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四爷的小娇包》 001 皇子府 京城,四皇子府。 碧空万里。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的格外早,炙热的晴光从屋顶上流泻下来,瓦片如玉石生辉。 绕过后院的小池塘,往西北方向走上数十来步,就是一片小院儿了。 这里叫做沁秋斋,是府里不起眼的格格、侍妾们居住的地方。 顾幺幺跪在院子门外的一片空地上,手中捏着一片刚刚掐下来的嫩绿草叶,正聚精会神地逗弄地上的一群蚂蚁。 眼看蚂蚁大军被草叶阻挡了方向,一片晕头转向,顾幺幺捂住嘴,吭哧吭哧地乐了起来。 听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声,花园里路过的婢女们神情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有人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这傻子…… 可惜了这张脸! 侍妾顾氏虽然才年方十四,然而姿若惊鸿,一双澄澈天真的眸子眸光流转,格外惹人怜爱。 当初刚进皇子府的时候,这小姑娘就令不少人为之眼前一亮。 不巧的是,顾氏女刚刚进府的第二天,四阿哥胤禛就奉父皇之命,跟着太子离开京城,前去灾区处理黄河水患。 主子爷既然不在府里,后院女子人人闭门自处。 但顾姑娘毕竟年纪小,还有些孩子气,终究没坐得住。 结果她出来在花园里透透气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赏花至此的侧福晋李氏。 几日之后,顾姑娘莫名其妙地从花园偏僻处的小戏楼楼梯上滚了下来,脑袋也因为撞在山石上而受伤。 事发突然,整个皇子府中,不少人都隐隐的有些猜想。 但又能如何? 美人无罪,怀璧其罪——美貌就是顾氏最大的罪过。 说回顾氏那头——自从受伤之后,这可怜的小姑娘先是昏迷了一段时间,随后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便变得懵懂迟钝,痴痴笨笨,仿佛幼童。 府医看了两三次,只说病人情志受到了刺激,好不了了。 嫡福晋乌拉那拉氏提到这事儿,也只能扶着额头直摆手:“怪可怜的,小小年纪遭的都是什么罪?等爷回来了,禀明了爷再做处置吧!” 这事儿也的确尴尬。 若是顾氏真的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傻子,那也就罢了。 不过是个侍妾罢了,身份低贱,不能继续留在皇子府里。 处置起来也不算什么事儿。 但偏偏顾氏这痴病——至少从目前看起来:除了时不时地犯傻犯迷糊,她也并不怎么惹事。 …… 金乌西坠,暮色四起。 顾幺幺躺在床上,神色淡漠地注视着帐子顶。 假如一切顺利,顾幺幺之前本来是能稳进自己心仪的学校,继续攻读调香,最后往调香师这条路上发展的。 但实验室里这场爆炸,将一切都翻覆了。 几天前。 “每种原料都有它的香气特征——要了解和掌握各香料的性质,只有靠不断的记忆和实践。” “作为调香师,一生要接触和应用的原料有数百种,甚至数千种。所以,永远不要以为你们懂的已经足够多。” “你们以后依旧会经历许多次失败甚至崩溃的时刻。” “调香师练的不仅是艺,而是心。” 导师的话语戛然而止。 灼热而强烈的气浪冲过来的时候,顾幺幺只看见身边同学惊恐而愕然的表情。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快到顾幺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了康熙年间的四皇子府后院,穿越成了四阿哥胤禛的一名侍妾。 这侍妾还是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少女。 …… 后脑勺又一次开始隐隐的疼痛,打断了顾幺幺的思绪。 原主受的伤也不轻。 万幸原主的身体还算年轻,恢复的也快。 顾幺幺又重温了一遍原主的记忆,只记得那股从背后传来的力量。 那一天,原主并不是自己不小心滚落楼梯的,而是有人将她推下了楼。 但是,当顾幺幺想要再多读取一些关于凶手的细节时,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 她明白:从受伤开始,原主就是真的痴傻了。 换句话说,原主留给她的开局就是傻子的人设。 顾幺幺:…… 没有人喜欢扮大傻子,但在如今这种全府人都默认她成了傻子的情况下。 继续演下去无疑是唯一的选择。 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毕竟,从凶手下手的狠辣程度来看——想要让凶手善罢甘休,并不容易。 可是如今,顾氏变傻了,那就大不一样了。 就算有再美的容颜,四阿哥也不可能去宠爱一个傻子。 更不可能允许一个傻子怀上他的骨血,生下他的孩子。 …… “吱呀”一声。 房门被不客气地推开了。 是婢女雅诗进来了。 看见顾幺幺懵懵懂懂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雅诗微微转过脸翻了个白眼,粗暴又直接地道:“再等等吧,晚膳黛兰去提了。” 得,连称谓都省了。 原主身边伺候的婢女有两个,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这个叫雅诗的是府里分配过来,伺候新侍妾的。 另一个婢女叫黛兰,原本是这府里格格边氏的婢女,照顾人很是细心体贴。 因为边格格入府之前便和原主家里有故交,对于原主这个小妹妹也多有照顾,在原主出事变傻之后,边格格生怕雅诗照顾不力,便求了福晋,将自己身边的婢女黛兰借去了原主那里。 原主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妾,原本按照规矩,身边是不好有这么多人伺候的。 也是边格格苦苦哀求了福晋许久,福晋看边格格素来老实,这才答应了。 这会儿,伺候顾幺幺洗漱的本应是黛兰。 但是黛兰去提膳了。 所以就轮到了雅诗。 顾幺幺正低头想着这些,黛兰忽然已经从门外匆匆忙忙地踏了进来。 她顾不得手里还提着的食盒,站在原地满脸惊喜地喘着气:“姑娘,了不得,四爷回来了!四爷回来了!” …… 正院里,四阿哥胤禛刚刚坐定。 暮色从窗格子里投射进来,映照出了一张年轻的脸。 四阿哥一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眸,眼尾微微向上,带出一股冷意。 趁着四阿哥在喝茶,乌拉那拉氏大致地将这段时间府内的事情说了一遍,顺嘴也提了一句顾氏落水受伤,人变得痴痴傻傻的事情。 四阿哥走得急,倒是对顾幺幺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但是听到好好一个小姑娘,如今变成个大傻子了,他放下茶盏,还是皱了一下眉。 他往苏培盛那里瞥了一眼。 苏培盛心领神会。 毕竟是四爷后院的人,结果爷出门一趟,就出了这种事…… 听着怎么都不漂亮。 福晋乌拉那拉氏在边上也看出来了。 她连忙微微向前俯了身解释:“若是安心调养着,指不定哪一天能恢复。毕竟顾家妹妹年纪还小,一时间吓着了——吓懵了也是有的,等到缓过神来,说不定不用寻医问药,她自个儿便好了。” 乌拉那拉氏陪笑着道。 说到最后,她想到这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连忙又收敛了笑容。 四阿哥的视线并没落在福晋脸上,只是道:“福晋管家辛苦,前院送过来的东西不必急着打理,只让人捡宫里后日庆贺紧要的,送去便是。” 说完了,他站起身,很随意地一边理了理袖口,一边抬脚向外走去。 乌拉那拉氏后悔得在心里捶胸顿足了好几遍。 好好的提什么顾氏的事儿呢? …… 从正院出来,苏培盛一路小跑地跟在四阿哥身后。 天光正温柔。 经过沁秋斋门口附近时,四阿哥的脚下忽然一顿。 远处薄云渐收,暗香浮动,空气里残留着一丝说不出的浅淡香气,犹如行舟花汀,倒影翩翩。 等到他伸手想要去捕捉的时候,那屡若有若无的香气已经消散了。 一路车马劳顿的疲惫,仿佛都被这一缕香气抚平了不少。 “是什么花?” 苏培盛一愣——主子爷什么时候有这样赏花吟月的好兴致了? 吃惊归吃惊,他还是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对着跟在后面的小太监就一挥手:“去!” 002 弄花香满衣 小太监腿脚麻利,很快就把在道旁伺候花草的园匠给叫了过来。 园匠是几个皮肤粗粝的老太监,听说四爷有命,几个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吓得腿脚都软了。 被小太监生拉硬拽着过来的。 等到听四爷只是想问问园中花木,园匠们才稍稍定下神来。 为首的老太监跪下来,想着如今正值盛夏,这园子里最多的便是池中的莲花了。 他把花儿品种如数家珍地说了一遍。 什么翠盖华容、文君陌上尘、玉冰娇、十面夫人…… 四阿哥听了几句,抬了抬手,示意让他们散开去。 这些品种虽然娇贵,但对于帝王之家来说,却也并不难得。 四阿哥从小养在先皇后膝下,更是见识了各种奇异娇美的花草。 都不是刚才闻见的香味。 “奴才想着……”,苏培盛见没问出个结果,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或许是天热,地气蒸腾——这花儿朵儿的一大堆,不同品种的香气互相熏染,才会散发出特殊的香气。” 园匠老太监在旁边直点头,想附和几句,却又不敢。 四阿哥不置可否地淡淡笑了笑,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负手转身离去。 他的性子,是不可能在这春花秋月上掷注太多时间的。 …… 沁秋斋的西小屋里,趁着雅诗和黛兰出去替自己准备热水,顾幺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床头暗格。 这个暗格的设计十分精巧,推拉丝滑,毫无痕迹。 假如不是因为有原主的记忆,顾幺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现的。 暗格里是一只包袱。 大包袱。 解开大包袱,里面又分成了一只一只的小包袱。 都是香水,彼此独立包装。 顾幺幺拿起了一瓶。 这一瓶是很甜美的玫瑰香,轻微的烟熏质感,有点脂粉气,但是和橡木苔一搭配,就有飒爽而明丽的凛冽感。 下一瓶是水生调的香水。 水生调虽然是香调家族中最年轻的香调,仅仅拥有几十年的历史,但也是入门款商业香的最爱。 它充满着水生植物的特有气息,淡雅、清新又平和。 实验室事故发生的时候,顾幺幺随身带着的包里还有好些刚刚买的香水。 很神奇的是:虽然她穿越了,但是这些香水也跟着穿越过来了。 刚刚收好这些,边格格过来看望她了。 边格格比原主大上两三岁,今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龄,长相倒是不出挑,但气质很是端庄周正。 只可惜血气不足,嘴唇和脸颊看起来都有些苍白黯淡,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看顾幺幺从床上爬下来,边格格上前去就扶住了她:“幺幺,当心!” 扶着顾幺幺在窗前的桌椅旁坐好之后,边格格打开了带来的食盒盖子。 内里是满满一碟荷花酥,酥层清晰,花瓣舒展,犹如娇羞的荷花含苞待放,花瓣尖上一点粉色欲滴。 豆沙甜甜的香气透过荷花瓣散发了出来。 顾幺幺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是真的饿——原主只不过是个侍妾,加上又受伤摔成了个傻子,哪里能有什么优待的膳食? 边格格伸手给她挽了挽耳边的碎发,疼爱地道:“姐姐记得——幺幺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些,只不过那时候咱们只能买街上食肆的,哪里能与如今这府里做的相比?” 边格格身边的婢女村秀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没忍住:“不管姑娘听不听得懂,奴才还是得说一句:格格为了要到这一盒糕点,可是亲自去膳房陪了笑脸求人呢!当真不容易。姑娘可千万不能辜负了格格这一片心意,赶紧趁热吃吧!” 边格格抬头:“多嘴。” 她性格素来柔弱,便是对着手下的奴才们,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威严。 那婢女毫不惧怕,只是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子,躲开不说话了。 顾幺幺低头看着荷花酥,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毕竟是从小认识的情谊。 如果说在现在这个皇子府后院里,还有什么人关心她的话…… 除了一直照顾自己的黛兰,无疑便是眼前的边格格了。 刚想说话,顾幺幺忽然就听见了外面院子里的争吵声。 这吵架声开始还不算大,可是渐渐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引得沁秋斋其他屋子里的人都在探头探脑。 边格格只听了一会儿,脸上就露出了害怕又犹豫的神情。 愁眉苦脸地犹豫了一瞬,她站起身嘱咐了黛兰几句,让黛兰照顾好顾幺幺。 随后,边格格自己走了出去。 “边姐姐?” 顾幺幺在后面喊了一句。 边格格回头来,对着她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事,姐姐去看看就回来。” 看着她的神情——怎么可能没事? 顾幺幺才不信呢! 边格格前脚才刚出去,顾幺幺后脚就偷偷的跟了出来。 到了门边,就看雅诗手里捧着一碗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香炒瓜子。 她一边嗑瓜子,一边兴致勃勃地目送着边格格,眼神里都是幸灾乐祸。 仿佛准备看一场大戏。 顾幺幺笑嘻嘻地伸了手,直接把雅诗手中的小碗给夺了过来。 然后把瓜子向旁边给倒了。 “哎!哎!姑娘使不得!” 雅诗一下子瞪大了眼,急得伸长了手臂——想拦没拦住。 毕竟顾姑娘如今摔坏了脑袋。 雅诗胸口起伏了几下,对着天呼了好几口气,跺了跺脚,也只能自认倒霉:……这大傻子! …… 院子中,正在吵架的是婢女兰芝和海妈妈。 兰芝是郭格格的大婢女,地位比别的普通婢女要高上一截,自我感觉一向不错,说起话来嚣张又盛气凌人。 海妈妈则是边格格院子里的老妈妈。 虽然年老,海妈妈却随了主子边格格的性子,也是个老实人。 和泼辣的兰芝形成了鲜明对比。 被这年纪足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姑娘指着鼻子骂,还是当着众人的面…… 海妈妈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干涸的嘴唇气愤得直哆嗦着,两只手无措地张开又握紧。 看着很是凄凉。 顾幺幺抿紧了嘴唇,仔细听了几句,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003 吃亏是福? 原来是为了份例。 在这皇子府里,后院的女子们和宫里的妃嫔们一样,每个月都是有份例的。 比如食物、衣料、银钱、熏香、胭脂水粉。 还有包括冬天炭火、夏天解暑之物等等。 但是这些份例发放下去,并不能平均的到达每个人手中。 往往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比如有些得宠的主儿,常常被负责发放份例的奴才想尽了法子巴结。 甚至将那些不受宠的女子应得的份例抢夺了过来。 再比如,一个院子之中地位稍高的女人——相当于后宫里的一宫主位,也会享受一定的特权。 这些都是默认的规则。 …… 沁秋斋这地儿,说起来是“小”院子,其实地方挺大。 “小”不过是指住在这里的女人——身份地位都不够贵重罢了。 除了地位最卑微的侍妾以外,这里还住着两位格格:郭格格,边格格。 如今,就是郭格格明目张胆地抢了边格格的份例。 至于她为什么敢这么嚣张,也是有原因的。 第一个原因,边格格是个老实懦弱的性子,遇到事情从不敢出头,更不敢把目光的焦点引到自己身上,只能息事宁人,忍气吞声,一味退让。 而且她又没有什么靠山。 不欺负这么个包子欺负谁? 第二个原因:郭格格当年进阿哥所的时间很早,也算是和宋格格她们一批的。 这就算是府里的老人了。 有了这一层资历,再加上郭格格从前就抱着李侧福晋的大腿,算是个有底气的。 所以欺负起边格格来,越发肆无忌惮了。 其实不光是今天这一次,在这之前,郭格格的奴才已经抢了边格格的份例好一段时间。 边格格只能忍气吞声。 但是今天这一次,实在太过分了——不但把银钱抢了一些,就连衣料都没放过。 掠夺了个精光。 海妈妈赔笑对着兰芝:“我们边格格到底也是个格格!不比郭格格矮半截,论理不该这样失了体统,好姑娘,咱们都是住在一个院子的,没亲还有半分亲,你只当是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把份例还回来,也让我好交差。” 兰芝啐了一口:“我都说了,那原本便是咱们格格的,你老妈妈就是不信,巴巴地跟到份例房去,一双鱼眼珠子盯着,好小气,没得惹人笑话!” 见海妈妈哽咽无言,兰芝抱着手中抢来的份例转身就要走。 海妈妈急的伸手抱住她:“可使不得!” 她一时情急,用力大了些,兰芝手里抱着的衣料被这么一拉扯,向旁边一歪斜,七七八八地全掉落在了地上。 沾上了不少尘土。 兰芝跟着郭格格,素来嚣张跋扈惯了的,看着满地弄脏了的布料,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给了海妈妈一个耳光。 “啪!” 在远处看戏的雅诗,嘴里的瓜子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 顾幺幺站在原地愣了三秒钟,推开挡路的雅诗,朝着院子中心走了过去。 …… 院子正中,边格格已经快步走到了海妈妈身边,煞白着一张脸,期期艾艾地对兰芝道:“你,你……你怎能动手打人?” 兰芝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只觉得眼前一花。 脸颊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兰芝捂着脸,又惊又怒,定睛一看,只见那摔成了傻子的侍妾顾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 正站在自己面前, 顾幺幺双眸澄澈,神情天真,兴高采烈地举高了手掌给她看:“蚊子!咬你!” 正是盛夏时节,天气暑热,院子里花木繁盛,有些小蚊虫飞来飞去,是很正常的事。 刚才还恰巧就有一只蚊子落在了兰芝的脸上。 兰芝气得牙都咬紧了:……这傻子! 胸口起伏了几下,兰芝冷静下来,多少有些心虚害怕起来。 她也知道自己刚才一时太嚣张了——逾矩了。 海妈妈就算是个再不起眼的老妈子,毕竟也是边格格的人。 人家主子还站在这儿呢。 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 自己也不过是郭格格的大婢女罢了,虽然郭格格会给她撑腰,但真的论起理来,事情闹大了,兰芝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兰芝刚想溜走,却被顾幺幺挡住了去路。 顾幺幺笑嘻嘻地一把抓住了兰芝,又指了指边格格:“她有话,跟你,讲!” 兰芝只能转身,对着边格格行礼赔不是:“边格格恕罪,奴才一时情急……” 这是认怂了。 顾幺幺转头看边格格,就看边格格站在原地,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脸上现出犹豫不决的神情,最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向一边:“你去罢!” 她不知道该拿兰芝怎么办。 是怕得罪了郭格格吧? 顾幺幺在旁边看得心里直摇头——这小绵羊一般的性子,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吃干抹净。 也是万幸了。 打发走了兰芝,周围远处看热闹的奴才们渐渐散去,顾幺幺送着边格格回到了屋子里。 一进了屋子里,边格格坐下来就淌眼泪了。 她只是胆小怕事,却不是傻子,也知道别人已经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人,一味地来糟践。 难受啊。 谁能不难受? 婢女村秀在旁边低着头,这时候倒是默不作声了,只是机械地把沾着泥土的布料拿到屋后,一卷一卷先抖干净,再拿去浣洗。 仿佛已经跟着主子习惯了这样逆来顺受的委屈。 屋子里,边格格落了一通泪,用帕子擦了擦脸颊,苦笑了一下,对着坐在旁边的顾幺幺道:“反正现在是夏天,厚的衣料,咱们也用不到。我的衣裳,也还能穿。” “至于她们抢去的那些银钱,我还有些入府时候的首饰,偷偷的托人变卖、总是能再撑一段时间了的。” 顾幺幺打断了她的自我安慰,结结巴巴地道:“边姐姐,他们欺负人,坏!” 边格格低下头,半晌抬眸,嗫嚅着道:“幺幺,你还小,需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吃亏是福。” 顾幺幺:……好一个吃亏是福! 这福气谁爱要,谁拿去。 她可不要。 …… 看着面前默默流泪的边格格,顾幺幺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连兰芝区区一个大婢女,都敢在边格格面前打人、撒野。 一个人,倘若连自己都不维护自己的尊严,尊重自己的利益,别人又怎么会尊重你呢?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这是有前提条件的。 更多的现实情况则是:忍一时并不能换来风平浪静;退一步后,也不是雨过天晴。 尤其是面对像郭格格这样的人。 004 四阿哥 不一会儿,村秀抱了几匹干净的布回来。 “幺幺,这几匹衣料都是在里面的,没沾上脏,你拿去。” 边格格看过之后,像递宝贝一样地给了顾幺幺。 顾幺幺垂下眼,视线落在那几匹布料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村秀在旁边忍不住唉声叹气地提醒:“格格,郭格格抢了您多少东西?再这么下去,别说照料顾姑娘,就是您自个儿也都快过不下去了!要是奴才说——还不如顾姑娘今天这么出个头呢!” 边格格沉默了一瞬,缓缓的走到屋子里供奉的神像前,开始小声念叨。 顾幺幺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的才听清边格格说的都是:请保佑幺幺。 晚些时候,刚刚用完膳,屋门忽然就被拍的砰砰直响。 边格格脸色一一下子就变了。 她手中攥着帕子,胆怯地望着外面的方向。 刚刚站起身,郭格格已经带着人闯进来了。 气势汹汹。 在屋子里环视一周,郭格格盯紧了坐在桌后的顾幺幺。 顾幺幺坐在桌子边,只淡漠地看了郭格格一眼,就把视线收回来了。 郭格格的长相其实是那种挺讨喜的类型——下巴小小,梨涡浅浅。 倘若好好打扮一番的话,也是个很娇俏的可人儿。 但是这种性子和脑子——能得宠就见鬼了。 听说她当初刚刚进阿哥所的时候,其实是比其他几个同时进府的女子风头更盛的。 但是后来因为打骂下人,下手太狠,把一个小丫头的耳朵给活活撕裂了。 这事儿传到四阿哥那里,四阿哥从此就不大待见她了。 眼下,见着郭格格这副模样,顾幺幺心里很清楚她是为什么事儿过来的。 虽说边格格软弱,但好歹是个格格。 不像顾幺幺,只是个小侍妾。 用来直接出气,再合适不过。 边格格也想到了这一层,唯恐顾幺幺吃亏,站在旁边对着顾幺幺就拼命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对郭格格服个软。 顾幺幺心里只想冷笑:明明抢人份例的是郭格格,如今她还有理了? “郭姐姐,幺幺她受了伤,毕竟不懂事……”边格格刚想劝着郭格格,就被郭格格一伸手给推到了一边:“滚开!” 她下手不客气,边格格又是个纤弱女子,小肚子正好撞在了旁边的桌角上,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幺幺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从现代穿越到这里,无亲无故,就这么一个唯一对自己好的小姐姐。 眼前还被人这么欺负。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郭格格走到了顾幺幺面前,冷哼了一声,直接扬起了手。 “姑娘!” “幺幺!” 边格格和黛兰同时惊呼出声,要冲过来挡住,已经来不及了。 顾幺幺也没想到这郭格格居然这么横。 眼看着一耳光就要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她迅捷地一抬手,就把郭格格的手腕给狠狠攥住了。 去你的!傻子才白白挨打呢! 郭格格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痴痴傻傻的顾氏,忽然变得反应这么敏锐。 她狐疑地瞪着顾幺幺,谁知道顾幺幺忽然向后瑟缩了一下,惊恐地尖声道:“是你!是你!我想起来了!你别推我!台阶好硬,我头好痛!” 郭格格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没了:“……你胡说什么!” 可是,凭借顾幺幺口中喊出的这几个词汇,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毕竟当时顾氏从小楼上摔下来这件事儿,可大可小。 若不是因为那会儿四爷不在府里,福晋将这事儿给盖棺定论了,指不定最后会怎么收场呢。 顾幺幺一伸手,将郭格格推开,几步蹦达到了门口,抱着门柱子就嗷的一嗓子喊了起来:“别推我!台阶好高!我怕!” 沁秋斋里鸦雀无声了一瞬,随即各处都隐隐的起了动静。 有灯火暗暗地亮了起来。 看热闹从来都是不嫌事大的。 兰芝也慌了,在旁边扯了扯郭格格的袖子,结结巴巴地小声道:“格格,格格,咱们还是赶紧走吧,顾姑娘早就傻了,一嘴的疯话,惹不得!咱们何苦与她沾染上,白白被她拉了攀咬!” ……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眼看着郭格格狼狈不堪地走了,顾幺幺耸了耸肩膀,转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边格格赶紧让伺候的婢女们都出去了,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了姐妹两个人,边格格这才含泪握住了顾幺幺的手:“幺幺,幸亏你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顾幺幺:……你也太单纯了?_? 哪怕凶手真的是郭格格,她又怎么可能亲自上手呢? 肯定派一个脸生的奴才动手啊。 再说了,一个被推下楼的受害者——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是不可能看清楚行凶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的。 后脑勺又没眼睛。 顾幺幺之所以刚才来了这么一出,是因为郭格格实在气焰嚣张,欺人太甚。 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你对她一味的忍让是没有用的。 只会换来她的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直到把你的利益完全蚕食干净。 另一边,边格格紧紧的皱着眉头,渐渐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想到郭格格之前常常费尽心思,巴结着李侧福晋…… 没错,这样前后一串起来,就能说得通了。 一定是幺幺的容貌出挑,李侧福晋心生妒忌,生怕四阿哥回来,幺幺迟早会得宠。 再加上之前幺幺曾经不小心冲撞过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这才会授意郭格格动手。 边格格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喃喃地道:“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 她自言自语了半晌,忽然猛地站起身,脸上显现出一种毅然决然的神色,伸手用力拉住了顾幺幺,红了眼圈:“幺幺,咱们去找福晋,为你主持公道,现在就去!” 顾幺幺颇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着边格格。 像边格格这样软弱,从来不敢维护自己利益的人,这时候居然为了保护顾幺幺而说出这样的话,有了这样的决心…… 顾幺幺只觉得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暖流涌过。 她忽然就发现自己错了:边格格其实也未必那么软弱。 再软弱的人,也会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而相对比之下,这种决心,又是多么的可贵! …… 夏夜静谧,白日里热闹的长街,此刻也终于沉寂了下来。 院门落锁,巡更的太监们打着灯笼在前院走动。 前院的书房灯火明亮,从门口进来,两边都是各色精致的花木,即使在月色下也能看出枝桠的曼妙形态。 苏培盛在桌案旁悄无声息的伺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胤禛终于抬起头来,冷冷淡淡地道:“送水。” 他俊美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 水汽袅袅地升腾了起来。 有婢女轻手轻脚的用玉勺挑了一勺香料,加在了一旁的梅花香炉之中。 香料遇火,袅袅地升起了青烟。 这是宫里的御制香料,香气温润文雅,端庄持重,唯独少了一份灵动的飘逸。 不知为什么,四阿哥又想起了那一日,在花园中飘过鼻尖的那一抹……暗香。 005 淘气 满地清辉,一轮明月挂在墨蓝色的夜空中。 奴才们撤去洗浴的热水。 出来之后,四阿哥只穿了一身素白的单衣。 他没往后院去,也没有传后院的任何女子。 只打算独自一人在这书房。 在桌案前坐下,四阿哥被奴才伺候着披上外袍,刚刚翻看了几卷文册,忽然抬起了一双幽深狭长的眸子,淡声道:“拿出去。” 苏培盛怔了一下,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顺着主子爷的视线扫过去。 等到落到那香炉上的时候,苏培盛明白了。 四爷不喜欢屋子里这熏香的味道呢。 苏培盛赶紧把那尊梅花香炉给抱到了门口,一边交给了守在外面的小太监,一边心中啧啧称奇。 前院书房里,之前一直燃的都是这种熏香。 四爷虽然没说过喜欢,但也从来没见他多厌烦。 怎么忽然就不对胃口了呢? 不过眼下不是琢磨这种小事儿的时候,苏培盛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四爷。” 趁着四阿哥喝茶的时候,苏培盛小声道:“那件事……奴才无能,没查出什么来。” 他指的是侍妾顾氏从小楼上摔下来,摔傻了脑袋的事。 四阿哥放下茶盏,倒也没说什么。 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这件事是他人不在府里的时候发生的,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再加上一个和稀泥的福晋,就算有什么痕迹,这时候也都消失殆尽了。 “不过……”苏培盛欲言又止。 “说。”四阿哥抬眼望着他。 他的面容是清冷的,就连声音听起来也是冷的。 苏培盛不敢声音大,凑过去用气音说了几句。 说完了,他却没立即退后,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阿哥面上的神情。 眼看着四阿哥的眸色微有变换,苏培盛赔笑着,轻声细语地道:“爷千万不要动怒……”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四阿哥的语气忽然就冷戾了几分:“你如何看出来爷动怒?” 苏培盛心头一紧,赶紧就跪了下来,又“啪!”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后背上出了一层凉汗:“是奴才糊涂了,奴才方才见爷没吭声,才以为……” 他突然想起来:自从先皇后去世之后,四阿哥的性子便成了如此。 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心事从来不喜欢让人知道。 哪怕是心腹。 在主子身边,聪明是好事。 但太聪明就不是了。 …… “起来吧。”四阿哥淡淡地道。 放下笔,灯火下四阿哥俊美的面庞轮廓被勾勒得有些朦胧。 他淡漠地道:“贺氏当真傻了?” 苏培盛尴尬地笑着提醒:“是顾姑娘,姓顾,四爷。” 得!爷把人家姓氏都记错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四爷的心思从来就不放在男女之情上。 这几年,苏培盛陪在四爷身边,看得清清楚楚。 哪怕是对于嫡妻福晋,也不过是尊重有余,怜爱不足。 苏培盛想:四爷之所以让查一查顾侍妾这件事,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厌恶后宅里出了这样不清不楚的事儿。 “奴才听说了:顾姑娘清醒的时候还算是好的——能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就是犯糊涂的时候容易拉着身边人淘气。” 苏培盛斟酌着道。 四阿哥本来也就是随意听听的,听到这里,倒觉得有些意思:“淘气?” 苏培盛有意说得夸张些凑趣:“听说前阵子顾姑娘最喜欢趴在花园地上捉蚂蚁,一捉便是大半天;若不是婢女老妈妈们拦着求着,还要下池捞鱼,上树捉鸟呢……” 四阿哥眼眸未抬,只是抬手示意,让苏培盛退下去了。 半夜,书房里的灯火终于熄灭了下去。 直到伺候主子爷躺下了,苏培盛才终于可以歇息。 事实上,从四阿哥刚刚进尚书房没几年的时候,他就保持了这样的作息,将心思都放在了文韬武略上。 尽管身在富贵乡,可四阿哥从来没有过宗室里年龄相仿的年少子弟们的惫懒。 有时候,苏培盛想到四阿哥还如此年轻,便已经有这样的心性和毅力,也不由得不佩服。 他一步一步的退到了屋外。 阶下月凉如水。 …… 沁秋斋里。 同样的月光也从窗格子之间投射了进来。 顾幺幺躺在自己的床上,想着刚才好不容易才把边格格给拉住了。 边格格想让福晋为她主持公道——这发心是好的。 但太天真了。 毕竟顾幺幺现在是全府上下公认的傻子。 一个傻子嘴里随口嚷嚷的几句话,转眼就能被人条条辩驳回去。 又有几分分量? 更何况,如果福晋真的有意彻查此事的话,也早就查了。 哪里会等到今天? 顾幺幺想:福晋本来就是想把这件事给按下来的。 眼下,就算她跟着边格格去找福晋主持公道,福晋多半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且,真的去找福晋,还会有一种更糟糕的可能。 那就是:无论凶手是谁,只要见到这事儿又有再一次被复查的可能,难免会狗急跳墙。 那时候,顾幺幺的处境只会更凶险。 不知想了多久,顾幺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觉得浓浓的困意袭来。 在柔软的床铺上,顾幺幺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循着眼前的亮光,茫茫然地走进了一间屋子。 令她大吃一惊的是:这居然是一间调香室! 屋子四壁都是原料柜,瓶瓶罐罐按照醇、醛、酮分类放置。 屋子中间还有一张调香台,简直和穿越之前,学校里的调香室一模一样。 顾幺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是……空间? …… 长夜漫漫。 天还黑着,窗外就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毕竟是夏天里,没过多久,这雨就下的越来越大了——豆一般大小的雨珠子浇在窗户上,发发出砰砰的响声。 四阿哥扫了一眼书房里的西洋钟——时辰其实已经不早了,但是因为是阴雨天,天光一点都没有亮起来的意思。 更闷热了。 早膳早就已经摆好了,书房正中央摆着铜鼎,内里放着从冷库领来的冰块,袅袅的散发着寒气。 苏培盛一边伺候着四阿哥用早膳,一边看着小太监们正在收拾一会儿跟随四阿哥进宫要备的东西。 香炉里的香也已经换了,在苏培盛的授意下,换成了淡淡的沉水香。 这是早些年四阿哥还住在宫里的时候,先皇后殿中常年燃烧着的类型。 或许不出彩,但绝对不出错。 006 众人见面 四阿哥果然没有说什么。 用完早膳,一群人前呼后拥着四阿哥从前院书房里出来。 苏培盛高高地举着伞,就看屋檐下的雨珠子已经连成了一线,天地间一片朦胧的雨丝风片。 因着雨势大,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口,灯笼在暗淡的天色中显得分外明亮。 四阿哥坐进了马车,闭目养神。 …… 沁秋斋里。 顾幺幺睁开了眼,才刚刚抬手打了个哈欠,胳膊就僵住了。 她愣了三秒钟之后,慢慢地掀起了被子。 怀抱里都是一大堆刚才在空间里的瓶瓶罐罐。 居然还真的就这么被她给带出来了?! 顾幺幺抿了抿嘴唇,伸出指尖轻轻地碰触了一下瓶罐。 玻璃冰冷的触感——瞬间就把她给拉回到了现实。 顾幺幺哧溜一下就坐起来了。 她打开了床头的暗格,把这些瓶瓶罐罐全部都收藏了进。 和香水瓶子全部放在一起。 说不定以后会用得着呢? …… 没过几日,便是给福晋请安的日子。 但是这一次与以往有些不同,正院里特地派了人过来,指明了说所有的人都要过去请安。 包括变傻了的侍妾顾氏。 事实上,除了年节以外,侍妾是没有资格去正院给福晋请安的。 因为身份太低微。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顾幺幺没觉得什么,边格格反而紧张了。 “既然幺幺都已经这样了,福晋何必还要她过去请安呢?” 边格格坐在梳妆镜前,有些坐立不安。 婢女村秀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捧着一瓶润发香油,低声地安慰她:“格格放宽心,顾姑娘出事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呢,或许福晋是想瞧瞧顾姑娘怎么样了。” 福晋毕竟是福晋,总不能和一个小小侍妾为难的吧? 边格格轻轻地蹙着眉尖:“但愿如此,走吧!我带幺幺过去。” …… 收拾整齐之后,边格格拉着顾幺幺的手,带着她出门了。 走着走着,两个人在花园小道上看见了侍妾耿氏和陈氏的背影。 听见背后的动静,耿氏回头看了一眼,立即停下脚步,先转身给边格格行了礼,接着对顾幺幺笑了笑:“顾妹妹身上熏的是什么香?当真是好闻。” 顾幺幺一脸红扑扑的,但是眼神茫然懵懂。 她往边格格身后躲了躲,然后傻傻地笑了一下。 毕竟她现在的人设是傻子嘛。 陈氏跟着给边格格行了礼,随后退让到道旁,让边格格先行。 等到看着这两人走远了,陈氏伸手扯了扯耿氏的袖子,皱眉埋怨道:“你也是的!跟个傻子多扯些什么?” 耿氏轻声道:“你说话厚道些。” …… 正院里,宋格格是第一个到的。 她是最早跟着四阿哥的女子。 虽然不得宠,但是运气不错,早早地就生下了大格格。 算是在这府里立住脚了。 边格格过去和她行平礼,宋格格格外客气,伸手就扶住了边格格。 随即,她对着侍妾们的行礼,也点头微笑。 简直和盛气凌人的郭格格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顾幺幺一边看着,一边就默默地心想:这才是宫斗剧,里至少能活过前十集的人嘛。 …… 上座那里,福晋乌拉那拉氏还没出来。 福晋没出来,陆陆续续来的女子们也都不敢坐。 就这么干站着。 顾幺幺倒是趁着这众人请安的难得机会,把府里的女子都仔细观察了一遍。 除了面前的宋格格、边格格、侍妾耿氏、陈氏以外,还有一个面生的女子,长得细眉秀眼的,特别耐看,像是画上走下来的古典美人。 听了几句侍妾们对她的称呼,顾幺幺才知道——这位是府里的武格格。 她正看着,就听内室有了响动。 福晋乌拉那拉氏被一众婢女簇拥着出来了。 连福晋都出来了,李侧福晋却还没到。 “怕是又懒得过来了!” 郭幺幺听见后面有女子小声地议论着。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了一个大婢女模样的姑娘,长得白白胖胖,跟发面馒头似的,颇有气派。 发面馒头跪下来就请假了。 说是李侧福晋这几日身子一直不适,虽然喝药了,但是不见起色,所以今日请安不敢过来,怕把病气沾染给了福晋。 那就不好了。 这种请假的理由基本就是万金油。 乌拉那拉氏自然是不高兴的,但也拿李侧福晋没办法。 她冷冷淡淡地道:“回去告诉你们侧福晋,好生将养着吧,正院这儿,最近不用她来了。” 发面馒头磕了个头,一张脸也只是笑盈盈的。 千恩万谢的就退出去了。 等到李侧福晋的大婢女走了,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 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福晋这会儿不高兴。 谁也不敢先说话,生怕撞在了枪口上。 幸好福晋开口了。 “都坐。” 顾幺幺下意识的要坐,就听边格格用帕子捂住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抬眼给她使了个眼色。 顾幺幺瞬间反应过来,有点颓然。 得,坐什么呀! 只有格格们才有资格坐。 她如今穿越过来的身份是侍妾。 只能站着。 刚刚站到了边格格椅子背后,顾幺幺忽然就感觉自己旗装下摆被人拉扯了一下。 她一惊,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一张可爱的小包子脸。 是个小脸肉嘟嘟的娃娃,正咧着嘴冲她笑,眼睛水汪汪的,睫毛又弯又翘。 小娃娃笑得口水泡泡都出来了。 顾幺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多半是宋氏的女儿,府里的大格格! 她猜得没错,乳母已经慌慌张张的赶过来,要抱起小主子。 大格格才刚刚谁会走路,加上个子又小,躲在椅子背后跌跌撞撞的一路绕过来,根本就没有大人注意到。 所以她才从对面宋格格的椅子后直接绕到了这边来。 此时此刻,大格格却紧紧地抱住了顾幺幺的腿,不愿意撒手,小脸埋在她旗装上嗅了嗅,口齿不清地道:“啊!香!香香!” 小奶音甜甜软软的,听着简直心都融化了。 顾幺幺在穿越之前就特别有小孩儿缘,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看着大格格抱着自己不放,她忍不住就低头对大格格笑了一下。 007 四爷得香囊 乳母跪下来哄了一会儿,刚要把大格格给抱走,却看见大格格的小手里,不知道正攥着什么。 还攥得特别紧,就是不肯放手。 顾幺幺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大格格的小胖手把自己身上的香囊快给拽走了。 这只香囊其实也是原主的,款式是最常见的桃形,颜色花花绿绿的,正是小孩子喜欢的五彩缤纷。 香囊上面是锦缎的抽绳收口,方便填充香料。 不过这里面装的不是香料。 是手帕。 喷了香水的手帕。 作为一个香水重度痴迷者,顾幺幺可以一天不吃饭,却不能一天不喷香水。 她用了一瓶水生调的香水喷在手帕上,然后把手帕塞进了香囊,随身佩戴。 香囊的缎面上,也是有镂空花纹的——香气可以从此隐隐地沁出,挥发得均匀又持久。 “小主子,奴才求您了,快放手……” 乳母额头上汗都出来了。 大格格嘴巴一撇,眼眶里瞬间就蓄满了泪光,眼看着就要嚎哭起来了。 顾幺幺不想把屋子里众人目光的焦点都引到这儿来,于是很干脆地一伸手就摘了香囊。 “给你。” 她对着大格格道。 大格格瞬间呆了一下,眼睛里的泪光还在闪着。 这个漂亮姐姐,是好人! …… 乳母把大格格抱回了宋格格身边,宋格格视线落在大格格手上,摇了摇头,隔空向着对面的顾幺幺就笑了一下。 笑容里颇有歉意。 她打算一会儿结束了就把香囊还给顾氏。 …… “今儿把你们大家都叫来,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 乌拉那拉氏说到这儿,语气略微停顿了一下,瞪眼环视了周围众人一眼。 被福晋的目光一扫,众人都低下了头。 乌拉那拉氏很满意于自己的威严,于是大刀阔斧的就把想训的话都给训了。 通篇下来,总结一个中心思想就是:好好过日子,不许瞎传流言蜚语,瞎折腾! 众人都低眉垂眼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排得整整齐齐地蹲下,齐声道:“婢妾领训。” …… 四阿哥是傍晚时分回府的。 在前院书房换了一件衣裳之后,苏培盛悄悄进来:“四爷,周府医来了。” 今儿是给府里小主子例行检查健康的日子。 算是请平安脉。 府医打了袖子,跪下来就絮絮叨叨地给四阿哥禀报:大阿哥一切都好,就是大格格有些小儿积食,胃口也不好。 大概是因为天热的缘故。 不过不要紧,可以用一道半膳半食的方子来治疗。 做法也很简单,用鸡内金,沙棘,茯苓,山药,橘皮,麦芽,金银花等等,研磨成细粉冲水服下就可。 味道酸酸甜甜,小儿也不会讨厌。 宋格格虽然不得宠,但大格格毕竟是亲生的孩子。 听完了府医禀报,四阿哥站起身就对苏培盛道:“去瞧瞧。” …… 听说四爷过来了,宋格格猝不及防。 她从屋子里出来,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婢妾给爷请安!” 四阿哥也知道宋氏是个老实人,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目光往后寻了寻,没看见乳母和大格格。 宋格格自然知道他在找什么,连忙就对身边的婢女道:“快去把大格格给抱出来。” “不急。” 四阿哥抬手淡声阻止。 他刚要举步往屋子里踏去,忽然鼻尖就飘过了一抹似曾相识的香气。 仿佛雨后湖风飘过,湿润中又带着莲花的芬芳,如清泉一般,汩汩流过心尖,闻之令人忘俗。 “屋子熏的什么香?” 四阿哥扫了一眼周围,问道。 宋氏张口结舌了一下:“婢妾这几日未曾熏香。爷……?” 她一边说着,一边忽然就反应过来,微微攥紧了手中的香囊。 香囊掩在她垂下的袖子里。 是侍妾顾氏的香囊。 刚才好不容易把女儿哄睡着的时候,宋格格才发现顾氏的香囊还被大格格抓在手里。 从正院出来的时候,倒是忘了还给顾氏了。 香囊不过是小小物件,并不稀奇,更何况顾氏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宋氏脑中念头如闪电一般的转着:“不是熏香,是婢妾自己亲手做的香囊,爷若是不嫌弃,婢妾再做一个新的送给爷。” 她一边说,一边就含笑双手把香囊给呈上来了。 这香囊的外形实在是太过粗糙,花花绿绿的颜色估计也入不得四爷的眼。 宋格格正这么想着,却看四阿哥伸手就把香囊给接过去了,干脆利落地道:“也好。” …… 四阿哥走了之后,回到屋子里,蔻兰小声地就对宋格格禀道:“格格,奴才忘了禀报了:今儿给周府医的荷包……奴才还是按照老规矩的数目,” 她伸手做了个手势。 宋格格抬眸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算欺骗,不过是把大格格的积食症状说得严重些,争取些四爷的注意力。 府里后院从来都是如此——女子邀宠,或是拿孩子邀宠,少不得要个头疼脑热的借口。 “还有顾姑娘这香囊……”,蔻兰低声道。 毕竟宋格格刚才可是夸下了海口,答应了再做新的香囊送给四爷。 可是这香味怎么配出来呢? 而且,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四爷是很喜欢这香囊的香味了。 不然也不会新的还没做出来,他已经先把旧的给拿走了。 一点都没有嫌弃的意思。 宋格格抬手摇了摇,道:“不急,咱们明儿过去沁秋斋问问。” 她顿了顿,眸光转向灯火,慢悠悠地道:“这香气确实不俗,也不像宫里府里的品类,或许是顾氏自己家里的方子。” 顾氏愿不愿意把方子给透出来? 不一定。 蔻兰是个实心眼,听了这话赶紧就急忙道:“那奴才再去库房看看,明儿……” 她意思是明儿带上礼物,去顾氏那里做做客。 毕竟宋氏的身份摆在这儿。 一个格格带着礼物去看侍妾,还不算给足了她面子? 再说了,还有边格格呢——那是个脸皮薄心肠软的主儿! 到那时候,边格格在边上一说,顾姑娘肯定就把方子给拿出来了。 宋氏笑了笑,平静地道:“用不着。” 她宋氏不得宠,手头也并非十分宽裕。 哪有那么多礼物送人? 打点府医是不得已。 但顾氏不过一个半傻子。 她宋氏不会做落井下石的刻薄事,但也不必去结交一个无用之人。 …… 前院。 放下笔,四阿哥的视线淡淡地从案头的香囊上扫过。 这香味初闻时是清新淡雅,轻灵甜润,如今却透出了一股淡淡的苦,挥之不去,愈发令人难忘了起来。 犹如人生一世,红尘百态,甜中有苦,苦中有甜。 他轻轻地拿起香囊在手中,大指指腹摩挲过香囊收口处的银线。 香囊的气味在变淡。 也许很快就会从他的掌中消失。 008 接去前院 仿佛是为了留住这一抹即将消散的香气似的,四阿哥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抽绳处轻轻拨弄着。 忽然,抽绳处就露出了素白的一角。 通常情况下,香囊里装的都是菖蒲、佩兰、川芎、辛夷、艾叶这一类的香材,辅以冰片;有些女子也喜欢多放些干花用来增强香味。 这是什么? 四阿哥指尖微微顿了顿,顺手就将里面的东西给抽出来了。 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丝帕。 灯火下,丝帕触手微凉,带着隐隐的香气。 正是第一次在花园里闻见的,熟悉的暗香。 四阿哥唇角微动,眸光一闪,忽然就瞥见了手帕边角。 手帕的边角——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绣着一个小小的“顾”字。 他另一只端茶的手顿了顿,抬头道:“苏培盛。” 苏培盛正在那边小声吩咐送水的太监,听见四爷叫唤,哧溜就过来了:“奴才在!” 四阿哥一双幽深的眸子注视着香囊,淡声道:“摔傻的那小姑娘,姓顾。” 这是一句陈述,而非问话。 苏培盛懵了一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斟酌着道:“回四爷的话,出事的是顾姑娘,没错!” 四阿哥点了点头,将香囊丢在一边,眼眸未抬,忽然道:“把人接过来。” 他说完,顺手就翻了一页公文。 屋子里鸦雀无声了一瞬,苏培盛反应奇快,立即就笑着道:“奴才这就去!” 他默默地给四爷添了茶水后,退到门边,眯起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琢磨着:”四爷这是……让顾氏侍寝? 可是……那是个傻子呀!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小姑娘容貌生得实在不俗——如今年纪还小,姿容就已经如此出众。 等再过几年长开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丽色呢。 毕竟,傻子美人也是美人。 苏培盛一转身,伸手把院子里的小太监小腊子给招呼过来,吩咐了几句,又指了另外一个小太监:“你也去,一起,赶紧的!” 两个小太监一起应了。 …… 沁秋斋里,顾幺幺已经躺下了。 其实现在的时辰还挺早,若是按照穿越之前的生活,她这时候估计还在贴着面膜快乐刷手机。 但是原主的身体毕竟刚刚才受过伤,平时动不动还会犯头晕。 今天傍晚的时候就有些犯晕。 所以顾幺幺只能早些休息。 黛兰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床帐子,退出了里屋,正在台阶上和雅诗轻声说话,忽然就见沁秋斋外有了两道灯光。 是灯笼朦胧的光。 黛兰有些奇怪,向前迈了几步,眯着眼睛瞧着夜色中来人的面孔。 瞧着脸生,不是福晋那边的,也不是侧福晋院里的。 过了一瞬,黛兰猛的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是前院的人! 怕是郭格格吧……她心里沉了沉。 郭格格虽然如今不怎么受四爷待见,但毕竟是曾经得宠过一阵子的。 若是四爷念起旧情,只怕派人过来接她,也说不准。 反正不会是接边格格。 至于另外两个侍妾:耿氏和陈氏,就更不可能了。 正这么满脑子胡乱转着念头琢磨着,黛兰就眼看着灯笼转到自己面前了。 太监小腊子上前来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了:“给顾姑娘贺喜了!四爷令奴才们过来接顾姑娘去前院呢!” 雅诗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那傻子啊? 等到回过神来,雅诗就听旁边黛兰声音欢喜得都发颤了:““请公公稍等,稍等!” 小腊子有意无意的往旁边屋子窗户那儿瞥了一眼。 黑洞洞的一片。 他笑眯眯地道:“哟,奴才只怕来得不巧了,顾姑娘这是……歇下了?” 歇下了也得起来。 黛兰连忙道:“咱们姑娘向来睡得晚,今儿也不过刚刚躺下,奴才这就去请姑娘!” …… 屋子里,顾幺幺迷迷糊糊地听见外面似乎有动静。 她揉着眼睛刚坐起来,就听见有人脚步急促地进来了。 是黛兰。 “姑娘,可不得了了,四爷让人接您去前院呢!奴才赶紧帮姑娘拾掇拾掇,可不能让四爷等着!” 黛兰语气激动又急促,一边说,一边抖着手点亮了灯火。 雅诗也跟着进来了。 乍然听闻这个消息,顾幺幺很是意外。 她脑海里飞快地转着,脸上只是一副懵懵懂懂的神色,坐在床边眨了眨眼,慢吞吞地道:“四爷……接我?” 既然穿越到了这里,见到四阿哥是迟早的事。 只是顾幺幺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这么晚了,四爷忽然要接一个侍妾过去,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侍寝。 另一种,也许就是瞧瞧她如今的病况。 说不定还要问上几句话。 顾幺幺心里不禁嘀咕起来。 作为一个刚刚适应了后院环境的穿越人士,顾幺幺已经熟练了在别人面前装傻子——演技没有一百分,也有九十九。 但毕竟是假扮。 即将面对大佬,说完全不心虚,那是不可能的。 那可是雍正! 是九龙夺嫡的最后胜出者。 一双利眼,观人见骨——不是闹着玩的。 …… 顾幺幺沉思了片刻,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黛兰拉到了梳妆台前,按着肩膀坐了下来。 黛兰一手握着发梳,一手挽起了顾幺幺的长发。 她紧紧抿着嘴唇,神情专注,一双手如蝴蝶一般左右穿梭,几乎只用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就梳好了一个简约流畅的发髻。 旁边,雅诗已经慢吞吞地将一件淡色旗装给捧过来了。 穿戴收拾整齐之后,看着镜子里的少女,黛兰在旁边不禁有片刻失神:月色从窗格子里投射进来,打在顾姑娘如玉般的脸颊上,在她脸颊周围仿佛云烟生辉,光晕笼罩。 尽管姑娘只穿了再朴素不过的寻常衣裳,光滑的乌发上仅仅簪了一只再简单不过的银簪。 然而难掩丽色。 不管怎么样,若是能入四爷的眼,姑娘以后在这府里的日子,总是要比之前好过不少的。 时境艰难,能往前走一步,再做走一步的打算。 …… 前院书房里,苏培盛恭恭敬敬地上前了一步,躬身悄声道:“爷,顾姑娘接来了。” 009 俊美 四阿哥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眸光忽然就停顿了一下。 虽然只是个侍妾,但是顾氏女站在这里,仿佛照的整间屋子都光耀了起来。 就连周遭原本明亮的灯火也显得黯然失色。 只可惜美则美矣,这小姑娘的神情却显得有些木木的。 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苏培盛在旁边,一脸笑容地低声提醒顾幺幺:“顾姑娘,快给四爷请安哪!” 顾幺幺没说话,笨笨地抬起手,捂着嘴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旁边两个小太监冷汗都冒出来了。 幸好——顾姑娘像是终于想起了规矩。 她慢吞吞地蹲身了下来,语气里夹带着一丝懵懂,说起话来认真又用力:“请安!” 苏培盛只想扶额。 虽然痴傻,但是顾幺幺的声音又甜又软,听在耳中倒是说不出的悦耳。 苏培盛一双眼偷偷觑着四阿哥。 四阿哥脸上并没有不耐烦。 他也知道面前这小姑娘如今心智只和孩子差不多。 较不得真。 苏培盛微微眯起小眼睛,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 傻子美人,也是美人。 果然,四阿哥抬了抬手,平平淡淡地道:“下去。” 这自然说的是苏培盛。 苏培盛带上门的时候有几分发愁——顾姑娘这脑子不大好使,外面伺候的奴才还是不能离的太远。 谁知道她一会儿懂不懂规矩,或者又做出什么啼笑皆非的举动,惹恼了四爷呢? 唉,谁说傻子好糊弄? 伺候傻子才是真他娘的操心呢! …… 屋子里。 “顾氏。”四阿哥道。 顾幺幺闻言,茫然地抬起了头。 “走近些。”四阿哥伸出指节,扣了扣桌面。 语气中是上位者习惯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幺幺很听话的就往前挪了一小步。 只挪了这一步,她就迟疑地停了下来,警惕地皱了皱精致的眉尖,然后偷偷地往旁边平行挪了一步。 她很谨慎的不肯再往前了。 四阿哥盯着她这一系列动作,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笑意。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不过他向来神色冷,如今,连这笑意都是冷的。 站定了,顾幺幺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微微仰视。 灯火映照得面前的男人五官越发俊美而凌厉,一双深邃狭长的冷眸,看过来的视线也是直截了当的。 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关于四阿哥的印象,这算是顾幺幺第一次看清了四阿哥的长相。 这模样长得……长得倒相当不错啊! 和历史上那些画像根本就不一样。 顾幺幺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但眼下可不是欣赏帅哥的时候。 事实上,即使四阿哥的长相再俊美,他身边的人也很难注意到,因为还未近前,就先被四阿哥周身凛冽的气场慑住了。 于是直接自动忽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四阿哥虽然年轻,但若论起心思缜密,甚至比朝堂中一些老臣也不逞多让。 年少老成——大概就是如此。 …… “认识此物么?” 四阿哥拎起手中的香囊,视线从面前顾氏的脸上淡淡扫过去。 灯火下,香囊下悬挂着的流苏微微悠着,透出袅袅的香气。 香气很熟悉,是某品牌最新的水生调香水。 顾幺幺天天用的。 她都不用多看,只凭这味道就能辨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大格格从自己身上拽走的香囊嘛! 只是怎么会到了四阿哥手里? 顾幺幺心里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 见她不回答,四阿哥声音微沉地道:“顾氏,可听得懂?” 他这样有耐心,自然是因为知道她是傻子的缘故。 但是,就算是傻子,爷已经问了这么两遍了。 再不吭声就不行了。 顾幺幺茫然点了点头,伸手小小地比划着,断断续续道:“大格格,喜欢这味道,想要……我就……送给大格格,里面有我的,手帕!” 傻子口中说出的话语反而格外真切。 胤禛没说话,伸手将香囊放在了桌案上,心里已经明白如镜。 宋氏所说的什么“亲手所制的香囊”,多半是谎话。 怪不得宋氏当时神色微有尴尬,说话也结巴。 想了想,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皇子后院,便如一个小小后宫,宋氏想要献宠,倒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四阿哥素来厌恶对着自己撒谎的人。 因为撒谎这件事——不但是品性问题,更是把他胤禛当成了傻子。 宋氏从前素来老实,想不到如今也成了这样随口谎言,面不改色的人。 亏得大格格还养在她那儿呢。 有这样的母亲,每天陪在孩子身边,朝夕相处,言传身教…… 四阿哥想到这儿,心头漾出一些不愉快来。 他扫了兴致,沉声便道:“苏培盛!” 苏培盛正在外面守着,任凭徒子徒孙们怎么奉承,都没往旁边小屋里去歇着。 照理说,侍寝嘛……总是得有个时辰才过来的。 但是里面的是个傻子。 苏培盛怕的就是这一出。 这时候听见四爷一叫唤,苏培盛一拍脑袋,哧溜就进来在门口了:“爷!” 四阿哥指了指顾幺幺,挥了挥手。 苏培盛同情的瞄了一眼顾幺幺。 这可真是惨哪。 后院女子侍寝,若是谁半途被送回来,少不得要被周围的人嘲笑一阵子——都已经到了侍寝的关头了,还会惹恼了四爷,不得不说是又蠢又没福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姑娘毕竟是个傻子。 这情况特殊嘛,也不能完全怪小姑娘的。 …… 出了前院书房,顾幺幺趁着旁边奴才没注意,偷偷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觉得浑身的压力都减轻了不少。 虽然四阿哥让人把她给送走了,但是顾幺幺看得出来:刚才四阿哥的不悦,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顾幺幺隐隐地有点猜到应该是大格格那边出了什么事了。 会是什么事呢? 大格格是四阿哥的亲生女儿,更何况只是一个小萌娃。 四阿哥是不可能对大格格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就是宋格格了。 顾幺幺琢磨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于是索性先放弃了思考。 她仰头望着天空——深蓝色的夜幕之上,苍穹浩大,一眼望去,无边无技,星星如碎钻一般洒满了夜空。 风物甚美,人心难测。 010 算是补偿 前院书房里看了一会儿公文,四阿哥站起身来道:“去东边。” 苏培盛立即就去准备了。 “东边”指的是李侧福晋和大阿哥住的地儿。 通常情况下,四阿哥想去瞧瞧大阿哥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四阿哥这头往那边走着,小太监早就已经匆匆地抢着把消息给送了过去。 等四阿哥到了,李侧福晋正好气定神闲的迎接了出来。 她穿了一身簇新的梅子色旗装,旗装下摆上盛放着大片的花朵,鬓发上簪着盛放的海棠花形状簪子。 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得很。 “妾身给爷请安。” 李氏一边笑盈盈地道,一边蹲下了身子。 四阿哥被她身上的浓香气熏的微微转了转脸。 李侧福晋生育了大阿哥弘昐——这是四阿哥的第一个儿子。 也是目前唯一的儿子。 福晋乌拉那拉氏卯足了劲都还没生出来呢。 光是论这,便是一件大大的功劳。 她这个侧福晋的名分也正是因为大阿哥才抬上去的。 进了院里,四阿哥先去看了一眼大阿哥。 大阿哥早就已经睡熟了。 出来之后,大婢女娇韵带着小丫头们,送上了茶水糕点来。 虽然四阿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李氏在灯火之下依旧笑得柔媚。 想到刚才传递消息的小太监说的,顾姑娘被送走的事儿,她的笑容里透出了一股淡淡的讽刺之意。 …… 第二天一早,顾氏前一天晚上突然被前院接过去,然后又被送回来的消息,传到了隔壁郭格格耳朵里。 郭格格前俯后仰,笑得乐不可支:“那傻子侍寝?自不量力!” 笑了一会儿,郭格格忽然想到自己,笑容若有所失了起来。 顾氏是傻子没错。 但是一个傻子都能被接去前院。 而她郭氏呢? 四爷怕是早就已经忘了后院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吧! 想了想,郭格格站了起身,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腆着脸再往李侧福晋那儿去转转。 …… 顾幺幺屋子里,她正在被黛兰伺候着用早膳。 早膳虽然很简单,但是顾幺幺吃得很香。 穿越到这儿来以后,什么夜宵零食外卖全都没了。 在这种情况下,再粗陋的食材尝起来也会比平时美味许多。 正专心吃着,边格格就过来了。 她也听说了顾幺幺昨晚被送回来的事情,心里倒并不是太担心。 毕竟幺幺妹妹现在也只是孩子心智。 “侍寝”是什么意思,她估计都不明白。 又谈何打击? 只要没吓着就好。 看见边格格进来了,顾幺幺笑着眯起眼睛,伸手就把桌上仅剩下的一只面饼整个儿递过来了:“边姐姐!” 她是真心实意的。 边格格心里暖暖的,笑着摇了摇头,伸手从旁边婢女手中接过了一只篮子,轻轻地揭开了上面的盖布。 篮子里一团淡黄色的小毛球,还在一抖一抖的轻轻颤着,忽然就分成了好几只小毛球。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屋子里瞬间充满了小鸡的叫声。 顾幺幺睁大了眼,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哇!” 边格格给她带过来的居然是一篮子小鸡,而且有四五只那么多呢! 有的小鸡正在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绒毛,有的小鸡扑腾着小小的翅膀,笨拙地往上蹦着,想要蹦出篮子。 …… 两个人才说了没几句话,宋格格过来了。 这倒是稀客。 尤其是对于沁秋斋这种住的全是不得宠的格格、侍妾们的地方,宋格格的到来就显得更稀奇了。 宋格格也不是空着手来的,她带了几块漂亮的锦帕,进门坐下客套了几句之后,就说明了来意——是想来问顾幺幺,关于香囊的制作方法。 到底如何制作,才能配出那种特殊的香气? 因为知道顾氏如今脑子不大好使了,宋格格一边说着,一边还笑盈盈的把视线投向了坐在旁边的边格格。 意思是让边格格帮忙问话。 听了宋格格一番话,顾幺幺不禁想到昨天晚上,四阿哥问自己的问题。 顾幺幺大概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原来宋格格是自作聪明了。 顾幺幺微微笑了笑,抬起脸来的时候,脸上早已转换了平日里木然迟钝的表情。 边格格在旁边,刚要说话,却听外面有了动静。 黛兰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满脸喜色的赶进来——是前院的人又过来了! 这一回来的不是太监小腊子,而是另一个脸生的瘦高个儿,叫做小梅子。 来做什么的呢? 送赏赐。 赏赐是四阿哥早上临时吩咐的。 前院那边也是急急忙忙的去福晋正院申请,然后去库房拿。 乌拉那拉氏那里,听说昨儿居然是顾氏伺候,差点没笑出来。 等到再听说顾氏只过去了一会儿,问答了几句话,又被四爷给挥手让人给送回去了…… 乌拉那拉氏琢磨了一会儿,倒是觉得有些揣测不透四爷的用意。 …… 眼见着前院送过来的赏赐,顾幺幺被边格格伸手扶了起来。 然后乖乖谢了恩。 赏赐是很常见的物件——布料、普通的首饰、一些银钱什么的。 正符合侍妾的身份。 但是宋格格在旁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直到这时候才知道昨天晚上,顾幺幺居然被前院给接过去了。 既然如此,那香囊…… 宋格格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却偏偏又不好问。 生怕越描越黑。 她毕竟还是能沉得住气的,站起身来微笑着先给顾幺幺贺了喜,然后找了个借口说要先回去照顾大格格。 改日再过来讨论那香囊的制法。 边格格亲自把宋格格给送出去了。 …… 屋子里静了下来,顾幺幺的视线落在了四阿哥让人送来的赏赐上。 后院里,新人初次伺候爷,按照规矩,是应当有赏赐的。 但是问题是——她昨晚被送回来了呀。 总不会是因为四爷可怜傻子吧? 顾幺幺趴在窗下的桌子上,伸手托着腮,一双明眸转了转,脚尖轻轻的在地上点了点。 一个身份最卑微的侍妾,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本来摔傻了就够惨的了,这下还要成为后院的笑柄。 若是四爷为此动了几分怜悯之意,挥手吩咐给一份赏赐,权当是补偿。 好像也说得通? 011 贵公子 膳房里,靠着东边墙的一排十几个大铜壶,腾腾的冒着热气。 这都是烧的滚水——若是哪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不小心从这儿碰翻了,呲溜浇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点心房旁边,负责分管活禽的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眼看着底下的小太监们收拾了好几筐子鸡仔,老太监站在屋檐下眯起眼睛。 小鸡仔都是从下面庄子上收来的,不花钱,生命力也旺健,叽叽叽叽地叫着,好不喜人。 前几天,小鸡仔刚刚送过来的时候,李侧福晋身边过来点膳的婢女见了,当场就眼睛一亮——说这个大阿哥肯定喜欢。 于是小太监们挎上篮子,就精挑细选了十几只,巴巴的捧过去。 李侧福晋倒是没说什么,但是大阿哥果真喜欢的不行,当场抱着就不放手了。 府里统共就这么两个孩子,大阿哥这边巴结了,大格格那一头一点没表示…… 也不好。 膳房的人于是又去问了宋格格。 最后大格格也拥有了一篮子。 这么一来二去,就被边格格亲自来点膳的时候看见了。 边格格不得宠,膳房里也没有人巴结,于是边格格让婢女使了银钱,又说了好话,换了几个回去。 膳房的太监们也知道:边格格自己没有孩子,买这些小鸡仔回去,自然是为了傻了的顾姑娘。 倒也算姐妹情深。 但是谁曾想到——当天,四阿哥的赏赐就送过去给顾姑娘了。 老太监一边琢磨着一边摇头,心想着那位边格格——说不准人家才是有眼光的人。 自己也不能眼皮子太浅。 正想着,他一抬眼,就看顾氏的婢女黛兰过来提晚膳了。 黛兰已经习惯了被忽视和冷落,今天也只是很自觉地往角落里排上队,结果没排多久,她一抬头,就看膳房分管的老太监过来了。 后面还跟着个小太监,手里提着篮子。 老太监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孩子们前阵子不懂事,几只鸡仔而已,难得讨了顾姑娘喜欢,再多拿些去!” 一边说,后面的小太监已经乖觉地上前来,双手捧着篮子,递给了黛兰。 …… 一手提着沉沉的食盒,一手提着小鸡篮子,黛兰在半路上轻轻摇了摇头。 不怪这后面的女子都要争宠。 得宠的日子实在是好过,哪怕就是顾姑娘——这么被四爷简单赏赐了一次,膳房的人看着风向,顿时就换了嘴脸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又能过几天呢? …… 屋子里。 顾幺幺对着又一篮子小鸡,有点傻眼了。 虽然小鸡仔很可爱,但她也不需要这么多呀。 几只小鸡在门槛那边叽叽喳喳地挤成一堆。 有一只最聪明的叫做小五,踩着同伴的背,跌跌撞撞的翻过了门槛,往沁秋斋的门口欢快地蹦跶了过去。 顾幺幺傻眼了,赶紧追了出去。 小五动作是真的敏捷,已经扑腾着毛茸茸的小翅膀,率先钻进了道边的花丛里。 顾幺幺一路追着跑,好不容易追到了小五,她跪下来在道旁,伸手就去拨开花丛轻轻摸索了一通。 不敢用太大力气——小鸡那么脆弱,很容易就会捏死的。 忽然,眼前有毛茸茸的一团一闪而过,是小五蹦达出来了。 顾幺幺心里一喜,刚要追过去,忽然就听见小五一声惨叫。 踩着它翅膀的是一双淡碧色的旗鞋。 不但踩,还伸着脚尖残忍地碾压了好几下。 小五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痛苦的尖叫着,扑腾着另一边没受伤的小翅膀,想要逃开。 但怎么可能? 顾幺幺顺着那双鞋往上看,正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郭格格。 原来,郭格格今天正好刚刚从李侧福晋那儿回来。 经过花园这里,她就听见动静了。 等到看清楚是顾氏跪在地上在捉小鸡,郭格格想到那天的事情,怀恨在心,顾不得奴才们的劝阻还是过来了。 她就是故意要踩死这只小鸡仔的。 “哟!这么个小东西窜出来,我也没瞧见!你们瞧见了么?” 后面跟着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来:“回格格的话,奴才们也没瞧见。” “这就是了。对不住了,顾姑娘。” 郭格格眼里挂着冷酷的笑意:“前阵子捉蚂蚁,如今又玩这小鸡仔——傻子就是傻子!” 她说完了,一脚踢起了小五,带着身后奴才转身离去。 有婢女看着顾氏可怜,到底心中不忍,偷偷的回头看了好几眼。 顾姑娘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 四阿哥刚刚从福晋正院出来,经过花园一处花丛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低低的抽泣声。 苏培盛也听见了,狐疑地向周围瞧了瞧。 没见着人影。 四阿哥缓缓抬步往前,刚过花丛,就看见有个侍妾打扮的少女背影。 一阵熟悉的暗香随风袭来,四阿哥想起来了——这是那个摔傻了脑袋的小侍妾。 眼见着顾氏哭得伤心,苏培盛在旁边心中微生怜悯,心道这小姑娘如今是个半傻子,在后院必定度日艰难。 帮一把吧——只当是积德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四阿哥:“爷,是顾姑娘。” 花丛那边。 顾幺幺红着眼,低头看着小五在自己手掌中抽搐。 情绪压抑了好些日子,忽然就爆发出来了。 这只小鸡,何尝又不是像她自己? 没错,她的确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 自从穿越到这皇子府后院来之后,也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的生活。 但是“适应”不代表喜欢。 尤其是:她本来在现代生活得好好的,有幸福的家庭,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闺蜜,还能攻读自己最热爱的调香专业。 结果好好的就被给弄到了这个时空。 穿越小说看起来是有意思,但是如果一个人真的变成了其中的主人公,这种绝望感简直能溺死人。 郭格格的确恶毒,如果真的要收拾郭格格——她也不是没有法子。 可是即使收拾了郭格格,又能怎么样? 她在这里的一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大抵都要在后院和宫墙下度过了。 这么抽噎着,转身一抬头,顾幺幺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四阿哥今日穿了一身淡色的锦衣,少了威仪,多了几分风流,看起来倒是一副养尊处优的翩翩贵公子模样。 012 大胆 顾幺幺懵了一下,反应极快地擦了一把眼泪,捧着小鸡就往后退了一步。 四阿哥的视线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小侍妾。 顾氏本身肌肤就极白,薄的犹如最上品的瓷器,在日光之下晶莹剔透——此时哭的厉害了,鼻尖透着红,眼圈一周也都是桃花一般的粉色。 小姑娘虽然未曾艳妆,却平添丽色,眉目精致得简直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 只是,这画中人如今衣袖上还沾了不少花瓣草叶,肩膀也是哭的一颤一颤的,看起来要多失态有多失态。 四阿哥的视线从小姑娘脸上移开,沉默地落在她手掌里捧着的小鸡仔。 小鸡仔已经不怎么叫得出声了,只是虚弱的蹬着淡黄色的小爪子,小嘴旁慢慢地流出一丝血丝,染红了嫩嫩的绒毛。 “小五!” 四阿哥就看这小姑娘低头盯着手掌中,慌张又凄惨的叫了一声——大概是小鸡仔的名字。小鸡最后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没了气。 小姑娘死死地咬住嘴唇,竟然硬是憋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姑娘!” 黛兰气喘吁吁地从一旁追过来了。 刚才只是那么一转头的功夫,顾姑娘就出了门。 姑娘毕竟只是摔傻的脑袋,手脚可没摔坏,跑的比谁都快。 再加上花园里花木葳蕤,花丛高大,黛兰一时走错了道,现在才寻过来。 猛地撞见四阿哥在这儿,黛兰也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就请安。 四阿哥没看黛兰,只是淡淡抬手,指了一下顾幺幺道:“送你们姑娘回去。” 黛兰连忙磕头,随后扶住顾幺幺的肩膀,小声就哀求道:“姑娘可别哭了,听四爷的话,奴才先送您回去吧,啊?” 顾幺幺盯着手掌里的小五,终于抬起了被泪水浸湿的脸,挪动了脚步。 经过四阿哥身边的时候,她忽然像记起了什么,解了随身带着的香囊,递给了四阿哥,抽噎着结结巴巴道:“你,是不是喜欢……这香味?” 苏培盛在旁边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不是因为知道顾姑娘是傻子的话,这语气……简直僭越。 还有,香囊是女子通常的随身携带之物,若是一个姑娘想表达对所爱慕男子的情感,常常便会赠送随身佩戴的香囊。 虽说终究是四阿哥后院的女子——但毕竟也只是个身份最低微的侍妾,这举动堪称大胆。 四阿哥眼睛未抬,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 从后院回到前面书房,四阿哥坐下看了一会儿公文之后,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香囊。 他顺手就将它拿了起来。 鬼使神差的,四阿哥居然又一次想到了花园里那哭泣的顾氏。 那小傻子倒也不算彻底傻——居然能看出来自己喜欢这香囊的香气。 还打算再送自己一只。 呵…… 想到这儿,四阿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微微眯了眯。 不过,这毕竟只是一天生活中再小不过的一段插曲, 他放下荷包,重新又翻起了公文。 没看多久,苏培盛悄悄进来了,见四阿哥正看得专注,于是垂下双手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等到好一会儿,四阿哥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苏培盛咳嗽了一声,上前来先倒了茶,随后才悄声道:“爷,奴才让人问过了,花园里洒扫的奴才有人看见……是郭格格经过的时候,把顾姑娘的小鸡仔给踩死了。” 四阿哥嗯了一声,手下笔没有停:“郭氏?” 苏培盛道:“是。” 郭氏这人,心比天高,盛气凌人,之前刚刚进府得势的时候,曾经很不把前院的奴才放在眼里。 一来二去,她暗暗地得罪了好些人却不自知——这其中也包括苏培盛的徒弟。 那些小太监自然没少往苏公公面前来告状。 苏培盛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好像是在替郭氏遮丑:“或许是郭格格走路太急,没小心看着,也是有的。” 四阿哥唇畔勾了一抹厌恶的冷笑。 苏培盛心里乐的都要开花了,嘴上一本正经:“顾姑娘如今摔成这样,说实在的,也是可怜……” 四阿哥深邃的一双眼忽然抬起,看了苏培盛一眼:“多嘴。” 苏培盛立即就怯了。 …… 毕竟是夏天里,白日暑气重,晚上洗漱出来,屋子里越发只觉得闷热。 便是摆了冰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倒是那只放在桌案上的小小香囊,正在袅袅不断地向屋子里扩散着香气。 闻之,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四阿哥随意地看了一眼,突然就想到了上一次——明明是把顾氏给接过来的,结果被宋氏那事儿给恶心到了。 败了兴致。 于是,顾氏又被送回去了。 他想了想,朗声把苏培盛给喊过来了:“把顾氏接过来。” 苏培盛笑眯眯地就应着了——半点没有惊讶的样子,仿佛已经早就猜到了这位顾姑娘是要得脸一阵子的。 毕竟,看着主子爷桌上——那只香囊都已经放了有一阵子。 做奴才的,要是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也就不要在前院混了。 …… 沁秋斋里,黛兰正刚刚伺候顾幺幺洗漱完。 趁着婢女们没注意,顾幺幺还偷偷地喷了香水。 习惯了——毕竟穿越之前就是这样的,晚上如果没有香氛的陪伴,根本就睡不甜美。 “奴才当时可是吓坏了,姑娘今儿运气好——四爷没和姑娘计较,若是换了下一次,可不能了!” 黛兰一边跪下来给顾幺幺换鞋,一边就唠唠叨叨。 她说的还是今天傍晚时候在花园里的事。 姑娘伸手就给了四爷香囊,竟然还敢称呼四爷“你” 这就太逾越,太没规矩了。 幸亏四爷没着恼。 不过话又说回来,姑娘毕竟生得美,当时又哭的那般梨花带雨,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面对姑娘,心肠也要软了三分。 黛兰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前院的人过来了。 还是上次的小腊子。 晚上时候,花园里飘起了小雨,小腊子带了另外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太监,撑着油纸伞过来接顾姑娘了。 黛兰心中的忐忑压过了欢喜,看着顾幺幺跟着出去,她不安地送到了沁秋斋门口。 毕竟上一次,姑娘可是过去没多久就被直接打发了回来。 那这一次呢? 013 小美人 因为上次已经来过了一次,顾幺幺对于路线倒并不陌生了。 她跟着小太监,熟门熟路地到了前院书房,就看苏培盛已经等在台阶上了。 看见她过来,苏培盛脸上挂着熟稔的笑容,从从容容下了台阶迎过来:“姑娘可来了,先等一会儿吧,四爷这会儿正用膳呢。” 顾幺幺轻轻的点了点头。 苏培盛手上还有明日其他的事儿要安排,本来都准备抬脚到一边去了,想想不放心,又回来谆谆叮嘱:“顾姑娘,一会儿进去要守规矩,对着四爷,可不能直呼‘你’,要喊‘四爷’,或者‘爷’,姑娘明白了吗?” 顾幺幺一脸痴痴笨笨的表情,但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屋子里,听不见一点声音,只看见灯火明亮,隐隐约约的还能闻见香气。 顾幺幺闻着闻着,忍不住就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尽管是穿越回了几百年前,但这里毕竟是皇子府啊。 四阿哥的宵夜怎么可能差! 至于她过来的这段时间,吃的东西都那么粗糙,只是因为地位太过卑微加上又不得宠罢了。 大概是顾幺幺咽口水的动作有点明显,苏培盛也瞧见了。 他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一圈,不放心地又道:“一会儿进去之后,姑娘可不能随便伸手拿桌上的东西——除非爷允许姑娘拿。” 这自然指的就是吃的东西了。 顾幺幺还是乖乖点头:“嗯!” 苏培盛打量了她几眼,点点头:“姑娘等着吧。” 然后他抬脚进去了。 毕竟是夏天里,院子里难免有蚊虫叮咬,顾幺幺站在院子里,时不时的就挥挥手帕赶赶小蚊虫。 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有动静了。 有侍膳的小太监们抬着夜宵桌子送出来了。 苏培盛也迎接出来了,对着顾幺幺就道:“顾姑娘,请随奴才来吧。” 四阿哥的书房自然是极其开阔的。 顾幺幺随意的往周围看了一眼,就见周围陈设奢华中不失清雅,也没有想象中的琳琅满目。 简约而不简单。 果然是雍正的品味。 顾幺幺不好再多观察,在苏培盛的眼神示意下,对着桌子跪下来了:“给爷请安。” 苏培盛一脸庆幸。 毕竟,比之上次——顾姑娘进来就喊了两个字“请安”,如今总算是合规矩多了。 四阿哥眼都没抬:“起来吧。” 顾幺幺动作笨拙地起身了。 四阿哥接过旁边小太监捧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顺手将热毛巾给扔进了铜盆里,正想说话,就看这小姑娘巴巴的盯着桌上的糕点看。 宵夜虽然是撤下去了,但是茶水糕点还在。 糕点都做得相当精致——方方正正的陈列在青瓷盘之中,每一碟都散发着甜蜜芬芳的气息。 与其他皇子们相比,四阿哥平日里不是铺张浪费的人,桌上也就这么两三盘糕点。 顾幺幺盯着糕点的眼神实在是太专注了,苏培盛在旁边赶紧就咳嗽了一声:“咳!” 四阿哥就看小姑娘恍然一惊,像是被吓到了的小兔子,瞬间就把眼神给收回来了。 只是乖乖站在原地。 苏培盛在旁边正头疼,忽然就听四阿哥淡声道:“坐,给她拿筷子。” 这前一句话是对顾幺幺说,后一句话自然是吩咐苏培盛。 拿筷子的意思就是把糕点赏给顾姑娘尝尝。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苏培盛一挥手,几个奴才都忙活起来。 有给顾姑娘搬凳子过来的,也有去拿筷子的。 眼见着筷子送到了自己面前,顾幺幺稍稍迟疑了一下,抬头望着四阿哥。 四阿哥道:“吃吧。” 顾幺幺瞬间就笑了。 她傻归傻,容貌却是极美的,这么一笑,便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突然提前绽放了一般。 目光顺着她线条柔美的下巴往下扫,落在衣领处,四阿哥眼神停了一瞬。 看这小姑娘低头吃得很香,四阿哥站起身,随意地对苏培盛道:“等她用完了,把人送进来。” 苏培盛听他语气温和,心说这倒是主子爷难得的耐心。 等到四阿哥进去了,苏培盛回头看了看顾幺幺,微微摇了摇头,过去就亲自给顾幺幺倒了一盏茶,小声提醒道:“姑娘动作快些,吃几口垫垫,差不多就行了,啊?” 毕竟侍寝的机会难得,这小姑娘是傻子,做事分不清轻重,四爷也不跟她计较。 苏培盛是好心。 顾幺幺抬起头,一双漂亮干净的眸子望着苏培盛,眼神里全是感激。 她很小声地道:“谢谢公公。” 苏培盛愣了一下,心说这也不是全傻啊。 …… 屋子里,四阿哥正坐在床头拿着一卷书册看,不一会儿就听苏培盛在外面禀了——说是顾姑娘已经漱口,又重新收拾整理过了。 “让她进来吧。” 四阿哥放下手中的书册,对着外面道。 顾幺幺抬脚往里面走,进了屋子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判断错误了。 什么简约不简单……呸! 里屋里的陈设堪称奢华,满目纸醉金迷,屋角有冰桶袅袅地往外吐着冷气,清凉宜人。 四阿哥手上还握着书卷,玉白的手指显得格外修长好看。 他一双冷眸盯着顾幺幺看,淡淡道:“伺候吧。” 伺候吧…… 顾幺幺:…… 她骨子里毕竟还是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硬着头皮刚要上前去,没想到四阿哥已经直接将书本抛下了。 他站起了身,走了过来。 顾幺幺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四阿哥却已经到了她身前。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就将顾幺幺给笼罩住了。 “听得懂么?” 四阿哥抬起手,用力不轻不重地捏住了顾幺幺的下巴。 小侍妾的肌肤薄如瓷器,吹弹可破,这么被一捏——雪白的肌肤上,很快就现出了淡红色的手指印子。 四阿哥离顾幺幺很近,近到可以看见她纤长微瞧的眼睫毛轻轻颤动。 虽然是傻子,但大概也是害怕了。 四阿哥的手指淡淡划过顾幺幺的下巴,顺着衣领微微往下,随后停下。 他幽深狭长的眸子眯了眯:“害怕爷?” 面前的小侍妾没说话,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瞬间蓄上了一层水雾,身上的香气和那只香囊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都是四阿哥喜欢的香气。 虽然是个傻子,可也是个香香软软的精致小美人。 014 伺候吧 四阿哥眸光在顾幺幺身上转了转,忽然就收回了手,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在床边坐下,伸手拍了拍身边,声音沉静淡漠地道:“过来。”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有点胆怯的样子,脸色也很紧张,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挪了过来:“爷。” 只说了这一个字,她就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只是抬起一双澄澈的眸子,时不时的偷看一下四阿哥。 呆呆的,但也乖乖的。 四阿哥倒是莞尔。 他看这模样,知道是不能指望顾氏有多机灵了,于是自己伸手慢悠悠卸了外袍。 里面只是素白的单衣——即使隔着布料,流畅精悍的身形也随之显现出来。 四阿哥将衣裳随手往衣架上一扔,就看顾氏的目光转了过去。 她在好奇地盯着衣架子。 四阿哥顺着她的视线扫过去,才看见那只香囊正挂在衣架上。 流苏还在随风晃晃悠悠。 是顾氏的香囊。 四阿哥刚想开口,忽然就看顾氏眼睛盯着那只香囊,委委屈屈地开了口:“那只香囊,那天……你怎么不要呀?” 四阿哥一怔,随机反应过来,这小姑娘说的是那天在后花园里的事。 他那天临走的时候,顾氏曾经解下腰间的香囊要赠给他。 但是他没理会。 顾幺幺看他没说话,忽然就偷偷的往前挪了两步,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伸手将今天系着的香囊给解了下来。 她很是留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香囊,然后毅然决然地伸手,冲着四阿哥递了出去。 四阿哥抬头看她,就看小侍妾一双清澈的眸子灿然有光:“我刚才……吃了你的糕点,香囊……给你!” 这小傻子的逻辑是:无功不受禄,既然刚才四阿哥让人拿糕点给她吃,她也要表一表心意的。 不亏不欠嘛。 四阿哥:…… 他面无表情了一瞬,就闻到一股缠绵芬芳的香气。 是这小侍妾靠的近了,身上的香气全部都涌了过来。 那种味道,该怎么形容呢? 仿佛是月下清夜,靠近一朵水莲花的芬芳,让人想欣赏,又让人忍不住想采摘,收为囊中之物。 四阿哥盯着面前的小侍妾看了一瞬,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向她伸出了手。 这意思是让她把香囊递过来。 顾幺幺一脸茫然懵懂地向前走,谁知道刚刚到了跟前,就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上骤然一热,一股力量将她一拉。 等她抬起脸的时候,已经跌在了四阿哥的怀抱里。 四阿哥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侍妾,正好小姑娘也抬起眼睛来看他。 四目相对,四阿哥的笑意都是冰冷的。 顾幺幺不敢再和他对视下去——生怕自己露出了马脚。 她不安地动弹了一下——但是腰已经被四阿哥的手给抱住了。 …… 第二天一早,天光微明。 马车已经等在府门口了。 苏培盛一路跟在四阿哥身后小跑着,一双小眼睛默不作声地扫过了四阿哥腰间。 他曾经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用力眨了好几下小眼睛。 但是没错——那只最粗糙不过的香囊,如今居然真的系在四阿哥腰上,随着主子爷上马车的动作,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晃荡。 还散发着袅袅的香气。 在马车间坐定。四阿哥衣袖拂过腰间,顺手就摸到了香囊。 说实话,顾氏虽然容颜极美,但也不过就是个小傻子。 养着这么个小玩意儿,逗弄逗弄挺好玩。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带着这香囊,也不是因为对顾氏有什么感情,只不过这香气随身袅绕,令人瞬间就可以安心宁神下来。 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的抚慰着心头。 昨夜温存后,命人将顾氏接走。 再后面,四阿哥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甚是安宁。 事实上,从先皇后去世的那一年起,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真正的安眠好觉了。 觉里总是梦纷纷——什么焦虑的情境都有 为此,四阿哥也不是没询问过太医。 太医说法很委婉,转成大白话的意思就是:四爷是聪明人,又有心事,思虑过甚。 大白天的脑筋动个不停,晚上也停不下来。 倒不如愚人有福——可以一觉天明,高枕无忧。 想到昨晚抱着那香香软软的小侍妾,四阿哥又一次垂眼,淡淡看了一眼香囊。 那顾氏是个傻子没错。 可是他胤禛后院的女人——他又不需要她们考状元。 一个侍妾而已,就算呆呆懵懵的,可是只要乖乖不生事,没什么大不了。 他转头吩咐苏培盛:“顾氏,再赏一些。” 苏培盛连声答应了。 等到下了马车,一边随着四阿哥的脚步往宫里走去,苏培盛一边斟酌。 想了一会,实在有点犯难。 之前已经赏过一次了,如今四阿哥这儿再赏——开库房难免还得去找福晋,就怕扎眼了。 …… 傍晚,回到府中,苏培盛忙不迭地就去办事儿了。 乌拉那拉氏正在屋子里看账册,听苏培盛进来,把事情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惊讶。 后院里伺候四爷的女人是很多,可是,即使是初次正式侍寝,也并不一定人人都能有赏赐。 四阿哥有赏赐,就代表被伺候的满意。 换句话说,这也算是这位女子可以得宠一阵子的信号。 可是,顾氏……那毕竟是个傻子啊! 苏培盛在旁边,偷偷觑着福晋的神情,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福晋是在想:一个傻子怎么就忽然得了脸呢? 苏培盛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尽量遮掩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想:福晋您可不知道,傻子也分很多种呢。 有的傻子又疯又闹,上蹿下跳;有的傻子呆呆傻傻,安静如鸡。 像顾氏这样的,就属于后一种。 可以说,只要她不闹腾,再加上抱紧了四阿哥的大腿,其实还是可以在这个府里生存下去的。 不过……毕竟眼看着福晋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苏培盛赶紧顺着福晋的心意就解释了几句:顾姑娘哪有什么得脸啊? 只不过四爷图个乐子吧。 昨儿不是还先喂了糕饼吗? 这和养一只小狗小猫有什么区别? 这么一解释,乌拉那拉氏脸上就有些释然了,笑着转头对婢女海蓝道:“海蓝,陪苏公公过去吧。” 苏培盛连忙谢恩,这才和海蓝,两个人一起往大库房去了。 015 李侧福晋 木桶里的水蒸气渐渐散淡。 对于一个侍妾来说,想泡澡,立即就能有这么一大桶水泡澡,已经算是很惬意了。 顾幺幺整个人往下缩着,沉浸在水里,刚刚洗过的一头乌发用簪子松松的挽住了。 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在水气的渲染下显得更浓密了,小扇子一般覆盖在玉白的肌肤上,黑的黑,白的白,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黛兰在旁边挽着袖子,一边用水瓢轻轻伺候顾幺幺洗着,一边还不忘腾出手来往桶里放熬好的药汤。 都是一些止痛的药材。 眼看着姑娘都快睡过去了,黛兰挺心疼的:虽说姑娘年纪还小,但主子爷身份又高贵,人又年轻,自然不会心疼姑娘。 还不知道昨夜姑娘受了什么样的罪? 从被送回来之后就一直昏睡,睡到中午洗漱了一下。 午膳也只是敷衍着吃了几口。 唯一还算顺利的,就是姑娘昨儿承宠的事情,后院里都算知道了。 毕竟正在风头上,所以去膳房那边想要热水什么的,就还挺方便。 正这么想着,雅诗就急匆匆的进来,说是赏赐来了。 还是双份的——四爷的赏赐和福晋的赏赐。 黛兰赶紧伺候着顾幺幺穿了预备好的衣裳,简单梳了头发,出去跪下磕头谢恩了。 其实跪下也不容易,浑身都好像散了架一样。 但是不跪不行。 顾幺幺咬着嘴唇往下磕头,两边雅诗和黛兰架着她。 来送赏赐的不是苏培盛。 是苏培盛的徒弟小腊子。 还被留下来喝了一盏茶。 趁着小腊子喝茶的功夫,顾幺幺本来想吩咐黛兰进去装个荷包,想了想,索性自己进去亲自动手了。 黛兰在边上看着银钱的数目,看着看着眼睛就瞪大了。 她是真心疼。 毕竟后院日子不好过,能留些钱在手上总是好的。 没钱寸步难行,这后院的哪一处地方不需要钱来开路? 眼下姑娘是得了几次赏赐,手上暂时宽裕了一些,但是后面呢? 这赏赐可是因为姑娘初次承宠。 后面不可能有了。 眼看着黛兰一脸想劝阻的表情,顾幺幺笑嘻嘻地还是硬把荷包塞给了她手里。 外面,小腊子喝完了茶正准备走,就看黛兰居然手里攥着个大荷包出来。 小腊子眼睛都亮了。 他是苏培盛的徒弟没错,整日里也是都跟着苏培盛的。 任他走到哪儿,总少不得被人奉承。 但是也仅限于口上奉承罢了。 毕竟上面的主儿有吩咐的时候,苏公公都是在最前面的。 主子眼里见不着他小腊子。 下面那些不得宠的格格、侍妾之流的,若是想承宠,也得在苏公公面前使劲。 所以,小腊子真正的好处其实没捞到多少。 嘴上说着姑娘太客气,小腊子的手缺一点没客气,直接就把荷包给接了过来,塞进了袖子里。 他一打袖子直接就给顾姑娘谢了恩。 小姑娘是傻子没错,可是出手这么大方。 那就是看得起自己。 …… 等到被黛兰送出了沁秋斋,小腊子抬脚正准备往前院去了,想了想顾姑娘不过一个小小侍妾,母家也不是太能帮衬着的,攒这么个大荷包估计也是不容易。 他脚步顿了顿,转身就给黛兰委婉地透了两个信息。 一个就是:昨儿顾姑娘回去之后,四爷瞧着神情,心情还是挺不错的。 第二个就是:因为又往福晋正院那里去了一趟开库房,福晋…… 毕竟是女人。 就算是嫡福晋,也是个女人。 这后面的意思自然就不用多说了——提点着顾姑娘:尽管现在身体不适,也要赶紧的去前院给福晋当面谢恩。 身子不适还硬要撑着过去,这才格外显得心诚。 黛兰跟小鸡啄米一样地直点头。 回去屋子里,黛兰就看雅诗正在替姑娘换衣裳。 看样子是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黛兰上前把小腊子刚才那意思给说了一遍,雅诗点头道:“姑娘就是要往前面去谢恩呢。” 黛兰微微愣了一愣,心道姑娘大部分时候呆呆傻傻的,但是……怎么到了关键事儿上,还就机灵了起来。 …… 正屋里,福晋还没出来。 堂屋里同样有一个人在等——李侧福晋。 虽然之前没有见过面,但是顾幺幺一眼就能认出她,不光是因为旁边的大阿哥,还因为李侧福晋的装饰很是华贵,与格格、侍妾们的装扮完全不同。 虽然华贵,但是配色很是淡雅,头上用的发饰也都是文雅内敛的风格——能看得出来是四阿哥喜欢的风格。 毕竟,这后院里面能得宠的女人,都不可能是没脑子的。 “投其所好”是再基础不过的常识了。 李侧福晋听见动静,转过一双柔媚的眸子,上下打量了顾幺幺几眼。 顾氏相貌好,她是知道的。 而且顾姑娘承宠、前院和福晋这里,都送了赏赐的事情,她也知道了。 虽然明知道顾氏头脑有些迟钝,但看着丽色如此,李侧福晋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黛兰低声提醒着顾幺幺给李侧福晋请了安。 李氏就看这小姑娘跟木头似的,痴痴傻傻。 想了想,李侧福晋声音平静地道:“你过来。” 顾幺幺上前了几步。 “倒茶吧。” 李侧福晋淡淡地对顾幺幺道。 她的声音很柔媚,但是语气却是不容抗拒的。 意思是让顾幺幺伺候她。 李氏身边,正在奉茶的婢女娇韵立即就松手退到一旁了。 顾幺幺抬头呆呆地望了李侧福晋一眼,神情里有些犹豫,有些害怕。 然后还是慢吞吞的伸手捧起了茶壶。 茶水的温度很快就透过了薄薄的瓷器。 真烫。 顾幺幺伸手奉上茶水,李氏却仿佛没看到,只微笑着,温温柔柔地夸赞道:“顾氏是懂规矩的,福晋今儿才给了赏赐,人就过来谢恩了,很好。” 黛兰在旁边,就看见姑娘的手在颤抖。 手指尖都烫红了。 姑娘是个傻的——只怕是一会儿手指尖给烫掉一层皮都不知道放下 黛兰心急如焚,上前一步扑通就在李侧福晋面前跪下了,磕了一个头,哀求道:“侧福晋,奴才……” 她意思是想伸手替顾姑娘端着,结果被站在李侧福晋身边的娇韵狠狠瞪了一眼。 顾幺幺咬了咬牙,终于听见了李氏淡淡道:“放下吧。” 016 生存 顾幺幺吃力地站了起来。 黛兰在旁边,赶紧上前去就心疼地捧住姑娘的手,仔细一看:姑娘的食指、中指尖都烫肿了,看着有些晶莹剔透的。 估计一会儿得起水泡了。 李侧福晋漫不经心的一笑,终于收回了对顾幺幺的打量。 是傻,手都被烫成这样了,还一脸木呆呆的,也不知道疼。 不是傻子是什么? 大阿哥年纪还很小,这时候摇摇晃晃的走上前,忽然伸手就对着顾幺幺来了一拳:“呀!” 他个子小伸出,伸出拳头也只能打在顾幺幺的膝盖上,一激动,鼻孔里喷出了鼻涕泡泡,两只乌黑的眸子瞪得溜圆溜圆的望着顾幺幺。 乳母连忙把大阿哥给扶住了:“大阿哥,仔细小手!” 李侧福晋挥了挥手道:“弘昐,到额娘这里来。” 大阿哥跌跌撞撞的走过去了。 大阿哥才刚刚黏在母亲膝盖上,只听得内堂一阵响动——福晋乌拉那拉氏出来了。 李侧福晋起身请安,顾幺幺也跪了下去。 福晋一眼扫到了顾幺幺,微微诧异了一下就明白了:“顾氏是过来谢恩的吧?” 顾幺幺磕了个头,懵懵地抬起脸:“婢妾谢福晋。”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说的很用力,也很诚挚。 乌拉那拉氏瞥着李氏,笑着道:“顾氏也是的,昨儿才刚刚伺候了爷,今儿就过来谢恩。” 听到福晋提到顾氏承宠,李侧福晋笑容不变:“福晋说的是,妾身方才便说,顾氏虽然……摔受伤了,但还是个懂规矩的,说起来还是福晋教导有方。” 乌拉那拉氏笑眯眯地啐道:“你少拍马屁。” 李侧福晋莞尔一笑。 福晋转头又对顾幺幺道:“顾氏,你伺候的时间虽短,爷已经赏赐了你两次,虽说是规矩,但也和你伺候得好不无关系——说到底,这是喜事。” 李氏的笑容淡了下来。 乌拉那拉氏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心里都快笑开花了。 她望了李氏一眼,转而又对顾幺幺一本正经地道:“话又说回来,侧福晋如今养着大阿哥,到底是要操心辛苦的,比不得你小姑娘正年轻,能让爷欢喜。爷欢喜了,我这个做福晋的也替爷高兴。” 李侧福晋面无表情地低下了眸子。 乳母在后面眼珠子转了转,伸手轻轻地把大阿哥往李侧福晋的方向推了推。 大阿哥立即就伸手抓着母亲缠人了。 李氏伸手拉过了大阿哥在身前,站起身淡淡道:“福晋,大阿哥闹腾得紧,妾身就先带着大阿哥回去了。” 乌拉那拉氏笑着抬手,还不忘追着往李侧福晋心上扎刀子:“正是,你不比小姑娘,自然是要稳重些,只要照顾好大阿哥,这才是第一紧要事——爷和我就都放心了。” 李侧福晋伸手按着大阿哥的脑袋,让他对嫡母行了告退礼。 眼看着李侧福晋走了,乌拉那拉氏的眼光落在了顾幺幺手上。 顾幺幺刚才一直摊着两只手。 顿了顿,福晋问黛兰:“怎么回事?” 黛兰立即把刚才李侧福晋要顾姑娘端着烫茶水伺候,有意磋磨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她平日里其实不算伶牙俐齿,但是这时候心疼顾幺幺,噼里啪啦的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 福晋听了一截,抬手止道:“好了。” 她微微抬了抬眉尖,转脸对海蓝道:“去。” 海蓝一转身立即就进了内堂了。 不一会儿,她手中捧着两个檀香木的长盒子就走了回来。 乌拉那拉氏伸手从海蓝手中接过,自己打开盒子。 盒子里都是柔软的丝绸,包裹着两只精致的小药瓶,隐隐的透着药材的苦香气。 乌拉那拉氏瞧了瞧,将药瓶放回到盒子里,微微仰了仰下巴。 海蓝捧着盒子就过去递给了黛兰。 黛兰受宠若惊的跪下来谢恩:“奴才替顾姑娘谢福晋恩典!” 顾幺幺也跟着跪下来了,磕头道:“谢……福晋。” 乌拉那拉氏笑了笑:“顾氏,你身份低,就更要懂事些。不过你也别太抖索,若实在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爷和我会替你做主。” 顾幺幺笨拙地又磕了一个头,结结巴巴地道:“我……婢妾记住了。” 福晋笑而不语,长长久久的盯着面前的漂亮小侍妾看。 苏培盛说的没错:爷一定只是把她当个小玩意儿养着罢了。 像这样的傻子,连几句话都说不分明,又谈何玲珑讨人喜呢? …… 回到了沁秋斋,顾幺幺立即就把手给泡进冷水里了。 “疼死我了!” 黛兰在旁边急急忙忙地就要打开那药瓶子给她涂,顾幺幺闻了一下,一张精致的小脸蛋皱成了一团:“呕!好臭!” 黛兰闻了闻,并没有什么臭味,只有药材的苦香味。 她以为姑娘是傻的不懂事,苦口婆心的劝说:“好姑娘,正院里的药都是好的,奴才听说这是从南边送过来的,在海上漂洋过海就走了一年多了,宫里娘娘们用的也不过如此。” 顾幺幺脑袋摇的跟陀螺一样,拖长了声音:“臭!不用!” 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黛兰没了辙,想了想,转头对雅诗吩咐道:“去边格格那里,向格格讨点药吧。” …… 边格格正坐在屋子里看家书,一听说顾幺幺的手被烫伤了,立即就站起来了。 她翻箱倒柜的找了一瓶烫伤膏,过来一进门就道:“幺幺烫着哪儿了?” 顾幺幺伸了手指尖给她看:“疼!” 灯火之下,她指尖上的红肿显得分外夸张,边格格一下子就皱眉了。 正在这边涂药,边格格的婢女村秀忽然就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格格,格格……唉!” 原来是村秀趁着今儿天气好,在屋子前晒了郭格格的被褥,结果刚才被郭格格的奴才们泼湿了。 边格格出去看了一眼,就看被褥整个都湿透了,水珠滴滴嗒嗒地往下流,已经在地上汇聚了一滩水。 这就肯定不是无心之失了,而是有意而为。 提着水桶的小太监被村秀拉住了不让走。 他倒也就不走了,一脸满不在乎,甚至还笑嘻嘻的。 017 大家都别好过 直到看见边格格出来了,小太监才算收敛了一点,啪啪打了袖子行礼,一脸堆笑地赔罪。 反正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边格格嘛…… 老好人一个。 边格格盯着被淋湿的被褥看了一眼,愁容满面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被水淋湿成这种程度,今天是不可能晒干的了。 幸好倒也不至于没办法——再不得宠的格格、侍妾,总不至于连睡觉的被褥都没得换。 边格格轻声对着村秀道:“再换一床吧。” 村秀伸手指着小太监,,气得声音都颤抖了:“格格!他就是故意的!” 小太监眼睛一瞪,梗着脖子就叫起屈来了:“边格格明鉴,奴才冤枉啊!” 边格格咬了咬嘴唇,默默转身了。 进了屋子来,边格格看见顾幺幺正伸长了脖子,于是对着她勉强笑了笑:“没事。” 顾幺幺盯着她的眼睛看:“郭格格的人又欺负你了?” 边格格没有注意到顾幺幺说话变得利落了,只是按住她的手:“奴才不小心,把水泼上了被褥。罢了,还只是个孩子。” 村秀也跟着进来了,苦着脸把事情说了一遍。 边格格轻声道:“被子湿了,晒一晒也就干了,又不是冬天,没关系的。” 顾幺幺的唇角勾了勾,刚想站起身,边格格像是早有预料,急急忙忙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幺幺,你如今才刚刚有些好势头,后院多少人盯着,不要为了我……” 顾幺幺觉得头疼,可是也不忍心看边格格着急。 她垂下了眼,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姐姐,我听你的。” …… 一转眼到了福晋的生辰,府里后院的女子都精心的准备了起来参加宴席的衣裳。 毕竟这算是个难得的机会,四阿哥肯定会出现。 谁都想着打扮的漂亮点,好吸引四阿哥的注意。 边格格也准备了衣裳——不过不是为了争奇斗艳,而是为了符合礼仪。 毕竟,好歹也是格格,若是出席福晋的设宴,穿的太过黯淡简朴,舍不得也要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失礼,对福晋不敬。 顾幺幺的身份是侍妾,这种场合没有席位,所以索性倒落了个省心。 侍妾嘛……半侍半妾,可不也就比奴才只高那么一截子嘛。 顾幺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参加宴会前,出了意外。 说起来,还是由于衣服引起的。 原来,就在参加宴席的早上,边格格原本准备的衣服上,有一处针脚散了。 村秀火急火燎地捧着衣服去了针线房。 幸好使了银钱,绣房那边的人手上又没有太多活——立即就把边格格这件这件衣服给修补好了。 倘若没有意外的话,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村秀一路小跑着抱着衣服回来。 谁知道正好被郭格格的大婢女兰芝给撞上了。 边格格平日里衣着朴素,像像这样的衣服甚少穿着,兰芝一一眼就看出来是一会儿参加宴席要穿的衣裳。 她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一桶刚刚擦地的脏水全部都泼了上去。 村秀本来就因为上次的事情怀着一股委屈在心,这一下哪里还忍得住,和兰芝在屋子边就吵了起来。 顾幺幺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就听见村秀气愤地道:“我们格格一会儿也是要参加福晋的生辰宴的!这是大事,你故意将格格的衣裳泼湿成了这样,便是对福晋的大不敬!你担得起么?” 兰芝笑了笑:“边格格天生丽质,哪里就缺这一件好衣裳了?” 这话说的就很是讽刺了——意思是:边格格不得四阿哥宠爱,就算打扮的再漂亮,衣服穿的再精心,又有什么用呢? 村秀一张脸涨得通红,只是冷笑,一瞥眼看见顾姑娘出来了,她二话不说,将衣服向顾幺幺怀里一抛,拿出了拼命的架势,一头就冲着兰芝的怀里撞过去。 顾幺幺看了一眼,也没劝架,抱着衣裳就回了屋子里,冷着一张脸就把桌上的茶壶给提起来了。 黛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顾幺幺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沁秋斋地方虽然大,郭格格住的地方倒是离顾幺幺和边格格这里不远。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总是欺负她们了。 台阶上一个小婢女看见顾姑娘走过来,脸色很是吓人。 小婢女刚想阻挡,顾幺幺一伸手推开她,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郭格格正在精心的对镜打扮,桌上铺了一桌的胭脂水粉,突然就在镜子里看见了背后的顾幺幺。 这傻子和平日里不大相同,眼神里少了呆呆懵懵,却多了一股不怕死的狠劲。 郭格格心头一跳,让站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得后脑勺传来一阵坠痛。 是顾氏伸手用力扯住了她的头发,将一壶冷茶水劈头盖脸的从她脸上浇了下来。 旁边的婢女吓呆了,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尖叫着伸手去拉扯顾幺幺:“顾姑娘!快松手!松手!” 郭格格整个人都尖叫了起来,一边伸手拼命抗拒着茶水壶,一边歇斯底里地道:“顾氏!你疯了?!你疯了!小贱人!” 顾幺幺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力气,狠狠地按着郭格格,直到将一壶凉茶水浇透。 郭格格整个人脸上看上去都不像样了——又是花了的胭脂水粉,又是茶叶渣子。 红的红,白的白,绿的绿,简直一片惨不忍睹。 婢女见拉不住顾姑娘,赶紧把脚就出了屋子,去喊边格格了。 眼看着屋子里只剩下彼此,顾幺幺一伸手就将郭格格推到了墙边。 她狠狠地盯着郭格格:“放着安生的日子不过,成天尽折腾这些破事儿,你欺负我也就罢了,还总是欺负边姐姐!也罢——大家都别好过!”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冷厉,加上一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狠劲,郭格格居然就被这么震住了,气势全无地嗫嚅分辩道:“……我没有……没有哪……” 顾幺幺勾了勾唇角,冷笑了一下,高高举起茶壶。 然后手一松。 茶壶落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郭格格的辩解,吓得郭格格猛地颤抖了一下。 顾幺幺微微眯着眼,俯身捡起了一块瓷片,用锐利的尖角凑近了郭格格的脸颊:“你再说一遍?” 郭格格紧紧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点头,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和懊恼:“我……我再不敢了!” 这顾氏岂止是傻子? 这他娘的压根儿就是个不要命的! 018 又蠢又坏 眼见着郭格格终于老实了,顾幺幺终于松开了手,慢吞吞地丢掉了瓷片,又伸手拍了拍郭格格的脸颊。 郭格格捂着脸,想往旁边躲开去,却又不敢。 她缩着肩头,眼神躲闪地望着顾幺幺,见顾幺幺也在盯着她看,郭格格苦着脸又收回了目光。 顾幺幺唇边挂着一丝冷笑:这蠢女人——典型的欺软怕硬! 本来这沁秋斋里的女人就都不得宠,日子就不算好过。 你说你争宠——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但是你倒是往四爷身上去使劲啊。 整天欺负一个不得宠的老实边格格,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边格格这时候也赶过来了。 她是真的吓到了——刚才被小丫头慌慌张张地叫醒,又听说顾姑娘去了郭格格的屋子里,一片鸡飞狗跳。 “幺幺!” 听见边格格的声音,顾幺幺瞬间就把手收了回来,转身看着边格格。 她瞬间又恢复成了小可爱,一脸无辜地仰起小脸,软软地喊了一声:“姐姐!” 一边喊着,一边还委屈地皱着眉头,浓密的眼睫毛眨了眨,那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能被吓哭出来。 边格格唯恐自己这个傻妹妹吃亏,她顾不得说什么,就像护仔的老母鸡一样,一把把顾幺幺拉到了一边,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她转身对着过郭格格道:“郭格格……” 剩下的话消失在边格格口中,她瞠目结舌。 因为面前,郭格格的鬓发之间,正在往下滴答着茶水,水印已经湿到了衣裳上。 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郭格格根本没等边格格说完,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笑容,还吩咐婢女过去捧自己新制的衣裳出来。 算是赔给边格格——谁让她的奴才把边格格要出席宴席穿的衣裳给弄脏了呢? 这一番操作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边格格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 她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了顾幺幺身上。 顾幺幺伸手从袖子下握住了边格格的手,轻轻地晃了晃,笑嘻嘻地道:“姐姐,瞧郭姐姐多好,衣裳赔给你呢,你就收着吧!” …… 回了屋子里,边格格握住了顾幺幺的手,一脸都是不可置信:“幺幺,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到刚才踏进屋子里,落了一地的茶壶碎片…… 顾幺幺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姐姐,你还要去赴宴。” 边格格摇了摇头:“你不说清楚,我怎么能放心?” 顾幺幺微微眯了眯眼睛,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郭姐姐请我喝茶。我笨,手没拿住呢,摔着了。” 边格格再老实,也不可能相信这种话。 她盯着顾幺幺的眼睛看,一边看一边摇头,最后也只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多说了。 得过去福晋那边了。 …… 沁秋斋里,两位格格——郭格格和边格格一去赴宴,顿时就冷清了下来。 侍妾耿氏和陈氏私下里关系还不错,两个人经常都有来往,这时候也为了凑个热闹,都聚到了一处。 只剩下顾幺幺了。 顾幺幺也无所谓,正好趁着清静,回到自己屋子里,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空间。 她最近一直用的这一瓶水生调香水——味道好闻是好闻。 可那毕竟不是出自自己之手。 顾幺幺想尝试着自己再调一瓶作品出来。 调香是一个极度专业,并且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过程,首先要确定调配的香精特征,再确定好所需要的香韵以及各部分比例。 最后才是添加原料。 顾幺幺穿上了空间里的白大褂,全神贯注的盯着调香台,不知过了多久,颈椎开始酸痛起来。 她伸手揉了揉脖子,又低头闻了闻自己的作品。 从空间里退了出来,顾幺幺悠悠地睁开了眼。 刚一睁眼,她就对上了黛兰笑眯眯的脸。 “妈呀!” 顾幺幺吓得一下子就坐起来了。 人吓人,吓死人啊! 黛兰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掩不住满面的喜悦之色:“奴才刚才听见姑娘翻身的动静,想着姑娘或许是睡醒了,正愁着喊不喊姑娘呢?谁知道姑娘自个儿就醒了。” 被子滑了下来,黛兰的目光落在顾幺幺身上的白大褂,呆了呆:“姑娘这是哪里来的?” 顾幺幺一低头,才发现调香空间里的白大褂居然就被自己这么穿着给带出来了。 “这……”顾幺幺一时语塞,胡乱道:“我在角落柜子里翻出来的。” 黛兰点了点头。 侍妾们地位低,住的屋子本来就是东挪西移。 打个比方:说不准张三今儿住的屋子,就是李四之前曾经住过的。 前主人挪出去了,丢下一两件衣裳也是正常。 黛兰没心思想这些,喜滋滋地把桌上一只小食盒捧过来:“姑娘,这是四爷吩咐人往后院赏的糕饼!” 后院——此时剩下的人就只有侍妾们了。 福晋、侧福晋、格格们都在宴上呢。 凑近了一些,黛兰声音压的更低了:“陈姑娘和耿姑娘那儿虽然都有,可前院的人是头一个往咱们这儿送的!四爷还记得姑娘您呢!” 顾幺幺伸手从食盒的第一层拿了一块糕饼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四阿哥对她肯定还是有印象的呀。 毕竟这才刚刚“伺候”过没多久。 要是她连这点印象都没有办法在四阿哥脑海里留下来。 那她在这后院里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顾幺幺看着食盒下面两层里的两碟子糕点,没再伸手了。 “这些留给边姐姐。” 黛兰答应着,就把糕点盘子给收到一边了。 …… 正院里的席面上,正是一派热闹。 大格格和大阿哥两个孩子都是顽皮的年纪,折腾个没停。 大格格倒还好一些,毕竟有宋格格在边上哄着,多少能收敛一些。 大阿哥那边就鸡飞狗跳了——一会儿嫌乳母端水的时候,碰住了他的脸;一会儿嫌弃小太监给他拿来的小灯笼不好玩。 他个子虽然小,然而被乳母抱在手上,张牙舞爪,拳打脚踢,旁边几个奴才陪笑着连哄带抱,也近不了身。 李侧福晋呢,只是含笑看着大阿哥熊,半点没有劝阻的意思。 乌拉那拉氏自然更不可能劝阻。 虽说是自己孩子,四阿哥坐了一会儿也略有不耐烦。 他放下筷子,微微一垂眸,眼神略散了一下,就落到了身上系着的那只香囊。 019 又见四爷 这香囊味道甚合他心意,只有一个缺点:香味消散的实在是太快了。 若是寻常香囊或是熏香手帕——香味总是至少能保持一阵子,少则一个月,多则几个月。 但是这只,味道都快没了。 正想着,李侧福晋过来给四阿哥敬茶,眼光柔媚地往他脸上飘了好几眼。 四阿哥被这宴席上的吵闹扰得头疼,此刻只想回到前院书房里。 他一眼都没看李侧福晋。 …… 第二天一早,顾幺幺正在沁秋斋里用早膳。 早膳是昨天送过来的糕饼果子,在小茶炉上热一热,味道也差不多。 昨天府里有家宴,膳房忙了个人仰马翻,顾幺幺也很知趣,没让黛兰过去膳房凑热闹。 正吃着呢,小腊子过来了。 上次的大荷包毕竟有效——小腊子见了顾幺幺,笑的就像见了亲人一样:“给顾姑娘请安!” 他一边说着一边啪啪的打袖子,就请安下去了。 小腊子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把来意说了一下。 原来是四阿哥的意思——让顾姑娘再重新做几只香囊送到前院去。 前一阵子那香囊味道已经消散了。 “四爷还说了,若是姑娘能手脚麻利一些,就早些送过去。” 小腊子笑眯眯地转述,说完了,看顾幺幺脸上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情。 他以为顾幺幺是担心不能尽快完成任务,于是又安慰道:“姑娘也别着急,尽管放宽心。这是好事儿!依奴才看:爷这么说,还不都是因为喜欢姑娘的手艺?再说了,姑娘又不是府里针线房的人,手脚慢些,爷也不会怎么怪罪姑娘……” 说到这儿,小腊子目光落下去,才发现顾幺幺好几根手指都包裹着白纱布,隐隐的还能看见深色的药膏从里面透出来。 “哟!” 小腊子夸张地叫了一声:“姑娘这是怎么了!在哪里伤着了?” 顾幺幺一脸垂头丧气。 小腊子往黛兰瞥了一眼。 黛兰欲言又止。 小腊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已经明白了——顾姑娘之前得了两次赏,估计是扎到有些人的眼了。 “姑娘这手受伤不轻,奴才瞧着——一时半会儿的是做不了香囊了,得!奴才这就回去禀了四爷。姑娘好好养着。” …… 中午四爷回府的时候,小腊子先过去把事情跟苏培盛说了一遍。 苏培盛听着就是一皱眉:“伤得厉害么?” 小腊子斟酌了一下,又比划着给苏培盛看:“包了好几只手指,跟萝卜似的。” 苏培盛点了点头,心里有数了,一挥手:“过来吧。” 进了屋子,苏培盛并没有立即进内屋——四阿哥正在跟先生在里面说话。 等了许久之后,将人送出去了,四阿哥才道:“什么事?” 苏培盛看了一眼小腊子,小腊子上前去跪下来,很微妙的拿捏了分寸,把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四阿哥只是道:“下去吧。” 苏培盛退了出去。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四阿哥又让去沁秋斋接人了。 …… 沁秋斋里,边格格正在灯火下亲手给顾幺幺换药。 顾幺幺手指尖上已经薄薄的结了一层硬皮,只要再耐心等些日子,硬皮剥落了,伤处也就好了。 幸亏受伤的是手指肚尖端的地方,这里皮肤终究厚一些。 倘若烫伤的是手背,那就不容易好了。 “眼下这样子,倒是不用再裹着纱布了,否则没法透气,闷坏了伤处,反倒是不妥当了。” 边格格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把沾了药膏的纱布扔在了旁边的铜盆底。 顾幺幺的视线顺着飘落的纱布静静地落在了盆底,刚想说话,外面已经响起了小腊子含笑的声音——是对着雅诗打招呼的:“让顾姑娘赶紧准备着吧。” 整个沁秋斋都隐隐有些震动。 屋子里,黛兰高兴极了:姑娘接二连三的被接过去,这可真是要得脸一阵子的架势了! 边格格也很高兴,扶着顾幺幺就起身,又催促着黛兰赶紧帮她重新梳头。 顾幺幺倒是不着急,先让黛兰去准备了荷包。 要给小腊子的。 虽然不知道小腊子之前回去怎么对四爷禀告的,但是顾幺幺很清楚:小腊子一定是卖了力的。 说话就是一门艺术——同样一件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用不同的方式叙述,听者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接与不接,也就是四阿哥的一念之间。 拿了荷包出来,黛兰往小腊子手里一塞,小腊子反而不接了,两只手直往外面推:“顾姑娘这么客气,反而就显着咱们见外了!” 黛兰回来把这话一说,倒是边格格在旁边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收就罢,省着点也好!以后过日子,要用钱打通的地方还多着呢。” …… 到了前院,跟着小腊子上了台阶,看见苏培盛,还没等苏培盛开口,顾幺幺已经乖巧地抬头,抢先喊了出口:“苏公公。” 苏培盛笑着道:“姑娘可别这么叫奴才,奴才担不起,来,奴才引您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视线就悄悄落在了顾幺幺手上。 干干净净,小小巧巧的一双手,白嫩的肌肤在袖子起落之间若隐若现。 哪有什么纱布包裹着指尖? 估计是好了吧。 苏培盛笑得面色如春花:“顾姑娘看着脚下,当心门槛,哎,慢些!” 言下之意还是把她当成个傻子。 顾幺幺抬脚进去了。 进了屋子,四阿哥正坐在桌前,听见动静,头也没抬地道:“来了?” 这自然是问苏培盛的。 苏培盛示意顾幺幺上前去。 顾幺幺蹲下身,乖乖地请安:“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随即视线又落回面前的公文上:“研墨吧。” 顾幺幺怔了一下,想了想,一脸茫然地走了过去,轻轻挽起了袖子。 她这一挽袖子,四阿哥的眼神不自觉地就落在她的手腕上——小侍妾肌肤莹白如雪,袖子往上一挽,露出一截里衣。 里衣能看出来原先是雪青色,但是现在洗的泛出了灰黄。 也不知洗了多少次了。 四阿哥心里微微动了动,忽然才想起来之前小腊子说的“顾姑娘指尖受了伤,做香囊的事儿只怕是要延误一些了” 他一双狭长的冷眸注视着顾幺幺:“手伸出来。” 020 亲昵 顾幺幺一脸茫然的把手伸出来了。 手掌莹白,配合着指尖上的红肿,就显得分外扎眼。 不过,指尖上已经结了硬皮,看起来是要脱了茧子的样子——纵然是烫伤,也快好了。 他盯着顾幺幺的手看,就看这小姑娘呆呆的也随着他的视线往自己手上看。 看着看着,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手指尖烫的也有些太可怜了,眸子里闪出了隐隐的泪光,很委屈地嘀咕了一声:“疼……” 说完了这一句,她就把手给重新缩回袖子里去了,偷偷地又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四阿哥。 四阿哥没说话。 小姑娘摔坏了脑袋,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不大灵光;虽说如今是暂时得了一些脸面,但毕竟是个傻子,后院里人人都看不起。 小姑娘背后还不知道受到什么样的磋磨。 简直就跟地上的一根杂草似的——谁都可以过来踩两脚。 四阿哥心头生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来。 有怜悯。 但也就仅仅止于此了。 天下可怜人何其多,他可怜的过来么? 四阿哥收回了视线,声音听起来毫无情感:“既然有伤,不必研墨了。” 顿了顿,他直截了当地道:“歇下吧。” …… 虽说是个傻子,但颇为乖巧,倒是也不惹人厌烦。 四阿哥还挺有兴致,更兼着这小侍妾身上隐隐的散发着幽香,和之前那只香囊的香气如出一辙。 温存过后,四阿哥抱着她,简直就像抱着一个人形香囊。 袅袅的香气环绕在鼻尖。 软玉温香,也不过如此。 等着婢女们送水进来要伺候洗浴,小姑娘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掉。 四阿哥勾了勾唇角,看着有趣,伸手像提兔子一样捏住了她的后脖,然后毫不客气地手一松。 小姑娘突然就趴在了他肩膀上。 四阿哥只觉得肩上微微一沉。 他低下头,就看顾氏脸颊贴着自己的肩头,眉头还微微的皱着。 她素白的里衣被水汽熏湿,浓密的睫毛垂在精致的脸庞上,一下一下浅浅的呼吸着,一脸天真又稚气。 仿佛是依赖,又像是寻求安全感,小姑娘伸手忽然就抱住了他的腰,身子拱了拱,纤细的手指扯着他的衣裳,然后触碰到了伤处,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往他怀里钻的更紧了。 …… 苏培盛在外面等了许久,一直到负责送热水的奴才们出来,过来苏培盛这里低声说了几句话。 顾姑娘今儿不必送回去了。 是四爷的原话。 “不送回去”意思就是留下来休息一夜,明儿再走。 这一般都是十分得宠的女子才能有的待遇。 而顾氏……只不过是个傻子。 苏培盛很有些吃惊,但是脸上没表露出来。 他眯着一双小眼睛,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了。 一夜好梦。 四阿哥起的依旧很早。 天光还没有亮的时候,奴才们已经伺候他穿戴收拾整齐了。 四阿哥的目光落在床上——轻软的锦帐里,小姑娘虽然还迷迷糊糊的,倒也知道“爷”既然已经起床,她是万万不能再这么呼呼大睡下去了。 得起来伺候。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一个婢女过去轻手轻脚地伺候她。 想到昨晚的情形,四阿哥眸光在顾幺幺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 说起来也有意思——有这小侍妾在身边,这屋子里便好似点燃了安神助眠的熏香。 昨日后半夜,他睡得格外沉静,倒是从未有过的体会。 这也正是他没让人把顾氏给送回去的原因。 当然了,若是外面人看着:十有八九是觉得这小姑娘得宠了。 四阿哥睡得好,休息的精力充沛,自然也觉得心情愉悦。 就连围绕在他身边伺候的奴才们都看出来了——主子爷今儿心情不错。 这头刚刚收拾好,苏培盛笑眯眯地过来问摆膳了。 想到这小姑娘喜欢吃前院的糕点,四阿哥挥了挥手,就示意把膳桌给抬进屋子里来了。 早膳嘛,一般糕点饽饽什么的都偏多。 在皇子们之中,四阿哥不算奢侈,日常用度也不过是平常。 但再怎么“平常”,毕竟身份摆在这里——闭着眼睛吃,道道都好吃。 果然,顾氏一看见满桌子精致的糕点,眼睛顿时就瞪大了。 侍膳太监伺候完了四爷,过来也给顾姑娘盛了一碗粥。 顾幺幺接过了筷子,很小心地瞥了四阿哥一眼,看四阿哥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自己,她又有点胆怯了。 四阿哥微微勾了勾唇角。 挺好玩。 “吃吧。” 他悠然道。 小姑娘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飞快的塞进了嘴里。 大概是觉得天气热了,她吃着吃着,额头上就渗出了汗。 毕竟是夏天里,四阿哥也觉得有些热,转头就吩咐人给膳桌旁添了两只冰鼎 添完了,他就看小姑娘一脸感激地望着自己。 她大概以为自己是怕她热着了,这才吩咐人进来添冰鼎。 四阿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跟在四阿哥身后出了屋子,苏培盛走了几步,看主子爷没有吩咐,于是微微弓着腰,小声提醒四阿哥:“顾姑娘……?” 四阿哥正在想着朝堂上应对的事儿,一双锋锐的眸子微微眯了眯,随口道:“送回去吧。” 苏培盛答应了。 …… 顾姑娘一晚上没回来,可把黛兰给担心坏了。 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奴才——侍妾地位低,她是伺候侍妾的婢女,身份就更卑微了。 再说了,前后院之间是有门逾的,黛兰也不好过去。 同样担心的还有边格格。 幺幺……能单独应付过这一次吗? 直到早上的时候,顾幺幺被小腊子和另外一个前院的婢女给送回来,边格格一颗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 顾幺幺也不是两手空空回来的——还带了一堆糕点,什么鹤年饼、松寿饼、百花酥、松仁酥、芸豆糕、豌豆黄、茯苓夹饼…… 刚刚打开食盒,糕饼的香气就飘满了整间屋子。 都还是刚刚出炉的呢,酥脆香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其中有一道奶糕——雪白雪白的糕饼,上面点缀着鲜艳欲滴的红果,还撒了一层碎雪一般的糖霜。 021 打一巴掌给个枣 虽然糕点不值钱,但若真赏了贵重物件,反而不如这糕点显得心意熨帖了。 小姑娘摔坏了脑袋,呆呆笨笨的,可不也好这一点馋嘴了吗? 顾幺幺是侍妾,住的屋子要比边格格的小上不少,门窗也不够通风敞亮。 通常情况下,姐妹两人若是要说话,常常都会移到边格格那里去。 这一下也没例外,边格格让婢女们提着食盒,刚刚到了自己屋子里,门外就有了响动。 居然是郭格格带着奴才过来了。 虽说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但边格格看清楚了来人是郭氏之后,她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胆怯的神情。 顾幺幺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边格格极力想掩饰。 然而一点都没有掩饰住。 毕竟郭氏过去霸道,经常在这院子里作威作福,其他的侍妾们都瑟缩在一旁。 边格格是个老实人,自然更受了她不少气。 “郭格格,你……”边格格轻声地刚刚开了口,就看见郭格格满脸笑容地转了身,对着顾幺幺打:“顾妹妹也在这儿。” 顾幺幺低头正在吃点心,压根儿就不想理睬她。 但是想了想,她还是抬起头冲着顾氏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能给她一个假笑——顾幺幺觉得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 郭格格看顾幺幺没出声答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讪讪地将眼光落在了桌上的糕点盘子上。 糕点精致,装着糕点的盘子就更精致了,洋洋洒洒铺满了一桌子——边格格这屋子里的小膳桌都快摆不下了。 郭格格也不是傻的——这么多精致的糕点,像沁秋斋里的女子们,平日里便是使了银子给膳房也未必能享受到。 她也就是在李侧福晋那边屋子里经常看到这种场面。 但是一位侧福晋和一个侍妾,这中间差了多少等级? 顾氏不过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侍妾,如今居然也能这般排场了。 不用说,自然是在前院十分讨了爷的欢心。 想当年,她郭氏刚刚倒了四阿哥身边的时候,曾经也是这样风光过一阵子的…… 只可惜后来,被她自己给作没了。 郭氏心里又酸又嫉妒,拼命忍着没把心里的情绪从脸上表露出来,只是又对着边格格打了招呼。 原来她是带着婢女过来收回衣服的。 之前,边格格出席宴席要穿的衣裳被郭格格的奴才故意泼水弄脏了之后,顾幺幺怒从胆边生,提着茶壶就去找她了。 一段操作猛如虎之后,郭格格吓得将自己的另一套衣服给拿了出来,“借”给了边格格。 边格格听郭格格说完了来意之后,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转头就小声地对婢女道:“快把衣裳捧出来。” 她说完了,对着郭格格又道:“多谢,那衣裳论理是早该还回来的,只不过浆洗废了时间,还请不要见怪。” 顾幺幺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边格格真是个斯文老实人。 说话的时候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语气。 而且一边说,还一边不安地抬眼看了好几次郭格格,仿佛深怕自己一句话说错,惹得对方翻脸生气。 总之就是一副很自卑的样子。 顾幺幺心里只摇头:一个老实人,如果想不受欺负的话,那只有在遇到那一个老实人的情况下才可以。 但是郭格格显然不是。 大概是看着边格格还是过去那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子——郭格格说着说着话,渐渐又有些习惯性的趾高气扬起来了。 对着边格格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高。 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意思。 呵呵。 顾幺幺慢条斯理地咬完了手上最后一口小点心,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抬起眸子,对着郭格格半笑不笑地看了过来。 郭格格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气势也萎靡了下去:“顾姑娘……” 黛兰站在顾幺幺身后——毕竟如今姑娘有些得宠的势头了,黛兰跟着心里也有了些底气,这时候扶着顾幺幺的胳膊就过来了。 顾幺幺站到了边格格身边,瞧了瞧边格格,又看了看郭格格。 她忽然抬手指着郭格格就问边格格:“边姐姐,郭格格是不是耳朵不大好了?” 边格格不明所以的微微睁大了眼睛。 顾幺幺冲着郭格格勾了勾嘴角,抱起手臂悠然道:“从前我在娘家时,家里干最粗活的老妈子年纪大了,耳朵聋了,说话也是这般粗门大嗓——唉,扰人得很!” 郭格格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瞧着像是有些委屈火气要发作的样子。 但终究没敢。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了嘴了。 居然还忍气吞声地给边格格道了歉,赔了几句软话。 边格格惶恐得两只手都慌张地摇了起来:“千万别这么说,大家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妹……” 她还想再说什么,被顾幺幺一伸手攥住了袖子,拉到一边去了。 见郭格格识相,顾幺幺转了转眼珠,忽然就转身,亲手拿了食盒。 她拿着桌上多余的糕饼就往食盒里慢吞吞的装起来。 黛兰明白过来,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上前来帮忙。 装好了半只食盒,顾幺幺转身对着郭格格,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多谢你,之前借给边姐姐衣裳。” 说完,她甜甜地一笑,伸手将食盒给递了出去:“大家一起尝尝。” 郭格格哪里能想得到这小姑娘突然又有了这样的举动。 她猝不及防,脸上的神色倒难得的茫然了起来,迟疑了好一会儿,也没让旁边的奴才帮忙,自己亲手接了过来。 等郭格格走了,顾幺幺淡淡地勾了勾唇角,重新又坐下在桌边,伸手拈了一块奶糕。 打一巴掌给个枣。 上次她出手狠狠教训顾氏——是告诉郭氏,不要踩别人的底线。 每个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 而这一次,则是告诉顾氏——只要在她够老实,她顾幺幺自己有肉吃,也会带她分些汤喝。 虽说这次分享的只是糕点,但这样的态度却是明白无误的展示给了郭氏。 对付郭格格这种人,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最好的办法。 022 躲不过去 转眼间,六七天过去了。 这阵子四阿哥忙,再没有心思顾及到后院——自然地,顾幺幺也就再没有被前面的人接过去。 黛兰又有些着急了,却看顾姑娘一脸无所谓,每天都足足有一两个时辰,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去。 虽然姑娘说是困了,要睡觉——但是黛兰知道:姑娘并没有歇下。 每次等到姑娘喊人进来伺候的时候,黛兰都能闻到比平日里姑娘身上更浓郁的香气。 ……姑娘她,是在做什么呢? 顾幺幺自己在屋子里倒腾那些瓶瓶罐罐,自然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虽然她如今穿越到了这个时空,但是一颗热爱调香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 那一腔热情也从来没有熄灭过。 更何况,四阿哥之前甚至都让奴才过来要她制作的香囊。 可见他对这雅致香气的认可。 这一天,大概是关在屋子里琢磨这些调香,时间实在久了,顾幺幺只觉得腰酸背痛。 她喊上了黛兰就去了花园里转转了。 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是盛夏时节,如今转眼间过了些时日,太阳虽然还是一样的毒辣,但早晚之间已经隐然有些秋意了。 顾幺幺走了一会儿,没离开沁秋斋太远,在一片小池塘旁边停下了脚步。 黛兰拿了手帕给姑娘铺上大石头,扶着姑娘坐了下来。 顾幺幺刚刚才坐稳,就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不重,只是个小东西轻轻的跌落在她的头顶。 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见地上滚落了一串玲珑漂亮的果子。 顾幺幺抬起头望去。 池塘边花木葳蕤,她靠着的是一株漂亮的观赏性果树,枝丫微微低垂,有结了青色的小果子,若隐若现在绿叶之间。 顾幺幺不大认得这是什么植物,但是这香气让她很是惊艳——有点类似雨后青草的草腥味,夹杂着茉莉花的芬芳,青苹果的清新…… 还有树莓的甜美。 香气无声无息,更没有形状——很难用理性的语言去记录和表达。 但是对于一个调香师来说,哪怕仅仅只是面对树莓香料,也可以准确的辨别出香料提取的比例。 顾幺幺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随后又轻轻的笑了笑。 她有了新的灵感了。 “把这些果子带一些回去。不用摘树上的,就捡这些。” 足够了。 顾幺幺指了指地上落着的青果串,对黛兰吩咐。 黛兰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只觉得姑娘如今虽说傻是傻了一些,但是行事之间都是不吃亏的。 她听话地蹲下就开始捡果子了。 刚刚才捡了一串,黛兰的手腕忽然就被顾幺幺给攥住了:“我们走。” 姑娘说的很急促,黛兰怔了一下,刚刚站起身往远处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池塘那边的假山后面,渐渐有了声响,还能看见不少婢女绕了出来。 不是福晋的人。 在府里能有这样的排场的人,毫无疑问只有李侧福晋了。 这里已经算是花园里比较偏僻的小池塘,谁能想到侧福晋居然也绕到这儿来逛风景? 真是见了鬼了! 想到上一次李侧福晋让姑娘端着滚热的茶水,结果把姑娘指尖都给烫伤了的事,黛兰不安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顾幺幺也想到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趁着李侧福晋人还没瞧见这儿,赶紧先走才是上策。 但是可惜,李侧福晋的大婢女娇韵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顾幺幺这儿。 “侧福晋,您瞧!” 娇韵回身就对李侧福晋道。 顾幺幺抬眼望过去,看娇韵正看着自己这儿,还转头对着李侧福晋说着什么。 躲不过去了。 顾幺幺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对着黛兰道:“你先回去。” 黛兰自然是不放心的,连连摇头,着急的一跺脚,扯着顾幺幺的袖子:“姑娘!” 顾幺幺想了想,也就没有继续赶她了。 让黛兰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搬救兵? 边格格能护住她么? “你跟着我,大概要吃些苦头了。”顾幺幺对着黛兰苦笑了一下,迎着李侧福晋那里走了过去。 既然已经被李侧福晋看见,这时候转头再走,反而就更糟糕了。 大大方方地过去请安才是上策。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该低头的时候还是得低头。 …… “婢妾给侧福晋请安。” 等到了那边,顾幺幺蹲下身就对李侧福晋道。 她故意放缓了速度,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呆呆笨笨的。 但是态度是很恭顺的。 李侧福晋被一群奴才们簇拥着,打量着面前的顾氏。 只不过短短八九天没见着,小姑娘瞧着似乎又出落得水灵了一些——虽然是呆呆傻傻,但是架不住皮囊好看精致。 就算笨,也是惹人怜的那种笨。 想到顾氏已经被四爷叫到前院了好几次,李侧福晋眸光垂了垂,淡淡一笑道:“顾氏起来。” 顾幺幺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被黛兰扶着才站了起来。 但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垂着头。 两个人讲话的地儿旁边就是一座小亭子,李侧福晋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坐下说话。” 顾幺幺只要不是真的傻子,自然不可能坐下的。 “顾氏,你在院子里做什么?” 李氏坐稳了之后,接过了婢女递上来的茶盏,盯着顾幺幺,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慢悠悠地道。 顾幺幺想了想,转头看了黛兰一眼。 黛兰点了点头,上前来将帕子呈上来了,紧张不安地道:“回侧福晋的话,奴才刚才陪着顾姑娘捡果子。” 李侧福晋微微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黛兰越发紧张了,赶紧跟着又添了一句解释:“都是树上落下来的果子!掉在地上的。咱们姑娘守规矩,不让奴才碰树上的果子……” 李氏倏地抬起了眸子,看了黛兰一眼。 大婢女娇韵在旁边顿时就变了脸色,陡然大声呵斥:“侧福晋没问这么多,你这不懂规矩的奴才,谁又让你多嘴了?” 黛兰本来是蹲着的,这时候被娇韵突然的高声呵斥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跪了下来:“奴才……不是……” 023 奴才心态 她吓得结结巴巴,一时间话都说的颠三倒四。 顾幺幺低着头,微微抿了抿嘴唇,正准备上前来解围,却见李氏面色温和地抬了抬手:“娇韵,你何苦吓这孩子?” 娇韵立即就不吭声了。 李侧福晋身边另一侧,婢女诗儿瞪着眼睛对黛兰:“还不快谢过侧福晋仁心?” 黛兰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不敢抬头,又磕了一个头:“谢侧福晋……谢侧福晋!” 李侧福晋淡淡笑了笑,对着跪在地上的黛兰就道:“起来吧,被人瞧见了,倒好似我在为难你们姑娘似的。” 黛兰慌张道:“不,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幺幺伸手轻轻扶起来了。 李侧福晋的视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顾幺幺,慢悠悠地道:“顾氏,还没问你呢——要捡了这些果子做什么?” 她微微眯了眼:“你最近很是得脸,前院也赏赐了不少,想必总不至于落魄到连这些……还当做宝吧?” 说着这话的同时,李侧福晋脸上的温和敛去了,显出一种刻薄来。 顾幺幺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终于,这位李氏还是没沉住气。 话里话外给带出酸味来了。 听听这醋劲大的哟! 随着李侧福晋的话出口,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婢女——娇韵和诗儿,立即就捧场地笑了起来。 顾幺幺低着头,声音也是弱弱的,语气结结巴巴:“回侧福晋的话,婢妾,是想捡回去,熏……熏屋子。” 她没有说谎,也犯不着说谎——反正瞧着这势头,今儿总要被李氏抓住把柄,磋磨一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侧福晋微微挑了挑眉,视线落在那一堆青果上:“这能熏香?” 娇韵见状,上前去就把黛兰手里的帕子给抢过来了,又捧着帕子快步走到了李侧福晋的面前,躬身双手捧上:“侧福晋。” 李侧福晋看果子有的已经微微烂了,不由地伸手用帕子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拿走。” 诗儿在旁边,凑趣地就低下头过来闻了一下。 末了,她眼神亮了一下,对着李侧福晋道:“侧福晋,奴才闻着……还是真的挺香呢!” 李侧福晋听她这么说,这才将捂着鼻子的手放了下来,凑了青果近处,微微用手扇了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来,盯着顾幺幺似笑非笑:“顾氏,倒有点意思。” 娇韵站在旁边,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白白胖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 她俯下身,声音不高不低地对着李侧福晋道:“侧福晋若是喜欢这香气,要不要也收集些青果回去熏屋子?” 李侧福晋笑了。悠然地望了面前低眉顺眼的顾幺幺一眼:“顾氏手巧,顺带着也替我收集些,不用多,两篮子就好——收好了送去我那里。” 她话语声虽然温柔,仍然这话听着完全是下命令。 根本就没有问顾幺幺愿不愿意的意思。 顾幺幺规规矩矩的在原地低着头:“婢妾领命。” 看她十分老实,李氏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想了想,转头对娇韵慢吞吞道:“你也帮忙,可别让顾姑娘太累着呢。” 娇韵精神抖擞地领命了。 等到李侧福晋一行人走远了,黛兰扶着顾幺幺直起身,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娇韵早就已经从洒扫花园的老妈子那里,劈手夺了两个大篮子来,这时候过来往顾幺幺和黛兰手中分别一塞,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游手好闲:“顾姑娘,请吧?” 顾幺幺什么话都没说,接过了篮子,跪在地上就开始沉默地捡果子。 她的动作很慢,但是始终是弯着腰的。 维持着一个顺从而低微的姿态。 捡得了多少果子——李侧福晋压根儿就不在意。 李氏要的只是这份把她顾幺幺按在地上摩擦,踩在脚底磋磨,把她当奴才用的快感。 她是侧福晋,顾幺幺是侍妾。 纵然都是四爷的女人,也是天壤之别。 …… 顾幺幺捡了很久,直到娇韵都有些站不住了,打了好几个哈欠。 她看着两个篮子里七七八八地都差不多满了。 她冲着不远处就叫了一个洒扫的老妈子过来,伸手指着篮子道:“跟我走一趟。” 花园里做粗活的老妈子算是奴才里面地位最低的一层,这时候居然能跟着李侧福晋身边的大婢女——娇韵姑娘一起回去,自觉十分得脸,顿时一张老脸笑开了花。 她上前来提了顾幺幺手里的篮子,看都没看顾幺幺一眼,一口一个“韵姑娘”。 直接当顾幺幺是空气了。 等到娇韵走远了,黛兰这才揉着膝盖道,心酸又庆幸地露了一个笑脸:“虽说姑娘今儿是累着了,但幸好总不像上次……” 上次可是连手指尖都烫掉一层皮! 和上次相比,今天只是劳动了一番,尚好,尚好。 顾幺幺淡淡笑了笑。 只是因为今天李氏对她下手没有上次那么狠,就欢呼庆幸? 这岂不是奴才心态? 她如今忍着李氏,也不过是眼前的权宜之计。 她顾幺幺绝不可能一直这么被人踩在脚下。 绝不可能。 顾幺幺蹲下在地上,重新用手帕包了一些青果,站起身对着黛兰道:“走吧!” 回到了屋子里,顾幺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把黛兰和雅诗打发出去之后,自己就在屋子里捣腾起来了。 …… 夜色渐渐降临,前院书房里,四阿哥正在低头看着公文,听着屋外的夏虫声阵阵,便有些说不出的烦郁起来。 香囊的味道已经淡得几乎没有了,屋子里重新摆上了宫里惯用的熏香,四阿哥将笔搁置在笔山上,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了窗前。 他冷冷地从窗口望出去。 一般新月已经从云层间露出了痕迹,清风徐来,空气中夹杂着草木的清淡芬芳,不知为什么,让他又一次想到了抱着顾氏的一晚安眠。 怀中少女的气息,那一晚都萦绕在他的鼻尖 小姑娘虽然是个傻子,可是呆呆笨笨的,不闹事儿,就是拿来当个人形香囊熏熏屋子,暖暖床帐……总是可以的。 想到这儿,四阿哥转过了身,笑了笑,对着苏培盛就吩咐了:“去沁秋斋。” 024 陪伴 苏培盛怔了一下,差点领会错了意思——他以为四爷是要亲自过去沁秋斋看顾姑娘了。 滞了一下,苏培盛立即笑着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也是,得宠哪儿就那么容易? …… 沁秋斋里,顾幺幺歪七扭八的斜趴在床上,黛兰依靠在床边,伸手给她揉捏着腰部:“姑娘今儿可累坏了,现在不松一松,明儿只怕是直不起腰来。” 顾幺幺闭着眼睛没说话,下巴磕在手背上,发出了含含糊糊的声音:“你不也一样?回去歇着吧,让雅诗伺候就行。” 黛兰没多说——她的腰也快断了。 站起身来给姑娘行了礼,往旁边让开了地方,雅诗坐过来了。 反正姑娘这会儿闭着眼,也看不见,雅诗一脸的不情愿——脸拉的比驴都长。 她下手就给顾幺幺揉起来了。 一边揉着,雅诗一边忍不住就摇头道:“姑娘也是的,如今就连前院的人见了咱们都堆着笑脸呢,她让姑娘捡,姑娘就捡?” 顾幺幺闭着眼睛,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仿佛已经昏昏欲睡。 伸长脖子探头看了顾幺幺一眼,雅诗朝天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又添了一句:“也不知道你对付郭格格时候的威风去哪儿了!真是的……” 等到这边按摩完了,黛兰进来送茶水,顾幺幺坐起来便道:“雅诗,出去在门口跪上半个时辰。” 雅诗一下子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黛兰在旁边,听着也是一怔,手上端着茶盏都忘了放下:“姑娘,雅诗她……” 但是看着顾幺幺的表情,黛兰把将要求情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顾幺幺的视线淡漠地扫了过来,只盯着雅诗看了一眼:“这一跪,是让你从此记得‘谨言’,我这屋里虽小,也有这里的规矩——由不得你肆意。” 顿了顿,顾幺幺道:“半个时辰不算多,我留着情分。” 黛兰心头动了动,抬头望着姑娘。 姑娘如今说话的样子——可实在不像个傻子。 顾幺幺说完了,抬手对黛兰道:“把门关上,让她跪在门里面,她是我的人——别让外人看她笑话。” 这么一说,雅诗垂着脑袋,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了。 顾幺幺又道:“站住。” 黛兰在旁边小声就提醒:“给姑娘谢恩!” 雅诗苦着脸谢恩了。 她刚出去,正好迎面就撞上了前院过来的奴才。 这一次不是小腊子,而是另外一位小太监,笑吟吟地就说四爷让人过来接顾姑娘过去前院。 顾幺幺很客气的也给了荷包。 但是远远没有给小腊子的丰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把所有人得罪了,就谁也不得罪了。 同样的道理——顾幺幺觉得:有些时候,交好了所有人,也就等于谁都没交好。 …… 到了前院,她还是一贯地被从小门接进来。 小腊子本来在院子里来回走着的,一抬头看见顾幺幺过来了,连忙上前来就亲自迎接,趁着旁边人没注意,又小声解释了几句:刚才四爷这儿吩咐他事情了,所以没法去接顾姑娘。 要不然,肯定是他亲自过去迎接姑娘。 一路引着顾幺幺到了四爷书房前,小腊子又低声叮嘱了顾幺幺:四爷今儿晚上看公文看得头疼得很,一会儿进去,静悄悄的就好。 千万别做什么画蛇添足的蠢事,惹得爷不耐烦了,大伙都没好果子吃。 顾幺幺深深地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书房之中,灯火明亮,映着琉璃屏风的倒影,瞧着倒似有万盏宫灯照耀着屋子。 四阿哥负手站在窗边。 背影瞧着也是冷戾的。 顾幺幺走过去,在他背后蹲下,慢悠悠地道:“婢妾给爷请安。” 四阿哥还没转身,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雅致香气——还是顾氏衣袖之间那股熟悉的香气,冷香之中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风骨。 “起来吧。” 四阿哥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小姑娘行动之间慢悠悠的——虽然慢,但却透着一股从容,四阿哥只觉得心境也随着清澄了不少。 “过来。” 他转身向桌案走去。 顾幺幺这才看见他手中还拿着公文——修长的手指遮盖在封皮上,没看得清写得是什么字。 “坐。” 四阿哥自己坐下来之后,头也没抬地又道。 顾幺幺在原地愣了两秒——这旁边哪有其他能坐的地方? 她微微耸了耸肩膀,耍了个赖皮,索性就在地上坐了下来。 反正她是傻子嘛。 四阿哥猝不及防,倒是一怔,抬头之间,目光中似有笑意:“来人。” 外面守着的奴才顿时就进来了。 四阿哥道:“赐坐。” 奴才们很快就搬来了小绣墩——绣墩个头小,就跟小板凳差不多高,顾幺幺坐在上面,正好抬头可以仰视四阿哥。 四阿哥正好也随意一眼扫了过来。 两个人视线正好就对上了。 小姑娘用手托着下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他,虽然没说话,但是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很多话,根本就不需要用嘴说。 眼神足以倾诉。 四阿哥视线滞了一瞬,提着笔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道:“坐近些。” 顾幺幺其实已经明白过来了——四阿哥这是在把她当人形熏香。 不过无所谓,毕竟穿越到了这个时空,又穿成了身份如此低微的侍妾。 四阿哥不光是这里的大佬,更是衣食父母。 抱大腿,那是必须的。 她点点头,又萌又乖地道:“好。”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奶味儿,又甜又软地拖着尾音,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小爪子,在人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 四阿哥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才发现落在纸上的一笔墨印居然重了。 ……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总算在淡雅的香气中看完了公文,正打算吩咐顾氏伺候歇下,低头就看小姑娘……居然就这么用手托着脑袋,坐在小绣墩上,闭眼打瞌睡了。 一个人如果只用手撑着脑袋,自然是睡不安稳的。 没有着力点。 小姑娘现在就是歪歪斜斜,身子也晃来晃去,脑袋更是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025 体温 苏培盛进来送茶水,一低头就看见了已经在小绣墩打瞌睡的顾姑娘。 是的,没错……小姑娘睡着了…… 苏培盛吓了一跳,刚想把顾幺幺叫醒,四阿哥眼睛未抬道:“不必。” 苏培盛反应过来,立即就上前动作极快地把茶盏换了,然后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四阿哥一双幽深狭长的眸子盯着顾幺幺看了一瞬,开口道:“顾氏。” 小姑娘没反应。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脸颊。 顾氏终于有了动静。 什么动静呢? 小姑娘只是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也没抬头,往前一栽,整个人就趴在了四阿哥的膝盖上。 四阿哥僵在原地了一瞬,唇角勾起一丝淡漠而玩味的笑意。 他伸手慢慢地抚着小姑娘的后脖颈,顺着淡色的衣领往下,指尖触到了她凸起的骨节。 不知为什么,四阿哥鬼使神差地联想到了跟随康熙打猎时候,侍卫提过来的兔子。 在人手掌下挣扎的小兔子,也是这么被提着后脖颈——就和现在眼前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御园游猎,有的小猎物伤势轻微,随猎的皇子们见着好玩,常常有把小动物提回去给府中宠妾、孩子们养着的。 当个玩意儿。 “起来!” 四阿哥微微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他看见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小姑娘终于抬起了脸,用一双怔忪的眸子望着自己。 清醒过来之后,她有些害怕的咬了咬嘴唇。 看样子,这小傻子是终于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 也想起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望着她无辜又怯生生的眼神,四阿哥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睡着了?” 顾幺幺在衣袖里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也不知道是四阿哥这里的环境太过静谧,还是因为依靠着大佬,心底倍觉安全和放松,或者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实在太过心力交瘁——她刚才,居然有那么一刻,是真的睡了过去。 还在梦里梦见了穿越回了现代。 简直了! 顾幺幺恨不得往自己腿上捶几下。 这里毕竟不是玛丽苏的世界——不会有男一、男二,男三,全部都围着她转。 更不会她无论做什么事,四阿哥都会一脸宠溺的觉得她好可爱。 说到底,所有的好感都得靠她自己刷。 好日子也是要争取来的。 看着四阿哥脸上微微变幻的神情,顾幺幺很识相地扑通就跪了下去:“爷恕罪。” 四阿哥没说话,伸手轻轻的捏着她小巧玲珑的下巴,抬了起来,左右瞧了瞧。 就这么微微捏了捏,顾幺幺的脸蛋上就留下了淡淡的指印。 四阿哥轻笑一声,松开了手,语气听起来居然很有闲情逸致:“顾氏,你怎么睡得着?” 他这么一笑,气氛就松动了不少。 顾幺幺看出来他心情不错,心里一颗石头才落了地,顿时顺杆就往上爬:“……我……婢妾也不知道,和爷在一起,婢妾好安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可怜兮兮地重新坐了下去,将自己在小绣墩上缩成了一个小团团,伸出两只手给四阿哥比了一个爱心?(′???`) 也不管这古人能不能看懂,顾幺幺又认真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安心。” 四阿哥微微眯起眼,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越发有趣。 他站起身,冷冽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慵懒:“洗漱,歇下吧。” …… 被婢女扶着出来之后,顾幺幺就见四阿哥已经安安静静地倚靠在了床头,手里还拿着书。 素淡的单衣显得他越发俊逸出尘。 眼神也是风轻云淡。 顾幺幺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的收回了眼神,脑海里飞快的琢磨了起来:看样子,今晚大概是不用伺候了。 很可能是要她当一晚宁神安眠的人形香囊。 见顾氏站在床前,四阿哥打量了她好几眼——小姑娘身着素白色的里衣,一头墨发全部都披散了下来,越发显得肌肤灿烂如莹雪,虽然人傻了,但是一双如星星般的眸子灵光流闪,看他时候的神情乖乖巧巧。 是个精致漂亮又合格的小宠物。 袅袅暗香透了过来。 四阿哥眼神中不易察觉地透露出一丝愉快。 他伸手拍了拍身边。 小姑娘乖乖地过来了——真的像小宠物一样依偎在他身旁。 四阿哥眼睛不抬,声音淡淡地道:“爷还要看一会儿,你先睡。” 小姑娘点了点头,往下缩了缩脑袋,一点一点的滑进了被子。 接着就没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翻到了最后一页公文,忽然就觉得左手胳膊微微一紧。 接着便是一片温软——身边人的体温渐渐地从被子透了过来。 是小侍妾睡得翻了身,伸手就把他的胳膊给抱住了。 四阿哥低头看了一眼顾氏。 小姑娘在睡梦里,仿佛还像受了委屈一样,微微的撅着嘴。 四阿哥一双冷眸深处,有一丝极淡极飘渺的情绪晃了晃。 …… 第二天,顾幺幺回去的时候,是小腊子和昨儿晚上过来接她的小太监,两个人一起护送回去的。 另外还有不少赏赐。 黛兰守在沁秋斋门口,一见姑娘回来就赶紧上去把人给扶着了。 姑娘毕竟年纪小,身份又卑微,少不得要吃些苦——之前每一次从前院回来,黛兰都会提前准备好药材熬煮的汤水。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是姑娘却没用。 毕竟这种事儿——黛兰也不好问的太直接,但是看着姑娘胃口好的很的样子:坐在窗下,一边眯着眼看院子里老妈子吵架,一边慢悠悠的拈着小糕点送进嘴里。 黛兰就知道姑娘身子肯定没有什么太多的不适。 她放了心,转头就去提膳了。 膳房那边——消息传的也是最快的,听闻顾姑娘又得了赏赐。 而且这已经不是头几次了。 头几次嘛,还可以说是按照后院的规矩赏赐,给个脸面。 但是如今,就是摆明了四爷挺满意顾姑娘。 看她顺眼。 于是,都不用黛兰使银钱了,提回来的膳食虽说赶不上宋格格,但却比郭格格、边格格要强上一大截。 026 小宠物的小宠物 等到膳食一上桌,顾幺幺就看见最显眼的一道蒸奶酥——雪白的奶皮微微颤动,上面撒着淡金色的桂花碎。 还有米酒的浓香。 她送了一勺进了嘴里,蒸奶酥立即就在舌尖上融化了——香醇甜嫩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 顾幺幺惬意地闭了闭眼睛,等到奶酥从喉咙流下去之后,她才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有大佬光环笼罩的日子毕竟还是好过啊…… 这一顿膳用得十分享受,还有一些美味的菜品——顾幺幺自己一个人实在吃不下去的,都没动筷子,都赏给了黛兰和雅诗。 晚上时候,小腊子又往沁秋斋这里跑了一趟,提了一只银丝笼,上面还罩着金丝绒布——是四爷给顾姑娘的赏赐。 这倒是顾幺幺没有想到的意外之喜。 她出来谢恩过之后,还以为笼子里是金丝雀一类的小动物,谁知道把绒布掀起来,才看见里面是只小兔子! 小兔子通身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整个就像是冰雪做的,但是摸上去的手感又是软绵绵的。 大概是名贵品种的小兔子——从小就已经习惯了人工饲养,小兔子在顾幺幺的手下轻轻地颤动着,一点都不怕人。 可爱极了。 穿越之前,顾幺幺小的时候就养过小兔子,自然是十分喜欢的。 她喜滋滋地把小兔子给抱在怀里不愿意撒手了,一遍一遍抚摸着小兔子背上柔软的绒毛。 手感真是太好了,简直就像个雪白的绒球。 等到小腊子走了,顾幺幺若有所思的垂下长长的睫毛,轻轻笑了下。 她大概猜到了四爷的想法。 四阿哥如今把她当个小宠物看着,又知道她是个傻的——心智只和孩子差不多。 于是顺手就赏了个小宠物给她。 小宠物的小宠物——有意思。 …… 抱着小兔子逗了一会儿,边格格也过来了。 看见小兔子,边格格立即就睁大了眼睛:“哪来的?” 她伸手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小兔子,喜欢得跟个什么似的。 自从顾幺幺穿越到这个时空以来,她印象中的边格格——虽然软弱,但一直都是以“姐姐”的角度来照顾人。 但如今,看见可爱的小兔子,边格格的神情简直开心的像个孩子。 大概这是她在后院死水一般的生活中难得的一丝涟漪。 顾幺幺想到这里,不禁为边格格感到一丝心酸和心疼。 她抬头道:“送给你!” 边格格连连摇头,按住了顾幺幺的手:“幺幺,这是爷给你的赏赐,你要好好养着,方才不辜负爷的看重!千万别再提这样的话了。” 顾幺幺笑了笑,也就没说什么了——边格格人是个好人。 就是有时候难免太一板一眼了。 她一手抱着小兔子,一手拉着边格格就往屋子后面去:“我们给小兔子找个窝。” 黛兰和雅诗连忙跟上。 这倒是不难办到——屋子后面就有现成的能做兔子窝的材料,几个婢女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阵,也就收拾的有模有样。 黛兰又去膳房讨了一些残余的菜叶和萝卜——反正如今顾姑娘这里要什么东西,膳房那里都很好说话。 她很容易地就挎了整整一篮子菜叶子回来。 嫩绿嫩绿的菜叶,上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黛兰刚要喂小兔子,就被顾幺幺拦住了:“水珠得晾干。” 不但要晾干,而且也不能给小兔子吃太多——菜叶内部含有非常多的水分,大量进食会导致小兔子的消化功能紊乱。 再严重的情况还会引起肠炎,那就会危及生命。 这么说了一通,黛兰手里拿着菜叶,都不敢喂了。 她愣在原地了一瞬,这才伸手一拍脑袋:“奴才给忘了。” 黛兰转身过去,就把小腊子同时给送过来的一只粗布包裹给解开。 里面果然都是兔粮。 这种名贵品种的兔子,既然送过来给姑娘养着了——前院的奴才们不可能不考虑的面面俱到。 …… 有小兔子逗着,顾幺幺的日常生活多了一份乐趣。 小兔子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不熟悉周围环境,趴在兔子窝里,长长的耳朵时不时地转动一下,小小的眼神里都是警惕。 不怎么动弹。 等到习惯了顾幺幺照顾它以后,小兔子开始跳出了兔子窝,在屋子后面跑来跑去。 不,准确的说——应当是蹦来蹦去。 小兔子在前面蹦,顾幺幺就跟在后面追。 有时候小兔子蹦出到了沁秋斋大院子里,顾幺幺也跟着追了出去。 黛兰和雅诗跟在旁边伺候。 就看这么简单的游戏——顾姑娘却玩的不亦乐乎,笑得没心没肺。 院子里来来往往经过的奴才们,远远的瞥见了这一幕,无不偷偷交换了眼神——又是嘲笑又是羡慕。 是傻子又怎么样? 那只兔子可是前院专门让人送过来的呢。 放眼这整个沁秋斋里,又有谁得了四爷这样的欢心? 若是嘲笑这傻子,那么沁秋斋里的几位主儿——就是连傻子都不如了。 ……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四爷太过忙碌,还是因为对于他来说,顾氏的新鲜劲已经过了。 总之一连十几天,四阿哥再也没有一次让人来接过顾幺幺。 黛兰和边格格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尤其是边格格——每次看着顾幺幺无忧无虑的逗着小兔子玩,再想到顾幺幺之前和郭格格曾经发生的冲突…… 边格格的眼神里蒙上了一层忧虑。 若是四阿哥的这一点刚萌芽的“宠爱”,就此打住了…… 那么,幺幺以后在后院里的生活,可怎么过呢? 日子到了八月上旬,眼看着往中秋节走,天气已经不怎么热了——这一天,四阿哥从宫里回来,难得的心情愉快异样。 这一段时间,由他跟着太子负责的几件棘手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也有了个圆满的结束。 宫里那位,很是满意。 心情一好,四阿哥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苏培盛在后面一路跟着,几乎都快追不上了。 从福晋正院里出来,经过花园的时候,闻见花园里幽幽的桂花香,四阿哥忽然就想起了那满身馥郁香气的小姑娘。 “去沁秋斋。” 他对苏培盛道。 苏培盛连声答应着,正想转头吩咐小太监去接顾姑娘,就看四阿哥居然已经抬脚往沁秋斋方向走去了。 他亲自过去了。 027 甜言蜜语 苏培盛在原地愣了一晌,一拍脑袋立即跟了过去。 刚刚才到了沁秋斋门口,四阿哥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这里是一处大院子,不得宠的格格和侍妾们——好几个女子都在这儿,但是四阿哥偶尔从这里门口路过的时候,里面从来都是毫无动静的。 一片死气沉沉。 像这样的欢声笑语,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笑声也很熟悉——听着就像是那小姑娘的声音。 四阿哥没直接抬脚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停顿了一瞬。 不远处,一个穿着粉色旗装的少女身影,正在轻快的跑来跑去——前面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正是顾氏。 顾氏身后,两个婢女也正追着她,一个喊她慢一点,当心脚下;另一个则是劝姑娘回屋去歇一歇,都玩了大半天了。 但是这些话语都被顾氏抛之脑后了。 看样子,顾氏很是喜欢这只小兔子。 四阿哥只是盯着看。 苏培盛在旁边,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就发现四爷唇角微微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爷在笑——在看着顾姑娘笑。 尽管这笑意很淡。 然而他确实在笑。 苏培盛震了一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见四阿哥微微抬手示意,于是赶紧上前去,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 算是个提醒。 院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顾幺幺站住了脚,一回身,这才看见四阿哥一行人正站在沁秋斋门口。 四阿哥面无表情地正看着她。 黛兰和雅诗都呆住了,等到反应过来之后,两个人都扑通跪下了。 对上四阿哥的视线,顾幺幺脑海里飞速的转了一圈,一张精致的脸颊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假如眼神可以说话的话,她现在的眼神传达的就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屈尊过来看我,我好荣幸好开心!” 顾幺幺抱起小兔子,走过来先给四阿哥请了个安,随后上前去,一只手轻轻的扯出他的袖子,仰着小脸软乎乎地道:“爷送的小兔子,婢妾好喜欢啊!” 苏培盛在旁边,眼神直瞄在顾姑娘牵着四爷袖子的手上。 十指尖尖,美人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也不过如此了。 只瞄了这一眼,苏培盛就不敢看了。 顾姑娘别看傻,关键时候却大胆的出奇——这样的举动,也就只有李侧福晋在盛宠时期才做得出来。 府里但其他女子,谁都不敢和四阿哥主动地这般亲昵。 毕竟四阿哥不仅是她们的男人,更是她们的主子。 是掌握她们和她们背后母家生杀予夺的人。 总是要有几分拘谨和小心的。 但不管什么事儿,一旦太“小心”,也就趣味全无了。 四阿哥被顾幺幺扯着袖子,他没有摆脱开,只是低头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子,看他没有推开,于是笨笨的就顺势环住了他的胳膊。 另一只臂弯里还抱着小兔子。 小兔子被小姑娘养的很好——本来就是名贵的品种,毛色润盈,这一下更显得油光水滑,能看得出来它平时被主人疼爱得很,这时候虽然被人夹在臂弯里,也乖乖巧巧的。 并不怎么慌张挣扎。 顾幺幺看四阿哥低头居然在看小兔子,心里忽然就有点想笑。 他这么一张冷戾的脸…… 想到历史上的雍正很喜欢小狗,还养了许多小狗,给它们做衣服做笼子——顾幺幺觉得,眼前的四爷…… 还真是反差萌啊。 她主动地指着小兔子就道:“小兔子,我养胖了一圈!” 一边说,一边她拉着四阿哥往前走,顺势就在院子里的大树前石凳上坐了下来。 苏培盛在一边拼命给黛兰使眼色,使得眼珠子都酸了。 纵然顾姑娘脑子有点不好使,难道边上的婢女们都是死人吗? 哪有这样做事的? 简直瞎胡闹! 主子爷过来,还不赶紧请进屋子里奉茶? 还拉着爷,就在那破石凳子上坐下来。 院子里又是落叶又是灰的——主子爷素来是最爱洁净的。 但是又一次让苏培盛下巴都快掉了的是:四爷居然真的就随着顾姑娘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等到坐了下来,四阿哥心里也微微一动。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过来见到顾氏,也是挺愉悦的。 这份心情,并不光是因为宫里的事情。 面前的小姑娘很高兴,低头和小兔子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抬起脸来,兴高采烈地把小兔子的耳朵微微揪起来给他看:“小兔子,长耳朵!” 耳朵被人玩着,当然很不舒服——小兔子微微晃了晃脑袋,摆脱开了主人的手指。 顾幺幺伸手把小兔子捧给了四阿哥。 四阿哥没接。 他不接,她也不尴尬,伸手又把小兔子给抱了回去,抱在自己怀里,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小兔子背上长长的绒毛,然后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姑娘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涌上了一些委屈,小嘴也微微撅了起来。 就像那一天在睡梦之中的可爱模样一般。 四阿哥垂眸看着小姑娘,就看她忽然凑到了自己面前。 四目相对。 小侍妾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一脸天真无邪。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面前小侍妾的眼圈有些发红。 小姑娘很小声地道:“爷好些天都没来看幺幺了。” 顿了顿,她委屈巴巴的低下头,眼神落在小兔子上,把小兔子捧了起来,和自己的脸颊贴了贴,轻声道:“幸好,还有,小兔子。” 说完了,她自己仿佛有点释然了,抿着嘴唇笑了一下,用软软的小奶音傻乎乎地道:“幺幺想爷的时候,就会和小兔子玩!” 这种话若是换别的后院女子来说的话,多少会显得有些肉麻。 但因为顾幺幺年纪小,又是个傻子,人人知道她摔坏了脑袋,反而这种话说起来显得格外的……真情流露。 说完了,顾幺幺扑闪扑闪着眸子看了四阿哥一眼,甜甜的笑了一下,把目光转向了一边,只隔了几秒又偷偷的把眼光转了回来。 正好和四阿哥的眼神对上。 顾幺幺低下了头。 从四阿哥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女脸上微微升起的红晕。 028 加把劲 面前若有若无的香气忽然变得浓郁了。 四阿哥没说话,眼中多了一丝笑意——只是他从来神情冷峻,这笑意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温度。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脸颊上还一丝小兔子身上的白色绒毛。 大概是刚才和小兔子贴着脸蹭着玩的时候蹭上了。 四阿哥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替顾氏把这一丝绒毛捏了下来。 顾幺幺顺着四阿哥的动作,乖巧的抬了头。 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去。 她是真的脸红——但不是因为害羞。 是因为尴尬。 毕竟刚才那样肉麻的话,如果不是为了在这个时空生存,不得不努力拍大佬马屁。 她根本就说不出口。 呕……! 四阿哥收回了手,看着面前的顾氏——少女的满头青丝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洗过,透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双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精致的小脸上投射下了一片阴影。 暗香浮动。 她是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名贵花儿——仪容娇美,香气馥郁。 既然养在这府里了——是应当被好好呵护的。 …… 等到人都进了屋子,四阿哥吩咐奴才就去提膳了。 他今儿个准备就在这屋子里,和顾氏一起用晚膳。 既然四爷在这里,提膳的事儿就不是黛兰能操办得了的了。 苏培盛带着小腊子亲自过去膳房了。 这可是大大的贵客——整个膳房但凡有些头脸的太监,都围了上前来,满口苏爷爷。 有的人笑起来满脸褶子,年纪可比苏培盛大上一轮都不止。 也跟着叫唤的起劲。 苏培盛笑得春风满面。 等到这一头人走了,整个膳房里也就都传开来了——不得了了,沁秋斋那位傻姑娘,如今看来是要飞上枝头了。 四爷居然亲自过去陪她用晚膳! 就在那破沁秋斋里。 四爷也没嫌弃。 正是饭点——正院和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奴才也都过来提膳。 于是,这消息像插了翅膀一般,很快就就飞到了福晋和李侧福晋耳里。 听到消息的时候,李侧福晋正在看着乳母哄大阿哥吃饭。 娇韵在下面把事情说完了,惴惴不安的偷瞄了主子一眼,就看李侧福晋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多大点事情?等大阿哥用完了膳再说。” 娇韵和诗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上前去轻手轻脚的把茶盏给端了过来。 然后退出去了。 侧福晋就是这样——心里越是翻江倒海,面上反而越显得云淡风轻。 没看她刚才听到消息的时候,珐琅护甲都在桌面上划了一道? 心里恨得紧呢! 想到那傻子侍妾顾氏——娇韵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心里也有一些揣摩不定。 顾氏从小楼上摔下来,伤势不轻,的确是摔成了傻子——这是府里人人都知道的不争事实。 可是她娇韵上次奉李侧福晋之命,盯着顾氏捡青果,那时候看着:顾氏就是个老老实实的模样。 她当时没觉得什么,可是现在想来,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如果是傻子的话——这未必也太安静,太识时务了。 没错,顾氏当初的伤是摔到了头部。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会……她的伤势也渐渐好了呢? …… 沁秋斋里。 四阿哥这还是第一次过来顾幺幺的屋子。 他踏进屋子里,就不太想四处看了。 太简陋了。 顾幺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请四爷就在窗下最好的一张椅子上先坐下来了。 苏培盛带人提膳回来,先把外面安排指挥了一趟,然后进来请示四爷。 请示完了,他倒退出去,到了门槛的时候,差点被坏了半边的门槛绊了一下。 旁边好几个奴才都七手八脚的,争着上前来要扶苏公公。 被苏培盛一眼给瞪下去了。 他抬起手,悄无声息的把屋门给关上,这才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脚后跟。 一道灰。 顾姑娘这屋子……啧啧。 唉! 如今天气好,正是初秋时节——风不冷不燥,这屋子虽说小了些,窗户一推,正对着院里的馥郁葱葱。 倒也自在惬意。 可是再往后就不好说了。 寒冬苦长,凛风四起,这间小屋子前后又没有什么阻挡,北风一过来,平地便直往窗户缝里钻。 只怕是冷的很。 不过,顾姑娘如今既然暂时得了脸——炭火的份例,今年冬天是没有人敢少她的。 但是明年呢? 明年就不好说了。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苏培盛跟着四爷这些年,这种事儿也算见惯的了。 啧啧,小姑娘,若是想再日子好过些,得加把劲喽! 苏培盛微微低下眸子,摇了摇头。 …… 用完了晚膳,屋子中弥漫着一片清雅的香气。 其实不光是顾幺幺身上的香气,还有柜子里偷偷藏起的瓶瓶罐罐。 瓶罐可以藏起来,香气却袅袅地从柜子门缝里飘散了出来。 四阿哥没有立即走。 或许,他原本也就不打算今儿走——苏培盛猜想。 端着茶盏进去,苏培盛就看四阿哥坐在灯下,伸手拿着一卷公文,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 他身旁矮矮的小绣墩上,顾姑娘正坐在上面,怀里抱着小兔子,小手托着下巴,整个人歪歪斜斜倒在四阿哥的腰上。 纤长白皙的手指还偷偷地抓着四阿哥身上的玉佩流苏。 是一副小宠物依偎着着主人,全然信任,闭目养神的模样。 而四爷虽然面无表情,但是苏培盛能看出来——他并不讨厌身边依偎着这个小姑娘。 苏培盛愣了一瞬,这才退了出来。 他到了门口,黛兰带着雅诗——两个婢女还不敢直接问,催着小腊子带着过来。 满脸堆笑的给他行了个礼,黛兰小声问他:“苏公公,要不要备水了呀?” 苏培盛想都没想,挥手就道:“别问,孩子,赶紧的,去备着吧。” 甭管四爷今儿留不留下,都得万事俱备,一样不落。 做奴才的,若是什么事情都等到主子来开口吩咐的时候,才做准备。 那就被动了。 …… 屋子里,四阿哥终于看完了公文。 疲倦地合上了面前的纸张,他垂眸看了一眼依偎着自己的小侍妾。 小姑娘挺好玩的——刚开始就跟个小兔子似的,看他的时候满眼的警惕和害怕。 现在越来越熟了,也就越来越放松了。 想到这儿,四阿哥一双狭长的眸子眯了眯,伸手轻轻捏了捏顾氏的后脖颈。 小姑娘还没动弹,闷着头笑了一声,小兔子倒从她怀抱里探出了脑袋,瞪着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望了一眼四阿哥。 029 不想爷走 大概是四阿哥的眸光太过天生冷戾,小兔子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地缩回了顾幺幺的怀抱。 还紧张地调转了身子。 小兔子身上白绒绒的绒毛钻到了顾幺幺鼻尖。 她小小的打了个喷嚏,抬起头,对上四阿哥的目光,又呆呆地望了一眼桌上已经收拾好的公文,声音听起来都要哭了:“爷要走了吗?” 四阿哥从来不是能被女人留住的人,此时却鬼使神差地道:“你不想爷走?” 顾幺幺立即就用力的摇了摇头:“幺幺不想爷走。” 顿了顿,她伸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胳膊,抱得紧紧的,连小兔子都顾不上了:“爷不走!” 她眉眼生得好,仰着头看人的时候,眼尾微微下垂,眼波流转——有孩子的天真,也有少女的娇媚。 格外摄人心魄。 四阿哥伸手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小姑娘看了一瞬,目光微微下移——小姑娘的唇色很新鲜,像春天里娇嫩的花瓣。 虽然是淡淡的粉色,然而透着新鲜。 顾幺幺被他捏着下巴,重心不稳,跌跌撞撞的就往前扑了一下。 正好扑进了四阿哥的怀里。 四阿哥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扶住了她的腰。 他身材高挑英挺,在他怀里——小侍妾就显得分外纤弱了。 是那种不自禁让人想要保护和占有的纤弱。 夜晚的皇子府花园虫声阵阵,风中透着草木的芳香和一缕凉意。 …… “不但用膳,爷还留下来了。” “留了一夜呢!就在沁秋斋那地方。” 李侧福晋院子里,娇韵和诗儿一边一个的跪着,一边帮主子揉着腿脚,一边小声地说道。 见主子没说话,娇韵和诗儿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婢女都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一种动静:是大阿哥在旁边一个劲的闹腾着乳母——说要乳母陪他出去玩。 这时候时辰还早——院子里早晚风凉,李侧福晋早就已经给乳母立了规矩:早晚是不能带着小主子出去的。 乳母蹲下来,轻声慢语地跟大阿哥解释着:“小主子,咱们中午就出去,您再等等!” 大阿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紧紧的咬着嘴唇,蛮横的在原地跺了一下脚,张开两只小胳膊大叫:“出去!出去!” 他的意思是等不及到中午了,马上就要出去玩。 李侧福晋向来是最疼爱大阿哥的,这时候却猛地一瞪眼,对着大阿哥就厉声斥道:“瞎闹腾什么!” 她大部分时候讲话还算是悠然从容的,像这样火气压不住,喜怒尽显于人前的时候并不多。 毕竟还是孩子,大阿哥一下子就被吓住了,在原地哆嗦了一下。 乳母生怕他再惹了李侧福晋更发火,赶紧抱起大阿哥就给李侧福晋告退了,说是带大阿哥去旁边屋子里玩。 李侧福晋暴躁地道:“滚!滚滚滚!” 然后劈手摔了一个杯子。 娇韵察言观色,赶紧就过去将杯子碎片捡了起来:“侧福晋息怒,自己伤了身子不说,又何苦吓着大阿哥!” 大阿哥看着母亲的脸色,这一次真是委屈到了极点,不管不顾的就嚎了起来:“哇……!” 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乳母怀里钻。 乳母一边慌慌张张的往外退,一边伸手拍着大阿哥的后背心,心疼地直哄。 …… 福晋正院里,消息也都已经传过来了。 福晋现在倒是不诧异顾氏能得宠了。 毕竟还是那句话——傻子美人也是美人。 只要乖乖巧巧,不闹腾,不生事,总不至于那么快新鲜度就过了。 只是……如今都已经快要中秋了。 四爷回府,第一次叫顾氏过去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夏天呢。 之前的那些女人,也不过就得宠个一两个月。 但是顾氏呢? 已经早就超出这期限了吧? 而且眼下看着,竟似有要越来越得宠的势头。 福晋正自顾自沉思着,婢女海蓝走过来,低声就把李侧福晋在自己院子里大发雷霆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福晋嘛……毕竟是府里的女主人。 这后院里哪儿没有她的眼睛呢? 乌拉那拉氏听着就笑了,笑的很是幸灾乐祸:“真摔了杯子?” 海蓝抿着嘴唇,忍着笑意点头:“大阿哥都吓哭了。” 乌拉那拉氏笑得越发厉害了——反正是在自己屋子里,说话自然可以肆无忌惮。 她摸着肚子就道:“呦,那可不是她的宝贝么!” 主仆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完了,福晋一边拿起手帕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揉着肚子道:“再去赏顾氏点东西。” 四爷抬举那傻姑娘,她干嘛不做个顺水人情? 海蓝笑着道:“顾姑娘上次便迫不及待过来给福晋谢恩了,想必这一次奴才一送过去,她定然还会过来。福晋若是有话,到时候吩咐顾姑娘便是了。” 乌拉那拉氏两手一摊,微微翻了个白眼,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失:“我有什么吩咐的?难得有个能让爷高兴的人——让她放手伺候着!别担心这府里变天下雨,阴晴变幻的,有伞撑着呢!” 海蓝也笑,一边笑着,一边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忽然就收敛住了笑容:“福晋,宋格格的人过来了。” 今天是请安的日子——除了侍妾身份太低,没有资格过来,格格和侧福晋都是要来的。 想到一会儿即将看见灰头土脸的李侧福晋,乌拉那拉氏梳妆的时候都笑出了声音。 …… 李侧福晋虽然没有灰头土脸,但是也好不了多少。 脂粉虽然厚,但是盖不住她微微浮肿的眼眶。 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 福晋一边喝茶,一边用茶盏掩饰着眼神,眯着眼睛偷偷的打量了好几眼李侧福晋,然后抬起头和海蓝交换了一个眼神。 主仆两个人都挑了一下眉,笑了。 李侧福晋肯定是哭过一场了。 最起码也是撒了几颗眼泪。 想到这儿,乌拉那拉氏越发高兴了。 顾氏干得漂亮!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朋友的朋友更是朋友! 乌拉那拉氏想到这儿,将视线转到了旁边的边格格,和颜悦色地道:“边氏,我瞧着你,倒好似瘦了一些,怎么这一阵子胃口不好,还是没休息好?” 030 没到这份上 过去,在这种众人给福晋请安的场合,边格格从来都是被忽视的对象。 毕竟她胆子小又不善于言辞,人老实巴交的。 换句话说,就是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 所以骤然被福晋这么一问,边格格一下子就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说话都紧张的有点结巴了:“谢……谢福晋关怀!妾身身子尚好,大概是……这阵子有些想家,思虑所致。” 宋格格在对面听着,默不作声的就垂下了眼——边格格也真是个太老实的了。 这府里女子,刚进府的几年,哪个不想家? 但是,哪怕你就是想家想到夜里流眼泪,也不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在福晋面前说出来呀。 这意思岂不是说:府里对你不好,你住的不顺心,才会想家? 福晋也是一怔,但知道边格格是个老实人,一紧张难免只能有什么说什么。 连句排场话都编不出来。 她笑了笑,端起了福晋的架子,一本正经地道:“你年纪小,自然难免,等过几年便好了。好在你和顾氏甚是投缘——又是从小的交情。若是空闲无事之时,去找她陪陪,也算排遣。” 一听提到顾氏,李侧福晋一张脸顿时就黑了。 福晋看在眼中,乐在心里:“话又说回来,顾氏如今受宠得很,只怕未必有时间?呵呵,无妨——这府里姐妹,郭氏,还有你宋姐姐,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找她们也是一样。” 宋格格在旁边,连忙站起身来,一脸谦恭的微笑,对着边格格就道:“边妹妹一双巧手,我改日还要往妹妹那里去,讨要几张花样子。” 边格格脸都红了,一边摇着手,一边结结巴巴地道:“哪里,哪里……” 正说着,李侧福晋刷地就站了起来,惨白着一张脸:“福晋,妾身身子有些不适,想告退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夸张地挑了挑眉,一挥手便高声道:“赶紧的!回去歇着,你是该好好保养着了。咱们可不比小姑娘,这整天操心劳神,动忧动怒的……最是伤身。” 这话就说的有些太露骨了,从福晋这样身份口中说出来也不显得不大体面。 旁边的女子们都低下了头,只想装作没听见,谁知道李侧福晋已经转身往外走去,没走了几步,脚步忽然又顿住了。 娇韵在旁边拼命地给递着眼色,伸手想把李侧福晋给拉走。 但是没成功。 李侧福晋骤然转身,对着福晋冷笑了一声便道:“福晋,您说话用不着这么明里暗里的!想说什么便直说,妾身受得住!” 她声音大,屋子里众人难免都吓了一跳。 福晋也有些下不来台,声音听起来虽然还是高的,但是底气已经泄了。 她讪讪地道:“李氏,我好心让你回去歇着,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体统?别忘了,我到底还是这府里的福晋!” 说到后来,福晋自己也有些来火了,顺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就往桌上重重一顿。 茶盏里的茶水顿时泼溅了出来。 娇韵和诗儿一边一个,紧紧的扯出了李侧福晋的袖子。 李侧福晋胸口起伏了几下,终究低下了头没说话。 大阿哥是被乳母带过来的,这时候在旁边小嘴一咧,又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害怕!额娘!” 福晋厉声道:“大阿哥是府里的小主子,爷让你养在身边,是心疼大阿哥——看的是大阿哥的面子!好好想想你自己的本分!” 李侧福晋死死的咬住了嘴唇,迅速的抬起头,怨毒的盯了一眼福晋,随后也没请安告退,直接一扭头就大步往外走了。 经过郭格格身边的时候,她瞪着眼睛就看了郭格格一眼。 意思是让郭格格跟她一起走。 郭格格赶紧站起身,讪讪地道:“福晋,婢妾……” 她跟个钻风箱的老鼠似的,先往福晋那儿看了看,又往李侧福晋这里看了看。 尴尬的不行。 福晋自然知道郭格格是一直抱着侧福晋大腿的。但此时也只是冷笑着道:“郭氏,你想说什么?” 被福晋这么一笑,郭格格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又不敢说了,讪讪地道:“请福晋息怒,保重身子。” 众人都站起来,齐声蹲下:“请福晋息怒!” 院子外面台阶上,台阶下的奴才们都跪了一地。 海蓝看着情形不好,转头便对另一个大婢女芝迷低声吩咐道:“送顾姑娘赏赐的事情,你去安排,福晋这里,离不了人。” …… 顾幺幺那儿,收到了福晋的赏赐之后,本来是打算过去给福晋谢恩的,但是被芝迷给拦住了:“顾姑娘别急,等到明儿再去谢恩也不迟。” 她委婉地就把福晋今日正在气头上的意思给暗示了一下。 说完了,芝迷还有点担心——毕竟顾姑娘如今是个傻的,边上的两个婢女:黛兰和雅诗看起来也不是十分精明的。 她能听得懂吗? 但是芝迷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担心压根就是多虑。 顾姑娘冲着她笑了:“芝姐姐,请等一等。” 芝迷连忙道:“姑姑娘这样称呼,奴才不敢当!” 进了屋子里,顾幺幺三下五除二地就包了个荷包,出来塞给了芝迷。 芝迷说什么也不肯拿。 顾幺幺知道她是谨慎——不愿意和自己这里有什么来往。 方才的提醒也不过是好心,结个善缘罢了。 她笑了笑,也就没有勉强。 本来也是她大胆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这样——你情我愿才好。 别人不愿意——就是觉得和你的关系还没到这份上。 上赶着不是买卖。 顾幺幺收起了荷包,让黛兰拿了糕点香茶出来:“去招待。” 芝迷刚才已经拒绝了一次,这时候自然很给面子地给顾姑娘谢恩,然后用帕子拈起了一块糕点。 糕点刚刚入口,她就有些愕然。 她是跟在福晋身边的人,平日里福晋不想碰的茶点都是赏给她们下面这些大婢女。 这糕点的精致程度,不下于正院里。 芝迷只尝了一块就知道:顾姑娘是真的……蛮得宠的! 031 家书抵万金 等到芝迷大婢女回去,顾幺幺坐下在屋子里,也没顾得上仔细看福晋送来的赏赐,先琢磨起了今天的事儿。 福晋正在气头上。 算着时辰——这肯定和四阿哥没关系。 那就是因为今天去请安的众人了。 想要让一个人生气,也是得有资本的。 格格们之流的,自然不够分量。 那八九不离十——是李侧福晋了。 这么想着,顾幺幺伸手托着下巴,轻轻地眨了眨眼,起身就往边格格屋子里去问了。 从沁秋斋的大院子中间空地走过,正好遇上了郭格格身边的婢女兰芝。 这姑娘在外面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只是看到顾幺幺,瞬间就老实了——低眉耷眼的过来给顾姑娘请安。 还蹲得格外低。 顾幺幺淡淡笑了笑,抬手就示意兰芝起来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到了边格格那里,一进屋子,顾幺幺眼睛尖,就看见边格格正在抹眼泪。 顾幺幺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应该又有人欺负她了。 “边姐姐,你怎么……” 她快步走过去,才看见边格格手里拿着一张信纸。 是家书。 上面还溅着点点泪花。 用帕子快速地擦了擦眼泪,边格格这才抽泣着把事情说了一下——原来边格格的母亲这一阵子病重,家里寻医问药使了不少法子。 但是病人一点都没有好转。 这几天更是严重起来,病人时不时的躺在床上就说胡话——又一直喊着女儿的名字。 边家只有一个女儿,自然就是这个嫁进了四皇子府的边格格了。 “幺幺,我怕!我怕见不了我额娘最后一面……我想我额娘!” 边格格一转身就趴在了床上,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别哭了。” 顾幺幺伸手把她给拉了起来。 哭可以发泄情绪,但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里是四皇子府,从外面递进来的任何东西——别说是一封家书了,哪怕就是一根针,一片草叶,都是要被前院仔细检查过才可能放进来的。 换句话说,边格格家里出了这急事儿,前院肯定有人是知道的。 