” “我说你这人真是……”夏月凉摇了摇头。 “反正我的心意和上一世没有任何区别,除了你之外我不会接受任何一个女人。 如果你一辈子都不答应,那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不就是个名分么,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而且咱们压根儿就没离婚!” 他一开始说得凄凄惨惨的,夏月凉听了还有些心酸。 死灾星性格十分阳光,生活态度一向都是积极的,什么时候见他这副样子? 可接下来他的话味道就有些变了。 这不就是耍无赖耍光棍么? 上辈子的婚姻关系都能带到这辈子,而且还敢和她要名分?! “我累了,你回去吧!”夏月凉往下挪了挪,重新躺回了床上。 “魔鬼椒,难得咱们有机会好好聊一聊,你别这么扫兴好么?” “你没见我还生病呢!” “我已经问过太医了,他说你并无大碍。” 第六十五章 坦诚相待,促膝长谈(三) 是人就会生病,夏月凉当然也不例外。 上一世她和言景深婚后一直是聚少离多,生病时多半都是自己一个人扛。 但有一次他回家探亲时她也染上了重感冒,病情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兴许是心怀愧疚,他那个时候特别紧张,连挂水都不准她出门,而是把医生请回家中。 还有比这更过分的。 明明她能走能动,他却连床都不让她下,别说吃饭,连上卫生间都是他抱着去的。 两相对比,她现在的待遇简直没法儿提,连休息都要被他打扰,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并无大碍。 言景深并不喜欢柔弱的女人,但夏月凉就是这么个长相,明知她的性格有多强悍,他还是忍不住把她当成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替她掖了掖被子,他温声道:“重感冒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是我不舍得离开。 快二十年了,我都不记得和你促膝长谈是什么滋味……” 夏月凉被他说得心里酸溜溜的。 两人关系好道那些年,真的是一分钟都不愿意分开,也总有说不完的话。 没营养的斗嘴,东拉西扯的胡侃,却是最美好的回忆。 “其实我就是想躺着,并不觉得困。” 她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一般。 言景深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那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 夏月凉笑道:“喂,你不是想聊天么,怎的又不说话了?” 言景深调整了一下坐姿,歪着头看着她。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那玉树临风是怎么遇见你的?” 提起这件事,夏月凉颇有几分无奈,遂把那一日在小树林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的确是帮了我很大的忙,而且还受了伤。但说句实话,如果没有他,顾衍南的人未必能找得到我……” “真的啊?”言景深忍不住笑了,但调侃的意味很浓。 夏月凉嘴硬道:“我又没有怪他,只是做了个假设而已。 不过我真是没有想到,林风居然是老皇帝的人。” 言景深道:“你这话算是提醒我了,他毕竟是老皇帝的人,咱们多少也得提防些。” “除了你的真实身份,其他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有时坦荡一些,反倒能赢得更多的信任。 只不过我听林风话里话外的意思,老皇帝对你的兴趣似乎超过了博思王。 你自己最好想清楚,是不是真的打算装一辈子的孙子。” “你这是在试探我么?”言景深凝着她的眼睛问道。 夏月凉嗤笑道:“我又没打算和你发展什么关系,试探你做什么?” 言景深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他撇着嘴道:“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这辈子的野心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至于那把椅子,别说我只是装孙子,就是真孙子我也不感兴趣。” 夏月凉没打算和他分辩,更没有心思开玩笑。 “既然没有兴趣,你就得提前做好准备。上贼船容易,想要完好无缺地下去是很难的。” 她这些话关心的意味十分明显,言景深心里舒服多了。 “我又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毛头小子,当然会为自己安排好退路。 魔鬼椒,那个……” 他突然间变得吞吞吐吐,像是舌头打结一般。 “你又怎么了?”夏月凉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是这么想的啊,咱们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开了有些小秘密是不是也可以分享一下,比如说……” “比如说什么?”夏月凉故作没听懂,语气十分平淡。 “比如说那夜君迴,他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并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时机还不到,暂时不能告诉你。 而且,你敢说对我就一点隐瞒都没有么?” “我当然没有,别的不说,就连最重要的身份问题都早就告诉你了。 这就相当于把性命都交到了你的手里,难道还不能赢得你的信任么?” 夏月凉道:“你连顾衍南的老巢在哪儿都知道,追踪的方向也没有半点偏差。 而且他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水性明显及不上你。 如果你当时尽全力,他就算真的能逃走,至少也得留下半条命。 可他看似十分狼狈,其实根本就没受什么伤,这件事你难道不该解释一下么?” “媳妇儿如此聪明,我真是压力山大啊!”言景深笑道:“老皇帝疑心病太重,我虽然想立功,却又不想这么快就立下太大的功劳,总要给他一点发挥的空间。 年轻人嘛,总是要遭遇一些挫折才真实,也可以防止引来其他人的妒忌。” “瞧把你精明的!”夏月凉笑骂了一句。 言景深考虑得如此周到,说明他的确是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她也就不用担心了。 “魔鬼椒,等你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想过要怎么生后吗?” “你指的是搬到闻老狐狸?”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吧。” “好容易重活一次,我当然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只不过如今我除了父亲之外,还有祖父祖母和那么多的亲人,总不能只考虑自己。” “太师和老夫人是恩爱夫妻,膝下又有那么多的儿孙,哪里就离不开你了。 你最不放心的其实是老师,对吧?” 夏月凉叹了口气:“你说的都对,我父亲不愿意续弦,甚至连个小妾都不肯要,一旦我离开,他就太孤单了。” “这好办,老师压根儿就不是那种贪恋权势的人,到时咱们去哪都带上他。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我,但我脸皮厚点子多,总能把他哄得高高兴兴。” “谁跟你是咱们?”夏月凉白了他一眼:“蹬鼻子上脸这种事情你想都别想。 