但是知道又怎么样? 边格格不得宠,在府里几乎没有存在感——谁会为了她而多一句嘴? “幺幺,我想去求求福晋……”边格格抬起一张脸,泪眼朦胧地道。 求福晋允许她回家看一趟。 顾幺幺想起了芝兰提醒的话——让她今天不要过去正院谢恩,等到明天再过去。 “福晋正在气头上。”顾幺幺道。 边格格抽泣了一下,显然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今天李侧福晋和福晋当面发生了冲突的事情。 要命,怎么就偏偏卡在这个节骨眼! “我额娘……额娘还不知道能不能等下去了……” 边格格伸手捂住脸,虽然没有声音,然而汹涌的泪水从她指缝间流了出来。 顾幺幺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边格格,轻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求福晋。” 边格格先是惊了一下,立即站起来,伸手攥住了顾幺幺的袖子:“幺幺,不行!” 她用充满了泪水的眸子望着顾幺幺,声音虽然沙哑,然而很是坚定:“这本就是情理之外的请求,姐姐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到你。” 顿了顿,边格格道:“我自己去。” 顾幺幺盯着她看了一瞬,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姐姐,我进府迟,也不清楚府里之前的事儿,不过我看得出来——福晋对李侧福晋不是一般的憎厌。也正因如此,福晋如今看我还算顺眼。” 拉近人与人距离的从来不是恭敬和迎合。 而是共同的利益。 边格格微微睁大了含着泪水的眸子,抬头望着顾幺幺,忽然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顾幺幺的脑袋,张口结舌地道:“幺幺,你……你不傻了?” 顾幺幺站在原地,僵了一瞬,随即释然一笑:“时好时坏,听天由命吧。嘘!” 边格格伸手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深深地望着顾幺幺,缓缓地点了点头。 …… 福晋不在正院里——出府进宫了。 听说一炷香功夫之前走的,才刚刚走了不久,屋子里还飘散着进宫换的衣裳上的熏香。 毕竟马上要是中秋节了嘛。 这么一出,估计宫里永和宫娘娘那儿,说不准还会留膳。 什么时候能回来,就不一定了。 海蓝笑眯眯地送走了边格格和顾幺幺。 正午时候,四爷倒是从外面回来了。 顾幺幺想了想,直接就去找这位主子爷了。 也是,就算福晋在,福晋批准了边格格回家探望的请求——还是得和四爷禀告一声。 幸好前院有小腊子。 黛兰在前后院交界的地方晃了晃,露了个脸,打着手势。 正好小腊子手下的小太监经过,瞅见了。 一溜烟就跑过去喊小腊子了。 小腊子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一脸莫名其妙:“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 黛兰在旁边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末了,塞上一个大荷包和托盘盛着的两个小香囊。 大荷包是打点小腊子的;香囊是献给四爷的——一共有两种香气。 一种是之前四爷喜欢的那一种,照葫芦画瓢又做了一只。 另一种则是姑娘这一阵子新研发出来的香气,内里加进了青果香,清新的很。 小腊子一双小眼睛偷偷的向两边瞄了好几眼,见没有人看见,麻溜地就把大荷包塞到了身上,喜滋滋的拍了两拍:“姑娘先回去等着吧,在这儿给人瞅见了不好!” …… 进了屋子,小腊子先去苏培盛那儿说了一通。 他说得急,苏培盛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听岔了,诧异:“顾姑娘家里出事了?” 小腊子直跺脚:“不是顾姑娘!是边格格。顾姑娘替边格格求呢,边格格家里母亲不大好了,也就是这几天了……” 苏培盛平平淡淡的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小腊子手里的托盘上,眯着一双小眼睛往屋子里扫了一眼,挥了挥手。 意思是让小腊子自己等着。 小腊子守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子——等到笔墨太监们上去给四爷换纸张的时候,小腊子便把香囊给拿出来了。 四阿哥本来漫不经心的,听到“顾姑娘”几个字,眸子抬了一下。 小腊子察言观色,连忙就把托盘给捧上来了。 032 求四爷 托盘里果然是两只精致的小香囊——用的布料似乎是这一阵子赏赐的锦缎。 比之前那粗陋的布料好多了。 一只香囊是豆绿色的,配着淡金线的流苏;另一只则是淡樱粉色的,配置银线的外针脚。 两只香囊的颜色都极浅淡,放在一起赏心悦目。 小姑娘虽然头脑呆呆笨笨的,审美倒还算过得去。 四阿哥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那小姑娘。 他盯着面前的一对香囊,伸手就拿起了豆绿色的那只。 小腊子在旁边不忘了随时出声解释:“顾姑娘说了——这一只是加了青……青果香。” 四阿哥修长的手指在豆绿香囊面上摩挲了几下,将香囊送到了鼻尖。 这是一股轻盈活泼的香气,甜中带着酸,酸中又带着甜。 果味淋漓尽致,犹如夏日的凉风送来清甜的滋味。 让人无端端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小腊子在旁边端着托盘,还想再替顾姑娘美言几句,结果就看四阿哥居然伸手将这只豆绿的香囊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和别的玉佩流苏什么的,亲亲亲热热地纠缠在一起。 小腊子嘴唇微微张了张,随即便闭紧了嘴巴。 得,这还用求什么? 顾姑娘必定心想事成! 果然,四阿哥挥了挥手,示意小腊子退下——等到小腊子退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四阿哥道:“晚上顾氏伺候。” 小腊子中气十足地答应了,刚要退出去,又听四阿哥道:“晚膳时候就把她接过来。” 出了屋子,小腊子便看苏培盛站在一旁,刚刚指挥完几个当值的老太监,转身用深邃的眼神看了一眼小腊子。 小腊子收起了面上的喜色,恭恭敬敬地低声道:“师父。” 顿了顿,他咽了一口唾沫,还是把剩下的话给说出来了:“四爷让人去接顾姑娘呢。” 苏培盛的眉毛不经意的抖动了一下,笑眯眯地道:“你小子有眼光!将来这前院的位置少不得得腾一个出来。” 小腊子一愣,僵在那儿,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他赶紧就伸手到了怀里,想把大荷包给掏出来。 他手臂才刚刚一抬,苏培盛已经挥手一袖子甩在了他胸口,笑意不改:“傻孩子,胡闹!” 小腊子掏荷包也不是,不掏荷包也不是,满头汗地转身跟在了苏培盛的身后,往一旁的太监值房走了过去。 刚刚进了屋子,正好撞见底下小太监打好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送进来。 小腊子抢先一步上前去,麻利地卷起的袖子,跪下来就扑在苏培盛的脚旁边了。 膝盖磕得生疼,他也没觉得。 …… 顾幺幺今天打扮得比前几次都更精致了一些——当然是在侍妾不可逾越的规矩之内。 她把这几次赏赐的珠钗都戴上了头。 还有一对粉色的玛瑙石耳坠子,小小的,虽然不算华贵——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好看才最重要。 等人被送到了四爷前院,四爷正在看公文,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视线就挪不开了。 小姑娘天生丽质,雪肤花貌,容颜如玉——本来的寻常打扮就已经够惊艳了,今天是刻意打扮过,自然就更不一样。 她只要不说话,站在那里浅浅微笑,眼波流转,暗香环绕——周身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灵气。 谁又能看得出来?这个精致的小人儿其实是个傻子。 “坐。” 四阿哥道。 苏培盛在旁边察言观色,立即对着外面使了个眼色——侍膳太监们端着食案,一张一张的往屋子里送了进来。 四爷这里的美食很精致,但是顾幺幺心里记挂着边格格的事情,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四阿哥的眼光是何等犀利? 他一眼扫过去就看出来了——小姑娘心里有事。 傻子还能有心事——看来不是一般的事。 放下了筷子,四阿哥道:“顾氏,有话但说无妨。” 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声音听起来却还算温和。 顾幺幺本来就在想着什么时机开口,这下可好——四阿哥自己先问了出来。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她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跪下在了四阿哥面前,扬起了一张小脸。 小姑娘神情虽然是怯生生的,说话却是直截了当的,半点都没有绕弯,清清楚楚的就把事情给讲明白了:“爷,边姐姐母亲病重,她急的一直在哭,好可怜,婢妾想替她求求爷,让她回家看一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紧了臂弯。 四阿哥这才看见她臂弯里的小兔子——正在努力的往外探着毛茸茸的脑袋。 这小姑娘真是傻乎乎的,让她过来伺候,结果她把小兔子也给带来了。 想了想,四阿哥才反应过来所谓“边姐姐”是谁。 若是换了其他女子——能够过来前院伺候四爷,自然是卯足了劲,讨爷的欢心。 然而小姑娘一开口却不为自己所求,而是为了别人。 有些意思。 四阿哥唇边勾起一丝淡漠的角度,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顾幺幺磕了一个头:“求爷开恩……边姐姐担心她母亲,急得一直在哭……” 她说到后面,眼圈也红了,一张小脸上都是急切。 看着就是个小傻子,明明不大会说话,偏又要努力口齿伶俐的模样。 四阿哥收回了视线,抬手对旁边苏培盛道:“去跟福晋说一声,让正院明儿看着安排,若是一切属实,尽快。” 苏培盛赶紧答应了,又上前来伸手虚扶了一下顾幺幺:“顾姑娘,爷答应了啊,快谢恩吧。” 顾幺幺知道边格格这件事算是有着落了。 她心心里是真的高兴,实打实地就磕了一个头下去:“多谢四爷!” 结果起来的时候动作有些急,头晕眼花,身子晃了一下。 苏培盛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四阿哥虽然是坐着的,袖子居然抬了一下。 四爷他……下意识地想扶着顾姑娘。 下意识的动作才是内心最真实的流露。 苏培盛眯了眯眼睛,等到这里用完了膳,赶着侍膳太监出去了,就赶紧把门给轻手轻脚的带上了。 屋子里,四阿哥坐在桌前,就看这小姑娘居然自己去搬了小绣墩,像前几次那样,很乖地坐在了自己腿边,然后仰着头冲自己甜甜一笑。 笑容里还有点试探的不好意思。 四阿哥想到刚才边格格的事,依稀有了些印象——之前曾经听福晋提过,边氏家里和顾氏从小都是认识的。 两个人交情不浅。 难怪之前顾氏摔坏了脑袋的时候,边氏苦苦哀求福晋,才让自己身边的婢女去了顾氏身边伺候。 他微微伸手拈起了小姑娘的下巴,一双幽深狭长的眸子似乎要看到她的内心去。 033 越来越有意思了 顾幺幺抬起眸子望着他。 这是四阿哥第一次带着探究的意味打量顾氏的眼睛——他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小姑娘的眸子平静的像一汪潭水,却偏偏又深不可测。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呼吸之间,浅淡的热气扫在彼此的脸上。 四阿哥的眼神实在太过探究。 顾幺幺也有点撑不住了。 她伸手抱紧了怀里的小兔子,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 四阿哥笑了笑,没有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你为了别人的事情求爷,不怕么?” 顾幺幺睁大了眸子,用软萌的声音道:“为什么要怕?” 声音虽然小,她说话的语气却是理直气壮的,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偷偷的扯住了四阿哥身上的香囊,轻轻往自己这里勾了勾。 再抬起脸的时候,她甜甜一笑,眉目间风致嫣然:“爷也不讨厌我呀。” 不是么? 如果讨厌一个人,还会随身佩戴着她亲手做的香囊吗? 在门口走过来的苏培盛正好听见了这一句话。 他听着,脚步在原地就是一僵。 揣度主子的心意,从来都是大忌。 顾姑娘是傻子,这一点忘了提醒她了。 但是……纵然是提醒了,对于一个傻子来说,又有用么? 屋子里,四阿哥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就看小侍妾抱着怀里的小兔子,还是盯着他看。 四阿哥重新坐了下来,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赶紧就把眼神收回去了。 她抿了抿嘴唇,抱紧了怀里的小兔子,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想要说什么似的,却又没勇气了,几次抬头又几次低下了头。 四阿哥故意装作没看见,低头翻了公文。 等到手上这一卷公文已经全部看完了,他抬头就看小侍妾还是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四阿哥想板起脸逗逗这小姑娘:“说。” 顾幺幺怯怯地道:“我没有吃饱。” 四阿哥差点没笑出来。 这小侍妾,为了边氏回家探母的事情,敢于一被接到前院,就跪下来求他。 但是她自己没有吃饱,反而扭扭捏捏了半天不敢说。 有意思。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吃什么?” 四阿哥没有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耐心。 …… 不一会儿,糕点和顾姑娘点名要的小馄饨都已经送进来了。 小馄饨飘在鸡汤里,碧绿碧绿的葱花上下沉浮,馄饨皮薄薄的,透出里面的馅——是素馄饨。 苏培盛亲自把东西送进去,没怎么抬眼,余光就看见四阿哥放下了手中的笔,低头对着身边道:“起来。” 顾姑娘居然就这么坐在四爷的身边。 顾幺幺站起身,就听四阿哥道:“让她坐到另一边去吃。” 书桌这里,不是用糕点的地方。 这话听起来平常,但是落在苏培盛耳朵里,对着顾幺幺的时候,他的腰不由地又更低了几分。 要知道——四阿哥素来最爱洁净。 如今,他居然容忍这个顾姑娘……啧啧,就这么在书房里用糕点和小馄饨? 顾幺幺抬起脸,对着苏培盛就露出了一个甜甜软软的笑容:“谢谢苏公公!” 苏培盛心思还在琢磨四阿哥那边,乍然被小姑娘这么一谢,他一张面白无须的脸上顿时堆出了满脸笑容:“顾姑娘客气!这都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顾幺幺拿起了小勺子,开开心心的坐在一边开始吃东西了。 旁边还有一盏牛乳茶——膳房知道是给顾姑娘送的,于是里面讨好多放了糖,清甜温润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小姑娘吃几口糕点就喝一口茶。 小姑娘虽然傻,吃起东西来却不缺礼仪教养——吃得悄无声息。 但是再怎么悄无声息,小馄饨的香气还是飘了过来。 自然也飘到了四阿哥那边。 四阿哥不由自主就抬起了头。 雪白的糯米糕做成了手指形状,一口一个,正好送进嘴里。 顾氏的手指纤长白皙,和糯米糕在一起,颜色居然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吃的好认真,怀里的小兔子还在钻来钻去,时不时的嗅着鼻子,似似乎也想分享主人手中美味的糕点。 顾幺幺低下头,轻轻地就把小兔子给捂住嘴了:“乖啊,这个你不能吃。” 别看小兔子看着可爱,其实养起来的话有很多要注意的细节。 比如兔子是直肠动物,是不能吃蛋糕的,吃蛋糕的话会很容易导致小兔子腹泻。 除了蛋糕,还有一些糖类非常高的食物,这些食物对于兔子都是有害的。 所以即使主人自己吃美味的零食,也不能出于对宠物的喜爱,随便的给兔子喂食。 四阿哥已经看了顾幺幺好几眼。 她整个人抱着小兔子,坐在屋子另一角的食案后面,鬓发也不知道是不是松了,有些歪斜地往颈旁一侧垂下,越发显得容颜如玉。 虽然年纪小,然而看着就是一股天生的旖旎风流。 四阿哥不知不觉就盯着看了好久。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顾幺幺抬起脸来,茫然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四阿哥轻轻笑了笑,刚想说话,忽然就看小姑娘站了起来。 手里的筷子上居然还夹着一块糕饼。 小姑娘走到了他面前,很执着地伸手把糕饼送到了他唇边:“婢妾,替边姐姐,谢爷!” 她说话说的结结巴巴,却是满脸笑容,话语里的感激之意也表达的淋漓尽致。 四阿哥:…… 他笑了笑,伸手示意顾幺幺将糕饼放下在一旁,随后伸手一拉。 小姑娘就跌坐在了他的怀里。 顾氏身上的香气顿时萦绕满了四阿哥的鼻端。 眼看着怀里的少女迅速的红了脸,微微别了一下头,但是很快又转了回来,小声地道:“爷……” 四阿哥笑了笑,伸出修长冰冷的指尖,恶作剧似地捏了捏怀里小人儿的脖颈。 小姑娘大概是觉得冷了,低低地闷哼了一声,脖子就是一缩。 四阿哥手指微微上滑,滑到了顾幺幺的后脑勺处。 他的手停了下来,在这里反复的触碰了几下——顾氏当初出事的时候,听闻摔到的就是后脑勺。 但是这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已经摸不出什么肿块了。 “还疼么?” 四阿哥眯了眯眼睛,平静地道。 034 浅淡的温情 他身形高大,顾幺幺在他的怀里,被他的肩膀笼罩的严严实实,忽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身子就是微微一僵。 虽然已经穿越过来几个月了,但是这样关切的话语——除了从边格格那里能听见。 四阿哥算是第二个。 听着这句话流露出来的那一点点浅淡的温情,顾幺幺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她往四阿哥怀里钻了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袖子。 “还疼么?” 四阿哥伸手摸着顾幺幺的后脑勺,又问了一遍。 这时候不卖惨,什么时候卖? 顾幺幺委屈巴巴的摇了一下头,挤出了一个笑脸,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不……不疼了!” 她的笑容控制的很好——三分害怕,三分委屈,还有四分强颜欢笑。 活脱脱就是一个在后院被欺负的小可怜,面对主子爷的询问——既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声音也是发颤的。 四阿哥没说话,心里却是有数的——这件事,他本来从刚回府,听福晋说了的时候,心里就是有数的。 这件事如果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的话,幕后策划之人无疑也摸清了他胤禛三分心理。 越是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才最可疑。 有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说,能不能揪出幕后之人——根本就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让四爷起了疑心。 这么想着,四阿哥微微搂紧了顾幺幺。 顾幺幺在四阿哥的怀里轻轻的挪了一下姿势——假如现在有人进来伺候的话,看着她这副模样…… 的确是有些“宠妾”的标准架势了。 …… 苏培盛今天晚上很忙。 才刚刚安排好顾姑娘的夜宵,四阿哥又让他去开库房了。 前院的库房。 这就不必去福晋那里了。 换句话说,赏给顾姑娘也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不多时候,东西送来了,苏培盛从小太监手中接了过来,自己打开,恭恭敬敬的捧上前去。 顾幺幺在旁边,好奇地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和她想的不大一样:盒子里不是钗环首饰之类的东西,也不是文玩银宝。 而是一只帽子。 不过,倒也不是一只普通的帽子,编织的手法繁复华,内里夹着金银绣线闪闪发光。 这种帽子准确的来说应当叫做“坤秋”,是满族妇女秋冬戴的帽子,式样与男子的暖帽相似,帽檐上仰,帽顶用绛色的锦缎做面,还有名贵珠宝点缀在其中,十分华贵。 后面还有上窄下宽的飘带——飘带的角上也盯着金银丝线穗作为装饰。 这算是一种便服帽子——哪怕是平日里的场合,也可以佩戴。 四阿哥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掩不住满脸的嫌弃:“去换,太简陋。” 顾幺幺在旁边咽了一口唾沫。 果然大佬就是大手笔啊…… 这么多宝石还叫简陋? 再说了,她顾幺幺只是个身份最低微的侍妾,要是换了再华丽的坤秋——只怕她在后院里,就更要被人眼红了。 四阿哥大概也想到了,苏培盛刚刚要转身,他又出声道:“回来吧。” 顿了顿,四阿哥道:“给她。” “顾姑娘,赶紧谢恩呢!” 苏培盛笑眯眯的就冲着顾幺幺眨了眨眼——他现在语气也得小心软和了。 四阿哥倒没讲究这么多,只是淡淡道:“戴上瞧瞧。” 顾幺幺听话的就伸手捧起了帽子——她头小,帽子就有点大,这么一戴上前面没扶住,顿时帽檐就卡到了她眉眼之间。 眼前一黑。 “看不见了呀。” 顾幺幺软软地道,还没伸手,忽然眼前又亮了。 四阿哥顺手就帮她把帽子取了下来。 他将帽子拿在手里,随意转着看了看,大概也觉得这尺寸不合适,微微皱了皱眉。 苏培盛在旁边,尴尬的笑了笑,一转眼瞪了一眼后面的小太监——蠢!办事可真不机灵! 连个估摸尺寸都拿不准。 “奴才再去挑一顶。奴才如今有数了,请四爷和顾姑娘放心。” 苏培盛笑眯眯地道。 四阿哥懒得折腾,挥了挥手道:“直接送去沁秋斋,不必再呈过来了。” 苏培盛连声答应着,小心地退了出去。 顾幺幺抱着手里的坤秋,盯着看了看——现在是秋天,等到天气再冷一些,这帽子戴上脑袋可以保暖,也可以保护后脑勺。 大小还宽裕的很——估计边格格应该也能戴。 说起来,她那间屋子其实也不比顾幺幺自己的屋子好上多少。 估计等到了冬天的时候,也是冷的够呛。 正在这儿低头琢磨着呢,顾幺幺一抬头——就见不知什么时候,打扫床铺的婢女们已经进来了。 后面还有送热水的奴才们。 顾幺幺轻轻地放下了坤秋。 得伺候了。 …… 夜已经很深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怀里睡眼惺忪的小侍妾。 他五官本就俊美无俦,如今在光线的折射下,越发俊朗了。 但是小姑娘什么都看不见。 小姑娘睡得正香。 顾氏身子毕竟还弱一些,年纪也小,更何况他如今越来越有些中意这小人儿。 自然也就不忍心毫无克制。 说来也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都知道她明明是个傻子,怎么偏偏这傻子就挺讨喜又惹人怜呢? 四阿哥目光往下扫了扫——顾氏的脖颈上,还留着淡红色的指印,肌肤之下,淡蓝色的血脉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见隐隐的跳动。 也是一条命呢。 小姑娘刚才疲惫不堪,被婢女们扶着收拾了之后,是被四阿哥亲手给抱回被窝的。 苏培盛很识趣的没有问什么时候把顾姑娘给送回沁秋斋去。 因为看着这光景——四爷压根就没打算让顾姑娘给回去。 …… 第二天一早,顾幺幺还没回去,前院的人先去禀了福晋。 听说是四爷的意思,福晋自然也就没说什么——只是略微有些诧异:边格格一直都不得宠。 甚至福晋都怀疑:四阿哥脑海中是不是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怎么忽然之间,四爷就亲口应允让边格格回家探亲去了呢? 想了想,福晋明白过来了。 “昨儿是顾氏伺候的吧?” 她伸手端着牛乳茶盏,一边轻轻地啜饮了一口,一边目光扫过跪在面前的小太监。 035 感激涕零 小太监磕了个头,这才恭恭敬敬地道:“回福晋的话,昨儿的确是顾姑娘在前院伺候。” 福晋想了想,道:“什么时候送回去的?” 小太监的一张脸刷的就白了。 这怎么回答呢? 总不能说顾姑娘现在还在四爷的房里没出来吧…… 看小太监脸上脸色变幻,福晋已经明白了。 她笑了笑,懒洋洋的挥了挥手,示意让小太监下去了。 海蓝在旁边察言观色,上前来就道:“福晋……” 乌拉那拉氏抬头看了海蓝一眼:“你想说什么?” 海蓝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奴才……不是……” 乌拉那拉氏笑了一下,笑得有点酸:“得了,忙你的去吧,不过是个侍妾,瞧你这样!” 海蓝讪讪地笑了。 芝迷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俯下身来,就给福晋换了一盏热茶。 …… 顾幺幺一清醒就坐了起来。 她离得宠还远得很。 一个人有得宠的“势头”,和一个人得宠——这完全是两回事。 外间守着的婢女听见动静,立即就进来伺候了。 两个婢女轻手轻脚地扶着顾幺幺下了床,顾幺幺忍着身上的不适,动作敏捷的换好了衣裳,等到梳妆整理完毕之后,又向两个婢女道谢:“有劳两位小姐姐。” 两个婢女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个子高点的抿嘴一笑,态度十分恭顺地道:“奴才们伺候姑娘,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奴才们担待不起。对了,姑娘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顾幺幺低下了头,没说话。 看她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两个婢女也就不好多问,个子矮一些的那个走了出去,让人将早膳备好了。 顾幺幺快速的就把早膳给吃完了,然后被人送了回沁秋斋。 她和海蓝正好同时到达沁秋斋门口。 海蓝自然是奉了福晋的命令,过来料理边格格回家探亲的事情。 毕竟是皇子府里的人——出去一趟也带着皇子府的体面:福晋让人准备了不少赏赐的东西。 另外还有车、车夫和跟随的随从。 边格格昨儿晚上提心吊胆了一夜,做梦也没想到一切居然如此顺利,当场就跪下来给福晋谢恩磕头。 想到很快就能回去探望母亲了,一切都能赶得及,边格格眼中充盈着热泪,等到海蓝一行人一走,她转身又要给顾幺幺跪下去:“姐姐谢谢你!” 顾幺幺也没想到边格格居然给自己说跪就跪,她赶紧伸手把边格格给拉住了:“这是做什么?别这样!” 边格格握住了顾幺幺的手:“幺幺,你不知道,昨儿你去了之后,我这一颗心委实是煎熬得很,就怕你为了我的事,受了委屈犯……” 顾幺幺冲着她就笑了笑:“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姐姐别担心了,赶紧去准备吧,府里规矩多,机会不容易,要抓紧呢!” …… 虽说边格格不得宠,但毕竟是皇子府里的格格,身份还是在的。 外面准备了一辆马车、一辆骡车,停在长街上等着她。 青衣小厮垂手侍立,另外还有几个粗使老妈子——都挑的是能干安稳的人。 其实若是按照规矩,本不当这么急。 但是边格格情况特殊——毕竟是探母急病,所以也就不讲究这么多了。 把边格格一直送到了前后院交接的地方,顾幺幺也就不能跟着再去了。 目送着边格格往前走,顾幺幺挥了挥手。 边格格一路走一路回头看着她,用力地也向她挥了挥手。 …… 边府门口。 已经接到了消息的边大人,带着儿子、儿媳以及众奴仆,早早的就在大门口按规矩等着。 等了许久,马车终于过来了。 边格格在马车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等到被婢女们扶下了马车,抬头看见家人们,顿时就红了眼眶。 老妈子们收好了下马车的小板凳,边格格一边扶着父亲往府里走,一边就吩咐手下的婢女给众奴仆们打赏钱。 一时之间,谢恩的人在边格格身后跪了一地。 “母亲怎么样了?” 边格格一只脚才刚刚踏进府里,便迫不及待的含泪问着身边的父亲。 边大人闻言,只是叹息:“你虽然还是个小孩子,然而说小也不小了,父亲若是要瞒你,也是瞒不住的。” 边格格听父亲这般说话,心里更加惊惶不定,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父女两个人刚刚绕过前厅,一个粗衣丫头出来就道:“太太听闻小姐回来了,高兴的很,催促赶紧让小姐去见。” 一路走去,边格格进了母亲房子,远远地只闻到一股苦涩的药气,知道母亲这病情竟然是轻松不了,不由得扑簌簌的落下两行泪来。 她三三步并做两步赶到了床前,旁边的婢女打起床帐来。 边夫人看着脸色倒还好,嘴唇上也有血色,被人扶起来,又在身后垫了个腰枕枕着,才颤巍巍地握住边格格的手:“我的儿,看到你回来了,我这病倒似好了一大半!”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住的咳喘起来。 边格格就趴在床边哭了起来:“母亲,您从前身子一直硬朗,怎会好好的成了这样?” 帘幕重重。 从皇子府里跟着过来的老妈子袖手就站在最外面一层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屋子里的动静。 边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见状,彼此使了个眼色,出来便给那老妈子递了荷包,又好说歹说的请的那老妈子去喝茶。 总算是把人给支走了,屋子里也能安静下来。 母女两人紧紧地握着手,边夫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女儿——见边格格头上戴着的还是当年出嫁的时候从娘家里带走的首饰。 边夫人心里往下沉了沉——嫁人了这么久,却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得到。 这足以说明女儿并不得四阿哥的看重。 虚弱地叹了一口气,边夫人的眼光向下移动,就看边格格身上穿着如意嵌花旗装,外面是一件雪青色背心。 料子倒都是不错的,颜色也是崭新崭新的,能看得出来是刚刚才做的。 她不知道这是顾幺幺送给边格格的,只以为是女儿在府里新制的衣裳,心里稍有安慰,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也许情况也没那么糟。 036 当靶子 母女两个人相对着说了一会儿话,婢女又捧了药进来。 村秀接了过来,递给了边格格。 边格格亲手伺候着母亲喝下去。 大概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有女儿在身边,边夫人的精神好了许多,又听女儿把府里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 自然没少提到顾幺幺。 顾幺幺是边格格父亲下属的女儿,从前年节多有走动,关于这个长相从小就十分出众的女孩,边夫人自然也是很有印象的。 对比着面前年纪差不多的自家女儿,又听说顾家女得宠,边夫人听着听着,笑容就淡了下去,只是道:“有这机缘,也是好事,毕竟你与她要好。” 顾家女儿得宠,边格格是好姐妹,自然也有机会能多见到四爷——边夫人就是这个意思 边格格闪躲开了眼神,嗫嚅着道:“女儿……随缘吧。” 躺在床上的边夫人笑了笑:“她如今身份比你低,瞧着你又是纯良厚道的性子,自然乐得笼络,但若有一天,她飞上了枝头,你瞧瞧那一天,她眼睛里还有你这个‘姐姐’没?” 边格格摇了摇头:“幺幺不是那样的人。若是,女儿如今也就不会在这里了。母亲别忘了——女儿这一趟回家,还是幺幺出头替女儿求来的。” 边夫人闭着眼睛直摇手,叹了一口气躺回床上,背转了身子对着边格格道:“我常同你阿玛说,不可把姑娘家管束得太死板,将来嫁了人,做了当家主母,一点精明厉害手段都没有,又怎么治得了家?” 边格格低声道:“女儿进了皇子府,这一世又谈何‘当家主母’?” 边夫人听着心中发酸,转身过来拉住了女儿的手:“你这孩子重感情,往后的日子千万别犯傻,该争就得争!” 边格格垂下了眼眸没说话。 边夫人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旁边的婢女村秀。 村秀跪下来便道:“太太,奴才替小姐记住了!请太太放心。” …… 沁秋斋里,顾幺幺用完了午膳,稍稍歇息了一下,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带上黛兰就往花园里去了。 也没走太远。 小兔子本来是在屋后的窝里的,看见主人走了,于是蹦蹦跳跳的也跟着出来了,蹦跶在主人的脚边。 地上的草叶很是鲜嫩,小兔子低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听到前后院交界处隐隐有了些动静,顾幺幺以为是边格格回来了。 她刚刚站起身,就听黛兰惊叫了一声,同时听到了一声低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穿林破空而来,带着风声。 顾幺幺一转身低头,就看小兔子已经躺在地上抽搐了,嘴角雪白的绒毛上隐隐的有些血污。 身边不远处,一群奴才追着大阿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大阿哥小胖手举得高高的,手里正抓着什么东西。 等到走近了,顾幺幺才看清楚:是弹弓。 是大阿哥刚才用弹弓打死了小兔子。 别看他年纪小——但是已经可以操纵弹弓了。 再加上弹弓这种东西杀伤力其实不低,小兔子又是十分弱小的动物。 活生生的就被这么打死了。 大阿哥一双小短腿居然跑得出奇得快,看见小兔子躺在草地上,他兴奋的眼睛发光,跳着就拍手道:“兔子!打死了!兔子!” 乳母赶紧追过来,看见是顾姑娘,也知道这一阵子顾氏得宠,于是敷衍地行了个礼。 只字不提小兔子被打死的事儿。 两个乳母哄着大阿哥,就想把他给抱回去。 无奈大阿哥挥舞着手脚非要下来。 黛兰在旁边,就看大阿哥蹬蹬蹬地一直跑到了小兔子的旁边蹲下来,拎住了小兔子的耳朵,然后狠狠的把它对着地上一甩。 小兔子的后腿疼的抽搐了起来。 还没有死透。 大阿哥开心的尖叫了起来。 黛兰急得上前了一步,但是想到大阿哥的身份,又默默地退了回来,只是愁眉紧锁地望着小兔子。 这是四爷特地赐给姑娘养的小兔子,更何况姑娘又很喜欢这只小兔子——就连每日的喂食喝水都十分精心。 奴才们也看护的很是用心。 没想到就这么被大阿哥给肆无忌惮地弄死了。 但是又能有什么法子? 姑娘说到底也就是个暂时得宠的侍妾,身份上不了台面。 而大阿哥可是皇孙。 这两边,孰轻孰重——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 黛兰转头看着顾幺幺,就看姑娘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嘴唇微微抿紧了。 大阿哥在原地笑了半天,一转头看见了顾幺幺。 他转了转眼珠,忽然就对着顾幺幺举起了手中的弹弓。 顾幺幺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孩子对准的是她的眼睛。 没错。 黛兰心头一惊,这一下顾不得别的,冲上来就护在了顾幺幺身前,惊声道:“大阿哥,如此使不得!” 旁边乳母也慢条斯理的过来了,拉了拉大阿哥的袖子:“小主子,奴才陪您去别的地儿玩吧?” 大阿哥一挥手,把乳母给甩开了,对着顾幺幺就蛮横地叫了起来:“你站着!给我当靶子!额娘说,你是贱人!” 顾幺幺眯了眯眼睛,刚想让身前的黛兰退下,却见不远处,一群奴才拥着李侧福晋过来了。 大阿哥看到额娘过来了,也顾不得打顾幺幺了,他欢呼了一声,拎起地上的兔子耳朵,跟邀功一样的就冲过去了:“额娘!打死兔子!” 李侧福晋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旗装,整个人打扮得分外清丽温婉,鬓发上的簪子是紫水晶制成的紫藤花形状,雅致又不失华贵,斜斜的压住乌黑如云的鬓发。 看见儿子拎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晃晃悠悠的跑了过来,李侧福晋含笑对着儿子,还伸手准备迎接。 等大阿哥跑到了近处,看清了他手中的死兔子,李侧福晋吓得眉头一皱,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嫌弃地低呼了一声,对着旁边乳母就斥道:“还不带他洗手去!” 乳母也不敢敷衍了。赶紧过来不顾大阿哥的挣扎,抱起他就到一边去了。 037 不适合养宠物 目送着大阿哥离开,李侧福晋一瞥眼,看见了顾幺幺主仆。 她目光顿了顿,对黛兰淡淡道:“这是你们姑娘养的兔子?” 黛兰跪下来回话:“回侧福晋的话,是四爷赏赐姑娘的兔子。” 空气凝滞了一瞬。 李侧福晋忽然干巴巴的笑了:“大阿哥还是个孩子,无心之失而已。” 她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顾幺幺:“顾氏,你说该怎么办呢?” 顾幺幺一直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得清这小姑娘脸上的表情。 等到她抬起脸的时候,李侧福晋才看见——顾氏眼圈都红了,大颗的泪珠从睫毛处不住滚落。 果然是个傻子——为了一只畜生还能哭成这样。 也是个笑话。 “婢妾……不敢埋怨大阿哥……是婢妾……不该把小兔子带出来……” 顾幺幺哭得很可怜,抽噎的也很厉害,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分了好几次才说出来。 眼睛里的泪水顺着她精致的脸颊不断的往下躺,然后从下巴滴滴的落在了衣襟上。 李侧福晋看她哭得伤心,眉梢眼角都挂着一丝冷酷的笑意,转头慢悠悠地对着旁边的婢女娇韵低声说了一句话。 娇韵不一会儿就递过来了一只荷包给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用戴着珠宝护甲的手指缓缓地解开了荷包,声音听起来还是温温柔柔的:“顾氏,你总不能和大阿哥较真吧?” 顾幺幺在心里冷笑,脸上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李侧福晋要看的不就是这个吗? 果然,李侧福晋享受的抬高了手,手腕一折——荷包里的银钱叮叮咚咚的都撒在了草地上,然后顺着草地的坡度滚进了旁边的一处泥洼。 银钱沾染上了泥土,脏兮兮的。 “算是赔给你吧,顾氏?” 李侧福晋笑得温柔如花。 旁边的婢女也都笑了起来。 顾幺幺站在原地,眨了眨眼,脸上看起来木木呆呆没什么表情,然后转过身,真的走到了泥巴那里。 她蹲下身,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开始一点一点的捡了起来。 偶尔擦一擦眼泪。 看着她机械的动作,李侧福晋忽然就觉得这股快意少了几分。 毕竟——折辱一个人,是要在对方也意识到这是“折辱”的基础上的。 对于一个傻子来说,她又能懂得什么? 黛兰跟在旁边,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委屈或者是愤怒,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微微哆嗦着,轻声道:“姑娘……” 顾幺幺刚捡了一小会儿,袖子忽然就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给牵住了。 是边格格。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边格格过去先给李侧福晋请了罪,然后过来帮着顾幺幺就一起捡了。 泥洼里有的地方脏水和着烂泥,顾幺幺刚要伸手过去,边格格已经伸手替她捡了。 捡完了银钱,顾幺幺站起身来,垂头丧气地到了李侧福晋身前,看起来像是霜打的茄子:“婢妾告退。” 边格格也在旁边告退——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她虽然害怕李侧福晋,但是依旧坚持陪在顾幺幺的身边。 不管怎么样,都是两个人。 李侧福晋垂着眼眸,看都没看她们一眼,懒洋洋地抬了抬手。 …… 经过一处花丛,顾幺幺正好就看见了隔壁小路上,乳母带着大阿哥走出来。 大阿哥手上水淋淋的,还往下滴着水珠,身后跟着的奴才中,有人手中端着铜盆,有人拿着干手巾帕子,追在大阿哥身后要给他擦手。 顾幺幺脚步微微慢了慢,故意装作没看见大阿哥的样子,一脸感慨地道:“大阿哥年纪虽然小,但是弹弓射的真准!真厉害!” 边格格听了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刚想说话,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顾幺幺用力捏了一下。 大阿哥站在原地,一脸洋洋得意地目送着顾幺幺离去,然后抬起小胖手,举着弹弓,对着顾幺幺的背影比划了一下,皱起了小鼻子:“贱人!” 他曾经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见过额娘骂人的模样。 有样学样,大阿哥高兴得很。 一路走着,一路边格格低声就问顾幺幺:“怎么好好的又招惹了她?” “她”自然指的是李侧福晋。 顾幺幺简单几句话把大阿哥打死小兔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边格格听着直摇头,末了叹了一口气:“上次是小鸡,这次是小兔子。” 顾幺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声嘀咕了一句:“或许我就是个不适合养宠物的体质。” 回到了沁秋斋里,边格格带着顾幺幺到了自己屋子里,让婢女打开了好几只包袱——大概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东西。 有银钱,也有首饰。 边格格先把银钱包了个小包裹,交给了黛兰:“替幺幺好好收着。” 黛兰看了一眼顾幺幺。 顾幺幺刚想说话,就被边格格给按住了:“给你就拿着。” 说完了,她又拉着顾幺幺在边上床边坐了下来。 首饰钗环铺了一张大帕子。 “你先挑!不喜欢的再给我。这都是当时没来得及带进府里的。” 边格格握住了顾幺幺的手,诚挚地道。 顾幺幺眼眼眶有点热。 她一样也没有拿,只是握住了边格格的手:“边夫人身体还好吗?” …… 等到顾幺幺走了,婢女村秀在屋子里一边收拾就一边叹气。 见四下无人,她忍不住凑过来就低声在边格格耳边道:“格格,奴才可是受了夫人的嘱托——记得要时时刻刻提醒小姐:如论如何,那位毕竟不是家里亲姐妹,格格人好,可也不能一味地太容易轻信那位才是。” 她说完了,却见边格格的脸色沉了下来。 无论是从前在边府,还是后来进了皇子府,小姐的脸色都很少有这么沉的。 村秀心头一紧,不敢再多说。 边格格看着她,声音不大,语速却很慢:“我在家里对着母亲说的那些话,是宽慰母亲——不想母亲担心,并不代表我心里也是如那般揣测幺幺的为人。朋友相交,贵在赤诚,这般情谊,何其可贵?你若是再胡说一句,我就将你送回府去,也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 村秀跪了下来,苦着脸嘟囔了一句:“格格息怒!奴才再不敢了……” 038 中秋入宫 这边妥当了,边格格过去正院就给福晋谢恩。 宋格格正带着大格格,也在那儿。 乌拉那拉氏被宋格格伺候着写字,见边格格过来了,她漫不经心地一抬手,示意让人起来:“你家里如何?” 这意思就是问她母亲病的情况怎么样。 边格格跪在地上,没看见福晋的动作,还是被旁边的芝迷一提醒,才站了起来。 她刚刚站起来,听见福晋提了这一茬,又跪下去老老实实的磕了一个头,满脸感激的道:“妾身多谢福晋恩赏的药材。” 接着她又把母亲病情有好转的事情给说了几句。 毕竟面对的是福晋,又是单独相处,边格格难免有些紧张,几句话说的结结巴巴。 乌拉那拉氏听着也觉得索然无味——那是边氏的母亲,又不是乌拉那拉氏的额娘。 事不关己,自然没什么兴趣。 听着边格格说话啰嗦,福晋直接打断了:“好了,这么走一趟,如此你也安心了。” 她端起了茶盏。 边格格木讷,讪讪地站在原地,还等着福晋下面的问话。 宋格格在旁边,眼光一转,知道福晋这是送客的意思,于是笑着对边格格提醒:“边妹妹奔走了这一趟,估计也累着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等边格格退到门边的时候,福晋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句:“给四爷谢恩了吗?” 边格格张口结舌了一下,本能地就回答:“回福晋的话,婢妾先往福晋这儿来了。” 福晋满意地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道:“今儿爷回来的早,这会儿估计人就在书房呢,你去谢恩吧。快去!” 边格格呆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害怕和抗拒的神情。 然而毕竟这是福晋的意思,她不敢不从,低头应承了。 等到边格格退了出去,海蓝上前来给福晋换茶盏,就看福晋盯着边格格的背影正在出神。 大格格手里拿着糖果正在扔来抛去,屋子里充斥着的都是大格格的欢笑声。 宋格格起身,接过了海蓝手中的茶盏,上前去就亲自给福晋换了。 她一边放下茶盏,一边仿佛漫不经心似的,笑着就轻声说了一句:“福晋,您别看边妹妹和顾氏很是要好,两个人性子倒真是不同呢!” 福晋倏地抬眼就看了一眼宋格格。 …… 前院书房里,四阿哥刚刚和人谈完事情,让苏培盛把人送出去。 他从书房里的隔间迈步出来,就听小太监过来禀告,说是边格格谢过了福晋,又过来四爷这里谢恩了。 谢恩? 四阿哥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是边格格回母家探望的事情。 他摆摆手:“让人回去吧。” 小太监退了出去,面对边格格的时候,脸上虽然还是客客气气的笑容,话语里却是掩饰不住的轻慢:“格格请回吧,爷这会儿忙着呢。” 边格格听了这话倒也一点不意外,脸上反而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来,甚至轻轻吐了一口气,简直想转身拔脚就走。 四爷不用她谢恩才好! 她是真的在四阿哥面前很紧张——从刚进府第一天就是如此。 那是一种本能的,对权威者的恐惧。 尽管这个男人很年轻,生得也俊美,可是他面冷,眼神也凌厉,如同一块千年难化的寒冰。周身永远带着一股戾气。 有时候,边格格甚至都不明白——面对这么一个面冷,心也冷的男人,幺幺是如何能越来越讨了他的欢心呢? …… 中秋节终于到了。 紫禁城里城外,不仅有各种盛大的拜月庆典仪式,万岁赏赐给王孙贵胄、公主嫔妃的礼物也是华贵异常。 不过,“进宫”这种事情,自然是和顾幺幺无关的。 她只不过是个侍妾。 身份还差得远。 一早,众格格、侍妾们恭送了四爷、福晋、侧福晋、还有大格格、大阿哥出府进宫。 李侧福晋今日装扮得清淡文雅又不失华贵,对比打扮“用力”的福晋,她反而显得更加云淡风轻。 再加上她有大阿哥,就更有底气了。 大阿哥这一阵子最喜欢的玩具就是弹弓,这一次哪怕是进宫过节,他也不愿意放下。 一路坐在马车上,他都在拿着弹弓玩。 任凭乳母、嬷嬷们怎么劝说,大哥都没有把弹弓收起来的意思。 “这可是会伤到人的,小主子,那宫里可都是贵人,您千万得当心些。” 乳母苦口婆心地道。 大阿哥大喊一声:“闭嘴!烦!” 他说着便猛地一抬手,将弹弓对准了乳母。 乳母知道他出手没轻没重,赶紧用胳膊挡住了头。 大阿哥尖叫起来:“把手放下!” 李侧福晋本来是依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的,这时候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里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别闹了,一会儿仔细给你阿玛听见!” 大阿哥这才扫兴地踢了踢小胖腿,把弹弓给放下了。 …… 到了宫门口,皇子们和女眷就要分开走了。 福晋带着李侧福晋和大阿哥先过去给永和宫请安。 永和宫是德妃娘娘的居处。 前些年,福晋等人往这里跑的并没有这么勤——德妃娘娘不喜欢被人太过频繁地叨扰。 即使是儿媳也不例外。 但是自从四阿哥府里有了孩子之后,德妃娘娘便时不时地想见孙辈们。 看着孩子们围绕在自己身边,她总是笑得格外舒展,仿佛整个人也年轻了好几岁。 那是面对福晋和其他人时候不曾有过的明亮笑意。 福晋有时候都觉得:或许是德妃娘娘想弥补当初没有把四阿哥在身边养大的遗憾吧? 进了永和宫——毕竟不比府里熟悉,大阿哥和大格格虽然都是孩子正淘气的年纪,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端端正正的跪下来给德妃娘娘磕头,一举一动有板有眼。 德妃身边的宫女过去把大阿哥和大格格给扶起来了。 大格格有点天生自来熟,加上毕竟和德妃是血亲,没说几句话,就渐渐地凑了过去,围着德妃娘娘的椅子直打转。 一边转一边咯咯咯的笑。 旁边宫女们怕小格格磕碰到,都伸手跟在后面护着。 德妃笑着看了大格格一会儿,一瞥眼见大阿哥愣在原地,于是含笑招了招手,示意大阿哥过来。 039 大闹永和宫 大阿哥瞧着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站在原地一跺脚,小胖身子一扭,往外面跑去了。 李侧福晋赶紧站起身来,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就要让乳母去追,倒是被德妃拦住了:“让他玩去吧!不碍事!” 大格格伸长了脖子看着大阿哥跑出去,眼神里很是羡慕,正想跟着出去玩,就只觉得身子微微一轻。 她被德妃抱在了腿上。 之前宋格格刚刚生下大格格的时候,曾经进宫来过一次给德妃请安——德妃是有印象的。 母亲生的瘦弱,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大格格却白白壮壮,沉甸甸的一团。 显然可见府里养得精心。 德妃很满意,瞧着福晋的笑容也更慈爱了几分。 院子里,大阿哥一身小小的锦衣华服,整个人却跟个猴似的,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乐得哇哇乱叫。 一群奴才跟在他后面都没把人按住。 院子里有一颗南方进贡的珍奇果树,上面挂满了红彤彤沉甸甸的果子,正是当时。 大阿哥瞄了几眼,举起小胖手就在旁边小太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给我摘!” 小太监苦着脸往树上瞧了一眼,见那树枝还算粗壮——爬树倒不是难事。 但是树木根部下围了一圈白篱。 这里毕竟是德妃娘娘的永和宫,一草一木都贵重,总不能由着小主子的性子肆意妄为。 小太监陪笑着就对大阿哥道:“大阿哥,这……毕竟是娘娘宫里的,您若是实在想要,好歹容奴才去问一问……” 他刚想过去,台阶上已经走下来一个德妃身边的大宫女 她见了大阿哥这副情形,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微笑着就道:“难得大阿哥喜欢,不打紧的。” 小太监见永和宫的大宫女这么说,也就放了心,手脚灵敏的就爬上了树去,摘了一只红通通的果子。 大阿哥哪里肯依,两只小胖手往腰上一叉,跳着脚就叫了起来:“全要!全要!”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往上蹦哒了。 若是给他真的像猴一样爬上树了,摔下来有个轻重,那肯定是不得了的事。 乳母吓得紧紧的抱着他的小身子。 正在这时…… “喵!” 花丛下哧溜钻出了一只通体乌黑、行动迟缓的老猫,只有四只爪爪是白色的。 老猫刚才是在睡觉的,这会儿给吵醒了,它抖了抖头上粘着的草叶子,慢悠悠地停下了脚步,姿态慵懒地往大阿哥那里看了一眼。 大阿哥这边,乳母被折腾得满头大汗,一转眼看见了老猫,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下意识地指着就道:“小主子,瞧!多漂亮呀!” 大阿哥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暂时放弃了果树。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双小胖手,迅速的往怀里一掏。 周围还有不少永和宫的奴才,大阿哥大概是想露一手——动作分外的敏捷迅速。 乳母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看见那只老猫在原地忽然踉跄着翻了一个跟头。 …… 正在殿里说话的德妃娘娘,听见了外面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惨叫声。 声音很熟悉,但是已经变调了。 德妃脸色一变,站起了身,顾不得被宫女扶着,急促的几步就迈了出去。 她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养猫,在这永和宫前前后后更是养了五六只猫,其中最喜欢的就是一只踏雪寻梅。 这只老猫还是很久以前,康熙赏赐给她的。 德妃很是喜欢,她甚至一直觉得是这只猫咪给她带来了好运。 大部分黑猫都有白色杂毛,像这样只有爪子是白色的黑猫,并不多见。 因为只有爪子是白色——看起来仿佛行走在雪地里一般,才有了这样雅致的名字。 猫的寿命一般是十几年左右,若是能得到主人精心爱护的话,也有能养到二十岁高龄的。 这只就是。 也就是因为年龄大,动作迟缓了——老猫才能被大阿哥的弹弓给打着。 老猫在另一边不住的翻滚着,发出阵阵惨叫——它的一只眼睛被打瞎了,鲜红的血染在黑毛上,不甚明显,却是湿漉漉的。眼珠子半垂半落,坠在眼眶旁边,分外凄惨。 大阿哥还站在原地兴高采烈的跳着,手里将弹弓举得高高的。 奴才们看见德妃娘娘出来了,都跪了一地。 尤其是大阿哥身边贴身伺候的奴才,更是冷汗都湿透了衣裳。 “放下!”李侧福晋见状,颤声就对着大阿哥呵斥道。 大阿哥看见额娘疾言厉色,这才乖乖地将举着弹弓的胳膊放了下来。 旁边小太监上前来要将弹弓收过来,却被大阿哥一推,瞪着眼奶声奶气的大喊:“放肆!” 李侧福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慌张地往德妃那里偷偷瞟了好几眼,然后踩着花盆底鞋,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来,拉过了大阿哥。 她转身刚要带着大阿哥在德妃娘娘身前跪下来,被德妃身边的嬷嬷给扶住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德妃惨淡着一张脸,叹了口气,还没说什么,大阿哥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将弹弓往地上狠狠一扔,嘴巴一撇,惊天动地的嚎哭了起来。 …… 四阿哥那边,这个中秋也没算过好——倒是没有他什么事,但是在席面上,直郡王胤禔多喝了一杯,居然跟太子有些不对付。 两个人当着弟弟们的面,弄得场面有些难看。 三阿哥上前去,一片“好心”打圆场。 结果弄巧成拙,事情越闹越难看了。 要说太子和直郡王胤禔他们俩不对付,其实也不是眼前的事儿——这苗头早就有了。 康熙三十六年,康熙暴怒,下谕处死教坏了太子的几个少年,没有给太子留丝毫的情面。 要知道,那可是从来备受康熙万千宠爱的太子啊! 那时候,胤禔眼睛都亮了——他如同看见万里长堤豁开了一丝缺口。 终于有了一丝可乘之机。 这件事就算是个导火索。 再往后,就是康熙三十七年——胤禔被封成了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摇身一变成了多罗诚郡王。 四皇子胤禛等人都成了多罗贝勒。 受封的诸皇子参与国家政务,并分拨佐领,各有属下之人。 虽然康熙对于皇太子什么都没做,可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太子身边的人地位都上去了,相对而言可不就削弱了太子的力量? 040 吓到了 中秋宴结束,回了府里,福晋实在按捺不住,迫不及地就把大阿哥大闹永和宫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她说到后面,差点没高兴的笑出来,幸亏一只手在袖子里拼命的掐自己另一只胳膊——总算是把笑意给遏制住了。 四阿哥本来就有心事,听说弘昐又大闹了永和宫一场,心里更是说不出的…… 烦! 他皱眉想了想,就让福晋把前阵子南边庄子贡上来的特产,往永和宫孝敬去。 福晋明白他的意思:“妾身去办妥,爷也别烦心了,毕竟大阿哥……哎!只是个孩子。” 四阿哥没说话,还想着大阿哥的事儿。 好好一个小子,现在也是被李氏溺爱得……越发不像样了。 …… 李氏那里,自从回去就安静的很——没敢有动静。 等到第二天傍晚,大概是熬不住了,李侧福晋打发院子里的奴才过来了。 算是个试探。 到了前院,小太监见了苏培盛就赔笑:“苏公公,侧福晋身子有些不适,想让爷过去瞧瞧呢。” 苏培盛在台阶上探下了脖子:“怎么回事?” 小太监凑近了些,四下瞄了瞄,动作飞快地就往苏培盛袖子里塞了个锭子。 分量不轻,苏培盛袖子都往下坠了一下。 苏培盛摇摇头,直叹气,也没多说什么,一转身往里面去了。 不是为了这锭子。 是为了大阿哥。 屋子里,四阿哥一听李侧福晋不舒服的事,将手中的笔往笔山上一搁置,站起身来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苏培盛的意料,他站在原地愕然了一瞬,随即对着外面的小太监一挥手,赶紧就跟上了主子爷的步伐。 李侧福晋那儿——她确实是有些不舒服。 嗓子不舒服,毛毛躁躁的咳嗽了两天。 毕竟那天回来把大阿哥好一顿教训。 大阿哥还是个孩子,再深刻的道理也讲不通,更何况母亲一向对他溺爱的很,这时候疾言厉色起来,大阿哥也觉得委屈。 又委屈又伤自尊。 他在原地跳着两只小胖腿就哇哇地哭。 又哭又叫。 一屋子的奴才都觉得耳膜在嗡嗡作响。 胤禛过来了——倒不是为了看李侧福晋,而是看大阿哥。 大阿哥见着了阿玛,胆子倒是怯了几分,不太敢又哭又叫了。 胤禛拉着儿子的小手,将他带到了屋子里,抱着他在自己膝盖上。 大阿哥被父亲抱在怀里,觉得很舒服,于是扭了扭胖乎乎的小身子,又用小胖手揉了揉眼泪,紧紧地抱住了父亲的胳膊。 手背上五个小肉坑,很是可爱。 胤禛看着儿子弘昐肉嘟嘟的一张小脸,眉目之间依稀能见到自己的模样,心里虽然软了,语气依旧是硬的:“弘昐。” 弘昐偷偷的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正对上父亲的目光。 好汉不吃眼前亏——弘昐低下了头,从父亲的膝盖上溜了下来,乖乖的站在原地,垂着两只小胖手:“儿子知错。” 他毕竟年纪小,来这么可怜兮兮的一出,四阿哥反而不忍心说什么了。 说到底,孩子的教育还是大人的事儿。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伸手在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然后走了出去。 屋子外,李侧福晋正不安的走来走去,一回头见四爷出来了,连忙迎接上去,笑容你带着一丝讨好,小心翼翼地道:“爷。” 四阿哥懒得看她,走到了一边的椅子旁坐下,伸手撑在膝盖上,语气冷淡地道:“你让奴才把弘昐东西收拾一下,明日送到前面去。” 顿了顿,他抬起眼来,漠无表情地看着李侧福晋:“以后你不必操心了。” 李侧福晋整个人都傻了。 在原地僵了一瞬之后,她扑通就跪了下来,跪在了胤禛面前,哭着道:“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把妾身和儿子分开吗?弘昐若是到了前面,谁照顾他能比妾身更仔细?爷!” 四阿哥看着面前的李侧福晋,眼中多了一丝痛惜,语气听起来却是冰冷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养孩子不是只有饮食起居、穿衣冷热的。若是再这么由着你将他带下去,便是毁了这孩子!” 李侧福晋哭的几乎要昏死过去,婢女娇韵和诗儿一边一个死死的撑住她,含泪劝道:“主子,您好好说话!” 四阿哥刚想让人去接弘昐,却听背后传来了弘昐的哭声:“不要!弘昐要额娘!” 乳母没拉得住,大阿哥蹬蹬蹬地就跑到了李侧福晋的身边,一边哭一边在额娘怀里乱蹦乱跳:“不要!弘昐不走!不走!” 李侧福晋眼里满是泪水,她都没有眨眼,泪珠就像珍珠一样的往下直滚:“四爷!四爷!您也看到了,弘昐舍不得妾身,妾身也舍不得弘昐!妾身纵有千般错万般错,总是弘昐的亲额娘,无论遇上什么事儿,妾身哪怕不要自己的命,也一定会护着弘昐周全,那前院里,就算有再多的专人伺候,哪里又比得上亲额娘!” 四阿哥没说话,喉头微动。 苏培盛在边上察言观色,这时候上前来就伸手虚扶了一下李侧福晋:“侧福晋,您先起来!” 一边哭,李侧福晋一边膝行上前来,伸手就扶住了四阿哥的膝盖,梨花带雨地道:“妾身那年到了爷身边,承蒙爷喜欢,有了弘昐。这么几年下来,如今爷新人在侧,爷就算可怜妾身这个旧人,给妾身一个念想,妾身见了弘昐,便也像有爷陪在身边一般!若是爷直接要将弘昐带走,好歹也得等孩子大一些!” 她说到这里,哭着肩头不住的抖动,眼泪将脸上精致的妆容全部都淹花了。 弘昐在她怀里,这时候跳着脚,反而伸手用小胖手去给她擦眼泪:“额娘不哭!哇!” 母子两人这样凄惨,苏培盛在旁边看着也有些戚戚,低声便道:“爷……” 久久的没听见四阿哥的回应,苏培盛心里害怕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求情也求错了时候。 又或者四阿哥心意坚决,这事儿是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正想着,苏培盛就见弘昐阿哥扑了过来,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腿,一边摇晃一边哭着道:“阿玛!阿玛!” 041 离不开? 四阿哥垂下了一双幽深狭长的眸子,沉默了一下,站起身对李侧福晋道:“即日起,半年为期——若再有溺爱纵容之事,绝无余地。” 李侧福晋如遇大赦,喘出一口气来,跪在地上就磕头:“多谢爷!妾身谢爷!” 眼见着四阿哥走了出去,李侧福晋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她一张脸呛得通红,满头又是汗又是泪的,别提多狼狈了,婢女们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着脸,却被她一伸手推了开去,又是悲伤又是气急:“弘昐!” 她冲着儿子伸出了手臂。 弘昐立即就蹦过去了,一头扎进了额娘的怀里,脸上还挂着大大的晶莹泪珠:“额娘!” 他惊魂未定地用小手手抓住了额娘的衣襟:“我不和额娘分开!” 李侧福晋含着眼泪亲吻着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连声道:“不会,弘昐放心,无论什么情形,额娘都护着弘昐!” …… 在后花园走了一阵子,四阿哥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烦郁之意。 苏培盛跟在身后,知道主子爷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敢说一个字,眼看着四阿哥过了假山之后,脚步一顿,就往西边一折。 往沁秋斋去的方向了。 沁秋斋里,顾幺幺正独自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研究香水。 听说四爷过来了,顾幺幺猝不及防,刚把香水箱子推进柜子底下藏好,四爷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顾幺幺一个急转身,稳稳当当地在屋子中间蹲下了身,声音还带着一丝喘气:“给四爷请安!” 幸亏四阿哥没注意到。 被四阿哥叫起来之后,顾幺幺微微一抬头,就看见小腊子站在不远处,偷偷的往这边直使眼色。 顾幺幺猜到了几分,正好婢女们送茶水进来,四阿哥端起来喝了一口,也没说什么。 顾幺幺想了想,先示意奴才们都出去,然后走到了一旁的书桌旁,从笔山后面拿起来一只小瓷瓶。 小瓷瓶里是香水。 这算是她最近的新作品——不过这里没有现代包装,只能用小瓷瓶先这么装着。 当然了,即使有现代包装的条件,她暂时也不好拿出来。 小瓷瓶瞧着跟个小药瓶似的。 四阿哥正在想着弘昐的事情,一抬头,就看顾氏站在旁边,也没出声,正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眸子与他相对的时候,小侍妾也没有躲避开视线,而是轻轻地笑了笑。 四阿哥的视线往下扫,落在顾氏手里,就看她手里紧紧的抓着什么东西。 好像捧着价值连城的贵重宝贝一般。 看他视线落下来,顾氏上前来就把手里的东西给递上来了。 空气中透出了一股寥寥淡香。 四阿哥想起来了——顾氏善制香囊。 估计这小瓷瓶里装的也是香露一类的东西。 和李侧福晋那院子比起来,顾氏虽然是个半傻子,然而一段时间下来,安安静静的并不生事。 小姑娘整天琢磨的也不过是调香的风雅事——倒是让人省心。 四阿哥想着,就觉得这股淡淡的苦香让他的心绪也似乎平静了下来。 香味并不浓郁——味道是十分内敛的。 毫无甜感。 在空气中扩散开来,顾幺幺不由地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她在这瓶香水里,还加了很少的无花果叶和马黛茶、苦竹、艾蒿。 淡雅冷香散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暗黑的苦涩,重叠的层次带着捉摸不定的神秘阴冷,仿佛月下大江奔流。 顾幺幺调香的时候就觉得四阿哥会喜欢这作品。 四阿哥看上去果然喜欢。 用完晚膳之后,四阿哥走了。 并没有留下在沁秋斋里。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走的。 把顾幺幺也给带走了。 这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毕竟在这后院里,再得宠的女子也无非是被四爷身边的奴才接过去前院伺候。 要么就是四爷过去留宿。 还从来没有这种四爷先过来一起用晚膳,然后再把人给带去前院的先例。 就显得似乎好像……四爷格外离不开顾氏似的。 黛兰急急忙忙地伺候顾幺幺换了一件衣裳,然后趁着梳妆无人在旁的时候,偷偷的就把小腊子的话给转述了一下。 弘昐阿哥大闹永和宫,四爷觉得李侧福晋教子无方,打算把孩子给带到前院去养着,结果被母子两个哭哭啼啼的给求着作罢了。 就是这事儿。 顾幺幺听着心里就有数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惯子如杀子——她早就想到按照李侧福晋这种溺爱的方式,弘昐阿哥迟早得闯祸。 只是没想到闯的这么快。 …… 前院里,和前几次一样,四阿哥看着公文,顾幺幺在旁边陪着。 奴才们进进出出,除了小心伺候四爷之外,对着她也是丝毫不敢马虎。 几乎顾幺幺只要微微挪一下姿势,立即就有人过来问她绣墩是高了还是矮了?垫子厚了还是薄了? 也是,就算她如今只是个侍妾——但谁能陪在四爷身边,谁就是贵人。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 给四爷当人型香囊——虽然“荣幸”,却也无聊。 顾幺幺坐在旁边,伸了个懒腰,然后伸手摸了摸肚子。 肚子就很应景地响了起来。 顾幺幺:“……” 四阿哥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面色虽然是冷的,眼神中却有笑意:“饿了?” 顾幺幺点了点头。 四阿哥想了想,索性将公文给合上了——点了一道羊肉锅子,又让膳房送些糕点过来。 膳房知道今儿是顾姑娘在前院,于是格外挑着甜糯香软的酥糕送来。 其中有一道虎皮酥,名字听着寻常,口味却很好。模样长得有点像现代的虎皮蛋糕,外面一层奶皮,柔软滑腻,带着微微的烤焦的香甜味。 里面咬一口软糯糯的。 顾幺幺吃了好几块,觉得有些腻了,伸手就去端起了茶盏——茶香苦涩,中和了嘴里的甜蜜味儿。 好多了。 她放下了茶盏,忽然手就顿了顿——唔,这……拿错了。 拿成了四爷的茶盏。 四阿哥也是想喝茶的,一伸手,才发现自己的茶盏在顾幺幺手中。 “……” 他一伸手,已经把茶盏给接过来了:“饱了?” 042 规律之外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手背,俊美的面容是清冷的,指尖也是冷的。 顾幺幺用一双惹人怜爱的眸子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四阿哥一怔,随即想到这小侍妾本来脑子就不大灵光,于是语气颇为耐心地道:“还想吃什么?” 顾幺幺站起身来,双手微微相抱,四阿哥看了她一眼,忽然就觉得这顾氏怀里……仿佛少了什么东西。 他再三扫视了她几眼,才想起来…… 是小兔子。 之前小姑娘经常抱在怀里的小兔子没了。 那小兔子还是他让苏培盛过去挑的,赏赐给顾氏的。 是顾氏爱不释手的小宠物。 “你的兔子呢?” 四阿哥声音低沉中透着冷冽。 虽然和这小姑娘相处的时间还不算太久,但是四阿哥看得很清楚:这小姑娘虽然傻,却也有一股执着的劲头。 她喜欢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除非她的东西被人给抢走了。 或者就是小兔子被养死了。 这么想着,四阿哥一抬眼,就看小姑娘委屈又结巴地道:“小兔子……小兔子……” 顾幺幺并没有打算把大阿哥的事情说出来。 至少在眼下的时机,她不打算说。 四阿哥本就因为李侧福晋教子无方而糟心,怎能再煞风景? 更何况说了又能怎么样? 她不过是一个身份最低微的侍妾而已。 告状,就要有用。 没有用的状,就不必告了。 还显得她多事。 两个人离得近,四阿哥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的笼罩住了顾幺幺。 他低下头,就能看见小侍妾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 四阿哥看着小姑娘这样的神情,更以为兔子被养死了——毕竟是他赏赐给她的小宠物,他问起来,她自然开口为难。 也是,兔子这种动物,本来就没有猫儿狗儿的好养。 因为永和宫那件事儿——四阿哥已经让人去高价寻找相同品种的猫儿,准备到时候再孝献给德妃娘娘。 既然买了猫儿,肯定不可能只买一只。 多出来的,倒是可以再往小姑娘那儿赏一赏。 这么想着,四阿哥声音里是温和的平静:“不想说就不说了。” …… 半夜时分,四阿哥终于让人送了热水。 等到婢女们擦干了顾幺幺长发上的水珠,四阿哥抬了抬手示意让婢女们出去,他顺手打横将顾幺幺抱了起来。 尽管顾幺幺整个人都已经很疲惫了,但身子刚刚腾空的时候,她还是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手指抓住了四阿哥的衣襟。 四阿哥垂眸看了怀里的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往他怀里钻了钻。一双惹人怜爱的眸子——眼尾还泛着些桃花一般的红。 是刚才哭了。 想到方才的旖旎,四阿哥心中漾出一丝愉悦。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 被放在了温暖柔软的床榻之上,顾幺幺抬手揉着眼睛去看四阿哥。 四阿哥站在床前,高大挺拔的身影挡着了半室幽暗的灯光,他俊美的五官在阴影里显得越发深邃。 他看着顾幺幺。 四目相对了一瞬,顾幺幺忽然就抬起手,捂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轻轻地扯了扯手指能触碰到的四阿哥的衣带:“爷……” 声音嫩嫩软软的。 在撒娇呢。 四阿哥只觉得心头莫名一片温软。 大概是已经在四阿哥这里好几次了——顾幺幺现在在四阿哥这里已经比刚开始自在多了。 人的安全感是随着对环境的熟悉而逐渐提高的。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 四阿哥微微笑了笑,伸手在她腰上轻轻拍了拍。 顾幺幺腰上是最怕痒的,顿时就缩成了一团,整个人也钻进了被子里,背过身去。 四阿哥也躺了下来,刚刚闭上眼,就感觉到小姑娘悄悄地转过身来了。 她似乎在黑暗中盯着他看。 但是没有动静。 四阿哥唇角勾了勾,刚想睁开眼,却只觉得肩膀上微微一暖——是顾氏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仿佛像怕冷,又仿佛是寻求依赖——小姑娘向他怀里钻了钻,温热的香气也已经萦绕在鼻端。 是他喜欢的香气。 四阿哥微微抬了抬手,几乎已经要抱上了顾氏纤弱的腰,但又放了下来。 他不习惯如此。 在从前的岁月里,女人对他而言,“伺候”便是“伺候”。 仅此而已。 ……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光未明,四阿哥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胸膛前趴着个小人儿——乌发如云,披散在她精致的脸颊上。 因为刚刚醒来,他怔忪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昨晚伺候的顾氏。 小姑娘趴在自己的胸口,跟没骨头一样。 一片温暖。 虽然知道顾氏是个半傻子,但是瞧着这份毫无怀疑的信任,四阿哥莫名却觉得心里动了动。 他微微抬手,将顾氏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了下来,这才起身。 笼上了床帐,四阿哥喊人伺候——声音也是低的。 前院的奴才,个个都是人精,不用听主子爷吩咐,只听主子爷音调里的愉悦,个个就开始琢磨了:顾姑娘是真真切切地开始得宠了。 按照从前的规律来说:一般侍妾伺候了这么一段时间,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差不多”的意思是指新鲜感也就过去了。 毕竟四阿哥身边不可能缺女人。 但是顾姑娘显然脱离了这个规律。 主子爷对着她——很明显的是越来越上心了。 …… 这一趟顾幺幺回了沁秋斋,沁秋斋里的众人都仿佛嗅到了什么味儿似的。 纷纷过来巴结她了。 侍妾耿氏和陈氏是一起过来的。 陈氏面上神情很是有些不自在,大概是因为之前,她当面对顾幺幺嗤之以鼻了几次。 虽说没有郭格格那么嚣张,但也确实不怎么客气。 顾幺幺没和她计较罢了。 之所以陈氏之前瞧不起顾幺幺,原因也是很简单的:傻子怎么可能在后院立足? 可是如今,人家就是莫名入了四爷的眼。 不但立足,眼看着就要成了香饽饽了。 想到过去,再对比现在,陈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比唱戏的还好看。 多亏有个耿氏在旁边——耿氏从前一直对着顾幺幺很是客气,也算是留了条退路,因此过来做客的时候,言语谈笑反而自在了许多。 同时,李侧福晋院子里那一天闹得哭哭啼啼的事儿,也在私底下传开了。 被渲染的有声有色,听上去就很像是“四阿哥因为宠爱新人,所以对着旧人也格外的看不顺眼”了。 043 你好我也好 而且更要命的是:府里很多人都不知道弘昐阿哥大闹永和宫的事——只以为是李侧福晋惹得四爷厌烦了。 毕竟嘛——一个女人不得宠的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 两相对比之下,尽管顾幺幺什么都没做,还是显得她风头更盛了。 于是中秋节之后的这段时间——膳房的表现尤其夸张,每次送来的“孝敬”,简直比正餐还多。 黛兰也已经提不动了——都是膳房的小太监们给帮着送回来的。 边格格瞧着势头一片大好,每次过来顾幺幺这儿的时候,也替她高兴。 顾幺幺要将自己得到的赏赐分给边格格,却被她推辞了许多。 反而她连份例银子都拿过来给顾幺幺了。 边格格的想法也很简单,将奴才们都打发出去,屋子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她拉着顾幺幺的手就很坦诚地道:“幺幺,我是个没本事的,这些好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不如放在你这儿。” 边格格说完了这句话,顿了顿,想到了最近李侧福晋的几次磋磨,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肩膀。 她叹了口气,嗫嚅着道:“你好了,我也就跟着好过了。” 这倒是大实话——顾幺幺听得明白。 譬如两个人同时行步于荒漠之中,若是遇上困境,与其两个人苦苦挣扎…… 倒不如将大部分装备都给其中生存能力和体力更强的一个人。 然后让她去寻求一条生路。 这比喻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边格格这话语里——确实有些类似的意思。 …… 没过多久,前院把猫儿给买回来了。 都是踏雪寻梅的品种,一共弄了五六只回来——供着主子爷挑选。 虽说只要四个爪子是白色的,就能叫踏雪寻梅,但也终究还是分上品、中品和下品的。 上品踏雪寻梅猫全身都是一个颜色,只有四个脚爪子那一小部分是白色的——而且四个脚掌白色的面积要统一。 越统一,越趋近极品。 假如猫咪爪子白颜色部分越过了掌位,往腿部蔓延——用行话来说就是“雪太深了”。 这就不算珍贵。 这一次买回来的这一批猫儿之中,有一只小猫咪就是“雪太深了”。 本来按道理,它是不配被挑中的,但是偏偏这只小猫神态异常活泼可爱,天生会做出许多讨喜人的动作。 去采买的奴才看它实在是很神气,就给买回来了。 等到送到四爷面前的时候,四阿哥看了一眼,就说这猫咪颜色不行——算不上上品,但是胜在顽皮好玩。 如此顽皮的小猫,想必生命力是很旺盛的。 相对也就好养。 他想了想,就让人把这只猫给送到沁秋斋去了。 小猫儿是被抱过去的——在篮子里都兜不住,爬上爬下的很是活泼。 顾幺幺正在屋子里,一听说有四爷赏赐的小宠物过来,倒是没前几次那么高兴新奇了。 唉……想到之前的小鸡和小兔子…… 没一个能被她养超过一个月的。 何必又给她? 不过,毕竟是四爷给的赏赐,还是要出去谢恩。 还没出屋子,顾幺幺听见了“喵!”的一声。 声音中气十足, 顾幺幺出去一抬头,就看见小腊子笑脸迎接了上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小黑猫。 外面刚刚下了一场秋雨,小腊子只撑了一把小油纸伞——碎雨打在了猫咪身上,小猫咪大概是觉得有点冷了,浑身抖了抖。 小猫咪看见顾幺幺看她,抬起脸,对着顾幺幺又大声“喵!”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抬起的小爪爪,舔了一下,鬼精鬼精的转了一下圆溜溜的小眼珠。 顾幺幺眼睛都瞪大了,忍不住上前去就一把抱过来了:“真可爱!” 看她喜欢,小腊子也觉得办差得意。 双方都欢欢喜喜地各自散了。 抱着小猫咪回了屋子里,顾幺幺顿时就有事情忙活了。 她先给小黑猫喂了吃的。 小黑猫应该是从小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一点儿不怕生,倒是对吃的很挑剔。 闻闻这个,嗅嗅那个——虽然不动嘴,但是小黑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却总是盯着顾幺幺这个新主人看。 神态里透着三分狡黠、三分傲娇。 还有四分是可可爱爱。 顾幺幺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都要化了。 “该给你起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顾幺幺笑眯眯地低头看着小黑猫。 这只小猫说是黑猫,其实毛色末端颜色有点发淡,在阳光之下发着一点蓝灰色 再加上毛发上的晶莹雨水珠,看起来有些像墨蓝色的午夜星空。 若是用心想一想的话,倒是可以起一些诗情画意的名字——但是瞧着它的神情,骄傲的很。 明明只是一只小猫咪,神情间却有睥睨众生的意思。 顾幺幺笑出来了,低头亲了亲小猫咪的额头一口:“黑黑,以后就叫你黑黑吧!” 黛兰在旁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名字也太简单粗暴直接了! 黑黑瞪了瞪乌溜溜的小眼睛,吐了吐粉红色的舌头。 …… 大概是因为天气已经往秋天里走了,早晚的凉意浓了起来,接下来几天,顾幺幺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抱着黑黑在窗下琢磨调香。 黑黑背上毛茸茸的,——抱在怀里跟个暖手宝似的。 当然,有了上一次差点被四爷撞破的教训——她再也不敢直接在屋子里调香了。 都只是偷偷摸摸的在纸上一边写着,一边自己暗自琢磨。 写完了的纸张也烧掉,不留下痕迹。 黑黑在她怀里动来动去,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也在叮叮叮的响。 这只小铃铛还是黑黑刚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挂在它脖子上的。 本来顾幺幺怕它难受,是想给它取掉的,结果观察了两三天,发现黑黑其实很喜欢自己的小铃铛。 时不时的还会抬起小爪爪去捧着铃铛玩。 它喜欢自己在其他猫咪中与众不同的感觉。 顾幺幺看着好玩,于是就让黛兰找了一点零碎布,自己亲手给黑黑做了一只迷你小香囊。 就挂在黑黑的铃铛旁边。 每当黑黑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时候,清脆悦耳的铃声就会伴着淡淡的香气。 044 小娇包 一般来说,小动物总归是会对气味敏感一些的,但是黑黑似乎很喜欢这只小香囊——不但不抗拒,还时不时地会用爪爪抓着香囊玩一会儿。 然后低头去舔自己的爪爪。 顾幺幺看着就直笑,她忍不住想:假如这个石头有小鱼干味香精的话,她倒是很愿意给黑黑调制一只小鱼干香囊。 小鱼干香囊,配着小猫咪——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搭配吗? 黑黑很快就熟悉了沁秋斋里的环境,还会总趁着院子里没人的时候,跑出去转来转去。 顾幺幺开始还担心黑黑的安全,总是让雅诗跟着出去看着,要么就是把黑黑给抱回来。 但是过了一阵子她就发现:这只小猫咪不但谨慎。 而且胆子大。 “胆子大”和“谨慎”听起来似乎是反义词,但是用在黑黑这只鬼精鬼精的小猫咪身上,倒很是恰当。 比如每当有除了顾幺幺屋子里以外的人走近时,黑黑都会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玩着的花草,转身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来人。 等到确定来人没有安全威胁之后,它才会转回头, 又一次,郭格格身边的小太监看它不过是个小猫儿,还曾经往它背上砸过小石子儿。 正好被黛兰给看见了。 黛兰匆匆匆地从台阶上下去要劝阻。 还没走到那小太监面前。黛兰就看黑黑弓起了背,炸着毛,死死盯着对方,二话不说就扑了过去。 虎虎生威,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 小太监本来是蹲在地上的,眼睛一花,只觉得一道黑影闪过——小猫咪都已经窜到眼前来了。 要不是躲得快,他手背就开花了。 他也吓了一跳,吃了一惊——府里养的猫儿狗儿,都是娇宠慵懒的性子,哪里有这样一点就着的小霸王? 黛兰回去跟顾幺幺一说,顾幺幺忍不住也笑了,笑完了,想了想,她还是道:“还是看着点,少让它出去。” 顿了顿,顾幺幺道:“就放在咱们屋子后面玩吧。” 她住的屋子后面其实是有一小块空地的,之前原主在的时候大概没怎么收拾,如今简单拾掇了一下,又搬了一些花花草草来装点,看着就像样多了。 黑黑没事最喜欢躺在花草之中晒太阳,翻出小小的肚皮对着日头——虽然是秋天里,太阳还是有温度的。 这么晒了一会儿之后,香囊里的香气就挥发了出来——引得蝴蝶都飞了过来。 黑黑虽然不怕蝴蝶,却很是讨厌这大蛾子一样的东西在自己的鼻尖窜来窜去。 它“喵喵”地叫来叫去,伸着毛茸茸的小爪子就捂着自己的鼻子直甩头。 然后窜进屋子里来了。 蝴蝶翩翩地跟着黑黑就飞进屋里来了。 “蝴蝶!”雅诗正在伺候顾幺幺用膳,看见了忍不住就低呼了一声。 顾幺幺顽皮的勾了勾嘴角,伸手去抓。 谁知道她手腕上刚刚喷过香水,蝴蝶直接停在了她的手掌上。 …… 屋子里,四阿哥刚刚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温馨的一幕:顾氏坐在花窗之下,小黑猫在旁边窜上跳下。 听见响动,顾氏转过眸子来看他,夕阳的余晖自穿格子之间打进来,将她的眉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一阵子没见,小姑娘仿佛又长开了一些。 蝴蝶在她肩头翩翩起舞,她冲着四阿哥嫣然一笑,精致的眉目仿佛画中仙姝。 四阿哥竟有一瞬间的错神。 这一阵子宫里事情忙,他也有十几天没往顾幺幺这里来了。 准确的说,后院里除了福晋那儿,唯一去的几次就是宋格格那里了。 为的看大格格。 宋氏虽然因为之前香囊的事情,给四阿哥留下了不悦的印象,但是看着大格格可爱又不失礼仪,落落大方,言谈之间活泼机灵。 再加上有了李侧福晋教导弘昐的对比,相形之下——倒就显得宋格格更会教孩子、养孩子了。 四阿哥这么去了宋氏那里几次,府里的风向又有些变了。 怎么说呢?到底还是宋格格有手腕,人家走的是细水长流,春雨润无声的路线呢! 这不,主子爷还是念着旧情。 所以啊,别看顾氏骤然得宠——一时蹦的高有什么用?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能有余力走到最后,那才是真正的赢家。 边格格虽然不得宠,然而身份毕竟是格格,往福晋正院请安去的时候,难免也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说的人自然也知道边格格是个软包子,说完了还彼此挤眉弄眼的对着笑了笑。 边格格气的鼻尖发酸,但是也不敢怼回去,只能回来了自己生闷气。 结果被顾幺幺给看出来了。 她问清楚了情况之后,满不在乎的就是一笑。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归根结底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自己的事,一类是别人的事。 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把那么多时间花在评头论足别人的事情上面呢? 一寸光阴一寸金——假如能把这些时间花在自己身上,岂不是日有所进,月有所长? …… “喵!” 黑黑大叫了一声,将四阿哥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好一阵子没见到顾幺幺,四阿哥就感觉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他走近了一些,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顾幺幺。 黑黑气势高傲地爬上了顾幺幺的肩头,此时转过脸来,对着四阿哥又是一声气势十足的“喵!” 然后正好对上了四阿哥的眼神。 大概是四阿哥自带周身强气场,黑黑蔫了一些,微微缩了缩脑袋,低头舔着自己的小爪爪了。 四阿哥唇角微微弯了弯,垂眸看着面前的小侍妾,直勾勾地将她从上往下扫视了一遍。 正想说话,四阿哥突然就觉得怀里一暖——是小姑娘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整张小脸埋在了他的怀里,声音听起来又甜又软:“谢谢爷!” 这说的是赏赐小黑猫。 她就这么欢欢喜喜地扑进他的怀里,没有扭捏,只有喜悦和依恋。 四阿哥心里动了动,低头看着顾幺幺。 她满眼都是憧憬和仰慕。 黑黑“喵”了一声,已经身手敏捷地爬到了顾幺幺的脑袋上。 四阿哥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搂住了顾幺幺的腰,甚至无意识地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顾幺幺在四阿哥的怀里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经过这么多次的试探,她已经看出来了。 原来,四阿哥最喜欢的还是小娇包呀。 045 撒娇 用过晚膳之后,膳房的点心流水一样地往沁秋斋这里送过来了。 玉雪酥、酥油鲍螺、紫苏膏,样样都做得精细秀巧。 屋子里安静无声——两个人都很专注。 一个专注在看公文,一个在专注吃。 反正四阿哥需要她陪在屋子里。 不管是因为要把她当人形香囊,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都是好事。 顾幺幺安安静静地咀嚼着酥油鲍螺,觉得有点腻了,喝了一口茶。 酥油鲍螺也称滴酥鲍螺,是一种用酥油制作的外形似螺蛳的甜食,类似奶油裱花,入口即化,很是美味。 这道点心做的时候要掐着时间——一做好就得送过来,否则搁置的时间稍微长久了一些,口感风味就大不如刚制好的时候了。 还有紫苏膏——这其实算是一款药膳,制作的原料用的是紫苏子、大黄等等。 膳房送来的紫苏膏做的比较稀薄,里面含的水分多,顾幺幺用勺子一口一口舀着吃,爽滑的膏体从舌尖上滑到喉咙口,感觉跟果冻差不多。 q弹q弹的。 她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一小碗紫苏膏就见了底,雪白的瓷碗底露了出来。 四阿哥不经意地俯视一眼过来,看见坐在身旁的顾幺幺,手里的小碗已经空了。 他不由地轻笑了一下,伸手把小碗从她手里拿了过来:“好了,这东西不宜多食。” 顾幺幺睁大了眼,点了点头。 瞧着小姑娘的嘴角还沾着一点紫苏膏的痕迹,四阿哥鬼使神差的一抬手,居然也没嫌弃,顺手就给她轻轻擦去了。 苏培盛正好亲自送茶水到门口,看见这一幕,脚下就僵了一下。 他跟着主子爷时间不算短了,但是从没见过主子爷对后院的女子能有这样的动作。 …… 紫苏膏的味道苦香苦香的,带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四阿哥指尖沾染了一些——大概是不喜欢这味道,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随手便从旁边的书箱里掏出了一只小瓷瓶。 然后拔去瓶塞,放在了桌案上。 灯光之下,小瓷瓶周身泛着莹白温润的光芒。 顾幺幺看了一眼只觉得眼熟。 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一阵子她送给四阿哥的香露嘛。 当时四阿哥是收下了,但是也没见他脸上露出多喜欢的神情。 没想到他居然一直随身带着。 顾幺幺有点出乎意外。 察觉到了小姑娘的视线,四阿哥淡淡的一眼扫了过来,然后顺着顾幺幺的视线落在了桌案上的香露。 他目光微微滞了滞,漫不经心的一伸手,就把小瓷瓶给拨到一边去了。 顾幺幺:…… 苏培盛趁着这当儿,把茶水送进来,就看四阿哥已经换了个惫懒的姿势,不再像刚才那么正襟危坐,而是放松了一些,斜斜地靠在椅背上。 苏培盛放下茶盏,立即拿了软垫给主子爷垫在背后。 他心里有数——主子爷一向勤勉,每当摆出这样姿势的时候,就说明其实已经有些疲倦了。 时辰差不多了,该歇下了。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低声对黛兰吩咐着该让人把洗漱的热水给准备好了。 屋子里,顾幺幺听话地刚把紫苏膏给放下,又拿起了一块玉雪酥。 黑黑在旁边瞪圆了眼睛,上前来,闻了闻玉雪酥,然后不感兴趣的走到了一边,懒洋洋的躺下了。 顾幺幺刚将玉雪酥送到嘴边,一抬眼,就看四阿哥居然又看着她——似乎是看她吃东西吃得香,觉得挺有意思。 顾幺幺想了想,眉眼弯了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一伸手就把玉雪酥送到了四阿哥唇边,声音软软:“一起吃!” 苏培盛在门口一下子没忍住,居然低笑出了一声,结果被四阿哥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苏培盛立即就埋下了头。 四阿哥知道小姑娘是个半傻子,将她的手给耐心地压了回去,平静地道:“爷看书,你自己吃。”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推过她的手,交错间,小姑娘衣袖上芬芳馥郁的香气也缠绵到了他的手掌。 顾幺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等爷看完,一起吃。” 她开开心心的低头,把玉雪酥给重新放在了旁边的瓷碟上,还竖起了手指在唇边,一本正经地对旁边上蹿下跳的小猫咪道:“黑黑乖,不要碰到。” 小黑猫好像很通人性,居然像是听懂了这句话似的,一下子就老实了,在原地乖乖地坐住了,只是尾巴轻轻的扫动着,盯着四阿哥看了一眼,又回头来盯着顾幺幺看。 顾幺幺抬起手来,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在小绣墩上乖乖的重新坐好,然后伸手捧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四阿哥盯着顾幺幺看了一瞬,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困了?” 小姑娘没骨头一般的抱住他的胳膊,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她的手顺着他的袖子往下,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撒娇似的晃了晃,声音娇娇软软:“但幺幺要陪着爷。” 她柔软的掌心也是香气馥郁。 四阿哥盯着她瞧了一瞬,忽然就伸手拍了拍身边。 别看小姑娘平时呆呆木木的,这时候却聪明机灵了起来——她立即就站起来了,欢天喜地的抱着小绣墩,搬到了离他座位近的不能再近的地方。 几乎是依偎在了他身畔。 看小姑娘扬起脸冲着自己笑,虽然是傻乎乎的笑容,但她笑的眼睛亮晶晶的。 仿佛她眼里只能看得见他。 …… 窗格子里吹进了一阵夜风,正是初秋时节,风却温柔的像春风。 一盏茶功夫,奴才们已经将准备好的热水送来,苏培盛刚刚到了门口,就看灯火之下——顾姑娘就这么歪在四阿哥的肩头。 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公文,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居然任由顾氏这么靠着自己。 他的一片衣角也被顾氏紧紧抓在手里,挥毫落笔之间,牵牵绊绊。 苏培盛微微咳嗽了一声,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怕吵醒了顾幺幺,声音压得低低的:“爷,今晚……” 四阿哥抬起眸子来,用目光瞬间制止了他:“送水吧。” “送水”的意思就是他今晚不走了。 就留在沁秋斋。 046 小娇包的要求 苏培盛眼睁睁看着顾氏被四阿哥给亲手抱了起来。 小姑娘身材纤弱,四阿哥身姿高挑,自然抱着她更不费力。 小黑猫本来是在顾氏怀里的,这时候喵的一声,立即就跳到了一边。 四阿哥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头,用一双深邃悠长的眸子看了怀里人一眼。 顾幺幺揉了揉眼睛,很自然地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依偎在他的肩头。 她转过头,眼神怔忪地望了周围一眼,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轻轻在四阿哥肩膀上戳了戳,语气听着可怜巴巴的:“这里没有前面屋子好~” 小姑娘如今是个半傻子,说的话虽然含糊,但是四阿哥却能听得懂。 她口中的“前面屋子”指的是前院书房。 得,才去了这么几次,她已经知道那里是好地方了——宽敞华丽,温暖舒适,可比这件简陋的小屋子好多了。 而且奴才多,有婢女们围着服侍伺候,还随时想吃什么就能点什么——膳房距离那儿是最近的,菜式点心送过去也快。 顾幺幺说的这句话,也被跟在后面进屋的黛兰听见了。 黛兰心里着急,手一抖,手里捧着的铜盆里的水洒了好几滴在地上。 顾不得擦地,黛兰心中叫苦不迭:奴才的姑娘啊,要知道四爷都十几天没过来了…… 如今能留下就很好了,哪还能提这些要求? 万一四爷觉得不耐烦了,转头就走了……把姑娘丢在这儿。 那后院里那些人又要有一阵子嚼舌根了。 苏培盛脸上倒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转头看了黛兰一眼,抬手小小的比划了一下,又用眼神示意她快去给顾姑娘准备着。 准备一会儿服侍姑娘去前院。 黛兰有点不相信,但还是犹犹豫豫地转头去吩咐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四阿哥将顾幺幺放下,看着她坐下,他眸色微微幽暗了一瞬,正想开口,就看小姑娘对他伸出了手臂,哼哼唧唧地撒娇:“爷!” 四阿哥唇角勾了勾,伸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臂。 顾幺幺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像一只粘人的小猫咪一样,埋头在他颈窝里蹭了一下,软软地拖长了声音,缠绵又甜软:“这儿冷,幺幺不喜欢呀……” …… 屋子外,黛兰还在交待,一转头,就看见四阿哥居然带着自家姑娘出来了。 黛兰瞳孔地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转头望向苏培盛。 苏培盛就已经满面笑容的迎上去了。 …… 花园里的夜色已经很暗了,抄手游廊上,温暖晕黄的灯火从花木丛中透出来——不复夏日里的暑气,毕竟是秋天里的了,花园里吹过的夜风有些凉。 天幕上的星子像碎钻一般撒开。 如此星辰良夜。 黑黑蹲在顾幺幺的肩头,整个猫跟个毛绒围脖似的。 可惜这围脖只能围住半边——另外半边仍然是漏风的。 一阵夜风过来,顾幺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刚想伸手将衣领再裹紧一些,她的手就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给牵住了。 是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黑黑一扫尾巴,迅速的就从顾幺幺这半边肩膀爬到了另外半边。 离四阿哥远一点。 顾幺幺抬起眸子,软糯糯地道:“爷?” 月色朦胧,她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如云的鬓角被雾气打湿,眉目之间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水雾。 抬眸望着人的时候,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着就让人心疼。 前后院交界之处自然有值夜的奴才,见主子爷过来,连忙跪下请安,又见旁边的美人,知道是最近府里开始得宠的顾姑娘。 几个太监都不敢抬眼多看。 等到顾幺幺跟着四阿哥一行走远了,几个太监们才站了起来,纷纷瞧着顾姑娘的背影。 此时的顾幺幺,在别人眼中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呆呆木木的漂亮小侍妾,懵懵懂懂地被主子爷牵住了手。 也只能叹一句命好。 只有顾幺幺自己低着头,在夜色里微微一笑。 一个很浅的笑容。 到了四爷的书房里屋,果然一脚又踏入了那个分外华丽舒适温暖的世界。 地毯铺的很厚,踏上去安静无声,华丽帘幕上的珠玉流苏随着屋子里气流的涌动而微微摇摆着。 顾幺幺唇角勾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她闭了闭眼,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算得上一处让人身心可以真正愉悦放松的住所。 这才是好地方。 她喜欢。 熟悉地跑到了角落里的小绣墩旁边——找到了这个自己的专属座位,顾幺幺坐了下来。 明煌的灯光下,四阿哥就看顾氏坐下了之后,微微歪起脑袋看着自己,微微抿起嘴唇,仿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她神情乖巧地仰着头瞧着他。 四阿哥越走越近,等到两人衣角已经可以伸手触及的时候,顾幺幺仰着脸软软地喊了一声:“爷。” 她的脸莹白如玉,嘴唇却仿佛秋雨里最后一片花瓣的颜色——带着孱弱的淡粉色。 是一种楚楚动人的美。 四阿哥下意识地就抬起了手,指腹轻轻地在她的唇瓣上擦了擦,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点点无可奈何:“为什么总喜欢坐在这里?” 钻在角落里,自然是没有堂堂正正坐在灯火之下舒服的。 顾幺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的蹙起了精致的眉头,脸颊贴在四阿哥的掌心里蹭了蹭,撒娇地抬起了如水般的眸子,神情天真地望向四阿哥:“幺幺也可以坐在别的地方吗?” 四阿哥捏了捏她的耳朵,啼笑皆非:“当然。” 他话音刚落,就听小姑娘欢呼了一声,跳起来就坐在了他的床尾。 上上品的锦缎冰冷柔软,床宽大而华丽,包裹着小姑娘纤弱的身影。 她向后肆意的倒了下去,哼哼唧唧的卷了几卷——将自己在床上裹成了一只豆腐卷。 桌案上,灯烛“扑”地轻轻炸了一下。 尽管知道小姑娘只是个半傻子——四阿哥看着这小人儿陷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眸色的神色还是不自觉地幽深了一层。 047 这才叫上心 半夜时分,四阿哥翻身下榻,叫人送了热水进来。 被婢女们扶着擦干了头发,重新换上了干净的素衣之后,顾幺幺伸手抱着手臂,抬起脸望着四阿哥:“冷。” 其实也不过是秋天——要说冷,能有多冷? 自然是不可能比得上冬天的。 她之所以这么说,更多的也只是为了激发四阿哥的怜惜罢了。 毕竟,对于四阿哥这种男人——哪怕只是一点点怜惜,也足够一个女人在这后院里立足了。 四阿哥看着她——小姑娘说完了这句话,脸上的神情有些后悔,仿佛是怕四阿哥嫌她麻烦一样,深深地埋下了头,就像一朵漂亮的小花蔫了一样。 看着可怜兮兮的。 四阿哥心里一片温软,伸手将她裹进了被子里,然后又喊了奴才进来——送了一碗热羹汤。 顾氏脸色看着有些白,他刚才就觉得她体弱了。 热羹汤送上来,顾幺幺很自觉的伸手就将碗盏给接了过来。 自己喝。 她看得清自己现在有几斤几两。 一碗热汤下去,四阿哥就看小姑娘的脸色果然红润了一些,手心摸着也是温热的了。 漱了口,婢女们捧着铜盆退了出去。 “歇下吧。” 四阿哥道。 话音刚落,小侍妾已经哼哼唧唧了地钻进了被子里。 四阿哥同样躺了下去,心里想着朝堂上的事,过了很久,在这安静的夜里,他忽然就感觉到被子里有两根软乎乎的手指,轻轻的捏住了自己的衣袖。 夜色里,顾氏靠着枕头,一手软软的撑了起来,凑到了他面前:“爷?” 她说话之间,芬芳温暖的气流吞吐在了他面颊之上。 四阿哥忽然有点想笑,但依旧闭着眼,呼吸深沉悠长。 一副沉睡的模样。 小侍妾半天没动静。 毕竟摔傻了脑子,小姑娘如今的心性就跟个孩子差不多——既然依恋他,少不得要对着他撒撒娇。 大概呼唤他一声,也只是想撒撒娇吧。 果然,小侍妾动作很轻地凑了上来,微微枕在了他的肩头。 四阿哥突然有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无关风月,只是想拥抱她,护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脖颈上微微一热,有一滴液体落在了他的肌肤上。 四阿哥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是顾氏哭了。 他转头看她——温润的月光打在顾氏的脸上:眉睫之间一片湿意。 是做噩梦了吗? 四阿哥伸手碰了碰顾氏的脸颊。 小侍妾没有睁眼,却忽然身子往前钻了钻,顺着温热的体感钻进了他的怀里,然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之间。 犹豫了片刻,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轻轻的将他的手从自己脖颈上拿了下来,低声道:“醒醒。” 顾幺幺终于睁开了眼睛。 穿越之后,在这个时空里,为了活命,她虽然装疯卖傻,但始终含戒备之心,行谨慎之事。 然而人毕竟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这样下去还要撑多久? 在梦里,她梦见自己穿越回了现代,亲人好友们拥抱着失踪已久的她,大家都高兴的喜极而泣。 然而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夜凉如水,月光幽美而冰冷,她仿佛从一场深梦中醒来,看他的眸子里还含着悲哀。 悲哀——傻子也会悲哀吗? 四阿哥也盯着她看,他眉眼深邃,五官凌厉深刻,低头看人的时候,便显得格外摄人,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他眸中隐去了所有的情绪,只是低声道:“做噩梦了?” 顾幺幺没有说话,抬手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也只能点头而已。 四阿哥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就低头过来,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顾幺幺瞬间睁大了眼睛。 …… 天光微明,四阿哥拢好了严实的床帐之后,才喊奴才们进来伺候。 寝屋里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是顾幺幺身上的香气。 也是四阿哥最喜欢的香气。 被奴才们伺候着穿戴整齐之后,四阿哥面无表情地回身望了一眼床帐,微微眯了眯眼。 床帐平静无澜——显然床榻上的顾氏还正睡得香。 华丽冰凉的锦缎上现出波纹的痕迹——这床帐像是一只装着爱宠的笼子。 华美精致,富丽堂皇。 尽在他掌中。 黑黑自然也是有专人照顾的,这时候被婢女们抱进来,寻着主人身上的气味就跑到了床榻之前。 它刚想抬起小爪爪爬上去,就被人又给拎着脖子抱走了。 自觉丧失了尊严的黑黑,气愤的“喵!”了一声,发出了哈气声,胡须微微上扬,目光变得锐利,紧紧盯着面前的婢女。 几个婢女有点害怕,没敢上来抱着。 幸亏黑黑虽然高傲,却不任性——见人家阻止它上床,也就知道这张床是不能跳的。 它有点伤心的垂下了眸子,但还是昂着小脑袋,维持着一个傲娇的姿势,一步步踏出去了。 四阿哥扫了一眼,觉得挺有些意思,想了想,便转头嘱咐苏培盛:“挑个懂养猫的孩子,机灵乖巧些,送到沁秋斋去。” 苏培盛一怔,连忙就答应了。 话音刚落,四阿哥想了想,想到今日是府医过来后院给各处主子请平安脉的日子,于是道:“让张府医也去沁秋斋一趟。” 说着话,他的视线下意识的就又往床上瞧了一眼。 顾氏体弱呢。 苏培盛一迭声地答应着:“奴才这就让人去安排,四爷放心!” 瞧着,四爷是对顾姑娘越来越上心了呢。 在这后院里,赏赐吃,赏赐穿,赏赐珠宝书画、文玩珍奇都算不得什么。 四爷还缺那些吗? 只有关心一个人的身体状况才是真的上心。 毕竟,虽然顾姑娘如今年纪小,但是只有将身子调养好,往后的路才能走得远。 这么琢磨着,苏培盛更不敢马虎了,出去叮嘱了手下徒弟几句,想来想去不放心,于是摇头摆手:“我去吧。” 下午的时候,苏培盛亲自送着府医过来了。 顾幺幺凭借着脑海里原主的记忆,也是有些印象的——这个张府医,为人有些看人下菜碟。 048 六儿 沁秋斋里。 张府医上前去,知道这就是之前被摔成那傻子的顾姑娘,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傻子居然也能得宠——真是活见鬼了。 苏培盛来的路上就给他含蓄隐晦的解释了一下:也不算是全傻。 半傻子吧。 就是有时候头脑能清醒些,有时候又犯糊涂。 但是……偏偏面对四爷的时候,就讨喜的很。 还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四爷的女人——他又不需要她们去考状元。 张府医心中念着这些话,到了顾幺幺面前,腰弯得格外低,甩着袖子恭恭敬敬地请安。 顾幺幺也没多说什么,客客气气地让人起来之后,就给问诊了。 原主的身体确实是有些体弱的——这个没错,再加上受过一次伤,是得好好调养调养。 而且姑娘到底年纪小——张府医一边把脉,一边就想着该隐晦的提醒一下四阿哥。 还是得节制一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就从侧面证实了,顾姑娘确实是得宠。 …… 问完了诊,给张府医送上的茶水也就凉了。 雅诗轻手轻脚的把茶盏给端了下去,又换了一盏热茶重新送上来,正好张府医打开了药箱,一转身两个人差点撞在了一起。 张府医下意识的就伸手扶住了她,又赶紧放开。 张府医人还年轻——雅诗脸都红了,把茶盏给放下来,低着头就退了出去。 张府医业务水平还是很厉害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皇子府混得上一席之地了,提起笔来刷刷刷地开药方,写的龙飞凤舞。 然后不需要黛兰这里多忙碌——苏培盛手下带来的小太监已经陪着张府医去送煎药了。 毕竟是四爷特意叮嘱的照顾好顾姑娘——谁也不敢轻慢。 一路绿灯。 等到张府医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小腊子送着个小丫头过来了。 小丫头是真的“小”,大概也就九、十岁左右,还是个孩子,长得瘦瘦弱弱的,往那一站,跟个豆芽菜似的——洗的褪色的衣袖里露出了一截手腕。 一看就是这府里最粗使的小丫鬟。 “给姑娘磕头。”小腊子在边上教她。 小丫头跪下来磕头了——周围人的视线都在打量着她,小丫头有点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顾幺幺也看出来这孩子紧张了,于是放柔了声音,和颜悦色地问她。 小丫头听顾姑娘声音温和,总算没那么紧张了。 主子和气——那就是做奴才的最大的福分。 “奴才名叫……叫……六儿。” 小腊子在旁边察言观色,笑着就提醒六儿:“求主子给你赐个名吧。” 顾幺幺摇了摇头:“不必了。” 这名字叫着倒挺顺口的。 “你在家里排行老六?”等到小腊子走了,顾幺幺随口问六儿。 六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即眼圈就红了:“奴才上面本来有五个姐姐,只剩一个了……” 紫禁城里的宫女都是满人,但是像皇子府这里——最底层,最粗使的小丫鬟,有一部分是从府外买来,或者从庄子里带来的。 六儿这种情况就是。 想想也是——连人都伺候不了,只能伺候猫儿,不是最底层的奴才又是什么? 所以,她如今能来伺候正得宠的顾姑娘——许多人看着都眼红呢。 顾幺幺听着这情况可怜,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雅诗。 雅诗会意,上前来就对着六儿道:“给姑娘告退吧,先去换套衣裳。” 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在六儿衣襟前一块油斑上,就一脸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六儿陪着笑跟着过去了。 雅诗带她到了奴才的值房那边,简单洗了个脸,把头发重新拆下来梳了一下,又换了一身干净简朴的衣裳。 整个人现在看起来精神多了。 再重新带着六儿到了顾幺幺面前,连黛兰看着都觉得眼前一新。 顾幺幺一边看着这一幕,一边吃紫苏膏——这东西看上去平平无奇,滋味却越吃越让人留恋。 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于是顾幺幺顺口就问了一句昨晚的紫苏膏还有没有了? 就这么一句,膳房的人巴巴地给送过来了。 将手里的小碗放下,看着六儿瘦瘦弱弱的,顾幺幺心生怜悯,让黛兰把桌上另外一盘糕点赏给她了。 反正她也不想吃了。 六儿倒是没有欣喜,反而更多的是惶恐,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毕竟无功不受禄。 更何况这小孩子自从进了府来,也就没怎么见过好脸色,更别提还会有主子赏她了。 她害怕。 雅诗在旁边看的好笑,袖手朝天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把六儿往前拽了一下:“你这小孩子也是的——姑娘赏你,你就谢恩哪!” 六儿本来身子就瘦瘦小小,再被人这么用力一拽,就在原地踉跄了一下。 顾幺幺的目光落在了雅诗身上。 雅诗瞬间就松了手,低下头退回到一旁。 黑黑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六儿看——大概六儿伺候猫儿狗儿的机会多,身上沾染的小动物的味道。 黑黑走过去,绕着六儿转了几圈,轻轻的抽了抽小鼻子,然后大声喵了一声。 六儿低下头,用一种奇怪的腔调也对着嘿嘿喵了一声——仿佛精通猫语十级。 黑黑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默不作声的走了。 顾幺幺看着六儿,笑了笑,道:“厉害!你们之间……能互相听懂?” 被顾姑娘一夸奖,六儿有点不好意思,也放松了一些,话语终于稍微多了点:“回姑娘的话,奴才从小就是跟猫儿狗儿一起长大的,奴才家里就做这门生意!只不过后来,奴才的爹为了一门大生意,往东北去赶了一趟,结果半道遇上了歹人……” 她说到这儿,眼圈就红了。 顾幺幺摇了摇头:“是可怜孩子。” 听出她话语中的真切,六儿鼻尖一酸,就跪下来了:“六儿命好,能到姑娘这儿——今儿才是奴才过来第一天,姑娘又是给吃的,又是给穿的,把奴才当个人看!奴才虽然愚笨,但做猫做狗也要报答姑娘!” 这话虽然说的不伦不类,话语中的感激之情确实能听得明白。 顾幺幺笑道:“我不用你做猫做狗,替我把黑黑照顾好就行。” 049 变幻 六儿照顾猫狗果然是一把好手。 顾幺幺在现代也有照顾小动物的经验,但是跟六儿一对比,才发现自己有很多地方都没注意到细节。 比如黑黑的消化其实不能算太正常——只不过小猫咪是掩饰痛感的高手。 毕竟它们的血液里,都流动着祖先传下来的生存本能——哪怕强撑,也绝不能暴露自己的弱点,否则将会将自己置于捕猎者的目光之下。 六儿轻轻的给黑黑揉着小肚子——黑黑仰天躺着,舒服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 前几天,张府医问诊完毕,在四阿哥那儿覆命的时候也很委婉的提了一句——顾姑娘毕竟年纪还小。 主子爷若只是新鲜一阵子,那也就罢了。 若是想长长久久地宠爱下去,甚至以后有抬举的可能,那还是得注意些。 四阿哥正在写字,听到这话,手上的笔不由得滞了一下。 他抬了抬手,看着张府医告退出去,想到顾氏哭起来的模样,忽然就生出了一股自责和淡淡的尴尬。 他身为皇子,身边难道还缺女人么, 怎么就…… 晚膳时候,四阿哥派人把顾幺幺给接了过来。 一盏茶功夫,顾幺幺已经被小腊子引领着进了屋子。 她肩膀上还是蹲着黑黑。 四阿哥瞅了一眼小黑猫,正好黑黑也挺直了身体,目光和他对视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微的摇摆了一下,引的铃铛和香囊都晃动了起来。 四阿哥喜欢养狗,对于猫儿却没什么特别的喜欢,这时候看见了黑黑脖子上挂着的香囊,随口问了一句道:“挂的什么?” 顾幺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黑黑脖子上瞅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解释给他听:“是我给黑黑做的香囊。” 四阿哥的视线落在黑黑脖子上,小黑猫脖子间挂着铃铛和小香囊,颇为精致小巧。 这小东西上蹿下跳的时候,到处都透着馥郁的香气。 香气…… 永和宫里,德妃也是喜欢四处熏香的。 想到这里,四阿哥心中微微一动,笑了笑道:“你不怕它难受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拍了拍身边,示意她坐过来。 眼看着小侍妾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欢欢喜喜的过了来。坐在了四阿哥身边,扬起了脸对他道:“怎么会呢?”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四阿哥,声音压低了一些:“只要做香囊的时候,往里面加一点小鱼干味道,小猫都会喜欢得很呢!” 四阿哥怔了一怔,忽然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苏培盛在外面伺候着,忽然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四阿哥欢畅的笑声。 …… 第二天中午,德妃在永和宫,刚刚用完了午膳,四贝勒府的猫儿就被送来了。 是四皇子胤禛的孝心——都是精心挑选的踏雪寻梅,三只。 毛色都很美丽。 送猫的是苏培盛。 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其实这几只猫儿买来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一直都养在皇子府里。 这也是四阿哥的意思——毕竟小猫咪的性情如何,还得观察观察再看,养猫的奴才也得趁着这机会,对小猫咪再调教调教。 挑选出性情最温顺的,才配送进永和宫。 德妃想到那天小弘昐大闹永和宫的事儿,就觉得头疼,但是如今看着四阿哥如此一片孝心,又觉得欣慰,再加上苏培盛一片恭谨言语,活脱脱将四阿哥描绘出了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大孝子形象。 德妃笑了笑:“给本宫瞧瞧。” 宫女过去,抱起了猫儿就送到了德妃娘娘面前:“娘娘您瞧,多可爱呀!” 小猫咪温顺地趴在宫女的怀里,一副娇贵慵懒的模样,冲着德妃轻声“喵”了一声。 声音嗲声嗲气的。 德妃到底是很喜欢猫的,这时候也有些顶不住。眉开眼笑地一伸手,就把猫儿给接过来。 她抱着猫儿在怀里,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的一遍遍抚摸着小猫咪背上柔软的绒毛,感受着小猫咪在她手掌下微微颤动着。 “去,拿个暖盆,小东西冷呢。”德妃抬起脸来,吩咐着旁边的宫女。 宫女一怔,心道如今这才什么天气,都需要暖盆了? 但是德妃娘娘既然吩咐了,那还有谁会多话? 一会儿功夫,暖盆就已经安置好了。 香气随着温度的上升,挥发的更快了。 德妃一边抱着小猫,一边就闻到了一股异常清雅雍容的香气,随着小猫咪摇头晃脑的动作不断地散发开来。 她微微觉得诧异,抱起小猫咪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小东西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旁边,还拴着一只漂亮的小香囊,只不过猫儿的毛是黑色的,小香囊也是黑色的锦缎。 所以刚才没瞧出来。 伸手将小香囊给解了下来,德妃反复地捏在指尖上看了看——这香囊极小,比成年人的一个指节也大不了多少。 怪了,这么小的香囊是怎么能散发出这么浓郁而持久的香气? 而且……这香气也当真好闻——像是牡丹和芍药的混合。 千百年来,人们把牡丹和芍药并称为“花中二绝”。所谓“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这两种香气混合在一起,萦绕上升,分外雍容。 “娘娘,这只也有呢!” 旁边的宫女看德妃喜欢,于是凑趣地把另外两只小猫抱了起来,就发现小猫脖子下都拴着香囊。 只不过颜色不一样。 德妃放下了手中这只小猫,伸手把另外两只小猫给接了过来。 小猫咪在德妃的手掌之中合拢了两只小爪爪,微微的聚集在鼻端前面,然后不住的摇摆,好像是在恭喜作揖一样。 可爱极了。 同时,随着它们动作的晃动——脖子上香囊里的香气也散发了出来。 果然不一样。 德妃亲了亲两只小猫咪的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发现一只小猫咪的香气类似萱草、另一只则是檀香气息。 怪的是——那檀香味道到了最后,仿佛会拐弯一样,又变成了甜甜的糕饼味道。 这味道的层次异常丰富,彩幻多变,让人捉摸不透。 宫里御香虽多,却也少见如此味道。 050 萱草生堂阶 德妃是何等玲珑心窍? 她微微垂了垂眸子,再抬起眼的时候,脸上已经现出了欣慰又感慨的微笑,不疾不徐地道:“老四有心了。” 这话是说给苏培盛听的。 古诗云: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门堂,不见萱草花。 这萱草花香气,自然是送给亲生母亲的——代表着儿子对慈爱的母亲,深深的孝顺与依恋。 至于那檀香,更不用说了。 德妃常年供奉小佛堂,这香味自然是投其所好——赞扬德妃娘娘长年淡泊明心,一心向佛。 至于牡丹和芍药——花王和花相,雍容华贵的代表。 自然是盛赞她这位高华在上的永和宫娘娘——英雄不问出身,即使她乌雅氏当年只是御前侍奉,端茶倒水的人又如何? 如今还不是稳坐妃位? 自认为做完了阅读理解的德妃乌雅氏,想到这里,心里泛开了酸酸的幸福——血亲就是血亲,胤禛毕竟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 纵然曾经因为先皇后的缘故而疏远,然而亲母子就是亲母子。 “本宫很喜欢。” 德妃低头抚摸着猫儿背上的绒毛,没有抬眸,只是淡淡地对苏培盛道。 她语气虽然平静,尾音却微微的有些发颤,被苏培盛捕捉到了。 苏培盛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转了转,心中也是大感意外——四爷孝敬德妃也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偏偏这一次感动成了这样? …… 回来了府里,四阿哥正在书房里和人议事。 等到送走了大人,苏培盛回来对着四阿哥把今天的情形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一遍:“奴才瞧着,德妃娘娘格外喜欢那几只猫儿,不但抱着,还亲了几口呢!” 四阿哥正站在窗前,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听了苏培盛这么一说,他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将拇指上的扳指转了转,倒是挺高兴。 难得,当真是难得。 事实上,他与生母之间这种尴尬的情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不熟悉的陌生人之间,“客气”是拉近彼此距离的方式。 可是对于本该最亲密的母子关系来说,“客气”就是推开彼此的隔阂了。 不过,今天德妃的反应——却仿佛将这一层隔阂终于撕开了一个缺口似的。 苏培盛微微躬身,偷偷抬起眼,看见四阿哥脸上神情愉悦,不由得心里也感叹了一句——顾姑娘当真是运气好。 虽说是个半傻子,可是做的件件事儿都落了好。 能这样次次踩准也不容易啊。 比如这一次——德妃娘娘之所以这般喜欢那几只猫,估计和猫儿脖子上拴着的香囊也有关系。 那香囊是四爷之前吩咐顾姑娘做的——也不知道顾姑娘是怎么制作的,那么花生大小的香囊,香气却浓郁极了。 经久不散。 把小猫咪熏得跟个香团团似的,人见人爱。 德妃本来就格外喜欢猫,这么多年都没变。看见了这么香喷喷,毛茸茸的小猫咪,怎么可能不亲一口? 顿了顿,四阿哥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语气里含着轻松的愉悦:“顾氏做得好,赏。” 他顿了顿,又对苏培盛道:“她那屋子也是太简陋了些,让人按她的意思,好好装饰一番,至于所用之物……” 四阿哥顿了顿,干脆利落地接着道:“告诉福晋,都从库房里拿,叫她看着办。” 苏培盛一迭声地应了。 大概是因为德妃这事儿,四阿哥心情舒畅,站在窗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想了想,道:“去瞧瞧弘昐。” 弘昐养在李侧福晋那里——去瞧弘昐,自然就是要往李侧福晋的院子里去了。 苏培盛一边答应着,一边退下来,想了想,还是吩咐几个徒弟过去李侧福晋那儿安排。 他自己往福晋正院去了。 琢磨了琢磨四爷刚才说的话,苏培盛格外记住了一句话。 “让人按她的意思,好好装饰一番”。 不说别的,就这“按她的意思”,就能看出来顾氏虽然身份卑微,但是四爷并没有把她当个玩意儿的意思。 就凭这一点,就决不能马虎了。 …… 到了福晋正院里,福晋也知道今儿送猫的事情,于是问了几句。 苏培盛轻声快语,又简明扼要的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自然是不可能提到顾姑娘做的香囊的。 福晋听说德妃满意送去的猫儿,脸上虽然含着笑容,却有一丝微妙的怅然若失——毕竟,之前弘昐在宫里大闹的那一次,她肉眼可见德妃对李氏教子无方的不满。 弘昐年纪还小,毕竟是个娃娃,更何况又是亲孙子,德妃自然不会怎么样——要是有怨气,也只会迁怒在李氏身上。 换句话说,只要她一天还在想起被弘昐伤了的猫儿,一天就有可能看着李氏不顺眼。 但是如今,这几只猫儿送过去,弥补了遗憾——以后自然就不会了。 苏培盛在下面察言观色——福晋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毕竟道行还是太浅了,喜怒担忧都写在眼神里。 顾盼间都漏出来了。 苏培盛一直觉得:其实,乌拉那拉氏的性子,是不大适合坐在这个四福晋位置上的。 人生在世,无论在什么处境,什么位置,总要审时度势,认清当时当下的主要矛盾。 看清它,然后全力以赴,解决它。 比如福晋,作为嫡妻,她如今最要命的地方,就是没有给四阿哥生下嫡子。 还让一个侧福晋抢了先。 德妃怎么待李侧福晋、甚至四爷怎么待李侧福晋,李侧福晋招不招德妃喜欢,能不能一直受四爷待见——这些压根儿就不是重点。 哪怕四爷把李侧福晋给宠上天,只要嫡福晋能有嫡子,没有错处,就足够坐稳江山。 如果福晋没有生下嫡子,哪怕四爷和德妃再厌弃李侧福晋——又有什么用呢? …… 早上起来,顾幺幺就觉得脑袋有些不舒服。 中午过后,正好边格格过来了。 有人陪着说话一打岔,顾幺幺倒反而还觉得精神恢复了一些,但没过多久,听婢女们说前院的人过来了,顾幺幺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事。 出来一接待——果然是往宫里送的猫那件事办的极好,四爷极满意。 这不,要按照她的意思,往她屋子里送些摆设赏赐。 算是来布置屋子呢。 051 言出必行 顾幺幺想了想,倒是也没客气——心里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地要了一些东西。 有的是替她自己要的,还有一些是替边格格要的。 边格格在边上也听出来了,知道这些东西是给自己的。 她对着顾幺幺不安地使了使眼色,袖子里的手紧张地摆了摆。 边格格觉得自己不配。 顾幺幺冲她笑了笑——如此惶恐,大可不必。 毕竟她要的也都是一些实用性的东西。 比如天气越来越凉了,有些取暖的东西现在就得准备上了。 还有屋子里一直缺一面高一些的屏风。 之前的屏风实在是太矮了,从门口走进来,里屋的情况一览无余。 根本就起不到屏风应该有的隔离作用。 “差不多就这些,够了。” 前院的小太监们一边听着,一边躬身记下,还不忘提醒她:“姑娘炭火要的也太少了,要不再多拉一些来?反正这东西用得快,也放得住,不怕占地方。” 顾幺幺笑了笑,客客气气的道:“也好。” 等前院的人走了,顾幺幺只觉得头疼的越发厉害了。 她被黛兰扶着,上床躺下了。 边格格一路跟着进来照顾,看着她脸色似乎不太好的样子,有些担心的弯下腰来,给她盖好了被子:“记得小时候每到这时节,你就容易生病。” 顾幺幺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 边格格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角:“别再操心了,不管怎么样,咱们如今的日子总算是比之前好过多了。” 顾幺幺用鼻音“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黛兰已经把张府医开的药给端了过来:“姑娘体弱,如今四爷既然吩咐了大夫给姑娘开了方子,可赶紧把这些药给喝下吧。” 边格格伸手就接了过来:“毕竟秋冬里了,多进补进补也是好的。” …… 李侧福晋院子里,弘昐正在骑马。 他年纪还小,就算骑小马也还太早了些。所谓的“马”也不过是院子里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来爬去。 弘昐还学着大人的模样,用绳索做了马缰绳,勒在小太监的脖子上。 小太监被勒得苦不堪言。 幸亏小主子年纪还小。 若是年龄再长些,手上的力气再大一些,这一下子没轻没重的勒下去,只怕他分分钟得翻白眼。 随手折了一根小树枝,弘昐高高举起了小胖手,拿着花枝就对着小太监的后脑勺就抽了下去:“驾!驾!快跑!” 小太监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就跟蒸笼里的馒头似的,他喘着气哀求着弘昐:“小主子,求求您……让奴才歇口气,好歹歇一口气!” 弘昐一撇嘴,任性地大叫了起来:“我的命令,你也敢违抗?我让你跑,你就得跑!驾!快点!” 小太监没办法,艰难的挤出笑脸,手掌却已经磨破了一块皮。 弘昐两条肉嘟嘟的小胖腿夹着他的腰,大叫道:“跑快点,再跑快点!” 他一边喊着,一边就从怀里偷偷摸出了弹弓——自从上次永和宫的事情之后,额娘就不许他再玩弹弓了。 弘昐也只能自己偷偷藏着一副。 幸亏额娘十分宠爱他,许多事情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乳母们就更不敢拦住他了。 弘昐倒转了弹弓,用冰冷的把柄在小太监的后脑勺上敲了一声。 他听见小太监喘息急促。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小以来,他从额娘那里受到的教育就是:这些人都是“奴才”,不算人。 也是,连那顾侍妾都是“贱人”,这些奴才又算得了什么? 弘昐挥动着弹弓,啐了一口唾沫,大声威胁:“我打过那贱人的小兔子,打过宫里的老猫儿!你若是不听话,我将你也打了!” 他喊完了这一句,动作很蛮横将弹弓狠狠的往那小太监的眉骨上一砸。 孩子的力气毕竟没有多大,但弹弓上有尖锐之处,碰巧划破了那小太监的眉骨。 鲜血顺着他的眉骨流了下来。 小太监膝盖一软,整个人就往前栽了下去。 弘昐还在乐悠悠的喊着,忽然就觉得身子一晃,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天地也翻倒了过来。 眼看着小主子整个人要栽下去了,乳母和其他奴才吓得都惊叫了起来,纷纷冲过去要抢着扶住弘昐。 哪里来得及? 弘昐瞪着眼睛,还没惊叫出声,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小脸来,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阿玛。 四阿哥提着弘昐的后衣领,稳稳地将弘昐给放下了。 也就是刚刚走进院子,正好就撞上了这一刻。 若是他再迟来一步的话,弘昐估计就得被摔在地上了。 还摔得不轻。 被当做马儿骑的小太监,一抬眼看见四爷,整个人都快吓死了,跪在地上就不住的颤抖。 一边颤抖一边磕头:“奴才该死!请四爷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四阿哥看样子似乎是有些乏了,站在原地挥挥手:“下去吧。”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了。 弘昐被阿玛放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两只小胖手垂了下来,抬起脸斯斯文文地道:“儿子给阿玛请安。” 李侧福晋听见外面的动静,这时候也匆匆忙忙地赶出来了,见着了四阿哥,她刚想上前来请安,四阿哥侧眸扫过她。 看着他脸色,李侧福晋顿时就不敢再言语了。 四阿哥想着弘昐刚才那一句“我打过那贱人的小兔子,打过宫里的老猫儿!” “宫里的老猫儿”,这清楚的很,指的是德妃那事儿。 可是所谓“贱人的小兔子”…… 后院里没有什么人养兔子,若是细细想起来——也就是之前曾经赏赐过顾氏的那只兔子。 再想到弘昐刚才说的这句“贱人”——他才多大的孩子,哪里又懂得这些词汇? 有样学样,自然是从是李氏口中说出来的。 顾氏的身份再低贱,毕竟也是侍妾。 奴才们谁又敢这么说? 四阿哥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长子,静了片刻,才道:“苏培盛。” 李侧福晋还没有反应过来,苏培盛已经上前俯身,笑眯眯地对弘昐道:“大阿哥?” 052 是给谁坐的? 他伸手就去牵弘昐的手了。 弘昐呆呆地顺着苏培盛的挪步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反应过来,猛地甩掉了苏培盛的手,尖叫了起来:“我不!我不和额娘分开!” 李侧福晋瞬间冷汗浸透了衣裳,冲着四阿哥道:“爷!” 四阿哥冷戾的眉目之间尽是淡漠:“带回去。” 她求救地望向苏培盛,正好苏培盛也看了过来。 苏培盛只能轻声慢语地解释:“毕竟四爷之前已经再三叮嘱过了侧福晋——千万要好生看顾弘昐阿哥,如今……” 他稍顿须臾,没有多说,转身望向了四阿哥。 四阿哥已经举步走了出去。 决断之间没有半分犹豫。 …… 晚些时候,负责顾幺幺那里布置的小太监回来回话,简单的把顾氏的要求给说了一遍。 最后附上了一张单子。 四阿哥刚刚用完晚膳,将茶盏放在一旁,伸手将单子从苏培盛手中接了过来。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灯火下,四阿哥淡淡地扫了一眼单子。 隔壁院子里,隐隐的还能传来弘昐的哭喊声——他毕竟年纪小,骤然离开母亲,到了这前院单独住着,纵然有乳母陪着,也是十分的不适应。 再加上他从小骄纵,这时候几乎哭喊得要将屋顶也掀穿了。 四阿哥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单子,想到了顾氏,面上的阴云散开了一些,问面前人:“往福晋那里去过了么?” 小太监跪下道:“回四爷的话,奴才们已经往正院里报过了,就是今儿下午才回的话。” 四阿哥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将单子扔在了一旁的铜盘里,想了想,侧头看向旁边的苏培盛:“天气转冷,你再去隔壁一趟,照顾仔细。” 苏培盛往前走了几步,四阿哥桌上的灯火太明亮,晃的他眼睛都有些花了。 他躬身笑道:“四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下了台阶,苏培盛微微顿住了脚步,旁边已经有拍马屁的太监赶上前来,伸手殷勤地要给他披上挡风的披风。 被苏培盛一伸手给挡回去了。 正好有伺候弘昐那边的小太监过来小声问苏公公——小主子实在是闹腾的太厉害了,晚膳也没用,光是杯盘碗盏就被他掀翻了十几个。 全都碎在地上了。 该怎么办? 苏培盛微微抬起头,手指紧扣,定了一会儿神,才含笑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子年纪小,自然是要淘气些的,你们也不要太紧张了,小主子住不了几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几乎听不见。 苏公公毕竟是苏公公——他这话一说,几个伺候的奴才面面相觑了一下,各自脸上的神情都轻松了起来。 也是。 毕竟弘昐阿哥是如今四爷唯一的儿子。 就算四爷铁下了心,要将弘昐阿哥从此养在前院,但是弘昐阿哥若一直这么闹腾下去…… 四爷真忍心和他硬扛到底? 天底下哪有老子不疼亲儿子的! …… 四阿哥书房外,一弯残月渐渐挂上了枝头,后院之中鸟儿飞离,殿内窗下流苏微微晃动,映衬出屋内灯火辉煌下的一片华丽。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苏培盛进来照例问伺候的事儿。 四阿哥放下了笔,随手接过奴才们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迹。 他刚想说把顾氏接过来,就想到了府医的提醒——顾姑娘毕竟年纪小,身体弱,主子爷纵然再喜欢,也最好还是克制一下。 想到那小侍妾纤弱的身姿,四阿哥默声了一瞬,竟然有一种类似心疼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想到沁秋斋里也不只顾氏一人,四阿哥肆意地挑了挑眉峰,淡声道:“让……” 苏培盛和旁边负责接人的小太监同时抬起了头。 旁边奴才过来给四阿哥套上了外袍,四阿哥一边抬手拎了拎领子,一边道:“让郭氏过来。” 郭氏就是郭格格。 负责接人的小太监大感意外,却看苏公公在旁边笑眯眯的已经应下了。 苏培盛心里跟明镜似的:郭格格抱紧的是李侧福晋的大腿。 之前李侧福晋怀有身孕,不好伺候四爷的时候,唯一抬举的女人也就是郭格格了。 再加上四阿哥今儿不顾李侧福晋的哭泣哀求。就这么狠心地把小主子给带走了。 四阿哥此举,多少也是有些安慰平衡李侧福晋的意思。 …… 郭格格没多久就被接来了。 对于她而言,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毕竟离着上一次伺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被带着进了温暖的书房里,郭格格跪下磕头,听到四爷叫起的时候,无端端的鼻尖一酸,满腔都是苦尽甘来的欢喜。 “妾身给四爷请安。” 郭格格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又温软又妩媚,同时请安了下去。 她等了半晌,才听到了四阿哥的一声“嗯。” 郭格格千娇百媚的站了起来——可惜四阿哥一眼都没看她。 郭格格站在原地了一瞬,想着这是下了重金,请苏公公在四爷身边,有意无意的总提到自己。 好不容易换来的机会——她怎么舍得浪费? 轻移莲步上前去,郭格格伸手就要给四阿哥斟茶。 这一下糟了。 四阿哥手中的公文看了一半——正在一处紧要处,结果正好被郭格格这么一打岔,他微微皱了皱眉,眼眸未抬地斥道:“退下。” 郭格格讪讪地放下了茶盏,站到了一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阿哥一抬眼,看见郭格格还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旁边。 毕竟也是许久没有传她过来了,自然难免讨好。 虽然笨拙了些,拍到了马屁上。——四阿哥想到这里,摇摇头,随口道:“坐吧。” 这算是赐座了。 郭格格眼睛一亮,小心的瞅了一圈,见四阿哥面前不远处有绣墩,就要过去坐下了。 她才刚刚一屈膝,还没凑到绣墩,就听四阿哥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别坐那个。” 旁边的婢女赶紧上前来伺候,另外搬了坐凳来给郭格格。 郭格格虽然小心讨好,但毕竟心气甚高,这时候心中难免有些不平,盯着那绣墩就看了几眼。 也不过就是一只小绣墩而已。 不让她坐——那是给谁坐的? 053 思念 屋子里水声隐隐。 看着四阿哥从屏风后出来,身上只着了一件素白的单衣,郭格格忙不迭地就迎接上前去了:“四爷。” 她伸手过去扶着四阿哥,不由自主的就伸手摸上了四阿哥的肩膀。 四阿哥胸前的衣襟上还滚落着晶莹的水滴——是方才没有完全擦干的地方。 他衣襟大敞,露出精悍的一片肌肉。 郭格格从婢女手中接过了干手巾帕子,像地位最卑微的奴才服侍最权贵的主子那样,诚惶诚恐地抬起了手,给四阿哥擦了起来。 四阿哥闭着眼,也没怎么多说,肆意地一伸手,就将郭格格手中的帕子给拿了过来,扔在了一边。 …… 一段时间之后,苏培盛守在门口,就听见主子爷喊说送水。 送水,也送人。 把郭氏给送回去。 看着郭氏一脸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模样,苏培盛只觉得很有点瞧不上。 他心里一片敞亮——别看郭格格虽然顶着格格的名分,说出去好像也算是个主儿。 但是跟顾姑娘一比,那可真是…… 啧啧。 毕竟人家顾姑娘早上没睡醒,主子爷都吩咐了奴才,让不要去吵醒顾姑娘的。 郭格格这……能比吗? 简直连人家脚后跟都追不上! “格格您请吧!” 苏培盛笑呵呵地道。 屋子里,四阿哥和衣而卧。 一场并没有多少感情的宣泄过后,随之而来的应当是平静。 可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顾氏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 甚至在刚才面对郭氏的时候,他也想到了顾氏。 他竟在思念她。 那股诶始终萦绕在他鼻端的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蚀骨温柔。 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 …… 沁秋斋里,随着郭格格难得的被四阿哥派人接过去了一次,她的住处顿时热闹了起来。 先是侍妾陈氏——拉着耿氏就过去了,脚下走得飞快,生怕被别人争了先。 郭格格的屋子里笑语生动,别提多热闹了。 毕竟,郭格格是格格呢。 李侧福晋当初也是格格,就是因为有了大阿哥弘昐,才被抬举成了侧福晋。 郭格格自己也是挺得意的,虽说在四阿哥前院那儿,她也并没怎么得到四爷格外优待。 但是回到沁秋斋,和周围这些万年不得宠的女子们一相比,她就显得格外出挑了。 四爷会想起她,但是可想不起周围这些女子。 沁秋斋各处相隔领近。 她屋子里一片热闹,动静自然也就传到了顾幺幺那儿。 陈氏等人也是将消息传的夸张——绘声绘色的一番渲染。 本来只是四阿哥一时兴起,想起了郭格格,把郭格格叫去伺候了一次。 结果被陈氏她们一形容,就变成了四阿哥旧情难忘,心里还念着郭格格,如今把人叫过去,也是为了重温鸳梦。 甚至连郭格格之后要搬出沁秋斋,飞上高枝的流言都出来了。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郭格格“复宠”了! 边格格这里听着听着,心里就担心起了顾幺幺。 她放下了手里正在做的绣花活计,起身就带着村秀往顾幺幺那里过去了。 “后院之中,从来便是如此,幺幺你……千万要看开些。” 边格格微微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斟酌着词句,小心地对顾幺幺道。 顾幺幺正在吃紫苏膏,吃了一半,勺子还停留在空中,听了这话就笑了。 一点紫苏膏落在了顾幺幺手背上,黑黑“喵”了一声,过来就伸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舔掉了紫苏膏。 顾幺幺将手缩了回来,漫不经心地摸了摸黑黑的脑袋:“我没什么看不开的。” 边格格听她语气淡漠,不由地就小心的看着她的神情,随即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扶上了她的手背,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顾幺幺知道边格格想岔了——她肯定以为顾幺幺这会儿是心里难过,面上强颜欢笑罢了。 可是……老天啊,她顾幺幺是真的没难过啊! 穿越到古代的时空,为了生存,不得不和后院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这是形势所逼。 可是若为了这难过,那就是真,大傻子了。 …… 下午的沁秋斋里越发热闹了起来——福晋居然也凑热闹,派人往郭格格这里赏赐了几筐南边新进的樱果子。 还是福晋身边的大婢女芝迷带着小太监过来的。 郭格格忙不迭地出去谢恩,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丝毫没有想到她“复宠”这消息,若是传到了李侧福晋那儿,李侧福晋多少还是会有些酸溜溜的。 而福晋的赏赐,更无疑是往上推了一把。 让婢女兰芝收了樱果子,郭格格回到了屋里,就很阔气地分享给了大家。 听着那边欢声笑语,黛兰多少有些坐不住了,直到傍晚时分,四爷前院的奴才过来,把给顾姑娘准备的东西都给抬过来了。 小腊子引着的。 东西还不少,其中有一样雕流云纹屏风,工艺异常的精巧,大大出乎了顾幺幺的意外。 尺寸也能看得出来是很精心找过的,往屋子里一放,不大也不小,不高也不矮,正正好就是顾幺幺想要的效果。 还有别的其他的摆设,也被一样一样地抬了进来。 最贴心是——还有八宝博古架。 搁板和侧山板、背板都是黑漆,点缀蝠纹,下面描绘着花朵纹饰。 因为顾姑娘身份低,要顾着她的地位——花朵的样式也不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之类的,就是简简单单的小花儿,一溜边的顺排下去,别有一种清丽的美。 小腊子出来的时候,听见郭格格那儿欢声笑语,不由地就往那里瞧了一眼。 眼神中带着鄙夷。 蠢货! …… 屋子里,黑黑本来是懒洋洋的,趴在屋子一角的,听见动静之后就爬了起来,好奇的围着博古架转了几圈。 顾幺幺知道这小家伙肯定把博古架当成了猫爬架。 果然,黑黑一甩尾巴,喵呜一声,就已经往博古架扑过去了。 幸亏被顾幺幺给摁住了。 被摁住了脑袋的黑黑有点委屈,张牙舞爪地在顾幺幺的手掌下挣扎了一下。 054 喵可杀不可辱 六儿还在屋子外——她是粗使的小丫头,按规矩平时是不能进屋子的。 被雅诗一喊,六儿这才飞快的跨进了门槛,跑进了屋子里,把黑黑给抱到一边去了。 顾幺幺看边上还有不少赏赐的东西,高高矮矮的垒了一桌子。 她怕黑黑在这里上蹿下跳,被什么东西倒下来给砸着了,伤着了,于是吩咐六儿:“带着出去玩吧!” 六儿抱着黑黑,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她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再加上到了顾幺幺这里,生活环境比之前好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都舒展了开来。 玩心不泯。 黑黑刚刚被抱到院子里,两只小爪爪向前一窜,就扑上了一棵大树。 刚才那只博古架,把小猫咪基因里喜欢往上攀爬的欲望全部都激发了开来。 于是看到什么爬什么。 好大一棵树! 黑黑一鼓作气的向上爬着,连六儿在下面用猫语连声呼唤也不管了。 随着黑黑越爬越高,六儿开始惊慌起来,在原地蹦跳着,失声喊道:“快下来!” 黑黑哪里听? 一口气一直爬到了大树的尖端,黑黑转身坐在了一根颤巍巍的树枝上,转头向地面看了一眼,这才傻了眼。 好高啊! 一阵秋风吹来,树枝微微地颤动着,黑黑虽然还想勉强维持着高傲的形象,但也不由得吓得小爪爪抓紧了树枝,发出了迫不得已的求救声。 “喵!” 六儿急得都快哭了。 她能来顾姑娘这儿伺候着,全都是因为这儿缺个照顾猫主子的奴才。 假如这只小猫咪受伤了,就算顾姑娘饶过了她,她在这府里也再不可能有好去处了。 想到这里,六儿带着哭腔喊道:“快下来!” 虽说猫有九命,从高处落下也不见得受伤——可是黑黑爬的实在也太高了。 这个高度摔下来,后果并不敢预料。 更何况,如果小猫咪一直不敢下来,人又上不去,最后有可能就是活活困在树上。 六儿从小跟猫儿狗儿一起长大的,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例子。 树上,黑黑很不幸的正好蹲在了一处鸟窝旁边,鸟窝里还有几只胖乎乎的小雏鸟,正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挤成了一团。 骤然看见黑黑毛茸茸的脑袋从窝旁边探了出来,小雏鸟们都快吓死了,叽叽喳喳的大叫了起来。 黑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些小雏鸟? 但偏偏小雏鸟的父母回来了。 两只鸟看见一只满头木叶的小黑猫,以一个猥琐的姿势,抱着一根树枝,鬼鬼祟祟地蹲在自家孩子窝旁边。 意图不明。 两只成年鸟儿顿时就怒了,一个俯冲扑下去,用尖尖的鸟嘴对着黑黑背上猛啄;另一个则盘旋飞起来,用翅尖扇着黑黑的脑袋。 黑黑疼得大叫了起来,但是四只小爪爪又不能松开,正在着急,忽然就感觉到额头上一热。 有一泡稀臭的鸟屎落在了它身上,正顺着它光亮优雅的绒毛慢慢地向下滑落着。 黑黑天性高傲,又是名贵品种,自出生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负?一时间气得猫胡须都在乱抖。 啊,气死小猫咪了!!!(╬◣д◢)! 六儿在下面,仰头就看着小黑猫在上面抱着一根细细的树枝抖来抖去,旁边还有两只恶鸟。 惊心动魄。 这一下,不求救是不行了。 带着哭腔奔进了屋子里,六儿没敢直接对顾姑娘说,想先去找黛兰姐姐。 可是黛兰就在顾姑娘旁边伺候着,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的。 倒是站在门口的雅诗一转眼瞅见了六儿的模样,怔了怔问她:“怎么了?” 六儿哭丧着脸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还抬手指着外面:“正在上面挂着呢!” 雅诗尖着嗓子,夸张地叫了起来:“什么?!你怎么办差的?!” 她不叫唤还好,这一声斥责——屋子里的顾幺幺和黛兰都听见了。 顾幺幺看了一眼黛兰。 黛兰出来就道:“什么事?” 雅诗三言两语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刚说完,就看顾姑娘已经起身,脚步急促的往屋子外去了。 刚刚到了大树那儿,顾幺幺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正在树下仰头望着上面,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一边笑,一边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大树,鼓起脸颊,用力的摇晃了起来。 黑黑在上面已经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整个小猫身子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远远的看过去就是黑黑的一团。 可怜极了。 这个小太监看着很面熟——顾幺幺想起来了,是郭格格那边的人。 之前边格格晾晒的布料被恶意泼湿,也是这个小太监下的手。 “放手!” 顾幺幺上前去,对着小太监就厉声喝了一声。 小太监猝不及防,胳膊还抱在树干上呢,一回头见是顾姑娘,倒是脸色一变。 但是他想着郭格格都已经“复宠”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小太监慢吞吞地松了手,打了袖子给顾幺幺请安。 顾幺幺只道:“滚!” 她仰头望着黑黑——判断了一下这高度。 不可能让人爬上树去接黑黑。 人的体重和猫的体重不可同论。 这中间还隔着老长一段距离,即使是动作再灵巧的小太监,能爬到的极限和黑黑也差的远。 “去拿床单,被子、或者布料——越大越好,赶紧去。” 顾幺幺神色冷静地吩咐着黛兰。 黛兰立即就反应过来了——姑娘这是要让人在下面把柔软的被单布料拉起来。 作为一个缓冲。 这样小猫咪跳下来的时候,就不至于摔到地上受伤了。 姑娘真聪明! 眼见着黛兰一路快步往屋子里跑去了,顾幺幺仰头望着黑黑,抬起手就对着那两只鸟儿气呼呼地大声威胁:“不许欺负它!否则我打下你们炖汤——说到做到!” 两只鸟儿虽然不通人语,但是大概是看出了这小猫儿是有主人护着的,也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暂时停下了对黑黑的攻击。 黛兰和雅诗、六儿,又叫上了院子里正在干活的海妈妈。 海妈妈是边格格的奴才,知道自家格格和顾侍妾最是要好,更何况顾侍妾又是时常维护着自家格格,这时候听见雅诗来叫,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055 受伤 她忙不迭地丢下了手中正在忙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 顾幺幺也上前去帮忙,几个人把床单刚刚拉扯好,就看黑黑仿佛已经筋疲力尽,后腿两只小爪爪掉了下来,只剩下前肢紧紧地抱着树枝。 犹如抱着救命稻草一样。 顾幺幺抬起双手,大声鼓励道:“勇敢黑黑,不怕困难——跳!” 黑黑自然是不敢跳的。 它若是有这勇气,自然也就敢往下爬了。 又怎么会限于目前的困境? 六儿急的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猫主子,您可快跳啊!求您了!” 海妈妈在边上拍着大腿,也在胡乱出主意:“顾姑娘,要不然奴才去找根长杆儿,往上这么一捅——嘿!” 院子里这一番鸡飞狗跳的热闹,自然吸引了郭格格。 她带着正在自己这里做客的侍妾陈氏和耿氏就走出来了。 见了眼前的光景,郭格格先是一怔,随即用帕子捂住嘴,笑的前仰后合了起来,语气中透着尖酸讽刺:“我当是出了什么事儿呢,原来是在逗猫玩!要么说呢——傻人有傻福,你们快看,顾氏这日子过得好生精彩呀!” 她又重新叫回了“顾氏”,而不是“顾妹妹”。 侍妾陈氏跟着也笑了起来。 耿氏默默地旁边走了几步,远离了开来。 黛兰在旁边,看着郭格格嚣张的笑容,敏锐地就察觉到了所谓“复宠”之后,郭格格态度的转变。 顾幺幺一转头,脸上又现出了傻子懵懵懂懂的神情,神情天真,却冲着郭格格嫣然一笑,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这是爷挑给我的小猫儿,我自然喜欢呢!” 赤裸裸的炫耀。 就是炫耀给你听。 郭格格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别看顾氏只是个侍妾,可是前院里给过的赏赐次数,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这沁秋斋里,除了边格格以外,其他的一双双眼睛看着都发红呢! 可是她呢? 昨天回来,连个屁的赏赐都没有。 是啊——她如今能够稍微腰杆子硬一些,也不过是因为有了复宠的盼头。 可是,四爷真的能对她旧情重温吗? 有些问题,扪心自问,其实心里是有答案的——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要别抱着自欺欺人的心,总是能看得透彻的。 她不过是在别人的恭维声中冲晕了脑袋,飘飘然起来。 这一次伺候之后,等到下一次被接到前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是三天?三个月?还是三年? 更何况,四爷还如此年轻,每三年的秀女大选,少不得将来又有新人入府。 再想下去,郭格格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神色依旧淡淡的,只是抬手用帕子擦了擦鼻尖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轻描淡写地对身边婢女道:“屋子里憋闷的慌,走!陪我去园子里转转。” 顾幺幺没再理她,抬头继续望着黑黑,大声道:“好黑黑,跳!” 郭格格刚刚走出了沁秋斋的门口没多远,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只觉得胸臆之间憋着一口闷气,突然衣袖就被身边的奴才拉扯了一下。 郭格格才抬起头,她身后的奴才早已经跪了下来,个个匍匐着请安了。 这倒是一份意外之喜——没想到遇上了正往这里过来的四阿哥! 郭格格侧身在道旁跪下,眼睛看着面前用金线绣了花纹的靴子越走越近,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简直都要喜极而泣了。 是了,做人总有时来运转,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四阿哥这一定是想念起了她,才往沁秋斋这里过来看她。 毕竟,刚刚往前院伺候过的人,是她啊。 正这么想着,郭格格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靴子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 四阿哥走了。 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停留下来的意思。 郭格格脸上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她身边的小婢女,有人看见四阿哥刚才抬了一下手,意思是让郭格格起来,这时候赶紧上前去小声道:“格格,四爷让您起来呢!” 郭格格咬着牙,脸上带着笑,抬手狠狠一个耳光打了过去:“闭嘴!” …… 沁秋斋院子里,黑黑只剩下了一只爪子,抓着树枝。 说是“抓着”其实也不准确。 应当是用爪尖钩着树枝。 一根小小的树枝自然是支撑不了小猫咪的体重太久的。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看见一道黑影滑落——黑黑终于掉了下来! 大概是出于小猫咪的自救本能——黑黑在半空中努力翻了身子,腾跃了一下方向,试图将自己尽量调整到四脚着地的预备状态。 但是这样一腾挪——它掉下来的垂直方向也改变了。 “往前!”黛兰看着不对,拽着手里的被单就往冲。 海妈妈毕竟年纪大了,笨手笨脚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了旁边的雅诗身上。 雅诗脚上穿的鞋是新制的——是顾幺幺赏赐的布料,花样好看得很。 她昨儿第一拿出来穿,还很是舍不得,这时候被海妈妈踩了一脚,只顾着护着鞋子,难免身下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就坐在了地上。 被单纷纷扬扬的也落在了草地上。 缓冲垫顿时就没用了。 顾幺幺见状不好,身手敏捷地冲过去,高高举起了双手,顺着黑黑落下来的方向。 手腕一痛,只觉得掌间沉沉的向下一坠,顾幺幺被小猫咪的冲击力冲的往后一撞。 一双手从后面伸了出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顾幺幺整个人都撞在了一副宽阔而瘦削的肩膀上。 惊魂未定地回过头,顾幺幺正对上了一双眸子。 是四阿哥胤禛。 他没有松手——手还这么扶在顾幺幺的腰上,沉声道:“好好的,这是在做什么?” 顾幺幺从他怀里站稳了,刚想抱着小猫咪回话,忽然就发现自己手腕疼的厉害,仿佛火烧火燎一样。 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抬起手来抱着小猫咪。 黑黑从她的怀里滑了下来,灰头土脸地围着顾幺幺脚下直打转,然后伸手紧紧的抱住了顾幺幺的腿。 呜呜呜呜! 056 哄 它头上还顶着一滩白白绿绿的鸟屎,眼看着要用额头蹭顾幺幺,黛兰赶紧伸手揪着它脖子上的小铃铛把它抓过来了。 “我……” 顾幺幺只说了这一句话,精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四阿哥也看出不对劲了,目光在她手腕上微微扫动了一下,道:“苏培盛。” 苏培盛哧溜就从背后冒出来了:“奴才在!” 他顺着四阿哥的目光落在了顾幺幺的手腕上。 …… 屋子里,顾幺幺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没有往下掉。 眼圈是红的。 真疼啊! 正在负责治疗的府医额头上汗都出来了——四阿哥在旁边瞧着,简直像一尊煞神。 四阿哥笑起来的时候倒是俊美无俦,可不笑的时候周身气场让人望而生畏,一双凤眸深不可测。 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 而且,瞧着这位顾姑娘如今的情形,傻子都看得出来——她是越来越被四爷给当回事儿了。 必须得治好,还不能让小姑娘受太大的罪! 随着最后一下动作,府医动作麻利的裹上了白色的纱布,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只觉得两手之间都是冷汗,几乎将纱布都湿透了一角。 苏培盛在旁边,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府医一眼,上前去将他扶起来。 府医连声道谢,口口声声是不敢有劳苏公公,然后过来跪在四阿哥面前,把顾幺幺的病情给说了一遍。 也不叫病吧,就是手腕扭着了。 被小猫咪坠下来的冲击力给撞的。 扭的挺严重的——肿起来高高的,皮肤也发亮。 不过这还算是万幸了。 假如当时的角度再刁钻一些的话,就不是扭伤,而是骨折了。 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 要是想以后手腕恢复的好,功能完全无碍的话,就得好好精心养护着,万万不能不当一回事。 黛兰在旁边听着,把大夫叮嘱的注意事项,一字一句都给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 府医走后,六儿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抱着黑黑吓得缩在屋子外的一角,纵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但怎么也不敢走近门口。 海妈妈倒是过来扯了扯她的胳膊,顺手给她塞了个馒头。 六儿哭丧着脸:“海妈妈……” 海妈妈也只能叹气。 屋子里。 虽然上过了药,可是毕竟伤的不轻——大夫来看过了,也只能治疗。 不能立即痊愈。 顾幺幺哼哼唧唧地道:“好疼哪……” 四阿哥没说话,坐了下来,将她搂在了自己肩上。 顾氏身上的温热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虽然是白日里,竟然也有些心猿意马。 想到小姑娘身体弱,四阿哥自己收敛了一下心神,克制地放开了顾幺幺,站起身:“爷送你那只猫儿,本身想让你养着开心的,谁知道又生出了这样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幺幺的手腕上,摇了摇头,话语里是不易察觉的心疼:“不过就是一只猫儿,你又何必……” 何必为了一只畜生,伤了自己的手腕。 顾幺幺纤长浓密的眼睫毛眨了眨,委委屈屈地垂下了脑袋:“可是,那是爷送给我的小猫儿……” 四阿哥没说话,心头莫名地忽然泛起了一片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眯了眯眼,忽然就看顾氏别过了脸去——一滴大大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四阿哥有些无奈,只能坐下去,伸手又把她重新搂在了怀里:“不哭。” 真是个小娇包,怎么又哭了呢? 他一搂她,顾幺幺就顺杆往上爬——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小小的,像孩子撒娇一样给他形容她的痛苦:“手腕那儿……就好像有火烧一样,钻心的疼。爷……” 她手腕受伤,自然是不能抬起手臂来擦眼泪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顾幺幺正觉得脸上湿乎乎的一片,有些不舒服。 四阿哥忽然抬起了手,仔细给她擦了眼角的眼泪。 指腹下的肌肤柔嫩如最上品的丝绸,吹弹可破。 随着他指腹在她肌肤上的摩擦,顾幺幺眨着泪眼望着他:“爷……” 四阿哥停下了手,忽然又抬起手,轻轻的捏了捏她的下巴,凑了过去,在她唇上落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顾幺幺倏然抬起眸子望着他。 似乎不习惯这样轻声软语的哄一个女人——四阿哥垂下眸子,神情淡漠的掩住了眼神中的情绪,他英挺的鼻梁微微擦过顾幺幺的脸颊,随即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爷在,不疼。” 他竟然努力在哄她。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顾幺幺怔了两秒钟,然后低头轻轻地在四阿哥手背上咬了一口。 她转过去身去,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包扎的伤处。 大概是有点冷了,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偏了偏头,委委屈屈的踢了一下小脚脚:“幺幺冷呀。” 四阿哥微微抿了抿嘴唇,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动作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呼吸相闻。 顾幺幺眨了眨眼睛,眼神里跳过一丝狡猾的笑意,忽然就抬起了脸,语气里透着傻气,却偏有几分撩人心弦的娇憨。 她忽然轻轻地亲了亲四阿哥的脸颊,开开心心地道:“爷对幺幺好,幺幺最喜欢爷了!” 四阿哥整个人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一双幽深狭长的眸子里,眸光瞬间暗了一瞬。 …… 既然受了伤,自然免不了忌口。 于是晚膳时分,顾幺幺有很多美食都不能享受到了。 黛兰提着筷子站在旁边伺候,顾幺幺眼巴巴地看着桌上鲜香麻辣的锅子——用眼神示意黛兰。 她想吃这个。 快! 黛兰犹犹豫豫的刚伸出筷子去,就被四阿哥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 黛兰仿佛被蝎子蛰了一样,立即就把手给收回来了。 ……唉! 顾幺幺垂下了脑袋,撇了撇嘴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向后仰倒在椅背上。 还没抬头,就听四阿哥淡声在吩咐苏培盛:“着此菜式——让膳房再送一道口味清淡些的过来。”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极淡的无奈。 被苏培盛听出来了。 057 才不要学呢 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膳房总管太监已经亲自将这道锅子给送了过来。 退下去的时候,总管太监心照不宣地就和苏培盛对视了一眼——这位顾姑娘,啧啧…… 瞧这势头,至少再得宠半年没问题!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有福气的话,少不得肚子得有动静。 那时候……就算是个傻子,四阿哥也不可能亏待她。 屋子里,顾幺幺尝了几口新送来的锅子——膳房把麻辣料减去了以后,虽然清淡了不少,但口味也就跟着没那么诱人了。 她被黛兰伺候着吃了几口,眼睛却一直盯着四阿哥面前的锅子。 四阿哥举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顾幺幺脸上的神情,了然的笑了笑。 他勾了勾唇角,忽然抬手就提着了她的耳朵,在那温润可爱的耳垂上轻轻的捏了捏:“不可。” 小侍妾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偏偏又不能抬手,皱着眉头低呼:“痛!” 四阿哥好笑地松开了手,垂眸看她,语气低沉:“口腹之欲而已,忍一忍。” 顾幺幺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脑袋。 …… 用完晚膳,四阿哥就在顾幺幺这屋子里看起了公文。 毕竟如今这屋子已经被装点打扮过了,与之前相比好了许多。 自然是不能和前院的书房相比的。 但勉强也能落脚了。 顾幺幺坐在旁边——屋子里本来便有淡淡的香气,她坐在四阿哥身旁,书桌这一块的香气便越发馥郁了起来。 四阿哥虽然在专心看公文,处在这一片温软香气之中,却也觉得心情格外安宁温馨。 角落里,黑黑有些应激反应,一直害怕地缩在角落。 只要屋子里有奴才进来送茶,有人走动,它就会惊恐地勾起了背。 直到人出去。 顾幺幺看着当然很心疼,于是偷偷地唤了它两声,把小猫咪给叫过来了。 其实也不光是小猫咪,“应激反应”在很多小动物身上都有可能出现, 说白了,其实就是因为受惊过度而产生的一些身体不适症状。 当然了,这些症状可大可小,严重的话甚至会危及小动物的生命。 这个时候就格外需要来自主人的温暖和爱护了。 因为手腕受伤——顾幺幺没办法弯下腰去抱起黑黑,于是轻轻地跺了跺脚。 黑黑很聪明,立即就理解了主人的意思,自己“蹭”的一下,就蹿到了顾幺幺的膝盖上。 小小的身体还在不停的颤抖。 顾幺幺用另一只受伤不那么严重的手,轻轻地在黑黑的背上碰了碰,然后把它往自己怀里更推了推,低头亲了亲它的额头:“有我在,别怕。” 黑黑的颤抖果然好了许多。 四阿哥眼角余光瞥见小侍妾在低头亲那只小猫儿,还在煞有其事的嘀咕着什么。 似乎是在对小猫咪说话。 一人一猫相处的极好,几乎都快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一伸手,捏住顾幺幺的后腰,连人带猫向后拖了拖:“别让它碰着伤处。” 顾幺幺下巴压在黑黑的额头上,安慰地蹭了蹭:“不会。” 顿了顿,四阿哥忽然就有点想逗她,淡声道:“猫儿累人——还是让苏培盛带回去罢。” 顾氏看着似乎是一下子就被吓了,抬脸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张口结舌地道:“……不,不,别!我都养熟了!” 四阿哥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勾了勾唇角,笑着道:“笑话而已,傻子!” 傻子。 顾氏眼里的光彩忽然一下子就没了。 她慢慢地低下了头。 窗户是半开的,外面的夜风和缓地吹了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屋内安静无声。 说完这句话,四阿哥心中一动,也有些后悔。 小姑娘本来就是半傻的,有时候懵懵懂懂,有时候也能清醒一些。 她肯定也明白自己的状况。 无论如何,被揭伤疤的滋味总是不太好受。 可是毕竟过去——在伺候四阿哥的女人之中,从来都只有人人费尽心力取悦讨好他,揣度顺应着他的心思。 他对着这些女人,也只有肆意。 收敛过目光,四阿哥伸手将黑黑从顾幺幺的怀中拎起来,不轻不重地抛在了地上,任凭黑黑跑了出去。 他一脸平静地引开了顾幺幺的注意力:“认不认字?” 顾幺幺怔了一下,脑海里飞速地转了起来。 这时候的满族风俗,似乎并不怎么鼓励女子多读书习字。 比如紫禁城里的宫女们,这些姑娘都是满人,但是绝对不许认字。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相比之下,太监是汉人——甚至有的太监在宫里还可以学认字。 但是话又说回来,原主毕竟不是上三旗的姑娘——女孩子读不读书还是看家里父辈的意思。 尤其是江南一带,仕绅人家都喜欢培养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满身风雅。 她点了点头:“认得一些。” 四阿哥本来也不过是引开她的注意力,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唇角微微勾了勾:“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爷教你写些字。” 顾氏毕竟只是摔伤导致的变傻,又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傻子——若是日常里好好教着,日子安安静静地过着,说不准便能渐渐恢复一些。 至少她现在看起来已经比之前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好了不少。 眼睛里的神气也越发灵动起来。 顾幺幺眨了眨眼,忽然就用力晃了晃脑袋,一脸抗拒地小声道:“幺幺不要!” 四阿哥一怔。 若是换了后院的其他女子——无论谁听到他说亲手教自己写字,都只怕会欢喜无限。 要是再机灵一些的,估计现在就顺势跪下来谢恩了。 顾氏……却拒绝了他? 顾幺幺绕了过来,坐在小绣墩上,两只受伤的小手手团在怀里,一双漂亮的眸子盯在四阿哥面前的纸上。 纸上字句笔势凌厉,是敛不住的气势。 她睁大了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一转身,像一只慵懒的小小猫咪一样,娇娇憨憨的趴在了阿哥的膝盖上。 她抬头望着他,眸子里流露出来的都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和仰慕。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轻声道:“幺幺永远也不可能写出这么厉害的字,所以……才不要学呢!” 058 良夜 四阿哥怔了一瞬,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看着顾幺幺,眼神里都浸着笑意,灯火之下,越发显得他周身冷戾的气质融化了不少。 四阿哥收敛了嬉笑之色,伸手在她的唇瓣上微微摩擦。 她唇上本来就擦着口脂,再加上爱美,口脂的颜色也选的鲜艳浓郁。 四阿哥指腹擦过之处,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春花色。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胭脂色,伸手又不轻不重地捏住顾幺幺的下巴,好整以暇地将那颜色慢慢地晕在她玉白的肌肤上,这才收回手在唇边,微微一笑:“溜须拍马。” 顾幺幺也笑,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傻子拍起马屁来,总是有先天的优势的。 无论什么话语,说起来都显得格外真诚。 她还在想着心思,忽然就觉得额头上微微一痛——是四阿哥俯身过来,在她额头上敲了敲:“好了,先去歇下。” 毕竟手上还带着伤。 无论怎么温柔的话语,他说起来总是命令式的。 可是,尽管是命令式的,还是掩不住温柔。 顾幺幺站起身,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想了想,又转过身来,对着四阿哥,一副想靠近却不太敢靠近的样子。 四阿哥抬头道:“怎么?” 顾幺幺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往前走了几步,用漂亮的眸子看着他,咬了咬嘴唇,声音软软地道:“爷……今天留下陪幺幺吗?” 四阿哥移过视线,声音平静,听起来不带方才的情绪:“嗯。” 顾幺幺告退转身,抬起了下巴一笑。 …… 窗外一地清华,秋日的夜空里,漫天星河格外闪亮,秋虫还在一声一声不知疲倦地叫着。 顾幺幺将脸掩在了被子里。 手腕上还在一阵一阵的地难受——刺痛之意比刚受伤的时候好了许多,但是扭伤之处肿的更高了。 顾幺幺揣着手侧卧着,简直感觉自己在被窝里揣了两个小猪蹄。 黛兰服侍着她躺下,转身正要去准备一会儿用的热水,顾幺幺道:“我渴了,倒点茶来吧。” 黛兰刚刚答应了一声,结果脚下一顿,转身提醒她:“姑娘,药在煎着,一会儿还得喝药呢。” 意思是肚子的容量毕竟有限——如果这会儿喝太多水,等会儿药就喝不下。 顾幺幺想了想,觉得说的也对,于是没吭声了。 黛兰等了一瞬,见姑娘居然闭着眼,就这么呼吸平静起来——大有要睡过去的意思,不由地道:“姑娘……” 顾幺幺叹了一口气,睁开眼道:“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 黛兰指着梳妆桌子旁边的匣子,神情有点尴尬,但还是小声劝道:“这里面都是爷之前赏赐的——要不奴才再帮姑娘修饰修饰?姑娘一会儿还得伺候呢……” 虽说如今姑娘风头正好——但毕竟这后院里情势千变万化。 哪个得宠的女子不想固宠? 不想在伺候主子爷的每一次,给主子爷留下美好的印象? 顾幺幺摇了摇头:“大可不必。” 谁睡觉还带了一头的珠花啊…… 虽说都是碎碎的小米珠,不算名贵,也符合她现在的身份,但是就显得有点……刻意了。 再说了,四爷都说了——让她歇下。 老老实实听话就行。 就别自作聪明了。 …… 深夜时分,洗漱过后,四阿哥一张俊美的面孔透着微凉的水意。 伺候的奴才们捧着水盆走出去了之后,四阿哥走到了床前,轻轻的掀起了帐子,就看顾氏正面对着里面。 一头墨发披散在枕上。 四阿哥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于是悄无声息的躺了下来。 刚刚才翻了个身,忽然就感觉到背后一热。 是顾氏伸出手臂,从背后软软地搂住了他的腰。 四阿哥心里微微动了动——这小姑娘…… 唉,虽然是个傻子,可是一举一动总是说不出的可爱,让人心生爱惜。 “爷……” 他想到顾氏手上的伤,于是转过了身,低声道:“别淘气,当心手。” 顾幺幺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怯怯地轻声道:“幺幺知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也乖乖的,再加上怯怯的表情,楚楚可怜的眼神,看起来简直像一只小兔子。 四阿哥不由地就抬起手,抚了抚她柔顺的头发。 小兔子…… 他心思一动,脑海中忽然就闪现过了那天在李侧福晋院子里——看见小弘昐手里拿着弹弓。 还有弘昐喊的那句话。 想到这孩子的任性,四阿哥有些头疼起来。 他垂眸望着顾幺幺,微微抬起了她的下巴:“之前爷赏赐你的那只兔子——去哪儿了?” 顾幺幺没想到他忽然问到了这事。 她睁大了眼睛,仰着头望着四阿哥,用结结巴巴的语气道:“小兔子……小兔子……被打死了……!” 说完了,似乎是觉得有些慌张了,四阿哥就看面前的小姑娘身着单衣,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就在床上跪在了他面前:“四爷恕罪。” 一边说,一边她大概是想起了那只小兔子,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小兔子死了,明明非她之过,她却慌张的像个孩子——乖乖的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等着挨训的样子,偶尔抬起眸子,偷偷的看自己一眼,眼神脆弱又彷徨。 我见犹怜。 窗户缝里吹进了秋风,凉意甚浓,顾幺幺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四阿哥没说什么,隔着被子抬了抬手,对着顾幺幺道:“睡吧。” 眼看着小姑娘答应了,正要重新躺下,结果爬回来的时候,被他的长腿绊了一下。 她整个人都摔趴在了他的怀里。 四阿哥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将她放了回在被窝里,顺手揉揉她柔嫩的脸颊:“没事了,睡吧。” …… 早上起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 早膳自然是极精致的——如今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这顾氏这里不一般了。 于是早膳的规格几乎比格格们还好。 顾幺幺看这么多糕点、甜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用完,于是就让人去把边格格请来了。 边格格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059 身孕 顾幺幺对她说了几句话,都发现边格格在偷偷的出神。 若是换了别人——顾幺幺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但是这是边格格。 她示意黛兰把筷子拿开,将两只受伤的手团在怀里,微微侧头过去盯着边格格:“边姐姐,你在想什么?” 边格格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还在出神。 村秀在旁边,察言观色,上前来就小声说了一句:“顾姑娘不知道——格格这几日做了好些噩梦呢!” 顾幺幺将目光转向边格格,大声道:“姐姐!” 边格格震动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目光里渗着恳切。 她犹豫了一瞬,似乎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才道:“幺幺——你如今风头大好,我心里又为你高兴,又感到隐隐不安!” 说到这里,边格格顿了顿,摇头眼圈微红:“我昨晚又梦到了你当初从小楼上摔下的那一天。” 想到顾幺幺当初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满脸苍白,乌发之间还有血迹的模样,边格格话音中透着悲伤与恐惧。 顾幺幺没说话,懒洋洋地挪了过来,整个人全无力气,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边格格的肩膀上,望着边格格:“姐姐想劝我什么?” 边格格嗫嚅着道:“我……” 她素来是个没主见的人,刚才也不过是将心中担忧的情绪表述了出来,这时候被顾幺幺这么一问,立刻就结巴了。 顾幺幺一笑起身,在屋子中踱了几步,回头望着边格格:“这道理没错,只是姐姐忽略了一点:那些从一开始就对我看不顺眼的人,怎么都会看我不顺眼。” 和她怎么做,其实没有本质的联系。 说白了,这府里除了福晋是主子,其他还不是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边格格低头沉默了半晌,忽然就抬头道:“幺幺,你跟我来!” …… 边格格的住处比顾幺幺这里稍微宽敞一些,也专门有一处小屋子,供奉着菩萨像。 菩萨像前,花、灯、香、水打点的干干净净,煞是庄严。 另外还放了两只蒲团。 边格格看了一眼顾幺幺,语气里是少有的严肃:“跪下。” 她话音刚落,自己就先跪下去了。 顾幺幺站在旁边,看着边格格紧紧的闭着双眼,一串不知从哪里拿出的佛珠,正被她捻在手中。 佛珠温润光洁——显然已经被她拿在手中摩挲了不少时间。 边格格并不出众的五官被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下,一派虔诚的面颊上,睫毛微颤。 仿佛无力之人终于找到了支撑点,她低声道:“愿小幺幺平安康健,再无任何苦厄!” 顾幺幺站在旁边,定定地看着边格格。 …… 颁金节到了。 这是满族的诞生纪念日,也是满族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一大早,四阿哥就往宫里去了。 福晋、李侧福晋都跟着去了,其他的格格、侍妾们则留在府里。 正好,撞上了宋格格的生辰——福晋留了心,让人往宋格格住处摆了两桌。 众位没有进宫的女子都过去聚着。 也就算是个颁金节的家宴了。 宋格格虽然不怎么得宠,但是因为大格格的缘故,在府里的这些格格们中,算是排到第一的。 加上又是她的生辰宴,整场宴会俨然宋格格主持。 顾幺幺和边格格是一起过去的——等到了那边,就看武格格、耿氏、陈氏她们都到了。 唯独缺了郭格格。 郭格格向来性子如此,大家也并不怎么奇怪,宋格格更是要将场面功夫做足的人,自然言笑晏晏的招待着大家,又等了好一会儿。 直到郭格格姗姗来迟。 郭格格一过来,就直接丢下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她怀孕了。 是昨儿下午在李侧福晋那儿的时候,只用了一碟子侧福晋赏她的点心,就不住地恶心欲吐。 李侧福晋也是有经验的人,看着这情形,眉头一动,立即就让人去请府医了。 府医过来诊断了一番,也看得出来这位郭格格是李侧福晋的人,于是跪下来直接说了。 有孕了。 郭格格坐在旁边,捂着嘴,手掌微微颤抖,不知道是被胃酸刺激的满眼泪花,还是高兴得流了泪——她竟然有了! 毕竟,她并不比李侧福晋晚进府多久。 只能说时也命也。 刚入府时候,她曾经风光过的那段时间——无论怎么期盼,肚子都毫无动静。 然而这一次——仅仅只是四阿哥偶尔一次想到了她。 把她叫到了前院过去。 就这么一次。 就有了。 郭格格想:有些缘分,总要在对的时候才会来。 就好比现在——顾氏出人意料的渐渐冒了头,李侧福晋虽然看着还算镇定,心里也只怕难免有些着急。 人一着急,自然就容易分神。 也就不怎么有心思专门对着她了。 假如这个孩子怀得早一些——照着那时候李侧福晋如日中天的势头,能不能允许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还不好说。 …… 府医磕了个头下去了。 李侧福晋坐在旁边,一张脸上也是红红白白,神情十分微妙。 茶水有些太浓了,她咽了一口苦涩的唾沫,心里想着:自己“应该”欢喜。 毕竟郭氏是投在她这里的。 郭氏既然是她的人,如今有了身孕,便是为她多了一份筹码。 由于弘昐被接到了前院,李侧福晋这里对着四阿哥的时候,便少了一份吸引力。 但倘若她李氏向四爷开口,把怀有身孕的郭氏接过来照顾,哪怕是为了这腹中的孩子,四阿哥也会往她李氏这里多走动的。 就连郭氏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盯着养大了,秉性又可调教——以后也未必不是弘昐的一份助力。 按照府里的章程——接下来这件事就该往福晋主子那里禀报了。 若是嫡福晋处事严谨,一般还会让人拿牌子,往宫里去请太医。 让太医再确诊一遍。 眼看着府医退出去了,李侧福晋端坐在正座之上,面露关切,对着郭氏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她叮嘱了郭格格——这消息暂时不要宣扬。 要等到福晋那里也松口了,才可以。 郭格格当时满口答应的好好的,但是到了今日这宴会上,那份想炫耀的心思却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060 自作自受 婢女兰芝扶着郭格格坐下,武格格本来是在旁边的,这时候也夸张的让了好大一块距离——唯恐碰到了郭格格的肚子。 尽管这肚子还什么都显现不出来。 但是架不住人家金贵啊…… 耿氏、陈氏等人,因为身份是侍妾,比郭格格更低一层,坐的座位也是下首,这时候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怕自己碍了郭格格的座。 福晋本来就让人摆了两桌——意思就是格格们一桌,侍妾们另坐一桌。 只是宋格格客气,一口一个大家都是姐妹——硬是把耿氏和陈氏给叫过来坐了。 顾幺幺本来也是坐在边格格身边的,这时候就看郭格格的大婢女兰芝,手里捧着一团厚的夸张的垫子,小心翼翼地给郭格格垫上了。 郭格格有了底气,腰杆自然硬了。 她没立即坐,先眯着眼睛往顾幺幺那儿瞧了瞧。 顾幺幺是和边格格坐在一起的,才说了没几句话,就察觉到了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和边格格这儿。 她抬起头,正好就对上了郭格格的冷笑。 郭格格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宋姐姐这里是好地儿,窗户开着,赏景也美——就是日头晒了些。” 武格格坐在旁边,闻言愣了一下。 这都已经是颁金节了——阳光再好,也只算是秋日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浅淡的几乎感觉不到。 哪有什么晒的? 郭格格说完了这句话,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顾幺幺。 顾幺幺刚想说话,手臂就被坐在旁边的边格格给压住了。 边格格站了起来,细声细气地赔笑道:“郭妹妹,你若是不嫌弃这里转角憋闷了些,就坐我这儿吧!我同你换个位置,可好?” 郭格格秀媚的眼角眯了眯,肩膀微微向下沉了沉,伸手抚在肚子上:“边格格也忒客气了,这教我怎么好意思?再说了,我瞧着顾妹妹这位置才最好——又不憋闷,又荫凉!妇人有孕,本来便身子不适,我时不时地就想呕呢!” 她说完了,果然,拿着帕子捂住嘴,眉头一皱,便往旁边做出一副要呕的样子。 芝兰扶住郭格格,在旁边夸张的叫了起来:“格格!” 一桌子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顾幺幺却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屁股挪都没挪一下。 她吃力地抬起了手臂,一脸认真的表情,拖长了声音道:“巧了,咱们两个倒病在一处了!我这手扭伤之处还没好——早上才涂了药膏,若是不坐在这通风之处,只怕更要将你熏的呕了,我可是为你着想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臂给伸了过去,僵直着晃了晃,又笑嘻嘻地收了回来。 反正是傻子嘛。 这话倒也没错——药膏的味道确实难闻,郭格格本来只是装模作样地要吐,结果被这辛辣苦涩的味道一冲,胃里倒是真的一阵翻腾。 “你……!” 郭格格还没说出口,只觉得胃里一股酸水直冲鼻尖。 她一侧头,猛地吐了出来。 正好就吐在了坐在旁边的武格格身上。 还不止一口。 万幸武格格刚才和她保持了安全距离,但饶是如此,还是被吐了半身——新制的雪缎旗装上星星点点地都沾染了呕吐物。 武格格素来是最爱干净的,这件旗装上的花纹也是清浅如雪,最是要小心爱惜的,谁知道就这么被郭格格给毁了。 天知道,她还准备维持着这精心打扮的形象,迎接下午时候——四阿哥和福晋等人从宫里回来呢! 武格格捧着汤碗的手直哆嗦,汤匙也在碗里叮当响,她盯着郭格格,颤声道:“你……” 宋格格是素来知道郭格格秉性的,这时候看着情形尴尬,也只能干咳了一声,赶紧让婢女们兵分两路——一路去伺候郭格格洗漱,一路去给武格格换衣裳。 等到两人被婢女们扶着走了,宋格格举起了酒杯,刚要说话,顾幺幺已经示意黛兰替自己托起了酒杯。 她手腕有伤,自己不能用力,也就只能这么着。 边格格在旁边,焦急地目送着郭格格等人离开,忽然就觉得袖子被人扯了扯。 她一回头,就看顾幺幺看着自己,对着自己眨了眨眼。 旁边黛兰还托着酒杯。 边格格反应过来,伸手跟着捧起了杯子。 对着宋格格,顾幺幺收敛了笑意,抬起双眸子认真地望着她:“今日是宋姐姐的生辰,我和边姐姐祝贺宋姐姐生辰吉乐,生辰吉乐……” 她说到这里,结巴了起来,傻乎乎地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遍,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宋格格只能微笑,声音温柔如水:“多谢顾妹妹,妹妹……” 她才说到这儿,就听到后堂传来了声音。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摔了,滚的满地都是,又夹杂着巴掌声和哭声。 哭声不大——能听得出来被打的婢女努力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但是郭格格的叱骂声却很响亮。 估计是奴才伺候得哪里不如意了。 这倒也难怪。 毕竟刚才除了兰芝以外,跟着过去帮忙给郭格格洗漱换衣裳的好几个婢女,都是宋格格这里的人。 这些女孩子就算再细心,肯定也不如长年累月跟在郭格格身边的兰芝,更能将她伺候得满意。 但是话又说回来——奴才不如意是一回事儿,但毕竟这是人家宋格格的奴才。 人家一片好心让婢女们过去伺候你。 哪有这样子为人处事的? 就算宋格格涵养再好,这时候也不禁敛了脸色。 她放下了酒杯站起身,勉强的冲着大家一笑:“我去去就来。” 她往后堂走了过去。 陈氏、耿氏忍不住也跟着站了起来。 见左右无人,边格格满脸担忧地按住了顾幺幺的肩膀:“幺幺,她是这样的脾气,如今又有了身孕,只怕……,听姐姐的,你以后可千万别和她硬着来!须知忍一时风平浪静……” 顾幺幺示意黛兰给自己剥了一颗葡萄,咬在口中。 果肉饱满。 一滴果汁滑过她的嘴角,顺着她修长莹白的脖颈落进了衣领里。 顾幺幺狡黠地笑了笑,像一只小狐狸,她伸手捏了捏边格格的肩头,含糊不清地眯着眼对边格格道:“姐姐,你又来了。” 061 赶出去 不多时候,宋格格已经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 郭格格挺着并不存在的肚子,也跟在后面踱步了出来。 还有武格格——换了一身宋格格的新衣裳。 宋格格的身材比武格格矮,也比她瘦,所以衣裳有点不合体。 但是也能穿——就是不太好看罢了。 武格格坐下来的时候,虽然神色中还是掩饰不住的沮丧,但是总体还是能稳得住的——该举杯举杯,该庆贺庆贺。 侍妾陈氏和耿氏坐在旁边——耿氏低着头没说话,只顾吃菜。 吃菜也只拣着她面前的那几碟。 陈氏倒是盼顾左右,眼神一会儿在郭格格和宋格格之间打转,一会儿又在郭格格和武格格之间打转。 唯恐错过了什么八卦和热闹。 但是武格格和宋格格看上去已经完全把刚才那摊事儿给揭过去了。 陈氏有点失望,正好看武格格给宋格格敬酒,于是她一歪胳膊捅了捅坐在旁边的耿氏。 耿氏和她一起——两个人搭了个顺风车,蹭着武格格敬酒的机会,一起给宋格格敬酒了。 用完了这场生日宴,众人也没有立即散开,又打起了马吊牌。 宋格格倒是劝着郭格格早些回去休息,但是郭格格本来就有牌瘾,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肯走,拉开了椅子便坐了下来。 满口也不提什么自己有孕了。 边格格本来是不擅长这些的,但无奈人数不够,也被拉了去。 顾幺幺因为手受伤,自然也不会参与。她坐在旁边,被黛兰和雅诗一边喂着吃水果,一边就转头看着花窗之外。 外面的景致朦朦胧胧的透了进来,纸牌、茶杯茶壶,放了一整张桌子。 还没打了几场,顾幺幺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到了宋格格面前一甩袖子:“格格,四爷、福晋,还有侧福晋都回来了!” 这倒是回来的挺早。 宋格格一怔,想到大格格也被带回来了,很是高兴,立即就站了起来。 旁边众人也都听到了小太监说话的内容,匆匆忙忙的将马吊牌往桌上一抹,个个都站了起来。 郭格格不复刚才打牌时候的意气风发,又变得虚弱了起来,哼哼唧唧的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身旁婢女的身上。 她虽然神情虚弱——脚下却是一点不慢的。 跟在宋格格后面就出了去。 众人穿过了后花园,到了前后院交界处,就看四阿哥已经和福晋往这里走过来了。 李侧福晋跟在后面。 福晋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对李侧福晋说着什么。 宋格格牵挂着自己女儿,眼光四下里找了找,没见到大格格,就是一怔。 眼见四爷和福晋已经过来了,众人齐齐请安,福晋眼光在郭格格肚子上一扫,伸手虚扶了一下。 郭氏是低着头的,自然没看见福晋的动作,被身边的奴才一提醒,她这才站了起来,满面喜不自胜地偷偷瞟了一眼四阿哥。 “这是喜事,路上侧福晋已经对我说过了——太医也快到了,你如今身子贵重,务必仔细着,能不出的门就不要出了,我这里的请安也暂免了罢?” 最后一句话,福晋是对着四阿哥说的——是一个询问允许的语气。 她满脸都透着贤惠的笑容。 四阿哥点了点头,对着郭格格道:“回去歇着吧。” 语气虽然没有多温柔,但也能听出来他显然比之前重视了郭氏。 郭氏高兴极了。 她一脸妩媚的低下了头,目光欣慰地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宣告着她所有卑微的结束。 李侧福晋站在福晋身后,垂眸不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福晋环视了众人一眼,道:“好了,我与爷走宫里一趟,也累了,大家都散了。” 众人齐齐屈膝告退。 眼看着四阿哥刚刚抬脚,郭格格眼珠一转,忽然就伸手用帕子捂着嘴,猛地干呕了起来。 四阿哥果然停下了脚步。 福晋满脸关切,恨不得在四阿哥面前将自己贤惠的一面展示的淋漓尽致。 她一抬手吩咐身边的奴才:“去,用我的软轿,把郭格格给送回去,可不能让她自个儿走路了!” 郭格格这一下也有点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道:“妾身不敢!” 她正站在顾幺幺身旁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转头忽然望了顾幺幺一眼,目光闪烁。 边格格下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妙,不由得往顾幺幺身边靠紧了一点。 只见郭格格往前挪近了些许,屈膝了下去,抬头恳求地望着四阿哥和福晋。 她伸手用帕子拭着嘴角,眼角一飞,咬着嘴唇道:“妾身没事,妾身就是被顾妹妹这药味儿熏的……呕……妾身没事……呕!顾妹妹也不知道是不是淘气,今儿一直往妾身身边钻……妾身怕频频躲闪,难免动了胎气,也不敢怎么躲……呕!” 边格格脸色一下就发白了。 哪有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什么叫“顾妹妹也不知道是不是淘气,今儿一直往妾身身边钻”? 都知道皇孙贵重——郭格格作为有孕之人,这岂不是摆明了在告状? 郭格格扭着手里的帕子,居然还没完:“四爷,福晋,妾身想到一会儿回了沁秋斋……呕!只怕闻到顾妹妹身上这味儿……又要……妾身卑微不足惜,只怕动了胎气……” 边格格睁大了眼睛,这才明白过来:郭格格这意思,居然是想努力将顾幺幺给赶出沁秋斋! 趁着她如今身子贵重,人人都要为了她肚子里的皇孙而让路的时候。 她提出这要求,或许不合理。 却合情。 幺幺虽然暂时有些得宠,但也不过就是个小侍妾。 倘若真的被赶出了沁秋斋——那可不能像宋格格、武格格她们那样独居一处小院的惬意。 很有可能就是被赶到了后院某一处鸟不生蛋的角落里。 倘若四阿哥对她的新鲜劲过了,再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脱离了沁秋斋的顾幺幺——到时候别说得宠不得宠了,就连能不能保住命都很难说。 一个人独居,独来独往,住的地方又偏僻,只怕是得了一场不明不白的“病”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062 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边格格一着急,也顾不得其他了,吸了一口气,紧紧的咬了咬嘴唇,忽然上前去,就跪下在了四爷和福晋面前。 她太害怕面对权威了,虽然努力想装出镇定从容的样子,但声音听起来是颤抖的。 边格格道:“四爷,福晋,宋姐姐今日的生辰宴——妾身也是全程都在场的,幺幺一直和妾身在一起,并没有像郭格格说的那样。” 她素来老实,这话一说,福晋其实已经相信了八九分。 郭格格在旁边,顿时就反驳了:“谁不知道你同顾氏最是交好?你自然是帮着她说话的!” 边格格转过身来,一张脸都涨红了,努力辩解:“郭格格,我说的都是实情!在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 她望向旁边的侍妾耿氏和陈氏,还有宋格格。 耿氏和陈氏都低下了头,宋格格神色不定,斟酌着微微动了动嘴唇,却又闭上了。 倒是一旁的武格格忽然上前来:“四爷,福晋,今日是过节,又碰上了宋姐姐的生辰宴——姐妹们高兴,挤在一桌亲亲热热,敬酒夹菜的,难免有些碰擦拥挤,想来顾姑娘这里……” 她说到这儿,微微抬手指的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顾幺幺是个傻子,脑子不好使,不能跟她当真。 武格格笑着道:“顾姑娘分不清轻重,年纪又小,难免淘气,未必是有意,郭格格身体不舒服,没心思多想,只怕是一时误会了,也是有的。” 边格格立即满脸感激地望了一眼武格格,刚想说话,却见顾幺幺上前来也跪下了。 她望了一眼郭格格,见郭格格也正瞪着她,立即收回了目光,怯生生地抬起了眸子,望着四阿哥:“四爷,福晋,幺幺愿意搬出去。” 她话音刚落,四阿哥就道:“不必。” 他看都没看郭格格和福晋,只是走过来,亲自对着顾幺幺伸出了手:“起来。” 顾幺幺扶着他的手就站直了身子。 