父亲厌恶官场,但他已经是祖父唯一的选择,注定是无法离开朝堂了。” 言景深补充道:“如果渣王爷当上皇帝,事情就更麻烦了。” “是啊!我最愁的就是这个。” 夏月凉抬眼看着他,半开玩笑道:“不如你就牺牲一下?让老皇帝把位置传给你,就没有人会刻意针对夏家。 我父亲便能离开朝堂,着我回到半池山庄,那小日子过得才叫舒坦呢!” 第六十六章 来自夏繁霜的审问 言景深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在夏月凉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说你还真是自私啊,不仅自私,而且还特别坏!” 夏月凉咯咯笑道:“当皇帝还不好啊?” “好啊,怎么不好?”言景深也笑道:“等我当了皇帝,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你为皇后,看你敢不敢抗旨不遵。” 夏月凉翻了个身,再也不想理他了。 “我说你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就不理人了?” “我是真的熬不住了,你还是回去睡吧,有话咱们以后再说。” 言景深想问的都全问了,想听的也听了个七八分,又见她确实是一脸倦容,只能道:“那你好好休息,病好之前不要四处乱跑,更不要瞎操心。” 夏月凉抽出手挥了挥,表示她知道了。 “我走了啊,你赶紧睡觉。” 言景深又打量了她的后脑勺一番,这才缓步退了出去。 “二公子……”春酌和鸣笳凑过来问道:“姑娘怎么样了?” 言景深先看了歪在椅子上养神的季云蓁一眼,轻声道:“已经没事了,你们好生照顾师妹,我就先告辞了。” 大半夜把人往外撵,俩丫鬟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但对方是外男,她们今晚上的行为已经是大胆至极,如何还敢挽留。 两人把言景深送出去,看着他走远了才回房。 ※※※※ 夏月凉睡得极为香甜。 可以这么说,自从她穿越之后,就再也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春酌,鸣笳——”她闭着眼睛喊道。 然而,房间里异常安静,她并没有等来丫鬟们的应答。 “嗯?”夏月凉把眼睛撕开了一条缝。 一阵轻笑传入她耳中,眼前是一张如满月一般的脸庞,正是她的好堂姐夏繁霜。 夏月凉猛地惊醒:“夏繁霜,你不好好待在屋子里休养,跑这儿来吓唬谁啊?” 夏繁霜按住她的肩膀:“我说你激动个啥啊?我好着呢,没吹风没走路,是让人抬软轿送过来的。 姐妹一场,就兴你处处为我考虑,样样帮我解决,我就不能关心你一下啊?” “我就是受了点风寒,睡一觉也就好了。你这才刚生了孩子,若是不好好将养,落下毛病怎么办?” 夏繁霜嘟着嘴道:“你看我来都来了,就别数落我了嘛。” 夏月凉道:“你来就是为了关心我?” 夏繁霜嘿嘿笑道:“当然是为了关心你,顺带再问你点事儿。” “你是想要问点事儿,顺带关心我一下吧?” “哎呀,都一样啦。”夏繁霜拽着她的被角:“三妹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瞒着我!” 夏月凉道:“我瞒你什么了?” 夏繁霜压低声音道:“你别忘了这里是雅苏王宫,而我是王宫的女主人,只要我想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住。” 夏月凉笑道:“那你的陪房被人收买,还在房间里挖了密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我说不过你!”夏繁霜可怜兮兮道:“人家才刚受了惊吓,你没说好好安慰一番,还故意戳人家的痛处!” “好了好了,哭不出来就别装了。” “人家才没有装,只是太医说月子里流眼泪伤眼睛,所以强忍着。” “你再说一句‘人家’,我明天就回奉国。” 夏繁霜赶忙道:“真翻脸了啊,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就是听说二公子昨晚来看你了,所以来关心一下,没有恶意的。” “想知道什么就问吧,省得你又胡乱猜测。” 夏繁霜再次露出笑容:“大半夜的找他聊天,你还好意思说你们俩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吧,他什么时候上咱家提亲,我也好给你准备添妆礼。” 夏月凉懒得多做解释,只能道:“你如今财大气粗,好好准备一份大礼也是应该的。 反正我快及笄了,随时都有可能出嫁。” 她这般坦荡,夏繁霜这个八卦爱好者反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反正你一向都比我厉害,总会有办法让祖父和四叔同意这桩亲事,我就不操心了。 我一大早到这儿来,还有些其他事情想要问你。” “想问顾衍南?” 夏繁霜点点头。 三妹妹在她面前一向都是这么直接,她都不好意思扭捏了。 “这次把我掳走的人的确是顾衍南,他这人诡计多端皮厚心毒,幸好言景深及时把我救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三妹妹,顾衍南为何要盯着你不放?” 她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笨。 三妹妹的身份虽然不低,但比起雅苏王唯一的儿子,价值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顾衍南耗费那么多精力,甚至都已经成功带走了儿子,最终目的却是三妹妹,这一点她着实想不明白。 且不说顾衍南是不是真的看上夏月凉,这种话她是真说不出口。 况且夏繁霜曾经喜欢过顾衍南,实话实说没有任何益处。 “他想要谋夺奉国江山,所以想先对付咱们夏家。 他当年想方设法祸害大哥,如今又千方百计对付我,都是为了达到削弱夏家的目的。 毕竟大哥是嫡长孙,而我是四房唯一的孩子,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这番话极有道理,夏繁霜不得不认同。 可她终究还是个恋爱脑,想问题总会免不了往那个方向偏。 “三妹妹,顾衍南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夏月凉的嘴角抽了抽。 “他那种人连心都没有,你觉得他会看上谁? 再说了,我和他一共也没见过几次,连话都没有说过,而且那时我还不满十二岁,你觉得他能看上我什么?” “可我觉得你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年纪虽然小了点,但总是会长大的啊。 他那人挑剔得很,一般的庸脂俗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我说你够了啊,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和我们夏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这笔账迟早都要找他算清楚的!” 夏繁霜点点头:“也是,大哥的腿伤虽然已经痊愈,咱们也不能当事情没有发生过。 还有我和宝宝,这一次险些就被他给害了,这个仇一定要报!” 第六十七章夏月凉的育儿经 肉嘟嘟的圆脸小娘子,又是刚做了母亲,怎么看怎么温柔。 明明是在放狠话,感觉还是软软糯糯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夏月凉坐起来,歪靠在床头看着她,笑道:“咱们别说这些扫兴的事儿了,被顾衍南那厮这么一折腾,小外甥的洗三我都没赶上。” 提起这个,夏繁霜的火气一下子就窜起来了。 “洗什么三啊,宝宝虽然平安归来,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之前那么乖巧,现在却变得特别黏人还爱哭,除了我和塔米尔,旁人多看他一眼都要哭。 我重新给他找了乳娘,他一口都不肯喝,这几天都是勉强喝点羊乳,瞧着像是瘦了。 为了照顾他,塔米尔都好几天晚上没睡觉了。 现下父子俩睡得正香,我记挂着你又怕扰了他们,所以抽空过来瞧瞧。 可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奉国贵女是不兴亲自哺乳的,夏繁霜自小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夏月凉深知改变她的观念很难。 因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劝说夏繁霜亲自喂养小王子,反正乳娘早就安排好了,怎么也饿不着他。 现在不一样了,才刚出生几天的小婴儿,喝母乳才是最好的选择。 “二姐姐,小外甥不肯接受乳娘,那你就没想过自己喂他么?” “我……亲自喂?”夏繁霜果然没有这么想过。 “母亲喂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么?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妇人生孩子,谁请得起乳母啊?” 夏繁霜有些为难道:“可我好像没有……” “不喂肯定就没了啊,待会儿你回去让小厨房给你炖些汤水,多喝些试试看。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请太医给你开哥方子,反正不能饿着小外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夏繁霜心中最重要的人当然是儿子,父母兄弟丈夫都得往后靠。 “那我待会儿回去就试试,宝宝总喝羊乳也不是个事儿啊。 不过么……” 她斜眼看着夏月凉:“每次我觉得你不对劲儿,你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说服我。 可这一次你又如何解释?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连怎么养孩子都知道。” 夏月凉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世上有那么多的女子,不见得都是学识过人的才女,做过娘的却比比皆是。 咱们府里和半池山庄有那么多的仆妇,每年都有人生孩子,就是听也听会了。 半池山庄有个妇人生了十几个孩子,最喜欢的就是与人念叨生养孩子的事情,你觉得她的经验够丰富么?” 夏繁霜没有婆婆,母亲罗氏又不在身边,对养孩子的事情当然是感兴趣的。 “那你根据我的情况,捡些有用的说一说。” 太师府和半池山庄仆妇当然是多的,每年也确实有许多的孩子降生。 但夏月凉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们怎么可能在她面前说生养孩子的事情。 就连那个生了十几个孩子的妇人,也都是她杜撰的。 所谓的经验,全都来自于上一世的她,指点夏繁霜几句完全没有问题。 “亲自喂养孩子还是有很多好处的。你别看他们还小不懂事,其实也是有感情的。 你亲自喂养小外甥,母子之间相处的机会就多,他将来就会与你格外亲近。” 夏繁霜对这个说法特别认同。 奉国京城里的贵妇人们就是这样,生下孩子之后就交给乳母喂养,结果孩子长大之后同乳母的感情往往都比较深。 反倒是对自己的亲娘,往往都是尊敬大过感情,总不似百星家的母子那样亲热。 当初她与母亲也差不多,虽然乳母早早就被遣走,在她心目中却比母亲更加温柔慈蔼。 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有了儿子,当然不希望被个乳母给比下去了。 “你这话很有道理,以后我不单要亲自喂养宝宝,他的饮食起居和教养也要亲力亲为。” “凡事都要讲个度,你的脾气我非常了解,一不小心就把事情做过头了。 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不能养得太娇了。” 其实在她看来,女孩子也不能养得太娇,也不能太乖。 太娇容易惹人厌,太乖容易遭人欺。 夏繁霜有些迷糊。 “宝宝还小呢……” “小孩子长得很快的,小外甥是雅苏王的嫡长子,将来要帮着他父亲守土固疆治理国家。 你若是因为心疼就把他养得娇气了,将来他怎么顶立门户,又怎么坐得稳王位?” 夏繁霜嘟了嘟嘴:“我随便说一句,你立刻就有十句八句回过来。 与其这般数落我,不如教教我该怎么教养孩子。” 夏月凉道:“身为母亲,最要紧的当然是把孩子的生活照顾好。 另外,你也要严格要求自己,多读些书多学点本事,让孩子耳濡目染,也做个喜欢学习的人。 再有,你切不可在孩子面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女人很容易培养出同样小肚鸡肠的儿子。” 夏月凉也是豁出去了,恨不能把自己上辈子的育儿心得一股脑教给夏繁霜。 阿狸长得漂亮又聪明,但大家最喜欢的还是他的性格。 若是小外甥也能和他一样,做个大气爽快的男孩子,对他的将来只会有好处。 夏繁霜眉头皱了起来,这也太难了…… 她自己就不是个聪明人,性格也没那么大气爽快,到底该怎么培养儿子? “三妹妹,其实我觉得吧,照顾宝宝的生活我没问题,可他的教养交给塔米尔不就得了。 他也是宝宝的父亲,由他亲自教养岂不是更好?” 夏月凉一噎。 上辈子言景深很少回家,教养孩子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为了把他教育好,她也是费尽了心思。 即便她已经尽力,阿狸也足够优秀,却还是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男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父亲,这话是老辈人说的,后来她也时常这么想。 若是言景深一直陪着她们母子,或许她就能活得轻松些,阿狸也会更加出色,而且也更招人喜欢。 可她方才传授育儿经时,居然忘了小外甥是有父亲的,他的教养自有李元彧负责。 第六十八章 善解人意的中二少年 见小堂妹终于被自己问倒,夏繁霜得意极了。 “这才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可算是正常了一回。” 夏月凉懒得与她分辩,笑道:“教养孩子是一门大学问,谁也不敢说自己的方法就一定是最好的。 而且凡事因人而异,好的方法也不一定每个孩子都适用,只能慢慢摸索逐渐调整。” 夏繁霜听得一愣一愣的。 搞了半天,三妹妹还是比她聪明有主意。 夏月凉笑道:“我感觉好多了,要不我换身衣裳送你回去,顺带还可以瞧瞧小外甥。” “好吧,我也有些想宝宝了。” 夏月凉下了床,自去洗漱换衣不提。 ※※※※ 再说言景深。 他虽然年轻身体底子也好,但一连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还是感觉有些疲惫。 回房之后他便上床睡觉,直到天光大亮了才醒来。 听见内室有了动静,端木阳推门而入:“公子你醒了啊,属下把热水喝早饭都准备好了。” 等言景深洗漱好穿戴整齐,端木阳已经把饭食摆在了桌上。 言景深拿起一个馒头,问道:“司徒留呢,昨日回来之后就没见到他。” 端木阳道:“他一早就去找那玉树临风,公子若是有话要和他说,属下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不必了,我也有些话想要和林风说,还是我自己过去一趟吧。” 他匆匆用过早饭,直接去了另一座客院。 林风并没有伤筋动骨,但小腿上的伤口非常深,又流了不少血,不得不安心休养。 