郭格格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就仿佛脸上被人打了一耳光似的。 她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动了动嘴唇,却再也不敢分辨一个字了。 见状,福晋一抬手止住了众人:“顾氏手腕受了伤,本来也是要好好休养,若无必要,便少往外面来罢。还有郭氏——你也不要太娇气了,沁秋斋这么大的地儿,她又不同你住一屋,这药味儿就算再浓重,哪儿又能熏着你了?” 听她语气里透着不耐烦,郭格格只能道:“妾身……” 才说了这两个字,郭格格忽然觉得胃部一阵收缩,大口的呕在了帕子上——这一次是真的,并不是装的。 大概是情绪受到了刺激。 福晋看着她这模样,倒也叹了一口气:“来人,好生送郭格格回去。” 福晋身边的大婢女海蓝和芝迷立即就上去了。 还没扶起郭格格,李侧福晋忽然在旁边就开了口:“四爷。” 自从弘昐被又哭又闹的弄到了前院之后,李侧福晋似乎是有些受了打击,在人前的时候也就没那么得意了。 今天从宫里回来,一直到现在,她更是跟哑巴一般的站在后面,只是默默地看着郭格格闹。 这时候她忽然开口,众人都是一怔。 李侧福晋道:“郭妹妹是初次有孕,又没什么经验,怀孕的女子容易心情郁结,譬如郭妹妹今儿这么一场——身子不舒服当然是有的,心里也只怕缺了人开解。妾身有个提议……” 她说到这儿,几步走到了四阿哥和福晋面前,郑重其事地屈膝下去,行礼:“郭妹妹与妾身向来投缘,不如让郭妹妹搬到妾身的院子里——正好如今天气也转凉了,妾身那里暖和宽敞,奴仆众多,照顾着郭妹妹,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福晋一双眼珠子咕噜噜的直转。 她微微垂眸了一瞬,随即立即抬起眼来,道:“侧福晋,这可不是小事儿。” 李侧福晋坦然道:“妾身明白,妾身今日既然这般保证,爷和福晋便放心将郭妹妹交给妾身罢!妾身单独一人,院子里已经很久不曾热闹过,如今若是能照顾着郭妹妹,也算有个念想。” 四阿哥沉默的盯着她一瞬,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怜悯。 他抬了抬手,允了。 郭格格在旁边都傻住了。 天啊,她是抱着李侧福晋的大腿。 但是怀着这个孩子的期间——她可不想日日夜夜都在李侧福晋的监视下啊! 更何况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想告顾氏一状,最好能将顾氏赶出沁秋斋,那便是意外之喜了。 谁能想到事情忽然发展到了现在这样?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郭格格后悔不迭。 但是后悔也没用了。 …… 眼看着众人散了,宋格格这才小心翼翼地追上了福晋,恭恭敬敬的赔了个笑脸,问福晋大格格在哪儿。 福晋“哦”了一声,似乎是才想起来,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对宋格格道:“瞧我这记性,倒忘了与你说了,大格格冰雪聪明,德妃娘娘喜欢得很,留在宫里了呢!” 宋氏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但是看侧福晋脸上挂着的微笑,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勉强笑道:“如此,真是大格格的福气!” 福晋点了点头,见宋格格居然忍住了没往下问,不由得也有些佩服她的定力。 她笑着道:“你放心,不过几日便送了回来。” 宋格格深深屈膝蹲下:“妾身恭送福晋。” 回了沁秋斋里,李侧福晋那边的奴才已经过来,要帮着郭格格这里收拾物什,好,早点把人接过去。 郭格格自然是不愿意走的。 她想到自己这一番弄巧成拙的操作,简直恨不得将屋里的东西都给砸了。 过来问诊的太医是苏培盛陪着的——有苏公公在前,郭格格倒也不敢如何放肆,忍气吞声的让太医给把了脉了。 脉象是没有问题的——胎儿稳的很。 郭格格气血也旺,身体也好,又年轻。 太医确诊了之后,笑眯眯的就跟着苏培盛,先往前院书房里给四阿哥覆命,然后再去福晋正院里回复。 063 怀了也没用 四阿哥正在前院书房里换衣裳。 从宫里回来,他身上难免熏染了些酒气——四阿哥不喜这味道。 太医先行了礼,然后把郭格格的身孕情况给说了一遍——说完了,就看四阿哥脸上好像神色也还平常。 并没有多么欢喜。 太医是常常出入王府的,也算见了不少例子,这时候心里跟明镜似的——估计是这位郭格格,嘿…… 并不怎么得宠。 果然,之后往福晋那里去,福晋听完了太医的回覆,倒也是细细嘱咐了一番,俨然一位贤妻。 她神色之间没有一点点酸意。 不是掩饰得好。 是真的没有。 对着一个不得宠的女人,又能酸到哪儿去? 最重要的是:刚才她亲眼也见着了——四阿哥对于这孩子,未必便有多么上心。 怀了也没用! …… 晚上的时候,尽管千不情,万不愿,郭格格还是在李侧福晋面前行礼了:“妾身给侧福晋请安。” 李侧福晋正在被婢女们伺候着松下了旗头,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松松地挽成了个发髻,随意的垂在肩头。 见郭格格行礼,她淡淡笑了笑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以后咱们便算是生活在一处了,不用这么拘束。” 说着,她看了一眼娇韵,就示意娇韵过去把郭格格给搀扶起来了。 看着郭格格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李侧福晋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梳子,指尖扣在茶碗盖上:“让你到我这院儿来——你不愿意?” 郭格格连忙抬起了头:“愿意!愿意!妾身能近身伺候侧福晋,是侧福晋看得起妾身,妾身再愿意不过!“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语,只差没赌咒发誓了。 李侧福晋笑了:“好了好了,今儿还是过节呢,别说这些晦气话了!” 郭格格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刻又满脸讨好地走了过去,伸手给李侧福晋奉茶。 李侧福晋接过了茶盏,护甲轻轻地叩击在茶盏边沿:“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一口劲,这倒也不是坏事——人活着,全凭这一股劲吊着。不过这几个月你给我安生些,你记住了:不管爷对你如何,只要你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便好过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角,笑得如春风一般:“我以后也会护着你和孩子,放心吧。” 指了指院子里的西厢屋方向,李侧福晋道:“去歇下,明儿再说。” …… 沁秋斋里,郭格格一走,边格格忍不住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过去顾幺幺那儿的时候,她很高兴地就双手合十在胸前,闭上双眼感慨道:“谁能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呢?这下好了——以后她在李侧福晋那儿,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日子便好过了!阿弥陀佛,当真是佛祖保佑!送走了这么一位大神。” 顾幺幺正在用早膳,听边格格说的天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喝粥了。 上午没什么事情,等到边格格走了之后,顾幺幺指挥着黛兰和雅诗将箱子打了开来——里面装的都是之前赏赐的布料。 有一些送给边格格了,有一些留了自己做了衣裳。 剩下的不多了。 顾幺幺按照武格格昨天穿的衣裳的风格颜色,大致选了几匹颜色清淡的,然后喊上黛兰,主仆两个人往武格格那儿去了。 黑黑喵呜喵呜地还想跟着主人,六儿追在后面。 顾幺幺伸出自己受伤的手,远远的对着小猫咪晃了晃:“小祖宗,先安生一段时间吧,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儿,我可没办法救你了。” 黑黑仿佛能听懂人话一样,安静地就在沁秋斋门口坐下了,目送着顾幺幺远去。 如今的沁秋斋里,少了个郭格格——再没有什么人来欺负顾幺幺的小黑猫了。 所以顾幺幺还算放心。 …… 武格格的居处离着宋格格那儿不远,但是环境清幽了很多。 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就冷清了很多。 不过冷清归冷清,毕竟是独立门户了——这院子虽小,然而五脏俱全,顾幺幺在外面看着也是蛮羡慕的。 屋子里芭蕉叶下,武格格正在画画——后院女子长日无聊,琴棋书画也算排遣。 听说顾姑娘过来了,武格格倒是一怔,放下了画笔。 她在这后院里,算是个性比较清高的。 但是清高归清高——基本的为人处事还是没问题的。 否则也不可能站得住脚了。 她和顾幺幺之前没有太多的交往,只知道这小姑娘脑子摔坏了,边格格一直照顾着她。 武格格虽然觉得边格格性子太软弱,难免让人瞧不上;然而却不能否认:人是个好人。 不过,她昨天出手帮了边格格一把,可不是因为她是个好人。 那是因为:她也不喜欢郭格格! 顾幺幺进了院子,也没多说什么,先给武格格行了礼。 身份的差距放在这儿呢。 武格格也是乖觉的——知道这位顾氏:昨儿连四爷都过去亲手扶起来了。 可见小姑娘也是蛮合四爷心意的。 既然正得势,而且又主动上门来了,管她傻不傻,先结交结交也好。 把顾幺幺扶起来之后,武格格努力改了平日里的清高,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微笑,随口寒暄:“顾妹妹怎么过来了?一个人么?你边姐姐呢?” 顾幺幺冲她笑了笑,笑容甜甜的,小手手背在身后,神情灵动而大胆:“武格格,昨儿多谢你了!对了,我能叫你姐姐吗?” 武格格还没说话,就看顾幺幺回头抬了抬下巴。 黛兰捧着手里的锦缎盒子就上前来了。 武格格看了一眼那盒子外观,心里就有数了:里面的东西绝对不会差的。 这种货色——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能从福晋那里拿到一些。 进了屋子,将盒子放在桌上,黛兰恭恭敬敬地打开,里面的雪缎便露在了武格格面前。 不仅是她喜欢的颜色,也是她喜欢的花样。 质地,纹路,色泽,厚薄……简直无一样不是正落在她心头好。 武格格一下就喜笑颜开了:“顾妹妹,这怎么好意思?” 她双手软弱无力的抗拒了一下,作势要把盒子往前推——还想客气一下。 顾幺幺笑眯眯地道:“昨天把姐姐的衣裳给弄脏了,我看着这布料颜色和姐姐那身新衣裳相近——姐姐要是看过欢喜,我再让奴才们送去针线房!” 064 舔狗! 武格格挺高兴,同时心里也暗自嘀咕:听着这顾氏说话,倒是也有条有理,有分寸的。 不傻啊! 可能就是……府里人都说的“半傻子”吧? 好的时候清醒一点,发病的时候就糊涂懵一点。 也是可怜人。 “那怎么能怪顾妹妹你?是郭格格吐在了我身上,弄脏了衣裳。一码归一码,妹妹不要把责任瞎揽在自己身上。” 武格格抱着布匹,手指喜滋滋地摩挲在柔滑的布料上。 口气更温柔了。 顾幺幺眨了眨眼睛,开开心心地道:“姐姐是有修养的人,也特别能体谅人,幺幺跟姐姐聊天真开心!” 她顿了顿:“像姐姐这样的性子和容貌,涵养和胸襟,难怪能独居一处小院!”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把武格格和郭格格做比较。 虽然都是格格,但是郭格格只能住在沁秋斋。 和其他人合居在一起。 为什么呢? 譬如边格格性子是老实的,也懂事,就是长相不够漂亮 郭格格是漂亮,可是实在太浮躁了。 郭格格混到现在也没混出一处独居的小院——摆明了就是四爷不喜欢她的性子。 这样一对比,各项综合得分比较平均的武格格就立即有优越感了。 虽然明知道有可能是小姑娘嘴甜,但是武格格还是笑得咯咯咯咯:“妹妹一派天真无邪,只是千万记住,这些话出了门就别对别人说了!须知君子慎其微,窗外岂无人?” 顾幺幺立即抬起了两只小手——手上的纱布里还渗透着药膏的痕迹。 她虚虚的用手捂着嘴,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双眸子如星星般闪亮,看着武格格,都是崇拜、 顾幺幺用软软的小气音,真诚地开始胡说八道了:“武姐姐站得高,看得远,说的这些都让幺幺长见识了!难怪边姐姐常常夸武姐姐,说武姐姐通达从容、又有智慧,更兼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最难得的是……是怀瑾握瑜,泰而不骄;霁月光风,不萦于怀……” 武格格虽然还是暗自压抑着,但是听到后来,听着脸都有点发光了。 不过,她想到平时边格格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又有点不大相信:“边格格当真是这么说我的?” 顾幺幺一脸真诚地点头:“那还有假?这些话是我能编出来的吗?” 这句话显然很有说服力,武格格顿时就不怀疑了。 武格格想到了平日里边格格老实厚道,凡事从不争先的模样,心里忽然间就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好像有点……挺不好意思的? 平心而论,她的确没有欺负过老实人。 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说,她和别人一样:都是对着边格格有着一份嘲笑之心的。 无论是边格格平日里说话时的结巴木讷,还是行动之间的懦弱和局促。 武格格都挺瞧不上的。 然而,就是她所嘲笑的这个弱女子——却比知己还知己,目光穿过她美丽的皮囊,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灵魂的闪光点! …… 顾幺幺出门的时候是带了几匹布。 回来的时候就是整整两包东西了。 一包给她;另一包给了边格格。 边格格正在屋子里做女红——一听说有武格格的东西,还是送给自己的。 边格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瞠目结舌地站了起来:“武格格送给我……为什么?” 村秀也觉得很意外,打开了兜兜一看——哟! 武格格这么大方的吗? 顾幺幺走过去,歪了歪脑袋,在姐姐身上蹭了蹭,笑嘻嘻地道:“武格格和我聊得投缘,又知道你是我姐姐嘛,咱们是一体的。” 边格格听着只觉得哪边有不对劲,但是又反驳不出来,转头就见顾幺幺跑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无精打采地对黛兰道:“我渴死了。” 黛兰正要倒茶,被边格格拦住了:“胡闹,那一壶是冷的。村秀,去换一盏热的来。” 被黛兰喂着喝了一口茶,顾幺幺恢复了一点精神,才道:“姐姐,武格格没有孩子,母家也并非显赫,性子还有些小清高,这样一个人——却能在府里独居一处小院,虽说地处幽僻,看着冷清,但是我从她门口过去,仔细观察过了,一路负责洒扫花草的奴才并不敢轻慢,与咱们这儿门口大不相同。 “还有,姐姐你仔细想想,她身边的奴仆、吃穿、日常的种种,又哪一样真正忽略轻视了?” 边格格果然低着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脸上现出疑惑,微微睁大了眼:“幺幺,你的意思是……” 顾幺幺顿了顿,轻声道:“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其实也不是今天,我也注意她好一阵子了。” 她说完了,换了个姿势,惬意的将腿盘上了椅子:“我总觉得微妙。” 边格格深深垂着眸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我入府的时候,武格格早就已经在那小院了,之前发生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李侧福晋不大喜欢她……” 顾幺幺噗嗤一下就笑了:“李侧福晋又喜欢谁了?” 边格格跟着苦笑了:“是。大概如今她看得入眼的也就只有郭格格罢。” 顾幺幺想到郭格格当时在院子里,听说李侧福晋要带她走,当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懒洋洋地道:“是吗?那郭格格如今一定不胜‘荣幸’呢!” 边格格见她说话之间,盘腿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摇了摇头,便起身走了过去,按住了她的膝盖:“咱们女孩儿家,行坐都要有个仪态,幺幺,快把腿放下来。” 顾幺幺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再说了,我得先自个儿高兴了,才有心思去哄别人高兴!” 边格格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给她撩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无奈又宠溺地道:“小丫头整天满嘴胡说,姐姐真是说不过你!” 她站得离顾幺幺近,顾幺幺把两只小手手团在怀里,小狗似的一头就扎进了边格格怀里撒娇。 边格格搂着她,就看顾幺幺一边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一边闷声道:“我看,就连宋格格,对着武格格的时候,也是挺客气的。” 065 结交 边格格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不在意地道:“这不算什么,宋格格对谁都是很客气的,就连对陈姑娘、耿姑娘她们,也从来没摆过一分一毫的架子。我记得去年还是前年的中秋节家宴,陈姑娘播泼翻了酒水在宋格格身上,宋格格看她吓得要命,还好言宽慰了一会儿呢!” 顾幺幺笑了笑,没说话了。 …… 第二天是节后第一日,按照府里的规矩,众人都该去正院给福晋请安了。 边格格过去得早,谁知道武格格也已经在那边了。 她看见边格格过来,一改平日只是矜持点头的模样,友好地站了起来,满脸善意地先对着边格格一笑。 边格格想到昨日受了她一番礼物,自己还没有回礼,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局促而羞涩地也对着武格格笑了笑。 两下一笑,气氛就变得更友好了。 边格格刚想行个平礼,已经被武格格给伸手拉了过去:“来!” 她按着边格格坐下来了。 等到坐下来,武格格笑盈盈的看着她,就觉得边格格今儿脸也小了,眼睛也大了,人也漂亮了,说话也不结巴了。 反正就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拉着边格格聊起了天。 边格格本来是不善言辞的。 但“聊天”这种事儿本来就属于双方互动。 只要其中一方有心交好的话,怎么也能聊的起来。 武格格一连拋出了几个话题,都捡着边格格熟悉的事儿,只围绕着她擅长的针线女红。 边格格居然也就渐渐地能多说些话了。 正说着,李侧福晋过来了。 李侧福晋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特意没让小太监唱报,只是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她第一幕看见的就是武格格亲亲热热地握着边格格的手。 她愕然了一下:怎么这两个人变得这么亲热了? 武格格正说着话,忽然看见李侧福晋过来,赶紧冲着边格格一努嘴。 边格格是背对着门口的,这时候回过身来,看见了李侧福晋,立即就紧张了。 她站起身,对着李侧福晋蹲下行礼:“妾身给侧福晋请安!” 武格格也跟着几乎同时蹲下了。 两个人同时请安,看上去就是一副格外有默契的样子。 就显得很……姐妹情深。 李侧福晋的目光狐疑地在两个人之中来回转了一圈:“都起来吧。” 两个格格没有坐,一直等到李侧福晋坐下了,才先后坐下。 李侧福晋倒是很满意于她们的这一份恭谨,微微笑了笑,径直将目光投向了边格格:“边氏如今看着活泼了些,也能同人说上几句话了,这样才好!咱们八旗的姑娘,落落大方才是正经,从前福晋常同我说,若论懂事,府里除了宋氏,便是你了,可惜就是性子太软了些!” 她说着,转身接过了婢女奉上来的茶盏,笑着继续道:“以后可不许羞答答的了!这府里都是自家姐妹,亲如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眼珠一转,忽然道:“你倒说说?你在害羞什么?” 周围奴才的视线都投在了边格格身上。 边格格是最害怕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这时候仿佛感觉公开处刑。 她嗫嚅着道:“妾身……不是……侧福晋教训的极是……” 李侧福晋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教训?你觉得我是在教训你吗?” 边格格一惊,赶紧抬起头来摇头道:“不是!妾身口拙,是训诫……不……” 她窘迫着脸上的红晕都烧到了脖子根。 李侧福晋短促的笑了一声,忽然上前去,亲手将边格格扶了起来。 她拉着边格格的手,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道:“忘了你是个胆小的了,原不该这般调侃你。” 这时候,福晋乌拉那拉氏出来了。 众人赶紧都转了身,对着嫡福晋蹲身行礼请安。 看见边格格面红耳赤的情形,福晋笑着瞥了李侧福晋一眼:“我刚才在里面都听见了,侧福晋你也是的——尽挤兑老实孩子做什么?瞧把她窘的!” 一边说,福晋一边就转头道:“边氏过来!” 边格格赶紧就低着头过去了。 眼光往众人之间扫了一圈,福晋道:“宋妹妹呢?” 也是巧的很,话音刚落,宋氏就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了。 她从来侍奉福晋十分恭谨,往这里请安也跟在娘家晨昏定省似的,从来没有怠慢过的。 今儿却迟到了。 等走近了,边格格和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宋格格脸上有些浮肿,眼泡也是肿着的,看着就是一副夜里满肚子心事,没睡好的样子。 福晋微微诧异了一下,就明白过来,笑眯眯地道:“宋氏一会儿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 这一趟请安回去,到了沁秋斋,边格格绝口未提李侧福晋的事情,只是把武格格对着自己分外友好的行为给说了一遍。 她素来文静,这时候也难得的神情生动起来,抬手比划着给顾幺幺看:“她就这么拉着我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我这手腕都快给她攥出红印子了!” 顾幺幺听着,只憋得肚子都笑疼了。 然后,边格格就把宋格格的事情顺口也给带了一句:“出来的时候,我听武格格说了——大格格被留在永和宫,说要过几天才送回来,宋格格怕就是这个缘故,整个人都寝食难安呢。” 顾幺幺一怔道:“永和宫?” 边格格给她解释:“就是德妃娘娘那儿。” 其实这说起来,也是奶奶和亲孙女的关系。 宋格格牵挂是对的,但是如此担忧就大可不必了。 奶奶还能害亲孙女么? 边格格伸手整理着自己做的女红,随口就笑着打趣了一句:“大格格如今还小,宋格格总不会担心德妃娘娘把她送去和亲吧!” …… 一晃眼已经过了两天,大格格还是没有回来。 顾幺幺的手倒是好了许多——现在已经不用涂药膏了,纱布也都除去了。 手腕虽然还不能承重,但是活动已经没有大碍了。 过了颁金节,日子就一天一天奔着年尾去了。 宫里也开始格外忙起来。 四阿哥跟着太子,虽然没走远,但也是出了京郊,奔波了几次办差。 皇子府的后院里,渐渐地沉寂了下来。 李侧福晋那儿——福晋也大方地开了库房,挑了不少上好药材送过去,一口一个郭格格如今身子贵重,务必要好好养着。 奴才们也是一个一个郭格格当心,郭格格慢些。 几乎快让李侧福晋都贴边站了。 066 劝生 李侧福晋自然心里很不痛快,但是看着郭格格对自己一副言听计从、马首是瞻的模样,便是想找茬也找不到。 郭格格这人体质确实挺好——之前宋氏和李氏怀孕的时候,都闹了个上吐下泻。 但是人家郭格格就跟没事人一样。 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胃口比之前更好了。 毕竟如今的膳食跟从前也不一样了。 她没用多少时间,就硬生生吃出了白白胖胖的双下巴。 人一胖,五官就没有之前那么精致了。 李侧福晋看着郭格格容貌不如从前了,心里倒是微妙的觉得一阵平衡。 府里,又一次太医过来给郭格格诊脉的时候,福晋顺便让人也也把太医带到沁秋斋去。 瞧瞧顾幺幺。 这倒不是福晋多喜欢顾幺幺,而是因为四阿哥在百忙之中还特地提了一句——说毕竟距离出事的时候,也已经过来这么长时了,如今看着顾氏说话处事渐渐稳定下来,让太医再瞧瞧她的呆傻之症。 有没有一丝好的可能? 太医姓林,跟着引路的奴才,一路进了顾姑娘屋子。 林太医不便抬头,鼻中只闻到一股清软香甜的气息——这香气温软如梦境,如水萦绕在人鼻端,空寂轻灵,如醉春风,竟然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林太医忽然就模模糊糊想到了之前,曾经听到苏培盛徒弟提过的:顾姑娘是制香囊的高手。 做的香囊不但四阿哥喜欢,就连往宫里送的猫儿,脖子上都带着顾姑娘做的香囊呢! 诊上了脉,林太医垂眸不语,顾幺幺安静地坐在帘子后面,心里却微微有些不踏实。 祖国医学流传千年,博大精深——太医会看出来她是装的么? 正想着,顾幺幺就听屋子门口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喵~~”。 是黑黑在门口那儿探头探脑,又躲了起来——它最喜欢和主人玩捉猫猫了!(*^▽^*)! 林太医指尖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他回眸迟疑地望了一眼,没见着什么,只怀疑自己听错了。 于是回头继续问诊。 眼前一道黑影蹿过,一只小黑猫瞬间蹦上了顾幺幺的膝盖,像一只小老虎一般威风地转过了身子,对着正紧锁眉头思考的林太医就大吼了一声:“喵!” 林太医惨叫了一声,整个人瞬间就从凳子上蹦起来了。 他叫的声音实在是太凄惨,黑黑倒被他吓得往后一缩,抖着胡须就:……喵?! 顾幺幺赶紧扯起了嗓子:“六儿呢!六儿!把她叫进来!” 六儿匆匆忙忙地就跑了进来,原来她刚才只是暂时离开了那么一会儿,去给猫主子准备吃食了,黑黑就跑进屋子了。 顾幺幺道:“快快快,快抱走!可不能吓着了林大人!” 林太医听她客气,也知道自己刚才失仪,赶紧甩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拱手告罪:“顾姑娘见笑!” 他这人有个特点:特别害怕猫。 不怕狗,就怕猫。 宫里的几位与他相识多年的贵人都知道林太医这个死穴——每次要诊断的时候,若是有养猫,都会提前让宫女把小猫给抱走。 这一番诊断下来——最后的结论也只是和从前差不多:顾姑娘身体素质比之前好了些许。 没那么弱了。 但是痴傻之症嘛……唉! 林太医的意思是:顾姑娘脑子里的淤血显然是早就消退干净了,但是毕竟当时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和恐吓,这便导致了脏腑气血的紊乱。 换句话说,就是有无形之痰壅蔽心窍,导致人神志时而清明,时而迷茫。 边格格知道太医过来,也跟着到了顾幺幺的屋子里。 她亲自送了太医出来,走到院子里一处,看了一眼村秀。 村秀默默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荷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了林太医身边的药箱中。 荷包沉甸甸的。 边格格对着自己,很是节俭;但对顾幺幺的事情,她是从来不吝啬的。 林太医也感觉到荷包的分量了,刚要客气推拒,边格格又细声细气地道:“敢问太医——顾姑娘如今的身子适合有孕么?” 林太医微微一怔,抬头看了边格格一眼,就把边格格的用意想岔了。 他想了想,就挑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回答——只说顾姑娘如今年纪还小,不过既然得宠,身子又康复了,若是有了身孕,想必四爷也会很高兴。 不过呢,要是过几年再怀上孩子,就更安稳了。 边格格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送走了林太医,边格格一转身进了屋子,寻了个借口,将屋子里的婢女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将刚才林太医的话对着顾幺幺复述一遍,又道:“你如今年少,如是风光不知愁,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总得生个孩子下来,才算彻底有了依靠。姐姐虽然没有资格进宫,但也听说宫里不少娘娘,当年得宠的时候没有生养子女,等老了之后,那日子是很难挨的。” 顿了顿,边格格继续道:“咱们做女人的,从来都是如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没得商量。” 顾幺幺本来在喝茶,听着就呛了一口。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轻轻一拍巴掌,对着外面就抬腿要走:“快!姐姐,那屋子里有没有送子观音?赶紧借我拜一拜!我要去磕上九九八十一个响头!” 边格格从来都是听不出别人的玩笑话的,这时候一着急,又赶紧站起身来拉住了顾幺幺的袖子,愁眉苦脸地道:“你先别急,唉!但是……林太医又说了:你如今年纪小,若是再等上几年生育的话,自然就更为稳当了……唉,女子生产,从来都是一道险关,我又担心你……担心你……” 她连说了几句,不由地就搓着手,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顾幺幺笑眯眯地凑过去,贴在边格格的耳边,眯起了眼睛,轻声道:“姐姐,你怎么在自相矛盾呀?” 边格格脸都涨红了。 顾幺幺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小声道:“好珍贵的‘自相矛盾’呀!” 067 喜爱的程度 等到边格格走了之后,顾幺幺躺在了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黛兰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帘子,一转头看见姑娘的动作,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就提醒她:“姑娘,您手还没有好全,可不能这么枕着!” 顾幺幺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嘘——” 黛兰见她如此,也只好关紧了窗格子,收拾了桌上的茶盏出去了。 屋子里的光线顿时幽暗了下来。 光线暗——顾幺幺索性闭上了双眼,彻底屏蔽去了视觉的干扰。 她的思绪更加集中在边格格刚才的话题上了。 回忆了穿越以来这几个月发生的种种事情,顾幺幺脑海中掠过一张张脸:福晋、李侧福晋、宋格格、武格格、郭格格…… 还有四阿哥。 顾幺幺在被子里的脚尖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丝淡漠的笑意——对着一个共享的男人,要她生出感情? 别难为她了! 但毫无疑问——边格格的出发点是一片好心。 在如今特定的时代背景之下,及早生孩子,也算这后院乃至后宫大部分女人的生存立足之道。 可以没有宠爱,但是不可以没有庇护。 孩子就是最后一道护城河。 …… 傍晚的时候,好一阵子几乎没怎么在后院露面的四阿哥总算得了点空,先去李侧福晋那儿看了一趟怀孕的郭氏。 然后就往沁秋斋这儿来了。 屋子里,顾幺幺也就是刚刚睡起来,还有些怔忪——毕竟睡前思绪多,入睡也迟。 于是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被黛兰伺候着才穿了鞋,顾幺幺打了个哈欠。 海妈妈正在院子门口洒扫,大老远地看着夜色中,一片明亮的灯笼往这儿过来——都是前院的式样。 正好六儿在院子里抱着黑黑玩,海妈妈赶紧就让这小丫头去给顾姑娘提前报信,说四爷过来了。 如今的沁秋斋,有了身孕的郭格格都已经搬走了。 四爷既然能过来——毫无疑问,找的也只能是顾姑娘了。 屋子里,黛兰三下五除二地给顾幺幺披上了衣裳,慌慌张张地挽了个发髻。 雅诗转身去捧珠花盒子。 妆台上,花瓶里的鲜花盛放得正美艳,倒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放在一个小侍妾身份的屋子里正合适——是雅诗中午过去提膳的时候,膳房孝敬顾姑娘的。 顾幺幺伸手就摘了一朵出来,随手往发髻上一插,居然也站住了。 黛兰伸手给姑娘扣下巴上的旗装领扣,还没来得及拾掇整齐,帘子微晃,四阿哥已经进来了。 黛兰和雅诗两个人忙不迭地跪下请安。 四阿哥抬了抬手,示意婢女们出去了。 顾幺幺对着四阿哥笑了笑:“婢妾给四爷请安。” 请安行礼自然是要低头的——顾幺幺脖颈微微一垂,发髻之间的那朵花晃了一下,摇摇欲坠。 她刚要伸手去摸索,手臂就被四阿哥扶住了。 四阿哥拉着她起来,顺手就把那朵花又重新替她簪了一下,指尖染了流转的香气——分不清是美人发髻上的香气,还是花儿的芬芳。 屋子里有灯火照不到的晦暗之处,顾幺幺抬起眼,就看他立在昏暗里,伸手将指尖送到鼻端闻了闻。 他盯着她看——小姑娘大概是睡了午觉,只睡到这时候才刚刚起身,眼神中还有些懵懂,一张精致的小脸不染任何脂粉,越发显得嘴唇天然的淡淡粉色,让人想到初春时节枝头刚刚绽放的鲜花。 目光掠过她发间的鲜花,四阿哥顿了顿,心情很好地含笑道:“倒是风雅,只是品种太普通,你是没见到好的——之前园子里也是有不少的。” 他拉着她手,一边说,一边就走到了窗下的椅子旁边,顺手就将顾幺幺搂在了自己膝上:“爷倒是也该想到——你既然善于制香囊,自然是喜欢这些花儿草儿的。” 小姑娘身姿轻盈如燕,便是一个人这么坐在他腿上,倒也不觉得如何重。 再加上有屏风挡着,将这里当成了一片私密的小天地。 这姿势就显得两个人更亲昵和依赖了。 顾幺幺伸手搂在四阿哥的肩膀上,微微晃了晃小脚脚,哼哼唧唧地开始表达这阵子对四阿哥的思念。 可惜她刚刚才没说几句——鞋子掉了…… 掉了。 是黛兰刚才给她穿鞋穿的匆忙,鞋子也没套牢。 这么一晃,上面绣着一圈小花的鞋子就脱落了。 不过,自从上次开库房布置了屋子以后,窗下这一块地方是铺着地毯的,更何况又只是秋天里,还没到严冬。 只穿着袜子也不冷。 不过毕竟不雅。 顾幺幺刚要喊人来捡,四阿哥已经一伸手,把鞋子给捞了起来。 看这小娇包刚才坐在他的怀里,一片软语温言,可怜巴巴的模样,他莫名地就不忍心让她这么冻着。 他捏着她的腰,扶她在怀里坐好,然后伸出手臂,一手握着她的脚,跟大人给小宝宝穿鞋子似的,毫不介意地就把鞋子给顾幺幺套上了。 还顺手往上提了提:“手还没好全,乖,别乱动。” 他嗓音温柔,眸光也含情,这么微笑着看着顾幺幺一瞬,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触到她脸颊上一丝贴在耳边的碎发,四阿哥顺手就给她拂过在耳边了:“今儿太医过来禀了你的……”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来替代“痴傻之症”这四个字。 但是没找到。 于是四阿哥直接略过去了:“……还是老样子,好生将养着,爷会再替你寻医——别怕。” 顾幺幺睁大了漂亮的眸子,满眼依赖和信任地看着四阿哥,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腰。 她整个人都没骨头一样瘫在了他怀里,脸颊在他肩头上蹭了蹭,撒娇地提出了得寸进尺的要求:“幺幺最怕大夫了——到时候爷陪着幺幺好么?” 四阿哥沉默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的头,点点头道:“爷尽量罢。” 顾幺幺微微睁大了眼,压下心中一瞬间浮起的惊诧。 她以为他会拒绝。 只是个撒娇罢了。 顾幺幺忽然意识到:似乎目前四阿哥对她的喜爱,有那么一点点……超过了她估计的程度? 068 看着就开心 见她没说话,四阿哥只以为顾氏是害羞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顺手将那朵摇摇欲坠的花儿拔了下来:“你喜欢什么花儿,只管对苏培盛说,只要是府里有的,都可以给你养在这儿。” 顾幺幺伸手从他手里将花儿拿过,轻轻的握在手掌中,慢慢将手掌收紧。 她感受着馥郁香气从指缝间渗透出。 顾幺幺向后仰了仰脑袋,面庞上还是一片天真无邪。 她问四阿哥:“什么花儿都可以吗?” 四阿哥道:“对。” 正好外面膳房也已经送晚膳过来了,四阿哥将她从怀里放下在地上,又伸手牵了她的手,一边带着她往外走,一遍就随意地问道:“你喜欢什么花儿?” 小姑娘乖乖的,说起话来也是甜甜软软的,哪怕就只是这么说了一会儿话,四阿哥都觉得心情甚是愉悦。 顾幺幺握紧了他的手,想了想,慢慢垂下了头:“不,还是不了。” 她微微撅了撅嘴,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四阿哥,慢慢低下头,从四阿哥手里抽出了手:“幺幺还是……还是不要花儿了吧……” 温软的小手一抽出来,四阿哥掌心中空了空。 他心里却莫名其妙的也好像空了空。 四阿哥垂眸望向顾幺幺。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见顾氏衣领里一段线条优美的脖颈,肌肤晶莹雪白,几乎和衣领融成了一色,低头的时候,正好形成一道不胜柔弱的弧线。 楚楚惹人怜。 四阿哥不自觉声音放得更软了一些,微微俯身:“为什么?” 顾幺幺微微歪了歪脑袋,伸手拉起了四阿哥的手,将那朵已经被揉碎的花儿丢在他手里,然后一点一点将他修长的手指重新合上。 她用指尖从他手掌心缓缓划过,半抬着眸子看他:“爷,幺幺只是个身份最低微的侍妾,那些名贵品种的花儿,应当是配贵人的。不该被幺幺养在屋子里——花儿委屈,花儿会哭。” 四阿哥怔了怔。 假如不是知道顾氏脑子有些不大灵光的话,又或者这句话换了从别的女子口中说出来——他几乎都以为这是一种变相的,裹着一层撒娇外皮的要求了。 或者,是一种试探。 不过顾氏嘛…… 她一片天真,自然也只是心直口快,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罢了。 算不得真。 四阿哥垂眸看着顾氏,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肩膀,低头笑了笑:“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不过花草罢了!无论多么名贵品种的花儿,只要你喜欢,绝非难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索性握住了顾幺幺的手:“走。” 四阿哥就这么握着顾幺幺的手,直接带她出了屋子。 外面堂屋里,黛兰正在带着人布置晚膳,外面还有膳房抬着膳桌过来的小太监——众人正在忙,就看着四阿哥就这么拉着顾姑娘的手,径直从屋子里出来了。 顾姑娘还一脸懵懵懂懂——估计也没反应过来。 苏培盛是第一个应变机灵的,伸手从旁白徒弟手中抢了灯笼,一路小跑,就跟上了主子爷的脚步。 四阿哥也没带顾幺幺走太远,到了离沁秋斋最近的一处花圃盛放的地方,就停下了。 洒扫的奴仆们看见主子爷过来,早就已经远远地跪下了。 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花园里的时节花儿依旧不少——金明百叶、玉玲珑、蜀葵、紫茉莉、十月雪、玉魄、唐菖蒲…… 顾幺幺眼睛一亮,精致的脸庞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在原地欢呼雀跃了一下,蹦蹦哒哒跳着上前去,伸手指着一片花儿,回头对着四阿哥嫣然一笑就道:“幺幺喜欢这个,还有这个!那个、还有那个,也都喜欢!” 她开开心心地在原地蹦跶,四阿哥看她天真,唇角也不禁微微翘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苏培盛。 苏培盛卖力点头。 顾幺幺说完了,眸子微微一转,正好余光瞥见了后面一片小土堆。 她微微抿了抿嘴唇,一脸傻乎乎地往后退了退。 仿佛是得意忘形的样子。 正好脚踩在土堆上,踉跄了一下。 旁边的奴才都惊呼了一声,幸亏四阿哥眼疾手快地一伸手把她抓住。 顾氏没站稳,直接就摔进了他怀里。 小姑娘软软地扑在他怀里,伸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惊魂未定的抬起了一双漂亮的眸子,距离他十分近——近到能看清她纤长的睫毛。 他高挺的鼻尖都快能碰到她额头了。 小姑娘就这么仰着脸,半抬着眸子看着他,然后抬起了手,动作小小地抚了抚胸口,怯怯地道:“幸亏有爷护着幺幺呢!” 苏培盛在旁边,一边打发着徒弟赶紧地把花名都记下,一边还不忘转眼过来,偷偷溜了一眼四阿哥。 主子爷脸上还是平日里那副淡漠的表情,不过眼睛里似乎有了说不出的一丝……柔情? 手呢……也是扶在了顾姑娘的腰上,仿佛怕这傻子小美人走路再摔着撞着。 一路都没放下来了。 …… 回到了屋子里,正好用晚膳 四阿哥看着像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伸手指了指桌边,示意黛兰伺候她在膳桌旁坐好。 坐好之后,他瞥了她一眼,就看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在原地摇头晃脑,嘴里唱着不知道什么腔调的歌。 唱的还挺神气。 四阿哥忽然很想伸手捏捏她可爱的脸颊。 对着顾氏,好像甚至都不必温存,不必多言,只要看着她在眼前,就挺开心。 这种感觉……他从前对着府里的其他女人,还从来没有过呢。 唱了几句,顾幺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跺了一下小脚脚,转头对着苏培盛笑着道:“苏公公。” 苏培盛正在忙,听顾姑娘当着四阿哥的面喊自己,忙不迭的就弯下了身:“奴才不敢当!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幺幺很认真地道:“我今天说的那些花儿,请公公让他们千万不要漏呀,我都可喜欢了!” 这纯粹就是孩子话了。 苏培盛抬起眼飞快地瞧了一眼四阿哥,就见四阿哥眼中也隐含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069 同病相怜 苏培盛赶紧笑着道:“花儿的事情——姑娘请放心!奴才一定尽心竭力。” 他说完,就看小姑娘点了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声音软软地道:“谢谢苏公公!” 苏培盛连称不敢。 等到伺膳的人上来,苏培盛也就站到四阿哥后边去了。 门口,黑黑踩着猫步优雅地走了进来,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找到了主人之后,它抱着顾幺幺的腿就爬了上来。 顾幺幺把黑黑搂在膝盖上,轻轻地抚摸着小猫咪背上的绒毛,另一只手握着勺子,低头喝着热羹汤。 膳房那边现在算是逐渐有些摸清她的口味了,什么菜的糖都放得多,又知道顾姑娘体弱,有意讨好四阿哥,特意滋补的汤羹也多。 口味都偏甜。 四阿哥就看她小小的一个人坐在桌子边,白嫩的小手团团的捧着碗,长长的睫毛垂在精致的小脸上,在灯火下投下一片暗影。 旁边侍膳的婢女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倒是省事儿,也不挑食。 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小乖乖。 他莫名地就微微抿起了嘴角。 一碗汤喝下去,再加上刚才在花园里走了一圈,顾幺幺觉得有点热了。 她抬手拭了一下额头——手背上有隐隐的水意,居然在这凉秋里也出了一层薄汗。 “开点窗户吧。” 她转头对黛兰道。 黛兰怕姑娘着凉,没敢立即行动,先看了一眼主子爷的脸色。 顾幺幺也看见黛兰的眼神了,于是伸手从桌子下面轻轻拉住了四阿哥的袖子,对着他就撒娇:“就开一点点嘛!” 四阿哥没吭声,也没看她,却是微微抬了抬手。 黛兰会意,过去开了窗——也没敢怎么开大。 就开了一半。 一半也够了。 冰冷清凉的夜风从窗外扑了进来,犹如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翅膀。 从顾幺幺坐着的这个位置,抬头往窗外望出去——正好可以望见一轮明月共这漫天夜色,笼罩着京城。 月色太美,顾幺幺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忽然就想起了穿越之前,曾经和同学兴致勃勃讨论过的一个话题:假如月亮也有香气的话——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甜、最暖,也最温柔、最无忧无虑的香味。 就像家里的香气。 只是,这些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抬起眸子,顾幺幺忽然就发现四阿哥正盯着她看:“发什么呆?” 他声音温柔。 顾幺幺眨了眨眼,低头轻轻地勾了勾自己的手指,叹了一口气,托着自己的下巴,声音里含着一丝惘然:“幺幺……想家了。” 这说的是大实话,半分也没有假。 确实是想家了。 只是想的不是原主的娘家。 是她自己的家。 屋子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灯花轻轻爆了一声,苏培盛转了转眼珠,偷眼打量着主子爷脸上的神情。 灯火之下,四阿哥俊美面容看着一如往日里淡漠冷清,只有手中的筷子尖——在刚才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顿了一顿。 “家”的感觉——十二岁之前,他是有的。 十二岁之后,就再没了。 …… 晚间时候,婢女们提着热水送了出来。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顾幺幺凑近了四阿哥怀里:“爷用的是幺幺送的香囊吗?” 她像一只小猫咪一样在他怀里闻来闻去,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衣领,大胆又亲昵。 四阿哥抬手摩挲着她的后颈,微微眯了眯言,点头道:“是你送的,只不过气味淡了。” 他说完了,就看小姑娘很高兴的点了点头:“那不要紧的,我还会做,等我做好了,我再拿给爷!” 她的声音里都是说不出的愉快。 四阿哥不由地跟着也笑了,想到小姑娘刚才想家了,心中怜悯,他将手放在她腰上,微微向怀里搂了搂:“好,爷等着你做的香囊。” 顾幺幺眼睛一亮,拍了拍手:“一言为定呀!” 她说着,正好被四阿哥拉了一下,两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后面是床边——四阿哥坐了下来,顾幺幺正好就跌在了他怀里。 四阿哥就看怀里的小姑娘一下子就低头了——似乎是害羞的样子。 他就喜欢看她害羞的模样。 四阿哥低头轻轻捏了怀里小人儿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轻轻摩挲着她精致的下巴弧线,想将她的脸抬起来。 顾幺幺伸手捂着脸,坐在他的腿上,踢了踢小脚脚,软软地道:“爷,别……别看呀……” 说完了,就听四阿哥哑声轻笑起来。 顾幺幺索性将脸埋在了他肩头上,伸手软软的环住了他的脖子,是一个全然信任与依赖的姿势。 四阿哥不由得抬起手,犹如哄孩子一般,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心。 顾氏在她的怀中微微地颤抖,仿佛江海中飘摇的一叶孤舟,在这里才找到了结束漂泊的避风港。 他不由地将她更往怀中拥紧了一些。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安慰,顾氏也伸手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想到小姑娘刚才说的“想家”的话语,四阿哥不由得无声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在梦里,小姑娘也是哭醒了,眼泪在脸上纵横,纤长的手指可怜兮兮的抓着枕头,眼泪汪汪地对着他说想家。 关于顾氏家里——其实上一次之后,他已经着人去查了一下:顾氏的母亲走得早。 顾氏还没有长成,就已经没了娘。 当时怕提起顾氏的伤心事,又一次刺激她的痴傻之症,四阿哥才没有提。 可怜。 就这么哄了一会儿,小姑娘才算松开了手,依旧委委屈屈的窝在他的怀里。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跟只小猫咪似的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双手也没有停——拉着四阿哥的手在她自己手里,一遍一遍的摸着他指腹上的薄茧。 四阿哥的视线落下在自己的指尖上。 那都是写字握笔以及练武时候留下来的痕迹——在宫中成长起来的皇子,十几年都是如此。 点滴辛苦,清晰可见,从孩子渐渐长成了少年、青年。 早就习惯了。 070 差遣四爷 大概是因为如今对顾氏更多出了一些心疼——这一晚,四阿哥并没有太放任自己的兴致。 …… 夜半时分,他伸手挑开帘子,唤了婢女进来伺候。 顾氏虽然年纪小,然而毕竟美人丽色,风月无边。 婢女们照顾她的时候,四阿哥克制地微微转了脸,也没怎么看,等到婢女退出去了,四阿哥一转头,就看小侍妾正站在原地。 床前地毯软厚,她就这么赤着脚站着——一双莹白如雪的小脚几乎陷进了地毯的绒毛之中,脚趾仿佛小贝壳一般,可怜可爱。 “怎么不上去?” 四阿哥微微转过了眼神,低沉着嗓子问道。 小侍妾眼巴巴的望着他:“抱抱。” 说完了,她就冲着他笑了,还一脸天真地张开了手臂。 似乎知道他是不舍得拒绝她的。 四阿哥忽然发现自己也确实很难拒绝。 他走了过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放在了床铺之上:“别淘气,当心手。” 顾幺幺背部感受到了一阵绵软——是她重新又躺进了温软的被褥之中。 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床沿,还带着薄薄的水意。 顾幺幺抿了抿嘴唇,搂着四阿哥的脖子,忽然淘气一般地,就啃了啃他的耳垂。 四阿哥身体一僵,吸了一口气,低头咬牙去看怀里的小侍妾。 小侍妾已经松开了搂着他脖子的手,往旁边伸了手臂,拿过来了一方干帕子。 她擦了几下头发,皱了皱眉头,低头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然后一伸手就把帕子塞在了四阿哥手中,委委屈屈地道:“爷给幺幺擦头发。” 假如苏培盛在场的话,一定会吓掉了下巴——顾姑娘再怎么风头大好,毕竟也只是个“婢妾”。 半婢半妾——谁给她的勇气?居然敢差遣主子爷!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四阿哥俊美冷漠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唇角微微抽了抽。 他沉声道:“把手伸出来。” 顾幺幺乖乖的把两只手都伸出来了。 她生得姿容美,伸手的姿势也婀娜优雅,从容不迫——整个举动仿佛一副美人图。 四阿哥盯着看,没有错过她一个动作。 灯火下,小侍妾手掌心嫩的犹如白玉雕成一般,手心微微一点红,是刚才帕子摩擦过的痕迹。 手腕纤瘦——仿佛一折就能断。 顾幺幺瞟了他一眼,哼哼唧唧地道:“疼……” 四阿哥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一转身,坐在了床沿边上,拍了拍自己膝上:“坐过来。” 顾幺幺走过去,乖乖地就坐在了他腿上,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肩头,奶声奶气地道:“爷……” 四阿哥伸手捏住了她的腰:“坐好。” 顾幺幺脸色一严肃,果然坐好了。 她不但坐的好,而且坐姿极其笔直端正——简直和上书房里勤学苦读的小皇子们差不多了。 四阿哥只好道:“不必。” 顾幺幺用力点了点头,伸手又重新勾住了他的脖子,凑上去在他耳边笑了笑,轻声道:“那这样?” 四阿哥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不掩幽暗。 想到自己的腰,顾幺幺敛了敛嬉皮笑脸的神情,低头老实了。 她垂眸,就看四阿哥真的拿起了帕子,一点点帮她擦起了头发。 也就是她——他才能容忍。 毕竟小姑娘挺命苦,是个傻子。 四阿哥这么对自己说:是的,他只是因为小娇包可怜,又对着自己撒娇,才格外心软,纵了她一些。 顾幺幺微微侧了侧脑袋,淡淡看着四阿哥修长的手指中握着她丝绸一般的长发,手指冷白,长发乌黑。 对比极其鲜明。 即便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是能看得出来的——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个极其有耐心,极其能沉住气的人。 能沉住气的人,运气通常不会太差。 视线顺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扫上去,顾幺幺的目光冷静地掠过四阿哥开阔的肩膀。 还有挺拔的脊背、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的下颌,高挺的鼻梁…… 四阿哥这张脸的线条真的很好看,轮廓极其流畅,骨肉均匀,既没有清苦的瘦,也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油腻。 即使只是如一名寻常的贵公子,在给自己的姬妾擦头发,他的神色也是淡然的,自有一种坚定从容。 仿佛这一刻,他手中握着的并不是美人长发,而是笔墨丹书、生杀权柄、河山万里。 …… 第二天下午,顾幺幺要的花儿就被送来了大部分。 还缺两个品种,小腊子过来跑了两趟,各种解释着说是已经差人去办了,最迟两三日就能办妥当,好在已经送来了这么多花儿,还请顾姑娘凑合着先看一看,赏一赏。 顾幺幺自然是不会亏待他的,出手也很大方——小腊子这个人,不但办事机灵,最难得是口严。 能够守口如瓶的人,不一定是能信任的人。 但能信任的人,一定要能守口如瓶。 小腊子也就慨然受了,回头就对顾幺幺说了一件事儿——上次四爷往宫里送的那几只小猫咪,脖子上带着的香囊是顾姑娘做的。 德妃娘娘挺喜欢那香味,据说四爷过去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还提到了一次。 苏培盛公公听到的。 所以……顾姑娘这里,什么时候要往宫里送些香囊也说不准。 小腊子的意思是:这也算是个难得的讨好机会,顾姑娘能提前准备着,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有备无患嘛。 福晋是德妃娘娘的嫡亲儿媳,平时里都未必能有这种巧事儿——正好撞在德妃娘娘的心头好上。 再说了,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平时做个有心人,事情临时来了也不慌。 一个顺利的开端,或许与好运气有关。 但一个人若是想要一帆风顺,一路大道——那就不能只靠运气了。 顾幺幺听着听着,心里就想到了昨天晚上提到香囊的时候,四阿哥仿佛像想起来什么事要说,但是又给咽下去了。 现在想想,没准就是这件事。 虽然只是件“小”事儿——但永和宫的事,再小也不是小事。 不过……奇怪了,四阿哥昨晚为什么不和她说呢? 071 熬夜 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顾幺幺忽然就明白了:四阿哥是觉得她手上的伤也就刚刚好。 所以昨儿才没提? 他这是……不想给她增加另外的负担? 顾幺幺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不过,昨日既然已经说了要给四爷做新的香囊,也不缺另外几个小猫儿香囊了。 再说了——虽然说是“做”香囊,其实对顾幺幺来说,除了调香,其他并没有多麻烦。 布料缎面的绣工——让人代工也是可以的。 关键是里面的香材。 只要用调好的香水喷在香材上,香味自然经久不散——便是别人照葫芦画瓢,按照里面香材的种类一样一样去寻了来,再制作香囊。 也不可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香气。 因为香气根本就不来自那些香材。 香材——只不过是个障眼的幌子而已。 想好了之后,顾幺幺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她不但要复刻上一次送进去的那三种香水味,还打算再加一种创新。 一共做四种香气,假如小腊子猜的没错,后面真的有人过来要她制香囊送永和宫去,那么这四种香气正好凑成一个礼盒。 端庄方正、事事如意——看着好看,也显得用心。 晚上时候,边格格过来看顾幺幺,听黛兰说姑娘在屋子里做香囊,边格格担心顾幺幺的手,进来就看她抬高了手臂,正用香勺挑着一些香材往香囊里装。 整间屋子里香气芬芳。 “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忙活起这个来了?仔细晚上灯火伤了眼。”边格格走了过去,伸手帮她把香囊的束口舒展开。 顾幺幺没回头。 其实刚才边格格进来的时候,她光是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 更何况,婢女们也没有通传、也没有阻拦。 能在她这屋子里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般的,自然是关系极近的人。 除了边格格还能有谁? 边格格摸了摸顾幺幺的脑袋,闻着这香气——有些猜到了。 她温声笑着道:“是要送去给四爷么?” 顾幺幺点点头,解释道:“原先送的香囊,味道有些淡了。” 边格格深深点了点头,神色中露出欣慰之意,坐下来抿嘴一笑道:“这是好事。”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一只空着的香囊,转身对着灯光,仔细瞧了瞧:“只是这做工实在……” 顾幺幺耸了耸肩膀:“也只能这样了。” 她目光向旁边的布料筐里扫了一眼:“我这里毕竟底子浅,比不得其他院子里。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里面的香气。” 边格格摇摇头道:“我不是说质料不好,而是这针线……” 她顿了顿,伸手将顾幺幺手中的香囊拿了过来:“幺幺,你先做你的香材,姐姐将这只香囊拿回去,再给你多加些针线绣活,拿到四爷面前也显得精致些,也好让爷常常想起你。只要爷经常往你这儿来,后院里便不会有人欺负了你去。” 顾幺幺这才想起来——边格格的女红很是不错。 之前还听宋格格当众亲口夸了好几次。 眼看着边格格已经将香囊收起来了,顾幺幺是知道她性子的——看似温柔,但对着关心的人也有倔强的一面。 她只好道:“姐姐你别累着,也千万不要勉强赶工,不急这一天两天,慢慢做。” …… 夜已经很深了。 灯花爆了一声,将在一边桌旁打瞌睡的村秀惊醒了。 她抬手揉揉揉眼,就看不远处,边格格还在灯火下做着绣活——一边做着,还一边轻轻咳嗽着。 村秀赶紧站起身来,先替格格披了一件衣裳,又倒了一杯热水,接着把手边的这盏灯给移了过去,帮着边格格照着。 边格格抬起脸来道:“这些都不必忙,你先替我拿个枕头靠着背后才是正经。” 她不抬头还好,这么一抬头,村秀吓了一跳:边格格的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眼下也是隐隐的有乌青。 “格格还是赶紧歇下吧,可不能这么熬着了!顾姑娘都说了,不急着这一天两天,明儿奴才再伺候您一起做,想来也是来得及的。” 边格格伸手将肩膀上的衣裳拎了拎,又挽了挽头发,摇头道:“幺幺自己手才好了没几日,今儿已经急急忙忙地做香材了。她说不着急,你就以为是真的不着急了?” 村秀毕竟是从边府里跟出来的丫鬟,见说不动边格格,心里十分心疼小姐。 她有心想往顾姑娘那儿去一趟,让顾姑娘来劝说——可偏偏又已经是夜深时分了。 沁秋斋里几间屋子,都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 第二天中午,边格格果然将绣好的香囊让雅诗送了过去。 顾幺幺这儿,也已经把猫咪迷你小香囊给做好了,刚刚收进了柜子里。 看见雅诗送过来的作品,顾幺幺瞬间惊艳了一下。 高雅又简约,精致又不失大气。 她舍不得给四阿哥了。 简直恨不得抢下来自己收藏! 这是姐姐对妹妹的一片心啊。 拿在手里反复欣赏了几遍,顾幺幺忽然反应过来了——这么精致的绣工,为什么能这么快就送来? 只有一个可能:边格格熬了一夜。 她站起身道:“走,咱们过去。” 顾幺幺吩咐了黛兰和雅诗,用食盒装了午膳就准备往边格格那屋子去。 黛兰和雅诗也都习以为常——姑娘和边格格姐妹情深,每次膳房孝敬了什么好菜,姑娘常常会让人请边格格过来一起用膳。 或者带过去。 然而这一次,边格格吃不下了——她生病了。 …… 顾幺幺站在床前,傻眼了。 边格格枯黄着一张脸,陷在枕头里,额头上还沁着一层细汗,看见顾幺幺过来了,还冲她安慰地哑声道:“昨儿太心急,又劳了神思,今日便虚浮了些,不过不要紧,没什么大事,我心里有数着呢。” 听着她沙哑的声音,顾幺幺心里难受极了。 村秀在旁边端茶倒水,虽然不敢摆什么脸色,可举动里都憋着一股气。 连黛兰都看出来了。 村秀心里在怪顾姑娘——怨怪得很。 若不是为了给顾姑娘润色香囊,边格格又怎么会熬夜受凉,体虚生病? 您顾姑娘做香囊——无非是为了邀宠讨好。 但是纵然讨好了主子爷,主子爷也只会记着顾姑娘。 边格格讨不到半分好去。 072 交换的条件 黛兰把旁边的绣墩搬过来,顾幺幺坐了下来。 她伸手探了一下边格格的额头,变了脸色——边格格的额头烫的像火一样。 她在发烧,烧得很严重,身体还在很轻微地颤抖,近乎抽搐。 只不过在被子下,才没看出来。 顾幺幺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得请大夫来瞧瞧了!” 只是这个时辰……四阿哥肯定还没回来。 那就只能去跟福晋说。 边格格也想到这一点了。 她一着急,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伸手就拉住了顾幺幺的手,喘着气道:“你如今风头正好,主子爷又恩宠连连,福晋那里都是知道的……,你还是不要往正院那里去了,这点小事,何必显得张扬!需知忍一时……” 顾幺幺捂住边格格的嘴,简单粗暴地把她按回到被窝,带着黛兰往正院去了。 到了正院,顾幺幺才知道: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 福晋今天偏偏不在——去五贝勒府上了。 五福晋与福晋向来关系很不错,也是进府好几年都没有孩子,两个嫡福晋很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前阵子五福晋怀了孕,结果刚刚过了两个月,孩子就没保住。 五福晋伤心得不行,除了休养,便是关在府里,闭门不出。 于是乌拉那拉氏过去看了好几趟。 也就是因为这份情谊,如今五福晋养好了身子。,特地在府里设了小宴,请四福晋过去聚一聚。 估计最少也得等到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 从正院里走出来,顾幺幺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叹了一口气。 刚才回话她的是福晋身边的大婢女芝迷。 芝迷倒是给顾幺幺出了个主意——今儿有宫里的太医正在李侧福晋那儿。 为怀孕的郭格格把脉。 若是顾姑娘能想个法子,等到太医看完了郭格格,再将太医请过来,给边格格看看病。 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受寒发热——这是常见的病症,不算什么疑难杂症。 也不需要术业有专攻。 太医虽然是来看孕妇,也是能给边格格看一眼的。 顾幺幺一边想着,一边脚步就已经往李氏院子方向去了。 但是才走了几步,顾幺幺又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能去。 因为四阿哥对她的关注——李侧福晋已经看她十分不顺眼。 之前更是毫不掩饰这一份厌恶,将她磋磨了好几次。 为了边格格,她顾幺幺愿意去求李侧福晋。 但是只怕适得其反——反而激起了李侧福晋的心思。 到时候不但太医过不去,说不定李侧福晋还会又没事儿找茬。 不是罚跪就是罚站。 反而将顾幺幺困在她那里。 这样一来,边格格这儿就更没有人来照顾了。 正这么想着,顾幺幺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花枝烂漫之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眼睛微微亮了亮——是武格格。 武格格正在花园里赏花散步,一扭头看见了顾幺幺,顿时满面笑容,冲她招了招手。 两个人走近了,顾幺幺顾不得行礼,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通,末了就道:“求武姐姐帮帮忙,幺幺和边姐姐一定记得武姐姐这份情!” 武格格面露难色,伸手把顾幺幺扶起来:“幺幺,你先别急,你知道,我和郭格格……,唉。郭格格又是侧福晋的人,难免……” 她手里攥着帕子,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忽然伸手向东南方向一指,一跺脚,语气急促地道:“你去求宋格格,她一定可以!” 宋格格住的小院儿离李侧福晋院子不远。 差不多算是在同一个区域。 顾幺幺也不多说什么了,匆匆地给武格格道了谢,然后就往宋格格那里赶过去了。 秋天天气凉,她一路急行,居然硬生生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黛兰跟在后面,几乎都快追不上顾幺幺的脚步了。 …… 宋格格那里,正巧针线房的人也在,正在把前阵子给大格格预制的秋衣送过来。 可惜大格格不在。 新衣裳虽然送来了,可也没法试穿,更没法修改尺寸了。 睹物思人——宋格格想到女儿,心烦意乱地就挥了挥手,让婢女带着针线房的人出去领赏。 她在屋子里团团转了转,将薄薄的嘴唇咬得紧紧的,然后一伸手,狠狠地拍在了桌角上。 若不是已经习惯了长年累月隐忍谦卑的姿态,宋氏这一刻简直恨不得狠狠咒骂上几句。 永和宫那德妃娘娘,到底搞什么鬼?不声不响的把大格格扣在宫里这么些天了! 顾幺幺过来的时候,宋格格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但是听说是顾姑娘来了,倒也硬挤出了一张好脸色。 虽说表面上一团和气,但毕竟顾氏只是个未曾生养的侍妾。 身份卑微就是身份卑微。 不过是瞧在主子爷如今对她还在兴头上…… 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她让人客客气气地把顾幺幺请进来了。 见了宋格格,顾幺幺也没有多绕弯子,直接把来意说了一下。 顾幺幺的意思是想求宋格格派婢女去往李侧福晋那儿一趟。 就说宋格格昨夜有些受了风寒,想让太医出府的时候,经过路上顺便看一看。 只要李侧福晋答应,就可以把太医给悄悄带到边格格那儿了。 宋格格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她向来身子弱,经常三病两灾额,若是让奴才过去这么禀,李侧福晋不会怀疑。 更兼着她平日里姿态极低,对着李侧福晋和福晋都是恭恭敬敬,李侧福晋更不会为难她什么。 但是,这毕竟是“骗”。 顾幺幺看她犹豫,打量了她片刻,忽然就道:“我有法子,能让宫里的大格格尽早回来。” 宋格格倏地一下就抬起了头:“什么法子?” 顾幺幺擦了擦额头旁被汗水濡湿的发丝,冷静地道:“我自有法子。” 意思就是不必问,不想答。 这算是交换了。 宋格格转开视线,盯着桌面了半晌,又抬起眼来,望着顾幺幺:“你有几分把握?” 顾幺幺道:“倒也不能说十全把握,但七八分总是有的。” 宋格格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看。 073 四爷又赏 被太医诊过脉之后,太医挥笔开了几服药方。 药刚刚煎好,顾幺幺就亲手端着给边格格送过去了。 边格格被婢女扶着,依靠在床头,强撑着精神把药给喝了,又睡了一觉,到了傍晚的时候便有了明显的好转。 额头的热度退了一些,人也精神了不少,有了食欲,可以小口小口地喝粥了。 她虽然受了风寒,但毕竟年轻,加上顾幺幺指挥着婢女细心照顾,自然好的快。 眼看着窗外的日光一点一点稀薄下去,夜色降临,回到了自己屋子里,顾幺幺的脚都站肿了。 黛兰跪下来给她换鞋,忍不住忧心忡忡:“姑娘,您究竟有什么法子,能让大格格早些回来呀?” 顾幺幺道:“我还没想到。” 黛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那您那么说……” 顾幺幺一翘嘴角,笑容里有几分无赖,又有几分无奈:“事出紧急。再说了,我倒也不能算骗宋格格,大格格这事儿——给我点时间,容我想想,总是能想出法子的。” 大格格都已经进了永和宫有一段时间了。 就算是按照常理,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所以她才敢这么对宋格格说。 这就好比一个人感冒了,去医院看医生开药。 医生给他开了药,还嘱咐他要吃满一个星期。 如果只是普通的感冒,他就算不去医院的话,其实拖拖拉拉一个星期——差不多也就好了。 所以,这到底算是吃药吃好的,还是算是人体自身战胜了感冒呢? 更何况,最近几次和四阿哥相处的时候,虽然四阿哥没提,但是顾幺幺看得出来:他心里也在记挂大格格。 宋格格身份低,进不了永和宫;但四阿哥总可以吧? …… 灯火下,黛兰抿着嘴唇伺候顾幺幺穿上了另一只软底鞋,这才叹了一声:“幸好,姑娘您也没把话对宋格格她说满。” 顾幺幺笑了笑,脑袋里开始严肃琢磨起来——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让大格格早点回来呢? 不管怎样,宋格格今天的确帮了她一个大忙! 主仆两人正默默无言,出人意料的——小腊子过来了。 他是奉四爷的意思,给顾姑娘送些赏赐过来。 小腊子把提在手里的笼子布一打开,顾幺幺顿时就“哇!”了一声。 是一只小狗! “奴才听苏公公说,这是今儿太子爷给四爷的,太子爷本意是给大格格和大阿哥各一只——但是四阿哥说,让大阿哥到前院读书,是让他长进的,不是玩物丧志的!所以不给养。” “正好,四爷又想到顾姑娘是最喜欢这些小猫小狗的,便让奴才送了过来。” 小腊子倒也实诚,一五一十的就把实情给说了。 笼子里的小狗垂着脑袋,傻乎乎的,似乎也在呆呆地听自己命运的安排。 小腊子伸手把狗主子小心翼翼的给抱了出来。 黛兰上前来就接过去了,伸手戳了戳小狗狗的胖脑袋,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姑娘,瞧这小狗儿困的!” 小腊子也笑,在旁边凑趣地就解释:“南边大老远送过来的!听说路上很是折腾,明明过来的有一批,到了京城也就剩这几只还有气了。” 顾幺幺伸手就把小狗给抱过来了。 小狗狗浑身雪白,胖嘟嘟的,没有一丝杂毛,眼神怯生生地望着她,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似乎想要讨好一下新主人。 但是又不敢。 和高傲又霸道的黑黑不一样,小狗狗这种怯生生的眼神简直让人保护欲爆棚。 顾幺幺伸手就把小狗狗给抱进怀里揉了揉,摸着小狗狗背上柔顺的绒毛,简直爱不释手:“它叫什么名字?” 小腊子就等着这一句讨好呢,满脸堆笑:“回姑娘的话,四爷说了——是给姑娘的小狗,名字自然也让姑娘定。” 他顿了顿,上前了一步,伸手挡在嘴边,小声偷偷加了一句:“四爷人今儿是去正院了,可心里还是惦记着姑娘呢!” 顾幺幺一怔,抬头看了一眼小腊子。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小腊子以为她是心里发酸,于是也不好说什么,接着就把另一件事给说了。 这事儿一说,顾幺幺就愣住了,整个人脸色也严肃起来。 德妃要见她。 今儿四爷在宫里的时候,德妃娘娘听说了制香的小侍妾曾经摔伤出事,如今人还是半傻的,命运多舛,甚是可怜。 就这么个傻子,偏偏还能巧手制香。 德妃娘娘被引起了好奇,顺口点名提了一句——后天是四福晋进宫的日子,让乌拉那拉氏把制香的这小丫头给带进来。 她永和宫的猫儿还有几只,也都差遣这小丫头去试试,看看做的香囊能不能讨永和宫猫主子的喜欢。 顾幺幺听着小腊子说完,心里一转念,就想到了宋格格。 巧了,这样一来……或许把大格格给带回去的机会就有了。 …… 将边格格做的香囊装上了香材之后,顾幺幺将香囊给了小腊子,让他带回去献给四爷。 等小腊子走了之后,顾幺幺一低头——就看小狗狗居然在她膝盖上睡着了。 它一边睡一边还轻轻的发着颤抖,埋着头,把两只小爪爪往头上护着,头上的小绒毛都竖了起来, 就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真是个小可怜! 黑黑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警惕地盯着主人膝盖上的小狗狗,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喵……” 顾幺幺让人把六儿喊了来,把小狗交给了她,又嘱咐了一句:“这狗老实——看好了,别让黑黑揍它。” 六儿用力点头:“姑娘放心,奴才分开来看!” …… “后天”很快就到了。 顾幺幺早上起来,换了一套目前为止,对她来说最“体面”的衣裳,又让黛兰仔细地梳了个庄重文雅的发型。 她先去看了一下边格格的病情,简明扼要地交待了一下今天自己要出门的事情,免得边格格担心,然后就出门往福晋正院去了。 这时辰还很早——少不得要去等一会儿,恭迎福晋。 福晋是贵人。 贵人的时间也贵。 所以,低位者为她浪费的等待时间,也算“恭敬”和“懂事”的一部分。 这几天,小白狗的到来让黑黑很是不安心,它本来缩在屋子里一处角落,眼见着主人出去了,立即爬了起来,鬼鬼祟祟地跟在了顾幺幺的身后。 没人注意到小黑猫。 074 随福晋进宫 到了福晋正院,顾幺幺果然等了好一会儿。 她前天照顾边格格,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好,加上又起得早,整个人疲累得很。 黛兰扶着她,让她整个重量靠在自己身上,主仆两人在堂厅里候着。 福晋身边的大婢女芝兰正张罗着小太监打扫庭院,看见顾幺幺脸色有些憔悴,于是走过来行了个礼,柔声细语地道:“姑娘可是哪里有什么不舒服?” 她顿了顿,就让旁边小婢女再给顾幺幺添一盏热茶。 知道她是好意,顾幺幺感感激的对着她笑了笑:“多谢!” 肯定不能说是起早了,累了——毕竟这是在等福晋呢。 终于,福晋出来了。 有几天没见,福晋看起来变瘦了一些,颧骨微微有些突出,但是也显得眉眼更加立体深邃。 整个人气质显得更精干了。 婢女们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早膳桌子抬了进来,乌拉那拉氏坐下来,一抬手,很亲切地对顾幺幺笑着道:“丫头——你也坐,在我这儿,不拘这些!” 顾幺幺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真的坐下来。 看小姑娘姿态低,乌拉那拉氏满意地笑了笑。 一边用膳,乌拉那拉氏一边就道:“今儿时辰还早,让嬷嬷过来,再给你把规矩说一遍。别出了什么闪失——丢了脸面不说,冲撞了贵人就糟了。” 毕竟是半傻子嘛。 她这么一说,旁边亲手正在盛粥的大婢女海蓝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勺子交给芝迷,然后亲自到后面去请嬷嬷了。 嬷嬷姓利,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又把规矩给顾幺幺复述了一遍。 其实这些规矩,昨天正院已经让人去沁秋斋教了一遍。 去的嬷嬷也是这位利嬷嬷。 利嬷嬷是个长脸三角眼,眼皮向下耷拉着,不苟言笑,看起来就是一副很严肃的模样。 但是动作确实做得标准优雅。 等到她在前面,把一整套进宫请安跪拜磕头起身的示范做完了,福晋斜斜地向旁边倚靠在椅子扶手上,微微一努下巴。 她连手都懒得抬,冲着顾幺幺就笑眯眯地道:“丫头,来吧!” 意思是让她也跟着表演一遍。 顾幺幺在心里呵呵了一声:你才是丫头! 她没多说什么,上前来就整个儿做了一遍。 利嬷嬷在边上,眼神紧紧的跟随着她每一个动作,最后品评总结而:“姑娘起身急了,这一着急——仪态就不雅了。” 她说完了,回头望向福晋。 乌拉那拉氏不说话。 不说话,也算一种沉默的命令。 利嬷嬷转回头来,望着顾幺幺:“请姑娘再来一遍。” 海蓝从膳桌上夹了一块糕点,送到福晋面前的碟子里。 福晋淡淡笑了笑,缓缓抬起筷子,将那糕点给夹过来吃了。 她眯眼打量着顾幺幺演示。 黛兰急得皱起了眉头,眼神不由地就看向了自家姑娘。 虽然是嫡福晋的命令,但是这也……太……太像把人给当猴耍了! 姑娘虽说只是个侍妾,毕竟也是得了四爷宠的。 再说了——院子里还有那么多奴才们看着呢。 大家都知道姑娘脑子不大好,这不是活生生的让人出洋相吗? 顾幺幺倒是气定神闲——利嬷嬷指出她哪里做的不好,她就跟着修改调整。 只当是免费学习更美更优雅的姿态,下次用来吸引四阿哥罢了。 随福晋和众人怎么看。 面子? 不存在的。 “面子”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向别人要求来的。 只能靠自己的实力去换。 等她有朝一日有了足够的实力,别人自然不敢不给她面子。 但她现在还只是个侍妾的时候,要个屁的面子! 终于,利嬷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微微吁了一口气:“姑娘年纪虽小,领悟力却很强——这么做,便很优美了。” 福晋笑了笑,站起身来,依旧满脸关切地对着顾幺幺道:“好了,咱们这便走罢!” 马车早就已经停在了府门口。 没有人注意到——从顾幺幺跟着福晋,走出正院的时候,正院道旁的一处花丛里,窜出了一条灵巧的黑影。 这影子一路鬼鬼祟祟的跟随着顾幺幺。 然后在门口,趁着婢女们去拿马车凳的时候,黑影从马车另一边,闪电般钻了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座位底下。 …… 马车缓缓地移动了起来。 这还算是顾幺幺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进宫呢! 她没有挑起马车窗帘,只是闭眼懒洋洋地靠在马车壁上,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大格格的事,耳边听着响起的车轮声。 车轮辘辘的行在大街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顾幺幺忽然就在这一片响声中听见了若有若无的一声“喵……”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向左右看了看,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黛兰,你听见黑黑叫了吗?” 黛兰怕她这么靠着睡,把衣裳给压皱了,正在伸手替姑娘整理着背后的布料,听顾幺幺这话就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的道:“没……没有啊!” 顾幺幺视线投向了被风吹着,微微飘动的车窗帘——想着或许是街上经过的猫儿。 听岔了。 她没再说什么,依旧向后靠在了马车壁上,闭眼刚刚几秒,忽然猛地睁开眼:“要命!” 黛兰在旁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姑娘一弯腰,二话不说的伸手向车座底下一摸索。 然后拽着一条尾巴——就把一只小黑猫给拽出来了。 小黑猫有点尴尬,但神态里又带着倔强。 黛兰惊道:“黑黑!” 与此同时,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 乌拉那拉氏被人搀扶着从马车里走下,刚刚站稳,就看顾氏脚下跟着一只喵喵叫的小黑猫。 乌拉那拉氏:…… 黛兰跟在小黑猫后面,弯着腰,满头是汗,要把它捉了抱起来。 偏偏小黑猫身姿灵巧,虎头虎脑地冲着人多的地方乱扎,险些冲撞到了福晋。 黛兰只能简单解释了一下。 乌拉那拉氏一眼扫过去,看见小猫咪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和香囊,就有些明白过来了——这怕是之前四爷赏赐给顾氏的宠物。 想到德妃爱猫如命,乌拉那拉氏若有所思,忽然一转头对海蓝笑着道:“去抱起来吧。” 075 似曾相识 海蓝依言过去,弯腰抱起了小黑猫。 黛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往前走了一步,袖子里的手也微微抬了一下。 她本来以为黑黑会反抗——别到时候往福晋大婢女手背上添几条爪印子就惨了。 谁知道黑黑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顾幺幺,居然乖乖的就让海蓝给抱起来了。 看起来简直是一只又可怜又温顺的小猫咪。 海蓝忍不住都伸手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轻的摸了几下,喜笑颜开。 黑黑默默地忍受着,它似乎已经明白了:即使被福晋的婢女给带进去,也是能和主人在一起的。 顾幺幺伸手揉了揉额头:这小黑猫,怎么这么精啊…… 经过一重重朱红门槛,顾幺幺快步跟在福晋身后,不忘悄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日光流金,浓墨重彩地流淌在琉璃瓦上。 眼前的紫禁城拥趸着皇权,见证着雍容,承载着朝代更迭的悲欢离合,连绵宫瓦下是万千恢弘夺目气象。 行走在其中,顾幺幺低头听着福晋盈盈脚步在地砖上敲出的清脆声响,偶尔有黑鸦扑棱着翅膀从天空飞过。 威严、奢华、大气、恢弘……每一个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紫禁城。 每一个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容紫禁城。 …… 终于到了永和宫。 永和宫一片寂静,廊下悬挂着精致的金丝鸟笼,鸟笼中养着的鹦鹉远远的看见有人来,已经叫了起来。 鹦鹉一叫,立即就有个大宫女模样的姑娘走出来,指挥者院子里的小太监将鸟笼子给拎到了一边,同时上前来便笑着给四福晋请了安。 乌拉那拉氏对着这位大宫女很是客气。 两下寒暄之后,顾幺幺跟着四福晋才步入了正殿之中。 德妃娘娘也不在这里。 在暖阁里。 嬷嬷进去通报,福晋就在这儿等着。 顾幺幺发现:乌拉那拉氏在等待的时候,是很有些局促不安的。 许多小动作都透露了她的心情。 乌拉那拉氏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之前也一定给德妃请安了许多次了。 但她却依然如此紧张,只能说明一件事:对她来说,来永和宫,是一件有压力却不得不为的事。 顾幺幺微微挑了挑眉头,心里不由得打了个问号:难道德妃乌雅氏不待见这个媳妇吗?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好几个宫女出来,到了四福晋面前行了礼,面庞含笑,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请四福晋进去。” 福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顾幺幺跟上。 刚入暖阁,顾幺幺就闻到了一阵暗香。 这香味倒也算得上雅致,只是浓郁了些,又凝滞了些,厚厚地积郁在屋子里。 若是夏天里,用这样的香气就不太合适了。 座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垂着已经有些衰老松弛的眼皮,仿佛不胜酒力一般靠在锦缎垫里,一只手里捧着一只天青色茶盏。 膝盖上还卧着一只通体黑色,只有四只爪子雪白的小猫咪。 小猫咪懒洋洋的卧在主人的膝盖上,任凭主人用戴着玳瑁护甲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背上的绒毛。 德妃娘娘的穿戴简朴非常,容颜也已不再年轻,然而一举一动却有宫里年轻妃嫔们无法比拟的沉着智慧之美。 她高居座上,眼波无喜无怒,只是淡淡俯视着下面——仅凭这几分气势,已经让乌拉那拉氏不敢抬头直视。 顾幺幺终于理解了乌拉那拉氏刚才的紧张从何而来。 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到如今的地位——也算是经过十八层地狱的女人,一双眼精明警备,一颗心也早已经磨砺得坚如磐石。 像乌拉那拉氏这样的年轻姑娘站在她面前——整个人就跟个透明人似的。 更别提顾幺幺了。 殿内安静,乌拉那拉氏请安行礼下去,微微一转头,见顾幺幺还愣在一边,不由地低声斥道:“还不请安!” 顾幺幺是故意的。 她的人设本来就是傻子,德妃要见她,也不过是好奇,一个傻子如何能制得一手好香。 要是她什么都反应那么快,那么灵敏,那么机警——那还像傻子吗? 德妃微微地眯起了眼,就看见福晋乌拉那拉氏背后的小姑娘乖乖地蹲下来给自己请安,声音又软又嫩,很是甜美,但动作就透着一点说不出的紧张和憨憨:“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 小姑娘咽了一口唾沫,差点结巴了。 “抬起头来。” 德妃道。 顾幺幺乖巧地仰起了脸。 纤长的睫毛覆盖住了她的眼神,在她雪白精致的小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目光是往下的——要是抬头直视贵人,那就是不礼貌了。 暖阁中的宫女们虽然训练有素,这时候也不禁将目光聚拢在了顾幺幺脸上。 听说只是个四贝勒府上的小侍妾,但是这长相……也太精致了吧! 鼻子眉眼……无一处不生得合适,根本就挑不出任何毛病,哪怕这暖阁之中光线稍不足,但这小侍妾一抬起头来,就仿佛映照了整间屋子如有明珠生辉。 能看得出来虽然如今年纪还小,但是等到再过几年完全长开了,一定是极美艳的长相。 现在她和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跪在一起,就已经把乌拉那拉氏衬托得一副中人之姿。 等到再过几年还了得? 德妃的手指本来是漫不经心地敲打在茶盏盖上的,这时候看清了顾幺幺的面容,忽然就顿了顿。 她并不是为顾氏的美貌而惊艳。 而是顾氏眉眼之间的娇美与天真——让她无端端地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一个红颜命薄,空有美貌的女人。 “赐座。”德妃静静道。 这自然是赐座给四福晋的。 顾幺幺很识趣的站在一边,看着宫女们忙忙碌碌地搬来了绣墩,又一大堆人扶着乌拉那拉氏坐下来。 海蓝和芝迷站在乌拉那拉氏身后。 “这就是顾氏?” 德妃没看顾幺幺,目光转向乌拉那拉氏,问道。 乌拉那拉氏屁股才刚刚沾着绣墩,听了这话,立即又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向前俯了身子,一脸讨好地道:“是,这就是顾氏。” 076 这是高手 感受到德妃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顾幺幺没有乱动也没有乱看,就这么乖乖巧巧地站着。 德妃打量了一阵子,忽然道:“顾氏,你可听得懂本宫言语?” 顾幺幺立即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听得懂。” 福晋乌拉那拉氏在旁边,这时候就低声解释了几句——顾氏并非所有时候都犯糊涂。 不算全傻。 德妃听完了,点了点头,感叹了一句:“也是可怜。” 简单问了几句顾幺幺家里的情况,见这小姑娘嗓音里难掩天真,说起话来也颇有孩子气,德妃眼神里审视的意味便渐渐淡了下去。 她垂下视线,目光掠过怀中抱着的猫儿脖子上拴着的小香囊,笑了笑:“你制香着实不错。” 顾幺幺赶紧拜下去:“娘娘谬赞,奴才惶恐!” 她说完,回头看了黛兰一眼。 黛兰会意,上前来便恭恭敬敬的捧上了一只小礼盒——精致的锦缎盒子也是被顾幺幺提前喷了香水的,渲染的香喷喷。 顾幺幺双手捧着锦盒,小步上前,高高举起,恭恭敬敬地道:“奴才敬献娘娘。” 这一下猝不及防——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在旁边都怔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幺幺居然能提前准备好给德妃卖乖的礼物! 德妃也怔了一下,目光掠过那锦缎盒子,并没有立即让人过去捧着,而是又重新端详了顾幺幺一眼,含笑道:“哦?是什么?” 顾幺幺这才把香水锦囊礼盒的内容说了一遍——听起来就像是她早就已经将这礼盒准备好了。 她也不掩饰。 德妃终于接了过来,伸手拿起了其中一只香囊,送到鼻尖闻了闻。 尽管表情很淡——顾幺幺还是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一丝满意与赞赏的微笑。 “李嬷嬷。” 德妃忽然道。 众多宫人之中,走出一位身材矮小,貌不惊人的嬷嬷。 李嬷嬷面庞温和,神情镇定,先是往顾幺幺那儿看了一眼,然后才对着德妃娘娘行了礼。 德妃抬手示意她起来,这才将手中的香囊递在了旁边的托盘上,让宫女捧过去给李嬷嬷。 李嬷嬷算是后宫里半个擅长制香的高手了。 中国自古一来香药同源,所以传统香的制作工程,和道家炼丹制药的过程很是有相似之处,采摘、炮制、调配、配伍、和料……一步都不能少。 李嬷嬷屏息凝神,仔细地嗅辨着这香气,也只能勉强闻出来顾氏献上的这一道香方有蜂蜜调和、梨汁清热、檀香酒炙的步骤。 其他却是怎么也闻不出来了。 李嬷嬷不由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侍妾。 她方才看顾幺幺年纪小,难免存了几分轻视之意,这时候才知道:……这是高手。 看她面露尴尬,德妃了然地一抬手,直接就让李嬷嬷给退回来了。 她把剩下的几只香囊都闻了闻,各有各的动人之处。 正闻着呢,忽然黑黑就从海蓝怀里挣扎了下来,跳在了柔软的地毯上,抬头望着德妃娘娘怀里的小猫咪,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小猫咪也正低头望着黑黑。 两只小猫咪正互相凝视着,忽然冷不防的就从旁边里伸出了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了黑黑的尾巴。 黑黑吓了一跳,正要挣扎,已经被从屏风后面钻过来的大格格弯下腰搂在了怀里。 顾幺幺也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就看大格格神采奕奕,两只小胖手搂着黑黑,抱得紧紧的。 一段时间不见,小娃娃又胖了一些,能看得出来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很愉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乐不思蜀的劲儿:“哈哈哈哈!” 她将身体的重量压在黑黑背上,脸贴着黑黑毛茸茸的小脑袋,咧着嘴乐个不停,口中道:“猫猫!” 看着可爱的大格格,德妃脸上染上了一层慈爱的笑意,又见黑黑脖子上挂着精致的香囊,她只以为黑黑是乌拉那拉氏养着的猫儿,于是转头对乌拉那拉氏道:“老四家的,本宫记得你之前不喜欢养这些猫儿狗儿的,如今这是转了性了?” 都知道德妃娘娘喜欢猫——能蹭个相同爱好,也是讨喜的。 乌拉那拉氏闻言笑着害羞低头,一脸默认的表情。 德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看着大格格。 说来也奇怪,大格格对着永和宫里其他猫儿,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致,却偏偏和黑黑玩得很是开心。 等到走的时候,大格格说什么都搂着黑黑不肯放手了。 她嚷嚷着说要和小黑猫一起回府去。 顾幺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在琢磨怎么把大格格给带回去,没想到黑黑这只小猫咪却帮了大忙!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毕竟大格格在宫里也待了有一阵子,德妃于是让几个大宫女带着大格格到后面收拾了一趟,又搬上了不少给大格格和府里的赏赐。 居然连顾幺幺也有份——被赏赐了一对簪子、一对手镯,另外还有一套传统熏香的器具。 这就是鼓励她再接再厉的意思了。 …… 回了府里,宋格格见了大格格真的被送了回来,当下激动得不行,搂着女儿又是抱又是笑,当场落下了泪来。 黑黑在宫里由着大格格搂抱搓揉,但是一回到了府里,顿时就跑到了顾幺幺的脚边,紧紧地围绕着主人,说什么也不离开了。 “多谢!” 等到众人散去,宋格格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对着顾幺幺就道。 顾幺幺笑了笑,见还有人没走远,于是不好多说什么。 到了沁秋斋,她往边格格那里先去看了一趟,才知道今日武格格又特地往沁秋斋这里过来了一趟,看了边格格,还送了一些滋补的药材过来。 傍晚,前院书房里,四爷回来了。 今儿是应该在福晋正院里用晚膳的日子,四阿哥过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了四福晋今天进宫的情况。 福晋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明明白白:四爷这哪里是在问她乌拉那拉氏呀? 他分明是不放心顾氏。 乌拉那拉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听四阿哥口中提到顾氏的时候,声音都变得温柔了。 用完了晚膳,四阿哥没有留下,起身往沁秋斋去了。 077 一生一世一双人 沁秋斋里,顾幺幺在边格格屋子里说话。 她换了一身淡色的棉袍,因为天冷,肩膀上还特地加了个她让黛兰改制的小坎肩。 坎肩上有一圈白色的绒毛。 发鬓上插着的簪子也是她之前让黛兰做的——别出心裁的在乌木簪子上加了毛球球。 再加上一堆毛球球耳坠的。 于是整个人看起来就毛茸茸的。 还挺可爱。 边格格看着桌上武格格送过来的药材,不由地就对着顾幺幺感叹:“武格格这般客气,倒是叫我都不好意思了,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好端端的,这让我……” 顾幺幺把药材看了一遍,笑着道:“不要紧,你若是感激,正好过阵子以此为由头,再请她来聚聚,有来有往,渐渐也就有了交情——以后大家彼此帮助的地方还多着呢。” 边格格点头:“我也知道。只是我不得宠,是帮不上她什么忙的,她送这些过来,还不都是冲着你的面子?” 村秀在旁边送上热茶,本来是闷不作声的,忽然就很突兀的插了一句:“不过是格格不愿意得宠罢了。” 顾幺幺微微怔了一下。 边格格性子懦弱,从来对下人不多加管束,虽说村秀是婢女,主子们之间正在谈话,这般轻狂插嘴原是极不合规矩的。 边格格轻轻皱眉:“村秀。” 村秀低了头,退下去了。 边格格刚想说话,就听见雅诗的声音在外面紧张地道:“奴才给四爷请安!” 然后就是黛兰她们都跟着请安了。 门帘被婢女们打起,四阿哥走了进来,眼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落在了顾幺幺身上,清冷的神情中便含了温柔的笑意。 顾幺幺抬起头,也冲着他俏皮一笑,就看四阿哥上前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口气熟稔:“原来你在别人这儿。” 他话语中的“别人”指的自然是边格格。 边格格在他口中也只是个“别人” 边格格听四阿哥提到自己,已经紧张地蹲下去请安了。 她一颗心吓得砰砰直跳,整个人手足无措,简直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起来才觉得安全。 幸好四阿哥也没看她,视线还是盯在顾幺幺脸上,又伸手给她整了整毛茸茸坎肩,顺手捏了捏她的脸。 顾幺幺顺势一歪脑袋,将脸枕在他手掌里,冲着他就送了个眼波。 四阿哥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她那门口走,径直将边格格给无视了:“这里不冷么?” 顾幺幺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就回头看了一眼边格格,就看边格格一脸如释重负。 她回过头,抱住了四阿哥的胳膊,在他肩头蹭了蹭,笑眯眯地顺杆爬:“冷呀!要是都像爷的前院那里,才叫暖和呢!” 四阿哥笑了起来:“小丫头,想去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顾幺幺摇晃着四阿哥的手臂:“爷,好不好嘛?” 四阿哥垂眸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觉得爷会不会答应你?” 顾幺幺一脸开心,伸手拉着四阿哥的手,睁大了眸子去看他,甜甜软软地道:“会。” 四阿哥笑着叹了口气,只能道:“走!” …… 等到一行人出了沁秋斋,一院子跪着的奴才才站起来,又有人低声议论——又说主子爷骤然过来,措手不及,真是让人紧张;也有说顾姑娘当真是得宠,想去前院,撒个娇就被主子爷带着去了。 屋子门口,婢女村秀听着这些议论,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门,然后跪在了边格格面前:“小姐,奴才不服!” 她一般只有在人后,才会不喊“格格”而是称呼“小姐”。 边格格诧异道:“叫格格。什么不服?你不服什么?” 村秀眉头紧皱道:“格格的心也太大了,奴才方才见到四爷腰上挂着的,正是格格您亲手绣的香囊,顾姑娘拿了您的东西送去讨好主子爷,却一句也没有提到您,奴才实在替格格觉得心寒!” 边格格摇头,细声细气地道:“我做针线是为了帮幺幺,又不是为了邀四爷的宠。你别忘了,我这次病了还是幺幺替我找的太医呢。”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村秀忍不住骤然抬头,红着眼圈道:“可是……格格您别忘了!您为什么会生病?还不是替她顾姑娘熬了一夜,才会如此么?您是个老好人,连着因果顺序都颠倒了!” 她顿了顿,轻轻跺脚道:“格格细想——方才主子爷明明是已经找到了沁秋斋里来,顾姑娘为何又要拉着主子爷去前院?还不就是怕主子爷留在了格格您这屋子里!您对她掏心掏肺,她可是对您防着呢!” 边格格连连摇头:“你真是糊涂!本来便是四爷先拉着幺幺往外走的呀……” …… 花园里,顾幺幺一路跟着四阿哥走着,又听四阿哥问了几句今日进宫的事情。 他怎么问,她便怎么样回答——等到提到德妃娘娘还赏了一套制香的工具时,四阿哥不由地也有些意外:“当真?” 顾幺幺连连点头,语气里带着天真的得意:“娘娘夸了我好几次呢!说我制的香好。” 四阿哥垂眸看她,忽然对着她就温柔地笑了笑。 他本来仪态便极好,行动之间长身玉立,风流潇洒;这一笑也当真是好看,眉眼如画,目若晨星。 顾幺幺仰头看着他——他这一笑映衬在漫天星子的背景之中。 不知道有多好看。 顾幺幺忽然就想到了刚刚认识四阿哥时候——他的笑容。 那种笑容之中,上位者漫不经心的意味很浓。 而如今,他的笑容里却多了几分专注与温柔。 甚至还有……一丝宠溺? 这种含情的眼神,几乎要让人生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错觉。 不过……也只是个共享的男人。 想到这儿,顾幺幺装作害羞的模样,转回脸,在四阿哥看不见的角度,勾了勾唇角。 她眼神中透出一丝冷淡,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 进书房的时候,顾幺幺没看清门槛,往前绊了一下。 就笨笨的。 四阿哥在旁边,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把她抱进了怀里:“当心!” 078 女儿 幸亏四阿哥出手动作快,否则顾幺幺这一跤恐怕就摔惨了。 顾幺幺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伸手抱着了四阿哥的腰,声音里都透着害怕:“幸亏有爷!” 腰上被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胸膛被她贴着,感受到怀里的小人儿这个充满依赖的动作,四阿哥心里一动,低头看顾幺幺。 正好顾幺幺也抬起头来看他。 两个人眼神一接触,顾幺幺抿嘴一笑,又低下了头。 就很害羞的样子。 …… 在屋里坐下,四阿哥将人抱在了自己腿上,抬手拨了拨她头上毛茸茸的发簪,另一只手箍在顾幺幺的腰上。 顾幺幺慵懒地将全身的重量放在他的肩上,没多说什么,就感觉到四阿哥伸手将自己的发簪轻轻一拔。 一头乌云一般的长发倾泻而下。 他伸手用指尖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如软玉一般温柔可爱的耳垂,随着搓揉的动作,透出一阵红。 四阿哥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 温热的气息流转在耳边,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传到了心里——顾幺幺抬手捂着耳朵,笑着向旁边躲了躲,却被四阿哥重新箍回了怀里。 一个最简单的动作,却流露出了越来越强的占有欲。 腰被四阿哥的手紧紧地压迫着,顾幺幺索性也就不躲开了,她闭上眼睛凑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嗅着四阿哥身上的气息。 很熟悉的香气——是她制的香囊。 熏染得衣袖都是。 看她像只小狗似的在自己身上乱嗅,四阿哥忍不住轻声失笑,伸手就把她给扶正了:“坐好。” 顾幺幺听话地就坐正了,用一双漂亮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她。 四阿哥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下巴,然后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往上,直到指尖按在了顾幺幺的嘴唇上。 她的唇瓣透着淡淡的粉色,犹如雨后的花瓣清新柔美。 四阿哥盯着看了一会儿,缓缓凑近了她的脸,鼻尖几乎触到了一起,薄唇擦过她的唇瓣。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然后他仿佛克制地转了开脸来。 就在顾幺幺以为不过如此的时候,四阿哥的吻重新落了下来。 是一个强势的,充满了掠夺攫取意味的吻。 屋子里一片温柔旖旎的氛围,如香气一般,悄无声息地泛开来。 …… 夜半,月色冰冷,帐子里却是一片温暖如春。 顾幺幺倚靠在四阿哥怀里,伸手搂着他的脖子。 四阿哥极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低头吻着她的额头,又说了几句今日进宫的事情,最后忽然转了话题:“听福晋说,大格格很喜欢你那只小猫儿?” 说到这趣事,顾幺幺露出了笑脸来:“是啊,大格格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把黑黑抱得紧紧的,说什么也不撒手,德妃娘娘宫里养了好几只小猫,也没看她多喜欢哪一只。爷是没看见那情景——黑黑在前面跑,大格格就跟在后面追,一人一猫嗷嗷地从暖阁里跑到正殿,又从台阶上蹿下了院子里。大格格的笑声,隔了好远都能听见!” 四阿哥听她说得生动,不由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几乎已经想象到了那份温馨的画面。 顾幺幺说完了,突然就反应过来了,抬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抬着眸子看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怯生生地道:“爷……是要把幺幺的黑黑送给大格格吗?” 四阿哥知道她误会了,伸手安慰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这才道:“不是。爷送给你的东西,便是你的了,怎会再讨要回来?” 顾幺幺在被窝里的手指,轻轻地摸索着他的衣袖,抓在手心里,然后顺着他的手腕,手指微微在他手掌里划着圈。 她抬起眸子望着他,可怜兮兮地道:“吓幺幺一跳。” 四阿哥把她拢在了怀里,伸手轻轻地按在她的后背心:“放心。” …… 宋格格院子里。 久别重逢,宋格格将这个女儿看得更珍贵了——几乎连乳母嬷嬷们都赶到了一边,恨不得什么事儿都自己上手亲自照顾孩子。 大格格被她亲手喂着吃完了饭,又哼哼唧唧地换了衣裳,洗漱过了。 宋格格拉着女儿的小手送她回屋子睡觉,等到大格格躺下来了,却没有立刻闭眼。 她睁着一双天真的眸子,望着母亲。 宋格格坐在床沿边上,俯身下去,伸手摸着大格格的额头,轻声细语:“好孩子,好好休息。” 大格格伸手拉住了母亲的袖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额娘,我想要猫猫。” 她顿了顿,仿佛怕母亲不明白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要嫡额娘的猫猫,特别想!” 宋格格诧异了一下,就把陪着大格格在宫里的乳母给叫了过来,问了几句今日进宫的情况,这才知道大格格口中的“猫猫”说的是福晋养的小猫。 “福晋……什么时候养猫了?” 宋格格听着觉得不对劲。 她往福晋那里请安过了那么多次,从来也没见过福晋养什么小猫小狗。 怎么忽然就从大格格口中听见了“嫡额娘的猫猫”? 乳母小声道:“……那猫儿是福晋身边的海蓝姑娘给抱进来的,是只小黑猫,但是跟海蓝姑娘不大亲近,倒是一直围着顾姑娘转,像是认主。” 蔻兰在旁边道:“只怕是之前四爷赏赐给顾姑娘的小猫儿——格格您忘了?之前还听郭格格说过呢!那小猫儿是踏雪寻梅的品种,性子骄傲的很,给了顾姑娘之后,顾姑娘整日里当个宝贝,听说还有个叫六儿的小丫头专门伺候猫主子。” 宋格格缓缓点头,垂下眸子,微微想了想,伸手安抚了几下大格格:“快睡吧,额娘明儿带你去找小猫儿玩。” 若不是福晋的宠物,那就好办的多了。 大格格用力的点了点头,刚刚盖上小被子,忽然又伸出手来抓住了母亲的手指,嗓音稚嫩:“额娘,说到做到哦!” 宋格格点头,低头亲了亲女儿香甜温暖的小脸蛋:“额娘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079 以退为进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宋格格果然带着大格格往沁秋斋去了。 顾幺幺也刚刚从前院没回来多久,正困得很,靠在床头略微眯了一下,听说宋格格带着大格格过来了,心里倒也不觉得多惊讶。 按照宋格格的行事风格——大格格既然回来了,她肯定不可能只是一句简单的“多谢” 果然,顾幺幺出来一看,宋格格带了不少东西过来,堆了半张桌子,雅诗在外面正不知道怎么办,回头看见黛兰扶着姑娘出来了,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顾幺幺眼光往地上一扫,就看大格格正抱着黑黑,笑的天真无邪,手里还拿着一朵小花,硬要往黑黑的脖子铃铛旁边插上。 黑黑甩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喵呜喵呜地直叫唤,一声声的表示抗拒。 它倒是也不排斥大格格——虽然嘴里叫着,但是却没有对大格格露出爪子来。 倒是大格格的乳母在旁边看得担心,几次过来拉了大格格退后:“格格当心!仔细被猫儿挠了。” 大格格笑的脸上露出了一对小酒窝:“猫猫喜欢我,不会!” 她说着,重新又伸手摸着黑黑背上的绒毛,然后一转头看见了顾幺幺。 大格格抿着唇笑了起来,站起身跑了过来,一伸手就抱住了顾幺幺的腿,仰脸冲着她:“啊,香姐姐!” 顾幺幺低下头,就看见大格格一双小胖手把自己抱得紧紧的。 小娃娃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顾幺幺听着就觉得心软了一半。 正好六儿捧着猫食碗过来了,大格格一看见,立即伸手就道:“喂猫猫!喂猫猫!” 她是府里的小主子,六儿不敢违拗,满脸为难地看了一眼顾姑娘,就见顾幺幺点了点头。 六儿只好把碗给了大格格。 大格格抱着碗坐了下来,看着黑黑围绕在自己脚边,大格格开心地笑了起来:“乖猫猫!” 宋格格看着大格格,脸上不由地浮起了慈母的笑容,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便斟酌着字句,对顾幺幺道:“顾妹妹,说起来这万事万物之间也实在讲究一个‘缘分’,你不知道:大格格从来不碰猫儿狗儿,却格外喜欢你的这只‘黑黑’,昨晚回去,你猜怎么着?她光是念叨这只小猫儿就念叨了半夜!当真是……” 顾幺幺笑了笑,迅捷地接上她的话语,语气天真又诚挚:“难为让宋姐姐开了口——倒显得我不懂事了,难得大格格这么喜欢这只小猫,我就送给大格格吧。” 宋格格怔住了,就看顾幺幺已经对着外面喊道:“六儿!” 六儿本来是站在台阶上的,听见姑娘喊自己,立即跑了进来:“奴才在!” 顾幺幺转头对宋格格柔声道:“六儿也是四爷让人送来的,专门负责给我照顾这只小黑猫,怕我将猫儿养不好,白白伤心。” 她说完后半句话,顿了顿,微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六儿:“六儿很是懂行,人也踏实又勤快,一并让宋姐姐带走罢。” 她说完,对六儿就道:“过来给宋格格磕头。” 六儿愣在原地,呆呆地望了一眼宋格格,接着又把眼神转了回来,望着顾幺幺,轻轻颤抖着嘴唇:“姑娘……您不要六儿了吗?” 她的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泪光。 宋格格干笑了一下,神情有些尴尬。 虽说她从心底也是轻视顾氏侍妾的身份,甚至来之前,也不是没有打算过直接开口跟人要、 但她刚才几句话,其实也不过只是试探试探——毕竟顾氏如今正走上坡路,这只小猫儿又是四爷赏赐的。 宋格格又想,又有点不敢。 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如何,大格格是四阿哥的长女。 堂堂的大格格难道还能比不过一个暂时得脸的侍妾么?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幺幺居然直接以退为进,主动抢先说要把猫送给自己。 这么一来,她反而就没办法要了。 真不能要! 若是她这么把小猫咪带走了,传到四爷耳中,还不知道变味成了什么样呢。 又寒暄了一会儿,宋格格只好客客气气地站起身要告辞了。 正好顾幺幺这儿还有一些边格格送过来的礼品,其实都是武格格送给边格格的——边格格让人分享了过来。 于是顾幺幺直接挑了一些给宋格格作为回礼了。 也都是好东西。 宋格格看着,心里就隐隐地更有些后悔了。 猫儿这事——是她为了女儿,反而有些唐突急躁了。 等到人走了,顾幺幺回了屋子,重新坐了下来,伸手把黑黑抱在了膝盖上。 黛兰在旁边,伸手轻轻的给她揉捏着肩膀,小声道:“吓了奴才一跳,奴才还以为姑娘当真要把黑黑送给宋格格呢!” 顾幺幺把黑黑抱了起来,亲了亲小猫咪毛茸茸的脑袋,淡漠地道:“我的,休想。” ……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就听见了外面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 是六儿在长廊上偷偷哭。 黛兰出去看了一眼,搂着小姑娘的肩膀,就把她给带进来了。 一进了屋子,顾幺幺才看见六儿眼泪流了一脸,神情很是凄苦。 她扑通跪在地上:“姑娘!六儿还在长个,以后会有更多的力气,给姑娘干更多的活,吃更少的饭!求姑娘不要将六儿打发走,六儿除了姑娘这里……什么主子也不想跟!” 她一边说,一边咚咚地就磕头。 雅诗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六儿这副模样,就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 顾幺幺看了一眼黛兰,黛兰赶紧过去就把六儿给搀扶了起来,又不忍地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塞到了六儿手里,温声宽慰她:“六儿,赶紧别哭了,你先起来,把脸擦干净,好好听姑娘说话!” 六儿攥紧了帕子站起来,整个人还是不住地抽泣,瘦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顾幺幺站起身,走了过去。 她伸手把六儿手中的帕子拽住来,亲自给六儿擦了擦眼泪,又捏了捏她的脸颊,俯身凑近了望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谁说我不要你了?” 六儿抬起脸,泪眼朦胧地仰望着顾幺幺:“姑娘……” 顾幺幺抱起手臂在胸前:“不要怕!只要你们一颗忠心向着我,这府里但凡有我一块立足之地,就有你们头顶一片天。” 080 墩墩 没过几天,顾幺幺就从小腊子嘴里听说了:四阿哥往宋格格那里也赏赐了好几只小猫小狗——都是给大格格的宠物。 其实大格格只要小猫,但是四爷挺喜欢狗,于是往大格格也送了。 还有福晋那儿,趁着这东风——又过了几天,居然也让命令人去抱一只猫儿来养。 她是嫡福晋,这又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前院看管猫狗的人自然是卯足了劲讨好,先是往四爷那边禀了一趟,然后挑了性情最温顺的几只猫儿送去给福晋挑选。 福晋随意挑了一只,就交给了下面奴才养着。 这一下可好:顾幺幺这里是一猫一狗。 宋格格那儿也是猫狗双全。 再加上福晋正院的猫儿…… ……就显得好像后院突然很流行养宠物。 小宠物自然是最引的小孩子喜欢的——大阿哥弘昐在前院,过去给嫡额娘请安的时候,有时候撞见大格格的小猫小狗,十分眼馋。 他回来又嚷嚷着也要养,被四阿哥依旧断然拒绝了。 苏培盛有时候在旁边看着,也不得不佩服四阿哥作为父亲的狠心——他本以为弘昐阿哥娇生惯养,乍然离了李侧福晋,天天在前院哭哭啼啼,四阿哥迟早会心软心疼。 到时候,还不是把弘昐阿哥给送回李侧福晋那儿去? 谁知道,四阿哥硬生生的把弘昐一直留到了现在,任凭弘昐怎么哭闹,都没有动摇。 至于李侧福晋那里:自从弘昐阿哥被带走之后,她整日思念儿子,一来没有逗弄猫狗的心;二来还有个怀着孕的郭格格要照顾。 于是后院这一片养宠物的潮流,她也只是淡淡地看着。 …… 顾幺幺院子里的那只四爷赏赐的小白狗,也渐渐的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开始一天一天变得活泼好动起来。 小白狗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加上顾幺幺这儿又有专门伺候猫狗的六儿,小白狗肉眼可见的变得胖墩墩的起来。 顾幺幺灵机一动,就给小白狗取了名叫墩墩。 墩墩狗如其名——不但外形毛茸茸,胖墩墩的,甚是可爱,性情也是个憨憨。 和高冷的黑黑完全不同。 顾幺幺留给它一个小毛球,墩墩就能抱着毛球玩的不亦乐乎,还能自己把自己给绊倒了,在地上露出肚皮滚来滚去,像个雪球一样。 把顾幺幺逗的笑的前仰后合。 太可爱了! 她一边笑,一边伸手就把墩墩给抱在怀里揉了揉。 黑黑在边上看着,一双宝石般的眼珠滴溜溜的直转。 它很吃醋。 于是在六儿照看不到的时候,墩墩被黑黑堵在角落里,揍的嗷嗷叫。 黑黑将身体的重量集中在两只后爪上,然后半抬起身子,出手又快又狠,将两只小爪子舞成了旋风。 它别的地方也不碰,只是冲着墩墩脑袋上轮流揍——一拳又一拳,“砰砰”的都能听见声响。 让你丫的争宠! 墩墩垂着头,被揍的满地打滚。 六儿赶回来看见了,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就放下手中的饭碗,先把墩墩给护到一边,又转身回来抱起了黑黑,捏了捏它后脖颈的毛皮,瞪眼警告它:“别看墩墩现在年纪小,以后长大了,个头可是你的好几倍!不许再别揍人家了,省得你以后哭都来不及!” 黑黑哪里听得进去?背都弓起来了——一副气炸了的模样,还是狠狠盯着墩墩。 六儿没办法,只好抱起墩墩护在怀里。 她进了屋子,先对黛兰说了一下,然后进屋对姑娘汇报了:“……奴才亲眼见了,打得可狠了!” 顾幺幺正在和边格格说话,听了六儿汇报就是一怔,随即摇头道:“我看墩墩老实,就怕它挨揍——果然!” 边上的边格格也道:“猫狗养在一起,少不得便有些这麻烦!说来也是有意思,这小猫小狗和人一般,也讲究个先来后到——你那小狗儿又是十分懂事乖巧惹人疼的,不怪黑黑眼红。” 顾幺幺听着她话语里很有维护墩墩的意思,能看得出来是挺喜欢这只小狗的。 但是如果直接说送给她,估计边格格又要说什么“这是四爷赏赐给你的,是四爷的心意。” 顾幺幺想了想,笑着拍了拍边格格的手背:“姐姐,要不我把墩墩先放你那儿养一阵子,你帮帮我这个忙,可好?” 边格格一下就笑开了花。 …… 边格格亲手抱着墩墩回了屋子。 做狗窝,给小狗做小被子,抱着小狗说话…… 她在后院里无宠,从前少不得被人欺负,如今因为顾幺幺的缘故,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 但是毕竟长日漫漫——这一只小狗,竟然也打发了她一天之中不少寂寞的时光。 村秀在旁边眼睁睁看了好几天,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趁着屋子里没人,往边格格面前一跪,声音沉闷:“格格请恕奴才多嘴!是夫人嘱咐过奴才要时刻提醒着格格:青春宝贵,后院里,该争就得争!顾姑娘好聪明的一颗心——她知道格格本就是爱静怕热闹的性子,又将这小狗儿塞给了格格,让格格乐得在这屋子闭门不出,这样的话,便是主子爷往沁秋斋来,格格又哪还有机会见到呢?” 边格格没说话,弯腰将墩墩放在地上,又在墩墩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看着小狗儿颠颠的跑开了,边格格抬起眸子,望着村秀,一字一字道:“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不管幺幺做什么事情,你总是觉得她别有用心呢?”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眉眼之间积的都是忧郁:“假如你不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人,我这一刻可几乎要怀疑你了!” 村秀猛地抬头,委屈地道:“格格!” 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夹杂着桌角的积灰,簌簌地落在了她肩膀上。 村秀咬着齿间,缓缓低下头,声音里透着苦涩:“奴才带人提晚膳去。” …… 到了膳房,正是晚膳的点儿,村秀正无精打采地对膳房小太监说话,就察觉到了旁边有一道视线正观察着自己。 村秀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着了一张熟悉的脸,正对着她微微一笑。 081 各为其主 是郭格格身边的婢女兰芝。 郭格格自从被接到了李侧福晋的院子去养胎之后,便几乎不会往沁秋斋过来了。 她身边的婢女也不会。 所以村秀好一阵子没见到兰芝了。 见村秀也看着自己,兰芝笑了笑,主动打了招呼:“村秀。” 她忽然显现出这种友好的态度,村秀不由地怔了一下。 她往兰芝身前看了一眼,就看见了李侧福晋身边的另一个大婢女诗儿。 诗儿面前围着好几个小太监,都正在给诗儿拍马屁。 至于兰芝,为什么会跟诗儿在一起…… 这也十分好理解——毕竟郭格格和李侧福晋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听见动静,诗儿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了村秀。 这姑娘眼熟。 哦,想起来了,是边格格身边的人。 至于边格格嘛…… 用李侧福晋的话说,就是一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的窝囊废。 诗儿想到这儿,又见村秀主动过来给自己问好,于是淡淡地弯了弯唇角,算是打过了招呼——像她们这种李侧福晋的大婢女,自然是瞧不上边格格身边的人的。 兰芝拉着村秀的袖子,忽然微微向前俯了俯身,挂上了一脸谄媚的笑容,像是在解释:“诗姐姐,我同村秀以前好歹也是一处院子里的,也好一阵子没见了。” 诗儿矜持地点了点头,眼光落在了村秀手中的食盒里——食盒看样子还没装上。 她乐得显示面子,于是转头对人吩咐了一声。 立即就有个老太监听了她的吩咐,赶过来笑眯眯地对村秀道:“村秀姑娘,请过来吧。” 村秀倒是没料到诗儿会做个顺水人情,赶紧对着诗儿道了谢。 然后跟着那老太监就走开了。 见她走开了,兰芝转了转了转眼珠,匆匆地就跟在了村秀身后不远处。 膳房地方不小,随着功能的不同而划分成不同的区域。 村秀跟着老太监走到了提面食的屋子——袅袅的烟气蒸腾着,屋子里有几个小太监正在围着炉子吃烤红薯,地上散乱着花生壳子,被踩得哗啦响。 看见有人进来,几个人都赶紧站了起来,被老太监一阵轰赶了出去。 兰芝就站在屋子门口,等到村秀提着满满的食盒走了出来,她忽然伸手拽住了村秀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好久没见了,咱们说几句话吧?” 村秀没精打采地道:“我们格格还等着我提膳回去哪!” 兰芝一手扶在门框上,斜身看着她,眨了眨眼,眼中泛着狡黠:“又不是你一个人过来。” 她这话倒也没说错——海妈妈是跟着村秀一起过来的,如今就等在膳房院子门口。 村秀想了想,走到了院子门口,将篮子交给了海妈妈:“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海妈妈虽然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接过了食盒讪讪地就走了。 没走几步,她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就看见另一个婢女模样打扮的姑娘正拉着村秀。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她还是认出来了! 那不是…… 海妈妈浑身微微颤了一下,攥紧了食盒的把手——那是郭格格身边的婢女兰芝。 当初她曾经因为份例的事情,当众被兰芝这小姑娘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就在沁秋斋的院子里。 她虽卑微,却也难忘! …… 膳房水缸旁边,兰芝拉着村秀,一一直走到了墙角一处人少之处,这才道:“你哭过了?” 村秀睫咬着嘴唇,猛的往旁边撇了一下脸:“你要是没什么正事,我就回去了!” 她说完要走,兰芝赶紧抢着抱住了她的胳膊:“哟哟哟!你也是的!几句话都说不得了?咱们好歹以前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处了这么久,我这是关心你!” 她说到这儿,扭过头,冲着不远处的方向就轻轻啐了一口,一脸不屑:“说实话,自从跟着郭格格搬到了侧福晋院子那儿,也是怪没意思的!你别看娇韵、诗儿她们,面上看着对我还算和气,实际上又哪里把我当人了?唉,我总是想着从前在沁秋斋里,你们这些姐姐妹妹们……” 这话话中有真心实意,村秀听到这儿,忍不住就抬眸望了兰芝一眼。 兰芝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咱们从前年纪小,难免有些小打小闹的,在这府里,换哪个院子都是如此——丫鬟妈妈们谁没个三驾两吵?你仔细想想:咱们之间又有什么真正过节,血海深仇?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片忠心,各为其主罢了!” 村秀似乎被这句“一片忠心,各为其主”戳到了伤心处,眼圈微红,吸溜了一下鼻子。 兰芝握紧了她的手,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搂住了她的肩头:“村秀,我方才就瞧着你不对劲,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们那屋的人,论理没人能欺负到你头上,难不成被你们格格训斥了?” 村秀抽出了手,闷声道:“没有。咱们奴才皆是贱命,便是格格教训——也是应该的。” 这话就等于是承认了。 兰芝一拍手掌:“果然被我说中了!难怪妹妹你委屈,瞧这模样,我看着都心疼!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格格怎么会舍得教训你?说句不合规矩的话,我记得她从前待你——便是似半个妹妹也差不多了。” 村秀一下子没憋住,冷笑了一声便道:“格格自有妹妹——比亲妹妹还亲呢!” 兰芝若有所思,沉默了一瞬,试探着又道:“你们格格是个厚道人,无事不生事,有事也会退让人三分。沁秋斋里的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是有数的,便是咱们郭格格,如今寄人篱下,说起你们家格格来,也是常常有些感叹,只说可惜了……” 村秀抬起眸子道:“可惜什么?” 兰芝微笑着道:“我们郭格格常说:你们家格格性子又温柔,人又端庄自持,若论起德行,不知比那顾姑娘强上多少倍,这样的品性,只要有了孩子,将来富贵不可限量!只可惜你家格格风头被顾姑娘抢得死死的——主子爷每次去沁秋斋,眼里也只瞧得见顾姑娘,啧啧……” 村秀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忽然抬起头,微微一笑,笑容里有淡淡的讽刺之意:“郭格格倒真是大善人,说句轻狂的:我们格格若真有那一天,郭格格她又该怎么办?” 082 香料 兰芝打量了村秀片刻,笑了笑:“我们格格如今有了孩子,又被侧福晋盯着,还能翻出什么花来?格格说了:她后半辈子只守着这孩子过,便也心满意足啦!只是,这府里若一定要有人上位,也该让郭格格这样的厚道人才是,否则往后……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村秀许久没说话,终于抬起眼看着兰芝。 她的目光说不上是泄气还是疲惫:“我该回去了。” 兰芝立即就往旁边让开了,笑逐颜开:“许久未见,一时说话说得忘了时间——得,你赶紧回去吧!” 村秀点了点头,刚往前走了几步,却听兰芝又道:“村秀。” 村秀回过头,就看兰芝满脸诚恳地对她道:“我今儿说的这些话,你回去可千万别漏给了你们格格——毕竟顾姑娘哄着你们格格对她死心塌地,一片姐妹情深,我们郭格格便是替你们格格可惜,也没法帮什么忙,何必白白枉做小人?” 撞了撞村秀的肩头,兰芝小声道:“诗儿姐每天差不多都是这个时辰过来提膳,我得跟着她一起,你若是还有话想对我说,以后挑这个时辰过来就是了!” 村秀没抬眼,低着头,只是含糊的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嗯”。 然后转身走了。 兰芝目送她走远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她转头往旁边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什么玩意儿——摆那副高傲脸色给谁看?不过是个贴身奴才,还真当自己是个半主子了?” …… 回了沁秋斋里,月色已经上来了。 边格格正坐在屋子里,听见动静,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见村秀进来了,便道:“我等了你好一会儿,海妈妈也说不清楚。怎么今儿回来的这么迟?” 她声音虽然还算平静,却偷偷的看了村秀好几眼。 村秀低声道:“奴才在膳房遇见了熟人,被问了几句话,没注意时辰,耽误晚了,请格格恕罪!” 她一边说,一边就蹲下去了。 边格格看着她这样,心里难免也有些难过,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我方才几句话也说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人,母亲都夸你一片忠心,你的心意我能体谅。” 村秀听了这几句话,眼圈不由地就红了:“夫人这么说,奴才为格格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心甘情愿!” 边格格听她说的夸张,不由地噗嗤一声就笑了,侧眸扫过她:“我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做什么?如今的日子已经是十分好过啦!” 杯盘碗盏碰撞,发出琳琅声响,村秀挺直了腰背,闭口不再言语,低头开始布膳。 …… 眼看着已经快要年底了,府里的诸多事情也都忙碌了起来。 别的不说,光是为过年要准备的布置——就足够乌拉那拉氏忙活的了。 宫里也没闲着。 十一月底,朝鲜国王上奏康熙帝求救,说是国内闹了饥荒,情况很是严重,尸体堆积如山。 康熙帝见了奏疏之后,当即便命令了直郡王带领三阿哥、四阿哥一起办了这件事:先是让部臣往天津截留河南漕米,用商船出大沽海口,至山东登州,另外还颁发帑金,缓征盐课,以鼓励商人将盛京所存海运米,平价贸易。 朝鲜那边,收到救济粮后,朝鲜国王又一次上书康熙,感激涕零,另外又让使臣进贡了许多朝鲜物产。 这件事办得周到又体面,尽显大清皇帝风范——康熙心里对着直郡王和三阿哥,四阿哥都是满意的。 只不过虽然满意,当着朝臣的面,康熙也没怎么表现出来。 急什么呢?皇阿玛心里都有数——不在这一时的话语上。 从殿室里出来,还在紫禁城里走着呢,直郡王就抬手拍了拍四阿哥的肩膀,笑眯眯地道:“老四别看年轻,今年这几趟差事,一趟办得比一趟漂亮,大哥当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三阿哥在边上也笑了笑。 出来了以后,四阿哥刚刚跨上了马,就听苏培盛跑过来说是直郡王已经提前让人把赏赐都给放在马车上了。 “是什么东西?” 四阿哥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苏培盛。 苏培盛回答说是有不少香料,都是当地的特产,听说有的还能当药材用,特别珍贵。 其他倒是没什么。 听到“香料”,四阿哥心里微微动了动,就收了。 收了回去,给……她吧。 …… 等到回了皇子府,李侧福晋正好打发人过来请四阿哥过去用晚膳。 说是一来有新鲜的羊肉锅子,二来郭格格这几天孕吐得有些厉害,想让四爷过去瞧瞧。 她这借口用的也实在有些拙劣了,连苏培盛在旁边听着都轻轻皱眉。 您好歹也换一个新鲜说法呀! 最近每次请爷过去都是用同样的说辞——就算这郭格格是真的孕吐,也不能让爷天天守着吧? 四阿哥今儿累了一天,听了这话也知道是李侧福晋的借口,于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府医过去瞧瞧郭氏,要用什么全部让福晋开库房,爷就不过去了。” 眼看着李侧福晋的人垂头丧气地退出去了,苏培盛默默的往后面退了两步,正想喊人准备洗浴的热水,伺候爷歇下。 谁知道四阿哥忽然站起来了,问他:“带回来的香料呢?” 苏培盛赶紧答应着,出去就让小太监把东西给捧进来了。 装香料的盒子不算精致,但是一打开就浓香扑鼻。 整间屋子里瞬间充满了异域风情。 四阿哥看了一眼,然后让人捧上。 他往沁秋斋过去了。 沁秋斋里,边格格刚刚从顾幺幺那儿回去自己屋子,村秀扶着她的手臂才走上台阶,忽然听见动静。 她一回头,远远的就看见一行灯笼正往这里来。 村秀一个激灵,伸手顿时就抱住了边格格的胳膊,着急道:“格格留步!” 边格格一怔,随着她的眼神一抬头,看见了过来的阵仗。 她也知道是四阿哥过来了,不由得地缩了一下肩膀,紧张地嗫嚅道:“趁着四爷还没看见,咱们快回去屋子去吧!” 083 娇憨 说完了,边格格转身就要走,却被一股力量拉扯了一下,险些趔趄了。 她一回头,就看见自己袖子被村秀紧紧拽住了。 “你……!” 边格格刚想说话,一行人已经越走越近,眼看着四阿哥已经过来了,村秀眼睛一亮,面露喜色,跪下就大声道:“奴才给主子爷请安!” 她这一声请安多少有些突兀——但也成功的将四阿哥一行人的视线给吸引了过来。 与此同时,顾幺幺也正好被黛兰、雅诗扶着,从屋子里出来,抬头见了四阿哥就是一怔。 四阿哥没让人过来提前通报,所以她也挺意外。 看见顾幺幺出来,村秀脸色一变,本来的满脸喜色顿时变成了着急与不安。 可不是吗?顾姑娘一出来,四爷眼里也就只有她了。 哪里还能看得见边格格? 村秀转头望着边格格,拼命地使眼色,眼神里都是急切的期待:“……格格?!” 机会都给您推到眼前了——您倒是争一争哪! 边格格低着头,嗫嚅着屈膝蹲了个身,就看四阿哥压根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只是上前去握住了顾幺幺的手,温柔地道:“出来做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他就带着顾幺幺往屋子里走了。 边格格在旁边深深缩着肩膀,看见四阿哥一走,如释重负地嘘出了一口气,立即快步就往自己屋子里钻。 她脚下实在是太快,村秀伸手想去拉住她,也拉了个空。 村秀满肚子恨铁不成钢的愤懑,只能地在原地狠狠跺了一下脚,又回头看着顾幺幺的背影,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雅诗跟在主子后面,一边看着主子们进屋,一边回头打下了门帘,正好就看见了村秀此刻盯着顾幺幺背影的表情。 她微微怔了一下。 …… 进了里屋,四阿哥没松手,顾幺幺笑着轻轻把手从他手掌中抽出来:“幺幺还没给爷请安呢……” 她故意往后退了几步,离四阿哥更远了:“婢妾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她行礼的时候,心里还记着上次嬷嬷教的动作,于是这个礼就行的身姿曼妙,分外千娇百媚。 四阿哥盯着她看,看她走远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等到这个礼行完了,他一伸手就把顾幺幺拉到了自己腿上坐下。 他心里挺欣慰——很好。 虽说太医也只是说慢慢将养着,但顾氏如今这么被好好护着,眼见着病情是一天天能恢复起来。 迟早会有好的那一天。 “宠爱”本身就是最滋养人的。 黛兰捧着热茶刚要送进来,走到门口,微微一挑帘子,看见姑娘正坐在爷大腿上,赶紧就把帘子又给放下了。 屋子里,顾幺幺坐在四阿哥怀里,懒洋洋的依偎在他肩膀上半抬了眸子看着他:“爷这时候过来,是不是陪幺幺用膳呀?”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由头。 他喊了一声苏培盛,苏培盛在外面应着了,因为是婢妾内屋,不便进去,于是将盒子递给了黛兰。 黛兰把香料盒子给送进去了。 顺便把热茶也给送了进去。 四阿哥正有些口渴,端起来就喝了一口。 顾幺幺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轻轻地搅着他的手指,撒娇道:“我也想喝。” 四阿哥微微一笑看着她——少女的娇憨在这一刻表露无遗,她十分眷恋他,连他的手都一直牢牢地抓着。 好几天没过来了,她应当也很想他了吧? 四阿哥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就把茶盏给凑上去了。 顾幺幺乖乖地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微微皱了一下眉:“烫……” 四阿哥放下了茶盏,伸手在她的唇瓣上轻轻擦了擦,然后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顾幺幺抱住他的脖子,贴上去轻轻亲了一下四阿哥的鼻尖。 四阿哥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就笑了。 他低头抵住顾幺幺的额头,柔声道:“看看。” 一边说着,四阿哥一边就把削掉盒子往前推了推。 顾幺幺早就已经闻到这香味了,她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微微用力,却没有打开。 四阿哥的手伸了出来,包裹住她的手掌,替她将盒子打开了,这才道:“想着你或许会喜欢,直郡王给的。” 这还是顾幺幺穿越过来以后,第一次在四阿哥面前听他提到其他皇子,不由得就怔了一下。 这么长时间了,除了进紫禁城见过德妃娘娘,其他时候,她几乎都与世隔绝在这个皇子府里。 这时候忽然听到四阿哥提到直郡王,恍然地就有些不真实感。 四阿哥会错了意,疼爱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算是直郡王给的,也是爷赏赐给你的,喜欢就尽拿着,不要紧。长日无聊,你喜欢做这些,也好打发打发时光。” 顾幺幺冲他笑了笑,低头认真地嗅了一下香料。 香气真是相当的浓郁——她猝不及防,差点打了个喷嚏,结果抬手捂住,硬生生忍住了。 四阿哥眼中含笑看她——小姑娘越看越可爱。 怎么什么动作都那么惹人喜欢呢? 他把顾幺幺从怀里放下,环视了一圈屋子才道:“如今天气也冷了,你这儿的炭火多要些,只管烧着。爷回头再跟苏培盛说一声。” 顾幺幺笑着,语气轻松又天真:“苏公公那里可照顾着我呢——前一阵子天气还不大冷的时候,小腊子就已经提醒我这儿多多备下了炭,如今就是烧到明年冬天也是够的,爷放心吧,爷最疼我了,难道还能冻着了我不成?” 四阿哥点了点头:“好,若是还缺了什么,只管说出来,爷都允了你。” 顾幺幺甜甜一笑,回身趴在四阿哥的肩膀上,软软地道:“好。” …… 边格格屋子里,村秀三番四次的走到门口觑了好几眼,眼见着顾顾姑娘屋子那边,已经有膳房的人抬着膳桌,跟流水一样的往里面送菜了。 真是好命——这时候才用晚膳,看样子主子爷多半这一晚又会留在她这里了。 村秀皱着眉正望着那边,忽然就感觉到脚下毛茸茸的触感,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脚边拱来拱去。 她一低头,就看见是小狗墩墩。 村秀心不在焉地用脚尖拨了拨墩墩,刚想让小狗到一边玩去,忽然眼睛就亮了亮。 她蹲下身,伸手抱住了墩墩,回头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动静,见边格格没注意她,于是轻手轻脚的就走了出去。 084 真乖 屋子里,大部分菜肴都撤下去了,顾幺幺接过黛兰盛的一碗汤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眼睛看向四阿哥,笑盈盈地道:“这个汤特别好喝——爷也尝尝。” 她伸手把自己手里的碗递给他,四阿哥接过了,看见碗沿上一圈淡淡的红色口脂印子。 是她喝过的地方。 他接着那里就喝下去了。 喝完了,他笑着打量顾氏,见她唇角还粘着一颗米,于是顺手给她揪了下来:“饱了吗?”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腹在她唇瓣上摩擦,顾幺幺玩笑地咬了咬他的指尖,眼中闪过一丝清浅笑意,这才转头接过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帕子,点了点头:“眼下是饱了,一会儿说不定还想吃夜宵,爷陪我呀?”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微微一歪脑袋,一双漂亮的眸子狡黠地眯了眯,那神态活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咪。 四阿哥忍不住就笑了,站起身拍了拍顾幺幺的肩头:“小馋嘴!走,爷带你去花园里逛逛。” 也算消消食。 虽然天气已经转冷了,但是还没真正到三九严寒的时候,奴才们伺候着四阿哥披上了大氅,黛兰也拿来了衣裳给顾幺幺披上。 四阿哥转头见顾幺幺身上的外袍,微微怔了怔,就把苏培盛叫过来了。 顾幺幺猜到了他要问什么,笑着道:“前一阵子针线房已经把冬衣给送过来了,可我还在长个呢,之前量的尺寸又不准了,所以我让针线房又拿回去改了,估计要迟几日。” 四阿哥摇摇头,苏培盛满脸感激地先看了顾幺幺一眼,再偷瞄了主子爷那边…… 就看四阿哥居然亲手将自己的大氅给解了下来。 然后给顾姑娘披上了。 苏培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又一次刷新了他对四阿哥能有多“温柔”的认知。 四阿哥身形高大挺拔,他的大氅披在顾幺幺身上,快拖地了。 看上去很是滑稽,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的。 幸好领口那边是好调节的,四阿哥站在门口,没让婢女上前,他亲自抬手帮着顾幺幺把领子那边折叠了几道。 这样长度就差不多了。 顾幺幺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替自己系着衣领,垂眼笑了笑,忽然就踮起了脚,凑在四阿哥耳边,用甜的像蜜糖一样的声音小声道:“这皮子真暖和,穿在身上,像爷抱着幺幺呢。” 她仰头看着他,一手按在他的手臂上,一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望着他。 最天真的神情偏偏说出了引人遐想的话。 四阿哥眸色暗了暗,微微抿了抿嘴唇,抬手将小侍妾包裹的严严实实,又给她戴上了风帽,只露出了大半张脸,才沉声道:“是好皮子,赶明儿爷让人也给你多做几件送过来。” 顾幺幺揉着他的手指:“我要自己选颜色。” 她一仰头,风帽就掉下来了,四阿哥抬手给她扶好,这才将她的小手握在了自己手掌之中。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院子里走。 刚走下台阶,就看见一只小白狗屁颠屁颠的沿着长廊下往这里跑了过来。 “汪唔……汪!” 小狗狗奶声奶气的叫了两声。 村秀偷偷的躲在旁边。 刚才四阿哥站在台阶上帮顾姑娘整理衣领,她全部都看在了眼里,眼见着是个机会,于是立即将墩墩放在地上,又往墩墩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于是小狗就跑过去了。 四阿哥对猫儿无感,却是很喜欢小狗的,这时候看见墩墩,不由地就怔了一下。 他随即就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赏赐给顾氏的小狗吗? 眼见着墩墩跑走了,村秀立即拔脚回了边格格屋子里, 风风火火地一进门,村秀就急促道:“格格!可不得了了,墩墩闯祸了!您快出去看看吧!” 边格格是最喜欢墩墩的,听了这话,还以为是小狗出了什么事,急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 院子里,墩墩还认识旧主,跑到了顾幺幺的脚边,撒娇地蹭了蹭,刚刚四脚朝天露出了皮,忽然就看见不知从哪里窜出一道黑旋风。 是黑黑。 黑黑怒不可遏地一顿猫拳又对着墩墩的脑袋打了下去,直把墩墩打的嗷嗷惨叫了起来。 让你这胖狗,又跑过来勾引我主人! 墩墩一是不会还手,二是武力值也有限,三是跑又跑不过黑黑,活生生地被它打得从台阶上掉了下去。 一片混乱。 六儿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先揪着黑黑的后脖颈,硬是把它从墩墩身上揪了起来。 顾幺幺转身就对四阿哥解释:“这是爷送我的小白狗,这狗特别老实,总是被黑黑揍,实在没法猫狗在一处,所以我就先把它放在边姐姐那边养着——正好边姐姐也喜欢小狗。” 她说着一转身,就看见边格格正好跟在村秀后面赶过来了。 她看见了,四阿哥也看见了。 边格格担心墩墩,又不知道墩墩闯了什么祸,一路跑的气喘吁吁,脸上浮起了一片红晕,倒是显得比平日里有了不少气色。 猛地一抬头见到四阿哥,边格格才明白过来村秀的用意。 但是这时候想再逃回屋子里也来不及了。 墩墩刚才挨了一顿打,委屈的不行,又呜呜地叫着往边格格脚边跑过来。 边格格只能战战兢兢就对着四阿哥屈膝蹲下:“妾身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嗯了一声,示意她起来。 边格格刚刚站起身,就看一只小黑猫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来,对着自己脚下的墩墩又扑了上来。 是六儿没抓紧黑黑。 黑黑一爪子捣在边格格裙角上。 边格格本来胆子就小,这一下一吓,惊呼了一声,不小心脚底一绊,整个人就往前栽了一下。 好巧不巧——她居然径直往四阿哥怀里摔了过去。 村秀在旁边,瞪大了眼,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与此同时,眼见着边格格摔过来,四阿哥微微一皱眉,本能地抬手一挡,正好架住了边格格的胳膊。 没让她往自己怀里再跌过来。 他一眼扫下去,就看边格格一张脸已经面红耳赤——那红色几乎烧到了脖子根,简直窘迫到了极点。 她声音也跟蚊子哼似的:“四爷……” 这姑娘从一进府,就一直是这么一副十分紧张腼腆局促的样子。 适当的腼腆是风情,是旖旎;可过分的腼腆就是小家子气了。 每次都被吓成这样——他四爷难道比吃人的老虎还可怕吗? 四阿哥最反感的点就在这儿。 085 嫉妒 村秀在旁边哧溜也跪下了,一副吓到手足无措的模样:“求主子爷恕罪!” 她跪下了,眼神却往四下里溜来溜去。 她不扶格格——格格才能有四爷扶着。 眼看着边格格身子还有些摇摇欲坠,四阿哥又是一副冷着脸不耐烦的样子,顾幺幺赶紧过去,伸手扶住了边格格的肩膀,视线落在她裙角上,低声道:“边姐姐,没有伤着吧?” 有四阿哥在面前,边格格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她根本就不敢抬头,只是垂着脸摇了摇头。 四阿哥没再看边格格一眼,只是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将她从边格格身边拉了过来:“别看猫儿小,爪子倒也锋利,你平时里与它玩耍,自己也要小心些,知道么?” 他一边说,一边就将顾幺幺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翻来覆去细细的看了好几眼。 顾幺幺由着他看了,又抬起脸,对着四阿哥嫣然一笑:“我听爷的。” 四阿哥嘴角微翘,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真乖。” 他见她衣领微敞,于是伸手重新又替她拢了拢,然后拉着她往沁秋斋外面去了。 眼见着四爷一行人走远了,村秀跪在地上,灰着一张脸,缓缓地站了起来,袖子里的手指紧紧的攥住。 刚才的一番对比,给她的刺激更强烈了。 顾姑娘——她明明刚才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小黑猫,主子爷却拉着她的手检查了好几遍。 而自家格格呢? 明明被小黑猫的爪子把衣角都给损破了——主子爷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连问都没问一声! 还有顾姑娘——刚才还假惺惺的过来扶着边格格,呸!可不就是为了在主子爷面前显得她善良又体贴么? …… 后院里的月色确实很美,朦胧的月色如轻纱一般笼罩在皇子府的屋顶上。 白日里的花草树木,这一刻有了夜色剪影的勾勒,都显得格外静谧起来。 尤其是造景的池塘旁边,抄手游廊上悬挂着的灯笼倒影映照在水中,夹杂着天上璀璨的星光,就更美了。 晚上的后花园,顾幺幺是不怎么来的,更不要提池塘边。 若不是四阿哥主动提出带她到这儿来走走,她也没想到夜景居然比白天美这么多。 四阿哥特地没让太多人跟着。 人一少,就显得格外清静。 四阿哥走着走着,就不由地想到了朝堂上的事。 刚刚跟着四阿哥在亭子里坐下,顾幺幺就听见了水里有声音——是小鱼儿正在水面跳跃,吐泡泡发出的声响。 冬天了,池塘里的小鱼儿都缺氧,才要跳起来呼吸空气。 四皇子府里的这片“池塘”说是叫池塘,其实面积大小已经快赶上一片小湖了,水中央也是用了九曲回廊弯弯绕绕,从水这边一直连到另一边。 月下波光如水晶,宛如仙境。 顾幺幺看着看着,不由地就开开心心地走到了桥上。 四阿哥在想着事,没心思过去,于是一抬手,便有四五个伺候的太监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顾幺幺,远远的跟着保护。 怕扰了顾姑娘,奴才们都保持了一段距离。 …… 这九曲回廊看着弯绕,其实没多远也就走到了另一头。 这个方向若是再一直走下去,就是往福晋正院、还有李侧福晋她们住处去的。 从这边上了岸,再绕回原处,就要兜好大一圈圈子了——顾幺幺自然是不想的。 她转头对黛兰道:“回去吧。” 黛兰看着脚下石上青苔,紧紧地攥住了顾幺幺的胳膊,不放心地道:“姑娘慢慢走,每一步子踩实了,当心脚下。” 顾幺幺点点头,还没说话,忽然就听背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姑娘莫非又犯痴傻了?贵人在此——竟然也不过来行礼么?” 黑暗里突然有人开口出声,猝不及防,顾幺幺和黛兰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黛兰胆子小——更吓得直接往顾幺幺身上一贴,紧紧抱住了顾幺幺的腰,只差没嚎起来了:“姑娘……” 主仆两人转头往岸边的亭子看过去,才看见一群人在那里。 是李侧福晋坐在亭子里,另外有两个小婢女打着昏黄的宫灯——这宫灯实在太过晦暗,角度又正好被柱子给挡住了。 顾幺幺吁出了一口气,伸手把黛兰挡在身后,在她手心安慰地捏了捏,同时心里吐槽了一句:真是活见鬼! 顾幺幺是动,李侧福晋是静,顾幺幺在明,李侧福晋在暗。 更何况顾幺幺刚才一路走过来,只顾着看水里的小鱼儿,压根就没往岸那边打量。 所以也就没看见了。 顾幺幺微微侧脸,对着背后的黛兰声音极低地嘱咐了一句:“让他们别跟过来。” “他们”自然指的是四爷让跟着保护的那几个太监。 黛兰先是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暗影中的那几个人影,随即心领神会,立即就悄悄地往后退去了。 快步到了李侧福晋面前,顾幺幺先抬手解了四阿哥的大氅,然后规规矩矩地才屈膝行礼:“婢妾给侧福晋请安,婢妾不知……” 一句话还没说完,膝盖后面忽然就猛地一痛,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这一脚猝不及防,下脚又狠——连顾幺幺都没想到。 她闷哼了一声,扑哧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低头咬紧了牙。 去他娘的! 她简直怀疑李侧福晋的智商是不是被郭格格给传染了? 怎么变得这么沉不住气! …… 顾幺幺忘记了一件事——“嫉妒”足可以摧毁一个人绝大部分的理智。 花园里的地都是石子地,棱角尖锐不平,这一下又是直接用膝盖冲着地面直接撞下去的,顾幺幺就着这个姿势跪在地上,一边抽着冷气一边不敢移动伤口。 她估计着衣料下的膝盖应该惨不忍睹了。 若是红肿半个月、青青紫紫的也就算了,最怕的是皮肉都划开了。 刚才这一脚是李侧福晋身边的嬷嬷踢的——也算是给李侧福晋出气。 毕竟李侧福晋今儿晚上憋了一肚子火。 从中午时候,李侧福晋就精心让膳房准备了羊肉锅子——又扯了个谎,说是郭格格孕吐得厉害。 两样筹码加在一起,她才让小太监过去前院请四爷来用膳。 谁知道就这样……就这样都没请得动四爷! 086 完全失控 若是四爷只是留在前院里也就罢了,甚至……哪怕是去正院找福晋,李氏她心里也都能接受。 毕竟福晋是嫡妻。 但是……偏偏四爷往沁秋斋去了,去找那个痴痴傻傻,却很会撒娇撒痴的顾氏了。 听说还带了不少直郡王赏赐的东西——连前院库房都没有造册登记,直接就赏给顾氏了。 晚膳也是在她那儿用的。 就被迷得这么神魂颠倒么? 尽管李侧福晋不愿意自降身份承认,却又不得不苦涩地直面自己的内心:她开始越来越嫉妒这个美貌的小姑娘了。 如今,这小侍妾既然有闲情逸致来夜游后花园了,可见四爷已经用过了晚膳,回去前院了。 “嬷嬷你也是的,一把年纪了怎么反而急躁起来了?喏,顾氏,嬷嬷下手没注意,你不要紧吧?” 李侧福晋皮笑肉不笑地道。 顾幺幺稍微动了一下膝盖,就疼的呲牙咧嘴。 她吸着冷气道:“回侧福晋的话,天黑路暗,婢妾刚才实在是没看见侧福晋,并非有意不恭。” 李侧福晋震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顾氏态度虽然恭敬,但是这话语不客气啊。 居然还敢反驳她了? 果然如今是有四爷宠着,毕竟底气不一样了。也不再是从前说几句话,就被吓得哭哭啼啼的脓包样了。 硬气了! 贱人,不过也就是勾引着爷罢了! 想到四爷,李侧福晋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醋意,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顾幺幺听着她脚下的花盆底鞋在石子地上叩出的清脆声响。 顾幺幺只是垂着眼,规规矩矩地在原地跪着。 李氏,是你自己太过骄横,若是此时收场,其实还来得及——顾幺幺想。 长长的睫毛在顾幺幺精致的脸颊上投下了一片暗影,将她眼里的神色全部都掩去了。 李侧福晋目光不善地打量着面前的小侍妾:顾氏姿仪甚美,便是这么跪着,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难怪能勾引得四爷! 李侧福晋缓缓地弯下了腰,一只手捏住了顾幺幺的下巴,尖锐的护甲掐在顾幺幺豆腐一样的皮肤上,顿时就是一道红痕。 她面若冰霜,一直看到了顾幺幺的眼睛里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贱人,你是在反驳我?” 顾幺幺瞬间攥紧了袖子里的手。 她被李侧福晋抬着下巴,没法说话,只是唇角轻轻翘了翘,猛地抬起眸子,眼神阴鸷地望向了李侧福晋。 这只是一个非常浅淡的笑容,甚至不能算得上是笑,配合上她的眼神——李侧福晋却从中解读出了诸多意味:挑衅、不屑…… 还有讽刺。 仿佛一记闷棒猛地打在自己的心上,李侧福晋指尖用力,倏然捏紧了顾氏的下巴。 她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蠢了:顾氏刚才那一瞬的眼神,绝不是傻子能有的眼神! 是她太过后知后觉。 顾氏的痴傻之症,早就已经好了。 或者说,这个小姑娘根本从来就没有真正痴傻过! 一个傻子,怎么可能真正狐媚得了四爷? 夜凉如水,李侧福晋甚至能听见自己牙关紧扣的声音,她知道自己有些开始失控,却难以遏制,无数心酸委屈涌上心头来。 想到四阿哥从今还经常能往自己院子里走一走,而如今甚至连怀了孕的郭格格都很难将他吸引来了。 都是因为这个顾氏! 李侧福晋听见自己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响亮咒骂:“……贱人!” 顾氏刚才的这一点笑意,彻底燃尽了她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 她猛地直起身,狠狠一个耳光摔在了顾幺幺的脸上。 也不知道这个耳光用了多大的劲,反正黛兰匆匆再赶过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顾幺幺整个人向后一仰,竟然被一个耳光打的直接摔出在了地上。 “姑娘!” 黛兰尖叫了一声,猛地就冲了上前来,挡在了顾幺幺面前,嘶声对着李侧福晋道:“侧福晋开恩!侧福晋开恩哪!顾姑娘有痴症,又是晚上没瞧见,委实不是怠慢侧福晋!求侧福晋手下留情!” 李侧福晋没有理会,上起来一脚就将黛兰踹到了一边,她还要一脚再踹向顾幺幺的心口,胳膊却猛地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 婢女娇韵声音里透着惊慌:“侧福晋,四爷在这儿!” 李侧福晋悚然一惊,再抬头看过去,果然便见九曲桥上,四阿哥正一步步走过来。 也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看见了多少。 李侧福晋出了一身的汗,绷着脸,声音都有些颤抖,本来是蹲身行礼的,结果直接变成了跪下了:“妾身给四爷请安!” 听见了这句话,顾幺幺也没回头,直接两眼一闭,往带黛兰怀里栽过去了。 黛兰尖声痛哭起来,呼天抢地:“姑娘醒醒!可别吓唬奴才!姑娘……天哪!姑娘您快醒醒!” 四阿哥眼见着这一幕,脸色一变再变,抢上前来弯腰看了一眼顾幺幺的脸色,随即便打横把她抱了起来,低声道:“苏培盛!” 苏培盛哪里还用得着主子爷吩咐,早就已经回声催促小太监赶紧去请府医了。 众目睽睽之下,李侧福晋跪在地上,见四阿哥直接将顾氏抱在了怀里,满脸焦急——宠爱偏袒之意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顾氏的婢女又跪在旁边,哭的撕心裂肺,仿佛她李氏刚才对着顾氏用了什么酷刑似的。 李氏毕竟也是曾经风光过的主儿,又顶着个侧福晋的身份,这么多奴才在旁边看着,她又觉得难堪,又觉得气愤,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憋住,辩解道:“四爷,是顾氏不敬,还挑衅了妾身,妾身才会如此!” 娇韵在后边都快急死了,恨不得伸手捂住侧福晋的嘴。 四阿哥本来急着去府医那儿,转身欲走,听见李侧福晋这几句话,倏地站住了,转过身,冷冷道:“她挑衅你什么了?” 李侧福晋一下子呛住了。 她能怎么说? 顾氏的确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了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而已。 就连那笑容里的“挑衅”,也只是李侧福晋的“认为”而已。 什么都抓不住把柄! 李侧福晋伸手揪住胸口,只觉得胸臆之间那一股闷气越发堵塞,几乎要让人喘不上气来。 087 入住前院书房 她膝行上前,伸手死死地揪住四阿哥的衣角,仰脸看着他,抖着身子哽咽道:“总之……是顾氏无礼!” 四阿哥担心着怀里的顾幺幺,不想耽误时间,于是忍耐地道:“来人,扶侧福晋回去!” 李侧福晋眼睛里的泪已经淌了出来,沿着脸颊往下流。 她忽然松开了手,狠狠的伸手指着顾幺幺,颤着肩膀,喉咙中的哽咽之声清晰可闻:“是顾氏无礼!顾氏并非痴傻之人,她欺瞒了主子爷,也欺瞒了府里所有人!” 苏培盛毕竟从前受了李侧福晋不少好处,这时候上前去扶住李侧福晋,在四阿哥看不见的角度,也低声劝道:“侧福晋,侧福晋!赶紧回去吧!四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在这气头上与爷顶?回头吃亏的还不是您自个儿?” 娇韵、诗儿几个婢女也拼命拽着李侧福晋的手:“是啊,侧福晋!奴才求您了——赶紧回去吧,来日方长,不过一件小事儿,您又何苦在爷面前非要争这一口气?” 李侧福晋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眼的同时,她用力将头磕在了地上。 婢女们同时惊呼起来,有人伸手拿帕子去擦她额头上。 苏培盛出了一身冷汗,见李氏这样子已经是有些疯癫了,于是默默地松了手,偷溜了一眼四阿哥脸上的神情,往旁边悄无声息的退了退。 “求四爷将大阿哥还给妾身!” 李侧福晋嘶声道。 她这一个要求提得突兀,周围人都是一怔,苏培盛却明白过来:李氏这时候心里委屈到了极点。 既然已经渐渐失了宠,儿子总不能也失去吧。 四阿哥站在原地没说话。 一时间后花园里听不见其他的声响,只有侧福晋的啜泣声。 在这短暂的沉默过后,四阿哥冷冷地道:“你若是想见弘昐,以后他每次请安之时——去正院见吧,他跟着嫡母,倒似还比你好些!” 李侧福晋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颤了颤嘴唇,面孔一片苍白:“爷这是什么意思?!” 四阿哥目光里无尽疲惫,只是淡声道:“郭氏有孕,当初也是你揽下了人,说要带回去照顾。” 他顿了顿,声音骤然一冷:“你既然照顾,大晚上的又出来折腾什么?回去罢!好好看着郭氏,以后少出来走动。这样的事,爷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说完,四阿哥转身抱着顾幺幺走开。 李侧福晋见他走,猛然挣扎起来,还想伸手再拽住四阿哥的衣角,被娇韵和诗儿死死地抱住了。 …… 四阿哥一路脚步急促,没有回沁秋斋,直接把人给抱到了前院。 府医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隐隐知道是后院姬妾之争,又见四阿哥黑着一张脸,心里也是战战兢兢的。 这种事儿,各个皇子府里多了。 都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枪口上。 幸好,病人还好。 处理完了伤口,顾幺幺被黛兰扶着,有气无力地道:“我就是头晕,心慌得很,其他没什么。” 府医连连点头,又知道这位是最近受宠的红人,语气格外恭敬:“姑娘是受惊了,待几服宁神方子下去,将养一阵子,不会有大碍,还请姑娘放心。” 他一边收拾医箱,一边就默不作声地在心里摇了摇头:废话,本来就没什么事! 这位姑娘……强着呢。 后院和后宫一样,争宠这回事:除了脑子,斗的都是心性的强韧。 而和“强”比起来,“韧”甚至更重要。 “韧”就是自个儿相信自个儿,自个儿撑着自个儿。 哪怕一个人摔倒了无数次,哪怕一个人处于人生的至暗时刻,依然可以自己告诉自己:我站得起来! 一个人甚至可以谁都不相信,但必须自己相信自己! …… 屋子中烧了暖盆,地毯厚厚软软,踏步在其中悄然无声。 黛兰跪在地上,一边把顾幺幺膝盖上的伤口给重新包裹,一边又不放心地看着姑娘下巴上的伤痕。 下巴上也有伤,府医看过了说是不宜包扎,就这么轻轻涂着药粉,伤口要能透气的才好。 都是被李侧福晋的护甲给划的。 李侧福晋下手也实在太狠了,黛兰想到了刚才的情形,不由得就心有余悸。 姑娘也是有些托大了——假如黛兰回来的时间再晚了些,说不准李侧福晋还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黛兰想着就直摇头。 她伺候顾幺幺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是却能看得出来:顾姑娘对她的信任,远远地超过了雅诗。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再加上顾幺幺对黛兰也是很好的,不知不觉中,黛兰已经对顾幺幺有了不浅的感情。 “没事,有我在呢,不怕啊!” 顾幺幺看出黛兰害怕,伸手就把黛兰搂到怀里,安慰地拍了拍黛兰的后背心。 四阿哥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顾氏搂着她的婢女,主仆两人跟劫后余生似的抱在一起。 就显得特别可怜。 黛兰听见,动静一回头,看见了四爷进来了,连忙擦了擦眼角,赶紧站起身行礼。 四阿哥挥了挥手让她出去了。 他大步上前,就看顾氏坐在床沿上,额头上还有细细的汗珠淋漓,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热的。 屋子里的暖盆烧得暖烘烘的。 四阿哥一展袍角,在她床沿边坐了下来,伸手将顾幺幺慢慢揽进了怀里。 他低头看她,见她眼睛里的泪花晶莹明亮的一片。 明明是泪眼看人,却不知怎么的,有一股深深的诱惑——仿佛带了露珠的花儿,楚楚可怜。 四阿哥克制地收回了眼神,紧了紧揽着顾氏的手臂:“幺幺这阵子先住在这儿,等到伤养好了再说。”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顾幺幺的眼睛,嗓音温柔低沉:“这里暖和,你想要什么,膳房送过来也方便。缺什么便对苏培盛说。” 顾幺幺靠在他怀里,伸手去玩弄他腰间的玉佩和香囊,赖在他怀里软软地道:“那爷住哪儿?” 这句话是故意的——就是试探一下四爷是将她放在前院里另一处呢,还是就在这里。 四阿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爱怜地给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爷陪着你。” 顾幺幺抬头看着他,各种小心思转了转,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真的?” 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心疼地道:“当心,不要碰着伤口了。” 088 身份的体面 他在她鼻尖吻了吻,低声道:“幺幺。” …… 一直到顾幺幺在自己的怀中睡着,四阿哥才抱着她,将她放在了被褥之中。 然后才喊了奴才进来准备伺候洗漱。 苏培盛带着人站在了门口,就看主子爷正站在床边,看着陷在被褥中的小侍妾。 苏培盛默默地望着四阿哥的侧影。 四阿哥长身玉立,负手身后,身形修长,俊美的容颜足以让后院众多女子倾心——但这些都没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些年他正在跟随太子和直郡王办差的同时,正一点一点显现出过人的能力与魄力。 …… 洗漱过之后,婢女们抱着洗漱的用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顾幺幺反而有些醒了,修长的手指揉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她面颊肌肤本来就雪白无暇,再加上眉眼精致,这么在灯火下看上去,简直就像个玉做的人儿。 顾幺幺半倚靠在被褥上,刚刚想撑起身子来,就被四阿哥给按住了:“别动。” 有顾氏身上温软甜美的香气笼罩在身边,他躺下的时候,也觉得心神分外安宁。 今天能出这样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为顾氏的身份太低。 一个侍妾——被侧福晋针对起来,还不是像拿捏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这次还得幸亏顾氏有宠,李氏多少顾忌几分。 假如无宠呢? 或者他胤禛出府办差,一去几个月呢? 一个女人,再怎么得宠,没有“身份”护着,终究不是体面。 四阿哥将自己下巴搁在顾幺幺的头顶,有力的手臂搂着她纤细腰肢,微微抿紧了嘴唇不语。 …… 夜里的时候,顾幺幺忽然惊醒过来,带着哭腔喊着:“侧福晋恕罪!” 四阿哥本来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她惊醒了,下意识的刚皱了眉头,才想到怀中的女人不是别人。 是顾氏。 他顿时就没脾气了。 再等到听清楚顾氏口中哭泣着说的是什么——他只有心疼。 “不怕啊,爷在。不怕。幺幺。” 他伸手把被子拉上,完全的盖住了顾幺幺,伸手握紧了她的手。 锦缎如水,两个人被隔绝在了一个完全柔软安静的世界里。 顾幺幺这才安静了下来,伸手可怜兮兮地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微微红了鼻尖:“爷,我做噩梦了,我怕……” 一边说,她一边轻轻颤抖着。 四阿哥心里怜惜,俯身过去罩住了她,低头在她唇上缠绵地吻了吻,想到李氏,只觉得扫兴。 他沉声道:“别怕,她再不敢。” …… 第二天一早,李氏就接到了禁足令。 是福晋那儿下的。 当然,傻子也都知道——这肯定是四爷的意思。 让李侧福晋闭门思过数月。 等到人走了,李侧福晋一挥手,就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都扫到了地上。 郭格格虽然是在那一间屋子里的,听见这动静,也吓得一哆嗦。 郭格格觉得自己最近很倒霉。 先是她一直引以为豪的“不孕吐体质”完全的颠覆了过来——不但吐,而且大吐特吐。 用太医的话来说,就是:之前之所以没吐,是因为还没到月份。 这种呕吐的感觉,就好像嗓子眼里随时顶着一团面条似的。 上不去,下不来,活生生的要把人给噎死了。 这还只是身体上的痛苦。 更要命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自从昨儿晚上,李侧福晋忽然被一群人给簇拥着回来之后,郭格格虽然没敢让人去打听,但也知道估计是出了什么事。 看样子,李侧福晋是大大的吃瘪了。 一个人吃瘪了,就总得找个地方发泄怒火。 于是郭格格更紧张了——走路吃饭都是能不发出声音就不发出声音,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活成个隐形人。 生怕什么地方扎了李侧福晋的眼。 今儿早上这道禁足令,算是让郭格格彻底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郭格格不由地也很有些惊讶。 她知道顾氏那个小姑娘不简单。 但是也没想到居然顾氏的能耐能大到让李侧福晋都吃瘪。 这就有些超出她的想象了。 “果然是得宠哪!” 郭格格在桌子边坐下,一边嫉妒地喃喃自语着,一边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 婢女兰芝在旁边送上了甜羹,听见郭格格这一声感慨,想了想,就把屋子里的奴才都给打发了出去。 然后她跪在郭格格身边,就悄悄的把前一阵子去膳房提膳,正好撞见边格格身边婢女村秀魂不守舍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听说村秀大概是被边格格给训斥了,郭格格转了转眼珠:“那可是她身边最贴身的奴才了吧?” “可不是!” 兰芝一拍手掌道:“要说那村秀,其实也是个忠心的——说来说去还不是顾姑娘吃相太难看?说什么姐妹情深,自个儿攀了高枝,却一点儿也没想着边格格,村秀也不过为自个儿主子着急罢了。” 郭格格摸着肚子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笑着摇了摇头:“我虽然讨厌顾氏,但这事儿说句公道话——倒也不能怪她。那边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想让她去四爷面前邀宠?那简直是赶鸭子上架,按牛头吃草,让木头说话!” 兰芝扑哧一声也笑了:“格格真是风趣!” 她怕甜羹凉了,伸手先将碗盏端了过来,才道:“格格,奴才陪您刚刚搬过来的时候,曾经听侧福晋说过一句话,奴才一直到现在都记得。” 郭格格道:“什么?” 兰芝跪在地上,伸手将甜羹呈上,这才道:“侧福晋说过:最可靠的人,就是最可怕的人。” 郭格格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伸手将甜羹端起,送到唇边用勺子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道:“你是说……” 兰芝低声道:“所谓的姐妹情深,也不过是从前顾姑娘需要有人支持罢了。以后若是顾姑娘真正得了势,哪里还能把边格格看在眼里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奴才瞧着边格格——倒是对顾姑娘一片死心塌地。顾姑娘呢——若是论信任,只怕这府里,她最信任的也就只有边格格了。” 毕竟边格格是个老好人嘛,大家都知道的。 郭格格慢慢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 089 分开 顾幺幺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等到她起来,黛兰早就已经带着奴才把沁秋斋里一些必须的用品给拿了过来。 毕竟四爷已经发了话——顾姑娘这一阵子就住在前面书房里了。 不回去了。 虽说这儿什么都不缺,但有些顾幺幺用惯的用品,暂时还是没法补上。 边格格那边——因为不得宠,得到消息也比较滞后。 一直到黛兰带着人回来拿东西了,边格格才知道昨儿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吓了一跳,幸亏黛兰安慰她:“顾姑娘都有大夫看过了,除了受惊,其他没什么大碍。” 话是这么说,边格格终究还是不放心,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走,匆匆让村秀给自己收拾了一下,换了件衣服,又带了些跌打药膏,就往前院过去了。 前后院交界分明——若非主子爷特别吩咐,一个格格是不大好随便就走到前面去的。 她带着婢女村秀在门口踟蹰,幸亏被小腊子给看见了。 小腊子也知道边格格和顾姑娘最是交好,自然乐得给边格格卖这个人情。 他先去给顾幺幺说了一声,然后回来就偷偷接边格格了。 边格格一边跟着他往里面走,一边微微瑟缩着肩膀,怯怯地望了周围一眼:“四爷不在吧?” 小腊子笑着在前面引路:“格格当心脚下,主子爷这会儿在宫里呢,自然是不在的。” 边格格点了点头,神情这才轻松起来。 小腊子看着又有些纳闷,又在肚子里暗笑:得,这位也是绝了! 别人都是巴不得正好撞在主子爷在的时候过来。 偏偏这位是反着来:提到主子爷就跟老鼠听见猫似的,恨不得绕着主子爷走。 你说好笑不好笑? 想归想,小腊子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等到到了书房前,他不敢把边格格直接领进去,于是让人去禀了一声顾姑娘。 顾幺幺听说边格格过来了,立即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看见边格格,她喜笑颜开,一伸手就道:“边姐姐!” 脚下走的急了,牵扯到了膝盖上的伤口——顾幺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边格格赶紧把她扶进屋子里坐下。 看顾幺幺坐好了,边格格先把跌打药酒拿了出来,放到黛兰手中:“她昨儿刚刚受伤,眼下还不能用,等到三四天之后才能用。” 黛兰点头:“格格放心吧,主子爷这儿,什么药都有,给顾姑娘拿了不少了,屋子里都快堆成山了!” 说的人是随意说,听的人也只是平常听。 婢女村秀站在边格格身后,听见这句话却神情很不自然的垂下了眼。 顾幺幺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向后仰靠过去,看了一眼边格格:“边姐姐,我这阵子怕是回不去了,要不然我跟四爷说一声,让你过来陪我!这儿地方宽敞又暖和,好吃好喝送得也快,咱们把黑黑和墩墩也抱过来,白日里晒晒太阳逛逛前院小花园,岂不悠闲?” 村秀听了这句话,顿时就抬头望向了边格格,却见边格格连连摇手:“不!不,还是不了……” 顾幺幺看她是真的很抗拒,于是也就不再说了。 正好雅诗将敷脸上伤口的药粉给拿了过来。 边格格这才注意到顾幺幺下巴上的伤口,吃惊地道:“这又是……” 顾幺幺接过了黛兰递上来的镜子,微微皱着眉头,打量着镜子自己的脸:“也是她掐的。” 昨天晚上灯光昏暗看着还好,今天是大白天,又是坐在窗户下,晴光映照,顿时就显得雪白娇嫩的皮肤上一道血珠子。 分外明显。 顾幺幺缓缓的抬手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道冷意:下手真他娘的狠! …… 看着雅诗半跪在地上,轻手轻脚地给顾幺幺上药粉,边格格叹息了一声,在旁边坐了下来:“这下,你算是和她彻底撕破脸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顾幺幺放下了镜子,因为下巴上还糊着药粉,皮肤被绷紧了,她说起话来也是有些含糊的:“黛兰。” 黛兰立即就过来了。 顾幺幺只做了个手势,黛兰就心领神会了,一转身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就捧了沉甸甸的一包东西出来。 交给了村秀。 边格格见了就心疼地摇头:“幺幺,我银子还有的使,你不必给我这些,你自己留着用!” 顾幺幺按住她的手:“我暂时回不去沁秋斋了,你拿着这些傍身,府里小鬼难缠,你需要有这些。”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毕竟边格格偷偷过来,在前院里留着不合规矩。 看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顾幺幺也就没有久留了:“等我跟四爷说一声,以后你想什么时候过来就过来!” 这也只是随口一句话,村秀在旁边听着,却只觉得是卖弄。 她掩去了满眼的嫉妒,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 回到了沁秋斋,边格格刚刚换了一身衣裳,才重新坐下,拿起了绣花绷子,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她以为是侍妾耿氏她们在院子里说话,也就没抬头,谁知道那动静竟然是直奔自己的屋子过来了。 是郭格格。 边格格很是吃惊,手足无措地站了起身:“郭格格……” 郭格格肚子已经有些显出来了,这时候春风满面地走上前来,伸手从婢女手里接过了一小块肚兜模样的布料,飒爽地道:“知道妹妹你手巧呢!这不,我想给孩子缝个肚兜,偏偏遇上了难题,你教教我!” 一边说着,郭格格往旁边横扫了一眼,对着村秀气派十足地道:“主子们说话,你出去罢!” 郭格格的婢女兰芝笑嘻嘻地就上前来拉住了村秀。 见屋子里没人了,边格格神色中更添了一份警惕:“郭格格……” 郭格格笑了笑,将手中的布料扔到了一边:“边妹妹,好久不见,如今回了这里,真是亲切!还记得当初刚刚入府的时候——咱们两个是一起的呢,也算是同年同月同日的交情了,你还记得么?” 听她东拉西扯的叙旧攀感情,边格格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仍然点了点头,客气地笑了笑:“是,我自然记得。” 郭格格自己斟了一盏茶,转身凝视着边格格的眼睛:“其实那时候我就很纳闷了:为什么每次在四爷面前的时候,你都能紧张成那样?但是现在……” 090 喜欢四爷 她一拍手掌,笑嘻嘻地道:“我突然明白了!” 边格格呼吸有点急促,颤声道:“……明白……什么?” 郭格格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之所以如此躲闪,只是因为对自己太没有信心,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展露在四爷面前,害怕自己表现不好——说到底,边妹妹,你到底是真的害怕四爷,还是其实早就已经……喜欢四爷了呢?” 边格格猛地抬起了头,嘴唇也轻轻哆嗦起来。 屋外晴光笼罩,屋子里反而就显得暗了。 郭格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向边格格,声音里带着一丝诱惑:“咱们都是女子,在我面前又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不知道,我当真替你心疼……眼睁睁看着自己倾心的男人对别的女人宠爱有加,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罢?” 边格格扶住桌子角,突然站了起来,干涩的嘴唇费力地动了动,似乎想辩驳,但又说不出声。 她终于开了口,用力道:“不……不是!” 郭格格笑眯眯地道:“那你为什么会脸红?若非喜欢,何来害羞?” 她走上前,一只手护着肚子,一只手轻轻地就捏了捏边格格的耳垂——那里已经红的几乎要滴血了。 郭格格笑着抬手握住了边格格的手:“好了,知道你是个老实人,面子又薄,我不逼你了,不过,咱们又有过去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情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今儿是替侧福晋过来的,许多事情,既然都点明到这程度上了,你应当猜到我要说什么。” 边格格挣扎着将自己的手从郭格格手里抽了出来,语气里透出了难得的倔强:“我不知道!” 郭格格也不尴尬,在桌边坐下了,捧起茶水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道:“侧福晋从来都挺喜欢你,对你印象也是最好的,常说你是顶顶听话端庄的好姑娘,与那狐媚子全然不同,你可知晓么?” 边格格紧紧咬住嘴唇。 郭格格悠然摇头:“多实心眼的孩子!可惜全然不懂得为自己打算,须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全心全意对顾氏,赌的何尝不是她的前程,还有她对你的一颗心?可是人心难测,形势万变!她踩着你的肩膀站稳了脚跟,日后飞上了枝头,你用什么赌她不会把你一脚踢开,你又用什么赌她一定便会照拂你?” 郭格格眼睛眨也不眨,咄咄逼人,继续道:“在这后院里,又有什么人,能比你自己的孩子更可靠?边妹妹,听我一句劝:一个孩子,只要一个孩子——足以撑起你后半生的安稳,来日方长,若是你乖乖听侧福晋的话,你我的孩子将来成了弘昐阿哥的助力,我们扬眉吐气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随着她的话语,边格格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终于膝盖弯触上了椅子边沿。 她“砰”地一声跌坐在了椅子上。 …… 院子里,村秀端详着手中的镯子,爱不释手。 兰芝坐在旁边,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墩墩柔柔的绒毛。 两个婢女就这么坐在台阶上,阳光洒满了她们全身,也照在了小白狗的身上。 见村秀举起镯子,对着日光查看其中的纹路,兰芝笑眯眯地就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别看郭格格有时候架势大,可是对底下奴才可大方了!这一双镯子算得了什么?我那里被格格赏赐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只不过有些不合规矩,从来也不敢戴出来罢了。” 村秀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镯子,一咬牙还是将它还给了兰芝。 兰芝一怔:“这是做什么?” 村秀摇了摇头,目光谨慎:“我不用。” 兰芝端详了村秀一会儿,笑着道:“咱们都是给主子办事的奴才,主子死心眼也就罢了,要是奴才也死心眼,那可真是一条绝路了!” 兰芝顿了顿,款款道:“知道你不收,自然有你的难处,可是这不过是一份见面礼——我不是说了么?我们郭格格从从来都是顶顶大方的,你不收,不会还是记着过去那些仇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硬是拉起了村秀的手,不由分说的就把一双晶莹剔透的镯子给她推上去了。 镯子有点紧,划过皮肤的时候难免有些干涩,村秀疼得嘶声呻吟了一声,低头看时,就看镯子已经卡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淡淡粉色的纹路透着水意,衬得肌肤比之前都白了好几度。 真是好看。 毕竟是女人,天下哪有女人不爱漂亮装饰的? 兰芝捕捉到了她的犹豫,立即伸手将她衣袖给往下拽了拽,笑着道:“喏,你瞧!这镯子掉不下来——正好被衣袖挡住了,也看不见,藏得好好的。可见连老天爷都劝你收下这副镯子呢。” …… 中午,黑黑也被送过来了。 傍晚的时候,顾幺幺正在院子里逗猫,四阿哥回来了。 刚刚一踏进前院书房前的小院子,他就看见顾氏正站在一处花丛之间,手里抱着那只小黑猫,举得高高的,还在念念有词:“我们黑黑是天下最骄傲最可爱的小猫咪,是不是呀?” 黑黑被主人托举在手上,又没有小白狗来分它的宠,它心满意足的露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小爪爪,难得的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顾幺幺缩回手,把黑黑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忽然就感觉到肩膀上一暖。 她一回头,正对上四阿哥的眸子。 四阿哥看看她,又扫了一眼那小黑猫。 被四阿哥的视线扫过来,黑黑垂下了小脑袋,喵呜喵呜地顺着顾幺幺的腿爬下来。 跑到一边去了。 顾幺幺站在原地,对着四阿哥就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凑上前去,也没行礼,扭住了四阿哥的手指,在自己手心里揉了揉,奶声奶气地道:“黑黑怕四爷,但幺幺不怕。” 她语气甜软,四阿哥看了她一眼,虽然还是斥责的意味,但声音已经温柔得不像话:“伤好了?” 顾幺幺知道他的意思是怪自己不该乱跑,于是笑着摇头:“我就走了几步,喏,一共就这么几步远。”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此处和屋子台阶的距离。 四阿哥没说什么,微微摇头,往旁边奴才们看了一眼。 黛兰和几个前院的婢女扑通全跪下去了。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忽然一俯身,打横就把顾幺幺给抱起来了。 091 沦陷 将顾幺幺放下来的时候,四阿哥一俯身,腰上悬着的玉佩撞在了顾幺幺的膝盖上。 玉佩坚硬又冰冷,正好撞在了受伤的皮肉开绽之处。 顾幺幺本来想开口说话的,这一下倒吸一口冷气,双眼顿时就泪蒙蒙了:“痛……” 昨儿刚刚发生那件事,四阿哥心疼她的劲头还没过去。 不趁着这时候更惹他心疼,还等什么时候? 当着四阿哥的面,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看着面前哭成了娇包的小侍妾,四阿哥心里柔软的不行,他抬手无奈的把她搂进了怀里,又哄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不哭了好不好?是爷没小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给她擦眼泪。 被仰视惯了的年轻皇子,自然是不大懂得哄人的——这番温言软语说了半天,顾幺幺才抬起泪蒙蒙的眸子瞪了他一眼,打了个哭嗝:“幺幺饿了。” 四阿哥顿时就笑了。 …… 不多时候,膳房已经将晚膳都送来了——晚上听说顾姑娘想吃饺子,膳房特地做了六七种口味的饺子送过来。 羊肉、虾仁、各色素菜都有。 另外还有一道凉面——黄瓜丝切的细细的搁在面上,酱汁摆满了一张桌子,白花花的芝麻撒在上面,香油在灯火下泛出剔透的光泽。 侍膳的奴才在旁边精心拌了好一会儿,酸酸麻麻的香气冲在空气中。 顾幺幺顿时就觉得胃口全开了。 四阿哥倒是对着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但是看顾幺幺吃得香,不由地也跟着动了几筷子,只当是吃个好玩了。 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顾氏,四阿哥的眼光难免往下一扫,就落在了她下巴处的伤口。 还是一串血珠子。 血痂的颜色已经变深了,划的虽然不算深,但是挺长——能看出来下手之人心中的恨意。 四阿哥眸色中沉了沉,低头抿了一口汤,没说话。 等到这边膳桌撤下去奴才们又轻手轻脚地送上了果子来。 顾幺幺刚才哭的眼角的红晕还没完全消散下去,她伸手软软的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幺幺想吃果子。” 说完了,她就眼巴巴的望了望桌上水灵灵的果子,又看了一眼四阿哥。 苏培盛在旁边,用眼神示意了一眼黛兰。 黛兰刚要上前,就看四阿哥居然伸手,真的缓缓剥了一颗送到姑娘唇边。 屋子里的奴才都不是傻子,见了这幅情景,一个个低着头,往旁边退后了几步。 再没人自作聪明上来伺候了。 眼见着芬芳的果肉送到了自己唇边,顾幺幺却微微一侧头,轻轻的咬了咬四阿哥的手指尖,半抬着眸子望着他,软软地道:“四爷。” 不过简单的两个字,小侍妾却念得缠绵,望着他的眼神也温柔缱绻到了极致。 这副甜甜软软的嗓音,再配上一双无辜的眸子,妩媚又天真。 简直能活生生把人的心看融化。 四阿哥咬了咬牙。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着顾氏的时候,是有些越来越沦陷进去了。 …… 黛兰在屋外不知守了多久,直到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才听见主子爷喊送水。 送水进去。 黛兰精神一振,招呼着就让人送进去了。 满室温暖旖旎的气息让婢女们不敢抬头。 或许是因为一阵子没碰顾氏,四阿哥今日难免有些忘情。 等到奴才们将洗浴的用具抬出去之后,四阿哥身着了一件白色素衣,站在床头,露出劲瘦的胸膛和腹部。 温软的帐子内,只听见顾氏轻轻的咳嗽声。 四阿哥挑起帐子,就看见顾氏正半依靠在床头。 同样一身干净的白色里衣,是婢女们伺候她刚刚新换上的,衬得她肌肤越发雪白,乌发如云。 整个人有一种格外洁净的美感。 四阿哥坐下来,伸手轻轻的抚在她的肩头,感受到顾幺幺身体在轻轻的颤抖。 他心里很有些后悔刚才的纵情。 她是那样的柔弱,那样的娇纤。 他该克制,该疼惜、该保护她……而不是一味地索取。 目光落在顾幺幺膝上的伤口——小姑娘还带伤呢! 四阿哥几乎要觉得自己刚才简直是个禽兽了。 “幺幺……” 四阿哥微微叹了一口气,沉声开口道。 顾幺幺低着头,微微翘了翘嘴角。 她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四阿哥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对她改了口。 不再是“顾氏”,而是“幺幺”。 这很好。 再抬起头的时候,面对着四阿哥的目光,顾幺幺怯怯地垂眸,语调委屈:“爷……” 话语里是恰到好处的颤抖——听着就像一只小爪子在人心上偷偷的抓了一把。 四阿哥也看出来小侍妾被自己折腾怕了,心里不由得更有些自责,伸手把人往怀里一揽,一只手就轻轻勾起了她的下巴,哑声道:“好些了么?” 顾幺幺在他怀里颤了颤,长长的睫毛遮去了眼里的神情。 她整个人被四阿哥拢在了怀里,又伸手攀住了四阿哥的脖子,用鼻尖蹭了蹭他脖颈上的肌肤,忽然对着他的喉结就不轻不重的一口咬了下去。 也不重,就是像小姑娘任性撒娇气呼呼的样子。 在越来越多的相处中,顾幺幺发现:四阿哥特别吃这一套。 果然,四阿哥闷声一笑,并没有把她推开。 他微微闭上眼,呼吸克制地沉重了几分,揽着她腰的手更紧了,像是舍不得把怀里的小娇包给放走。 话语里也是一片无奈的宠溺:“别闹。” …… 第二天早上临走之前,四阿哥刚要跨步出屋,却又转了回来。 他低头在帐中人温暖的唇上留了一个吻,低笑了一声:“晚上等爷回来!” 顾幺幺这下是真的脸红了,刚要起身,被四阿哥略有些霸道的又按在了被褥之中,还顺手抽了个枕头垫在她腰下。 他伸手给她揉了揉腰,又压了压被角,起身嘱咐了黛兰几句,这才真的走了。 出了书房,四阿哥也没有立即出府上马。 他先往福晋那里去了一趟。 为了吩咐往前院添点人,照顾顾氏养伤的事情。 福晋乌拉那拉氏难得起早,正好赶上了四爷过来。 她正惊喜呢,结果听了这事儿,整个人脸上虽然还有笑容,但笑容也酸了。 能不酸吗? 092 四爷生气 之前她给李氏下禁足令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顾氏受伤的事情了。 但是如今……四爷居然要将顾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留在前院里。 后院里便是哪个女人得宠,也不过是四阿哥往她那里去的次数比旁人多一些。 哪有这样的? 一个女人,可以全天候都留在四爷的前院里——这就意味着她比后院任何女子都更有机会承宠。 万幸,顾氏的身份只是个侍妾。 并不高贵。 再说了,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怕是也不好意思这么没皮没脸的住在前面吧? 福晋酸酸地想着,还得强做贤惠的模样,转头就吩咐海蓝去办这件事。 眼看着四阿哥嘱咐完了顾幺幺的事情,转身准备进宫,福晋追上前来,伸手就替四阿哥整了整衣领,含笑捏着嗓子:“外面风大,爷披厚些。” 她一边说,一边就从苏培盛的手里接过了大氅,伸手正要给四阿哥披上,眼光一扫,就落在了四阿哥的脖子上。 喉结那里,俨然一块红痕。 福晋只扫了一眼,心口就猛地跳了一下。 那是什么? 眼下正是大冬天,自然不可能是被蚊虫咬的。 再想到顾氏全天都住在四阿哥的前院里——福晋几乎已经想象到了小姑娘勾着四阿哥脖子撒娇的画面…… 四阿哥见她愣愣的怔在当地,下意识的抬手,顺着福晋的目光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便明白过来。 他往旁边扫了一眼,示意苏培盛过来替自己披上了大氅,微微一笑,握了握福晋的手:“你这阵子忙里忙外,实在辛苦,新年之后——爷陪你出府去走走。” 乌拉那拉氏本来想沉住气,但实在没憋得住。 她抬起脸就酸酸地一笑,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四阿哥听见:“爷舍得离开前院么?” 苏培盛在后边,本来是耷拉着眼皮的,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震,头垂的更低了。 这话实在不该从一位嫡福晋口中说出来。 四阿哥也是一怔,随即沉沉地看了福晋一眼,脸上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水波一样荡了开来。 也看不出来他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乌拉那拉氏也只是图一时痛快,话一说出口,顿时就后悔了。 再加上看见四阿哥脸上的神情,她更有些害怕了,倏地就半蹲了身子,却依然有些嘴硬,只是道:“妾身恭送四爷……” 四阿哥没多说半个字,转身就走了。 福晋眼看着他走远,忐忑不安的便在原地走了几步,抓住了身边的大婢女芝迷:“你在旁边看着……四爷生气了吧?” 兰芝没办法回答这话——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刚才四阿哥不痛快了。 福晋哪怕就是心里酸得要死,也不能这么说出口啊! 主子爷宠什么女人,新鲜什么女人……那是主子爷的事。 “福晋别担心,奴才看着……还好,主子爷身上事情多,说话分心,一时错了神也是有的——哪儿就是生气了呢?” 芝迷也只能这么安慰福晋。 乌拉那拉氏在屋子里团团转,倒是真的越来越不安了,后悔得伸手用帕子按在了嘴唇上:“我要图刚才那一时的痛快干什么呢?” 假如当时忍住的话,过完了年,四爷有时间的话,一定会陪她出去转转。 那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可以促进彼此感情的时机。 但是现在,看着四爷这脸色…… 肯定是泡汤了。 …… 前院里,不多时候,海蓝领着两个老妈子过来了。 这也就是暂时的——说起来叫帮助照顾伤情。 等到伤一好了,也不可能让顾姑娘身边这么多人围着伺候。 不合规矩。 两个老妈子都都是不能进屋的,具体做什么事——还是听黛兰指挥。 海蓝一边说着,一边就看顾姑娘给福晋谢了恩。 她大概是膝盖上的伤受不住,软软地往后依靠在椅子里。 黛兰伸手扶着她。 再加上前院本来有的婢女,也在往这儿送药送汤的——一屋子奴才进进出出,反而显得排场比格格还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不见天日的原因,顾姑娘的皮肤比之前更白皙了,几乎要和衣领子的颜色融为一体。 有这样如雪的肌肤——她黑压压的长睫毛漫不经心垂下来的时候,黑白分明,就分外有一种清冷又艳丽的美。 尽管海蓝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顾姑娘自从被主子爷越来越宠爱之后,整个人也仿佛绽放的花朵一样,美得越发惊心动魄了。 …… 沁秋斋里,自从顾幺幺走了之后,这里便顿时冷清了下来。 除了郭格格来过,其他便再也没有人往边格格这里来了。 倒是侍妾耿氏做了几次还算漂亮的绣活,往边格格这里送了一些。 礼轻情意重。 这天,顾幺幺正在屋子里午睡,黛兰守在外面,结果过来了一个小太监,对着黛兰就小声说了:村秀姑娘找她。 黛兰一怔,想到前后院交界有人把守,村秀估计是过不来的,于是匆匆交代了雅诗几句,就往村秀那边过去了。 见了黛兰,村秀将一只小小的食盒交给了黛兰,说里面装着的糕点是边格格的一片心意,接着又寒暄了几句。 最后,她“顺口”就说了:此番前来,还想向顾姑娘讨要几只香囊。 就是顾姑娘平时里用的那种——特别宁神安眠。 黛兰提着食盒在手里,听见这话,理所当然以为是边格格的意思,点点头道:“我多问姑娘讨几个,回头给边格格送去。” 村秀赶紧道:“不用,不用!我自个儿来拿就好了,哪里还用得着你跑一趟?” 回到了屋子里,黛兰就看姑娘已经醒了,雅诗在旁边正在伺候着给姑娘梳头。 她手没有黛兰巧,这几下梳头拽着了不少头发,疼得顾幺幺伸手捂着头,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黛兰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食盒,上前去接过雅诗手中的梳子,对雅诗道:“我来吧!” 雅诗紧紧咬着嘴唇,用力将梳子往黛兰手中一塞,黛兰也不和她计较,只是一边给顾幺幺梳头,一边就把刚才村秀想要香囊、宁神安眠的事情给说了一句。 主仆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雅诗红着眼圈跑出去了。 谁也没注意。 093 延揽 顾幺幺听了就是一怔:“边姐姐睡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黛兰赶紧道:“格格别担心,那边倒也没这么说。” 顾幺幺点点头:“你回一趟沁秋斋,把我屋子里刚做好的几只香囊,都拿去给边姐姐吧。” 黛兰点点头:“姑娘放心,奴才知道放在哪儿,奴才一会儿就去办。” …… 不一会儿,黛兰回去沁秋斋了。 村秀本来就在院子里来回徘徊,一抬头看见黛兰回来了,顿时眼睛亮了。 她笑着迎上前去:“没想到你过来的这么快。” 她跟着黛兰去了顾幺幺那屋子,站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黛兰从屋子里出来了,手中捧着装香囊的小盒子,一边转身锁门,一边絮絮地道:“走,我同你一起去瞧瞧格格——我们姑娘也担心格格呢。” 村秀急促地伸出了手把人拦住:“……格格这会儿在休息,你给我就行了,我拿回去。” 她笑着推搡黛兰的肩膀:“不过一件小事儿,你赶紧回去吧,顾姑娘还在前面等着你伺候呢!” …… 屋子里,边格格也是午睡刚刚起来,正有些怔忪。 村秀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里来,反身关上了屋门,看她睡醒了,便走过来跪下来伺候她穿鞋。 边格格揉了揉眼睛,鼻中就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芬芳香气:“好香!怎么这么香?” 村秀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道:“奴才见格格这几日神思有些忧虑,又想着顾姑娘制得一手好香囊,便是宫里的娘娘也是喜欢的,奴才实在担心格格,所以……” 她一边说,一边就小心翼翼地把香囊给献上来了:“这是奴才讨了几只。” 边格格怔住了:“你……” 她都压根儿不知道这事。 村秀看着她脸色,扑通就跪了下来,可怜兮兮地道:“是奴才自作主张了,可是奴才一片心都是为了格格!” 她膝行向前了几步:“虽然是奴才讨的,也得顾姑娘肯给才行。再说了——格格和顾姑娘走的那么近,顾姑娘平时里往格格这里送的吃穿用度多了,这几只香囊算什么?格格若是介意,反而就显得和顾姑娘生分了!” 边格格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一伸手将那几只香囊抓了过来扔在床上:“你事先该和我说一声的。” 村秀赔笑道:“是奴才着急了。” 边格格摇摇头:“你这办的都叫什么事!” 她说完,站起身子走到了窗户下,坐下来,重新拿起了没做完的绣花绷子。 边格格性子素来温柔,便是再生气了,也只是不说话。 她背转身对着村秀,再没看村秀一眼。 村秀捧着香囊,站在原地想了想,偷偷的就往后退了几步,把香囊给收进了柜子里,留了一只塞在怀里,细声细气道:“格格息怒,奴才去给您提膳了。” …… 膳房那里,村秀碰上了兰芝。 其实也不算是“碰上”,毕竟这个点——兰芝之前是说好的。 看见村秀过来,兰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笑着撞了撞她手肘:“光是闻着你染的香气,我都知道你办妥了!” 村秀不由的抬起手臂——果然衣袖之间,暗香流转。 顾姑娘的那些香囊,香气还是很浓郁的,只要沾手时间稍微长一些,难免就附着了香气。 