言景深走进屋里,就见他歪靠在床头正和司徒留说话。 “你家公子来了。”他小声提醒了一句。 司徒留转身,就见言景深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公子,你可算是睡醒了。”他笑着站了起来。 言景深点点头,视线已经锁定在林风脸上。 都说十几岁的少年变化是最大的,近两年的时光,这家伙居然一点也没变。 个头儿和身材都和从前差不多,额前的碎发也一样,还是那样的傲气十足。 “玉树临风,这几天只顾着赶路了,都没和你说上话。 你的伤好些了么,要不要我让人再去把太医请来帮你瞧瞧?” 林风道:“小爷没那么娇贵,若非夏三姑娘极力邀请,我可不想困在这金丝笼里。” 言景深使了个眼色,司徒留躬身退出了房间。 林风懒洋洋道:“我的事情都和夏三姑娘说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去问她就行。” “我都站在你面前了,为何还要去找她?” “你不是喜欢她么,我这是为你创造和她见面的机会。” 言景深寻了把椅子坐下,笑道:“哟,我看你年纪不大,还挺有经验的嘛!” 他和林风不熟,所以这话说得还算客气。 如果换成墨千黎,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毕竟对方曾经那么中二…… 林风翻了翻眼皮:“说得好像你已经是老头子了一样。” 言景深道:“不和你扯这些了,听夏三姑娘说你是皇祖父的人,有这回事儿么?” “你这是不信夏三姑娘的话,还是觉得我不配做陛下的人?” 言景深有些头大。 与人套近乎,他一向都是无往而不利。 可面对这个说话总带刺的中二少年,他真是聊不下去了。 却听林风又道:“之前同二公子联络的人就是我,一共三张字条,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言景深之所以基本掌握了顾衍南的行踪,甚至还知道他老巢的位置,至少有一半是得益于那几张字条。 他暗道,幸好自己多留了个心眼,没有对顾衍南赶尽杀绝。 老皇帝手里有这么多厉害的人物,擒获顾衍南不说很容易,但花些心思还是能做到的。 可他偏生要把任务交给自己,还明里暗里派人协助,目的就是要把他捧起来。 毕竟他头上还压着一个博思王,若是没有让众人信服的理由,很难越过去。 问题是他压根儿就没想当皇帝,这样的功劳还是算了吧。 当然,老皇帝的心眼比筛子眼儿都多,捧他上位的同时也替他树了不少敌人。 就如同当年的博思王一样,若是通不过考试,便会被他无情抛弃。 言景深不想做皇帝,但他为了替父母报仇,也为了夏月凉,更为了将来他们能够全身而退,他必须拥有足够强的实力。 所以他既不能做靶子,也不能让老皇帝失望,这个度必须掌握好。 想到这里他笑道:“我当然不会怀疑你,只是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替皇祖父做事的?” 林风道:“等你啥时候做了皇帝,我自然会为你做事。” “好吧,那我没啥好问的了,你的腿确实好些了么?” “习武之人受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若不是想着和你单独聊一聊,我早就离开了。” “我没听错吧,你想和我单独聊一聊?” “你来找我,不就是想要和我单独聊一聊么?” 言景深终于被逗笑了。 他就知道,能入得了老皇帝眼的人,怎么可能如此中二。 “林风,你愿意来帮我么?” “帮你?”林风笑了笑:“二公子手下那么多的能人,我能帮你什么?”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同意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何况是在陛下手底下做事。 二公子与其问我,不如等回京之后去问陛下。 只要他不反对,我没有意见。” 言景深十分欢喜。 想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最不能缺的就是人才。 如今他手里已经有了一支几百人的精锐,需要的只是合适的时机。 “你的伤还没有痊愈,还是不要着急离开,万一伤口发炎麻烦了。 更何况这里还有太医,真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处理。” “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我一向都是独来独往,这里人多嘴杂乱哄哄的,反倒影响我养伤。”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想离开,别忘了让人告诉我一声。” 林风抱了抱拳:“公子若是方便,替我告诉夏三姑娘一声,就说我不方便去同她辞行,就此别过了。” 言景深挑了挑眉:“没问题。” 魔鬼椒果然比他有魅力,连在中二少年这里的待遇都不一样。 第六十九章 慈母之心(一) 夏繁霜吩咐下人们又抬了一顶软轿过来,姐妹二人一起乘轿回到了她的院子。 回到正房,就见一名怀抱襁褓的年轻妇人候在门口。 花影轻轻斜了她一眼。 这女人也是没个眼色,自家姑娘好容易才恢复了几分,她偏要凑上来添堵。 有什么事儿难道不能等几日再说么? 那妇人生得细眉细眼,样貌虽然不算标志,倒也清秀干净。 见花影似乎很不待见她,白白净净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正想退下,刚下轿的夏月凉唤道:“慢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另一顶软轿中的夏繁霜也挑起轿帘一角。 不得已,花影只能带着那妇人过来行礼。 “奴婢给王后娘娘请安。” 妇人没见过夏月凉,只能冲她福了福身:“姑娘好。” 这样的场合夏月凉当然不会越俎代庖,她对夏繁霜点了点头。 夏繁霜看着那妇人道:“那天我不是让你回去了么,怎的今天还在这里?还有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妇人道:“回王后娘娘,小妇人本来是要离开的,可这孩子瞧着怪可怜的,我一时心软就照顾了她几日。” 夏繁霜险些抽自己一个嘴巴。 自从那一日发现孩子被人掉包之后,整个王宫就乱成了一锅粥,她更是直接晕倒人事不省。 后来儿子被找回来了,她和塔米尔一心扑在他身上,早把那个小女婴忘得一干二净。 她承认自己不够大气,但也不至于迁怒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孩头上。 雅苏人虽然比奉国人淳朴,但拜高踩低的事情在哪儿都有,大家都是看主子的意思行事。 这小女婴也就比儿子大了半个月,若是没有人照顾,恐怕早就没命了。 她瞪了花影一眼。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这丫头自作主张,不准旁人在自己和塔米尔面前提起这事儿。 虽然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人命关天啊,怎可如此草率? “你叫什么来着??”夏繁霜问那妇人。 妇人又福了福身:“奴婢是娘娘的陪房冯老三的弟媳妇宋氏。” 夏繁霜的陪房有一大群人,她认识的不足三成,能叫出名字的就更少。 像宋氏这样不管事的年轻妇人,她从前连见都没见过。 那一日宋氏来试着照顾小王子,结果小王子根本不让她抱,因此夏繁霜没能记住她的名字。 她吩咐道:“把这孩子抱进我房里,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是。”宋氏跟着花影,尾随在众人身后进了正房。 丫鬟们伺候夏繁霜换了衣裳,又把她扶上床躺好。 “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 “是,娘娘。”宋氏小心翼翼上前,把怀中的小女婴轻轻放在她身边。 比起那一日初次见面时,小女婴越发白净,小脸像是又胖了一圈,足见这几日并没有受委屈,而是被照顾得非常不错。 做了几天母亲,夏繁霜抱孩子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 她动作轻柔地抱起小襁褓,眼中满满都是怜爱。 夏月凉把花影拉到身边,低声问道:“这孩子的来历可查清楚了?” 花影摇摇头:“王爷已经派人出去查了,不仅是王城,整个雅苏城都没有女婴失踪。 而且瞧这孩子的模样,并不是雅苏人的长相。 三姑娘,奴婢觉得她应该是顾衍南从其他地方寻来的。” 夏月凉在心里咒骂了顾衍南一万遍。 世上最无耻最恶毒的就是人贩子。 顾衍南不是人贩子,但他做的事情更加无耻恶毒。 但凡李元彧和夏繁霜少了几分理智,把儿子遭受的苦难算到小女婴头上,这孩子还有命么? 夏月凉也是做过母亲的人,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二姐姐,让我也抱抱。”她在床边坐下,朝小女婴伸出了胳膊。 “你会抱么?”夏繁霜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三妹妹的确聪明,养孩子的事儿比她懂的都多。 可有些事情不是懂就能做好的,更重要的是实践经验。 她就不信了,三妹妹连抱孩子这种事情也能不学就会。 “喏,小心点啊,小孩子软着呢。”她把小女婴轻轻放在了夏月凉的胳膊上。 夏月凉笑了笑,把小女婴拢进怀里,动作明显比夏繁霜熟练。 更惊人的是,之前一直十分安静的小女婴,居然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夏繁霜酸了。 这什么破孩子啊,自己方才抱她的动作比抱儿子的时候都温柔,她连个笑脸都不肯给。 怎的到了三妹妹这个“生手”的手里,居然笑得如此开心? 难不成这么小的孩子也好色,见三妹妹长得比自己漂亮就拼命讨好? 不对啊,这是小女婴,要发花痴也不该对着女子吧? 夏月凉轻轻拍着小女婴,嘴里轻轻哼着小曲,整个人散发着暖暖的光芒,美得令人窒息。 这样的美与她的相貌没有丝毫关系,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魅力。 不仅是夏繁霜,屋里所有人都看呆了。 “二姐姐,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夏月凉偏过头看着夏繁霜。 夏繁霜道:“能把她送回父母身边当然是最好的,可咱们连她是哪儿的人都不清楚,上哪儿去找她的父母?” 夏月凉笑道:“这孩子特别合我的眼缘,要不然我把她带走?” “说什么呐!”夏繁霜在她腿上拍了一下:“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身边多了个小女婴,别人会怎么想? 就算你不在乎,博思王府二公子的想法你就不考虑一下? 他毕竟是皇孙,脸面也是很重要的。” 听她提起言景深,夏月凉嘴角弯了弯。 死灾星做梦都想要女儿,为此还小小嫌弃了一下阿狸。 后来阿狸稍微长大了一点,他又开始琢磨生女儿的事儿,简直跟入魔了一般。 如果这辈子两人依旧在一起,他绝不会嫌弃这个小女婴,甚至会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 想到这里她轻轻摇了摇头。 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都已经把话说绝了,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发生。 “我说你还笑得出来啊?”夏繁霜接过孩子,气鼓鼓道:“我刚才已经想好了,这就是我的女儿,谁都别想把她带走!” 第七十章 慈母之心(二) 夏月凉方才的话是心里话,但不可否认也有试探夏繁霜的意思。 她是真的心疼这个孩子,想要好好照顾她,把她抚养长大。 当然,她也没有那么任性,自然会给这孩子找一个合适的身份,而不是让自己身败名裂。 假若夏繁霜愿意收养就更好了,毕竟孩子还太小,需要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 “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可一定要想清楚了。还有姐夫那边也要好好商议,绝不可自作主张。” 夏繁霜轻轻刮了刮小女婴的鼻子:“这孩子落到我手里,就说明她与我有缘分。 况且这王宫里人也太少了,小孩子更是只有宝宝一个。 把这孩子留下,她和宝宝就像是孪生姐弟一般,相互照顾相互扶持,平日里还能一起玩,多好啊! 至于塔米尔那边你也不必担心,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不会舍得把这孩子交给别人的。” 夏月凉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李元彧,不用猜测都知道他会怎么选择,否则她怎么可能用这种事情来为难自家堂姐。 她假装不舍地看着小女婴:“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放弃了,就当多了个小外甥女。” 夏繁霜道:“我提醒你啊,回去之后千万别在我娘面前说实话。她那人心眼小,万一知道了这孩子的来历,肯定又要百般挑剔,我怕委屈了孩子。” 夏月凉笑道:“这事儿恐怕有点麻烦,你生孩子的那一天,我和姐夫都已经写信回去报喜了。 全家人都知道你生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突然添了个女儿算怎么回事儿?” 夏繁霜又道:“我自然不会说这孩子是我生的,若是家里人问起,就说她是塔米尔远房表弟的孩子。 因为她的父母都没了,所以我和塔米尔就把她养在身边。 雅苏王室的女孩儿,我们夫妻当然有责任照顾,我娘还能有什么话说?” 夏月凉笑道:“合着你这是让我配合你撒谎啊?” “反正我已经和你说了,要是我娘那边又起什么幺蛾子,那就是你泄的密!” 夏月凉无奈地撇撇嘴。 又耍光棍! 她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以至于连夏繁霜都敢威胁她了? 小女婴还没有满月,很快又睡着了。 夏繁霜把她交给宋氏:“我的话你也听见了,今后你就是这孩子的乳娘,一定要把她照顾好。 之前管事答应给你的月钱,我一文都不会少你的。 若是这孩子养得好,我还会重重赏赐于你。” 说罢她又对花影道:“之前我给宝宝布置的那间屋子,就让给这孩子了,你去瞧瞧还缺了些什么,全都给她们补齐了。” 花影赶紧道:“奴婢知道了。” 宋氏千恩万谢,抱着小女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内室。 夏繁霜有些累了,身子一歪靠在了大迎枕上。 “三妹妹,你好像特别喜欢小孩子。” 夏月凉笑道:“小孩子单纯可爱,谁会不喜欢呢?” “别人家的小孩子再可爱,那也是别人家的。只有当你做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能体会到不一样的感受。” “你身体还虚弱,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 被她戳破心事,夏繁霜恼了。 “每次都是这样,一开口你就拿话堵我!我是你姐姐,说你几句都不行啊?” “行啊,你赶紧说吧,我洗耳恭听。” “三妹妹,从前我做过糊涂事儿,多亏了你及时拉了一把,我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我时常在想,女孩子是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不要随波逐流。 