兰芝指了指不远处的膳房小太监:“我都打点好了,你把食盒交给他们,其他的就别管了,他他们会装妥当,你一会儿再来直接拿便是了。” 她握住了兰芝的手腕就带着她往外走:“走,我们郭格格想见你。” …… 花园里一处偏僻的凉亭里,郭格格正坐着。 见人来了,她迫不及待的站起了身。 听兰芝把村秀已经拿到香囊的事情说了一遍,郭格格笑着道:“要不我常说这孩子好呢!行事有魄力,办事又齐全,最难得识时务。边妹妹人倒是心肠好,就可惜是个木头脑子,亏得身边还有这样忠心又果断的奴才替她上进。” 她顿了顿,亲手把村秀扶起来:“好丫头,等我肚子里的小阿哥出世,兰芝是要过去伺候的,到时候,我身边缺人,你若是想来,只管随时开口!我好好调理你,你往后的出息还大着呢!” 村秀脸红着跪了下来:“奴才只求您帮帮我们家格格,别的事儿……奴才没做他想!” 郭格格看见村秀怀中微微露出香囊一角,便伸手抽了出来,笑了笑:“这就是顾姑娘做的香囊?” 村秀点头,有些不安地盯着她的手。 郭格格将香囊送到鼻尖闻了闻,忽然脸上的笑容就凝滞了。 郭格格随手将香囊扔在了地上,叹了一口气:“亏我刚才还夸你聪明,原来也不过是个傻丫头!” 村秀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望着郭格格:“郭格格……” 郭格格摇了摇头,一脸义愤填膺,跺脚道:“你们边格格心性纯良,又被顾姑娘哄得死心塌地,哪里想到有人为了争宠,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可恶,当真可恶——坑害这样的老实人,顾氏还有没有心?!” 村秀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捡起了那只香囊,紧紧抓在手中:“顾姑娘这香囊……是有什么问题……?” 郭格格静静的在原站了半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然伸手搭在了兰芝手臂上:“走,咱们不淌这浑水。” 主仆两人眼看着就要走。 村秀脸色大变,顾不得地上石子锋利,膝行上前去便道:“格格!郭格格!求您把话说明白!” 郭格格叹了一口气,满脸为难地才道:“你知道兰芝让你去讨香囊的用意么?” 村秀点头道:“奴才知道!这是一番试探。别看顾姑娘平时里一派大方,送给边格格的好东西极多,但这都算不得什么!只有看她肯不肯痛痛快快的将香囊拿出来给咱们格格,才知道她愿不愿意分宠给咱们格格。格格这是教奴才试探她的心意。” 毕竟,顾姑娘当初能吸引四爷的注意,也是和制香的本事脱不了关系的。 郭格格笑了笑:“如今她既然给了,可见也是有心的,还要多说什么?你回去吧。” 094 陷害 她转身刚要走,村秀急声道:“奴才虽然愚钝,也知道不仅仅是这样,求格格明示!” 郭格格垂眸看着她,想了想,问身边兰芝:“今儿府医过来给侧福晋请平安脉,差不多也该出来了吧?” 兰芝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回格格的话,是差不多了。” 郭格格看了一眼村秀,对兰芝道:“府医回去是都要走这条路的,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目光怜悯地看了村秀一眼,随即便转身走了。 村秀还想追上去,被兰芝给拉住了。 兰芝带着她到了一处假山后躲起来,不一会儿,就看着小太监引着府医往前院过去了。 兰芝从村秀手里夺过了香囊,绕出假山,自己上前去,笑吟吟递给府医行了个礼,语气随意又轻快地道:“小太监们不懂事,在府外采买的时候贪图这香囊样式好看,顺手捎买了这几只,回来孝敬姐姐们,我闻着味道不大对,万事还是谨慎些——您给看看呢?”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府医很客气地接了过来,将那香囊微微打开口看了看,就仔细闻了闻,过了好一会儿,神色严肃起来:“姑娘既然服侍在郭格格身边,还是不要佩戴着这样的香囊。香气虽然浓郁,但其中却有令女子难孕之香料,有身孕之人更要少接触为妙。”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村秀在假山后,脸色顿时就苍白了。 府医又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怪不得。 怪不得明明会有争宠的风险,顾姑娘给香囊却如此的大方,毫不吝啬。 就连村秀自己,刚才都动摇了——想着顾姑娘对边格格,或许真的是一片真心。 原来真相是如此。 令女子难孕之香料——顾姑娘却把这样的香囊给了边格格…… 她明知道边格格对她一片信任,自然也会把这样的香囊随身每天佩戴。 那是边格格啊……对她最好的边姐姐! 哪怕是不愿意分四爷的宠爱,也不必下手如此狠毒罢? 村秀慢慢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直到指甲掐进了皮肉里。 虽然边格格不得宠,但是肚子若是争气,哪怕是四阿哥偶然看见她,心血来潮,一次宠幸,也有可能怀上孩子。 郭格格当初不就是这样么? 所以,顾姑娘这是在……深深防备着边格格。 甚至,再往严重些说……若是这香囊天天一直佩戴下去,说不准边格格这一辈子就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了。 绕过假山,兰芝看了一眼村秀的脸色,笑了笑:“攀上枝头的人又怎能容忍身边有一点威胁?也就只有你们边格格那样的老好人,才始终把她当成天真纯良的妹妹!” 村秀背靠着假山,全身无力,只有指尖还有仅存的力气。 她握紧了手里的香囊,低声喃喃道:“我要回去……告诉我们格格。” 兰芝轻轻笑了笑,笑容里不无同情:“只怕你们格格未必会信吧。” 村秀僵在原地,眼里泛起了一丝苦涩。 兰芝说的没错——边格格对顾姑娘是全然的信任。 更何况村秀最近几次已经惹了顾姑娘不快。 便是村秀她自己回去说出了真相,边格格说不定也只是以为村秀在针对顾姑娘。 只会对村秀更添反感而已。 那……该怎么办呢? 兰芝伸手扶住了她,故意又替顾幺幺说话:“说不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顾姑娘毕竟如今年纪还小,若是现在生育的话,少不得又要吃苦头——说不定人家暂时不想生孩子,才佩戴着那样的香囊。” 一拍手掌,兰芝继续道:“对了!若是这样的话,她不小心拿错了,将那样的香囊给了你们格格,倒也是可以理解。” 兰芝越是这样说,村秀越是摇着头:“不,不是!她便是有意的!这香囊,她只会给我们格格!” 兰芝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道:“你一共拿了几只香囊?” 村秀木然地道:“好几只,这只是其中一只。” 兰芝点了点头:“你明儿再将剩下的几只香囊都给拿来,咱们再瞧瞧其中的成分,总得确定了才好——一只或许还能说是‘拿错了’,若是每只都是如此,也就是证实了顾姑娘对你们格格……” 村秀目光冰冷:“不必。我回去便毁了那几只香囊,断不能让它们伤了格格!” 兰芝看她神色愤恨无比,知道差不多到了时机,上前去便凑在村秀耳边:“急什么?傻子!顾姑娘如今颇受主子爷宠爱,连连承宠,却不愿怀上主子爷的孩子——假如她这样‘嫌弃’孩子的事情被主子爷知道了,你说,主子爷还有没有兴致继续宠爱她呢?” 村秀猛地抬头。 兰芝微微一笑:“侧福晋正在禁足;宋格格一颗心全在大格格身上;武格格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郭格格又怀着身孕,更不可能伺候主子爷了,如果顾姑娘失了宠——你说,这后院中,主子爷接下去会让谁侍候?福晋又乐意抬举谁呢?” 村秀张了张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兰芝道:“既然打定了主意,做事就要抓紧——等到府里又进来新人,你们格格就一点指望也没了,你再犹豫,耽误的便是你们格格下半辈子的前程!” 村秀咬了咬牙:“……我该怎么做?” 兰芝凑到了她的耳边。 …… 一路低头想着心事,快走到膳房那里,村秀忽然就听见了路边花丛后,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 她一扭头,就见花丛后面一个人影猛地蹲下来,像是不想被人察觉。 但是村秀还是认出来了。 是雅诗。 看见村秀看见自己了,雅诗满脸又是难堪,又是委屈。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村秀道。 雅诗抽抽泣泣地,过了好半天才把话给说清楚。 原来,在顾姑娘身边,黛兰行事细心体贴,很是被顾姑娘看重,处处都压着雅诗一头。 偏偏雅诗又是个心比天高的性子。 比如今天光是给顾姑娘梳头——顾姑娘就嫌弃雅诗手重,非要等到黛兰回来再梳。 雅诗又是嫉妒,又是委屈,更觉得难堪的不行。 实在是没憋住,这才偷偷的跑了出来哭了一场。 095 来势汹汹 想到她是顾姑娘身边伺候的婢女,村秀若有所思了一瞬,忽然伸手从自己手腕上将镯子退了一只下来,塞到了雅诗手里:“咱们做奴才的,有苦就得忍着,没法子,谁让咱们命贱呢!别哭了,你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雅诗低头看着手里,见是一只漂亮的镯子,顿时就惊呆了:“这是……” 她贪婪地握紧了手。 村秀拉着她到一边。 …… 第二天中午时候,边格格正在用膳,就听屋子外面有了动静。 似乎是有人来找村秀。 边格格微微觉得奇怪,等那人走了,她从窗户里向外瞧了一眼。 只看见个背影,有些眼熟。 想了想,边格格想起来了——这是顾幺幺身边的婢女雅诗。 她和顾幺幺感情好,两边的奴才们彼此走动的也多,这也不足为奇,边格格低头做了一会儿绣花针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傍晚时分,村秀提上了食盒,只说自己要去膳房提膳,偷偷的就把那几只香囊都给带上了。 边格格还在生她昨天的气,听了这话也只是不说话,僵硬地点了点头,背转了身子没理她。 …… 村秀出了沁秋斋,回头望了一眼,又见四下里无人,悄悄的就往旁边那条道上拐上去了。 到了昨天的假山之处,没等多久,就看见兰芝带着个面生的嬷嬷过来了。 不是昨天那位。 她笑着指了指嬷嬷:“嬷嬷也是懂些医道的。” 一边说,兰芝一边劈手从村秀手里夺过了几只香囊,和老嬷嬷走到一边嘀咕了好一会儿,才走回来又把香囊交给了村秀,叹了口气:“这几只也一样,你赶紧先照原样放回去,省的打草惊蛇。” 村秀收好了香囊,只是咬牙。忽然又从袖子里另外掏出了一只香囊:“这是顾姑娘自己屋子里的。” 兰芝一伸手就夺了过去:“你倒是麻利——不怪我们格格夸你是个人才!” 村秀看着她的动作,隐隐地便有些不安:“只求郭格格一定要兑现承诺——助我们格格一臂之力。” 兰芝笑着道:“你放心,你们格格是有大造化的,只怕以后和李侧福晋平起平坐了,也说不定!” 村秀只觉得晕乎乎的。 …… 没几天落了一场雪,福晋正院里,宋格格带着大格格过来请安。 她怕女儿受凉,把大格格裹得跟个小粽子似的,好玩极了。 正在说话,就听外面通传——说是李侧福晋过来了。 这倒是稀奇了。 毕竟李侧福晋如今被禁足了。 福晋道:“让她进来。” 宋格格在旁边,赶紧就伸手把大格格给拉了过来:“福晋,妾身还是先告退了罢?” 乌拉那拉氏皱眉道:“你坐你的!” 她话都这么说了,宋格格只好又重新坐了下来,把大格格抱在了膝盖上。 李侧福晋进来了。 一阵子没见,她瘦了一些,气色也苍白了一点——整个人看起来居然有一点见老了。 福晋上下把人打量了一番,语气里不大愉悦:“禁足之期未满,侧福晋这是做什么?” 李侧福晋蹲下道:“妾身有要事相禀,请福晋屏退左右。” 这话一说,宋格格巴不得顺着台阶下。 她拉着大格格的小手站起来,先是给福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又对着侧福晋赔笑屈了膝,这才匆匆出去。 …… 屋子里,李侧福晋说完了之后,乌啦那拉氏震惊了半晌才道:“属实么?” 李侧福晋扑通跪下:“这事儿既然是妾身来与福晋禀报,妾身又怎么敢有半句妄言?” 乌拉那拉氏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伸手在桌案上拍了拍:“……我平日里看着她呆呆笨笨,人后竟有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真是脸面也不要了,体统也不要了!” 李侧福晋添油加醋:“福晋出身高贵,自然不知道这些轻薄的手段,四爷现在如今被迷得不轻!福晋难道没见到么——妾身不过是训斥了顾氏几句,便被禁足了,若是换了过去——哪里能有这样荒唐的事!” 她顿了顿,委屈地道:“老实说:妾身这一次心灰意冷,倒也不想折腾这些是非,只求守着这个侧福晋的名分,图一个富贵清净,大家都省事!只是……那顾氏居然大胆到用了这种手段,谁知道会不会伤了四爷的身子?咱们后院都是女人家,半世也得依靠四爷,若是有个什么,咱们将来又指望谁?” 这话戳到关键处了,福晋一下子就稳不住了,伸手道:“你起来!我也知道你比那顾氏出身高不少,便是有些贪图四爷的宠爱,也是人之常情,断然不会轻薄如此。” 李侧福晋拉着她的手起来了:“福晋还是忍耐着点吧,毕竟如今四爷对着顾氏正新鲜,您便是福晋,也不好扫了四爷的兴致,再说了,妾身才刚刚吃了老大的瘪,这心里还慌着呢,便是您过去,没准也讨不了好,到时候奴才们面前下不了台,何必呢?” 乌拉那拉氏冷笑了一下:“用不着你激我!不过是个侍妾,我往日看她言行举止,虽然痴傻,倒也还有尺寸,谁知道竟放出这种手段来出头,光是这份心思,若是查了属实,便是断然留不得了!” …… 前院里,顾幺幺坐在窗下,正抱着黑黑玩,忽然就见黛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姑娘!福晋忽然往这里来了,还带了许多人,奴才瞧着不对劲!姑娘,该怎么办?” 旁边的雅诗正拿着个鸡毛掸子,听到这话,心口突地一跳,脸色白了几分。 顾幺幺放下了黑黑,刚刚站起身,就见屋子门猛地被打开了。 两个嬷嬷跟门神似的,一边站着一个。 福晋被一群奴才簇拥着,从院子中一步步走了过来。 李侧福晋也跟在旁边。 小腊子今天正好值守在院子里,他跟了苏培盛也有不少年,哪里见过这阵势?当场就吓呆了。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小腊子偷偷地往后撤了几步,刚想转身跑走,却被李侧福晋眼尖给看见了。 李侧福晋大声道:“所有人都站在这里!没有福晋的吩咐之前,不许行动半步!” 黑黑把一双漂亮的眼睛睁的滚圆滚圆的,守在顾幺幺脚下,紧紧地瞪着外面。 096 搜检 等到人全部进来了,海蓝反手将顾幺幺屋子门关上,微微一抬下巴。 一群嬷嬷话也不多说一句,便开始抄检起来。 倒是完全不把顾幺幺放在眼里了。 毕竟这里是前院,嬷嬷们倒也不敢动作如何粗暴。 但每一处看得是十分仔细的。 黛兰急得上前去便想拦住——可惜挡得了这个又挡不了那个。 黑黑跟在她脚下,上前去就扑着嬷嬷的脚后跟,被一个老妈子在旁边一脚给踢开了——正好踢在腰上,疼得它直抽搐。 顾幺幺反应过来之后,伸手拦住了黛兰,淡淡地道:“让他们搜!” 她心里明白过来,这是有人陷害到自己头上来了。 但是……这乌拉那拉氏也太蠢了。 是嫌她自己福晋的位置坐得太稳了么? 这里毕竟是四爷的地盘——身为一府的女主人,有这样处事的么? 能这样处事么? 顾幺幺冷冷地看着一屋子嬷嬷动作,随后转头一眼扫过去,正好看见雅诗站在旁边。 接触到了顾姑娘的目光,雅诗猛地低下了头,一副心虚的模样。 顾幺幺心里一沉。 …… 不一会儿,几个嬷嬷脸上都有些泄气,过来到了福晋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又摇了摇头。 表示一无所获。 她们并不知道——因为只是暂住,顾幺幺将所有调香的用具和香囊都留在了沁秋斋的屋子里。 这里自然是什么都翻不出来的。 福晋看顾幺幺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任人要搜便搜,要查便查——倒也十分配合。 她脸色稍缓,这才转身对顾幺幺道:“顾氏,瞧你还算老实,我就直说了:咱们这后院里,有人用了些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来邀宠!清者自清,我如今关上门来个猛不防,才能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各处照顾到了,府里各院的主儿也都省得被这张脏水泼上身!” 说完了,福晋一仰下巴,吩咐几个嬷嬷将这里看住。 然后转身就往沁秋斋过去了:“继续。” 李侧福晋走在后面,到了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定定地瞧了顾幺幺一眼,随后缓缓地勾了勾唇角。 眼看着他们走了,黛兰惊恐地站在原地,扑过来就抱住了顾幺幺的胳膊:“姑娘!” …… 沁秋斋里,边格格脸色苍白得跟死人差不多。 侍妾耿氏和陈氏两两个人抱在一起,跪在地上,也是瑟瑟发抖。 这里是沁秋斋,不是前院,嬷嬷们下手可就不客气了——整个沁秋斋都被翻了。 一片鸡飞狗跳。 直奔顾幺幺的屋子去,不待福晋吩咐,李侧福晋已经迫不及待,厉声道:“把锁打开!” 几个小太监上前去,一顿如狼似虎的操作,不一会儿就把锁给敲坏了。 门被踢了开来。 嬷嬷们冲了进去。 不多时候,顾幺幺的香囊、香具等物便都洒满了一床。 与此同时,边格格屋子里也搜出了香囊。 还有侍妾耿氏、陈氏那里。 也有不少。 奴才们早就已经搬来了椅子让福晋在院子中坐下,又抬了一张边格格那里的长条桌——桌面宽,腿又矮,正好适合把东西全部都摊在上面。 嬷嬷们将刚才搜出来的香囊,四人分四份放在卓上。 边格格和侍妾耿氏、陈氏早就已经哭成了泪人。 李侧福晋在边上道:“福晋息怒,保重身子要紧,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剩下的事儿便简单了,有人纵有千百样辩解,这香囊总是说不得话的,不如让太医……” 乌拉那拉氏冷笑了一声:“叫什么太医?府里出了这样的下作事情,还嫌不够丢人的么?我纵有千百张脸,羞也替这人羞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芝迷已经带着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人到了福晋身边跪下行礼,是个脸生的庄子上的大夫。 福晋伸手指着道:“好好看看。” 大夫放下药箱,走过去就开始一个个审查起来。 顺着这桌子的方向过去——先查的是侍妾耿氏和陈氏的。 其实她们的香囊都已经有些褪色了,里面装的药材也不过是最普通最便宜的药材——都是用来夏天驱蚊虫的,隐隐地添些香罢了。 大夫摇了摇头,将香囊放下。 侍妾耿氏和陈氏身后的嬷嬷见状,便也松了手,退到了一边。 两个侍妾都跟劫后余生似的,猛地就瘫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心有余悸。 然后就是边格格的。 大夫闻了闻香囊,忽然就皱了眉头,变了脸色。 福晋本来是坐在椅子上的,这时候倏地向前俯了身子:“是什么?” 大夫咽了一口唾沫,不太敢抬头,呈递了那香囊到福晋面前:“回福晋的话,这香囊里有不少菟丝子、远志、蛇床子、紫梢花……研成的粉末,正是因为香囊香气浓郁,才掩住了其气息,所谓……” 李侧福晋直接打断他,厉声道:“你回福晋的话便是,那些粉末是什么?” 大夫被她呵斥得一抖,颤声道:“回福晋的话,乃是……催……催……” 他说完了粉末的用处,除了老妈子们,周围稍微年轻的婢女们都纷纷低下了头。 福晋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边格格,半晌才有些失望又痛心地道:“边氏过来!” 边格格上前去,刚刚跪下,李侧福晋在边上便道:“还有顾氏的香囊没看。” 她将视线投向了大夫。 大夫见了这药粉,已经知道出了麻烦事,只担心自己卷入其中,不能全身而退,一时间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他用颤抖的手将顾幺幺的香囊检查过了之后,捧着其中的一只转了身,对福晋便点了点头。 福晋深深地盯着边格格,缓缓摇头:“怪不得你们姐妹情深,想不到竟连狐媚也成了一气,我原说你是好姑娘,竟也是看走了眼——怎么,你们是想效仿合德飞燕不成?” 赵合德与赵飞燕都是帝王的后宫,有嬷嬷在旁边听着不妥,又听福晋提到这,亦是不甚端庄,于是低低咳嗽了一声,抬手掩住唇提醒:“福晋。” 边格格整个人都懵了,还没说话,村秀在旁边痛哭流涕地跪了下来:“求福晋明鉴!那不是我们格格的香囊,那是顾姑娘的香囊!是顾姑娘给我们格格的——我们格格是被冤枉的!” 097 贪欲 村秀伸手揪住衣领,悔恨交加。 她想到那一日兰芝拿着几只香囊,曾经和嬷嬷走到一边,脱离了视线一会儿。 只怕那会儿就已经动了手脚了。 怪不得兰芝要嘱咐她不要打草惊蛇,将香囊好好地放回去! 村秀只以为是令女子难孕的香囊——若是揭发出来,可以令顾姑娘吃瘪。 谁知道这其中居然被放了催情药! 如此一来,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晦乱后院。 谁都知道边格格不受宠,也正因为如此,边格格这里放了催情的香囊,才显得格外顺理成章。 甚至,大家可以有多种理解:比如边格格因为和顾姑娘走得近,有许多机会接近四爷,所以才处心积虑准备了这种香囊,想让自己也能有机会得宠上位。 又比如这香囊确实是顾姑娘制的,但是边格格向她讨了过来,为的也是让自己能有朝一日得宠。 陷害之人最主要的目标是对着顾姑娘。 但是边格格,保不准就会成为陪葬品。 村秀手足酸软,动弹不得,知道是自己把边格格亲手送入了这个圈套之中。 说实话,这个圈套一点都不高明——但却利用了人心中的贪欲与嫉妒。 尤其是兰芝的那几句“你们格格将来是有大造化的”、“说不定和李侧福晋平起平坐”,更是将村秀的脑袋捧得晕晕乎乎的。 什么都顾不得了。 …… 日光透过屋檐,在沁秋斋院子里的地面上落出明暗两块。 小白狗墩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对它很好的新主人——边格格,似乎被人围攻了。 墩墩鼓足了勇气上去,呜呜地围在边格格身边,鼓足了勇气,龇牙咧嘴地舞起了小爪爪。 结果被一个老妈子给揪着后脖颈拎走了。 边格格睁大了眼——她本来就瘦,这时候惊恐之下,身形越发显得佝偻伶仃。 旁边人怕惹祸上身,自然没有人出来替她分辨一句。 李侧福晋语气中充满了讥讽:“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福晋,您早该想到——边氏能与顾氏走得这么近,自然是‘志同道合’的,这又有什么奇怪?” 福晋没说话,眼神犹疑不定地落在边格格身上。 李侧福晋怕的就是福晋心软,当即厉声道:“边氏!你以为你不认,福晋就拿你没法子了么?来人!” 几个老妈子立即就上前来了。 福晋既然没有说话,那也就是默认,不过是由着李侧福晋代言罢了——老妈子们心里都有数,彼此看了看,往边格格身边围了过去。 “先打十板子,看边氏还招不招!” 李侧福晋果断地道。 村秀尖声叫了起来:“不!福晋!不!求求您手下留情!咱们格格真的是被冤枉的,格格身子一向弱得很,若是这么不明不白一顿板子下去,岂不是活生生要了她半条命吗?” 她一边哭着,一边就紧紧地抱住了边格格,嘶声道:“格格,格格!您倒是说句话啊!那香囊不是您的,是顾姑娘的,与您无关——您快告诉福晋哪!” 李侧福晋见状,抬手一指村秀,转头瞪着眼睛对旁边奴才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把这丫头拉走?!” 几个小太监冲上前去,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动手就拉了村秀的手腕,把她往后面拽开。 村秀拼命地抵抗着,在地上跌爬了几下,鞋子也掉了:“格格!格格!” 边格格惨白一张脸,嘴唇不住哆嗦着,爬过去伸手也想去拉村秀,李侧福晋身边的嬷嬷走过来,伸手便狠狠将边格格拉了回去:“福晋在此,格格这是抗命不成?” 嬷嬷力气大,边格格被这么一拽,半边鬓发便散乱了下来,直接披散在脸上。 长凳已经搬过来了,几个嬷嬷直接就把边格格压在了长凳上。 侍妾耿氏、陈氏都将脸转了过去,眼眶里噙着眼泪,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边格格身份再怎么低,毕竟也是格格。 若非不得宠,也不至于被落魄侮辱到这个地步。 边格格都是这样的结局,她们几个侍妾在福晋眼里,就更不是人了。 李侧福晋攥紧了手指,迫不及待地道:“打!打到她说出来!” 福晋忽然就抬手道:“且慢。” 她皱眉看了一眼李侧福晋,冷冷地道:“你上跳下窜的急什么?等我将她问明白。” 村秀联想前因后果,又看着李侧福晋如此,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她脑海中热血上涌,又恨又悔,忽然就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了力气,猛地挣脱了拉着她的小太监,冲过去便跪在李侧福晋面前,声嘶力竭:“侧福晋!这香囊是不是您指使郭格格的意思?呵!侧福晋算计得好大的圈套!可怜我们格格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您这是要将她逼上死路!” 娇韵和诗儿看村秀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保不准便会做出什么事,都有些不安。 娇韵更是伸手就拽住了李侧福晋的袖子,想把李侧福晋往后面拉几步。 李侧福晋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猛地一抬袖子,避开了娇韵的手。 她脸色冰冷,上下端详了村秀几眼,冷笑了一声:“这丫头护主心切,如今已经跟失心疯一样,见人便乱咬了!竟然还攀扯上郭格格与本侧福晋?这般胡言乱语,倒是亏她想得出来!” 说是这么说,毕竟无风不起浪。 福晋听了村秀这几句,眼神已经往李侧福晋这里转了过来。 李侧福晋冷冷道:“诗儿,你告诉福晋——今儿咱们出门的时候,郭格格在做什么? 诗儿上前去,在福晋面前福了个身,从从容容地道:“禀福晋:郭格格这几日身子尤其不舒服,有时候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更别提用膳了,侧福晋十分关心郭格格,一日也要往郭格格那里看上好几趟,奴才刚才陪着侧福晋出门之前,侧福晋又往郭格格那里去了一趟,刚刚看着郭格格喝了药。” 李侧福晋转身道:“福晋,妾身便直说了——您也知道:郭氏妹妹在四爷面前不甚得意。也正因为如此:这孩子对她来说,可谓十分紧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才是她目前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她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村秀:“她怎么会有这个心思,又怎么能有这个精力牵扯到这其中?” 福晋抿了抿嘴唇,微微垂了垂眼,随即道:“来人,让郭格格也过来一趟!” 顿了顿,福晋道:“到了那边好好说,郭格格有身孕,切勿惊吓了人。” 098 死敌 顿了顿,福晋又道:“去前院,把顾氏也叫过来!” 郭格格很快就过来了。 身边还带着兰芝。 郭格格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摸着肚子,一脸茫然地便先给福晋请了安。 毕竟是有孕之人,福晋抬手示意她免了。 李侧福晋在旁边便道:“给她搬张椅子来。” 郭格格连忙道:“侧福晋,妾身不敢!” 毕竟这院子里,也就只有福晋坐着,就连李侧福晋都还站着呢——让她坐? 村秀一看见兰芝,恨不打一处来,指着兰芝就泣声对福晋道:“福晋,郭格格前阵子找了我们格格好几次,奴才当时不知,现在才明白,这其中早有预谋!” 福晋将视线投向了郭格格。 郭格格叹了口气,摇摇头,柔声细气地道:“你要护着你们主子,也不该如此乱攀咬。这般污蔑人,你可想过后果么?” 她看了一眼兰芝。 兰芝上前去跪下,一脸义愤:“禀福晋,我们格格即将为人母,每每身子舒畅一些,便想给将出世的小主子缝些衣裳,都知道边格格针线好,这才去请教过一两次而已,村秀现在满口胡言,奴才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想来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抓到了谁便是谁。” 村秀打断了她的话,声嘶力竭地道:“福晋,福晋!这阵子兰芝曾将奴才约在了花园里,见了奴才好几次,花言巧语哄骗了奴才,便是花园里洒扫的奴才们,也是有人看见的!” 兰芝转身对着郭格格屈了屈膝,小声道:“格格,奴才确实私下里见了村秀好几次,因为担心您的身子,才没将这件事儿对您说,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 她这话一说,众人顿时目光投向了她。 李侧福晋也是眉头一皱。 兰芝委委屈屈地道:“只不过——不是奴才约村秀,而是村秀约了奴才,她对奴才抱怨,说边格格窝囊,她伺候在边格格身边许久,只怕将前程耽误了,眼见着郭格格有孕,以后必定安稳,便想让奴才替她在郭格格面前说说话——也好投在郭格格这里……” “奴才一来想着这事儿不妥,忠仆不事二主——哪有这样行事的?再一个,奴才自个儿也有私心:村秀这般心思深沉,若是真来了格格身边,奴才哪还有立足之地?” 说到这儿,兰芝含泪对着郭格格就磕了个头:“所以奴才一直没敢跟格格说,请格格恕罪!” 她话还没说完,村秀已经尖声道:“不!明明是你……” 她说到这儿,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因为无论哪条路都说不通。 说兰芝骗她? 说郭格格诱她? 说她偷出了顾姑娘的香囊——又买通了顾姑娘身边的人,偷了黛兰身上的钥匙,偷偷地将香囊栽赃在了顾姑娘的屋子里? 说她本来是想害顾姑娘的——结果害人终害己,最后反噬到了边格格身上? …… 李侧福晋快步走了过去,抬手狠狠一个耳光就摔在了村秀脸上:“没规矩的东西!福晋面前,由得你大呼小叫?” 这一巴掌实在厉害,村秀嘴角已经流了血下来。 兰芝磕了个头,又对福晋道:“福晋,您有所不知:村秀为了进身,当时还要贿赂奴才镯子!奴才本本分分做人,从来是守规矩的人,哪里敢收?想来她也是下了血本了——那样的镯子,不是婢女们能有的,福晋仔细查查,镯子如今要么在她屋里,要么在她身上!” 一边说着,一边兰芝就磕了个头。 福晋转头对着几个嬷嬷抬了抬下巴。 嬷嬷们上前去,猛地将村秀拉了起来,伸手在她身上摸索了一番,其中一个嬷嬷猛地将她衣袖拉了起来。 村秀的手臂上,果然便见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粉色镯子——她手腕略粗,镯子卡得紧,又有衣袖盖着,刚才才没有立即找出来。 嬷嬷冷笑了一声,伸手猛地用了些力气,村秀惨叫了一声,手臂上擦出了一片红色——镯子被硬生生拉扯了下来。 兰芝在旁边看了一眼,立即磕头下去:“禀福晋,奴才还记着——就是这镯子。” 快步上前去,嬷嬷将镯子献到了福晋面前。 海蓝从旁边过来,伸手捧了镯子,这才递给了福晋。 福晋接过来瞧了瞧——镯子品相虽好,却是一眼能看出来,不是府里的东西。 是在外面买的。 村秀不过是个婢女,自然不容易出府——估计是让小太监帮忙托带的。 “先收着,一个一个查。” 福晋听了村秀刚才那番话,已经相信了六七分,转头再看着村秀的时候,眼神已经充满了厌恶:“好上进的奴才,由不得主子也是如此!” 李侧福晋一听这话,精神一振,哪里还按捺得住,立即便道:“给我打!让她把实情都给吐出来!” 这话自然是对还被按在长凳上的边格格说的。 边格格就像个待宰的绵羊。 小太监们看着李侧福晋的脸色——打下去的时候都是用足了力气,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不一会儿,边格格已经说不出话了。 这时候,顾幺幺也已经被嬷嬷们从前院送过来了。 顾幺幺一路上也只是猜到李侧福晋肯定鼓动福晋,将她的屋子翻了个遍。 她也以为只是让她过去对质。 她一路走得还算镇定。 哪能想到居然殃及到了边格格身上? 刚刚进了院子,顾幺幺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边格格一张脸比雪还白,鬓边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脸上,整个人软绵绵地瘫软在长凳上,衣裳上也透出了大片血色。 村秀在边上被人拉扯着,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喊哑了。 顾幺幺震惊了一瞬之后,冲过去就猛地推开了其中一个小太监:“住手!” 黛兰也扑了过来,挡在了边格格身上。 旁边的老妈子上前来,刚要拉扯顾幺幺的衣袖:“姑娘……这是福晋的意思……”,却被李侧福晋抬手制止了。 看着顾幺幺扑在边格格身边,李侧福晋缓步走了过来。 她满脸快意地俯下了身,目光闪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顾幺幺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她今日之祸,皆由你而起——她是被你连累的!” 顾幺幺手指紧扣,盯着边格格不眨眼,仿佛只要一眨眼,边格格就会永远从她身边消失。 这些人是想要边格格的命! 顾幺幺眼前恍惚地浮现出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边格格那张温柔又懦弱的笑脸:“幺幺别怕,有姐姐在。” 这是这个时空,唯一笨拙地用一片真心守护着她的人啊! 顾幺幺喉头发紧,干涩的嘴唇扭曲地动了动,抬头深深望着李侧福晋,眼中杀心已现。 她一字一字,平平板板地道:“你若不收手,我定让弘昐阿哥给你陪葬!” 099 漏洞百出 李侧福晋陡然一松手,面上森然,盯着顾幺幺,唇角扭曲地动了动,微微露出了一丝不甘之意。 她或许无所谓一个侍妾的威胁,但天下绝无不关心孩子安危的母亲。 尤其顾氏也住在前院。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曾经痴痴疯疯的顾氏! 李侧福晋看得出来边格格对顾氏的重要性——若是真的要了边格格的命,说不准顾氏会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事情。 更何况,边格格本来就只是陪葬品而已。 真正要除去的,是顾氏。 李侧福晋直起了腰,盯着瘫软在长凳上的边格格,抬了手。 边格格微微动弹了一下,脑袋往旁边扭了扭,忽然就呛着咳出了一口血。 血色深浓,触目惊心。 乌拉那拉氏怒气稍稍收敛,也觉得对着边格格,属实的有些过了——毕竟事情都没有审问清楚。 虽说香囊都已经证实在这里,但仅凭李侧福晋一面之词,若是到了四爷面前,也未必就能站得住脚。 说曹操,曹操就到——福晋正这么想着呢,就听见外面一声通传,四爷过来了。 她有些心虚,从椅子上站起身,快步向院子门口迎过去,就看见四阿哥一路脚步匆匆,小腊子等人跟在后面,满头都是汗。 目光落在长凳上的女子,见人奄奄一息,四阿哥心中一揪。 等到看清人并不是顾氏,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后院之中——便是这么无情,只要不是得宠的女人,旁人不管你的死活,主子爷也不会真正牵挂你的生死。 顾幺幺本来就是跪着的,这时候跟着福晋等人,一起向四阿哥请安。 四阿哥没有说话,将顾幺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整个人都还算是镇定的,衣衫鬓发也整齐,不像是吃了亏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他刚刚从宫里回来,到了府门口就看小腊子急着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地转。 看到主子爷回来,小腊子仿佛看见了救星,飞奔上前去,口舌到还算镇定冷静——把方才福晋带着人过来搜检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翻天覆地,也不知道找的是什么,就听福晋一口一个“下作手段” 然后不一会儿,顾姑娘也被嬷嬷们押去沁秋斋了。 四阿哥听了这几句话——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他从小便是在宫闱之中长起来的,见多了妃嫔们尔虞我诈,为了争宠上位不择手段——如今小腊子口中转述的这什么“下作手段”,必然便是有人见顾氏得宠,眼红的不行,挑唆了福晋过来。 乌拉那拉氏也是蠢!别人借刀杀人,她连这么简单的用意都看不出来——还当真出头做了这把刀。 视线转回眼前,四阿哥道:“都起来!” 四阿哥微微俯身,察看了一下衣衫染血的边格格。 顾幺幺心里松了一下,看着边格格,刚才强忍着的泪水,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 四阿哥见她簌簌地落泪,心一揪,一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看四阿哥这举动,旁边拉着村秀的奴才都偷偷松了手。 村秀飞奔过去,伸手就抱住了边格格,见边格格已经是奄奄一息,哭着道:“格格!格格!” 福晋连忙屈膝:“禀四爷,妾身一心为了爷,爷既然将后院交给妾身掌握。妾身便不能容人在其中……” 她说到这儿,有嬷嬷偷偷在后面扯了扯福晋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解释了。 又让海蓝去把桌上顾姑娘的香囊递过来了。 说多错多。 证据,才是最有力的证明。 福晋接过了香囊,双手捧上在四阿哥面前:“这香囊从顾氏屋子中搜出,刚才已经被大夫证实:其中有大量催情之物!顾氏用此手段,晦乱后院,迷惑四爷,妾身实在是担心四爷的身子,一时情急,顾不得等爷回来禀,是妾身急进了——但妾身一颗心也是为了爷啊!” 四阿哥伸手将那香囊拿了过来,在手中来回翻覆,瞧了几眼:“苏培盛。” 苏培盛立即就上前来了:“奴才在!” 四阿哥道:“传府医。” 福晋一怔,立即道:“四爷,妾身方才已经让人找了大夫……” 四阿哥倏然一抬眼。 乌拉那拉氏吓得立即低下了头。 很快,府医过来了,先简单给边格格压了药丸在舌下,这才过来在四爷和福晋面前跪下。 细细看了那香囊之后,府医的结论和之前庄子上的大夫差不多。 这香囊里的确是催情之物。 而且剂量下的还不轻——若是长久使用,必定会对人身体造成伤害。 福晋听府医说完,神色之间又有了底气,她单手撑着椅把手,斜身看着顾幺幺,厉声道:“顾氏,你善于制香——制的便是这种勾魂摄魄的下作东西?若非这一次发现,还不知道你要伤了爷的身子多久!” 四阿哥微微垂眸,瞧了一眼福晋,沉声道:“福晋今日搜检——消息从何而知?” 乌拉那拉氏转头看着李侧福晋:“是……” 李侧福晋连忙上前来屈膝:“禀四爷,是妾身的奴才,在外面听了些……议论,回禀了妾身。” 四阿哥瞟了一眼俯身在前的李侧福晋,淡淡道:“李氏禁足,为何在此?既然禁足,如何听了议论?所谓议论——又是何人所禀?什么议论?” 乌拉那拉氏呼吸微促,手掌冰凉。 李侧福晋站在福晋身边,眼珠转了转,忽然对着村秀出声:“边氏的奴才,你方才叫什么冤?” 村秀虽然知道李侧福晋没有好意,但是为了救自家格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磕头对四阿哥道:“禀主子爷,边格格是被冤枉的!这几只香囊都是顾姑娘送给了边格格的,至于香囊中有什么——格格压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求主子爷明察!” 她絮絮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四阿哥冷冷道:“妄言奴才,颠三倒四,漏洞百出,自相矛盾——福晋搜检前院,一场好大的动静,便是凭这莫须有的‘议论’两字么?” 边格格本来是半闭着眼的,这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药丸起了效用,她微微有了些精神 边格格双手撑了撑长凳的边缘,支撑着身体,挣扎着从长凳上爬起来。 100 认罪 边格格攥住了四阿哥的袍角,仰脸道:“四爷,香囊的确是顾姑娘的,但药粉是妾身放的,妾身倾心四爷已久,却入不了四爷的眼,才会一时犯了糊涂!” 这话一说,院子中顿时鸦雀无声。 顾幺幺震惊了一瞬,上前去便握住边格格的手:“边姐姐!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认罪?!你以为你将罪名都扛了下来,陷害咱们的人便会善罢甘休么?” 边格格摇头,眼神绝望地盯着四阿哥:“四爷,妾身已经说了——都是妾身自己一时糊涂。此事与顾姑娘无关。” 她一字一字,竟把罪名咬死了。 一片静默之中,村秀忽然跪下挡在边格格身前。 她脸上是一片骇人的平静:“四爷!福晋,奴才死罪,奴才都招了——是奴才动的手***才见顾姑娘如此得宠,却从来没有想过提携边格格几分,奴才心里记恨,才收买了雅诗,将有催情药的香囊放进了顾姑娘屋子中。” “至于边格格这里的香囊——是顾姑娘送的,但是奴才偷偷放进了药粉,为的是让格格一朝得宠,这所有的事情,格格都是不知道的!格格刚才之所以认罪,是因为她怕顾姑娘被连累!四爷和福晋都是知道格格平日里的为人的,求主子们明鉴!” 雅诗身在顾幺幺身边,听了村秀这一番话,已经面如死灰,扑通就跪了下来,牙齿格格地作响。 抖成了一片。 她的确是背叛了顾幺幺,但是村秀当时的借口只是说“顾姑娘如此得宠,想来必定有独门秘方的香囊,不肯轻易将真正的秘方赠给别人” 只求一看香囊——看过再悄悄地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雅诗哪里想得到,为了一只镯子,便惹上了如此杀身之祸! 村秀伸手指着雅诗,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语气也是一片麻木的坦然:“四爷和福晋若是不相信,可以搜搜雅诗身上,那里还有奴才收买她的证据。若是此事当真格格与顾姑娘都知情,奴才为什么要收买雅诗?” 不一会儿,嬷嬷就把镯子捧上来了。 一模一样的粉色镯子,和村秀身上搜出来的正好成了一对。 四阿哥并没怎么看那镯子,倒是盯着李侧福晋看了一瞬,目光又冰冷地扫过福晋。 李侧福晋咽了一口唾沫,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福晋也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鬓角并不存在的汗珠,低低咳嗽了一声。 四阿哥缓步绕过嬷嬷们,走到村秀与雅诗面前,声音沉闷中透着厌恶:“背主之奴,杖毙。” 雅诗“咚”地一下头摔到了地上。 她整个人已经晕过去了。 空气中弥漫起了难闻的味道——她已经吓得失禁了。 村秀倒还算镇定,只是转过身,对着边格格用力磕了三个头,再抬起脸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是一片血色。 她怆然一笑:“小姐,您教导过奴才无数次,是奴才猪油蒙了心,始终没能听进去,才会有今天的下场,奴才对您不住,奴才下辈子做牛做马,再伺候小姐您了!” 边格格动了动嘴唇,终究是冲着村秀伸出了手。 她想说话,却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 沁秋斋的院子里,有桂花树,有蔷薇花——若是春夏秋三季,泛起的总是甜蜜芬芳的香气。 这还是第一次,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浓稠的血腥味。 墩墩被吓得把小脑袋扎在了花丛里,颤抖着毛茸茸的小屁股,一眼也不敢回头看,只是嗷呜嗷呜地惨叫。 两个婢女很快就被打得如同烂口袋一般瘫在地上,那血红的一片蔓延开来,顺着砖石的缝隙迅速流淌。 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堆,很难说是个“人”。 根本连人的形状都没有了。 突然,郭格格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呕了起来——怀孕之人本来就难受,更何况看到这般恐怖的场景。 四阿哥身体动都没动,抬手道:“把郭格格送回去。” 立即就有一群奴才上去伺候了。 福晋脸色也白了,整个人身子摇摇欲坠,过来屈膝给四阿哥道:“爷,妾身……” 她视线落在边格格身上,灵机一动,赶紧就招手指挥人道:“你们几个,赶紧把边格格给抬进去!府医呢?府医!” 兰芝立即就上前去安排了。 顾幺幺匆匆起身,和兰芝一起把边格格给送进去了。 见边格格眼中含泪,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兰芝柔声劝了一句:“格格伤得可不轻哪!好好养伤才是紧要,千万不能再劳思动虑了。” …… 看着边格格被送进去,福晋悄悄打量了一眼四阿哥的脸色,尴尬地道:“刁奴欺主,满口妄言,幸亏爷出手处置……” 四阿哥直接粗暴打断了她的话:“连爷的前院也被福晋检过了,福晋今日的威风不小,想必也累了——回去歇半个月吧!” 福晋心口突的一跳,这才反应了过来。 她猛地就跪了下去,颤声道:“妾身知罪!妾身只怕有人伤了爷的身子,一时气糊涂了脑子,妾身……妾身……爷……唉!” 她是真的紧张了,一句话说的七零八碎。 四阿哥根本没看她,面无表情的向前踏了几步,缓步走到了李侧福晋面前。 院子里一阵晚风吹过,李侧福晋才发现自己后背竟然有些浸透了冷汗。 事情到底了结了。 只是结果比她预料得糟糕得多。 四阿哥根本就不信催情一说。 没能将顾氏推下水,反而更加坚定了四阿哥维护她的心意。 李侧福晋狼狈地意识到:四阿哥对顾氏的信任,早就已经超过了她李氏的想象。 她缓缓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花盆底鞋尖,苦涩的咽了一口唾沫。 她早该想到:像四阿哥这样多疑的性子…… 他信任的女人,不一定能得到他的宠爱。 但能得到他宠爱的女人,一定已经被他足够信任。 一定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方才,四阿哥果断杖毙村秀和雅诗,也就是表明了一个态度:他并不会再把这件事追究下去。 至少明面上不会。 但是这并不代表四爷心里不会记下这笔账。 101 因祸得福 低着头在原地,李侧福晋等着四阿哥的发话,忽然就觉得下巴上一凉。 是四阿哥大指上的扳指。 四阿哥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抬起了李侧福晋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眸。 李侧福晋战栗了一下,也知道这时候再不示弱便不行了。 她带着哭腔道:“爷!” 四阿哥松了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随后淡淡笑了笑。 他挺起腰背,从她身边踏步走过。 进去边格格的屋子了。 李侧福晋茫然地跪在原地,听着四阿哥的脚步远去,只觉得浑身一点一点的发冷——那寒意似乎从心里散发出来,如寒冰一般,最后冻结到了手指尖。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应对四阿哥训斥或责备的言语。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连话都对她没有一句了。 沉默往往代表着最大的失望。 又或者,他对她——早就已经没有期望了。 心痛之后,李侧福晋撑住娇韵和诗儿的手,麻木地站了起来。 她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不许方寸大乱,不要胡思乱想。 ——毕竟还有弘昐。 孩子,就是她和四阿哥永远不可能割裂的纽带。 …… 屋子里,边格格趴在榻上,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黛兰捧着一只铜脸盆跪在床头,吓得眼泪直流,看边格格一口一口往外吐着血。 顾幺幺盯着府医看,就看府医眉头紧皱,一副压力很大的样子。 针灸的银针、药瓶、纱布、热水……都在屋子里摆满了一桌。 那么多板子打下去,又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别说边格格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就是换了个大汉,也未必就能扛得住。 伤筋动骨就算是乐观的情况了,最怕的就是内脏受了伤。 内外夹击,能不能熬得过去便全看天意了。 …… 一阵忙碌之后,边格格的吐血总算是止住了。 她嘴唇白的像纸一样,被顾幺幺和黛兰扶着躺回了床上。 府医起身先过去给四爷禀了伤情,然后还特地强调了病人需要静养,这屋子里不可待太多的人,留下伺候照顾的奴才即可。 四阿哥伸手按在了顾幺幺的肩头,见她回头望着自己,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麻木。 他出声安慰道:“别太担心。” 他握住了她的手:“先回去吧。” 顾幺幺并不想离开边格格,但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毕竟如今府里这般情形,边格格真正能依靠的人只有她。 而四阿哥的宠爱,就是顾幺幺眼下最强硬的靠山。 …… 黛兰从前便是跟着边格格的旧仆,为人又细心体贴,顾幺幺把黛兰留了下来。 让她照顾边格格。 刚刚出了沁秋斋,四阿哥一抬头,就看见福晋那边的大婢女海蓝过来了,又带了不少药材。 海蓝见了四阿哥,赶紧蹲下就行礼,又说是福晋的意思,尽着府医用,赶紧给边格格养好了伤情才是要紧。 四阿哥也没说什么,目光里透着一丝疲惫和讽刺,他伸手扶住了顾幺幺的肩膀,直接带着她走了。 等到一行人走远了,海蓝偷偷的回了回头,看了一眼顾姑娘的背影。 顾姑娘被主子爷牵着手。 主子爷英挺,顾姑娘纤弱,背影看着就十分亲昵。 半点也看不出来主子爷对她有所芥蒂的样子。 海蓝叹了一口气,想到今天这场祸事,默默地摇了摇头。 …… 到了前院,顾幺幺才发现自己身边的窘境——黛兰被留下来照顾边格格;雅诗杖毙。 一时间除了前院那些婢女,就只有六儿了。 因为出了这一档子事——顾幺幺看着周围的的奴才,觉得谁都不能相信。 就很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 相比之下,六儿就显得亲近多了——毕竟这小丫头当初刚刚送过来的时候,瘦的跟猴一样,什么衣裳穿在身上都是风飘飘。 要不是顾幺幺让人带着这小丫头,又是洗澡,又是换衣裳,又是给吃的,六儿估计就会成了这府里最下层的奴才。 六儿对着顾幺幺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充满了感激崇拜之情。 顾幺幺把六儿喊过来,对她道:“你黛兰姐姐不在,你进屋来照顾我吧。” 六儿乍然得了姑娘宠幸,一下子都不敢相信了。 她愣在原地,睁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睛,一只脚踏在门槛里,一只脚还踩在外面,让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力点了点头。 …… 晚膳是前院膳房送过来的。 顾幺幺穿越过来之后,因为脑海里有原主的记忆,所以也是知道的:清皇室在饮食上沿袭了东北满族的饮食习惯,每天只吃两顿正餐。 第二餐只在下午进行。 但是她穿越过来之后,就发现这府里的规矩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晚上还是得吃的。 算是半小吃半正餐的意思。 而且得宠的主子如果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让人送过来。 晚上有一道红梅珠香,是膳房里的鲁菜师傅烧的,用鸽子蛋和对虾为主料,再加上瘦火腿,海米口,菇干贝等等,用鸡汤煨入滋味,淋上香油,又清爽,又可口。 一口咬下去,鸽子蛋的淳美和对虾的鲜香都在舌尖上绽放。 另外还有一道豆黄——做法也不复杂,将杏仁去皮磨成浆,放在盆里加水加白糖化开,再晾凉。 味道就有点像甜蜜版的龟苓膏。 顾幺幺安安静静地一口一口地吃着,麻木的像个吃饭机器。 她再没有提一句今天的事情。 四阿哥既然下命令将人杖毙了——这事就是到此为止。 这事也只能到此为止。 放下筷子,四阿哥接过了奴才递上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唇角,扔回了铜盘里,目光盯着顾幺幺道:“先在这里歇息几日定定神,以后,沁秋斋就不必回去了。” 这话一说,苏培盛在旁边迅速的抬了一下头,随即意识到不妥,又赶紧低了下去。 顾姑娘肯定不可能一直在主子的前书房这么住下去。 又不让她回沁秋斋。 那顾姑娘以后去哪呢? 四阿哥接顿了顿,接着道:“毕竟杖毙了两人,你以后看着那地儿——难免心里不痛快。” 他伸手拍了顾幺幺的手背:“别回去了。” 顾幺幺还没说话,就见四阿哥转头对苏培盛道:“着人,连夜将花步阁收拾出来,一应布置,都按照顾姑娘的喜好吩咐。” 102 教训 苏培盛迅速收敛了脸上的震惊,一迭声地答应了。 花步阁是当初建皇子府时候,空白留下的一处小院。 因为那地儿离四阿哥前院很近——算是大家都眼睁睁瞅着的一块肥肉。 所以到了后来,四阿哥反而就谁也没安排住进去了。 谁能想到呢? 花步阁现在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出去的时候,苏培盛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顾姑娘一眼:乖乖不得了,还是个侍妾呢,又没有生育——都能出来独立住个小院了了。 万岁爷生了那么多皇子,也没听说谁家爷能这样待一个侍妾。 只怕顾姑娘……离请封格格也不远了。 微微一琢磨,苏培盛笑着摇了摇头。 “请封”这个词用的就不妥当——怎么能叫请封呢? 升侧福晋才能叫请封。 侍妾升成格格,所以说这情况并不多见,但毕竟位分越低,规矩也就越少。 往宗人府去报备一声就可以了。 宗人府收到了之后,一般还会写个报告,再递到万岁爷面前——谁谁谁家抬了个侍妾做格格。 皇上扫了一眼,知道了有了这么件事,就行了。 …… 屋子里,四阿哥抬了抬手,示意奴才们将桌上的菜肴撤下去,这才拍了拍身边,示意顾幺幺坐过去。 顾幺幺站起身走过去,可怜兮兮地贴着他身边坐下。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内疚:“以后你独居一院,爷给你找的奴才也仔细把关,像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顾幺幺慢慢垂下头。 她疲惫地靠在了四阿哥的肩头上,想到边格格一口一口吐血的样子,还有李侧福晋那得意的神情…… 顾幺幺紧紧的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一边恰到好处的轻轻颤抖着肩头,往四阿哥怀里钻了钻,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一副受足了委屈,但是又隐忍万分,怕四爷担心,所以不敢表露出来的模样。 这是四阿哥最心疼她的时候,也是四阿哥对她满怀内疚,自责没有保护好她的时候。 这个时候,在他面前掉眼泪是最有用的。 果然,四阿哥伸手揽紧了她,看着顾幺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都揪在了一起:“花步阁是个独居小院子,离爷这里很近,以后爷时常过去陪你,幺幺不要怕。” 他冷情冷性惯了,是不大会说情话的人,能这般安慰,已经是竭尽所能了。 一边说着,一边四阿哥就抬手去擦顾幺幺落在唇边的泪珠。 顾幺幺垂下眼,眼神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忽然就对着他的手指尖轻轻咬了一口,用眼角瞥了一眼四爷。 四阿哥声音微哑:“小坏东西,咬爷做什么?” 他抬手就捏住了她的下巴,凑过去在她唇瓣上吻了吻。 顾幺幺一伸手推开了他,背转过身去没有理他,只是自己抬手默默地擦着眼泪:“可是……妾身身份低微,怎么可以……住花步阁那样的小院呢?” 她转过头,用一双含泪的漂亮眸子望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又回过头去,呜呜咽咽地道:“还是不要了……免得……免得招人嫉恨……” 四阿哥被她一提,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 他微微一抿嘴唇,伸手将她钳制在了自己的怀里,沉声道:“新年之后,爷升幺幺做格格——好不好?” 顾幺幺猛地回过头,先是瞪大了眼望了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故意道:“爷不要拿幺幺取笑。” 四阿哥一字一字道:“不是取笑,是真的。” …… 第二天早上,四阿哥走了之后,顾幺幺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去看了边格格。 黛兰眼下挂着一圈乌青,正在伺候边格格喝药。 顾幺幺上前去接过了药碗就道:“我来吧。” 六儿站在门口——还记着过去的规矩,不大敢进屋子来。 看见黛兰姐姐过来了,六儿小声就把昨天顾姑娘说的——让她以后跟着黛兰学着伺候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黛兰疲惫地点了点头,伸手按紧了腰上,想到之前雅诗居然能从她这里偷走了钥匙,偷偷摸摸的回了沁秋斋,这才会有神不知鬼不觉栽赃嫁祸姑娘的机会。 她紧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六儿:“事情不熟练不要紧,慢慢学就是了,可你对着姑娘——必须一辈子一颗忠心!知道了么?” 六儿点头如捣蒜:“黛兰姐姐,姑娘把奴才当个人看,奴才做猫做狗也要报答姑娘!” …… 屋子里,顾幺幺看着床上。 边格格今天瞧着精神好了一些,眼神也不像昨天那么涣散,而是集中了许多。 因为伤口主要在臀部和大腿,她不能躺着,只能趴着。 趴在枕头上,边格格抬眼望着顾幺幺,语气哀伤:“幺幺,咱们过去太大意了。” 顾幺幺放下药碗,拿起旁边干净的手巾帕子给她擦了擦唇角,慢慢道:“我昨儿一夜都没睡着,除了不放心姐姐你,便是反省了三件事。” 边格格半闭着眼睛积攒精神,悲伤地道:“什么?” 顾幺幺放下手帕,苦笑了一下:“第一,我实在不会看人——雅诗这样的品性,我早该看出来不堪信任,更不该留在身边。” 将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留在身边,就是给自己埋雷。 “第二,黛兰虽然忠心,可是终究缺了点精明——否则不会让雅诗钻了空子。” 能信任的人也未必足够精干。 “第三,在这府里,咱们两人,到底还是势单力薄了。” 哪怕就是多拉拢一些盟友,也可以多几分让敌人下手时有所顾忌的筹码。 边格格深深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想伸手去拉她——可是伤口处传来的痛楚,让她不敢再妄动一下。 她只能望着顾幺幺。 顾幺幺背对着窗户坐在床前,日光从窗格子里打进来,在她背后染了一片光晕。 她淡漠地垂着眼,紧紧抿着嘴唇,从前脸上还有的几分稚气,仿佛一夜之间也被碾碎了。 …… 李侧福晋一夜也没怎么睡好。 只要一闭上眼,昨天被打的不成人形的两具尸体,就仿佛浮现在眼前。 黑暗中,李侧福晋不安地裹紧了被子。 103 流产 于是她早上起得也格外迟。 还在被诗儿服侍着梳头,李侧福晋低头昏昏沉沉的想着心事,忽然兰芝就慌慌张张的过来了。 往李侧福晋面前一跪,兰芝眼神慌乱:“侧福晋,不得了了!”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侧福晋的衣角,仿佛只要一放手,就再没有任何希望了。 诗儿隐隐地有些不祥的预感,放下梳子,过来将兰芝的手指好不容易给掰开。 刚拉着兰芝站起来,就看兰芝嚎啕了起来:“格格流血了!” 李侧福晋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一柄重锤锤在了心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郭格格毕竟是她当初向着四爷和福晋夸下的海口,又硬生生将人揽了过来照顾,如今若是这肚子里的胎儿保不住了…… 李侧福晋简直不敢再想下去,猛地站起身往外走着,一边走一边就吩咐道:“让人去通知福晋,赶紧请太医!先让府医过……” 她话说到这里,忽然又猛地顿住了:“且慢。” 几个小婢女都已经往门口跑过去了,听了这话脚下一顿,回头望着侧福晋。 李侧福晋伸手推开兰芝,已经往郭格格的西厢屋子里去了。 …… 屋子里一片血腥味。 郭格格的脸色看起来一片灰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乍一看好像也就像个久病不愈的病人。 但是李侧福晋上前去,猛地一掀被子,视线落下来,顿时就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转身对着兰芝就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兰芝嚎得满脸都是眼泪,跪下来仰头道:“格格昨儿回来一直便说害怕,又想吐,身子不舒服,奴才想着格格怀了身孕这段时间,呕吐是常有的事,也就以为只是寻常的症状,谁知道格格早上起来肚子便痛得要命……” 娇韵心里着急,扯着李侧福晋的袖子:“主子,这事儿可不是能遮瞒的过去的,奴才赶紧替您通知福晋吧!” 郭格格躺在被褥上,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一点一点流淌而去。 她觉得冷。 她的喉头里发出难以遏制的哽咽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冲着李侧福晋:“侧福晋,救救妾身的孩子……” 她听力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涣散。 …… 太医赶过来的时候,福晋乌拉那拉氏正焦虑不安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匆匆行了个礼,太医气喘吁吁的赶了进去。 府医已经先行一步到了——毕竟这种出血的速度,若是耽搁一些,就是一尸两命。 婢女们捧着热水盆,进进出出的在屋子里里外,脚步忙乱。 福晋索性出去,站在了院子里的台阶上。 不一会儿,太医灰着一张脸出来,给她甩袖子禀告。 听完了,福晋半晌没有动静,只是抬了抬手。 芝迷过去送太医。 福晋一个人背对着众人,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郭格格的孩子没了。 郭格格没了孩子,再也不可能成为李侧福晋的助力;李侧福晋没有照顾好郭格格,四爷心中难免迁怒。 假如没有昨天的搜检——李侧福晋现在应当很不利。 但是有了昨天的事,就未必了。 太医刚才已经诊断——郭格格是因为神志受到了刺激,惊吓过度才会流产。 为什么会受到刺激? 为什么会受到惊吓? 自然是被昨天杖毙的两个婢女,惨死的情形给吓的。 婢女为什么会被杖毙?昨天这一场风波又为什么发生? 还是因为福晋下令的这一场搜检。 送消息的人已经往宫里去了——想到即将面对四阿哥,乌拉那拉氏惴惴不安起来。 …… 四阿哥是中午回来的。 福晋身边的太监过去哭着把事情一说,四阿哥在宫门口直接翻身上了马背就回来了。 前院的奴才都知道小主子没了,人人大气不敢出。 四阿哥一回来,直接就往李侧福晋院子里去了。 郭格格醒了过来,知道孩子没了,正在床上放声大哭。 兰芝和另外几个嬷嬷围在床边,一边擦眼泪一边劝她:“格格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千万不能再哭了,仔细伤了眼睛,落了病根!” 郭格格不只是伤心,还有气恼。 她哭得悔恨交加。 本来只是想把顾氏拉下来,怎料到却赔上了自己的孩子! 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应? 四阿哥进来,知道孩子没了,又看见这般凄惨的场景,也难免难过:“孩子已经没了,哭也无用,你先养好身子!” 太医在隔壁屋子里,虽然被奴才带去了开药方,人却是一直不敢走的——毕竟病人这情况极不稳定。 血是好不容易止住了,万一等会儿又出血了呢?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太医才刚刚放下笔,一个嬷嬷慌慌张张地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衣襟上沾着几个血手印,过来对着太医道:“太医,快!可不得了了!格格又出血了!” …… 正在这一片慌乱之际,福晋忽然就又进屋来了。 身后还带着侍妾耿氏。 耿氏跪下来给四阿哥磕了个头,这才匆匆的三言两语把来意说了一下:原来,她手里有一份祖传的方子, 当初进府的时候,娘家人也是担心她生育有危险,才把这方子给她带上。 这方子救不了胎儿,但是能把大人的命给抢下来。 尤其是针对这种凶险的情况。 屋子里面,郭格格已经晕了过去,福晋跺脚道:“四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如试试吧!” 其实这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见四阿哥点了点头,耿氏立即就将那张方子让婢女递给了太医,又在旁边隔空指着几处字迹不清之处:“太医,这里应当是……” 太医一边看方子,一边连连点头,末了就对四阿哥禀道:“禀四爷,此方可以一试!” …… 傍晚时候,福晋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郭格格的这条命,总算是从阎王爷手里给抢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郭格格命大,还是耿氏来得及时——总之,那方子起了作用。 临走的时候,四阿哥特地说了赏耿氏。 于是福晋撑着精神就让人去开了库房。 104 搬迁新居 不一会儿,海蓝就把挑好的东西捧了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福晋已经去小佛堂了。 海蓝脚步不敢停,捧着托盘又匆匆的去了小佛堂,一进门就看见福晋手里拿着佛珠跪在观音像前,口中正念念有词。 芝迷在旁边,对着海蓝就轻轻摇了摇头。 海蓝等了好一会儿,听福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道:“福晋,奴才按您的意思挑了几样东西,您看看呢?” 福晋被芝迷扶着起来,目光落在海蓝手里捧着的托盘上。 托盘上是几只锦缎匣子——匣子都已经打开了。 都是首饰。 福晋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耿氏再怎么有功,也就是个不得宠的侍妾。 也配用这样的东西么? 不过,这一次到底也多亏了人家把祖传的方子拿出来。 看着福晋脸上闪烁的神情,芝迷在旁边对着海蓝轻轻地努了努嘴,意思是让她把东西收起来。 福晋好像不满意呢。 海蓝也是这么想的,赔笑屈膝就道:“奴才再去……” “不必了!” 福晋直接打断了海蓝的话,抬手指了一下托盘上的几只匣子:“四爷命令赏她,就都送过去罢!” 说完了这句话,福晋忽然一挑眉,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嘴唇。 …… 花步阁地方不算大,再加上一直有人打扫,其实收拾起来比预计要快了许多。 倒是沁秋斋那儿——顾幺幺的屋子里,搬家整整搬了一天半才算完结。 原主的东西算是一部分。 另外就是四阿哥和福晋给的赏赐。 每一样都要登记过册子——这样一来,速度想快都快不了。 另外,顾幺幺不放心边格格的伤情,更不放心她身边的人,于是又向四阿哥请示了让黛兰留下来照顾边格格。 反正当初黛兰也是被边格格送过来的。 本来就是旧主仆,边格格的习惯什么的——黛兰也都是知道的。 她开了口,四阿哥自然允了,只是这样一来——顾幺幺的身边又没什么人了。 前院挑选过了一番,又被四爷亲自看过之后,往顾幺幺这里送来了一个婢女,两个小太监。 毕竟也只是侍妾,这种配备已经堪称招摇了——顾幺幺想了想,还是都收下了。 婢女名叫尔曼,年龄比顾幺幺大,二十来岁,明显看起来比黛兰稳重。 两个小太监一个叫小黛子,一个叫小珂子,都是十六七岁年纪。 顾幺幺抿了一口茶,听见小黛子的名字,她差点被呛住。 小呆子? 这名字…… 小黛子个子不高,是个白净面皮,小眼睛,他也知道顾姑娘这边有前程,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急着向顾幺幺表忠心:“求姑娘给奴才赐个名吧!” 顾幺幺这几天又是照顾边格格,又是搬家,也挺累的:“先就这么叫着吧,你也习惯了。若是后面我想起来什么好名字,再给你改。” 小黛子磕了头,心里很高兴。 别看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其实能看出来顾姑娘是通情达理的主子。 人也不难伺候。 旁边的小珂子唯恐落后,磕下头去:“奴才小珂子给姑娘磕头!姑娘吉祥!” …… 花步阁院外白墙环护,绿木如阴,院中山石点缀,花园锦簇。 院子里还有满架蔷薇、虽说如今不是正当季,但是看着这架子,也能想象出等到了花朵盛放的时候,必然整座墙都是极美的。 奴才们齐刷刷地站成一排,精神抖擞,看起来就是气象一新的样子。 挺有些样子了。 顾幺幺放下茶碗,被六儿扶起来,在几个人面前来回走了几步,一边思忖,一边就把规矩给她们说清楚了。 花步阁主屋的房舍是一明两暗的构造。黛兰和尔曼是可以进屋伺候的,六儿暂时也可以。 其他人没有特殊情况,不能随便进屋子里。 即使在特殊情况下,也得两两结伴,不能单独行动。 至于六儿,除了照顾主子的猫狗,顾幺幺把看管器物的责任也交给了她。 六儿知道姑娘这是有意提携自己了,激动得脸都红了。 除此以外,具体黛兰该管什么,尔曼又该管什么——要等到黛兰回来再说。 反正顾幺幺也需要时间来观察新的婢女。 …… 年节快到了。 宫里的热闹自然是不必说了,四贝勒府门前,来来往往的马车也没有少。 福晋外表看着跟个没事人似的,但是正院的奴才都知道——四阿哥有好阵子没过来了。 事情发生到现在,福晋虽然自个儿也懊恼,但毕竟拉不下面子去四阿哥面前回转。 她也知道四阿哥是有点嫌她蠢。 福晋也只能多往宫里跑跑,倒是永和宫那里又提了一句——说是之前制香的小侍妾手脚巧得很,上一批香囊眼看着又快用完了。 让贝勒府以后定期再送一些进来。 福晋乌拉那拉氏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肚子里难免抱怨起来:还香囊呢…… 这一次就是香囊惹的祸! …… 黄昏前,四阿哥过去花步阁了。 花步阁的院子里,两面都是花圃,另外一面是蔷薇花架,黑黑上蹿下跳,好不得意 因为边格格养伤的缘故——怕屋子里有只小狗太闹腾。惹的病人不能休息,于是墩墩被接了回来。 小狗长得是很快的,一阵子没见,墩墩个头又大了一圈。 但是也没用。 见了黑黑,还是挨一顿猫拳狠揍。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亲眼就看见黑黑正在揍墩墩,六儿正在大呼小叫地拦架。 四阿哥不大喜欢猫,看了也只是皱了皱眉,觉得这黑猫儿奸猾得很,又欺软怕硬,不如小白狗憨态可掬,瞧着就惹人爱怜。 他进去瞧了瞧顾幺幺。 顾幺幺刚刚从边格格那边回来,染了一手的药味儿,正在屋子里换衣裳,听外面通传四爷过来了。 她一时间也没法迎接出来。 四阿哥倒是门帘一掀,进去了,就看顾幺幺站在屋子中间,新婢女正在给她扣最后几粒扣子。 六儿捧着换下来的衣裳站在旁边。 苏培盛站在堂屋里,远远的对着尔曼使了个眼色,尔曼手一丢,刚要退出来。 顾幺幺喊住了尔曼,上前来,笑着把四阿哥往外轻轻推了推:“爷等我一下。” 105 银光接福来 换好了衣裳,四阿哥坐在座椅上,打量着屋子里四处的装饰:“喜欢么?” 顾幺幺点点头,从尔曼手中接过热茶,亲手给他递上去,又郑重其事地往后退了几步,正打算谢恩,结果被四阿哥一伸手捞起来了。 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面前,鼻中闻到了一股隐隐的香气,不由地凑到她腮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好香!” 这香气闻着有些陌生——倒像是从前没闻过的类型,四阿哥顿了顿道:“是新制的?” 顾幺幺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轻轻摇了摇头。 提到香,想到这阵子发生的事情,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顾幺幺想的是受伤的边格格;四阿哥想到的是那天顾幺幺处境的凶险。 还有之后郭格格流产的孩子——据说是个小格格。 顾幺幺往四阿哥怀里扎了扎。 四阿哥伸手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又用自己的衣袖将她的小脑袋完完全全的笼罩了起来。 顾幺幺从他袖子下探出脸来,四阿哥伸手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揉了揉:“以后你一个人住在这儿,这里离前院又近,没事了。” 顾幺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把气氛影响得太压抑,她笑了笑,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用鼻尖蹭了蹭四阿哥的下巴:“我把花种都搬过来了,等到春天里的时候,在院子里四面种下——到时候肯定好看。” 四阿哥点头:“你还喜欢什么?都让苏培盛去安排——如今不是时节,等到开了春,还会有南边过来的新奇花种,未必便只能养这几样。”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养了这么多花,鸟儿若是喜欢,也可以让人去花鸟房拎几只回来,有玄凤鹦鹉会学舌,你每日调教调教,也可解解闷。”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一个姿势,将顾幺幺向自己腿上抱了抱。 两个人几乎面对面地坐着,耳鬓厮磨。 晚膳从前院膳房送过来,流水一般地送进了花步阁——膳房为了讨好顾姑娘,还特地送了好彩头的两道菜:金竹润长年、银光接福来。 毕竟这也算是顾姑娘的乔迁之喜。 金竹润长年主要是用竹笋为原料,配上五花肉,还有萝卜切块泡了盐水——口感鲜香又清爽。 银光接福来,名字听不出来什么,其实就是清蒸鲈鱼,白嫩嫩的鱼肉如银波一般,上面配着嫩绿的葱丝,黄澄澄的姜丝。 乳白色的鱼汤里还下了鱼汤面,里面加了胡椒粉——提鮮去腥,让鱼汤更美味了。 顾幺幺这几天都担心边格格,心里难免有心事,用膳的时候,常常是夹了几筷子米饭就不怎么动了。 结果这道鱼汤面正好对了她的胃口——面条加了鸡蛋,口感爽滑又劲道。 还有一点小豆腐干配在里面。 她不知不觉就把一碗都给吃了,然后才发现……吃撑了。 看她吃得香,四阿哥也挺高兴,指着桌上的鱼汤面就对苏培盛道:“膳房这道菜——赏。” 苏培盛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脚步麻溜地就出去了。 用完了膳,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估计四阿哥要在这里留宿,尔曼早就已经安排奴才把热水都准备好了。 另外连夜宵也有——小茶炉上热着,若是主子要了,随时都能送进去。 毕竟是腊月里,晚上的气温格外低,尔曼等了一会儿,在屋子门口轻轻剁了脚,又将两只手相互搓着取暖。 就怕姑娘和主子爷有吩咐,不敢片刻离开。 听见了一声猫叫,视线落在院子里,尔曼看见六儿追着黑黑跑过。 她不由地就想到了黛兰——毕竟顾姑娘在前院里住了一阵子,黛兰又是她贴身的婢女,大家也都是见过的。 黛兰和六儿不一样,那是顾姑娘贴身的婢女。 所谓贴身——自然是顾姑娘用的十分习惯的人,但是如今还被留在沁秋斋照顾边格格,可见顾姑娘是个重情义的。 尔曼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 李侧福晋院子里,郭格格本来是躺在床上的,听见外面有动静,知道是李侧福晋过来了,连忙就挣扎着想要起身。 李侧福晋踩着花盆底鞋进屋来,看见了就道:“你身子还没好,免礼。” 虽然这么说,她却半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真的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兰芝把郭格格给扶起来。 郭格格惨白着一张脸,在床上对着李侧福晋点头:“侧福晋恕妾身无礼了,多谢侧福晋恩典。” 她再也不是从前信心满满的模样,而是分外卑恭。 这转变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孩子没了。 对于李侧福晋来说,郭格格现在俨然已经成了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而郭格格,倘若还想将来再拥有自己第二个孩子的话,就必须依附于李侧福晋。 毕竟她不得宠——能在李侧福晋这院子里,便是能见到四阿哥最大的机会和可能了。 李侧福晋过来想讲的也就是这件事。 她用帕子抿着嘴唇,微微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兰芝。 郭格格会意,抬头就对兰芝道:“去把药再热一下。” 等到兰芝被打发走了之后,李侧福晋盯着郭格格,开门见山地道:“府你如今遭了这一场罪,身子比从前弱了不少,需要静养——等到这一次恢复了,就回沁秋斋吧。” 李侧福晋笑了笑:“至于怎么回去……” 当然,不能是她李氏提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让郭格格自己去请示了。 郭格格这一着急,连自己不能下床都给忘了——直接一掀被子,结果毕竟身子极虚,腿脚一软,就直接跪了下来,挣扎着道:“侧福晋!这一次都怪妾身肚子不争气,但是妾身还会再努力的——侧福晋!求您了!” 她是真着急,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妾身毕竟还年轻……” 还年轻——只要李侧福晋愿意继续用她,她就还能生! 李侧福晋最不爱听的就是这种话——郭氏能生,难道她就不能生么? 她冷冷打断了郭格格的言语:“本侧福晋似乎也还未老迈。” 郭格格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是有的话说出口,便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106 过年 眼看郭格格还想说些什么,李侧福晋直接站起了身,忽然笑了笑:“放心,你毕竟辛苦了一场,我又不是心肠那般硬的人,以后怎么会亏待你呢?你先回去,咱们从长计议。” 她丢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引人遐想的话之后,举步向外走去。 ……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 一大早,四阿哥带着福晋、李侧福晋、大阿哥、大格格进宫了,剩下的格格、侍妾们则在府里过年。 这一下倒也松快——府里剩下的女人中,只有宋格格有女儿。 她又向来为人圆转,人缘甚好,于是这场小家宴之中,宋格格算是个领头的。 边格格虽说精神好转了一些,但身子自然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别说来这场家宴了,就连从床上起来,在屋子里走几步,对她来说也是困难。 所以边格格自然不会出席。 她不能参加,顾幺幺也不想去了,但边格格道:“一年到头就这么一次过年,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你若是不去,很不好。” 顾幺幺明白边格格的意思。 边格格是担心她如今刚刚才搬进了花步阁,若是再不参加这样的家宴的话,难免会显得目中无人,恃宠而骄。 “去吧,姐姐没事。”边格格苍白着一张脸,伸手推她。 黛兰在旁边捧着药碗过来,一边伺候边格格喝,一边就柔声细语地道:“姑娘别担心,这儿有奴才照顾着,出不了差池。” …… 顾幺幺到了家宴那边的时候,正好是黄昏上灯时。 这算是第一顿。 夜里估计还有夜宵——毕竟今天要守岁,四爷和福晋若是回来的早的话,府里也会有第二场家宴。 人差不多已经来齐了——除了宋格格以外,还有武格格、耿氏、陈氏。 至于郭格格,因为刚刚流产过,和边格格一样,都是卧床休息。 都来不了。 顾幺幺进屋的时候,就看众人正围着耿氏——原来说的是那天郭格格的事情。 宋格格也在听。 “……说到底,还是郭格格福大命大,当时的情形凶险极了,婢妾站在那环境下,光是看着听着,都觉得后背一层冷汗呢!” 耿氏细声细气地说着,最后又道:“为人母当真不容易——生是一道关,养又是另一道关。” 她举起酒盏:“宋姐姐将大格格养的这么好,可见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呢!” 这话虽然不乏恭维,但也讲到了宋格格的心坎上。 宋格格很感慨的扬了扬眉头,微微叹了一声气,刚想说话,一抬头看见尔曼扶着顾幺幺进来了。 她眼波一转,笑着把耿氏的酒盏往下轻轻一压:“顾妹妹来了!咱们正盼着你呢!” 一边说,一边宋格格就站起了身,很亲热地拉住上前来拉住了顾幺幺的手:“来,顾妹妹坐这儿!” 顾幺幺被她按着肩膀坐下来,耿氏和陈氏连忙上前来行礼。 武格格也道:“边格格今儿还好罢?” 一时间,众人都围着顾幺幺,俨然她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和中心。 宋格格都有些被冷落在旁边。 陈氏从前每次见到顾幺幺,眼神中都有几分鄙夷,而如今——眼见顾幺幺经历了这么一场风波,竟然也全身而退,丝毫没有任何狼狈。 居然还被四阿哥安排进了花步阁。 她再也不敢小觑这姑娘,这时候也上前来讨好,一副讪讪的模样。 见人到齐了,便有奴才过来询问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因为是过年,虽说只是格格、侍妾们的家宴,膳房准备得也格外丰盛。 一群摆膳的奴才低着头,把盘子花团锦簇地摆好,抬着食盒正要退出去,宋格格抬手就让婢女打赏了。 她出手也很大气,银钱伺赏出去以后,一群奴才都红光满面,跪下来给主位连嗑了几个头,又说了一堆吉祥如意的新年话,这才出去。 府里的年夜饭和宫里差不多,都是以蒸、炖的方式为主——这是为了保温方便。 毕竟这一天主子们仪式众多——膳房都得随时待命,上菜的时间也不好确定。 此外,因为都是女子,膳房送过来的精致小点也格外多,什么桂花大卷酥、三鲜莲花酥、芙蓉糕、山药糕、香糖果子、梅子姜滴酥…… 但顾幺幺最喜欢的是一道炸元宵,里面是红豆沙馅,外面裹了层桂花蜂蜜,一口咬下去,甜甜软软糯糯的,口感在舌尖泛滥开来。 她正低头心不在焉地吃着,就听有人笑吟吟地道:“临近年关,这几日难免忙了些,一时错不开身,还未曾前去贺顾妹妹乔迁之喜。顾妹妹好福气!” 是宋格格过来敬酒了。 虽然后院里人人都知道顾幺幺已经从沁秋斋搬迁到了花步阁,但是被宋格格这么放在明面上一说,在座的人难免都羡慕得很。 陈氏眼神都能拈出酸水了。 …… 夜里,四阿哥回来了。 宋格格等人都欢天喜地的出去跪着迎接,耳听着京城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放起了噼里啪啦的烟花。 这是万民同庆的大年夜。 接着又有第二场夜宴。 福晋今晚打扮得格外华贵,李侧福晋便反其道而行之,她一回府,特地先赶回小院,脱下了进宫的衣裳,换了一身海棠粉的小袄过来,外面配着银灰色的坎肩,显得格外清丽。 大阿哥和大格格抱成一团在玩,两个孩子在一起,年龄又小,难免玩着玩着就吵闹了起来,两边的乳母各自哄着。 乱糟糟的。 一场夜宴,侍妾们本来只能站着的——四阿哥却让人赐座:另外开了一小桌,让她们坐在屋子里。 李侧福晋心里都明白——这是为了顾氏。 眼看着一场夜宴:四阿哥的眼神往顾幺幺那里去了好几次,李侧福晋只能咬着牙笑。 看吧,今儿是年夜——她就不信四阿哥真的能被晕了头,今天不留在福晋正院里,而去找顾氏。 正想着,院子里就忽然有了响动——似乎是有什么人要过来,结果被拦住了。 毕竟是过年,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极多,福晋这里是正院,奴才们过来禀事情,进进出出也是有的。 顾幺幺没在意,低头撩了一下头发,正在喝一碗松茸羹,忽然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黛兰哭着叫道:“姑娘!姑娘!” 107 窒息 听她声音凄怆,顾幺幺心口猛地一跳,扔下勺子就站了起来。 四阿哥也向她这里看过来。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拦着黛兰的奴才向福晋看了一眼,见福晋点了点头,这才让黛兰进了屋子里来。 黛兰扑通跪下,哭着就道:“姑娘快去!快去!格格不好了!” 她语无伦次,说到这儿,似乎才想起来福晋是女主人,连忙转身磕了个头:“禀福晋!奴才方才伺候边格格喝了药,刚刚才睡下,忽然格格便大口大口呕起血来!奴才……” 福晋的视线顺着黛兰的脸往下扫,才看见她衣襟上都有放射状的血点,星星点点。 顾幺幺心急如焚,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了。 她自从穿越过来之后,还是第一次有如此无法冷静的时刻。 她哆嗦着嘴唇,手足无措地向四阿哥和福晋匆匆屈了膝,刚要开口,四阿哥已经了然地一挥手道:“快去!”,又转头对苏培盛道:“传府医,快。” 眼见着顾幺幺匆匆出去了,四阿哥站起身,也抬脚往沁秋斋方向过去。 他一走,福晋自然只能跟着走。 剩下的人人面面相觑,李侧福晋听着大格格和大阿哥还抱在一起叫嚷,不由地心烦道:“别闹了!” 她语气严厉,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宋格格连忙伸手就把女儿给拉了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不住安慰。 …… 沁秋斋,边格格屋子前,海妈妈急得团团转。 她虽然只是个粗使的老妈子,却也知道若是主子没了——她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 在这府里做最下等的粗活、被人天天欺负……唉! 更何况……边格格这样的主子是极好说话的。 以后换了新主子就不一定了。 海妈妈毕竟年纪也有了,平时里有时候难免偷偷懒——边格格也从来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不与她计较。 这种主子多厚道! 阿弥陀佛,怎么偏偏就这样的事出在她身上呢? 隐隐的听见外面有动静了,海妈妈一抬头,就看见灯火晃动。 是顾姑娘脸色苍白的跑回来了。 “边姐姐!” 顾幺幺冲进屋子里,就看地上跪着的粗使小丫头正在揉着眼睛呜呜咽咽的哭,床帐上星星点点的喷的都是血。 一回头看见是顾姑娘过来了,小丫头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上前来抱着她的腿就哭了起来:“姑娘来迟了!格格已经……” 顾幺幺踉跄了一下,定了定神,上前去一伸手猛地揪起床帐子,就看边格格微微睁着眼望着床帐顶,神色痛苦。 她的嘴唇青紫,脸颊却没有一丝血色。 顾幺幺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一步一步上前去,俯身探究式地盯着边格格的面颊凝视了片刻,木然地伸手,轻轻地探了探边格格的鼻息。 随后,顾幺幺微微地向上抬了抬手,抬手捂住了嘴。 眼泪奔涌而出。 …… 府医急匆匆地被人领着赶了过来——今日过年,正是万家灯火普天同庆的时候,谁能想到还能出了这档子事? 跪下来在边格格床前,药童在旁边还要开药箱,却被府医拦住了。 不必了。 已经来不及了。 人死如灯灭——已经上了黄泉路,难不成还去和阎王老爷抢人? 府医叹了一口气,一边卷起袖口,一边上前来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黛兰在旁边泣声对府医道:“怎么好好的就会这样!格格这些天药都能喝得进,觉也能睡得着,眼看着是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怎么就忽然……” 她忍无可忍地嚎啕出了声音:“格格!” 福晋也跟过来了,正要上前来看,就看顾幺幺似乎全身无力,倚靠在床头,抬起眼木然地看了自己一眼。 只是一个堪称空洞的眼神——福晋却无端端被她眼神所慑,站住了脚步。 四阿哥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府医跟着就过来禀了,把病情说了一遍。 顾幺幺在旁边算是听懂了:边格格之前受的那一顿杖责,其实肺腑已经受了伤。 能不能好起来,全看天意。 换句话说,边格格虽然这些天看起来有所起色,其实也不过是止血的汤药吊着一条命,内里的情况却是越来越糟糕。 当汤药也压不住的时候,就是突发吐血的时候。 其实若光光是吐血,抢救得时,人倒也不会就这么走了。 边格格之所以丧命——是因为她是躺卧的姿势,人又虚弱无力,大量吐血的时候,血液呛进了气管里。 换句话说,人是活生生被窒息死的。 既失血,又窒息,才才会呈现出“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青紫”的状况。 这种紧急情况,发生得突然,身边的奴才不是大夫,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等到大夫赶过来的时候,通常病人也来不及了。 顾幺幺慢慢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她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满喉咙都是鲜血,又喘不过气,活生生的在血腥气中窒息死,该是多么可怕的场景。 而像边格格这样柔弱胆小的姑娘,在独自面对死神到来那一刻,她又有多么惊恐! 长街上,远处如深色绒布一般的夜幕上,绽放起了璀璨的烟火,一枚烟花飞入空中,迸发成无数盏星火,形成一幅绝美的画。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 让福晋好好处理完了边格格的身后事,四阿哥倒是有些微微的庆幸——亏得让顾氏早早的就搬出了沁秋斋。 倘若还在沁秋斋的话,这时候难免便要触景生情了。 没了边格格,顾幺幺不至于寻死觅活,可是心里仿佛有一块挖空了。 她实在是太年轻——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 年轻到还未曾经历太多的死别。 年轻到还没有做好准备怎么样去面对死别。 从花步阁到了沁秋斋,她站在边格格的屋子里,呆呆的向四周打量着。 无论看见边格格留下的什么遗物,顾幺幺都能盯着发上半天呆。 黛兰过去了花步阁,因为自责没有把边格格照顾好,整个人也只是强打起精神,走起路来,看着风吹就要倒的模样。 倒是尔曼既能干又沉稳,也从不摆弄她是前院过来的资历,一边安慰着黛兰,一边替她把事情都张罗起来。 黛兰很是感激。 108 封格格 边格格死得太突然——她不得宠,府里没有人将此事真正上心,但顾幺幺暗地里却是查了一番。 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边格格的确是窒息死的。 同时,郭格格从李侧福晋那里搬了回来,还回到了沁秋斋里她原来的住所。 毕竟新年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吉利,福晋又让人将边格格的屋子好好封了起来,内里一切摆设不必动。 封屋子的那一天,顾幺幺站在屋子门口。 这是冬天里难得的晴日,日光落在她的睫毛上,黑黑和墩墩围在她的脚边团团转。 大概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异常哀伤,黑黑没有下手揍墩墩,而是一直仰着脸,睁大了宝石一样的圆溜溜的眸子盯着顾幺幺,很是担心。 墩墩还在傻乐,围着地上一只西瓜虫转的不亦乐乎。 顾幺幺睁大了眼睛回头看边格格的屋子最后一眼——一段短暂而温存的姐妹情。 前尘如梦,逝了无痕。 顾幺幺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落在衣襟上。 她扶住黛兰的手,重新挺起了肩膀,迎着凛冽的寒风,一步一步往花步阁方向缓缓走回去。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皇子府后院里,本来便是花木扶苏的,这时候更是一片鸟语花香。 四阿哥见顾幺幺为了边格格的事情难过,让人从花鸟房拿了两只漂亮的玄凤鹦鹉回来,挂在院子里的花枝上。 两只鹦鹉都是被特殊训练过的——不但会说满口的吉祥话,还会夸人。 什么话好听就捡着什么说,又俏皮又不轻薄。 六儿是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奴才难免有些孩子气,有时候站在这鹦鹉笼子下,抬头听着玄凤鹦鹉学人说话,听得乐不可支, 连干活都忘了。 黛兰虽然也伤心,但是看着顾幺幺一连好长时间都没有完全振作起来,就连四阿哥往这里来的次数也少了。 她难免也担心——就不知道主子爷来得少,到底是因为宫里的事情忙呢,还是因为不想见姑娘这丧魂落魄的样子。 尔曼也看出来黛兰的担心,等到两个人在奴才值房里休息的时候,尔曼就安慰了她几句——让黛兰不要胡思乱想。 四爷之前很中意顾姑娘的,怎么会突然就不喜欢了呢。 要是四爷能“突然”就不中意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之前的“中意”都是假的。 真正的“中意”,绝不可能立即就消散。 黛兰一边听一边就摇头,脸上又恢复了信心满满的模样:“主子爷是很喜欢我们姑娘的,尔曼你也是前院的,应当知道。” 尔曼一边点头,一边不急不忙地又劝黛兰:“之前边格格对顾姑娘很是照顾,顾姑娘为她伤心,落在主子爷眼里,也显得姑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也不是坏事。” 黛兰想了想,觉得尔曼说的很有道理——若是姑娘现在就在四爷面前各种谈笑风生,巧笑嫣然……也难免显得薄凉了些。 “不过你放心,顾姑娘是聪明人——她不会消沉太久的。”尔曼拍了拍黛兰的肩膀。 …… 第二天,海妈妈过来花步阁了。 她没敢直接进来,偷偷的在门口给六儿塞了几个子儿,让六儿进去告诉黛兰一声。 六儿没肯收,把钱往海妈妈手里一推,转身就跑去找黛兰。 见了海妈妈的模样,黛兰不由得大大吃惊了一下。 不过几天没见,海妈妈已经憔悴了不少——虽说原来也只是个老妈子,但现在几乎被折腾的不成人形了。 故人相见,分外催泪。 看见黛兰熟悉的脸,海妈妈扑通跪下,抱着她的腿就哭了起来:“兰姑娘可一定要帮帮忙!” 原来,自从边格格去世之后,海妈妈就到了外院干活。 所谓外院,听起来和前院差不多,其实还不大一样——“前院”这个词,除了真正意义上的地域划分以外,还有特定的含义。 其实指的是四阿哥常去的那一片地儿。 而外院就苦的多了——基本上一年到头,见不到主子爷一面是常事儿。 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吃的是最差最臭的饭,更有一群奴才仗着手中有一些权力,就来糟蹋人。 “若是再这么待下去,奴才宁愿一头在这儿碰死!” 海妈妈哭着道。 黛兰伸手把她扶起来:“你先回去,不然又得挨罚了——我今天就和姑娘说说,妈妈你是边格格的人,想来没问题。” 一说到边格格,黛兰神色又伤心了,海妈妈抬眼见黛兰裙子上被自己刚才印了两个黑手印,连忙不迭的给她拍着。 进了屋子,武格格正好过来看顾幺幺了,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顾幺幺拉着她的手送出来。 黛兰笑着上前来就给武格格屈膝:“奴才送格格出去。” 等到这一趟办完,黛兰回来就把海妈妈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顾幺幺正捧着茶盏喝茶,才抿了一口,听到就是一吃惊:“不是说都送出府去了吗?” 黛兰摇头:“……给放到外院干粗活了。” 顾幺幺放下茶盏,抿着嘴唇没说话。 她这这边人已经挺多了,可以说相当扎眼了。 倒不担心四阿哥那儿——反正她跟四阿哥一撒娇,不过一个老妈子,四阿哥肯定都会答应。 但是福晋那边就不好看了。 不过,若是四爷上次说的“封成格格”不是画饼…… 到时候把海妈妈要过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顾幺幺想了想,就决定让海妈妈再等一等,同时又让黛兰拿了些吃穿的东西过去看海妈妈。 没拿任何银钱。 银钱一来容易形成话柄;二来在那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下,海妈妈就算拿住了也护不住。 但是吃穿衣食不一样——尤其还是被黛兰送过去的。 府里人都知道黛兰是顾姑娘身边的大婢女,而顾姑娘正得宠。 这么一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再对着海妈妈的时候,那边的奴才们肯定不敢再欺负了。 黛兰也明白姑娘的意思,匆匆的回了屋子,想去挑几件适合海妈妈穿的粗布衣裳。 偏偏海妈妈身材胖,这衣服倒还不好挑。 好不容易才算找了两件宽大的,黛兰又另外包裹了一些馒头面饼,又让六儿跑去膳房要了几瓶酱。 都是调味用的,要不然干吃也吃不下。 109 好事成双 在外院的海妈妈见了黛兰,嚎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拉住了黛兰的手就没放开:“要不说兰姑娘是顶顶心善的呢!见了姑娘,我这条老命就也有的救了!” 她虽然饿瘦了一些,但是毕竟过去胖,体重还在那——这么一扯,黛兰险些被她抱个踉跄。 黛兰掰开她的手,把面饼拿出来,看了一口气送到海妈妈面前,就看海妈妈吃的狼吞虎咽的——连喝水都顾不上。 黛兰只好伸手给她拍着背:“妈妈慢点!都这把年纪了,若是一时噎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一边就把顾姑娘的意思给说了。 姑娘的意思是让海妈妈先稍安勿躁,等到后面有机会了,肯定会把她设法接回来。 既然是边格格院子里的旧人,姑娘肯定是记得的,不会忘记。 走的时候,黛兰回头看海妈妈,看她灰着一张脸,可怜巴巴的跟在后面。 黛兰摇摇头,对着她连连道:“妈妈先回去吧!” 有了黛兰走了这么一趟,几个分管的奴才顿时都一改从前的嘴脸,对着海妈妈便客气了许多。 还有人心里更悄悄的打起鼓来:黛兰既然过来给海妈妈送衣食,那肯定顾姑娘是有关照海妈妈的意思。 论理——既然要关照了,少不得要有些银钱打点他们分管的头头。 但是黛兰也没给分毫啊。 顾姑娘能这么硬气——只怕后面的前程已经…… 越想越心惊,分管的几个奴才出来,看着海妈妈在那儿抹眼泪,越看越不踏实,于是又把海妈妈给叫了过来,和颜悦色的给她改了任务。 以后就只做点轻活就是了。 反正要糟践奴才,不多海妈妈一个,也不少海妈妈一个。 不过一个老妈子,何必惹麻烦上身呢? …… 黛兰回去了花步阁,对着姑娘把事情一说,顾幺幺淡淡笑了笑,点点头:“知道了。” 她是故意没让黛兰带银钱去打点的。 有什么好打点的? 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得打点的。 该打点的时候没打点,不该打点的时候乱打点——都是瞎忙活。 尤其外院那帮欺软怕硬的货色,她越是让黛兰如此——那些人才越摸不清深浅虚实。 顿了顿,顾幺幺道:“甜羹好了吗?” 甜羹是放在小茶炉上热着的,黛兰刚刚一打门帘子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尔曼。 尔曼手里正端着甜羹碗盏,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两个人差点撞上。 黛兰低呼了一声,不好意思的伸手扶住了尔曼的手,看她已经把甜羹端来了,不好意思居功,于是微微往旁边一侧身,让出道路来,轻声道:“姑娘正想用呢,你给姑娘送进去吧?” 尔曼倒是一步没踏进去,把手里的碗盏往黛兰手上一送,冲她很客气地笑了笑:“还有好几碟细点,我再去拿。” …… 晚上时候,四阿哥从宫里回来,在福晋正院用膳。 福晋特地让膳房做了羊肉锅子,又配上新鲜出炉的奶饽饽,再配几个庄子上送来的时蔬小炒,营造出一桌的家常气氛。 明亮的灯光之下,福晋亲手夹了一筷子羊肉,蘸了芝麻酱,送到了四阿哥面前的碟子里:“爷尝尝这个!” 四阿哥刚刚洗过手,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干手巾帕子,擦了擦水,这才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 福晋听着,手就是一抖,羊肉啪嗒一声直接掉进了酱料碟子里。 原来四阿哥说的是今天进宫——皇阿玛特地对几个阿哥们提了一句,说马上后面还要给各家府上都添些新人。 论理,这不是秀女大选的时候,那就是说——送进来的肯定是侍妾了。 福晋这么想着,心下稍安——侍妾再得宠,最多也不过是给她心里添膈应。 绝不可能威胁到她福晋的地位。 但毕竟不是个让人高兴的消息——更何况还是万岁爷提出来的,就连婉拒的余地都没有。 看福晋哭丧着脸,嬷嬷站在对面,就对着福晋微微摇了摇头。 意思是让她脸上稳住。 装也得装出来。 福晋也知道嬷嬷的意思,但是她是真的笑不出来:这新人就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有一茬。 这一次不知道又是几人呢? 想到这儿,福晋只能按捺住心里的不痛快,问四阿哥:“爷……那是准备几间……” 四阿哥一抬手,阻住了她剩下的话,让她不要再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毕竟事情也没定,若真的安排过来了,这种小事儿福晋做主——看着办就是了。” 福晋站起身,对着他屈膝道:“是,四爷。” 用完了膳,四阿哥往窗下的椅子上一坐,福晋亲手端上茶来。 四阿哥本来是闭目养神的,听着乌兰那拉氏忙来忙去,他睁开眼冲着她笑了笑 她扶着桌子角刚刚坐下,就看四阿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神情明显温柔了几分:“趁着这个月永和宫生辰,爷准备往宗人府报备一声——将顾氏升为格格。” 乌拉那拉氏一下子就僵住了,半晌才勉强笑道:“升为格格?顾氏她……才刚刚进府没一年,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四阿哥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在对福晋说:这只是个通知。 不是商量。 乌拉那拉氏低头酸了一下,再抬起头的时候,她轻声道:“四爷,妾身倒是有个提议——上一次郭格格流产,当时状况凶险,多亏有耿氏献了方子出来,虽说没把孩子给保住,但毕竟也是救了郭格格——便是这一件,也是有功当赏。” 四阿哥闻言有点不耐烦:“不是赏过了么?” 那事情过去之后,他这边和福晋正院都对郭格格有所赏赐。 福晋向前探了探身子,笑着道:“那是物件的赏。再说了,后面还要送新人进来,沁秋斋里只怕也住不下。妾身看耿氏平日里也十分娴静规矩,爷既然这次趁着额娘的生辰往宗人府报备,升一个也是升,提两个也是提,不如好事成双!” 被她这么一提醒,四阿哥倒是神色微微一动。 他对耿氏无感,但耿氏这人——不会蠢到像有些人一样无事生非,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折腾的鸡飞狗跳。 耿氏这人很守规矩。 四阿哥虽然不宠爱她,但是福晋有一句话说的对——好事成双。 若是有耿氏一起,顾氏的晋升也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110 嫌弃 第二天是众人给福晋请安的日子,福晋特地点名让侍妾都过来了。 等到人走了以后,福晋把耿氏留了下来,特地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喜从天降——耿氏整个人都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跪下去就给福晋磕头:“婢妾谢福晋恩典!婢妾何德何能……谢福晋恩典!” 乌拉那拉氏本来以为耿氏肯定肯定还会多少推辞几句…… 谁知道这耿氏居然直接谢恩了。 福晋愕然了片刻,扯了扯嘴角,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谢什么?你自个儿懂事,平日里也稳重,爷都看在眼里呢,要不然爷也点不了头,是不是?” 耿氏脸颊微红,跪在地上,也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看她跪着,福晋笑了笑,转头就对海蓝道:“赐坐。” 海蓝立即就把绣墩给搬过来了,扶着耿氏笑着悄声道:“耿格格请坐。” 一句“耿格格”喊得耿氏满脸通红了。 福晋笑着对海蓝又看了一眼,海蓝会意,进屋去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捧了出来。 耿氏抬起头,就看见海蓝手中捧着一只木质的大托盘,里面都是些衣料首饰。 她诚惶诚恐的连忙站了起来,跪下又要谢恩,乌拉那拉氏一抬手:“这些算不了什么,就算是我提前给你的庆贺,你是个安稳省心的,人又聪明,以后身份上去了,便常过来正院请安无妨。” 耿氏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哽咽:“福晋这般看得起婢妾……是婢妾全家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婢妾只求好好伺候福晋,别的不作他想……” 她这是表明自个儿不争宠的态度。 福晋抬了抬手:“这话我不一定爱听——你且先给我塞进肚子里去。” 耿氏不傻,一听这话,没几秒钟就反应过来,又是一个磕头:“婢妾往后全都听福晋的!” 乌拉那拉氏一笑:“先别急着赌咒发誓的,回去好好准备吧,记得别透出风声来——这事儿毕竟还没往宗人府报上去呢!” 耿氏连声答应了。 …… 出了正院的门,耿氏往沁秋斋的方向才没走上几步,就看见了陈氏在道路旁边一处花丛后。 花丛高,陈氏今天的衣裳穿的也是花红柳绿的,吸引了几只彩蝶围着她翩跹飞舞。 看见耿氏过来了,陈氏眼睛一亮,上前来便笑吟吟地道:“可让我一番好等!你总算出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福晋留你下来说了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像从前一样,伸手习惯性地拉住了耿氏的手。 耿氏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微微一抬手臂,就把手从陈氏的手中抽了出来。 两个人过去做什么事情都是同进同出的,私交甚密,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时候。 陈氏见她抽了手,愕然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 耿氏看了她一眼,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没什么,福晋提到了边格格,让我回去给边格格多抄些佛经呢!” 说完了,她对着陈氏道:“时间不多,福晋催的又紧,我得先回去了——春来风景好,你慢慢逛吧。” 陈氏惊讶地站在原地,见耿氏跟避鬼似的匆匆走远了,不由地一跺脚道:“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 陈氏的贴身婢女站在后面,一脸狐疑的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伸手拉着陈氏的袖子,小声道:“姑娘,奴才瞧着……耿姑娘怎么像是……” 她吞吞吐吐的不敢说。 陈氏道:“说!” 婢女只好道:“像是……在嫌弃姑娘您呢!” 陈氏一瞪眼:“你也是有毛病了!” …… 耿氏的贴身婢女名叫莲娜,是个小个子。 她一路连奔带跑,几乎跟不上耿氏的脚步。 好不容易追上了,莲娜喘着气哀求道:“姑娘慢些,等等奴才!” 耿氏果然站住了,偏偏莲娜赶得急,一下子没站住脚,直接撞上了耿氏的肩头。 耿氏转过身,对着她便是直摇头。 等到回了沁秋斋,进了屋子坐下,耿氏一边看着莲娜跪下来给自己换鞋,一边就语重心长地道:“你是我的大婢女,以后也得学着更稳重些,须知水深流缓,人贵语迟。” 莲娜是个圆脸,脸上还有嘟嘟的婴儿肥,抬脸一笑的时候,挤得眼睛就更小了:“姑娘可别奴才打趣,奴才身份低贱,哪里论的上什么‘人贵语迟’呢?” 耿氏笑了笑,没说话了。 …… 德妃的生辰很快到了。 毕竟是生了四阿哥的亲额娘,于情于理,四阿哥都必须带着嫡福晋,进宫去给德妃请安。 然后送上提前准备好的生辰寿礼。 这还只是四皇子夫妇这边。 其他来请安送礼的妃嫔们就不必说了。 另外又有内务府上下为德妃娘娘生辰而做的一系列操办——这也是康熙早就已经传令内务府的。 他知道德妃不喜张扬,素来低调,所以特地又让人送了贺礼过来,另外又通知了晚上会过来永和宫,亲自陪着德妃用膳。 德妃年纪虽长,君恩未绝。 例行公事地寒暄了几句,等到福晋把两个侍妾准备都提成格格的事情一说,德妃微微仰了仰头。 她坐在雕花窗下,大半个后背都被暖融融的春日阳光照晒着,视线正好能看见永和宫的庭院, 院里有风吹过,无数落花如雪。 德妃脑海中浮现出了顾氏的脸庞。 那眉眼、那神气…… 真像啊…… 她微微出神了一瞬,面上露出个笑容来,声音平静:“老四喜欢的孩子,只要是本分懂事的——本宫没什么意见。” 她说到这儿,四阿哥想了起来,转头吩咐了一声,奴才们将一只不大不小的锦盒捧了上来。 是顾氏制的新香囊。 这也是德妃之前提过的,说之前的香囊香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需要新的补给。 …… 等到四阿哥和四福晋走了之后,德妃一个人静静地在座位上坐了许久。 她仿佛一尊神像,沉寂在这寂寞深宫之中。 年长的嬷嬷悄悄走过去,给她膝盖盖上一块挡风的毯子,这才柔声道:“娘娘,这里风口,久坐伤骨,奴才还是扶您回暖阁里吧?” 德妃摇了摇头,却还是撑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 111 可怜可爱 月底的时候,宫里的批复下来了。 一切顺利。 封为格格之后,花步阁里的奴才们对着顾幺幺都改了口——如今就不是顾姑娘了,而是……顾格格。 顾幺幺毕竟之前得宠,加上四爷又把她从沁秋斋里接了出来,亲自安排到了花步阁,所以很多人对着她位份的提升,其实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耿格格就就真的没人想到了。 这简直是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一匹黑马。 不过,没过几天,大家就都看出来了——虽然提成了格格,但是耿氏依旧不得宠。 沁秋斋那儿,也就是简单的赏赐,甚至四阿哥人都没过去一趟。 耿氏原先的屋子,也就这么暂时住着。 所以啊,说什么救郭格格有功……都是借口。 郭格格本来就不得宠,耿氏出手救了一个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的女人,至于就被四爷如此感激么? 感激到要用一个格格的位份来赏? 所以说到底——耿格格其实是沾了顾格格的光。 看明白了这一点,府里众人对着顾幺幺的时候,就更不敢小觑了。 …… 成了格格,顾幺幺也没忘了边格格的旧仆,顺理成章的就把海妈妈给要了过来。 午膳时候,黛兰在前面引着,海妈妈背着个小包裹,一路左顾右盼地进了花步阁。 见了顾幺幺,海妈妈扑通就跪下来,热泪盈眶:“奴才给格格请安!阿弥陀佛,想当初在沁秋斋的时候,奴才被郭格格的婢女兰芝欺负,还是格格出手教训了兰芝,奴才那时候就知道——姑娘是菩萨也似的心肠……” 黛兰听她跪在地上啰啰嗦嗦的,不由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只管使眼色止她,偏偏海妈妈心情激动,加上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会儿叫着“姑娘”,一会儿又叫着“格格”,满口乱糟糟的。 黛兰把她救出来也算是功德一件,这时候不忍心这老妈妈又遭了格格讨厌,于是上前去半用力扶起了她:“妈妈给格格磕个头,格格这会子还要用膳呢!” 海妈妈站起来,讪讪地笑着刚要退下,尔曼一边将汤端上,一边柔声就提醒顾幺幺:“格格,海妈妈往后是……” 这是问海妈妈以后负责干什么活。 毕竟如今已经独立门户,自成一院,各项工作都有专人负责。 出了差错也好问责。 顾幺幺想了想,提着筷子就给海妈妈吩咐了——还是和以前在边格格那里差不多的内容:都是一些院子里粗使的活计,很简单。 但是如今有两个小太监,许多力气活也算是有人顶上了。 “妈妈年纪大了——凡事不要逞强,慢慢做就是了,另外,院子里的花草也替我收拾着吧。”顾幺幺道。 海妈妈眉开眼笑地谢恩了。 …… 没过几天是耿格格的生辰,但是后院里除了福晋,没人注意。 也就是福晋那儿,差人送了几匹布过来,又赏了一碗寿面——送过来的时候,都快结成面饼了。 耿格格谢了恩,看着人走了,面上难免有些失落。 倒不是因为生辰,而是因为……府里两个格格同时封,听说四爷已经往花步阁那里去了好几次了。 但是沁秋斋这里,他一次也没过来。 耿格格叹了一口气,心里烦乱,出了屋子门在院子里转了转,一抬头,就看见郭格格一只手被婢女扶着,另一只手摸着肚子,正站在她自己屋子门口,面色苍白的盯着耿格格看。 看见耿格格的视线往这里看过来,郭格格一句话也没说,笑了笑,转身回屋去了。 …… 傍晚时候,四阿哥让人带了点心,自己过去花步阁了。 顾幺幺正在逗猫逗狗,听见四阿哥过来了,抱着黑黑就迎接过去,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爷!” 倒是黑黑,一看见四阿哥,翻身“喵”的一声,就直接从顾幺幺怀里溜跑了。 小黑猫的动作实在太快,顾幺幺伸手想要捞住它,结果只抓了空气。 如今已经是春天里了,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再加上她如今又成了格格,新穿的一身春装旗装颜色,比从前侍妾的时候要明艳多了。 再配上头上的珠花。 四阿哥看着她,面带笑意,伸手抱臂在胸前,先是往后退了几步,微微歪头打量了她几眼,这才上前来。 一抬手。 顾幺幺就觉得鬓发上一松。 是四阿哥把她头上的一根簪子给抽了下来:“衣裳的颜色已经艳丽,再配这大朵珠花,难免俗气了些。” 顾幺幺略微愣了一下,看他脸上三分嘲讽,七分宠溺的笑,伸手慢慢扯着他的袖子,有点生气地转了脸:“幺幺觉得挺好看的,幺幺喜欢嘛!” 她说完,跟一只发脾气的小猫咪一样,一伸手就从四阿哥手里把簪子给抢回来了。 四阿哥含笑摇了摇头,捏了她的脸颊一下,脸上见不着半分不愉快。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叠上来,替她暖了暖手,这才拉着她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又看了她一眼:“你呀……!” 顾幺幺笑着转过了脸。 若是换做府里其他的女人,听了四爷刚才那番话,多半会顺着四爷的心意讨好,只说这珠花不好看。 更有甚者,说不定从此就再不敢戴这种珠花了。 她偏不。 百依百顺,没主见的女人——那没意思。 爱情,靠的从来都不是讨好。 而是吸引。 黛兰在后面,听着格格刚才的话,正是捏着一把汗,这会儿刚要跟上,就听苏培盛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点心还是热乎的,苏培盛亲手交给了黛兰,又嘱咐她摆盘,摆出来放在桌上。 主子爷兴致好,又是特地带的糕点给顾格格,自然要趁热摆出来,哄顾格格开心。 杯盘碗盏,声响泠然。 明亮的灯火之下,精致的糕点上印着花纹,看上去就是满满的甜蜜——顾幺幺趁热吃了几块,居然停不下来。 真的好吃! 四阿哥一块都没动——他对这种甜甜腻腻的小点心不感冒,都是小女子爱吃的。 他只是看着顾幺幺,看她吃得香,不由地笑了。 他伸出修长手指掐了掐她豆腐一样的脸:“慢点。” 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112 出门 顾幺幺抬起脸,在灯火之下冲着四阿哥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意。 她伸手把糕点送过去:“这个好吃,爷也尝尝。” 四阿哥笑着微微转开头,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捏了捏,脸上的笑容就淡了:“手怎么有点凉?” 黛兰是在旁边伺候的,一听这话赶紧就进屋去拿了衣裳出来给顾幺幺披上:“格格仔细着了风!” 四阿哥见状,过去俯身,亲手替顾幺幺扣上了领口的扣子。 顾幺幺脑袋扎在他的怀里,软软的哼唧:“我热呢!” …… 花步阁里的主屋要比沁秋斋那儿精致多了,也宽敞不少。 由南向北中间的方向——被屏风隔成了两个区域,人坐在屏风后面,看着影影绰绰。 这样奴才送热水进来,也不会太尴尬。 半夜时分,奴才们提了热水出去。 帐子里,顾幺幺躺在四阿哥的怀里,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顾幺幺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 然后她反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把他修长的手指收进自己的手心里,又抱住了他的腰。 四阿哥抬手摸着她的头发,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温柔地沉声道:“睡吧,毕竟你身子弱——爷心疼你。” 他说完,伸手在她的后背心拍了拍,将被子往上拢了拢。 顾幺幺听了这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不由地就红了:“爷……” 她伸手去戳他的胸膛,就听四阿哥沉声笑了起来。 他勾起她的一丝长发,在指尖缠绕了几下,意味深地看了她几眼,忽然紧紧抿了抿嘴,将被子往上一罩,低头便狠狠在她下巴上吻了好几口。 …… 屋子外面,堂屋里留了一盏灯。 黛兰站在门口,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奴才们也就是刚刚把热水送走,还指不定主子会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她站在门口不敢立刻走。 尔曼见状,伸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肩膀:“这儿有我守着,你看上去精神很不好,去凳子上靠着墙歪一歪。”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凳子。 黛兰还有点不好意思,尔曼已经伸手推着她过去坐下了,又替她拿了东西披上:“放心吧,我从前在前院的时候,值守到天亮,还不是常有的事儿?我熬得住!” 黛兰伸手拢紧了领口,想到之前雅诗的所作所为,对比眼前的尔曼,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大约是察觉到了黛兰的视线,尔曼站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从暗影里回头看着黛兰,了然地笑了笑。 …… 屋子里,第二次叫了热水之后,一切终于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顾幺幺翻了个身,皱着眉头轻轻哼了几声。 四阿哥听见了,将她拢进了怀里:“不舒服?” 顾幺幺伸手抱住他的腰,倒在他的怀里,可怜兮兮地没说话。 四阿哥一起身就要伸手掀帐子喊人,顾幺幺吓了一跳,赶紧把他给拉住了。 …… 第二天一早,四阿哥起身的时候,就看顾幺幺还睡着。 就算是在睡梦之中,她的眉头也是轻轻皱着的——看着是真的不舒服。 四阿哥看着她这不舒服的样子,心里就揪了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对着她,心疼的时候是越来越多了。 叹了一口气,四阿哥一边让奴才伺候自己穿衣,一边就嘱咐人去拿药。 等到顾幺幺起床的时候,药汤已经煎好了,黛兰正颤巍巍的捧着托盘进来。 看着浓黑如墨的药汁,顾幺幺睡得还有点怔忪,脱口就问道:“这是什么?” 黛兰把药碗端到她面前:“是主子爷的吩咐……” 顾幺幺尴尬了一瞬,摆了摆手,让人把药给端到一旁去了,也没喝:“今儿是该给福晋请安的日子,收拾收拾,一会儿过去吧。” …… 顾幺幺打扮得很清淡。 出了花步阁,往正院方向,没走上多久,在一处道路交汇之处,迎面就碰上了郭格格和耿格格。 郭格格如今虽然能走动了,但是苍白的一张脸,血色怎么也补不回来,平日里也只能靠胭脂提提气色。 但是偏偏她又太贪心——胭脂抹得过多,整个脸颊跟猴屁股似的,简直像个纸扎娃娃。 幸亏这是白天。 若是夜里瞧见了,定然很吓人。 毕竟如今都是格格了,耿格格含笑上前来,拉着顾幺幺的手就给她行了平礼,还屈得比她更深了一些:“顾姐姐,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还未曾赶得及过去贺喜你呢,姐姐千万莫怪莫怪!” 如今即使位份都是格格,又比顾幺幺年长,她也绝不敢叫“妹妹”。 …… 福晋正院里,今儿正热闹。 大阿哥弘昐过来请安了。 被阿玛带到前院也有半年的时光了,大阿哥从以前的哭哭啼啼,逐渐过渡到了现在也能适应的状态。 果然看上去性子也不似从前那么任性了。 顾幺幺到的时候,就看大阿哥弘昐正在奶声奶气地给福晋请安,宋格格搂着大格格在旁边,笑语盈盈地就夸大阿哥如今又胖了一些。 白白胖胖的,真是健康茁壮——孩子养得多好呀! 福晋垂着眸子,倒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弘昐抬起头来之后,又习惯性地走到李侧福晋平日的椅子面前,要请安。 李侧福晋还在闭门思过,自然是没过来的。 弘昐看着额娘空荡荡的座位,站在原地愣怔了一下,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伤心地摸了摸后脑勺。 一旁的乳母赶紧上前来,把他拉到了一边。 见屋子中空地腾出来了,顾幺幺这才上前去,稳稳地给福晋请安。 耿格格和郭格格跟在她旁边就也一起蹲了下去。 福晋叫起了之后,又让众人坐下,这才开口说了一件事——直郡王和四爷要离京办差,这一趟走得远,是怕没有几个月回不来。 既然这一趟走得远,主子爷的意思是身边要带人。 至于带什么人…… 福晋抬起眼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郭格格在椅子上坐着,倒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心静如水的模样——她才刚刚流过产,身子虚弱,别说无宠了,就算有宠,四阿哥也不可能带她。 宋格格也很平静——四阿哥只会留她照顾大格格,不会让她跟着出门的。 这么一来,人选等于只剩了四个人。 顾幺幺、耿格格、武格格,还有侍妾陈氏。 侍妾身份太低,上不了台面,估计……陈氏也不得去。 113 争先恐后 陈氏身份低,没有资格过来给正院请安,人不在场,所以也罢了。 耿格格、武格格坐在座位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眼神躲闪。 福晋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轻叹了一声道:“都是自家姐妹,你们也不要拘束着,说实话,如今天气也往夏天里去了,这一趟出门路途远,又是替万岁爷办差,少不得路上要吃些苦,虽说都有奴才们照应,但奴才毕竟只是奴才……” 耿格格脸颊通红,忽然就站了起来,到了福晋面前便跪下:“禀福晋,妾身愿一路跟随,伺候四爷。” 她这一下举动与平日里大相径庭,除了顾幺幺以外,众人都惊讶地瞧着她。 武格格更是有点不安了——若是大家都不抢,听任福晋安排也就是了。 但是耿格格这么一出头,不吭声的人岂不是吃亏了? 坐在一旁的宋格格,虽然抱着大格格,眼神也往耿格格这里淡淡瞥了好几眼。 耿氏从前看着一副谨小慎微,不争不抢的模样,但如今毕竟是位份上去了。 人底气也足了。 要是换了从前——谁能想到这种话是从耿氏口中说出来的? 只怕谁都想不到吧! 顾幺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倒是动都没动一下——身体还有点不舒服,她也懒得动。 如果四阿哥准备带她走,昨儿晚上留宿的时候,肯定不会不提到这件事。 既然四阿哥根本没提,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四阿哥没有带顾幺幺走的打算。 另有人选。 要么便是四阿哥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出门,此事还不算急在眼前。 既然不是急在眼前的事情,福晋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说了出来? 不过是个试探罢了。 果然,武格格在座位上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见福晋上前去,扶起了耿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素来稳重,更何况爷刚刚封了你做格格,也是常常夸你懂事的,若是有你随行,我也放心些……” 这么一激,武格格听着终于憋不住了。 她站起身跟着过来屈了膝,声音有点小地道:“妾身也愿随行……” 反正又没说只能带一个姬妾。 皇子阿哥,随行多带后院几个女人,还不是很常见的操作! 郭格格坐在座位上,恨得微微一跺脚——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四爷都没说带你们呢! 这副眼巴巴送上门去的样子,也太难看了吧? 宋格格倒是已经猜出了福晋的意图,微微一笑,垂着眼,只是轻声细语的哄着大格格,又把女儿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伸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闹,你嫡额娘正在说正事儿呢!” 大格格不知道大人们正在商量什么,百无聊赖地跑过去在大人之间,伸手拉着耿格格的衣袖,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绣花,又摸了摸武格格手腕上的镯子,然后跑回来,围着宋格格的椅子开始转起圈子来。 耿格格和武格格还跪在福晋面前,福晋嘴角勾了勾,视线往顾幺幺那里看过去,见顾幺幺低着头坐着。 福晋皱了皱眉头,忽然朗声直接道:“顾氏,你意下如何?” 顾幺幺行礼:“妾身听福晋的安排。” 态度是恭恭敬敬的,话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乌拉那拉氏觉得有点无趣,想了想,笑着道:“你毕竟年纪小了些,身子也还没恢复好,留下来安安稳稳的也挺好。” 宋格格笑着在旁边道:“是,妹妹年纪小,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顾幺幺心里给福晋竖了个大拇指,她觉得福晋真是敢想敢做——三言两语,刷刷地就把人全部都安排好了。 万一四阿哥不是这个意思,到时候打脸怎么办呢? 福晋就没想到这一步吗? 她蹲下来屈膝,态度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妾身任凭福晋做主。” …… 回了花步阁,顾幺幺还有点不舒服,午膳也没有用多少,黛兰去膳房提了莲子藕粉,配了不少冰糖,倒是让顾幺幺一碗都喝光了。 “这一趟主子爷出门好几个月,福晋不让格格跟过去,耿格格又是新封的……” 黛兰跪下来一边给顾幺幺揉着腿,一边就道:“格格,奴才担心……” 顾幺幺放下碗:“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事儿都还没定呢!正院说的不算数,得四爷自个说的才行。” 黛兰小声道:“可是,那毕竟是福晋。” 福晋的意见,四阿哥肯定也是不可能一点都不听的。 顾幺幺没说话,伸手拈了一块细点送进嘴里——豆沙柔滑的口感在舌尖上绽放开来。 即使不去,也不见得是坏事。 路途遥远,再加上陪着的是直郡王,若是办差辛苦不易,四阿哥这一路上未必能有好心情。 …… 沁秋斋里,郭格格一回去,气得摔了茶碗:“当真不要脸!个个都抢到福晋面前去了!我原以为耿氏是个老实的,如今看着,也是个心思大的,若是跟着爷出去了,保不准便是下一个狐媚子!” 兰芝赶紧闭上了屋门,又关上了窗户,这才跪下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边收拾一边劝:“格格管她狐媚不狐媚呢?最重要是得怀上孩子!格格这一次已经是万幸了,幸亏还留了一条性命,身子也没伤着,说到底还得亏了耿格格的方子……” 郭格格一下就站起来了,因为怒气勃发,人也精神了,愤愤地跺着脚道:“你也胳膊肘往外拐了,居然还替她说话!你当她真是多好心?不过是拿了那方子出来邀宠,讨好了爷,凭那道方子换了个格格的位份,她可赚大了!我还有什么欠她的?” 兰芝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将手里的瓷片丢在了一旁盆里,匆匆地上前来扶住郭格格的肩膀:“格格消消气,消消气!太医让您静养,您都给忘了吗?等养好了身子,格格再怀个小阿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郭格格一抖肩膀:“我身子好得很!不用你扶。” …… 顾幺幺的预测,在三四天之后成了现实。 福晋果然被打脸了。 四阿哥直接点名说了要带顾氏。 福晋还想挣扎,强笑着道:“顾氏一派天真,这一趟出门,肯定高兴了,还有武氏和耿氏……其实都对妾身表了态,难得呢!” 114 爱听 顿了顿,福晋又道:妾身看两个都是好的,也是一番诚心,一起出门,跟顾氏也好有个照应……” 四阿哥听了,神色倒真的动了动。 福晋赶紧又加了一把火:“更何况,耿氏这一次也被封了格格,她平日里安分守己,是个老实的,爷也不好太厚此薄彼吧?还有武格格……”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语气严肃起来:“福晋,爷这一趟出门是去办差,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福晋顿时就不敢多说了。 正好芝迷送来了三清茶,福晋讪讪地笑着,伸手捧了茶给四阿哥:“爷。” 四阿哥走的时候,福晋跟着送出来,站在门口就出了好一会儿神。 芝迷走过来给她披上了一件衣裳。 四阿哥最后定了——顾氏和耿氏,两个人跟着一起。 “去告诉下面,准备着吧——早些准备,也不至于太仓促。”福晋对着芝迷道。 芝迷屈了屈膝:“奴才这就去。” …… 傍晚的时候,四阿哥又过来花步阁了。 他刚刚进了堂屋,就看长桌上几只大箱子半开着,还有一堆细软衣裳。 黛兰和尔曼都在匆忙地收拾着,四阿哥又没让奴才通传,居然是六儿第一个跪下来。 两个婢女转过身来,都吓了一跳,连忙请安,又说格格午觉睡得迟,一直到这时候还没起来。 四阿哥点点头,没让奴才们去喊顾幺幺,自己一掀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洋溢着浓郁的玉兰花香,香气经久不散,旖旎到了极致。 掀开床帐,顾氏睡得正香,床帐里都是她平日衣袖上香甜温软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便温柔起来。 真能睡,从中午一直睡到了现在。 就按这种睡法,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四阿哥微微俯身去看她,就看她将被子拉得极上,几乎藏住了小脑袋,只留了一头锦缎一样的长发洒在枕头上。 这种埋头睡的睡法可不好——四阿哥记得自己当年刚刚失去养母的时候,也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这种睡姿。 他眼神中浮起怜惜,伸手过去轻轻地捏了捏顾氏的耳朵。 其实只是很小的力道,睡梦中的顾氏却忽然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醒了过来,揉着眼睛转了个身。 看见是他,她怔忪了一下,软软地笑了:“爷把幺幺的耳朵捏疼了。” 四阿哥嗓音低沉温柔:“别胡说——爷用的力气很小。” 顾幺幺狡黠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拽住他的手,晃了晃:“就是疼了嘛……” 她微微一侧脸,撒娇地看了四阿哥一眼:“爷给幺幺揉一揉。” 四阿哥只好撩了衣角在床边坐下,伸手温柔地给她揉着耳垂:“小坏蛋。” 温软的耳垂被他捻在指尖,随着搓揉的动作泛出一片嫣红。 四阿哥低头吻了吻顾幺幺的耳垂,顾幺幺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了钻,奶声奶气地道:“幺幺醒来就能看见四爷,真好呢。” 她像一只小奶猫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从胸膛蹭到脖颈之处:“幺幺在梦里也梦见爷了。” 四阿哥心里一片说不出的温软缠绵。 他是不大会说甜言蜜语的,也开不了口。 但是不开口,不代表不爱听。 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谁能拒绝呢? 四阿哥伸手将顾幺幺的手从自己脖颈上拿下,握住她的手,觉得有些凉了,索性起身解了外袍,伸手将她拢进了自己怀里,温存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屋子里暮色深浓,没有点灯,光线一点点昏暗了下来。 …… 屋子外间,黛兰正张罗着摆晚膳,尔曼忽然就过来,轻轻地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朝着里屋的方向努了努嘴:“再等一下吧,这会子摆出来,只怕一会儿就凉了呢!” 黛兰下意识地道:“主子爷不是进去喊姑娘……” 尔曼撞了她手肘一下。 黛兰瞬间就闭了嘴。 …… 从床上起来,两个人都整理了一下衣服。 见主子们出来,黛兰赶紧就开始指挥人摆膳——用膳之前,又把顾幺幺的药汤给捧了出来。 顾幺幺闻到这味道就要吐,伸手捂着鼻子:“我不喝了,我真受不了这味儿!” 四阿哥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药,想了想,问黛兰:“格格早上的药喝了吗?” 黛兰赶紧点头:“回主子爷的话,喝了,喝了!主子爷早上吩咐过之后,奴才看着格格喝的。” 四阿哥点了点头,唇角勾了一抹笑意,俯身凑过去在顾幺幺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顾幺幺像是被蝎子咬了一样,红着脸瞪了四阿哥一眼,忽然伸手就从黛兰手中乖乖地接过了药碗。 …… 离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福晋带着一众后院女子,在四皇子府门口恭送四阿哥。 侍卫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正是清晨,天色微明,万籁俱静,只能听到马儿喷着响鼻和奴才们把东西往车上搬的声音。 马车浩浩荡荡地排了一队。 四阿哥得先过去直郡王府,然后在那里和大阿哥会合,再往目的地去。 眼看着时辰到了,顾幺幺和耿氏上前去,给福晋行了跪安礼,又听福晋最后叮嘱了一番,这才各自上了马车。 两个人的位份都是格格,马车从外貌看着都是一样的。 但是里面就大不相同了。 耿氏的马车,内里构造很是简单,甚至连放东西的小几案都没有,一路上只能干瞪眼坐着。 而顾幺幺的马车里,不但有几案,暖炉等等备用物,还铺了一张老大的皮毛垫子——这是方便格格路上随时困了,躺下来睡觉,能睡得更绵软舒服。 黛兰跟哆啦a梦似的,上了车就一直从食盒里往外掏东西——什么透花糍、酪樱桃、茯苓糕,豌豆黄…… 时节已经快到了清明,甚至还有青团——豆沙馅的、莲蓉的,甜甜蜜蜜。 因为担心墩墩在府里被黑黑揍,顾幺幺把墩墩也给带上了。 小白狗果真是很老实的,自从上了马车把它放在座位上,它就一直乖乖的趴在那里,才不像黑黑上蹿下跳,没有片刻老实。 无论谁去抱它,它都只是咧开嘴,吐出粉红色的小舌头,眯着眼睛憨憨的笑。 小狗狗跟着也能出门玩,好开心哦! 115 落差 这一次前往的是江苏地方。 去年江苏黄河暴涨,河堤决口,当地灾民流离失所,虽然这一场灾难不像康熙三十四年那么厉害,但治黄事关清朝漕运畅通、京师国库供给、财赋民生,重要性可想而知。 四阿哥这一次跟着直郡王,就是提前遍阅河堤之后,再返回京城。 江苏这儿,特别是徐州、淮安、扬州三地,乃是漕运必经之地,但因为和黄河交叉,大量淤泥汇集于此,堤岸崩塌,造成当地河道严重受损、河水倒灌。 一路走的速度不算慢,黄昏的时候,在经过地事先准备好的庄子上住了下来。 直郡王和四皇子前来,官员们早就已经迎接在此处。 马车一路坎坷颠簸,顾幺幺早就觉得腰都快颠得散架了。 好不容易能歇下来,她再也不想在马车里多待上一分一秒,立即扶着黛兰的手钻了下来。 墩墩被尔曼抱着,小狗狗精力旺盛——这时候眼巴巴的瞅着远处流油鸭蛋黄一样的夕阳,汪汪的叫了几声,意思是想在地上跑几圈。 顾幺幺道:“得了,让它跑跑吧。” 尔曼答应了一声,轻轻地把墩墩给放了下来。 墩墩绕着顾幺幺脚下转了几圈,但是毕竟胆子小,不怎么敢往远处跑。 看着奴才们开始去后面的骡车上卸行李了,顾幺幺抬手小小打了个哈欠。 后面一辆马车里,耿氏扶着婢女的手,也下来了。 她看起来明显拘束了许多,站在马车前不怎么敢动,眼巴巴的看见了顾幺幺这儿,才面上含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给顾幺幺打招呼:“今儿这坐车的时间可算长了,顾姐姐有没有在车上歪一歪?” 顾幺幺冲她笑了笑:“倒还好,也睡不着呢——你呢?” 耿氏心里有点心酸——顾氏睡不着,那是真的不想睡。 但是她自己却是想睡也睡不了。 谁让她的马车状况比人家的简陋了那么多呢。 这边寒暄着,身边的小太监们忙活着,又有小腊子从队伍前面亲自拎着食盒,笑眉笑眼跑过来禀报,说请格格稍等一等,不一会儿便有软轿来。 送格格到庄子里去歇下。 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了。 眼看着糕点留下了,两个人却都没有吃——顾幺幺是因为一路上已经被黛兰给喂饱了;耿氏是因为这一趟出来,已经把她最漂亮最体面的衣裳都穿在了身上。 她不太敢吃,就怕把衣裳弄脏了。 耿氏身边的婢女莲娜偷偷地上下打量着顾幺幺——都是格格,但是看着周身的穿戴,其实是能看出有明显的差距的。 得宠就是好——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挤破脑袋想在主子爷面前冒个尖儿了。 顾格格本身就已经打扮的光鲜亮丽,再加上尔曼和黛兰站在身后,尤其是尔曼——还和后院里其他的婢女不一样。 她是从前院里出来的人,个子高挑气质沉稳,谈吐举止落落大方,进退都十分有分寸,简直比福晋身边的大婢女们也毫不逊色。 这样一来,就更抬了顾格格的架势了。 连莲娜都看出来了这些落差,耿氏也不是瞎子,自然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心里虽然酸,但还是存着一股希望——毕竟四阿哥这一趟出来就带了后院两个女人。 就算顾氏再怎么得宠,她耿氏好歹也是个大活人。 既然都被带上路了,四爷总不会几个月碰也不碰一下吧? 这里的希望可比在府里的希望大多了。 不多时候,软轿来了——两顶小轿,几个老妈子在后面跟着,小腊子过来领着,直接将两位格格给送进了庄子里。 青石地宽阔平坦,左转右绕了一番,就见到处粉墙假山,花影重叠,倒也精巧,等到送到了住处小院,顾幺幺刚从轿子里下来,就看庄子上的老妈子丫头们都跪了一地,等着迎接贵人们。 顾幺幺被人扶着下了轿子,小腊子上前来就抢着先亲手打起了门帘。 有人认得他是苏培盛身边的奴才,又见了他这幅巴结劲,更加不敢小觑从轿子里下来的贵人。 甚至等到顾幺幺已经进屋了许久,院子里还有不懂规矩的粗使老妈子,一边不住的往里探头探脑,一边彼此扯了扯袖子,争论着这位容貌出众的美人到底是格格还是侧福晋。 顾幺幺和耿氏在同一间院子里,相比之下,耿氏的屋子就惨多了——采光,通风都很差。 摆设看着倒还算精致,但是也只是面子光鲜,内里敷衍的很。 莲娜把一张椅子挪开来,刚想让格格坐下,就发现椅子后的墙角居然还有生青苔的。 “格格,要不……要不奴才去说一说,还是换一间吧……” 莲娜苦着脸道:“这湿气太重,格格哪里受得住?” 耿氏不太敢碰床帐,让莲娜将自己从府里带过来的床单被褥全部都铺好了,才敢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凑合一晚也罢了,横竖明早还要出发,别去多事了。” …… 顾幺幺的屋子里,黛兰和尔曼才将东西都摆好,就听见外面又有动静了。 小腊子居然又跑过来了。 他今天忙的也没个停歇,整个人跟个陀螺似的直转——这是直郡王和四阿哥在前面用膳,又往顾格格这里赏了菜。 “格格还缺什么?尽管吩咐——奴才再给格格送过来!”小腊子又笑眯眯地道。 …… 耿氏那里,也被赏了菜。 虽说只是沾了顾格格的光,但是不管怎么样,四爷有赏赐,总是比没赏赐要好得多。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四阿哥面前这么有存在感呢! 谢恩之后,耿氏也很是激动了一会儿,等到婢女伺候着把菜摆上了桌,她提了筷子就尝了一口。 送过来的菜已经不太热了,菜色无论是样子还是口味都是要比府里稍逊一筹的。 但好在有不少应景的时鲜蔬菜,倒也吃个野趣。 正用着膳呢,邻近的院子里突然有了动静。 听着像拌嘴。 顾幺幺那屋子里,她正在逗着墩墩玩,也听见了。 本来只以为奴才吵架,但是顾幺幺听了几句就觉得不对劲了——庄子上住着直郡王和贝勒爷,奴才们就是再大胆,也不可能这样公然吵起来。 顾幺幺让人出去瞧了瞧。 116 临睡前 不一会儿,小黛子回来了,跪下就禀了一通。 原来,是跟着直郡王过来的两个女子。 直郡王是惠妃乌拉那拉氏所生,康熙十一年就出生了。 如今是康熙三十八年。 不比四阿哥,他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但也只有长子弘昱这么一个儿子。 听闻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生弘昱阿哥的时候难产,差点丢了性命。 之后就再没生育了。 直郡王只有嫡福晋,没有侧福晋——府上除了嫡妻以外,剩下来的一大堆都是格格和侍妾了。 数量特别多,远远地超过其他皇子府中。 他这一次带的是格格吴雅氏和侍妾魏氏。 吵架的原因也就是因为住处的分配——听上去魏氏似乎是不满意,于是找了奴才的碴,指桑骂槐地在讽刺吴雅氏。 吴雅氏是郎中巴奇纳之女,魏氏只是包衣之女,更何况格格和侍妾身份高低不同,论理魏氏本来不应有底气如此。 但架不住她得宠——直郡王根本就离不了她,便是这一趟出来办差,也要将她带在身旁。 但是吴雅氏也不是没宠爱的人,更何况在直郡王府里的时候就已经和魏氏不对付,这么一出门来,没有嫡福晋压着。 于是两个人都有点肆无忌惮了。 屋子里,顾幺幺已经洗漱过了,闭着眼,躺在椅子上,拿着一本闲书在看。 四阿哥既然和直郡王一起,估计是不会往她这儿来了。 墩墩趴在她的大腿上,贴着主人温暖的体温,惬意地喉咙里打着小呼噜,也快睡着了。 黛兰给她一边揉着腿,一边就小声嘀咕:“格格,您听那两位主儿……唉!都吵成了这样……” 顾幺幺伸手摸着墩墩背上的毛:“不关咱们的事儿!” …… 椅垫绵软,她又舟车劳顿了一天,这时候靠在椅子上,渐渐的就有了睡意。 这一觉睡醒过来,再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周围已经是漆黑一片。 屋子里有些老旧的木头味道,和花步阁里完全不一样。 顾幺幺怔忪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离开了皇子府。 这是庄子上。 她还记得刚才睡着之前,自己在椅子上躺着,黛兰在旁边。 这会儿也没人了。 顾幺幺伸手往旁边一摸索,突然就摸到了一个人。 “呀!” 她吓了一跳,睡意一下子就清醒了大半。 昏暗中,四阿哥闷声笑了起来:“你倒是会挑时候,奴才刚刚熄了灯——你这头睡醒了。” 顾幺幺这才看清楚她已经在床上了。 四阿哥穿着常服,正坐在床边。 朦胧的月光从窗格子外打了起来,投射在床前的地上,泛出一片水色。 四阿哥鼻梁高挺,月光从另一侧打过来,显得他眉眼更深邃俊美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正好过来瞧一眼,看你睡得香,把你抱到了床上,爷正准备走。” 顾幺幺这才明白过来——直郡王那边结束之后,他这是绕了大半个庄子,专门过来看自己的。 她一瞬间有些小感动,抓着被子的一角,抬头笑着看他,因为睡了一觉,嗓音还有些沙哑:“坐了一天马车了,困了,睡得特别沉。” 她顿了顿:“我好渴呀,黛兰……” 四阿哥按住她的肩膀,朗声喊了黛兰送茶进来,将顾幺幺搂在自己肩膀上,低头看着她喝了几口,这才顺手替她擦了擦唇角,沉声道:“爷要走了,还有正事没处置完,你好好睡。” 顾幺幺口中乖乖地答应了一声,手肘懒洋洋地支在他身上,失望地拖长了声音:“你应该早点把我喊醒的。” 四阿哥不由地就失笑了,伸手捏了捏她娇俏小巧的鼻尖:“爷舍不得。” 顾幺幺抬起胳膊勾住了四阿哥的脖子,在他下巴处重重地啾了一口,然后一松手,倒回了枕头上。 她倒下去的角度淘气刁钻,四阿哥唬得一抬手,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就怕磕到了床头上。 看顾氏已经躺在了枕头上,揪着被子一角,对着自己笑,他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 出了顾幺幺的屋子,眼看着旁边厢房还亮着灯,四阿哥扫了一眼,然后停下脚,又看了一眼。 苏培盛察言观色,心道难不成耿氏的大运来了? 他笑眯眯地悄声道:“这是……耿格格的住处。” 四阿哥“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抬步就继续往外走了。 他心里想的是:住到一处好。 毕竟不比在府里,顾氏旁边有个人,两个人屋子靠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 屋子里,顾幺幺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只觉得脖子后面有点痒。 毕竟是四月里了,地气回暖,更何况庄子上草木又多,估计有些蚊虫, 也不奇怪。 她在被窝里伸手轻轻挠了挠,没多久就沉浸在了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早上,黛兰伺候她穿衣的时候,忽然就变了脸色:“格格。” 顾幺幺心不在焉道:“怎么了?” 尔曼刚捧了了鞋子过来,闻言也看了一眼,就赶紧把镜子给格格捧过来了。 顾幺幺看见两个婢女神情都挺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过了镜子,对着日光,定睛一瞧,她才看见自己一脖子都红了。 一片一片的红,不肿,就跟湿疹似的。 黛兰上前来就赶紧拉着格格到了屏风后面,抬手给她解衣领扣子——想看看胸口有没有。 幸好,也只是脖子这一片。 “不应该啊……” 黛兰紧皱眉头,一边琢磨着,一边就过去把枕头被褥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都是她从府里带出来的,都是格格平日里用惯的被褥——不应当会这样。 尔曼到底年长黛兰几岁,这时候没有黛兰那么慌,这时候过去把被褥翻了起来,又彻底检查了一遍,甚至将被套也卸了下来。 两个婢女抓着被子抖了抖,又瞪大了眼将床板上下全部检查了一遍。 黛兰脸都贴到床板上了——都快看成对眼了。 什么也没有。 那估计就是蚊虫了。 黛兰把随身带着的药膏拿了出来,犹豫着要不要给格格涂上,被尔曼给拦住了:“都还没有查清楚原因,格格皮肤娇嫩,最好还是不要擅自用药,主子爷是带了大夫随行的,奴才让小腊子去禀一声,给格格仔细看一下吧?” 顾幺幺点了点头。 这时候也觉得脖子上很痒,但是控制着自己不伸手去抓。 不管是过敏还是蚊虫叮咬——抓挠都只会加重症状。 117 问责 庄子里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今日准备动身,继续前行,到处都是搬着箱子的奴才、收拾指挥,乱哄哄的。 黛兰好一会儿才算问清楚了路。 等到了四爷那里,四爷正在和直郡王商议事情。 正好小腊子和苏培盛在门口,小腊子远远的一转头看见了黛兰。 他对着苏培盛说了几句,然后赶紧就过来了,笑着道:“可是格格有什么吩咐?” 黛兰小声把事情讲了一遍,又特意说得严重了一些,小腊子听了也脸色变了变——若真是蚊虫叮咬,倒也就罢了。 怕就是怕这里面有些什么手脚,若是专门有人被授意了专门给顾格格不痛快……那就麻烦了。 苏培盛虽然在远处,但也是关注着这边情况的,看着黛兰和小腊子脸上表情都不对劲,于是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黛兰连忙就道:“苏公公……” 小腊子抢在她面前,就把事情快言快语的说了一顿。 苏培盛皱眉对黛兰:“既然床褥被垫都是你们带出来的,又是你们贴身布置的,论理不该如此……” 他想了想,正要说话,正巧直郡王已经和四阿哥出来了。 几个奴才连忙都退让到一旁行礼。 等到送走了直郡王,四阿哥一回身,才看见黛兰——知道这是顾氏的婢女,他停下了脚步,亲自问道:“怎么了?” 黛兰跪下来,如实地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抬手打断了黛兰的话,先命令苏培盛去让随行的大夫过去给顾氏看一眼。 小腊子陪着。 即刻就去。 一路上,小腊子和黛兰都沉默着。 尤其是黛兰——自从边格格的事情之后,她就总是处在怀疑格格被谁迫害的恐惧之中。 别看格格只是脖子上一片红肿——这是幸亏没严重起来。 假如蔓延到了身上,主子爷看了恶心,格格也就不好再伺候主子爷了。 那么一路上,伺候主子爷的还能有谁? 小腊子和她想的也差不多,要是有人捣鬼的话——直郡王的姬妾肯定不可能,毕竟根本没有利益冲突。 唯一有嫌疑的只有耿氏了。 但是小腊子不信耿氏会这么蠢,除非背后有人撑腰。 可是这里毕竟天高皇帝远,就算府里那位想伸手——也很难伸到这么远的地方。 …… 到了屋子里,大夫行礼之后,用帕子覆了顾格格的手腕,这才开始诊脉,又细细看了病人皮肤的症状。 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大夫就说了:不是蚊虫叮咬,也不是什么食物的原因。 而是因为这床板之前曾经受过潮气,而格格肌肤娇嫩——这是潮气导致的。 等到大夫开了药之后,黛兰赶紧地就给顾幺幺涂上了。 这是外敷。 另外还有内服的药方,但是眼下马上就要动身上路,暂时也没法煎。 大夫走了之后,跟着小腊子就回去覆命了。 他被小腊子领着进了院子,四阿哥正在院子里,大夫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就把顾格格的情况给说了一遍:“……不严重,最多四五天也就好了,但是得忌口。” 四阿哥听完了,摆了摆手示意大夫下去,然后看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会意,着手就去查这事了。 好好的,怎么就偏偏安排了一张受过潮的床板呢?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负责住处安置的人不尽职。 不一会儿,庄子上的主管事和副管事,揪着下面一堆办事的奴才,一群人都过来了。 知道是贝勒爷身边的苏公公亲自来问这件事,众人都很慌。 负责收拾顾幺幺和耿氏院子的分管头儿,拎着几个老妈子和丫鬟的耳朵就上前来了,又踢了好几脚,闹哄哄的好一会儿才问清楚了情况。 原来真的有小丫头在收拾的时候笨手笨脚,将擦洗的水盆打翻在了床板上,当场吓得不行,又怕挨了大婢女的骂,结果就用铁熨斗硬生生的把那一块受潮的床板给烘干了。 只是这种烘干——毕竟是急速的,面子上看着似乎是干了,但是里面的湿气还是很大的。 再被被褥一捂,一浸,湿气透了上来。 主管事一边听就一边咬着牙摇头: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这都叫什么事儿! …… 上了路,马车刚行动了起来,黛兰就上前来给顾幺幺解开了衣领,看着她红肿的地方:“可不能再这么闷在里面了,得敞着。” 尔曼把两边窗帘给扣紧了,又留了通风的缝隙。 吹着清凉的风,顾幺幺觉得脖子上的痒好了许多。 她接过尔曼递上来的菱花镜,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就看脖子上的红肿也已经不那么吓人了。 不得不说,随行大夫还是厉害的——药膏一涂,还真有用。 半路上,众人停下来歇脚,黛兰替顾幺幺扣好衣领,顾幺幺刚刚才打起马车窗帘子,就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声音——还是直郡王带出来的人:格格吴雅氏和侍妾魏氏,两个人在你一句,我一言的拌嘴。 顾幺幺也是服了:昨天在庄子上吵吵也就罢了。 如今都这么出行了——这两人在路上还能继续拌嘴。 侍妾魏氏是正对着顾幺幺的,秀眉细眼,长相很是清秀,但说话的架势很泼辣,和她周身的打扮完全不协调。 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旗装,发间玉簪、耳间坠子,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看出是好东西。 反观吴雅氏,说又说不过她,又没有能容人的肚量,憋的一张脸通红。 很明显落了下风。 顾幺幺看了几眼,刚想放下车帘子,就看见直郡王过去了。 一见直郡王来,魏氏立即就变成了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她楚楚可怜地挽住了直郡王的胳膊,怯生生地看着格格吴雅氏,盈盈的泪珠含在眼眶里,往直郡王背后直躲。 简直变脸比翻书还快。 顾幺幺不由地笑了笑,忽然眼前一晃,就被人挡住了视线。 是四阿哥骑着马过来找她了。 顾幺幺猝不及防:“爷!” 四阿哥笑着道:“你在看什么?” 顾幺幺总不好说自己看人吵架看得津津有味,于是抬了抬袖子,远远指着吴雅氏头上华丽的珠花,敷衍着就道:“我看她头上,真好看呢!” 四阿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满不在乎地一笑道:“那有什么!等回了京城,爷也给你。” 118 反差明显 他一边说,在马车窗外稍稍俯身,弯腰看着顾幺幺脖子上,刚要伸手拨开她的衣领,忽然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翻身下马,上了马车来。 落下了车帘子,四阿哥伸手不轻不重地抬起顾幺幺的下巴:“我瞧瞧。” 顾幺幺顺着他的动作抬起了头,还没来得及冲他笑笑,四阿哥已经皱了眉。 真的是挺要命的——一大片都红了。 黛兰在旁边,将主子爷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就往下一沉——格格应该设法不让主子爷看的。 至少也要等再好一点。 顾幺幺倒是泰然自若地抬着头,任着四阿哥看着。 吸引四阿哥,没有容貌,肯定不行; 可如果到了今时今日,还只能靠容貌,那也是大大有问题的。 四阿哥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心疼。 他叹了口气,松了手,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眼睛看,语气有点生气,也有些无奈:“医嘱说一定要忌嘴,记住了么?” 顾幺幺点头,伸手指着小茶几上雪白的糯米糕给他看,委委屈屈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我什么刺激的都没吃呢!” 四阿哥点了点头,伸手还要看,顾幺幺轻声道:“脖子上都是药膏,爷仔细别弄到手上了。” 四阿哥本来没动手,被她这么一提醒,居然真的伸了手指,研究一般地蹭了一些药膏在指尖上,送到鼻下闻了闻。 也都是一些冰片、薄荷的清凉味道。 顾幺幺是真的窘了,咬了一下嘴唇:“爷!” 她的声音软丽惑人,隐隐的带着撒娇的意味,四阿哥含笑看着她,忽然便凑过去侧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 毕竟只是行路上的小憩,不一会儿四阿哥就躬身出了马车,径直上了马走了。 虽然四阿哥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光景,但是周围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上上下下的人都更有数了——这位顾格格,啧啧,瞧着贝勒爷这用心的模样,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再没有出现类似的事情。 一路走走停停,又换了水路,直到四月下旬的时候,才算到了江苏地方。 先是往扬州去。 扬州在明清时一直为两淮盐运漕运中心,万商云集,康熙年间,朝廷年均收入是两千多万两白银,但扬州的盐商群体,每年可以赚到一千五百万两。 所谓富可敌国,一点也不夸张。 顾幺幺还没有见过清朝时候的扬州,一路上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但是江南的风光到了四月也是极美的。 直郡王一行安排在官衙住下,这一次,四阿哥直接指明将顾氏安排在了他的居处后面。 这就和耿氏完全地分开了。 耿氏实在是尴尬极了——说实话,在出府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路上居然会遭到这样的窘境。 四阿哥对着她,就仿佛她是透明的一样,根本不存在。 四阿哥眼里只能看得见顾氏。 倘若是在府里,倒也就罢了,毕竟还有那么多女人也不得宠。 但是这一趟出来,就带了两个格格,还有这么明显的对比——耿氏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周围奴才有意无意的眼光。 直郡王身边那两个,还是一路唇枪舌剑,但是耿氏看着,说不出的心里羡慕。 吴雅氏和魏氏,之所以敢这么张扬,还不都是因为有直郡王宠着! 看着不成体统,实际上,人家底气硬着呢。 耿氏忧愁得都快绷不住了——四爷啊四爷,您若是能学学直郡王多好! 宠一个也是宠,宠两个也是宠,既然都把人带出来了,何必又让其中一个这么难堪呢? …… 毕竟来的是直郡王和贝勒爷的女眷,后院已经全部都清场了,除了挑选过的聪明伶俐的丫鬟和几个干事得力的老妈妈,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许留下。 后花园里一片宽阔平坦的青石地,摆着黄花梨木的椅子几把,中间放着一张茶几,扬州地方的特色糕点和这时候应季的鲜果,都被送进了官衙来,糕点的甜香夹杂着水果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 过了午膳,正是下午最慵懒的时候。 四阿哥和直郡王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一大早就往河堤上去了。 顾幺幺闲来无事,带着墩墩出来在院子里走一走,正好到了这里坐下赏花。 才坐了每一会儿,就听见一个甜蜜蜜的声音在背后:“顾格格,婢妾给您请安!” 顾幺幺一回头,就看见直郡王的侍妾魏氏正在旁边,给自己福了个身。 看她脸上笑容可掬,明显是有结交的意思。 这毕竟是直郡王的人,顾幺幺立即笑着就站起来,亲手扶起了她:“我方才没看见妹妹,妹妹怎么客气?快起来坐下。” 她伸手就将面前的水果盘子往前推了推:“妹妹要不要尝尝?” 魏氏笑着答应了一声,又自我介绍了一下,这才让婢女伺候着剥鲜果,目光已经偷偷地往顾幺幺头上手上都打量了一番。 都是不容易弄到的,可见这顾氏是贝勒爷的心头宠。 而且瞧着顾氏云淡风轻的样子,就知道这样的好东西,她还有很多。 虽说一个是直郡王府的侍妾,另一个是四皇子府上的格格——但结交结交也没有坏处。 更何况,一个能如此得宠的女人,不可能是个蠢人。 和聪明人在一起,哪怕是说几句闲话,说不准也有一些收获。 墩墩在地上跑来跑去,好奇地凑到了魏氏脚下,小脑袋顶着她的腿蹭了蹭,友好地抬起了脸:“汪~~汪!” “这是姐姐养的小狗吗?真可爱!” 魏氏笑着就道。 顾幺幺垂眸看着墩墩,也笑了:“别看这狗跑来跑去,其实性子老实着呢,和猫在一起总是被猫揍,之前还曾经分开来养。” 分开来养——养在边格格那儿。 想到了边格格,顾幺幺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淡了下去。 她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茶盏,缓缓地抿了一口。 魏氏看她脸上神色变化,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但也知道必然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于是识相的闭上嘴没再说话了。 119 浑水 魏氏才刚刚闭上嘴,忽然就觉得胸腹之间一阵恶心:“呕……!” 她赶紧抬手用帕子捂住嘴唇,差点当着顾幺幺的面吐了出来。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顾幺幺也被吓了一跳,伸手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她第一反应是以为刚才的鲜果太过生冷,魏氏或许是被刺激了肠胃。 但是看着魏氏抬起脸来,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旁边的婢女也是一副毫不吃惊的样子,顾幺幺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你是不是……” 魏氏捏了捏她的手,满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她怀孕了。 才刚刚找了随行的大夫看过了,直郡王一大早就和四阿哥出去了,主子爷们都忙得很,还没来得及找机会说。 怀孕之人,难免容易沾惹是非,更何况和魏氏本来就不是深交,又看着她一路上和吴雅氏唇枪舌剑……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幺幺心里多少有些提防。 她对着魏氏笑了笑,客气地提醒她:“恭喜!不过魏妹妹既然有了身孕,咱们又是在外面,舟车劳顿,不如回屋子里,抓紧时间多休息休息才好。”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啪”的一声。 两人同时回头,就看见吴雅氏站在后面,脸色很是吓人,手中拿着的不知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两个小太监正抢着去捡。 吴雅氏死死地盯着魏氏,语气艰难地道:“你竟……” 魏氏咬着嘴唇,很风情地冲着她笑了一下,仿佛是为了刺激她一样,抬手缓缓地抚摸在自己的肚子上,笑着点了点头:“早上才知道的,没来得及告诉王爷。对了,不知道王爷若是知道了,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吴雅氏先是低头,紧皱着眉头,仿佛在思忖计算什么,随后猛地抬起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不可能!自从出门以来,王爷明明……” 魏氏笑得前仰后合,直截了当地道:“格格,怎么就一定得是出门之后的事呢?若是认真算这日子,早在王府时就有了!” 她说着,一只手撑着腰后,上前来了几步,挑衅似的一笑道:“虽然还没显怀——格格要不要摸摸?” 说完了这句话,魏氏一掩嘴,转了转眼珠,吃吃地笑着道:“还是算了,格格没生养过——手上轻重没数呢!” 这话一说,吴雅氏左右的婢女都在拼命地捏着吴雅氏的手臂,示意格格别在这儿发难。 这不是京城,是在外面,旁边还有贝勒爷府上的人呢! 顾幺幺看着场面尴尬,更不想搅进浑水之中,于是咳嗽了一声,尔曼在旁边会意,立即提高了声音道:“差点忘了,格格的药还在凉着呢,这会儿只怕是不烫了,奴才赶紧伺候格格回去用药罢?可别耽误了时辰……” 顾幺幺顺着这台阶就下了。 等到走到吴雅氏身边的时候,吴雅氏也知道她是四阿哥宠爱的格格,虽然自恃自己是王爷的姬妾,倒也对着顾幺幺客客气气地回了个礼。 朝四阿哥的住处方向走过去,一直走到了花园的长廊另一边,顾幺幺才扶着假山,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吴雅氏和魏氏那边。 这两人居然还在对峙着。 吴雅氏冷笑着道:“不过就是怀孕——瞧你轻狂成这样子!也不怕惹奴才们笑话!怎么,你还真当这孩子钻出肚皮以后,能喊你一声额娘?” 这句话一下子戳在了魏氏的痛点上——侍妾们是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生下的孩子的。 至少也得是格格。 她整个人像被踩着尾巴的猫,猛地一抬头,死死的咬住嘴唇,目光狠狠地盯着吴雅氏。 吴雅氏的目光在魏氏脸上扫来扫去,语气里含着羞辱的快意:“一个侍妾——这趟出门,王爷把你当个玩意儿,带在身边图个乐呵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能翻身做主子了?瞧你方才腆着脸,对顾格格那舔狗样——以为自己和人家平起平坐了不成?” 魏氏笑得如春风,眉梢眼角都是娇媚和野心:“是吗?可是格格有所不知吧:那顾格格从前也不过是侍妾,升了格格连半年都没有呢!您看不出来吧?” “话又说回来,只要主子爷心里有婢妾——婢妾以后什么没有?” 吴雅氏动了动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黛兰站在假山后,听了就深吸了一口气:“格格,您和和气气待她,她……” 顾幺幺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漠又厌恶的笑意:“她倒是打听得飞快。” 她不打算再停留下去,转身离开。 才刚走了几步,顾幺幺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紧接着就是尖叫声。 还有杯盘碗盏纷纷打碎在地上的声音。 顾幺幺心头一紧,回头看的时候,就看见魏氏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桌子角上不住呻吟。 旁边的婢女都吓得带了哭腔上前去,又是喊姑娘,又是喊救命的。 吴雅氏抬着手臂在半空中,估计也是吓着了,连手臂都忘了放了下来,只是色厉内荏地道:“你装什么装!” …… 晚上四阿哥回来得迟,衙里正好送了夜宵过来,都是当地的细点小吃。 其中有一道翡翠烧麦,皮薄馅绿,色如翡翠,糖油盈口,甜润清香。 顾幺幺很喜欢。 四阿哥过来看她的时候,见她正放下筷子要起身行礼,于是进屋来就按住了她的肩膀:“喜欢这个?” 顾幺幺坐着夹了一个给他,笑靥如花:“喜欢!” 四阿哥就着她的筷子吃了,又伸手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看她吃得香,于是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在灯火下陪了她一会儿,随口说了几句今日出去见到的河堤民生情况。 说到最后,他才八卦了几句,提到了直郡王今日回来之后大发雷霆的事情:“……随行的侍妾有了身孕,偏偏今晚才说出来,又在花园里和另一个格格起了争执,撞到了桌子角……” 顾幺幺哪里还用得着他说?自然明白今日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情。 她想了想,放下了筷子,面露不安。 120 他们的孩子 四阿哥本来也就是提一句,毕竟是别人后院的家事,不便多做议论,但是看着顾幺幺局促的样子,就是一怔:“怎么?” 顿了顿,四阿哥明白过来:“你今天也去了花园么?” 顾幺幺先使了个眼色,让黛兰和尔曼出去,然后才往四阿哥身边凑了凑。 说悄悄话嘛,总是要凑近一点的。 四阿哥很喜欢她对他的亲昵,并不觉得缠人——小姑娘仿佛一只亲人的小猫咪,让人不由得就心生温柔怜爱。 他低头看着她的眸子,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你看见了什么?” 顾幺幺伸手握着他的手指,软软的捏在自己手心里搓揉着:“我本来一个人在花园里赏花,魏姑娘主动过来和我打招呼,又坐下说了几句闲话,我听说她怀了孕,便劝她早点回屋子里休息才是稳妥。” 四阿哥点头道:“这是自然。” 若是在自家府里的时候,一个有孕的妇人想走动走动,也不是坏事——还更有利于生产呢。 但这是在外面,自然小心些没错。 顾幺幺柔声道:“就在那时候,吴雅格格过来了,也和魏姑娘说了几句话。我本来便同她们不熟,又不是善于交际的人,就先回屋子了。谁知道……后面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花园里那么多奴才,那么多双眼睛——人人都看见她和魏氏、吴雅氏都说过话了。 四阿哥迟早也会知道。 所以她不能为了避免趟这浑水儿,撒谎说自己没去花园。 信任的积累需要年月。 而坍塌只要一句谎言。 四阿哥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皱了皱眉,语气里有点厌恶:“那边带出来的这两个,都不是省事儿的,你少同她们来往。” 言下之意是不要被魏氏和吴雅氏给带坏了。 顾幺幺抿着嘴唇冲他轻轻笑了笑,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没说话,半晌才轻声道:“那孩子……” 四阿哥道:“动了胎气,万幸大夫来得及时,总算孩子没事。” 顾幺幺点了点头,低下头趴在了四阿哥的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浅浅的呼吸在他衣袖之间。 四阿哥的手按在了她的腰上,隐约可以感受到衣衫下纤柔的腰身在微微颤抖。 他低头轻轻捏了捏顾幺幺的下巴:“看着爷。” 顾幺幺没吭声。 也没抬头。 四阿哥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再去看她的时候,就看怀中的小娇包眼圈居然红了。 呀,真是个小哭包! 真没办法,四阿哥看见她眼睛红就心疼——心尖都感觉抽了一下。 他用力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这是怎么了?” 顾幺幺转过了脸去没看他,鼻音闷闷地道了一声:“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四阿哥根本不相信。 他用力把她重新拉过来,正面对着自己,又吻了吻顾幺幺的额头,哄孩子一样的安慰着她道:“但说无妨。” 顾幺幺把头靠在了四阿哥的肩膀上,擦了擦眼泪:“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听了魏氏动了胎气,还差点……我想到以后……” 她说到这儿,不好意思地又擦了擦眼泪,把脸埋在了四阿哥宽阔又瘦削的肩窝,不肯抬起来。 四阿哥一下就明白了。 别看顾氏天真,她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看见魏氏刚刚怀了身孕,就出了这种事。难免就联想到了她自己…… 魏氏今天的事情,说的轻巧一些叫意外。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死里逃生。 顾氏她是怕,怕有一天,若是她怀上了孩子…… 想到顾氏迟早也将怀上他的孩子,四阿哥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自己都不知晓的欢喜。 还有随之涌来的期待。 他不是没有妻妾。 也不是没有女人给他生孩子。 但是若是顾氏真的怀上了,那将是他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拥有一个“他们的孩子” 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至于她担心的事…… 帝王之家,无论是后宫,还是皇子的后院里,都屡见不鲜。 就连直郡王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立侧福晋——若是细细想一想,也是很耐人寻味的。 四阿哥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冷戾中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 他缓缓一字一字道:“别怕,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顾幺幺靠在他的肩头上,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她等的就是这句。 四阿哥并不是一个画饼的人。 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就不会只是一句承诺而已。 灯火晕黄,随着窗格子里吹进来的夜风摇曳,平添了一室温柔。 顾幺幺抬起来脸来,就看四阿哥抬手捧着她的下巴,一点点替她把眼泪擦干净,动作轻柔又温柔,坚定地又保证了一遍:“你放心。” 暧昧又缠绵的气息在屋内蔓延开来。 小狗墩墩吐着粉色的小舌头,呼哧呼哧的跑进屋子里来。 它仰着头,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蹲下来,微微歪了歪小脑袋,好奇的注视着四阿哥和顾幺幺,然后试探着犹犹豫豫地跑了过去,一低头钻在了四阿哥的腿脚边。 …… 耿氏院子里,耿氏很早便上床躺下了。 她其实是有点认床的。 虽然路上舟车劳顿,但不是自己平时里睡惯的床,还是睡不踏实。 虽然是四月时节,窗外已经有虫声阵阵了。 翻了个身,耿氏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和幻想的话…… 现在真的是半点期待也没了。 主子爷已经直接将顾格格的住处安排在了他的屋子后面。 除非奇迹发生,否则这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在被升为格格的时候,耿氏心里不是没有过一点点幻想:总觉得四阿哥心里或许会有她一点点位置。 至少不讨厌。 毕竟他从来面冷,旁人也轻易看不透他心中的喜恶。 莲娜值守在门口,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知道格格还在床上翻身——显然是心事重重,睡不着。 “格格……” 莲娜试探着道:“您喝不喝水?奴才给您倒点茶来?” 耿氏没说话,只是望着床帐子顶的流苏发呆。 时间在流逝,错过的每一天都是机会。 她……真的就要这样默默无闻地再回府去吗? 121 春风十里扬州路 本以为地方河堤,也不过是提前预察罢了,谁知道到了第三日,居然真的查出了问题。 毕竟前几年才出过事——事情也已经直达天听了,无论是直郡王还是四阿哥都不觉得地方官员会愚蠢大胆到这种程度。 只可恨,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还是有人没能把持的住,不但倒卖材料、克扣河工银两,更加联通地方势力,无所不为。 若是推几个背锅的出来,降官罚俸也就罢了,偏偏往上监听的又有太子的人。 投鼠忌器——直郡王和四阿哥商量了几番,于是斟酌了一下,还是先往京里送了折子去。 送信的人一来一去,少不得要耽误些时间,顾幺幺倒是在官衙里闷得慌。 幸亏带了墩墩过来,但是因为之前吴雅氏和魏氏的事情——顾幺幺也不大愿意往花园里去了。 于是就整天在屋子里逗狗。 四阿哥也知道她闷,难免心疼,这一天好不容易出了个空,刚刚过了中午,就过来找她了。 顾幺幺把怀里的墩墩往地上一放,又在小狗毛茸茸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自己去玩吧!” 她站起身来,刚要给四阿哥行礼,四阿哥就摆了摆手:“想不想出去转转?” 顾幺幺在原地愣了一秒钟之后,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了:想! 怎么不想?简直太想了! 她都快在院子里闷成雕像了! “快去换衣裳。” 四阿哥推了推她的肩膀,眼里含着笑意,就让黛兰进屋去伺候她了。 眼看着顾氏进了屋子,四阿哥想到小姑娘刚才欢呼雀跃的样子,笑着就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纪小,孩子气也重。 听到出去玩,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墩墩本来是在屋子里自己晃悠着跑来跑去的,听见“出去”两个字,眼睛一下子也亮了。 四阿哥往这里来的多了,墩墩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怕他了,这时候用后肢坐在地上,抬起了两只小前爪对着四阿哥不住晃动,仿佛在说:“我也想出去玩!” 苏培盛在旁边看着了,倒是一笑,又知道主子爷从来喜欢小狗,于是眉开眼笑对四阿哥道:“四爷,您瞧!” 四阿哥顺着苏培盛指的方向一低头,就看见顾氏的小狗正眼巴巴的在作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又滑稽又可爱。 他也忍不住笑了,正好顾幺幺从里面出来,黛兰打起了帘子在旁边。 顾幺幺顺着四阿哥的眼神往地上一看,就看见了墩墩的动作。 “墩墩也想出去。” 顾幺幺笑着道。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顾氏本来就气质温软,又换了一身淡淡粉色的衣衫,裙摆越往下颜色越浓,整个人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显得整个人更甜了。 他走过去,伸手拉着她的手:“带着也行。” …… 两个人出去到了门口,马车早就已经等在那儿了——想来也是为了稳妥起见,这马车并不是很华丽扎眼,更没有任何特殊标志。 只是如同寻常富贵人家出游一般。 苏培盛等人也已经换了衣裳,见主子爷出来,连忙将上马车的小凳子放下。 四阿哥先上了马车,然后才回头来伸手一拉顾幺幺。 两个人在马车中坐好了,马车摇摇晃晃地走起来,行走在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正值暮春,四处风光缠绵缱绻,官衙距瘦西湖不远,马车便径直往那里过了去。 瘦西湖这时候也叫保障湖,其实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条支流,但因为盐业巨商在沿河两岸打造园林风景,出现了各种亭台楼阁,长廊小桥,,两岸俨然变成了一个整体。 顾幺幺下了马车,被四阿哥握着手,两个人沿着河走了一段,都觉得满眼风光,胸臆间一片畅快。 瘦西湖旁边的小山上正好有一座栖灵寺,距离湖岸很近,据说还是鉴真和尚第一次东渡的地方,若是登上塔顶,便能看见扬州城不少好风光,今日正好又是吉日,一路红男绿女,又有人在道旁施药、施妙法给百千大众。 顾幺幺毕竟也在皇子府里快闷了一年了,这么一路走着,只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她双手背在身后,几乎要蹦蹦跳跳了起来。 墩墩也呼哧呼哧地吐着粉色的小舌头,开心的跑前跑后,小尾巴晃成了一朵花。 一人一狗都很兴奋。 四阿哥知道顾氏会高兴,但不知道能高兴成这样,简直就像一只在笼子里被关久了的金丝雀,忽然被放回到了蓝天之上。 整个人都放飞了。 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之余,居然有些说不出的心疼。 顾幺幺一路见着什么好看好玩的,都会停下来。 四阿哥只要见她目光在什么玩意儿上稍作停留,便让人付了钱又将东西包起来,提着跟在后面,无一遗漏,有商户以为这是外地富贵公子哥家的宠妾,于是贪心多说了价钱,被随行的当地官衙侍从冷冷瞪了一眼。 官衙的人毕竟面熟,商户愣了半晌才想起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 扬州是河运繁忙之地,商贾云集,到处都是买卖,一片繁华景象,没走多远,又有女子喜欢的胭脂、鸭蛋香粉,一片馥郁香气。 历史上,扬州香粉业十分繁荣,俗话说,天下香粉,莫如扬州。 顾幺幺本来就是迷恋制香的人,到了这里,两条腿哪里还走得动,只恨不得将店面里所有的香品都给买回去。 虽说宫里府里的香粉不少也是扬州上贡的,但毕竟宫里规矩大,做出来的香型也是规规矩矩的,未必有这里的灵动洒脱 掌柜的本来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见了四阿哥的气度,哪里还顾得着算账,伸手将算盘往旁边一推,就迎接了出来,又给顾幺幺各种推荐介绍。 苏培盛在旁边偷眼打量了一眼,就看四阿哥眼里始终含着温柔笑意,没有半点不耐烦。 买完了出来,又去了旁边几家瓷器玉器、书画文房铺子,四阿哥没有看入眼的。 但是他今儿心情不错,倒是将几幅字画的由来娓娓道来给顾幺幺听,顾幺幺依偎在他身旁听着,等到出门的时候,顾幺幺一低头才发现——墩墩不见了。 一直跟着她脚边跑前跑后的小傻狗不见了。 122 一枝独秀 顾幺幺心里一紧——本来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何况墩墩是狗,又不会开口说话。 四阿哥也注意到了,立即让奴才们去找——还好,墩墩只是跑失在了大街上,躲在一家铺子门口的板凳下,惊慌失措地颤抖着。 它个子小,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人注意它。 一场虚惊,顾幺幺抱着墩墩,不由地吁了一口气,心里就挺后悔把这小狗给带出来。 这半天过得十分愉快,一直到了傍晚,顾幺幺才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里,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四阿哥看了她这样子就好笑:“还有什么想逛的?” 言下之意就是还没逛够吗? 顾幺幺抱着墩墩,往他身边挪了挪,抱住四阿哥的胳膊,甜甜的笑了笑,真的有些困了,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有很多,但是幺幺只喜欢和爷一起逛。”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软软暖暖的。 四阿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累了?” 顾幺幺闭上了眼,觉得脑袋也有点沉了,轻轻的点了点头。 四阿哥一手托住了她小巧的下巴:“是该累了。” 满车都是小女子的东西,胭脂水粉的香气熏了四阿哥一身。 等到了官衙门前,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车轱辘一震,顾幺幺从四阿哥肩膀上抬起了头,有点怔忪。 她刚才是真的睡着了,只觉得追梦之中不过过去了一瞬,但是马车已经到了住处。 四阿哥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又伸出手来扶她——顾幺幺就着他的手,下来的时候小凳子没睬准,脚下微微一踉跄,正好摔在了四阿哥的怀里。 直郡王从里面出来,正好在门口见了这一幕,便笑了一下:“老四!” 他目光掠过顾幺幺,也知道四弟能如此对待,这女子自然是十分得宠的,当下避开目光,只是拍了拍四阿哥后背肩头:“总算回来了。” 顾幺幺自然识趣,听了直郡王这意思——应该是有事情要和四阿哥商量,于是抱了墩墩,自己进去了。 四阿哥看了一眼苏培盛,苏培盛连忙上前去,笑着对顾幺幺点头哈腰:“奴才送格格!” 后面又跟了好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都是下午这半天买的。 …… 等到回到了屋子里,黛兰伺候着顾幺幺洗了个脸,重新将头发拆了又梳了发型,然后换了一双屋子里穿的软底鞋,跪在地上给她轻轻揉起腿。 尔曼捧了早就熬好的莲子羹过来给格格。 顾幺幺确实渴了,莲子羹清新凉润,里面又放了不少冰糖,正合她意。 她一一口气就喝了一小半碗,然后才细细捡了几件精致合适的礼物,让尔曼送过去给耿格格。 尔曼过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个消息:耿格格病了。 也没说清楚具体是什么病,只说没有大碍,养一养便是了。 还有多谢顾格格的美意,礼物喜欢得很,等到身子好了,必然再过来看她。 尔曼说的时候,顾幺幺正在低头看黛兰做狗绳——说是狗绳,其实也不太恰当,是用软绵绵的锦缎做的。 而且里面还垫上了厚厚的棉花,就怕墩墩的脖子被磨的不舒服。 毕竟经过了下午这一场,尤其是想到墩墩缩在凳子下面,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吓得直发抖的样子,顾幺幺挺后怕。 这小狗要是真的被人给抱跑了,还不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 碰上喜欢它的好人,接着养倒也就罢了;若是遇上…… 她对着黛兰一说,黛兰也觉得后怕,立刻就按着格格的吩咐做狗绳了。 然后尔曼把耿格格生病的事情一说,顾幺幺侧头想了想,刚想说话,小腊子过来了。 尔曼只能暂时停下不说。 瞧着小腊子一路笑吟吟地进来,顾幺幺还以为是自己今天买的什么东西落在了马车上,小腊子帮她送过来。 又或者是安排四阿哥今晚要在她这里留宿。 但是小腊子上前来,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他是悄悄过来递了个消息的:耿格格病了,让人去四阿哥那里请示一声,想要随行大夫看看呢。 而且还说的特别可怜,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听了都会生出怜悯之心。 等到小腊子走了,尔曼默默地看了一眼顾格格。 顾格格还在逗小狗,神色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尔曼想到自己过来的时候,都听人说顾格格有痴傻之症,时不时的还会犯一下毛病。 但是她伺候格格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格格并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说不定这病已经好了许多了,甚至已经快痊愈了。 再比如今儿这件事,尤其是格格现在的反应——就能看出来:格格真的不算糊涂。 主子爷这一趟出门,一共带出来的就两个格格。 虽说主子爷愿意宠爱谁——那是主子爷的事。 但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耿格格若真的从头到尾都被冷落在边缘,始终分不得一杯羹,那等到回了府,难免她不会在福晋面前,把这一路的情形描述成什么样…… 格格,毕竟也只是格格而已,根基不稳,出头太快,一枝独秀,那便是祸端。 尔曼越是这么想着,看着顾幺幺的时候,就越心疼格格。 别看顾格格面上看着风平浪静,指不定心里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呢! 正想着,尔曼就见格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放开了墩墩,抬起脸来对着她很认真地道:“晚上点心我想吃千层糕,若是还有早上那种,就最好了——芙蓉色,半透明,一层糖一层油,入口即化,妙得很。” 尔曼微微睁大了眼,就听格格继续道:“还有蟹粉狮子头,肥而不腻,先油煎,再红烧,滋味最好了;文思豆腐和三套鸭也不错,今儿大概是路走的多了,我胃口也开了,这会儿只觉得饿。” 黛兰也是个心急的,听了这话已经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转到了一边去提食盒了——只因这官衙中,虽然也有丫鬟老妈子将膳食送来,但黛兰还是保持着之前在府里的习惯,要自己亲自过去将格格的吃食给送回来。 123 以为留宿 晚上时候,四阿哥从直郡王那里刚回来,就听说耿氏病了。 他想着这一趟出来,到现在耿氏都还跟透明人似的——面子上估计也是有些难堪了。 再加上耿氏那个人本就是个沉默寡言,心事又重的性子。 只怕四阿哥一直不过去,她自己疑神疑鬼,觉得哪儿不合了主子爷的意——忧心忡忡,于是自己把自己给病倒了。 一共就两个格格,一个宠,一个冷落,就显得宠的那个好像在恃宠欺负人一样。 四阿哥想了想,到底还是换了件衣裳过去了。 …… 耿氏当然没有病——后院女子争宠,无非就那几样说辞。 若是在府里,根本就不会奏效。 但是这是出门在外,只有她和顾氏两个人,那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她今儿的出手,也颇有破釜沉舟的气度。 打点四爷身边奴才的银两——数目拿出来连莲娜都替她肉疼。 但是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银子到位了,奴才们使了十分力气,着意渲染。 四阿哥动了恻隐之心,过去了。 他毕竟来的少,莲娜见了他,又惊又喜,紧张得行礼都行错了。 好在四阿哥也压根没看她,直接就进去了。 耿氏早有准备,虽然号称是在病中,但是头发妆容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四阿哥眼光何等精明锐利,一眼看过去,心中已经了然。 不过他倒也没什么生气——本来便对耿氏没投入什么感情。 没有期望,何来失望? 耿氏被莲娜扶着,盈盈地要下拜,四阿哥也没说免礼,由着她跪了才叫起。 也没像对着顾氏那样伸手扶。 顾氏落一滴眼泪,他都会觉得心疼;而现在面对着“生病的”耿氏,却没有任何情绪。 耿氏心中自然失望,脸上却不敢流露出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站了起来,虚虚地倚靠在婢女身上,声音轻柔委婉:“谢爷。” 四阿哥将她打量了一下, 耿氏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常装,头上的珠花耳坠选的也都是清丽温婉的款式,倒是有些走李氏路线的意思。 四阿哥笑了笑,伸手从旁边案桌上拿了几本字帖,又有闲书,翻看了几页,随口道:“听说你病了,怎么样?如今感觉好些了么?” 耿氏连忙说了几句不碍事。 不过是头晕罢了,休息休息便好。 她肯定不能把病情说太严重——这只是个将四爷请来的借口。 若是真的说的严重了,她可不就成了个病人了? 一个病人,四爷也就不会留宿了。 莲娜去把早就准备好的晚膳和糕点、香茶捧了出来。 看见一切都准备的妥当,四阿哥心中就更了然了——耿氏不是顾氏,不得宠,她这也没有那么多人盯着,准备随时巴结。 这只能是提前准备的。 四阿哥晚膳还没用,见这里已经精心准备了,倒也图个省事,于是坐下来提了筷子便用膳。 吃了几口,他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些字帖闲书,便问了耿氏:“你平日里每日都练字看书么?” 这也不过是闲话,但耿氏如临大敌,一瞬间肚子里已经转过了好几种回答方式,最后还是斟酌着选了最稳妥的答案。 她微笑着道:“回四爷的话,妾身资质平庸,并不是每日都练,不过是偶尔拿出来罢了,更何况在娘家时父亲经常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妾身深以为然,只想着好好跟随服侍四爷便是了。” 这番话其实一个错处都挑不出。 很标准的回答。 但听起来索然无味。 就……干巴巴的。 四阿哥面无表情了一瞬,忽然就笑了笑。 察觉到了四阿哥的笑,耿氏脸颊微微晕红,不敢抬头和四阿哥对视。 她想着四爷既然笑了起来,说明这番话是没有问题的——于是按照这个方向又发挥起来:“福晋在府里的时候,也时常教导大家万事需以服侍爷为第一,相亲相爱,阖家融乐,妾身一直谨记在……” 听耿氏点到福晋,四阿哥就觉得有些扫兴了,伸手拿了汤勺,舀了一口汤送进口中,再不搭理。 本来这一次,耿氏能跟着出来,就是福晋大力抬举的。 呵,她倒是也没忘了福晋! 耿氏说着说着,看着对面苏培盛的脸色,赶紧就住了口,悄悄打量着四阿哥的神色,再不敢随意说什么,只是伸手将装了甘露饼、阁老饼、马蹄卷、琥珀糕、竹叶糕、枇杷糕等八样糕点的盘子往前推了推:“爷再尝些……” 四阿哥瞅了一眼灯火下的耿氏——耿氏脸色都吓白了。 尤其是怯怯的眼神,不住偷偷的打量着他,显然是怕自己一句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惹了四阿哥不高兴,四阿哥就走了。 无宠的女子,可以和他一起用一顿晚膳都是奢侈。 彻底窥破了之后,四阿哥倒也就觉得可怜了——耿氏自进府来,也没有做错过什么。 何必呢?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想和耿氏继续这干巴巴且无趣的对话,更何况今日便是累了一天的,于是直接道:“歇下吧。” 莲娜手一抖,差点没把手里捧着的汤碗给摔了。 耿氏脸都红了。 …… 进了里屋,耿氏伸手伺候四阿哥解衣领扣子,莲娜那边已经连声去嘱咐奴才们送热水进来。 四阿哥目光在屋子里随意的转了转,忽然目光便落在旁边几盒胭脂上——那胭脂的香气浓郁,这时候已经熏满了整间屋子。 四阿哥记得,便是今日陪着顾幺幺在湖畔逛着的时候买的,与宫里的胭脂大不相同。 这肯定是她让人往这里送过来的,分享给耿格格的一些。 想到顾幺幺今天一路上的笑靥如花,四阿哥便不由地一笑—— 耿氏本来一边解扣子,一边手指尖微微颤抖,忽然就发现四爷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唇角带笑。 她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过去,才看见那几盒胭脂在桌案上。 正是顾幺幺差人送过来的。 耿氏心里微微向下沉了一下,再望向四阿哥的时候,很明显的能看出来——他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 耿氏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她只知道这是顾格格会做人,差人分享过来的一些小礼物——哪里能想得到这是四阿哥亲自陪她出去了一趟呢? 早知如此,应该事先就让人把顾氏送来的礼物收藏好,绝对不该让四爷看见。 124 吃醋 耿氏心里懊恼,再给四阿哥解扣子的时候,偏偏有一只扣子落了一缕丝线,被旁边的扣子缠住了。 怎么都解不开。 她窘迫得脖子都红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忽然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安慰:“无妨,想来你究竟还是病着,手上无力,这样——今日还是好好歇着吧,爷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自己伸手拢了衣领。 耿氏懊丧极了,想到这一次机会来之不易,等到回到了京城,只怕再没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了,若是想要怀上孩子,更是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她赶紧道:“妾身无妨……妾身已经好了……” 四阿哥却是意兴阑珊——或者本来就没什么兴致。 他麻溜地抬脚往外走了,一边走一边道:“不必勉强,你好好歇着,爷还有些公文要看,明日爷再让人往你这里送些药品来。” 耿氏追了出去,就看四阿哥已经踏步出了门槛,莲娜惊呆在原地,身后跟着的两个老妈子,手里还提着热水桶,都不知所措。 …… 半夜里,一场大雨落了下来。 本来便是江南春时节,这一场雨下的极大,哗啦啦的雨点如黄豆一般砸在地上。又夹杂着雷声隆隆,一道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将屋子里照得一片闪亮。 顾幺幺穿越之前,小时候就挺害怕打雷。 长大之后,虽然好了许多,但是也没有完全克服掉。 穿越过来之后,也是一样。 她在屋子里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黛兰听见了动静,还以为是格格做了噩梦,于是爬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就坐下在了床沿旁边,打起了床帐子,轻声安慰:“格格是不是做梦了?” 顾幺幺摇了摇头,裹着被子就坐了起来:“快把窗户关紧!” 黛兰道:“早就已经关紧了,格格。” 虽然这么说,但是黛兰还是站起身,想走到窗户前面去检查一下。 谁知道伸手还没碰到窗户,一道耀眼的闪电就打了下来,几乎就砸在院子里的大树上。 黛兰本来是不怕打雷的,这时候也不由得吓得变了脸色,双手猛的一丢,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妈呀!” 窗子关着都还是这样轰隆隆的,估计外面更吓人了。 “这样,你上来跟我一起睡吧。” 顾幺幺掀开了被子,伸手拍了拍身边,又往旁边让了一块地方。 黛兰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什么也不敢上床:“奴才是奴才,怎么能……” 顾幺幺也没勉强,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自己整个脑袋都罩住了,躲在一片黑暗的被褥里,还是能听见轰隆隆的雷声。 她伸手堵住了耳朵。 一道又一道,这雷仿佛就直接劈在屋顶上似的。 还专门盯着她窗户的方向。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刻,顾幺幺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想到了四阿哥。 四阿哥如今对她越发宠爱,加上在这里的居处,他本来就将她安排在了自己屋子后面。 换句话说,两个人的屋子其实是在一起的,几乎只能算得上前后之隔。 只不过四阿哥的床铺比她的更加柔软宽敞许多。 有好几次用完了午膳,四阿哥直接就让她睡在了那边,还吩咐了奴才们,哪怕是他不在官衙里的时候,只要顾格格任何时候想过来他屋里,想睡他的床…… 都让她睡! 顾幺幺得宠,出入自然如无人之境一般。 这时候听着雷声,顾幺幺忽然就想到了——四阿哥这一刻应该已经在耿氏屋子里睡下了。 毕竟傍晚时候,他都过去了。 而且一直到晚膳时候也没回来。 所以,他现在屋子里没人。 看着一道又一道闪电劈在自己窗前,顾幺幺慢慢地爬下了床,自己找了衣裳穿好。 黛兰跟在后面,还没明白格格的意思,看她直接抱着个枕头,往四阿哥那边屋子方向,跟个梦游者一样,走过去了。 …… 四阿哥的屋子朝向不同,果然电闪雷鸣之势也减弱了许多,不像刚才那么吓人了。 伺候的婢女迷迷糊糊地守在门口,见顾幺幺过来,又知四阿哥之前早有命令,倒也不敢阻拦。 顾幺幺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抱着枕头,另一只手刚刚掀起床帐,正准备在这里安心地睡一觉,忽然就对上了一双眸子。 是四阿哥。 他眸子里闪过了警醒,诧异,最后转为愉悦,伸手将她直接拉了进来:“怎么过来了?” 顾幺幺本来就是抱着枕头的,这时候被他一拉,重心不稳,整个人直接跌在了他胸膛上。 