但从别人的教训中汲取经验也是必须的。 你可不能像我从前一样,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人不珍惜,眼睛只盯着那些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 见她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夏月凉只好敛住了笑容。 “言景深就那么好啊,以至于你们夫妻俩轮番做说客?” “一开始我得知他是博思王的儿子,是不想让他接近你的。 可后来我发现,他和博思王不一样,和其他皇室子弟也不一样,觉得只有他这么出众的男子才配得上你。 直到这一次顾衍南算计咱们,我才真的看清楚了他这个人。” 夏月凉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听夏繁霜又道:“你千万别以为我是为了感恩,所以才把你推给他。 我听塔米尔说,那天他们去营救宝宝,一回来就听说你失踪了。 当时言景深的样子太吓人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重要。 他本就是两天两夜没合眼,却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带着人出去救你。 虽然我不清楚这几日他都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把你救回来的,但我知道一定非常艰辛。 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一味地付出不可能长久。 你这么聪明,这个道理肯定是知道的,所以趁着他的耐心还没有耗尽,你可要抓紧了。 错过了这么好的男子,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言景深对她有多好,夏月凉比谁都清楚。 至于说错过他自己就会后悔,夏月凉倒不这么认为。 她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婚姻的看法完全不同。 婚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但也不似传言中那样可怕。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想过要第二次走进围城之中。 “好吧,我答应你回去认真考虑这件事,但我不保证结果一定是你期盼的那样。” 好容易说动她,夏繁霜高兴极了。 二公子是四叔的学生,有的是机会讨好三妹妹。 人心都是肉长了,迟早有一天三妹妹一定会被他打动。 “喂,你答应过我的,会在雅苏城多待一段时间,可不能食言。” 夏月凉笑道:“好啊,那我就在你这里住上十年八年,到那时你和姐夫的孩子都有一大群了。 到那时咱们带着孩子们一起回奉国,长辈们一定高兴得很。” “十年八年,合着你是不想让我回家啊?” “我哪儿敢啊,只是你那么喜欢孩子,必然要一个接着一个生。 奉国京城那么远,一路上又不太平,雅苏城附近又是沙漠,你觉得自己能行么?” 第七十一章 也叫阿狸? 姐妹二人说得正热闹,外间传来的丫鬟婆子们请安的声音。 夏繁霜伸长脖子看向房门:“塔米尔终于睡醒了,我早就想宝宝了。” 夏月凉打趣道:“你这就是典型的有子万事足,连夫君都撇一边去了!” “不懂了吧?”夏繁霜压低声音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谁都比不上!” “霜儿和三妹妹说什么体己话呢?”李元彧推开房门,抱着小王子走来进来。 夏繁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正和三妹妹夸你呢,快把宝宝给我。” 李元彧脚步轻快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小襁褓递给妻子。 他不错眼地看着母子二人,只对夏月凉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夏月凉暗暗咋舌。 她终究还是小看夏繁霜了。 人都是会成长的,如今的二姐哪里还有半分恋爱脑的影子,妥妥的人间清醒啊!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都不能因为爱而迷失自我。 迷失自我等同于没有了灵魂,而一个没有了灵魂的人,终究会失去一切。 “三妹妹,快来看看宝宝。” 夏繁霜一边说,一边往夏月凉那边凑:“宝宝,这是娘的妹妹,你的小姨母。” 这并不是夏月凉第一次见小王子。 但今日的他已经不是才刚出生那一日的模样。 红彤彤的皮肤变白了,肉嘟嘟的小脸瘦了些,比之前添了几分清秀,眼睛都变大了。 夏繁霜心疼地看着儿子:“我没说错吧,宝宝就是饿瘦了好些。” 夏月凉的心里也很不好过。 小婴儿都是见风长,只要营养跟得上,真的是一天一个样。 当初阿狸就是这样的,刚生下来的时候一点也不胖,小小的他居然能看出言景深那一双大长腿的影子。 然而,短短半个月之后,他就长出了一身小肉肉,大长腿早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肉缝能夹死蚊子的小胖腿。 小王子则完全相反,如果抱去称一称,还有没有八斤都难说。 李元彧就在旁边,有些话她不好说得太直接,只能温声劝道:“小孩子只要能吃饱很快就会长胖,你千万不能伤心,会有影响的。” 夏繁霜点点头,轻轻抚了抚儿子那毛茸茸的小脑袋。 夏月凉笑着问李元彧:“小外甥出生都好几天了,二姐夫给他取了什么名儿?” 李元彧笑道:“李姓是奉国皇帝所赐,历代雅苏王嫡长子的名字也都是请当朝陛下恩赐。 至于雅苏名字,按规矩都是族中长老来取。 所以我这个父亲也就能给宝宝取个乳名。 只不过我虽然也念过些书,可到了给孩子取名的时候脑子就乱了。 总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弄了好久也没个结果。 后来我和霜儿商议,她说三妹妹学识渊博,不如就请你给取一个。” 夏月凉急忙摆手:“我不行的……” 取个乳名根本不需要什么学问,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给儿女取乳名的时候还不是张口就来。 再者说,给孩子取乳名是独属于父母的权力,她凭什么剥夺? 夏繁霜白了她一眼:“多大点事儿啊,瞧把你给为难的!” 夏月凉顺着她的话道:“既然不是大事儿,那二姐姐就取一个。 做娘的给孩子取的乳名,既亲热又有意义。” 李元彧也笑道:“三妹妹说的是,霜儿就给宝宝取个乳名吧。” 夏繁霜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笑着指向宝宝的眼睛。 “你们瞧,阿狸的脸圆圆的,眼尾往上翘,像不像我从前大哥给我抓的那只小白狐? 要不咱们就叫宝宝阿狐……呃……还是叫阿狸好了!” 夏月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直接忘了呼吸。 这是什么跟什么嘛,二姐姐居然能想到这两个字。 当初阿狸的乳名是言景深取的,但和狐狸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的理由是阿狸肥嘟嘟的特别可爱,活脱脱像一只小河狸。 一开始夏月凉根本不同意,她的儿子长得那么漂亮,哪里像河狸了? 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言景深在这件事情上却格外坚持。 他说儿子的名字就是爷爷取的,乳名怎么也该轮到他了,好歹阿狸还是他亲自接生的。 夏月凉懒得和他争吵,但也拒绝接受这个乳名,这事儿就这么搁置了。 