她抬头望着四阿哥,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奇道:“爷不是在耿格格那里吗?” 四阿哥一怔,低头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眼。 夜色深浓,在偶尔的闪光里,能看见顾幺幺眼眸里的认真。 她是很认真的在问这个问题。 四阿哥侧头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吻,意味深长地笑了:“为什么这么问?” 顾幺幺知道他一定是把她这句话理解成吃醋了。 吃耿格格的醋。 她也没解释什么,拉住四阿哥的手,有气无力地晃了晃,小声道:“打雷了,幺幺害怕呀。” 四阿哥伸手替她脱了外面衣裳,握到她脚踝之处的时候,只觉得触手所过之处如冰块一般。 他心里心疼,打横将她抱起,又将她整个人包裹进了自己被子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道:“那就在这儿睡。” 顾幺幺刚才在外面走了一趟,全身都粘上了春夜的寒气,这时候只觉得他身上十分温暖,便不住地向他身上贴紧过去。 她过了许久,抬头看着四阿哥俊美深沉的面孔,就看四阿哥脸上神色虽然深沉,眼眸深处却隐含笑意,也在看着她。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可还好些?” 顾幺幺点了点头:“跟爷在一起就不怕了。” 四阿哥这才想起来她刚才是以为自己在耿氏那里的。 换句话说,她以为自己这里是空屋子。 这张床是空床。 一张空床而已,只是沾染了他的气息。 她害怕的时候,他不在。 顾氏也只能过来,寻找这张床上……他的气息而已。 想到这儿,四阿哥心里动了动,忽然便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能伸手将顾氏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125 人祸 顾幺幺醒来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明朗,屋子里的陶罐中插着杏花枝,平添几分风雅。 毕竟下了一夜的雨,空气里凉意甚浓,顾幺幺微微缩了缩脖子,一转脸就看见四阿哥睡在自己身边。 他侧卧着,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之中就越发显得眉目深邃,丰神俊雅。 顾幺幺忽然就起了玩心,伸手拈了几根头发丝在手上,轻轻撑起身体侧过去,刚想对着四阿哥的眼睫挠一挠,就看四阿哥睁开了眼:“不怕了?” 顾幺幺吓了一跳,笑着就把头发扔了,然后钻进四阿哥的怀里,仰头看他:“爷都醒了呀?” 四阿哥轻声笑了笑,转身将她搂住了,低头捏了捏她的下巴:“这都什么时候了?自然醒了。” 顾幺幺在他肩膀上磨蹭了一下,心里想着也并没有很早呀…… 不过,要是比起来在京城的时候,早起要进宫的时辰——现在的确很晚了。 她扭来扭去的在他的怀里,一会儿蹭了蹭他的脸颊,被窝里的小脚踩在他的脚上,一会儿又握住他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里揉捏,再一会儿又抱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怀里打哈欠。 四阿哥由着她折腾,低头只是含笑看她。 顾幺幺搂住了他的脖子,抬起脸对他软糯糯地撒娇:“爷今儿再陪幺幺出去转转,好么?”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果然,四阿哥伸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脸色严肃起来:“不行,爷有正事。” 顾幺幺长长地“哦”了一声,小手拉着他的手,慢慢低下了头,脸上显出了失望之色,只是轻颤着睫毛,抬眸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 又一眼。 四阿哥瞧着她这副模样,多少有些心疼了。 顾氏大概也知道他如今越来越宠她纵她,所以才会如此说。 四阿哥侧头过去,在她唇角碰了碰,被子里的手从她腰间滑过去,软语温存,是在哄着她的语气:“你想要的东西,爷统统都让人给你买回来,买回来了,你再自己挑,好不好?” 见顾幺幺低着头没说话,四阿哥想了想,道:“那你与耿氏一起做个伴去吧,让苏培盛跟着,再挑一些精干……”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顾幺幺转过身去了。 四阿哥哑然失笑——这是又吃醋了。 和她这么笑闹了一会儿,四阿哥毕竟年轻,血气方刚,更何况面对的又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他撑起身子,伸手按住了顾幺幺的肩膀,一只手霸道地将她的手钳制了起来,另一只手护住了她的头顶,免得撞在了床板之上。 屋子外面,黛兰早就和其他几个婢女服侍等着了。 刚才奴才们还以为主子爷和格格是要起来了,已经将洗漱的热水都准备好了。 但是这会儿听着里面的动静,几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江南地方,春日雨水绵长,从这一日起,淅淅沥沥的雨就没有停过。 顾幺幺从这一日起便一直住在了这间屋子里。 不断地有当地官员女眷送过来各种精致礼物。 官眷们自然也是受了父兄指使,知道这位姓顾的格格,虽然不清楚什么时候出的头,但是如今在贝勒爷身边十分得宠。 但毕竟身份差距太大,不敢结交——也只是号称“孝敬”格格,留下帖子,但求能被格格看上一眼,留个印象,便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顾幺幺一样都没私下留着,全部都给四阿哥见了,才各做处置。 一直到启程回京城,四阿哥再也没有往耿氏那里去过。 耿氏自从那一晚上失望懊恼,默默流泪了一夜之后,反而面上也就再不显露什么了。 所谓深厉浅揭,随时为义——顾氏既然已经得宠到了这种程度,等到回了府,就算福晋能泰然处之,李侧福晋那儿必然也按捺不了多久。 …… 五月上旬,车驾终于准备回京城。 当地官员浩浩荡荡地送着直郡王和四阿哥离开。 等到过了水路,换了马车,在路上又行了两三天,这一天中午歇息的时候,顾幺幺让黛兰抱了墩墩,下去遛狗溜了几圈。 等到再上路的时候,没走多久。忽然就听见前面一阵混乱。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顾幺幺在马车里,顺着惯性,身子往前栽了一下,就听前面一片哭喊之声,又有人大喊着呼唤随行的府医。 顾幺幺吓了一跳,撩起马车窗帘子往外面看过去,就看前面一辆马车混乱地围了一圈侍卫,又有婢女嬷嬷。 “去看看怎么回事。”顾幺幺转头对黛兰道。 黛兰很快就回来了,上了马车,气喘吁吁地把事情对着格格讲了一遍——原来是直郡王的侍妾魏氏的马车,刚才一只轮子突然猛地向下一陷松动,车厢失去了平衡。 魏氏正在车里闭目养神,猝不及防,身子一歪,顺着倾斜的角度就差点摔出了车,万幸被婢女死死抱住了腿脚。 但饶是如此,怀孕的肚子还是被撞到了。 当场,血就从衣角上透出来了。 魏氏的婢女毕竟年轻,乍然经了这种事,吓得直哭,还是魏氏的小太监手一路跌跌撞撞的过去对直郡王说了。 直郡王脸色发白,直接把府医揪了过来。 这会儿,魏氏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一群嬷嬷婢女围着,府医满头大汗,又说马车厢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需要把人赶紧扶出来医治。 匆忙之下,小太监们抬了块板子过来,放在了草地上,嬷嬷们将魏氏抬了上去,婢女们匆匆将衣裳什么的胡乱拿来,给魏氏垫在板子上,又围了一圈做人墙。 侍卫们全部背转,远远避开。 不一会儿,府医就跪下来给直郡王磕头,又直摇头。 魏氏眼前一黑,知道孩子是保不住了,大哭了出来,凄声便对直郡王道:“求王爷彻查,此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这马车有人做了手脚!” 她攥着直郡王的手,怎么也不松开。 直郡王见爱妾如此,又想到失去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自然十分心痛,目中垂泪,一边安慰魏氏,一边就看四阿哥站在不远处,满脸对兄长的关切之情,却又碍着魏氏,不便过来。 126 美貌之外 顾幺幺坐在马车里,这时候窗帘已经全部都卷了起来。 官道安静,听着魏氏凄厉的哭声,一声声地喊着孩子,顾幺幺也是心里一紧,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了起来。 再怎么查,哪怕当场抓住了凶手——这个孩子也不可能回来了。 …… 好不容易勉强止住了血,嬷嬷们又将魏氏给重新抬上马车。 她不过是个侍妾,怀着孩子的时候是金贵,如今孩子没了,也就只是个侍妾了。 王爷是不会就这么让一大群人等着她的。 万幸这里离歇脚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估计到了下一站,直郡王会将人留下来养着,将养好了再送回京城——那还不如跟着直郡王回去。 顾幺幺看着魏氏面色惨白地被抱上车,木板上又有血滴下来,在地上落了一道血线,简直惨不忍睹。 府医又在旁边连声嘱咐婢女嬷嬷们从骡车上多拿些被褥垫出来,务必要将马车中垫着厚实,减少病人路上的颠簸。 直郡王翻身上马,见前去检查车轮的侍卫已经回来了,对着他默默摇了摇的头。 一无所获,似乎只是一场意外。 直郡王一抬手,冷冷地就往吴雅氏马车那里看了一眼。 吴雅氏爷已经被奴才们扶着下了马车了,探头探脑,一脸很夸张的关心,伸着脖子往这儿看。 就是不怎么敢和直郡王对视。 四阿哥见魏氏已经被扶进了马车,这才驱马靠前,就看直郡王牙关紧咬,一头的冷汗,缰绳都快捏进手心里了。 他眼里的冷意令身边的侍卫们都感到了恐惧。 四阿哥张了张口,想安慰大哥几句——毕竟这种事在宫里再常见不过。 但是宫里归宫里,如今这是大哥自己的孩子。 不管什么事情,没有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 四阿哥也只能伸手沉默地拍了拍直郡王的肩膀。 直郡王苦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又听府医大呼小叫地指挥嬷嬷们,说是垫的被褥厚度远远不够——这样若是走动一路,岂不是活生生要了病人的命? 医者仁心,府医一着急,嗓门也高了。 奴才们也是没办法——已经把魏氏的衣裳被褥箱子全部都打开了,只是前面染血的太厉害,不能用,后面的全部都给铺上了。 还不够。 又有人喊着说魏姑娘又出血了。 直郡王听着就骂:“一帮蠢材!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去!去将本王车上……” 他刚要令人直接去自己马车上将垫着的厚锦缎拿来,旁边亲信连忙提醒妇人流产,血色不详,恐有忌讳。 王爷不可将自己平日里用惯的东西拿出,若是沾染上了晦气,只怕经年不散。 直郡王听着就踌躇了一下。 顾幺幺在马车里看着听着,毕竟同为女人,见此不免为魏氏大大心寒了一下。 人家怀着你的孩子,如今血都流成这样了,还把人硬扶上马车,又要接着一路的颠簸,都不知道血能不能止住,命能不能保住。 若是魏氏的爹妈在这里,只怕心疼的哭也要哭晕过去! 真是太惨了,太惨了。 顾幺幺摇了摇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到自己后面的骡车上倒是有许多被褥布料,于是便吩咐黛兰去拿了。 黛兰怔了一下,小声道:“格格不是说不掺和她们的浑水么……” 顾幺幺摇头:“一码归一码——这可不算掺和。” …… 四阿哥正在那边劝说着直郡王,忽然就看顾幺幺带着两个婢女过来了。 两个婢女手中都抱着被褥布料,颇为吃力。 顾幺幺上前来行了礼,又轻声对四阿哥说了几句,四阿哥转头瞧了瞧直郡王。 直郡王一点头,那边早有魏氏的婢女气喘吁吁过来将被褥接下,除了给两位主子爷行礼之外,又满眼泪光,连声道谢顾格格。 只恨不得给顾幺幺磕头了。 接过被褥的时候,顾幺幺看见婢女衣袖前襟都是鲜血,触目惊心。 估计魏氏又二次出血了。 直郡王目光转回,见日光之下,顾氏年纪虽小,然而容色极盛,犹如清丽牡丹,加上今日的打扮,比前阵子见到的更娇艳了几分,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又知道她是四弟身边得宠的格格,不意她有如此举动。 直郡王低头见那布料花色清丽,灿若云霞,许多尚未拆开,显然是在江苏一带花了不少时间精心挑选的采买,如今也都毫不犹豫拿了出来。 虽然这些东西在天家之中,倒也不算什么。但顾氏毕竟也只是个格格而已。 直郡王瞧着她的目光中颇多感激赞赏,心道不怪老四格外宠这女人。 是有些意思。 他伸手拍了拍四阿哥肩膀:“老四,大哥多谢你啦!” 只丢了这一句话,直郡王便走了。 顾幺幺刚要对四阿哥说话,四阿哥瞧着很是高兴,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做的很好!” 他一伸手将她的腰给揽了过来,低头含笑看着顾幺幺,忽然便在她鬓发上轻轻挨擦了一下,唇角掠过她的耳侧。 顾幺幺被他这亲密举动吓了一跳——虽说周围人都在忙着魏氏那里,但这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 她下意识就要伸手轻轻推开四阿哥。 但是刚刚抬起手,又垂下了。 四阿哥难得高兴如此,府里众人也不在这里,她又不是傻子,扫兴干嘛! 微微一笑,顾幺幺牵住四阿哥的袖子,抬头对他软软地道:“爷不要怪幺幺自作主张就好了,还有,那些布料,幺幺刚才拿出去……不是不心疼,只是魏姑娘她……她太可怜了。” 这必须得对四阿哥解释一下——毕竟里面还有他给她买的东西。 若是一句不提的话,就显得好像她不珍惜四爷给的东西似的,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 四阿哥缓缓摇头,盯着她的眸子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声音温柔无比。 他一字一字缓缓道:“相由心生,幺幺美貌之外,纯良更甚。” 顾幺幺一脸害羞地低下了头,只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远处,耿氏默默地掀起了车窗帘,视线落在了四阿哥揽着顾幺幺的手臂上,随后愁虑地皱着眉头,垂下了眼。 127 困 福晋对她,虽不能说是寄予厚望,但到底也是有些期待的。 而她这一趟一无所获。 等到回到了京城,该怎么向福晋交代呢? 耿氏隐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车窗帘。 …… 一路车马辛苦,自然不必说,等到终于回到了京城,四阿哥早已经让人先去报了。 福晋早就在前几日接到了信,将府里张罗起来,又特意布置得焕然一新,府里刚刚过了端午,还有些节庆装饰尚未收拾起来,福晋亲自督率人整理,尤其是四阿哥回来的前一夜,更是上下整夜不曾睡,花彩缤纷,灯光相映。 第二天一早,贝勒府街头巷口,全部挡严,福晋盛装带了侧福晋李氏、宋格格、郭格格等人在门口,等了许久,才见到了四阿哥身边人过来消息,说是请福晋先不必在这里等着了,贝勒爷已经先行绕路去了直郡王府,等到送完了直郡王才会回来。 福晋听了倒也没有离开,只是对众人道:“你们若是有支撑不住的,就先回去罢。” 她是嫡福晋——她都在这里等着了,众人自然不敢偷懒。 于是一群人活生生在门口站到了四阿哥回来。 婢女太监们其实倒还好,李侧福晋等人穿了花盆底鞋,这时候倒是苦了,尤其是李侧福晋今日盛妆,头上还顶了极重的首饰,站在大太阳底下,肚子里不由地将乌拉那拉氏骂了个遍。 终于,听见了声响。 大队人马停下,井然有序,安静无声。 四阿哥翻身下马,福晋率先上去,屈膝便行礼,激动得双目含泪:“妾身恭迎四爷回府,给四爷请安。” 她说完,就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她这眼泪倒也不假——四阿哥一去许久,府里许多事情都需要福晋来张罗拿主意。 虽说都是后宅琐事,便是平日里,也是她负责惯了的。 但是有四阿哥在,和没四阿哥在,到底就是不一样。 如今主心骨回来,福晋吁了一口气。 毕竟好一阵子没见,四阿哥看着福晋红红的眼圈,心里也多少有些感慨,他伸手扶起福晋,一抬头,就看宋格格抱着大格格站在后面,一脸温柔如水地看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旁边郭格格也是含情脉脉,似乎是盼着他能再去沁秋斋。 大格格早就已经在宋格格怀里晃来晃去了,这时候宋格格将她往地上一放,小丫头立即扑上前来,伸手就抱住了四阿哥的腿:“阿玛!” 四阿哥弯腰将女儿抱了起来,大格格欢声笑了起来,抱住他的脖子:“阿玛有没有带什么有趣的礼物?” 四阿哥微笑着捏了捏女儿胖胖的脸颊:“很多,你自己去慢慢挑吧!” 大格格亲了他一口,又道:“还想听阿玛讲故事!” 四阿哥轻声发笑,温柔地道:“这一路上,倒还真碰上了一些有趣的事儿,等到阿玛后面有了空,再说给你听。” 大格格拍着小巴掌,天真无邪的笑了起来:“好!太好了!” 李侧福晋见大格格这里得意,心里难免有些不甘,于是伸手微微在弘昐肩膀上推了推,示意他也过去父亲面前邀宠。 正好大格格欢呼一声,蹬着两条小腿要跳下来,四阿哥将她放在了地上,她跑到后面去便拉了弘昐的手,想要带他一起去看礼物:“走!” 四阿哥不在府里,弘昐学问上松弛了不少,唯恐阿玛问他功课,低着头没怎么敢看阿玛,默不作声地就跟着大格格绕过去了。 福晋刚才被四阿哥这一扶,神色中立即显示出得意来。 见四阿哥额头上有微微的汗珠,福晋抬手用帕子殷勤地给他擦了,又伸手亲自替四阿哥整了整衣领,宣示了嫡妻的主权:“爷一路劳累得很,赶紧去正院歇歇罢,妾身已经让人准备了锅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挽住了四阿哥的胳膊欲走,回身见李侧福晋挡在面前,立即不客气地训斥道:“李氏,你挡了路了!” 李侧福晋微微咬了咬牙,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让开了一些,一脸忍耐地屈膝蹲下。 四阿哥经过时,淡淡道:“李氏起来。” 他正要举步往里走,忽然就像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转身又走了回去。 后面一辆马车上,顾幺幺被尔曼扶着,正要下车。 黛兰在旁边,怀里抱着墩墩,正指挥着小太监将踩脚用的小凳子摆好,一抬头就看四阿哥过来了。 她连忙行礼:“四爷!” 四阿哥走了过去,伸手给顾幺幺:“慢些。” 顾幺幺扶着四阿哥的手,踩着凳子下了来。 四阿哥一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腰,看她站稳了,这才松开。 众人见到这一幕,忽然便都安静了下来。 同样,后面一辆马车里,耿氏也下了车来。 …… 这一晚,四阿哥刚刚回来,自然是宿在了福晋的正院里。 乌拉那拉氏一边张罗着晚膳,一边想着今日事情匆忙,没来得及让人去把耿氏给喊来问话,估计要等到明天了。 但是想着今天下车时候,耿氏完全被无视的情形——福晋叹了口气,觉得这话其实也不必问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也罢,就当放了双眼睛一路上盯着。 倒也不终于全无用处。 …… 半夜里,四阿哥披上衣服叫奴才送热水。 屋子里荡漾着皂角的清香。 等到被奴才们伺候着换了干净的里衣,四阿哥重新躺下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婢女轻手轻脚地将床帐放了下来,然后倒退了出去。 福晋撑起身子,向上拉了拉被角,主动地就靠近过来,依偎在四阿哥的肩头,抬头望着他,喜悦无限地道:“爷……” 无论四阿哥今天留在这里,是为了维持正院的体面;还是为了夫妻间的情谊…… 他毕竟都留下来了。 想到这里,福晋嘴角带笑,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肩头,又语意甜蜜地唤了一声:“爷……” 四阿哥没吭声,也并没有想与福晋夜谈的兴致——睡意一阵又一阵的袭来,偏偏福晋的脑袋在他肩窝之间晃来晃去。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抬手将福晋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拉了下来。 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福晋闭上了眼。 困。 128 平安脉 第二天是众人请安的日子,自四阿哥一早进宫了之后,顾幺幺便过去了。 她来得早,其他人还没到,偏偏福晋一早为了伺候四阿哥出门,起的也很早,这时候正在花园中赏花逗猫。 毕竟四阿哥昨晚在这里留宿,福晋心中平衡了不少,这时候看见顾幺幺来了,倒也心平气和:“顾氏来的倒早,先进去坐着等着吧。” 福晋嘴上只是这么客气了一句,顾幺幺除非是傻子,否则肯定不能大摇大摆地真进去坐下。 她先是屈膝请安,然后就在院子里站着陪着福晋。 正好福晋之前养的猫儿跑了出来,闻到了顾幺幺身上黑黑的味道,好奇地围着她绕了几圈,然后撒娇的往地上一躺,露出了肚皮。 这时候,武格格和郭格格、宋格格都来了。 看一群人来了,福晋放下了修剪花枝的剪刀进屋去了。 四阿哥这一趟出门,跟着的只有耿氏和顾幺幺,顾幺幺早就已经将给福晋的礼物备好,也已经提前给四阿哥看过了。 这时候让黛兰捧了出来。 福晋倒是微有惊讶。 顾幺幺给她行礼:“……算不上什么贵重难得的物件,不过胜在精致秀巧,勉强倒还算不污了福晋的眼。” 黛兰将托盘送上去。 海蓝接过来了,送到福晋面前。 福晋一眼看过去,果然便见是些女子闺阁中的装饰挂件小摆设,色泽艳丽,与宫廷御制大不相同,再加上造型做成多种花儿模样,看着倒也令人爱不释手。 顾幺幺起身的时候,又对着宋格格和武格格那边微笑了一下。 两人见她笑容,都知道顾氏定然也已经给她们准备了礼物,心里高兴,不由地都对着她点头致意。 东西其实不值几个钱,但是能给你带东西,就证明别人心里有你,想着你——这份心意,终究是让人高兴的。 等到众人都走了,福晋使了个眼色,把耿氏留了下来。 耿氏也不是傻的,知道福晋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来,她跪下来,就把这一趟路上的见闻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前前后后的全部细说了一遍。 比如四爷忙完了正事,亲自就陪着顾格格出去游玩了。 比如四爷将顾格格的住处直接安排在了自己屋子后面。 比如…… 福晋听着听着,看着耿氏的眼神里就掩不住鄙夷。 真没用! 抬举你,让你一路跟着去,真是白白浪费了数月光阴,无数大好机会! 耿氏也知道福晋的不满,等到把事情说完了,低着头没怎么敢看福晋。 直到听福晋不耐烦地道:“你回去罢!” 耿氏这才如遇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 花步阁里,已经和顾幺幺走的时候大不相同,昨天回来的时候是晚上,看着还不怎么明显,这时候白天就景色明媚了。 地气渐暖,百花盛开,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顾幺幺请安回来,带着墩墩在花园里先溜达溜达了一圈,黑黑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开心地围着主人就是一圈打转。 顾幺幺把墩墩放下,就看黑黑居然也没揍它。 大概小动物们之间,分别久了也会有一些想念。 墩墩是个傻憨憨从来不记仇,看黑黑不对自己动武,于是扭动着胖胖的身子,尾巴摇成了一朵花,试探着凑过去就和黑黑玩在了一起。 黑黑带着它,就往百花深处跑过去了。 略微休息了一会儿,换了一件衣裳,带上了礼物,顾幺幺先往武格格那里去了一趟,将礼物送了过去。 武格格亲手握着她的手,十分亲昵,两个人说着说着,又提到了边格格,武格格不禁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等到从武格格那里出来,顾幺幺接着就去了宋格格那里。 宋格格拿了她的礼物,赞不绝口,又是夸顾幺幺眼光好,又是恭维她有福气,末了,又让人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回礼捧了出来。 顾幺幺倒也没太推辞——道了谢就收下了。 等到出了宋格格的院子,顾幺幺淡淡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宋格格院子离李侧福晋的住处很近,这里隐隐已经可以看见了李侧福晋住处前的空地。 今天福晋请安的时候,没看见李侧福晋——算了算时间,她如今大概也已经快要解禁足了。 想到李侧福晋,就想到了边格格的死。 顾幺幺微微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睛里只想掉眼泪。 …… 回到了花步阁,她眼睛还是红的,叫几个奴才都看见了。 尔曼吓了一跳,就以为格格今天过去请安受了委屈。 毕竟格格如今得宠,福晋多少看着不顺眼——昨天在府门口的时候,主子爷光是上前来扶了格格,福晋的脸色就已经黑了。 等到伺候完了格格,尔曼偷偷地把黛兰拉到了一边,问了几句。 黛兰是不如她细心的,被尔曼这么一提醒,心里也是一沉,但是随即就想到今日武格格聊天的时候,提了好几句边格格。 当时自家格格就沉默了。 估计就是这件事触动伤怀——其他应该没什么。 她对着尔曼解释了几句,尔曼才放下心来。 下午的时候,小腊子送着府医过来了。 顾幺幺身子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叫府医,见了正诧异,便听小腊子一阵解释——只是给各位主儿请平安脉而已。 府医给顾幺幺诊了脉,之后便退下了。 出了屋子的时候,府医对着小腊子就摇了摇头。 两个人都知道主子爷的意思。 顾格格得宠呢,主子爷如今是越来越上心了,也希望她肚子里能揣上了。 …… 晚上四阿哥从府外回来,小腊子跪下来禀了一遍,四阿哥听了微微有些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他倒也就释然了:一来顾氏身子尚弱,本来便是调养着的;二来她毕竟年纪小,来日方长,还有许多机会,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将手中的笔向笔山上一搁,他伸手将看万的公文放在一边,站了起来,对着小腊子就道:“走,过去看看。” 举步走出了屋子,外面月色正明,夜风里出来了草木的清香,四阿哥抬头望了望月亮,随即往花步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129 更疼 花步阁里,顾幺幺难得的洗浴得早,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里衣,坐在床边逗猫逗狗。 黑黑自从不揍墩墩以后,就开启了“逗墩墩玩”的模式。 比如现在——黑黑肚皮朝天,仰面躺在椅子底下,只露出了一只小脑袋,伸出了一只爪子。 墩墩刚刚被六儿伺候着洗了个澡,这时候正傻乎乎地站在椅子上晾干,冷不防的就总黑黑挠了一下肚子。 它以为黑黑是找它玩,刚刚一低头,黑黑已经迅速地缩回了椅子底下,紧接着又从另一个方向探了出来,拽了一下墩墩的尾巴。 墩墩猛地跳了起来,转过去的时候,黑黑又藏进了椅子里。 就这样,小胖狗被小黑猫耍的团团转,不一会儿就头晕目眩了。 顾幺幺一边刚刚喷了香水,一边正看着有趣,笑得前仰后合,忽然听外面通传四爷过来了,赶紧就把香水瓶子给收好了。 四阿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顾氏的猫狗正在跳上窜下地玩游戏,顾氏笑得嘻嘻哈哈。 屋里一阵悠悠的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 温馨极了。 顾氏的婢女跪在地上,正在匆匆忙忙地给她穿鞋子。 她坐在床沿上,对着他伸手:“爷!” 四阿哥不自禁一摆手,声音温柔:“坐着吧,不用起来了。” 黛兰手上还捧着格格另一只鞋,闻言就犹豫了一下,抬头看格格,就看格格已经大大方方的谢过了主子,然后往床头让了一点地方。 居然还伸手拍了拍。 她动作自然,神态天真,一派真情流露,四阿哥哑然失笑,抬手脱了外袍,扔给了奴才,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 顾幺幺抬头看着他,冲着他弯了弯眉眼:“我没想到爷会过来。” 她一只手中还拿着梳子,四阿哥垂眸瞧见了,很自然地顺手接了过来,怜爱地给她梳理着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转过来。” 顾幺幺“哦”了一声,很自然地乖乖转过了身子。 她长发上香气勾人,四阿哥梳了几遍,衣袖已经染上了一层薄香。 他这么梳着,顾幺幺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转过了身来,伸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腰,埋头蹭在他的胸膛里,软声软气地对他撒娇:“爷下手重了,嘶……疼。” 四阿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哪里重了?胡说。” 他明明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了。 说着,他手中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将梳子放在了一旁的被褥之上,缓缓的低下了头,将下巴搁在了顾幺幺的头顶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 这氛围实在太温柔,顾幺幺眯了眯眼,将全身的重量倚靠在他的臂弯里,微微眯起了眼。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四阿哥的手。 墩墩和黑黑也都跑了过来,一猫一狗齐刷刷地蹲坐在床前,抬头疑惑又好奇地望着他们。 ……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听着催眠,闭上眼却又难眠 这一晚,四阿哥倒未纵情,只是与顾幺幺说了不少话——自从升格格时候,知道顾氏丧母,四阿哥便对她更多了许多怜惜。 两个人挨在一起——身体的距离近了,心的距离也感觉格外亲密。 顾幺幺如今也知道四阿哥和德妃不亲近,他心里一直当成母亲的:是那位已经去世的养母佟佳氏。 在四阿哥看来,两个人可谓同病相怜。 顾幺幺窝在四阿哥的怀里,调动着脑海里原主的记忆,轻声地就把童年时候和额娘一起的回忆娓娓道来,又特地加了许多煽情。 其实也不能算是“煽情”——她只不过是把穿越之后,对家人的思念融入了进去。 格外动容。 四阿哥听着听着,忍不住触动当年伤怀。 他在月光下低头看顾氏,看她秀眉微蹙,眼睛紧紧闭上,纤长的手指倒是紧紧的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 这个小可怜。 四阿哥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幺幺放心,爷疼你——以后还会更疼你,好不好?” 顾幺幺微微震动了一下,睁大了眸子看他。 她爬了起来,手足并用地趴在了四阿哥的胸膛上,伸手戳了戳他的喉结,撒娇道:“这可是爷说的呢!” 四阿哥笑了,沉声道:“是。” 他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拉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随后将她的手拉进了自己怀里。 顾氏的小手似乎永远捂不热。 每次都有点凉。 刚开始的时候倒不觉得这种细节有什么。 可是现在,哪怕就是这一点凉意——也让他心里不忍了。 就好像……还想把更多更好的给她。 …… 第二天上午,顾幺幺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早已经离开了。 雨已经停了,不过天光还是晦暗得很,乌沉沉的铅云在天幕上停滞不动,明明已经是将近中午的时辰,看起来却还觉得像晨光熹微。 怪不得一觉睡到了现在。 紫禁城里,四阿哥进宫已经几个时辰了。 出了件事儿——虽然消息报到了京城,朝中却也只是少数人知道:琼州官员婪索起衅,扰害黎族百姓,勒索花梨、沉香等物,致使当地百姓走投无路,被逼起事 广东广西总督、提督分别向康熙帝疏报此事。 南书房里,康熙帝瞟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官员,当场就颁发了谕旨,命礼部侍郎凯音布、内阁学士邵穆布立即前往察审,不得有一日耽误。 四阿哥在窗下位置,他的角度正好斜对着太子,就看这位太子爷正稳如泰山,八风不动地坐在座位上。 一脸困倦。 任凭大臣们在自己面前起起跪跪,进进出出,太子爷都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倒是直郡王一双眼珠子咕噜咕噜的直转,见缝插针,起身就此事提了几次建议,偏偏都没说到点子上,被康熙一挥袖子给否决了。 直郡王多少有点委屈,抬眼看着皇阿玛,就看他视线落向坐在一边的太子,忽然开口:“保成哪,你有什么想法?” 太子正偷偷抬起袖子打哈欠,哪想到乍然被皇阿玛点名,连忙放下袖子。 连几个大臣脸上都显出尴尬来。 康熙帝神色不变:“回朕的话!” 130 四弟的格格 太子只好道:“回皇阿玛,儿臣觉得这般处理极好,琼州地虽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几人徇庇容奸,希图欺隐,乃至黎民被逼起事,实在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他说来说去,听上去颇有其事,其实也不过是将康熙的话语给重复了几遍而已。 在座的人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来太子爷的心思早就飞在了别的地方? 康熙盯着太子。 太子已经长成,一张容长脸俊秀清华,眉目中宛然便有他额娘当年的神采,尤其是皱眉之时,就更像了。 康熙盯着瞧了几眼,目光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心之色,掩唇咳嗽了几声。 梁九功站在后面,这时候连忙将手帕低上,却见万岁爷摆了摆手。 康熙收回目光,干脆利落的又将其余几件事给交代了一番,随后道:“保成留下来陪朕用膳。” 言下之意就是其他人可以走了。 直郡王面有悻悻之色,但也不敢怎么表露出来,起身带头跪安之后,起身出了南书房。 在宫门口和四阿哥分别了,他上了马车,等到刚刚到了直郡王府门口,就看魏氏身边的太监小唐子神色慌张的转来转去。 跟丢了魂一样。 一抬头,看见王爷回来了,小唐子如遇大赦,扑上来就抱住了直郡王的腿,放声哭了起来:“王爷赶紧去瞧瞧吧!魏姑娘……” 直郡王本来就有心事,这时候又听小唐子嚎哭,顿时觉得烦,飞起一脚,正好在小唐子的心口,直接把人给踢开了。 背着手在身后,直郡王冷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往府里走。 他虽然宠爱魏氏,但也不过就是个侍妾罢了,估计又是自个儿折腾出了什么鸡飞狗跳的事。 但是走了几步,想到魏氏也刚刚流产,甚是可怜,直郡王还是停下了脚步,回头道:“什么事?” 小唐子连滚带爬地上前来,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简明扼要的就把事情给讲了一遍。 原来,魏氏自从这一趟小产之后,回了府便恨极了吴雅氏,认为是吴雅氏嫉妒他怀了孩子,买通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才会害得她有此血光之灾。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魏氏左思右想,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正好今日吴雅氏生辰,魏氏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过去就将宴席给掀了。 吴雅氏本来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更何况魏氏如此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让她下不了台,吴雅氏哪里有不恨的?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当场拿出了格格的架势,让人按住魏氏在地上就浇了几壶凉茶水。 毕竟魏氏是侍妾,低她一头么。 杖责什么的,倒是不敢,但是魏氏刚刚小产,身子极虚弱,这冰冷的茶水兜头浇下来,对于女子极不好,甚至不比杖责轻。 没准儿若是真的坏透了身子,以后便再怀不上孩子。 魏氏恨极了,扑上去就和吴雅氏扭打在了一起。 她这动手,是在吴雅氏的院子里,自然十分吃亏——对方婢女老妈子一堆,发一声喊,七手八脚上前来将她按住了,只有她吃亏的份。 直郡王一边听着,一边便过去了吴雅氏的院子。 院子里果然比小唐子说的情形更糟糕——魏氏整个人从上到下湿透了身子,便如一只落汤鸡一般,滴滴嗒嗒的还在往下滴着水。 旁边茶壶什么的被她挥手给摔碎了,瓷片落了一地。 她放声大哭,只一口一个“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吴雅氏头发全散了,脸上几道血痕,花盆底鞋子也掉了一只,身上衣裳全被扯破了。 动静闹得太大,直郡王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过来了——她是尚书科尔坤之女,是千尊万贵养出来的姑娘,高华有余,手腕不足,见了这一番场景,也只能连声让太监们将两个人给分别拖开:“你们这番成何体统!” 正要和稀泥,万幸王爷回来了。 看见直郡王一过来,魏氏立即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往旁边的墙上奔过去,口中发狠说要一头撞死。 旁边一群丫鬟死死地把她抱住了。 见寻死不成,魏氏拿了帕子捂着脸大哭,又说吴雅格格戕害天家血脉,如今又对她如此折辱,但求王爷赐了一死,她也不必受这番苦楚了。 直郡王压住心里的情绪,站在原地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抬手猛的一拍桌案,暴喝了一声:“要去寻死便去吧,爷不拦着你!” 他这一声暴喝,吓得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在旁边倒是一哆嗦,魏氏也被吓得顿时收住了哭声,几个女人抬起头,都见王爷黑着一张脸,恨恨地一转身,将衣袖一摔,径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逆着日光走了出去,过了屋角,一转身,直郡王还是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散不去。 忽然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就闪现过了老四身边那顾氏,那天温声软语,对着老四巧笑嫣然的模样。 那顾氏容貌倒还是其次,难得人温柔玲珑,柔顺解意——看老四那副在温柔乡越陷越深的模样,就不难猜到。 定然不会像自己这王府里这般,鸡飞狗跳。 直郡王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微微一闭眼,觉得自己在这当儿,却想到了四弟的格格。 简直莫名其妙。 他摇了摇头,向前走去了。 …… 魏氏被扶着回了屋子里,擦洗换了衣裳之后,早有嫡福晋身边的大婢女将药材送了过来,又一番安慰。 魏氏谢了恩,蜷缩在床上,狠狠咬着被角,流了一会儿眼泪之后,心中想着:这也不过是假惺惺罢了。 高高在上的嫡福晋,自然是不会知道她们这样的侍妾,为了争一分宠爱,在底层苦苦挣扎的艰辛的。 这送药,看似雪中送炭,其实也不过是做给王爷看的而已。 想到“雪中送炭”,魏氏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日在出事之时,四阿哥的格格顾氏将被褥布料全部送了过来的事情。 顾氏挺得宠的,更何况和她又不是一府的姬妾——如此这么做,也完全是出于一番善意罢了。 魏氏微微抿了抿嘴唇,忽然便感到了心中微微一阵暖意。 131 同去庄上 六月底,李侧福晋的禁足终于解了。 她满心期待了将近半个月,直到七月中旬,都没能等到四阿哥过来他这里一趟,又见顾幺幺自从跟着四阿哥出门江苏这一趟,回来宠爱更盛。 甚至连福晋为了捧四阿哥的场,对着顾氏在面子上也是抬举的。 李氏更坐不住了。 …… 一转眼,中元节到了。 汉族旧俗以夏历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道观、佛寺要在这一天做法事,为鬼魂超度,解脱一切厄苦。 老百姓则会家家祭祀祖先,并且沿河放荷花灯。 满族的历史中,并没有中元节这个说法,但是当年世祖入关不久,便承袭汉俗,设立此节。甚至比对待清明节还要重视,宫中不但下旨建盂兰道场,更会自十三日至十五日放河灯,用琉璃作荷花灯数千盏,随波上下,奏梵乐,作禅诵,还会上演《目连救母》等戏剧。 就很是热闹。 至于皇子府里,按规矩是不能烧纸钱的。 有些身份低微的侍妾思念死去的亲人,偷偷躲在偏僻的地方烧纸钱,以慰思念,结果烟气撩人,很容易就被抓了个当场。 顾幺幺一心惦记着已经去世的边格格,但是也不能坏了规矩。 日子越是往中元节靠近,她越是想到这事儿,有时候便走了神,被四阿哥看出来了,问了几句。 想了想——四阿哥就有法子了。 府里不给烧纸钱,但是出了府就可以。 比如庄上。 七月十三日,四阿哥正好有事与三阿哥相约,要去京郊的庄子上一趟,还会顺便带着弘昐。 来回也就是当天的时间,并没有什么耽搁。 于是四阿哥便打算把顾幺幺也给带上。 后院里,李侧福晋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儿,便找了机会过去前院书房,开口恳求四爷——她也想跟着去,不是为了别的,只求和弘昐在一起,母子两人能多一些相处的时光。 李氏这人,从前是很有些小性子清高的,极少能有主动开口的时候。 四阿哥见她上门来恳求,很是有些意外。正好弘昐又听说额娘过来了,推开乳母就跑了过来,小腿小胳膊都往地上一跪,奶声奶气地恳求了阿玛。 四阿哥最终还是允了。 …… 十三日,天光还没亮,顾幺幺早就已经起床准备了。 因为是纪念亡人,她的衣着格外素淡,发式也只是最简单的样式,簪了几根乌木簪子,又选了小小的米白色珠花。 快出门的时候,耿氏忽然过来了。 她捧着一些纸扎的马儿、马车、纸奴仆、纸房子就过来了,只说也想尽尽她对旧人的一份心意。 顾幺幺很是意外——等到耿氏走了之后,黛兰看着她留下的纸扎,过去仔细瞧了瞧。 还真不少。 …… 这庄子名义上虽说在京郊,但其实刚刚出了城门,向东南方向拐了个弯,过了长桥,再一路下去。 没多远就到了。 庄子面积也不大,中间环湖,周边都是田地,这时候是七月半,正是盛夏,到处一片浓翠的碧色。 庄子上的主事、副主事早就已经等在门口了,见马车过来了,赶紧跪下给主子爷、侧福晋请安。 跪了半天没听到主子爷叫起,主事偷偷一抬头,就看见主子爷已经走到了后面一辆马车上,伸手将一位格格打扮的年轻女子给扶了下来。 李侧福晋虽然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脸都灰了。 看着侧福晋的脸色,几个主事赶紧又低下了头。 估计这就是那位顾格格。等到人走近了,几人闻到鼻端一阵香气,不敢抬头多看,只是在前面躬着腰引路。 弘昐毕竟年纪小,见到庄子上一片田园风光,哪里有不喜欢的?一路跳着拍着手,尖叫个不停。 李侧福晋紧紧握着儿子的小手,倒也默不作声,母子两个人往风景佳处走了过去。 就剩下顾幺幺了。 四阿哥指了身边几个得力的奴才,又让小腊子伺候着顾格格。 然后就去办他的正事儿了。 被副管事引着到了庄子里一处空旷地方,顾幺幺一眼看过去,就见墙根之下,火盆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小太监忙碌着燃起了火焰。 通常来说,中元节烧纸,最好不要提前的。 要到十四、十五这两日烧才最是妥当,而且烧纸的时辰也是有讲究的:黄昏和夜晚才是最佳时候。 但是条件不允许,能出来烧纸就很不错了——顾幺幺也没法周全那么多了。 天气本来就热,站在火堆旁边,再被火焰一烤,顾幺幺简直汗如雨下,后背一层又湿又闷的汗意。 黛兰拿了帕子伸手替格格擦汗,被顾幺幺抬手给轻轻挡开。 尔曼默默地将早就准备好的纸钱元宝、纸扎等物都在旁边铺开,却没轻易动手。 格格要亲自尽心意呢。 火焰哔啵作响,舔噬着火盆的边缘,等到烧完了,顾幺幺满脸都是汗和灰,简直成了只小花猫。 头发里也沾了不少灰屑,黛兰伸手给她拍着——但是灰屑一拍即散,根本没办法清理干净。 那庄子上的副管事一直殷勤的陪在不远处,也不敢靠得太近,怕扰了顾格格。 看见四阿哥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都跑前跑后伺候着这位顾格格,又想到刚才四阿哥亲自走过去马车旁边扶了这位顾氏下车。 副管事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见顾格格烧纸完毕,管事忙不迭地一挥手,就有几个庄子上的婆子抬着一张椅子过来。 那椅子早就已经铺了精致的凉垫,为的是让顾格格坐下,稍作歇息。 又有人送了糕点、凉茶上来。 大夏天里烧纸钱,本来就是一番烟熏火燎,顾幺幺正口渴,糕点一块都没碰,倒是凉茶喝了整整一盏。 这凉茶类似大麦茶的口感,里面似乎又加了薄荷叶,刚入口就有清凉之感。 等到喝了半盏之后,舌尖上便流转着茶桂的香气,如雨后的穿堂风吹过人面,直达心尖儿——浑身的毛孔都仿佛舒展了开来。 一盏茶喝完,顾幺幺都不用擦汗了。 她垂眸盯着手手中的茶看了好几眼,然后赞了几句,把那副管事激动得脸放红光。 旁边一个茶房的领头婆娘也是眉开眼笑。 132 灰堆 等到拿到了打赏,几个奴才更是乐开了花,心道顾格格出手大方。 果然是得宠的主儿——看着这出手,就知道主子爷绝没亏待了她。 副管事跪下来磕头,又说这茶水能入了格格的眼,是庄子上茶房人的全体造化,格格若是不嫌弃这田野质朴粗疏之物,一会儿等到回府的时候,便让茶房好生准备,给格格再带上一些。 顾幺幺笑着摆了摆手,刚想说不用,心念忽然微微动了动。 这茶香似曾相识,让她想起了穿越以前最喜欢的一款茶香调香水。 她忽然就萌生出了一个想法:这香气冷郁清甜,毫无苦涩之感,比解暑的药香香囊更加惹人喜欢,若是把这茶带回去,研制了同样茶香的香囊,一定也很不错。 想到这儿,顾幺幺点了点头:“也好,倒不必多,带一些就是了,太多了也喝不完。” 茶房人和副管事见她这么说,隐然便有以后还能再过来的意思,心里更添欢喜,一叠声的道:“格格若是瞧得上,等到喝完了,只管开一句口,奴才们给您送……!” 话说了一半,副管事脸色忽然就尴尬了,眼睛望着顾幺幺主仆背后,下半句话确实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顾幺幺看见他脸上神色,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淡淡一回头,就看见李侧福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背后,瞪着副管事道:“周管事几年没见,如今做事倒是干练了不少。” 李侧福晋从前还是格格的时候,也曾经来这庄子上小住过的。 眼前的周管事当时还没做到副管事,只是个分管的奴才,而且正巧照顾的就是李氏住的这一小院。 知道李氏怀孕,必定得主子爷重视,周管事分外殷勤,跑前跑后,伺候的周到妥帖,挑不出半点毛病。 如今见着了主子爷新宠的格格,居然将侧福晋给忘在了脑后。 这可真是…… 周管事心里一边叫苦,一边赶紧给李侧福晋行礼,笑的尴尬:“奴才方才见侧福晋陪着大阿哥玩着,不敢过去打扰……” 李侧福晋伸手摸了摸身边弘昐的小脑袋。 看看着儿子的时候,她目光很是慈爱温柔,但等到抬起脸,又换了另一副教训的口气:“你是府里的副管事,论理,你们都该跟着小主子的,什么叫不敢打扰呢?” 周管事生怕说多错多,连忙跪下认错:“侧福晋教训的是,教训的是,是奴才……” 李侧福晋抬了抬手,毫不留情的把他给打断了:“周管事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倒不要紧,心里可别糊涂了才好。” 周管事趴在地上,哭丧的一张脸,眼泪都快落下了——李侧福晋看他巴结顾氏,估计心里记恨上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新格格就算再怎么得主子爷的宠爱,毕竟眼前根基也还不稳定。 但侧福晋毕竟是有小阿哥的呀。 顾幺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给李侧福晋行了个礼。 李侧福晋看她脸上也只是平平淡淡的,神色间也并不狼狈,不由得心里更添一层厌憎之意。 她直接走了过去,扶着婢女的手在那张椅子上坐下,目光往旁边的茶盏上瞟了一眼,微微一皱眉,伸手掩了口鼻:“好劣的茶。” 她斜眼看了一眼顾幺幺,鄙夷地皮笑肉不笑:“不过配着你的身份,倒是正合适。” 顾幺幺站在原地,低着头没什么表情。 每次面对着李侧福晋,只要想到边格格死去时候的情景,顾幺幺都要花上几倍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 李侧福晋扫了一眼周管事,看周管事还跪在地上,念这奴才从前殷勤服侍自己的旧情,语气缓和了一些:“下去吧。” 周管事如遇大赦,赶紧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来退后,旁边的茶房婆子也唯唯诺诺的跟着站起来,拿一双眼觑着周管事,只看他的脚步。 岂料周管事站起身来的时候,动作急了些,刚刚才从黛兰那里拿的打赏荷包就从身上滚了出来,银钱滴溜溜的在地上直转。 周管事这一下大窘,伸手将打赏拿回来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半起了身子,卡在那里不敢动。 李侧福晋眼皮子微微一掀,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弘昐毕竟年纪小,大人们说话,他全然不在意,只是盯着熄灭了的火盆看。然后趁着乳母不留神,伸手就从旁边捡了棍子。 他走过去对着纸灰堆就捅了几下。 乳母嬷嬷们这才看见,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拉他:“大阿哥快别碰那些!” 弘昐是任性惯了的,因为畏惧阿玛,在前院的时候还多少能收敛一些。 如今又和额娘在一起,他那股谁也管不住的任性劲头又冒出来了,一挥手跟个小霸王似地斥道:“全部给我退下!” 他又开始蹦蹦跳跳,直接用脚踩着灰堆。 顾幺幺看着这动作,一股血往胸口一涌——她忍不了了。 那是烧给边格格的纸钱!不是给这熊孩子的玩乐。 她上前去,一伸手,用了几分力气从弘昐手中将木棍给夺了回来:“大阿哥金尊玉贵,自然有其他好东西玩,这些纸灰乃是烧给亡人的,大阿哥此举不妥。” 弘昐没料到这个“顾格格”居然敢直接从自己手里把东西给抢走了。 抢走了……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起小脸,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幺幺发愣。 李侧福晋正想找个由头发作,看见顾幺幺这般举动,那还得了? 她猛地起身,呵斥道:“顾氏,那是大阿哥!” 小腊子本来便是被四阿哥指派在这儿伺候顾幺幺的,这时候见势不妙,眼见着侧福晋又要对顾格格发难,赶紧上前来挡在顾幺幺身前,陪着笑脸就圆场:“侧福晋息怒!息怒!您最疼爱大阿哥不是?大阿哥毕竟还小,顾格格也是一片好心——这纸钱不是吉利之物,更何况又是烧给亡人的,顾格格也是怕大阿哥冲撞了什么,犯了忌讳就不好了……”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李侧福晋。 烧纸钱最忌讳嬉笑打闹,显得不恭敬——大阿哥刚才拿着棍子,跟玩似的,一直在捅着灰堆,这就很不好了。 更何况他还用脚去踩烧完留下的纸灰。 133 郎情妾意 这举动看起来就好像和亡人抢钱似的。 就很犯忌讳。 小腊子见到话语已经起了效果,也就没怎么再往下说了。 他是四阿哥身边的人,被留在顾氏这里——四阿哥的用意已经显而易见。 四阿哥是让自己身边的人保护顾氏。 为什么要“保护”? 自然是觉得有人会“欺负”顾氏。 这个人是谁? 还能有谁? …… 想到这一层,李侧福晋的脸色更难看了。 毕竟有四阿哥的人在这里,再加上之前才刚刚被解了禁足,她也不敢贸然再对顾氏做些什么了。 也只能言语上痛快几句。 反正顾氏是格格,身份低人一头,总是不能还嘴的。 弘昐被人阻止了玩耍,这时候很扫兴的走了过来,靠在李侧福晋的身边,抬头道:“额娘。” 李侧福晋伸手揽住了儿子的肩膀,眼神也没从顾幺幺的脸上移开:“顾氏,知道你如今得意——不过论到装痴卖傻……” 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在顾幺幺面前微微的摇了摇,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容:“你装痴卖傻这一套,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顾幺幺静静地站在原地,也没说话。 见她沉默,李侧福晋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上前了几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极近。 黛兰一颗心扑通乱跳,生怕这李侧福晋动手打人耳光已经打成了习惯,又怕自家格格吃亏,于是不安地就想上前去挡在格格身前。 却被尔曼拉住了。 黛兰回头,就看尔曼轻轻的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不可。 李侧福晋目光落在顾幺幺脸上。 顾幺幺正好也抬起眼来望着她。 顾氏有一双楚楚动人的眸子,甚是动人。 但是此时此刻,这双眸子里只有不卑不亢。 小腊子也挺紧张,在边上张着手,干笑着低声道:“侧福晋……” 鼻中闻到顾氏身上的甜蜜花香,是府里宫里脂粉难有的香气,李侧福晋心念微微转了转,忽然就想到了这一次四阿哥下江苏,一路上都是带着顾氏在身边的。 再联想起耿氏回府时候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难猜到,顾氏一路上应当几乎是被专宠的。 专宠。 越来越被宠。 李侧福晋心里很酸,却强撑着气势,微微昂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道:“放眼看这府里,谁未曾得宠过?谁又未曾失宠?来日方长,一时的起起落落又算得了什么?顾氏,且看看你能走多远吧!” 顾幺幺垂着眸子,遮掩去了表情。 她稳稳地蹲下屈膝,声音平静,姿态也挑不出半点把柄:“妾身谨遵侧福晋教诲。” 李侧福晋感觉简直像是一鞭子抽在了棉花上——顾氏这般软绵绵的,刀枪不进,倒是让她心里一团无名火更厉害了。 “顾氏……” 她正瞪着顾幺幺,忽然袖子被娇韵猛地扯了一下。 一抬头,李侧福晋就瞧见四阿哥往这里过来了——也不知道是过来寻弘昐,还是顾氏。 李侧福晋脸上微微变了脸色。 但是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四阿哥一路走过来,风度颇佳,到了这里,微微一颔首,一眼扫过黛兰和小腊子脸上神色,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顾幺幺屈膝行礼。 瞧了李侧福晋一眼,四阿哥神色里难免带了些不愉快,声音听着也是冷冰冰的,但措辞还算宽和:“侧福晋在这里做什么?” 李侧福晋听着心里就是一松——还好,四爷瞧在弘昐的份上,还算是给她面子的。 要不然这会儿就估计直接唤她“李氏”,而不是一声“侧福晋”了。 她一时语塞:“妾身……” 没等李侧福晋说话,四阿哥又瞧向了顾幺幺,声音温柔了几分:“都好了么?” 这意思自然是指的给边格格烧纸的事 毕竟这一趟捎带了顾氏过来,主要不就是为了让她完成这事么? 顾幺幺闻言,点了点头:“都好了。” 李侧福晋听着两人语气熟稔亲昵,虽然只是简单的一问一答,但是郎情妾意,竟然流淌着一股说不清的默契。 她微微咬紧了嘴唇,袖子里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被攥紧了。 四阿哥望向她,眉尖微微抽了抽,还是继续了刚才那个问题:“侧福晋,你过来这里做什么?” 李侧福晋结巴了一下——她从前在四阿哥面前,也是十分温柔婉转的,但如今心里怀着恨意,竟然一时间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四阿哥转而将视线投向了顾幺幺。 顾幺幺也看了一眼李侧福晋,这才声音不高不低地对着四阿哥道:“四爷,管事们刚才送了茶过来,侧福晋正好经过,大概是暑天口渴了,也瞧瞧这庄子的茶滋味如何,才说了几句闲话——爷就过来了。” 除了把弘昐的淘气给略过未提,她其他几句话倒也没错——李侧福晋方才确实是坐下来了,还闻了闻茶香。 只不过嫌弃的不行。 四阿哥站在原地,往不远处桌案上的茶盏扫了一眼,又见到周管事等人还跪在地上哭丧着脸。 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李氏那几句所谓的“闲话”也教顾氏不太好受吧? 他往李侧福晋那儿深深看了一眼,李侧福晋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一个激灵,立即就把头给低下了,正好对上弘昐的视线。 四阿哥刚要说话,忽然便觉得手臂一紧,是弘昐上前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四阿哥低头看孩子,就看弘昐仰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对着他,一脸天真:“阿玛,今日既然出来庄子上了,儿子的大字便不必练了罢?”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神色严肃:“谁告诉你的?” 弘昐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的松开了手,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既然这样,阿玛——这庄子不大,也没什么可玩的,咱們不如还是早些回去吧。” 四阿哥被儿子这么一打岔,摇了摇头,抬眸看顾幺幺正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今天穿的格外素淡——可是素淡有素淡的好,站在风里,虽然是旗装,但袖摆做的宽大,衣料又轻薄,衣袖被微微吹动,宛然便有飘飘欲仙的风姿。 李侧福晋看见了四阿哥望着顾氏的神情,心不由地更向下沉了沉。 134 眷恋 回去的路上,李侧福晋在马车里紧紧地搂着弘昐的小脑袋。 儿子……多亏她还有个儿子。 四爷看着孩子的面子上,无论如何对她总是要留情几分的。 弘昐也知道一会儿回了府,定然又要和额娘分开,他微微耷拉着嘴角,看着额娘,眼睛里隐隐地有泪光:“额娘什么时候能把儿子给再接回去?” 李侧福晋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避开了弘昐的目光,将他往怀里又搂了搂,下巴搁在他的小脑袋顶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顾幺幺马车里,尔曼给她换了一盏热茶,刚刚把座位旁边的杂物给收拾开,顾幺幺就道:“别忙活了,就这么点路,一会儿就回去了。” 尔曼答应了一声,知道格格大概是想自己想一会儿心事,于是和黛兰不出声了。 顾幺幺脑袋微微向后仰,依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想到刚才李侧福晋那副没事找事的挑衅样,就不由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刚才即使什么都不说,四阿哥难道就估计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么? 只不过这些口舌之争,顾幺幺懒得去搭理李氏罢了。 输了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会让四阿哥觉得不省心罢了。 四爷只有一位,后院的女子争夺的是他的宠爱——他是靠山,不是裁判。 …… 傍晚时候回了府,顾幺幺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洗漱了一下。 毕竟今天去烧纸,身上又是烟又是灰的。 等到洗完了换了一身干净的旗装,她特地也挑选了颜色素淡的。 今天四阿哥看见她的时候,目光都没移开了,眼神中满是赞赏。 顾幺幺就知道——他喜欢看这种白月光类型的打扮。 估摸着四阿哥晚上有可能过来,顾幺幺故意让奴才们提晚膳也迟了一点。 果然,晚上时候,苏培盛陪着四阿哥过来了。 也不光是人过来了,还有赏。 按理说吧——这正是中元节之前,这个时候赏赐,就怎么都觉得怪怪的……让人简直有点背上凉凉的。 但是皇阿哥们不就是这样么? 喜欢哪个女子,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赏赐,再赏赐。 从台阶上下来,顾幺幺迎接过去,对着四阿哥行礼:“妾身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抬脚往里走:“晚膳用了么?” 顾幺幺冲着他甜甜的一笑:“正好,还没有呢,爷陪我一起吧?” 她越是笑得温柔,四阿哥想着今天李侧福晋给她的刁难,心里就越是有些心疼:“好,爷陪你。” 这话一说,苏培盛立即就安排人张罗去了。 最近天热,膳房经常做凉粉——配上黄瓜丝儿、萝卜丁、香油、醋、辣椒、葱花、白芝麻,超级香。 顾幺幺点名就说要吃这个,还要两份。 四阿哥一看她这般,居然还能惦记着吃,心里也挺欣慰——顾氏是个好的,受了些委屈,但心里也能想得开,撑得住。 不是那种自己钻牛角尖,活生生把自己给憋死的性子。 这就叫人放心了不少。 等到把赏赐的东西都送进屋子里来了,顾幺幺屈膝要给四阿哥谢恩,被他握住手腕给拉起来了:“起来。” 顾幺幺乖乖地站在他的面前,由着他握着她的手腕。 四阿哥盯着她看——顾氏耳垂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显得格外干净。 发间也就一点米白色的小珠花。 “这样,很好看。”四阿哥摸了摸她的脸颊,感叹了一句。 顾幺幺笑着就抬起手,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头上的珠花,然后手就被四阿哥握住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顾幺幺一脸害羞的低下了头,转过了身,四阿哥从身后抱住了她,又抬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叹了一口气。 顾幺幺知道,他大概是想到了今天在庄子上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他越是这么觉得,她就越不能提一声委屈——内疚,才会让他更加地不放心她,更加地护着她。 他越是护着她,李氏才会越恼火。 一个人沉不住气了——总是容易出岔子的。 到底是天热,顾幺幺被他抱住了半天,轻轻的推了推四阿哥的手臂,软软地道:“爷……” 您不热么? 她靠在四阿哥的身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四阿哥抱着她没放,下巴轻轻地埋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纤弱的身子完全拢进了自己宽阔的肩膀里,声音沉闷地道:“让爷抱一会儿。” 听出四阿哥这句话里,竟然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眷恋之意,顾幺幺心里动了动。 她微微眨了眨眼,低头缓缓地放下了手,视线落在四阿哥修长的手指上。 顾幺幺轻轻伸出手,指尖与他指尖相碰,然后就看四阿哥的手掌微微一翻转。 他直接把她的小手给包进他的手掌里去了。 …… 晚膳时候,屋子里都弥漫着黄瓜丝清新的香味。 知道是顾格格指明要吃的凉粉,膳房人使出了浑身解数,还特意准备了好几种口味的配菜方案,让格格来挑选。 凉粉上浇了香油,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出一股诱人的亮泽来。 香醋放的也多,酸酸的气味直冲鼻尖,让人闻一下就口舌生津。 顾幺幺吃着这凉菜,别的都不碰了。 倒是四阿哥见了,觉得女子太过贪凉不好,于是让黛兰给她盛了一碗冬瓜八宝鸭汤——乳白色的汤面上,冬瓜像翡翠一般,剔透温润,入口即化。 还有鲜鲜的小虾米和火腿片。 顾幺幺一口鸭肉都没碰,把火腿片全给捞出来吃完了,然后米饭也是吃了几口就丢开了。 然后居然又吃上了旁边的果子盅。 总之就是一通胡吃。 四阿哥在旁边见了不由地无奈摇头,却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地半纵着她。 屋子一角,墩墩睡在特制的狗窝里,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它如今被娇生惯养的厉害了,睡觉的时候也和人一样,四脚朝天仰面向上,还盖了一层薄薄的小花被子。 黑黑依靠在它的身边,自从小别之后,如今一猫一狗是难得的和谐友好。 黑黑脑袋凑在墩墩的肩膀上,眯着眼也快睡着了,却被墩墩一个呼噜吵醒了。 天热,入睡也不容易。 黑黑气的一翻身,抬起了小猫爪子,对着墩墩的脑门就是哐哐一拳:“喵嗷!” 135 四面楚歌 这一天晚上,四阿哥没有留下,只是过来陪着顾幺幺用完了晚膳。 然后就回前院了。 但是如此一来,叫后院里其他人知道了,反而就更不敢小觑顾格格了。 李侧福晋那里听说了,心里滋味也是酸酸楚楚的——四阿哥在庄子上的时候,虽然没有当场下她的面子,但是当晚就特地过去陪顾氏用膳。 这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 有这么件心事一绊着,李侧福晋过去正院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福晋也有自己的心事,再加上弘昐被拘在前院书房读书,没有过来正院。 于是一趟请安,屋子里静悄悄的。 倒是不常见了。 坐在正位上,福晋乌拉那拉氏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从郭格格、宋格格、耿格格、武格格脸上一一扫过,心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花朵一般的几个人,偏偏没一个能立起来,为她所用。 尤其是耿氏——以为是个能沉得住气的的。 现在越看却越像块木头。 一块心事重重,怎么也灵动不起来的木头! 清凉的夏风从窗格子里吹了进来,李侧福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刚要示意奴才们将茶盏给拿走,坐在旁边的郭格格已经一脸马屁地凑过来,亲手就把茶盏接过来了。 郭格格最近花了不少血本,整日让奴才们膳房进出个不停,将身体好好一番补养,如今身体恢复的不错。 虽说气色还有些苍白,但是胭脂水粉地精心装扮一番,看上去也是人面桃花的模样了。 和李侧福晋坐在一起,两个人跟姐妹花似的。 经过了这一场,郭格格和李侧福晋可谓彻底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如今敢当福晋的面,毫不顾忌地拍李侧福晋马屁的原因。 眼见着李侧福晋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郭格格就立即从旁边婢女手中接过了扇子,给李侧福晋打起风来。 福晋看着觉得扎眼,于是挪开了眼神。 她从前看郭格格攀附着李侧福晋,心里多少总有几分嘲笑之意,觉得李氏不会识人,也没什么眼光,抬举了郭格格这样的蠢货——可谓是放了个祸根在身边。 可是现在乌拉那拉氏才发现:真正蠢的人是或许是她自己。 至少李氏清楚自己有多少能力,也看得清郭氏又多少能力,更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不如自己的人,才可能真正被自己所驾驭。 换句话说,若是郭格格再聪明一些,李氏就担心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了。 想到李侧福晋从一开始就对顾氏表现出的敌意,福晋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氏那时候就有预感了罢? 福晋还记得自己那时……甚至还想抬举抬举顾氏。 一来是为了打压打压李侧福晋的气焰;二来也是想顾氏若是将来有了孩子,她以福晋之尊,还可以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反正顾氏既是侍妾,又有痴病——四阿哥不可能把孩子交给这么一个额娘来抚养。 自然还不是落到她这个嫡母手上。 可是算盘打的再精明,也比不上形势的变化。 福晋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用了短短一年时间,未曾生养,顾氏的身份就变成了格格。 这速度实在是太快,等到福晋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想对顾氏怎么为难,多加阻碍。 以她的身份,已经不合适出手了。 …… 这一次请安散了,耿氏跟着众人起身告退,故意走在最后面。 她还在看福晋的眼色——若是以往到了这时候,福晋一定会使个借口让她留下来。 但是这一次福晋什么都没说。 耿氏心里往下沉了沉,多少就有些慌了——她没有四阿哥的宠爱,又只是新提了格格,根基未稳,最需要的就是一座靠山。 但是眼下看着:福晋显然是对她很失望,颇有将她当做一枚弃子的意思。 假如福晋真的不要她了,那唯一的另一条路就是李侧福晋。 但是既然已经投过了福晋,李侧福晋很难就再接受她。 更何况,李侧福晋身边还靠着个郭格格呢。 “福晋……” 耿氏一慌,神色之间就不如平日里的稳重端庄了,双腿一软,跟着就跪了下来。 芝迷站在背后,微微微摇了摇头,好心给耿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福晋今天本来就有心事,不要在这个当头上添乱了。 耿氏没看见。 福晋放下手中的茶盏,有些不耐烦地望着耿氏,声音疏离又冰冷:“耿氏,你还有什么事么?” 耿氏只能磕了个头:“妾身无能,但妾身……” 福晋挑了挑眉:“还有件事儿,我方才当着大家的面没说,让你早些知晓也好——九月,咱们府里就该进人了。” “进人”的意思是进新人。 这个时候——就只能是侍妾了。 耿氏猛地抬起了头,望着福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不明白福晋在这时候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新人即将到来,若是其中能有一两个得力的,福晋就会彻底放弃她了。 耿氏的泪水终于憋不住了,只是她向来自持,这时候也只是眼眶红了,泪光在眼睛里打着转。 福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也不必这般惊讶,其实是早就定下的事儿,只不过今年宫里事情多,一件一件堆着压着,就拖到了如今。府里人多些也好热闹——多些合心意的人儿伺候四爷,爷高兴了,大家日子都好过。你是个懂事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不到?好了,你回去罢。” 耿氏还在流泪。 她自从进了府,很久都没有这样流泪了——有自责,有恨,也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她恨自己没有用——多么好的机会啊,今年府里就升了两个格格,福晋还抬举她,让她跟着四阿哥去江苏一趟。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给她了。 可是宠爱没捞到,孩子也没有,如今还要面临着新人的威胁。 四面楚歌。 芝迷上前去,轻轻扶起了耿氏:“耿格格,奴才送您出去罢?” 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哭啊,多晦气。 福晋如今还只是不耐烦,若是变成了憎恶和讨厌,那就彻底没戏了。 耿氏只能磕头,被芝迷扶着送出去了。 …… 走在路上,后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遇见。 除了路边洒扫的奴才。 耿氏擦了擦眼泪,路才走到一半,忽然就换了方向。 她往顾幺幺的花步阁过去了。 136 生辰 顾幺幺那儿,刚才早就已经请安回来了,这会儿正在研究茶香调的香水。 茶香调的香水温柔又低调,清淡温润,是属于治愈系的香调。 闻着就容易让人彻底放松下来。 以新鲜干净的茶香为基调,营造明亮通透的印象,格外的清新又干净,伴随着层层茶香舒展开来的,是栀子香和佛手的幽美…… 正忙着呢,她就听说耿氏过来了。 顾幺幺倒是没觉得太奇怪——刚才请安的时候,就已经看着耿氏神态很不自然,每次看着福晋的时候,眼神都总是躲躲闪闪的。 而且最后还硬着头皮留了下来——福晋也是一副不大待见的样子。 这么前后一想,顾幺幺已经大概猜到了耿氏过来是做什么的。 她对着尔曼就吩咐:“说我已经歇下了,身子不舒服。” 尔曼答应了,正要出去,又被顾幺幺给叫住了:“等等。” 她想了想道:“给我换件衣裳。” 毕竟才是刚刚请安回来,时间并没有过去多少,这时候说自己歇下了——听着就像是不愿见客的借口。 她虽然没有结交耿氏的意愿,但是也大可不必树敌。 更何况,越是耿氏这样面上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其实自尊心越强。 若是她刚才真的在福晋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这会儿再碰个软钉子,没准儿就要生生记恨上了。 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何必呢? 再说了,她才去给边格格烧过了纸钱,耿氏也往这里送了不少纸扎,表达了心意呢。 想到边格格,顾幺幺心里有一块地方柔软了下来。 …… 她走了出去,耿氏正在外面等着。 刚才听说格格要换件衣服,耿氏还担心顾格格如今也摆起了架子。 但是看着顾幺幺这么快就走了出来,鬓发上还有些松乱——显然是匆匆忙忙的,耿氏心里顿时就放心了。 她上前去就福身。 顾幺幺赶紧侧身避开,又上前去和她行了平礼:“耿姐姐不必客气!” 耿氏被她扶着站起来,握住她的手腕就不舍得放开了。 她望着顾幺幺,柔声细气地道:“是不是扰了妹妹休息?当真是对不住了。” 顾幺幺微微一笑,避开了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直接道:“姐姐快坐下吧,怎么好一直站着?” 耿氏顺着她的意思就坐下来了,黛兰捧上来茶水和点心,耿氏目光在屋子里扫了扫。 之前过来的匆忙——不是送贺就是问好。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能有时间从容地打量这座花步阁呢。 受宠和怀孕一样,就算再怎么不张扬,也都是藏不住的。 花步阁虽然不能说华美万千,但也已经隐然有那气势了:墙上挂着的是名家字画,泼墨山水意境悠远空灵,博古架上摆的也都是好东西。 除了这些,其他放眼望过去,都是温软娇艳的色调,正配合顾氏的年纪。 也适合她的性情。 其实这些娇艳的颜色一不小心就会流于艳俗,但显然四爷给她这里布置是十分用心的——每一样用的都是上上品的品质。 一脚踏进去,犹如踏入了一个绮丽香艳的梦境之中。 送完了点心,顾幺幺抬头看了黛兰一眼。 黛兰还站在边上,尔曼赶紧过去,伸手轻轻拉拉黛兰的袖子,就把她给带出去了。 又顺手关上了屋门。 无事不登三宝殿——耿格格这一趟过来,看着眼眶微红,似乎是刚刚刚哭过的,手中又什么礼物都没带。 那肯定就是有话要对格格说了。 屋子里,耿氏见奴才们都已经不在了,这时候低头求人倒也不算屈辱,又想到福晋说的话。 她一咬牙,心一横,起身对着顾幺幺福身,陪着笑脸,声音压得很低:“顾格格虽然称呼我一声姐姐,我却哪里能受?格格是福厚命贵之人,还求格格日后能多提点提点,哪怕……” 顾幺幺猜到耿氏过来,肯定是要表达结交之意的,但是没想到她和前几次不同,居然这么直接地“求”她了。 福晋到底说了些什么呢?把一向最能沉得住气的耿氏都给逼成了这样。 顾幺幺伸手拉了耿格格起来,扶着她坐好:“姐姐入府本来就在我之前,咱们又是一起升的格格,论什么理,我也当不起耿姐姐这样。” 耿格格的手腕冰冰冷冷的,顾幺幺的一双小手却又软又暖,被她握着手这么坐下来,耿氏微微扭了扭头,一咬嘴唇,然后就把刚才在福晋那里听到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部都给顾幺幺说了一遍。 就是九月份的事。 她能把这事儿说出来,也就是有投诚的意思。 “不知道这一次进几个人,又是什么样的年纪性情,其实咱们府上,如今也已经够热闹的了,真不知道咱们四爷……哎!” 耿氏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试探:“顾格格,你说……” 她看着顾幺幺脸上的表情。 顾氏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 暑意深浓之后,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 顾幺幺的生日,正好就在中秋之前——去年这时候,她还得经常装着发病痴痴呆呆的样子。 但是今年就不一样了。 这个生日可以好好过了。 其实说到底——这也不算是她的生日,不过是原主的生日罢了。 既然如今的身份是格格了,那便是和侍妾们再不一样了——府里都有提醒各位主儿生日的,往正院那里报过去。 福晋也会依照各人身份,把赏赐给预备好。 看上去是赏赐,其实也是一次宣示强调嫡福晋尊贵地位的机会。 赏人的那个么——总是身份更高的。 即使是过生日的主儿,也只能跪在地上领赏。 因为顾氏如今风光——福晋便在给她的赏赐里,更加又厚了几分,然后让人把礼单送到前院去,再给主子爷过目一遍。 这是捧四爷的面子,也显得她嫡福晋的风度和胸怀;更让李侧福晋妒恨难消,众人也对顾氏心生嫉妒。 果然,四阿哥看了礼单,很是满意,大大夸赞了几句福晋,传话的小太监回去,又特意将几句话渲染的天花乱坠。 反正都是好话么。 福晋听了,便是抿嘴笑着不语。 至于四阿哥自己那边,也有赏赐——顾氏毕竟是他喜欢的格格,他这阵子特别忙,加上中秋将近,往贝勒府过来的人络绎不绝。 他让苏培盛带了人送过去。 137 姿态 花步阁里,顾幺幺正在看着六儿给墩墩和黑黑洗澡。 一猫一狗出去滚池塘玩了,等到回来的时候,都是一头一脸的泥。 就这样,还想往格格的床上跳,幸亏被黛兰被摁住了,喊了六儿来就要把它们洗刷安静。 黑黑特别怕水,被按在水盆里的时候,尖着嗓子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惨叫,若是不知情的人走院在外面走过,还以为这儿杀猫了。 幸好有墩墩也在水盆里——墩墩如今个头也渐渐长起来了,在水盆里就跟个小岛似的。 黑黑拼命地往它背上爬着。 墩墩实在是一只心肠很好的小狗,胸襟也大,虽然挨了小猫咪不少拳头,但是从不计较。 看着一向威风又骄傲的小黑猫吓成了这样,它也没有嘲笑。 直接趴下来就让黑黑爬到自己背上了。 “喵呜……”黑黑紧紧的抱住墩墩的背,有点心有余悸。 墩墩回过头,安慰地就亲了亲黑黑的脸。 轻轻的。 黑黑猛地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墩墩看了一瞬,然后挥起猫拳,对着墩墩的脑袋又是一拳头:“咚!” 顾幺幺扶额,只觉得自己的脑门子也有点嗡嗡作响。 她随即拍了拍六儿的肩膀,对小姑娘吩咐:“黑黑实在怕水,就不要勉强了。这样——你去用块湿布给它擦一擦,身上差不多弄干净就行了。” 六儿正挽着袖子,露出一截胖乎乎的小胳膊——她自从到了顾幺幺这里,不但饭菜能吃饱,格格也好伺候,从不磋磨奴才。 终于渐渐远离了从前担惊受怕的日子。 所以她也长胖了。 听到这话,六儿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顾幺幺就咧嘴一笑:“好嘞!格格!” 苏培盛一进院子,脚步就轻快了一两分——不怪主子爷喜欢过来花步阁这里,就是他们做奴才的,也觉得到了这里比别的地方轻快许多。 满院子已经飘起了桂花香——这是南边过来的品种,开放的要比寻常的桂花早一些,醉人的甜香沁在空气之中。 一对玄凤鹦鹉在花枝上嘤嘤婉转,彼此互相梳着羽毛,又将小脑袋挨在一起,好奇的盯着苏培盛看。 苏培盛鼻尖闻着的都是花儿的芬香,还能听见里面猫狗的声音,他一抬头,就看见黛兰笑着从台阶上迎接下来了,到了近前就是一个大礼:“苏公公!” 苏培盛坦然受之。 他年纪其实不大,但是笑的分外慈爱:“快请你们格格出来——主子爷念着格格呢!” 屋子里,顾幺幺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知道是四爷前面的人过来了。 但没想到是苏培盛亲自走了这一趟。 估计是四阿哥觉得毕竟这是生辰,和别的日子不一样,格外有纪念意义——所以也就不能让别的奴才送过来。 他人虽然过不来,但是让苏培盛过来,也就足以见他对顾幺幺的重视了。 生辰赏赐七七八八地被抬进了屋子里,苏培盛虽然笑容满面,但规矩还是不能坏的——他站在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礼单,清了清嗓子,念了一遍,然后才双手将礼单奉上:“请顾格格过目。” 顾幺幺笑得很甜——不管是谁,收到生日礼物总归是开心的。 她倒是想给苏培盛包个大荷包,但是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好贸然出手。 她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不够资格“赏”苏培盛。 “劳驾苏公公亲自跑这么一趟,又送来了赏赐,本来是该留公公喝盏茶,但四爷身边哪里少得了苏公公?我把您耽误在这里,回头只怕四爷该怪罪我了!” 顾幺幺说完,低声吩咐了尔曼几句。 尔曼转身进屋。 不一会儿,她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缎盒子出来了。 “这是庄子上的麦茶——虽然有淡淡的焦香,但是别有风味。我上次从庄子上带回来,不多,公公尝个新鲜。” 顾幺幺微笑着道。 虽然赏荷包不行,但是送礼物可以呀。 最重要的是一份心意,让人家看见你的心意。 苏培盛倒也不客气,直接就收了——这顾氏倒也妙,若是给了荷包,他审时度势,还就未必真的能收。 但麦茶就很合适。 毕竟他是四阿哥身边的红人,这后院的女子,撇去福晋、侧福晋不说,谁敢不给他和颜悦色的好脸看? 苏培盛收归收,笑得却格外恭维,腰也躬得很低:“恭祝格格生辰,那奴才就告退了?” 顾幺幺扶着椅子手站起来,侧身微微抬了抬手:“我送苏公公!” 苏培盛这一回是真的不敢了。 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不敢”,都快成复读机了。 顾幺幺又让黛兰把刚刚从膳房拿回来的一碗凉面给装进了食盒,让苏培盛给带过去。 带给四爷。 出了花步阁,苏培盛就轻轻地出了一口气——瞧顾格格这样子,还有刚才说的那些话…… 那能是大傻子说出来的吗? 其实他早就没把顾氏当成从前那个痴痴傻傻的小姑娘来看了。 想到刚才顾氏的客气,苏培盛微微摇了摇头——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人之所以低姿态,自然是因为有所求。 …… 前院书房之中,四阿哥刚刚把几位先生送走,回到屋子里,书桌上还摆着他看了一半的公文。 刚才被打断了,也就是匆匆翻了过去。 四阿哥坐下来,提起纸笔继续写着,就听苏培盛回来了。 多年主仆——便是凭脚步声,他也能分辨得出来。 “她在做什么?” 四阿哥手上笔没有停,眼睛也没抬,直接问苏培盛。 苏培盛恭谨地先跪下请安了,然后才回复了几句。 听说顾氏正在看小猫小狗洗澡,四阿哥虽然没抬头,唇角却是微微勾了勾,挑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苏培盛心道顾氏果然是得宠——只要提到她,主子爷的神色都变了。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西洋钟,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用眼色询问了一下站在门口的小腊子:主子爷用过晚膳了吗? 小腊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苏培盛赶紧就把食盒给送上来了:“爷,这是顾格格让奴才特地带过来的凉面。” 四阿哥怔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笔。 顾氏这般送吃送喝其实不多。 他很有些期待地道:“打开吧。” 138 谁失落 苏培盛立即就让人去准备筷子了。 四阿哥倒不是忙得忘了用晚膳,而是今天着实没什么胃口——本来都不打算吃了。 但是想到这是顾氏送过来的,他心里的感觉就有些不一样。 凉面上的红萝卜被浸透了香油,看着就亮晶晶的,再加上绿豆芽、小葱末、鸡丝、白芝麻…… 顾氏这个夏天似乎就特别爱吃凉面凉粉这一类。 光是四阿哥过去花步阁的时候,都已经看见好几次了。 他吃了半碗,觉得口味也就不过如此,但是想到顾氏,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接过小太监们送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嘴,四阿哥指了指旁边的凉面碗:“撤下去吧。” 苏培盛答应着,指挥着奴才们上去收,就听四阿哥又道:“告诉顾氏——她身子还未全好,不可过分贪凉。” 苏培盛连声答应了几句,笑着道:“四爷也别太担心,奴才瞧着——格格其实也是注意的,譬如那解暑养身的麦茶,格格喝了不少,今儿接了爷的赏赐,格格高兴,还特地把麦茶也赏了奴才一些尝尝呢!” 他一五一十地全给四阿哥交待了,末了,还把盒子给捧出来,让主子也看了一眼。 四阿哥正要提笔,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瞥了苏培盛一眼:“退下去吧!”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面前的公文上。 今年的夏汛来得迟,结束的也慢。 都已经这个月份了,黄河还有泛滥。 但好在事前检查过的地方,河堤工程都还算扎实——虽然不免有州县受害,良田受淹,但比起前几年的状况,已经好多了。 最近听朝,诸位阿哥们听的最多的也是这些事,万岁爷考问皇子们的,也和这些事不无相关。 为人子,当为父分忧;为人臣,当为君解难。 明儿一早还要把回疏给交上去。 看着主子爷聚精会神地在忙着。旁边伺候的奴才们都大气不敢出一声,换茶倒水的也都是轻手轻脚的。 只有站在门口台阶上的苏培盛,盯着角落里的西洋钟,在肚子里把时辰表给排了一遍。 唉,怎么算都不够啊! 按照眼前主子爷的进展,等到把这一堆公文全部都给读完了,准备好明早的答对,然后洗漱、上床…… 最多也只能歇上一个半时辰。 然后就又得起身换衣裳,准备进宫了。 最近真的是太……连轴转了。 苏培盛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上前去,将灯台往前又挪了个位置——好让照明更亮一点。 他是真的心疼四阿哥。 做皇阿哥身边的红人——有眼力见,懂得见风使舵固然重要。 但纵然再怎么奉承婉顺主子的心意,真正能留在最后,被主子信任,还得靠一颗忠心。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皇子们都是从小在紫禁城里长大的,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 残酷才是天家的底色——有人耗尽一生才想明白的道理,这些孩子七八岁时候就已经看得透透的了。 …… 花步阁里,黛兰多少还是带了几分期待的,不时地便走到院子门口,向外张望着。 毕竟今儿是格格的生辰——主子爷既然那么宠格格,今日肯定会过来。 黛兰在这儿等待着,顾幺幺却是毫无期待。 她抱着墩墩坐在窗下,黑黑趴在她的肩头,将脑袋在顾幺幺脖子上蹭来蹭去,似乎还想将绒毛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水分给擦干。 顾幺幺想:四阿哥若是会过来,那刚才苏培盛送赏赐的时候——就会说了。 苏培盛既然一个字没提,意思就是主子爷无暇过来。 不来就不来——顾幺幺也没觉得有太大失落。 她一边吃着甜甜的晚膳小糕点,一边准备喊人伺候漱口。 漱口,洗浴、喷香水,上床 睡美容觉! 连福晋都不能十全十美,她一个格格,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必须被怎么怎么对待呢? 再说了,真正受宠的人——每天都能过得比生辰还开心,赏赐堆满了屋子。 何必非要在意这一天? …… 第二天是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 府医过来给府里主子们请平安脉了。 福晋还是一如既往的腹中空空,李侧福晋则是水火不相既济,心火内炽,心烦失眠;其余人还是老样子。 郭格格倒是成了矮子中间拔将军——她虽然之前流产过,但身子底子健旺,倒是很适合再孕育孩子。 她如今也跟李侧福晋学了——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出手便格外大方,千叮咛,万嘱咐,让府医一定要设法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主子爷。 她还能生! 府医拿了荷包,在手里过了重量,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出来就笑着摇了摇头。 花步阁这边——府医知道这位顾氏是要着重看的,于是诊脉的时候便分外仔细。 但是也没什么意外之喜。 不过,也不是全无好消息:顾氏之前气血的郁窒之症,至此已经差不多全好了。 头部的受伤之处也彻底痊愈。 这个“痊愈”,当然不是指的外皮伤口。 外面的伤口早就好了。 这意思是:里面的淤血也消散了。 换句话说就是顾氏现在的痴症应当基本恢复了。 傍晚四阿哥回来,府医过去把病情一禀报,四阿哥听了也挺高兴,而且想着昨日是顾氏的生辰,他却因为太忙碌,实在顾不上,就没过去。 想着就牵挂又担心,还有内疚。 他听完了府医的禀报,吩咐苏培盛:“更衣,去花步阁。” 苏培盛响亮地应了,心里有点好笑——瞧着这牵肠挂肚的样子。 到底还是年轻。 趁着四阿哥在里面被伺候换鞋子,苏培盛走出来,站在台阶上一招手,把一个小太监给叫过来,吩咐了几句,让他赶紧先过去顾格格那里通知一声。 …… 花步阁里,顾幺幺这几天给黑黑做了一件猫咪搞怪的网红变身装——那种两边都有小手手,跑起来一直在晃的衣服。 穿上之后特别搞笑。 尔曼和黛兰也憋不住了,主仆几个人正笑得前仰后合,就有苏培盛带着的小太监跑过来了。 小太监也很懂规矩,站在院子门口不大进来,恭恭敬敬地说得抑扬顿挫:“格格吉祥,苏公公让奴才给格格说一声——主子爷要过来了。” 顾幺幺赶紧把黑黑给放下了。 139 小别扭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正好看顾氏从台阶上奔下来迎他。 她的表情很耐人寻味——既有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 还有一点小小的幽怨。 毕竟昨儿是原主生辰,四阿哥没有过来,她是“应该”失落的。 她不能让四阿哥觉得她根本不在乎他。 四阿哥眼中:顾氏这样一犯起小别扭,还挺可爱的。 肯定是因为昨儿生辰没有陪她。 他是实在抽不出身了,但是对顾氏而言,也许她眼巴巴地等了一晚上——唉,毕竟她是那么依赖他,又眷恋他! 四阿哥这么想着,心里就更内疚了。 走到了顾氏身前,四阿哥伸手把她给扶起来,看她低着头,挺翘的鼻尖微微泛着一点粉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了。 四阿哥声音放得更柔软了:“今儿给你补生辰好不好?” 顾幺幺咬着嘴唇没说话,忽然就把四阿哥的手给撇开,转过了身,两只手团在身前,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 不说话。 就是不说话。 小腊子在边上担心地看了苏培盛一眼:毕竟是皇阿哥——能有多少耐心,又能放得下多少身段呢?顾格格这样…… 但是苏培盛一脸微笑。 小腊子又往四阿哥那边看过去…… 他微微睁大了眼,真是活见鬼! 四阿哥居然也笑了。 顾幺幺背对着他,他便耐心的绕了过去,走到她的面前,这才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扳回来。 他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纤弱的肩头微微挪了一下,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凝视她的眼睛。 等到她也终于望着他的时候,四阿哥故意严肃了脸色,仿佛很扫兴地道:“苏培盛,回去罢!” 这只是一句开玩笑话,也就是逗逗她的。 谁知道顾氏又是一个转身,硬生生的就是不看他。 小姑娘还挺有骨气! 四阿哥又想笑了。 他再看她,忽然就愣住了。 他才发现顾氏眼眶都红了,扑闪扑闪的泪光在眼里,眼看着豆大的泪珠马上就要掉下来。 都成这样了,偏偏她很倔强地将眼睛瞪大,呼吸放缓。害怕别人发现。 四阿哥心惊了一下,马上就心疼了。 他一下子就后悔自己刚才那玩笑——顾氏伤心成这样,可见昨儿她是多么的失望。 她明明从前是乖乖的小娇包,如今却赌气成了这样,又可见她是多么的在乎他! 想到这儿,四阿哥的心里彻底柔软了下去。 面对眼前人,他没有一点不耐烦。 就只觉得心疼。 四阿哥伸手轻轻柔柔地摸着她的后脑勺,一点一点给人顺着毛,直到感觉到顾氏的态度渐渐软化,愿意转过身来了,他才揽着她的肩膀,一点一点把人给扳回来。 他伸手揽住了顾幺幺的肩头,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软语安慰了几句,旁边的奴才都已经低着头往后退了。 握住顾幺幺的手,正要带着她往屋子里走,忽然黑黑就从屋子里窜了出来。 天黑,黑黑也黑,身上还穿着那件特制的衣裳——两只假胳膊都在身体两侧晃动着,其中一只胳膊手上还举着一把火炬。 就像一个小人跑了出来,姿态还很猥琐。 四阿哥吃了一惊。 什么鬼东西! 等到看清楚是黑黑,四阿哥啼笑皆非地看了顾幺幺一眼,就看她也没憋得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冒了个鼻涕泡泡。 四阿哥只能道:“胡闹!” 进了屋子,他坐下来搂着她,伸手又拿了帕子给她擦鼻涕。 顾幺幺被他抱在腿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歪在他怀里,还是不大愿意说话。 她每次抬眸看他一眼,然后就低了头。 四阿哥笑着给她理了理耳边鬓发,脑海里都是刚才顾氏闹小别扭的模样,不由地嘴角勾了勾,只觉得甚是喜欢。 正好婢女们送茶过来了,四阿哥伸手接过了茶盏,自己没喝,先送到了顾幺幺唇边。 他看着她垂下了眼——长长的眼睫毛在杯沿上投下一圈阴影。 这种薄嗔的样子是他以前没见过的,顾氏的另一面。 四阿哥缓缓抬手,摸了摸顾幺幺的脸颊,指腹在她唇角轻轻打转。 顾幺幺会错了他的意思,乖巧的闭上了眼,微微的仰起脸。 稍迟了一瞬,没有动静。 她睁开眼,才明白自己是误会了,有些尴尬地要起身,刚刚站起来,手忽然就被四阿哥给攥住了。 眼前一阵旋转。 四阿哥一伸手就将她重新给拽回了自己怀里。 顾幺幺倚靠在他的胸膛上,睁圆了眸子看着四阿哥。 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就在耳边,声音低沉从容:“昨日是幺幺委屈了——想要什么补偿?” 顿了顿,四阿哥凝视着她的眸子,缓缓道:“爷都给你。” ……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 中秋节月亮圆满,象征团圆,但是也不是每一个中秋都可以看见如玉盘一般的月亮。 比如这一年不巧,正好赶上了月食。 但是宫里的中秋拜月之仪并未受影响,该准备的一切还是照做了准备,什么仪式也没少。 只有一件事。 中秋是喜事,百官本应穿朝服庆贺,但月食并非吉象,所以这一天,大家都穿了素服来祈禳救护。 一片看过去素淡淡的。 和过年一样,顾幺幺也因为身份资格不够的原因,照样被留在了府里。 紫禁城里的月饼种类很多,有用香油和面制成的香酥皮月饼,也有奶油和面制的奶酥油月饼,还有糖馅、果馅、豆沙、芝麻椒盐等等甜咸馅月饼。 贝勒府里也一样。 膳房早就开始做月饼了,用的也是宫里特制的木模,大小规格一共有好几种,都根据后院主儿的身份,地位不同而各有区别。 福晋、李侧福晋都不在府里,府里虽然论资历是宋格格最老,但是因为如今顾幺幺得宠,俨然便有领头的架势。 花步阁里,四阿哥倒是个十足的行动派——昨儿顾幺幺才说想添的东西,今儿上午,他就已经让人送了过来。 除了大件以外,还有一些精美的文房摆设和茶具——都是上上等的品质。 但是顾幺幺需要这些东西——可不是用来喝茶和写大字的。 而是调香、制香需要用到。 她一件一件的仔细看过了,然后才收了起来。 140 塔娜 最近得的东西多,屋子里渐渐也就有些摆不下了。 好在如今住的是独门独户的小院,顾幺幺让带黛兰指挥着小太监们专门开辟了一间独立的小厢房,用来做库房。 然后再把东西全部都分类整理了进去。 库房的钥匙归黛兰管着——登记造册也是她的任务。 晚上,四阿哥和福晋、侧福晋总算是回来了。 送赏赐的小太监趁着四爷单独在前面书房换衣裳的时候。过去一禀报——说是顾格格得了赏赐很高兴。 四阿哥嘴角一勾。 他很喜欢顾氏如此:他赏赐过去东西——她就大大方方的拿着。 她想要什么,也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这样便很好。 若是她想要什么却不敢说,或者好不容易说出来,却瞻前顾后,受宠若惊——那就说明两个人的关系还不够亲密。 …… 稍微在前面歇息了一下,四阿哥过去正院——中秋节还得有晚上府里自己的家宴。 当然,在宫里已经应酬的很疲惫了,这也就是走个过场的意思。 毕竟家好月圆人团圆,看着也喜庆。 屋子里,他虽然还没到,但是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福晋一边等着四阿哥,一边坐在尊位,目光将众女扫了一圈,想到九月份即将进府的新人,她嘴角便是微微一勾。 期待着一场精彩的好戏。 再下面的位置——李侧福晋如今受了几次挫折,性子多少是有些转了,也比从前更加沉得住气。 看着弘昐在席面上调皮,她也只是微微垂下了眸子。 居然忍住了没有像从前那样过去或哄或教训。 也是,四爷既然让弘昐到了前院——那就是极度反感她这个生母去插手弘昐的教养。 她如今不得意,再加上边格格的事情——在四阿哥心中的地位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堪称摇摇欲坠。 不是再能使小性子的时候了。 府里总共就两个孩子——更何况这时候年纪还小,没有男女之大防,弘昐和大格格每逢这种时候总是会聚在一起玩的。 这时候,两个孩子在一起又开始斗嘴了。 福晋那边,才和众位格格说了几句家常话,声音就被孩子们给盖过去了。 顾幺幺坐在旁边,也听见了两个孩子争论的声音。 大格格抬着两只小手,嗓音清亮又天真:“我额娘有这么大的塔娜!” “塔娜”是满语的说法,其实就是东珠。 清朝将产自于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鸭绿江等流域的珍珠称为东珠,用于区别产自南方的南珠。 东珠向来被看作珍宝,用以镶嵌在彰显权利和尊荣的冠服饰物上。换句话说:它是高贵身份的象征,不是随便可以佩戴的东西。 宋格格吓了一跳,又不好解释——大格格童言无忌,但是福晋还坐在旁边。 她赶紧对着婢女蔻兰使了个眼色。 蔻兰过去就拉住了大格格,好不容易眼看着能把小主子给哄回来了,谁知道弘昐又跳起来了:“我额娘也有!有这么大的!” 他把两只小手举在胸前,用手指团出了圈圈,比划给大格格看。 大格格本来都已经跟着蔻兰往回走了,一回头看见弘昐的比划,小孩子的胜负心顿时就起来了。 不能输! 她一甩手挣脱开了蔻兰的手,做了一个更夸张的手势:“我额娘还有这么大的塔娜!你可瞧清楚了,这么大!额娘从来不让我说而已!” 宋格格整个人脸色都灰了。 坑娘啊…… 那不是东珠,只是普通等级的大珍珠。 从前她生大格格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差点就把命给丢了。 就是那一次,宫里的德妃娘娘知道了,说是宋氏可怜,于是赏赐给她的。 一颗大珍珠,差点就是她的一条命。 至于大格格为什么会知道…… 大概是前阵子婢女们收拾整理首饰盒的时候,被大格格给从旁边看见了。 “福晋……” 宋格格赶紧站起身来,快步上前走了两步,面色惶恐不安地屈膝下来:“那是妾身……” 福晋轻描淡写的一抬手,笑呵呵地道:“孩子话而已。你也是的,较真什么?还过来解释?好了好了,大过节的,坐吧!别起起落落的——你如今都有了孩子了。” 宋格格听到后面才安心下来,恭恭敬敬的又给福晋行了个礼,退回去了。 顾幺幺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福晋这几句话,看着像是训了宋格格几句,实际上却是大大地给宋氏撑了腰。 她始终都在强调给所有人听——宋氏是和别的格格不一样的。 宋氏有大格格,她有生养。 她做了贡献。 另外一边,听到讨论这东珠的话题,李侧福晋也有点坐不住了。 她用眼色制止着儿子。 弘昐虽然闹腾,但见了母亲的脸色,他顿时也闭嘴了,只是远远地对着大格格探出小脑袋,做了个鬼脸,然后比划了一个手势。 意思是下次再战。 大格格一转身,没睬他。 两个孩子才刚刚安静,就听见了外面的通传声:“四爷到!” 众人赶紧都起了身。 福晋今日是盛装打扮的,脑袋上的首饰少说有十几斤重。起身时候分外沉缓。 她扶着婢女的手,颤巍巍地给四阿哥屈了膝:“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负手一路走进来,经过弘昐身前,伸手便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又走到了尊位之前,这才转过身来,抬撑在膝盖上,坐了下来,眼神在下面扫了一圈:“过节,都起来吧。” 众人齐声谢恩。 顾幺幺抬起头,就看见四阿哥正好也往她这里看了过来。 看她也在看他,他眉梢眼角泛出一片温柔。 起来的时候,众人各自扶着身边婢女的手,偏偏就在这当儿,听见了一声娇呼:“哎呀!” 福晋微微向前俯身,正要对四阿哥说话,闻声一皱眉,抬头望过去——就看郭格格歪在旁边婢女的身上,一副娇怯怯的模样。 看见成功地吸引了四阿哥的目光,郭格格立即就跪下请罪了:“妾身无状,请四爷恕罪。” 福晋眼里见不得这样妖妖调调的模样,厌憎地就把眼神给飘开了。 四阿哥倒是略有不耐烦,但是想到今儿是过节,也只是抬了一下手:“你身子刚好,起来坐着吧。” 郭格格大喜过望,千娇百媚地又谢了恩,往李侧福晋身边退过去了。 141 沉醉 坐在旁边的武格格将一切尽收眼底,也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这一场家宴过半的时候,弘昐淘气,将一道鱼肉盅打落在了地上。 汤水泼了一地——这本来也只是一件小事,早有人过来打扫,偏偏在这一当儿,从旁边的暗影里蹿出了一道矫健的身影。 是福晋养的猫儿。 这只猫咪叫做灭墨——全身毛色由黑而灰,到了脚踝之处渐渐变淡,是非黑非灰的颜色,犹如墨迹湿在纸上,渐渐泛开。 也不知道是天生品种原因,还是在福晋这里被喂的营养太好——灭墨的个头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小猫。 尤其是瞪着眼睛弓着背的时候,看上去简直像只小黑豹子,浑身都聚满了一触即发的攻击力。 胆小一点的小丫鬟都不怎么敢上前去逗它。 灭墨叼着一块鱼肉就跑了。 四阿哥看见了,忽然就想到了昨天过去顾氏那里,看见她给小猫咪做了特制的搞怪衣裳。 跑起来两只手在身边一晃一晃。 真不知道她小脑袋瓜怎么想出来这么古灵精怪的主意! 他想到这儿,含着笑意抬起了头。 正好顾幺幺瞧见了灭墨,也想到了黑黑昨天的那一幕。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忍住,都笑了。 那边,宋格格正和武格格、耿格格,一起过来给福晋敬酒。 其实这是耿格格的意思,但是一站起来,被宋格格给抢先了。 郭格格也一脸马屁地围着李侧福晋转,不是担心侧福晋坐垫薄了,就是担心侧福晋汤水凉了,忙前忙后,简直比伺候亲娘老子还周到。 弘昐阿哥她也没放过——几句话夸得花团锦簇,李侧福晋虽然明知是拍马屁,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哪个做母亲的不喜欢听到别人夸孩子呢? 福晋这里,等到喝完了,她放下了杯盏,一回头,才看见四阿哥面上笑容——他整个人简直如沐春风。 福晋怔住了,举着杯盏的手僵在了空中好一会儿。 她虽然嫁进来也好几年了,见到的四阿哥大部分时候都是严肃又冷冷淡淡的表情,永远淡漠,永远冷静自如。 她从来都没有看见四阿哥有这样炙热又开怀的笑容。 从来没有。 顺着四阿哥的眼神看过去,没有任何意外的——是顾氏。 …… 中秋家宴,月好人团圆,结束的时候——四阿哥自然是留在福晋这里的。 晚膳时候用了不少菜,口味混杂,福晋特地先回屋去洗漱了一番,又端起香茶,润了润喉咙,这才重新出来伺候四阿哥。 屋子里,奴才们好几个人正在前后左右的围着主子爷,伺候他洗手净面、脱衣脱鞋。 四阿哥今日在宫里的时候本身就是饮了酒的,晚膳刚才又用了一些,到了这时候难免酒意上涌。 他其实本身酒量是很不错的,但是酒量再好的人,也会有喝醉的时候。 比如某些心情好的时候。 酒不醉人人自醉。 四阿哥闭目养神,靠在椅子背上休息了一会儿。 福晋也不进去,就这么歪着身子在旁边,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却满目柔情地看着四阿哥。 芝迷在旁边,想劝福晋主子不如也回去歪一歪,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 就这么硬生生的居然等了半个时辰,四阿哥才终于睁开了眼。 这就算是一场小憩了。 一睁眼,他先对上了福晋直勾勾的眼神,不由地一震:“福晋。” 福晋一下子就满脸都笑开了,笑容堪称慈爱:“爷是再歪一歪,还是进去躺下?” 四阿哥怔忪了一瞬,看了看周围,屋子里本来照着亮堂堂的烛光,这时候已经熄去了大半。 见福晋居然是半跪在地上的,他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福晋方才一直在这儿?” 福晋抿嘴笑:“怕爷醒了,要酒要茶,奴才们听不见。” 她顿了顿,抬眸望着他:“妾身是爷的福晋——奴才们伺候,总是不如妾身的。” 四阿哥盯着她看了一瞬,微微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然后把福晋也给扶了起来。 乌拉那拉氏刚才已经跪了半天,这时候半边身子酸软,站起来的时候膝盖一脱力,向前一冲,整个人就跌进了四阿哥的怀抱。 海蓝在门口,看见这一幕,眼睛都亮了。 她扯住了芝迷的袖子,两个人就一步一步往外退。 屋子里,四阿哥伸手扶住了福晋的腰:“当心。” 他的语音温和中带着平稳。 自然是平稳的——不动心的人,怎么会有起伏? 福晋乌拉那拉氏靠在四阿哥的胸膛上,没有立即起来,只觉得自己耳朵根一阵一阵的发烫。 烫的都快烧起来了。 对面便有一面大大的西洋镜——繁复的雕花在灯火下闪烁出灿烂的光芒,但是乌拉那拉氏没敢抬头看。 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面红耳赤的模样。 毕竟她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如何端庄,如何持重,而如今……这番情形…… 或许是中秋宴上也多被敬了几杯酒,福晋扼制不住地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了起来:顾氏,她面对四阿哥的时候,也是这样么? 或者说……是不是四阿哥最喜欢的就是女子这样撒娇的模样? 被屋子里这一片暧昧而温柔的气氛所感染,乌拉那拉氏不自觉地放任自己沉醉了下去。 想到今天晚上中秋宴上的那一幕,她终于抬起手,犹豫片刻后,第一次格外主动地抱住了四阿哥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声音轻颤:“爷……” 她觉得委屈。 毕竟,她才是他——爱新觉罗胤禛的,唯一的嫡福晋。 蹀躞情深、鸾凤和鸣……这些词语,本该是属于她和他的。 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乌拉那拉氏的后背——似乎是安慰,也是示意她放开,四阿哥抬手去挪开福晋的手。 灯火下,他握住了她的手腕,皱眉看着她,略略停顿了片刻,肃声道:“福晋下次别勉强了——不胜酒力,还偏要贪杯?” 福晋垂着眸子,置若罔闻。 四阿哥提了声音,唤了几声奴才。 海蓝和芝迷本来是远远的守在门口的,这时候听见主子爷叫唤。 还叫唤了好几声——不进去也不行了。 两个人只好进去,就看福晋身子不稳地倚在四阿哥身上。 142 猫护狗 四阿哥将福晋交给了婢女,盯着面色酡红的福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福晋今日既然贪杯——还是早些歇下吧。” 他不喜女子身上酒气熏人,更何况福晋又非他心爱之人。 便更没有耐心留下了。 他转身向外走,潇洒得很,偏偏乌拉那拉氏在后面只是微微歪着头,倚靠在海蓝的肩膀上,直勾勾地盯着四阿哥的背影看。 神情似哭似笑。 芝迷见福晋神情不似往日,便有些暗暗惊心。 果然,四阿哥到了屋子门口的时候,福晋忽然就追了过来。 她从他背后猛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带着哭腔,颤声道:“爷,今儿中秋,妾身求您:只当是成全正院的面子——就留下来罢!” …… 外面屋子里一一片狼藉,海蓝担心动静扰了主子们,于是出来将收拾的奴才们都给赶走了。 灭墨趁着这机会,又叼了好几块鱼肉,喵呜喵呜的窜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有小太监正在收拾角落里洒扫的工具,灭墨见没了平日里的容身之处,于是顺着墙根就往外面悠悠地走出去了。 奴才们都在忙,谁也没瞧见。 后花园里黑压压的——今日月食,没有月光,但猫咪在偏黑暗的夜晚里仍然可以看清楚东西。 灭墨不慌不忙地走着,有心想走的远一些,好独自来享受美食。 就这么晃晃悠悠,转转逛逛,竟然不自觉的就走到了花步阁的门口。 它自然不知道这里是哪,但也只觉得一股幽幽香气,甚是熟悉——似乎是在主人的院子里闻过的。 刚想将口中的鱼肉放下,灭墨忽然就看见了不远处一只小白狗。 小白狗站在院子门口,憨憨地探出了小脑袋,正在呆呆地瞧着它,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不,准确的说:是瞧着它口中的鱼肉。 鱼肉好香啊……就算猫狗习性不同,也没有办法阻挡对美食的向往。 灭墨一下子就警惕了——虽然它娇养在福晋正院里,但毕竟动物护食是骨子里的习惯。 这小白狗傻乎乎的看什么看?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难不成想抢它的鱼肉? 这么一想,灭墨顿时就发怒了,它放下了鱼肉,弓起了背,对着小白狗就猛的“喵”了一嗓子。 小白狗正是墩墩。 它本来胆子就小,被灭墨一恐吓,猛地清醒过来。 这只大灰猫来者不善,还是赶紧躲开才好! “汪嗷~~” 墩墩很小声的叫了一声,声音也很软,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然后缩回了脑袋,摇了摇尾巴。 正准备往院子里退,墩墩忽然就感觉到眼前一花。 它心里一慌,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脑袋。 墩墩是一只笨笨的小狗,做什么都比别的猫狗反应慢一拍。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墩墩只觉得额头上火辣辣的疼痛——是大灰猫刚才像旋风一样的扑了过来,锋利的猫爪子扫在了它的额头上,抓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鲜血滴落了下来。 假如墩墩刚才没有缩脑袋的话,现在很可能一只狗眼已经被抓瞎了。 墩墩吓坏了,夹着尾巴瑟瑟发抖,连惨叫都是小声的,整个狗都僵在了原地。 害怕! 正在这时,只听“喵!”的一声——是黑黑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它身子小,于是身手敏捷,占了便宜,闪电一般的跳了过去,对着灭墨就是狠狠一爪子。 以牙还牙,干净利落,毫不留情,出手比大灰猫还狠——正好撕在了大灰猫的额头上。 灭墨哪里能想到这只狗旁边还有一只小猫相伴? 更没想到这猫居然如此护着这狗,一时间猝不及防,被黑黑一击击中。 疼还是其次,最关键是耻辱。 灭墨气坏了,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耳朵向后压着,瞳孔眯成了一条窄窄的细线,胡须上扬,轻轻地颤动着,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 它本身体格就大,这时候又呲牙咧嘴地做出了凶相,再加上弓起了背,整个猫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大上一倍。 从狗狗的视角看过去,简直像个怪兽! 墩墩虽然还勉强站在原地,但是四只小狗腿都在打颤,拼命地往黑黑身后躲着。 黑黑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原地,眼珠子瞪得溜圆溜圆的,见大灰猫眼神游移不定,最后落在了墩墩身上。 黑黑也知道墩墩老实,唯恐墩墩吃亏,立即将墩墩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它面对着大灰猫,缓缓地伸出了舌头舔了舔牙齿,用比大灰猫更冷酷、更嗜血的眼神瞪着大灰猫。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足足对峙了好一会,终于,灭墨摸不清虚实,脑袋瓜子上又疼的厉害,不敢再贸然出击。 它一点一点的向后退去,最后愤愤的一转身,叼起地上的鱼肉。 走了。 眼见大灰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又等了一会儿,黑黑才转过了身,爪子紧紧地收在肉垫里,对着墩墩的脑袋就是哐哐一拳。 本喵的狗,只有本喵能打! …… 早上起来,六儿猛地见到了墩墩,就是吓了一跳。 不得了了!哪来额头上受的伤? 墩墩是小白狗,受伤之处就显得很是扎眼,基本上是破相了——六儿心疼的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多半是猫爪子抓的了。 黑黑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打狗,花步阁里的奴才都已经司空见惯,六儿第一反应就是:黑黑就是凶手。 她过去抓起了黑黑的爪子,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小猫爪子尖端,结果真的发现了血迹! 这一下可不得了,六儿把黑黑往地上一放,赶紧进去就给格格禀告了。 就说不能养一起吧——别看着眼下还算和谐,迟早有一天要出事。 屋子里,顾幺幺正在被黛兰伺候着梳头,尔曼站在屋子门口,听六儿把事情一说,略一沉吟便道:“不急,你先带我去瞧瞧。” 她一边跟着六儿过去,一边便道:“我伺候格格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知道这猫与狗是小时候一起养大的。戏耍打闹是有的,但是下这般的狠手——论情分,却是不应该。” 若是要动手,早就动了。 六儿听了只能苦笑,她觉得尔曼实在太浪漫了:“尔曼姐姐,猫狗就是猫狗,不是人哪……” 143 咱们都不怕 等到见了黑黑和墩墩,尔曼仔细看了看,抱着墩墩就到了屋子里。 顾幺幺听她把事情说了一遍,赶紧就把墩墩给抱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墩墩的伤口。 伤口是挺锋利的,深红色的血珠子凝固在小白狗绒绒的白毛上。 福晋那边正院里,一早上,奴才们也发现了灭墨不见了。 毕竟是福晋的爱宠,如今走丢了,伺候的小太监也挺紧张,又不敢声张,好不容易在院子外面找着了,就看灭墨躲在一处山石之下。 挂了彩了。 这伤口毕竟在额头上,特别显眼,一眼就能瞧见——遮掩也遮掩不过去。 小太监很慌,先是去求了福晋身边的大婢女芝迷。 都知道芝迷姐姐心肠软,人也好——求她在福晋面前遮掩几句,也好过直接这样把灭墨给抱回去。 芝迷听说灭墨夜里差点走丢了,也吓了一跳,但是随即又抿唇一笑:“你们运气好,偏偏是今日——跪在这里请罪吧,福晋不会生气的,不要紧。” 她这话说得神秘,小太监听了虽然还有些忐忑,但知道芝迷姐姐向来也不是说大话的人,于是一颗心才算放下了一大半。 芝迷也没多说,指挥安排一下小婢女们在堂屋里摆膳——这儿是风口,把窗户都打开了,粥羹才容易凉的快一些。 海蓝跟着她一起忙活,声音轻快,脸上也带着笑容 昨儿主子爷终究还是留下来了——这就是了,福晋早该如此。 主子爷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 福晋出来用膳,就看见负责照顾猫儿的小太监脸色发白的跪在地上,还抱着猫。 芝迷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即就磕头:“福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福晋早上其实起的很早——伺候完了四阿哥换衣裳出门,随后又重新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这时候算是第二次起床了。 她用帕子捂着口唇,轻轻打了个哈欠,想到昨晚便有些出神,过了好一会才心不在焉地:“怎么了?” 小太监见她和颜悦色,心道芝迷姐姐说的果然不错,于是定了定神,回答道:“奴才大意了,没有照顾好灭墨,它昨儿晚上跑了出去,不知和哪里的猫狗打了架……” 一边说着,小太监一边就把灭墨给递了上去。 福晋扫了一眼过来,果然就看见灰猫额头上几道血痕——猫儿皮毛颜色深,伤口看着也不是很明显。 乌拉那拉氏她喜欢这只灰猫毛皮的油光水滑,看着便富贵雍容,如今破了相了,瞧着也就不那么喜气了,于是抬了抬手:“让前面再换一只重新送过来,还要这个色的。” 意思就是这只猫直接丢了。 小太监愣愣地跪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事儿这么简单便解决了,福晋根本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他还要磕头谢恩,就看芝迷对着他直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见好就收,赶紧退出去别惹得主子心烦了。 出了正院门来,小太监一伸手,把灭墨给甩在了不远处草地上——灭墨从来都是被伺候惯了的,哪里有这样被人直接扔出去的? 它下意识靠着本能一个翻身,才稳定住了身体,惊魂未定的瞪大了眼睛,耻辱的叫了一声。 小太监走过去,往灭墨屁股上踹了一脚,小声骂了一句:“伺候了几个月了,您还真当自个儿是主子呢?” 福晋的猫,重点在“福晋”。 没有主子,它什么都不算。 …… 花步阁里,顾幺幺找来了药膏,给墩墩额头上敷了厚厚的一层。 墩墩乖乖地趴在主人怀里,黑黑瞪着眼睛在旁边窜来跳去,偶尔还伸手打一打墩墩的后脑勺。 墩墩也不躲。 顾幺幺看着这一幕,心里就是微微一动——墩墩不是被黑黑伤的。 否则的话,小猫咪一抬手,它早就吓得躲开了。 没过几天,四阿哥过来花步阁的时候,就看见顾幺幺这里的小白狗,脑袋上敷着一层黑乎乎的药膏。 猛一看就像糊了一团泥巴在头上。 他定睛一瞧,才看清楚。 毕竟是他赏赐给顾氏的狗,四阿哥失笑问顾幺幺:“怎么回事?” 顾幺幺挽着他的胳膊,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就道:“前几天夜里受的伤,奴才们都歇下了,没人看见怎么回事儿,大概是和花园里的其他猫狗打架了。应该不是黑黑动的手。” 四阿哥忽然就想起来了——前几天也是苏培盛领着猫狗房的人过来请示:福晋那院有只猫儿好斗,又破了相,福晋觉得不大合适再养着,想换一只。 虽说只是一只猫,但毕竟是福晋养过的猫。 猫狗房的奴才也不敢擅做主,所以来请示主子爷。 四阿哥听了就皱眉:这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 如今这么两下里一联想,再看看小白狗顶着一头伤,不管走到哪,小黑猫都亦步亦趋,随时警惕保护的模样,四阿哥心里已经差不多清楚了。 “好好养着吧,也别分开了——有这猫在,你的狗吃不了亏。” 四阿哥抬手摸了摸顾幺幺的后脑勺。 墩墩仰着头看着主人说话,毛茸茸的小尾巴摇啊摇,嗓子里发出了软软的撒娇声。 四阿哥毕竟往花步阁这里来的多了,墩墩也渐渐地没有开始那么害怕了。 再加上四阿哥喜欢小狗,时不时的还会伸手逗逗它,墩墩渐渐地就越来越喜欢男主人了。 它刚刚抬起小爪爪,抱住四阿哥的腿,试图撒娇,后脑勺就“咚!”地又挨了黑黑轻轻一拳头。 黑黑怒目而视:蠢狗,受伤了还不老实! 四阿哥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就笑了。 他弯下腰来,把墩墩给捞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后脑勺,又掂了掂,对着顾幺幺评判:“这狗比刚送过来的时候——长沉了不少。” 墩墩被抱在半空,望了一眼地下,轻轻地有点颤抖。 顾幺幺也凑过来,伸手摸着墩墩的脑袋,又捧起了它毛茸茸的脸颊,轻轻地贴了贴小狗狗的脸:“乖啊,不怕,你是我的小狗狗——你有我护着,我有四爷护着,嘿,咱们都不怕!” 四阿哥啼笑皆非的看了顾幺幺一眼。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是居然听着……逻辑上还真挑不出毛病。 144 恩人 八月底的时候,直郡王福晋过来贝勒府上做客了。 这倒是贵客——福晋乌拉那拉氏从得到消息的前几日就很高兴,又命人好好准备装饰了一番,为了显示隆重,又带着府里众女都等候在前面。 非常郑重地恭迎直郡王福晋的到来。 虽说只是女眷之间的来往,但同样身为皇子嫡福晋,谁又能说这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来往? …… 直郡王府里连侧福晋都没有,直郡王福晋也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还带了两个格格作陪。 一个是吴雅氏——直郡王府上其实有两位吴雅氏,一位是牧长务达哈之女,另一位是郎中巴奇纳之女。 这就是另一位吴雅氏,并不是上次下江苏时候,直郡王带在身边的吴雅氏。 她性格十分温雅,站在嫡福晋身边,风度竟然也不逞多让。 另一个格格就是魏氏了。 顾幺幺站在众人之中,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直郡王身边的那位魏氏是侍妾。 怎么忽然就变成格格了呢? 但是等到魏氏抬起头,顾幺幺看清楚了她的脸,这才确定——没错,就是那个魏氏。 魏氏隔着一堆人也瞧见顾幺幺了。 她对着顾幺幺就是一笑。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不一会儿就陪着直郡王嫡福晋去赏花了。 这和宫里不一样——这是私人情面,不是正式场合。 趁着人乱,魏格格走了过来,主动就跟顾幺幺打了招呼,又很是感激的提起了上次的事情——她上次差点丢了性命。 还记得小腹那一阵一阵拉扯的痛感——一路上都跟地狱似的。 一直到回来了,魏氏才听人提起,说是四贝勒的格格顾氏,主动地把新置买的布料什么的,全部都贡献过来了。 至于魏氏,回来虽说闹了几场,惹了直郡王厌烦…… 但她既然能以侍妾的身份,陪着直郡王下江苏,便是很有几分手腕的。 果然,等到直郡王消了气之后,魏氏又唱起了苦肉计——梨花带雨地哭诉了一番这般失去孩子的痛苦,只道如今府里人人都觉得她卑贱,瞧不起她、欺负她。 直郡王到底被她哭软了心肠,把她提成了格格。 反正没有侧福晋么,格格的数量也是可以放开的。 魏格格也没有空手过来,拉着顾幺幺到旁边花厅,见其他人都围着吴雅氏,于是掏出一只小小的方匣子就给顾幺幺。 顾幺幺猝不及防:“给我的?” 魏格格一扬下巴,笑起来泼辣又有几分豪气,对着顾幺幺的时候开口却很温柔:“相救之情,铭记在心,永不相忘。你别看我这人瞧着市侩,其实我心里看人——什么都看得清楚。” 顾幺幺忽然说不出话来。 魏氏微微转头,往周围看了几眼才道:“像咱们这样,从侍妾起来的……,周围都是一群豺狼虎豹,不自个儿给自个儿挣出一条路来,又能怎么办?” 顾幺幺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唇,想到那一天的情景,不由地关切地道:“魏格格,你如今身子好些了么?” 听她提到自己的身子,魏格格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却把那只小方匣子硬塞到了顾幺幺手里:“你看看喜不喜欢?你若是愿意,从今往后,咱们便是朋友了。” 她这么说了,顾幺幺也就不再多推让,打开了匣子。 和她估计的差不多:匣子里是一对镯子,构造精巧,做成了花蔓的形状。 中间还镶嵌了粉色玉石拼凑成的花朵,玉石的品质也很出众,迎着日光折射出一片温润的光晕。 这应当是魏氏以格格身份,能拿得出来很好的东西了。 顾幺幺今天穿的正好是一件淡粉色的旗装,魏氏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就摇头道:“你穿的还是太素淡了些,配上这双镯子,有些点缀才好。” 最后魏格格走的时候,她也让黛兰去包了一些精巧的小文玩,送给魏格格,当做是回礼。 魏格格一点儿都没客气,开开心心的就收下了——她的逻辑很清晰:既然如今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彼此赠送好东西,又有什么好推辞客气的? “这次见面时间太短,以后咱们有机会,多说说话!” 魏氏走的时候,拉着顾幺幺的手又叮嘱了好几句:“你也要抓紧,你们贝勒爷人还年轻,心肠软,趁着如今府里人还不多,争什么赏赐都不如争个孩子。” …… 晚上四阿哥过来花步阁了。 顾幺幺正歪在窗下的榻上,黛兰伺候着给她解头发。 看见四阿哥过来,顾幺幺起身还要梳头,被四阿哥给按住了肩膀。 他笑着道:“别梳了,反正都已经晚上了,松快松快也好。” 他说着,挥了挥手就让奴才们都下去了,然后在床边坐下。 顾幺幺过去坐在他的身边,顺便就把今天魏格格过来的事情讲了一遍。 讲完了,她就让人把手镯给拿过来了给四阿哥看。 四阿哥瞧了一眼,刚放下,觉得有些眼熟,再拿起来想了想…… 就想起来了。 这是他之前和直郡王一起下去办差时候,南边官员送过来的东西。 这玉石触手生温,贴着肌肤很是养人,更难得微有光晕,平时在夜里也能透出流光异色来。 其实当初送的也不只是这副手镯,另外还有一整套首饰。 直郡王回了京,便孝敬给了宫里的惠妃。 至于这副手镯,尺寸略小,惠妃如今上了年纪,整个人都发了福,是显然戴不上的。 四阿哥一直以为直郡王赏给了嫡福晋。 没想到最后落在了魏氏那里——果然是很得宠的。 更没想到魏氏居然还舍得拿出来再送人。 他垂着眸子瞧了瞧,摇摇头,对着顾幺幺一笑:“你也算是她的恩人了,她对你,也是一片心意,好好拿着吧。” 镯子在他手上摇摇欲坠。 顾幺幺赶紧接过了镯子,小心翼翼地又放进了匣子里,然后把匣子给收在了旁边柜子里。 可以不接受别人的心意,但不应该糟践别人的心意。 她觉得自己属实算不上什么恩人——不过是看见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凄惨,同为女人,出手相助魏格格罢了。 四阿哥坐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微微俯身在她鬓发边闻了闻:“好香。” 145 那氏和春氏 顾幺幺还是披散着长发的,黛兰又被四阿哥给赶了出去,她索性自己拿起了梳子,坐下在镜子面前,想了想,对着镜子就简单梳了一个发髻。 最简单的那种,毫无技术含量,几乎只等于把头发编了个辫子,然后两边的碎发用珠花固定住。 但是她脸小,脸型也漂亮,下巴精致小巧——这样珠花往两边一戴,不加其他装饰,就衬得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 四阿哥微微俯身,扶着她的肩头,看着镜子里的她,想到顾幺幺刚才提到的魏氏,忽然又叮嘱了她几句:“她若是跟着直郡王福晋过来府上做客找你,自然没关系,若是有别的——凡事还是谨慎些。” 顾幺幺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握着长发,抬起了脸,从镜子里望着他。 两个人在镜中对视。 四阿哥幽深的眉眼在镜子中显得有些冷邃生寒。 纵然顾幺幺已经和他接触了一段时间,见到他这样的脸色,也觉得有些陌生。 她咬唇,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半夜时分,当一切缠绵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之后,四阿哥在帐子里抱住了顾幺幺。 他伸手,修长手指给怀里人向上拎了拎被子,顾幺幺的肩头微微抖了抖,将脸颊深深地埋进了四阿哥的胸膛里。 同时,四阿哥鼻端便闻到了一阵幽幽的茶香。 其实刚才晚上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顾氏鬓发之间闻到了这香气——这香气似有茶味,在清香中带着结解暑之意。 软玉温香满怀,周围都萦绕着顾氏身上的香气。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顾幺幺的脸颊,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又换了?”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两个人熟稔了,于是如今的沟通交流,有些话也只讲半句。 这句话的意思是:又换了制香? 府里长日无聊,格格们又不比福晋、侧福晋,还能有些出门的社交。 格格们只能一天天的在院子里待着。 难怪顾氏喜欢调香制香——四阿哥觉得很理解。 顾幺幺乖乖点了点头,很有点小得意地抬眸:“这味道么?我已经做好了香膏和香囊,都有!” 看着她骄傲的样子,四阿哥哑然失笑,又只觉得心中一片爱怜,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想着这么听她讲下去。 一直讲下去。 层层纱幔垂了下来,外面的月色透过了窗格子打了进来,一片隐隐绰绰。 …… 九月里,福晋月事迟迟未来,还莫名地变得胃口不好。 平日伺候福晋此事的海蓝激动的手都抖了,先是拉着嬷嬷到一旁去嘀咕了好一会儿,然后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神神秘秘的过去提醒福晋。 期盼了这么久,会不会是这个嫡子终于来了? 福晋一颗心也是怦怦直跳——莫非是老天爷当真垂怜了她? 若是有的话,便就是上一次中秋节,四阿哥留下来的那一晚了。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福晋硬是按捺着,让人去先请了府医——不好声张,总要确定了才是。 府医过来,也知道兹事体大,于是认认真真的诊了好半天的脉,最后不怎么敢抬眼看福晋。 ……根本就没有。 没有喜。 只不过是郁气怨结,气血不通罢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满怀期待地看着府医,等到看见了府医脸上尴尬的神情,她也明白过来。 长叹了一声,福晋挥了挥手,就让海蓝带着府医到旁边厢房里去写方子了——黄芪、白术、米仁扶正祛邪;三棱、藤梨根等开胃。 等到府医走了,海蓝送过来方子,就看福晋捧着方子在手上,怔怔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的把方子给撕了。 福晋毕竟年轻,子嗣一事——她从前虽然着急,但也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海蓝心惊,屈膝在一旁,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 终于,新人进府了。 来的两人——一位春氏,一位那氏。 两个姑娘都是年方二八的年纪,到了日子,被奴才们接着,拎了小包裹进了贝勒府。 住处也被塞进了沁秋斋。 郭格格很是不痛快——毕竟地方就这么大,住进来的人多了自然就显得拥挤了。 也显不出她地位了。 但是又能怎么办? 谁让她之前的孩子没能保住? 若是保住了,她现在一定就可以和宋格格一样,独居一处小院,也就不用遭这个罪了。 春氏和那氏安顿好了之后,两个人毕竟人生地不熟,都很有些不安,于是相伴着。 第一件事儿就是过去给福晋磕头。 一路走着,一路奴才们就悄悄地,先给春氏和那氏说了说府里的情形。 李侧福晋生养了大阿哥弘昐,这是春氏和那氏还没有进府之前就已经知道的。 另外还有就是听说很得宠的顾格格——这位格格当初刚进府的时候,也只是个侍妾。 就和她们现在一样。 另外还有宋格格、耿格格、武格格、郭格格、侍妾陈氏…… 正好一路上会经过这些主儿居住的院子门口,于是奴才一边介绍一边就把地儿指给她们瞧了。 那氏也只是一边听一边点头,但是春氏却格外的留意到了:武格格没有生养孩子,为什么她可以独居一处小院? 来不及想太多,福晋正院已经到了。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嫡福晋,另一边则是新入府的侍妾,地位之差如云泥之别。 那氏和春氏赶紧跪下来就请安了。 因为是初次入府请安,两个人都跪下,磕头磕得格外恭敬。 福晋正为了前阵子以为有孕,结果空欢喜的事情而郁闷,脸上也起不出什么笑来,敷衍地问了几句,淡淡地让海蓝赏了荷包,然后就让那氏和春氏两个人过去给侧福晋请安了。 那氏和春氏赶紧磕头,连声遵是。 福晋在这边拉着脸,看在春氏和那氏眼里——两个人都很惊恐了,琢磨着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得罪了福晋。 安也请了,头也磕了,今天才是入府的第一天,就算要出错,也需要时间吧? 出了正院门,春氏一双吊梢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也是,就算是福晋……哪个女人又喜欢看着自己丈夫身边多添上新人呢? 四福晋……还真是在乎贝勒爷,在乎得紧呢。 146 瘸子 到了李侧福晋那里,两个人直接吃了个闭门羹——李侧福晋连见都没见,只借口说身子不大舒服,不好见客,直接就把两人拒之门外了。 娇韵出来笑眉笑眼的对着两个侍妾说了一遍,又把见面赏的荷包给了两人,那氏和春氏都在院子门口行了礼,遥遥地向侧福晋谢恩。 然后才回去了。 娇韵回了屋子里,李侧福晋正在用甜羹,看见娇韵进来了,她用帕子不急不忙地擦了擦唇角,目光投向了娇韵。 娇韵把刚才外面的情形给描述了一遍。 “长得好么?” 李侧福晋最先关心的就是这事。 娇韵想了想,把春氏的容貌给描述了一遍——虽然肯定也比不上顾氏,但是春氏也算是个美人。 比那氏出挑多了,看着心眼也活,不像是个老实的。 李侧福晋听了也只是冷冷笑了笑——心眼? 有那个心眼,也得有那个命啊。 如今不比从前了——当初她全部心思都在弘昐身上,府里又没一个可心的人,才会让顾氏占了便宜,钻了空子。 如今再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时机了。 就算有,难道顾氏就赶紧眼睁睁瞧着新人得宠? 都会有人出手的,不急。 “晚膳早点备着,用完了就伺候我歇下吧,我今天乏得很。”李侧福晋吩咐。 娇韵一叠声地答应着,然后准备安排去了。 刚刚才出了屋子,娇韵就差点和诗儿撞了个满怀。 诗儿急急忙忙,脸色惊慌的跑过来,跪下来在李侧福晋面前:“侧福晋!大阿哥他……” 李侧福晋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站起来对着诗儿道:“大阿哥怎么了?” 诗儿三言两语的才把前面的事儿给说了一遍——原来,大阿哥弘昐在前面书房里淘气,趁着奴才们没注意,偷偷地去拿了小弓箭,射击马房的小马儿。 小马儿差点被打中了眼睛,极端受惊,当场猛地冲了出来。 冷不防地就把弘昐阿哥给撞在地上了。 还从他大腿上踏了过去。 据说弘昐阿哥当场就没法站立了,整个人都是被抬回来的。 前院的奴才吓得不行,已经往福晋那里报过去了。 一听说儿子的腿被马儿给踏了,李侧福晋脑海中“轰”的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弘昐如今才这么大点人,倘若腿上真留下了什么残疾,以后的大半辈子还怎么过? 四阿哥还年轻,以后定然还会有儿子,弘昐若是瘸了一条腿,到时候又凭什么和兄弟们竞争? 顾不上换衣裳,李侧福晋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前院赶去。 弘昐的屋子那儿——他正在鬼哭狼嚎地躺在床上,奴才们乱哄哄地跪了一地,有给他按着伤处的,也有着急,一遍遍到门口看着大夫有没有来的。 今儿也是巧,自从新侍妾磕头请安之后,福晋就请了太医进府来。 一路神神秘秘的,几个大婢女只是说请平安脉。 到了前院门口,几个看守的奴才也是太年轻了,见人下菜碟的神情全摆在脸上——只着这一年来李侧福晋大不如从前风光,便不慌不忙地挡住了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气得直哆嗦,旁边娇韵上前,瞪圆了眼睛,大声怒斥道:“大阿哥是府里的小主子,如今受了伤,母子连心,侧福晋过来瞧大阿哥,你们也敢拦?” 几个小太监对视了一眼,都灰溜溜的低下了头。 …… 还还没踏进屋子,李侧福晋已经听见了弘昐痛苦的呻吟声。 她进去,看见弘昐躺在床上那副遭罪的模样,眼泪就流了出来:“当初就是因为你贪玩,你阿玛才硬生生把你从额娘身边给带走!如今又是这贪玩招的祸,你这孩子——恁地不长记性!” 弘昐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腿上还痛得厉害,本是需要母亲抚慰的,偏偏又听见额娘训斥。 他心里委屈的不行,小胖手捂着脸就哭了起来:“额娘别说儿子了,别说了!” 娇韵赶紧劝着李侧福晋:“侧福晋息怒,等您回头再教训大阿哥也不迟!” 外面,几个小太监跑在前面,直嚷嚷着说太医过来了。 太医来的气喘吁吁,后面还跟着福晋。 乌拉那拉氏也过来了。 太医轻轻一碰弘昐的腿,弘昐顿时尖声惨叫了起来,又哭着抽着大喊:“额娘!额娘!” 李侧福晋看着儿子这样子,哪里还狠得下心肠继续训斥他?流着泪便抱紧了弘昐的肩膀:“不怕,额娘在,额娘在!” 太医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沉吟着坐在床边,诊断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要命,小阿哥是伤到腿骨了。 外面看上去没什么,其实里面伤情挺严重的。 若是养得好的话,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以后行动无碍。 但是这条腿的力量,始终会薄弱一些。 要是养不好的话……只怕弘昐阿哥就要成了瘸子了。 而且,根据目前的情况——其实更多的可能是养不好。 也就是说,弘昐十有八九要成个瘸子了。 太医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又看李侧福晋眼泪滚滚而落,整个人都快哭成了个泪人。 他没敢对侧福晋说实话,先过来给福晋禀报了一遍。 福晋听着也着急了——她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的严重。 太医的意思是——里面的骨头有碎裂,还不只是单纯的接骨就可以治疗好,这么简单。 福晋眉头紧皱,无论是哪个皇子府里,作为嫡福晋,都最头疼这种事情的发生。 她好歹也是府里的嫡母,大阿哥好好的一个孩子……如今伤着了一条腿。 虽说是孩子自己淘气,但是毕竟弘昐年纪还小,也不能全把责任推到孩子身上,等到四爷回来,她该怎么交代呢? 李侧福晋在旁边,看着太医和福晋这里嘀嘀咕咕,就觉得情形不对了。 她上前来拉住了太医,追着问了几句,太医也知道遮掩不过,于是把病情讲了一遍。 李侧福晋听完了,立在原地,动也没动。 她手指紧紧扣着,眼睛盯着儿子,仿佛只要眨一眨眼,弘昐就会消失。 太医躬身,不敢多看。 福晋正叮嘱着奴才——让人去宫门口赶紧守着,等四爷一出来就把消息给报过去,让四爷赶紧回府来。 147 嫡子 说完了,福晋一转头,看见李侧福晋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发毛。 正想劝几句,福晋就看李侧福晋转过身,重新坐在床头,身姿埋没在床帐的阴影里,缓缓抱住了弘昐。 弘昐还在喊疼。 …… 四阿哥在宫门口听见这消息,一路赶回来,进了府门口,早就已经有福晋身边的奴才在等着。 赶紧就把主子爷给引大阿哥的屋子了。 弘昐在床上,刚才还缩着手脚,躲在李侧福晋怀里哭,这会儿听见外面动静,知道是阿玛回来了,他略微仰起头,等到四阿哥进了屋子来,弘昐畏惧地小声抢先道:“阿玛,是儿子不对。” 他是太淘气了——阿玛平时里经常约束他。 但终归防不胜防。 弘昐一张小脸已经被眼泪全部打湿,四阿哥的目光落在儿子腿上,心里极是难过,又听他这般说,心里便是一颤。 福晋在旁边屈膝,跪下来请罪。 四阿哥伸手握了握儿子的肩膀,随即颓唐地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看向了太医。 太医赶紧行礼,然后才把弘昐的伤情给说了一遍——他这一回却忘了弘昐就在旁边,一时间说的多了,被弘昐听见了。 他年纪虽然小,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回头看见李侧福晋哭得如泪人一般,心里忽然就明白了。 弘昐绷直了瘦瘦小小的身子,瞪着双眼,怆然地喊:“我不要变成瘸子!我不要!” 四阿哥闭目,长出了一口气,随即睁开了双眼,声音有力:“不会。阿玛保证你不会。” 弘昐惊惶未定,犹豫地勾起了脖颈,抬头看着阿玛:“当真?” 李侧福晋在旁边泣不成声,终于嚎啕了出来:“四爷!妾身便说不想和大阿哥分开——妾身是大阿哥的亲额娘哪!照顾大阿哥,有谁能比妾身更上心?若是爷听了妾身的恳求,如今又怎会变成如此境况?” 她哭着膝行上前,眼神涣散,满眼都是一个母亲的伤痛:“妾身求爷——让大阿哥回来吧!妾身日夜不合眼,定然照顾好大阿哥!爷……!” 屋子中安静无声,床帐随风吹动,李侧福晋抬起双手,悲怆欲绝。 她开始不住磕头。 四阿哥无语凝噎,沉默了片刻,眉目沉郁。 他弯腰将李侧福晋扶起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呼出了一口气,涩声唤了婢女过来,将李侧福晋给扶去休息,这才坐了下来,又让人喊了马房的奴才过来。 他细细地将事发时候的情形给问了一遍。 马房管事的奴才整个人都快瘫了——几乎走不动路,是被人硬拉着过来的。 往主子爷面前一跪,管事的奴才不敢为自己分辩一句,只是连连地求主子爷恕罪。 说起来,他们也冤的很——马厩里都是畜生,谁能全天眼睛不落地盯着? 谁又能想得到大阿哥什么都不玩,偏偏偷偷的摸到了这里,还用弓箭打马儿的眼睛? 你哪怕就是用马鞭子抽几鞭子也不至于用弓箭啊! 马儿受了剧痛,又看不见,狂奔乱跳——自然是要出事的。 …… 等到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毕,李侧福晋终于是得了允诺——等到弘昐的伤情稍好,她便可以将儿子接回去。 无论怎么样,总算是稍微得到了一丝保证,李侧福晋的情绪渐渐地安定下来,又去督促着奴才们烧煎伤药。 福晋这里,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到李侧福晋走了,四阿哥把视线向她这里扫过来,福晋跪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把一个消息给报了出来。 她怀孕了。 是今儿特地请了太医过来诊断的。 确定了。 之前的府医诊断并不准确,因为福晋才刚刚怀上,月份非常小,尺脉难免出现浮动,滑脉的脉象也并不明显。 当时诊出来,福晋正在大喜过望,就被弘昐这事儿给打岔了。 四阿哥听了,先是高兴——这毕竟是他的嫡子。 他终于有嫡子了。 随后看着躺在床上的弘昐,四阿哥喉间滚动了一下,只觉得这一天当真是喜忧参半。 …… 福晋怀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院。 与四阿哥成亲了好几年,肚子都没有动静的福晋,忽然有了——这消息仿佛一滴水滴入了池塘一般,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李侧福晋那里,听说了消息的时候脸就黑了。 她手里还端着药碗,手一抖,差点就把药碗给砸了。 怎么时间就这么巧?她的弘昐这一头刚刚伤了腿,那一头福晋肚子里就有了孩子。 祸福相依,悲喜相随。 倘若福晋肚子里的当真是个男孩——这嫡子的命该多硬? 还没有出世,就已经先把将来有潜在竞争威胁的兄弟给扫平了。 呵呵,这孩子是来克她的弘昐的吧! 想到这里,李侧福晋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顾幺幺那里,也知道了福晋怀孕的消息。 听说的时候,她正在抱着黑黑坐在花园里晒太阳。 天气已经往秋天里去了,傍晚的时候,暮阳和煦,一人一猫坐着夕阳里,都有些慵懒。 黛兰跟竹筒倒豆子一样,一口气都没喘,把福晋怀孕的事说完了,小心翼翼的觑着格格的脸色,却看格格仿佛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一弯腰,松手让黑黑跑到花丛里去了。 顾幺幺觉得:这当真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嫡子——那毕竟是嫡子呢。 只要有这个孩子在——福晋就会心满意足,心平气和。 看着后院里的众人,也会觉得顺眼很多。 同时,这个孩子万众瞩目,也会让李侧福晋彻底转移了视线和目标,甚至虎视眈眈地将自己的儿子和嫡子对立起来。 再加上弘昐如今需要照顾,李侧福晋更是没有精力来对付后院里其他的女人了。 估计可以过好一阵子风平浪静的日子了。 顾幺幺正想着,忽然就觉得腿上有什么东西在拱着。 她都不用低头,就知道肯定是墩墩又来蹭自己的腿了。 伸着手,一边轻轻的抚摸着墩墩毛茸茸的小狗头,顾幺幺一边沉思起来。 自从上次下江苏路上,看见直郡王侍妾魏氏流产的惨状,顾幺幺就总是心有余悸。 得宠当然是好事。 可是她一路扶摇直上,速度太快,就算再怎么小心谨慎——也容易出事。 毕竟树大招风么。 148 成势 正院里,福晋坐在桌子前,对着一桌子的赐菜,脸上微微漾着笑意。 四阿哥人虽然没过来陪着她,但是却让人送了赏菜过来,可见心里还是很高兴这个好消息的。 也是,就算四阿哥对她没什么情意,她能生下嫡子——就算是大功臣。 至于情意么……天家之中,薄情冷性乃是常情,乌拉那拉氏虽然期盼,却也不至于钻了牛角尖。 哪怕四阿哥对她再喜欢,也迟早会有移情别恋的一天——就如同从前的李氏。 现在还有什么风光可言? 还有顾氏。 顾氏就算再得宠,等到过了三年五年回头看,乌拉那拉氏就不相信她还能如此? 什么宠,什么爱,都是过眼云烟。 只有地位,与握在手中的权力——那才是真的。 海蓝和芝迷如今进出伺候的动静也格外小,轻手轻脚的。 太医当时特地嘱咐了——别看如今肚子没什么动静,可是福晋这一胎的胎像并不是太稳定。 前几个月一定要好好静养。 乌拉那拉氏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海中忽然就冒过了一个想法:假如这一胎不是嫡子,而是个格格呢? …… 七八天之后,弘昐的伤情总算有了一些起色。 这时候就不像刚受伤的时候那般艰难了,连稍微动一下身子,都会疼的满头大汗。 于是李侧福晋迫不及待的就把弘昐给正式接回来了。 被抬到了床上,弘昐抬手一边擦眼泪,一边就呜呜耶耶地闹腾着说要下地走路。 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了,半边的腰身都僵得发凉,腿部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期盼像从前一样可以满地跑的时候。 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并不在意,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多么可贵。 秋天里了,日光和煦,李侧福晋在人后的时候擦眼泪,到了儿子面前还是得强颜欢笑——弘昐毕竟还小,额娘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额娘的精神不能垮。 让奴才把弘昐的床板抬到了窗户下,弘昐小而苍白的脸暴露在日光。 他呜咽着抬起了手,挡住了眼,脸上的稚气似乎在一夜之中消失无痕。 李侧福晋生怕儿子心里难过,只捡其他无关紧要的闲事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便听弘昐说想吃羊肉锅子。 别说锅子了,弘昐这会儿就是要吃龙肝凤胆——李侧福晋也会毫不犹豫的想办法给他弄来。 她起了身,立即就吩咐诗儿过去膳房提。 诗儿匆匆地带着两个小太监,还有一大堆食盒过去了,但是没过多久又回来了,脸色很是难看,还能看出来回来的路上已经气的哭过了。 李侧福晋盯着她看,心里隐隐的已经猜到了几分。 果然,诗儿跪下来,就把刚才膳房的情形给说了一遍:福晋刚刚怀上了嫡子,再加上主子爷特地吩咐过,膳房上下也只围着正院转悠。 福晋早上说要用的膳,膳房一个上午都在忙活,几乎所有的人手都给搭进去了。 李侧福晋这边,虽说是要一个羊肉锅子——但也是要往后压一压,等着的。 诗儿一边讲着,一边胸膛不住起伏。气得不行。 旁边,娇韵也沉默了。 李侧福晋对待膳房那里,从来都是很大方的,尤其是之前得宠的时候,膳房收的好处难道还少了? 早就把他们喂了个盆满钵满。 没错——如今李侧福晋是不如从前得意了。 但哪怕就是看在从前银钱的份上,做人也不能这么一转脸就变了脸色吧? 想来膳房是弘昐阿哥伤了一条腿,估计以后多少会留下残疾,到时候必然不为主子爷所喜。 再加上弘昐阿哥又只是侧福晋所出,怎么能比得上福晋肚子里的嫡子呢? 都说母凭子贵,其实子也凭母贵。 母子本来就是相互扶持,相互成势的。 李侧福晋听了半天没说话,脸上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弘昐早就已经睡过去了,李侧福晋伸手给儿子掖了掖被子角。 微凉的绸料被她攥在手里,攥的紧紧的。 她这些天衣不解带地照顾弘昐,人已经瘦了许多,手背上竟然也隐隐地爆出了青筋。 娇韵和诗儿对视了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两个婢女就看李侧福晋慢慢站起了身,踱步到了窗前。 她盯着正院的方向。 正院——福晋的方向。 盯了很久。 …… 自从三十六年二月,康熙亲自当指挥官,御驾亲征,葛尔丹无路可走,喝毒药自杀,葛尔丹部落人马投降之后,最近又有残部人马蠢蠢欲动,颇有星星燎原之势。 朝堂上的应答实在太多,四阿哥好几晚都在奋笔疾书,苏培盛每次进来伺候,都只能看到满桌案上的公文凌乱,还有书册掉在地上。 想来是来不及捡的缘故。 苏培盛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手轻脚的过去,把书本给一本本捡了起来——朝堂上的事情他不懂,但是也知道直郡王和太子爷如今越来越不对付了。 偏偏万岁的授意——四阿哥又被夹在了中间,办差事时两边都有交授,纵然再怎么圆转,也难免有尴尬的时候。 天家之中无父子,无兄弟。 看见苏培盛莫不作声地将书本给递了上来,四阿哥的笔尖停了停——笔尖一滴饱满的墨汁啪嗒滴了下来。 他将手臂搁在书桌上,定定地瞧着烛火出了一会儿神,是觉得思绪烦乱的很,索性站了起身在屋子中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就往外踏出去了。 苏培盛以为他是要去看福晋,连忙一路小跑着跟上,谁知道到了分叉口,四阿哥腿脚一抬,往李侧福晋那里去了。 李侧福晋院子里,听说四阿哥过来了,她又惊又喜,赶紧迎了出来,就看四阿哥不发一语,大步流星的就往弘昐的屋子里走。 他是过来看孩子的。 李侧福晋倒也不失望——只要四爷还记挂着弘昐就好。 她是孩子的生母,只要四阿哥心里有孩子,就永远得有她一席之地。 李侧福晋匆匆地跟在四阿哥后面,进了屋子。 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在熟睡,脸色还算红润,四阿哥心里放心了一些。 他轻轻地在床沿坐了下来,抬手想要摸一摸儿子的额头,但是刚刚伸出手,还是停住了。 149 撩人 太医这些日子已经往他这里报了不少情况——虽说措辞尽量婉转,但总结起来就是一个中心意思:人力不可与天抗衡,弘昐阿哥的腿是势必要留下残疾了。 想到这里,四阿哥心里到底不忍,抬起头看李侧福晋的时候,眼光也就比平日温和了。 李侧福晋捕捉到了,心里一暖,以为四阿哥是有重修旧好的意思,种种委屈涌上心头,顿时鼻尖都酸了。 她跪下来,含泪开始说膳房怠慢的事情。 她有儿子,有侧福晋的位份,最鼎盛时期——俨然有和福晋分庭抗礼之势。 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这一番告状——她一边说一边落泪,恨得不行。 才说了一半,膳房那边亲自过来人了——把娇韵白天点的羊肉锅子给送过来了,说是福晋怀孕,饮食诸多讲究,膳房人手这几天实在忙不过来,不是有意怠慢,还请侧福晋恕罪。 这不,刚刚才喘得上气,锅子赶紧就给侧福晋专门送过来了。 李侧福晋被膳房来了这么一出,告状也就被打断了。 她虽然没说完,但是四阿哥听了只言片语,又见膳房如此,早就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宽慰了李侧福晋几句,又叫苏培盛出去。 苏培盛跟个人精似的,哪有什么不明白,出去就把膳房的主管太监给拉到一旁了。 李侧福晋听着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最起码,弘昐养伤这段时间,膳房也不敢这么明晃晃的厚此薄彼了。 她跪下来给四阿哥谢恩:“妾身谢四爷!” 四阿哥摆了摆手,让她起来,又叮嘱了几句好好照顾弘昐,心事不要放的太重:“爷已经找了最好的太医,宫里也有药材送来,事在人为,万事说不定也有转机。” 他没忍心把弘昐会变成瘸子的实情说出来。 或许是心里也隐隐留了一丝侥幸。 看完了弘昐,四阿哥摆了摆手,从李侧福晋这里出来。 李侧福晋整个人跟没主心骨一样,神情惶惶然地跟在四阿哥后面,看着他出了院子门口,还站在原地目送了半天。 四阿哥一路没回头——李侧福晋这院子里总是一片愁云惨雾,让他过来的时候,心尖儿总是酸酸的。 他摇了摇头,忽然就想到了顾氏。 顾氏——这段时间没顾得上她,她在做什么呢? …… 花步阁这段时间挺清净——除了福晋怀孕的消息刚刚出来的时候,众人要过去贺喜请安。 其他时候,福晋因为怀孕身子不舒服,请安也免了,也不见人了。 李侧福晋也只是在院子里照顾儿子。 四阿哥也只是在前院。 可谓各人忙各人的,互不打扰。 七八天没见他,顾幺幺晚膳有点用多了,正在院子里遛弯,一抬头看见四阿哥过来了,居然一瞬间觉得有点陌生。 她刚刚洗过了头,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上面簪着一朵硕大的玉兰花。 四阿哥看见就误会了:“怎么睡得这么早?” 顾幺幺知道他是误会了,但是也没点破,顺着他的话就往下说:“我以为今天也等不到爷了。” 这话说的可怜兮兮的,只是一句话——顿时就让四阿哥心疼了。 毕竟,如今后院里,他最中意的就是顾氏了。 心里最牵挂的,也是顾氏。 想到这些天都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虽说不是故意,毕竟也是冷落了——四阿哥心里涌出了说不出的内疚。 还有新来的两个侍妾——顾氏心里应当也不好受罢…… 想到这儿,四阿哥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膀回转,沉声道:“进去。” 顾幺幺应了一声,被他揽着就上了台阶。 屋子里才刚刚调过香,一片香气撩人,四阿哥刚刚走进去就听见了呼噜声。 他一怔,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才看见墙角的狗窝上,墩墩四脚朝天,盖着花被子睡得正香。 这小狗的呼噜声可真响。 顾幺幺想到自己还没有请安,往后退了几步,屈膝下来,刚要行礼,被四阿哥伸手给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直接就把她抱起来了,放在腿上,在她后腰捏了捏:“这阵子爷宫里事情多……” 想到弘昐的腿,四阿哥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也没什么心情,所以没过来瞧瞧你——不是有意冷落了你,别往心里去,也别怪爷。” 他说话声音低,两个人距离凑的很近,顾幺幺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和他额头相抵,柔声道:“爷怎么会冷落幺幺呢?” 顿了顿,她垂下了眸子,轻轻地玩着四阿哥腰间拴着的玉佩,抬眸一笑:“爷最疼幺幺了。” 四阿哥亲了亲她的脸颊,越看越觉得怀里的顾氏当真是招人疼。 他抬手缓缓替她把长发上的玉兰花给抽了出来,看她一头乌黑长发倾泻而下,馥郁香气随之散发。 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四阿哥沉声道:“爷最近忙,你这里缺什么,喜欢什么——都对苏培盛说,大胆说。” 就当是补偿了。 顾幺幺倚在他怀里,鼻息之间都是四阿哥的气息。 她轻轻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听到这句话,用手臂绵绵软软的抱住他的胳膊,仰头对着四阿哥一笑,甜甜地道:“谢谢爷。” 不是凡尔赛:最近的赏赐太多,她实在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 这一晚,四阿哥留在了花步阁。 或许是因为好一阵子没过来,又或者因为十分心悦顾氏——总之,四阿哥有些没克制住。 失了分寸。 等到叫奴才们送水进来的时候,四阿哥才看见顾幺幺向后瑟缩了一下,抓着被褥的手指尖都泛着白,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抿着嘴唇,是在忍痛的样子,腮上挂着的都是晶莹的泪花。 静夜无声,顾氏轻轻软软的抽泣声便显得格外入耳,四阿哥歉疚地俯身过去,伸手拥她入怀。 等到终于被婢女们伺候着换了衣裳,顾幺幺靠在四阿哥的肩膀上,沉沉地闭着眼。 她的脸就贴着四阿哥的颈边动脉,呼吸相闻。 四阿哥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手顺便扯下了床帐,将两人隔绝在重重纱幔之中。 他低头,咬住她的耳垂轻轻温存,在她耳边道:“好些了么?” 他嗓音本来就低沉又有磁性,这一句又带上了七分缠绵,三分诱哄,听在耳中便分外撩人。 150 二阿哥 第二天早上,顾幺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的时分了。 四阿哥也早就走了。 黛兰张罗早午膳,尔曼进去伺候,眼光扫见格格脖子上暧昧的红痕,只当没看见,赶紧把眼光给转开了。 被伺候着坐在了妆镜前,顾幺幺看着镜子里的人——眼下还略微有一点发青。 闲来无事,又想着最近福晋和李侧福晋都不可能有功夫逛花园了,午膳之后,顾幺幺便决定去后花园里走走。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不知不觉的,她一抬头,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沁秋斋附近。 顾幺幺正想换一条路,突然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郭格格正在厉声训斥什么人。 郭格格正站在沁秋斋门口的花树下,背对着顾幺幺,她面前屈膝蹲着两个侍妾模样的女子,都低着头。 两个人都很面生,其中一个吓得快哭出来了,另一个却是一脸不服。 不用问,这自然就是刚入府的新侍妾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耿格格给了两个侍妾一些花样子,两个人从耿格格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欢天喜地彼此说这话,没留神给郭格格请安。 郭格格找茬也不是毫无原因的。 自从新人们进府,耿格格便对着这两人格外友爱可亲,郭格格冷眼看着她拉拢人心,自然心里不痛快。 这不,两个侍妾正好撞到枪口上来了。 “你们入府的规矩都是谁教的?” 不过两个刚入府的新人,要地位没地位,要资历没资历。竟然敢无视她郭氏! 万事的规矩都要从头立起——前面没把头开好,后面想要立威就难了,这也是李侧福晋教会她的。 郭格格瞪着两个侍妾。 她虽然身份也只是个格格,但是这一份气势——看着倒比侧福晋还要厉害。 侍妾春氏长得好,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又私下里听奴才们说了些八卦,知道郭格格不过是靠着李侧福晋,她自个儿并不怎么得宠。 更何况李侧福晋如今也不行了。 切,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于是春氏眼神态度就流露出不服气了。 这不服气被郭格格看在眼中,就成了春氏对她的挑衅。 她简直恨得牙痒痒:“放肆!” 她毕竟是格格,这么一呵斥,那氏胆子小,本来是屈膝的,这一下膝盖一软,直接变跪在了地上:“郭格格息怒,婢妾知错!” 她一边跪下一边还伸手拉着春氏的袖子,拼命地晃了晃,意思是让春氏和她一起跪下。 春氏一甩袖子,倒是傲然不跪,低头扫了一眼那氏——眼神里很有几分鄙视。 跪什么呢? 就是个格格而已!又不是福晋、侧福晋。 更何况还是个不得宠的格格,和她们同样住在沁秋斋——彼此的身份之间又有多大的距离呢? 若是真的有几分手腕,现在也就不会住在这儿了。 人家作践你,你还真的自个儿跟着个自个儿作贱? 郭格格抬起手指向春氏,刚想说话,就看见春氏的眼神瞧着后面。 郭格格一转身,就看见了顾幺幺站在后面。 顾氏如今十分得宠,丝毫不见四阿哥对她有腻烦之意,倘若事务缠身,无暇过去花步阁,前院便总是各种赏赐源源不绝。 这般恩宠,便是四爷身边的苏公公,见了她也是左右陪着笑脸的。 郭格格虽然不甘心,也只能硬收敛了怒气,对着顾幺幺按规矩行了个平礼。 顾幺幺回了礼,眼光在春氏和那氏脸上扫了扫。 春氏眼神闪烁地看了过来。 其实都不用听郭格格刚才开口的称呼,就看顾幺幺的容貌和通身的装扮气度,又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雅香气,春氏已经猜到了——这就是奴才们口中都在说的顾格格。 那位十分得宠的顾格格。 春氏虽然也自恃相貌好,但是到了这位顾格格面前,却也觉得自惭形秽。 她拉了拉还跪在地上的那氏,示意她起来。 那氏抖抖索索地起来了,跟着春氏一起给顾幺幺行了礼:“婢妾给顾格格请安,顾格格吉祥!” 行完了礼,春氏迫不及待地拍马屁:“婢妾自从进府以来,都闻说顾格格仙容玉貌,风姿绰约,婢妾今日看见了,才知道格格当真是……” 郭格格冷笑着扫了她一眼:“春氏,是不是主子爷一直没召你,急了?想着转头攀顾格格这高枝了?死了这条心吧!” 她说的太直白又粗鄙,春氏被戳中了心事,一张脸涨得通红:“婢妾何有此意?格格不要血口喷人!” 大概是外面动静太热闹,耿氏这时候也从屋子里出来了——一手扶着屋子门,眼神微带诧异地望向外面。 顾幺幺也不想再听郭格格和春氏撕扯下去,一抬头,对着耿格格遥遥地就道:“耿格格,我上次讨的花样子——你那儿还有了么?” 耿格格一怔,就明白了过来,笑着招手对顾幺幺道:“我早就留着不少给你呢,快进来再挑挑吧。” 顾幺幺笑了笑,气定神闲地就从郭格格和春氏面前穿过去了。 进了耿格格屋子里,耿格格将顾幺幺让到上座,又让婢女送上茶来糕点来,这才无奈地冲着顾幺幺一笑:“郭格格还是老性子,刚才这是正好瞧见了,其实没瞧见的时候——这种事儿还多着呢!” 顾幺幺低头只是拈了一块青梅酥,细细地咀嚼了几下,笑着没说话。 耿格格见引不出她的话题,眼神微微流转了一下,又笑着道:“这小青梅酥不错罢?微酸开胃,一口一个——顾妹妹不知道,我今儿让莲娜过去提膳的时候,听说膳房做了许多呢!” 稍微向前凑近了一些,耿格格压低了声音,在顾幺幺耳边道:“是正院那边要的——我从前在娘家时,常听人说:酸儿辣女,我看等到明年这时候,咱们府里定然要添上了二阿哥!” 说着,耿格格便是低头一笑,顺手拿起了旁边的绣花绷子,展示给顾幺幺看:“福晋仁爱,是咱们的福气,就是为了恭喜福晋和二阿哥——咱们也该把心意准备起来了!” 顾幺幺这才看出来——她绣的是一件小衣裳 格格们送过去的衣裳——正院估计是瞧不入眼的,也不大可能真的给孩子穿上。 但是这一份心意,总算是送到了。 151 谁是唯一 府里转眼又过去了六七天。 李侧福晋因为担心儿子,满面凄苦,短短十几日,竟然也有些显老了。 而福晋因为终于怀上了孩子,又见弘昐摔残了腿,以后是不能和嫡子竞争了,于是面上看着如常,心里却乐开了花。 风水轮流转——如今好远也该转到她这边来了。 福晋特地把两个新侍妾,春氏和那氏,叫过来正院好几次,和颜悦色地问了一会儿家常,又赏了些光鲜但不值钱的东西,然后让贴身大婢女海蓝把她们亲自送出去了。 那氏和春氏都很高兴。 相对于连见一面都不屑见她们的李侧福晋,福晋这里自然显得分外的慈爱可亲。 那氏还有一些怯生生,但是春氏已经格外地往正院这里靠过来。 眼看着康熙三十八年的颁金节快到了,福晋胎像也逐渐稳定起来,她心情大好的同时,整日便琢磨着该提醒提醒四阿哥——把两个新人给推出去了。 尤其是春氏。 毕竟四阿哥的心就那么一颗。 这个人身上分一点,那个人身上分一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得不到唯一。 那就不会有人太盛宠了。 雨露均沾——说到底还是为了让后院不要因为不平衡而生出怨嗔之心,从而生出各种事端。 这一日,福晋提前让人过去前院,跟四阿哥说好了,晚上过来正院用膳。 然后她就让人去沁秋斋,把春氏给喊过去了。 春氏那里——年轻姑娘哪有不爱美的? 福晋之前赏赐了好几套漂亮衣裳,都是符合侍妾身份的,这时候正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春氏花枝招展的打扮起来,也挺好看。 郭格格眼睁睁地看着春氏这么春风满面被正院的人给喊过去了——偏偏春氏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着郭格格送了个眼风。 郭格格都快气死了。 “贱人!别妄想能攀得上!”她恨恨地道。 到了正院里的时候,四阿哥还没过来,春氏恭恭敬敬地给福晋请了安之后,乖觉地就上前去,要给福晋揉肩捶背了。 芝迷本来是站在福晋背后的,这时候犹豫了一下,就看福晋闭着眼,唇角含笑,抬了抬手,示意她退下去。 芝迷于是把地方让给春氏了。 春氏揉捏了一会儿,俯下身来,满脸殷勤就问福晋:“福晋,婢妾的力道可还正好?” 福晋点了点头,含笑赞道:“很好。” 得了鼓励,春氏信心大增,一时间便有些得意忘形,又见福晋絮絮地说起了闲话,她一时高兴,便道:“婢妾在家里的时候,也时常这样给婢妾的母亲揉捏肩膀——上了年纪的人,肩膀便容易不舒服。” 话说出口,春氏想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这话岂非是在说福晋已经开始衰老了?不如她们新人年轻貌美了? 芝迷在旁边,垂着眼静静地收拾旁边桌案上的茶盏。 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福晋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随即掩饰了不悦,笑着道:“你是个孝顺的,这样懂事便很好,以后在府里,也要记得好好服侍主子爷。” 话总算也圆回去了。 春氏连忙答应,想到刚才的话语,简直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 到底还是历练少了。 她惴惴不安地觑着福晋的脸色。 福晋只是闭目养神。 终于,四阿哥过来了。 福晋的正院前台阶上有两个婢女,屋子门口也守着人,于是一路都是给主子爷问安叫好的声音。 等到人声到了面前,福晋笑吟吟地正好站起来。 她给四阿哥蹲了个半福,很熟稔地上前去,就替四阿哥解开了外袍。 芝迷刚要将热茶送了上来,福晋使了个眼色——春氏便过去将热茶给捧了来。 她虽然出身低,但也是爹娘疼爱的,一双手娇嫩得很,碰到了滚烫的茶盏边沿,就有些受不住,不由就抽了一口气。 话还没说呢,先抽了一口气。 四阿哥听见这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见春氏是个面生的,就微微怔了一下。 然后想起来了——这是府里的新人。 新侍妾。 想到这儿,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福晋把他请过来的用意。 福晋含笑也望了四阿哥一眼,一手轻柔地抚摸在小腹上,同时对着春氏就道:“快给主子爷请安!” 芝迷见春氏不是个能做事的,赶紧过来就把茶盏给端走了,春氏跪下来在地上给四阿哥磕了头:“婢妾给四爷请安。” 一句话说得娇声娇气。 四阿哥嗯了一声,心里还想着等到用完了晚膳,要去顾氏哪里看看。 他漫不经心地起身就说要进去换衣裳。 福晋一下子就会错了意,瞬间跟在后面,回头就给春氏使了好几个眼色。 意思是让她进去伺候。 还有奴才要跟着进去,被海蓝一伸手给拦住了。 换衣裳的屋子在东边——奴才们关上了门,里面便是一处隐秘的小天地,四阿哥走了进去,抬了手,如往常一般正等着奴才伺候,一转头才看见是春氏红着脸上前来,娇滴滴地道:“福晋让婢妾伺候四爷更衣。” 她到底还是没底气,所以把福晋给拉上了。 四阿哥皱了皱眉。 刚才在屋子外面灯光明煌,倒也不觉得,这时候在偏屋里,距离又近,四阿哥便见春氏脸上红是红。白是白,胭脂水粉打得极浓。 虽然眉眼倒也艳丽,但很有几分俗气,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脂粉气,腻得很。 他是惯来不喜欢女子浓妆艳抹的,更何况福晋这般邀请了他来,又将春氏推了出来,便分外显得有些刻意了。 四阿哥不悦道:“让人进来。” 这个“人”自然指的便是平日里惯了伺候他的奴才们了。 春氏多少有些不甘,但慑于四阿哥周身的气势,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屈膝应了,委委屈屈地转了身,不情愿地往外挪步了出去。 …… 花步阁里,顾幺幺正在用晚膳,忽然就听说耿格格身边的奴才过来了。 来的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这种小婢女,满院子跑也没人瞧见的。 小丫头倒是很懂规矩,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小声地就说是耿格格让过来给顾格格递个信儿——今儿晚上的时候,瞧见侍妾春氏被正院的人给接走了。 152 轻举妄动 福晋如果要召见春氏,大可不必如此郑重其事。 所以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说——四阿哥也在正院那儿。 福晋安排春氏过去,就是为了在四阿哥面前露脸呢。 顾幺幺当然知道这是耿格格想往自己这儿卖个好,也是提醒自己——春氏来者不善。 看看这动静。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春氏自己努力上进表现,福晋又为什么要抬举她呢? 旁边,黛兰有些惴惴不安。 就连一向比她更能沉得住气的尔曼,这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宁。 等小丫头走了之后,两个婢女不约而同地都望向了顾幺幺。 格格只是低头自顾自的喝着刚才的鱼汤。 桌上还有一碟鱼,香气扑鼻,引得黑黑在桌脚下转来转去,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仰着头望着桌面,时不时地扒拉一下顾幺幺的衣角。 正好墩墩摇着尾巴颠颠的过来了——黑黑立即爬上了它的背,正好能伸出小爪爪勉强勾着桌子边。 还差一点。 顾幺幺见状,放下筷子,给黑黑挑了一块没鱼刺的鱼肉,亲手喂给了它。 鱼汤“滴答”一下落在了墩墩毛茸茸的后脑勺,墩墩甩了甩脑袋,但是没敢太用力,怕把背上的小猫咪给甩下来了。 顾幺幺喂完了黑黑,又拍了拍墩墩的小狗头。这才喊了六儿过来,把一猫一狗给抱出去了。 用完了晚膳,接过尔曼递上来的热手劲帕子,顾幺幺擦了擦嘴角,看着婢女们开始收拾。 她目光扫过桌上摆着的餐具。 里外天青小三寸盘,在灯火下温润如玉——她之前在前院书房里用膳的时候,曾经无意赞叹了一句漂亮。 结果没过几天,四阿哥就赏了她一套。 还是小腊子带着两个小太监,捧着一个大锦缎盒子,一套送过来的。 一整套,每一样用具都有讲究的,铺开来能占满了几张大桌。 她只是个侍妾,盘占碗碟的规格尺寸都不能和前院一样,总是要稍逊一些。 但饶是如此,也已经相当精美了。 这也只是挑了其中一部分出来用。 …… 李侧福晋那边,郭格格自从春氏走了之后,迫不及待的就过去通风报信了。 她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李侧福晋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毕竟春氏是新人——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郭格格心里本来就怀着对春氏的怒气,这时候到了侧福晋面前,只有添油加醋的份——将春氏活生生的形容成了个泼辣狐媚之人。 “侧福晋您是没瞧见,那春氏骄傲的很呢!呵,妾身见她不懂规矩,便教导了几句,呦!春氏那小脸昂的,啧啧……!” 郭格格道。 李侧福晋听她声音高了些,一皱眉道:“你小点声!” 郭格格这才想起来还有养伤的弘昐阿哥在里面,赶紧就把音量给降下来了,又陪笑道:“大阿哥今日好些了么?妾身还未曾看望大阿哥,一会儿……” 李侧福晋嫌她吵,直接道:“闭嘴!” 郭格格一抬手就把嘴给捂住了,心里还挺有点高兴——李侧福晋越是这样对她说话,就越显得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她得意呢! 李侧福晋凝眸出神,怔怔地盯着茶盏上寥寥升腾起的烟气。 她心里想着刚才郭格格形容春氏的话语。 这春氏,也是有意思。 倘若新人刚刚入府,初次承欢,乍然得宠,这般硬气倒也能理解 但是连主子爷都没叫她过去伺候呢——她傲气个什么?又有什么底气来硬气?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春氏不聪明。 一个愚蠢而没脑子的女人,四爷过了新鲜劲也就抛之脑后了,不可能长久地宠爱下去。 当然,这是建立在郭格格所说的一切都是实情的基础上。 倘若春氏当真性情如此——别的不说,便是这份脾气,四阿哥就不可能喜欢。 说不定连短暂地宠爱一下都不可能呢。 想到这儿,李侧福晋觉得胸怀稍畅,无声地出了一口气,一抬手,刚要去拿旁边的茶盏,郭格格已经抢着伸手将茶盏给捧了过来。 她动作太急,茶盏里的茶水都剧烈地晃荡了起来。 李侧福晋看了一眼郭格格,倒是有些感慨,声音放温和了一些:“郭氏,你也用不着如此。” 郭格格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李侧福晋接过了茶盏,抿了一口,垂着眼想着心事:儿子还躺在床上,顾氏又越来越得宠,丝毫也不能小觑;四阿哥如今对自己也是冷冷淡淡的,再回不到从前的温柔。 内忧外患,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再考虑一个春氏了。 不要紧,暗地里怎么波涛汹涌都没关系——只要还没孩子,就就成不了气候。 便是顾氏也是一样的。 只要还没孩子。 没孩子…… 想到这儿,李侧福晋心里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什么念头生了起来,但是随即又被按捺了下去。 边格格之事是前车之鉴。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今风雨飘摇之际,她这个摇摇欲坠的侧福晋,再经不起任何的风险了。 还有,为了儿子,也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 福晋正院里。 四阿哥换完了衣裳出来,福晋已经命人将晚膳都在堂屋里摆上了。 春氏站在旁边伺候。 福晋笑着提了筷子,亲自过来伺候四阿哥,又有意无意地问了春氏几句家里情况。 春氏小心翼翼地回答了。 因为四阿哥坐在旁边,春氏一回答一边就觑着四阿哥的神情。 偶然四阿哥有抬起头的时候,春氏也暗送秋波过去,甚至大胆的与他眼神相对上。 见四阿哥面无表情,倒也没把春氏给赶下去,福晋只是抿唇微笑。 没拒绝就是接受。 她递给了春氏一个鼓励的眼神。 春氏收到了福晋的暗示,大受鼓舞。 胆大,心细——是成功的开始。 怕什么呢?她一个弱女子,主子爷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 人与人之间,都是从陌生到熟悉的。 总不能一蹴而就。 别看四阿哥绷着脸,其实听说他对得宠的姬妾——向来都是极好的。 只要能得宠…… 晚膳用了一半,春氏甚至接过了海蓝的活,开始在桌边伺膳。 海蓝倒是有些咋舌,但看着福晋没发话,也只好往旁边退下。 153 深情 正用着晚膳,外面就下雨了。 这雨势来势汹汹,不过一会儿功夫,屋檐下面已经连成了一道雨帘。 福晋心里大喜,下雨天,留客天——四阿哥素来爱洁净,雨天地上泥土湿泞,她以为四阿哥这一下走不掉了。 多半也能找到机会让春氏伺候。 谁知道用完了膳,四阿哥便说要回去。 他要走,福晋也不好拦,看着苏培盛正在外面指挥着小太监们打伞。 怕伞不够大,海蓝也拿了伞过来,福晋灵机一动,忽然从海蓝手中接过了伞,亲自递给春氏,对着春氏就吩咐:“你去送一下主子爷!” 春氏怔了一下,望向四阿哥,就看他已经不置可否地向外走了。 春氏有点难堪,又看了福晋一眼,福晋已经推着她,跺脚小声道:“快去!” 春氏赶紧跟上去了。 一出院子门,瓢泼一般的雨就落了下来,透心的凉气让春氏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真冷啊。 她顾不上别的,上前去急匆匆地撑着了伞,追上了四阿哥:“婢妾恭送主子爷。” 苏培盛满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让开地方,后面撑伞的小太监倒是犹豫了一下,偷偷的看了一眼苏培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偏偏四阿哥看上去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他个高腿长,迈起步子来又干脆利落——春氏几乎要小跑起来,才勉强跟得上。 可怜她穿的也是绣鞋,这时候在雨地里早就已经湿透了,哪里又跑得快? 脸上的妆容也都花了,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经过一处山石,脚下一滑溜——春氏扑通就滑倒了。 四阿哥听见了动静,回头看见春氏居然还跟在后面,就是一怔。 这一跤摔的不巧——春氏一屁股坐下去,正好摔在了一个水坑里。 水花乱溅,不少泥点子都飞上了春氏的衣裳,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主子爷!” 苏培盛在旁边躬着腰,赶紧让奴才们过去将春氏给扶了起来,看着春氏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泪珠合着雨水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她只是抬手慢慢的擦去了脸上的水,含着眼泪瞧着四阿哥。 苏培盛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转了转,偷偷地看了一眼四阿哥,想着这位春姑娘或许能不能得宠……也未可知。 看这小模样,是够打动人的。 四阿哥皱眉道:“福晋要你恭送,你送出来便也罢了,又跟到这里做什么?回去!” 春氏虽然看起来俗气,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但毕竟对方也只是个弱女子,如今被淋成了这样。 春氏屈膝便道:“婢妾……婢妾还未曾恭送主子爷到前院……福晋让婢妾……” 她这句话一说,就显得机心太甚。 四阿哥顿时就反感了。 他本来刚才生出的淡淡的怜悯之情,此时已经烟消云散,一挥手,沉声道:“麻烦!” 苏培盛跟着一回头,半笑不笑地看了一眼春氏。 他本来就是个耷拉的三角眼,斜着眼瞄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阴沉沉。 春氏给吓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眼见苏培盛劈手从旁边的小太监手里接了一把伞,在手里掂了掂,丢给了自己:“春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春氏的婢女给她打着伞,惶然无主地扶着春氏,主仆两人站在雨中,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 春氏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一肚子无名委屈,无处发泄。 她忽然猛地将婢女手中伞给夺了过来,然后用力砸在了地上。 一砸,就听见了背后一串笑声。 雨声不小,这笑声清脆悦耳,居然能穿过雨声。 春氏猛地转过身来才看见花丛后的郭格格。 郭格格刚才从李侧福晋出来了,经过了这条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忍不住前仰后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若非刚才看见了前因后果,她是真的不知道春氏居然心急成这样。 再美味的菜肴,主动送上门来,也不会觉得香了。 得了,侧福晋是半点也不用操心了——这春氏实在是愚不可及。 连一个讨好主子爷都把握不好分寸的女人,还想指望能进一步吸引主子爷? 做梦吧! …… 雨势实在太大,经过花步阁门口的时候,四阿哥脚步一转,就往花步阁里去了。 院子的地上已经积攒了一个个小水坑,屋门紧闭着,小太监抢先上前去将门给叩开了。 尔曼和黛兰见到居然是四阿哥过来了,都出其不意,惊喜地就赶紧去喊格格。 顾幺幺刚才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心里倒已经有了些预感。 除了福晋、李侧福晋,四阿哥,这后院里,还有谁的人,会这样在她这里敲门? 如今是个大雨天,就算找麻烦,也没有这个时候找的。 前面那两位排除了——剩下的自然只有四阿哥了。 虽然预料到了,她还是一脸很惊喜地迎接了出来:“四爷怎么过来了?” 屈膝蹲了个身,看四阿哥脸上还滴着水,顾幺幺连忙从怀里掏了自己的帕子,过去抬起手给他擦了。 四阿哥心疼她抬手累着,于是微微俯身下来,目光只在她脸上流连不断,伸手将她向身前拉了拉,温柔道:“想过来瞧瞧你。” 这句话情意缠绵,再加上他目光深情,听起来和”爷想你了“几乎没什么区别。 他真的想过来瞧瞧她。 刚才一路上经过了李侧福晋的院子,还有宋格格、武格格的院子。 若是真的要避雨的话,哪边都可以去。 哪边都热烈欢迎。 但是偏偏到了花步阁这里,他想都没有多想,脚步鬼使神差地就跨进来了。 这不是想顾氏了是什么? 主子爷这么说,黛兰和尔曼在旁边听见了都很为格格高兴,半个晚上的担心和忧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两个婢女互视了一眼,抿嘴一笑,偷偷地就退了出来。 顾幺幺听了这话,先是低头垂眸一笑,随后抬起脸来,对着四阿哥就弯了弯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见四阿哥既留在福晋正院那里,也没有让新侍妾春氏伺候,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心。 见她笑了,四阿哥也笑了,他捧住了她的脸颊,在她额头上就轻轻吻了吻。 风雨连绵。 154 姜汤 两个人往屋子里来,四阿哥就看见了桌岸上还搁着的药碗。 顾氏体弱,一直都是好好调养着的。 屋子里温暖,外面又湿又寒——四阿哥一进了屋子,就被激得打了个寒战。 顾幺幺见了,就立即让人去要姜汤了:“雨下的太大,连伞都没遮住,爷还是喝一碗姜汤驱驱寒气吧?” 四阿哥点头。 花步阁这里没有小膳房,要姜汤自然是去前面膳房要的。 黛兰带着太监小黛子,打上了伞就出门了。 小黛子手里提着食盒,将伞给黛兰遮的严严实实的,又一口一个姐姐。 他比黛兰小一岁,论年龄,两个人差距是不大的,但是小黛子面嫩,再加上成天一张笑脸,看着就显小。 黛兰回头道:“把你自己的伞也打起来罢!” 两人同伞,那不合规矩。 小黛子笑着就道:“都听姐姐的。” 毕竟两个人名字里都有一个“黛”字。 小黛子也是因为这一点,自从到了顾格格这儿,就格外地抱上了黛兰的大腿。 开始的时候,黛兰不大愿意认这么一个“弟弟”,但是时间久了,小黛子又格外殷勤,竟然让黛兰也渐渐的生出了感情。 真的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地看待了。 到了膳房那儿,小黛子抢着将伞先给黛兰遮了,看她跨进了屋子,自己这才将油纸伞收了起来,又在屋檐下抖了抖水。 他是顾格格的人,早有巴结的小太监上前来替她将油纸伞接到了一边。 雨伞这种东西,又是泥又是水的——屋子里就不能带进去了。 那都是给主子们做膳食的地方,每天都要清洁的。 听着黛兰脆生生地把姜汤给说了一遍,又知道是给主子爷的,膳房老太监顿时就把手上正在给福晋准备的事儿先搁下来了。 伺候主子爷最要紧。 别看福晋尊贵——呵呵,扒去了外面那层皮,她也是主子爷的奴才不是? 姜汤里加了陈皮,另外还有秋梨,黛兰在旁边唯恐画蛇添足,连忙提醒:“只是要姜汤而已!” 老太监对着她就格外和蔼的笑了:“放心,错不了,主子爷就喜欢这种。” 他从刚开府的时候,就在这儿伺候四阿哥了。 一边说着,他又配了几碟小点心。 回去路上,黛兰唯恐食盒凉了,催促着小黛子动作快一些——两个人几乎一路小跑。 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花步阁,黛兰就看尔曼站在台阶的拐角,对着她偷偷丢了个眼色。 黛兰还没有反应过来,小黛子已经赶紧伸手把她拦住了。 估计主子爷正和格格在说话呢。 一转头看见小珂子和六儿已经在准备热水了,黛兰知道主子爷今晚留在格格这儿,不走了,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雨珠,冲着尔曼笑了。 小黛子不声不响地就把食盒从她手里接过来:“姐姐赶紧就歇一歇吧。” 屋子里,顾幺幺抬手帮四阿哥将外袍脱了下来。 衣角已经被雨水湿透了。 苏培盛早就已经张罗了小太监去前院书房将干衣裳拿来,这时候让尔曼将衣裳捧进来,尔曼看着是个机会,悄声就提醒了一声格格——姜汤已经被黛兰提回来了,要不要趁着现在拿进来? 顾幺幺被一提醒,点头道:“快拿进来。” 黛兰和尔曼一起,将食盒里的点心装了碟子,和姜汤一起给送进去。 格格虽然只对膳房说要姜汤,但膳房肯定不敢真的就只给姜汤。 还要配上些点心,至少凑成四样,看着才不至于不像样。 四阿哥晚膳在福晋那里用的倒是多了,这时候扫了一眼点心,唇角便微微一勾——他也看出来了。 这些点心哪是孝敬他的呀,明明是来讨好顾氏的。 讨好了顾格格,就等于是讨好了主子爷呢! 顾幺幺不喝姜汤,但是对于甜蜜的小点心,从来是没有抵抗力的。 她伸手去拿一块姜味酥——这小酥饼做的有点像香饼饼干,里面还有红糖和蜂蜜的味道。 再配上鸡蛋和牛乳,奶香奶香的。 因为有淡淡的姜味,即使糖放多了也不觉得腻,而是回味无穷,越吃越想吃。 再加上姜味酥个头做得很小,她一口气居然就吃了小半碟。 别的糕点一块没碰。 四阿哥瞧着就哑然失笑——顾氏最可爱之处就在于她的纯粹。 “倒些奶茶。” 他吩咐黛兰去倒了些奶茶拿给顾幺幺——怕她噎着了。 看顾幺幺喝了半杯奶茶下去,四阿哥伸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唤了奴才伺候洗漱。 等到他洗浴换了衣裳出来,就看顾幺幺也刚刚被婢女们伺候着漱了口。 她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冲着他笑,旗装下露出里面一条淡粉色的绸裤,也没穿花盆底,就穿着绣鞋,两条腿从椅子上垂下来,轻轻的晃荡着,怡然自得。 四阿哥在床沿上坐下,伸伸手拍了拍床边,等到顾氏过来了,他一伸手把顾氏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捏着她白嫩的脸颊,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顾氏平日里什么时候都是香喷喷的,偏偏这时候,四阿哥只觉得怀里就跟抱了块大生姜似的。 这是吃了多少呀……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心说这小肚子倒是一点不见鼓。 也是佩服。 他摸着她的肚子,就跟呵痒痒似的。 顾幺幺自己开始还没有察觉,只是乖乖的抱着小手,软软的靠在四阿哥的肩膀上,半闭了眸子休息。 等到觉得痒了,她才反映过来,笑着喘气,整个人去推四阿哥的手臂,往后面躲:“爷……!” 顾氏嗓子本来就温软,这时候又带上撒娇,四阿哥更没放开了。 他含笑盯着她看,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样子——顾氏肤色白玉无瑕,从来都不用太多的脂粉。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唇色苍白了一些。 就显得整个人气血不足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但是,这也很好解决,只要在唇上点上一些口脂,一张脸顿时显得明艳动人。 和春氏那种完全用胭脂水粉堆出来的脸蛋完全不同。 “去先歇下,乖乖等着爷。”四阿哥伸手摸了摸顾氏的脸颊。 他手臂微微用力,将顾幺幺从自己腿上扶起,声音里带着愉悦低沉的笑意。 155 临睡前 春氏哭哭啼啼的,最终还是回了正院去了。 福晋也不是一味的把人给推出去就不管了,早便让人跟在了后面瞧着——她刚才看见四阿哥不置可否的样子,还以为四阿哥是默认了。 谁知道春氏就这么被赶了回来。 跟着追出去的小太监跪在福晋面前,把刚才的形容给说了一番,尤其是听到四阿哥明明命令春氏回去,春氏还纠缠不休的时候。 福晋气笑了。 小太监刚退下,芝迷也领着春氏进来了。 春氏整个人都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芝迷好心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福晋一眼扫过去,看春氏跪在地上——连地上铺着的地毯都被她弄湿了一块,就皱了皱眉。 讨厌,弄到屋子里湿哒哒的。 芝迷过去扶着春氏:“春姑娘还是先起来吧,地上凉。” 春氏扶着芝迷的手站起来了,也知道这不是能让她肆意哭泣流泪的地方。 她微微张嘴往里吸气,硬生生的憋住了眼泪。 福晋敷衍着安慰道:“好了好了,今儿也是巧了,撞上天不好,瞧着爷的模样,也像是有心事,咱们又能怨谁呢?好在来日方长,你先回去吧,别着了凉!” 一边说着,一边福晋就道:“芝迷,你送一下。” 芝迷答应了,就看春氏还是一脸绝望地站在原地望着福晋。 她不敢走啊。 她揣摩不透福晋的意思——福晋这意思是真的让她回去休息,还是再不会提携她了呢? “春姑娘,走吧。” 芝迷劝着她出去了。 …… 走在回沁秋斋的路上,春氏转头看了一眼芝迷,忽然就把手上的镯子给褪下来了。 她抓着芝迷的手,把镯子往她手里塞。 芝迷赶紧推回去:“春姑娘这是做什么……” 春氏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握紧了芝迷的手:“求芝迷姑娘千万在福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芝密还要推,看春氏满眼泪光,很坚决的抿着嘴唇,只好叹了一口气,屈膝道:“奴才谢春姑娘的赏!” 终于把春氏给送到了沁秋斋,雨也停了。 芝密又好生劝慰了几句,这才离开。 春氏是和那氏住着一屋子的,郭格格过来的时候,那氏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看着既然是福晋身边的大婢女把人送回来了,可见福晋对春氏还是重视的。 但是春氏又哭成了这样。 那氏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问问,郭格格过来了。 屋子小,郭格格也没怎么往里面踏进去,只是笑着倚在门框上:“今儿应当是春姑娘的好日子呀,春姑娘这样哭,不好吧?” 那氏见是郭格格过来了,赶紧过去低声下气地请安,又拉了春氏一起。 春氏说什么也不肯给郭格格跪下,恨恨地就把那氏的手给甩到一边了。 看着郭格格脸色阴沉了下来,那氏只怕事情又像上次一般,慌忙给郭格格跪了下来:“格格,郭格格,春姐姐今儿不知是遭了什么事情——一时糊涂了,不是有意要顶撞格格,请格格千万不要和她计较,婢妾替她给格格磕头,给格格赔罪,求格格您高抬贵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笨拙地磕下了头。 郭格格想了想,让婢女过去,把那氏给扶起来了。 她看着那氏直摇头:“瞧你——她的事儿又关你什么事?” 那氏嗫嚅道:“格格说的是……婢妾……” …… 一层秋雨一层凉,四皇子府后院里,一阵阵冷风瑟瑟地吹过。 花步阁里屋之中,四阿哥倚靠在床头看书,顾幺幺怕冷,已经先钻进了被窝里。 她把头枕在他的腿上,睁大了眼睛仰视着他:“爷。” 四阿哥一手捧着书,并没有说话,另一只手轻轻的勾了勾顾幺幺的下巴——算是回应。 顾幺幺只觉得冷,翻了个身,又往四阿哥怀里钻了一点,团了团小手:“幺幺好冷呀。” 这个天气其实烧暖盆还有点早,但是四阿哥想了想,将书给放下来了,扬声唤了奴才进来。 婢女们一阵窸窸窣窣忙碌之后,暖盆烧起来了。 见顾幺幺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四阿哥索性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了起来,和自己一起依靠在床头,又让人拿了斗篷给她披在肩膀上。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见顾幺幺伸手翻了一页书,不由地笑着道:“别闹。” 顾幺幺仰头,冲着他嫣然一笑,贝齿如玉,软绵绵地撒娇:“我没闹呀,我看完了嘛。” 一圈淡色的狐狸毛微微闪着幽暗的光芒,衬着她眼眸更加幽黑,亮闪闪的。 脸的下半部分都埋藏在绒绒的毛皮里,就显得一张精致的小脸下巴更尖了。 四阿哥只当她是淘气,捏了捏她的鼻梁,伸手将她的腰揽紧了,只觉得怀里的顾氏磨磨蹭蹭的抓着他的手臂,跟一只小猫咪一样,将脑袋在他胳膊上蹭了又蹭。 简直让人没法安心读书。 四阿哥只好轻轻将书本在她头顶上点了点:“淘气!” 顾幺幺眼疾手快,看着书本下来,立即一缩脖子,嘻嘻哈哈笑着往四阿哥背后和床头之间的缝隙钻。 四阿哥索性将手上的书给丢了下来,反手到背后一伸手用力,把人给拖了出来,按在被褥上,作势就高高举起手打了几下屁股。 顾幺幺尖叫着就要爬开躲避,偏偏床铺之上软绵绵的,哪儿都吃不了力。 几番下来,书也别看了,两个人都笑得不行,满床被褥皱成了一池春水。 床帐帘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将内里隔绝成了一方私密的小天地。 四阿哥看着顾氏:终于,她玩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伸手抱着他的腰,脸乖乖地埋在他的胸膛里,呼吸轻轻地一起一伏。 居然就这么眯着了。 还睡得格外香滴。 四阿哥低头静静地看了顾氏一会儿,伸手温柔地将她脸上的一抹碎发给撩到了耳后,又捏了捏顾氏淡粉色的耳廓,看她在睡梦中轻轻地皱了皱眉,撒娇地哼了一声。 黛兰在外面听错了动静,还以为是主子召唤,刚踏进了半只脚觉得不对劲,赶紧又退了出去。 四阿哥意识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含笑看着顾氏,看了许久。 外面雨声停了,屋子里又暖和,再无秋意。 有顾氏一人在眼前,已经春色无边。 156 人情味 第二天,郭格格往李侧福晋那儿去的时候,顺便就把那氏的表现给说了一遍。 李侧福晋听了倒是难得的愣了一下:“这个那氏,难得。” 人懂规矩,又老实好拿捏,最难得春氏昨天狼狈——那氏还能上前去护着,足见这那氏并不傻,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都是刚入府的新人,若是惹出麻烦了——主子爷和福晋厌弃,她那氏说不准就要跟着受连累。 侍妾身份低,最要紧的就是刚入府的这段时间。 打铁还要趁热——要是开头就凉下来了,后面整个儿都完蛋。 所以,她怎么也不能让春氏闹事。 退一步说,哪怕那氏不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纯粹只是为了维护春氏,那也很好——足见这姑娘有情有义。 是个有人味儿的。 李侧福晋的生存哲学也很简单,她觉得:在后院之中,谁都不愿意“厚道”。 但谁都喜欢厚道人。 厚道人好说话,不会侵占别人的利益,出了事情还能推出去背锅, 啧啧。 郭格格看着李侧福晋的意思——居然似乎是想把那氏给收拢过来。 她本来也就是随口将两个新人的一举一动报告给侧福晋。 但谁能想到侧福晋居然动了这心思。 郭格格心里不大痛快,但是也不敢表现出来。 她能痛快么?那氏要是靠过来,又好用的话,没准儿就会威胁到她的位置。 再说了,李侧福晋既然想抬举那氏——那必然有一天是要把她推到主子爷面前的。 那岂不是郭格格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对手? “找个机会,你过去一趟。” 李侧福晋看了一眼郭格格,言简意赅地道。 这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让郭格格过去做说客。 其实又哪里用得着做说客? 侧福晋抛下来的橄榄枝,那氏还不应该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地接着吗? 李侧福晋淡淡地想着。 …… 颁金节一过,眼瞅着又是奔着一年年底去了。 李侧福晋带着弘昐阿哥出来后花园——说是闲逛,其实也是弘昐一直在床上养伤,整天就泪眼汪汪地嚷嚷着说想出去透透气。 李侧福晋拗不过儿子,于是让人用了软椅把弘昐给抬出来了。 弘昐还只是个小娃娃,自然没有多重,抬着椅子的小太监也并不吃力,深秋里的阳光难得,母子两人正坐在花园一处桂花树下,就看郭格格过来了。 带着那氏。 她倒是很亲热,一路走着一路亲自拉着那氏的手。 但是那氏就很拘谨了,脸上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 到了李侧福晋面前,郭格格屈膝请安,只是笑着说自己和那氏出来逛花园,正好就撞见了侧福晋。 那氏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侧福晋打扮的年轻女子被一群婢女围着,赶紧就蹲下来了:“婢妾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 当初进府磕头,李侧福晋不屑见她们,如今到了侧福晋面前——那氏心里还是抖抖嗦嗦的。 李侧福晋打量着她:“抬起头来。” 那氏惴惴不安地抬起了脸。 李侧福晋看着她,就觉得这那氏真是不错——相貌长得平淡了些,只能说清秀端庄,但是半点没有妩媚的气韵,清汤寡水的。 而且谨小卑微的样子,一看就是宋格格那一路的。 别小看人家宋格格,前几年的时候,宋氏虽说也不怎么得宠,但府里最“稳”的就是她了。 安安静静的,从不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跟白米饭似的——任他主子爷换什么口味的菜,最后要有白米饭来温润肠胃的。 “你起来吧。” 李侧福晋笑了笑道。 那氏赶紧谢恩,才站了起来。 “之前我要照顾大阿哥,抽不出时间呢,喏——你进府有一阵子了,怎么样,这里都还习惯吧?” 那氏听她也只是拉家常,心里这才放心了一些,赶紧到:“多谢侧福晋的关怀,婢妾感激不尽!都还习惯。” 李侧福晋一听,用帕子掩着嘴唇,低头就是微微一笑。 旁边郭格格也笑了。 若是换了旁人,听了这一番问话,定然是要先夸赞一番皇子府里如何如何好,自己如何如何惶恐,又如何如何感恩。 总是要说些场面话的。 但是那氏真是个老实孩子——问什么答什么。 李侧福晋笑了一下,抬头看着那氏的眼神更柔和了:“好。” 那氏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又怕自己回答错了什么,更加惶恐窘迫起来了,手指将衣裳下摆拽得紧紧的。 弘昐坐在一旁的软椅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直转——先看了看自己额娘,又盯着那氏看。 “花园里风景不错,你陪我转转吧。”李侧福晋放温和了声音,又冲着那氏伸出了手,微微一笑。 那氏惊呆了。 …… 花步阁里,顾幺幺也让人搬了椅子出来晒太阳。 花步阁朝向不错,就是西边有处高阁楼挡住了——每当下午过半的时候,辰光便容易被遮住。 所以晒太阳也要抓紧。 她一手搂着黑黑,一手搂着墩墩。 墩墩还是一如既往的憨憨乐——小黛子早上提膳的时候给它带了一块大骨头,墩墩一直咬在嘴里当玩具玩,没舍得放嘴。 顾幺幺疼爱的一遍一遍摸着它的小狗头。 傻狗有傻福。 黑黑却有些不同。 它的一双猫眼睛格外的明亮,看起来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六儿喂东西也不怎么吃了,还时不时地发出跟小孩子哭似的声音。 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顾幺幺诧异:“这是怎么了?” 六儿是跟着格格伺候猫狗的,这时候看着心里更有数了,她过来将黑黑给翻了个身,仔细瞧了瞧,然后跪下来就给格格禀报了一通。 顾幺幺听完了才明白:黑黑该找对象了。 前院猫狗房都有配种的猫狗,皮毛光滑,格外神气漂亮,等到小腊子过来的时候,顾幺幺提了一句。 半个月之后,黑黑终于不再喵喵叫了。 它怀孕了。 墩墩虽然平时看着是个傻憨憨,但是这时候忽然就变得很有灵性——小动物们之间的照顾总是相互的。 墩墩看出来黑黑怀孕了,于是整天寸步不离地守在黑黑身边,除了六儿和顾幺幺可以摸一摸黑黑,别人谁都不准靠近。 就连墩墩自己,也不怎么敢像从前一样和黑黑嬉戏打闹了。 生怕碰到了它的肚子。 157 占便宜 四阿哥过来顾幺幺这里的时候,看她在喂猫,于是也注意到了黑黑的肚子。 黑黑特别显怀——尤其是整个猫收起了尾巴,趴在地上的时候,从上面俯视下去,就跟个葫芦似的。 肚子一圈圆圆的, 四阿哥负手站着,盯着怀孕的小母猫看了几眼,忽然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就把视线扫到了顾氏的肚子上。 …… 时间往年底走,眼看着就要准备过年了,福晋正院里的各种大小事情也越来越多。 她是怀了身子的人,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自然是不能太过操劳的。 四阿哥也想到了这一点,不但让大嬷嬷帮着分担,另外还有些琐碎,但并不要紧的事情,就分摊到了侧福晋和宋格格手上。 宋格格受宠若惊——她虽然生养了大格格,但是毕竟位份也就摆在这儿。 她从来也没敢想到自己居然和侧福晋一起帮福晋分担。 还是四爷的意思。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这至少就代表——在四阿哥心中,她比李侧福晋更靠谱。 宠爱不宠爱是一回事儿,靠谱不靠谱又是另一回事儿。 得了这一层激励,宋格格这一阵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早晚两遍往福晋正院里跑去请示。 她从来对着福晋的时候都是十分恭敬的,加上说话又谦恭婉转,福晋向来看着宋氏都还算顺眼。 这时候宋氏过去请示的事情,福晋这一只闭一只眼也就都批了。 相反的,就是侧福晋那边——每当事情送到正院里,福晋不是觉得这儿不好,就是觉得那儿不妥。 反正就要打回去重新处理。 这样两边一对比——反而就显得好像侧福晋根本办不好事,而宋格格是个八面玲珑,什么都能张罗的。 再加上宋格格心细,每次过来瞧福晋的时候,总是不忘带上自己的心意——亲手做的绣活,亲手做的点心…… 连大格格都被她拉过来了——大格格自己亲手做了小礼物,跟着额娘就捧上前去献给福晋,还一口一个“这是送给二阿哥的” 逗得福晋眉开眼笑,心花怒放的,于是在四阿哥面前的时候,便大力夸赞了宋格格好几句,说宋氏做事又稳重,心思又细致,最难得能想得到后院里众人喜好,无一处不安排妥帖。 皆大欢喜。 四阿哥听了也挺舒畅——不管怎么样,家宅安宁总是让每个阿哥爷都高兴的事情。 从福晋正院里出来,他没往宋格格那儿过去,但是让人挑了几件好东西,给大格格送去。 都是小女孩喜欢的首饰,而且也很贵重,大格格见了,高兴的蹦蹦跳跳。 小女孩心思爱美,她当场就说要全部打扮起来——却被宋格格给硬生生拦住了。 宋格格把这些扎眼张扬的首饰全都给收了起来。 大格格委屈的不行,嘴角往两边撇,跺着小胖腿都快哭出来了:“额娘,这不是阿玛赏给我的么?我为什么不能戴?”宋格格看着婢女将首饰盒子给捧进了房间里,又收进了柜子,这才弯下腰来,捧着女儿肉乎乎的脸颊就亲了亲她:“乖孩子——眼下还不是能戴的时候。” 大格格很伤心,扯住了宋格格的袖子问她:“额娘,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宋格格充耳不闻,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一口长气,直起腰来。 她睁着眼,凝视着屋子远处的灯火。 入府几载岁月,如前尘旧梦。 做低伏小——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很久了。 …… 福晋那里,除了抬举宋格格,也还记着春氏的事情。 等到四阿哥再过来的时候——福晋就又提了几句春氏。 四阿哥也知道福晋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福晋也已经推荐了几次了——这个面子总还是要给的。 于是四阿哥出来的时候,顺道就过去沁秋斋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一定留宿,就是先过去春氏那儿看看,喝盏茶。 也让福晋面子上下得了台。 谁知道,一行人到了沁秋斋,才知道:春氏病倒了。 就是这么巧——早不病,迟不病,偏偏就在这当头病了。 原来,自从上次被四阿哥赶回去了之后,再加上被郭格格嘲笑,春氏就添了一块心病——每当夜深人静时候想着这件事,便怨恨的咽不下去。 她本来就是个容易记仇的人。 大凡记仇的人——若是一口气能出了,也就罢了。 最要命就是受地位、身份、形势所迫,这一口气硬生生的哽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胸闷憋气,情志不舒,难以排遣。 时间久了不得病才怪。 这就是所谓的郁证。 听说主子爷过来了,春氏本来是躺在床上的,高兴的不行,可惜她挣扎着坐起来,刚被婢女扶着,给四阿哥请了安,就觉得头晕眼花,一口气也喘不上来。 她哆嗦着叫了一声:“四爷吉祥。”,刚叫完,眼前一黑,差点直接一头栽在地上磕头了。 四阿哥都被她冲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苏培盛在边上一看这架势:得嘞……真是病得不轻。 总不能让个病秧子伺候主子爷罢? 春氏快急死了——强撑着还想说自己没关系,但是就看四阿哥摆了摆手,问了一句:“叫人看过了么?” 听说春氏还没敢让奴才求医,四阿哥心里微微动了动,倒也觉得有些可怜,于是回头吩咐了苏培盛几句,让人往福晋正院里去报告一趟。 瞧着病得不轻,还是让府医过来瞧一瞧。 那氏和春氏住在一起,从四阿哥进来,那氏就赶紧蹲下去请安了,四阿哥开始还没注意到她,后来看了一眼,想起来了。 进府的两个新人,春氏是其中一个。 这是另一个呢。 也罢,福晋不是总劝他也要顾及顾及新人么? 那就把那氏给带走好了。 苏培盛偷偷地瞧了一眼主子爷脸上的神色,就看见四阿哥唇角居然勾着一抹笑容,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意味。 那氏听说主子爷要把自己给带走,一时间乍然得幸,竟然欢喜得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春氏跪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四阿哥就这么走了,居然还带走了那氏…… 这明明是福晋的抬举——才让四阿哥过来沁秋斋的。 生生地便宜了那氏! 春氏气得喉头一甜,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经过花步阁门口,四阿哥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向里面望了一眼,就看见灯火都熄了。 顾氏——她应该已经歇下了。 到了前院书房,四阿哥坐了下来,正好猫狗房的管事太监等在门口,这时候听苏培盛出来主子爷召唤,赶紧进了去。 他把今年犬舍修葺的几张样式图递给了主子爷。 那氏在旁边默默地等着——听说主子爷喜欢小狗,特别喜欢。 她也得往后等着。 灯火下,四阿哥盯着图纸上下瞄了几眼,忽然就想到顾氏那里怀孕的小黑猫了。 顾氏什么时候也能怀上呢? 158 假伺候 这么一想,四阿哥就有些出神了。 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一抬头,才看见那氏还诚惶诚恐地站在旁边。 正好苏培盛端着茶盏进来了,看见那氏站在旁边,跟个木头似的——若是机灵的,这会儿只怕早就把茶盏给接过去了。 四阿哥看了那氏几眼,心里忽然就很有些后悔,刚才把她带过来。 食之无味,弃之……虽不觉可惜,但是好歹那氏也没有做错什么。 果子也端上来了,四阿哥瞧了一眼,就让那氏去剥。 当然,也不能直接剥皮的,还得洗手——几个婢女过来带着那氏洗了手,然后还顺势搬了一张绣墩给她。 那氏也不敢坐,直到主子爷发话。 她坐下来,开始专心致志地剥果子壳,灯火之下,四阿哥转头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忽然就发现这姑娘手还长得挺好看——十指纤长,指甲的形状也好看,透着淡淡的粉色,跟小贝壳似的。 就跟顾氏似的——顾氏的手也很好看。 四阿哥突然发现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事,心里似乎都总会无意识地想到顾氏。 看见什么人,心里也总是会和顾氏相比。 但是,是真的相比么? 他舍不得。 顾氏……什么都是好的。 纵然微有瑕疵,在他眼里也是好的。 他盯着那氏的手多瞧了几眼,正好那氏也剥好了一碟子果子,诚惶诚恐地献过来给他,四阿哥嗯了一声,让那氏将碟子放在桌上,又道:“剩下的,自己用罢。” 那氏赶紧屈膝谢赏。 但是让她过来伺候——肯定不是为了剥果子。 那氏心里又欢喜期待,又忐忑不安,简直就像揣了一头小鹿在胸中。 好不容易等到了四阿哥看完了桌上的公文,站起身,脸上看着没什么表情:“伺候吧。” 那氏一晚上等的也就是这么一句话,脸上猛地冲上了红晕。 她站了起来低着头跟着四阿哥就进了里屋。 苏培盛站在门口,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转了转,赶紧张罗着就让人送热水进去了。 到了屋子里,四阿哥张开了手臂,由着那氏替自己解开了外袍,一件件脱下。 等到洗浴完了,那氏指尖都微微颤抖着,服侍着主子爷换上了白色的干净里衣,然后就看四阿哥坐上了床。 床头也是堆着书的,他随手拿了一本起来看,膝上还盖着毯子。 那氏过去,这一回倒是无师自通了——她跪在旁边就轻轻的给他揉起了腿。 好在里屋摆设内敛却不失奢华,地上的地毯也铺的厚厚的——这个天气跪在地上,膝盖下倒也不觉得怎么冷。 四阿哥看书大概看了小半个时辰,那氏还在卖力地揉着,希望能用这一讨好的举动换来主子爷的愉快与青睐。 她偶尔转头,能透过屋子门缝,看见外面小太监拿着一根小木棍,上面绑着飘摇的羽毛,在逗着四阿哥的一只爱犬。 外面灯火明亮,小狗上蹿下跳的,在忙着收拾的婢女们中跑来跑去,很是开心。 那氏悲哀地想着:其实,自己和那只小狗并没有什么不同。 …… 终于放下了书,四阿哥倒是觉得有些困了。 他斜斜地依靠在床头,俯视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那氏,然后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面无表情瞧了一瞬,鬼使神差地,四阿哥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顾氏的脸。 顾氏开心的时候,是这样。 害羞的时候,是那样。 不高兴的时候,又是…… 仿佛眼前人已经变成了顾氏。 那氏被主子爷托着下巴——这算是入府以来,四阿哥对她有过的最亲密的举动了。 她不敢抬起眼直视面前的四阿哥,只能垂下了眸子,睫毛慌乱地颤动着,半晌,终于忍不住窘迫与害羞,低声唤了一句:“四爷……” 四阿哥一怔,回了神过来,眼前的脸又重新变成了那氏的脸。 他收回了手,只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扬声喊了一句苏培盛。 苏培盛正在外面指挥,听见主子爷叫唤,赶紧就过来了。 有侍妾在里面伺候,他也不好进来,就这么弯腰在门口答应了一声:“四爷?” 四阿哥想了想,大刀阔斧地赏了那氏几样东西。 然后让苏培盛安排小太监,把人给送回去了。 苏培盛整个人都傻了——看那氏这文文静静,很知分寸的样子,不像是能惹恼主子爷的啊…… 或许是……主子爷今儿太累了吧? 那氏领了赏,心里都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了。 悲的是:她显然对四爷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喜的是:主子爷还能赏她。 没有让她伺候,却赏了她,又让前院的奴才把她给送了回去——这就是有照顾她面子的意思。 那也就是说:她并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没有什么过失。 至少在主子爷心中是如此。 …… 回了沁秋斋,春氏正躺在床榻上,气的又是流眼泪又是诅咒的,忽然听婢女跑过来说是瞧见那姑娘回来了。 春氏还不相信,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前院的奴才把那氏给送到了屋子门口。 这也……似乎太早了些。 春氏眼光嫉妒地落在了那氏带回来的那些赏赐上。 真是好命啊……第一次伺候,抢了她春氏的机会不说,居然还能得到这么些赏赐。 论理,也该是第二天,福晋正院那边送过来才是正经。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春氏想了想,试探着就问那氏。 总觉得时辰早了些。 不过,阿哥爷带了个侍妾过去,也不会将人留宿的。 本来也是要半夜送回来的。 那氏满脸尴尬,搪塞着冲她笑了笑,也没多说话,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啊……” 这一层笑容落在春氏的眼中,就有好几种解读了:害羞、默认、窃喜,自鸣得意…… 春氏咬着嘴唇,指甲在手心里掐的死死的,盯着那氏看,就看她转身让婢女收拾赏赐。 有一对玉镯相互碰击了一下,发出琳琅的声响。 春氏在被子下的身体绷紧了一下,像是被这响声彻底地刺激了。 一直到沁秋斋的灯火都熄了下来,她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嫉妒与怨恨犹如毒虫,噬咬在她的心上。 贪欲入骨——一口又一口。 159 真菩萨 第二天一早,福晋也听说了那氏被带过去的事情。 她吃了一惊。 昨儿晚上,前院的人过来说了一声春姑娘生病了,又说是四爷的意思——让福晋看着安排大夫。 福晋当时就一整个大无语——谁能想到这个春氏……居然生了病也不让人通个气儿过来。 这下可好,她乌拉那拉氏在这儿使劲推荐,那边呢——四阿哥过去了,春氏却又不争气。 但是后来,那氏被带走——福晋是真的不知道。 倒是便宜了那氏了。 福晋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在屋子中踱了几步,觉得这样倒也未尝不可。 她当初抬举春氏,只是以为春氏相貌比那氏好,会更容易得到四阿哥的宠爱。 但是如今,既然那氏争了先,她不妨观察观察那氏。 若是好用,也是一样的。 这么想着,福晋往那氏那里的赏赐就比按规矩的要更厚了一些。 芝迷送到了沁秋斋。 一大早,侍妾陈氏和耿格格刚刚过去庆贺那氏。 几个人正站在院子里花树下说话,忽然又见福晋的人来了。 那氏连忙谢恩,诚惶诚恐地接受了。 那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后院里的人都默认她——昨儿晚上已经伺候过了主子爷。 谢了恩,那氏自个儿还没想到,耿格格已经提醒了她——最好还是往正院再去一趟。 亲自去给福晋磕个头。 那氏还有些犹豫,耿格格拉着她就说自己可以陪她一起过去请安。 侍妾陈氏眼巴巴地见了两人出了院子门,也只能转了回来,到了自己屋子里又忍不住啐了一口,坐在桌子旁边捶胸顿足,把仅有的一套破瓷杯差点摔了:“小妮子什么运气!” 当初和她一起入府的耿氏,如今已经是格格了。 郭格格虽说经过了好几场风波,但如今也算全须全尾。 还有这个那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看着最不起眼的,如今却一下子就窜上去了,很有点当初顾氏乍然得宠的味道。 真是……一个两个都是运气好的,偏偏这运气从来都没轮到她陈氏。 …… 芝迷眼看着耿格格拉着那氏过去谢恩了,于是转身就到了春氏的屋子门口,招了招手,让伺候春氏的婢女过来了。 她拿了几包补养的药材给了婢女,又好生宽慰了几句春氏:“春姑娘放宽心,先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 上次春氏硬要把一对镯子塞给了她,让她在福晋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 芝迷其实是不想收下了,但是看着春氏哀求的眼神,又于心不忍。 她不收下的话,春氏是不会放心的。 于是芝迷用那对镯子的钱换了这些药材。 春氏看着这几包油纸包着的药材在眼前,略微翻了翻,便知道价值不菲,喉头一哽,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开始也只是觉得芝迷看上去面善,人也好说话,笑容可亲的。 却没料到这是个真菩萨心肠的。 她一个福晋身边的大婢女,需要来结交自己一个侍妾么? 所以,这是真的可怜她呢。 听着芝迷柔声细语的几句宽慰,又见她要走,春氏眼泪滴滴嗒嗒地往下落,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拉着芝迷的手,跟生离死别似的:“姐姐可千万多来再看看我!” 芝迷是福晋身边的人,她来了——旁人摸不清春氏虚实,自然便不敢随意胡来。 …… 自从上一次被四阿哥给带到了前院之后,一别多日,四阿哥再无消息。 那氏虽然胆小,心里却也有期盼。 每当日落黄昏的时候,她常常便偷偷地在镜子前打扮,只盼着四阿哥会再叫她一次。 毕竟——上次还赏赐了东西呢。 她本不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但是这些赏赐极大的鼓舞了她的士气。 主子爷绝对不讨厌她。 偏偏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那氏再怎么期盼,也没有把四阿哥盼来。 在她等待的日子里,春氏的病也渐渐的好了起来。 两个人现在是无形的竞争对手,更何况又住在一起,春氏看着她打扮,往往当着面便各种阴阳怪调。 那氏是个老实的,不会还嘴,但是心里不高兴。 一来二往,两个人也就不像刚刚入府的时候——因为对周围环境太过陌生,需要彼此帮扶。 而是渐渐生疏了起来。 越来越远。 …… 月底下了今年入冬第一场雪。 花步阁里,暖盆子烧得热乎乎的。 黑黑大着肚子躺在暖盆旁边。 猫咪的怀孕周期短,黑黑已经离要生猫宝宝不远了,墩墩跟个保镖似的守在它的不远处,任谁走过来都不让靠近。 顾幺幺于是专门腾出来了一个角落——就让一猫一狗安安静静地取暖,她只是站在旁边,跟老母亲一样地关心着黑黑。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特地没让人提前传报,而是悄悄的进去,看看顾氏在做什么。 结果就看见她对着一双猫狗发愣。 四阿哥有点想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抱住她的肩膀,只觉得一阵新鲜的温软香气萦绕了自己的鼻端——像是蔷薇和沉香的混合。 他知道大概是顾氏又制作了新的香囊。 顾幺幺猝不及防,被他这一抱吓得轻轻叫了一声,等到回头看清是四阿哥,才长出了一口气:“爷!” 四阿哥低沉笑道:“在看什么?” 顾幺幺放松了身体,往后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微微闭上了眼,数着手指头对他说:“我听六儿说,猫一胎能生很多小猫,便是七八只,也是有可能的。我看黑黑这肚子大着呢,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小猫咪!” 假如怀的多的话,也不知道黑黑生产的时候会不会遇上困难。 黑黑躺在地上,这时候好像听懂了主人的话,忽然就翻身站起来了,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顾幺幺的脚旁边,歪着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仿佛在安慰她。 四阿哥看看黑黑,又看看顾幺幺——忽然就觉得顾氏也像一只小猫咪。 可像了。 晚膳后,洗浴的时候顾幺幺多泡了一会儿热水,等到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四阿哥还在看公文——把公文给挪到屋子里来看了。 他拍了拍身边,示意顾幺幺坐过来。 顾幺幺靠着他的肩膀轻轻的闭上了眼。 没过一会儿,四阿哥就感觉到肩膀上的小脑袋一直往下滑。 160 生病 四阿哥放下了手中的公文,一转身打横把她给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柔软的被褥之上,又将被子拉了过去。 顾氏沐浴时本来便用了花瓣,再加上她惯常制香,周身香气缭绕,煞是好闻。 窗户还有一扇没关紧——外面的冷风涌进了屋子里,四阿哥刚想喊婢女进进来将窗户关上,就看顾幺幺闭着眼睛躺在枕上,长发散满了一枕。 他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结果刚刚收回手,就看顾氏居然还伸手将被子给推开了,嘴里含糊地道:“好热呀……” 她小脚也从被子里探出来了,伸手挡在眼皮上,微微眯着眼看着四阿哥。 这天气是不该如此的,四阿哥见情状异常,心里咯噔了一下,伸手过去摸了摸顾幺幺的额头,温度倒还好。 他心里稍安,伸手拉了她的手,才发现顾氏的小手热的吓人——几乎是烫了。 四阿哥一皱眉,立即放下了顾幺幺的手,转身走到了屋子门口,就喊人去召唤府医过来。 床上,顾幺幺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晕,仿佛天旋地转般的——自从穿越过来之后,除了刚开始原主受伤,其他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晕乎过呢。 心好像也跳得很快,太阳穴里有一根筋直跳。 她也有点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生病了,但是无奈实在热的难受,刚想把被子给推开,就感觉到一双修长又有力的手按住了自己。 四阿哥眉头紧皱,盯着顾幺幺看,眸色幽深。 不多时候,府医已经被请来了,顾幺幺这边,黛兰和尔曼也已经伺候着简单披了衣裳。 重重床帐垂了下来。 这位府医是新换的——自从上次福晋明明有孕在身,老府医却没有诊断出来之后,人就换了。 新府医诊完脉,跪下来就给四阿哥禀告了——顾格格的确是生病了,瞧这样子,像是风寒入体。 或许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着了凉——毕竟格格这里暖盆烧得格外热,屋里屋外的温差大,若是人在屋子里闷出了汗,进进出出的,一吹风就容易受凉。 这就也是为什么后院里但凡有小主子的地方,府医都强烈建议了不能将屋里烧得太热。 但是不要紧,毕竟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更何况顾格格年轻,开几副药好好的喝下去,再休息几日,注意保暖,自然就能好了。 顾幺幺是有些后知后觉,这时候才觉得有些恶心——风寒入体,肠胃都不大舒服起来。 难怪晚膳的时候也不大吃得下。 尔曼和黛兰领了药方子,匆匆的就去交代煎药的事宜了,又让了小黛子专人守着。 等到府医人走了,四阿哥过来坐在床沿边,伸手将顾幺幺脸上的碎发往旁边撩了撩,看她双颊上一片红云,仿佛涂了胭脂一般。 他挺自责——顾氏年纪小,更何况从前脑子伤过,一时稀里糊涂,连自己生病都没察觉。 这也就罢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发现顾氏生病呢? 等到药煎好了,尔曼一路匆匆地送过来,四阿哥亲手接了过去,单手将顾幺幺给扶了起来。 他坐下在床沿,低头看顾氏像小猫咪一样的在他怀抱里轻轻的靠着,又用手紧紧的抱住他的腰,仰着脸看他。 药汁苦涩的气息飘了出来,她微微地蹙起了眉尖。 四阿哥知道顾氏怕药苦,于是伸手轻轻的揉捏了她纤细的后颈,先试了试药汤的温度。 尔曼细心——再把药汁送过来之前,已经放了一小会儿时间,确保入口不会烫伤。 四阿哥沉声哄劝道:“不要闻,一口气喝下去——喝下去就好了。” 顾幺幺摸了摸鼻子,从四阿哥的怀抱里钻了出来,坐在了一边,软软地依偎在他身上,伸手捧过了药碗。 四阿哥怕她着凉,立即就用被子把她给裹紧了。 他盯着顾幺幺看,看她自己一手捏着自己鼻尖,紧紧的闭着眼睛,咕嘟咕嘟的就把药给灌下去了。 真乖。 旁边,尔曼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藕粉给格格送上。 藕粉打得薄,里面还飘着桂花,看上去晶莹剔透,跟果冻似的。 顾幺幺一碗全都喝了下去,还是能感觉到嗓子眼里发散出的药汁的苦味,于是吐了吐舌头,皱着小脸,很小声地就发出了一声:“呕……” 四阿哥一下就被逗乐了。 若不是担心顾氏生病,他真的都要笑出来了。 这顾氏,莫不是养猫养多了? 怎么一举一动都跟个小猫咪似的,又软又娇。 这么一个软绵绵,甜乎乎的小美人,就像一颗明珠,是天生就该让人好好捧在掌心上的。 在顾氏这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亲眼看着顾氏沉沉地睡了下去,四阿哥这才走出了里屋。 回了前院书房,他虽然还是看着公文的,但苏培盛在旁边都能看出来——主子爷显然还是在牵挂着顾格格的。 心神不宁。 果然,隔了将近一个时辰,苏培盛上前去给他换茶的时候,就听四阿哥吩咐:“着人再去花步阁看看。” 苏培盛麻利地应了。 等到出了屋子,他一招手,刚想把小腊子喊过来,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过去跑了一趟。 顾格格已经喝了药歇下了,这一趟肯定万万不能把人吵醒——主子爷的意思,其实就是让人过去,在园子门口悄悄问问顾格格身边照顾的婢女情况。 比如你们格格刚才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梦中惊醒?有没有病情加重更难受了? 若是有一点不舒服,还可以继续再把府医给喊过来。 要是一切都还算平稳,主子爷也就放心了。 今晚,顾格格生病,自然是不好再伺候主子爷的。 其实他苏培盛看得出来:主子爷刚才也不想离开。 也就是花步阁地方小了点,旁边的厢房又没有专门收拾出来做书房,不太像样——否则主子爷今晚肯定就直接睡在那儿了。 一路走着,苏培盛一路想着四爷这劲头,就摇了摇头。 得,从前还没有哪位主儿能得主子爷这般牵肠挂肚呢。 …… 顾幺幺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就听黛兰说清晨时候,小腊子又送了药材过来。 也是爷让人开库房拿的。 因为格格还在睡,小腊子在院子里对着里屋的方向请了安,放下东西人就走了。 顾幺幺一边听黛兰说,一边扶着她的手下床。 161 第二次机会 顾幺幺刚醒过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感觉好多了——头没有昨天那么晕乎了,恶心不舒服的感觉也好了。 就是味觉仿佛完全消失了。 早膳,前院那边特地送了一篮子赣南橙过来。 墩墩闻到了橙子的芳香,颠颠地跑过来围着顾幺幺打转,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看着她。 顾幺幺把橙子皮给剥掉了,拿着里面的果肉喂它,看墩墩吃得香,摇头摆尾的很开心,不由地就有些羡慕。 她自己一连吃了两个,连是甜是酸都不知道。 就跟吃木头似的。 唉。 …… 今天是给福晋请安的日子,如今福晋胎像稳定,孕吐稍减,于是又恢复了府里女眷们的请安——顾幺幺想了想,就让黛兰给自己梳妆起来了。 毕竟四阿哥昨儿又是往她这里来,又是叫府医,今儿一早又开了库房。 这么多动静,福晋那边又不是聋子,自然也是知道的。 等到了正院的时候,顾幺幺才看见福晋已经在堂屋的正位上坐着了。 宋格格手里捧了一本大的夸张的,类似账册的本子,坐在福晋下首的椅子上,向前俯身,正全神贯注地对福晋解释着什么。 估计是账本上的条目。 李侧福晋坐在另外一边——如今这座位也是很微妙了。 宋格格已经隐隐然有些和她李氏平起平坐的意思了。 屋子里的人格外多——那氏和春氏、陈氏也在。 如今福晋改了规矩:侍妾们也可以过来请安了——三个人脸上都难免有些喜气洋洋。 李侧福晋偶尔目光从侍妾们方向扫过去的时候,只是一脸冷漠和不屑。 福晋正在和宋格格说话,听见动静一抬头,看见顾幺幺过来了,眼里浮现过了一抹满意的笑意,口中却道:“顾氏不是病着吗?怎么也过来了?” 顾幺幺给她行礼:“福晋体恤慈爱,妾身感激不尽,不敢无状,妾身给福晋请安。” 她屈膝的时候,黛兰伸手牢牢的在旁边扶着她,就怕格格头晕,身子一个不稳,栽了下去。 福晋也看出来这婢女的紧张不是装的,知道顾氏生病不假,于是心里更舒坦了。 她笑着嗔了顾幺幺几句,转头一摆手,便吩咐人过去帮着伺候顾幺幺。 芝迷过来,和黛兰一起,扶着顾幺幺,到她的座位上坐下来了。 堂屋虽然宽敞,但也不是户外,毕竟地方有限。 侍妾们都不能坐下,全部都站在格格的座位后面。 顾幺幺坐下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座位斜对面是宋格格。 宋格格背后站着春氏。 春氏眼神一直偷偷盯着顾幺幺看,将她全身上下仔细而贪婪地打量着,一个地方也没放过。 从梳什么发型,到戴什么风格的首饰、还有身上穿戴的衣裳颜色深浅、鞋子高低…… 见顾格格眼神对上了自己,春氏倏地就把头给低下去了。 她衣领里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秀美无比。 见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福晋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说起了事情。 原来,眼看着就快到了康熙三十九年的新春。 新年里,万岁爷需要巡阅永定河工程,钦点几位阿哥随行。 四阿哥便在其中。 永定河的上游桑乾河源出,蜿蜒东北,穿山越岭,裹石携沙,流过京城——万岁爷要巡阅的这一段就在京郊,离紫禁城并不远。 所以说到时候可能还要在皇庄上住上一住,但这一趟不能算是出门远行。 也就几天时间就回来了。 不过,就算是几天——毕竟也是出门了。 福晋这话才说了一半,下面众人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谁都听得明白:自从上一次主子爷下江苏之后,又一次机会来了! 主子爷这一次出门,身边自然也是要带人服侍的。 连李侧福晋——虽然犹自矜傲,但眼神也不由地往福晋那里飘了飘。 偏偏福晋话只说了一半,接下去的就不说了——端起了茶盏,慢条斯理的抿了几口。 她眼神扫过众人,就看不少人眼神都偷偷地望向了那氏。 顾格格和耿格格在上次江苏之行,已经跟过了主子爷。 这一次肯定不可能是她们两了。 宋格格是千万年的老安稳——和李侧福晋一样,凡是有儿有女的,四爷为了孩子们考虑,都不大可能带上。 剩下的武格格和陈氏,郭格格,都是府里的老人了。 若是四爷愿意带,上一次便早就带了。 上一次都没想起来,估计这一次也没有什么戏。 至于两个新人:春氏么……一直到现在也没被四阿哥召过。 倒是那氏——才伺候过四爷,听说还得了赏赐,估计四爷也是满意的。 伺候的时间不长,这时候应当也还觉得新鲜。 向那氏投来的目光多了,俨然成了众人的焦点——那氏自己一颗心都有些怦怦直跳。 尤其是察觉到连李侧福晋和福晋都遥遥地看过来,那氏更不敢抬头了。 见屋中气氛微妙,福晋一笑,将这事儿略过不提,先让芝迷将过年时候的份例赏赐给捧了出来。 芝迷带着一群婢女,各自就将事先安排好的布料首饰都给抬出来了。 毕竟要过年了么。 今年这份例,不少都是宋格格建议的,连侍妾们也人人有份,一处不落——首饰衣料各有配比,准保人人都能光鲜亮丽的过大年。 几个眼皮子浅的,见了这赏赐,已经笑开了花,拜下来就谢福晋。 福晋笑着道:“好了,都起来罢,只要你们大家安分守己,准保往后一年更比一年丰厚。“ 她说到这儿,一撇眼看见旁边的春氏,还是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福晋心里有点扫兴,瞧了一眼春氏,淡淡地道:“还有,大过年了,你们一个个的,脸上记得带着笑——主子爷瞧了,心里也高兴!” …… 出了福晋正院,顾幺幺正走着,忽然就听后面一人赶了上来。 是耿格格。 对着顾幺幺行了礼,耿格格抿了抿嘴唇,关切地就道:“顾妹妹还病着么?我方才听福晋说了才知道,如今好些了么?” 顾幺幺冲着她笑了笑:“已经不是那么难受了,总算还不碍事,多些耿姐姐关怀。” 耿格格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好在……四爷出行总还有些时间,想来顾妹妹到时候也该好了。” 162 武格格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里明显带上了讨好的意思:“妹妹只怕要早些准备起来了。” 顾幺幺笑了笑:“耿姐姐说笑了,咱们但听四爷和福晋吩咐就是了。” 耿格格脸上还在笑着,心里有点凉。 她也不是傻的,如今是越发瞧出来了——顾氏别看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的,其实心里也一直没有卸下最后的戒备 她三番四次的想和顾氏凑近些,可是总是临到了近前,就被挡了回去。 …… 回到了花步阁,顾幺幺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喝下去,转头看黛兰和尔曼一起将福晋赏赐的布料给展了开来——颜色鲜亮,样式也流行,铺在桌上让人瞧着就眼前一亮。 黛兰将布料一角在顾幺幺身上比了比,喜气洋洋地道:“格格穿这颜色真好看,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如抓紧做一套——主子爷见了也好看呢!” 尔曼在旁边盯着布料瞧了瞧,又想了想,提醒顾幺幺:“格格之前刚刚往针线房送去的几张样式图,就有这个颜色的呢。” 顾幺幺被她提醒,转头想了想:“还真是,你若不说我都忘了。” 她如今得宠,新衣裳、各种布料从来都是不断的。 针线房的人往这里跑的多了,有时候颜色款式就给忘了。 尔曼从衣柜里把之前四爷赏赐的缎子给捧了一匹出来,拿给格格看——这一批的质料比福晋赏赐的还更厚一些,穿起来也更保暖一些。 因为是好东西,尔曼还特地放在了柜子深处。 难怪在外面看不见。 所以渐渐的就把这颜色给忘了。 顾幺幺坐下来,看着布料和其他赏赐想了想,忽然就吩咐了黛兰给自己重新梳妆,换一身衣裳,挑了几匹四爷赏赐的布料,厚毛料子、皮子,往武格格那边过去了。 武格格那里,她也就刚刚回来,才坐下歇着,喝了几口茶,就听说顾格格过来了。 顾幺幺虽然只是个格格,但毕竟如今得宠,走到府里哪儿都是受欢迎的,武格格听说她过来了,赶紧放下了茶盏就迎接出来了。 顾幺幺行了平礼,然后让人把东西送上来。 武格格就喜欢这个颜色——刚才在福晋正院时候,顾幺幺就注意到了。 “顾妹妹,你怎么把你的……” 武格格还以为顾幺幺是把她自己的赏赐拿过来了,心说这是何必? 再定睛一瞧,才看清楚,原来不是一样的东西。 这些比福晋赏赐的还好呢。 东西好还是其次,关键人家得宠,还愿意过来对自己示好。 在这后院里,还屡屡只对自己示好。 这份特殊性就让武格格很高兴了。 顾幺幺冲着她情真意切地笑了笑:“武姐姐从前多有照顾边姐姐,我心里一直感念着呢,到了姐姐这里便觉得格外亲切。若不是我还病着,怕把病气过给了姐姐,我真想多留下来和姐姐说说话,” 武格格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好妹妹,先回去歇着,明天我去看你,放心!” 等到送到了院子门口,武格格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捏了捏顾幺幺的手:“妹妹,你确定只是风寒么?有没有让人仔细地看了?” 她目光在顾幺幺肚子上扫了扫,眉峰微挑,似是询问。 顾幺幺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确实只是风寒,没别的。” 武格格目光中透露出了一丝失望,又宽慰道:“不要紧,有的是机会。” 她想了想,让奴才们都退后了,才低声对顾幺幺道:“我瞧着耿氏常常往你身边走的近,你留心些——那是个心思重的。” 顾幺幺点了点头。 武格格眯着眼想了想,又很小声地嘱咐道:“侧福晋那里——你要记着:在这后院里,只要是有了孩子的主儿,就不可能彻底倒下。我知你……,但是千万别做傻事,否则你边姐姐在天上也会不安心。” 她握紧了顾幺幺的手:“好妹妹,你知道了么?” 顾幺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低头了一瞬,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浮云。 她隐去了眼里涌上的泪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点了点头:“姐姐,我都记住啦!” 武格格点点头,看着她神色,倒是有些后悔刚才提起了边格格的事。 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转身便吩咐了奴才拿斗篷过来——她要亲自送顾幺幺回去花步阁。 …… 傍晚时候,四阿哥从府外回来,来不及换衣服,第一件事情便是往花步阁过去了。 他心里还牵挂着顾氏的病情。 到了花步阁里,奴才们跪下来给他请安,四阿哥往屋里一瞧,就看见顾氏笑盈盈地站起来,身上穿的厚厚的夹棉袍子,脸颊上的红晕早就已经退散下去了。 她正在喝甜粥呢。 桌上另外还有几样素炒菜,看着清清淡淡的。 看着人能吃又能喝——四阿哥才算放了心,又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手掌下的肌肤温凉,没有发热的痕迹。 四阿哥让人便去再召府医来瞧瞧。 不多时,府医便过来了,跪下给四阿哥请安之后,给顾幺幺仔细地诊了脉,脸色一喜,过来便给四阿哥回禀说顾格格如今身子比从前好了不少。 这病好的也快,如今这情形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只要继续再喝药,喝上几天巩固巩固就是了。 四阿哥挺高兴,格外让人赏了府医——那府医是替换了之前的老府医,刚刚入府来的,这时候得了主子爷的亲赏,大喜过望,便觉得脸上极其有光。 被小太监引着一路出去,府医都是红光满面的。 看过了顾氏这里的情况,四阿哥也算放心了。 他嘱咐了尔曼和黛兰几句,又俯身捏了捏顾幺幺的脸颊,这才转身出了花步阁,往福晋正院过去了。 今天的日子——是该过去陪正院嫡福晋用晚膳的。 …… 正院里,福晋正在盯着库房礼单出神,面容严肃。 芝迷捧着一盏桂子茶站在旁边已经好半天了,也没敢出声,怕打扰了福晋的思绪。 康熙三十九年转瞬即到,紧接着的就是皇太后六旬万寿节,福晋手中的礼单上,条目密密麻麻。 虽然都是好东西,但是献进宫里去也就寻常了。 听外面报四爷过来了,福晋猛地回神,赶紧将礼单给放下,起身迎接了出去。 163 带顾氏 帘子被打起,四阿哥进来了,带了一身的寒气。 福晋高兴极了,迎过去伺候着他脱下了大氅,交给旁边的婢女们,又伺候着四阿哥到里间换了衣裳。 四阿哥看她手边的桌案上堆的密密麻麻的,瞅了一眼,把皇太后大寿的事情给想起来了,于是问了几句。 福晋絮絮地就说了,最后忍不住头疼叹气:“大家伙儿都是挣足了心思献上去的,争奇斗艳,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妾身这里便是准备得再好,只怕到了紫禁城里……” 四阿哥坐下来,听她絮絮叨叨,便打断道:“拿来。” 这意思自然是说将礼单拿来给他瞧瞧。 福晋赶紧就双手捧过去了,又递上了笔墨。 四阿哥往椅子上微微歪了歪,对着灯火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在这儿看,福晋可没闲着,团团的围着椅子转了几圈,一会说要给四阿哥揉揉肩膀,一会儿要给四阿哥解开头发,一会儿又问四阿哥要不要现在提前先让奴才们送热水进来洗浴,先放松身子骨也好。 她一张嘴叽叽咕咕的讲个没停,四阿哥只觉得耳中嗡嗡闹。 他将礼单放下了:“好了,你也歇一歇。” 福晋这才闭了嘴,凑过去看礼单,就见单子上几样礼品,已经被圈着划去了。 她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果然,这样一搭配,倒是比方才显得不落俗套了许多。 福晋一抬头,欣然笑道:“爷……” 话音刚落,她才看见四阿哥已经微微向后仰头,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 福晋看着心疼,于是伸手扶着他,低声想把他唤醒:“爷今儿是累了不是?妾身扶您去床上躺一躺吧!这儿坐着硌得慌,不舒服呢。” 四阿哥没动。 福晋以为他是没听见,于是凑过去又重新说了一遍。 她跪下在地毯上,四阿哥睁眼,忍耐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用膳吧。” 他本来还打算给正院面子,今天晚上留在这里的。 现在也不想了。 晚膳在堂屋里,灯火通明,一溜儿婢女围着桌边伺候着。 四阿哥沉默着吃着饭,也没怎么说话,福晋为了找话题,正好就提到了巡视永定河的事情。 “虽说路途短,还是带个人伺候才妥当。” 福晋笑着,又亲手给四阿哥盛了一碗汤,打量着他的神色,心里就在斟酌着要不要把自己的人选给推出去呢? 先看看四爷的意思吧。 四阿哥只吃了个六七分饱就放下了筷子——听福晋的废话,听得他也差不多饱了。 也是怪了,福晋如今年纪不大,怎么越发的啰嗦起来? 接过了奴才递上来的热手巾帕子,四阿哥擦了擦嘴角,直截了当地道:“带顾氏。” 他说的太直接,也太了断,语气里压根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福晋噎了一下 “顾氏也是个懂事的……”福晋陪笑着道。 到底还是不死心,她试探着又继续:“只是上次江苏之行,顾氏已经去过了,不如换个人也好,府里另外几个也都是好的,尤其是……” 也总得给别人一些机会吧。 四阿哥抬眼深深看了一眼福晋。 只这一眼,已经把福晋剩下来的话全部都给堵死了。 …… 出了福晋正院,四阿哥脚步一转,往李侧福晋那边过去了。 弘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他额娘闹腾。 他正在养伤,每天喝药不断,自然有许多食物都是要忌口的。 但是这清清淡淡的,若是几天也就罢了,一两个月谁受得了? 李侧福晋自己也没有来得及用晚膳,光顾着哄儿子了,一边哄着,一边就听说四爷过来了。 她眼神亮了亮,赶紧迎接了出去。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院子里也没怎么点灯,全靠前院的奴才们手上提着的灯笼光照。 灯火朦胧,隐隐绰绰,李侧福晋一抬头,看见男人熟悉的脸,她心里一酸,忍不住就抹了一把眼泪,嗓子也哑了:“妾身给爷请安。” 四阿哥听她哭腔,心里不忍,伸手把她给扶起来,看她脸上还有泪痕,问了一下旁边的奴才,才知道刚才弘昐闹腾不吃饭的事情。 已经闹腾了快半个时辰了。 看了一眼李侧福晋,四阿哥抬脚往里面去了。 李侧福晋赶紧就在后面跟上。 屋子里,弘昐这娃娃倒也乖觉——知道是阿玛来了,顿时就不怎么敢闹了,眼珠转了转,用被子往头上一兜,躺下来就装着睡着了。 四阿哥也不拆穿儿子,坐下来在床沿边,只是伸手缓缓地将被子给拉了下来,就看弘昐紧紧地闭着眼,一丝儿气都不出。 四阿哥向旁边伸了伸手。 奴才还没反应过来,李侧福晋已经将饭菜的托盘接了过来,亲自递过去了。 四阿哥理了理袖口:“弘昐,来。” 弘昐眯着眼睛偷偷的瞧了一眼阿玛,见父亲眼光也正瞧着自己,只好偷偷地吐了吐舌头,用小胳膊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几个婢女赶紧过去垫枕头的垫枕头,扶着弘昐的扶着弘昐。 弘昐的腿如今残了——举动之间,难免就有些拖累。 可怜还是这般小小年纪的娃娃,在床上却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歪歪倒倒。 四阿哥看着,心里便难受的如同针扎。 他亲手喂弘昐喝了半碗汤下去,李侧福晋在旁边跪在地毯上,伸手扶着弘昐的后腰,又不停的用帕子给儿子擦着嘴角滴落下来的汤。 一张帕子——半边用来擦汤,半边用来擦她自己的眼泪。 四阿哥看在眼里,见李氏一片舐犊情深,又想到母子可怜,心里对她的厌烦之情,也减淡了不少。 喂完了汤,接着就是饭菜了。 弘昐自己也乖巧起来,知道不能让阿玛一直这么伸着手,当真伺候自己。 他捧过了碗,奶声奶气地道:“多谢阿玛疼爱儿子,儿子自己用便好了。” 四阿哥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弘昐的肩膀,默默的看着弘昐,看弘昐用膳时候,灯火在他脸上打下的暗影。 李侧福晋跪在旁边,虽然还是抽泣不止的,腰板却渐渐地挺直了。 只要她还有儿子在,四爷的心总是会软的。 喜欢和厌憎都只是一时的情绪,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 有人可以得宠而失宠,就有人可以失宠而复宠。 164 留不住四爷 她有儿子,她怕什么? 她怕什么! 目光来回在儿子和四阿哥之间打转,李侧福晋擦了擦眼泪,心里已经打了主意——今儿说什么也要把四阿哥给留下来。 哪怕四爷不要她伺候,只是将人留下来,过一夜——这外面瞧着也不敢小觑。 紧紧地抿了抿嘴唇,见四阿哥的视线转了过来,李侧福晋红着眼眶,巧妙的让眼里的泪直打滚,却不落下来:“妾身和弘昐都让爷操心了。如今年底了——爷在外面事情也多,只怕忙了一天也是够疲倦的了,妾身心疼得很,爷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否则妾身心里便更不安了!” 她一边说,一边格外谦卑地蹲了下来,眼里的泪恰到好处的终于落了下来,“啪嗒”砸在了地毯上。 一滴又一滴。 弘昐在床上——小娃娃虽然闹腾,却是很心疼母亲的,这时候赶紧伸手就去拽着李侧福晋的袖子:“额娘!额娘!不哭哇……” 小孩子的思维毕竟很简单:阿玛又没有责怪额娘,额娘干什么要这样呢? 但是听额娘说让阿玛早点回去休息,弘昐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可不要阿玛在这儿! 四阿哥坐在床边,盯着李侧福晋看,神色严肃。 李侧福晋蹲在原地,梨花带雨,哭得肩头微颤——但硬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就是呜咽。 四阿哥盯着她这样子看,想到从前种种,又看了一眼弘昐,叹了一口气,伸手将李侧福晋扶了起来:“好了,别哭了。” 他一只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 李侧福晋心中一震,忽然一股深浓的悲哀涌了出来。 这也是从前他对她曾经有过的动作,但是自从她渐渐被四阿哥厌弃之后,四阿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存了。 李侧福晋顺势就握着四阿哥的手,贪婪地感受着这久违的温存,再也没放开。 她就着这个蹲着的姿势直接跪了下来,在灯火下微微扬起了头,用无比虔诚的、近乎教徒一般的眼神哀求地望着四阿哥:“爷留下来,陪一陪妾身和弘昐,只陪这一晚——好么?” 她膝头陷进了柔软的地毯之中,侧脸在四阿哥的腿上,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流淌了出来。 四阿哥伸手缓慢而坚决的将她的肩头扳起来,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最后点了点头。 …… 这一晚,四阿哥果然留了下来陪着李氏。 就是简单的“留下”,也没让李氏伺候的意思。 一点都没有。 婢女们退出去之后,李侧福晋手里拿着擦头发的干帕子,一边给四阿哥擦着滴水的头发梢,一边轻声软语地说起了从前的温存事。 只盼着四阿哥能想到从前的旧情。 但是四阿哥也只是一言不发,等到头发擦好了之后,他干脆利索地叫了苏培盛过来——把带着的公文拿出来看了。 李侧福晋在旁边,心里还是打着主意——总是要想了法子,用柔情打动了四阿哥才是。 她还年轻——就算弘昐残疾了,她还可以再生。 若是再生一位小阿哥,哪怕资质平庸一些——那也是弘昐的亲兄弟。 是弘昐即使残疾一生,也可以依靠、相互扶持的血脉。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想再怀上四阿哥的孩子。 “爷,妾身替您松松肩膀吧?” 李侧福晋察言观色,看四阿哥一边看着公文,一边自己抬手微微揉捏着肩头——显然是伏案的时间久了,肩周有些酸痛。 四阿哥嗯了一声。 李侧福晋走过去在四阿哥身后。 谷咍 她的揉捏的手法倒是算一绝,加上轻重又把控的好——从前得宠的时候,常常是给四爷按着的。 只是如今好长时间没施展,再加上心意激荡,情绪起伏,倒是有些手忙脚乱了。 按着按着,四阿哥就合上了公文,回身按住了李侧福晋的手,看着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了忍耐:“李氏,你的心意,爷都知道,不必这么着意。” 李侧福晋看出了他的忍耐,心里一沉。 她脸上还在微笑着,可是已经非常难堪了。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里虽然没有多少柔情,声音却越发悲悯柔和了起来:“不必如此,你是弘昐的生母,只要你好好守着弘昐过日子,与众人和睦相处,爷不会亏待你。” 李侧福晋听在耳中,尤其是那句“与众人和睦相处”,只觉得一阵一阵刻骨寒冷。 什么“好好守着弘昐过日子”,都是假的。 四爷最在乎的还是顾氏。 就连这么几句体己话——还是没忘了提醒她要“和睦相处” 那才是重点。 这意思,摆明了是告诫她不得仗着自己侧福晋的身份,再欺负顾氏。 顾氏……顾氏…… 就这么在意她么? “妾身……领训。” 李侧福晋微微哆嗦着牙关,跪下来声音平静地回答了。 …… 四阿哥走得很早——若是严格一些,甚至可以算是半夜就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李侧福晋侧躺在枕头上就开始落泪。 屋外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婢女们刚才伺候了主子爷离开,这时候正在收拾。 李侧福晋睡不着,起床披了件衣裳,踩了一双绣花鞋,到了隔壁厢房里去看儿子。 屋子里幽暗暗的,只留了一盏灯。 弘昐睡得正熟,旁边守着的乳母也低着头在打瞌睡,听见动静,见是侧福晋过来了,连忙起身。 李侧福晋抬起了手指按在嘴唇上,没让乳母出声。 她走过去,缓缓地靠着床,身子埋没在灯火的暗影,手指紧扣着手心,一眨眼不眨眼的盯着床上。 仿佛儿子在一瞬间就会长成了大人。 长成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她出气,为她争气。 …… 随行的人员几天后便被公布了出来——听闻是顾氏,后院人人虽然羡慕,倒也没有多大的惊讶。 就算上一次江苏之行,她已经去过了,又如何?毕竟她如今算是最得宠的了。 福晋倒是锲而不舍——想着既然没法将顾氏换下来,多带一个人也是好的。 于是又开始对四阿哥推荐春氏。 至于为什么不是那氏——福晋也不是个傻的。 她看得出来那氏正在犹豫——面对着李侧福晋和她犹豫。 别说那氏也不算什么人才,就算真的是个人才——只要有了这一份犹疑的心,便不堪一用了。 人才人才…… 得先是自己的“人”,然后再论“才” 165 康熙三十九年 康熙三十九年的新春,在京城漫天的大雪中终于来了。 今年还夹着皇太后的六十大寿,宫里一连热闹了许多天不说,随着四阿哥参加的政务越来越多,涉及到了各方面的利害关系越来越交错,四皇子府门前也是车水马龙了。 福晋每天几乎都会往永和宫跑去,更夸张的时候还会带着针线。 摆明了就是一去几个时辰的准备。 德妃毕竟年纪大了,人一老了就容易孤单,十四阿哥又是正贪玩的时候,宫里过新春,十四阿哥哪里能在永和宫里待得住? 自然不会一直陪着额娘。 于是四福晋正好就以儿媳的身份,填上了这个空缺。 见面三分情,跑得多了,德妃和她也渐渐的有说有笑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乌拉那拉氏也不是光长年龄的,还长了头脑,再加上身边嬷嬷的劝说,乌拉那拉氏决定还是努力维护好这份婆媳关系。 她如今也算是品出滋味来了:就算四阿哥对她平平淡淡又如何?永和宫里还有一位婆婆呢。 就算四阿哥对她可有可无,永和宫一句话——四阿哥心里也是掂量掂量的。 以为四阿哥真的不在意永和宫,不在乎这份尴尬而微妙的母子情么?那就大错特错了。 一个人不在乎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让他苦恼,更不可能成为他的心结。 这个道理其实是很明了的——只不过当局者迷而已。 …… 新年里,直郡王府和四贝勒府的女眷也有相互走动,顾幺幺趁着这时候,又一次见到了魏格格。 魏格格一看见她,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压根也不管直郡王福晋还在旁边瞧着,隔着远远的就对着顾幺幺又是招手,又是点头的。 等到女眷们坐下来开始听戏的时候,魏格格快人快语地就把这一次出门的事情给说了一下:“我是去不了了,到底还是你们主子爷疼你呢!” 顿了顿,提到这一次直郡王也会去,并且也会带府里的女子出去,魏格格的口气里又是羡慕又是生气:“……我一直都瞧不上她!妖妖调调地使出了那手段,哄着王爷带着她,好大本事么?” 顾幺幺以为她说的是吴雅格格——毕竟之前魏格格和吴雅格格就是直郡王最宠爱的两个。 而且这两个人也一直不对付。 谁知道听了魏氏说了几句话,顾幺幺才明白过来——上一次万岁给诸位皇子府里添新的侍妾,直郡王府里自然也有新人。 直郡王多情——新人很快一跃而为心头宠。 之前喜欢的魏氏和吴雅氏转眼就成了旧人,抛之脑后了。 魏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拉着顾幺幺的手,低头垂眸出神了一会儿,又看着顾幺幺周身的穿戴,脸上现出怅惘羡慕之态:“你们爷是个长情的,顾妹妹,你当真好福气——便是还没生养,也是被这般宠着。” 她突然眼泪就涌出来了。 顾幺幺知道她是想起了之前那个没保住的孩子,沉默着没说话,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背。 这种事情,什么样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魏氏还记得如今是大过年的,更何况福晋和直郡王妃都坐在前面看戏,便是要哭,也绝不能在两位主子面前哭。 她头深深地低了下来,眼泪落在了地上,摊开了水滴印。 …… 快临行前的一个雪天,肚子大的吓人的黑黑终于生了。 谷噗 六儿富有经验,早就已经在前几天就把躁动不安的黑黑给关在了笼子里,免得它上蹿下跳,动了胎气。 等到生的时候,六儿特地找了一处厢房里隐蔽的角落,又说猫儿生产需要绝对的安静。 于是顾幺幺让小黛子把墩墩给抱走了。 黑黑侧卧在猫窝里,大口大口的呼着气,身子微微颤抖,一双毛茸茸的后腿用力地踏着地,挣扎着惨叫了起来。 六儿跪在猫窝旁边,口中念念有词,有条不紊地帮着黑黑揉肚子。 厢房里安静极了,除了黑黑的凄厉叫声。 顾幺幺听着,心里也心疼得直打颤,但是看着六儿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于是伸手摸着黑黑的小脑袋鼓励——让它知道主人就陪在旁边。 别怕。 黄昏前,黑黑终于生完了——四只小猫咪,看上去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黑黑疲惫极了,根本就顾不得用舌头去舔干净小猫咪,于是六儿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水,伸手拉过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水盆和纱布,帮着黑黑就把这些全都完成了。 窗外的雪又下了一会儿。 墩墩这时候也被放了出来,它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看小猫咪了。 正在忙着,四阿哥过来了。 他往正屋里找人找了个空,然后才听奴才们说格格是照顾黑猫生猫崽去了。 四阿哥往厢房里一踏进去,正好看见顾幺幺手上捧着热乎乎的什么东西。 还在蠕动。 怔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刚生下来的小猫。 顾幺幺配合着六儿一起帮了黑黑接生,这时候心里还挺有成就感的。 六儿赶紧行礼。 一抬头看见四阿哥,顾幺幺捧着小猫咪过去屈膝,被四阿哥扶起来之后,顾幺幺倚在他胸前,就跟献宝似地把小猫给他凑近看:“我和六儿接生的!” 四阿哥笑着眯了眼,见她一脸天真无虑的样子,不由地也觉得心情松快起来。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早知你这么喜欢猫儿,当初爷该多让人给你找几只。” 顾幺幺一笑,刚想说什么,听着黑黑有气无力的又叫了起来。 她回头看着六儿,六儿指了指黑黑的方向,小声地道:“格格,它是要孩子呢!” 顾幺幺赶紧就过去把小猫崽给放在了黑黑的怀里。 重新走回来,她挽着四阿哥的胳膊,两个人往屋子里走,四阿哥一边抬步迈上台阶,一边捏了捏她的小手,转头温柔问她道:“前阵子送过来的皮子,可都做好了?” 毕竟出去巡视永定河一趟——这个天气,在外面可是够冷的。 就算有马车、马车里烤着暖盆也没用。 万岁爷若是下了车,谁还敢坐在车上? 若是万岁爷徒步走起来巡视河工,那就更要命了。 所有人冻麻了也得陪着,等着。 166 万般宠爱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屋子里坐了下来,四阿哥听说皮子已经做好了,便评价了几句又说要给配上相应的风帽、骑装,以备不时之需。 正说着,膳房已经送来了晚膳。 顾幺幺忙活了一下午,在给小猫咪接生,这时候早就已经饿了。 四阿哥伸手在旁边奴才们捧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对着顾幺幺宠溺地一笑:“吃吧。” 膳房送来的都是顾幺幺喜欢吃的,一边用着膳,一边她就听四阿哥把这一次永定河之行说了一遍。 年年黄河发大水,百姓年年遭灾,流民乱窜——更是不可小觑的隐患。 万岁爷这一趟,其实之前早就已经商量了——本来是想让太子过去的。 但是最后又改成了带上几个务实又能干的阿哥,御驾亲临。 至于为什么没让太子去——四阿哥虽然没提,但是神色却很微妙。 侍卫、护军都已经在调拨了,六部应该跟随去的各级官吏也都已经整装待发。 就等着万岁爷一声下令了。 说起来,四阿哥这一次准备的也很充分——不但对于永定河的情况十分清楚,更在之前跟着直郡王下去的时候,早就已经对处理诸类河工事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怎么处理,哪里的关窍需要重点调查,他心里都有数。 不过有一点:他虽然十分宠爱顾氏,这一趟出行却原本并没想带任何人的。 只不过因为直郡王、三阿哥都带上了府里的格格——据说直郡王还要带三个。 三阿哥倒也罢了,但是直郡王既然带了三个——四阿哥反而不好一个都不带了。 所谓和光同尘,兄弟之间,也是如此。 “这一趟和上次不一样,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到时候只怕没什么时间陪着你。” 用完了膳,看着奴才们将桌上的碗碟撤走,四阿哥坐在桌边,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 顾幺幺冲他一笑,正想说话,忽然旁边黛兰手一滑,半碗还是烫着的汤就泼了下来。 一层都翻洒在了顾幺幺的身上。 万幸就是冬天衣裳厚,穿的也多——纵然是再烫的汤,一层一层的透进来,到了皮肤上也造不成太大的伤害了。 看见四阿哥脸瞬间就沉了,黛兰吓得立即就跪下来请罪,尔曼赶紧拿了帕子过来,先给格格擦着。 四阿哥俯身扶住了顾幺幺的肩头,紧张地道:“有没有烫着?” 顾幺幺摇了摇头。 四阿哥略微放心,伸手拎着顾幺幺就到屋子里去了。 尔曼跟进来伺候,又匆匆的让人送了水进来——汤里都有油,浸透在衣裳上,格格不擦洗一番,不好直接换衣裳的。 屋里升起了蒸腾的水汽。 等到尔曼也出去了,四阿哥倒还在,顾幺幺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肩头,沉下在了花瓣层下。 水流脉脉。 她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被水熏染,湿漉漉地看着四阿哥,随后低下了头。 …… 等到擦干之后换了衣裳,顾幺幺坐在四阿哥的身边,发梢上还滴着水珠。 谷鶜 四阿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看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灵动如小鹿一般,可爱可怜,便轻轻俯身过去,在她眉眼上吻了吻。 隔着屋子,隐隐地能听见外面有人的啜泣声,还有人在劝着:“快别哭了,给主子爷和格格听见了不好!格格都没有怪你,你哭什么?” 这估计是黛兰在自责,而尔曼在旁边劝着。 四阿哥皱了皱眉,想到方才黛兰毛手毛脚的样子,心里便有些觉得她照顾顾氏并不合适:“爷在前院里再给你挑一个?” 前院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看尔曼就能看出来。 顾幺幺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别了吧……黛兰挺好的,她是边姐姐留给我的人,我想留着呢!” 她这话一说,四阿哥也就不再强求了,又看她脖颈之处还有些水淋淋的,便从衣架上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都还没擦干呢。” 顾幺幺也觉得有些冷了,又往四阿哥怀里钻了钻,四阿哥索性将她抱了起来,看她手臂软软地环住了自己的肩膀,两个人额头相抵,都是相视一笑。 四阿哥给她细细地擦完,又唤了尔曼进来,让新换些干帕子。 尔曼进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主子爷正在亲自给格格擦水珠,万般宠爱。 尔曼低头就是抿嘴一笑。 出来的时候,她目光一扫,看见黛兰还缩在墙角里,于是走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安慰道:“傻姑娘,主子爷和格格都好着呢,你可别犯糊涂!” 黛兰红着眼眶,这才站了起来。 尔曼见桌上还有方才主子赏的一碟糕点——于是端了过来,伸手亲自给黛兰喂了一个:“打起精神来,主子爷今晚肯定还会留在这儿,到时候还要咱们伺候,可不能再出错了。” 黛兰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尔曼也不强求,放下了碟子,正好看见六儿抱着黑黑从门前走过,于是伸手召小丫头过来,给了六儿半碟子,又嘱咐她再给海妈妈拿一些。 海妈妈能吃。 屋子里,纱幔微微摇动,满室暗香浮动。 有床上的被褥掉在了地上,被角缠绵的纠缠在了一起——也没有人顾着去捡起了。 尔曼拿完了刚刚晒好的干帕子,刚要进去,听见了动静,脸上一红,赶紧就止住了脚步。 …… 福晋正院里,灯火通明。 她最近为了给四阿哥准备出行要带的东西,总是睡得迟。 海蓝和芝迷都挺担心,劝说了福晋几次,但是劝也没用——福晋就是那种不自己亲自操心就不放心的人。 她盯着行李单子,一只手撑着腰后,走来走去。 河边冷,厚衣裳要格外备着,另外药材也要有。 虽说是陪着万岁爷御驾亲临,肯定少不了太医随行,但是毕竟几个阿哥都跟着去呢——要是有点什么小病小痛的,自己能用药,不要惊动万岁,自然是最好的了。 而且,既然是跟着父皇出去,几个皇子谁也不想示弱。 这样一算起来,前前后后加上——大箱子也不少了。 看上去不像只出几天的门,倒像是要出门一年半载似的。 嬷嬷看着就觉得太夸张了,倒是有心劝福晋几句。 照着主子爷的性子,只怕最后能带上一半就不错了——福晋这纯粹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可怜还怀着身子呢。 167 淤浅 终于到了出行的日子,春氏也跟着去了。 夜里,天光还没亮的时候,四阿哥早早地就已经先去了直郡王府那里。 等到和直郡王会合了,再从四贝勒府前的大路上经过——护军和侍卫跟着就拥护着马车过去了。 跟车的随从有几十个人,前院的奴才也都去了一大半,府里倒是一下子就显得有些空荡荡了。 这一次稍有不同——皇子们的队伍先行出发,等到了城门口再迎接万岁。 福晋如今的肚子已经能稍微看出一些起伏了,临行前,她倒是对着春氏嘱咐了几句,但是也没指望太多。 春氏比福晋还要没有信心。 她只是个侍妾,顾氏是格格——要说身份上的差距呢……确实是有。 不是天壤之别。 但是这一趟出门,衣食住行,种种细节预备,她和顾氏对比之下,实在太过惨烈。 …… 福晋乌拉那拉氏站在门口,深深地目送着一行人远去,随后放下了撑在后腰的手。 回想春氏刚才缩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模样,再想到四阿哥之前说过的话,福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什么“李氏要留下来照顾弘昐”……都是借口。 他不是要带顾氏在身边,而是要把顾氏和李氏等人隔开。 换句话说,他并不觉得留着顾氏一个人在府里,顾氏可以护得住自己。 哪怕就是几天。 也并不信任福晋。 福晋有点泄气,正在出神,突然就感觉肚子里的宝宝滚了一下。 已经五个月了——按照太医和嬷嬷们的说法,这时候是能感受到胎动了。 她伸手捧住了肚子,一种酸酸的温暖从心底蔓延了开来。 …… 春氏这一路上都憋着一股劲。 从上车的时候,她就偷偷地打量着顾幺幺。 顾氏毕竟得四爷的宠爱,什么用的都是好的。 再加上主子爷赏赐源源不断——有这一份底气支撑着,她神态之间都是淡然。 反观春氏——从上车的时候,就担心自己这儿新衣裳被坐皱了,那儿钗环掉了…… 实在是操心得不行。 跟着的奴才也不都是春氏的人,也有前院里的几个老妈子。 这时候看着春氏一路上都操心这些身外之物,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老妈子们不由地就彼此挤眉弄眼笑了笑。 御驾亲临——仪仗分外浩荡,皇子们都在前面护驾,随行的护军和侍卫陪伴在马车周围。 坐在马车上的顾幺幺正在从飘起的马车窗帘缝隙看着外面——这是自从上一次江苏之行之后,她第二次离开京城了。 虽然去的也只是京郊。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皇室宗亲女眷们来说,也已经算是难得了。 从皇城出来,有一部分的大路是两边完全戒严的,但是等到行了一半,顾幺幺就看见了街道两旁都是簇拥着的人群。 百姓们山呼万岁,有人将孩子举在肩膀上,兴奋地一边被官兵们拦着,一边伸长了脖子向御驾的方向张望着。 也有人跪下来虔诚磕头。 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还有人看见了后面跟着的女眷马车——于是纷纷议论起来:有说那是宫里娘娘们坐的,也有人笑说话的人没见过世面,说这马车一看就是贝勒府里的姬妾而已。 谷稱 估计只是几位陪着万岁爷出征的皇子们带着的爱妾。 娘娘……娘娘的马车能是这个规格么? 眼看着人群越来越热闹,顾幺幺不好再继续看下去,于是将车帘子给放下了,微微闭了闭眼,向后靠在马车壁上。 今儿起的实在是早,几乎是半夜就起来梳妆打扮了,又在府门口等了一早上。 这时候是犯困了。 嗓子有点干痒——顾幺幺咳嗽了几声,尔曼立即就将随车携带的食盒给打开,先倒了一碗绿桔茶,又拿了几样膳房准备的小零食。 路上奔波,再加上这一次又是陪万岁出行,哪里停,哪里止,由不得四爷能做主。 于是膳房特地多备了许多小酥饼——一口一个咯嘣脆,也好存放。 …… 春氏那边,就糟糕透了。 走了一个时辰,她就…… 唉,都怪早膳喝了整整一碗小米粥! 伺候的婢女也没什么好法子——别说这是跟着万岁爷出行了,就算是跟着四爷出行,以春氏这般不受宠、不起眼的身份。 也不可能说让队伍给停下来。 车里虽然说是备了方便的器皿——但毕竟是有异味的。 一般来说,女眷们都是到了半途歇息的时候,才会在车上解决,然后立刻让奴才去处理掉,上面再撒上香灰。 再讲究一些的,车里还要用干花瓣或者熏香去味。 但是大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春氏没办法计较那么多了。 …… 好不容易,黄昏之前,终于抵达了永定河旁的皇庄。 负责皇庄的官员、管事、上下一干能说得上话的头领们,早就已经跪迎在路边。 还有与永定河河工相关的官吏们,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能不灰头土脸么? 京郊风大,这些人都跪在路边恭迎圣驾——滚滚而来的都是风尘。 他们吃土吃了大半天了。 等到御驾停了下来之后,康熙连皇庄的住处都没有进去,也没有稍作休息,直接就要带领几名扈从大臣侍卫、还有直郡王、四阿哥他们亲行往阅永定河。 永定河从这里还有一小段距离,需要换乘小舟出发。 而且走到半道的时候,因为小舟淤浅不能行进,还要再换成早就已经预备好的小艇。 这事儿看着平常——其实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若非熟悉河道之人带路,小艇也容易限于淤中。 但是康熙还是坚持要亲自过去。 永定河床较京城城区地面高出三四十米,一旦水发,首当其冲的便是京城。 他还记得:三十二年前,那是康熙七年时的夏天。 京城就曾经大雨连绵,导致永定河洪水暴发,大水从京城的街道上滚滚而过,如咆哮的恶龙一般直接冲进了正阳、崇文、宣武门, 很是吓人。 最夸张的是:当时连午门的一角都被浸崩了。 没错,浸崩了…… 康熙帝当时虽然年少,但对这一幕却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或者换一种说法:他被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当时永定河还不叫做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是康熙后来改的——帝王亲自赐名永定河,建庙立碑。希望此河永远不要溜急淤沙,泛溢横决,祸及百姓了。 168 放纵 万岁既然如此勤政,皇子们自然更不敢落下。 直郡王领头,其他阿哥们都跟着过去看河工了。 女眷那边——除了万岁宫里带的几个贵人,也没有妃嫔这个位份的,各人各自处置好个人的事——顾幺幺一样地就跟着过来接应的太监,往住处去了。 毕竟这一次是跟着御驾亲临,顾幺幺一路上都守着规矩,没怎么下马车。 就算马车里再宽敞,这么坐了一天也难免筋骨酸痛。 她到了打扫干净的屋子,坐下在椅子上的时候才出了一口气。 真累啊。 屋子的摆设很豪华——和在贝勒府里的时候差不多,但因为是在皇庄上——外面的造景可就丰富了。 从东南边的窗户看出去:又有湖泊,又有小桥凉亭,很是精巧。 顾幺幺才打量了一会,庄子上的奴才就送着热水和点心小菜过来了——都知道这位格格得皇子宠,庄子上的人也不敢怠慢,纵然顾幺幺这边还没有开口吩咐,她们也已经想到了。 多准备一些,绝不会出错。 毕竟是在外面——更何况又没有到晚上,顾幺幺让黛兰打了赏之后,对着热水,只是简单的擦洗了一下脸,又让黛兰和尔曼重新伺候着自己梳了头。 没到饭点,送来的点心小菜可以垫一垫肚子——用的都是皇庄上的食材。 笋尖嫩嫩的,再配上鸡汤尖椒,又鲜又麻,还很清香。 要是等到正式送晚膳——至少也得等到四爷回来。 而且,不知道那边的进度怎么样——保不准跟随万岁在用永定河,这一晚就不用回来了。 顾幺幺吃了一些,只觉得犯困,倚在窗下抱着靠垫,不知不觉就闭目养神,昏昏沉沉了。 朦朦胧中感觉到有人拿着衣裳盖在了自己身上。 她知道是黛兰尔曼,于是摇了摇头:“我不睡,就眯一下……” …… 四阿哥回来的比想象中的要早的多了。 等他过来的时候,尔曼正好在门口,一抬头看见了主子爷,都有些吃惊了。 她手上还捧着水盆,这时候忙不迭的往边上一放,蹲下来就请安。 四阿哥风风尘仆仆地上了台阶,四下将这住处扫视了一番,然后就问尔曼:“你们格格呢?” 尔曼赶紧替他将东边厢房的帘子给打起来了。 屋子里,顾幺幺小眯了一觉,刚刚才睡醒,黛兰跪在地上正在伺候她穿鞋子,仰头看见四阿哥,顾幺幺惊讶地道:“爷回来了?” 黛兰自从上次失手打翻了汤碗,差点把格格给烫伤了,就很有些害怕四阿哥——她也知道四阿哥觉得她不堪用,服侍不好格格。 只不过是格格在在背后求情罢了。 头都不敢抬地请了安之后,黛兰埋着头,一路倒退着就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顾幺幺和四阿哥两个人。 顾幺幺过去给他抬手,解开了身上的大氅。 若是在府里,她是不能这么做的——这动作是福晋的特权。 不过如今出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四阿哥看上去挺高兴,伸手捧着顾幺幺的脸颊揉了揉,就问她有没有用晚膳,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顾幺幺一看他的精神状态——就差不多猜到了,他今天肯定是被康师傅给褒奖了。 谷隆 至少也是得到了肯定。 四阿哥高兴,她也跟着凑趣。 顾幺幺想了想就笑嘻嘻道:“我想吃烤羊肉,爷想不想?” 烤羊腿也好吃,切成薄片配上孜然;羊肉串也好吃,要撒上辣椒粉——容易上火。 但是好吃。 四阿哥一笑,扬声喊了人进来,吩咐了几句。 等到奴才出去了,他往桌子后面一坐,让人将书箱给送进来,又拿出了几封折子——对着就看了起来。 聚精会神的。 顾幺幺凑过去看了看——虽然看着吃力,但逐字逐字地读下来,也能看懂一大半。 这折子上讲的还是永定河的事情。 “今欲治之,务使河身深而且狭,束水使流,藉其奔注迅下之势,则河底自然刷深,顺道安流,不致泛滥……” 四阿哥一边看着,一边又提笔圈圈点点。 他进了姬妾的屋子——外面跟着的笔墨太监一时不好进来伺候,顾幺幺看着砚上渐渐就要无墨了,于是自己挽起了袖口,静静地替他研磨了起来。 她一边研磨,一边从侧面打量着四阿哥。 四爷鼻梁高挺,属于那种五官立体的长相,眉骨下凹一块阴影——不笑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都是严峻和强势。 但是笑起来就十分温存了。 顾幺幺视线慢慢的从他的鼻梁往下落,越过嘴唇,下巴、喉结…… 四阿哥心思全都在折子上,写了好一会儿,等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笔,将折子往桌上一扔,半闭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 等到在抬起头的时候,他才发现是顾幺幺在贴心地帮他研墨。 四阿哥心里一暖,隔着桌子伸手就拉着她手腕。 桌子大,他伸手拉着她,顾幺幺就没法站稳了。 她只好绕过来,然后顺势就被四阿哥二抱着坐在腿上了。 他手肘位置正好卡在她的肋骨上,顾幺幺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不舒服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娇声娇气地道:“幺幺想换个姿势。” 四阿哥微微一笑,果然将她放开了,又拍了拍自己另一条腿。 顾幺幺懒洋洋的依偎进了他的怀抱里,伸手抓着她腰上的香囊把玩,就觉得四阿哥低头在自己头顶发心轻轻地吻了一吻:“这一次,爷没法子陪你出门了。不过,这庄上倒是有买卖一条街,当初设立也是求个趣味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明儿让苏培盛陪你去瞧瞧,瞧瞧有什么喜欢的。” 顾幺幺抬起脸来看着他,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晃了晃腿。 这算是补偿么? 四阿哥手指在她唇瓣上来回的摩擦着——屋子里的暖盆烧得热乎乎,他看见她脖颈上渗透出来了细密的汗,于是伸手帮她擦了,顺便低头过去温柔地吻她唇角。 …… 晚膳已经来了,但是迟迟地没送进来。 尔曼和黛兰守在门口,庄子上的奴才都被远远的支走了。 屋子里…… 毕竟是在外面,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顾幺幺多少有些不习惯——偏偏四阿哥今儿兴致高,难免就有些风流放纵。 等到结束的时候,顾幺幺整个人都不好了。 169 谁的孩子谁牵挂 看见顾氏哭了,眼睛红红的跟个小兔子似的,还还绵绵软软的缩在床头一角,眼神里透着警惕。 看着自己跟看大灰狼似的。 四阿哥瞬间就后悔了。 他伸手把人给强行拉了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低沉地哄了好一会儿。 只是因为喜欢,越来越喜欢。 不是不尊重她。 更不是把她当个玩意儿。 他也不知道今儿自己怎么有些异常荒唐又霸道的缠绵——大概是因为得了皇阿玛的褒奖,再加上因为早有准备,万事皆顺,难免踌躇得意。 怜爱她,但又想要彻底地占有她。 …… 顾幺幺有气无力的趴在四阿哥的肩膀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但是肚子却出卖了她——安静的屋子里,很明显的听见了咕咕一声。 本来就是很消耗体力的。 四阿哥本来还在哄她,结果被这一声破了防,顿时就笑出来了。 他一笑,气氛就不对了——顾幺幺气呼呼的抬手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子。 四阿哥强忍着笑,抬手又把她的肩头给扳回来了:“饿了?” 顾幺幺还没回答,四阿哥已经扬声让人把烤羊肉给送进来了。 上好的羊肉,没有一点膻味,配上香喷喷的孜然和辣椒——顾幺幺光是闻着味道就咽了一口口水。 四阿哥从侍膳的婢女手中拿了筷子,亲自就喂顾幺幺了。 …… 春氏那边——情况糟糕透了。 自从下车之后,边一直没什么人搭理她——还是春氏身边的婢女主动过去问,才有人过来,耷拉着脸给她引导了住处的路。 春氏也不是傻的,看着这情形,虽然憋屈,却也揣了个小荷包过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得了银钱的润色,引路的奴才脸色顿时就好了许多。 但是再好的态度也掩盖不了住处十分寒碜的事实。 进了这屋子,春氏一颗心就凉了半截。 其实收拾的倒也算素净干净,但是问题是如今正是冬天里,这屋子却四面透风,居然还只是象征性的烧了一个小暖盆。 那热度——估计连一个手炉都比不上。 春氏不想住这屋子里,但是又不得不住——她能去找谁做主? 四爷? 不可能。 顾格格? 其实是可以的——毕竟顾氏得宠,庄子上的都巴结着呢。 更何况这一次跟出来的人里面,顾氏的身份是最高的。 按道理,是可以向她请示的。 但是春氏死都不愿意低下这颗头——让她对着福晋跪、对着李侧福晋哀求都可以。 但就是不可以求顾氏! 春氏吩咐着身边的奴才将行囊里的所有被褥和衣裳都给拿出来了,直接给自己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才算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然后就是吃饭问题了。 晚膳的时候,倒也有人过来送——但是膳食很敷衍,分量也不多。 春氏一个人吃完了,身边的奴才勉强再分一分,虽说不至于饿着肚子,但也心发慌。 再等到临睡前,春氏催着就让人去讨一些热水。 还不错——这住处的屋子里居然有洗浴的木桶,也是新的,很干净。 谷鮋 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肯定是要洗漱一下才好睡下的,更何况主子爷随时也有可能过来。 总不能这么蓬头垢面的迎接吧? 春氏这么想着,都已经坐进了木桶里,旁边婢女伺候着帮她将热水缓缓的兑进凉水里。 兑到第二桶的时候,春氏惊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冻得打哆嗦起来了。 那是什么“热水”呀! 根本就是早就已经放凉的水。 那一点温度——和冷水几乎没什么差别了。 春氏哆嗦着嘴唇,又是气恼又是冷,就这么湿淋淋地硬披上了衣裳。 结果将她带来的家当漂亮衣裳也全都给沾湿了。 春氏死死的咬着牙不说话,忽然一抬手,就甩开了身边婢女的手。 她就这么水淋淋地也躺上了床。 睡! 只有睡足了,养饱了精神,才有可能抓住机会。 听闻从前江苏之行的时候,耿格格足足跟在了四阿哥身边几个月——都没能抓到一次机会。 她这一次,未必就会这么倒霉。 春氏在被窝里屈辱地打着寒战,指尖抓紧了被褥,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一定要得宠。 一定。 …… 府里,自从四阿哥走了以后,福晋便有些格外的不舒服。 面对太医,她也说不上具体的症——但总之就是心慌无神,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 主子爷不在府里,太医也只能着力宽慰了几句,又说怀孕之人难免身子不适,这都是正常的。 然后就是开了一堆不痛不痒的药方。 海蓝和芝迷看着福晋病蔫蔫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着急——福晋这一胎怀的不容易,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好在,主子爷这一趟出门很近,没几天就回来了。 只要主子爷回来,府里就有了主心骨,福晋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养胎了。 …… 这一天傍晚时候,灯火之下,福晋提着笔给四阿哥写家书,汇报完了府里的情况之后,又将弘昐的情况提了几句,最后才隐晦地表达了几句她的思夫之情。 写完了,福晋红着脸看了几遍。又觉得有些不端庄,难免有失大家风范。 她还是将信纸团成了一团,扔在了旁边。 提笔重新写了。 正写着,宋格格院子里的奴才过来了,跪下来就慌慌张张的说是大格格病了,正在发热,热度还不轻。 宋格格守着女儿在降温,急得不行。 需要请福晋的牌子,让人去宫里请太医。 福晋刚要让人去拿牌子,想到太医前脚才刚刚走,更何况这时候宫门恐怕已经落匙了。 她忽然又顿了顿:“先让府医瞧瞧吧。” 四阿哥临走之前交代过她要把家里管好,如今太医进进出出的来了好几趟,便是不怕宫里侧目,外面瞧着也挺扎眼。 而且小孩子嘛,生个病什么的是常有的事——大格格一向又白又壮,能吃能跑的,看着就像是个福气大的。 “先让府医过去看看,告诉宋格格——别急,待明儿一早……” 福晋说到这儿,忽然就觉得腹中胎儿一动。 她顿时住了口,小心翼翼地捧着肚子就不说话了。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听福晋话说了一半,听不见下文了,不由地抬起头来看福晋,就看福晋全神贯注地低头瞧着她自己的肚子,早就把大格格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谁的孩子谁牵挂。 170 避之不及 宋格格虽然素来沉得住气,但是大格格烧得厉害,并且已经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她这时候也焦虑得快不行了。 再听小太监回话——说是福晋那边的意思是:宫门已经下钥了,明儿一早看情况,再请太医,且先让府医看看。 宋格格听了一跺脚,心烦意乱地让人下去了。 她在女儿床头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将婢女给叫过来,细细交代了照顾好大格格,然后连斗篷都没有披,直接穿着屋里的衣裳往正院过去了。 她要去求求福晋。 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四爷在府里,她这会儿肯定已经在前院了。 毕竟大格格是四爷的女儿,她宋氏也是从来谨小慎微的,从没有在主子爷面前自讨没趣过。 但是如今……就算让人传急信送到皇庄上也来不及。 更何况,主子爷不在府里,府里任何出去的书信都要经过福晋的眼。 这么一封信送出去,就等于打福晋的脸——就算福晋让她送出去,以后她和大格格在府里,也不也不要想好过了。 还没到福晋正院,宋格格远远地望过去,心头一沉——灯火已经熄灭了。 福晋都已经歇息下了。 宋格格一点办法也没有,在原地六神无主地擦了擦眼泪,心烦意乱地又往来路赶回去。 …… 院子里——太医虽然没有请来,府医却是匆匆地到了。 他正在问诊,宋格格回来了。 “如何?” 宋格格带了一身的寒气进了屋子,声音都哑了,焦急地询问府医。 大格格还在床榻上咳嗽——一声一声的,听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婢女们给她喂水,大格格也只是喊着喉咙痛——就像喉咙里插了刀片似的,水都喝不下去。 府医平日里除了给主子们请平安脉,小主子们的健康状况也是知道的。 都知道大格格身强体健,想来也只是小儿风寒——但是看了大格格的状况之后,府医的脸色就沉重起来了。 大格格不时惊悸,口鼻气粗,两眼发定,额头非常烫,仔细一瞧的话,脖子上还开始冒起了小痘——这可大大不妙。 站起身来,对着宋格格行了礼,府医就说请宋格格和婢女一起,将大格格衣裳给解开,再检查检查身上有没有小痘。 说完了,他就倒退着出去避开了。 宋格格听了“小痘”两个字,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看到周围婢女惊恐的眼神,忽然就觉得心上像被大锤锤了一下——是痘症! …… 半夜时候,福晋被动静给惊醒了。 是宋格格那边的婢女过来报:大格格得了痘症,发热得越发厉害,宋格格已经哭成了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海蓝苍白着一张脸,站在床前给福晋说了一遍。 福晋一听就惊呆了。 要命了,大格格居然是痘症! 且不说孩子好好的在府里,怎么会染上这痘症的……光是她乌拉那拉氏如今这怀孕的身子,就万万受不得如此恶疾的传染。 她乌拉那拉氏从小时候长起来,还没有出过痘呢! 谷殷 没出过痘的人等于是没有抵抗力的,更别提还是孕妇——万一伤到了腹中的胎儿怎么办? 反应过来之后,福晋第一句话就是:“人呢?” 海蓝以为她是想传召宋格格那边的奴才进来详细问一问情况,连忙道:“奴才喊她过来。” 福晋立即就厉声喝止了。 这人既然是从宋格格那边过来的,保不准身上就已经沾染了这大格格的痘疾。 只是没有显现出来而已。 不但喝止,她还让海蓝即刻先把人给打发走,顺便交代宋格格一句放心——如今离天亮也已经没多久时间了,等到能进宫了,立即就让人拿了牌子,请太医进府。 怕宋格格不安心,福晋赶紧地又把芝迷给叫了进来,大刀阔斧地交代了几句,让她过去库房拿药材——多拿些,拿好的!都给宋格格那边送过去。 海蓝在旁边一边听着,一边就想:这痘疾也不是药材补养的事儿啊…… 不过她明白福晋的意思:是想先稳住宋格格那里…… 一边指挥着,一边福晋就匆匆匆的披了衣裳起身,又下了命令——府里还有孩子,为了避免痘疾扩散开来,从即日起,宋格格那院子就只进不出了。 膳食什么的,一律由专人送到门口。 然后等人走了,宋格格的奴才再来拿。 这样两下里不照面,最大程度的隔绝了传染的可能。 同时,各种药草什么的,也全部都给找出来——从明天起,各个院子里先给熏起来,防疫的药方,大家也全都喝起来。 尤其是福晋正院这里的奴才——甭管小时候有没有出过痘的,全部都喝起来。 光是这样,福晋摸着自己肚子,还是不放心胎儿,又让人拿了煮沸的热水,将宋格格那边婢女刚才过来时候跪过的地砖全部都给烫了一遍。 摸过的东西,能扔的、能烧的,也都扔了烧了。 避之不及。 …… 第二天一早,李侧福晋那里就被送过去了药草。 四爷不在府里,她也无心打扮,正慵懒无力地倚坐在窗下听郭格格说话,忽然就听说了大格格染了痘疾的事情。 这可不得了,李侧福晋一下就紧张了。 再听说福晋已经实行了严格的隔绝命令,李侧福晋简直恨不得给福晋烧高香——无论两个人平日里对付不对付,这一刻的心思却是都一样的。 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第二天上午,太医匆匆地进府来了,先往福晋这里请安,然后就被带着去看大格格了。 兹事体大,福晋也不敢将这事儿私自压着,连夜已经写了书信,让人送过去给庄子上了。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心里算着时间:等到今天傍晚前,是不是差不多就已经送到四阿哥手上了? 正院里的婢女们全部都戴上了面纱,有的人还捂了两层。 若不是因为平日里熟悉——看着背影根本就分辨不出谁是谁。 人人进进出出都是一身药味儿。 太医过去之后,福晋也让婢女代表她过去瞧了瞧宋格格那边。 然后这婢女回来的时候,就不给进屋子了——直接到了旁边的奴才小值房。 福晋没敢让芝迷和海蓝过去——这两个都是贴身伺候她的大婢女,人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171 不是滋味 庄子上,四阿哥后面几天比第一天还要更忙碌——除了陪万岁上小艇去永定河不说,还要和直郡王一起见各级官吏,听取众言。 再加上万岁本来就有意锻炼几个皇子,于是什么会论,都会把四阿哥等人给叫过去。 就更连轴转了。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不过,幸好这也就是最后一晚了,明日就启程了。 苏培盛一直守在外面,这时候火急火燎的就把信给递上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这家书是加急送过来的,耽误不得。 毕竟四阿哥并没有远离京城,这封信还这么着急。 就说明府里肯定是有什么问题了。 四阿哥和直郡王一起上了马车,把信亲手给拆了,才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大格格染了痘疾。 苏培盛在旁边察言观色,也替四阿哥着急——他是奴才的身份,不好直接问出了什么事,倒是直郡王在旁边看着胤禛觉得不对劲。 “老四?” 他唤了一声四阿哥。 四阿哥抬起眼神。 直郡王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心里动了动,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孩子?” 四阿哥声音发涩地事情说了一遍。 直郡王早些年,就曾经因为这痘疾失去过自己的一个孩子。 初为人父,当时的那种痛,他到现在还记得。 直郡王什么都没说,换了个位置坐了过来在四阿哥的身边,抬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太医过去了么?” 四阿哥点了点头,手里捏着信纸,一言不发。 直郡王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头:“大哥替你去和皇阿玛说——明儿一早,你先回去。” 他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隐隐地有些担忧——大格格只是个女孩子,便是有些后院相斗的手段,也犯不着针对一个格格。 所以,大格格这场无妄之灾不大可能是因为有人背后使了手段。 更有可能的是:她是真的被无意传染上的。 但这就更要命了。 四弟的大格格年纪还小的很,不会出府去,身为贝勒的女儿,更不可能在街上抛头露面。 唯一可能的就是前一阵子过年的时候在宫里进进出出。 再要么就是宗室里的女眷过来串门。 这小娃娃能接触到的也只有这些女眷。 一叶落而知秋。 虽然看上去只是大格格一个人得了痘疾——但实际上,说不定…… …… 这几日晚上,四阿哥除了需要陪着万岁和哥哥们,其余时间都是在顾幺幺那里用膳的。 但是今日,他却说什么都没心情了。 苏培盛也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早在主子爷还没有下马车的时候,就已经抹脖子瞪眼的全部警告了一圈周围的奴才:小崽子们都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今天一丁点儿的错都不能出。 谁在这当头还要出错惹主子爷心烦意乱,摔个茶盏、晃个水盆什么的……他苏培盛回去就要剁谁的手指! 一圈小太监都惶恐不安的给记下来了——苏公公虽然吹胡子瞪眼,但这样细细嘱咐,也是怕他们出事。 在主子爷身边服侍,出头不容易,出事却很容易。 谷灛 大家伙儿心里清楚:苏公公都护着他们呢。 不怪苏公公能有今天的地位。 光凭权势,是没法彻底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 屋子里,四阿哥虽然焦急,但还没忘了顾氏那里——他让小腊子过去跑了一趟,正好把事情简单的给顾氏交代一下,也好让她有个准备。 毕竟明天就要回府了么。 顾幺幺听了也惊住了——毕竟临走之前,府里最病病歪歪的孩子一直都是弘昐,李侧福晋花了大量的心力照顾儿子。 府医的注意力也是都在大阿哥身上的。 怎么忽然就大格格得痘疾了呢? 顾幺幺知道,这时候所谓的痘疾其实就是天花。 致死率相当高——尤其对于儿童。 想到大格格白白胖胖,扑在自己身上奶声奶气的要香囊的可爱样子,顾幺幺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想着四阿哥心里一定也很难过吧…… 她定了定神,就把自己刚刚做好了一只香囊给解了下来,让小腊子给带回去了——这香囊里面加了桑菊和麦冬,也算是有些预防强体的效果。 小腊子郑重其事的给收了下来。 顾幺幺想:四阿哥这会儿心里正难过,心事也多,正是烦躁的时候。 若是他此时需要她,见到这只香囊,必然就会让人来召她。 或者直接过来。 若是他不需要,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待——那这只香囊也是她的心意。 告诉他:她在默默陪着他。 …… 四爷住所那边,春氏提着一食盒的菜粥过来了。 她使了不少银子,又赔了笑脸,使出了浑身解数,往膳房那边好说歹说,终于才得了这一食盒的菜粥。 都是庄子上的新鲜菜——菜叶割下来的时候还鲜翠欲滴的,里面配上碧粳米,淡淡的咸味。 就很养胃。 到了四阿哥这边,春氏留了个心眼,也没敢直接靠近。 她怕碰到苏培盛,或者哪个稍微有些脸面的太监,直接将她给挡了回去。 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毕竟那一次雨天在后花园里的情形——四阿哥身边那么多奴才,都瞧见了。 估计这些人没少在背后看她笑话! 春氏在门口远远地转悠了好一会儿,又把食盒往斗篷里包了包——就怕变凉了。 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用这种守株待兔的笨办法,只等了一会儿,居然还真得等到四阿哥出来了! 春氏大喜过望,装作才刚刚过来的样子,低头提着食盒就步态优美地绕了过去。 这条路只有一条,往前面走的话——是一定会和主子爷遇上的。 果然,抬头看见了四阿哥——四阿哥也看见了她。 春氏赶紧就往路边避让开来,又屈膝蹲了下去:“婢妾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四阿哥嗯了一声,目光向下扫,看见春氏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一大团,一皱眉:“什么东西?” 春氏手指尖都冻红了,这时候动作有些僵硬,旁边的婢女赶紧上来帮忙了。 帮着就将外面包裹着的斗篷给解开,露出了里面的食盒。 “这里面是新鲜的碧粳菜粥,是婢妾的一片心意,还望主子爷……”春氏抬起了头,忐忑地起了身,对着四阿哥就露出了讨喜的笑脸。 172 严厉 四阿哥沉默地扫了一眼,道:“送过去吧。” 这话的意思就表示接受了。 春氏大喜过望——这结果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本来还以为主子爷未必愿意接受呢。 眼看着四阿哥往前走去,春氏蹲下来,喜洋洋地道:“婢妾恭送四爷!” 四阿哥也懒得叫起她,心里只是想着大格格的事,一路心事重重地往前走着。 大格格这事儿,虽然在他离府期间发生,难免来的蹊跷,但四阿哥并没有怀疑府里的人——福晋只是蠢了些,但并不坏。 更何况福晋已经有了孩子。 她没有必要动一些龌龊见不得人的手段——损人不利己。 李氏那边,就更不可能了——大格格只是个小姑娘,更何况要下手的话,前几年也不可能平平安安的过来 …… 这一晚的月光也显得分外黯淡——顾幺幺那边,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就就等着明天的启程动身。 四阿哥过去的时候,走到了门口就听见她在院子里正在说话:“这种茶直接封成小包,明天上车的时候什么时候想喝了,随时拿出分装的小包就行——这样方便,比你们用罐子装着灵活多了。” 听她说这些家常言语,四阿哥倒也觉得轻松了一些——终归是分散了一些焦虑。 回头看见四阿哥过来了,顾幺幺上前来就给他请安,被他扶起来了。 她眼睛尖,一抬眸子就看四阿哥唇角冒了几个小泡泡。 显然是心急上火的。 顾幺幺转头就吩咐黛兰她们去倒绿茶,然后挽着四阿哥的胳膊,进屋了。 里屋中,桌上摊的全是她带过来的珠花一类的东西——这些都是小东西,收拾起来要格外细致,以免遗漏什么,回头来庄子上也不好找。 灯火下,流光溢彩的摊了一堆,还挺好看。 但是四阿哥也只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就在椅子上坐下来了。 他坐下来之后也只是一言不发,脸色很沉重。 正好,茶也送进来了——顾幺幺有时候喜欢喝凉一些的,茶炉旁边都是备着凉水盅的,里面又加了麦冬。 她亲手倒了一盏递给四阿哥。 四阿哥接过来,喝了一口,觉得口齿生香,脸上的神色这才算生动了一些。 顾幺幺一直看着他的神色,这时候才在他身边坐下来,小声就道:“爷,大格格素来无病无灾,活泼可爱,瞧着身子又健壮,我想,大格格这一次也一定会化险为夷的,一定会的!” 她这话虽然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但苏培盛等人都不敢胡乱安慰主子爷,反而这成了今天四阿哥听见的第一句好话。 他心中稍觉安慰,默默地点了点头,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疲惫地垂下了视线。 顾幺幺坐在他身边,轻轻的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手上微微用力,回握住了四阿哥的手:“爷,明天……” 她这问的是明天的出发安排。 本来,若是没有大格格这里的突发情况——万岁那里,差不多是中午用完午膳之后,启程出发。 皇子们肯定是随行的。 但是这样一来,四阿哥估计已经归心似箭。 谷蠌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了顾幺幺的肩膀,顾幺幺顺势就趴在了他的怀里,听他沉声道:“咱们一早就走。” 顾幺幺想了想,微微仰起脸望着他:“咱们?” 四阿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底透着忧色,口中却果断地道:“其余人等,让她们跟着直郡王的女眷后面——慢慢回罢,管不得那么多了。” 他话虽然说的简单,但是顾幺幺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同的对待——即使是这样急着赶回京城去,他也是要把她给带在身边,一起走的。 绝不放心把她单独留下。 “明儿回府——你哪里都不要去。福晋那边,爷直接替你免了请安。你回花步阁之后,就不要出来了。这病凶险,你身子弱,若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听到没有?” 四阿哥低头看着她,伸手拍了拍顾幺幺的后背心,严厉地嘱咐了好几句。 顾幺幺睁大了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垂下头,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轻轻地点了点头。 …… 春氏将食盒给提了进去之后,便久久的在四阿哥住处逗留,没有离开。 四爷身边的小太监难免有些不耐烦,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就过去委婉地赶人了。 去去去!主子爷人都已经去顾格格那儿了,您这春姑娘留在这里还眼巴巴等个什么呢? 春氏毕竟不死心,还成了一份侥幸之情,一伸手,从婢女手中接过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小荷包,打点了两个太监,又赔了笑脸。 那两个小太监见了荷包,顿时脸色就好了许多,又引着春氏到了旁边的一处厢房里,不但有了桌椅坐下,还送来了一壶茶。 等到奴才们都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春氏坐在屋子里,心情有些澎湃——想着主子爷方才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定去顾氏那里。 说不准也就是过去看看,用了个晚膳,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再说了——他若是不回来,为什么要让她将食盒给“送进去”呢? 春氏正在心中百般思忖着,门口又有了动静。 春氏一激动,猛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期待的望向门口,才看见是刚才伺候的小太监又进来了。 春氏掩不住满面的失望,重重地又坐了下去。 小太监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好笑,手上将一碟子糕点放在了桌上,笑嘻嘻道:“春姑娘过来的早,这会儿只怕是饿了吧?这是奴才们从茶炉房拿过来的,粗疏了一些,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哩。” 春氏笑着道:“多谢,怎么会!” 小太监退出去了。 春氏肚子虽然饿——却也没碰糕点一口。 糕点是牛乳味的,春氏怕用了之后口腔中难免有气味;也怕糕点破坏了她精心涂抹的口脂妆容。 …… 这一晚,四阿哥没在顾幺幺那里留下。 也只是看着她简单用了点东西,然后就回来了。 他自己是一点都吃不下。 没那个心情。 到了住处门口,四阿哥倒是有些渴了——正好就想到了刚才春氏送过来的碧粳菜粥。 173 春氏伺候 春氏早就在刚才听见外面动静的时候,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慌慌张张的还不忘伸手撩了头发。 这时候她屈膝在院子门口,四阿哥见了便是一怔,想不到人还没走。 见主子爷径直往里走去了,也并没有开口赶自己走——春氏厚着脸皮,又大着胆子就跟了上去。 苏培盛倒是想将她差开——但是看着四阿哥的神情,心里又动了动。 春姑娘毕竟是入了贝勒府的侍妾,更何况这一次又是跟着出来的。 她想伺候主子爷,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再说了,主子爷这会儿心里正忧闷呢,要是春姑娘能过来伺候,哪怕是端茶倒水侍个膳什的么,对他们奴才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春氏跟着到了正屋门口,终于踌躇着不太敢进去了——虽然只是站在门口,但是由于屋子里灯火通明,倒也能将情形观察的一清二楚。 屋子东边是一张花梨木案桌——案上右手位置放着笔墨纸砚,左手边是一叠高高的公文。 公文堆得歪歪斜斜的。 从桌案再往旁边——就是靠窗的卧榻了。 这里毕竟不是正经睡觉的地方——这一张小榻也只是供读书读累了,暂时休息而用。 春氏收回了眼神,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神向四阿哥那边飞了一眼。 四阿哥已经在桌案后坐下来了。 春氏听他对着奴才们吩咐了几句,居然提到了刚才的碧粳菜粥。 意思是拿过来当夜宵用一用。 春氏大喜过望——这一下也不犹豫了,鼓足了勇气,便是一屈膝,干巴巴地道:“婢妾伺候四爷吧?” 四阿哥没有说话,旁边桌边站着的奴才也只是垂手静立,仿佛完全没有听见春氏在说什么。 气氛十分尴尬。 春氏硬着头皮,正想把话再说一遍,就看四阿哥抬了抬手。 站在门口的小太监立即一侧身,就往旁边把路给让开了。 春氏终于踏上了屋子里软绵绵的地毯。 苏培盛也把自己的位置给让开了。 接过了勺子,春氏一边手指微微颤抖着盛粥,一边心里想起了上次的事情。 最好还是解释清楚呢。 等到双手将粥碗给献上去了,春氏往地上一蹲。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望着四阿哥:“四爷,上一次是婢妾鲁直了,惹了四爷不悦,婢妾为此……终日不安……” 四阿哥手里握着筷子,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看她瑟缩着肩膀,姿态格外低。 再加上冬夜里也这么等了半天,一张脸冻得有些发白,人看着就楚楚可怜的。 毕竟也只是个小女子。 他摆了摆手:“起来好好伺候吧。” 苏培盛赶紧就过来伸手虚扶了一下,见春氏还有些怔忪,又对着春氏露了个笑脸:“春姑娘,赶紧起吧?” 春氏站起来,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这一趟毕竟是来对了。 人嘛——没有机会,就要自己创造机会。 四阿哥想到大格格,心里难受,心意便也比平时柔软了三分,见春氏站在旁边,跟跟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有些手足无措。 他忽然就想到了:人皆有父母,这小姑娘毕竟也是爹娘的宝贝。 谷掀 就像他牵挂大格格一样,春氏进了府,也自有她的父母牵挂着。 这么一想,四阿哥伸手指了指桌子对面:“坐下用点,这味道很好。”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 奴才们都有些震惊。 对面刚才收了春氏荷包的两个小太监就有些后悔,两个人都讪讪地对望了一眼,没敢往春氏这里瞧过来。 苏培盛也怔了一下,随即一挥袖子,立即就有奴才将凳子给搬过来了。 春氏备受冷落,时日已久,这时候乍然得四阿哥好言语,好脸色,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她又是惶恐又是惊喜的坐了下来。 等到屁股挨到了凳子,春氏才猛地反应过来——纵然主子爷赐座,自己也是不能这么说坐就坐的。 她赶紧又蹲下来谢恩。 侍膳的奴才们盛了粥,送来春氏面前,春氏紧张地刚刚动了勺子,就看四阿哥已经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唇角,然后将手巾往铜盆里一扔:“送水吧。” 这就表示用完膳了。 春氏更尴尬了——勺子才刚刚送到了唇角边,一口还没吃到,主子爷都离座了。 她眼珠到处乱瞟,看奴才们已经匆匆的将事先准备好的热水往里屋里送了。 黄花梨木的屏风后已经冒起了一缕缕水气。 春氏倏地就把勺子给扔进碗里了,跟过去就道:“爷累了么,婢妾伺候您更衣吧?” 小太监差点把手中捧着的托盘给摔掉了——被苏培盛狠狠地瞪了一眼。 …… 木桶旁边,春氏已经挽起了袖子。 先替四阿哥宽了衣,然后再伺候他进了浴桶里,随后拿起了毛巾,隔着薄雾微微用力的伺候他擦洗起来。 后背,肩膀,胸膛。 水汽笼罩之中,面对着四阿哥精悍的肩胸线条,春氏心头发紧,手也有些颤抖。 万幸就是四阿哥始终闭着眼。 春氏不知道大格格的事情,只看得出来主子爷今儿似乎是心情不佳的样子——但又并没有多少火气。 只是眼里蓄满了悲伤。 满面愁容。 愁一些也好,总比生气和不耐烦时候的样子好——甚至这副面容,让她觉得高高在上的四爷比往日还多了一份慈悲。 洗了半天,总算伺候着四阿哥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又伺候着擦干了头发,看着奴才们进屋子来默默的将水给收走,春氏满怀期待地望向了坐在床沿的四阿哥。 这就该……伺候了吧? 她刚这么想着,却见四阿哥又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向她走过来。 他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笼罩在暗影里。 春氏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同时就看四阿哥神色淡淡地伸出了手,从她身边擦过——伸手将桌案上的一封信件给拿了起来。 那是福晋的家书。 他重新坐回了床沿,将那封信件又展了开来了,细细地看着那几行说大格格病情的字句,眼神渐渐阴鸷起来。 床帐旁边的灯火弱了一些,四阿哥抬头看了一眼春氏,示意着她把房间角落里的另一盏灯给添过来。 然后捧着在床头替他补光。 春氏依言忙得团团转,心里却恨不得骂娘——这可真是过来“伺候”了! 174 疾行 天光还没亮,顾幺幺已经起床了。 毕竟今儿一大早就要出发——时刻一点也耽误不得。 外面,四阿哥已经打发身边的人过来接她了——他们算是轻装简行,只要人起了床,收拾收拾,很快就可以动身了。 昨儿不光是直郡王替他说了,他自个儿也往康熙那边去说明了情况——若只是孩子生病,倒也未必能提前回来。 但是这病不一般——这是痘疾。 康熙听了就脸色严肃起来,再加上事情也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当即便让四阿哥赶紧回去主持府里了。 一路从院子里走出来,到了里外院交界之处,顾幺幺就被扶着上了软轿。 抬软轿的都是庄子上的奴才——一趟脚步走得又轻又稳,速度还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口。 长街上寂静无声,偶尔能听到远远的有小贩的叫卖声。 马车已经等候在庄子门口了。 四阿哥正在门口,对苏培盛指挥着什么,一转眼看见顾幺幺过来了,他招手示意她过来身边。 顾幺幺走过去,四阿哥见她额头上几丝被风吹乱了的柔发,于是伸手替她拂了拂,这才道:“早膳用饱了么?咱们这一趟,路上就不一定歇了。” 顾幺幺也知道这一趟就是为了赶时间的。 她点了点头。 她毕竟受宠,四阿哥如今也算是万岁身边长成的皇子,庄子上膳房不敢怠慢——往她这里一日几餐送的都是很精致的。 早膳也好吃,但是顾幺幺连粥都没敢多喝。 就怕路上不方便。 四阿哥翻身上了马,没有立即提起缰绳,而是看着顾幺幺被黛兰和尔曼扶着,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 一直看着她坐稳了,放下了马车窗帘子,四阿哥这才回过了头,沉声吩咐启程。 …… 春氏那边,却睡得不省人事。 她是昨天夜里被前院的奴才给送回来的。 春氏的婢女还挺高兴——以为姑娘终于承宠了。 不容易……婢女看着春氏倒在床上就睡,还以为是累的。 但是等到春氏醒过来了,婢女看着她的脸色,就觉得不对劲了——姑娘半点也不像承宠的模样,用个早膳也是沉默寡言的。 看着也不像身上有哪儿不舒服的样子。 正没精打采地喝着粥,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了——通知春氏赶紧收拾,中午以后,到直郡王带来的女眷院子外面等着候车。 等到听说四阿哥已经提前带着顾氏回去了,春氏整个人都惊呆了,捧着碗道:“什么?爷昨儿晚上……” 昨儿晚上,四阿哥看完了公文就睡下了,随即将她挥之而去——这期间也压根儿没提到回府的事情。 小太监看春氏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很不以为然。 主子爷当然不会通知你喽! 无关紧要的人——如今能对你说一声,让你过去在直郡王女眷那里候车,已经是够体恤的了! 再说了,主子爷早上急行,除了侍卫和护军以外,只带了一半的奴才在身边。 另外一半都还留在这庄子上呢。 …… 谷汘 等到小太监走了,春氏不由得气的在屋子里团团转,偏偏肚子又咕咕的叫了起来。 真是倒霉——她昨儿晚上在冬夜里站了一晚,再加上进了屋子,半夜又被赶了回去,一会儿暖一会儿凉的。 这会儿居然闹起了肚子。 其实她因为有心事,早膳也没怎么吃好,不过半碗粥——直接将肚子拉了个空,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偏偏还得再打起精神来梳妆一番,然后去候着。 …… 贝勒府里,福晋早上刚刚喝完了安胎的汤药,就听说四爷已经到了府门口。 她一下就把药碗给放在了桌上:“什么?” 四阿哥这一趟回来得猝不及防——虽然也是有前信的,但信上说的都是今日傍晚才进了城门。 再加上往常的经验——皇子们通常是要送着万岁回了紫禁城,然后才能各人先回各人府邸的。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不到天黑透,皇子们是不会回到自己的府邸的。 福晋匆匆地迎接了出去,经过门槛的时候,大概是太心急了,脚下还哧溜滑了一下,吓得嬷嬷和海蓝、芝迷几个人齐声惊呼出声:“当心!” 福晋扶着海蓝的手,定了定神,一路往外走去, 四阿哥在门口下了马,一抬头就看见福晋已经迎接出来了。 福晋刚要浅浅蹲下福身,四阿哥一摆手,直接免去了福晋的请安l。 他皱着眉头,第一句话就是:“大格格怎么样了?” 福晋赶紧收敛了面上的喜色:“还是烧着,这病来的凶险——爷赶紧去看看罢!” 四阿哥点点头,大步流星地就往府里跨了过去,刚走了几步,又脚下顿了顿,回过头来。 他看了一眼已经被奴才们扶着下了马车的顾幺幺,眼中抹过一丝温柔,这才对福晋道:“此病易染,府里一干人等,最近就不必请安了,各自回去住处,闭门不出。” 福晋心里知道他是心疼顾氏,难免有些酸酸的。 但是大格格病情在前,这时候也不是能计较这些事的时候,她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道:“太医也是这般说的,府里人彼此不走动,这痘疾才不容易染开来。所以妾身想着,爷若是这么去看大格格一趟,后面几日,只怕往宫里办差……也不好去了。” 四阿哥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已经同皇阿玛禀过,福晋放心。” 福晋没再多说了,回头看了一眼顾幺幺。 顾幺幺赶紧上前几步给她行礼福身。 四阿哥在面前,福晋立即一抬手,越发和颜悦色地道:“顾氏瞧着瘦了,这般赶去赶回,反而比远门还要辛苦,好了,赶紧回去歇着罢,这一趟出去,你们几个伺候主子爷……” 她说到“你们几个”这里,就想到了春氏,结果眼光往顾幺幺的马车后面扫了扫,也没看见什么人。 春氏呢? 眼看着四阿哥已经往里面走了,福晋顾不得想那么多,赶紧就跟上了。 …… 宋格格院子里,还没进屋,就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婢女们都戴着淡青色的面纱,看见主子爷和福晋过来了,赶紧过来行礼,又有人将面纱送了过来。 福晋哪里敢用? 好在海蓝和芝迷都是准备好的,这时候将福晋的面纱取了出来,帮她戴好。 福晋腹中暗暗叫苦,等到戴好了面纱,这才憋了一口气,闷着头跟在四阿哥身后,一脸壮士赴死似地进了大格格的屋子。 175 兄妹 大格格的床外面又加了一层特殊的纱幔——纱幔显然也是在药汁里熬煮过的,透着一股药味。 四阿哥走过去,宋格格在大格格床头,一抬头看见四阿哥,赶紧站起来请安。 她情绪倒还算稳定,只是神情里掩不住的悲苦,深深的给四阿哥蹲下,蹲得格外低,声音也是哑的。 一听就知道肯定是熬夜未睡,滴水不进的。 四阿哥只看了她一眼就道:“来人,扶格格去休息。” 宋格格被婢女们搀扶了起来——她原本是守在孩子床头,一步也不肯离开的,这时候却任由着奴才将自己给扶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宋格格眼中满怀着感激和希望,望着四阿哥。 无论她得不得宠,四阿哥都是大格格的生父。 爱女之心,都和她是一样的。 床上,大格格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阿玛。” 她也不是一直都睡着的——得了这痘疾,便是想睡,也不是一定就能睡着。 头疼、牙疼,关节疼,浑身都在疼。 昨儿晚上,大格格还听见额娘的啜泣声。 她毕竟年纪小,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痘疾”相当凶险,还以为只是风寒发热。 她还安慰了额娘,说是以后再也不吃豆子了,想来就不会得“痘疾”了。 宋格格当时坐在床沿边听了这童言稚语,眼泪汪汪的流的更凶了。 …… 顾幺幺回到了花步阁,也是一身的疲惫。 墩墩听见她的动静,像疯了一样的从屋子里冲出来,拼命的就往她腿上跳着。 黑黑也带着两只小猫咪遛了出来。 才几天没见,几只小猫咪仿佛又胖了一圈,身上绒绒的毛别提多可爱了。 但是少了两只。 六儿惴惴不安地过来跪下给格格请罪,都快哭出来了。说是有两只小猫咪精神一直不大好。 其实格格他没有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兆头了。 她特意把小猫儿单独抱在了一旁精心照顾,但还是夭折了。 想到格格即将回来,六儿这几天担心得不行。 害怕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惭愧和自责——主子是好主子,又交给了她这么简单的差事,她都没能办好。 顾幺幺听完了叹了口气,看着黑黑果然也像很伤心的样子。 她伸手摸了摸那两只幸存的小猫咪,黑黑在旁边,伸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顾幺幺的手,又舔了舔小猫咪的额头。 顾幺幺摆了摆手让六儿起来了,让她也别哭了。 如今府里忙得团团转,都是为了大格格病情的事情。 人都顾不上了。 在镜子前坐下来,黛兰和尔曼过来服侍顾幺幺,替她把发型松了,换上了屋子里的平底鞋。 主子爷既然过去看大格格,今天是肯定不会过来了。 就算是有时间,也不可能有这个心情。 …… 谷皐 李侧福晋院子里。 弘昐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张小脸贴在窗子上就往外张望,又问李侧福晋:“额娘,出什么事了?” 他如今都在养伤,整日关在屋子里,李侧福晋也没对他说起外面的事情,这时候听儿子问了,本来想让他别多管闲事,但是话到嘴边,心里面动了动,就把大格格的事给说了。 弘昐听了很是吃惊,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要紧么?” 他说完了,不等李侧福晋回答,转头又望窗子外面望去:“额娘,我想去看看大妹妹。” 李侧福晋一愣,顿时就怒了,斥道:“胡说八道!” 弘昐这一段时间摔瘸了腿,额娘对他整日不是垂泪便是柔声细语,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疾言厉色了,弘昐倒是吓得身子震了一下,本能地往后缩了缩:“额娘!” 他素来与大格格玩在一起——孩子们之间的情谊最是真挚。 再加上宋格格从来对他温言软语,笑脸相迎,在弘昐心中,这一对母女都是可亲可爱的。 更何况自从断了腿之后,宋格格也带着大格格过来看了他好几趟,弘昐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鼓起了勇气,又对着李侧福晋道:“额娘,大妹妹胆子小,又是娇气的很,这时候生了病还不知道有多害怕,儿子过去看看她,给她几个玩具,分分神也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从床头的桌案上拿了几样精致西洋小玩意儿。 李侧福晋摇了摇头,倒是后悔刚才对儿子有些太严厉了。 她走过去,握住了儿子的小手,尽量放柔和语气才道:“好孩子,大格格得的是痘疾,那可不是一般的毛病,若是留了一脸的麻子,却能保下性命,那就已经算是很好了。” 弘昐惊道:“什么!若是一脸的麻子——大妹妹将来怎么嫁人?” 李侧福晋漫不经心地伸手戳了戳弘昐的额头:“你这小子,倒是比她阿玛还操心!” 弘昐两只小胖手抓着被褥,一挺胸膛,大声道:“那是大妹妹啊!” 李侧福晋站起身来,厉声道:“好了,弘昐,此病凶险万分,你不许过去!额娘不放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喊了几个小太监都过来——从即日起,严加看管大阿哥的屋子。 万万不能让大阿哥出去。 弘昐坐在床上,小小的脑袋垂在胸前,望了一眼床尾的拐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天黑透了时候,春氏跟着大队人马回来了。 主子爷都已经回了府,门前自然是没有什么人接应的,更何况她也只是个侍妾,还是个不得宠的侍妾。 说起来,其实比那些奴才们高不了多少。 春氏低着头,灰头土脸地就进了府里,还不忘记往福晋那里请安,结果到了福晋那边,刚刚进了院子,就被门口守着的两个嬷嬷摸了摸额头,又喷了一身的药草汤。 上上下下,从头到脚。 味道还熏眼睛得很。 福晋在屋子里,听说是春氏过来想请安,想了想就让人把她放进来了。 春氏和别人不一样,她是从府外回来的,没有染上痘疾的危险。 于是福晋放下了手中的汤盏,点了点头让她进来了。 春氏进了屋子里,站在明亮的灯火之下,听福晋问起这一趟短行的收获,几乎尴尬的无地自容。 怎么说呢? 她是伺候了四爷。 但是又没伺候。 176 打死 福晋看着春氏的表情,又看她扭捏着半天不说话。大概也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真是没用呵! 本来怀了孕的人身子就沉重,她都懒得和春氏多说几句,等到敷衍的问了几句这一趟的情况之后,她直接让春氏跪安了。 春氏还赖在原地,不想退出去,一时间竟然有些穷形尽相:“福晋,求您再给婢妾一次机会罢!婢妾保证不会让福晋您失望!您看——婢妾这次可不是比上次更长进了些么!” 她这话说的其实也没错。 毕竟上一次四阿哥在花园里看见她都嫌烦。 这一次好歹都贴身伺候了呢。 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长进。 福晋眼皮都没抬,长长的护甲划过了桌面,发出琳琅声响。 她摆了摆手示意婢女们把春氏给扶出去。 人与自己比,将从前的自己给比下去,那叫长进;与竞争对手比,竞争对手都给比下去,那才叫成功。 她乌拉那拉氏没有耐心等着春氏再慢慢“长进” 她需要的是一个很快就能够为她所用,好好回报她的得力助手。 …… 第二天一早,永和宫里也知道了消息。 德妃娘娘特地让人送来了上好的药材,又细细嘱咐了给孩子使用的注意事项,宋格格跪在地上就谢恩了。 虽然四阿哥为大格格请来了更多的太医,但是大格格的病情并没有得到什么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起来。 过了中午,她连汤药都喝不进去了,只是在床上抽搐。 几个婢女手忙脚乱的给她揉捏着手脚。 大格格素来娇生惯养,皮肉娇嫩,被有的婢女下手重了,揉的手脚处都有了青紫。 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搐,大格格又瞪着眼看着宋格格,直勾勾地问她:“你是谁?” 宋格格虽然一向冷静,但看见大格格成了这样,她哪里还能冷静得起来? 尤其是见女儿不认得自己了,宋格格急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抬起袖子捂住脸,嚎啕大哭,哭得几乎晕死了过去。 有嚼舌根的膳房小太监过来送饭,在宋格格的院子外面,听见里面的哭声,回去就对同伴瞪眼抹脖子地比划,又压着嗓子说:只怕大格格已经不好了。 还准备什么饭呀药呀?只怕是要开始张罗后事了。 小太监们听了纷纷咋舌。 芝迷带着小丫头过去膳房的时候,正好听见了一干小太监们嚼舌根,只惊得当场就把人狠狠训斥了一通,又道这样的话若是传到了主子耳朵里,大家都不要活了! 小太监们捂着嘴,一口一个好姐姐地喊着,赌咒发誓的说再也不敢了。 结果傍晚时分,还是出了纰漏——四阿哥从前院书房出来透气溜达的时候,正好就听见了膳房两个小太监在假山那边偷偷议论。 他听着脸就黑了。 苏培盛在旁边,背心透了一层冷汗,牙关都抖了起来。 他不敢抬头看主子爷的脸色,心中只想着万幸不是前院奴才口中说出来的。 否则连他也要被这些王八羔子给害死了! 但是,这两个膳房的……能有个全尸就不错了。 果然,四阿哥咬着牙,只阴森森地丢下了一句:“打死不论。” 就在当场打死。 谷焤 两个膳房的奴才吓得当场瘫在了地上,再怎么痛哭流涕也没有用了——远处,正好还有奴才引着太医往这边走,遥遥地听见了打板子的声音。 太医还没反应过来,奴才们已经赶紧改了道了。 这一天下午,后院里,又是哭,又是打板子,又是惨叫——整个儿乱套了。 就这么无知无觉,躺着送了出去。 连顾幺幺在花步阁里都听见了。 她走到了院子门口向外张望着。 这里距离前后院交界的地方到底还是有一些路的,再加上有造景植物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顾幺幺叫来了小黛子:“出去瞧瞧,看看出了什么事。” 小黛子麻利的刚刚答应了,顾幺幺又叫住了他:“把面纱戴上,能打探清楚最好,打探不清楚也没关系。最关键:别往人多的地方扎堆,远远看一眼就好!” 小黛子麻利地答应了:“格格您放心!” 他出了院子门,好一会儿都没回来。 虽然还没有消息,顾幺幺心里终究明白:大格格只怕是不好了。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流云。 天空一片愁云惨雾。 …… 园子里,两个小太监已经在无情的棍棒下变成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又有人捏着鼻子拿了破席子来裹了,推了板车来将人给送出贝勒府去。 板车碌碌地推了起来,席子又短,包不住里面人的全身。 小太监枯瘦的脚从里面露了出来。 还有一地滴落的血水,一路都染了。 负责院子里洒扫的老太监追在后面狠狠啐了几口。 经过膳房的时候——有被芝迷教训过的小太监,捂着嘴瑟瑟发抖地望着早上还一起有说有笑的同伴,现在被裹在破席子里。 就这么无知无觉地送了出去。 小黛子也看见了——其实准确的说,他不能算亲眼目睹。 但是,凭着席子里裹着的“东西”的形状和一路滴下的血水,再加上听着旁边人低声的叹息,小黛子完全明白了。 回到了花步阁,他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也简单:大格格病情开始恶化,府里奴才有人嚼舌头,说要给小主子准备后事了。 结果在花园里说的,不巧正好被主子爷听见。 当场打死。 顾幺幺听了,震得半天没说话。 在花园里——这种随时都有可能人来人往的地方还讲这种话,这几个奴才岂不是摆明了嫌自己命长么? 这是什么脑子? 她定了定神,趁着这当儿,就把花步阁里的奴才们全部都叫到了面前。 包括海妈妈和六儿她们。 海妈妈刚刚干完院子里洒扫的活儿,伺候了花草,正拿着一块芝麻油酥饼在吃,听六儿跑来说格格让所有人去堂屋集合,海妈妈只好将饼给匆匆的包裹了,放进怀里,又擦了擦油亮亮的嘴,这才跟着六儿过去。 屋子里,顾幺幺郑重其事的叮嘱了又再叮嘱:大格格这事儿,不管是在花步阁里还是在花步阁外面,谁都不许议论一句。 “若是有人犯了忌讳,不必等着主子爷动怒,我先将他赶出了花步阁,绝无求情余地!”一群人连忙跪下领训。 177 垂危 顾幺幺叮嘱完了众人之后,想到大格格病情垂危,站起身来便往屋里收着的柜子前转了转。 将四阿哥赏赐给她的药材都看过了之后,顾幺幺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一筹莫展。 她这里能拿出来的药材——宋格格那里肯定都有了。 就算没有,四阿哥和福晋也不可能不补的。 那……还有什么能帮助大格格的么? 天花这种病,曾经在全世界都流行过,最初遭受天花摧残的是非洲、欧洲和亚洲,给百姓们带来了深重的痛苦。 此外,顾幺幺之前也听四阿哥说了:说是崇德七年的时候,盛京曾经发生过一次天花瘟疫,太宗皇帝当机立断,立即离开盛京,躲避到旧都赫图阿拉,待疫情过后,方才回还。 等到他再回到盛京皇宫的时候,盛京的疫情已经过去了。 但是太宗皇帝这一举动属于“预防”——提前离开已经染病的人群,防止自己被染上。 这就和“种痘”是一样的道理。 都是预防为主。 但是大格格如今已经得上了。 那就大不一样了。 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之下,估计也就只能祈求神明保佑了。 …… 祈求神明保佑的,除了宋格格,还有福晋。 福晋自从往大格格那里去看过了一趟之后——表示自己也尽到了做嫡母的心意,随后便再也不敢亲自过去了。 但是没关系,她毕竟是有孕在身的人,肚子里怀着的是嫡出的孩子。 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四阿哥也叮嘱了好几次:让福晋好好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大格格那边就不用再过去了。 她又不是太医,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用处。 于是福晋开始抄佛经给大格格祈福了。 她抄佛经的时间段主要集中在午膳以后——四阿哥容易在这时候过来。 福晋站在桌子前,面容严肃,提着笔一直抄完了一整张长卷,然后才会到另一张桌案旁边喝一口茶,稍微抿一抿嘴唇,润润嗓子。 写着写着,福晋就有点走神了。 虽然这是很不吉利的想法——但是她心里确实已经在打算了:看着大格格那模样,估计小孩子再挣扎挣扎,也就在这几天了。 若是大格格真的熬不过去了,后事还是得她这个嫡福晋来主持,来张罗。 虽然明面上不好真的准备起来——怕犯了四爷的忌讳,但是心里是要有数的。 福晋这么想着,轻轻地闭上了眼,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府里也就这么一个女孩子,大格格也有几分可怜呢,才活了这么丁点大,都还没嫁人——就跟宫里的小公主一样,说没就没了。 估计大格格要是走了,宋氏也活不长了。 保不准这丧事还得做两场。 唉,都是事…… 芝迷看福晋似乎是有些疲乏的样子,于是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的铜盆里拧了一块热手巾,给她送了上来,柔声劝道:“福晋要不要歇一歇?您都站了半天了。” 抄长卷佛经不好坐着——乌拉那拉氏的确已经站了有一会儿工夫。 谷膭 何况她还是怀了孕的人,本来脚面就有一些水肿,这样长久的站立之后就更不舒服了。 乌拉那拉氏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正要扶着芝迷的手往旁边走,不经意袖子一带,一块砚台整个翻在了地毯上。 福晋心尖颤了一下,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皱眉盯着那砚台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走到了椅子旁边。 看她坐下来了,芝迷赶紧跪下来,要伺候福晋揉捏揉捏腿脚。 她才刚刚把袖口给挽起来,就看正院的小太监脸色煞白地冲到了门槛处——身后居然还跟着宋格格身边的婢女蔻兰。 那还得了?那身上要是带了痘疾怎么办? 福晋一急,一挥手尖着嗓子就道:“不能进来!让她出去!” 蔻兰扑通往地下一跪,哭着道:“福晋,福晋!大格格……” 她说到这儿,嚎啕大哭了起来。 …… 福晋赶过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充满了一片哭声。 宋格格没哭,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向后仰在了婢女的怀里,嗓子咯咯作响,直勾勾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那样子别提多吓人了。 四阿哥坐在床沿,握着大格格还存着几分温热的小手直默默垂泪。 天家之中,孩子容易夭折,但是一般养到几岁之后,这状况总是会好一些。 儿童总比婴幼儿的抵抗力强一些。 更何况大格格向来白白胖胖,健康活泼,看着就是比别的孩子更有福气的样子。 哪里会想到几载父女缘分,一朝竟有如此离别! 福晋上近了前,小心翼翼想开口劝慰四阿哥几句,等到看见了他的脸色,想着还是算了。 她倒是没忘了把辛辛苦苦抄的佛经给带过来,又说自己以怀孕之身,好不容易抄的这些福晋,陪着大格格一起上路。 她口中兀自说了好一通,四阿哥根本理她。 正说着,忽然那边婢女们就都惊叫起来——是宋格格晕过去了。 福晋身边的嬷嬷上前来,三下五除二的掐了人中,把宋格格给弄醒了过来。 四阿哥一言不发,过去将宋格格给扶在了怀里。 在四阿哥怀中醒了之后,宋格格眼神怔忪了一瞬,伸手死死揪着他胸前的衣襟,惨烈地嚎啕大哭起来:“爷,爷!让妾身随了大格格去了罢!妾身活不了了,妾身没法活哇……” 四阿哥哑着嗓子厉声道:“别胡说!” 他看着床上的大格格,一滴眼泪落在了宋格格脸上。 …… 顾幺幺那边,也已经听了消息来报了。 她正在喝茶,听说大格格没了,顾幺幺心里往下一沉,喝在口中的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匆匆换了一身素一些的衣裳,又将鬓发上的首饰除去了大半,顾幺幺带上尔曼,主仆两个人往宋格格院子过去了。 半道上,还遇到了耿格格和郭格格。 两个人看样子也是刚刚得到了消息的。 郭格格虽然换了衣裳,但脸上还是一副红红白白,桃花满面的样子,隔了一段距离就闻到香喷喷的脂粉味,想来是因为一会儿会见到四阿哥,所以刻意打扮了。 她想做出悲伤的表情,但是做不出,只能拿了一块帕子在手里不住地绞着。 178 滚出去 耿格格穿的倒是和顾幺幺差不多——都是从头到脚,都是素素淡淡的。 毕竟如今府里情况特殊——几个人都戴了面纱,彼此也就不好怎么攀谈了。 大家一起往宋格格院子过去。 门口,还见到了李侧福晋身边的大婢女娇韵——估计是替主子过来的。 毕竟,府里的小主子没了——李侧福晋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显得太薄情了些。 等到几个人都进了屋子里,就看已经有办白事的奴才过来了,把屋子里正收拾着。 宋格格趴在四阿哥腿上,哭得死去活来,哭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屋子就这么大,几个格格过来,屋子里一站,顿时就显得地方逼仄了。 顾幺幺和几个格格行礼之后,四阿哥挥了挥手让她们起来,正好嬷嬷们过去扶起宋格格。 宋格格压根就已经哭的没有力气走路,经过顾幺幺身边的时候,身子一踉跄,差点撞在她身上。 顾幺幺赶紧伸手把宋格格给扶住了,又看四阿哥眼睛红红的。 她低声劝道:“四爷节哀,宋格格节哀。” 别人说话,四阿哥只是置若罔闻,但是听到顾幺幺说话,他很难过的抬了一下头,向她望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宋格格早就已经哭得神智糊涂,这时候也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顺手就抱住顾幺幺,满口“我的女儿啊……心肝啊……”这般大哭起来。 她抱得太紧,顾幺幺挣脱不开,也只能半扶半拖着宋格格到了一边坐下来,给她背后垫上了垫子,轻声安慰。 旁边又有几个嬷嬷也过来劝说——意思就是宋格格毕竟还年轻,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病,更何况主子爷也是怜悯体恤她的。 往后再要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宫里面,夭折了孩子的娘娘们多了去了——难道人人都不活了么? 宋格格浑身软的就像没骨头一样,呆呆地趴在顾幺幺的腿上,任凭别人说什么,她的眼神只是空洞的望着远处,仿佛什么都听进去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顾幺幺见状,低声就对嬷嬷们道:“还是让她静一静吧。” 她毕竟得宠,既然开口说话了,嬷嬷们不好不给这个面子,于是果然闭了嘴,走到了一边。 顾幺幺在这儿安慰宋格格,福晋见状,趁机就走到四阿哥那边,伸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安慰地伸手用帕子给他擦了擦眼角。 四阿哥闭着眼,微微向后仰了仰头,伸手拍了拍福晋的手背,刚想说话,忽然眼光扫过旁边郭格格脸上。 看见她一脸脂浓粉艳的模样,四阿哥愣了一下,顿时就厌恶地皱了眉。 刚才几个格格进来的时候,郭格格因为低头请安,四阿哥倒也没注意到她脸上是什么样子。 反正身上穿的都是素淡。 这时候看清了,他不由着就生了一股无名火——大格格没了,郭氏倒是打扮成这副花枝招展的模样,还眼波含情地总往他这儿瞧着。 怎么,他胤禛没了女儿——这是普天同庆的喜事么? 郭格格在旁边,正被四阿哥这目光盯得不安,就听四阿哥冷冷喝道:“滚回去!” 他刚才满面悲戚,这时候骤然发作,声音又冷戾,一屋子人都被吓得震了一下。 郭氏更是害怕,接连被福晋唤了几声,这才回过神来,吓得一下子就在地上跪着了:“四爷!” 她抽泣了起来。 谷蝧 福晋被四阿哥这么一提醒,才看见了郭氏脸上的艳妆,顿时肚子里都快笑岔气了——见过蠢的,但没见过这么蠢的。 其实郭氏不至于如此愚钝,也不至于连在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都分不清。 只不过是被争宠蒙蔽了心。 毕竟她如今能见到四阿哥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人没有多少选择的时候,很容易就会铤而走险。 急功近利——出错也是难免的。 郭格格是李侧福晋那边的人,福晋乐得见她吃瘪,这时候又见李侧福晋没来,转头便清清朗朗地对着娇韵说了一句:“你们侧福晋也够辛苦的——回去让她好好照顾着大阿哥罢!” 这句话根本就是说给四阿哥听的。 意思就是提醒他:大格格虽然没了,李侧福晋那边也是漠不关心的呢。 压根儿人也没过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宋格格嘶哑的哭泣声。 果然,四阿哥闻言,目光在屋子中转了一圈,没有见到李氏。 他面目表情,手中微微摩挲着扳指上冰凉的宝石,见郭格格还在抽噎,便极度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出去,滚!” 郭格格听他语气已经转为阴恻,再不敢多磨蹭,起身就退出去了。 她刚刚退到门口,前院的一个小太监就满脸惶急地奔了进来,险些撞在了郭格格背上。 这小太监是属于整天在外面采买的那一班,平日里是不怎么往主子们后院里过来的。 他扑通一下跪下来,对着四阿哥磕了个头,又对着福晋嗑了个头,嘴唇颤了颤,就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京城里,四处都染疫了! 刚刚宫里才让人过来通知的,因为主子们都在后面,还未曾来得及去面见,所以消息先递过来了。 宗室里也有发了痘疾的:几个皇子府里的格格、侧福晋,甚至还有五福晋身边的奶嬷嬷。 痘疾向来喜欢发于炎热的夏天里,这时候正值冬天,也是人们放松警惕的时候。 福晋听着听着,一张脸渐渐地就白了。 本来以为大格格染上了痘疾,如今又丢了性命——这已经算是个很坏的突发情况了。 谁知道更糟糕的情况还在后面! 乌拉那拉氏毕竟年轻,还没有见过真正痘疾大爆发的惨状——只是听年长的嬷嬷们说过,说是痘疾泛滥,京城中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到了“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的地步。 都知道一场疫病——从开始到结束若是能控制在三四个月的时间内,就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只怕少则半年,多则数载。 她腹中的孩子是去年中秋左右怀上的,到了今年夏天便要生产——若那时候这一场大疫还没有过去的话,只怕连太医、接生嬷嬷能不能放进府来,都会成为困难。 真是到了那一步,她又该怎么办呢? 福晋在这儿愁眉紧锁,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其他女子也都没好过。 只有顾幺幺还算镇静——毕竟她是穿越过来的,已经经经历过一场“生死”了。 心态上,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 179 他的孩子 四阿哥目光扫到顾幺幺脸上时候,就微微顿了顿。 屋子里正凝重,宋格格忽然站起了身,众人注意力都在听那小太监说话,一时间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等到看过来的时候,就看宋格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已经奔进了旁边一座厢房里。 随即就传来了仿佛瓷器破裂的清脆声。 好像什么东西给狠狠扔在地上砸碎了。 婢女们吓得赶紧追进去看,原来是房间里供着的“痘疹娘娘”被摔碎了。 所谓“痘疹娘娘”,就是人们又俗称的“天花娘娘”,是司痘疹的女神。 家中有孩子患了痘疹后,父母除了竭力医治,忌煎炒等物以外,还有的就是抄经祈福,或是求痘疹娘娘保佑。 这尊痘疹娘娘原本是大格格刚刚起了痘的时候,宋格格就赶紧安排上的。 这些天也不知道供了多少香,磕了多少头。 这一刻,她红着眼睛,抱起来就狠狠砸碎了。 …… 大格格毕竟是四阿哥的长女——本来,若是没有京城里染疾传开的事情,这场白事也是要好好办一场的。 但是如今四处都有疫病起伏,那就不一样了。 虽说万岁爷小时候曾经得过痘疾,算是已经有了抗体,倒是不怕这病魔,太医院也建设了专门治疗天花的住所,集收各国名医,专门对付痘疾。 但紫禁城里都是年老的太后太妃,娇弱的皇后妃嫔、还有小皇子和小公主们。 一丁点闪失都不能有的。 于是,万岁下了旨意:只要有人有了此病,或者是府里有人得了这病,无论皇亲国戚,他的府上都会被封锁。 除了医者,任何人不能随意接近。 更不许进紫禁城上朝,或是往宫里递什么东西。 只能隔离在家,违令者重罚。 于是,本来定下的立春庆贺礼也被取消了。 这么一来,大格格的白事受制于各种主客观条件,就办的很有些惨淡简单,倍添凄凉——宋格格本来就心痛爱女,再加上这么一遭,她倒是没有被痘疾传染上,反而因为悲痛过度,彻底地躺倒在床上了。 仔细观察了好一阵子,听说宋格格那里,没有人再有染上痘疾的迹象,李侧福晋这才敢过来看她。 也就是坐在床头,不痛不痒的劝慰了几句——然后留了一大堆礼品。 李侧福晋出手倒是从来不小气的。 顾幺幺这儿,也往宋格格那里去看了好几次,从婢女口中知道宋格格整夜整夜地不能安睡,只是抽泣,她于是回来就做了好几款安神助眠的香囊送给宋格格。 开始效果是挺好的。 但是过了三四天以后,渐渐地就又失效了。 还是嬷嬷们开始七嘴八舌地提点子——让宋格格的贴身大婢女把大格格小时候穿着的衣裳给拿了出来。 那上面还有大格格的奶香味。 然后让宋格格抱着睡。 宋格格抱着女儿的小衣裳,一张枯瘦的脸颊上泪如泉涌,居然哭得抽抽了过去。 吓得嬷嬷赶紧又把衣裳给拿回来了。 谷熺 四阿哥和福晋这段时间也往宋格格那里去了好几次——就看宋格格有时候神志清醒,有时候糊涂。 还有一次,她神神秘秘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带着微笑,拉着福晋的手,说是要带她去看大格格。 然后她手跟钳子似的,生拉硬拽着福晋到了院子里的小库房——去看大格格小时候睡的摇篮床了。 福晋回来,就念了半宿的佛,赌咒发誓说再也不过去了。 四阿哥那里,虽然想到大格格,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悲伤,但被宋格格同样地折腾了几趟之后,也不怎么往宋格格那里过去了。 …… 他府里有孩子染疾,按照规矩——在一定的时间内就不可以进宫去了。 同时,因为染疾的府邸也不可以与外沟通——四阿哥这座贝勒府也被隔离了起来。 心情怅惘悲伤的时候,四阿哥便常常往顾幺幺这里过来。 随着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默契越来越多,四阿哥已经渐渐地让人拿了许多前院他平日里惯常用的东西物件,随手摆放在花步阁里。 这样要用的时候都方便——也不必等着让奴才们再奔回去拿了。 半夜时分,叫了奴才送热水过后,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谁都没说话。 若是换了以前,四阿哥这时候难免还要起来挑灯看一些公文什么的。 但现在,他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将顾幺幺搂在怀里,听着屋子外面隐隐约约地有小猫细细的声音。 是黑黑生下的那两只小猫,估计是淘气了,正被猫妈妈教训着。 猫儿也有父母亲子之情,四阿哥将下巴搁在顾幺幺的头顶,微微的磨蹭着——是悲伤而无意识的动作。 顾幺幺半闭着眼,伸手在被窝里搂住了他的腰,然后顺着他的腰线往上,停在了他的后背心上,不轻不重的慢慢拍着。 伤痛无法劝慰,只能陪伴。 窗外,细雪静静地落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终于低下头来,在她头顶吻了吻,随后慢慢的捧起了她的脸颊,又在她唇角轻轻的咬了咬。 只咬了一个地方似乎不够,他又将她耳垂细细地咬了,随后才给她拎了拎被子角,将她整个人厚重的裹在了被子里 屋子里的暖烧的厉害,一片春意融融,四阿哥倒是觉得有些热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了手臂,就这样隔着厚厚的锦缎被子,抱着顾幺幺。 他手掌的位置正好在她的肚子上。 四阿哥的手下意识地在那里停留了一瞬——仿佛期待着那里孕育出一个新的小生命。 他的孩子。 …… 屋子门口,爬上爬下不睡觉的小猫咪终于将黑黑给惹烦了。 黑黑“喵呜”一声,一挥猫爪子,就把自己亲生的两只小猫咪给打了下来。 小猫咪的声音又嫩又软,惨兮兮地叫着——偏偏黑黑只是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随后转过了脸去,置之不理。 倒是旁边趴着的墩墩,屁颠屁颠的赶过来了。 它伸出了舌头,将小猫咪从头到尾疼爱地舔了舔——越舔越来精神。 两只小猫咪感受到了墩墩的温情,于是半眯着眼睛,歪歪倒倒的往它前爪之间的空地爬过去。 墩墩趴在地上,用胸前的绒毛将小猫咪给薄薄地罩住了。 180 喜忧 凌晨时分,屋外的雪压断了院子里的树枝——枯枝“咔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响动就把顾幺幺给惊醒了。 她翻了个身,伸手揉了揉眼睛,正准备继续睡,忽然就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四阿哥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他正背对着床这边,默默的瞧着窗子外发呆。 顾幺幺顿时睡意全无,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了衣裳,想要穿鞋子下床,四阿哥听见了动静,回过头来冲着顾幺幺勉强笑了笑。 窗外的地上已经铺下了一片白色——天上虽然没有月亮,但雪地反光,看着就像是晨光熹微的模样。 院子里寂静无声。 顾幺幺知道四阿哥是心里难过,却又强忍着没表露出来。 她也没说什么,自己穿了鞋子,起来之后,到一旁的衣架上拿了外袍,过去给四阿哥披上。 屋子里虽然被暖盆烧得暖融融的,但是窗户那边毕竟靠着外面——还是冷。 顾幺幺给他披上了衣裳之后,忍不住就抱起了手臂,轻轻的搓了搓。 四阿哥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将她搂在了怀。 两个人什么没说,就这么依偎在一起,看着窗外的落雪。 过了好一会儿,四阿哥才轻声道:“这一年,府里出了好几件事情,但愿明年……” 顾幺幺心道:可不是么? 先是边格格的事情,然后就是弘昐阿哥瘸了腿,最后就是大格格…… 四阿哥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紧了紧抱着顾幺幺的手臂,声音发涩地道:“回去罢,你身子弱,不能这么冻着。” 他说完了,又看顾幺幺脚上也没穿袜子,于是直接一弯腰,打横就把她给抱了起来——走到了床边放下。 被窝尚有余温,顾幺幺滚进了被褥,就往旁边让开了位置。 留给四阿哥的。 她刚刚做了这个动作,才反应过来——四阿哥一向大清早的要赶着去进宫,再加上洗漱准备的时间,估计也不会多睡了。 顾幺幺刚刚把被子放了下来,又是一抬手。 ……哎呀,不对! 如今因为府里出了痘疾,四阿哥是不能往紫禁城里去的。 四阿哥看她一会儿掀被子,一会儿放下的,不由得就淡淡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不好好睡觉,这是耍什么把戏?” 他说完了便在她额头轻轻吻了吻。 外面奴才听见里面的动静——还以为是主子爷要起床了,过来便悄声在门口问着要不要送洗漱的热水进来。 被四阿哥给拒绝了。 屋子里纵然再暖和,也是和热被窝没法比的。 顾幺幺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就看他将外袍脱了,然后也上榻来了。 这一下,两个人都已经没什么睡意了。 想到失去大格格的悲伤——四阿哥心里忽然就明白了德妃当年的耿耿于怀:她当时身份还很低微,没有资格抚养皇子。 明明是拼命挣扎才生下的四阿哥,转眼却被万岁爷送到了别的妃嫔膝下去养着。 谷褈 对她来说,这份痛楚其实并不比真正的失去孩子少多少。 所有的痛楚,没有感同身受——除非亲身经历。 四阿哥沉默地躺在枕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顾幺幺知道他心里难受,于是闲闲的又将话题扯了开去,问了几句之后,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四阿哥索性对她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闲事。 他虽然沉默寡言,但其实口才很好,简简单单一件事也能说得妙趣横生,顾幺幺听得津津有味。 结果两个人居然说到了天光大亮。 黛兰和尔曼两个人进来伺候,看见主子爷拉着格格的手,一副有讲不完的话的模样,心里自然也高兴。 格格这是想法子分散主子爷的注意力呢。 就是这样好——主子爷如今困在府里出不去,福晋那儿怀孕在身,也是不好伺候的;李侧福晋一颗心扑在大阿哥身上,郭格格那天浓妆艳抹惹怒了主子爷,连带着沁秋斋的另外几个格格,主子爷也不大想搭理了。 如今就是格格最得主子爷心了。 主子爷高兴的时候,和谁待在一起,并不见得就是谁得宠。 但主子爷难受的时候,需要谁陪在身边——那就大不一样了。 在顾幺幺这里待到了将近中午时候,四阿哥才离开。 去福晋正院简单用了一些午膳,四阿哥回了前院书房直接歇下了。 …… 这一场大疫来势汹汹,多亏朝廷和各级官府早就有之前应对的经验,虽然严阵以待却并不慌乱,上下官吏井然有序,又遍派良方。 终于,在四月头到时候,大疫开始呈现出被控制住的趋势。 因为府里只有两个大格格身边天生伺候的奴才被传染了,早就被送出了府去,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四阿哥终于可以往宫里去面圣了。 康熙对于大格格的事情,虽然心里也难免一酸,但难过之情相较于四阿哥就少了许多。 毕竟,他的儿子女儿实在是太多了,孙辈就更加不可数了。 更何况,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年一个变样,两三年没见,就认不出来了。 大格格的小脸和名字,他压根就对不上号。 德妃倒是抄了许多佛经,眼泪也流了——毕竟之前大格格和弘昐,都是曾经来永和宫,在她膝旁绕着玩耍的。 …… 四贝勒府里,宋格格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 窗外正是花红柳绿,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她躺在床上,却像一具被抽去了精气神的躯壳。 随着大格格这事儿渐渐淡去,她也渐渐的成为了被府里众人所遗忘的一个存在。 宋格格身边的蔻兰,又下了血本往黛兰这里送了荷包——只恳求有朝一日,宋格格若是没了,能到顾格格这里来服侍就好了。 哪怕就是做二等婢女——跟着顾格格,也是有奔头的。 贝勒府里富贵,在这里习惯了的婢女们,若是年纪未到,不一定都愿意出府。 黛兰东西没收,把事情全部跟顾幺幺给讲了,又说蔻兰虽然言语很委婉,但话语里的暗示却很清楚了:宋格格只怕挺不过这一个月了,还是要早做打算。 顾幺幺听着都替宋格格感到了一阵凄凉。 正好,武格格过来看她,于于是两个人就结伴过去宋格格院子了。 181 嫡子 宋格格躺在床上,看见顾幺幺和武格格过来了,也只是目光中露出感激之意,在枕头上挣扎着要起身。 赶紧被武格格给按住了。 顾幺幺看见了旁边桌上的药碗,还想端过来给宋格格喝下去。 结果指尖触到瓷碗的时候——瓷碗已经凉透了。 宋格格只是叹气:“福晋慈爱,这般好药材送来我这儿,也是浪费了。” 她顿了顿,仰头瞧着顾幺幺和武格格:“两位妹妹如今还来瞧我,我很感激——我那库房里还有些好东西,让人收拾了给你们带回去,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她说完了才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听上去不吉利。 但是也没力气解释了。 宋格格有气无力地唤起了婢女蔻兰。 蔻兰进屋的时候,看见顾格格在旁边,脸上的神情瞬间就滚了几滚——又是有些惭愧,又是有些讨好。 宋格格看着蔻兰忙前忙后,忽然就又冒出了一句:“蔻兰也是个好的,可惜跟了我。” 蔻兰一下子就跪下来了,拿着手帕就擦起了眼泪:“格格!” 宋格格半闭着眼,唇角微微勾了勾,笑容说不出是感动还是讽刺。 顾幺幺沉默着,垂下了眸子。 宋格格这人,谨慎自保,若不是大格格的事情——以她的聪慧和性子,平平安安终老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孩子就是母亲的软肋。 无论哪一位母亲,都几乎很难熬过这种致命的打击。 “额娘就来找你了,乖孩子别怕……”宋格格依靠在枕头上,目光空洞的望着窗外,口中喃喃自语。 她伸出了枯瘦的手指,对着窗外晴空。 …… 出来的时候,顾幺幺先走下了台阶,回首看着武格格。 两个人虽然没说话,但彼此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宋格格熬不下去了。 这和四阿哥和福晋给不给她找太医、用不用好药材,都没有关系。 病人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有时候,一个人不一定是真的想死,只是没有办法再承受活着的每一日的煎熬罢了。 精神上的煎熬比肉体的伤痛还要令人窒息。 …… 五月,宋格格病逝于小院之中。 宋格格走了两日之后,福晋发动,经过了三天三夜的煎熬之后,终于艰难底生下了一个男孩。 宫里,万岁得知的这消息,龙颜大悦,又说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处于大疫初愈之时,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万岁一高兴,就赏赐了这孩子,还有四阿哥、四福晋不少东西。 德妃那边,也给乌拉那拉氏赏了不少——又说四福晋这一次生孩子吃足了苦头,实在受罪,加上怀孕期间经历了疫情,也是担惊受怕,怪不容易的。所以如今就好好的在府里将养身子,没有好透之前,不必进宫来急着谢恩。 以后逢年过节的,机会多着是。 乌拉那拉氏拖着虚弱的身子,领赏康熙赏赐时候,只是诚惶诚恐的谢恩。 但是听到德妃口谕的时候,她当面没展露什么,等到奴才一走,她回了内室,嘴唇哆嗦了一下,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谷宁 到底只有女人才明白女人的不容易。 想到这儿,乌拉那拉氏心里甚至涌出了一股冲动:就觉得自己过去进宫的时候,每次对着德妃,虽然也恭敬,但是总保留着一股心理上的隔阂。 实在是太不必如此。 四阿哥可以不做个嘘寒问暖,日日请安的好儿子,但她从这一刻起,有冲动想努力去做一个好儿媳。 去替四阿哥尽孝。 …… 又过了几日,顾幺幺那儿,也和众人一起,都往福晋正院去给她庆贺了。 福晋坐在座位上,喜气洋洋地俯视着下面众人。 看着几个乳母在旁边守着二阿哥,福晋只觉得平日里看不顺眼的人,这时候都看顺眼了。 就连之前扶不起的耿格格、春氏等人,现在看着也觉得怪不容易的。 人的能力有强弱不同。 能力不足不是她们的错。 再说了,讨四阿哥的欢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轮到顾幺幺送贺礼的时候,她上前去就给二阿哥送了金子打造的玩具——拟文房四宝。 她虽然会制香——但是小婴儿是很敏感的,也是很脆弱的,她可不敢随便送什么香囊,若是引发了什么过敏之类的,就要命了。 其他的,譬如小衣裳、小鞋子什么的——经手的人太多,也怕会有什么意外的风险。 只有这金子打的玩具好,真金白银的又衬二阿哥的身份。 又不容易被人动什么手脚。 文房四宝也都是好的庆贺之意。 乌拉那拉氏笑呵呵地让人收下了,目光扫过了旁边坐着的李侧福晋,有意又夸了几句顾幺幺:“我前阵子怀着身子,府里又出了这么多事儿,爷难免心志难舒——多亏顾氏体贴,也能逗得爷畅怀,我常常同爷说,该奖一奖顾氏呢。” 她说完了,笑盈盈的扫过其他或站或坐的众人:“你们也是的——只要像顾氏这般,尽心伺候主子爷,我和爷都看在眼里了,绝不会亏了你们!” 李侧福晋搂着大阿哥在旁边,脸色惨淡,听着二阿哥响亮又有力的哭声,她伸手将弘昐越搂越紧。 弘昐如今已经习惯了用着拐杖走路,这时候拐杖放在一边,全身的重量都在额娘身上。 他被额娘越搂越紧,渐渐地就有些呼吸不畅,于是伸着小胖手去推着额娘的箭头:“额娘!放开我!” 李侧福晋被他推得一松手,可弘昐如今是个小瘸子,另一条腿没有办法支撑起身体的平衡。 他踉踉跄跄的就往旁边跌坐了下去——吓得乳母惊呼了一声,赶紧过来一把把孩子给拽住了。 福晋瞧了一眼,貌似关心地道:“侧福晋瞧着是累了?如今要照顾病了的孩子,比从前还要更辛苦呢——赶紧回去休息吧?万事不必太要强,很多事都是命呢。” 她这话未免说的有些太过了,屋子里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偷偷的看着侧福晋的脸色。 顾幺幺在旁边,也默默地垂下了眸子。 就算是为了二阿哥,福晋也不能这样得意忘形啊…… 古人都说,穷寇莫追。 意思是凡事不要逼人太甚,不要去追无路可走的敌人,以免敌人情急之下奋力反扑,同归于尽。 得饶人处且饶人,越是春风得意之时,越应当想想别人的苦楚不易。 182 玩物 等到这一趟请安结束了,从福晋正院里告退出来,到了花园里,众人渐渐的各走各路之后,李侧福晋经过一处花丛,忽然就伸手狠狠的掐住了挡路的花枝,发狠地将一整条枝条都给掰下来了。 弘昐自从变成了小瘸子之后,就格外敏感,这时候看见了母亲的举动,也只是默默地抬起了小胖手,轻轻地扯了扯李侧福晋的袖子,小嘴抿的紧紧的,一张脸上都是严肃。:“额娘不要生气,儿子会努力,将来给额娘争光。” 李侧福晋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婢女们谁也不敢开口劝她。 想到福晋刚才讲的那些话,再想到乳母怀中的二阿哥——哭得响亮又有力,李侧福晋只觉得自己耳边嗡鸣,胸口都是仿佛溺水一般的沉窒感。 “怜悯”这种情绪总是有保质期的。 弘昐也不是瘸了一个月两个月了——四阿哥如今往小院过来,看她们母子的频率已已经没有之前高了。 大概是习惯了弘昐一瘸一拐走路的模样。 李侧福晋咬着牙,微微抬起了头,对着晴朗的日光敛去了眼里的隐隐泪光——当怜悯彻底消失之后,随之而来的会是厌恶吗? 尤其是府里如今已经有了真正的嫡子——二阿哥。 四爷会不会有一天,彻底地将她们母子冷落在角落? 就仿佛宋格格和大格格以前那样。 甚至还不如。 李侧福晋又想到了福晋刚才说的要好好奖赏顾氏的话语,虽然是五月的晴天,她背后的冷汗却不住地淌着。 什么叫奖赏? 用什么奖赏? 顾氏如今已经很得宠,很风光了,若是要再奖赏她——钟鼓馔玉不足贵,怕是也只有一个侧福晋的名分才算得上是奖赏了。 这还是如今四爷年轻。 若是以后呢? 若是以后四爷成了亲王呢? 李侧福晋不敢也不愿意再想下去。 她在原地定了定神,勉强对着儿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伸手握了儿子的小手:“弘昐,咱们回去吧。” 弘昐一张小脸皱着,眼神里都是忧郁,抬头望着母亲。 他端详了母亲一会儿,眼神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小胖手塞进了母亲的手掌里,随后用力的握了握。 母子两个人相依为命地向前走去。 绕过了一处假山之后,李侧福晋一抬头,正好就看见了顾幺幺。 顾幺幺本来也是回花布阁的,只是因为今天的太阳实在太灿烂,花园里又是一片姹紫嫣红,她经过这儿的时候,难免就放慢了脚步。 就这么稍微一耽搁,就被李侧福晋给撞上了。 顾幺幺身边,还有耿格格和那氏——两个人明明是回沁秋斋的路线,结果半路也硬是贴上了顾幺幺。 就盼着多搭讪几句,拉近拉近关系也好。 毕竟顾氏大红人呢。 看见李侧福晋,耿格格和那氏都有些措手不及。 耿格格面上倒还好,连忙往路旁边回避。 侧福晋过来逛花园了,她们身份不如侧福晋的——是应该给贵人让道。 李侧福晋看都没看耿格格一眼,径直就朝着顾幺幺走过来。 谷芝 那氏是和顾幺幺站在一起的,这时候一慌,还以为李侧福晋是冲着她过来的——毕竟她地位最低么。 那氏吓得赶紧就往顾幺幺背后一躲。 其实她本来不躲还好——李侧福晋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这么一躲,反而就引人注目了。 李侧福晋一脸很瞧不起的看了过来。 那氏尴尬地一下子就蹲下去了:“婢妾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 李侧福晋也没叫起,只是转脸向旁边的婢女娇韵问道:“春节时候,四爷出京城那一趟——那氏也是跟着的?” 娇韵不紧不慢地看了那氏一眼,回道:“回侧福晋的话,是春姑娘跟着的呢,不是那姑娘。” 李侧福晋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那氏:“挺好,咱们这府里这一年出了不少事,难免窒闷了些——春氏既然跟着爷出去见了世面,历练了规矩,你也多向她学学才好。” 那氏蹲在原地,顺着李侧福晋的话,一脸惊恐低往下奉承:“婢妾身份低微,婢妾听侧福晋教导规矩才是。” 李侧福晋看着她,轻轻挑眉,脸上似笑非笑。 别看那氏在自己面前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实际上这份“惶恐”未尝不是她装出来的。 那氏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没有主意的。 就从一点就能看出来:自从进府之后,一直到如今,她始终秉持着两边观望的态度 既没有贸然往正院那边投过去,对着李侧福晋这儿,也没有下决心投诚——要不然,李侧福晋对她也不会是这般疏离的态度了。 眼光在那氏身上来来回回的逡巡了好几遍之后,李侧福晋终于望向了顾幺幺。 她厌恶地瞪了一眼顾幺幺,看样子是想发难。 顾幺幺毫无畏惧,面无表情地望了回去。 看她居然有胆量这样平静的直视着自己,李侧福晋只觉得胸中一口恶气难消。 她冲动地手臂微动,刚上前一步,袖子就被旁边婢女给攥住了。 李侧福晋冷静下来,看了看身边一瘸一拐的儿子,硬生生地把一口气给咽了下去。 如今的顾氏已经不是从前时不时犯迷糊的小姑娘了。 自从四阿哥两次出行都坚持要带上她以后,府里众人任谁再不敢有一丝丝轻视了她去。 李侧福晋想到从前自己抬举过的郭格格。 然而现在,她才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抬举郭格格等人了。 说的难听一些:在四阿哥的心中,有些姬妾的地位,不过是玩物而已。 而顾氏不一样。 顾氏是陪伴。 …… 因为有二阿哥出生的大喜事,宋格格的白事相衬托之下,几乎被办得悄无声息——毕竟是晦气事,没人愚蠢到在主子的面前提起这。 福晋那儿,忙着照顾二阿哥,说到宋格格的时候,也只是一味地夸宋氏是个好的,懂事的。 真的懂事呢——连走了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 从没给福晋和四爷添麻烦。 往四阿哥那边请示过之后,福晋特意往郭格格的母家也多加了体恤,拨了不少银两。 但因为宋格格至死也只不过是个贝勒府的格格,而大格格是金枝玉叶——于是直到最后,宋格格也没能真正的和女儿在一起。 183 暑天 府里如今有了嫡子,四阿哥虽然对福晋并没有如何喜欢,但是添了二阿哥——到底也是很高兴的。 因为之前的一场大疫——如今皇子府之间的彼此走动,也比从前谨慎了许多。 若是换了从前,这时候就该有不少女眷上门来给福晋庆贺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热闹有热闹的庆贺;清静也有清静的好处。 关上门来,福晋抱着宝贝儿子,在他肉嘟嘟的脸上亲了好几口。 二阿哥眯着眼睛,在襁褓里咯咯咯直笑。 毕竟,他还只是个婴儿,一天十二个时辰,没有一时一刻能离得了人,虽然有一堆奴才伺候着,但福晋也牵挂得不行。 二阿哥只要一哭——福晋哪怕是已经睡在了床上,也会立刻坚持着起来,过去看儿子。 这样折腾了两个月之后,福晋就有些不能看了。 先是脸色发黄,眼泡浮肿;接着就是掉头发。 怀孕的时候,她没有怎么掉头发,如今出了月子,头发却是大把大把的掉。 芝迷每次伺候福晋梳头的时候,手心都偷偷的藏了一大团黑色。 福晋问起了,也不敢说实话。 出来了院子,她再偷偷的把手心里的头发找地方给扔掉。 但是这也不是个法子。 很快,福晋的发缝就越来越宽了——梳头的时候,若是不加发油倒还好,一旦梳得流光水滑,发缝就越发显得宽得可怕了。 福晋都快愁死了——幸好年长的嬷嬷们都是在宫里伺候过娘娘的,对于这种情况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嬷嬷直接就捧了假发来了。 宫里很多人的妆台柜子里,都没少放了假发。 这倒不是说娘娘们都脱发,只是因为宫里越来越时兴各种材料名贵、做工精湛、款式新颖的发饰。 谁的头上越是闪闪发亮,就表示谁的日子过得越风光得意。 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娘娘们头上的东西越带越多。 本来用自己真头发梳起来的发型就无法承重了。 所以才需要假发也上头帮忙。 …… 一番修饰之后,嬷嬷终于满意的停下了手中的梳子,福晋乌拉那拉氏抬起头来,就看着镜中的女子,秀发茂密,简直比没生二阿哥之前发量还要多。 蓬松的发髻衬托之下——福晋的脸都显得小了一圈,下巴圆润,格外可人。 福晋满意极了。 正好四阿哥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看二阿哥。 他进了正院,瞧见了福晋,也顺口夸了一句:“福晋今日气色不错。” 其实也就是一句无心之誉,福晋却高兴得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一顿晚膳气氛极好——二阿哥被乳母抱在旁边,难得这孩子居然没怎么哭闹,只是趴在乳母的怀里睡觉。 桌上菜品多,许多都不是福晋这个刚刚刚生过孩子的产妇能吃的。 都是为了讨好四阿哥。 四阿哥也亲自给福晋夹了好几次菜——他倒是没注意到忌口。 福晋也不敢说破,怕说破了扫兴,双手捧着碗,笑眯眯的就接过去了。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待遇,之前都是很少的。 福晋身边的奴才们,人人看见这一幕,也都不由的抿嘴一笑,互相对视。 大家都高兴极了——福晋总算是熬出头了。 到底有了二阿哥,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主子爷……开始心疼福晋了。 谷鵶 …… 等到用完了晚膳,屋子里又加了灯火,将里里外外都映照得明亮辉煌——福晋正想让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将公文什么的给拿进来。 好方便四阿哥看。 她才刚刚吩咐出声,四阿哥就不紧不慢地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嘴角。 他又过去亲了亲二阿哥柔嫩的小手,然后就嘱咐福晋好好休息。 福晋还准备让人去送热水,听了这话,眼里的光芒一下就没了。 四阿哥看在眼里,伸手拍了拍福晋的肩头,算是安慰:“爷过几日再来瞧你,好好照顾二阿哥。” 福晋笑不出来——在这一刻倒是有些羡慕李侧福晋。 她是嫡福晋,让她开口挽留四阿哥,她很难开口。 格格、侍妾们,因为身份低,也不敢开这个口。 只有从前的李侧福晋——经常是会撒娇缠着让四阿哥留下来的。 只不过,如今,估计她的撒娇也不管用了。 送着四阿哥到了院子门口,福晋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看着四阿哥一行人走远。 前面两个小太监打着两盏宫灯,走得远了——看起来灯火就像悬浮在夜色之中一样。 福晋一直站着,看了许久——果然,到了路口,灯火微微转了转。 不出意外地,往花步阁方向过去了。 其实福晋即使不看——第二天也是有法子知道前一天四阿哥宿在了哪儿。 但是如今亲眼看见,毕竟感受还是不一样。 她站在原地出了好一会儿神,听见了二阿哥哇哇的哭声,这才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 花步阁里,顾幺幺听见动静,笑盈盈地从台阶上迎接了下来。 二阿哥毕竟刚刚出生,这一阵子别说四阿哥了,整个皇子府上下的人,注意力都全在二阿哥身上。 顾幺幺这儿——四阿哥也有连着好几天没过来了。 四阿哥伸手拉她到身前,含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下巴。 这还是在院子里呢! 顾幺幺一歪脑袋,躲开了他的手,隔了一段时间没见面,两个人彼此刚打了个照面就都笑了。 她挽着四阿哥的胳膊往屋子里走,奴才们跪了一地请安,四阿哥一边举步上台阶,一边随意地抬了抬手。 众人都起身了。 刚进了屋子里,四阿哥就感到一阵凉意。 屋子里的冰桶放的有点多。 顾幺幺特别怕热,更何况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虽然是大夏天,衣服却要里三层外三层的。 连短袖都没得穿。 她除了早晚,根本就不大敢往外走——走不了几步就感觉要中暑了。 难怪之前的大疫到了这时候也就渐渐的消失了。 毕竟气温高。 “你这几天在院子里都做什么?” 两个人并排在窗户下坐下,四阿哥随意问了一句,看她笑脸盈盈,实在可爱,于是没忍住,又把人給抱到了自己腿上。 顾幺幺如今也习惯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四阿哥目光所到之处,看着她摊在桌上的纸张。 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些菖蒲石、赤芍、香薄荷、藿香之类的字,想来也都是制香所用。 184 馋咬舌头 顾幺幺把自己新做的一盘香膏拿过来了。 都是解暑去热的,比从前的香膏相比,味道更加浓郁,留香的时间也更持久。 四阿哥看着满满一托盘的香膏——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这段时间他只顾着二阿哥,顾氏这里多多少少是不如从前来的多了。 看着这些香膏——要是换了以前,她哪有这么多时间折腾这个? 四阿哥伸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更抱了抱,温柔至极地说了一会儿话——都避开了福晋那边的二阿哥没提。 顾幺幺心里明白:他是怕提了二阿哥,自己心里多少会有些酸酸的? 一会儿功夫之后,黛兰轻手轻脚地进来换了一杯茶,看主子爷和格格还在说话。 主子爷说得多,格格就仰头听着,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格格就会主动提出来。 主子爷虽然轻声发笑,可还是耐心的都给她解释了。 看着就是还很亲昵恩爱的样子,和从前没有区别。 黛兰放心了。 出了屋子,黛兰手上捧着托盘,被尔曼给顺手接过去了。 两个人听着屋子里的柔声笑语,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这一刻,两个婢女心里都想的一样:美中不足——格格到现在还没动静。 要是能添个小主子,那可就是真的,十全十美了。 夜里的时候,顾幺幺陪着四阿哥看公文,看着看着,她肚子就饿了。 四阿哥放下了笔,就让人送夜宵过来了。 送过来的都是顾幺幺喜欢吃的,有一道炸酱面——面条爽滑,甜面酱香气扑鼻,边上还有清香的黄瓜丝,切的细细的。 拌了拌之后,看顾幺幺吃的很香,连四阿哥都食指大动。 他让奴才也上了一份,然后陪着她吃了一碗。 顾幺幺也不知道是吃的急了还是馋了,居然一下子就咬到了舌尖。 她“哎呀!”了一声,放下筷子皱着眉就捂着嘴了。 疼! 尔曼赶紧过来拿了干净帕子给她擦——结果舌尖上还出了血。 其实出血量也不大,但是口腔里毕竟有唾沫——濡湿开了血迹。 四阿哥看着心一揪,满脸的心疼。 他让尔曼下到旁边把灯火拿过来,就着光线捧着顾幺幺的脸,让她张开嘴,对着烛火仔细看了看。 顾幺幺只好张大嘴对着他。 结果四阿哥偏偏还看了好半天。 顾幺幺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太尴尬,晃了晃脖子,试图把脑袋从四阿哥的手掌之中给收回来。 结果就被四阿哥瞪了她一眼:“别动!” 顾幺幺也只好不动了。 她倒是觉得伤口没什么,结果四阿哥让人把镜子给捧过来,又让她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 不照也就罢了,这一照,顾幺幺吓了一跳——舌尖上被咬破了老大一块皮。 “呀!” 她顿时就觉得疼了。 “馋咬舌头饿咬腮——你这是馋的?还是饿的?” 四阿哥无奈的苦笑,叹着气揉了揉顾幺幺的头顶。 顾幺幺不说话了,只是含着舌尖往嘴里面吸冷气:“疼!” 四阿哥转身就让苏培盛去前面书房拿了草药。 那草药是用来上火的时候泡茶喝的,也有消炎镇痛的功效,含在嘴里,冰冰凉凉。 谷郼 草药茶水一入口,顾幺幺顿时就觉得舌尖上麻麻的,不那么疼了。 挺倒霉的——她今天晚上点的不是酸辣的,就是麻辣的,或者是香辣的。 这一下舌尖上平添了一个伤口,什么都吃不了了。 估计后面几天也只能喝喝粥,吃吃米饭,清淡饮食了。 半夜时分,等到让奴才送热水进来的时候,四阿哥将顾幺幺裹在被子里,又拉上了床帐子。 他还听着她不停吸冷气的声音。 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等到洗过了,两个人重新并排在床上躺下,顾幺幺挪了挪身子,往四阿哥身边靠过去。 四阿哥一伸手,就将她揽在了臂弯里。 两个人头靠着头,顾幺幺说了几句话——四阿哥听她每说一句话都跟大舌头似的,于是捏了捏她的手,哄着道:“别说了——都这样了,还说!” …… 沁秋斋里,灯火都已经熄灭了。 月光从窗格子里打了进来,投射到了床前的地上。 侍妾们住的屋子里,那氏躺在床上,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想了很久——考虑该投在哪一边,才会对她更有利。 那氏终于下定了决心。 福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有了二阿哥,往她手下挤过去的人只会更多——多她一个那氏不多,少她一个那氏也不少。 锦上添花——添了也不会被人记住。 但李侧福晋就不一样了。 那氏看得出来——郭格格并不算得力。 李氏处境每况愈下,她和弘昐阿哥都急需一个助力。 更何况,李侧福晋只捧过一个郭格格——虽然郭格格未曾得宠,但也曾经怀上了四阿哥的孩子。 别管黑猫白猫,能捉到耗子就是好猫。 而福晋,前前后后已经抬举了耿格格、春氏几个了。 都没有一个成功的。 大概福晋觉得所谓的“抬举”,就是把人硬生生地往四阿哥面前推。 这怎么行呢? …… 左思量,右思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终于,那氏成功地把春氏给吵醒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折腾什么?” 春氏伸手揉了揉眼睛,不耐烦地训斥道。 说来也好笑——两个人虽然同样都是侍妾,但春氏因为自己相貌好,再加上是被福晋抬举过的,每次面对那氏的时候,总是有些高人一等的态度。 那氏笑了笑,也没怎么和她计较,而是就坡下驴,煞有其事地道:“咱们屋子里有老大一只蚊子,你咬得还睡得着么?” 春氏听了,倒是睡意去了三四分——她皮肤娇嫩,最怕蚊虫叮咬,尤其是咬在脸上,弄不好便容易破相。 后院里争宠,没有这张脸怎么行? 春氏立即就坐起来了,先在身边检查了一番,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将床帐子细细地放下——也不怕天热,闷着不透气了。 等她睡下了,那氏也闭上了眼,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李侧福晋上一次在花园里的态度已经是一次很明显的警醒了。 从开始的明显延揽——到如今的冷漠。 后院如后宫——想要左右逢源的人,最后只不过左右绝路。 选择,只是时间的问题。 迟早都要面对的。 185 水火无情 第二天上午,趁着春氏又往福晋正院里去的时候,那氏也偷偷地往李侧福晋那边过去了。 她谨慎得很——就连贴身的婢女都没有带。 明人不说暗话——往李侧福晋面前一跪,那氏就把衷心给表了。 李侧福晋听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招了招手,示意那氏过来。 她卸去了手指上的护甲,然后拢在了唇边,低声地对着那氏就说道:“说来也巧,我昨儿夜里做了个梦,梦见……” 说到这儿,李侧福晋的音量一下子就低了下来。 她身边的奴才虽然是贴身伺候的,这时候也听不清了。 那氏听着,脸色就一下子变了,失声道:“侧福晋!” 李侧福晋往后仰了身子,不急不忙的捡起了护甲,重新给自己带上,对着日光看了看上面的宝石折射出的光芒,然后才用眼角瞥了一眼那氏:“我刚才就已经说了——不过是个梦罢了。” 那氏跪在地上,低着头半天都没动,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咬着牙就给李侧福晋磕了个头:“若是婢妾……但求侧福晋以后……” 李侧福晋似笑非笑,直接截断了她的话:“那氏,你也太心急了。” 那氏立即就尴尬地笑了。 …… 中午,四阿哥人刚刚回到府里,在书房换衣服的时候,一边把外袍递给了苏培盛,一边就吩咐了一句:“顾氏有伤,让膳房中午的饮食小心些,宁可简单,不能送些辛辣滚烫之食去,她是个馋嘴的。” 苏培盛一下子脑子没转过来——顾格格哪里受了伤呀? 然后他一拍脑袋才反应过来:咬破了舌头。 啧啧! 这算哪门子伤啊?没想到都被四阿哥从昨晚嘱咐了几次了。 苏培盛带着命令亲自去膳房了,心里一路琢磨着,越琢磨越有意思。 膳房得了命令——倒是也犯难了。 饭菜不能辛辣滚烫,这个倒是好办——不要放辣,全部等到温凉了再送过去。 但是四阿哥说“简单”,他们万万不能真的“简单”啊。 原地转了几圈,想了一会儿之后,膳房人就有数了。 顾幺幺那边,等到奴才们提来了食盒,将盖子一打开——她就看见里面都是蒸的嫩嫩的豆腐、鸡蛋、还有入口即化的鱼圆什么的。 都不用怎么在嘴里咀嚼——自然也就不容易碰到舌尖的伤口了。 下午的时候,没想到小腊子又过来了——是专门送草药的。 昨天晚上给顾格格泡水的那种草药,四爷命令人又拿了一些过来。 接着用。 然后更晚上的时候,四阿哥亲自过来了。 他过来了,没说上几句话,又把顾幺幺给拎到灯下去检查伤口了。 简直夸张得就像对小孩子一样。 顾幺幺一张嘴,忽然想到昨天的场景——结果两个人都笑弯了腰。 顾幺幺想说她今天其实已经好多了——口腔里的伤口本来就很容易愈合,但是既然四阿哥心疼,她也没有必要扫兴他的“心疼”。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嘛。 …… 转眼已经到了中秋。 谷邊 顾幺幺生日就在中秋前——随着她如今越来越得宠,四阿哥往她这里的赏赐更是乱花迷人眼。 假如不是因为有二阿哥在正院里,也得了许多赏赐。 花步阁这里几乎就太扎眼了。 顾幺幺不得不专门腾出了一间厢房来做库房,又挑了些好的,往武格格那里送过去。 武格格倒是有兴致——正在洗手作羹汤:压了一托盘的花瓣月饼。 给顾幺幺带了不少回去。 后院里,一时间各处相安无事,眼见着府里渐渐被中秋的气氛所笼罩,谁也没有想到,中秋节前一天夜里,府里出事了。 出事的时候,四阿哥过去陪着福晋用了晚膳,又逗了好一会儿二阿哥,然后就去了顾幺幺那儿。 半夜时分,小太监就冲过来说是沁秋斋走水了。 自从紫禁城阿哥所里出来开府到现在——这座皇子府都是平平安安的,从来还没有出现这样的险情。 顾幺幺也被惊醒了,听着外面的声音不对——她心里知道是出了事情。 还是大事情。 果然,听到沁秋斋失火,顾幺幺也吓了一跳。 那里住了很多人——郭格格、耿格格、侍妾陈氏、春氏、那氏。 这还没算上奴才么。 更何况,沁秋斋的格局是那种口小肚子大的形状——里面的人要是出了事,一着急的话,容易拥堵在院子门口。 她赶紧就给四阿哥从衣架上拿了外袍下来。 幸亏是夏天里,衣裳简单,四阿哥刚抬步往外面走,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顾幺幺,眉头皱了皱,神色之间掠过一丝思索之意。 他手一挥,留了两个身边贴身的小太监,让他们送顾格格过去前院书房。 前院书房有护卫。 尔曼和黛兰听了四阿哥这吩咐,没有一丝片刻的犹豫,立即拿衣裳的拿衣裳,穿鞋子的穿鞋子,伺候着顾幺幺就要出门了。 四阿哥这边,出了花步阁,他匆匆地往后面赶过去。 刚到了沁秋斋附近,看见许多太监婢女前赴后继,有人捧着水盆,有人提着水桶,惊慌失措的往那儿跑着。 因为跑动的太剧烈——有的人水盆里的水都泼洒光了,也懵然不知,还是惊惶而麻木的向院子里泼着水。 从里面冲出来的人脸都黑了。 沁秋斋里,失火的是郭格格的屋子。 火势凶猛——熊熊的火光已经映照了半边天,浓烟也剧烈的喷吐着,在天幕上勾勒出了宛如恶魔的形状。 福晋那边也惊醒了,听说走水了,她吓得不行,第一件事是让奴才乳母们立即抱着二阿哥赶到前院去。 就站在大门口附近。 然后她这边才匆匆换衣裳,准备往沁秋斋。 还没走近沁秋斋,福晋就被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这黑烟不仅看着可怕,吸到了口腔里更是难受。 说不出的灼闷,吸一口就觉得嗓子眼紧了一分。 沁秋斋里有人在哭,有人在尖叫,乱成了一团。 芝迷被派过去护在二阿哥身边了,福晋旁边只有海蓝——她也慌了神,扯着福晋就道:“福晋,院子里都是草木,天干物燥,今儿风不小呢!咱们还是离远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和嬷嬷赶紧拉着福晋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186 险地 然而福晋待不住——四阿哥就站在前面,正在指挥着救火的众人。 福晋说什么也想和夫君待在一起。 看她人居然还往前赶,海蓝急得一下子就跪下来了,带着哭腔抱住了福晋的腿:“福晋主子,不能去哪!” 嬷嬷也在后面抱住了福晋:“福晋,福晋!奴才陪您去大门口吧!这都乱成了这样——您得去看着二阿哥!二阿哥在等您呢!” 一片混乱之中,李侧福晋也过来了。 站在远处的空地上。 她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恐惧之意,只是满脸震惊地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着的沁秋斋。 弘昐在她后面,正被小太监给背在背上,另一个小太监拿着他的拐杖。 弘昐趴在奴才的背上抬起头来,望着眼前被火势烧的通红的半边天,脸上居然有些兴奋。 小孩子才活了几载光景,更不能切身体会到水火无情的可怕,只是觉得既然阿玛命令这么多人去“救”火了,那就一定救得下来。 这时候,耿格格被人架着,踉踉跄跄的从院子里奔出来了。 她其实看着还好,除了衣裳头发狼狈,脸上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只是不住咳嗽。 被熏到了。 她其实屋子在最里面,但为什么会是第一个被救出来,也是有原因的。 耿格格这一晚睡得迟,一直在做女红,火灾发生的时候,她也就刚刚上床没多久。 人并没有睡得沉,反倒是旁边的婢女打瞌睡,结果耿格格一听见动静,就把奴才们都给喊起来了。 因此也是万幸。 后面接着救出来的是春氏和那氏。 春氏就不像样了,一只脚上连鞋子都没穿,只拖着白色的袜子,吓得涕泪横流,又哭又叫的,整个人都处于受了刺激崩溃的边缘。 她衣领还敞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居然还有救火的小太监在旁边盯着看,看得都出了神——被旁边的老太监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脖子上。 主子爷还在这儿——小子要想死,别拖上大家一起死! 那氏跟在春氏后面,手里拿着一块浸湿的手巾帕子捂着口鼻,被几个冲进火场救火的奴才扶着胳膊。 她看着也是虚弱的不行,身子一直摇摇欲坠,等被架到了安全地带,顿时就他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春氏挨着她坐下,捂着胸口就嚎啕大哭起来了。 春氏和那氏两个新人侍妾是住在同一间屋子的。 这屋子就在郭格格屋子旁边——因为靠得近,郭格格那间屋子一着火,风势携带着火星,也就燃烧到了那氏和春氏的屋子。 春氏的床铺在屋子里侧——辛苦积攒的身家也在旁边的柜子里,意识到失火了之后,她第一件事不是忙着跑,而是立刻就去收拾那些身家。 那氏的床铺距离门口近一些,其实本来是可以立刻跑出去的。 为了催促春氏赶紧出来,她本来已经到了屋子门口,结果又折返了回来,一番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这要钱不要命的春氏给拉走了。 谷槃 春氏想着自己痛失的那些好东西,哭得越发捶胸顿足,福晋听着只觉得晦气极了,眉头一皱,斥道:“春氏!” 被福晋这么声色俱厉的一喝,春氏猛的闭上了嘴,改成了呜呜咽咽。 那氏在旁边,伸手偷偷地从袖子里握住了春氏的手,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掌,轻声道:“没事儿,春姐姐,性命才是最紧要的——人没事就好!” 春氏捂着脸,倒在了那氏怀里,压抑着声音抽泣。 那氏拿了自己的手帕,一点一点给她擦着眼泪。 春氏抬起眸子,看着那氏。 谁能想到——在刚才那种紧急情况之下,那氏居然还没有丢下她,一个人先跑出去,而是硬生生的又折回到了屋子里,拉着她一起跑了。 想到自己平日里对那氏说话从来居高临下,而那氏也只是一笑而过,不多计较,春氏心中难得的涌起了一阵愧疚。 她望着那氏:“好妹妹,想不到你是个这般重情义的,倒是我从前不识好歹,是个白长的眼珠子,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了!不,比亲妹妹还亲!” 一边说着,春氏就紧紧地握住了那氏的手,流着眼泪往自己胸口揣着。 那氏刚想说话,就听众人都吓得惊叫了起来。 福晋、春氏、那氏几个人齐齐抬起头望过去,才看见大火燃烧的屋子之中跑出了一个“人”。 那人头上似乎顶着被单一类的东西,极尽挣扎。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也能想象得出来这个人面上表情的狰狞。 这个“人”在火光中,手脚以诡异的姿势舞动着,然后渐渐地跪了下来,同时发出阵阵痛苦至极的惨叫——这一幕实在太过吓人,就连在边上救火的小太监们都给吓住了,没人敢再上前去。 过了一瞬,就有人前前后后的都反应过来了:那就是郭格格! 李侧福晋盯着郭格格,眼角的肌肉就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福晋也惊得震住了,愣了一瞬,忽然就听见旁边旁边有孩子的声音,哇哇大哭了起来:“额娘!我害怕!我害怕!那是什么东西?!” 是弘昐趴在小太监的背上,被这一幕吓得嚎哭了起来。 李侧福晋心疼儿子,赶紧就过去用帕子捂住了弘昐的眼:“别怕!儿子!别看,别看。” 四阿哥听见儿子的哭声,一回头才看见李侧福晋居然带着弘昐在这儿逗留。 他顿时脸就黑了:“李氏!别带孩子留在险地,去前院!” 这边,弘昐攥紧了小拳头,挣扎着要从小太监背上下来。 小太监不敢违抗小主子的命令,蹲在地上把弘昐给放了下来,就看小主子猛的一伸手,劈手夺过了旁边人手中的拐杖,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前面方向走去了。 李侧福晋刚要跟上儿子,忽然就听郭格格用已经嘶哑到几乎辨不出是她原声的声音,凄厉地喊了一句:“侧福晋救救我!” 李侧福晋微微一颤,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赶上前去扶住了儿子的肩膀,把弘昐往前院方向送过去了。 …… 前院那里,空气里的温度明显低了很多。 这时候正值深夜时分,人们正处于深睡之中。 然而四贝勒府这一趟走水动静不小,惊得大门外的长街上也有了动静。 187 自尽 沁秋斋门口,四阿哥见奴才们都吓得站在了原地,而郭格格还在原地惨叫着,于是抢过了旁边一只木桶,对着郭格格劈头盖脸地浇了过去。 火势太大了,根本就没有用。 郭格格在火焰里踉踉跄跄了几步,有如喝醉了酒的人一般,忽然对着旁边的墙猛的冲了过去,一头就撞在了墙上。 她醉酒一般的“舞蹈”终于停止了,整个人顺着墙壁缓缓地“滑”了下来。 婢女们尖叫了起来:“格格自尽了!郭格格自尽了!” 福晋腿一软:“这……这……” …… 前院。 李侧福晋带着弘昐过去的时候,就正好撞上了也在那里焦急等待的芝迷和二阿哥、还有乳母、嬷嬷等人。 李侧福晋也没理会,看着婢女们扶着弘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伸手掏了手里的帕子,给弘昐温柔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弘昐还沉浸在恐惧之中,抓紧了椅子扶手,抬着一张小脸,不断的问母亲:“额娘,刚才那是郭格格吗?!” 李侧福晋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弘昐乖,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有额娘在,你还怕什么?再说了,你阿玛也是心疼你的,你乖乖听话就是了。” 不然也就不会催着她把弘昐给送到前面来了。 弘昐沉默着没说话,伸手握成了小拳头,在自己废了的那只腿上用力地捶了几下:“儿子只恨自己如今是个废人,连想去哪儿,要做些什么事儿,也不得儿子做主!” 李侧福晋听着心疼,立即就蹲下来在椅子旁边了。 她抬头望着弘昐,低声下气的哄着儿子:“小祖宗,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她正说着,襁褓之中的二阿哥忽然就发出了几声哭声。 李侧福晋一怔,目光就扫过来了。 看见李侧福晋缓缓地站起身,芝迷不安地就伸手在背后,推了推乳母的手臂。 乳母会意,抱着二阿哥就往后退了几步。 芝迷赶紧跪下:“奴才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 她是福晋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婢女,无端端的又没什么过错,看她跪下来请安,李侧福晋淡淡笑了笑:“芝迷起来。” 她虽然这么说着,步伐却已经绕过了芝迷,往二阿哥那边走过去。 芝迷慌的一下子就从地上撑起来了,赶紧就过去护在抱着二阿哥的乳母身边:“小主子年幼,哭闹惹得侧福晋心烦,是奴才没设想周到,奴才这就带小主子去旁边屋子里。” 二阿哥是嫡子,身份尊贵,几个乳母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慧朴沉默的模样,听见芝迷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个请了安,领头的那个乳母赶紧抱着二阿哥就想要避开侧福晋。 二阿哥被乳母勒在怀中抱的紧了,小身子有些不舒服,挥了挥小手手,哇哇地又哭了起来。 李侧福晋又上前了一步——这一下距离更近了,可以清楚地看清襁褓里的二阿哥。 小脸蛋嫩的跟豆腐一样。 李侧福晋口中啧啧作声,逗了几下二阿哥,就看二阿哥居然停止了哭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向了自己,眼神中都是好奇。 芝迷声音都颤了:“侧福晋……” 她就怕李侧福晋会伸出手去碰二阿哥。 还好,李侧福晋也就是发声逗了几下孩子,然后回头道:“弘昐。” 谷憻 坐在椅子上的弘昐,撑着拐杖过来了。 等到了近前,弘昐站住了。 李侧福晋招了招手,话语里带着微妙:“这也是你的兄弟呢,弘昐,过来看看二阿哥。” 弘昐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又不是没见过!” 他这话说的也没错——往嫡额娘正院过去请安的时候,二阿哥常常都是被乳母抱在旁边的。 芝迷的眼神不安地在李侧福晋和二阿哥之间来回,,终于忍耐不住了,刚要上前去从乳母手里抱过二阿哥,万幸福晋过来了。 看见福晋过来,李侧福晋淡淡地蹲下去请安了。 弘昐跟着也过来请安。 福晋也没有立刻叫起,先过去瞧了瞧二阿哥,又看了看乳母的神色,见芝迷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转过身来。 弘昐还站在原地,用一条瘸腿艰难的支撑着身体。 福晋淡淡瞥了一眼:“扶大阿哥坐下。” 旁边立即就有奴才把椅子给抬过来了。 福晋看了一眼被晾在一边的李侧福晋,这才道:“侧福晋,差不多了——你带着大阿哥先回去罢。” 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只剩下一些余火还在做最后的熄灭。 等到这一对母子走了,福晋转头盯着了好一会儿,才道:“芝迷。” 芝迷赶紧就过来,不等福晋问话,她已经把刚才的情形都给描述了一遍。 福晋听着听着就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以后别让靠近二阿哥。” …… 前院书房里,顾幺幺一直等了挺长时间,才算等到四阿哥回来。 他满脸尽是疲惫,身上都是烟熏火燎的气息。 幸亏顾幺幺这儿,早早就吩咐人把清肺止咳茶都给准备好了。 四阿哥觉得她贴心,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疲惫地坐了下来,先喝了两大碗,然后才去洗脸,洗手。 这一场火灾来的突然——郭格格虽说最后撞墙自尽,但是当时那种情况:郭格格浑身都被烧成了个火人。 就算被救下来了,性命保不保得住也是难说。 就算保得住,脸上身上的皮肤也定然全烧坏了。 想到方才触目惊心的火势,四阿哥坐下来,还有些心神不宁,顾幺幺拿了外袍给他披上。 他回头握住了顾幺幺的手,目光落向远处。 早些年时候,四阿哥年纪还小的时候,曾经在宫里就亲眼目睹过一次惨烈的走水。 那还是康熙二十九年的时候,因为御膳房几个太监用火不慎,烧毁了太和殿。 那天紫禁城上方的天空,全部都是红的。 情急之下,除了侍卫闷,连内大臣都纷纷前去扑救。 皇阿玛情急之下,登上宫墙,手执龙旗,亲自指挥内务府官员和侍卫们灭火,又调来了一百多名“防火步军”,携带灭火筒,从火源根本处开始扑救,最后才将大火扑灭。 188 不怕 怕吓到顾幺幺,关于郭格格自尽的事情,四阿哥一个字都没再详细提起。 他虽然不提,但是顾幺幺在前院——刚才整个府里都大乱了,也有不少奴才跑去救火。 郭格格的事情,顾幺幺这儿早就知道了。 她想了想这事儿就觉得蹊跷——沁秋斋她是住过的。 郭格格那间屋子的格局,她也是清楚的——睡人的屋子后面是一块开阔的空地,并不是草木繁盛,容易着火的地方。 更何况郭格格这个人——粗中有细,身边的婢女兰芝也是个心细的。 住了这么久都没出什么事,怎么偏偏今天无端端走水了呢? 她在这儿想着,低着头有点出神,忽然就感觉到脸上有触感。 顾幺幺一抬眸子,是四阿哥抬手捧着她的脸颊,爱怜地道:“吓着了?” 他看着她一直不说话,低着头思索的样子,就误会了。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头。 顾幺幺冲着他摇了摇头。 四阿哥并不相信,只觉得顾氏是明明害怕了,却还在自己面前强撑着坚强。 这么大的事儿,连外面长街上都惊动了——她会不害怕? 