但她低估了言景深的宣传能力,没过多久,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了这个乳名。 还有更过分的。 阿狸那小子就像是他老爸肚里的蛔虫,才刚几个月大就开始造她的反。 除了“阿狸”之外,叫他什么他都不搭理。 在儿子面前,她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默认了“阿狸”这个乳名。 “三妹妹?”夏繁霜推了她一下:“你觉得这个乳名怎么样?” 夏月凉当然不愿意小外甥用儿子的乳名。 倒不是她有多霸道,而是不想时常听见这两个字。 她和言景深都回不去了,不满九岁的阿狸处境能好到哪儿去? 若是时常有人在她面前念叨“阿狸”,她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么? 她皱起眉头道:“这是你儿子,不是你养的小宠物。 他将来是要做雅苏王的,你不怕他被人笑话啊?” 夏繁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看向李元彧:“塔米尔,真的会有人因为这个取笑宝宝么?” “这个……”李元彧想了想才道:“雅苏人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就是奉国那边…… 从前我住在大伯父家的时候,听几个婆子私下里说,要想孩子能够顺顺利利地长大,最好就是取个贱名,比如说狗剩阿丑什么的……” 夏月凉道:“问题是阿狸这个乳名也算不上贱名吧?” 这个解释说到了夏繁霜的心坎上。 她的弟弟夏慕扬比她小了好几岁,因此得到了母亲更多的关爱。 他三岁之前一直体弱多病,请了多少太医帮忙调养都没有用。 后来还是听了一个江湖术士的话,给他取了个“贱名”,身体才逐渐好转,健健康康地长到了十几岁。 这件事情在夏月凉看来纯属巧合,但不仅是夏家人,就连京中那些不相干的人也都认为这个方法有用。 第七十二章 相同的品味 夏繁霜本来就是想给儿子取个乳名,今后叫起来也亲热些。 结果被夏月凉这么一提醒,她竟无端地紧张起来。 “塔米尔,要不还是你给宝宝取吧。” 李元彧挠了挠头:“又要顺耳,又要是贱名,这个……要不就叫铁锤?” 夏月凉险些笑出声。 她从前怎的没发现二姐夫居然是个这么幽默的人。 老大铁锤,老二斧头,老三铲子? 夏繁霜果然不怎么喜欢,嘟着嘴道:“好好的干嘛叫这个?” 李元彧解释道:“我自小力气就比一般的孩子大,父王高兴极了,便让我自己挑一样趁手的兵器,结果我挑了一对铁锤。” “原来是这个缘故……” 听了夫君的讲述,夏繁霜觉得铁锤这个乳名突然间有了特殊的意义。 不过么…… “塔米尔,铁锤听起来有些古板,要不咱们叫宝宝锤子吧?” “只要你喜欢,就叫锤子!” 夏月凉再也忍不住了,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二姐夫、二姐姐,我想去瞧瞧那个救了我的少年,他的腿伤得不轻。” 夏繁霜道:“你的病还没好全呢,着急个啥啊?” “就是因为没好全,还是不要同你和小锤子待太久,等我彻底好了再过来看你们。” “乱说!”夏繁霜瞪了她一眼:“去吧去吧,自个儿注意些,别惹得有些人胡思乱想。” “你才乱说!”夏月凉回瞪了她一眼。 吃醋也是要分对象的,言景深若是连林风的醋都吃,那他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 李元彧笑道:“那我们就不送三妹妹了,你自个儿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夏月凉点头应道。 走出内室,她带着春酌离开了夏繁霜的院子。 主仆二人来到客院时,林风刚把衣服换好,正准备离开。 “咦,你现在就要走啊?”夏月凉缓步走进了房间。 “夏三姑娘,你怎么来了?” 林风略有些吃惊,因为言景深才刚走了没多久,居然就把他要离开的消息告诉夏三姑娘了? 夏月凉道:“你要走我肯定不拦着,但你的腿伤得不轻,我觉得还是再休养几日为好。” 林风道:“小伤而已,总这么躺着好得更慢。而且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不好耽搁太久。” 他是奉皇的人,要办的事情肯定是老皇帝安排的任务,夏月凉自是不好拦阻。 她取出之前的那包金叶子递了过去。 “大恩不言谢,这点金子不值什么,就给你做个盘费吧。” 林风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况且他最近手头的确有些紧,也就没有推辞。 他把荷包塞进怀中,抱了抱拳:“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夏月凉还了个礼:“一路顺风。” 林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春酌道:“姑娘,这位林公子行事还挺干脆的,只是他的伤……” 夏月凉笑道:“毕竟是御前的人,自然不能和其他人牵扯太多。 你别看他年纪不大,这些利害关系清楚得很。咱们回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是。”春酌扶着她,两人一起走出了客院。 刚走出一百多尺,就见一身玄色锦袍的言景深迎面朝她们走来。 春酌松开夏月凉的胳膊,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师妹不好好在屋里休息,怎么跑这儿来了?” 夏月凉有些想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夏繁霜竟比自己更了解言景深。 这家伙分明是听说了自己前来探望林风的消息,所以急匆匆赶过来。 说他没吃醋吧,大老远的酸味就飘过来了。 “春酌,我有些事情要和二公子商议,你先回去吧。”她吩咐道。 “是。”春酌退了下去。 言景深笑得见牙不见眼。 畅聊之后,魔鬼椒对他的排斥果然减轻了许多。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把周围清理干净了。 夏月凉见不得他那副傻样,往后指了指:“那客院里清净得很,咱们去那里聊说话。” “好。”言景深尾随在她身后进了客院。 两人没有进屋,而是走到了一棵大树下。 “你不是才刚离开没多久么,怎的又回来了?”夏月凉问道。 言景深抽出一条帕子铺在石凳上:“你还病着呢,别站着了。” 夏月凉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言景深对她的照顾一贯都极为周到,让人无可挑剔。 “你也坐吧。”她提起衣裙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言景深道:“早上我探望林风时,他让我告诉你他要走的事。结果你却先过来了,我只好又过来一趟。” 夏月凉抿嘴直乐,却没打算揭穿他。 林风要走,又不是她要离开,这一趟他完全没必要过来。 她话锋一转道:“我方才去了一趟二姐姐那边,见到小王子了。” 言景深微微愣了一下,忙道:“我不太方便过去探望,她们母子一切都好么?” “二姐恢复得不错,精神挺好的。小王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瘦了好多,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言景深冷声道:“顾衍南简直不配做人,为了达到目的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 好在当初我在师傅那里学过阵法,否则小王子能不能顺利脱困都难说。” 夏月凉道:“我想起来就后怕,万一他真出点什么事儿……” 见她的拳头攥得死死的,言景深温声道:“是不是又想起阿狸了,他小的时候那个胖啊……” 夏月凉弯了弯唇:“胖怎么了?