他伸手拍着她的背心,温声软语地哄她:“乖,不怕啊,今天晚上就留在这儿,明儿一早,爷让人送你回去。” 顾幺幺还在想着郭格格的事情,听见四阿哥这么说,便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一声,随即放松了身体,懒洋洋地依偎进了四阿哥的怀里。 她抬起头,望着四阿哥的脸,轻声道:“爷,原因查着了么?” 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四阿哥脸色严肃了一下,手掌就不自觉的用了点力气——正好捏着顾幺幺的肩头。 她一皱眉头,低呼了一声:“疼!” 四阿哥这才察觉,立即松开了手。 看顾幺幺似乎还想说什么的样子,他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抵住了顾幺幺的唇瓣,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别问了,此事不详。” 顾幺幺轻轻的咬了咬他的手指尖,果然没有再说什么了。 四阿哥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捏了捏她的下巴:“别淘气。” 奴才们进了屋子来,轻手轻脚地熄灭了灯火,两个人重新上床铺上躺下。 顾幺幺背过身去,四阿哥从背后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被他一搂,顾幺幺转过了身来。 她半张脸躲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双明眸在外面,和四阿哥面对面。 两个人在夜色里对视了一瞬,顾幺幺随即抬起手,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四阿哥的眉头。 四阿哥也抬起手臂,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心,看着顾氏渐渐的闭上了眼去。 呼吸深沉绵长起来。 黑暗中,四阿哥想到方才火场之中,郭格格喊的那一句“侧福晋救救我!” 他眼神转冷。 大火熄灭之后,除了奴才们处理郭格格的尸首以外,火场现场还在细细排查——郭格格的婢女兰芝,人倒是没有被火烧着,但是在院子里一处矮墙下发现了。 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喉咙里都是焦黑焦黑的,看着触目惊心——说不出话来了,听人问话也只会啊啊啊地嘶哑叫唤。 一盏茶功夫,眼睁睁的就看着人往旁边歪下去。 追着她格格去了。 随后,四阿哥匆匆地先过去福晋正院,看了二阿哥没事,然后才回来了前院书房。 其实他若是直接回前院倒也就罢了。 偏偏这一下过去正院——被李侧福晋知道了,心里嫉妒的都快着火了:果然,只有出事的时候才更容易看清四爷的心。 谷哑 这一下子瞧出来差别了吧? 四阿哥是很心疼嫡子的。 倒是弘昐这儿,瞧也没来瞧一眼。 都是亲生的儿子,就算嫡庶有别,做父亲的岂能这般无情? 娇韵也知道侧福晋气恼,于是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着李侧福晋不要自个儿给自个儿钻牛角尖。 这事也不一定非要扯到嫡庶之分。 毕竟二阿哥他只是个襁褓中的奶娃娃。 两个孩子在一起比较——年纪小的,肯定会更招父亲疼一些。 便是百姓人家,也是这个道理啊。 她说得在理,诗儿在旁边附和着也劝了几句。 根本没用。 李侧福晋越想越替自己儿子觉得委屈。 她伸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在在屋子里来回地踱了几步,又过去瞧了瞧儿子。 弘昐已经被奴才们伺候着洗漱睡下了。 李侧福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重新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堂屋,踱到了窗前。 她推开窗,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刚刚想吹一会儿凉风,就被风里又吹来的焦炭一般的气息给呛咳嗽了。 娇韵和诗儿赶紧过来帮着把窗户都给关紧了——沁秋斋那边,余火还没扑灭呢。 李侧福晋走到美人榻前,斜倚着靠垫躺下,脑海里总是不断回响着刚才二阿哥的哭声。 那豆腐一样白嫩的小脸。 那哭的跟个小猫儿似的…… 嫡子,尊贵,又怎么样? 才这么点大的孩子——能不能养大,还是两说呢! …… 第二天傍晚,四阿哥和福晋刚刚从宫里回来——苏培盛领着人过来禀告了。 他这一天最大的任务,就是查清楚这件事。 走水的原因查出来了。 是郭格格那边的一个小丫头,昨晚值夜,又觉得肚子饿,于是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偷偷地用暖盆埋了地瓜。 结果半路被别屋的丫鬟叫了出去问事情。 一打岔,小丫头就把暖盆这边给忘了。 毕竟这个天,还没到烧暖盆的时候——若不是为了馋一口,人很容易就给忘了。 偏偏这几天风又大,等到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起来了——火星子飘上了砖瓦屋顶。 沁秋斋里,到处都是木结构建筑,几乎遇火便燃,火势一旦蔓延开,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再挽回了。 小丫头吓得不行,昨天后半夜,苏培盛带人查的时候,一个个奴才盘问过去——到了这小丫头,她也只是直哭。 苏培盛也不是吃素的,主子爷前脚刚走,他后脚立刻就放下了狠话——若是有人知情不报,瞒报,那是按同罪论。 甚至罪加一等。 倘若到最后实在查不出闯祸的是谁,那也难不倒主子。 说到底,沁秋斋走水,终归是奴才们没有好好值夜,四处小心检查。 这一晚,每一个在沁秋斋里的奴才都有责任。 那就将所有人都给严惩一遍! 这一下,婢女太监们都慌了。 189 上午的时候,有人过去前院,把小丫头给揭发了。 苏培盛精神一振,要过去拿人,结果到了奴才值房,只见着了晃晃悠悠,悬梁自尽的一具尸体。 小丫头自个儿拿了一根麻绳,吊在了房梁上。 这畏罪自尽——虽说晦气得很,但毕竟事情也有个了结。 …… 眼下,苏培盛跪在四阿哥面前,将事情这么一说,四阿哥听了,沉默了一瞬,摆了摆手,让人都下去。 他没有立即说什么,隔了一会儿,才把苏培盛给喊进屋子里来了。 这一次他嘱咐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从今日起,加强全府的戒备——不光是前院,后院也是。 尤其是是两个小主子那儿,格外要盯得紧。 第二件事便是告诉福晋:如今疫情也过去了,可以好好给郭格格办了身后事——毕竟人走的太痛苦。 苏培盛一叠声地答应着。 想到那一天晚上,郭格格整个人都成了个火球,踉踉跄跄地站在火光中惨叫个不停,最后一头撞死的情景,苏培盛也觉得毛骨悚然。 仿佛后背上都沁出了一层凉意。 第三件事——四阿哥没有立即说,只是站起来吩咐苏培盛给自己披上了外袍。 然后他抬步往外走了。 苏培盛毕竟精明,跟在主子爷身后,见他往李侧福晋院子方向走过去——先是愣了愣,心里有些模糊而大胆的猜测。 他定了定神,不敢也不愿意再深想下去。 …… 李侧福晋院子里,她正扶着儿子在院子里练习走路。 自从太医嘱咐了说要让大阿哥多走走路,促进恢复之后——李侧福晋每天都会拿出固定的时间来陪着儿子。 今天是中秋节。 倘若没有昨天夜里的事情的话——现在四阿哥和福晋肯定还在宫里。 万岁那边,也听说了这事——毕竟昨天夜里火势那么大,长街外的官员府邸里都有瞧见的了。 更不用说听见的动静了。 李侧福晋想着这些,却没有再说什么,尤其是面对儿子的时候——她更是从早上起就没有提过一句。 大有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气势。 弘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个苹果似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一边伸着脑袋,由着额娘给他擦去了脑袋上的汗,一边就忍不住问道:“没了吧?” 他自言自语道:“应该没了。” 他还是想着昨天晚上看见的郭格格那惨烈的一幕。 李侧福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想到郭格格,淡淡地道:“没用的人。” 她这一句声音很轻,弘昐没有听清楚,下意识地就往前探了一下:“额娘说什么?” 李侧福晋刚要说话,就听院子门口小太监们跪下大声请安的声音。 是四爷过来了。 她连忙拉着弘昐,上前来就赔笑给四阿哥屈膝蹲了一下:“妾身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四阿哥也没说什么,大步流星的就进了屋子里。 连弘昐都没看一眼。 李侧福晋有点难堪,挥了挥帕子,示意奴才们扶着弘昐,跟在四阿哥身后,母子两个人进了屋子里。 四阿哥坐下来,一抬头看儿子拄着个拐杖,跟着李氏站在原地,于是抬手一指,皱眉便道:“扶大阿哥坐下。” 谷瀴 早有奴才将椅子给搬过来了。 又有人送茶上来。 四阿哥也不多废话,端起茶抿了一口。 一屋子奴才都在偷偷看主子爷的脸色,只有李侧福晋镇静自若地站在原地,态度不卑不亢。 这么长时间以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有时候便忍不住回想过去一桩桩事情。 一步步路。 想到边格格的事,李侧福晋便会想到郭格格。 郭格格这个人,是有些小聪明的,也有魄力。 只可惜容易冲动。 一个容易冲动的人,本身就是危险的。 因为当她的情绪被调动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会捅出多大的窟窿,又会埋下什么样的祸端。 ……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盯着李侧福晋看。 这种不说话的态度,比说任何话都更有压迫力。 李侧福晋终于腿有点软,偷偷地伸了手,撑着旁边的桌子角,让自己不要颤抖。 她手上的护甲扎进了手心里,尖锐的宝石刺得她手心生疼。 李侧福晋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或许不对劲了。 她终于觉得心虚,然后觉得后背发凉,手手心里出了一层虚汗,不敢再抬起头来和面前的四阿哥对视。 “李氏。” 四阿哥忽然开口道。 李侧福晋几乎是本能地一颤:“爷。” 四阿哥直视着她,一张俊美的面孔在暮色之中显得尤其无情冰冷。 他眸中的神色如波纹荡漾,看不清是什么情绪:“你是府里的侧福晋,郭氏的身后事——你也去帮帮正院的忙。” 李侧福晋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忙蹲下身子,用帕子擦着眼角,一脸悲伤地道:“妾身领命。” 四阿哥眸色里闪过了一丝讽刺,唇角勾起了一个冷戾的角度:“你尤其应该帮忙。” 李侧福晋心口一紧,一张脸顿时就苍白了。 她蓦然抬起了眼神,正好就和四阿哥对上了。 四阿哥正冷冰冰地直视着她。 他的眼神里,从前还残余了一点点温情,而现在,只是一片漠然。 什么都没了。 四阿哥一双狭长的冷眸,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李侧福晋。 他还要再说话,正在这当儿,弘昐忽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他撑着拐杖,走到四阿哥身边,伸手将手里的一块糕点送到了四阿哥嘴边:“阿玛,这个好吃,弘昐最喜欢。” 四阿哥猝不及防地转过了眼神,低头看着儿子小手上的芝麻酥。 小小酥饼,形状做的圆润可爱,里面是奶黄的馅,外面撒着一层白芝麻,还没有入口,已经闻到香气扑鼻。 弘昐道:“这是儿子最喜欢的,额娘也曾经做给儿子吃,但是做得太难吃,儿子还是喜欢膳房做的。” 被这么一打岔,乳母在旁边,赶紧上前来就把弘昐给拉到了一边,语气里带着哀求:“小主子,奴才陪您到屋里玩?您不是想玩昨儿那西洋玩具么……” 弘昐一抬手,就把芝麻酥塞到了四阿哥手里。 190 爆发 四阿哥沉声道:“将你们小主子带下去。” 乳母听了,慌忙就将弘昐往外面拉出去了。 弘昐不大乐意走,拄着拐杖到了门口的时候,还是不住回头看着李侧福晋,眼神里全是担忧。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阿哥又一次默不作声地抬了抬手——屋子里的奴才会意,也都退了出去。 李侧福晋眼睁睁看着奴才们关上门,整个人反而镇定下来。 慌什么呢? 不过是杀人灭口,借刀杀人。 杀人的那把“刀”既然已经给她李侧福晋纳了投名状,又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四爷最多也不过就是怀疑罢了。 “爷屏退左右,是想对妾身说什么?” 李侧福晋涩声道。 毕竟有情——她看见四阿哥眸子里的一片冰冷,到底还是哽咽了。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倾身向前,忽然便用力一捶桌子,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李侧福晋整个人都剧烈的抖了一下,一下子就跪下来了。 四阿哥眼神阴鸷,一字一字道:“为了弘昐,爷已经一忍再忍,李氏,别拿府里的人都当傻子!” 李侧福晋呼吸开始急促,她失控地抬起手,攥紧了帕子,抬头望向四阿哥,脸部表情扭曲了起来,像是要挣脱一双无形的手一般。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枯涩而绝望,居然在低声反问:“证据呢?爷可不能平白冤枉了无辜之人。” 四阿哥一挑眉,唇角勾起一个厌憎又嘲讽的冷笑:“你倒是硬气。” 他站起身,负手在身后,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李侧福晋的面前,俯身伸手,缓缓抬起了李侧福晋的下巴:“你敢说郭氏此事,与你半分关系也无?还有从前的边氏呢?” 李侧福晋眼神涣散,并不回答,只是听四阿哥提到边格格的时候,眼角难以遏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一点细微的小动作——也没有逃过四阿哥的眼睛。 他眼神中掠过浓厚的悔意:“上一次你苦苦哀求,爷念你毕竟是弘昐的生母,才默许弘昐又回了这里。没想到你这般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倒是爷姑息养奸了。” 四阿哥缓缓松了手。 李侧福晋神情麻木,咬着牙却坚决不落下眼泪,只是抬头望着四阿哥的脸——回忆里曾经温存的脸,如今只剩赶尽杀绝。 四阿哥收回手,下意识地将手指擦了擦,这才负手身后。 李侧福晋看着他的这个动作,呼吸瞬间艰难起来。 她只觉得仿佛被一根隐形的鞭子抽在了身上,留下满身耻辱的伤口。 李侧福晋捂住脸,在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了之后,她小声呜咽了起来。 晚风从窗格子中吹了进来——夏天尽了,风里带着凉意。 她的心口也冰冷如冰。 四阿哥神色不动,眼眸中尽是看透机关的筹谋:“爷虽然让苏培盛去‘查’此事,李氏,你该不会真以为,替爷查明真相的——是苏培盛吧?” 所谓的“真相”,真的是真相么? 他冲着外面缓缓击了击掌。 谷薼 一个面目陌生的老嬷嬷,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她默不作声地站在四阿哥身后,距离很近,显然是极受主子信任的人。 李侧福晋抬头看着那位老嬷嬷——才发现自己枉在这府里过了几载的光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 她看着老嬷嬷,老嬷嬷也在看着她。 那是一双沉静又饱浸了沧桑的眸子,清明而温厚。 李侧福晋的眼泪已经干涸,轻飘飘地笑了笑,哑声道:“爷。” 四阿哥看着她,声音里透着悲悯和疲惫:“李氏,为了弘昐,爷给你留着体面呢。” 不得不再给你留着体面呢。 李侧福晋突然觉得全身很重,重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终于崩溃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弘昐在外面——任凭奴才们怎么劝说,都没有真的离开母亲的堂屋。 虽然听不清阿玛和额娘在里面说什么,但是弘昐心里清楚:阿玛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责怪额娘。 是什么事呢? 他抿紧了嘴唇,站在原地跺了跺自己瘸掉的那一只腿。 小腿还是麻木的,没有半点知觉。 弘昐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一双白嫩的小胖手上。 指尖上还沾着刚才小酥饼的饼屑——他刚才喂给阿玛的时候,清晰的看见了阿玛眸中的那一丝慈父的不忍和犹豫。 弘昐眯了眯眼睛。 天家之中的孩子,纵然年幼,也必须要懂得这一点了:可以打感情牌,但却不能为感情所制。 哪怕父子之间。 听见额娘在里面的哭声,弘昐低下了头,沉默了一瞬之后,他突然用力地推开了身边的乳母,拄着拐杖就快速的往屋子里过去了。 奴才们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才追过去:“小主子!” 堂屋的门被推开,弘昐拄着拐杖,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慌张和伤心,晶莹的泪珠挂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 他慌乱地望着堂屋里的情形,看清额娘正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大哭之后,弘昐匆忙地朝着额娘奔过去,同时小手一松。 拐杖从他手中滑落了下来。 因为身体不平衡,弘昐小小的身子一晃,重重地就摔在了地上。 追进来的乳母等人,看见这番情景吓得都傻了。 四阿哥一惊,立即过去一把就把儿子给抱起来了,心疼地检查了他的头脸,就看见弘昐手腕上红了一块——但是手腕还是活动自如的,应当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刚才摔的时候撞着了。 弘昐疼得直抽气,但是也没有哭,没有叫,只是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小胖手,软糯糯地搂住了父亲的脖子,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流着:“阿玛,是儿子无用,尽给人添麻烦!儿子这腿……呜呜!” 李侧福晋这时候也连滚带爬的过来了。 她比四阿哥更心疼,抱着弘昐就上上下下地不住检查,又含着眼泪将乳母给劈头盖脸的痛骂了一顿。 乳母跪在地上只是磕头,心惊胆战的。 四阿哥看着弘昐哭的一张脸都涨红了,又听见他这么说,心里就像被一把刀割着那么难受。 他脸一沉:“你是府里的大阿哥,是阿玛的好孩子,谁敢说你给人添麻烦?以后不许再这么说!” 191 信号 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就狐疑地往乳母和其他奴才那边扫过去了。 小孩子不懂事——从前也都是金尊玉贵的养着的,怎么现在忽然好好就说出了“给人添麻烦”这种话呢? 没准就是奴才们的抱怨。 李氏就算再疼爱弘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都照看着。 总有单独留下弘昐和奴才们相处的时候。 这还是有亲额娘在身边的情况呢。 ……倘若没有亲额娘呢? …… 弘昐自己估摸着哭的差不多了,再嚎下去就该惹的大人心烦了。 他停止了哭声,又伸出小胖手,帮着额娘擦去她脸上的眼泪,用稚嫩的声音直嚷嚷:“额娘不哭,不哭!” 李侧福晋把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紧紧的搂在自己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弘昐头顶上:“额娘不哭,额娘有昐儿心疼,额娘不哭!” 四阿哥听着这一句“昐儿”,心中微微一震,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很小时候。 每当自己哭闹的时候,佟佳皇贵妃也是如慈母一般,将自己疼爱的搂在膝盖上,柔声细语地一遍一遍哄着:“禛儿,你是小小男子汉,男子汉怎么可以流泪?不哭,要坚强!” 四阿哥盯着抱成了一团的母子两人,眼神中难得的透出了一丝空洞。 …… 四阿哥去了李侧福晋院子的事情——很快,福晋正院那儿也知道了。 听说四阿哥走了之后好久,弘昐阿哥和李侧福晋还抱在一起,母子两个人哭的跟什么似的,福晋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偷着乐。 但是乐完了,她心里直犯嘀咕:最近李氏和弘昐那边,倒也算风平浪静。 并没有惹出什么风波来。 再加上走水的事情——大家都是被吓到的。 四阿哥他是为了什么呢…… 想前想后,乌拉那拉氏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来。 几个乳母一起,抱着二阿哥回到屋子里去换尿布——留下了福晋一个人在堂屋里。 正好芝迷捧着账册过来。 这也是中秋宫里,新赏赐的一堆东西,刚刚登记成册。 福晋放下了茶盏,闲闲地翻开了账册,上下浏览看了几页之后,指着几行,抬头对芝迷道:“这些,还有这些——往几个格格那里都赏一些罢,告诉她们:这一次走水,大家伙是受惊了,但是不要怕!以后像这样的事情,府里再也不会发生。” 芝迷屈膝,柔声答应了,又微笑着道:“福晋慈爱,您赏赐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各位格格她们也都享福了。” 福晋笑了笑,目光扫过芝迷手上,想了想,又让她把账册给拿了过来。 里面还有一些其他贝勒府女眷送过来的,成色平常一些的布匹,用作屋里的常服的——福晋挑了几匹颜色不够雅致的,自己也不大喜欢的出来。 让芝迷送去给几个侍妾了。 等到出了正院,芝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弘昐阿哥和李侧福晋的事儿,福晋看着一句话也没提。 事实上,自从在前院,李侧福晋靠近了二阿哥之后,芝迷一直到现在心里也总是觉得不安。 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可是想到那一晚李侧福晋的目光,心口便怦怦的跳了起来。 …… 转眼,十数天过去日子到了九月里,正好是李侧福晋的生辰。 福晋开始还按规矩让人往前院里去找四阿哥,意思是问一问李侧福晋这一次生辰怎么办? 是按去年赏赐的规格,还是再添加一些呢? 毕竟又过了一年。 等到去的小太监回来,回了话,福晋差点没相信自己的耳朵。 谷幚 四阿哥那边的意思是让福晋不必费心了。 如果还想着要按规矩来的话,今年就按格格的规格赏吧。 小太监犹犹豫豫的说完了,脸上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毕竟,李侧福晋可是大阿哥的母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哪个女人得宠,哪个女人失宠的问题了。 四阿哥这么做,往严重里来说:是不给大阿哥面子。 甚至是在羞辱李侧福晋。 用格格的规格赏赐——这还不如不赏呢! 等到传出去了,李侧福晋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后院? 福晋抬手让奴才都下去,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又琢磨开了。 四阿哥这个举动像是某种信号——难不成他是想将李侧福晋的身份贬低? 虽说在其他阿哥府中,很少有这样的举动——姬妾们不到犯大错的时候,都不至于落到这一步。 但是不代表不能这么做。 福晋这么想着,激动的都有些坐不住了。 李侧福晋生辰,那氏又一次往李侧福晋那里过去。 她还拉上了春氏,一起给她做个伴。 春氏虽然并不想往李侧福晋那里去,但是如今对着那氏情分到底不一般了——想到那一天晚上,在火场之中,那氏并没有丢下自己先逃生。 有了这一份情谊,春氏没办法把拒绝给说出口。 于是,也就只好跟着那氏过来了。 李侧福晋如今风光不比从前,再加上四阿哥上次过来了一趟——母子两个人哭哭啼啼的,外面少不了一些议论。 是非之地,自然是少来往的好——于是纵然是她的生辰,也没什么人主动上门来庆贺了。 这一下,反而就把两个侍妾给衬托出来了。 …… 等到送上了茶,李侧福晋坐在座位上,看着已经被赐座的春氏和那氏。 春氏纯粹是个陪客。 但是旁边的那氏,就不一样了——满脸都是交了投名状之后的期待。 李侧福晋心里苦笑:那氏没起心思倒还好。 如今这份野心既然起来了,轻易是压不下去的。 毕竟,那氏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有春氏在场——李侧福晋和那氏说话都有些不方便。 好不容易等到把春氏给支开了,李侧福晋看着那氏就道:“你如今的心,我也知道了,往后就不必过来了,有什么事,让奴才们过来传话就行。” 那氏面上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心里却是很有些后悔的。 当初在福晋和李侧福晋中,她选择了李侧福晋——如今看来,却是自作聪明地押错了。 她实在太高估了李侧福晋和大阿哥在主子爷心里的分量。 雪中送炭又如何?锦上添花又如何? 雪中送炭,纵然是救命的炭,最后的命运也不过是与雪共同消融。 而锦上添花,纵然只是一朵轻飘飘的花,那也是添在“锦”上的。 是众人追捧的“锦” 192 墙倒众人推 等到那氏走了,李侧福晋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 她还想故作镇冷静,但是手已经开始颤抖了。 这一次生辰赏赐的事情,看样子还没有传出去。 要不然刚才那氏也就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但是府里众人迟早总是会知道的。 也许现在,四阿给她的只是赏赐降级,再往后,或许就是位份的贬低了。 甚至,还会有更糟糕的处境在后面等着她,也未可知。 李侧福晋越想越觉得心中凄凉,坐立不安,于是起身就去看弘昐了。 弘昐正在书房里,临窗写着大字,看见额娘过来了,他立即将笔搁在了笔山上,迎接过去就抱住了额娘的腰:“额娘!” 李侧福晋摸了摸他圆溜溜的小脑袋,心里感到了一丝安慰。 纵然男人靠不住,还是有儿子可以依靠的。 弘昐在这些天里成长了许多,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有时候会流露出几乎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坚毅而隐忍的神情。 他放开了额娘的腰,抬起小胖手,捉住了母亲的袖子,拉着她走到了桌子旁坐下。 他抬手按住母亲的肩头,凝视着李侧福晋的双眸:“额娘是又害怕了么?额娘不要怕,昐儿很快便会长大,昐儿会保护额娘。” 李侧福晋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抚摸过儿子的小脸,目光下意识的扫过了他残疾的腿,随即立即将眼光收回。 她满眼疼爱地望着弘昐,柔声道:“好,额娘等昐儿长大,额娘等着那一天。” 弘昐听出她语气中的哄和敷衍,于是一只小手撑住了桌子角,努力站直了身子,挺起了小胸膛:“额娘不必为昐儿的腿难过,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堂堂男儿,智在机谋——额娘,别说儿子如今只是瘸了一条腿,便是双腿齐废,也必能保证额娘晚年高枕无忧!” 李侧福晋吓得一下就抬手捂住了儿子的嘴:“……别,别胡说!” …… 从李侧福晋院里出来,春氏已经是又累又不耐烦,一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一路都在嚷嚷,说一回去就要补觉。 都没睡好觉呢。 郭格格的屋子自从烧毁了之后,虽然也被奴才们都收拾过了——但毕竟是不祥之地,沁秋斋里的人其实都不想住在这里。 但无奈:一个耿格格,侍妾陈氏、春氏、那氏都不是受宠之人。 主子爷自然也不会费心替她们去腾挪。 屋子里的阳光没有外面充足——若是时间待的久了,就总觉得屋子里阴森森的,再想到郭格格临死前的惨状,总是让人忍不住背后一层冷汗。 这样一来,耿格格和陈氏都不愿意待在屋子里。 耿格格虽然占了一个位分的便宜,但是陈氏却是最早在府里的老人,也是和耿氏一起的——两个人彼此说起话来也随意一些。 正在这儿说着李侧福晋的八卦呢,耿格格和陈氏一抬头就看见春氏和那氏回来了。 耿格格目光只是在那氏身上转了一圈,就低头微微一笑。 那氏和春氏看见耿格格,也过来请安了。 陈氏一抬手,自作主张地就替耿格格道:“喏,你们两个起来罢。” 耿格格也笑着道:“两位妹妹不必多礼,如今这院子里剩我们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陈氏在旁边倒是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神态里颇有戚戚之感。 是啊,这一场走水之后,众人之间再见面,总有一种患难之感。 春氏和那氏谢过了,站起身的时候,看着陈氏笑容满面,春氏胆子一大,顺口就多了一句:“陈姐姐,在聊什么呢?” 陈氏于是就把李侧福晋这一次得的赏赐的事情给说了。 谷臤 其实这事儿,大家都是当个笑话来看的。 保密?为侧福晋维持体面? 不存在的。 墙倒众人推。 是秘密还是笑柄,只取决于众人还有几份忌惮。 …… 那氏在旁边听了赏赐的事情,脸都灰了。 她知道自己押错了宝,但万万没想到境况竟会如此直转而下。 如今她是真正正正上了一条断头贼船,下不来了! 想到今天李侧福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那氏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恨的就不行。 就都已经这样了——李侧福晋还骗着她呢!可恨! 李侧福晋之所以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很有可能是因为,主子爷已经洞悉了一切。 既然洞悉了一切,那么——她那氏具体做了什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主子爷也已经清楚了。 哪怕她做得再无痕迹,再干净漂亮。 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主子爷投鼠忌器——如今不过是为了保全大阿哥的体面罢了。 哪怕李侧福晋如今在主子爷心里是个蛇蝎毒妇,大阿哥也还是他的孩子。 一个可怜的,瘸了一条腿、需要父亲更多疼爱,也需要母亲细心呵护的孩子。 大阿哥弘昐——就是一块最有用的免死金牌。 再说了,大阿哥毕竟年纪小,有年龄的限制在这里,他不容易被牵扯于这些事之中。 这也就是李侧福晋如今急着要抹干净痕迹的缘故。 …… 那氏回到了屋子里,一直到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才发现自己连刚才是怎么从耿格格面前告退的都不知道。 只怕自己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也已经都被耿格格收在了眼中吧。 想到耿格格刚才看着自己,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那氏心里又添了一层不安。 耿格格看样子也不是良善之辈——她到底又猜到了多少呢? …… 转眼间,一整个月就过去了。 李侧福晋那里,再也没有等到四阿哥过来一趟。 倒是弘昐——被他阿玛派人接到了前院书房好几次去。 有考学问,有教导。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的颁金节。 这是满族人的大节日——福晋和侧福晋按照往年的规矩,都是要进宫的。 福晋揣摩着四阿哥的心意,于是提前在请安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就对李侧福晋道:“侧福晋脸色怪不好的,想来是身子病了——颁金节就在府里好好休息,不必进宫了。 李侧福晋如今也没有以前的精气神了,想着颁金节机会难得,总总算还能再见到一次四阿哥,赶紧站起来道:“福晋,妾身没有身子不舒服,不过是昨天晚上睡迟……” 福晋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的道:“好了,你还病着,就这样吧。” 193 爷喜欢你 李侧福晋脸都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福晋的意思——自己这是“被生病了。” 不管她身体健康还是不健康。总之,福晋就是不让她进宫里去呢。 为什么? 她如今已经落到了这番境地——福晋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颁金节再去踩她。 那就是四爷的意思了。 四爷不希望她进宫——福晋不过是揣摩着四爷的心意,把这番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而已。 李侧福晋站起了身子,等到坐下来的时候,眼睛眨了眨,忽然眼圈就红了,有一滴很大的眼泪珠子悬挂在眼眶旁边,摇摇欲坠。 被她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嗤笑声。 这声音虽然小,但是传在了李侧福晋的耳中,她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她立刻就攥紧了椅子的扶手,转头向发出笑声的方向望了过去。 居然是耿格格! 李侧福晋不可置信的紧紧盯着耿格格,怒道:“耿氏!” 耿格格倒还是很恭谨的,立即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屈膝一蹲,眼神却是望着福晋那儿的。 李侧福晋忽然便听见福晋也笑了,口气就跟哄孩子似的:“李氏你也是的,如今都是做了额娘的人了,不过一个颁金节——还跟小孩儿似的惦记着,还闹小性子?也不怕府里众位妹妹笑话!” 如今府里人少了——于是过来福晋这里请安的时候,侍妾们也能被允许入堂。 这一说,春氏带头响亮地就笑了起来。 陈氏也跟着笑。 耿格格更是笑。 那氏深深地低着头。 福晋视线扫过了几个侍妾,又望向了李侧福晋,笑盈盈道:“再说了,颁金节场面虽然大,一天下来,也乏累得很,你休息休息也好——这也是爷体恤你的意思。” 她终于把四阿哥给搬出来了。 听见是四爷的意思,李侧福晋呆呆地望着福晋,眼里终于半点神气也没有了。 福晋安抚似地又冲着她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爷心疼你呢,诺——其实也不光是这颁金节,今年底过年,还有往后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你都好好养着病罢!” 这话说出口,屋子里突然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侧福晋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手,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来——她知道情况会不妙,但不知道情况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这是绝境。 一日夫妻百日恩,四爷当真可以无情无义到这般地步么?! 李侧福晋终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福晋!” 她双膝发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膝盖“咚”地一下砸在了地上,身子往旁边尖锐的桌子角歪了过去。 耿格格脸上还有残留的笑意。 倒是武格格,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的一抬手,挡了一下桌子角。 李侧福晋终于失去了所有的骄傲,膝行上前,仰头望着福晋,哆嗦着嘴唇。 她想要开口求情,却因为在福晋面前已经矜贵了太久——几乎已经忘了“求”的态度是什么样了。 福晋一脸和气地望着她,眉峰上扬:“李氏,你这样就不好了,爷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你要懂事些!大阿哥若是有个懂事的额娘——爷肯定也会更疼爱他一些,你说,对吗?” 旁边的乳母怀中的二阿哥忽然哭了起来。 乳母赶紧抱着二阿哥,过来屈膝,低声就对福晋禀了——说是二阿哥要换尿布了。 谷猞 乳母们要回去屋子里一趟。 福晋听着,以一个极其优雅的姿势抬了抬手,胜券在握地道:“去罢,好好伺候嫡阿哥!” 李侧福晋紧紧盯着福晋,忽然,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滑落了下来。 她磕头下来,跪伏在地上——这并不是一个舒坦的姿势,眼泪呛进了鼻子,又酸又麻。 李侧福晋道:“妾身多谢四爷,多谢福晋关怀,妾身领命。” 顾幺幺坐在旁边,早就已经全部都明白了——四阿哥如今是要渐渐封锁李侧福晋在所有场合的出现。 对外只是称病, 那么,如果一直这么“病”着,过了一年半载,会不会就真的“病”了。 甚至“病”死了呢? 毕竟,以这时候的医疗条件——一个人若是久久缠绵于病榻,那基本上身子也就垮了。 甚至外界,也会默认这个人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到那时候,大阿哥年纪也更长了一些——有一个“病死”的母亲,虽然凄苦,在人前却并不会失了体面。 是吗? 是这样的路径吗? 尽管为了边格格的事情,顾幺幺恨不得让李氏以命偿命——如今看着她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也觉得痛快极了。 但是想起四阿哥面对自己时温存无限的眼神,再看着面前李侧福晋的背影,顾幺幺坐在椅子上,忽然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 晚上时候,四阿哥过来花步阁,忽然就发现顾幺幺和平时不大一样了。 具体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还不能立刻说出来。 但就是敏锐的觉得不一样了。 扳过了她的肩膀,四阿哥就看她眼神里多了几分迷茫——这种神情,倒是有些像以前脑子还不好的时候的模样。 但是后来恢复了之后,就很难再看到这种神情了。 他无奈地把她搂在了怀里,给她将额边的几跟碎发,温柔的撩到了耳后,这才声音低沉地道:“幺幺,你这是怎么了?” 没得到回答。 四阿哥于是把伺候的婢女给喊了过来。 他估计奴才们说不清楚,于是直接就道:“今日有什么人来过?” 尔曼和黛兰对视了一眼,心说倒是没人来,但是顾格格出去了。 今儿是给福晋请安的日子呢。 四阿哥一听,心里就差不多有数了。 顾氏大概是被吓着了。 他挥了挥手让婢女们出去。 尔曼和黛兰到了屋子门口的时候,轻手轻脚地就把屋门给带上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顾氏,爱怜地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他一双平日冷冽决然的眸子,此时对着她一人,蕴着的只有缱绻:“世上本无事——不许庸人自扰。” 他低头,高挺的鼻梁擦过她的鼻梁,在她眼下吻了吻:“爷喜欢你,很喜欢。” 一日比一日更甚的喜欢。 不会像对待他人那样对待你。 绝不会。 194 顾氏有孕 晚膳时候,顾幺幺提着筷子,拨弄了几下碗里的米饭。 她没什么胃口。 四阿哥看在眼里,伸手过去覆住了她的手背:“不合胃口?” 夏天的时候,顾氏便是如此——也曾经让大夫来看了好几次,说的都是顾格格身体康健,并无关系,不过是苦夏罢了。 但是如今,都已经到了秋天里了。 顾幺幺抬起眸子,对四阿哥道:“我大概是白天里点心吃多了。” 她喜欢吃甜甜的小点心——有时候甚至耽误了正餐,这一点,四阿哥也是知道的。 他想了想,抬手吩咐奴才们将桌上的饭菜给收下去:“若是不喜欢吃,就不要勉强,让膳房上些开胃的小菜,再配点今日的虾粥如何?” 顾幺幺不置可否。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让苏培盛吩咐下去——往花步阁这里送些虾粥和甜点过来。 虾粥是膳房里最近新进的南边厨子做的,滋味清淡鲜香。 不一会儿,热滚滚的虾粥给送过来了,另外还配上了虾饺——一张饺皮里包了两只饱满的虾,虾肉粉嫩晶莹。 顾幺幺吃了小半碗虾饺,又喝了一些虾粥,就觉得有点困了。 确实,时辰也晚了。 四阿哥看着她坐在桌子对面,伸手捂着嘴,小小的打了好几个哈欠,不由地就微微一笑。 他让奴才们把桌上都收拾干净了,然后站起身,挽住了顾幺幺的手,带着她往里屋里去了。 屋子里一片幽暗。 刚才格格伺候主子爷在外面堂屋里用膳,于是里屋有几盏灯火已经被熄灭了,黛兰赶紧跟着进来,将灯火给点亮了,就看主子爷伸手护着格格的头,扶着她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又担心她碰到头,低声道:“当心。” 黛兰心里高兴,抿着嘴直乐,低头退了出去。 然后才和尔曼一起送热水进来。 等到奴才们忙里忙外的,将热水和其他洗漱的用具都准备好了,四阿哥一回头,就看顾幺幺已经歪在枕头上,都快有点睡着了,整个人抱着另一只枕头,人在床边上摇摇欲坠。 四阿哥赶紧一伸手把人给拦了回去,同时被她逗笑了,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还睡?” 顾幺幺也没真的睡着,就是刚才特别特别困——这一阵子说来也怪,尽管夜里睡眠时间是充足的,大白天还是时不时的犯困。 大概是秋天到了吧,万物肃杀——总是不如春夏时候那么精神的。 她揉了揉眼睛,四阿哥站在床前看着她。 他此时脱去了外袍,身着单衣,一张俊美面孔难得的褪去了平日的沉肃之气,显出清冷与几分温柔的俊秀来。 四阿哥直接一弯腰,打横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一边往屏风后边的浴桶旁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就吩咐奴才:“出去。” 尔曼和黛兰对视了一眼,黛兰赶紧将手上给格格准备的干净衣裳,往旁边衣架上一挂,然后退出来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守在那儿,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偶尔还有格格的笑声,和主子爷温柔的话语。 然后渐渐地,说话声就低下去了。 …… 擦干了一头长发,顾幺幺坐在梳妆台前,轻轻轻打开了台子上的碧玉梳妆盒——这也是四阿哥赏赐给她的。 据说就连按侧福晋的位份,也未必能有这种好东西。 足足见证了她的受宠地位。 顾幺幺在穿越之前就是个收纳狂魔兼强迫症,在家里的时候喜欢将自己所有物品都分门别类,收纳整齐;在学校的时候,每次在离开实验室之前,也必定要保证所有的调香用具都回到了各自原来的位置上,分毫不差。 这时候对着梳妆台,她将几盒发油、发梳、润手膏各自归类整齐之后,忽然就觉得胸口猛地难受了一下。 就好像有一只拳头按在她的胃,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差点没吐出来。 顾幺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温度还是正常的,刚才洗浴的时候,窗户什么的也是紧紧关着的。 再加上黛兰怕她受凉,提前烧上了暖盆,屋子里暖融融的。 顾幺幺握着梳子在梳妆台前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四阿哥。 四阿哥早就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里衣,正坐在床头捧着书看——这时候,他显然已经看到了忘我的境地,一双眸子聚精会神的盯着书页。 顾幺幺想了想,又慢慢转回了身子,想着自己或许是晚上吃的多了,有点积食也说不定。 正这么想着,忽然胃里排山倒海的感觉就上来了。 好难受! 顾幺幺甚至来不及喊一声黛兰她们,直接就趴在了妆台上,一阵狂呕、 偏偏胃里明明有东西,却什么都呕不上来。 她眼泪都出来了。 四阿哥也惊了,把手里的书一扔,赶紧就过来给她拍着后背顺气,又厉声喊了奴才进来。 黛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吓得赶紧就跑了进来,看见格格伏在四阿哥怀里,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黛兰忽然就心中咯噔了一下,抬起了头:“格格,您莫不是……!” 她这么一提醒,四阿哥猛地反应了过来,看着顾幺幺的眼神就又惊又喜,随即大声就道:“苏培盛!苏培盛!” 苏培盛正在隔壁奴才值房被小太监们伺候着喝茶,知道里屋已经送热水了,想着主子爷和格格也已经歇下了。 猛地听见主子爷喊了他,苏培盛差点把一口茶给呛在嗓子里,立即屁滚尿流的赶了过来。 四阿哥对着他就道:“着府医立即过来!” 苏培盛连声应了,站起来的时候余光扫过旁边的顾格格,看她依在婢女怀里,似乎是挺不舒服的样子,主子爷声音里却颇是欢喜。 顾格格生病,主子爷欢喜——这倒奇了…… 苏培盛脑海里闪电一般地转了一下——立即就明白过来了:啊,什么生病呀?顾格格这十有八九是有了! 不得了啊,如今已经很讨主子爷喜欢了,若是再生养了个小阿哥……啧啧。 正好,李侧福晋那边彻底失了主子爷的欢心,眼看着这侧福晋的位置也是朝不保夕。 说不准,主子爷如今心里就是怀着这样的打算呢——将侧福晋的位置腾出来,让给顾格格,也说不定。 195 真正的喜悦 府医很快就过来了。 听说是如今最得宠的顾格格身子不舒服,又是阿哥爷急召,府医一路上都赶得匆匆忙忙。 等到了花步阁这里,他猛地刹了车,一时间气息调匀不过来。 结果喘的跟什么似的。 四阿哥见顾幺幺已经呕吐稍止,瞧着比刚才舒服了一些,于是吩咐给府医赐座,又道:“不必着急,先缓一缓——然后好好看看!” 府医连声谢恩,却不敢坐,就这么站在原地定了一会儿神,然后开始不疾不徐地打开了药箱,将脉枕等物事给拿了出来。 他在这儿诊脉,四阿哥在边上盯着他,目不转睛,只见府医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就行礼恭喜了:“禀四爷——格格这是有喜了!” 黛兰和尔曼忍不住都低低地欢呼了出声,四阿哥虽然大喜,却仍然强自按捺着,只是握住了顾幺幺的手,转头望着府医,沉声道:“当真?” 府医又诊断了一遍,随即跪下道:“禀四爷,千真万确!顾格格这脉象——的确是有喜了!恭喜四爷,恭喜格格!” 四阿哥欢喜无限,站起身,敲了敲桌案,对着府医就道:“赏林府医,还有花步阁上下奴才——伺候格格有功,全部赏!” 众人都欢呼跪下谢恩。 屋子外面的六儿和海妈妈等人,平时是进不得屋子的,刚才看见苏公公急匆匆的亲自拉了府医过来,还以为是格格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候听说格格有了身孕——海妈妈立即就跪了下来,在原地对着夜空上的一轮明月就拜了拜:“阿弥陀佛!奴才早就说顾格格是有福气的人,这可太好了!太好了!” 最好一定生个小阿哥。 到头来,主子爷一高兴,封了格格做侧福晋——这院子里的奴才就都全跟着鸡犬升天了! 六儿怀里还抱着黑黑和她的小猫,这时候也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洁白却不整齐的牙齿:“我小时候听我娘说——有了身孕的人,身边最好不要玩这猫儿狗儿的,容易被吓着孩子。” 海妈妈赶紧就伸手去捂了六儿的嘴:“小丫头片子的,胡说八道什么?格格交代你照顾猫狗,你好好按照格格的吩咐便是了,格格的事——还要你管到头上去了?” …… 屋子里,等到婢女们都退出去之后,府医也被苏培盛领着,去旁边的厢房里写药方了。 眼看着顾幺幺还想下床,四阿哥上前去,一伸手将她整个人拦腰又抱回了被褥之上,声音温柔的简直不像话:“想要什么?” 顾幺幺搂着他的脖子,歪了歪脑袋依靠在他肩头,顺势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t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又娇又懒:“梳子。” 刚才对镜梳妆,头发才梳了一半,都没有梳好呢。 四阿哥了然一笑——估计也就是这些了。 他过去,给她背后垫上了好几个垫子,看着她在床头坐好了,这才将梳子给拿了过来——也没给她,他亲自握住了她的长发,看着发丝之间还有微微的湿意,于是喊了婢女又进屋来送了干帕子。 顾幺幺躺在床上倒是不老实,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索性直接软软的趴在了四阿哥的腿上,仰头望着他。 四阿哥怕她这个姿势压着肚子,赶紧就扶住了她的后背心:“当心!” 他扶住顾幺幺,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顾幺幺道:“怪不得我这一阵子特别容易困,想来就是怀孕的缘故。” 四阿哥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他低头狠狠亲了亲她的唇角,又不舍地贴了贴她的脸颊,然后才抬手。 他修长而有力手指,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长发。 尽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但是想着顾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四阿哥心里的这份喜悦与从前却大不相同。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真正的、极致的喜悦和期待,是这样的。 顾幺幺低头轻轻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在一瞬间有些出神。 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在这个时空,即将体验到为人母的滋味。 肚子依旧是平坦的,胎儿的月份还十分小,在这个时候,不可能看出来任何起伏。 倒是刚才晚上虾饺吃多了,胃部有一点小小的凸出。 顾幺幺从四阿哥肩膀上抬起头,像一只小猫咪那样慵懒地躺了下去。 她看四阿哥眉目含笑,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用脚轻轻地勾了勾四阿哥的腿,撒娇道:“爷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这是一个小阿哥,还是一个小格格?” 四阿哥握住了她的脚踝:“淘气!” 他将她的小脚脚放进了被子里,又低头捧着她的脸颊,绵绵地吻了吻。 顾幺幺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闭起了眼睛,微微仰头。 …… 福晋正院里,第二天早上就知道了消息。 是苏培盛亲自过来禀告的。 福晋当时正在抱着二阿哥哄,听苏培盛禀告完了,笑的一团喜气洋洋:“这是喜事!咱们府里,如今就缺这样的喜事!别说四爷高兴了,我也高兴坏了。芝迷!” 她一转头,就把芝迷给喊过来了,当着苏培盛的面,就细细的嘱咐了要去库房拿这样那样。 顾氏本来身子就有旧疾,如今还要为主子爷开枝散叶,是得好好补养着。 苏培盛笑得比福晋更喜气,恭恭敬敬地就退下了。 等他一出去,福晋脸上的笑容就没了。 她将怀里的二阿哥交到了旁边的乳母手中,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在了椅子上。 福晋从一开始就知道:按照顾氏受宠的这个程度,这一天的到来只是迟早的事。 她不是没想过提防——但顾氏实在运气太好,加上人又谨慎,竟然连一段时间的低谷都未曾有。 四阿哥始终关注着她。 福晋这里,也就不大容易真正有所动作。 再加上李侧福晋闹出了几场风波。 于是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之前两年,顾氏的肚子都没有丝毫的动静的时候,福晋有时候甚至会心怀侥幸地想着:会不会是顾氏本来身子就弱? 本来就不容易怀上孩子? 但是如今,这份侥幸也终于被打破了。 坐在椅子上,看着芝迷带着其他婢女,匆匆忙忙的往库房去,福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196 大言不惭 随着顾格格怀孕的消息一传出去,府里后院顿时就热闹了。 第一个往这里跑过来的就是耿格格,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侍妾陈氏本来也想一起过来跟着拍马屁的,居然生生地没跟上耿氏的节奏。 春氏、那氏那边,反应就更是慢一拍了。 其实那氏也不叫反应慢,而是自顾无暇——毕竟如今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哪一天主子爷的清算就算到了她的头上。 她一边准备着贺礼,一边还有些心不在焉地发呆。 至于春氏,心里真是又嫉妒又气恼——她毕竟相貌好,虽说比不上顾幺幺,但到底在一众姬妾里,也算是个显眼的存在。 同样都是相貌好,凭什么顾格格可以如此一路东风,她却始终没这个运气被主子爷所青睐呢? 春氏虽然不甘心,但是看那氏准备好了之后,还拉着自己去,于是也就跟着那氏过去了。 毕竟主子爷赏赐、福晋也赏赐了,除了李侧福晋,这府里后院,估计大家都去庆贺了。 若是她一个人不去,就显得尤为扎眼了。 很多时候,错不在做了什么,而是没做什么。 …… 花步阁里,耿格格刚刚让人放下了贺礼,才对着顾幺幺没说了几句,武格格也过来了。 武格格在这府里,也算是个神奇的存在了——四阿哥虽然长年累月地不怎么往她那里去,但是年节时分都是照顾着的。 福晋也从来对武格格客客气气。 耿氏因为这个缘故,从来也不敢在武格格面前有半分的托大。 她立即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对着武格格行了平礼,这才微笑着道:“武姐姐一阵子不见,似乎清减了一些。” 武格格对着她笑了笑:“耿妹妹倒是丰润了几分——气色也好,瞧着真是容光焕发。” 耿格格红光满面地站了起来,看顾幺幺还坐在位置上,脸上带着微笑望着武格格——显然两个人的关系比她们要亲近得多。 耿格格立即识趣地道:“妹妹原是过来恭喜顾姐姐的,既然心意到了,妹妹屋里也还有些事儿,就不多叨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看顾格格让婢女过来送客了。 半点没有挽留的意思。 耿氏多少有点悻悻然,但是想到以顾氏今日之宠,还有怀孕之身——她能够这样对自己,也已经是足够给自己面子了。 还想怎么样? 出了院门,耿格格走了几步,忍不住扶着婢女的手,回身又看了一眼花步阁。 花步阁楼宇深深,工造精巧,一檐一角无不透露着华美。 便是这么好的一座小院子——听见刚才顾氏主仆的对话,也能听出来:主子爷似乎是有意还想将顾氏给搬出来呢。 嫌这儿地方还不够大。 毕竟几个月之后,就会有府里第三位小主子了。 耿格格微微地吸了一口气,眼里流露出了忍不住的羡慕:真是好命啊…… 她们沁秋斋里的人,或许一辈子都没有可能拥有自己独立的一座小院了。 …… 屋子里,武格格看着耿氏出去了,又瞧了瞧耿格格送过来的东西,大部分是布料首饰一类的。 这倒不合适即将出生的小娃娃所用。 都是为了讨好娃娃的娘。 耿格格自己不算得宠,但毕竟得过福晋的支持,更何况好歹也是个格格的位份,年节都有份例赏赐,若是平日吃穿用度再节约些,攒下一些好东西也不是太困难。 武格格看了看,微微摇了摇头一笑:“她也不容易。” 说完了,看着黛兰手里捧着耿格格给的镯子,武格格招了招手,让黛兰走了过来。 她也没伸手,只是微微向前俯身,就着这个姿势,仔细地将那镯子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让黛兰收走。 她转了头,对着坐在旁边的顾幺幺道:“还是小心些的好。” 顿了顿,目光扫过顾幺幺肚子,武格格轻轻叹了一口气,脱口而出:“你边姐姐若是在,瞧见你如今有了身子,还不知道该多高兴呢!她那样细致又闲不住的性子——估计这会儿孩子的小衣裳、小鞋子都做了一摞了!” 顾幺幺放下手里的小汤盅,垂了眸子,想到自己一穿越过来的时候,边格格对着自己温柔的笑脸。 还有她明明明很害怕,却硬撑着挡在自己面前,护住自己的模样。 顾幺幺忽然就眼眶热了。 武格格坐在旁边,伸手过来握住了顾幺幺的手:“这府里,我同别人都不算亲近,唯独和你却是很有些缘的——你若是想着你边姐姐,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姐姐,好么?别伤心了,这样对胎儿不好。” 黛兰在旁边听见了,往尔曼那儿瞧了一眼。 两个婢女对视了一眼,尔曼沉默地低下了头,黛兰却微微撇了撇嘴角。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听见这句话都快笑出来了——真是大言不惭! 顾格格有宠,如今又有了孩子,除了进府的时间迟了一些,资历比不上武格格,其他哪一点不比武格格强? 但武格格说出这一番话来却理直气壮——仿佛能得到她的结交:是给了顾格格多大的面子似的。 也就是顾格格纵着武格格这性子。 武格格儿向来清高——平日里也多是修身避世,不大怎么爱往别人那里凑热闹,只有亲近的朋友才能看见她的另一面,属于那种典型的,外冷内热的人。 …… 傍晚时候,四阿哥从宫里出来,翻身上了马。 回到皇子府,他在书房匆匆地换了一件衣裳。 正抬着手让奴才们伺候,苏培盛领着福晋那边的小太监就过来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声音不大,态度也是怯生生的,说是福晋请四爷过去用晚膳,有四阿哥喜欢的锅子。 四阿哥本来想一口回绝的——毕竟他昨日的欢喜还没有消散去,将外面的事情处处置完了之后,他如今心里一心惦记只着顾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只想去花步阁。 但是听着小太监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跪在地上报菜名——四阿哥就知道正院那边,估计今儿一早知道了这消息,多少有些坐不住了。 毕竟顾氏肚子里这孩子,可是紧接着二阿哥后面的。 瞧瞧眼下——这是多么渴望把他拉过去! 四阿哥想了想,决定先过去正院一趟。 毕竟,嫡福晋的面子还是要照顾的。 197 柔情 福晋正院里,她正多少有些没把握——没想到四阿哥当真过来了。 福晋喜出望外——满面红光的出去迎接了四阿哥,第一件事就是使出了杀手锏:让主母把二阿哥从屋子里给抱出来了。 二阿哥刚刚才吃过奶,被乳母拍了一会儿奶嗝,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被抱了出来。 光线刺眼。 他很不高兴周围环境的转变,于是小嘴一咧,嚎啕起来。 福晋赶紧过去哄着——虽说是嫡子,但是父子之间也讲究个缘分深浅。 撇去对孩子母亲感情的因素——倘若两个奶娃娃同时放在父亲面前,一个见了父亲就笑,另外一个看见父亲就哭,做父亲的,下意识会喜欢哪一个? 见孩子哭个不停,四阿哥也很关心——起身就过去逗了逗。 结果不逗还好,被他这么一逗,儿子哭的更厉害了。 四阿哥既心疼,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手一抬,吩咐乳母把孩子给重新抱进去。 然后就是用晚膳了。 眼见着奴才们都已经将碗碟布置上桌了,福晋还有些不安,亲手接过了婢女手中的筷子,就要伺候四阿哥。 四阿哥只好用指节叩了叩桌面:“福晋坐下。” 这些事情让奴才们去做就好了。 福晋在灯火下坐下来,笑容里又是尴尬,又带着几分赔不是的意思。 她笑着道:“爷,二阿哥毕竟年纪还小……” 四阿哥知道她意思,倒是有些哭笑不得,抬眸看了一眼福晋:“不至于此——我是他阿玛!” …… 一顿晚膳没滋没味地用完,福晋又让人进去瞧了瞧孩子。 海蓝出来就说二阿哥已经被乳母哄着睡着了。 四阿哥听了,于是起身便道:“福晋也早点歇下,爷过几日再来瞧瞧孩子。” 福晋在他身后,将他送出去了。 眼看着一行人走远,福晋回身去看了看儿子——果然,二阿哥大概是因为刚才嚎了一场的缘故,现在睡得很香,小脸红扑扑的,像苹果一样。 乳母守在旁边,一看见福晋进来了,立即就惶恐地站起来了。 福晋往下压了压手势,和颜悦色地示意乳母不必请罪——毕竟只是奶娃娃。 这么小的娃娃懂什么? 就算是在他阿玛面前,他也不会懂得控制哭和笑呀。 从屋子里出来,坐在镜子前,福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芝迷在旁边,轻手轻脚地给她拆着发鬓。 福晋垂下了眸子,在这一刻,心里倒是有些羡慕李侧福晋。 不为别的,就为她已经将儿子养得这么大了。 孩子懂事了,就是助力——也不光是看母亲怎么调教。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倒也并不如何丧气。 二阿哥也会长大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只要好好的守着二阿哥——他是嫡子,自然会拥有这府里最好的资源。 眼下是最多的奴仆环绕,往后还会有最好的师傅来调教。 …… 在花园里转了一转,四阿哥直接抬步往花步阁那边过去了。 顾幺幺正在吃酸梅——这也是膳房孝敬过来的,用的是南边的品种,梅子肉又大又厚。 其实已经格外酸了,但是顾幺幺吃在嘴里,也没什么太大感觉。 好像……胃口就是很难开。 倒是旁边的尔曼和黛兰两个人,闻着这酸味,都已经满口生津了。 四阿哥进来的时候,也被这酸味冲了一下。 看顾幺幺要来迎接他,四阿哥赶紧就过去抬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别动。” 顾幺幺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抬头冲着四阿哥笑了笑。 四阿哥也不自觉的对她露出了一个极温柔的微笑。, 两个人眼神一对视,下意识的就都落在了顾幺幺的肚子上。 尽管那里还什么起伏都没有显示。 四阿哥一撩衣角,坐下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今日如何?难受么?” 顾幺幺想了想,带了一点撒娇地掰着手指数给四阿哥看:“中午时候吐了一次,下午吐了一次,刚才想吐没吐出来——所以才吃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就顺手拿了一枚酸梅,往四阿哥嘴里一塞。 四阿哥猝不及防,咬了几口之后,就觉得牙都快酸倒了。 他看着顾幺幺在旁边——居然一口一个,吃的漫不经心的模样,倒也是佩服,伸手将盘子往旁边给挪了挪:“此味太甚,就算是开胃,也不要吃太多了。” 说完了,他看顾幺幺嘴角还残留着青梅汁。 正好,尔曼送了热手巾帕子过来,正要伺候格格,四阿哥伸手接过了。 他拿着帕子在手中,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掌先试了试温度,然后抬起手来,替顾幺幺一点一点将嘴边的残渍给擦了。 他动作温柔,加上离她距离又近,高挺的鼻梁几乎擦到了她面颊上。 “烫不烫?” 顾幺幺摇了摇头。 四阿哥笑着道:“真乖。” 他伸手抬起她下巴,微微调整了一下她脸颊的角度,然后把她另一边嘴角的残汁也擦了。 顾幺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看——看他深邃眉眼在灯火下的暗影,看他眼角微微向上,一双平日里孤傲冷冽的眸子,这一刻,里面蕴着的却全是温柔和小心翼翼。 仿佛擦拭自己心爱宝物的那种珍惜。 倘若不是亲眼看见,外面有谁又会相信四阿哥对待自己后院喜欢的姬妾,也有这一面? 顾幺幺盯着他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垂下了眸子,伸手轻轻地勾住了四阿哥的手指。 …… 顾氏如今既然有了身孕,自然是不能伺候四爷的了。 四阿哥看着她睡下了,又细细地问了问格格今日的饮食情况,嘱咐了几番尔曼,随后才离开了花步阁。 苏培盛跟在后面,想着主子爷毕竟还年轻,血气方刚——这里倒是离沁秋斋不远。 顾格格不能伺候,李侧福晋又遭了主子爷厌弃,福晋那里是万年的应付。 倒是沁秋斋里的耿格格、还有几位春姑娘、陈姑娘,都是可以的。 他微微弓着腰,正想着主子爷今晚不知道会点了谁,就看四阿哥负手在身后,走到路口的时候,脚步果然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是往沁秋斋?还是…… 苏培盛正在想着呢,就看四阿哥一回头,直接就往前院书房回去了。 谁的院子也没去。 198 庇护 苏培盛难得地愣在原地,错愕了一瞬,赶紧就跟上了,脑子里翻山倒海的想着:顾格格行啊! 这是……把主子爷的心也给捆上了? …… 十月底,福晋生的二阿哥终于也被赐了名字。 叫弘晖。 这名字起得明华雍容,一听就是嫡阿哥的气派,不光四阿哥满意,福晋也很欢喜。 李侧福晋的小院子里,虽然如今冷落的不像话,但毕竟和外面消息还是通的——也知道了二阿哥被赐名的事情。 她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看着小太监跪在地上给弘昐按摩腿脚。 听完了消息,李侧福晋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了。 弘昐伸手拉着她的手:“额娘,这也不算什么事儿。” 不过是赐名而已。 二阿哥这个人——早就已经存在了。 他就是叫做阿猫阿狗,他也是府里最尊贵的嫡子。 李侧福晋冲儿子勉勉强的笑了笑,又嘱咐了奴才好好照顾大阿哥,这才走出来。 到了堂屋里,对着西洋镜仔细地照了照,李侧福晋忽然就发现了自己鬓边竟然有微微的一丝闪光。 她有点不大相信,伸手在发丝里仔细拨弄了几下,居然真的拔出来一根白头发。 李侧福晋盯着手中的白头发看了许久,然后缓缓抬起眼,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她,灰头土脸的,眼神竟然已经透出了几分讨生活的挣扎。 和从前意气风发的时候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如今穿的也不大鲜亮了,一则是因为主子爷和福晋赏赐的规格都比从前有所下降,好东西也不多了。 得节省着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二则是因为她即使打扮起来也没人看。 四阿哥压根儿就不往她这里来。 李侧福晋抬手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如今怎么混成了这副样? 正在这时候,婢女进来禀告了——说是那姑娘过来看侧福晋了。 李侧福晋听了就厌恶地道:“不见,寻个借口,把人给打发走。” 娇韵刚刚答应,才转身走了没几步,又被李侧福晋给喊住了。 她想了想,就让娇韵把那氏给带进屋子来了。 那氏进了屋子,什么废话也没说,请安过后,直接就给李侧福晋跪下了,只差没哭出来了:“侧福晋,婢妾担心得哪!” 李侧福晋眯了眯眼睛看着那氏,然后一抬手让婢女们都出去了。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那氏哭丧着脸就把最近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主子爷宠爱顾氏——这是后院里都知道的事实。 但是如今顾氏既然有了身孕,那便是不好伺候主子爷的了。 那氏所在的沁秋斋里,其他几个人都是蠢蠢欲动。 偏偏没想到四阿哥最近总是频频地将那氏给喊过去伺候。 所谓伺候,也不准她进内屋,就是跪在书房外面——若是四阿哥睡下了,那氏就得在里屋门口守着。 一直得守到主子爷起床。 其他的端茶倒水、磨墨递笔的活儿,还都不准她碰——那都有四阿哥信任的奴才来伺候。 这么折腾了几次之后,那氏就有点撑不住了。 身体上的疲累倒在其次。 主要是精神上的压力让人不堪忍受。 简直都快崩溃了。 每次主子爷用阴鸷而洞悉一切的眼神扫过她,那氏就忍不住心里直发虚。 她感觉自己简直像案板上的鱼肉,只是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罢了。 李侧福晋听完了那氏的哭诉,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 那氏看她不说话,不由地更着急了。 她膝行上前,扯住了侧福晋的袖子就流泪,声音也变得神经质起来:“婢妾心里慌得很,这几日成夜成夜地闭不上眼,昨儿晚上还做了一次噩梦!婢妾梦见了郭格格,郭格格她满身是血……” 李侧福晋倏地就站起来了,颤声道:“闭嘴!” 她顺手将旁边桌子上的茶盏拿了起来,一盏凉茶水对着那氏的脸上就泼了过去:“我看你是糊涂了!大白天的满口胡言乱语什么?” 她嘴里虽然这么骂着,手却抖得比那氏还厉害。 那氏抱住了她的腿,口中只是一叠声地道:“婢妾求侧福晋庇护!” 李侧福晋看着面前的那氏,很想立即喊人进来,将她给拖走,但还是忍住了。 她弯腰将那氏给扶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安抚:“愚钝!主子爷若是想将你如何,早也便处置了,何须等到今日?你跟着我——虽说如今处境不顺些,但我总会照应你的,再不济,还有大阿哥呢!” 说到儿子,李侧福晋立即就有了底气。 …… 转眼终于到了康熙三十九年的冬天,眼见着新年将至,府里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弘晖阿哥如今也比刚出生的时候精神更旺了,更淘气了,折腾得几个乳母都累弯了腰。 但是每当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弘晖依旧还是会害怕的直哭。 福晋也是无奈——想了种种法子,都没将弘晖这一点给纠过来。 嬷嬷也只能劝她:“福晋别着急,孩子小时候都是这样的——主子爷又不是整日陪着二阿哥,二阿哥自然陌生,等到再大一些,懂事便好了。” …… 花步阁里,还没到过年,四阿哥已经提前往顾幺幺那里又赏赐了不少。 另外还有一小箱没记在账上的赏银——这是方便她来打赏人的。 顾幺幺看见的时候不禁就感慨四阿哥的细心。 她如今怀着身子,孕吐也是时不时的发生,趁着这一天午膳之后,胸口还不算发闷,顾幺幺出去坐在堂屋里,就让黛兰把奴才们都叫齐过来了。 除了黛兰和尔曼、六儿、海妈妈,还有小黛子,小珂子等人。 “这一年不容易,好在大家齐心协力,总算事事顺利。马上就是年关了,来——先添些喜气!” 顾幺幺一边说,一边就指了指旁边的托盘。 托盘上都是打赏的荷包。 尔曼和黛兰都没有顾着自己拿,先给其他人发过去了。 两个小太监接过了鼓囊囊的荷包,都高兴坏了,跪下来给顾幺幺磕头:“多谢格格!多谢格格!” 海妈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分到这么多,盯着荷包,欢喜得眼睛都看直了,等到六儿在旁边扯着她,海妈妈才倏地一个磕头。 199 有苦说不出 六儿跪在原地,对着荷包没有接:“格格,六儿自从来了格格这儿,能吃饱穿暖,过的日子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六儿感激格格还来不及!再说了,六儿除了照看格格的猫狗,也没做什么值得提的事儿——这荷包,六儿不配拿!” 顾幺幺笑道:“什么不配?给你了——就是配的,拿着!” 尔曼走过去,就把荷包给塞在了六儿的手里了。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往六儿这儿看过来。 顾幺幺扫了扫众人:“她年纪小,除了照顾猫狗,别的事儿暂时还扛不住——等以后罢。” 这话一出来,六儿更是跪着不肯起来了。 …… 终于到了过年。 年前这几天,四贝勒府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踏破了——门房收的拜帖垒起来几乎成了一座小山。 其他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女眷也有不少往贝勒府这里过来的。 自从大格格的事情出了以后,四阿哥就对女眷串门这事儿挺反感,福晋也明白他的心意,虽然是喜欢热闹的,但也不怎么敢过多的接待其他府里的女眷。 若是换了从前快过年的时候,这时候贝勒府里还会搭起了小戏台子。 横竖总要唱上几场戏,过过瘾。 但是今年也没有了。 难得过来的女眷,都是三阿哥、五阿哥的福晋和侧福晋们,和乌拉那拉氏彼此寒暄着的时候——少不得就提到了正怀着身孕的顾氏。 福晋听着她们问,脸上是一派嫡福晋的从容。 她含笑地回答着,忽然就想到了从前李侧福晋怀孕的时候。 那时候,但凡有人在她面前讨论起这些事,乌拉那拉氏就觉得仿佛一耳光一耳光往自己脸上抽着似的。 但是现在,有了弘晖。 弘晖就像一颗定心丸,把她所有动荡不安的情绪——都给定下来了。 …… 福晋那里虽然热闹,顾幺幺这里却是什么都不必参与的。 这也是四阿哥提前往正院那里吩咐的意思——顾氏如今有了身孕,为了避免有个闪失,这些应酬都不必让她在场了。 其他王府的女眷们,若是有同顾氏交好的,想要过去看看她,那就先把拜帖给递到前院书房。 话都说到这一步,当然不会有人不识趣。 这么一来,四阿哥等于就替顾幺幺把麻烦全给挡了。 …… 花步阁里,晴朗的日光从窗格子里透了进来,顾幺幺半倚靠在窗下的椅子上——如今她既然怀了孕,因为担心对胎儿的不利,她已经很久一段时间没有碰调香了。 顾幺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腿上——因为怀孕的关系,她的腿脚有点微微的水肿。 尔曼进来给她送汤水,一边跪下来轻轻地给她揉着腿,然后就把府里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据说沁秋斋里,这几天很是不安。 那氏经常半夜做噩梦,然后便是吓得直哭,有时候又胡言乱语,说的也是过去走水的那一场祸事。 她动静闹得大了,整个沁秋斋的人都有些害怕。 尤其是值守的奴才,有些丫头年纪小,吓得半夜说什么都不敢出了屋子去。 其实郭格格这事儿也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了——当时没有怎么提,如今却提了起来,就更加显得意味深长了。 福晋正院里,也不是一点儿都没听闻的。 估计是因为新春马上就要到了,不好把这些事儿往主子爷那里禀。 又晦气又扫兴——禀了说不准还要惹主子爷动怒。 大过年的,何必呢? 听尔曼这一番说,顾幺幺才想起来:没错,那氏已经很久没有往她这里来过了。 她接过了小汤盅,轻轻舀了一勺汤水送入口中,抿了抿嘴唇,出神起来。 …… 刚刚过了新春,福晋还沉浸在入宫三跪九叩的疲劳中没有恢复过来。 弘昐作为府里的大阿哥,也是被四阿哥偶尔带在身边,出入宫闱了——因为他腿上的残疾,反而引得康熙往这孩子多关注了一些。 但是同时,李侧福晋却病了。 她之前是“被生病”,这一次却是真的病了。 病的原因也很意外:不是心病忧虑,而是炭火不足,受寒所致。 炭火不足——这府里已经有人开始欺负她了。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从前的李侧福晋也算不得凤凰。 算不上凤凰,却有凤凰的傲气,里里外外结了不少梁子。 有人恨她,在炭火上做些手脚还不是小意思? 比如表面上看上去炭火分量是足够的,但是里面有三分之一是燃不着火的。 再比如虽然都能点起来,但是里面夹杂着劣质的炭——按照比例兑起来,你得烧起来才能有知觉。 但是等你发觉的时候,炭火都已经烧了,也就捉不住证据。 总而言之一句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侧福晋毕竟年轻,这受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病症,但是心里的恨意更浓了——因为怕弘昐心里委屈,她甚至让婢女们不许一人对大阿哥透出风声。 弘昐那里的炭火和她是分开来派送的——府里的人毕竟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拿自己项上人头开玩笑。 大阿哥的炭火,谁也不敢少了分毫。 等到弘昐从过年宫里宫外跟着父亲的忙碌中反应过来,李侧福晋的病都已经硬生生的挺了过来。 站在额娘的屋子里,感受着与自己书房里截然不同的温度——再看着额娘发黄的脸色,弘昐气得咬着牙,攥紧了小拳头。 李侧福晋一咳嗽,弘昐心疼得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他是小小男子汉,是母亲的依靠,可以流血流汗,但绝不可以流泪。 “额娘,你别怕!” 弘昐一转身,小小的身子就要踉跄往外去。 李侧福晋赶紧就让人把他给抱住了:“你做什么!” 弘昐在小太监怀里跟一只小狼似的挣扎个不停,差点没把脚上的小靴子给踢掉,他红着眼大吼:“我要去告诉阿玛!额娘!让他们放开我!” 他恨死了! 他毕竟年纪小,抱着他的小太监没有提防,结果猝不及防地被踢到了,顿时惨叫了一声,手一松。 就看弘昐阿哥已经拄着小拐杖出去了。 李侧福晋急得直跺脚,一边咳嗽一边嘶声喊道:“拦住大阿哥!咳咳……拦住大阿哥!快!咳咳!” 200 世子之位 奴才们七嘴八舌地答应着,有机灵的已经冲出去,喊着让院子门口的几个正在伺候花草的老妈子将大阿哥给拦住。 众人虽然口中不敢说,但心里都想着大阿哥不过一个小瘸子,又能跑得多快? 谁知道弘昐长年累月在这院子里拄着拐杖练习,早就对地形熟悉至极,加上他身子小,反而不像成年人容易被拦住——头一低,腰一猫,居然就从几个老妈子手臂下面的空档钻了过去。 弘昐低着头,眼看着自己就要冲出去了,却冷不防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然后就听见后面众人都惊叫起来。 弘昐捂着脑门一抬头才看见:居然是嫡额娘过来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站在原地,脸色很是难看,能看得出来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按捺住怒火,才没有立即训斥出来。 毕竟弘昐是大阿哥,又隔着一层肚皮——她虽说是嫡母,也不好想发火就发火的。 抱着二阿哥的乳母在旁边,惊魂未定的刚刚站定了脚。 刚才弘昐冲出来的时候,一头撞在的就是乳母的腿上。 这一头撞的不轻——幸亏乳母身材淳朴扎实,否则搞不好一个冲撞,摔到的就是二阿哥。 二阿哥被这么一吓,顿时就在乳母怀中哇哇地大哭起来。 福晋脸都绿了,赶紧伸手把二阿哥给接了过来,柔声细语地又是拍又是晃,好一阵哄,二阿哥才算止住了哭声。 这时候,李侧福晋也出来了,看见这情景,心里就是一紧。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她虽然有傲气,此时也不得不屈膝蹲身请安。 福晋看都没有看李侧福晋一眼,只是盯着弘昐,冷冷地看这小子站在原地,另一只手还拄着小拐杖。 虽然年纪小,浑身却是一股阴鸷的气势,让乌拉那拉氏很不舒服。 已经是个小瘸子了,竟还有这股架势——怎么,他是等着他阿玛将来做了亲王,妄想还能在世子之位搏上一搏? 还有刚才冲出来的那模样,差点冲撞到了弘晖! 没错,就是“冲撞” 乌拉那拉氏越想隐隐的越觉得不吉。 李氏生的这小子,从小便邪门主意多,下手也狠——光看看早些年对待府里那些猫儿狗儿残忍的手段,就知道是个心肠冷硬、睚眦必报的主儿。 胸襟也不甚宽广。 乌拉那拉氏眉头越皱越紧。 李侧福晋看着她的眼神,暗自心惊。 都是做母亲的人,哪里会猜不到对方心里的想法? 她赶紧上前来就挡住了儿子。 但是弘昐又从她身后冒出来了。 他小手一抬,先是给嫡额娘请了安,然后没等到乌拉那拉氏开口,就先把李侧福晋炭火不足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弘昐也愤怒,直接就嚷嚷出来了,刚才出门是为了去阿玛那里。 李侧福晋在后面,想要阻挡儿子开口却也来不及了——弘昐毕竟年幼天真,心里想到什么,凭着一口气便直说出来。 却没想到福晋听在耳中是何感受。 后院里的炭火问题,一直以来还是正院那儿管着的,弘昐这样冲到前院去告状,和打福晋的脸又什么区别? …… 李侧福晋上前来牵住了儿子的小手,将他向后拉了拉,看儿子拄着小拐杖,一脸倔强,身子在原地踉踉跄跄。 李侧福晋看得心都要碎了。 她粗着嗓子立即道:“来人,扶大阿哥回去!” 弘昐还在原地担心母亲,倔强着没肯走。 被李侧福晋回头一瞪,旁边的两个小太监一咬牙,一个抱头一个抱腿,硬生生地把弘昐阿哥给抬进屋去了。 弘昐一路大叫着:“额娘!额娘!” 见儿子走了,李侧福晋终于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她还没好全呢。 福晋乌拉那拉氏看见她咳嗽这幅痨病样,嫌弃的皱了皱眉头,看了乳母一眼,乳母会意,抱着二阿哥就往后退避。 差不多快退到了院子门口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一群奴才护卫了过去。 福晋其实也舍不得出门带着儿子的,但是她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孩子,更何况又是个小阿哥,真真正正地替她巩固了地位。 所以福晋对二阿哥简直是疼爱喜欢到了骨髓里。 于是,平日里不光是乳母带着二阿哥,每天福晋只要一睁眼,也会去抱着哄着孩子,压根儿将那些规矩给抛在了脑后。 母子血脉亲情,本来便是天伦——这样一来,弘晖便格外黏着母亲了。 也就是因为如此,福晋要出个门,二阿哥哇哇大哭。 只能让乳母抱着跟来了。 这一趟——福晋之所以过来,也是因为知道了李侧福晋生病的事情。 毕竟,四阿哥想怎么对待李氏是一回事。 后院里的下人背着主子,敢怎么对待李氏——又是另一回事。 福晋虽然大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乐意,但也不好做的太过了。 她手一抬,海蓝带着后面的小太监上前来,就把手里捧着的药材给放下来了。 “好了,李氏,你还病着,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不用这么拘礼,起来吧!” 乌拉那拉氏一边说着,一边就抬步往屋子里去了。 倒是也半点不客气。 李侧福晋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就看福晋也不多说,径直往上位上一坐,目光似笑非笑地将屋子里给全部打量了一番。 脸上流露出来的是掩不住的嘲讽。 李侧福晋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还有些银丝炭。”福晋道。 她一吩咐,小太监们就特地把银丝炭给抬进来了。 银丝炭状若白霜,无烟不易熄,一直是内务府上供皇家的首选。 福晋目光往炭火上扫了扫,微微一笑对着李侧福晋道:“今年冬日长,大雪不歇,化雪尤寒——这些应当足够用到开春还绰绰有余。” 说完了,她特地顿了顿,目光在李侧福晋脸上直打转。 李侧福晋知道福晋在等些什么,在原地微微僵持了一下,最后还是深深地蹲了下来谢恩。 往日的矜贵全无。 她一低头,乌拉那拉氏就笑了。 早如此识相,不就好了? 盯着别人的位置来勉励自己,这可不明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也有每个人的分量,更有每个人的路。 苍鹰即使再狠戾,也不可能成为凤凰。 进了这皇子府,最重要就是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看清别人不容易,看清自己——更不容易。 201 吃饱饭 送走了福晋,屋子里终于暖融融地燃起了银丝炭。 李侧福晋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随着屋子里温度的上升,她袖在袖子里的手,这时候也渐渐地拿了出来。 婢女们在旁边轻手轻脚的将茶水给撤了下去,不敢高声语,恐惊扰了侧福晋闭目养神。 李侧福晋现在闭着眼,看上去是在休息的模样——心里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福晋为什么会送来银丝炭? 她为什么可以精确地预测银丝炭的用量? 当真只是下面人动的手脚么? 这算是恩赏,还是羞辱? 过了许久,李侧福晋才苦涩地吐出了一口气。 屋子另一边,弘昐默默地等待了许久,等到看见额娘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弘昐才一瘸一拐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仰着小脸看她:“额娘,嫡额娘是不是在欺负你?这不公平!” 孩子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和沙哑。 李侧福晋半晌没说话。 欺负? 羞辱? 公平? 争夺利益的地方不讲公平,从来只看实力。 她蹲下来,抱住了弘昐小小的身子,声音有点哆嗦:“好孩子,这是谁告诉你的?” 弘昐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李侧福晋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对着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劈手就是狠狠一个耳光:“能在大阿哥身边伺候是你们的福分!一帮不安分的奴才——不好好伺候小主子,胡乱嚼什么舌根子!” 小太监一下子就跪下来了,哭着分辨:“侧福晋!奴才是为侧福晋觉得委屈哪……!” 那些欺负李侧福晋的人,当真没有得到福晋的默许么? 李侧福晋鼻尖有点酸,眼睛也发涩,转头抱住了儿子。 等母子两人都到了屋子里,李侧福晋屏退了左右,这才扶着弘昐的肩头,一字一字地道:“弘昐,听额娘说——那是你的嫡额娘,你现在还不能记恨她!” 弘昐皱着眉头,嗓音虽然稚嫩,眼光却透着忧郁:“现在不能记恨——等儿长大呢?” 李侧福晋忽然发现怎么说都不对。 她可以和福晋不对付,但是弘昐不能,至少现在这颗仇恨的种子不能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因为弘昐还是个孩子,年纪小,脸上藏不住痕迹——但凡心里有一丝一毫的恨意,都会被福晋看出来。 李侧福晋自己已经失了势,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保护弘昐,更见不到四爷,没有辩解的机会。 四福晋又有了嫡子,自然巴不得为儿子扫去所有潜在的威胁。 她若是着力在四阿哥面前,时不时地给弘昐上点眼药…… 李侧福晋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初春转瞬即逝。 李侧福晋的院子里,一切却变得更加糟糕起来——四阿哥除了对她不闻不问以外,新春也没有赏赐。 就连弘昐,也不大像从前一样,经常能被父亲差人过来接到前院去了。 炭火的事情过了之后,紧接着的便是膳食。 如果不是正亲身经历,李侧福晋几乎很难想象到自己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 膳房那边,倒也不是说就送了酸臭的饭菜。 还是一如从前的丰盛。 但问题是:很难由李侧福晋做主了。 当然了,这所谓的“做不得主”也不是明面上的,是让人软绵绵的碰了个钉子,不得不退回去。 比如李侧福晋想吃鱼的时候,让娇韵过去膳房点,膳房就会一脸为难地说这几日鱼都偏偏断了货,只有儿很少的量,是留给顾格格的。 毕竟人家现在怀着身孕呢。 不过,侧福晋实在想吃也行,让人去禀一声,就把顾格格的让给她好了? 反正人家顾格格从来大气得很。 说是这么说,娇韵哪里敢真的这么操作? 于是这事儿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再比如:李侧福晋想要吃些清淡的菜式的时候,娇韵过去膳房一交代。 那边答应的好好的。 等到饭菜给提出来的时候,娇韵看着就傻眼了。 的确是清淡——不见荤腥,每一个碟子里都是青翠碧绿的。 可惜底下都是一层重重的猪油——那油味儿一呛,让人什么胃口都倒了。 这番折腾下来几次之后,李侧福晋这边也就不怎么点膳了。 都是来什么用什么。 膳房的几个得了授意的老太监,谈论起来这件事的时候,靠着灶头便是笑着啐了一声:“……还拿架子呢!” 啧啧。 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境况! 有的选的时候,任你怎么傲娇都可以。 但是没得选的时候,一个人若还要如此不识趣——那只能用一个“蠢”字来形容了。 膳房的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一个简单的事实却摆在眼前:人活着,得先吃饱饭。 你的饭是哪儿来的,就该好好对待给你做饭的人。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以为哄好了主子爷就可以? 其实也未必——主子爷就是主子爷。 先是主子,才是爷。 一旦失宠,谁管你今儿的菜是清淡了还是油腻了?肉片多了一片还是韭菜少了一根? 这时候就得靠着跟膳房的交情了。 倘若李侧福晋从前没有刁难膳房,时不时地打点打点膳房。 这样的主儿——哪怕一朝一日落魄了,膳房也不至于如此恶心人的。 …… 李侧福晋坐在膳桌前,对着碟子默默地流眼泪——摆放的时间太久了,猪油已经有些冻上了。 白花花的看着更恶心了。 擦干了眼泪,李侧福晋提起了筷子,还是一口一口吃了起来,还不忘嘱咐了奴才们不许告诉大阿哥。 娇韵看着不是事儿,于是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就上前来,硬是把碟子给夺过来了:“侧福晋,您不能这么吃冷的!” 她拿去了小茶炉热了热。 低头看着白色的猪油逐渐化开,娇韵又用热茶水滚了几遍,好歹是将叶片上的油腻都给去掉了。 但是这样一来,菜的味道也变得不伦不类的。 甚至还有茶叶梗在上面。 娇韵拿了侍膳的筷子,一点一点的把茶叶梗给挑走了,然后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喊了小婢女进来,重新将碟子铺进了托盘里,给侧福晋送进堂屋去。 李侧福晋目光空滞地看着婢女们忙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202 塞外巡幸 转眼到了四月,康熙帝即将前往塞外巡幸,带上了太子与直郡王、四阿哥、十三阿哥同去。 这一次和从前下江苏、永定河都不一样——毕竟巡幸的是塞外。 一来一去的话,估计少说也得小半年光景。 最难得的是,除了精心挑选了随行官员,皇上这一次把太子和直郡王都给带上了。 朝廷中官员揣测着万岁心思深沉的也有不少。 太子和直郡王这些年的变化,四阿哥都是看在眼里的。 东宫就好像一个光鲜亮丽的靶子,虽然看起来和别的皇子相比,毫无疑问能得到父皇更多资源。 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活靶子——被推在舞台最前面的活靶子。 成王败寇——能熬出来的太子是真的命硬,贵不可言。 熬不出来的,十有八九就成了皇权争夺的牺牲品、儿 四阿哥站在殿下,沉默地想着:也不怪东宫难做。 帝王心思,深不可测,做父皇的儿子——不是光优秀就行的。 还得合父皇的心意。 而“心意”这个东西,本身就是流动的。 …… 知道四阿哥要出发,府里首先忙碌起来的就是福晋。 忙着给四阿哥准备行装。 和从前还没有嫡子的时候不一样——福晋如今的心态放松了许多。 别说出去小半年,就是一年,她心态上也能扛得住。 反正已经有了嫡子,她又是府里的嫡福晋。 等四阿哥一走,这府里还不是她乌拉那拉氏说了算数? 更何况,四阿哥频频地被万岁给带出去,这也是好事。 皇上觉得四阿哥是个能干的,才会想要历练他。 四阿哥如今还年轻,正是应该打拼的时候,没有功绩又怎么能坐得稳位置? 若是将来能早一日封成了亲王,二阿哥迟早都是世子。 这所有的好处都是落在二阿哥身上的。 福晋这么想着,低头看着儿子圆圆的可爱的小脸,心里就更欢畅了。 临行之前,四阿哥往福晋那里去了一趟,嘱咐了好一会儿。 除了府里的事情以外,他特地吩咐的就是照顾好顾氏。 顾氏如今有了身孕,不可能给带出去了——路上舟车劳顿的,哪里是孕妇能受得了的。 若是跟直郡王的那位格格一样,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就算顾幺幺想,四阿哥也不敢。 “四爷放心,妾身一定会照顾好顾格格,算着月份——估计等到四爷回来的时候,她差不多也该生了。” 福晋看出来四阿哥对顾幺幺特别的牵挂,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四阿哥坐下,又问这一次随行带后院的谁去? 耿格格不合四阿哥的喜好,武格格跟个透明人一样,每次遇到这样的问题——四阿哥总是会自动将她忽略。 剩下的三个侍妾:那氏、春氏不争气。 陈氏是府里的老人了,虽说倒熬了些资历,但“资历”这东西,只有出头了才用的上。 果然,说到了最后,四阿哥没有带任何女人的意思。 他不带,福晋心里反而有种微妙的轻松——尽管她知道多一个人来分一分顾氏的宠也是好的。 但是从心底最深处,福晋还是不情愿。 叮嘱完了福晋这里,四阿哥又去看了看弘晖。 不出意外的,弘晖看见阿玛又哭了。 福晋头都大了,对着乳母又是瞪眼又是使眼色的。 四阿哥过去在弘晖毛茸茸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然后一转身走了。 …… 从正院出来,四阿哥下一步过去的,就是花步阁。 花步阁里,顾幺幺正在翻山倒海地孕吐,正好被四阿哥给一进来撞见了。 一看见顾氏这样,四阿哥就心疼了。 他扶着她,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尔曼和黛兰两个婢女,一个捧着小铜盆,另一个在顾幺幺身后给她顺着背。 好不容易等到顾幺幺舒服了一些,四阿哥把临行前的事情给她交代了一遍。 一是让她平日里尽量深居简出,少在花园里走动, 除非碰到大日子,不请安说不过去的那种,其余往福晋那里的请安也都能免则免。 二是让她也不要轻易与人结交了。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容易生出枝节。 好心办坏事——有时候坏人倒不一定能坑得上你,反而是粗心大意又的好人,才最致命。 三是让顾幺幺遇上了什么事情,也可以给他写书信。 让尔曼递给前院的专人就行了——自然有人快马加鞭给送到四阿哥那里。 这个渠道,福晋正院那边是完全不知情的;也是完全没有权限能过问的。 顾氏又有宠爱,又怀着孕,府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嫉妒她肚子里的孩子,防不胜防。 四阿哥虽然嘱咐过了福晋,却并不全然信任福晋, 但也不是完全不信任福晋。 福晋气量小了些,性子也急,遇事难免有点沉不住气。 一个人若是能沉得住气,当然很好。 不过,沉不住气的人——总是安全些的。 顾幺幺看着四阿哥对着自己细细叮嘱的模样,于是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又勾住了他的手指,笑着跟他撒娇:“爷说得我都紧张了。” 好像只要他前脚一走,后脚府里就全是一圈豺狼虎豹,会生生把顾氏这只小绵羊给吞了。 她这么一说,四阿哥一垂眸,唇角也是微微一勾,眼里都是无奈。 他伸了手臂将顾幺幺揽进怀里,微微眯着眼睛低头看她。 看她因为刚才孕吐的关系,眼角鼻尖还带着薄薄的一层红晕,跟眼泛桃花似的。 四阿哥手上微微用力,抬起了她的下巴,低头在她眼下吻了吻,随即眼神温柔地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若是时间久长的话,只怕回来的时候,顾氏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落地了。 四阿哥虽然叮嘱了顾幺幺,当然不可能放心真的就这么将她一个人抛下。 他毕竟还是在府里留了不少眼线。 …… 终于,四月底,万岁出京了。 四阿哥离开了皇子府,府里顿时就冷清了下来。 这一般冷清和从前的冷清还不大一样。 从前不管再怎么寂寥——大家心里总是有数的,过不上几个月主子爷就会回来。 但是这一次真的不一般了。 人人都仿佛冬眠的动物似的,做好了度过一个漫长“冬天”的准备。 203 命硬如钢 转眼间进入了五月份,天气一天比一天的炎热起来,夏意渐浓。 福晋最近可谓大权在手,意气风发——因为有了充分的时间,她开始一本一本地查起了后院的账册。 包括里外膳房的流水——福晋也破天荒地仔细研究了起来。 这一下,膳房几个分管都有些坐不住了,夜里睡觉的时候也不踏实。 都是揩油的差事——大错不会犯,小错却也不可能一丁点都抓不住。 顾幺幺这边——虽说四阿哥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出门去。 但是架不住福晋主动上门来看她。 开始奴才们还勉强往好处想——觉得这是福晋主子关爱顾格格。 毕竟格格有身孕嘛,过来瞧瞧,问问饮食起居也是好的。 但是渐渐的,事情就变了味了:福晋不再亲自过来,但是会指派手下的奴才刷存在感。 烦不胜烦。 有时候问顾格格今天喝了几次药,有时候带着太医过来诊脉,又口口声声的在旁边说福晋也关心的很,让太医一会儿跟着回去覆命。 言谈举止之间,处处彰显福晋正院的权威。 得宠又如何?怀了孩子又如何? 福晋终归是嫡母。 有时候,顾幺幺用过了午膳,才刚刚躺下来,想睡个午觉,福晋那边的人就不客气的带着太医过来了。 等到一群人走了,黛兰眉头紧皱——替格格觉得憋闷。 憋闷,但是又没法怼回去。 毕竟那是福晋呢。 顾幺幺想到了四阿哥走之前的叮嘱,忽然就明白了四阿哥为什么会留下一手了——照着目前福晋的这情势发展下去,保不准后面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她坐在床上,双手托着脸,垂眸想着对策。 四阿哥的确是让她有事就写书信过去。 但是福晋这一手当真高明,四阿哥让她照顾顾氏——说起来,她的确是真的在“照顾”。 “照顾”得好用心。 若是放在台面上来看,福晋此举,根本没有一点点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顾幺幺也并不打算什么事都写给四阿哥。 四阿哥留了这一手,说白了,是让她用来救命的——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用来求援助的。 不过,没过几天,福晋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府里出了一件大事:弘晖阿哥发热了。 小孩子发热,有可能情形凶险——福晋急得六神无主,立即就让人拿了牌子去宫里请了太医来看病。 太医仔细诊断了一番,出来给福晋跪下,说是让福晋不要太担心。 二阿哥这是脾胃虚弱致食物蓄积肠胃,无法消化,从而发了热——这种病症在婴幼儿中也是常见的,有好几张方子都可以从容治疗。 乳母的饮食也要跟着调整清淡些。 一边说着,太医一边就解释给福晋听:二阿哥假如是受了风寒导致的发烧,四肢应当会发冷。 然而二阿哥这时候掌心炽热,是很明显的积食症状。 福晋听了,又是念佛,又是让人厚赏太医,将太医客客气气的给送到了旁边的厢房里去写药方子。 大概是被去年那场疫病给吓怕了,再加上大格格就是这么没的。 福晋看见弘晖发热,神经一下就绷紧了。 服下了药方,二阿哥的病症并没有立刻消退。 看福晋守在床前,衣不解带地陪着二阿哥,嬷嬷多少有些不放心,趁着伺候福晋喝水的时候,小声便提醒福晋——小儿发热,不能小觑,一步大意,将有终身之憾。 嬷嬷倒不是质疑太医的医术,只是她毕竟也是在宫里久待过的老人,知道宫里的这些太医们,万事只求中庸平稳不出错。 稍微猛一些的药方都不敢下。 看看他们平日里下的那些药方——有的还能叫药方吗? 倒不如叫润喉甜羹算了! 嬷嬷的意思是让福晋差人再去将府医也给请来。 还有京城里精通小儿诊断的医馆名大夫。 多看几个总是保险的。 嫡阿哥金贵着呢! 福晋本来就爱子心切,这时候看二阿哥一直没有好转,又听嬷嬷这么说,心思活络,于是抬手就吩咐人去请大夫了。 府医来了之后,仔细诊断过了,说的和太医差不多,都是小儿积食。 但医馆大夫看完了弘昐阿哥,就欲言又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福晋觉得不对劲,于是让其他人下去,只留了嬷嬷在屋子里。 “大夫不用避讳,但说无妨。” 福晋和颜悦色。 那名医跪下来,说了一番话,虽然说的很隐晦,但是福晋听懂了。 大夫的意思是:这后院里有对二阿哥不利的人。此人天生狠性,命硬如钢。 福晋若是想要二阿哥好,就不能整日将二阿哥护在院子里。 得多出去走走,见见日光,转转运才好。 其他更直接的话——大夫没敢说。 福晋听了脸色都变了。 等到大夫送走了,嬷嬷和海蓝她们好几个,好不容易才算把福晋给劝住。 四阿哥这才出发了没几天,福晋若是在府里大肆查账,已经有些鸡飞狗跳之势。 如今二阿哥既然病了,好好养病才是。 说到底,那也不过就是外面民间医馆的一个大夫而已——多半喜欢虚张声势,装神弄鬼,好教人信服。 只是这个胆子比较大——居然敢胡说八道到贝勒府上来了。 福晋倒是暂时被劝住了,但是想着大夫的话,什么“命硬如钢”,又想到李侧福晋那小子的眼神,心里更厌恶那一院的母子了。 她提起笔来,就先把二阿哥生病的事情写在了信纸上,然后让人去报给了四阿哥。 …… 第二天傍晚,二阿哥终于彻底退了烧。 福晋出了一口气,心里仿佛一颗大石头落地,昨日已经差人往外送了信,这时候这时候只好再补上第二封——说是二阿哥退烧了。 一切平安,让四阿哥放心。 写完了,福晋想起来顾幺幺那边,于是又让海蓝过去探看了。 花步阁里,顾幺幺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铜盆在堂屋里桌案上,看着海蓝过来,当着面就干呕了。 孕吐嘛——没有办法预测的,想吐就吐,说呕就呕。 顾格格在这儿大吐特吐,一屋子乱成了一团,黛兰大呼小叫的,拿着热毛巾卷儿赶过来伺候,“一不小心”就踩在了海蓝脚上。 尔曼手一抖,差点把热水泼在海蓝身上。 两个婢女都一脸惶恐,连声道歉。 海蓝也不是没有眼力见,悻悻地禀了几句福晋的关怀之语,请了安告退了。 204 杠上了 海蓝回去的时候,福晋正好在小憩,是芝迷轻手轻脚地从屋子里出来,正好就撞上了海蓝。 海蓝把顾格格那边的遭遇对芝迷说了一遍,然后就说要禀给福晋。 芝迷赶紧把她给拦住了:“不过丁点大的事——福晋这几日照顾二阿哥,劳神的很,咱们做奴才的应当体恤主子才是,好了,刚才有膳房新送来的果子,福晋赏了咱们,我给你拿去!“ 她推着海蓝的肩膀。 海蓝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也就跟着出去了。 她也不傻,虽然是奴才,到底旁观者清。 福晋如今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顾格格那边好歹还怀着身孕呢——挑谁不行,挑她呀?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更何况顾格格也不是小白兔! …… 四阿哥在路上,一连收到了两封书信——其实本来是有时间差的,但是第一封赶上了暴雨,在驿站一耽搁,正好就和第二封一起送到了。 收到的时候,护军正在扎营。 四阿哥拿了家书看——看到弘晖发热了,福晋写的又夸张,他心头一跳。 幸好紧接着拆开来第二封,里面说了:弘晖退热了。 四阿哥微微出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头,心道福晋这也是…… 苏培盛走到门口,从奴才手中端过来晚上的饭菜,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了。 他察言观色,看主子爷方才眉头紧皱,这会儿神情却又舒展开来——估计府里是没什大么问题的。 十有八九是福晋言辞夸张了。 跪下来将晚膳一样一样的摆在几案上,苏培盛伸手接过来四阿哥扔给他的书信,小心翼翼的收到了一边,又送上了筷子递给四阿哥。 转眼已经是五月份了。 眼看着端午节就在眼前,因为四阿哥不在府里,一切办得比往年很简单了一些。 不过,再简单也简单不到哪儿去——毕竟是皇子府里,该有的排场一样都不能少。 除了各种布置以外,细节也得要注意:按照宫里的老规矩,每年五月初一就要挂起五毒荷包,至少要挂到初六才能放下。 还有,从初一开始,每天早晚都有粽子出现在饭桌上了——不一定要吃,但是得有。 这样才有节日的气氛。 顾幺幺其实倒是挺喜欢吃粽子的,粽子又软又糯,还还能包上各种口味,棕叶一阵清香。 但是糯米难消化,她还是个孕妇,自然是要多注意些的。 自从四阿哥离了府以后,顾幺幺比从前更谨慎。 她让黛兰把粽子拿下去,都给分给奴才们了。 另外还有膳后用的茶果,都是桑葚、樱桃等适时的鲜果——水灵灵的从膳房送过来,据说如今府里后院也就两处有。 一处是福晋、另一处就是顾格格这儿。 连大阿哥都是没有的。 毕竟如今后院里是福晋的天下,福晋说了算——她想压着谁就就能压着谁。 大阿哥又怎么样? 不过是少了些鲜果——又不是冷着他,饿着他了! 福晋敢对待大阿哥如此,花步阁里的奴才们看着都有些不安——尤其是尔曼和黛兰,两个婢女面上没敢表露出来,心里却都盼着主子爷能够早日回来。 最好能够在格格生产之前赶回来。 回来了,格格和孩子也就都有保障了。 虽说福晋如今看着对顾格格还算慈爱,但谁敢把希望寄托在这“慈爱”上呢? …… 没过几天,顾幺幺就听说弘昐阿哥触怒了福晋。 听说还是在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出的事情。 福晋是嫡母,大阿哥是庶子,过去请安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听说福晋偏偏扯到了李侧福晋,言语之间颇多讥笑鄙夷之意。 弘昐阿哥年纪虽小,性子却很硬,一言不合,直接起身从嫡母面前走了。 连告退都没说一声。 屋里的奴才们都吓傻了——这也就亏的大阿哥还是孩子。 若是再过了几年,连“孩子”都不能成为挡箭牌了。 居然被一个庶子甩了脸色,福晋乌拉那拉氏气得嘴唇哆嗦了半天,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弘昐早就已经走的没影了。 又不能去李侧福晋院子里把孩子给硬抓过来。 乌拉那拉氏最后将茶盏往桌上一顿,袖子一甩,也回去屋子里去了。 没过几天,本来给李侧福晋端午的份例就被延迟了。 别小看这“延迟”,其实微妙的很:份例里有不少是时鲜——这么一延迟,送过去的就都成垃圾了。 第二天,份例发放的分管太监自己过来福晋正院这儿告罪。 福晋正在屋子里哄着二阿哥,也没把人喊进来,只是责罚了三个月的月银,又让芝兰出去传了几句自己的训诫。 可是转眼到了六月里,这分管太监就转到了肥差上。 其他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 顾幺幺听小黛子跪在自己面前,把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外面事情给禀了一遍。 一边听,顾幺幺一边伸手揉着腰——特别酸痛。 她这时候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孕吐倒是停了,就是成晚成晚的睡眠质量糟糕,要么是很难入睡,要么就是入睡之后一直做梦。 整整一两个月都是如此。 还有一次,她居然梦到自己已经穿越回了现代,刚刚从课堂上醒过来。 旁边的同学还在听着老师上课呢。 醒来的时候,顾幺幺就冒了一头的汗,伸手拽着床帐子,坐在床上半天才定了定神。 黛兰是睡在榻下的,听见动静了,以为是格格要喝水,赶紧就爬了起来给她倒水。 太医说的产期大约是八月之中,顾幺幺自己算了算,差不多就是她生日前后。 确实已经没多少天了。 福晋那里,接到了书信——四阿哥一行,已经早就到了塞外。 按照巡幸的计划,不到晚秋,是万万不会回来的。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万岁忽然折返了。 四阿哥只是在书信中这么一提——具体的原因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福晋猝不及防,又忧又喜——喜的是四阿哥能早些回来,自然是好事;忧的是,万岁此次巡幸也不是心血来潮。 浩浩荡荡大队人马离京,除非遇上了什么特殊原因,否则万岁不会轻易折返的。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福晋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但又不敢往深处去想——四阿哥如今年轻,也还只是个贝勒,虽说和太子和直郡王两边都还圆融。 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的话,还是吃亏啊。 205 生孩子 一路迢迢,就在四阿哥还在路上的时候,顾幺幺发动了。 发动的时候是一大清早。 被奴才们伺候着用完了早膳,顾幺幺觉得有点困,想回去床上重新睡个回笼觉——结果才挪到了床边,忽然就不对了。 疼! 她扶着黛兰的手臂,小声只说了一句:“不好!” 然后黛兰就眼睁睁看着格格身子一点一点往下坠。 黛兰吓坏了,先喊了小黛子、小珂子他们赶紧去正院报给福晋,另一边,尔曼也赶紧去把接生嬷嬷给拽来了。 嬷嬷见多了这场面,进来以后指挥镇定,安排人各自去准备各样物事,有条不紊。 顾幺幺捧着肚子躺在床上,吸着冷气——这疼痛是一阵一阵的,而且是钝痛。 中间趁着间隔的时候,她跟溺水似的,赶紧大吸了几口气。 嬷嬷钻到了被子里看过了,又摸了顾幺幺的胎位,按着她的手给她打气安慰——别怕,一切都正常,这会儿先别鬼哭狼嚎,得积攒一些力气。 “格格别怕,您就想着小主子的样子——熬过去就能见着孩子了!” 嬷嬷安慰她。 顾幺幺想说话,但是根本说不上来了。 若是按照规矩,她这时候其实还是应该挪到产房去的。 但顾幺幺说什么也不肯动了。 奴才们那边——热水、参汤、剪子、纱布什的么一样样都准备好了,尔曼是向来稳重的,但是听着格格压抑的呼痛声,这时候也不禁手抖了。 福晋正院里,乌拉那拉氏才刚刚起来,正在用早膳。 听说顾氏发动了,乌拉那拉氏也是神色一动,匆匆将剩下的早膳给用完,然后接过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唇角,又吩咐了乳母们照顾好二阿哥。 她先让人拿了牌子,去请太医,随后带着奴才们,出门往花步阁过去了。 花步阁里,刚刚踏进院门,福晋就看见里面乱成了一团粥,倒是接生嬷嬷十分威风,站在台阶上跟将军上阵指挥杀敌一般 看见福晋过来了,接生嬷嬷赶紧就过来请安了。 福晋不愿意踏进产妇生孩子的房间,就在门口问嬷嬷:“顾格格怎么样了?” 领头的接生嬷嬷抹了一把汗,蹲着给她禀:“顾格格这是头胎,自然时间要长一些——好在胎位是正的,格格也还算配合,早上刚刚发动的,这会儿正攒着劲呢!” 福晋也是生过孩子的,听了这话,知道少则大半天,多则几天几夜,孩子才能落地。 之前宋格格、李侧福晋生孩子,哪个不艰难? 她点了点头:“已经去请了太医,里面的事儿——我就交给嬷嬷了,嬷嬷是有经验的老人儿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嬷嬷赶紧跪下来磕头。 …… 屋子里面,顾幺幺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如今是八月份,虽说已经有了一些微凉的秋意,但越往中午走,还是热。 趁着间隙,嬷嬷指挥着黛兰和尔曼,赶紧就给格格喂了参汤,又钻到被子里去看了看。 过了好一会儿,嬷嬷才气喘吁吁地钻出来,吩咐人把软手巾卷儿塞进格格嘴里。 就怕格格一会儿开始用力,不小心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福晋在堂屋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听见顾幺幺始终没有痛呼出声,心里倒是有些暗自佩服她的忍耐力。 当初生二阿哥的时候,只疼的她恨不得将头往墙上撞。 不过,福晋也记得从前听接生嬷嬷们说过——有很少一部分的产妇,生孩子是不那么疼的。 当然,罪也是要受一些的,但是不至于痛苦至极。 要是碰上这种体质,那可真是烧高香的运气了。 福晋坐在堂屋里胡思乱想着,大约小半个时辰,太医就被人领着过来了。 看见福晋在这里,太医赶紧请安。 福晋抬手让太医起来了——太医看她神色,知道产妇状况稳定,于是也暗暗出了一口气。 其实里面还是主要靠接生嬷嬷。 之所以让太医过来,是为了定心。 …… 一直熬到了下午时候,顾幺幺终于将孩子给生了出来——是个小格格,眉眼长得和额娘很是相似。 几乎是缩小版的顾幺幺。 听着孩子清脆的啼哭声,顾幺幺虚脱一般地看了一眼,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去抱孩子:“给我……” 产妇母女平安,更何况生孩子的时间不算太长——算一切顺利,接生嬷嬷也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将将孩子收拾好了,裹在襁褓里抱过去给顾幺幺看。 小格格正在哭的起劲,一贴上顾幺幺的脸蛋,哭声顿时就转小了。 外面,奴才们也出去正院给福晋禀告了——说是顾格格生了个小格格,母女平安,一切顺利,请福晋放心。 福晋早就已经回来了,一听说是个小格格,顿时眉开眼笑,又赶紧掩住了,只是让海蓝她们给嬷嬷们各自打赏,也给顾格格赏赐。 “让顾格格好好休息着,告诉她——爷已经近了,大概就是这几天,该到京城了,府里这么一件喜事,顾格格有功呢!” 福晋一高兴,话都格外多。 旁边嬷嬷也抿嘴笑了起来——都不是傻子,知道福晋如此高兴是为了什么。 一个大阿哥弘昐,虽然是个小瘸子,不足以争世子之位,但那桀骜的性子也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倘若顾氏这边,再来个三阿哥…… 万幸! …… 路上,四阿哥已经收到了家书——信上说的清清楚楚:顾格格顺利生了个小格格,母女平安。 四阿哥看到这几行文字的时候,呼吸都屏住了,等到缓过神来,他将信纸往小几案上一放,手撑住了案角。 他抬起脸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苏培盛在旁边,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就猜到肯定是顾格格生了。 这时间算一算,也差不多对得上。 但是,四阿哥也不好太怎么把喜色露出去——毕竟,这一趟塞外巡幸折返不是无缘无故的。 万岁病了。 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就是水土不服。 从前康熙年轻的时候,纵然有再远地方的巡幸,也没有这样的。 如今毕竟年纪大了。 事关龙体康健,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 直郡王拉着几个弟弟,连连地过去劝说父皇早日回京,要以身体为重。 直郡王说到动情之处,涕泪俱下,又坚持留下来给父皇侍疾。 只有太子没过去。 206 四爷回府 太子没过来侍疾,甚至连最简单的打发人过来问一句也没有。 万岁在人前倒也没表露出什么,可是等皇子们一走,他抬手就让太医们滚蛋了。 太医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个个退的比跑还快。 梁九功伺候在万岁身边,看万岁自个儿动手——抖落了肩膀上披着的披风,露出了一张老态毕现的脸。 虽然壮心不已,但毕竟也是烈士暮年了。 那张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悲凉还愤怒,但隐隐的还带着些期待。 梁九功知道万岁在期待什么。 他走过去,毕恭毕敬地伸手要接过康熙的披风,就看万岁顺手将衣裳扔了过来,只是一个瞬间,眼神里便现出了刀锋般的狠劲。 但这狠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间积的阴翳。 康熙想说什么,但是又咳嗽了起来,梁九功赶紧将汤药给奉上,康熙刚刚润了润嗓子,就疲惫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搭着手臂:“还有几日的路程?” 梁九功不敢妄言,更是素来谨慎,于是匆匆地掀了帘子出去,先问了护军首领,几番确定之后才回来给皇上禀了。 康熙闭着眼睛听,听着这些琐碎日常,他神色倒比刚才温和了一些,听完了才哼了一声道:“朕料想如是。” 梁九功过去扶他,轻言慢语:“左右不过是这几日了,万岁好好歇息,阿哥们都牵挂着万岁呢!” 康熙面无表情,侧头向帘子外看去。 他在风声中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看日光闪耀在护军的盔甲上,闪耀出一片寒光。 康熙道:“太子若是不知内情,不来瞧瞧,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声音说到最后,带上了一丝哑意。 梁九功听出来,只能弓着身子侍候在旁边,端着药碗的手还算稳定,药匙在碗里轻微颤动,几不可闻。 康熙生病,几个阿哥都赶过来了,还有太医们,这么一场动静——外面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处于权力中心的太子,是不可能毫不知情的。 梁九功低声道:“万岁!” 康熙微微摇了摇手,似乎是不胜其烦。 …… 行路中,太子大概是在马车里坐得乏了,换了一匹宝马来骑。 他把马鞭抽了个响,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好整以暇地摩挲着大指上的扳指。 前几日都是雨天,一路上脏水泥泞,太子速来最爱洁净,遇上这种行路条件,当真是厌恶透了。 好在今儿终于难得晴天。 天幕万里无云,太子仰着脸看着天上飞过的猎鹰,抬手打了个呼哨。 他俊秀的面容轮廓里隐约藏着当年先皇后的神采,纵然这般猎鹰走马的模样,由他做出来,也是一派潇洒。 有护卫纵马上前,低声就给太子身边的奴才说了几句。 太子漫不经心地一眼扫了过去,上下端详了一会儿那护卫的容貌,鼻间“嗯”了一声:“说什么呢?” 贴身近侍上前来,附在太子爷的耳边,嘴唇微微颤动。 毕竟是储君——总是有人想卖好的。 太子垂眸半晌,似乎是在思索,随即蓦然抬眼,唇边现出了嘲讽的一笑:“有些人既然要用心做好儿子,争这份天大的恩宠,孤又何必扫他的兴致!” 近侍听着这话,竟然无处下手,一时间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哑然。 这一趟塞外巡幸,去的路上,太子因为姬妾的琐碎事情,惹怒于皇上。 万岁将太子召去,闭门狠狠训斥了一番。 太子这儿,已经有些赌气的意思了——毕竟父皇从小最疼爱的就是他,对待他和别的皇子也明显不同。 从小将太子养在身边,最好的资源都给他——这些都不必说。 此外,太子小的时候,无论犯了什么过错,只要往父皇那儿服一服软,撒撒娇,最后万岁都会原谅。 但是从小培养起来的这一片父慈子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味的呢? 近侍没敢靠近劝说,心里却是叹息的:别看太子瞧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是因为委屈。 有委屈、有怨气——是因为还有期待,还有感情。 其实心里最牵挂皇上的——倒未必是争先恐后跑去病榻前的那几位皇子。 …… 八月十三日,顾幺幺生日这一天,四阿哥终于回到了京城。 虽然已经进了城,但还得先送帝驾回宫。 四阿哥于是打发了侍卫先回去皇子府报信。 福晋也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从前天晚上就一直让人在门口候着,这时候得了信,喜不自胜, 她立即就张罗着打扮起来,然后通知了府里众人,都去府门口恭迎四爷回来。 顾幺幺那儿——毕竟是才生过孩子的产妇,如今又是坐月子里,更何况她惯来得宠,福晋也就没好让她也去前院候着。 这么一来,除了几个格格和侍妾之外,正大门只剩福晋和李侧福晋相对了。 李侧福晋如今又清减了不少,她一只手拉着儿子弘昐的小手,专心致志地只是向外面望着。 弘昐等了许久,受伤的腿隐隐作痛。 他忍不住道:“额娘,阿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李侧福晋看儿子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珠,于是拿帕子替他擦了,刚想说话,就听见福晋声音很轻地笑了笑,往弘昐看过来:“孩子——这就沉不住气了?你额娘平时里是怎么教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往李侧福晋看了一眼。 弘昐下意识地就往李侧福晋身前跨了一步,挡在母亲面前,先把李侧福晋和福晋分开,然后撑着身子,眼神凌厉地望着福晋,大声道:“禀嫡额娘,弘昐不过是问一句,并无其他意味,又与额娘何关?” 他声音虽然稚嫩,气势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福晋咳嗽了一声,错开目光,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淡定颔首,对着旁边婢女道:“去,让人再去探一下,看看爷的人马有没有从宫里那边……” 海蓝去吩咐了侍卫,早有人出去了。 结果,那侍卫刚刚才出去了不久,又折回来了,跪在不远处对福晋道:“福晋,四爷回来了!” 一干人等都是精神一振,连陈氏等几个侍妾都忍不住扯衣服的扯衣服,理头发的理头发,一个个翘首盼望,果然隐隐的听见了动静。 207 爷的补偿 终于等到四阿哥到了面前,福晋来不及等马儿收定,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蹲的比平时低了一些,语气里也带着激动的颤抖:“妾身恭迎四爷归来!爷,一路辛苦了!” 她上前去,自然的就伸手扶住了四阿哥的胳膊肘。 四阿哥看起来微染风霜,倒是比出门之前显得更成熟稳重了一些。 虽然他之前已经够稳重的了。 其余人等全部都请安的请安,跪下的跪下。 眼看着四阿哥举步上了台阶,弘昐忽然就排众而出过来:“弘昐恭迎阿玛回府!” 他仰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满脸天真的哀伤,满眼孺慕之思:“阿玛,弘昐好想您。” 毕竟父子亲情,乃是天性。 四阿哥心里也是一动,伸手就把弘昐给搂进了臂弯,在儿子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弘昐瞧着似乎也窜了一些个子。 更何况如今举止看起来比从前懂事了不少,估计是跟着李氏这个失势的母亲,现在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这是好事。 若是再纵容像从前那样养下去,迟早得毁了孩子。 这么想着,四阿哥目光淡淡地从李侧福晋身上扫过,想到从前发生的事情,目光里就带上了说不上的厌恶。 李侧福晋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四阿哥,看见他的目光扫过来了,顿时激动的跟什么似的。 她抬起眸子,满眼期望地看着四阿哥,等到读出了四阿哥眼中的那一抹厌烦之意,李侧福晋微微颤了颤嘴唇,脸上的血色顿时就退下去了。 福晋也看见了。 她勾了勾唇角,面色不变,抬手示意旁边人让开,一路挽着四阿哥,以女主人的姿态进去了。 进了府里,鼻端扑面而来的都是桂花的甜香。 四阿哥心里记挂着顾幺幺,在福晋那里只是稍微歇息了片刻,换了件衣裳,又喝了半盏茶,听福晋抱着账册禀这几个月府里发生的大小事宜。 他听得心不在焉的,听到后面,福晋越发啰嗦了——偏偏嬷嬷在旁边拼命的使眼色,福晋也没瞧见。 嬷嬷心里都要给她磕头了:好主子喂!四爷现在哪有心思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身为嫡福晋,要想讨阿哥爷的欢心,最起码应该做到的——就是要和他站在利益的绝对一致面。 以四爷的喜爱为喜爱,以四爷的讨厌为讨厌。 时时刻刻从四爷的角度出发,揣摩他现在最想要什么。 譬如现在,四爷往你福晋这院子里,坐上一会儿,喝上茶,说上几句寒暄话——这是给你福晋的体面,也是对你福晋地位的维护。 但是他最想马上看见的:肯定是受宠的顾格格给他添的小女儿啊! 幸好,在嬷嬷拼命使了不少眼色之后,福晋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她笑着道:“顾格格这一次好福气——早上发动,太阳没落山,小格格就出来了。比谁都顺利!若是换了府里其他人,少说也要疼上个一天一夜……” 她这话说的时候,带着一股微妙的酸意——是想说顾氏生这一胎,也没有吃太大的苦头。 但是四阿哥听了,早就按捺不住,吩咐了福晋几句,将茶盏放下来,面有喜色,站起身就往外走了。 是呢,顾氏自然是顺利的——她是个有福气的。 小格格也是一样。 都是有福气! 想到这个女儿,四阿哥心里痛了一下——他又想到了之前被疾病夺走了性命的大格格。 倘若大格格还在的话,这就是府里的一对姐妹了。 定了定神,四阿哥出门往花步阁那边过去了。 …… 花步阁里,小格格刚刚被乳母喂了奶,这会儿正被顾幺幺抱在怀里沉睡着。 第一次做了母亲,顾幺幺看着怀里的女儿,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小格格的个头其实算偏小的,但是哭声很响亮,太医和嬷嬷们看过了,也说孩子一切都健康。 接生嬷嬷还说了不少喜庆话——说这是个孝顺孩子呢,在格格肚子里没长得太大,就怕额娘吃苦。 顾幺幺怀里抱着这软糯糯的一小团,只觉得心都快化了。 她没过一会儿就低下头忍不住亲一下小格格,又和女儿脸贴脸。 小格格另一只小手,紧紧的拽着她垂在胸前的一缕碎发,怎么都不放开。 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似的。 说实话,在生孩子之前——顾幺幺也不是没有担心过。 毕竟如今这个时空的医疗条件和几百年后的现代,不可同日而语。 就算把紫禁城里所有的太医都给她找了过来,也难保生孩子的时候不出现什么风险。 幸好,一切都顺利平安。 比她想的顺利多了。 屋子里充满了静谧甜蜜的气氛,顾幺幺正抱着女儿,就听外面通传四阿哥过来了。 四阿哥一步跨进屋子里,正好乳母和嬷嬷们都在旁边跪下来给他请安。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上的顾幺幺,怀里抱着小格格,正在对他笑。 她看起来脸色比从前还要红润一些,脸蛋也丰润了一些,看着更健康了。 一别数月,四阿哥想念她得很,几步跨过去,在床沿边坐下来。 他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心神微微激荡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摸了摸顾幺幺的脸:“爷回来迟了,委屈你了。” 这话是说:在她生孩子的时候,他没有在府里。 四阿哥心里存着愧疚——想着之后一定要好好的给顾氏补偿。 其实也不是这一刻才动的念头。 从顾氏怀孕的时候,他就已经想着了。 …… 顾幺幺往前俯了俯身,还是和从前撒娇的时候一样,依偎进了四阿哥的怀里。 四阿哥伸了手臂搂着她,看她脸颊贴着自己胸前轻轻蹭了蹭,然后抬起头来哼哼唧唧:“幺幺特别想爷。” 四阿哥伸手揉住了她的长发,修长的手指掌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低头在她脸上便是轻轻一吻。 小格格这时候醒了过来了。 她发出了几声愣愣的哼唧声。 四阿哥凑过去仔细看自己的小女儿。 小格格嫩嫩的一张脸,脸上还泛着红,眉眼却是能看出来轮廓了,和顾幺幺几乎一模一样。 想必她小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四阿哥看着看着,不知不觉脸上挂满了温柔的笑容。 208 花步小筑 这一天是顾幺幺的生辰,加上她又 生育小格格有功,四阿哥自然厚赏。 赏给小格格的东西里面,有一样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顾幺幺拿在手心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收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这玉锁自然是不好戴着的。 如今府里已经没有女孩子了,顾幺幺生的这格格,如果是按照序齿排,其实应该是大格格。 但大格格已经没了,再这么叫着,听上去不是滋味。 于是府里都按照二格格叫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格格满月的时候,顾幺幺也总算是出了月子。 她这生孩子在夏末秋初里,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 饶是如此,严格遵循月子规矩,一个月没敢洗头,顾幺幺觉得自己都快臭成了一条咸鱼了。 出月子的那一天,顾幺幺光是洗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彻底洗干净了,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又用了极少的一点香膏,用的还是原料最简单的那种搭配。 虽说如今孩子是被乳母抱着的,但毕竟也会和她亲近。 用香也得小心着。 宫里,万岁自从回到了紫禁城,调养生息了一番,身子倒也渐渐地就恢复了。 四阿哥到这时候才把府里添了个小格格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这一天是顾幺幺的生辰,加上她又 生育小格格有功,四阿哥自然厚赏。 赏给小格格的东西里面,有一样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顾幺幺拿在手心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收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这玉锁自然是不好戴着的。 如今府里已经没有女孩子了,顾幺幺生的这格格,如果是按照序齿排,其实应该是大格格。 但大格格已经没了,再这么叫着,听上去不是滋味。 于是府里都按照二格格叫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格格满月的时候,顾幺幺也总算是出了月子。 她这生孩子在夏末秋初里,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 饶是如此,严格遵循月子规矩,一个月没敢洗头,顾幺幺觉得自己都快臭成了一条咸鱼了。 出月子的那一天,顾幺幺光是洗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彻底洗干净了,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又用了极少的一点香膏,用的还是原料最简单的那种搭配。 虽说如今孩子是被乳母抱着的,但毕竟也会和她亲近。 用香也得小心着。 宫里,万岁自从回到了紫禁城,调养生息了一番,身子倒也渐渐地就恢复了。 四阿哥到这时候才把府里添了个小格格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这一天是顾幺幺的生辰,加上她又 生育小格格有功,四阿哥自然厚赏。 赏给小格格的东西里面,有一样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顾幺幺拿在手心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收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这玉锁自然是不好戴着的。 如今府里已经没有女孩子了,顾幺幺生的这格格,如果是按照序齿排,其实应该是大格格。 但大格格已经没了,再这么叫着,听上去不是滋味。 于是府里都按照二格格叫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格格满月的时候,顾幺幺也总算是出了月子。 她这生孩子在夏末秋初里,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 饶是如此,严格遵循月子规矩,一个月没敢洗头,顾幺幺觉得自己都快臭成了一条咸鱼了。 出月子的那一天,顾幺幺光是洗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彻底洗干净了,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又用了极少的一点香膏,用的还是原料最简单的那种搭配。 虽说如今孩子是被乳母抱着的,但毕竟也会和她亲近。 用香也得小心着。 宫里,万岁自从回到了紫禁城,调养生息了一番,身子倒也渐渐地就恢复了。 四阿哥到这时候才把府里添了个小格格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这一天是顾幺幺的生辰,加上她又 生育小格格有功,四阿哥自然厚赏。 赏给小格格的东西里面,有一样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顾幺幺拿在手心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收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这玉锁自然是不好戴着的。 如今府里已经没有女孩子了,顾幺幺生的这格格,如果是按照序齿排,其实应该是大格格。 但大格格已经没了,再这么叫着,听上去不是滋味。 于是府里都按照二格格叫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格格满月的时候,顾幺幺也总算是出了月子。 她这生孩子在夏末秋初里,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 饶是如此,严格遵循月子规矩,一个月没敢洗头,顾幺幺觉得自己都快臭成了一条咸鱼了。 出月子的那一天,顾幺幺光是洗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彻底洗干净了,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又用了极少的一点香膏,用的还是原料最简单的那种搭配。 虽说如今孩子是被乳母抱着的,但毕竟也会和她亲近。 用香也得小心着。 宫里,万岁自从回到了紫禁城,调养生息了一番,身子倒也渐渐地就恢复了。 四阿哥到这时候才把府里添了个小格格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这一天是顾幺幺的生辰,加上她又 生育小格格有功,四阿哥自然厚赏。 赏给小格格的东西里面,有一样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顾幺幺拿在手心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收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这玉锁自然是不好戴着的。 如今府里已经没有女孩子了,顾幺幺生的这格格,如果是按照序齿排,其实应该是大格格。 但大格格已经没了,再这么叫着,听上去不是滋味。 于是府里都按照二格格叫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格格满月的时候,顾幺幺也总算是出了月子。 她这生孩子在夏末秋初里,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 饶是如此,严格遵循月子规矩,一个月没敢洗头,顾幺幺觉得自己都快臭成了一条咸鱼了。 出月子的那一天,顾幺幺光是洗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彻底洗干净了,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又用了极少的一点香膏,用的还是原料最简单的那种搭配。 虽说如今孩子是被乳母抱着的,但毕竟也会和她亲近。 用香也得小心着。 宫里,万岁自从回到了紫禁城,调养生息了一番,身子倒也渐渐地就恢复了。 四阿哥到这时候才把府里添了个小格格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这一天是顾幺幺的生辰,加上她又 生育小格格有功,四阿哥自然厚赏。 赏给小格格的东西里面,有一样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顾幺幺拿在手心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收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这玉锁自然是不好戴着的。 如今府里已经没有女孩子了,顾幺幺生的这格格,如果是按照序齿排,其实应该是大格格。 但大格格已经没了,再这么叫着,听上去不是滋味。 于是府里都按照二格格叫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格格满月的时候,顾幺幺也总算是出了月子。 她这生孩子在夏末秋初里,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 饶是如此,严格遵循月子规矩,一个月没敢洗头,顾幺幺觉得自己都快臭成了一条咸鱼了。 出月子的那一天,顾幺幺光是洗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彻底洗干净了,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又用了极少的一点香膏,用的还是原料最简单的那种搭配。 虽说如今孩子是被乳母抱着的,但毕竟也会和她亲近。 用香也得小心着。 宫里,万岁自从回到了紫禁城,调养生息了一番,身子倒也渐渐地就恢复了。 四阿哥到这时候才把府里添了个小格格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这一天是顾幺幺的生辰,加上她又 生育小格格有功,四阿哥自然厚赏。 赏给小格格的东西里面,有一样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顾幺幺拿在手心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收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这玉锁自然是不好戴着的。 如今府里已经没有女孩子了,顾幺幺生的这格格,如果是按照序齿排,其实应该是大格格。 但大格格已经没了,再这么叫着,听上去不是滋味。 于是府里都按照二格格叫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格格满月的时候,顾幺幺也总算是出了月子。 她这生孩子在夏末秋初里,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 饶是如此,严格遵循月子规矩,一个月没敢洗头,顾幺幺觉得自己都快臭成了一条咸鱼了。 出月子的那一天,顾幺幺光是洗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彻底洗干净了,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又用了极少的一点香膏,用的还是原料最简单的那种搭配。 虽说如今孩子是被乳母抱着的,但毕竟也会和她亲近。 用香也得小心着。 宫里,万岁自从回到了紫禁城,调养生息了一番,身子倒也渐渐地就恢复了。 四阿哥到这时候才把府里添了个小格格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这一天是顾幺幺的生辰,加上她又 生育小格格有功,四阿哥自然厚赏。 赏给小格格的东西里面,有一样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顾幺幺拿在手心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收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这玉锁自然是不好戴着的。 如今府里已经没有女孩子了,顾幺幺生的这格格,如果是按照序齿排,其实应该是大格格。 但大格格已经没了,再这么叫着,听上去不是滋味。 于是府里都按照二格格叫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格格满月的时候,顾幺幺也总算是出了月子。 她这生孩子在夏末秋初里,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 饶是如此,严格遵循月子规矩,一个月没敢洗头,顾幺幺觉得自己都快臭成了一条咸鱼了。 出月子的那一天,顾幺幺光是洗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彻底洗干净了,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又用了极少的一点香膏,用的还是原料最简单的那种搭配。 虽说如今孩子是被乳母抱着的,但毕竟也会和她亲近。 用香也得小心着。 宫里,万岁自从回到了紫禁城,调养生息了一番,身子倒也渐渐地就恢复了。 四阿哥到这时候才把府里添了个小格格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这一天是顾幺幺的生辰,加上她又 生育小格格有功,四阿哥自然厚赏。 赏给小格格的东西里面,有一样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顾幺幺拿在手心里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收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这玉锁自然是不好戴着的。 如今府里已经没有女孩子了,顾幺幺生的这格格,如果是按照序齿排,其实应该是大格格。 但大格格已经没了,再这么叫着,听上去不是滋味。 于是府里都按照二格格叫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格格满月的时候,顾幺幺也总算是出了月子。 她这生孩子在夏末秋初里,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 饶是如此,严格遵循月子规矩,一个月没敢洗头,顾幺幺觉得自己都快臭成了一条咸鱼了。 出月子的那一天,顾幺幺光是洗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彻底洗干净了,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又用了极少的一点香膏,用的还是原料最简单的那种搭配。 虽说如今孩子是被乳母抱着的,但毕竟也会和她亲近。 用香也得小心着。 宫里,万岁自从回到了紫禁城,调养生息了一番,身子倒也渐渐地就恢复了。 四阿哥到这时候才把府里添了个小格格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209 其志 福晋想着就摇头——顾氏的家世…… 当初从侍妾提到格格也就罢了。 可是若真是侧福晋,就凭她…… 不过眼前,既然四爷要扩建花步阁为花步小筑,福晋反而就放下了一颗心。 这就是主子爷对顾氏的赏赐。 顾此难以及彼——有了这扩建,就算主子爷有想替顾氏请封侧福晋的意思,也得再放一放。 不然就太招摇,太扎眼了。 然后,这“放一放”说不准就是几年。 府里一连没了三个格格,最近进来的又都是侍妾。 算不得正经选秀出身。 往后赶上了三年秀女大选,汉军旗里也有不少好姑娘——谁说到时候,四爷对这顾氏的心意会不会变淡呢? 福晋越想越觉得渐渐安定了下来,正好芝迷进来问是不是要现在摆上晚膳。 福晋想了想,让人挑了几道好菜,用食盒装着,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妆,就往四阿哥前院书房过去了。 四阿哥果然正在外书房会客,刚刚将人送走,回到里面来,就看福晋被一群人簇拥着,笑盈盈的地在庭院里等着他。 四阿哥在原地站定住了脚:“福晋怎么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笑着指了指奴才手里的食盒,表明了来意,然后屈膝:“给爷请安。” 四阿哥伸手虚扶,示······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福晋想着就摇头——顾氏的家世…… 当初从侍妾提到格格也就罢了。 可是若真是侧福晋,就凭她…… 不过眼前,既然四爷要扩建花步阁为花步小筑,福晋反而就放下了一颗心。 这就是主子爷对顾氏的赏赐。 顾此难以及彼——有了这扩建,就算主子爷有想替顾氏请封侧福晋的意思,也得再放一放。 不然就太招摇,太扎眼了。 然后,这“放一放”说不准就是几年。 府里一连没了三个格格,最近进来的又都是侍妾。 算不得正经选秀出身。 往后赶上了三年秀女大选,汉军旗里也有不少好姑娘——谁说到时候,四爷对这顾氏的心意会不会变淡呢? 福晋越想越觉得渐渐安定了下来,正好芝迷进来问是不是要现在摆上晚膳。 福晋想了想,让人挑了几道好菜,用食盒装着,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妆,就往四阿哥前院书房过去了。 四阿哥果然正在外书房会客,刚刚将人送走,回到里面来,就看福晋被一群人簇拥着,笑盈盈的地在庭院里等着他。 四阿哥在原地站定住了脚:“福晋怎么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笑着指了指奴才手里的食盒,表明了来意,然后屈膝:“给爷请安。” 四阿哥伸手虚扶,示福晋想着就摇头——顾氏的家世…… 当初从侍妾提到格格也就罢了。 可是若真是侧福晋,就凭她…… 不过眼前,既然四爷要扩建花步阁为花步小筑,福晋反而就放下了一颗心。 这就是主子爷对顾氏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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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得正经选秀出身。 往后赶上了三年秀女大选,汉军旗里也有不少好姑娘——谁说到时候,四爷对这顾氏的心意会不会变淡呢? 福晋越想越觉得渐渐安定了下来,正好芝迷进来问是不是要现在摆上晚膳。 福晋想了想,让人挑了几道好菜,用食盒装着,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妆,就往四阿哥前院书房过去了。 四阿哥果然正在外书房会客,刚刚将人送走,回到里面来,就看福晋被一群人簇拥着,笑盈盈的地在庭院里等着他。 四阿哥在原地站定住了脚:“福晋怎么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笑着指了指奴才手里的食盒,表明了来意,然后屈膝:“给爷请安。” 四阿哥伸手虚扶,示福晋想着就摇头——顾氏的家世…… 当初从侍妾提到格格也就罢了。 可是若真是侧福晋,就凭她…… 不过眼前,既然四爷要扩建花步阁为花步小筑,福晋反而就放下了一颗心。 这就是主子爷对顾氏的赏赐。 顾此难以及彼——有了这扩建,就算主子爷有想替顾氏请封侧福晋的意思,也得再放一放。 不然就太招摇,太扎眼了。 然后,这“放一放”说不准就是几年。 府里一连没了三个格格,最近进来的又都是侍妾。 算不得正经选秀出身。 往后赶上了三年秀女大选,汉军旗里也有不少好姑娘——谁说到时候,四爷对这顾氏的心意会不会变淡呢? 福晋越想越觉得渐渐安定了下来,正好芝迷进来问是不是要现在摆上晚膳。 福晋想了想,让人挑了几道好菜,用食盒装着,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妆,就往四阿哥前院书房过去了。 四阿哥果然正在外书房会客,刚刚将人送走,回到里面来,就看福晋被一群人簇拥着,笑盈盈的地在庭院里等着他。 四阿哥在原地站定住了脚:“福晋怎么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笑着指了指奴才手里的食盒,表明了来意,然后屈膝:“给爷请安。” 四阿哥伸手虚扶,示福晋想着就摇头——顾氏的家世…… 当初从侍妾提到格格也就罢了。 可是若真是侧福晋,就凭她…… 不过眼前,既然四爷要扩建花步阁为花步小筑,福晋反而就放下了一颗心。 这就是主子爷对顾氏的赏赐。 顾此难以及彼——有了这扩建,就算主子爷有想替顾氏请封侧福晋的意思,也得再放一放。 不然就太招摇,太扎眼了。 然后,这“放一放”说不准就是几年。 府里一连没了三个格格,最近进来的又都是侍妾。 算不得正经选秀出身。 往后赶上了三年秀女大选,汉军旗里也有不少好姑娘——谁说到时候,四爷对这顾氏的心意会不会变淡呢? 福晋越想越觉得渐渐安定了下来,正好芝迷进来问是不是要现在摆上晚膳。 福晋想了想,让人挑了几道好菜,用食盒装着,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妆,就往四阿哥前院书房过去了。 四阿哥果然正在外书房会客,刚刚将人送走,回到里面来,就看福晋被一群人簇拥着,笑盈盈的地在庭院里等着他。 四阿哥在原地站定住了脚:“福晋怎么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笑着指了指奴才手里的食盒,表明了来意,然后屈膝:“给爷请安。” 四阿哥伸手虚扶,示福晋想着就摇头——顾氏的家世…… 当初从侍妾提到格格也就罢了。 可是若真是侧福晋,就凭她…… 不过眼前,既然四爷要扩建花步阁为花步小筑,福晋反而就放下了一颗心。 这就是主子爷对顾氏的赏赐。 顾此难以及彼——有了这扩建,就算主子爷有想替顾氏请封侧福晋的意思,也得再放一放。 不然就太招摇,太扎眼了。 然后,这“放一放”说不准就是几年。 府里一连没了三个格格,最近进来的又都是侍妾。 算不得正经选秀出身。 往后赶上了三年秀女大选,汉军旗里也有不少好姑娘——谁说到时候,四爷对这顾氏的心意会不会变淡呢? 福晋越想越觉得渐渐安定了下来,正好芝迷进来问是不是要现在摆上晚膳。 福晋想了想,让人挑了几道好菜,用食盒装着,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妆,就往四阿哥前院书房过去了。 四阿哥果然正在外书房会客,刚刚将人送走,回到里面来,就看福晋被一群人簇拥着,笑盈盈的地在庭院里等着他。 四阿哥在原地站定住了脚:“福晋怎么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笑着指了指奴才手里的食盒,表明了来意,然后屈膝:“给爷请安。” 四阿哥伸手虚扶,示福晋想着就摇头——顾氏的家世…… 当初从侍妾提到格格也就罢了。 可是若真是侧福晋,就凭她…… 不过眼前,既然四爷要扩建花步阁为花步小筑,福晋反而就放下了一颗心。 这就是主子爷对顾氏的赏赐。 顾此难以及彼——有了这扩建,就算主子爷有想替顾氏请封侧福晋的意思,也得再放一放。 不然就太招摇,太扎眼了。 然后,这“放一放”说不准就是几年。 府里一连没了三个格格,最近进来的又都是侍妾。 算不得正经选秀出身。 往后赶上了三年秀女大选,汉军旗里也有不少好姑娘——谁说到时候,四爷对这顾氏的心意会不会变淡呢? 福晋越想越觉得渐渐安定了下来,正好芝迷进来问是不是要现在摆上晚膳。 福晋想了想,让人挑了几道好菜,用食盒装着,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妆,就往四阿哥前院书房过去了。 四阿哥果然正在外书房会客,刚刚将人送走,回到里面来,就看福晋被一群人簇拥着,笑盈盈的地在庭院里等着他。 四阿哥在原地站定住了脚:“福晋怎么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笑着指了指奴才手里的食盒,表明了来意,然后屈膝:“给爷请安。” 四阿哥伸手虚扶,示 210 求而不得 四阿哥和其他皇子们站在一起,听着父皇在上面斥责大臣,怒火最盛之时,几乎已经到了失态的地步。 几个责任相关的大臣都跪了下来,更有甚者,痛哭流涕,一口一个该以死谢罪。 镇筸地方虽然小,一层一层递上去,总是和朝中大员有牵连的。 谁不怕祸及自身? 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 权掌天下的帝王,速来强势,坐稳了几十年的江山,不可能情绪失控到如斯地步——四阿哥初时惊讶。 他以为父皇是觉得丢了面子。 毕竟堂堂天子,居然被下面一群小官吏给哄骗了。 但是转念一想:四阿哥就明白了。 镇筸这事儿,不过是件导火索罢了,皇阿玛已经压抑了情绪许久,这是将愤懑倾泻出来了。 他不由自主的往太子那里看过去。 太子只是背着手,高高昂起头,一脸淡看皇阿玛癫狂的冷漠。 说起来,太子也是个倔骨头——除去巡幸路上的姬妾之事,自从过年时候,康熙又杀了他身边几个得宠的奴仆之后,太子现在颇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了。 四阿哥此时此刻的心情更复杂一些。 他看得出来皇阿玛在忍耐。 一件事如果需要忍耐,就说明人其实对于这件事是在意的。 很在意。 一个人无所谓的事情,不可能需要“忍耐”。 皇阿玛的忍耐:说到底,还是因为疼爱着这个先皇后留下的嫡子。 他始终盼望着太子能有明白他父皇苦心的一天。 人非草木,只要动了感情,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终归有所牵制的。 …… 出了宫门,太子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太子这架势——别说他了,就连直郡王看在眼里也是暗暗惊心。 惊心又惊喜。 从直郡王的角度来看:太子实在是个蠢货。 大蠢货! 他丝毫不明白:自己能够如此得皇阿玛宠爱,完全是因为先皇后赫舍里氏给他留下的底儿。 假如他不是从先皇后肚子里生出来的,皇阿玛还会如此牵挂包容他吗? 就凭他自己,能在皇阿玛心中占有如此特殊的地位吗? 只怕未必吧。 直郡王嫉妒的牙痒痒:皇子们不可能“要求”皇阿玛的宠爱。 皇子们只能“赢得”宠爱——靠自己的努力,做出的成绩,一步一步去刷存在感、一点一点去加重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分量。 偏偏就是阿哥们费尽心力,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太子那里——却被他视若无睹,漫不经心的对待。 这份恃宠而骄的倨傲,让直郡王怎么能不嫉妒! …… 回了府里,四阿哥也有点心神不定。 事实上,早从康熙三十七年,皇阿玛第一次册封诸位成年皇子的时候,太子就已经瞧着不大对劲了。 这一次巡幸时候的事儿,不过是一次外显罢了。 再加上皇阿玛后来生病,太子始终未曾来探望,最后还是索额图硬是劝着太子过去了。 种种加在一起,不怪直郡王如今很有些蠢蠢欲动。 他是大阿哥呢! 心事越想越多的四阿哥,放下了手中的笔,外面伺候的苏培盛听见了声音,以为他是要用晚膳,过,赶紧进来就问。 四阿哥挥了挥手:“去花步小筑。” 苏培盛响亮的应了。 主子爷看着是有心事的样子——去二格格那儿也好。 二格格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跟个玉雪团子一样,主子爷见了,心情自然会好。 主子心情好,做奴才的伺候起来才轻松。 四个小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开路,从前院书房里走出来,初春的晚上还有点倒春寒,凉风嗖嗖的。 四阿哥穿的有点少了,但也懒得再回去加衣裳。 等到了顾幺幺那边,顾幺幺正在拿着玩具逗二格格玩。 听见四爷过来了,她从悠悠车旁边直起身,伸手扶着腰走了出去。 弯腰的时间太久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这时候直起身,就觉得腰酸得很。 四阿哥一眼就看见她的手了。 他过来扶着她:“腰疼?” 照顾孩子是不容易——就算有一堆奴才在旁边帮着伺候着,做额娘的,一颗星也是时时刻刻都放不下来的。 四阿哥这么想着,就更心疼顾幺幺了。 两个人这么一亲昵,请安自然而然的也就被忽略了。 两个人往屋子里走,四阿哥到了悠悠车旁边,低头去看躺在里面的二格格。 二格格的一张小脸又白又嫩,跟水豆腐一样,简直让人不敢触碰,怕一碰就给碰破了。 不再像当初刚生下来的时候有点红红皱皱的。 二格格正在吃手,一转头看见四阿哥了,她躺在悠悠车里,咧开小嘴就笑了起来。 她咯咯咯咯地,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太可爱了,连乳母都在旁边忍不住微笑起来。 四阿哥心里软的不像话——这小丫头和他亲呢! 他很想亲一亲二格格,但是看女儿皮肤娇嫩得那样,又怕自己磨蹭得她小脸疼。 于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拿着玉佩上的流苏逗着二格格玩。 顾幺幺在旁边也看出来了,于是弯腰伸手把二格格从悠悠车里给抱了出来,贴了贴女儿的小脸,又让四阿哥看二格格长得多快。 二格格被额娘抱在怀里,小胖腿不安分地蹬了一下,正好蹬在了四阿哥的手臂上。 别看是个奶娃娃,还挺有劲! 四阿哥赶紧伸手托着女儿的小脚脚,看二格格在顾幺幺怀里扭来扭去,顾幺幺抱着她也很吃力。 四阿哥于是伸手就把顾幺幺给揽了过来。 他低头看着她们母女两,低头又在顾幺幺唇角轻轻碰了一下,只看她抬头一笑,蹭了蹭自己的脸。 四阿哥揽住了她的腰。 温柔乡果然是会溺人的。 …… 在花步小筑用完了晚膳,四阿哥留了下来。 距离顾氏生产,已经过去了半年了——也在情理之中。 深夜时分,福晋那边,听说了四阿哥过去花步小筑看顾氏和二格格。 人进去了就没出来,一直到现在都没走。 福晋皱着眉放下了手中的笔,心事重重起来。 当初宋格格生过了大格格,一颗心思全部都放在大格格身上,言谈之间难免也全是大格格的吃喝拉撒的琐事。 于是四阿哥除了看望大格格,也就不怎么在她那里过夜了。 还有李侧福晋也是。 弘昐是府里第一个小阿哥。 当时刚生下来的时候,多少奴才围着转。 李侧福晋虽然受宠,但这所谓的受宠——其实也不过就是四阿哥往她那里看弘昐,看得格外多。 再后面的事情——府里人都知道了。 李侧福晋是一日不如一日。 但是如今,顾氏…… 福晋叹了一口气,心道三阿哥可千万别托生在顾格格的肚子里! 211 生情 春日夜寒。 等到奴才们将热水第二次给提了出去,屋子里才算彻底宁静了下来。 脖颈侧气息浅浅。 顾幺幺躺在枕上,微凉的长发散乱在她的肩膀上。 她转头看过去,就看见四阿哥已经闭上了眼。 月光从窗格子里打了进来,勾勒出他的侧脸——他眉眼深邃,五官英气,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正在盯着他看,四阿哥缓缓睁开了眼。 原来他也没睡。 他在被子里的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指,嗓音温柔又低沉:“睡不着?” 顾幺幺点了点头,往他身边凑了凑,轻轻地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仰头看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四阿哥伸手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有心事?” 她在他怀里磨磨蹭蹭,最后终于停留在了他的胸膛上,侧耳听着他胸口有力的心跳。 四阿哥由着她蹭来蹭去,低头在她的长发上轻轻吻了吻,最后低下头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目光中略有一些狐疑和担心:“对爷说——怎么了?” 顾幺幺伸了手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 早上时候,四阿哥起来的时候,看顾幺幺还是睡得迷迷糊糊的。 听见四阿哥起来,她揉着眼睛也跟着坐了起来。 四阿哥心疼她起得早,于是按住了她的肩膀,柔声吩咐她再多睡一会。 顾幺幺捧着脸,低头在手掌心里犯困了一会儿,四阿哥低头凝视着她纤长的睫毛,忍不住伸手拨了拨。 四阿哥毕竟年轻——顾幺幺昨儿夜里是真的累着了。 她想把四阿哥的手给拉下来,但是没捉到。 顾幺幺终于睁开了眼,看着四阿哥:“好饿。” 四阿哥哑然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想吃什么?” 顾幺幺随口报了几样甜羹和糕点,四阿哥喊了奴才们进来伺候格格洗漱,又命将格格刚才要的那几样,去膳房让他们准备起来。 尔曼跪在床前伺候顾格格穿鞋子,一抬头,正好瞥见四阿哥伸手揉着格格的头发,一脸宠上天的疼爱:“一会儿吃饱了,再回来躺一会儿,不着急起来。” 顾格格抱着他的胳膊,脸埋在他手掌里,软绵绵地答应了,却没有立即放开四阿哥的手。 她没松手,四阿哥也不急着走。 他面含温柔笑意,用另一只手疼爱的拍着她的后背心。 尔曼的目光从顾格格手上移过,默默低下了头。 观棋不语,旁观者清——格格纵然清醒,这么长久地相处下来,终究还是对主子爷生出依赖了。 …… 陪着顾幺幺用完了早膳,四阿哥宫里还有事,嘱咐了奴才们好好伺候格格,随后他又丢下一句“晚上爷再来看你和二格格。” 然后才走。 四阿哥对待格格如此温柔缠绵,奴才们自然都是很欢喜的——尤其是前阵子在院子里听那些风言风语讽刺的奴才,此时心里更是踏实。 顾格格暂时没被扶成侧福晋,又有什么打紧? 只有这踏踏实实的宠爱,才是真的。 有了四爷的心,以后要什么不行? …… 顾幺幺这边,果然又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等到在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黛兰领着针线房的绣娘过来,送了春装给格格试。 顾幺幺坐在屋子里,没有任何的香氛,只是用花香和果香代替了香水。 她头发垂下来,随意而慵懒的挽了一个发髻,被婢女们伺候着试了一下新装。 试完了,顾幺幺就有点丧气。 腰粗了。 虽然现在还是很窈窕的身材——但是比没有生育之前,确实是粗了。 主要是有些小肚子还没瘦回去。 但是也没办法——万事总有代价。 想到二格格可爱的小脸,顾幺幺还是觉得值得。 试完了新衣裳,前院书房的人又送了玩具过来——是给二格格的,都是四阿哥昨日吩咐的。 后来,四阿哥过来了顾格格这边,送赏赐的人就没好打扰。 顾幺幺坐在堂屋里,看着尔曼和黛兰,两个人登记造册,一个清点,一个记录——配合的倒也默契。 中午之后,后院里一片静悄悄的,花园之中,暗香浮动,阳光明媚。 二格格被乳母给抱了出来,在乳母怀中向顾幺幺伸着手,咿咿呀呀的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开心。 这小丫头一一天到晚都在笑:看见黑黑带着小猫咪在地上打滚,她也会笑。 看见墩墩用后爪站起来,在原地不住作揖,她也笑。 顾幺幺拿着玩具逗她,什么波浪鼓一堆的物件,五彩缤纷的在手里晃来晃去,小姑娘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顾幺幺都有些很羡慕女儿了。 就是可惜——自从二格格出生以来,顾幺幺还是小心谨慎的时候居多。 基本上就没怎么带孩子往外面去过。 这得幸亏花步小筑的地方还算大。 若是小一些,就连散步都没得去了。 眼瞅着府里花园春光明媚,趁着这一刻大家都在午休,后花园里没人,顾幺幺带上了一群奴才,又让乳母抱着二格格,一群人出去了。 去花园里转转。 墩墩也被六儿带着,跟在了后面。 它才刚刚洗过澡,一身干干净净的,尾巴蓬松的像朵蒲公英,跑前跑后,兴奋极了。 六儿怕它又又把身上弄脏,低声呼唤着跟在旁边。 到了花园里一处凉亭,奴才们将软垫铺上,扶着顾格格坐了下来。 二格格很少见到外面的世界,这时候都有点看呆了。 她瞪着一双圆溜溜又干净无比的大眼睛,向花园远处不断地张望着,又好奇的伸手,想要去够头顶上花枝上的小花儿。 小黛子赶紧站起身来一跳,给二格格把花痴全部都给拉下来了。 二格格看着姹紫嫣红的花儿就荡漾在面前,顿时拍着手又咯咯咯地,尖叫着笑了。 笑,是最有感染力的,顾幺幺跟着女儿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黛子做事有分寸——二格格虽然喜欢花儿,花枝上却是粗糙的,不能让二格格碰到。 他就这么拽着花枝,给二格格看了一会儿之后,一松手,就把花枝给弹回去了。 顾幺幺笑着刚刚收回了视线,忽然就看见池塘对面,几个衣着黯淡的婢女扶着李侧福晋站在那儿。 旁边还有弘昐阿哥。 212 藐视 李侧福晋显然也看见顾幺幺这里在看着她了。 这时候是中午,四阿哥还没回到府里,但是前几天他说了要安排弘昐上书房的事情。 李侧福晋想送儿子过去前院书房,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再在四阿哥面前刷刷可怜。 没想到就遇到了顾幺幺了。 顾幺幺虽然只是个格格,但二格格却是四阿哥的女儿——身边的奴才不会少。 这么一大群人簇拥她们母女两,看上去气势竟然也不输给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看着,就觉得嫉妒的不行——顾氏的日子眼看是越来越红火,虽说这一次只生了个小格格。 但是按照她如今得宠的程度,若是生的是个小阿哥,就太扎眼了。 福晋还能放过她么? 这么一看,生了个小格格,对于顾氏来说——反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幺幺看见李侧福晋,就想到了边格格。 她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吩咐奴才们抱着二格格,顾幺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隔着池塘遥遥地对着李侧福晋行了个礼。 看上去还算恭敬,也挑不出错。 但是,行完礼,她直接一转身,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 把李侧福晋晾在了那边。 李侧福晋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李侧福晋只觉得胸口一口恶气上不去,下不来。 贱人! 顾氏的胆子也太大了! 她知道顾氏如今得意——但不知道她竟能将自己藐视到这个程度。 顾氏敢这样——自然是因为有四阿哥纵着她,在背后给她撑腰呢! 想到这一点,李侧福晋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已经冲到了口边的恶言又被咽了回去。 顾氏,已经是她如今得罪不了的人了。 至少,她绝对讨不了好去。 弘昐站在李侧福晋身边,他如今已经可以丢下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己走路了。 虽然姿势不好看,但总算也是勉强自立了。 弘昐目光阴郁地盯着顾幺幺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额娘:“额娘莫要动怒。” 刚才李侧福晋手臂微动的时候,也是弘昐骤然出手,冷静地扯住了额娘的袖子。 李侧福晋扶着奴才的手,走到树下的石凳旁边,看几个婢女过去,用帕子给她擦拭干净。 她对着弘昐道:“没有,额娘没什么。” 弘昐不相信地看着她,目光里全是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和隐忍。 “这不过是些微小事,额娘不要放在心上,儿进了上书房,会加倍努力——定然在师傅和阿玛面前挣出脸面来!” 弘昐声音虽然稚嫩,但是掷地有声,听着一副慨然气派。 …… 下午时分,四阿哥终于回到了府里。 弘昐已经等待了多时。 他腿脚不好,站着难免吃力,偏偏又不愿意回去李侧福晋院里等着,前院书房的奴才们也怕累着了大阿哥,于是从屋子里搬了椅子出来给他坐下,却也被弘昐拒绝了。 他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四阿哥回来的时候,弘昐肩头已经飘满了落花。 看见阿玛回来,弘昐眼睛一亮,立即就站起来了,迎上前去:“阿玛!” 四阿哥这才想起来,今天本来是说好的要和弘昐商讨上书房之事。 宫里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反而将这事给忘在脑后了。 想到这儿,面对着儿子稚嫩的小脸,殷切又期待的目光,四阿哥心中不由的愧疚起来。 他伸手揽住了弘昐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孩子,走,跟阿玛进去。” 父子两人同时迈步上了台阶。 弘昐虽然年幼残疾,上台阶的时候,居然还不忘伸手去扶住了阿玛的胳膊。 等到了屋子里,终于在椅子上坐下,弘昐微不可察地出了一口气。 清康熙三十二年,康熙就已经在宫中南薰殿、兆祥所等处设立了上书房,甄选翰林学士充当上书房师傅,并委派重臣充任上书房总师傅负责稽察课程。 当时的上书房在宫中的位置还没有彻底固定下来。 但是如今已经是康熙四十一年。 康熙早已经将上书房的位置固定于乾清宫东南。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儿,是因为近在禁御,方便他随时稽察。 他是方便了——但是皇子皇孙们压力就大了。 大家都在上书房里读书,没人在外面望风——谁也不知道隔壁那边,万岁什么时候下朝,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悄悄地就过来了。 万岁若是对师傅打声招呼也就罢了,但他更多时候只喜欢不出声,默默旁观。 来去无踪——有时候直到下了课,皇子皇孙们才会听说方才万岁曾经来过。 不过,四阿哥从来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上书房本来便是潜心读书的地方,所谓“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 只要不是不专注于勤学,又何必怕万岁看见? 至于他的儿子,就更不会了。 书房中静寂无声,四阿哥考了弘昐几段书,又看他写的大字,随后将进上书房的一干注意事项都给弘昐说了一遍。 到底还是父子连心——他视线落在弘昐的残腿上,看弘昐小小的身影坐在高大的椅子上,腰板拼命挺得笔直。 他心里一酸,走过去摸了摸弘昐的小脑袋:“上书房里人多,还有你的长辈,你如今进去,是里面年纪最小的,更何况又……” 四阿哥目光落在儿子腿上,随即迅速转开。 他顿了顿,绕过了弘昐残疾的话题,直接道:“你若是可以静下心读书,自然最好,若是大伙儿、尤其是几个年纪小的叔叔们拉着你淘气——要记得礼让恭敬,但不必刻意取悦于人。” 四阿哥到现在还记得有几个年纪最小的皇弟弟,是很贪玩的。 但凡上书房进了新人,都不会被他们给放过。 弘昐点头:“儿若是遇上难题,回来请教阿玛便是。” 四阿哥又让苏培盛带了两个伴读的男孩进来——亦是精挑细选过的。 弘昐回到了李侧福晋院子里,已经是掌灯时分,台阶上婢女们见到了弘昐阿哥回来,忙不迭的就回去告诉了李侧福晋。 母子两人一起用晚膳,听说四阿哥还给弘昐准备了伴读的小男孩,李侧福晋高兴得放下了筷子,激动地道:“当真?!” 213 血泡 一个残疾的庶子,能进去上书房读书,已经是很幸运了,更何况又精心挑选了伴读——这说明四阿哥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个儿子的。 弘昐笑着点头,一边喝了一口汤,随即就喷了出来:“咳咳……!” 李侧福晋赶紧过去给儿子拍背,一边又让奴才们赶紧倒上了茶水。 弘昐咳嗽了老半天才停住,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这汤也太难喝了!” 李侧福晋神情慌张了一下,立即对着娇韵使了个眼色,让人把那碗汤给端下去了,又换了别的菜上来。 弘昐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满心想着的也是即将进入上书房读书的事情,心情激荡,也没怎么注意到额娘这边的晚膳。 他匆匆地又吃了几口,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就说要赶紧再多看几段书了。 李侧福晋自然是很高兴的,连声道:“好孩子,去罢!去罢!” 她下意识地跺了跺脚。 今日弘昐过去他阿玛那里,李侧福晋怕万一四阿哥过来,自己仪容不整,还特地换上了最高的花盆底鞋。 这时候看大阿哥要回去了,诗儿过来给下给李侧福晋换上了屋里的平底鞋:“侧福晋还是松快松快罢。” 弘昐临走前,视线扫过了地上的花盆底鞋,看着厚厚的鞋底,突然心里便是微微一动。 …… 回到了屋子里,被小太监们伺候着换了鞋,弘昐沉默了下来。 他盯着自己的腿瞧了半天,忽然伸出小拳头,猛的就捶了一下受伤的那条腿。 两个小太监都吓的赶紧扑上前去,一个捂手,一个抱腿:“小主子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弘昐微微皱起眉头,眼神冷冽地盯着地上的鞋子半天,忽然道:“去拿些鞋垫。” 小太监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大阿哥的话也不能不听,于是哧溜站起身,就过去找鞋垫了。 不一会儿,鞋垫已经被拿了过来——弘昐见着了嫌少,于是又让人去针线房拿了一堆。 全都拿来。 好在针线房里是常年备着的,要多少有多少,倒也并不难找。 弘昐试着将鞋垫一层又一层,厚厚地塞进了一只靴子里。 官员穿靴入朝是一个传统,从隋唐时就开始了,及至这时候的男靴,有厚底的,也有薄底的,但是少有高底的。 一般皇子小阿哥们都穿的薄地靴子,脚感更好一些。 更何况天气也开春了。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弘昐阿哥这是在折腾什么。 但是看了一会儿,其中有个聪明一些的小太监明白了过来——小主子这是想将其中一只鞋子内垫入厚厚的鞋垫,用来垫高瘸了的那只腿。 好让步态不至于那么蹒跚,走起路来也能平稳一些。 弘昐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淡淡道:“过来帮忙。” 两个小太监连忙跪下,一个捧着靴子,另一个就费劲地把鞋垫给继续往里面塞了。 之所以叫“费劲”,是因为毕竟鞋子足部的空间就那么大——底下垫的这么高,留给脚面的空间就不多了。 垫完了,小太监有点犯难,捧着靴子面对着弘昐:“小主子,只怕这……您的脚未必能放得进去。” 弘昐冷冷道:“废话!” 岂能一步登天,但求日有所进。 他坐在床沿边上,抱着自己那只伤腿,眯了眯眸子,吃力地往靴子里蹬了进去。 等到好不容易穿上了,弘昐只觉得脚面被扯得紧绷绷的。 脚下因为垫了太厚,殊无感觉。 他用手撑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试着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两条腿竟然当真比从前平衡了一些! 若是能再走得慢一些,每一步再稳一些的话,姿态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难看了。 这感觉实在太过久远——久远到让弘昐都快忘记了:他也曾经是两条腿可以跑得飞快的孩子。 弘昐眼眶有些发热,心也跳得有些急,几乎快从胸膛中跳出来了。 小太监们瞪大了眼,看着弘昐阿哥就这么在屋子里走了起来,没走几步,忽然脚下一歪,一个踉跄——他直接摔了一跤,额头差点撞在了旁边的椅子角上。 万幸地上铺着绵软厚厚的地毯! 两个小太监都吓得叫了起,扑上去就要扶起弘昐,手才刚刚碰到小主子的胳膊,就被弘昐猛的一扬手臂给推开了。 弘昐厉声道:“退下!” 小太监们只好缩回了手,愁眉苦脸地看着弘昐阿哥。 弘昐咬着牙,单膝跪地。 他一手撑在旁边椅面上,一言不发,慢慢地爬了起来。 吸取了这一次的教训,弘昐有意的避开了屋子里所有有尖锐角的地方。 他慢慢的在屋子里走了许多圈。 终于,弘昐推开了门,往外走了。 看样子是想去院子里转一转,练一练。 小太监们都有点害怕了——外面不比屋子里,没有地毯,还有台阶和高低不平的花砖。 弘昐阿哥是李侧福晋的命,若是摔着磕着哪儿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尽管一番哀求,也没阻拦得住大阿哥。 奴才们都知道——大阿哥性子傲,想要阻拦他,是阻拦不住的。 弘昐慢慢地在院子里练习了起来。 说起来也巧——这时候正好是李侧福晋洗漱的时候,婢女们往屋子里送着烟气袅袅的热水。 便有人看见弘昐阿哥在院子里走着,也只当小主子看书疲惫出来透透气,亦或是饭后消食。 并没有人劝着什么。 鞋子里垫上厚厚的一层鞋垫——脚底板压根感受不到地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踏不清虚实。 偏偏另一只脚又是清清楚楚的。 弘昐不知道练了多久,脚踝也险险地好几次差点被扭到。 他只感觉到脚面的灼热与疼痛。 估计里面已经磨出了血泡吧。 这时候,下起雨来了。 漫天的细雨从天幕中落下,冰凉的雨珠地落在弘昐的小脑袋上,随后顺着他脸颊的线条,一滴一滴滚进了他的衣领里。 小太监都快急死了,匆忙地打了油纸伞就过去给弘昐阿哥撑上。 弘昐站在院落中,伸出小手将油纸伞给推开了。 他缓缓地抬起脸看着天幕,任由雨水打在他稚嫩的小脸上。 214 主人 因为弘昐阿哥即将进入上书房,福晋那边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毕竟不好扫了四阿哥的兴,于是在进宫前一天,也送了几套文房用品过来。 另外还有一套茶具——让弘昐带着进宫里的。 毕竟上书房一上大半天,不到下午时分回不来,小太监们也是要伺候着主子喝茶饮水的。 宫里规矩大,李侧福晋本来以为诸如此类的物件是肯定不能带的,直到看到福晋送过来,还是一怔。 她也没心大到福晋送过来什么就用什么。 弘昐那边——知道这是嫡额娘送过来的东西,他就更不愿意带上了。 好不容易到了正式进上书房那一天,夜里,李侧福晋就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心情激动,其实她这一晚上也压根儿没怎么睡着。 弘昐更是用不着人来叫,自己就清醒着起床了。 小太监们帮弘昐换上了衣裳和小靴子——一只脚低,一只脚高的靴子,弘昐低头看着奴才们跪在地上伺候。 正在看,额娘过来了。 李侧福晋一进门,先给儿子戴了一只玉锁。 弘昐看着就笑:“额娘,儿子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侧福晋看着他小小的身板,心里就直发酸——儿子这话其实说得可怜。 怎么不是小孩子呢? 当然是孩子。 只不过是在不利环境下,被现实逼迫着快速成长的孩子。 她没有多说,将玉锁给儿子戴上,又亲手替他理了理衣领袖子,这才拉着弘昐的手,带着他出来用了早膳。 早膳也是干巴巴的——毕竟今日是第一次进上书房,弘昐特意没有用任何粥。 也就是茶水抿了抿嘴唇。 等到李侧福晋院子里出来,弘昐垂手对额娘道:“额娘,儿走了。 李侧福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她原本不是这般林黛玉似的性格,但是这大半年来,境况实在糟糕。 尤其是和儿子相依为命久了之后,看着儿子离开,李侧福晋心里空落落的。 从额娘的小院子出来,弘昐径直到了前面书房去等阿玛。 李侧福晋本来以为四阿哥那边——至少会派人过来接弘昐。 但是也没有。 她站在门口,看着弘昐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想的是:万幸福晋的弘晖年纪还小。 假如嫡子和庶子年龄相仿的话,许多机会和资源——或许就未必轮得到弘昐了。 嫡庶固然有别,但是年龄上能抢先一步,占得先机,更是福晋无法改变的事实。 …… 从前,他也是在这儿学习生活过好一段日子的,对书房这里各处路径位置都烂熟于心。 阿玛每天都起得很早——那时候,弘昐不由地很是佩服。 但是从现在起,他也将和阿玛一样了。 几个伴读的小男孩早就已经等在书房外面的侧厢房了,看见弘昐阿哥过来,连忙上前去行礼请安。 从顺治年间开始,为巩固政权建设,拉拢控制满、汉贵族,已经有规定挑选功勋大臣家子弟作为宗室子弟就学的伴读,不论满汉。 弘昐的两个伴读就是一个汉,两个蒙。 毕竟还都是孩子,三言两语之后,几个小伴读虽然还努力稳重着,但也按捺不住一颗玩心, 其中汉臣家的那个小男孩,姓李,白白胖胖,个子也挺高,人憨得很,一咧嘴脸上两个小酒窝。 笑的没心没肺。 跟满目阴郁心事的弘昐一对比,反差特别明显。 请过安之后,弘昐点了点头,几个小伴读站了起来,这小胖子懵懵懂懂地就站到了弘昐身边。 他一站过去,弘昐就阴沉沉地看了小胖子一眼。 小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的就往弘昐身后退了两步。 弘昐是皇室宗亲——是主人,他身边平起平坐的位置,不是让这些来伺候他的伴读站着的。 院子里还黑着,屋檐下的灯火在风中摇摆着,早有小太监进去报了。 苏培盛听说弘昐阿哥已经自己过来了,赶紧迎接了出来,笑容满面地将弘昐给带了进去。 四阿哥张着手臂,正在由着奴才们服侍他换衣裳。 弘昐看着阿玛在面前。 他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放慢了步伐,努力一步一步走出稳重的气势。 四阿哥转身看见弘昐,招招手让他过来,一边又自己低头整了袖子口,竟没注意到弘昐的步态。 倒是苏培盛——眼神敏锐又惊讶地往弘昐阿哥腿上打量了好几眼。 弘昐阿哥残疾,这都是大家知道的,他苏培盛刚才也一直伸着手,虚护着弘昐阿哥。 就怕他走路摔着。 但是今儿当真奇了!弘昐阿哥这腿怎么…… …… 福晋正院里,从知道弘昐已经跟着四阿哥的马车,一起出了府,往宫里去之后,她心里就堵的慌。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福晋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又重新回到了里屋里去看弘晖。 弘晖是康熙三十九年八月生的,如今也已经将近两岁了,抱着玩具玩的正高兴,看见额娘过来了,更是咯咯咯地笑着,抬手要把手里的波浪鼓送给额娘。 他已经懂得看人喜怒脸色,也会喊人了。 “额娘娘!额娘——娘!” 被乌拉那拉氏抱起来之后,弘晖伸出小胖手捧住额娘的脸颊,然后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 亲得乌拉那拉氏满脸都是口水。 乌拉那拉氏心花怒放,听着儿子口中一直不伦不类的喊着自己,于是拿过了拨浪鼓,也亲了亲他带着奶香的脸颊,纠正他:“不是额娘娘,是额娘!” 弘晖也不管,依旧“额娘娘”地喊着,猛地听起来,就跟喊“娘娘”似的。 乌拉那拉氏摇头,对乳母道:“赶紧纠过来,若是在府里,也就罢了,等进了宫,可万万不能这么胡来!” 什么娘娘? 四阿哥又不是皇上! 抱着弘晖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听弘晖嚷嚷着说要看外面的小鸟儿,于是福晋让乳母给他细细的裹了一身,这才被一群奴才簇拥着出去了。 春天时节,院子里什么花儿都有——地上的草丛里也星星点点的散布着各种各样的颜色。 还有花蝴蝶,飞来飞去。 笼子里的玄凤鹦鹉也是精心挑选过才送来的,满嘴说的都是吉祥如意的话,这时候低头梳弄着翅膀上的羽毛。 弘晖看的高兴,趁着乳母没注意,抬起了小手,就把一根手指塞进了笼子里。 215 龙井茶糕 一对玄凤鹦鹉是精心挑选过的,性情温顺,低头看见弘晖小小的手指塞了进来,还微微晃动着。 就跟小虫子似的。 其中一只鹦鹉忍不住低头就轻轻蹭了一下弘晖阿哥的手指。 这一下不得了——捅了马蜂窝了,弘晖吓得尖叫了一声,甩着小手嚎哭了起来。 他哭的异常惨烈,几个乳母都吓掉了魂——还以为玄凤鹦鹉把小阿哥的手给啄伤了。 福晋更是急的不行,握着儿子的小手,就差把眼珠子给凑上去了:“伤着了哪儿?” 然后找了半天才发现没事。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小太监们更是按照福晋的吩咐,赶紧的就把一对鹦鹉笼子给取了下来。 福晋一边给儿子擦着眼泪,一边使出了浑身解数,哄了好半天,弘晖才算终于不哭出声了。 但是眼泪还是含在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一点一点往下掉。 福晋心中隐隐有点犯愁——弘晖见了他阿玛,总是吓得啼哭,倒也就罢了。 但是如今……只不过一只小鸟儿,就把他给吓成了这样! 都说三岁看老,这毕竟还是个男孩呢。 天潢贵胄,可以娇贵,但绝不能胆小。 四阿哥可不会喜欢一个异常胆怯的儿子。 以后可怎么办呢? ……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正在带着二格格坐在秋千上晒太阳。 她把女儿给抱在怀里,尔曼和黛兰两个人一左一右轻轻的推动着秋千罢了。 幅度也非常小——为了确保安全。 二格格开心极了,对于这个游戏玩的乐此不疲——这种晃晃悠悠的感觉虽然和悠悠车里差不多,但可比悠悠车有意思多了。 更何况还有额娘陪着一起玩。 顾幺幺也知道了弘昐阿哥进宫去上书房的事情——如此一来,福晋那边只怕更焦心了。 说起来,李侧福晋也是个硬性子——都已经落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却还是和福晋较着劲。 以前是大人们较劲,现在是儿子们较劲。 尤其是四阿哥的心,侧重到了嫡子身上之后,李侧福晋就更不甘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侧福晋也是分不清轻重:四阿哥看重嫡子,对弘昐来说,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庶子已经年长了嫡子好几岁,若不是四阿哥看重嫡子,只怕福晋看着这庶子,早就已经视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别忘了——弘昐这孩子性子硬,已经把他嫡额娘给得罪了不止一次了。 哎…… 还是格格好! 顾幺幺抱着女儿轻轻地哄着,睫毛慢慢垂下来,想着心事。 墩墩从院子不远处的角落走过来,趴在了秋千下。 二格格一看见墩墩,立即手脚并用,就要往墩墩背上爬。 若是在屋子里地毯上也就罢了,但这是在院子里,地上又是砖石瓦砾的。 尘土倒还没什么关系,就怕锋锐的石子角伤了孩子。 顾幺幺抱住了女儿。 墩墩很通人性,一眼就看明白了小主人想跟它玩。 它甩了甩蓬松如蒲公英一般的尾巴,转头快速的跑回了屋子里,不一会儿就叼过来一只五彩缤纷的小球。 四阿哥喜欢狗,别说顾幺幺这里养的爱犬了,就算是前院书房的那些小狗儿,也都有特制的宠物玩具给它们。 墩墩这只小彩球就是前院书房奴才送过来的。 低下头,用鼻尖推着小彩球,墩墩在二格格面前跑了起来,越跑越快,一头冲到了六儿面前。 六儿捡起的小彩球,对着空中一抛,墩墩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立即就把小彩球给叼在了口中。 这一番表演就跟杂耍似的,二格格看的开心极了,坐在顾幺幺的怀里,扭着小胖腿,就咿咿呀呀的叫着:“墩墩墩墩!” …… 傍晚时候,弘昐终于从宫里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辰比原预计得要晚上一些,从下午时候起,李侧福晋就已经在院子里门口等着了。 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儿子回来,李侧福晋终于站不住了,回了屋子里喝了几盏茶,正在发愣,就听小太监跑进来说大阿哥回来了。 李侧福晋猛地就站起了身。 她刚走到屋子门口,就看见弘昐慢慢跨进了院子,旁边的小太监替他背着小书箱。 弘昐满脸神采飞扬。 看见儿子的神情——李侧福晋总算是放了心。 这才进上书房第一天,万事开头难,孩子多少有些拘束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但弘昐能如此神情——说明他应付得来。 不但应付得来,甚至游刃有余。 小院子里,正飘着饭菜的热气。 李侧福晋今儿让人花了不少银子,去膳房好好打点过了,一桌膳食看着和往日得势之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要庆贺弘昐第一天进上书房么。 弘昐在桌子边坐下来,倒是没急着立即提起筷子,而是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将书箱给送了过来。 李侧福晋以为儿子还要看书,于是伸手掏了自己怀里的帕子,疼爱地给弘昐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昐儿,你今日已经读了一天的功课,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 弘昐笑了笑,笑容中有几分天真,又有几分神秘。 李侧福晋看着弘昐,就看儿子将小手伸进了那只书箱里,掏了好一会儿,掏出来了一只小布包。 是干净的手帕。 弘昐当着额娘的面打开,里面裹着的又是一层油纸布,已经隐隐的有香气透露出来。 他眼睛亮亮地,伸手将油纸布递给了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接了过来,揭开油纸布,才看见里面包裹着的是半盒淡绿色的龙井茶糕,做的也很有巧心思,每一块糕点都做成了茶叶的形状。 李侧福晋愣住了。 “儿觉得好吃。”弘昐伸手将龙井茶糕往李侧福晋手里推了推。 这是上书房中午午膳之后,给宗室子弟们的糕点。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贵重珍奇,只不过是宫里膳房所制,多少总比贝勒府更精巧一些。 李侧福晋捧着糕点,半天没动,忽然一颗很大的泪珠“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 别看弘昐是孩子,其实弘昐这个举动——才是把她当孩子呢! 在外面吃到了什么新奇的,想着给额娘带一口——孩子是觉得:额娘没有阿玛疼爱。 额娘可怜呢。 216 讨欢心 再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前院书房里又来了奴才,把弘昐阿哥给接过去了。 说是主子爷要考大阿哥学问——用晚膳的那会儿功夫忙着呢,眼下才算清闲一些。 所以现在过来接大阿哥。 李侧福晋一直把儿子给送到了院子门口,看着他远去。 她是没有一刻不把孩子给放在心上的。 弘昐倒也不怕——从前顽皮之时,他素来是无忧无虑惯了的,阿玛那时候要他读书,他却不愿意。 然而如今,为了改变他和额娘的处境,弘昐却是分外努力了。 一件事情——懒散地做,和拼尽全力的去做,自然效果是不一样的。 但是弘昐没想到的是:福晋居然也在前院书房里。 她正坐在堂屋的灯火下,旁边乳母抱着弘辉阿哥。 福晋微微侧身,不知道在对四阿哥说些什么。 弘昐只是站在门口微微迟疑了一下,福晋乌拉那拉氏转过脸来已经看见了他。 看见弘昐请安,福晋满脸慈祥的微笑,等到四阿哥叫起之后,福晋伸手就指着旁边的椅子:“好孩子,快起来吧,坐到你阿玛这里来,你阿玛也问问你功课呢!” 弘昐一脸天真无邪,冲着福晋笑了笑,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儿子谢过嫡额娘。” 他走了过去,却没有真的坐下,只是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在四阿哥面前。 苏培盛让人上了一盏热茶,就看四阿哥开始问弘昐今日在宫里上书房之事,弘昐一一回答,言辞清晰。 他们父子两说话,福晋不好久留,忖度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姿态优美地给四阿哥行了礼:“爷,那妾身就先带着二阿哥回去了?” 四阿哥心思还在问弘昐功课上,听了这话只是“嗯”了一声,又饶有兴致地继续问弘昐今日之事。 苏培盛送福晋出去了。 屋子里,四阿哥正在问弘昐在上书房里跟不跟得上进度? 他怕弘昐跟不上——毕竟他年纪最小。 弘昐心里咯噔了一下:阿玛就是阿玛,一下子就问到了要害。 他的确有些吃力,更兼着那一帮宗室子弟们也不好对付——今日在额娘面前做出一副轻松无谓的样子,也只是不想额娘担心罢了。 但阿玛和额娘不一样——可以瞒得过额娘,却未必瞒得过阿玛。 弘昐微微犹豫了一下,心里已经下了决断。 他半真不假地回答了几句,分寸倒是拿捏得异常合适——既表明了不容易,也显得他聪明好学。 万幸阿玛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转而又问了他上书房里其他孩子的表现。 说他人的事情就容易多了,今日恰巧又有小阿哥淘气,弘昐有意挑了几件趣事来说,说得转折起伏,声色并茂。 福晋走出了书房,站在台阶上踌躇一下,忽然就听见了一阵笑声。 是四阿哥的笑声,其中夹杂着弘昐的声音——大概是这小子有意讨好他阿玛,不知道说了什么俏皮话。 竟然也把他阿玛逗笑了。 福晋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了几下,又看着乳母怀里正在呼呼大睡的弘晖。 弘晖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浑然不知道屋子里的威胁。 福晋只觉得一肚子说不出来的火气,偏偏又不能发。 旁边婢女也都看出来了,没人敢上去劝几句。 …… 回到了正院里,嬷嬷没跟着去,但是看福晋的脸色不大对,于是趁着芝迷送茶下来的时候,把人拉到后面,详细的问了几句。 听说是弘昐阿哥的事情,嬷嬷没当一回事,笑着摇了摇头,心道福晋也太沉不住气了。 来来回回折腾的就是这一块心病——大可不必。 别说弘昐是个庶子,就算是嫡子,废了一条腿,还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 将来的世子之位是不可能落在他身上的。 除非……主子爷只剩下弘昐一个儿子。 这种情况,自然是不可能的! …… 弘昐知道父亲希望自己好好读书,但不知道竟能讨得父亲如此欢心。 再加上他又刻意多向阿玛请教,父子两人的关系比竟然比从前亲密了不少。 弘昐又惊又喜。 转眼间已经快到了中秋。 这几个月来,弘昐大为风光。 毕竟二阿哥年纪还小,如今进进出出府里,被四阿哥整天待在身边的儿子,也就只有他一个。 读书、拉弓射箭——除了宫里上书房,四阿哥若是得了空闲,有时候也会手把手的亲自教他。 这一天,父子两个人在院子中练拉弓。 弘昐毕竟年纪小,力气也小一点,再加上腿上有残疾,下盘不稳,拉起弓来分外地吃力。 他才练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四阿哥一回头,看见弘昐喘的跟什么似的,脚下更是踉踉跄跄。 毕竟是自己孩子,他也心疼,于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想让儿子进屋子里去歇一歇。 但是弘昐却摇了摇头:“阿玛,儿子无碍。” 他还是在原地重复练习着拉弓,一张小脸上滚的全是晶莹的汗珠,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 有汗水滴落到了眼睛里,火辣辣的。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上前去用帕子给他擦了,又送上热茶来,弘昐倒也接过了。 他只是用茶水润了润嗓子,随即又拿起了弓箭。 …… 晚上回去额娘的小院子里,等到进了自己屋子,小太监跪下来伺候小主子脱靴子。 才刚刚拉扯了一下,就听见弘昐阿哥呻吟了一声。 他低声道:“慢点!” 小太监吓了一跳,等到好不容易把靴子脱了下来,才看见弘昐阿哥的袜子上已经沾上了血水。 一大片血水和汗水在一起,差点把靴子都给粘连了。。 连袜子外面看着都已经这样,里面皮肤就更不知道如何了。 小太监就看了一眼,鼻子一酸,抬起袖子就在旁边偷偷擦眼泪。 弘昐皱着眉头道:“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小太监一张嘴就嚎了一句:“奴才……奴才心疼啊……!” 弘昐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拿了药来上了一通,又嘱咐了奴才们不许在李侧福晋面前多嘴。 若是有人多嘴一句,定当重罚。 他年纪虽然小,然而威严渐生,奴才们人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一句。 217 陪过生辰 中秋时节,丹桂飘香。 顾幺幺的生日是中秋前几天——去年这时候,她也是这时候生下二格格的。 二格格的生日,跟母亲就是同一天。 花步小筑里,早在半个月之前就装点了起来,四阿哥又让人从外面选了不少珍奇花木,尤其挑选香气芬芳馥郁的品种,装扮在花步小筑里。 生辰这一天,他傍晚时分就过来看顾氏了。 去年这时候,顾幺幺生孩子的时候,他就没陪在她身边——想到了这一点,四阿哥就觉得心疼。 赏赐已经在下午时候送过来了,虽然都是好东西,但是顾幺幺收赏赐早就已经收到手麻了,倒是给二格格的不少好东西,她看着还挺稀奇。 反正二格格年纪还小,这些玩具她先替孩子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二格格如今已经一岁了,除了咿咿呀呀之外,也能说一些简短的词语了。 看见阿玛过来,她站在悠悠车里,迫不及待的就伸出了一双小手臂,挥舞着示意四阿哥抱她:“阿玛!来了!” 乳母赶紧把她给抱起来了。 四阿哥过去摸了摸二格格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女儿奶香奶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拿着腰上玉佩的流苏逗着她玩,口中道:“你和额娘是同一天生辰,这一天是额娘的苦日——你以后长大了,可要好好孝顺额娘。” 二格格哪里听得懂大人这么长一串话?只是看着玉佩好玩,伸手过去抓着了玉佩的流苏,这一抓着就不放手了。 四阿哥看女儿喜欢,于是伸手就把玉佩给解了下来,交给了顾幺幺。 顾幺幺替女儿谢恩,又让尔曼把玉佩给收到了一边去——二格格这年龄,正是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嘴里送的时候。 晚膳的时候——因为是生辰,膳房又特地送了六七种不同口味的长寿面过来,给顾格格庆贺生辰。 看着她尝了几口,四阿哥温柔地问她:“如何?” 顾幺幺冲着他眯了眯眼,笑了。 四阿哥也让人给自己盛了一碗,尝了尝口味,顺手牵过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顾幺幺这时候其实特别想吃奶油蛋糕。 她穿越之前就是个甜品狂魔。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膳房虽然也能做奶油,但是口感总是和穿越之前的不一样——不是口感有点发酸,就是太腻了。 二格格被顾幺幺抱在怀里,坐在额娘的腿上,伸着手去拿筷子,嘴里咿咿呀呀的,仿佛是知道这一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一般。 