阿狸照样是最好看的小男娃。 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给他取那么奇怪的乳名。” “从前和你解释过的啊,他肥嘟嘟的像个小河狸。” “你们这些人的脑回路真是清奇,一个两个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言景深好奇道:“一个两个……难不成还有谁的品味同我如此契合?” “还品味呢!”夏月凉噗嗤笑道:“还不就是我二姐,她险些给小王子也取了个一样的乳名。” “还有这事儿?”言景深越发好奇。 他和夏繁霜不熟,但也大概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给自己的儿子取乳名,居然也叫“阿狸”? 第七十三章 宜城旧事(一) 夏月凉道:“我二姐说小王子圆圆的脸,眼尾往上飞,和大哥当年捉给她玩的那只小白狐一模一样。” 言景深笑道:“有那么肥的狐狸吗?” “小王子的乳名也叫阿狸,你就没有什么感觉?”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更何况是个乳名。总不能咱们儿子叫阿狸,其他孩子就叫不得吧? 只是这么一来,有些为难你了。” “所以我劝阻了二姐,她给小王子另外取了乳名。” “叫什么?老虎?豹子?狗熊?” “你满脑子装的都是动物园啊?”夏月凉真是受不了他了。 “那到底是什么?” “是锤子!” “什么锤子?” “我说小王子的乳名叫锤子!” 言景深险些被口水呛到。 夏繁霜什么水平,好好的儿子叫锤子,还不如豹子老虎呢! 夏月凉笑道:“二姐夫取的乳名本来是叫铁锤的,因为他当年刚学兵器的时候就对铁锤感兴趣。” 言景深好容易才把呼吸调匀了。 “铁锤就铁锤吧,反正是男孩子,也不怕被人笑话,干嘛非得锤子呢? 我就是在想,万一将来他们有了女儿,总不能叫锥子吧?” 听他说起女儿,夏月凉这才想起了方才那个小女婴。 “对了,我二姐已经决定收养那个被顾衍南用来调包的小女婴了。” “是我小瞧她了,这份仁心实在难得,只不知她会不会真的用锥子这个乳名。要不然你帮着建议一下?” “建议个头啊,这么经典的名字还是留给你女儿用吧!” “好啊,只要你不反对,我没有意见。” 言语间又被占了便宜,夏月凉十分干脆地踹了他一脚。 “我说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踹人的毛病?”言景深捂着小腿,疼得直咧嘴。 “一把年纪的人还油嘴滑舌,你不觉得丢人么?没事儿的话我要回去了。” “好好好,那咱们来说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 “你二姐孩子也生了,顾衍南也被撵走了,我就是想问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夏月凉想了想:“二姐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等锤子长大一点我们一起回奉国。” “这地方也就一开始觉得新鲜,待久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而且说话间雨季就快来了,这可不是从前,高铁飞机汽车随便你挑,下大雨的时候出行特别不方便。” 他的话非常有道理。 穿越十几年,夏月凉出远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虽然夏家的马车坚固舒适,但雨天出行确实不方便。 “好吧,这几日我就和二姐商量,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尽快出发。” 见她答应得如此干脆,言景深又笑了。 “你有病啊,动不动就笑?!”夏月凉怒了。 “心情好肯定要笑,只是咱们难得有机会一起出京游玩,这么快就回去是不是太可惜了?” “才刚劝我说雨季赶路不方便,紧接着就想四处游玩,你这说话前后矛盾是几个意思?” 言景深道:“我就是想和你单独待一段时间,在这王宫里到处都是眼睛,我也不好整天往你那里跑。 回京之后就更惨了,老师把你保护得那么好,我又有公务在身,一个月也见不到你几次。 魔鬼椒,就算你暂时不愿意接受我,咱们好歹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对吧?” 夏月凉冷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的很,少在这里装可怜!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般撺掇着我离开雅苏城,究竟想做什么?” 言景深叹了口气:“魔鬼椒,你还是这么精明,再过十辈子我也骗不了你。 我想和你单独待在一起是真的,但这一次机会难得,我想去一趟宜城。” 夏月凉的眉头微挑。 该来的终究要来,有些事情也该是查清楚的时候了。 “你想去宜城调查景家当年没落的原因?” “是,我答应过这一世的母亲,将来一定要把景家的镖局重新开起来。 在那之前,我总得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否则镖局背着那样的烂名声,就是开张了也没有生意。” “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装孙子,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算是吧,民不与官斗,就算我把当年那个昏官给杀了,也无法挽回景家的名声。 有了如今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宜城刺史也得对我客客气气。 我不求他的偏袒,至少也要做到一碗水端平。” 夏月凉默默叹了口气。 死灾星希望自己相信他,可真正做不到信任的却是他。 既如此,她索性就把话挑明,反正他的父亲也不是自家人害死的,不至于到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地步。 想到这里,她十分坦然地问道:“你说的那位宜城刺史,是不是叫做吴司铭?” “你都知道了……”言景深有些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 “吴司铭是我姑父,十几年前他就在宜城做刺史。 不过他早已经辞官了,如今他们一家人都住在吴家祖宅。 而且不瞒你说,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姑母是太师唯一的女儿,就算吴司铭辞官不做,偶尔也该带着一家人回京探望一下太师和老夫人吧?” “世上不合常理的事情也多了,我姑父当年辞官的原因,连我祖父都不清楚。 而且他辞官之后就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不仅是他,就连我姑母也是多年未曾回京。 去年我祖父做寿,祖母还亲自写信去了吴家祖宅,让他们一家子务必进京给祖父贺寿,结果他们还是没有来。 为此我祖母还生了好大的气,祖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能看得出来他老人家也是非常失望。” 言景深的眼睛眯了起来。 吴司铭十多年前辞官,景家镖局也是十多年前出的事,要说这两件事情没有联系,打死他都不相信。 “魔鬼椒,吴家祖宅在什么地方?” 夏月凉道:“你还真打算去啊?” “不行么?” “当然不是,只是这种陈年旧案查起来肯定不容易,万一耽搁太久,老皇帝那边会不会生你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