她也很开心。 看看顾氏,再看看二格格——四阿哥不自觉地就笑了。 …… 这一晚,四阿哥自然留在了花步小筑。 等到看完了书,让人来伺候洗浴,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奴才们将热水给提了出去,屋子里蔓延着淡淡的花香,四阿哥掀开了床帐子,就看顾幺幺一只手撑着头,一头乌黑的秀发从她肩头落下。 她睁着一双幽深又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眼神还是一如当初。 四阿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疼爱地道:“不是让你先歇息的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顾幺幺身前的被子动了动。 居然是二格格从里面爬了出来 二格格这会儿应该被乳母看着,在她自己悠悠车里歇息的。 四阿哥看着二格格跌跌撞撞的一翻身,就搂住了额娘的脖子。 顾幺幺差点被她闷的透不过气,笑着就往旁边一侧脸。 二格格倒在软绵绵的被褥之上,觉得额娘是在和自己玩游戏,于是乐此不疲的又搂住额娘的脖子。 母女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看见阿玛愕然地看着自己,二格格两只小胖手一合,身子往前一倒,就扑在了四阿哥的怀里。 四阿哥唯恐她摔着,早在她有做这动作的时候,就已经伸出了手臂去护着。 如今正好将女儿给抱了个满怀。 二格格以为阿玛也要和她玩这个游戏,激动的一下子把鼻涕泡泡都给吹出来了。 她两条小胖腿有力地蹬在额娘的枕头上,小胖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脖子,热乎乎的小脸贴在了阿玛的脖颈上。 四阿哥只觉得心都快化了。 他抬起手,护住了女儿的后背心,轻轻的拍了拍,又摸着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了福晋的弘晖。 弘晖其实比二格格还大上一岁呢。若是论认人,弘晖应该更认他这个阿玛。 可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不是哭就是嚎,如今这半年来虽说好了一些,眼神里到底还是透着一股怯生生的劲儿。 哪里像二格格这样可爱。 陪着二格格玩了一会儿,四阿哥喊了乳母进来,把孩子给抱走了。 顾幺幺往床榻里侧让了让,让出了位置来,看四阿哥嘴角含笑。 他拉了拉被子,过去把她揽在了怀里,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二格格像你。” 顾幺幺倚在枕上,抬头看着他笑,见四阿哥白色的里衣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和女儿玩耍的缘故,胸口已经敞开了。 她伸手想给他将衣裳拢上,却被四阿哥将手给握住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笑顾幺幺这个动作多此一举。 …… 尔曼和黛兰守着等了很久,终于又听到了主子爷吩咐重新送热水进屋子里。 女子生产本来就耗气血,更何况顾格格从前身子也不见得如何强健。 自从有了二格格之后,四阿哥其实算是克制的。 但是再克制,也压不过喜欢。 …… 等到洗浴完了,四阿哥亲手把顾氏又给抱回了被褥之上。 屋子里的灯火幽暗,平添几分缱绻。 顾幺幺疲倦的厉害,讲起话来声音也是低低的,又带了几分沙哑撩拨之意,听起来就更像撒娇了。 她在四阿哥的怀里依靠着,忽然轻轻的皱了皱眉,向右边转了转脖子。 只是这一个动作,四阿哥就已经了然了。 他伸了手,将人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在顾幺幺右侧的腰背肩膀轻轻揉着——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许多事情已经不必用言语来沟通。 顾幺幺迷迷糊糊地闭着眼,任由一头微微湿润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她半张精致脸颊。 她在四阿哥的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睡意渐渐袭来。 218 中秋进宫 顾幺幺生辰之后,很快便是中秋节了。 中秋节月亮圆满,象征团圆,因而又叫“团圆节”——这一天,京城里丝篁鼎沸,儿童嬉戏,夜市骈阗。 府里自然也是要团圆的。 因为弘昐这一阵子的表现很是出色,李侧福晋到底多少沾了孩子的光——虽然中秋份例还是跟格格一样,但是晚上的家宴被允许出席了。 李侧福晋激动得直哭,颠来倒去问了好几遍通知的小太监——想知道这到底是福晋的意思还是四爷的意思。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盼着四阿哥能够回心转意的。 小太监支支吾吾的,也没怎么说明白,等到李侧福晋好好打扮了一番,过去才知道——原来,福晋早就在宫里陪着四阿哥了。 这所谓的晚上家宴——四阿哥和福晋也是不回来的。 福晋只不过是把李氏给叫过去,让她和格格们一起过。 而且,李侧福晋很快听到了另一个令她沮丧的消息:顾氏和二格格也跟着一起进宫了。 据说是德妃娘娘想要看二格格,偏偏二格格又离不开额娘,于是四阿哥便下了令——直接将顾氏给带进宫去了。 李氏听着,坐在席间面色惨白。 若是换了往年,中秋节进宫,除了福晋,四阿哥身边的那个位置,一定是她的。 而如今,很显然——顾氏取代了她的位置。 四阿哥这么做,是要进一步抬举顾氏,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她李氏留了。 李氏坐在席间,手中的酒杯微微颤动着,眼看着膳房的小太监们抬着膳桌在外面等着,又有婢女们过去将膳食一一接应了过来。 武格格俨然成了主持场面之人。 旁边耿格格也好不了多少,虽然她和武格格对着李侧福晋的时候,还一口一个“侧福晋”地叫着,但是在李侧福晋耳中听来,只觉得这三个字活生生成了对自己的讽刺。 宴席到了中场,出了一件事儿。 侍妾陈氏因为有和耿格格的交情,再加上入府的时间早,也算得上是府里的老人儿了,难免有些托大。 被春氏多劝了几杯桂花酒,结果人喝得有些微醺,醉眼看过去,一时间没分清楚,竟然把李侧福晋给看成了那氏。 她微微踉跄着走过来,满脸巴结的笑容,伸手去搂李侧福晋的肩头,又抬着李侧福晋的下巴,口口声声说要劝“那妹妹”一杯酒。 李侧福晋自然是很恼怒的,一甩手就把陈氏的酒杯给推开了,结果力气用大了一些,直接把陈氏给推到了地毯上。 酒水也洒了她一身,兼着旁边打翻了两碟子月饼,一地狼藉。 “放肆!” 李侧福晋如今虽然落魄,但是从前的骄傲尤在,她受不了竟然能被陈氏这样身份低贱的女人给近了身。 一连串指责出口——李侧福晋口口声声都在训斥陈氏卑贱。 同样身为侍妾的那氏和春氏,站在旁边听着,脸色也不好了。 这还不算,李侧福晋还没有善罢甘休,起身就命人要把陈氏给拉到外面去打几板子。 一言既出,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有好几个人都挤眉弄眼地互相传递了眼神,眼神中不无讽刺。 奴才们自然也不会真的动手打,人人都把眼神望向了武格格。 武格格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就过来和稀泥了——又是拉着哭哭啼啼的陈氏,让她给李侧福晋赔罪;又是笑语连珠,劝了好几句李侧福晋,言辞之间频频夸赞弘昐阿哥。 她这样一夸赞,一来是哄得李侧福晋消气;二来也是提醒李侧福晋:她是弘昐阿哥的母亲 便是为了弘昐,凡事儿也不能凭着一股气性,便任性妄为。 果然,李侧福晋听见武哥哥提到了弘昐,面色便缓和下来,人也没有方才那么冲动了。 陈氏只是个侍妾,她李氏虽然如今落魄,也不可能连一个侍妾都整治不了。 她若是真的执意要责罚陈氏,其实武格格也压根儿拦不住。 但是纯粹只是为了情绪的发泄,这样的举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陈氏虽然只是个不得宠的老侍妾,但就是这样的人,如果狗急跳墙,跑到福晋面前一阵哭诉…… 福晋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看着陈氏躲在武格格身后抽泣,时而抬起眼,红着眼圈恨恨地盯着自己的眼神;再看着旁边另外几个侍妾都默不作声、一脸物伤其类,同仇敌忾的模样。 还有耿格格坐在旁边,一副装聋作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 李侧福晋悲哀地坐了下来,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从前,她可以气定神闲,指点江山——那是因为有四阿哥在身后。 可是如今,失去了这份宠,她什么都“定”不住了。 …… 宫里,御花园之中,中秋良夜,此时已经是一片美景。 虽说赏月不宜点灯,但是毕竟是天子御园,怎可真的毫无布置? 内务府也想了聪明法子——用的琉璃宫灯不但形制小巧,而且铺放的位置也低,近在人的脚侧,上面铺着的宫纱用了各种美色,映照出一片朦胧如霞光的幻境。 前面还有宫女们领路。 如此一来,任凭御花园中多少盏宫灯,也不影响举头望明月了。 万岁爷心情好,带着众人赏月,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顾幺幺进宫以来,也不知道跟着四福晋等一众宗室女眷行了多少个礼,再加上半夜起得早,这时候早就疲乏的很了。 倒是二格格很讨德妃的喜欢。 二格格不怕人,被德妃娘娘亲自抱在了怀里,时不时地奶声奶气地吐出几个字句。 小奶音软软的,听得人的心都要化了。 旁边嬷嬷怕德妃娘娘累着,几次过来说要帮娘娘给抱着,都被德妃给拒绝了。 她转头亲了亲二格格的脸颊,又和二格格的小脸贴了贴——毕竟是有一层血缘关系的,二格格下意识地就抱住了德妃的脖子,也在德妃一脸的胭脂水粉上吧唧了一口。 德妃乐的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旁边的几位宫里娘娘,有的是只生了阿哥的,从没有养过女儿,这时候看见二格格玉雪可爱,忍不住也纷纷围了过来。 219 小富婆 纵然人多了,二格格也半点不怕生,对着一群宫妃娘娘们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萝莉这么可爱,谁扛得住?有宫妃看二格格伸着小胖手,好奇地想抚摸自己旗头上宝色流光的装饰,于是索性拔下钗环,送给了二格格。 正好也讨好了德妃娘娘——德妃有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个儿子,再加上四阿哥如今在万岁面前也露脸颇多,德妃在宫里的地位没人敢小觑一眼。 于是不一会儿,二格格就成了个小富婆,怀里堆着的东西都快满出来了。 顾幺幺跟在四福晋后面,看着一群娘娘们不是拉了拉二格格的小手,就是摸摸她的小脑袋,再要么就是捏了捏她的小鼻尖。 二格格笑的开心,顾幺幺却看得心惊胆战的。 别人不是二格格的母亲,只有母亲才能体会这种心情——娘娘们手上都带着珠宝的护甲,若是不小心划伤了二格格的小脸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说了,就算没有这些事,她也不想一群人围着自己的孩子动手动脚的。 顾幺幺回头对着乳母示意了一下,乳母会意,悄悄地叫小主子平日里最喜欢的玩具拿了出来,远远的对着她晃了晃。 二格格一下就对着乳母这儿伸出了手。 乳母刚才的动作,四福晋也看见了——微微一怔,就明白了顾幺幺的意思。 她是福晋,也是二格格的嫡额娘,于是笑吟吟地上前去了。 正好德妃抱着孩子老半天,腰也酸了,看见四福晋过来,于是在二格格脸上亲了一口,正要把孩子交给四福晋,却一瞥眼看见了站在后面的二格格的生母——老四府上的顾氏。 德妃动作微微一滞,不着痕迹地就把二格格递给顾幺幺抱着了。 想到之前夭折的大格格,德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么,还是让生母看着才最周全。 谁是嫡,谁是庶,谁受宠,谁失宠——对她德妃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怀里的孩子是她的亲孙女儿。 …… 中秋宫宴一直到了很晚才结束。 为了表示恩宠,酒过三巡的时候,康熙还让满洲勇士来表演摔跤。 这些八旗勇士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万岁面前表现,自然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场面一度十分激烈精彩。 别说康熙和皇阿哥们了,就是德妃她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另外还有几个年纪小的阿哥们,满场的跑着,不是吆喝助兴,就是满口喝彩,更增添了过节的气氛。 康熙也喝得有点多了,笑着看勇武不凡的武士们表演,看到精彩处,便让人赏赐了下去。 勇士们都在下面谢恩,口呼万岁,声势如潮。 这里不是赏月的后花园,不需要朦胧的美景,上千盏宫灯照耀如荧星满空。 四阿哥和其他几个皇子们坐在一起,彼此之间相隔着一定的距离,直郡王和太子地位不同,坐的位置更尊贵一些。 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比去年和前年,还要更小了。 十三阿哥贴着四阿哥坐在一处,偶尔有人过来给四阿哥敬酒,若是四阿哥懒得应付的人,十三阿哥便主动抬手敷衍了。 顾幺幺坐在女眷那一边,低头吃着月饼。 最近到处都是月饼,四阿哥府里早中晚几顿都有。 她都已经有点吃怕了,但是宫里今年做了不少龙井馅的月饼——外面看着跟普通的月饼差不多,里面咬一口下去,馅是淡绿色的,也并不甜,隐隐的泛着一股奶香。 再配上厚厚的月饼皮。 折腾了一天,顾幺幺已经很累了。 她一口气就吃了两个半。 不用抬头,顾幺幺也能感受到周围对自己投射过来的目光。 有好奇、有羡慕,有不屑,也有嫉妒。 中秋宫宴,能够有资格进宫来的,都得是侧福晋以上的。 格格们倒也不是绝对不能进,但能进宫的,大多都是生养了两三个孩子,并且得宠。 还得嫡福晋也喜欢,看得顺眼。 有了这样的身份,站得住脚了,被认可了,才好跟着嫡福晋进宫来。 像顾幺幺这样的情况,明眼人其实都能看得出来——四贝勒这是已经动了想把她给扶成侧福晋的心思。 这不,先给她铺路呢。 …… 好不容易等到回了府,已经是半夜了。 从马车上下了来,顾幺幺抱着已经睡熟了的二格格,给福晋和四阿哥行了礼,从善如流地回去自己院子里了。 一直走了很远,顾幺幺还能感觉到四阿哥的目光盯在她背上。 福晋站在旁边,看着四阿哥还盯着顾氏看,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勉强的笑了笑,上前去挽住了四阿哥的胳膊:“爷今儿饮得多,妾身已经让人准备了醒酒汤。” 她一路温言软语,劝着四阿哥过去正院了。 花步小筑门口,六儿还抱着黑黑的孩子在等着,看见格格回来了,顿时眼前一亮迎接了上去。 一进了屋子,顾幺幺坐在椅子上就起不来了。 好累! 尔曼和黛兰上前来,一个给她脱鞋子,一个伺候着她捏腿。 顾幺幺伸手摸索着,先把耳坠给下了,然后去拆头上的发饰。 今天是中秋佳节,四阿哥肯定是在福晋正院的,不会来她这里 否则就不是宠爱她,而是坑她了。 黛兰出去接了热水,等到再进来的时候,就看格格已经靠在尔曼的肩膀上睡着了。 看见黛兰进来,尔曼悄悄地抬起手对着黛兰晃了晃,意思是让她不要发出声响,免得惊醒格格。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格格居然也打盹睡着了——黛兰很心疼,和尔曼一起,扶着顾幺幺,勉强伺候着她简单洗漱了。 然后赶紧睡下。 尔曼去看二格格——二格格身上的珠宝已经都被收拾到一边了。 宫里贵人们身上佩戴着的都是好东西,这东一样西一样地凑起来,竟然也珠光宝气地装满了一只小小的锦缎匣。 可见二格格有多好玩,多招人喜欢。 尔曼一边帮着收拾,一边就默默的想着:深宫之中的娘娘们么,什么都不缺。 缺的大概只是这一份难得的“开心”罢。 …… 这一觉,顾幺幺也没有真正的睡踏实,半夜时分,她被动静给惊醒了。 220 沾光 她这边一有动静,墩墩就在外面汪汪地叫了起来。 顾幺幺抬手掀开了床帐,刚想喊人,黛兰已经急匆匆的进来了,脸上是掩不住的慌张,后面还跟着乳母。 二格格的乳母。 看见乳母也过来了——顾幺幺心里咯噔了一下,睡意顿时就去了一大半:“二格格怎么了?” 乳母跪下来,哭腔中带着焦急,说是二格格夜里突然就拉起肚子来了。 明明临睡前还是好好的,忽然半夜就哭了——哭得厉害,乳母刚刚伸手过去一抱,二格格已经拉在被褥上了。 顾幺幺一听就着急了,一边穿着鞋子,一边要往二格格屋子那边赶,结果一着急还把鞋子给穿反了,急匆匆的刚跨了一步出去就差点被绊了一跤。 黛兰和尔曼赶紧伸手把她给扶稳了:“格格当心!” 到了女儿屋子里,顾幺幺就看二格格一张小脸蔫蔫的,眼圈红肿,眼睛里含着两泡大大的眼泪,显然是腹泻也肚子疼。 这一看就是肠胃炎了。 顾幺幺伸手过去摸了摸二格格的额头,又问了一下乳母——二格格只有腹泻的症状,还没有呕吐和发热。 但是腹泻了这么多次——也快脱水了。 顾幺幺一边在床边坐了下来,俯下身来抱住了女儿,贴着孩子的小脸,不住安慰,一边就连声催促奴才赶紧去找四阿哥。 尽管今天四阿哥是在福晋的正院里宿下的,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黛子跑得比谁都快,匆匆地就往正院方向奔过去了。 他没想到的是:正院现在也是乱成了一团。 二阿哥夜里时候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比二格格还要命,上吐下泻个不停,快把一圈伺候的奴才给吓死了。 福晋也慌得不行。 早就有人去喊府医了。 四阿哥正披着衣裳,眉头紧皱,正在灯火下看着二阿哥蜡黄的小脸——二阿哥双眼紧闭,显然是十分不舒服,有婢女将热水端了过来伺候他喝着。 二阿哥才刚刚喝了一口就被呛住了。 福晋大哭起来。 正在一团乱的时候,小黛子过去把二格格也病了的事情一说,四阿哥脸色就更沉了。 若是一个孩子如此也就罢了,两个孩子都是这样——那就是宫里的饮食了。 中秋宫宴,内务府从来务必要求面上好看——膳房那边也是为了送膳及时,许多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大人们都是不怎么碰的,更别说小孩子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二阿哥和二格格年纪都还很小,又是有一群乳母随身入宫,跟着照顾的。 饮食本来就不用宫里的。 除非是…… 四阿哥这么想了,把福晋叫过来一问。 福晋哭的眼泪汪汪的,已经不是能拿出主意的样子了,倒是嬷嬷在旁边,听了主子爷这么问,凝神细想了一番,还真的想了起来。 有的! 在永和宫里给德妃娘娘磕头的时候,德妃把孩子们抱在怀里,二阿哥曾经吃了旁边碟子里的牛乳月饼,吃的不少。 二格格好像也被喂了几口。 月饼甜腻,小孩子脾胃虚弱,不适宜多吃。但是着牛乳月饼不一样——是宫里膳房特制的,奶香四溢,糖油放的都很少。 基本上就和奶饽饽也没太大的区别,不过是图个样子好看——毕竟是过节,总要有月饼才有气氛。 德妃她自己年纪大了,也不能吃过甜腻的月饼。 福晋听着,哭声更大了,气得恨不得跺脚——肚子里将德妃给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倚老卖老的东西! 二阿哥还这么小——瞎喂什么? 当初她生二阿哥的时候,曾经还是遭了一场罪,当时德妃不但赏赐,而且言辞之中多有体恤安慰之意。 感念这一份情谊,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曾经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是十分感激她的。 往永和宫里去请安的时候也是诚心诚意。 但是这时候,乌拉那拉氏只觉得恨透了德妃娘娘。 四阿哥被福晋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刚想让福晋进屋去,别添乱——府医过来了。 府医也是被人大呼小叫,从睡梦之中硬给推醒的,一路跑来就如梦游一般,这时候进了屋子里,被明亮的灯火一晃眼,差点看不清方向。 他跪下来,就要给四阿哥和福晋行礼,被四阿哥免了。 知道是府里的嫡阿哥生病了,府医不敢耽搁,赶紧就匆匆地过去看了二阿哥的病情,又是一番望闻问切。 等到细细询问了中秋宫宴上的饮食,府医心里估计这八九不离十了——多半便是那牛乳月饼惹的祸。 其实牛乳月饼本身不算大问题,只是如今毕竟还只是中秋时节,又不是冬日。 月饼若是放置的时间稍有不慎,就可能有所变质。 再加上天家之中,孩子难免养得娇嫩异常,耐受力也不如大人。 若是寻常都是粗枝大叶地喂养,反倒未必就有这问题了。 给二阿哥开了方子,那边——四阿哥已经让人将二格格给抱到了正院,也让府医看了一番。 顾幺幺跟在后面,见了四阿哥和福晋,也没忘了行礼,被四阿哥给扶起来了。 她和福晋,两个做额娘的人都神情焦急,这时候彼此对望了一眼,倒生出了不少同病相怜之感。 府医看过了二格格,就更加确信这是宫里饮食惹的祸了。 只不过二格格年纪小,月饼也就是咬了几口而已,所以她的症状和二阿哥比起来,轻微一些。 半夜风寒露重,二格格又是病着的,往福晋正院这里刚才送过来是怕耽误了看病。 但是若再送回去的话——四阿哥就舍不得了。 于是兄妹两个孩子就都在屋子里躺着了。 府医也是一刻儿不得歇息,匆匆地又被人带到了旁边的屋子里去写药方,早有各种药材煎熬准备了起来。 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可以进宫的时间——四阿哥立即让人拿了牌子,又往宫里去请了太医。 太医过来之后,正好药也煎好了。 确认了没问题,赶紧就给孩子们喝了下去。 一对儿女都受了罪——四阿哥心里十分不痛快,他闷声没说话,在外面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月饼若是从别的宫里出来,今晚这事儿就绝不会这么简单了。 偏偏是永和宫。 一边是亲孙子和亲孙女,一边是亲玛玛。 221 腐草萤光 屋子里,福晋和顾幺幺谁都没有到一旁去歇下。 两个人目光都没有离开小床上。 四阿哥进来瞧了好几次,看孩子们喝完药之后,症状已经有了明显的缓解,这才放下心来。 天明时候,被折腾了一晚上的两个孩子终于都沉沉的睡去了。 四阿哥进宫去了。 福晋悬了一夜的心放了下来,抬头看见对面的梳妆镜,就看自己容颜憔悴得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她吓了一跳,再看旁边的顾氏——顾氏半坐半跪在二格格的小床旁边,伸手握着二格格的小手,低低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头秀发已经蓬乱了,耳坠子半边也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眼睛因为熬夜而红红的。 比她乌拉那拉氏也好不了多少。 婢女们进来,轻声就劝福晋要不要用一点早膳。 毕竟昨天晚上也守了一夜了。 福晋看了一眼顾幺幺,嗓音嘶哑:“顾氏,你也一起用点罢。” 顾幺幺抬起头来,望了福晋一眼,倒是大出意外。 反应过来之后,她对福晋就谢了恩,又让黛兰和尔曼两个人都留下了,看着孩子。 福晋站起身来,才走了一步,结果膝下一软,差点就踉跄了。 顾幺幺就在旁边,赶紧伸手扶住了福晋。 海蓝本来还是扶着福晋的,见顾格格伸手了,于是偷偷地就放手了。 要伺候,还不让她伺候? 福晋是嫡妻,顾氏是格格——一个妾室,来伺候着福晋是天经地义的! 用早膳的时候,顾幺幺柔声细语,又给福晋谢了恩,一番话说得福晋脸色极好。 她主要表达的是“多亏沾了二阿哥的光,否则二格格也不能这么快见到太医”的意思。 其实真的如此么? 也不是的。 四阿哥宠爱她,自然也十分疼爱二格格这个女儿。 昨日即使四阿哥不让人把二格格给抱到正院来,太医在看完了二阿哥之后,也是会立即赶到花步小筑的。 但是福晋不这么觉得。 她觉得二格格以一个庶女的身份,如今能躺在正院的屋子里——已经是沾了二阿哥天大的光了。 好大面子! 顾幺幺就是因为看出了福晋的不痛快,所以才要提前谢恩。 她把这一点给点明了——福晋心里才会真正痛快。 …… 下午时候,弘昐从宫里上书房回来了。 昨天晚上,二阿哥和二格格急病的事情,也已经传到了李侧福晋小院子这里。 弘昐早上是跟着阿玛的马车一起进宫的,一路上也有所耳闻。 他还听见阿玛有意让人去暗查昨天弟弟妹妹们进宫之后,一路所接触的人和物品了。 并非太医说了什么、就全然相信什么。 阿玛,骨子里还是多疑呵。 弘昐微微地垂下了眼眸。 撇开二阿哥先不提,二格格这个小妹妹还是挺可爱的。 弘昐虽然见的不多,但想到二格格可爱的小脸,就忍不住想到了当初的大格格。 他知道自己这一刻应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更加关心弟弟和妹妹。 果然,在前院书房里回答完了功课之后,弘昐提到了这事儿,又说想去看看弟弟妹妹,可怜弟弟妹妹年纪小,遭了一晚上的罪。 四阿哥听他言辞恳切,心里多少安慰,伸手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道:“弘昐,你有这份友爱心意,阿玛很高兴。如今弘晖统共就你这么一个哥哥,二格格一个妹妹——你们都是阿玛的好孩子。” 弘昐笑了笑,心里却更不舒服了。 言语往往是心意的流露——阿玛连说话都是将弘晖给当做中心的。 什么哥哥妹妹……都是绕着弘晖打转。 腐草萤光,怎及天心皓月? 几个孩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轻重,轻易可见。 回到了李侧福晋院子里,弘昐还在想着心事,一只脚跨进了院子里,奴才们都围了上来,殷勤伺候。 弘昐那只受了伤的腿脚如今虽然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但也受不了长时间的步行站立。 他伸手撑在旁边小太监的肩头上,让人把他给扶进屋子里去了。 歇了片刻,到了晚膳时分,弘昐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换了往常,到了这时候,额娘肯定要让人过来喊他用膳了。 但是今日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弘昐想了想,起身出了屋子,往额娘那边过去。 李侧福晋不在正屋里,弘昐问了诗儿,才知道额娘带着娇韵过去旁边侧厢房。 说是整理库房,不让人跟着。 弘昐眉头一皱,微微有些好奇。 他虽遭落魄,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玩心未泯,等到走到了厢房那边,伸手悄悄的捅破了窗纸,偷偷向里望了一眼。 屋子里很暗,也没有怎么点灯,若是再过上一会儿,天光彻底地暗了下来,就会什么都看不见了。 娇韵和李侧福晋两个人背对着窗口,手里也不知道捧着什么东西,正在低声商讨着。 旁边的东西还堆着整整齐齐的,桌上也没有笔墨账册之类。 并不是真的在整理库房。 弘昐好奇心大盛,刚想把眼睛再凑近一些,忽然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飞虫一冲,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这一下可不得了——屋子里的李侧福晋吓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心惊肉跳地道:“什么人?!” 她和娇韵两个人慌慌张张的,猛的就把手中的东西往床下给塞了。 弘昐见自己露了形迹,索性也就不再遮掩,嘻嘻一笑,伸手推门,想大大方方地走进去。 结果门居然还被从里面固定上了,一时间推不开。 弘昐只好道:“额娘,是儿子!” 隔了好一会儿,娇韵才过来将门给打开,又给弘昐请安行了礼,目光惊疑不定地将他上下打量,笑容也勉强:“奴才给大阿哥请安,大阿哥今日回来的早!” 她是李侧福晋身边最贴身的大婢女,弘昐虽然将别的奴才不放在眼里,对娇韵却是要客气一些的,当下对着她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大奇:我是额娘的亲儿子,娇韵见了我,居然还慌张成了这样。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弘昐的目光锐利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就看见床下露出一只火盆的边缘花纹,空气里隐隐的还透着一些烧焦的味道。 222 主动 弘昐知道不对劲,上前去要查看那只火盆,却被娇韵好说歹说的给拉住了。 李侧福晋也推着他的肩膀,把他给带出了屋子。 弘昐不乐意,还想再回去看,李侧福晋很愁苦地一皱眉,看着又是要落泪的样子:“昐儿!你连额娘的话都不听了?” 弘昐最怕额娘哭,也只好作罢。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 不知为什么,弘昐心里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就仿佛要出什么事一般。 坐在了膳桌旁,他抬头看着额娘,目光还是忧郁:“额娘,你到底在屋子里做什么?” 李侧福晋不回答,口中只是絮絮地说晚上的菜式——又说有弘昐喜欢的锅子,口味鲜美,让他陪着额娘一起用一些。 弘昐打断了她的话:“额娘!” 李侧福晋这才倏地住了口,看着弘昐:“昐儿,你只要知道一件事——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弘昐眼睛眨也不眨,大声的就接上了她这句话:“儿不用额娘替儿做什么,儿只盼着额娘好!” 李侧福晋勉强笑了笑。趁着奴才们上前来递筷子的时候,她低下头洗了洗手,又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指尖上的水滴,心里想着:好? 什么是好? …… 二阿哥和二格格的病症来的快,去的也快,并不算严重,等到彻底恢复了饮食之后,太医又来看过,便更确定是饮食不当所致。 这也是养儿育女的过程中所难免的。 虽然并不是贝勒府里膳房所致,四阿哥还是特地吩咐了下去——让府里几处膳房都务必注意十分洁净卫生。 膳房的奴才做了几天的清淡饮食,也都知道两位小主子进宫里一趟,结果回来上吐下泻。 众人都在心里念佛——万幸这是在宫宴之后立即就发作了。 倘若等到二阿哥和二格格回了府,再拖延上个半天一天才发作,府里的膳房也就说不清了。 到时候肯定少不得主子爷一顿责罚。 …… 花步小筑里,精心照顾了二格格好几天之后,眼看着二格格已经恢复如常,顾幺幺却瘦了一圈。 四阿哥过来看她,见她瘦了——也知道是照顾孩子所致,就更心疼了。 “今年过年,二格格就不必跟着带进宫里去了。” 晚膳过后,两个人并排在窗下坐着,四阿哥看着滚在床上的二格格,伸手拉了顾幺幺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他也挺后悔这一次把姑娘给带到宫里。 满人一年之中有好几个大节日,后面还有颁金节。 其实也就是德妃想见二格格。 康熙那边,从来更多关注的便是小皇孙们。 虽说紫禁城里倒是也有几个公主、宗室里也有几个格格,伶牙俐齿,妙语连珠,从来都能讨得皇阿玛欢心。 但那些都是半大孩子了。 二格格还这么小,就连话都说不周全——自然不好比。 顾幺幺把脸埋在四阿哥怀里,四阿哥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轻轻的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两个人都没说话。 二格格本来是睡在床上的,这时候来了精神,打着滚就翻到了床沿边上,热乎乎的小胖脚蹬在了阿玛的背上。 顾幺幺回身过去把女儿给抱了起来,看她整个人都睡横了,于是调整了一下。 二格格揉了揉眼睛,以为额娘是在和自己玩,尖叫着就笑了起来:“额娘!阿玛!” 她吐字清晰又有力,一张小脸红润又有光泽,四阿哥看着欢喜,亲了亲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 顾幺幺在旁边看着看着,垂下了眸子,眼神若有所思。 二格格之所以会被喂月饼——说到底,还是因为她顾幺幺当时没能近前照顾。 没能及时察觉不妥。 没能阻拦。 毕竟她只是个格格,身份不够。 而有资格近前伺候德妃娘娘,去和德妃娘娘坐在一处的,是四福晋。 这一次中秋节——是因为四阿哥特地下了令,顾幺幺才能跟着进宫。 假如以后等到二格格再长大一些——福晋独自带着二格格进宫,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要生母也在旁边,除非,二格格的生母……变成了侧福晋。 …… 主子爷往花步小筑过来的次数多,奴才们差不多已经把握准了什么时候送热水。 今天也是一样。 看着四阿哥看书差不多到了时辰,尔曼刚刚让小太监们把热水桶提进屋子里来,里面主子就传唤了。 水声阵阵。 床帐低垂,屋子里溢着淡淡的香气,四阿哥洗浴过后,换上了干净的白色里衣,衣领敞着,露出结实而线条利落的胸膛。 胸膛上还滚着水珠。 时辰已经有些迟了。 屋子里只剩下角落一盏灯,发出盈盈而幽暗的光芒。 四阿哥掀开床帐,就看顾幺幺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自己,一头秀发铺满了枕上。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语气温柔:“不是让你先歇下的么?” 顾幺幺没说话,只是狡黠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四阿哥有点好笑,伸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顶柔发:“眼睛咕噜噜直转做什么?想什么点子?” 他刚刚俯下身,顾幺幺直接就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四阿哥被她的主动愕然了一瞬,心里只觉得惊喜。 他唇角一勾,亲了一口怀里人的脸颊。 屋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灭了。 …… 转眼到了颁金节,府里看着又要热闹了。 白天四阿哥和四福晋去宫里赴宴,晚上要在府里摆家宴。 还是一样的——李侧福晋那边,可以和格格们一起在白天里小聚。 但是到了晚上,四阿哥摆家宴的时候,福晋就不允许她出来了。 对着外面都只说是李侧福晋病了。 这一趟小聚,因为有了之前中秋的前车之鉴——顾幺幺也不大乐意出去参加了,只是让尔曼过去给武格格她们打了个招呼。 宴席么,也不是每一场都必须要出席的。 她不出去,膳房的人倒是更加不敢怠慢了,仔仔细细地让小太监们抬了小膳桌送过来,各式荤素冷热汤羹糕点,一应俱全。 比李侧福晋那儿尽心多了。 一直到了下午,估摸着四阿哥差不多快从宫里回来了,顾幺幺这才开始换衣裳,又给二格格仔细打扮。 二格格本来就生得可爱,这时候着意打扮过了,脖子上又挂了一圈珍珠,每一颗珠子都发出淡淡的光晕,更衬托得她一张小脸如美玉一般。 223 臭小子 等带着二格格到了福晋正院那儿,顾幺幺就看耿格格、武格格还有几个侍妾都已经到了。 福晋今天进宫,穿的典雅贵重,这时候还没有换下来。 武格格也难得的打扮的起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旗装,上面的花纹是兰花图样,绸缎面料能看得出来是崭新崭新的,头上的首饰也是好的。 显然府里没人怠慢她。 看见顾幺幺过来,武格格起身就把旁边位置给让出来了,又夸了几句二格格可爱。 她这一说也是众人的心声——毕竟二格格漂亮,又从进屋子之后见人就笑。 没生养的女子们见了,难免都被激发出了几分母爱。 乌拉那拉氏也笑着道:“今儿过节,都是自己府里家宴,不要拘束,都坐下吧!” 二阿哥被乳母抱在怀里,这时候看见了二格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仿佛知道这是自己的妹妹似的,又伸手去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 二格格本来戴了一只小帽子,帽子上缝着粉色的兔子耳朵,这时候被二阿哥给揪去了帽子,兔子耳朵便垂了下来,更添可爱。 她晃了晃脑袋,对着二阿哥笑嘻嘻地露出了小酒窝。 四阿哥和福晋见了,都忍不住微笑起来,谁知道二阿哥睁大了眼睛,兴冲冲地伸手揪住了二格格的耳朵,跟玩具似的在手里拎着,又送到口中尝了一下。 乳母没来得及阻拦。 二格格一下子就嚎啕哭了起来——耳朵被人揪着多疼啊。 幸亏二阿哥也只是小孩子,手劲不大。 乳母赶紧把二阿哥的手给掰开,顾幺幺心疼地三步并做两步,赶过去抱着二格格,看女儿眼泪汪汪地依偎在自己怀里,抬着小手手不断的指着自己的耳朵:“额娘,痛痛!痛痛!” 顾幺幺抱着女儿哄了好一会儿,才算让她止住了哭声,又看她耳朵上晶莹剔透,还沾着二阿哥的口水。 熊孩子真犯嫌! 她气得在心里骂。 乳母在旁边,也赶紧拿了帕子过来给二格格擦了。 二格格眼泪汪汪的,居然还知道自己伸了小手去拿着帕子,自己给自己耳朵擦口水。 四阿哥也心疼女儿,过来瞧了瞧二格格的小耳朵,看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 乌拉那拉氏眼睁睁看着四阿哥居然起身过去,为了顾氏的二格格,将嫡子弘晖给丢在了一边。 她脸色都变了。 幸好,顾氏抱着二格格过来,赶紧给福晋请安了,言辞之中又有请罪之意。 尽管根本不是二格格的错。 福晋这才算脸色好了些。 算她顾氏识趣! 请安之后,顾幺幺抱着女儿在一旁坐下,二格格一双小手就没老实过,不是去拿桌上碟子里的糕点,就是伸手想去触碰武格格鬓发上的首饰。 武格格戴着的簪子也是兰花形状,十分清丽,上面镶嵌着的宝石在灯火之下微微泛出紫色光芒。 武格格不喜被人触碰,但倒是喜欢二格格可爱,这时候也就由着这小娃娃去了。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颁金节的家宴也算开了。 等到入席,顾幺幺才看见弘昐。 堂屋地方大,弘昐刚才又坐在屋子里灯火照不到的阴暗之处,顾幺幺所以才没注意到他。 弘昐今天穿了一身暗色袍子,一张小脸又白,越发显得整个人阴沉沉的。 被乳母和奴才们伺候着,弘昐闷头一口一口地吃着菜,看着比平时都要沉默很多。 一道道菜上来,菜色倒是很不错,但是因为要照顾二格格,顾幺幺其实也没心思吃什么。 再看福晋那边也一样——只不过她致力于将二阿哥推到他阿玛怀里,于是几乎半场宴席下来,都在逗弄二阿哥。 四阿哥抱着弘晖,见这胖小子坐在自己腿上微微颤抖,眼睛里都是抗拒和紧张,嘴角时不时的往下耷拉一下,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 和刚才面对他妹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弘晖的乳母站在旁边,伸手握着二阿哥的一只小手,这才让二阿哥没有泪洒当场。 毕竟已经在宫里待了一天,四阿哥也是累了,又听着两个孩子哼哼唧唧,不是你哭就是我叫,此起彼伏,没一个罢休——纵然是他的亲生骨肉,这时候也觉得有些渴望清静了。 眼看着席面差不多了,四阿哥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挥了挥手,说他要先回前面书房去了。 福晋起身,带着众人恭送了四阿哥出去,等到见不着了四阿哥的背影,这才抿嘴一笑:“好了,这下你们更不用拘着了!” 众人虽然也有想回去休息的,但是听着福晋这口气,知道这场宴席一时半刻还散不了,也不敢露出想回去的神情,怕扫了福晋的兴致。 于是纷纷过来给福晋敬酒。 当然,也有人想讨好顾格格的,但是当着福晋的面——谁也不敢。 福晋饮了几杯桂花酒,一眼扫过去,看弘昐暂时还坐在席面上,只是低头吃菜,一幅孤傲的神情,和他额娘早些年刚进府时候那份臭清高的姿态,一模一样。 她醉意上涌,忽然便笑着道:“孩子,慢些!瞧你这样儿——还以为是在那院儿饿着了肚子呢!今儿菜式新鲜,都是膳房新想出来的花样——这锅子要不要给你额娘带些回去?”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正好就戳到了弘昐的伤心处。 府里饮食刻意怠慢,虽然说不至于送酸的臭的馊的饭菜过来,但总是和从前不能比的了。 李侧福晋对着弘昐极力隐瞒,但毕竟是亲母子,这些生活细节哪里是想隐藏就能全部隐藏得了的? 弘昐也就是这几天已经隐隐地看了出来。 听着福晋居然还出言讽刺,言语中颇有痛快之意,弘昐再也忍耐不住,一只小手“啪!”地就将筷子给拍在了桌面上,眼神阴狠地往福晋看了过来。 反正早就结下了梁子,也不差这一次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福晋本来就是微醺,被这一声一震,倒是清醒了过来,看见弘昐的眼神,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臭小子作死! 孝于亲,所当执——别说只是个庶子,就算是个嫡子,也总有母子尊卑吧? 弘昐身边两个小太监在弘昐身后,满眼恐惧慌张,拼命地按着弘昐阿哥的肩膀。 小主子,那是嫡福晋! 224 拿捏不住 就在这一片僵持之中,二阿哥弘晖忽然哭了起来。 他哭声响亮——原来是看见了对面哥哥的脸色。 他活生生地被弘昐的眼神给吓哭了。 哥哥好凶! 弘晖一边哭着,一边伸手指着弘昐:“害怕!害怕!” 福晋乌拉那拉氏僵了一下,伸手过去将弘晖给抱在了怀里,又责备乳母无用,一群奴才手忙脚乱地哄了弘晖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看他止住了哭声。 被这么一打岔,福晋刚才的火气也就没那么勃发了。 毕竟,弘昐还只是个孩子,她身为嫡母,虽然有教训庶子的资格,但也不好动不动就教训。 再说了,弘昐性子桀骜,不像寻常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那么容易拿捏吓唬,做起事儿还很有些不管不顾的狠劲。 今儿毕竟是过节,若是真的弄得场面难看,传到四阿哥那边也不好听。 府里众人也难免要看她这个福晋的笑话。 弘昐那边——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 他想到了额娘之前在小院子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库房里捣腾什么东西。 他自己虽然年龄小,但也是劝过额娘不要再多生事端,惹得阿玛生气厌烦。 言犹在耳。 弘昐微微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劝说自己:自己对着额娘的时候,尚且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就更要能沉得住气了。 他眼神依旧盯着福晋,小手慢慢的将筷子提了起来。 筷子已经接触了桌面,虽说桌面也是极干净的,但毕竟不是碗碟——筷子已经污了。 芝迷看了一眼福晋,又看了一眼弘昐阿哥,赶紧就过去福了一福,柔声道:“大阿哥,奴才给您换一双。” 她一边说着,动作还是微微迟疑了一下,看着弘昐的脸色,才伸手去将筷子给拿了起来。 这时候,弘昐身后站着的两个小太监才敢把手从小主子的肩膀上拿了下来,松弛了力道。 来了这么一出,耿格格等人已经不好再在这里待了下去,于是有装作半醉酒的,有的有推说让福晋休息,不好一直叨扰的。 众人都纷纷起身告退出去了。 顾幺幺也没想再待在这一池浑水里——弘昐是李侧福晋的儿子,他和福晋不对付,与人无尤。 她抱着二格格,请安之后也就回去了。 …… 出了福晋正院,抬头正是漫天星光闪烁。 顾幺幺亲手抱着二格格,二格格已经睡着了,小手搂着额娘的脖子,靠在额娘肩头睡得香香的。 前面,耿格格她们都已经回去了沁秋斋,武格格故意走得慢了一些,等着顾幺幺上前来。 两群奴才很快就汇到了一处。 转头看着顾幺幺,武格格对她笑了笑,两个人如今也毕竟熟稔了,彼此免了行礼,肩并肩的走在一起。 武格格轻叹了一声道:“大阿哥性子也倔呢!” 她之所以说了一个“也”字,言下之意是再明显不过的了——福晋性子也要强。 这么两个要强的人…… 顾幺幺点了点头,察觉到二格格自己肩膀上蹭了蹭小脑袋,于是抬起手来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心,轻声道:“……如今犟到一处去了。” 武格格抬头看了看天幕,微微出了一会神,声音更小了,神情中隐隐透出不安之色:“一个是嫡福晋,一个是大阿哥,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以后只怕迟早……” 弘昐对福晋浓浓的恨意——谁都能看得出来。 这其中,自然也有久久未曾露面的李侧福晋的原因。 若是母亲整天对着孩子诉说自己被人坑害的苦楚,孩子怎么能不恨? 顾幺幺看着周围的环境——此时尚在后花园之中,周围一圈奴才低着头,远处星光朦胧之下,花木扶苏,亭台楼阁的暗影不甚分明。 她拉着武格格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冲着她摇了摇头。 武格格知道顾幺幺是好心,怕后花园之中隔墙有耳。 她心神微微一凛,将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伸手轻轻地拉了拉二格格的小手,对着顾幺幺道:“顾妹妹,你照顾孩子辛苦,只是做额娘的,横竖都要熬过这几年,等到以后孩子大了也就好了。” 顾幺幺明白她的意思,听起来只是家常的闲言碎语,实际上的意思却是说让自己小心,不要让二格格趟进了浑水。 李侧福晋也不只是恨福晋,估计她对弘晖阿哥也恨得紧呢。 顾幺幺站在原地,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忽然就想到了上一次二格格和二阿哥从宫里回来,接着就半夜腹泻的事情。 一阵夜风吹来,她微微打了个寒战。 直到上了岔路口,两个人才分了手,武格格拐了弯,一直走到了路尽头,回头看见顾幺幺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于是对着她一笑,又挥了好几次手。 顾幺幺一直到看不见武格格的背影,这才带着奴才们往花步小筑的方向回去。 才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小腊子等在路边上了。 看见顾格格,小腊子一下子就咧开嘴,一团喜气地笑了。 他打了袖子迎上来请安,然后才说是主子爷的意思——让顾格格再过去一趟前院书房。 顾幺幺本来想把二格格交给乳母,让尔曼带着乳母先回去花步小筑,但是想了想,她还是亲手抱着女儿过去了。 二格格这时候也醒了。 她伸着小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一抬头,随手拽住了一处漂亮宫灯的流苏穗子,说什么也不放开。 小腊子见状,赶紧袖子一挥,就让守园的奴才们上前来,将那一盏宫灯给解下来了,又换了金丝灯杆,让二格格拿着。 前院书房里,四阿哥正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公文,听说顾格格过来了,他抬手让人进来。 头还没抬,耳边已经听见了二格格咿咿呀呀的声音——是小娃娃一路奶声奶气的唱歌,手里还“提着”那盏宫灯。 她年纪小,手也小,偌大一盏宫灯实际上是提不住的。 还是乳母在旁边伸手给她托着底。 顾幺幺抱着女儿刚要请安,四阿哥已经上前来,伸手将她扶起来,让旁边乳母把二格格给抱开 他看顾幺幺下意识地揉了揉另一只手腕,知道她抱孩子久了,手腕脱力,于是道:“你这般如此,奴才倒是清闲。” 225 西窗烛 这话一说,旁边几个乳母脸上就没了血色,吓得赶紧跪下来请罪。 四阿哥也没看奴才们一眼,伸手握着顾幺幺的手,等到到了桌子边,早有奴才将给顾格格坐的椅子给搬了过来。 众人都知道主子爷喜欢顾格格陪着旁边。 即使是看公文,忙公务的时候也不介意。 顾幺幺坐了下来,四阿哥看她还在揉着手腕,于是索性理了理袖口,伸手将她的手给握了过来,在自己手掌中轻轻揉捏着,满脸怜爱。 黛兰和尔曼对视了一眼,都十分欢喜。 “小丫头越来越重了。”四阿哥接过奴才们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然后继续给顾幺幺揉着手腕:“你也不嫌累。” 顾幺幺道:“若是换了和二格格一样重量的物件,我是肯定抱不动的;但是抱她就没问题。” 四阿哥唇角勾起一个笑来,只觉得这一刻灯下对坐,言谈儿女,虽然琐碎,也是十分温馨的。 他笑着没说话,顾幺幺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腕上不住揉捏,心里却微微的出了神。 她又想起了之前二格格和二阿哥双双腹泻的事情。 …… “幺幺……?” 一回神,顾幺幺才看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膳桌旁边,四阿哥依旧还握着她的手,灯火下,婢女们轻手轻脚的忙碌着,桌上已经摆上了七八种细点甜羹、,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 原来是四阿哥刚才在宴席上,看着她只顾着照顾孩子,自己也没怎么好好吃,于是让人就把她给带到前院里来了。 苏培盛在旁边,也是尽心尽力地伺候着顾幺幺。 后院里的女人,得宠没什么、赏赐没什么。 甚至允许你生儿育女、给你提位份也没什么——位份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但是这样一顿饭没吃好,就被主子爷记挂着,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操心,甚至把人给接到前院来,看着她好好吃,唯恐不利身体康健——这才是……啧啧! 用了几块细点,顾幺幺就把筷子给放下了——晚膳已经用得油腻,这几块糕点又是甜甜腻腻的那种。 她忽然想吃鸡汤小馄饨,撒上绿油油的一层葱花的那种。 她给四阿哥说了一下,四阿哥于是立即就让人去膳房了。 包小馄饨不算什么麻烦事儿,馄饨皮薄,每一只馅料放的也少,下了沸水滚一遍就透了。 很快,鸡汤小馄饨送了过来,在灯火下冒着腾腾的热气,葱花的香气扑鼻,顾幺幺只闻了一下,胃口就开了。 她也没先吃,第一口用勺子舀了一勺鸡汤,送到四阿哥唇边:“爷。” 四阿哥喝了些解酒的茶汤,这时候就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揉着顾幺幺的头发。 用完了夜宵,四阿哥自然就将人给留在了这里。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笔尖游走在纸页上的声音,外面的院子里也十分安静,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动静都能听见。 顾幺幺还像从前那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着四阿哥没多久就忍不住泛起了瞌睡。 她脑袋一点,倒在了四阿哥的肩膀上。 四阿哥终于把公文给看完了,抬手将顾幺幺给抱了起来,顾幺幺缩在他的怀里,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襟,察觉到他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她唇角勾了勾,睁开眼想看看他,但实在太困。 夜里风寒露重,出门的时候,尔曼给她披上了披风,进来四阿哥这边屋子之后也一直没有解开。 四阿哥将人放在床榻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随后才伸了手,温柔地拨开了披风的扣子。 尔曼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声响暧昧缠绵,知道这一晚是肯定回不去了,想了想,便回身去盯着乳母照顾二格格。 …… 颁金节过后第二天,弘晖又病了。 这一次的病症和上一次很像,依旧是腹泻,万幸没有呕吐。 乳母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和福晋禀报的时候,福晋震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摔了。 怎么又病了?! 她顾不上过去看儿子,先让人赶紧拿了牌子又去宫里请太医,想了想,不放心,却让让嬷嬷张罗奴才——出了贝勒府,将上一次医馆的那位大夫也给请来。 还有府医。 府医是最先到的。 看了弘晖阿哥的病症,又仔细地问了弘晖昨天的饮食之后,府医便言之凿凿地说这是夜里风寒所致。 乳母跪在了福晋的脚边就喊冤。 老天爷啊,是真的冤枉! 自从弘晖阿哥上一次生病之后,福晋就已经发了狠话——二阿哥若是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必定就是奴才们伺候不够仔细。 定当重惩。 就是因为害怕惩罚,几个乳母都分外精心,再加上水妈、嬷嬷、其他伺候的婢女、小太监,一干人等围着嫡阿哥打转。 此刻说弘晖阿哥受了风寒——天知道她们连窗户缝都全部用棉花堵起来了。 这还是十月里呢。 除非小阿哥是个纸糊的身子,否则断断不会受寒。 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医也终于过来了,福晋将情况匆匆一说,又说了上一次中秋节进宫的情况。 说着说着,情急关心,福晋忍不住掏了帕子擦起眼泪来。 太医身在宫中,常看小儿,这种面对小主子母妃们哭哭啼啼的时候也见多了。 身为太医,能够在紫禁城之中久久待下去——医术精湛固然不用提,面对主子,圆融玲珑,进退自如也是另一番本事。 太医三言两语便将福晋劝的收了眼泪。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弘晖阿哥的病症,心中暗暗惊奇。 这的确不像是受了风寒的症状,但若是不推说在风寒上,别的也就寻不出什么根由了。 府医在旁边,两只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咕噜噜地直转,时而看着福晋,时而又看着太医。 这时候,出宫去寻找医馆大夫的小太监也已经回来了。 看着太医在旁边,小太监不好直说,跪下给福晋请了安,稍稍避让了一些,才说原来上次给弘晖阿哥看病的那位名医,如今医馆已经改成了书画铺子,那名医早已经卷了铺盖回了老家了。 福晋听了只是发呆,在屋子里心烦意乱的来回踱了几步,忽然便想到了昨日颁金节家宴上,弘昐狠狠盯过来的时候,弘晖曾经被吓哭的一幕。 226 病重 再联想到名医已经卷了铺盖,不知所踪,乌拉那拉氏心里隐隐的有些说不出的烦闷,好像想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却朦朦胧胧的始终揪不出头绪。 打发去宫门口等着的奴才已经去了。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小太监才等到了四阿哥出来。 四阿哥跟在直郡王的身后,兄弟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旁边还有十三阿哥。 看见自己府里的人,认得是福晋院子里的小太监,四阿哥怔了一下,倒是直郡王知道他府里有事,于是收住了话题,在四阿哥肩膀上拍了拍,便自行翻身上马而去了。 “出什么事了?” 四阿哥一问,小太监就跪了下来,把二阿哥生病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四阿哥一听弘晖又病了,脸色就变了:“叫太医了没?” 小太监连声回答道:“福晋主子早已经让人请到府里来了,太医看过了,也开了方子,但是二阿哥似乎不见好,福晋着急呢!” 四阿哥听了也焦急,万幸今日身上的公务都已经处理罢了,十三阿哥也在边上推着他道:“四哥,赶紧回去吧,四嫂这会儿恐怕没主意呢!” 四阿哥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十三阿哥几句,这才上了马,轻叱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奔腾而去。 侍卫们连忙跟上。 绕过宫城门口,道路渐渐宽阔,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毕竟京城中道路,百姓众多,路边也有摊贩,四阿哥虽然心里着急,但也控制着速度,没有当街惊马奔过。 到了皇子府门前,就看见几个小太监,老妈子正在门口跟没头苍蝇一样地乱转,看见四阿哥回来了,几个人都迎上前来。 四阿哥跳下马,将缰绳往侍卫手中一摔,大步走了进去,到了福晋正院,还没踏进去呢,却已经听见福晋放声大哭起来。 四阿哥这一惊非同小可。 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么?! 他虽然沉稳,但这时候听了福晋的哭声,心里也不禁生出了种种想象,不由得双手轻轻颤抖,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 抢步进去,四阿哥就看福晋头发蓬乱地坐在床前,旁边几个婢女劝着,地上又有砸碎的药碗,医者在旁边跪着,并不敢劝说。 福晋背心抽动,显然是哭泣得伤心极了,又听众人纷纷说主子爷回来了,她回过身,看见四阿哥,嚎啕着就上前来,一把将四阿哥的大腿给抱住,人就跪在地上,恸声道:“爷……” 四阿哥急匆匆向床上望过去,就看弘晖脸色通红地躺在枕头上,只是伸手小手揉着太阳穴位置,一阵阵地道:“头疼!我头疼!额娘!” 旁边几个奴才将他小手小腿压住了,居然都镇不住他小小的身子在被褥上乱抽搐。 又过了片刻,弘晖嘴里已经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又不认识人了,抱着芝迷一声声喊“额娘”。 屋子里人人都慌乱起来,一时如乱麻一般,四阿哥哪里能想到儿子昨天还是好好的,今日居然又急病成了这样,当即吼道:“太医!” 太医本来就是在旁边抖抖索索的,这时候看四皇子急怒,太医心里虽然着急,却也无济于事,只能勉强说给小主子扎上几针试试看。 府医唯唯诺诺的在旁边跟着附和。 但是弘晖一直在不停地挣扎,谁也不敢贸然下针。 福晋放声大哭,捶胸顿足:“我的儿!” 这里动静闹的太大了,不一会儿其他院子里的人都听说了,耿格格带着人过来了,瞧着这情形,为了讨好福晋,也只是在旁边跟着垂泪,又有年老的奴仆偷偷地过来将芝迷和海蓝两个大婢女拉到了一边,说是弘晖阿哥这情形,不如请了巫婆来跳神。 芝迷听了还没说什么,海蓝心里倒是动了动,想到上一次小主子生病的时候,福晋让人请的那位名医可不就是类似的说法吗? 说是府里有人命硬,冲撞这小主子呢! 她赶紧过去到了福晋那边说不如求僧问道,或者请了巫婆来跳大神,福晋哭的连气都快没了,瞧着模样倒比弘晖阿哥更吓人,这时候听了海蓝的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去就扯着四阿哥的衣角,把上次名医说的那番话又给转述了一遍。 四阿哥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于是将手一摆,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奴才们齐声呼道:“好了!好了!” 原来是弘晖阿哥这一会儿症状稍减,太医赶紧抓住良机,施了银针。 果然,不多时候,弘晖安静了下来,沉沉地在被褥之中睡去。 福晋受了这一番惊慌,这时候腿也软了,看儿子渐渐宁静下来,又听四阿哥让人拿了牌子去宫里另请一位年老的儿科圣手过来。 一个时辰之后,老太医终于过来了。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他看过了弘晖阿哥之后,便摇头说未必是受了风寒,小儿本身神气怯弱,元气未充,若不小心受了惊吓,便会神明受扰,肝风内动,惊叫惊跳,抽搐神昏。 说完了,太医就去开方子了,用龙胆草、柴胡、栀子、钩藤、茯神、麦冬、木通、生甘草加了黄连煎熬。 四阿哥坐在屋子里窗户下——灯火正好对着他面孔的方向,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想着刚才太医说的受了惊吓,于是又让人将伺候弘晖阿哥的所有奴才都给召了进来。 福晋也有此意,心中颇为后悔,觉得之前是自己轻轻带过了,没有严查伺候的众人。 弘晖年纪还那么小,只怕众人之中有胆大敢欺主之奴,若是白日里带着弘晖阿哥的时候,不小心将孩子给摔了,又或者大声呵斥,孩子自然是受了惊吓的。 奴大欺主,这也没什么稀奇——在紫禁城里阿哥所之中,有些母妃不得宠的小阿哥们,甚至是很畏惧身边奴才的。 芝迷也想到了这一处,同嬷嬷一起,仔仔细细地将弘昐阿哥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心说如果真是院子里出了这样大胆的人,那真是全家找死了。 外面的奴才们也都吓得跪下了,人人心中都在骂闯祸之人——小主子若是有什么事,大家都要跟着陪葬。 227 来者不善 顾幺幺也过来了。 倒不是她想过来凑热闹——而是府里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众人都已经过去看了,光是大夫都进进出出好几趟了。 四阿哥也在福晋那儿。 于情于理,她都不好一直在花步小筑坐着无动于衷。 而且小黛子跑回来禀报的时候,言辞也很夸张——仿佛二阿哥今天夜里就要断气了一样。 顾幺幺心里颤了颤,想到上一次二格格和二阿哥一起上吐下泻,起身就进去看女儿了。 旁边屋子里,二格格正趴在毯子上,抱着墩墩和黑黑玩。 黑黑毕竟是做过母亲了,有了带孩子的经验,看见二格格往毯子外面的范围去爬,它“喵”地叫了一声,上前去用爪子拦住二格格、 二格格恹恹地回了身,开始揪着墩墩的嘴巴,想让墩墩摆出一个笑的姿势。 墩墩给她揪得嗷嗷叫,实在忍不住了,忽然抬起了小爪子,把二格格给轻轻拨到了一边。 黑黑冲过去,对着墩墩脑袋上就是一顿猫拳。 …… 顾幺幺抱着二格格刚刚到了福晋的正院,四阿哥听说顾氏过来了,站起身就走出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你怎么过来了?” 顾幺幺温声道:“爷别着急,有诸位太医在,二阿哥一定平平安安。”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把带过来的一份松茸凉拌面给拿出来。 四阿哥担心儿子的病情,从出了宫以后到现在,滴水未进。 但是顾幺幺带过来的这一盘凉拌面份量小,也清爽,上面卧着绿油油的黄瓜丝,酸酸辣辣的香气一冲到人鼻腔里,就让人有了胃口。 四阿哥伸手向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给她披着。 看见她居然把二格格也给带过来了,又问了几句情况,四阿哥赶紧就让人把顾格格再给送回去 现在都还没有彻底确定弘晖的病症。——孩子们都小,彼此之间容易相互传染病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后半夜,弘晖阿哥终于不腹泻也不发热了。 四阿哥喘出了一口长气,熬了一夜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又看着弘晖喝了一碗药,这才起身回去前院书房了。 这个时辰,回去也就不必睡了,可以直接洗漱换了衣裳往宫里去了,顾氏送来的凉拌面很好,唇齿留香,倒是让他连早膳也不想用了。 福晋一夜未眠,守着儿子直到了天亮,见孩子病情稳定了下来,又听说四阿哥已经带着弘昐阿哥进宫去了。 一个是等着上朝,一个是去上书房。 福晋立即喊了奴才来,让人即刻出了贝勒府,不要惊动四阿哥,去京城几处有名的香火处寻僧问道,问卜求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番病出突然,百般忙乱,实在蹊跷。 倘若弘晖真的是中了邪祟,太医纵然医术再高深,毕竟也只是医者。 对付不了邪祟。 乌拉那拉氏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儿呆,不料却有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娇韵过来,给福晋请安磕头,又怯生生说了好几句——都是李侧福晋最近几个月的份例的事情。 娇韵从前是个白白胖胖的大丫头,如今饿瘦了不少,一张脸也尖了,面黄肌瘦的,瞧着就不讨喜。 她兀自在为了李氏恳求福晋,却不知道福晋满肚子想的都是上次那名医说的:这后院里有对二阿哥不利的人。此人天生狠性,命硬如钢。 如今看来——这不是弘昐,还能是谁? 儿子不是好东西,母亲也不是! 弘晖阿哥还在病着,李氏的人却为了份例的事情在这里纠缠不清…… 这帮狗奴才,到底知不知道昨天嫡阿哥的情况有多危险? ——乌拉那拉氏越想越觉得怒气蓬勃。 根本坐不住了。 好在这臭小子如今已经出府了,也就只有李侧福晋单独自个儿在院子里。 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纵声点了几个粗壮有力的老妈子,又带着一群奴才过去李侧福晋小院子了。 …… 后花园中,二格格总是嚷嚷着要出去看花花,顾幺幺疼爱女儿,抱着她正在花步小筑附近不远处的一处亭子里看花。 正好遇上了武格格。 二格格很喜欢武格格,每次见到她,总是张开了小手,要武格格抱着。 武格格自己没有孩子,虽然素来性子清高,但是对着二格格却是很喜欢的。 她正一边逗着孩子玩,一边和顾幺幺议论着昨天弘晖阿哥夜里又急病的事情,忽然就看见福晋沉着脸,从面前过去了。 武格格和顾幺幺两个人瞠目结舌地对视了一眼,都看出来福晋去的方向是李侧福晋的小院子。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武格格知道这位嫡福晋火气上来的时候,常常便会举动出人意料。 她疑虑地望着乌拉那拉氏的背影。 顾幺幺只淡淡看了一眼,就把二格格给抱起来了:“武姐姐,我那儿有膳房新做的奶油糕点——你过去尝尝。” 武格格帮着她把二格格丢在石桌上的琐碎的玩具给拿了起来,旁边乳母上前来替她接过。 顾幺幺抱着女儿在前面走着,想到了边格格的死,又看着福晋气势汹汹的背影,想到她是往李侧福晋那儿去的,就觉得一阵痛快。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去吧! …… 李侧福晋院子里,此时正是一片静谧。 自从弘昐阿哥进了宫里念书之后,这里的作息便有些调整。 李氏疼爱孩子,往往不顾自己睡眠,也会坚持起来看着弘昐用过了早膳,又叮嘱着小太监将弘昐书箱查好缺漏,再目送着儿子出了小院,往前面书房去。 一般等到弘昐走了之后,她就会睡个回笼觉。 今儿也就是才起没多久,李氏一个人正在小库房里忙着,奴才们都不准进来。 娇韵跟着福晋回来,此刻却跪下来给福晋请安,声音格外高——透着窗格子传了进来,尾调蓦然扬了上去,微微发颤。 福晋本来也只是想过来看看李侧福晋如今的落魄,图个痛快,再训斥几句嫡阿哥有恙,李氏不知轻重,还在纠缠份例。 但是看着娇韵这模样,就好像给李侧福晋通风报信一样,福晋心中倏然起疑,,抬起头便盯着其他奴才道:“你们侧福晋呢?” 她顿了顿,冷声道:“请侧福晋出来!” 228 绝境 她声音略微大了些,李侧福晋院子里一圈奴才都吓得跪了下来。 毕竟如今不比从前,主子落魄了,奴才的底气也就没了。 见李侧福晋没出来,福晋的疑心变成了火气,又提高了声音:“去请!” 虽然用的是个“请”字,但已经是毫不客气了。 娇韵抖抖索索地刚过去,就看李侧福晋从库房里出来了,神色慌张,还不忘将库房的门给紧紧带上。 福晋心中大奇——库房固然是放好东西的地方,但是李氏从前也不是个守财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除非库房里有鬼。 她一眼扫过去,目光盯着库房门口打转,就看李侧福晋慌忙过来,屈膝蹲得格外低,口中道:“妾身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乌拉那拉氏抬了抬手:“起来罢。” 她一边举步向正屋台阶上走,一边就看李侧福晋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娇韵和诗儿也跟在后面鬼鬼祟祟的,互相递着眼神。 诗儿放慢了脚步,故意落在众人的后面,偷偷地就往库房过去了。 福晋见状,转头给海蓝递了个眼色,海蓝会意,悄悄地就松开了扶着福晋手臂的双手。 …… 屋子里,福晋悠闲从容的转身坐了下来,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茶。 掀开茶盏盖子,福晋嫌弃地看了一眼,没喝,又直接把茶盏给盖上了——这茶叶也不行。 她看了一眼李氏。 李侧福晋站在面前,低着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游移不定。 她脸色惨淡又苍白,浑身透着一股暮气沉沉,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海棠色旗装,手上拿的帕子也是同色系的,倒是很般配。 福晋看着觉得有些眼熟,盯着衣裳上的大片花纹,仔细瞧了几眼才想了起来——这是前年过年时候,李氏为了春节时候,府里女眷走动做客,特地做的衣裳。 当时穿出来的效果是很惊艳的,将福晋的风头全部都给压了过去——没想到一晃都已经两年多了,她又将这件不怎么鲜亮的袍子给翻了出来。 可见如今真是没什么新衣裳了。 福晋心里痛快,慢条斯理地换了个姿势,这才毫不客气的开口训斥道:“李氏,你是病糊涂了,还是贵人多忘事?这份例的事情——中秋的时候,不是才说过下半年的规矩么?你倒好,如今就又忘了?” 说到这儿,福晋就来气,伸手将茶盏向桌子上用力一顿:“二阿哥有病在身,四爷焦心不已,府里忙成了一片,你可知你这是添乱?” 娇韵和诗儿赶紧都跪下了,还伸手扯着李侧福晋的袖子。 李侧福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过了片刻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来了,声音略低地分辨道:“妾身不敢,只是时节变换,天气渐冷,妾身若是自己一人也就罢了,但还要照顾大阿哥,难免……” 福晋听着唇角就是冷冷一勾。 还大阿哥?果然说不了几句就把弘昐给抬出来了。 只有你有儿子吗? 李侧福晋还在道:“妾身说的也是实情!福晋心疼二阿哥,那是舐犊之情,妾身何尝不是如此?妾身是大阿哥的亲额娘,四爷既然让妾身好好照顾大阿哥,妾身自己再苦也不能苦了大阿哥……” 乌拉那拉氏眯着眼道:“李氏,你是在指责我这个嫡额娘么?” 李侧福晋跪着,胸口起伏了一下,忍气吞声道:“妾身不敢。” 乌拉那拉氏紧追不舍:“不敢——是心有怨,而口不敢言,是么?” 李侧福晋眼圈红了——她本来是个心性坚强的人,但长时间的低谷和永远看不到希望的迷茫,已经快将她的意志给彻底摧毁了。 若不是有弘昐,她其实很难一直支撑到现在。 李侧福晋缓缓站起身来,傲然抬着下巴,盯着福晋:“份例若是求不到,妾身不要也罢,福晋贵为嫡福晋,便是这样百般折辱,咄咄逼人的么?这般行事——便是为了二阿哥,也积点德罢!” 后半句话一落地,连福晋身边的奴才都吓呆了。 福晋勃然大怒,一挥袖子,猛地就将旁边桌子上的茶盏给扫到地上了,目眦尽裂:“放肆!” 她长身而起,抬手过去就指着李侧福晋的额头,珐琅护甲几乎戳到了她眉心,声色俱厉:“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娇韵吓得魂飞魄散,手足并用的爬上前去挡在了李侧福晋面前,对着福晋就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痛哭流涕道:“福晋息怒!福晋息怒!侧福晋如今有病在身,时常也是犯些糊涂的,有口无心而已,福晋您大人大量,看在侧福晋是病人的份上,原谅侧福晋这一回罢!” 其他奴才反应过来,也都跟着娇韵唯唯诺诺地磕头。 忽然就听外面诗儿惊慌地叫道:“姐姐带这么些人,这是做什么?” 海蓝笑语连珠的声音传了过来,隐隐约约的听不大清楚,只能听她道:“……好了,别大惊小怪的!福晋带过来的猫主子给跑了,看见就是钻进了这间屋呢……咱们做奴才的……” 然后就是用力推开屋门的声音。 娇韵愣在原地一瞬,正想着福晋何尝带了猫儿过来?忽然脸上的血色就全部退去了。 她顾不得李侧福晋,站起身三步两步冲了出去,就看福晋带过来的几个老妈子,已经跟门神一样站在库房门口。 那把守的势头——瞧着倒好像福晋乌拉那拉氏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屋子里,海蓝的笑语声戛然而止。 她震惊地盯着床下柜子里拖出的一只箱子——箱子一角露在了外面,能看出来是匆匆忙忙推进去的。 所以众人一进来,先搜检的就是这只箱子。 此时此刻,箱子已经被打开了,就中几匹布料被放的乱七八糟,露出了最里面的一样东西。 事情的一切都推进的很顺利、很容易。 但搜出来的东西也很吓人。 娇韵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回头望着李侧福晋。 按理说,李侧福晋这时候应该是极度惊慌的,但是她没有。 娇韵看的清清楚楚:李侧福晋只是茫然地盯着前方,眼里看不见一丝一毫畏惧的情绪。 她的眼里没有恐慌 恐慌已经被绝望吞没了。 229 死别 乌拉那拉氏踏上前去,等到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也惊得在原地震住了。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弘晖总是生病,怪不得症状古怪,太医来了也总是面露疑惑……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瞬间都解开了。 “是我小瞧了你。” 乌拉那拉氏过了很久,才对着李氏一字一字地道。 她盯着李氏,那眼神像盯着一个已经躺进了棺材里的人:“侧福晋病了很久了——该好好歇歇了。” …… 中午时候,四阿哥从宫里回来了。 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今早马不停蹄地又进了宫里去,他如今也已经很疲倦了。 风雨欲来,天色阴沉的不像话,刚刚下了马车,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四阿哥看见福晋等候在府门口,脸色苍白,眼睛却是异常的亮。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弘晖的病情又有了反复,直到福晋上前来,在他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妾身求四爷为晖儿做主!” 天空中惊雷乍然响起,雨水如瓢泼一般,四皇子府门口已经形成了一处一处的小水洼,雨水杂在其中,如珠落玉盘。 福晋就这样站在那儿,任凭雨水湿透了她的鬓发:“李氏死罪,当诛。” 四阿哥站在原地没动,定了一瞬间,目光看向旁边的嬷嬷。 嬷嬷上前来,就把事情给简要的说了一遍。 其实无论这件事情有多么复杂,李氏犯了此罪,便是铁板子上钉钉子的死了。 她能有胆量做这种事情——当真是疯了。 能不祸及家人,就算是主子爷的恩情了。 四阿哥听完了,好一会儿才抬了抬手,示意奴才们将福晋扶了起来,然后铁青着一张脸,独自举步向前,往后院方向去了。 …… “……别告诉大阿哥。” 李侧福晋跪在四阿哥面前,眼神涣散。 在承认了一切之后,她提出了这最后的要求。 四阿哥站起身,负手窗前,望着窗外的风雨, 外面雨声嘈杂,风雨声,声声入耳。 他没有看李侧福晋:“昐儿今日跟着武谙达试试,这孩子很好——上进又意志坚韧,只可惜没个像样的额娘。” 顿了顿,四阿哥的声音更加冰冷:“他傍晚便会回来,但不必见到你了。” 李侧福晋磕头下去,对于死亡的恐惧终究还是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上来,她带着哭腔,冷汗淋漓,颤声道:“爷,到底让妾身和昐儿见一面罢?!” 四阿哥眸中冰冷,视线随着雨滴落在地上的水洼里,袖子里的手微微摆了摆。 苏培盛默无声息地往李侧福晋身前走了过去。 走出了李侧福晋院子,在门口的台阶上,四阿哥微微顿了顿,目光里掠过一丝落寞之色,淡声道:“好凉一场秋雨。” …… 上书房外的院子地方宽敞,小阿哥们还没有正式习武之时,武谙达有时候便也会在这里进行教学。 弘昐虽然腿上有残疾,但因为他平日里从无示弱之意,再加上天资机敏,年纪虽小,倒是被师傅们夸了好几次。 上书房里倒也没什么人敢小瞧了他去。 已经练了小半个时辰,弘昐逐渐有些扛不住,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更是心疼,苦口婆心的就过来劝着小主子歇一歇。 别说小主子腿上还有残疾,就算是四肢健全的孩子,也不用这么下苦功夫的。 反正都是天潢贵胄,生来富贵。 但是都被弘昐给呵斥走了。 旁边几个伴读也在心里叫苦连天——本来陪着皇孙伴读是天大的荣耀,但谁想到碰上这么一个小主子? 武谙达摆了个架势,顺势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着弘昐笑着道:“小阿哥还要继续么?” 弘昐没有说话,用动作代替了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这一下午心里总是跳得很快——时不时地,心尖便会抽痛一下。 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发生一样。 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弘昐努力压抑了心里的不安,让自己的精神全然集中到面前的学武上来。 福晋的弘晖不会永远是一个奶娃娃,总会长大。 如果弘晖可以做到九分,他弘昐就要做到十成十,要更好,更出色,要吸引阿玛所有的视线。 他要变强——要优秀到让阿玛没有办法忽略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只有他做了强者,额娘的处境才会有所改善。 府里的人才不敢欺负额娘。 心神一疏忽,下盘就露出了破绽,武谙达一个扫腿过来,弘昐直接摔在的地上,摔了个很难看的姿势。 旁边看热闹的小阿哥们都纷纷拍着手笑了起来,有人嫉妒他得师傅喜欢,这时候更是笑得幸灾乐祸极了:“小瘸子!小瘸子!” 弘昐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吓也吓坏了,赶紧将手中的茶盏托盘往旁人手中一塞,奔过来就去扶起来弘昐,一瞥眼看见弘昐侧脸靠近耳朵根的地方摔出了一道血口子,不由地带着哭腔就道:“这下不得了了!” 弘昐这一跤摔的着实不清,他痛得下巴都麻了,吸了几口冷气,听着旁边奴才哭天抢地的,弘昐不由地一瞪眼,低声斥道:“闭嘴!老子还没死!” 武谙达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伸手将弘昐阿哥给用力扶了起来。 微雨朦胧,地上还有湿意,弘昐脸上的伤口被水一冲,就显得好像出了很多血似的。 旁边的小阿哥们也都慌了,有年长一些的皇子们出来,关爱幼弟,看见弘昐伤口,便又有说让他直接过去太医院的。 让太医院给包扎一下。 武谙达这时候也没心思上课了,匆匆地对众学生又复述了一遍今日所学的内容,然后就宣布下课。 伴读们过来扶住了弘昐,都劝他先去包扎一下,否则一张俊秀的小脸破了相,将来大了总是不好看。 弘昐摇了摇头,随手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手巾帕子,胡乱地将脸上的伤口给擦拭了几下,然后就道:“回家。” 自然是回家的。 无论府里的情形对他们母子有多么不利,但是他有额娘在,额娘有他在。 那一盏灯火,小院子里亲人相依为命——那就是家。 想到回去可以见到额娘,弘昐的小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才有的稚气的微笑。 今儿上书房有这么多趣事呢——可以捡一些有意思的对额娘说,至于受伤,自然改一笔带过。 不能让她担心。 230 再无归处 苏培盛带人站在府门口,终于等到了大阿哥回来。 小太监上前去将雨伞倾斜——伞沿的雨水像连串的珍珠一样落了下来。 弘昐个子还小,苏培盛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低声下气地道:“小主子,四爷在前院书房等您!” 说完这句话,苏培盛看见了小主子脸上的伤口。 他微微惊了一下,但是也没多问,只是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弘昐阿哥远去。 与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情来对比,弘昐阿哥脸上这一点伤不足挂齿。 他还将遭受更大的痛苦,更深的绝望。 阿玛杀了额娘。 …… 这一夜的雨连绵无休。 李侧福晋得了急病,来不及医治,暴毙于院中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顾幺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武格格也正在花步小筑里。 武格格把差点把手里的糕点碟子都给摔了。 二格格坐在武格格的腿上,两只小手捧着玩具。 小孩子听不懂大人的喜怒哀乐,只是看着大人们的脸色都变了,二格格本能的感觉到了恐惧。 她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嘤嘤地哭了起来。 乳母赶紧上前来把二格格给抱到屋子里去了。 这消息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是联想昨日福晋一大早气势汹汹的往李侧福晋院子里过去的那一幕,顾幺幺忍不住和武格格对视了一眼。 武格格的眼神里全是猜测和恐惧。 且不论福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而过去兴师问罪,但是李侧福晋既然“暴毙”,便说明她的死是四阿哥默许的。 …… 福晋很快就按照四阿哥的意思,恰到分寸地处理好了李侧福晋的身后事。 因为李侧福晋之前已经“被生病”了许久,宗室其他女眷——只要是每逢年节,往福晋这里走动的,都知道李侧福晋身体状况不大好。 所以这一次病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切平静如水地过去了,除了弘昐崩溃地大哭大闹,跪在四阿哥前院书房台阶上半夜磕头磕出了血,口口声声求阿玛“彻查此事” 最后被小太监们和府医硬架着给抬进了屋子。 …… 李侧福晋的死,似乎成了府里众人讳莫如深的一个话题, 弘昐大病了一场,等到再康复的时候,他的住处也和从前一样,又被挪到了前院书房,由阿玛看着。 伺候李侧福晋的奴才们纷纷被打发了走,跟在弘昐阿玛身边的奴才也换了一拨,除了弘昐当日进宫,跟在他身边的那一群奴才和伴读没换。 四阿哥对着弘昐,如今的态度已经表明的不能再明白了——他希望弘昐不要再纠缠这件事。 额娘既然病逝,弘昐再如此,只会让他额娘九泉之下难以安宁。 弘昐身边新换来的奴才们也都是如此劝说——弘昐惨白着一张脸,将药碗扔在了托盘上,任凭药汁泼翻在地毯上。 从前,他住在前院书房的这段时间,额娘总是会让人来看他,又对他保证——只要乖乖地学习,好好地听阿玛的话,阿玛总会心软。 到时候,他也一定能再回到额娘这边的小院子里来。 但是如今,回首来路,已经再无归处。 …… 屋子里的暖盆烧着,帘外落雪无声,顾幺幺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在一片温软香甜的香氛之中,刚刚睡了个美美的午觉,醒过来的时候,一翻身,身子正好就压上了一只胳膊。 她以为是二格格又爬过来床上找她了,于是笑着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揉了揉鼻尖。 刚刚一睁眼,顾幺幺就对上了四阿哥的双眸。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花步小筑了,正看着她。 黛兰站在旁边,手里捧着桂花甜羹,脸上神态有点为难,不知道该退出去还是该等着。 甜羹是格格午睡之前想要喝的,黛兰匆匆地去喊了小茶房的人热。 等到再送过来的时候,格格已经睡着了。 四阿哥看顾幺幺睡得脸色微红,于是伸手给她拂去了额边的碎发,很温柔地道:“做了什么梦?” 她刚才在梦里还在喊自己呢。 顾幺幺有点怔忪,扯着四阿哥的袖子:“爷?” 看她这样子,好像犹恐相逢是梦中,四阿哥反而笑了。 他笑着笑着就摇头,叹了一口气——也不怪顾氏这样,毕竟他已经好一阵子没往后院过来了。 一来是肩上扛的担子重,事情多;二来是李侧福晋这事实在骇人,弘昐又哭闹的太凄惨。 于是四阿哥往福晋正院那儿都不怎么去了。 倒是顾幺幺这儿——他是一直记挂着的。 “来,爷喂你。” 四阿哥伸手从黛兰手中接过了桂花甜羹,试了试温度正合适,于是一勺一勺地喂给了顾幺幺。 这甜羹也不光是甜羹,里面加了很少的桂花酒,从舌尖和喉头擦过去——带着刺激。 等落到了肚子里,就觉得有一股热气发散了开来。 这一阵子雪下个不停,毕竟将近年底了,庄子上的骡车也往贝勒府来个不停——送来了不少庄子上的物产。 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的收成已经算是很好的,明年估计还会更漂亮。 这桂花酒也是庄子上来的——不比宫里的口味,图个山野的情趣。 就着四阿哥的手喝了几口,顾幺幺就摇了摇头。 四阿哥也不想让她喝多,随手就把杯盏给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顾幺幺不是酒徒,身处锦衣玉食之地,也不用桂花酒御寒,之所以想喝桂花酒,无非就是喜欢这一股桂花的醇香。 这些天,每次小黛子、黛兰他们去膳房提膳的时候,回来总是能带来前面的消息——最常说的就是又听见弘昐阿哥在屋子里大哭大闹,摔东西打奴才了。 总之就是鬼哭狼嚎,鸡飞狗跳的。 膳房虽然离那儿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弘昐的动静折腾的太大,来往的儿奴才们不由不听见。 四阿哥抱着顾幺幺下了床榻,又喊了婢女出来伺候,看她简单梳了头发,换了衣裳。 等她收拾好了,二格格也被乳母扶着,跌跌撞撞地过来了。 “阿玛!” 二格格早就会喊人了,抱住了四阿哥的腿,小奶音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四阿哥弯腰俯身,握住女儿的小手,刚想说话,忽然就看顾幺幺脸色一变,伸手捂住嘴:“呕……” 231 又怀孕了 第二天是腊月十八,贝勒府里,早就已经上下张罗了起来。 即使有李侧福晋的白事在前,也挡不住即将迎来新年的喜庆氛围了。 自从李侧福晋没了之后,福晋这一阵子可谓精神爽利,再听说弘昐阿哥在前面书房里又哭又闹,闹得很是厉害,连宫里的上书房都不去了。 福晋只差没捂着嘴偷笑了。 可怜吗? 没了娘的孩子,自然是可怜的。 但是,弘昐若是一直这么闹下去,总有一天会将四阿哥的耐心全部折磨殆尽。 到了那一天,一个瘸了腿的庶子,没有母亲扶持的庶子,还能和嫡子争什么呢? 福晋踌躇满志地正等着她自己的弘晖——占尽风光的一天。 她刚刚起床梳妆,就听见了外面奴才禀过来的消息。 消息很有震撼性——顾格格又有身孕了! 二格格是康熙四十年八月份生的,而如今才是康熙四十一年的年底。 也就是说,仅仅过了一年多,顾氏腹中又有了四爷的第二个孩子。 在旁边伺候的几个大婢女,还有嬷嬷都傻在了原地,倒是福晋很勉强地笑了笑,声音听着像飘在空中似的:“顾氏有福气哪!” 可不是有福气么? 世上偏偏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前面李侧福晋才刚刚把位置给让出来,她后面就怀孕了。 凭着四阿哥的宠爱,只要这一次顾氏生的是个小皇孙,再加上她已经生育了二格格的功劳,这侧福晋的位置就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如今府里人少。 就连德妃娘娘上一次也说,趁着下一届选秀,是该给老四这儿再挑几个好的了。 福晋心中这一个多月的轻松和畅快,终于在听见顾幺幺怀孕的消息之后,消失殆尽。 她再也没有胃口继续用早膳了,而是放下了筷子,烦躁地在堂屋中踱了几步。 嬷嬷在旁边看着,忍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开了口,劝着福晋趁早把该给顾格格赏赐的东西按规矩送过去。 不是为了顾格格,而是为了福晋她自己。 ……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面对着正院的方向,给福晋谢了恩,然后又说等身子好一些,她定然会过去谢恩。 一句话才刚刚说完,顾幺幺只觉得喉咙一阵酸水涌上来,又是不可控制的大吐特吐。 不过这样也好儿——落在了福晋的人的眼里,也知道她是真的身子不舒服,没法过去谢恩。 不知道为什么,顾幺幺这一次怀孕的孕吐比上一次严重多了——上一次怀二格格的时候,胃口还不错,有时候还能吃些辛辣的菜式。 但这一次,她几乎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酸梅汤里。 眼泪汪汪地歪在黛兰和尔曼的怀里,顾幺幺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按照太医说的,她已经怀孕有一个月多了。 那么如今,就还有八个多月。 天啊……八个多月都要在这么剧烈的孕吐中度过,这得吐成啥样? 顾幺幺想着就觉得眼前一黑。 二格格年纪虽然小,但是已经很知道关心人了,看见额娘躺在床上,她急得很,过来就伸着小胖手摸着顾幺幺的脑袋:“额娘很难受吗?” 黑黑和墩墩也都趁着奴才们不注意,悄悄的跑进屋子来了。 小动物总是有感应的,看见二格格趴在床边,黑黑两只后爪一用力,也探出了脑袋,关切地望着顾幺幺。 墩墩跟着它和二格格,有样学样。 顾幺幺勉强对着女儿挤出了一个笑脸:“乖啊,额娘不是生病,是你要有弟弟了,额娘先睡一会儿。” 是真的得睡,一睁眼就想吐,还不如睡着了的好。 尔曼带着乳母过来,温言软语的就把二格格给哄出去了。 顾幺幺这一觉就睡到了大晚上,等到醒过来的时候,隔着帐子就看见宝光浮动。 她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才看见原来是四阿哥又让人送了些珠宝赏赐过来,正堆在床前妆台上。 听见了动静,四阿哥一转身看见她醒了,以为她是终于肚子饿了睡醒了,于是对着她展颜一笑。 他兴高采烈的坐过在床沿边上,握住了她的手扶着她起来。 顾幺幺赶紧道:“别……!” 话音刚落,她就吐了出来。 四阿哥动作不如黛兰她们熟练,床头放着的小铜盆也没及时的接过来,顾幺幺很惨地吐在了被褥上。 尔曼听了动静,进来见了这一幕,赶紧就带人过来打扫了。 “等等。” 顾幺幺皱着眉头坐在床头,伸手轻轻推开四阿哥,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提心吊胆。 等到过了好一阵子,确认自己缓过了这一阵劲头,她才敢松手。 四阿哥看着她遭罪成了这样,心里很不好受。 奴才们将新的被褥换了上来,四阿哥坐过来,伸手将顾幺幺给搂在了自己的怀里,一遍一遍顺着她的长发又拍又揉,时不时的亲亲她,跟瞧着一个大宝贝似的,满眼心疼。 受罪,真是受罪。 想到上一次顾幺幺生二格格的时候,他还在外面,没能及时赶回去陪着,四阿哥心里倒是松了松儿——明年万岁没有出京城的打算,这一次,总是能陪着顾氏了。 顾幺幺蹭在他身边,觉得有点冷了,往四阿哥怀里钻了钻。 其实屋子里是不冷的,但是她从热被窝里刚出来。 四阿哥爷察觉到她冷,于是过去拿了衣架上的水貂斗篷,轻手轻脚地给她穿上了——他是一点儿都不敢手重了,就怕引得顾幺幺再来一次大吐特吐。 于是晚膳也是被抬到屋子里用的。 用完了之后,屋子里飘着一股饭菜的香味儿,若是从前没有怀孕的时候,顾幺幺肯定将香氛拿出来了。 但是如今,肚子里揣了一个小的,谨慎起见——她也不碰香了。 被奴才们伺候着洗漱之后,四阿哥让顾幺幺先休息,然后他转头去看二格格。 等到看完了,顾幺幺也以为他会回去前院了——但四阿哥让苏培盛带着小太监们回去,将书房没看完的公文和书本全都取了回来。 “爷陪着你,再吐也别怕,明儿一早,爷就让人去宫里再请了太医,总是要开几服方子。” 四阿哥坐在床沿,从灯火的暗影里温柔地看着顾幺幺。 他小时候,记得曾经看过宫里有了身孕的妃嫔娘娘们,也有孕吐得比顾氏还厉害的,太医院总是有法子。 232 除夕宴 转眼已经到了大年夜。 福晋和四阿哥从一大早就带着弘晖和弘昐,还有二格格去了宫里,要到很晚才回来。 为了衬托过年的喜庆气氛,燃放烟花爆竹是紫禁城里必不可少的一个项目。 暗淡的夜空被烟花衬托的光彩夺目,康熙带着宗室、外藩王、贝勒、公等及一品武大臣、南书房、外国使臣共同观看。 万响齐发,轰雷震天,就连顾幺幺在贝勒府里都能听见动静。 反正四阿哥他们一时间不会回来,顾幺幺除了心里牵挂着二格格,倒也不是太着急,一直到了用过了晚膳之后,才开始换衣裳。 她今天换的是一身梅子红色的旗装,上面用银线绣着大片盛放的花儿,同色的绣花鞋,鞋尖上点缀的大颗珍珠,光彩夺目。 若是平日里,顾幺幺不一定会穿这样的鞋子到福晋面前。 但是今日毕竟过年——若是打扮得太素淡,反而是失礼了。 她在打扮,墩墩和黑黑围绕着妆镜台就你追我赶——二格格不在屋子里,小动物们找不到小主人,玩了一会儿也就恹恹地趴下来了。 六儿端着食碗过来了。 今儿过年——猫猫和狗狗们也要吃的丰盛,除了墩墩黑黑平日里喜欢吃的那几样之外,六儿还特地给它们加了餐。 墩墩汪汪地叫,吃完了摇着尾巴在花步小筑里绕圈跑。 顾幺幺喊了六儿过来,吩咐她:“今儿到处放烟火,把它们看仔细了——别溜出去误伤了。” 六儿响亮地答应了。 四阿哥和福晋虽然还没有回来,但是临时请的戏班子已经过来了——戏班子就搭在前后院交界的空地,也是府里用惯了的班子,这时候已经唱了起来。 耿格格,还有几个侍妾都过去看了。 武格格过来想喊顾幺幺一起,但是目光落在她肚子上,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如今这肚子金贵呢,还是别了。 顾幺幺自己也没打算过去——一来她对那戏班子没有太大兴趣;二来想到耿格格和另外几个侍妾们羡慕中夹着嫉妒的眼光,顾幺幺就觉得还是安安稳稳的在自己屋子里比较好。 至少也要等到这个孩子落地。 她不过去,武格格索性也就没过去了,两个人在堂屋里一边吃小点心喝饮料,一边说着说着,又聊到了之前李侧福晋的事情。 正好,前院的小太监们已经试着放起了烟花,为一会儿四爷回了府做准备。 武格格抬头看着夜空——五颜六色的烟花倒映在她的眸子里。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人才走了没几个月呢……” 顾幺幺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武格格一眼。 武格格不是同情李侧福晋,只是人非草木。 …… 很晚的时候,四阿哥和福晋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顾幺幺牵挂二格格,早早的就让人在府门口等着消息,一听说主子爷回来了,她赶紧就往那儿去。 正好恭迎四阿哥和福晋回府。 二格格被乳母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一群奴才将她团团围住——如今顾幺幺早就已经叮嘱过了,奴才们伺候着二格格到了宫里,也不敢随意给小主子喂东西吃。 再加上四阿哥也强调了这一点,福晋那边也是看着的。 看见顾幺幺,二格格顿时就咧嘴笑了:“额娘!” 她在乳母怀里直挣扎,等到小脚一碰到地面,顿时就跑了过来,一头扎在了顾幺幺的腿上。 尔曼和黛兰都吓了一跳,赶紧扶住顾幺幺,就怕二格格年纪小,冲撞起来没数——若是撞在了额娘肚子上就不好了。 幸亏顾幺幺早就有准备,看见女儿跑过来的时候,她就把身子微微一侧,然后伸手正好拉住了二格格,还将她的小身子往侧面带了一下,作为缓冲。 顾幺幺蹲了下来。 二格格伸着小手搂住了顾幺幺的脖子,在额娘的脸蛋上就吧唧了一口。 见四阿哥微笑着看着她们母女两,福晋在旁边有点泛酸,随即不甘示弱地就让乳母把弘晖阿哥也给拉了过来。 她弯下腰,握着弘晖的小手捏了捏,笑容满面地引导他:“过年好不好玩?想不想和阿玛一起看烟花?” 毕竟都是小孩子,弘晖想到了紫禁城里漂亮的满天烟花,高兴地举起两只小胖手在头顶,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跟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过去在四阿哥身边,伸出软软的小手,第一次克服了对于阿玛威严的恐惧,怯生生地拉住了四阿哥的小拇指:“阿玛,和弘昐看烟花花!” 福晋高兴极了——好孩子!就是要这样,努力把阿玛拉到正院去。 不仅这一次,以后每一次都要如此。 父子天伦,哪有什么怕不怕的? 见的多了,自然就亲昵。 四阿哥倒是有点累了,本来想回前院书房去换一身衣裳,然后再往正院后面去府里的众人家宴,但是这时候被弘晖的小手一拉,心中触动温情。 他低头看着弘晖,抬手摸了摸儿子柔嫩的小脸,又招了招手示意二格格过来。 一儿一女在两旁,四阿哥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然后手臂一用力,将两个孩子都给抱了起来。 他大步往福晋正院走去。 福晋和顾幺幺连忙都跟上。 在灯火的暗影里,弘昐无声无息地站着,似乎已经成了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他沉默地望着阿玛抱着弟弟妹妹远去的背影,随后眼神冷冷地掠过顾格格,最后落在了福晋身上。 …… 四阿哥和福晋在正院里坐下,众人早已经等在院门口,这时候跟着进来,齐齐跪下,给四阿哥和福晋磕头恭贺新年。 四阿哥笑了笑,转头吩咐苏培盛:“把宫里赏赐的册子拿来。” 苏培盛答应了一声,出门到了台阶上一挥手,赶紧就让小腊子送过来了。 灯火下,册单上的锦缎明黄耀眼,四阿哥翻看了一会儿,微微侧头过去,指着册子翻了好几页,时不时停下来吩咐福晋。 福晋先是笑着起来谢恩——这是为了她自己。 后面的,她认真地听了,脸上微微泛酸,但还是勉强给忍住了。 顾幺幺在下面,心里知道:这是四阿哥也在把宫里拿来的赏赐要分给自己的意思。 233 谢谢哥哥 估计明儿一早,福晋那边的奴才机会送过来了。 另外的武格格、耿格格、侍妾陈氏、那氏、春氏她们——虽然不得宠,但毕竟是过年。 要图个喜气,见者有份,大家都有赏。 武格格的赏赐比耿格格更重一些,想来是因为资历的原因。 众人喜气洋洋地磕头谢恩了。 席面上坐下来,顾幺幺的肚子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尽管那儿还是一片平坦,什么曲线起伏也看不出来。 尔曼和黛兰已经谆谆告诫了二格格——告诉她不能去碰额娘的肚子,因为里面藏着弟弟或者妹妹。 二格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困惑地抬着小胖手,偷偷地爬到了额娘身边好几次。 她大幅度地歪着脑袋,心里决定,一会儿回到屋子里——一定要掀开额娘的衣裳,好好看看弟弟和妹妹到底躲猫猫在哪里? 哼! 桌上,各色菜式流水一样地走了起来,见到了几样顾氏喜欢的,四阿哥下意识的就往众人中看了一眼。 他想让人给顾氏赐菜,但还是忍住了。 耿格格今天看起来格外活跃,不过一场席面的功夫,已经过来给四阿哥和福晋敬了好几次酒了。 福晋看她上进,倒是也乐意捧她——说笑了几句,满屋子言笑晏晏。 到了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顾幺幺果然没忍住——孕吐又来了。 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这排山倒海的感觉。 幸亏尔曼和黛兰如今也已经被训练出来了,看她头一转,两个人顿时就把随身带着的小铜盂给凑了过去。 几乎成了下意识动作。 上面,福晋正在拉着四阿哥说话——四阿哥是背对着这里的,没瞧见顾幺幺的情形。 武格格坐在顾幺幺旁边,看见情况不对,赶紧倒了一杯酸梅汁,亲手端着给顾幺幺送到唇边,又不断拍着她后背,关切地道:“若是撑不住,还是和四爷和福晋说一声,早些回去歇着罢?” 没关系的,反正怀孕了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 顾幺幺捂着胸口,想吐没吐出来——倒是就着武格格的手喝了一口酸梅汁,感觉好多了。 这酸梅汁一咽下去,顿时神清气爽。 福晋正拉着四阿哥说话,恰巧有奴才进来禀报,四阿哥一回头,看见顾幺幺这儿的情况了。 他愣了一下,知道顾氏又孕吐了,情切关心,顿时就要起身过来。 顾幺幺对着他摆了摆手。 不远的角落里,二格格早就和弘晖玩在了一起——毕竟这两个孩子年龄只差了一岁,基本上就算是同龄人了。 二格格正抬手将弘晖的帽子给掀了下来,又伸手摸着他圆圆的脑袋,嘻嘻哈哈地笑着,看着帽子正中镶嵌的美玉。 弘晖则在玩着手里的西洋小玩具。 几个乳母在旁边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错眼都不敢——弘晖阿哥喜欢把小东西放到嘴里咬着,一不小心就会吞了下去。 这西洋小玩意儿构造精巧,上面的零部件也多,说不准便会被他抠下来什么,若是放到嘴里吞了下去,出了什么事,她们一群奴才也就别活了。 摸了一会儿弘晖的脑袋,二格格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扶着桌子,不声不响的走到了远处弘昐身边。 换了新的注意目标——二格格聚精会神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从侧面过去,扯了扯弘昐的袖子,好奇地问他:“哥哥,你为什么一直不动筷子?” 弘昐本来是垂着眸子的。 睫毛和高直的鼻梁遮掩住了他满腹的心事。 袖子突然被拉扯,弘昐猝不及防,转头就撞上了二格格的眼神。 二格格长得和顾格格很像——一双清澈的眸子惹人怜爱,眼里仿佛有星光,鼻尖微微翘起,可爱的小脸就像玉雪团子,配上她奶声奶气的声音,天真的神情,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看着心也会软。 但是弘昐没有。 他已经没有“心”可以软了。 从为了额娘,跪在阿玛书房前,彻夜不起的那个雨夜。 他不再是阿玛的儿子,嫡额娘的庶子。 他只是弘昐。 弘昐用一双冷漠而稚气未脱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话音里透着哀伤和阴戾:“你该去你额娘那儿。” 二格格碰了个软钉子。 她毕竟年纪小,倒也不觉得自讨无趣,只是觉得一个问题抛出去,别人若是回答了,自然很好。 若是不回答,也就罢了。 又怎么样呢? 踮着小脚脚,冲着弘昐哥哥笑了笑,二格格伸手从弘昐面前的碟子里拿了一块糕点,抬眼看着他,停顿了几秒之后,将这当成了默许。 她甜甜地道:“谢谢昐哥哥!” 弘昐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碟子。 二格格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 正月里,宫中热闹非凡,今日外藩宴,明日宴请众臣;后日宗室聚庆…… 一番应酬下来,四阿哥只觉得简直比没过年的时候还累。 直郡王府上的魏格格如今生了孩子,很是得宠,却不忘往四贝勒府里递了帖子。 等到跟着她们福晋过来了一次,魏格格又特意送了顾幺幺不少东西——顾幺幺尚且还谨慎一些,魏格格却是趁着得宠,半点也不避讳。 她又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想到顾幺幺当年的恩情,于是给顾幺幺的礼物十分阔绰。 她毕竟是直郡王的姬妾——有些东西,四阿哥这府里都不配有的,直郡王却可以有,若是顾幺幺推辞不收,魏格格便直接说是给二格格的。 这一番操作让四福晋都看傻眼了。 她的阵仗有些大,动静也传到了四阿哥耳朵里——苏培盛趁着四阿哥在书房换衣服的时候,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给说了。 四阿哥听了也忍不住笑着摇头,正好想着过年这阵子忙,没怎么往后院过去。 他去了花步小筑的时候,顾幺幺刚刚洗过头。婢女们伺候着正在给她擦去头发上的水珠。 四阿哥跨进屋子,就看见顾氏睡在窗户下的美人榻上,半梦半醒,腰肢纤柔。一头长发像锦缎一般铺开,香气萦绕,衬托得她整个人如笼罩在烟霞之中。 四阿哥抓住了她的长发,在手心里轻轻捏了捏,这才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234 难得纵情 顾幺幺睁眼看见四阿哥就笑了。 她挣扎了一下,准备起身,立即就被四阿哥给按住了肩膀:“别动!” 他撩了一下衣袍角,在顾幺幺身边坐下来,又问了奴才们几句,听说格格今天胃口不好,晚膳吃的也不多,基本上就没怎么动筷子。 四阿哥想了想,就点了一道蜜渍酸梅鸡和一道羊肉小馒头,让人送了过来。 小馒头算是烤的,两面都金黄金黄的,配上羊肉格外香,酸梅鸡透着一股清香,微微带一点麻辣鲜香的味道,但是不过火。 顾幺幺尝了几口,倒是被酸梅鸡开了胃口,但是多吃了一些之后,胸腔之中恶心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捏着手里的筷子就放下了,眼睁睁地看着四阿哥:“吃饱了。” 向来高高在上,只被人伺候的四阿哥,这时候也只能艰难地哄着面前的小人儿:“这才吃了多少?你晚膳毕竟没用。” 顾幺幺支着下巴,慢吞吞地摇了摇头:“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她眨了眨眼睛,望着四阿哥。 旁边的黛兰和尔曼都偷偷地看向四阿哥,生怕主子爷觉得扫兴——幸好,四阿哥满脸也只是无奈的神情。 顾幺幺翻了个身——四阿哥身上的锦缎凉滑,她脸颊贴在上面轻轻蹭了蹭,然后抱住了四阿哥的胳膊,把脸埋在他的袖子上。 四阿哥被她的撒娇弄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还是妥协了。转身将碗盏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又嘱咐人去小茶房煮上粥,以防格格夜里醒来饿了。 顾幺幺懒洋洋地听着他吩咐,等到奴才们出去了,她伸手勾住了四阿哥的脖子,把脸埋在四阿哥的肩膀上。 于是长发上的湿意就沾染了四阿哥的肩袖。 四阿哥伸手托着她小巧的下巴,把人整个儿拎了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 顾幺幺坐在他腿上,伸手把玩着四阿哥腰上的香囊和玉佩。 四阿哥目光落在她肚子上,神情里便满是温柔:“今日的药好好喝了吗?” 顾幺幺点了点头,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然后用湿润的手去摸了摸四阿哥的脸。 四阿哥眸色暗了暗,伸手制止住了怀里人点火的手。 他怕顾氏头发这么一直湿着,对身体不好,于是拿过了旁边的干帕子,接着给她擦了起来。 顾幺幺趴在他腿上,双手垫在下巴之下,刚刚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忽然想到这姿势可能会压迫到肚子,于是又坐直了身体。 她明明没有用香,发丝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香气,柔婉入骨。 或许是太喜欢顾氏,或许是因为白日宴席上的微醺,总之,等到四阿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地占有了这一片香气。 …… 花步小筑院中四季常青,更有珍奇花种。 府医从其中走过,暗香盈袖。 他脚步匆匆,被小太监们带着到了台阶前,苏培盛早就在这儿等着,见到府医了,立即上前来,带着他进去见四爷了。 四阿哥坐在堂屋明亮的灯光下,脸色不大好,嗓音也略有些沙哑。 只有苏培盛这样常年贴身伺候的奴才,才能读懂主子爷此刻神情中的懊恼和自责。 府医不敢多看,行礼请安,等到明白了情况之后,心里也惊了一下,但是不敢多问,心里只是暗暗叹息。 顾格格这才怀孕了没几个月,还不算稳定呢。 主子爷不是这么没有自控力的性子。 可能就是……顾格格真的太得宠了罢?主子爷不乐意往别人院子里去,所谓三千粉黛无颜色。 一时忘情了。 要真是如此的话,顾格格这格格肯定也做不了几天了。 …… 诊脉过后,府医微微出了一口气,顾格格一切倒都还好——只是具体的情景怎么样,还是要过几天观察观察看看才是。 现在下判断还为之过早。 依照顾格格得宠的这架势,明儿一早,得——估计太医还得往贝勒府里跑。 出来之后,府医对着四阿哥就道:“主子爷请宽心,格格情形尚好,脉象平和,待休养一阵子再看。” 府医如今唯一万幸的就是主子爷没有专门把顾格格和孩子的安危交给他。 四阿哥的手指抓着椅子的扶手边缘,看着府医没说话。 府医心里紧张起来,刚要跪下,四阿哥抬了抬手,示意苏培盛把人给领下去了。 尔曼跟着人过去开药方,张罗煎药。 黛兰进去伺候格格。 四阿哥在里屋门口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黛兰正在给格格掖着被子角,看见主子爷进来,连忙行礼退下。 四阿哥目光落在顾氏手腕上——黛兰给盖的被子太厚,也太密不透风了,顾氏大概是觉得闷热,伸手把被子掀开了一角。 一双柔白纤细的手腕上,一对珊瑚手串熠熠生辉。 宫里喜欢红珊瑚,图的是“鸿运当头”的喜气,这一对手串也是四阿哥刚刚赏赐过来给顾氏的。 这是他如今越来越放在心尖上疼着的女人。 偏偏就被自己…… 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四阿哥越想越不是滋味,坐下来在床沿边上,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 顾幺幺睁眼看着他,肩头抖了抖,想到了刚才的情形,又是害羞,又是恐惧。 她眸子里浮现出了一抹恐惧,往床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强势,在有些时候是很可怕的。 四阿哥看见她这个动作,心尖刺痛了一下,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慢慢的把人给重新拉进了自己怀里。 他把她搂在自己的胸口,一遍遍摸着她的长发,终于感到怀里人彻底放松了下来。 “是爷不好。” 他将下巴抵在顾幺幺的头顶,低声的给她道了歉。 顾幺幺抿了抿嘴唇,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摸在自己肚子上,另一只手掐住了四阿哥手背,扭了扭。 …… 太医第二天就被四阿哥给找来了。 福晋那儿,也听说了花步小筑的事情。 毕竟又是府医,又是太医——这么一番动静可不小。 福晋莫名其妙:“顾氏这一胎,前阵子不是还好好的么?” 嬷嬷凑过去,在福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福晋伸手用帕子就捂住了嘴。 235 绵绵无绝期 她倒是明白的——毕竟明面上看着,四阿哥也往她福晋正院这里来过,但是事实上,也就是过来看看而已。 仿佛自从福晋怀上了嫡子,他也就终于完成了任务。 福晋乌拉那拉氏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忍不住又想起了去永和宫的时候,德妃说过的话。 说是老四府上人有些少,以后等到了秀女大选,得再挑些好的塞进来。 福晋想着就叹气——唉,这一世还长着呢,当真是绵绵无绝期。 眼前一个顾氏已经够让人心塞的了。 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进来第二个顾氏? 等到众人都过来请安的时候,尔曼也过来求见福晋了。 顾格格要静养,这一阵子就不能出门了,等到她身子恢复了一些之后,一定过来再亲自给福晋谢恩。 福晋过年的时候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呢。 福晋听着心里才舒坦了一些,人嘛,只要肯低头,终归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乌拉那拉氏要的就是这个姿态。 …… 一转眼到了二月,北地气候寒冷,若是换了江南,早便已经是草长莺飞二月天了。 但京城还是冷嗖嗖的。 顾幺幺躺在被窝里,尔曼和黛兰已经给她用汤婆子把被窝全部都暖了一遍,睡进去没有一处不舒适。 床前搬了小凳子,二格格坐在额娘床前,伸手抱着黑黑,一遍又一遍地玩黑黑的耳朵。 黑黑也只能忍耐。 顾幺幺如今已经过了孕吐最厉害的阶段,开始进入另一个阶段——犯困。 非常严重的犯困,似乎怎么睡都睡不够。 这不,天才擦擦黑,她就已经用过晚膳了,然后就躺下在了被窝, 四阿哥过来看她的时候,还以为花步小筑没来得及掌灯,直到听奴才们说格格已经睡下了,四阿哥都愕然了。 “你们格格身子不舒服么?”四阿哥有些担心。 尔曼赶紧道:“回主子爷的话,格格身子是好的,就是最近总是犯困,奴才这就去喊格格起来。” 四阿哥盯着里面瞧了瞧,摆了摆手:“晚膳用过了么?” 尔曼点头:“格格用过了,才用过就睡下了。” 四阿哥道:“好。” 太医让她静养,她倒是也听话——一“静”就静了快一个月。 四阿哥放轻了脚步,走进去就看见里屋里,帘幕低垂,影影绰绰的床帐子后面,顾氏睡得正香。 四阿哥抬手,轻轻掀开了床帐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唇角不由自主的微微勾了起来,这才弯下腰,亲了亲顾幺幺的额头。 顾幺幺睡得迷迷糊糊的,朦胧中有些知觉,一翻身,伸手就把四阿哥的胳膊给抱住了。 奴才们没有动静,又无人敢阻拦——亲她的人,不是二格格,那就是四爷了。 四阿哥被她抱住了手臂,只觉得屋子里一股甜香——这宁静甜蜜的氛围实在是太适合睡眠了,引得他也有些瞌睡虫上身。 但是,有了前车之鉴,四阿哥再也不敢和顾氏太过亲密了。 他伸手,慢慢地将顾氏的手从自己胳膊上退了下来,却没有松开,只是握着她的小手在自己手掌心里,又送到唇边吻了吻。 顾氏现在的模样看着特别乖。 四阿哥伸手轻轻拨开她脸上的一缕碎发,给她挽到耳后去,心里默默的感慨着:粗略算了一下。 从康熙三十七年顾氏在府里,到如今,竟然匆匆也已经五年过去了。 时光当真是不饶人。 当时,弘昐还是抱在手上的奶娃娃呢,现在也已经有些小男子汉的模样了。 还有福晋生的弘晖——如今说话也已经很连贯了。 时间的无情流失儿——在成年人的身上不明显,在孩子们的身上却凸显了触目惊心。 老八、老九、老十、还有老十三,几个弟弟都已经变了模样。 皇阿玛却愈发显出老态了。 四阿哥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握住了顾幺幺的手,就这么想了好一会儿心事。 …… 从花步小筑出来,四阿哥本来想去前院书房的,想了想,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转头往沁秋斋方向过去了。 苏培盛见了,愣在了原地一瞬,赶紧一招手,带着奴才们追了上去。 他想着顾格格如今有了身子不好服侍,主子爷到底年轻儿——虽说对福晋提不起什么兴致,但是沁秋斋里总是还有耿格格和几个姑娘。 但是没想到,从沁秋斋门口经过的时候,四阿哥脚步根本就没停下。 苏培盛恍然大悟:主子爷压根儿就不是去这里。 他要去的是武格格院子。 …… 武格格的小院子里,草木随风,沙沙作响。 灯火下,武格格左手翻着一本棋谱,右手执着一管羊毫,没看几行,便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抄抄写写。 她穿了一身淡兰色的旗装,衣摆和袖口都是刺绣图案,肩膀上披了一件青绉绸羊皮褂子,月光柔和的光晕从窗格子里投射了进来,映照在她半边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庄严的轻纱。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身边伺候的婢女挽起袖口,轻轻地研墨。 屋中静默无声。 四阿哥悠然步行到了这里,停下了脚步,便有小太监赶紧进去通传。 武格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从屋子里走出来,就看见四阿哥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目光肆意地打量着院子里的布局。 很新鲜——因为很少过来。 武格格愣了一下,神情多少有些局促。 她上前去给四阿哥行礼:“妾身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武格格蹲在地上等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就看四阿哥早就步伐敏捷,跨上了台阶,走近屋子里去了。 武格格院子里的奴才们都很惶恐——主子爷难得过来,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心思敏捷的人已经想到了:一定是武格格和顾格格交好,顾格格既然如今有了身孕,不好伺候主子爷,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 劝着四阿哥来武格格这里,总好过去沁秋斋那几个屋子里。 四阿哥今日过来,纯属心血来潮。 他在堂屋里坐下了,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热茶,喝了几口,目光打量着屋子里,随意问了几句武格格过年来的份例恩赏情况,见一切都如常,于是点了点头。 236 水暖鸭先知 目光落在武格格桌上摊开的棋谱上,四阿哥盯着瞧了一瞬。 武格格顺着他的目光落过去,以为四阿哥来了兴致,想要对弈一局。 她倒是乐意奉陪的,但见四阿哥也只是看了看,随即就收回了眼神,又问了她一些话语,言语中颇多涉及花步小筑。 说到顾格格的时候,他嗓音都是温柔的。 武格格心里敞亮:顾格格如今怀着身孕,府里后院的一群女人之中,她就算是和顾氏走的最近的人了。 主子爷这是不放心顾格格,所以过来瞧瞧她武氏。 毕竟她们两个来往多。 想明白了这一层,武格格倒也就坦然了——这么好几年下来了,她不得宠,却能得到四阿哥的照顾,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 虽然武格格现在还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但是日子能这般平静如水又安安稳稳的过着,未尝不是一种善缘。 她没有李氏奋发上进,也不如宋氏步步谨小慎微——正因她一无所求,反而活成了这后院里独特的一抹风景。 …… 日子一天天地往后走去,纵然是北地,也渐渐显露出春暖花开的模样了。 到了端午前,顾幺幺的胎像算是彻底地安稳了,胃口也好,脸上的气色一天天的看着异常红润起来。 只是肚子大得挺快。 已经显怀了。 顾幺幺摸着自己的肚子,只觉得腰酸背痛——怀着二格格的时候,同样的月份,肚子也没大成这样啊。 为什么偏偏这一次……? 为了避免意外,四阿哥早早地就让接生嬷嬷等人搬进花步小筑了,为的就是平日里诸般事项都可以提醒顾幺幺注意。 后院女子生产——往往是头胎艰难,后面的却越来越顺利。 所以也就难免放松了警惕。 在花步小筑里憋闷的时间长了,顾幺幺有些坐不住。 尤其是她现在为了避免一切意外——基本上后花园都不怎么去了,也就一个武格格经常过来看她。 “好闷啊……” 等到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她凑在四阿哥的怀里撒娇抱怨。 二格格在床上,爬过来趴在父亲的背上,跟着道:“好闷,好闷!” 因为额娘怀了身子,再也不方便陪她出去玩,若光有乳母等人陪着,额娘又不够放心。 所以,间接地,她也好一阵子没出去了。 顾幺幺心里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再这么下去,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接触,来来回回见的就是那么几张面孔——孩子都得养傻了。 四阿哥也心疼她和女儿,于是趁着端午一过,惠风和畅,难得有几天办差回京,得了清闲。 他马不停蹄地就带着她和二格格,还有弘晖,往最近的庄子上去了。 顾幺幺有身孕,一路走得极慢——反正这一路又不是奔着什么目标而去,就是为了图个心情愉快,若是看见有风景优美之处,沿途更会停下来,让二格格看个够。 所以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一路上花的时间足足是预估的两倍。 一群庄子上的管事早就已经提前恭迎在路上了。 知道顾格格已经怀孕了,管事们都诚惶诚恐,唯恐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毕竟这位顾格格——居然怀了身子还能被带出来,可见爷多看重! 有些年轻一些的奴才,还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结果被师傅几句话一解释,才明白过来。 虽然看上去都是四爷后院的女人怀孕,但是大不一样。 有的姬妾怀着身子,精心地在府里养着——那主要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但是顾格格能被带出来——就说明主子爷更看重她的感受和心情,希望她也能开心畅怀。 有这份呵护的心思,就已经比对待旁人高出一大截了。 庄子里最近在开凿池塘造景,菜田上养了一群鸭子,又有生下来的毛茸茸的小鸭子,顺着水渠放过来,叽叽喳喳叫成了一片。 二格格和弘晖一看见,两个孩子都兴奋的脸都涨红了:“鸭鸭!” 水渠很浅,又有许多人在旁边看着,断断不会有危险,顾幺幺也心疼女儿在府里憋闷了好一段时间,于是让尔曼和黛兰都过去看着。 还有其他奴才伺候着。 奴才们给小主子们在草地上铺了毯子,草叶本来就柔软,再加上厚厚的毯子,简直和睡在床上没什么差别。 二格格滚在草地上,努力伸着小手,就去水渠里摸小鸭子——小鸭子黄黄的绒毛,淡红色的小嘴,悠闲自在地从上游游过来,看见人了也不怕生,被二格格的小手挡住了去路,于是不慌不忙的伸头到翅膀底下啄了几下,然后脚掌一蹬,直接从水底下扎了个猛子游了过去。 二格格都看傻了。 弘晖毕竟是男孩子,风格就比二格格豪放很多了。 小鸭子刚刚逃过了二格格那里,才从水里冒上头,他直接上手,抓住了一只小鸭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鸭子在他的手掌之中拼命挣扎,弘晖被小鸭子挣扎的溅了一脖子的水珠,唬得看顾他的几个乳母、嬷嬷一边念佛,一边赶紧过来给他擦。 就怕小主子受凉了——回到了府里福晋那边不好照顾。 中午吃的是馄饨——都是庄子上新鲜的菜馅。 虽然是纯素,但是加上了豆腐和蛋皮儿,还有香喷喷的麻油,口味也是很好的。 面皮也香。 四阿哥亲手给顾幺幺喂了好几口。 整个庄子都知道顾格格有身子,估计口味要比平时刁钻不少。 大厨们为了讨好主子爷,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等到馄饨送过去了,听说顾格格赞不绝口,膳房里的厨子们都乐的跟什么似的。 果然,不一会儿,主子爷的赏也就落下来了。 顾幺幺吃完了菜馄饨,又把汤也给喝了——汤也特别鲜。 嬷嬷随身伺候着,这时候看着顾格格胃口如此之好,倒仿佛肚子里不止一张嘴一样。 再看着顾格格显怀有些早的肚子,嬷嬷心里隐隐地有个念头动了动,却没敢说出来。 若当真如此……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 …… 屋子外面,二格格和弘晖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了。 两个孩子低着头,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在院子里叫都叫不回来。 顾幺幺让尔曼过去看着,过一会儿,尔曼笑着就回来禀报了——说是二格格和二阿哥在看小鸭子啄蚯蚓呢。 237 大肚子 顾幺幺想了想,刚想让人拿两碟奶糕出去,给孩子们垫一垫,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若是只照顾二格格,那倒没什么。 但是这一趟,弘晖也跟着出来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是要下了肚子的东西,福晋也不在这里。 弘晖想吃什么,要吃什么——不该是她张罗的。 她也不能张罗。 用过了午膳,庄子里静悄悄的,顾幺幺觉得有些困了,正好奴才们也将屋子都收拾好了。 四阿哥陪着她进去歇息,两个人在榻上躺下来,四阿哥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顾幺幺安静的依偎在他的胸口,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射进阳光的窗格子那。 风中透着淡淡的野花甜香,能听见静谧的流水声——这一种安静是生机勃勃的,连风都充满着自由的气息。 和皇子府后院完全不一样。 四阿哥并没有睡太久,苏培盛就让尔曼进来喊主子爷了,说是太子的人找了过来。 都知道四爷这一趟是带着顾格格散心的,按理说若是没什么要紧着急的事,太子的人也不至于找到这儿。 顾幺幺跟着想要起来,才刚刚翻了个身,就被四阿哥给按住了肩膀:“没你的事儿,好好休息。” 他匆匆的换了衣裳,穿了靴子出去了。 顾幺幺在里屋,隔着帘子和门,隐隐约约的也只能听见外面苏培盛在给四阿哥禀报,能听见“宗人府”“万岁”等词。 再想听清楚别的——主仆两人已经往外面去了。 …… 等四阿哥回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他看起来心神不宁。 就连二格格都察觉了出来。 二格格一只手抓着小鸭子,另一只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腿,好奇地问他:“阿玛?” 四阿哥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让乳母过来把孩子给抱走了。 顾幺幺这时候也想起来了,如今正是康熙四十二年,历史上,差不多就是这时候,索额图正因为“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罪,被康熙帝拘禁宗人府,不久之后,因为没有人给他送饭送水,以至于活活饿死。 曾经辉煌的功绩被全数抹去。 …… 回到了府上,看着弘晖回来,福晋别提多高兴了。 她搂着儿子就问他在庄子上玩的开不开心,吃得好不好? 弘晖自然是开心的,还提到了顾格格:“她,和气!” 他和二格格玩的都很高兴,顾格格也不拘着二格格和他——她不像府里人那样,满口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的。 就很扫兴! 福晋听着儿子说顾格格好,脸色就转阴了,旁边的嬷嬷赶紧过来,好说歹说的把小阿哥给哄走了。 “福晋这生的是什么气?二阿哥年纪还小,等到过几年自然明白事理。那是福晋您亲生的孩子,难道还能不跟您一条心?” 嬷嬷捧上茶盏来,一边劝说着福晋,一边轻轻的给她顺着后背。 福晋自己想了一会儿,觉得倒也是这个理,搁在这儿呕什么气呢? 她摇了摇头。 …… 中秋节到了,顾幺幺却发现情况越发的不对了。 肚子特别大! 她怀二格格的时候,曾经自己制作了护肤油——为预防妊娠纹做出了努力,加上肚子控制得也好,所以没什么影响。 但是这一次,顾幺幺低头看着肚子就发愁。 若是肚子太大,就算再多的护肤品也没有用——皮肤被极度的撑开了,怎么可能恢复如初呢? 毕竟爱美,她为这事儿挺发愁,一连好一阵子想到了就出神。 四阿哥基本上隔三差五的,只要有了时间都会过来陪着她,自然也对她的情绪变化感受很明显。 他没直接问顾幺幺,而是把尔曼和黛兰叫过来了。 “是怎么回事?” 两个贴身伺候的婢女自然是很清楚情况的,于是对着四阿哥一说,四阿哥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顾氏爱美,难怪她难过。 晚上搂着她的时候,四阿哥先说了一通别的,然后很自然的就把话题给带到了这上面。 顾幺幺本来还在高高兴兴说别的,一听这个顿时就不言语了。 四阿哥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头一遍遍亲着她的额头,轻轻叹息着,只是说她傻。 …… 福晋那边,看着顾幺幺的肚子越来越大,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犯嘀咕了。 趁着没人的时候,福晋拉着嬷嬷就讨论了起来:“看着那肚子——十有八九准是个小子,估计还是个胖小子!” 这个话题她原先是不想谈论的,尤其是涉及到顾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 她就更不想说了。 仿佛说出口就仿佛神秘的祈愿似的,唯恐帮了顾氏一臂之力。 但是如今,眼看着顾幺幺的肚子越来越显眼,福晋也忍不住了。 嬷嬷微笑:“顾格格这一胎不是头胎,不比第一胎艰难,胃口自然好一些,吃的多了,有时候是大人胖了,倒不见得就一定是腹中的孩子分量重!” 这话也就是安慰人的话,福晋听听也就酸酸地笑了。 …… 九月底,离顾幺幺生产没多少日子了。 产房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接生嬷嬷们更是如临大敌,夜里睡的也不是太踏实,尔曼和黛兰更是不敢答应,恨不得全天竖起了耳朵听着格格的动静。 屋子里暖盆已经烧起来了——如今这天气尴尬,被子盖多了觉得热,窗户一开又是冷飕飕的。 顾幺幺临睡之前只喝了一碗热牛奶,汗就被闷出来了。 她让尔曼给她打了热手巾帕子擦脸,刚刚才擦了没几下,顾幺幺就觉得肚子里有了点动静。 她一下就抓住了尔曼的手。 尔曼也整个人一下子就绷紧了,她瞪大了眼,观察着格格脸上的表情,一只脚尖已经往外了——就准备冲出去喊人。 没想到顾幺幺皱了皱眉头,又把手给放下来了:“继续擦吧。” 尔曼松了一口气,将脸盆里的水温给重新调整了一下,又打湿了一块新帕子,正好黛兰从外面进来,把刚才去叫小茶房热的红豆糕给捧过来了。 尔曼捧着铜盆走到门口,才跟黛兰交代了没几句,忽然就听见屋子里面格格呻吟了一声:“快来……” 238 生了 黛兰和尔曼对视了一眼,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黛兰立即就奔进屋子里去了。 尔曼和她反方向——去喊接生嬷嬷。 屋子里,顾幺幺伸手捂着肚子,坐在床边上直抽冷气——她毕竟是已经生过一次孩子,多少有了些经验。已经没有第一次生二格格的时候那么紧张害怕了。 人之所以会恐惧,是因为未知。 假如知道这件事大概是个什么样的过程,会经历哪些环节和步骤,也就不至于那么紧张了。 几个接生嬷嬷正在说闲话,也没睡下,尔曼一过去,气喘吁吁的刚站到屋子门口,几个嬷嬷对视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格格发动了?” 领头的接生嬷嬷神色一凛,立即就站起来,向顾格格那边的屋子走过去。 另外几个嬷嬷也都各自行动起来。 小黛子、小珂子也赶紧往前院书房去送信了。 四阿哥今日恰巧睡得早,外面守夜的小太监站在院子里,小腊子在台阶上指挥, 一听说是顾格格那儿发动了,小腊子赶紧就一溜烟地去告诉苏培盛了。 苏培盛也半点不敢耽搁,进去给四阿哥禀报了——四阿哥这一日宫里忙碌得很,正在疲惫呢,结果第一遍话还没听清楚。 等到苏培盛第二次说的时候,四阿哥一个激灵,立即就翻身坐起来了。 他一边让人伺候穿衣裳,一边就让人赶紧进宫请太医。 四阿哥过去花步小筑的速度很快,等到刚刚跨进院子的时候,二格格正好从台阶上摇摇晃晃的跑下来了。 她伸着小手一把就抱住了父亲的腿:“阿玛!” 孩子的话音里带着哭腔,显然是害怕了。 摸着女儿的小脑袋,看二格格身上穿的衣裳单薄,显然是刚刚才从被窝里爬出来。 四阿哥一惊,把孩子往自己身上一揽,一怒抬头:“你们怎么当的差?” 这话是训斥乳母和其他照顾二格格的奴才的——众人都吓得腿软跪了一地,连分辩都不敢分辨一句。 二格格刚才听见额娘那儿动静,母女连心,她趁着乳母没注意,悄悄的就钻到顾幺幺屋子里了。 然后被接生嬷嬷们好说歹说的给哄了出来。 所有人心思都在顾格格身上,也就没管着二格格了。 …… 四阿哥往屋子里跨进去,想着顾幺幺此时的情形,一颗心揪着——幸好,屋子里,她看上去倒还好,只是不停地哼哼唧唧,听上去是在忍痛。 接生嬷嬷还趴在床上,钻在被子里,听说主子爷过来了,很费劲地又出来了,过来要给四阿哥请安,被四阿哥一摆手给制止了:“怎么样?” 怎么样? 接生嬷嬷心道这问题问的真是好——这边才刚刚有了动静呢,连正式发动都没开始。 要说怎么样,最快也要等上个大半天才能知道动静。 主子爷哪里知道女子生产受的罪! “格格这会儿正攒着力气,主子爷……”接生嬷嬷含笑说了一句,言下之意就您赶紧麻溜地出去罢! 别在屋子里添乱。 再说了,按规矩,他也是不好进产房的。 顾幺幺依靠在床头,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哼哼——阵痛稍歇的时候,她就好像暂时上了天堂。 外面也是一片乱糟糟的,有人正在送热水,有人在熬参汤,有人在拿药纱布剪子棉被…… 剩下的接生嬷嬷又开始钻被子了。 顾幺幺觉得自己这一刻简直太狼狈了。 看四阿哥在门口和嬷嬷问话,顾幺幺用力捏了捏黛兰的手。 黛兰是一直跪在床头陪着她的,这时候被格格一捏手,立即就侧耳过去了:“格格!” 顾幺幺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哼哼唧唧对她道:“爷是不是要进来?” 黛兰回头看着门口,一边看一边点头:“嬷嬷想拦着,但是主子爷不放心格格。” 说到这儿,黛兰眼泪也快掉下来了——格格受罪呢! 上一次就是疼了整整一天,这一次肚子又大,虽说是二胎,谁就能保证一定比第一次顺利? 这时候,福晋听到消息,也赶过来了。 知道四阿哥已经在花步小筑了,福晋特地又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熏了香,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的。 这使得她面上努力做出的担心和焦虑的神情,看起来也不像真的。 “爷别担心,顾氏是个有福气的,爷放宽心等着就是了!” 福晋笑吟吟地顺便又问了几句旁边的接生嬷嬷情况。 没说几句,忽然就听见屋子里顾氏音调突然变了——从忍痛,变成了痛得忍不住。 黛兰连滚带爬的从屋子里出来,也顾不得福晋和主子爷在旁边了,扯着接生嬷嬷就说格格好像已经正式发动了。 这么快! …… 晨光熹微的时候,顾幺幺生下了一个小格格。 福晋在正院里。 昨天夜里她虽然回来了,却也没心思上床睡觉,只是和衣倒在椅子上对付了一番。 顾氏生!生个小格格! 她在心里暗暗地道。 果然,天随人愿——听说顾氏这一胎生的还是个女儿,福晋高兴极了。 她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好,母女平安就好!” 花步小筑里,熬了一夜的四阿哥见接生嬷嬷把孩子抱出来了,刚想进去屋子里看顾幺幺,忽然就听见几个接生嬷嬷在屋子里惊呼了起来:“还有一个!” 人人都惊呆了。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屋子里又是一片忙乱。 四阿哥怔了一瞬,心忽然狂跳起来——是双生! 顾氏给他带来的是两个孩子! 怪不得这一胎怀的格外辛苦,怪不得怀孕期间肚子格外比怀二格格的时候大,怪不得…… 屋子里,几个接生嬷嬷都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水,几双手彼此默契的配合着。 “格格,加把劲儿,就快了!” 领头的接生嬷嬷凑过去给顾格格打气。 产妇生双生儿的情况,接生嬷嬷虽然经历的不多,但也是有的。 如果一切顺利,产妇体力也还充足的情况下,两个孩子的间隔差不多也只有半盏茶功夫。 但是如果产妇体弱,尤其是第一个孩子耗尽了大人的力气之后,接下来的情况就不好说了。 这就得看产妇自己的意志力了。 也有隔上了一两个时辰才把第二个孩子给生出来的。 都有。 239 龙凤呈祥 但显然——这事儿不宜拖。 顾幺幺倒在尔曼身上,尔曼的手腕早就被她抓紫了。 顾幺幺不觉得疼了,只是觉得浑身都没力气,眼皮也好像有千斤重似的。 她往后仰着脖子,只想闭上眼,陷在绵软而无边的黑暗里睡上一觉。 接生嬷嬷见状,立即就让乳母把刚生下来的三格格抱过来,贴在顾格格脸颊旁边。 三格格蹬着小腿,才哭了没几下,就看顾格格又重新睁开了眼。 …… 消息再禀报到福晋那儿的时候,福晋刚刚才让海蓝过去库房,准备给顾氏和三格格的赏赐。 她忽然听说顾氏生的居然是一对龙凤胎。 如今,三阿哥也平平安安的落地了,两个孩子都很健康,主子爷正在花步小筑大喜,下令彻赏全府。 连前一阵子伺候了顾格格和二格格开心游玩一场的庄子,也要赏。 福晋乌拉那拉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她只想到顾氏或者生儿子,或者生女儿,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儿女双全! “命啊……”福晋喃喃自语,随即失落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嬷嬷看着福晋这样子委实有些失态,于是上前来扶住了福晋,不做声的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让禀报消息的小太监退下去了。 “福晋,您该过去看看了。”嬷嬷用镇定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乌拉那拉氏的肩膀,语音沉着。 福晋抬头看了一眼嬷嬷,又重新垂下了眸子。 这一对儿女一落地,毫无疑问——纵然顾氏的母家十分普通,她的侧福晋之位也必定是稳稳的了。 别说她有四阿哥的宠爱。 就算没有,四阿哥也断断不会让自己的三个孩子的母亲,身份仅仅只是个格格。 福晋在想着什么,嬷嬷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福晋……”趁着抬手给乌拉那拉氏整理衣裳的时候,嬷嬷低声就给她打气:“那边只有三阿哥,您有二阿哥。” 福晋心里咯噔了一下,等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之后,眼睛里稍微恢复了一些神采。 是啊,嬷嬷提醒的没错! 且不说这些孩子能不能顺顺利利地长大,纵然是长大了,顾氏有三个孩子又如何? 那是两位格格,一位阿哥。 不是三位阿哥! …… 花步小筑里,一片喜气洋洋。 主子爷格外高兴,出手格外阔绰,人人都得到了比一年份例还要多的赏赐,就连粗使的奴才都一个不漏。 小黛子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只差没走蛇形步了。 六儿也很高兴,将赏赐的银钱在身上换了好几个位置收藏。 海妈妈在旁边看着不像样,于是叫了这小丫头过来,就手把手的教她应该怎么放才不容易丢。 一片欢腾,唯有顾幺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就像这时候有一百个惊雷在她耳边轮流炸起来,也绝对不可能让她掀一掀眼皮。 四阿哥不放心,让接生嬷嬷看完了之后,又召太医诊脉。、 太医看过了就说顾格格一切都平安,请主子爷万万放心,现在如此——只不过是因为生产实在太耗体力。 格格这是累的,让她好好休息便是。 太医说完了话,看四阿哥抬手示意让他起来,他站起身就偷偷抹着汗。 九月底——天气还不算凉呢,屋子里已经烧起了暖盆。 他刚才就这么进来一会儿,前胸后背的衣裳都贴在了一起——简直是汗如雨下。 等到太医退下,四阿哥握着顾幺幺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捏了捏,盯着她沉睡中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把顾幺幺的手给放进了被子里。 他站起身来,动作很轻地俯身给她掖了掖被子角。 出了屋子,四阿哥先是让人往宫里报信,往顾氏母家也报个信;然后才过去,又细细地端详起来三格格和三阿哥。 一对儿女,龙凤呈祥。 三格格个头比三阿哥大一些,看起来精神也更旺盛一些,眉眼长得不像顾幺幺,倒是很像四阿哥。 这一点和二格格就不一样。 记得二格格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人人见了都说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顾格格。 这一对姐妹,一个像阿玛,一个像额娘。 四阿哥看着好一会儿,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最后倒是接生嬷嬷笑了,很委婉地过来提醒他——孩子们还要喂奶呢。 屋子里还掌着灯,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明亮了起来。 正好,苏培盛也过来提醒了——今日万岁有召。 四阿哥嘱咐了一番——让照顾好两个孩子,另外,顾氏只要一醒来,即刻就让人通知他。 为了通知及时,他把小腊子也给留在了花步小筑。 等到四阿哥走了,黛兰百忙之中还不忘让六儿拿了糕点去给小腊子。 估计这一等,最少也要半天时间。 “等格格一醒,我就让六儿过去告诉你,你也好回去交差。” 小腊子笑着道:“再过不了一阵子,咱们都得改口了!” 六儿是个实诚孩子,回来了就把小腊子的话给转述了一番。 黛兰听得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心花怒放地一笑。 …… 顾幺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夕阳的暮色从窗格之间漫进来,有那么一瞬间让她几乎忘记了身处何方。 黛兰趴在她床前,一听见动静,立即就抬起头来:“格格可醒了!” 顾幺幺微微动了动身子,就觉得全身无一处不酸痛。 最疼的倒是手指关节。 为什么生孩子,最疼的反而是手指? 她愣了一会儿,直到目光落在黛兰已经被抓紫了的手腕关节上,才反应过来。 “格格可别动!嬷嬷说了别动!” 黛兰过来紧张兮兮地扶着她,尔曼听见动静,也匆匆地进来了,上前来一边帮着顾幺幺掖了掖杯子,一边柔声细语问顾幺幺:“格格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外面都备着呢,都是热的!” 顾幺幺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心里涌上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 此时此刻,她觉得口干舌燥,特别想吃水果。 黛兰和尔曼对视了一眼,两个姑娘都犯难了——这可不行。 水果是生冷的。 …… 府门口,四阿哥刚刚下马,小腊子正好从府里面窜出来,一抬头见了他,喜出望外:“奴才给主子爷请安,爷,顾格格醒了!” 四阿哥精神一振,大步流星地就往花步小筑过去了。 240 侧福晋 花步小筑里,乳母正抱着孩子喂奶,顾幺幺体力还没恢复,只是坐在床上看着。 四阿哥进来的时候,就看她实在很开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一屋子奴才都跪下来给主子爷请安。 四阿哥走过去看了看三阿哥——三阿哥在襁褓里扭了扭,本来看着是快睡着的样子,谁知道三格格在旁边突然哭了起来。 哭声是有传染性的——顿时,三阿哥跟着也哭了起来。 奶娘们赶紧过来哄,好不容易总算把这边给平复了下去,四阿哥坐下来在顾幺幺床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神色看起来很快乐,但是气色却多少比以前虚弱了一些。 估计还得好一阵子,慢慢才能补回来。 是的,该补了。 之前,曾经动过的念头——如今一一都改兑现了。 …… 康熙四十三年的新春,趁着过年时候,四阿哥往宫里就递了折子。一来是请万岁给小阿哥赐名,二来便是给顾氏请封。 趁着过年时候,德妃也让四阿哥把孩子送进宫来给瞧了瞧。 看着这一对龙凤胎,德妃也不禁喜笑颜开。 其实若是换了前朝时候,宫里的老人们多少对双生子有些说法。 但如今这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那就不要紧了。 龙凤呈祥,多有福气! 万岁给小阿哥赐名了弘昀,取的也是日光之意——得蒙万岁赐名,这便更是荣宠了。 顾幺幺听到这名字就头大了。 假如她没记错的话——这名字似乎是历史上的雍正的一个早夭的儿子,而且还应该是李氏所出。 没想到如今这名字用到了她的三阿哥头上。 哎,晦气! 其实穿越到这儿来之后,她早就注意到了,府里几个小阿哥的名字和序齿,似乎和历史上的顺序不大一样。 比如弘晖——历史上其实是四爷的长子,但是在这里,就成了二阿哥。 再比如弘昐,其实应当是雍正的次子,但是却是府里的大阿哥。 万岁很快赐名,福晋酸得不行,但是也没办法,倒是德妃很是厚赏了福晋一番:“福晋气色不错,比前几年的时候看着丰润多了!好好养着身子,毕竟还年轻。”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让她放宽心,日子还长着呢。 福晋赶紧谢恩:“多谢额娘,额娘给的好东西多,儿臣都不敢辜负了额娘的心意呢。” 德妃笑了笑,就让人把弘晖喜欢吃的水果也给拿过来了。 看着糕点,四福晋赶紧又起身谢恩,心里很是高兴——德妃娘娘毕竟还记得弘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可见嫡子到底分量还是不一样。 …… 正月一晃而过,到了二月里,宫里的旨意也已经回复了过来。 顾氏请封之事,准。 毕竟李侧福晋已经病逝,堂堂贝勒爷,府里除了嫡福晋,只有几个格格和侍妾,这么瞧着也不像话。 更何况顾氏已经生了三个孩子,论功劳,这侧福晋之位也是该给的。 得知格格即将变成侧福晋,花步小筑里上下人人都很激动。 顾幺幺也高兴。 毕竟,在这后院里,四爷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看着,额娘的身份越高,才越有能力保护孩子。 不过,看着如今四阿哥几乎已经是对自己专宠的势头,顾幺幺心里隐隐的也担心。 于是,对着福晋的时候,她态度就更尊敬了。 已经占尽了许多好处,这一份面子献出给福晋——不算什么。 封侧福晋的仪式时间定在了五月份。 针线房那里,已经是热火朝天——预备着将侧福晋到时候要穿的新衣裳,尽早准备起来。 不光是侧福晋,还有她身边伺候的大婢女——主子和奴才们,都要焕然一新。 顾幺幺自从生产之后,身材虽然也已经恢复过来,但毕竟尺寸和以前相比还是有变动,于是绣娘也过来了好几趟。 一时之间,虽然还没有封侧福晋,但是花步小筑里各处都已经有了气氛。 终于到了五月。 正式册封侧福晋的这一天,顾幺幺夜里就起床了。 她还在睡眼惺忪,黛兰和尔曼,还有正式的梳头嬷嬷都过来,伺候准侧福晋换装了。 等到足足忙活了快一个时辰之后,顾幺幺对着镜子里瞧了一眼,就发现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头上一片珠光宝气,这重量恐怕足足有十几斤,玫瑰发油的香气染得她整个人犹如一个大型的香水瓶。 最要命的是为了保证珠宝不落下,两鬓的头发丝梳得特别紧——差点都把她活生生拉扯成了丹凤眼。 眼角向上,斜飞入鬓,不怒自威——倒是和她满身贵气雍容的穿戴很协调。 顾幺幺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头看着黛兰跪在地上,和尔曼一起,扶着她的脚踝,伺候她穿上高高的花盆底鞋。 花盆底鞋下面的鞋跟高度是有讲究的,通常来说身份越高,鞋跟的高度也会越高。 比如顾幺幺从现在开始,就不大好再穿以前做格格时候穿的鞋子了。 都得换。 顾幺幺还记得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跟踩高跷似的鞋子。 当时她以为是自己适应能力强,现在想想——其实是高度不够高。 那个高度,也就和她穿越之前穿的高跟鞋差不多而已。 但是现在,换上了侧福晋的鞋子之后,顾幺幺扶着黛兰的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就觉得这视角……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比如她现在就能看见嬷嬷……噗,嬷嬷头顶的发缝很宽,恐怕再过不了几年,要有脱发的风险了…… 等到这边穿戴好了,四阿哥已经让苏培盛过来提醒时辰了——这是好日子,不要耽误了内务府定好的吉时。 皇子们的侧福晋,一般来说主要分为两种:一种就是跟着嫡福晋前后脚进门——因为有嫡福晋在的缘故,侧福晋的仪式不会大办,只是准备好侧福晋应该有的待遇就可以了。 第二种的情况则更为常见:就是像顾幺幺这种,由格格抬成的侧福晋。 之前李侧福晋也是这种。 格格受宠,并且生下了皇孙,皇子才可以为其向宗人府报去——请封侧福晋。 241 侧福晋2 这种仪式,比第一种就更简单了,基本上就是给主子爷和嫡福晋敬茶磕头,福晋当众宣布以后侧福晋的各种待遇,后院众人过来恭喜一番,各种送礼。 还有主子爷和福晋的各种赏赐。 毕竟,人都已经在府里好几年了——就算想有仪式感,也没那么新鲜了。 正院里,福晋心里虽然酸,但是脸上还得做出大度的模样。 等到四阿哥过来了,坐在这儿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顾氏,福晋主动就道:“爷将礼单看了吗?” 礼单是早就让人送到前院书房的,四爷想必看过了也无异议。 否则早就会让人过来说了。 乌拉那拉氏这句话其实是句废话,但也好过相对沉默。 她有些悲哀:她和四阿哥都还很年轻,这一世夫妻的缘分还有很长,但如今,她已经要用这些无用的废话来填满彼此相处无话可说的尴尬了。 四阿哥放下了茶盏,也没看四福晋,心里算着时辰差不多了。 府里过来恭喜的众人也差不多都到了。 虽说今天的主角是侧福晋,但毕竟难得有机会见到主子爷,耿格格和另外三个侍妾都打扮得格外精心。 武格格倒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老样子。 四福晋见自己没法子吸引四阿哥的注意,于是转头就用眼神示意嬷嬷去让乳母——把弘晖阿哥给抱出来了。 反正今天堂屋动静大,孩子也是睡不了的。 这一招果然百发百中,四阿哥看见了弘晖,站起身就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又看他衣领略微敞开,生怕孩子着凉,于是亲手给他压了压领口。 弘晖如今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怕四阿哥了,他低头看着父亲给自己整理衣领,倒是也明白阿玛疼爱他,于是伸出小手,就抱住了四阿哥的胳膊。 四阿哥虽然不亲自伸手抱孩子,但看着儿子可爱的小脸,心里也很是喜欢。 看着四阿哥和弘晖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子,福晋觉得腰杆子硬了,抬手喊了门口的婢女过来,让人再过去花步小筑那里催一催。 到了时辰,总不好让主子爷等着罢? 幸好这时候,外面动静也来了。 顾幺幺被人簇拥着进了屋子来,给四阿哥和福晋盈盈下拜,乌拉那拉氏见到她这般雍容打扮起来的模样,眼睛微微瞪大。 她吸了一口气,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氏虽然打扮得华贵,但毕竟也是按照侧福晋的规格来的,不可能越过了嫡福晋去。 让人惊艳的,不是这一身打扮,而是撑起了这一身打扮的人。 顾氏的头发全部梳拢了上去,只露出了一截细白的玉颈——她脖颈修长,下巴纤柔,线条优美,纵然是旗装的领子也遮不住。 她发间玉簪、衣裳上的玉佩都是好东西——虽然不逾规矩,却能看出来是四阿哥格外宠爱她,才精心挑出来的好东西,那样沉甸甸的,珠光宝气的首饰压满了头,却偏偏有一股漫不经心的出尘之姿。 这幅样子,真是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要比下去了。 四阿哥坐在旁边,视线扫到她脚上,看着她高高的花盆底鞋,再看她袖子里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身边两个婢女,就猜到她这一路不知道怎么歪歪扭扭走过来的。 他又好笑又挺心疼,但是如今仪式还没有结束,总不能这时候就让人拿了绣墩过来赐座。 走上坡路,自然是要辛苦一些的。 他将她捧得越高,也会将她护得越好。 …… “开始吧。”四阿哥心疼顾幺幺累着,一抬手就示意仪式开始。 陈氏站在旁边,看着耿格格盯着顾格格……不,现在该叫顾侧福晋了。 耿格格整个人都看得出了神,陈氏见她如此,不由地撇嘴笑了笑,用手肘撞了撞耿格格,侧头过去轻声道:“看傻了?这是命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想当初,耿格格因为救了大格格一命有功,不是也同时和顾幺幺被封成了格格么? 但是最后,一次机会都没抓住。 于是,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氏越走越高。 耿格格收回眼神,心里很不舒服——嫉妒顾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陈氏总是对她说话这般肆无忌惮。 就好像她们两个人还是当初平起平坐一般。 其实不是的,耿格格早就是格格了,身份有别。 陈氏笑她? 却也不看看自己又混成了什么样! 耿格格不动声色地离陈氏远了一些。 …… 给福晋和四阿哥磕完了头,顾幺幺正要起身,却因为脑袋上的东西太重,头重脚轻,花盆底又踩不熟练,没法着力。 她微微一个踉跄,吓得黛兰和尔曼都伸手来捞她。 但还是没有四阿哥动作快——直接就把人给扶进怀里去了:“幺幺!” 福晋脸色一下就变了,立即把脸给转了过去。 顾幺幺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绝对没有要在福晋面前卖弄四阿哥宠爱的意思! 谁会这么蠢! 四阿哥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将她交到黛兰和尔曼怀里才放心。 他匆匆地说了几句,大意便是自己进宫还有事,后面的就不用折腾了,让福晋捡主要的,赶紧把流程走一遍,众人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大家听着,都明白四阿哥这是心疼侧福晋,心疼到都掩饰不住了。 于是好几道视线都不由自主地往福晋的脸上打量过去。 …… 前院书房里。 趁着后院一片热闹,弘昐带着小太监,七拐八绕,到了个人迹罕至的幽僻之处,默默地站住了脚。 “就在这儿吧。”他道。 小太监还是有些局促,小声地又劝说了几句弘昐阿哥。 毕竟府里烧纸钱是不合规矩的。 虽说是弘昐是主子爷的长子,纵然被抓住了,也只是斥责几句,但是毕竟是没娘的孩子,若是真的惹恼了主子爷,谁又来为他求情呢? 如今府里连三阿哥都有了,再加上侧福晋将四阿哥拢得紧紧的,弘昐阿哥的处境已经越来越不利了。 “他们还会有一会儿才回来,不要紧。” 弘昐目视远方,面无表情地道。 “烧。” 他低头命令。 小太监不好再违背小主子的意思,只好跪下来,端着火盆子,开始忙碌起来。 242 扔枕头 弘昐低着头,注视着明暗不定的火苗,等到火势旺盛之后,他跪下来,从奴才的手中接过纸袋,亲手给额娘烧纸钱元宝。 他俊秀的小脸已经逐渐显现出深邃的轮廓,举手投足之间,眼神孤桀阴郁。 “儿子一切都好,额娘放心,若是想念儿子了,便往儿子的梦里多来几趟罢。” 弘昐说到最后,嗓音渐渐喑哑。 他不愿意在奴才们面前落泪,于是转过了脸去,在无人之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纵然再坚强,他也只是个孩子。 隐隐可以听见后院的乐声——今日是侧福晋册封之日。 曾经的侧福晋,是他的额娘。 而如今,只有顾侧福晋,和那两个被阿玛当成宝贝的奶娃娃了。 …… 直郡王府。 马车在府门前停了下来。 直郡王脚刚刚踏到地,就径直往后院魏氏的住处走去,去看魏氏给他生的儿子弘昉。 刚刚进了屋子,直郡王就看见魏氏被一群针线房的女人围着,正在做秋装。 其实这时候还只是端午,夏天尚且还没到一半。 但是王爷喜欢小阿哥,连带着魏氏腰杆子也硬了。 针线房的人不敢怠慢,早早的就过来做秋装了。 直郡王在屋子里扫了几眼,没见到儿子,正要问魏氏,忽然就看见床上五颜六色地乱扔了许多衣裳,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动弹着。 毕竟父子连心。 直郡王一怔,等到反应过来,低呼了一声,上前去一把将最上面的旗装给扯起来摔开,果然看见儿子被埋在衣裳下面了,正在挥舞着小手努力想把衣裳给掀开。 直郡王气得几乎一口血吐出来,上前去就抢着把孩子给抱起来了,再看儿子小脸,已经憋得通红。 原来,方才魏氏正让乳母把儿子过来,亲自抱着儿子玩,结果针线房的人过来献殷勤,还将新衣裳、新布料全部都拉开来。 魏氏屋子里小,占了这么多人,顿时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再加上天热,于是她就让乳母出去了。 出去了,顾氏却把床上的孩子给忘了。 这时候,看见弘昉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魏氏也吓得心口直跳。 她抢过来就要看儿子,就被直郡王狠狠一脚对着她的胸口踹了过去:“眼皮子浅的蠢东西!差点害了爷的儿子!” 针线房的人扑通扑通,全部都跪下去了。 魏氏被踢在地上,背心正好抵在了床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毕竟也是得宠惯了的,更何况周围还有一圈外面的奴才看着。 人人都知道她得宠,如今见了王爷对着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这般传出去,只怕死对头吴雅格格非得笑掉大牙。 魏氏尖叫了一声,哭着就把手头边一个枕头冲着直郡王扔了过去:“王爷还讲不讲道理?妾身是小阿哥的亲额娘!”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是故意的,哪有亲娘要害亲儿子的? 针线房的人都吓呆了——还能这样的吗? 往王爷身上扔枕头?! 别说魏氏只是个格格罢了,就算是嫡福晋,也万万不敢这样作死啊…… 但是,估计魏格格能得宠,说不定王爷就喜欢这种小辣椒脾气? 直郡王身子一侧,枕头软绵绵的落在了地上。 他伸手将儿子交给了匆匆赶进来的乳母,转头阴着一张脸看着魏氏,就看魏氏用手帕捂着脸,已经哭了起来。 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天昏地暗,伤心欲绝,我见犹怜。 直郡王绷着的面孔不由地缓和了下来,微微抬了抬手,意思是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 针线房的人赶紧抱着衣裳布料,头都不敢抬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直郡王和魏氏了。 “别哭了。” 直郡王道。 魏氏根本不理他,捂着脸还在哭。 “让你别哭了!” 直郡王坐下来,听着这哭声,只觉得胸中心烦意乱,他一巴掌拍在了旁边的桌案上,对着魏氏吼道。 魏氏吓得整个人一跳,戛然止住了哭声。 直郡王恶声恶气道:“过来!” 魏氏含着眼泪摇了摇头,怯生生地往后面退了一下,咬住了嘴唇,一颗大大的泪珠含在眼里,倔强的不落下来。 直郡王性子急,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伺候直郡王久了,魏氏已经知道王爷大概什么时候会消气,至于她自己——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魏氏已经摸索得滚瓜烂熟。 果然,看着她这神情,直郡王火气全灭了。 他色厉内荏地道:“坐过来。” 魏氏抽泣着坐在了他的身边。 直郡王一伸手,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腿上:“爷刚才下脚重了。” 这就算是道歉了。 毕竟是王爷。 魏氏红着鼻尖,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瞟了他一眼:“爷不如再下些重脚,直接将妾身送走算了!反正这王府里隔不了多久又会进新人,只要王爷照顾好弘昉……” “胡说,怎么是无关紧要呢?弘昉都让你养着了,爷对你还不看重?” 直郡王伸手去捏她的下巴:“让爷看看踢到哪儿了。” 魏氏将身子扭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还看什么?妾身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妾身这是活该!” 直郡王笑了起来,知道魏氏这是又跟他要好东西了。 她三天两头地就问他要东西。 不过,给! 毕竟是他的女人——这也是天经地义。 终于,在许诺了一堆本来会给吴雅氏和其他几个格格的首饰和家具之后,魏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又听说甚至将秋天给福晋的新衣料和珍玩,其中一部分也会给她之后,魏氏更是笑靥如花,搂着直郡王的脖子就亲了他一口:“爷真好!” 直郡王伸手去解她胸口的衣扣,想要看看刚才那一脚踢的分量。 魏氏没拦着。 …… 里屋门口,魏氏的两个贴身婢女提心吊胆的等了好半天,直到听着里面的动静声,这才微微红着脸,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放下了心。 这还是大白天里。 怕有人从屋子外面经过,听到不该听的动静,两个婢女出去赶人了。 格格呀,到底还是有手腕的——不然就凭王爷这份喜新厌旧的性子,早就把人给忘在脑后了。 也就不会还有如今的小阿哥弘昉了。 243 恭贺侧福晋 屋子里,天色已经迟了。 奴才们送了水之后,等到收拾妥当,魏氏依靠在直郡王怀里,懒洋洋地就拿了一张预备庆贺四贝勒府侧福晋的礼品单子给直郡王看。 她这个人,特别记仇,也特别记恩——顾氏一次援手,终生不忘。 直郡王也想起来老四府上的顾氏。 那顾氏如今又给他添了一对龙凤胎,是刚刚抬成侧福晋了。 也不容易了——普通的出身,又只是个汉军旗,如今女儿居然能做到堂堂贝勒府的侧福晋,这户人家真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不过,顾氏长的那模样,那副姿容——别说是做贝勒爷的侧福晋了……就是做他直郡王后院里的宠妾,也是足够的。 可惜,当初为什么没有将这么个人儿收到自己王府上呢? 直郡王搂着魏氏,想到这儿,竟然隐隐地出了神。 魏氏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只觉得屋子里的灯火有些太亮,闪的人眼睛不舒服,于是喊了奴才进来,将灯火熄灭了几盏,只留下了屋子角落最幽暗的一盏。 “你去罢,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直郡王拍了拍魏氏的肩膀。 太子如今越发不济,皇阿玛对老四虽然难得一句肯定和称赞,却是默默不做声地放手了不少担子给他。 直郡王看的清清楚楚:这才是最根本的肯定。 …… 几天之后,魏氏带着给侧福晋的恭贺之礼,又带着儿子弘昉,坐上了去四贝勒府的马车。 她也是个爽朗从容的性子,虽然自己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格格,但是出门在外,却是半点不露怯。 到了四贝勒府门口,早就有嬷嬷等着了,几个小太监上前来勒住了马车,几个老婆子扶着魏氏下了马车来。 魏氏是前几天就递了帖子的。 她先往正院过去,给四福晋请了安,问了好。 魏氏虽然是格格,但毕竟是直郡王的人,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不好怠慢,笑着留她说了些话。 正好耿格格她们过来给福晋请安了,于是魏氏这才脱了身。 从正院出来,她直接就奔花步小筑过去了。 顾幺幺之前收到了拜帖,就对四阿哥说过了,这时候听说魏格格已经过来了,也早就让人出来迎接了。 魏格格见到她,笑盈盈地一句话还没有说,已经郑重其事地行起了见侧福晋的礼。 赶紧就被顾幺幺给捞起来了。 魏格格这个人,若是论性格的话——简直和边格格是两个极端。 边格格是柔柔弱弱小白兔,魏格格则是腹黑小甜心。 她不像边格格那样天真单纯,容易轻信别人,也不像边格格那样不敢维护自己的利益。 她无论在多么恶劣的条件下,都会努力为自己开辟出一片舒适的周边环境来。 魏氏之前几次过来看顾幺幺,出手都很大方,顾幺幺回了礼之后,魏格格便会送得更重——顾幺幺对魏氏很有好感。 倒不是她贪图人家魏格格的东西,只是一个人若是对朋友大方,绝不愿意占人一点便宜的话,这种人,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很值得交往的。 人与人之间,一时相谈甚欢,通常靠的是话题投机。 但若是能长久相交下去,靠的就是人品了。 …… 屋子里,魏格格把弘昉抱给顾幺幺展示:“我儿子。” 她顿了顿,伸手捏了捏弘昉的鼻子:“就为了你这小子,额娘差点一脚被你阿玛踢死!” 这话说得吓人,顾幺幺正在喝茶,差点被呛着:“……这是什么事?” 魏格格于是把前几天直郡王发火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还拉着顾幺幺到屋子里去,躲在屏风后面,把衣领解了开来,将胸口的伤痕给她看。 顾幺幺看着就吓了一跳:“天!” 魏格格皮肤白皙又娇嫩,前几天刚刚被踢着的时候,那里的皮肤只是红肿,倒还看不出什么,如今红肿退下去了,变成了又青又紫,看着就格外吓人。 一大片乌乌的。 “你也不上些药膏?” 魏氏道:“看着便生气,我就是要留着——让王爷好好看看!” 顾幺幺直摇头,出来就喊了尔曼去拿了药箱子,然后挑了好几种药膏,分别给魏氏的大婢女收着了,又嘱咐怎么用。 魏氏看着她忙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侧福晋……” 顾幺幺冲着她甜甜的笑了笑:“你还是像从前那么喊我吧。” 魏氏眼睛亮了亮,看着顾幺幺的眼神更亲密了:“顾妹妹。” 她低头看着胸口的哼唧,恨意又上来了:“别看我们王爷如今似乎看重我,其实我在他眼里,连条狗都不如!你瞧瞧,这下了多大的狠手?”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魏氏又轻声道:“你同我不一样,你们贝勒爷,是真真正正的把你放在心上的,我瞧得出来。” …… 魏氏走了之后,顾幺幺想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站在台阶上发了一会儿呆,看太监和小婢女们守门——花步小筑里又来了新的花种,因为枝叶高扬,本来殿下的位置就不妥当了。 现在还需要把竹篱笆给改了方向,再拆掉两排花坛,才能把新花种给种下去。 屋子里,传来了二格格的笑声。 顾幺幺转身回了屋子里,就看见二格格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两只手掐着腰正在床上左右摇摆。 乳母求爹爹告奶奶的,伸手把她给抱了下来。 二格格满屋子的跑,接着又去了弟弟妹妹那儿。 弟弟妹妹都被乳母刚刚喂过奶,正被并排放在床上。 乳母弯腰下来给两个奶娃娃调整着襁褓。 二格格走过去,不做声地趴在了床沿边上。 看见姐姐过来了,两个奶娃娃似乎有心灵感应,知道这是自己的血亲一般,都睁大了眼看着二格格。 二格格伸手戳了戳弟弟肉嘟嘟的脸颊,又伸出小手轻轻捏了捏妹妹的下巴,直到成功的让两个娃娃都嚎了起来。 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一看见弟弟妹妹都被自己弄哭了,不由得也急得跳着叫了起来:“额娘!额娘!” 屋子里有两个小娃娃的哭声,再加上二格格的叫声,顾幺幺刚进屋,只觉得耳膜都快被刺穿了。 啊,三胎什么的…… 头疼! 244 其乐融融 过去从乳母怀中抱过一对儿女,顾幺幺亲自哄了好半天,才看着一对宝贝都安静了。 二格格这一下也被吓到了,再不敢逗弄弟弟妹妹,伸着小手牵住了顾幺幺的手,母女两个人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屋子门口。 千万不要再吵醒了小娃娃睡觉——不然又要嚎了。 晚上,四阿哥终于有了空,往后院里过来,先去了福晋正院看过了弘晖,然后就过来侧福晋这里了。 顾幺幺如今因为身份的转变,行礼的时候,蹲的也不必像从前做格格的时候那么低了。 四阿哥故意道:“侧福晋请起。” 话一说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四阿哥进去先看了一对龙凤胎,看着孩子们红润的小脸就像苹果一样,两个奶娃娃,一个睡得比一个香,一个睡得比一个沉。 他心情大好,先是夸赞了一句乳母尽忠尽职,然后出来就握着顾幺幺的手:“你也辛苦了。” 的确是辛苦,就算有一群奴才服侍,孩子小的时候也是最难带的。 更何况这还有三个,两个婴儿,一个幼儿——三个孩子加在一起,估计每天鸡飞狗跳是常态。 但是顾氏照顾的很好——从出生到现在,一对龙凤胎都是平平安安的,一星半点的小恙都没有。 心情松弛下来,四阿哥难得地来了兴致,带顾幺幺到屋子里下棋。 二格格也很好奇,站在棋盘边上盯着看。 顾幺幺棋艺很不好,下了一局之后,二格格就抬起了小手,过去搂住了父亲的膝盖摇晃:“我来!” 四阿哥笑着道:“好,阿玛教你。” 他让顾幺幺把二格格给抱在了腿上,然后执着黑白子,先教二格格怎么拿棋子。 二格格年纪虽然小,然而很有灵气,被阿玛这么教着,居然渐渐地也全神贯注起来。 婢女们进来送了茶水糕点,看年纪还这么小的二格格,居然在和主子爷对弈,不由得都怔了一下。 “她年纪还太小呢,爷说的这些,她真的能全部听懂吗?” 顾幺幺轻轻地给女儿顺着小辫子,抬头纹四阿哥。 四阿哥目光沉在棋盘上,顺手纠正了一下女儿手指的姿势,然后才道:“就是因为她年纪小,此心澄明,全无杂念,才能学得好。” 顾幺幺看他神色严肃,二格格也跟着全神贯注——父女两个人居然渐渐有高手过招的气势,于是她闭上了嘴没说话了,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耳朵。 四阿哥教二格格下棋,其实也是想培养她决断的能力。 每盘棋都有无数的“判断”与“选择”,人生也是如此。 落子无悔是让孩子学会担当责任,每一步落下棋子则是鼓励她挑战未知的勇气,不停地观察全局,则是让孩子学会摒弃不实际的幻想,对现实足够清醒。 二格格下着下着,忽然就伸出了小胖手,抱住了父亲的胳膊:“阿玛让让我!让让我!”、 她一张肉嘟嘟的小脸憋得通红。 顾幺幺噗嗤一下就笑喷了。 四阿哥也笑:“落子无悔,你这样可不行。” 二格格大叫:“黑黑!黑黑!” 四阿哥和顾幺幺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喊猫是什么意思,谁知道黑黑在院子外面,听见小主人的呼唤,立即就窜了进来。 二格格伸着手指着棋盘上。 黑黑眼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的喵呜了一声,纵身一跃就扑上了棋盘,正好将棋子给搅乱了。 黑白子落了一地, 四阿哥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女儿就宠溺地道:“小丫头!” 毕竟只是小娃娃初学,棋盘若是要复原也是很简单的事,顾幺幺忍着笑,刚想喊奴才进来捡起棋子,二格格已经蹬着小胖腿,从她腿上跳了下来,然后过去扑到了父亲的膝盖上:“阿玛和额娘下棋!额娘也想下棋!” 四阿哥低头在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小丫头还会声东击西!” 二格格举起手拍了起来:“棒棒!” 顾幺幺刚才对下棋无感,这时候却只觉得手痒痒——看着四阿哥教女儿,看出一些门道来。 她的棋艺糟糕,其实恰恰说明入门的基础没有打好。 很多技艺都是这样的——入门的老师的水平才是最重要的,直接决定了一棵苗子会不会长歪。 顾幺幺坐直了身体,让奴才们将棋子收拾好,然后才拉着四阿哥重新下一局。 四阿哥一笑,却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坐在了顾幺幺那一边,伸手将她的腰往自己怀里一搂。 顾幺幺轻声道:“这样怎么下棋呀……” 四阿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让女儿和你下——我来教教你们。” 顿了顿,他满含温柔笑意地在她脸上亲了亲:“你这水平,和她正旗鼓相当,有何不可?” 顾幺幺:…… 对面的二格格趴在棋盘上,看着阿玛亲了额娘,咧开嘴就笑了:“额娘脸红了!” 她一张肉乎乎的小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 第二天一早,福晋正院子里,小太监又过来禀报了。 “……侧福晋带着二格格昨儿晚上和主子爷在下棋……” “下了挺久。” 福晋听得心烦意乱,抬手示意让人下去了。 她不想听这些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消息——昨日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明明面有疲惫之色,也就是看了一下弘晖,逗了一会儿儿子,用了个晚膳,也就走了。 福晋觉得四爷是忙。 但是他却有闲情逸致陪着顾氏和顾氏的女儿下棋——还下了一个晚上。 可见这“忙”也是选择性的。 对着放在心上的人,再忙也不忙了。 对着敷衍的人,再不忙也“忙”了。 屋子里,弘晖走了出来。 他如今已经四岁了,走路的时候不大需要乳母搀扶了,到了额娘身边,弘晖抬头观察了一会儿额娘的表情,然后软软地就趴在了额娘的腿上儿:“额娘。” 福晋刚才在想着心事,正在出着神,这会儿被儿子一喊,一颗魂才猛地回到了身上。 她低头亲了亲弘晖的小脸:“乖孩子。” 弘晖微微侧身,坐在额娘身边的小板凳上,用一种天真而迷茫的眼神看着母亲,一会儿才道:“阿玛昨天去看二妹妹了吗?” 245 娇滴滴 福晋听儿子都提到了顾幺幺母女,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 估计是刚才小太监过来禀报的时候,弘晖也听见了。 弘晖小声道:“阿玛是不是更喜欢二妹妹?” 福晋想了想,低头看着儿子,提高了声音:“胡说!二妹妹只是妹妹,而你是阿玛的嫡子,这怎么可比?” 弘晖似懂非懂地道:“额娘,什么是嫡子?” 福晋道:“你是额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你天生尊贵,这府里的孩子,没有能跟你比的,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她顿了顿,凑近了儿子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将来,这座皇子府,也是你的!” 弘晖睁大了一双乌溜溜而纯净的眼睛,揉了揉小肚子:“我的?” 听起来很厉害,不过还是不太懂。 福晋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孩子,你要记住……” 弘晖伸出小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额娘,我困困。” 他不想再听额娘的长篇大论了——每次说到这些的时候,额娘的眼神就变得很吓人,声音也很尖锐。 弘晖不喜欢这样。 福晋有点恨铁不成钢,刚想把儿子的小手给拉下来,嬷嬷在旁边就过来打圆场了:“福晋,小主子年纪还太小,您说这些——他不懂呢!” 还小么? 福晋心想——其实不小了。 也就只有两年的光景,弘晖就该进上书房了。 当今的万岁,也不过就是比弘晖这时候大了几岁,就坐在了至尊之位上。 后院的女人们之间,从进府的那一天起,彼此就开始了竞争。 后院的孩子们之间,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彼此之间也有竞争。 不过是一个争夺宠爱,一个争夺父爱罢了。 …… 弘晖回到了屋子里,哼哼唧唧的又上了小床:“我热。” 他翻了个身:“要冰桶。” 如今端午节已经过了,天气的确一天天热了起来,但是在福晋的吩咐下,奴才们谁也不敢任意让小主子贪凉。 若是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小主子一直在喊热,总也得想办法,于是两个婢女过去就拿了轻罗扇,跪在他的床前,给他轻轻摇摆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弘晖转头看了一眼,看两个婢女都手酸的不行,微微弓着背,于是他奶声奶气地道:“罢了。” 婢女们停下了手,弘晖看着两个小姐姐满头满脸的汗,心中觉得甚是可怜,于是道:“去歇着。” 小主子年纪虽小,却难得有慈心——许多件小事都已经展露了出来。 婢女感激地给弘晖阿哥磕了个头,这才退了出去。 屋子里,弘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起身坐了起来,让人在床下铺了纸,开始练大字。 大字也是阿玛教他的,听说最迟也不过今年年底,差不多阿玛就打算把他给带到前院书房去开蒙了。 到时候和弘昐哥哥就会在一起了。 弘晖想到弘昐哥哥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手中的笔尖就是一顿,一滴豆大的墨汁啪嗒的掉了下来。 有点害怕呢。 这一滴墨汁落下来,写好的字也就毁了。 弘晖刚想让奴才重新换纸张,一转头就看见额娘站在左后方,这一下猝不及防,惊得他微微颤了一下,才道:“额娘!” 四福晋看着儿子这一下颤抖,心里内疚之意顿起,想着嬷嬷说的不错,自己也不能太过拔苗助长,心急了。 孩子年纪小,最重要的是要放宽心。 从容松弛,方才游刃有余。 “你这大字写的很好。” 四福晋上前去,一只手轻轻的扶住儿子的小肩膀,另一只手包住了他的小手,握住了笔:“只不过这一笔应当这样收。” 弘晖毕竟还是个小娃娃,被母亲这样抱在怀里,不一会儿就高兴了。 他向后仰着头,用小脑袋在福晋的胸口蹭了蹭,撒娇起来:“额娘!额娘!” 四福晋却有些微微出神——看着儿子写的这些大字,她心里倒是动了一动。 德妃的生辰就快要到了,府里准备的贺礼也都已经齐全了,但是……若是让弘晖跟在她抄的佛经后面,也抄上一段,德妃一定会为孙子的这一份孝心和早慧而开心的。 而且,万岁说不准也能看见,毕竟是德妃的生辰。 万岁是念旧的人,那天十有八九会过去一趟永和宫。 想到这儿,四福晋眼神亮了亮,却听弘晖嗷嗷的哭了起来:“疼!哼!疼!” 原来是福晋想着心事,想的太过入神,结果手上微微加重了力量,却不知道,弘晖的小手被她包在手掌里,整个都压在了笔杆子上的雕花。 弘晖的手嫩的跟豆腐一样。 他甩着小手就哭了:“好疼!” 一遍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弘晖一边就不住地吹着气,旁边两个婢女赶紧上前来,帮他捧着小手吹。 吹着那淡红色的压痕。 福晋刚才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这一会儿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孩子怎么这么异常娇气? 就算是姑娘家,也未必像他这样啊! 这点屁大的事情就掉眼泪珠子,还得了? 被奴才们又伺候着上了小床,弘晖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伸手摸着小肚子,哭丧着脸又道:“我要喝奶茶啊……” 四福晋抬手揉了揉眉心。 …… 端午节过后,府里的膳房却像惯性还没消失一般,又包了好几天的粽子。 顾幺幺放开了胃口,连着早上和中午吃了好几种口味的粽子,结果……成功的把自己给折腾到胃疼了。 府医过来看了,也只是说没有大碍,让侧福晋别担心,又开了消食的陈皮等给她。 晚上,四阿哥一回到府里,处理完了正事之后,听说侧福晋今儿叫了府医,就是一怔。 问了情况之后,他直接就过去看顾幺幺了。 屋子里,顾幺幺靠在枕头上,端着一碗陈皮茶,看见四阿哥进来了,她伸手把茶放在了旁边的小桌案上,笑着对他伸出了手:“爷。” 四阿哥撩起了衣袍角,在她床边上坐下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心疼地道:“怎么样?好些了没?” 顾幺幺比划给他看:“膳房今天做的新口味的粽子,里面都是流沙加豆沙的,特别好吃!”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傻乎乎的,那也不算什么新奇口味。” 246 甜蜜 视线往下移,他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在了顾幺幺小肚子上。 四阿哥伸手戳了戳她的肚子:“吃这么多,傻不傻?” 顾幺幺怕痒,一下子就像虾米一样弹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别!别!” 四阿哥低头亲亲她的脸蛋,又故意伸手去掐她的腰,顾幺幺笑得喘不过气来之后,一头扎进了他的臂弯:“我下午还胃疼呢,真不能逗我!” 四阿哥这才赶紧住了手,伸手轻轻的摸着她的小肚子:“好了好了,不闹你了。” 顾幺幺低头顺着他的手看了看,然后依赖的又抬起头看着四阿哥,抱着他的胳膊,脸在他胸口蹭了蹭,软软地道:“爷不许嫌我胖!” 其实她生完了宝宝,身材倒是很快就恢复回去了,只不过自从被封了侧福晋之后——确实这一阵子吃的是有些多了…… 毕竟三个孩子什么的真的很吵,美食可以让人忘记烦恼! 四阿哥看她这样子,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伸手把顾幺幺给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又在她下巴和脖子交界的地方轻轻啃了一口才道:“你什么样,爷都喜欢。” 顾幺幺心里:还是说我胖! 她抱着手,往四阿哥怀里一滚,被四阿哥抱住了背心,慢条斯理的在她后背抚摸了好一会儿:“乖啊,知道你想爷了。” 相处的越久,就越发现顾氏的可爱——她想自己的时候,通常都不会从嘴上说出来,但是会黏在自己身边,蹭来蹭去,和小猫咪哼哼唧唧要顺毛一样。 可爱! 这时候,正好奴才也进来请示晚膳的事宜了。 因为顾幺幺今天的病症就是被自个儿给吃出来的,所以晚膳理所当然的取消了。 不过四阿哥在这里,膳房一样还是要服侍主子爷的。 “我也陪爷用一点。” 灯火下,顾幺幺坐在膳桌旁边,看着桌上的菜。 四阿哥道:“你不能乱吃,今儿晚上空着肚子也好,饮食有度——才是养生之道。” 顾幺幺将两只手对着团了团,小声道:“想吃的时候吃,想睡的时候就睡,整天心情都很好,这也是养生之道。” 四阿哥失笑,深深看了她一眼:“倒是也有禅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很小的一块,然后送到顾幺幺嘴边:“尝个味道吧。” 糖醋鱼什么的,酸酸甜甜,在灯火下泛着美丽的光泽,就很开胃! 膳房做这道菜的时候,提前已经把大刺都给去掉了,但是鱼肉里的小刺还是没办法保证剔除干净。 要是真的全部都剔除干净了,那就成了鱼肉泥了,形也就没了。 顾幺幺就着他的筷子吃了,刚要吐鱼刺,四阿哥已经把手伸到了她的嘴边:“不要急着往下咽,把鱼刺吐干净了,来。” 周围奴才都被这种画面给震到了——吃鱼都怕被卡到,还亲手过去接鱼刺,主子爷对侧福真是……宠成了小宝宝呀! 顾幺幺动了动嘴唇,好不容易才把一根细细的小鱼刺吐出来,快快乐乐的晃了晃脚:“这种小鱼刺我是不怕的,特别软,根本卡不住。” 顾幺幺说完了,就发现自己如今的废话变得越来越多了。 哎!开心什么的,就是容易说废话呀。 四阿哥宠溺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脸,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那也要小心——难道你今天还想再见府医第二次吗? …… 用完了膳,两个人回到了屋子里,顾幺幺本来饮了一杯陈皮汤,就已经觉得胃胀、胃消化不良的症状大有缓解。 再加上四阿哥过来陪她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分了不少注意力,这时候她胸口也已经完全舒服了。 四阿哥过去看了小儿子和小女儿——两个幼儿都精神抖擞的睁着眼正在看玩具。 那是顾幺幺让人做的旋转玩具,用了不少颜色鲜艳的锦缎做成了各种形状的小动物悬挂在转盘上。 乳母在旁边拽着拉绳,用人力驱动转盘,转盘转起来之后,小动物便纷纷摇摆起来,五颜六色,憨态可掬。 一对奶娃娃开心的一直在尖叫。 四阿哥怕孩子们这么一直叫下去,会对嗓子不好,于是让乳母把转盘给暂时拿开了。 然后他过去另一间屋子看二格格。 二格格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香,浑然不知道最疼她的阿玛已经过来了。 阿玛前一阵子才往额娘这儿赏赐了一套瓷质的小茶具、小火锅。 全部都是现实生活中家具、炊饮用具的迷你版,工艺精湛,用料考究。 二格格很喜欢用这用这些玩具来过家家,还拉着额娘一起。 顾幺幺跟着女儿一起,弯腰在小桌子旁边做了几顿“饭”之后,仿佛误入了小人国,差点没累断了腰。 …… 等到看完了孩子,四阿哥回了里屋。 这时候,过去前院书房的奴才们也已经把四阿哥没看完的公文给抱回来了。 花步小筑里,其实是给四阿哥特意留了一间书房的,但是他通常喜欢就在顾氏的里屋里看书。 过来就是因为想看她。 纵然各做各的事,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守着,心里也是宁静的。 他在这儿看书,顾幺幺已经被尔曼和黛兰伺候着洗过了,换上了干净的里衣。 呕!粽子她是真的不想再吃了,为什么洗澡的时候都能闻到身上有一股粽叶香! 四阿哥正好也看完了手上的公文,起身过来摸了摸顾幺幺微带湿润的头发,又侧头过去在她脖颈旁边不紧不慢地嗅了嗅,然后伸手便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一揽。 “好香。” 他唇角一勾,话语中笑意低不可闻。 …… 摇曳的烛火被隔绝在了床纱帐外。 婢女们轻手轻脚的将洗浴用具又给搬了出去。 衣袖沙沙作响。 直到已经关上了门,屋子里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顾幺幺闭着眼睛,手指轻轻的抓住了四阿哥的衣袖。 朦胧中,她能感觉到男人捧着自己的脸颊,温暖的嘴唇吻着自己的眉眼,又用手指轻轻描画着, 非常喜欢,非常宝贝。 又非常珍惜的样子。 他的指腹上带着薄茧,擦过眼皮的时候,有淡淡的痛意。 顾幺幺的眼角还有点潮湿,像小猫咪一样地窝进他的怀里。 247 飞起来了 德妃的生辰到了。 永和宫里十分热闹,除了万岁给德妃娘娘的排面之外,一堆想抱德妃娘娘大腿的年轻妃嫔们,也都从一大早就过来道贺了。 四福晋更是带着弘晖,还有顾幺幺和二格格、一对龙凤胎进宫去了。 倒不是她想带顾氏,但是没奈何人家现在是侧福晋了。 而至于弘昐——如今在上书房里,估计是要跟着他父亲过来,一起给德妃娘娘磕头的。 这就不关福晋乌拉那拉氏的事了。 …… 福晋过去的时候,十四阿哥刚刚给额娘磕完头。 其实现在这个时间他是应该在上书房里念书的,只不过今天日子特殊,所以十四阿哥特地跟师傅请了假。 身为人子,孝亲自然是第一位的——师傅也批了他的假,直接让他过去给娘娘请完了安再回来。 十四阿哥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心里早就已经想好了——等到回去的时候,上午的课程也剩不下多少时间了。 直接就到吃饭的点了。 那还不如在永和宫里,和额娘一起用午膳呢! 有他陪着,额娘过生辰肯定也高兴。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看着已经是少年的十四阿哥,他跪在德妃娘娘面前,然后被德妃一把给拉进了怀里,又是擦汗,又是问热不热?累不累? 乌拉那拉氏都看傻眼了。 真是好大儿! 等到奴才们带着十四阿哥去换衣裳的时候,福晋带着顾幺幺,还有几个孩子上前来了。 二格格年纪虽然小,但已经不是奶娃娃了,顾幺幺提前了几天就给她讲了今天进宫的事情,让她明白这一趟为什么要进宫,进宫之后,她又需要做什么。 二格格跪下来就磕头,一系列仪态落落大方,然后奶声奶气地道:“孙女恭贺玛玛寿比松龄,康乐宜年!” 说完了这一番连她自己都不是太懂的贺词,二格格抬起头来就对德妃笑了。 德妃也笑出声了,连声道:“好好,好,快起来!” 她很高兴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顾氏,眼神里颇有嘉奖之意,意思是觉得顾氏教孩子教得好。 就这么一眼,福晋就酸了。 她赶紧推了推弘晖。 人家二格格年纪都比你小,都这么知道抢先表现。 弘晖走上前去。 德妃嘴角一扬:“乖孙儿!” 这三个字一出口,四福晋顿时就高兴了——嫡子的身份,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弘晖刚刚跪下来,就皱了眉头。 他伸手揉着膝盖。 四福晋在旁边不明所以,低声地催促儿子:“快说呀!” 弘晖哭丧着脸。 德妃身边的嬷嬷们毕竟比较有经验,一看弘晖这模样,就明白了。 于是立即有人过去给他垫了垫子。 小皇孙嫌地砖太冷太硬,搁着膝盖疼了。 跪在厚厚软软的垫子上,弘晖有气无力地道:“孙儿给玛玛贺寿。玛玛……” 剩下的词,他给忘了。 四福晋笑的尴尬,在旁边比划着口型,想提醒儿子,。 弘晖跪在原地,虽然台词没说完全,但是看着德妃对他慈爱地笑着招手,他也开心的站了起来过去黏糊在德妃身边了。 四福晋只能叹气。 德妃这般逗着弘晖说了好一会儿话,弘晖也搂着奶奶的脖子,在她身上扭来扭去,将德妃一身衣裳都弄皱的惨不忍睹。 四福晋低声道:“别淘气!” 德妃低头亲了亲孙儿的小脸蛋,笑着道:“不碍事。” 话虽如此,毕竟弘晖如今不是襁褓中的小娃娃,已经有些体重了,德妃年纪又大了,抱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吃力。 她小心翼翼地将弘晖给放在了地上。 结果刚刚放下来,弘晖就不乐意了。 他哭丧着脸,又想往亲奶奶身上爬。 四福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时候微微向前倾了身子,尴尬道:“这孩子就是娇气了些。” 德妃看了看她,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弘晖的小脑袋:“身份贵重,自然是要娇气一些的。” 殿里一时安静无声,福晋琢磨着这句话,低着头没再吭声。 德妃又道:“过来,让本宫瞧瞧。” 这话是对乳母们说的。 顾幺幺回头对着乳母们点了点头,一对小儿女于是被抱了过去。 德妃站了起来,亲自过去了瞧孩子们。 趁着这当儿,乌拉那拉氏赶紧就把弘晖跟在她后面抄写的佛经给拿出来了。 说是抄佛经,其实毕竟弘晖认识的字有限,福晋又是帮着查漏补缺的,有些字与其说是写出来的,倒不如说是画出来的。 …… 出宫的时候,二格格一路蹦蹦跳跳地拉着额娘的手,忽然就抬起的小手指着天空上:“额娘!” 顾幺幺顺着女儿指示的方向往天空上看去,就看见天上飘着风筝——也不知道是不是紫禁城里放的,风筝的造型还挺好看,是很大一朵玉兰花。 她跟女儿解释了说这是风筝,又简要的说了一下风筝的原理。 二格格非常好奇,等到回到了府里,四阿哥过来看她们的时候,二格格抱着阿玛的胳膊,就说要放风筝了。 “有花儿的风筝,这么大!” 她吃力的抬起了小手,比划给阿玛看。 四阿哥满眼宠溺地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没过几天,果真让府里专门会扎风筝的一个老太监亲手制作了四五只花鸟风筝。 然后他带着顾幺幺和二格格去外面庄子上放了。 老太监也知道这风筝是给府里的小主子玩的——小主子年纪小,喜欢缤纷的颜色,于是上面涂抹的颜色格外新鲜艳丽,下面又拖着长长的尾巴,乐得二格格拍手直跳。 正是夏天里,她头上戴着顾幺幺特意给她做的遮阳帽,额头上热出了一层汗珠。 结果刚刚才到了一片空地上,门口的奴才就过来禀四爷了,说是前面有人找。 四阿哥平日里事情多,顾幺幺也已经早就习惯了,对他道:“我先带着孩子试试看。” 她捧着花花绿绿的风筝,童心大起,跟着二格格一起研究了好一会儿,然后在地上小跑起来。 开始几次都没成功,一直到了第六七次的样子,老天爷终于捧场了,一阵风吹过来,方向也顺,呼啦一下子就让风筝给飘起来了。 “额娘棒棒!” 二格格欢呼了起来,举起了小胖手,指着天空上就大叫:“看!飞起来了!” 母女两个人笑成了一团,顾幺幺一边往后退着放线,一边和二格格一起,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风筝,结果背后忽然就撞在了一个肩膀上。 248 占有 顾幺幺一回头,就僵住了,立即往后退了几步。 是直郡王。 她险些撞进了直郡王的怀里。 她也是年节跟着进宫好几次了,不可能连直郡王都认错——虽然面前的男人只是穿了一身便服,但是顾幺幺还是认得清清楚楚。 直郡王目光扫过她的动作,唇角一勾,微微一笑:“侧福晋当心。” 二格格这时候也刹住了脚,躲在额娘背后,伸出了小脑袋看着直郡王。 直郡王对二格格道:“还认得我么?” 二格格咬着小手手,忽然眼睛亮了亮,就用力地点头了:“昂邦阿玛……” 她说的是满语。 直郡王哈哈大笑,也用满语回了一句。 顾幺幺站在旁边,按照见王爷的礼节行礼了下去,心里却满腹嘀咕:这明明是四阿哥的庄子。 为什么直郡王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却没有陪在旁边? 还有……虽然说庄子上不比府里,规矩稀松,但是最起码的内外之分还是有的。 她带着二格格玩耍的这一块地儿相当于后花园,直郡王这…… 旁边的奴才们一个个跪了下来,口称王爷,直郡王只是瞧着顾幺幺,伸手隔空虚扶了一下,微笑着不紧不慢地道:“四弟妹请起。” 这话算是相当捧她了——毕竟顾幺幺的身份是侧福晋,而不是嫡福晋。 二格格天真无邪,满心只想着玩,这时候拿着一只风筝就跑了过去,拉住直郡王的袖子,抬头看他:“昂邦阿玛,放风筝,一起!” 直郡王伸手接过了风筝,另一只手疼爱地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又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一眼顾幺幺。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绿色的旗装,衣袖上和胸前绣着的都是淡黄色的小蝴蝶图案,一大片,瞧着就跟身侧有蝴蝶翩跹围绕一般。 清新可人,好看。 顾幺幺刚想把二格格给喊回来,顺便告退,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四阿哥带着八阿哥走过来了。 顾幺幺松了口气,直郡王直接转身,往四阿哥那边迎了过去:“老四!” 等到阿哥爷们都走近了,顾幺幺行礼道:“四爷。” 她转向八阿哥:“八爷。” 八阿哥笑容温润如春风,一抬手就虚扶让侧福晋起来了——这位毕竟是四哥如今最宠的女子,再加上刚刚请封了侧福晋,只要和四阿哥走得近的皇子们都是知道的。 二格格跑过来,抱住了四阿哥的腿:“阿玛!” 四阿哥刚才隔着老远就看见这边的情形了。他低头看女儿细密的一层汗珠,不紧不慢地道:“天热,别中了暑气,跟你额娘回屋去歇歇。” 二格格这玩的开心,自然是不愿意走的,刚刚皱了皱眉,还想对着父亲撒娇,顾幺幺已经伸手牵住了她的小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给几位阿哥告退了。 等到回了屋子,顾幺幺先让奴才们伺候二格格擦洗了一下,又换了干爽的衣裳,免得着凉。 二格格换好了衣裳之后,顾幺幺亲自拿着梳子就给女儿梳头发。 二格格手里拿着刚才采来的一篮子鲜花,眼神还落在旁边的风筝上,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她抬头看着额娘:“额娘,我还没玩够呢!” 她这么一扭头,头发就被拽着了,顾幺幺道:“当心!”,但是已经迟了。 二格格伸出小手捂着脑袋,吸了一口冷气。 …… 晚上,回到了府里,四阿哥将顾幺幺母女送回了花步小筑。 他也没走,一言不发地脱掉了外袍,坐在床沿,想着白天里的那一幕,脸色很难看。 当时,虽然隔着距离远,但四阿哥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顾氏和孩子一直都在抬头看着天上的风筝,一边笑着一边跑,试图让风筝飞起来。 这母女两压根就没注意周围的情况。 但是直郡王又不是瞎子! 看不见四弟府上的女眷过来了么? 四阿哥脑海中闪过那一幕:直郡王一直都负手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顾氏看。 直到她撞上来。 他一直都在看她。 一直都在看。 …… 顾幺幺哄着了二格格睡觉,又看好了一对小儿女也睡着了,这才回到了里屋。 一进门,就看见四阿哥坐在床边,手撑在膝盖上,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她走过去,轻轻的在他身边坐下,然后抱住了他的胳膊,将下巴依偎在了他的肩头上。 四阿哥眯了眯眼睛,一伸手将顾幺幺整个人给抱在了怀里,一个转身压在了柔软的被褥之上。 顾幺幺猝不及防,仰着脸看他,然后微微撑起身子,亲了亲他的下巴:“爷。” 顾幺幺想说几句,但是又觉得眼下的情形,还是什么都别说的比较好。 今天的事情就……很…… 四阿哥低头看着她,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然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唇齿纠缠,隔了许久,四阿哥才放开了她,两个人都喘息不已,尤其是顾幺幺——刚才差点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她伸手推着四阿哥的胸膛:“爷!” 四阿哥脸色这时候才看起来好了一些。 他用左手抱紧了顾幺幺的腰身,右手一用力,将床帐给散了下来。 顾幺幺伏在四阿哥的肩膀上,伸手一遍一遍的轻轻拍着四阿哥的后背。 …… 第二天一早,顾幺幺醒来的时候,四阿哥早就已经进宫去了。 黛兰和尔曼进来伺候侧福晋起床,早膳有的是昨天庄子上带回来的菜做的饺子和饼。 饺子都是纯素馅的,侧福晋喜欢吃素饺子,说是这样才能品出来菜的清香。 饼里面加了很多鸡蛋,又是下锅油炸过的,咬起来又酥又香。 二格格也吃了整整两个。 “不能再吃了哦!” 顾幺幺赶紧按住了女儿的小手:“你人小,肚子也小——肚肚里只能装下那么多,再吃的话,对身体就不好啦!” 二格格倒是听话,一听额娘这么说,立即就把手里的饼给放下了。 她搓着小手手:“出去玩!” 小孩子嘛,精力是很充沛的。 顾幺幺现在腰酸背痛,压根儿就起不来,只想再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她和女儿拉了勾,好说歹说的终于约定了下午再出去玩。 249 兄妹 下午时候,武格格过来了,还给二格格带了一些她亲手做的纱花。 二格格很喜欢,拿在手上就蹦蹦跳跳的,又对着镜子往头上比划了好久。 武格格自己没有孩子,对着二格格格外的喜欢,经常逗她说话一说就能说好久。 所谓日久见人心,二格格在府里,除了和阿玛额娘以外,最愿意亲近的人也就是武格格了。 武格格前一阵子过生辰,顾幺幺特地亲自挑选了一些布匹首饰、书画丹青之类的,让人给武格格送过去,当时二格格还特地给武格格画了一幅画,把武格格给感动得当场就掉了眼泪。 看着顾幺幺挺疲惫,二格格又一直闹腾着想让额娘陪自己出去玩,武格格想了想,于是自告奋勇地说她可以带孩子出去。 反正就是在后花园里走一走。 这样,侧福晋也能腾出手来再顾一顾那一对小儿女。 如今,在这个贝勒府里,地位唯一比顾幺幺高的女人,其实只有福晋乌拉那拉氏了,而今天,她又凑巧和五福晋约了一起去上香。 也就是说,后花园里其实是没什么人的。 顾幺幺想了想,二格格又在旁边撒娇的厉害,于是她让乳母和黛兰、尔曼都跟着二格格身边,由武格格领着一起去院子里了。 二格格很开心地一手拿了风筝,一手拽着武格格的手,说是要去花园里放风筝。 毕竟之前在庄子上的时候,压根就没有玩够,结果就被额娘给拉走了。 …… 花园里,草木葳蕤,八月桂花飘香,正是好时节。 几个小太监都想要讨好小主子,纷纷向上前来帮忙二格格放风筝。 武格格疼爱二格格,所以也没假手于人,摇了摇头,让小太监们都退下了。 她直接自己帮着二格格给放起来了,又扶着二格格的小手,将她拢在自己的身前,手把手的帮着小丫头把风筝线一点一点送出去 风筝飘飘摇摇的越飞越高,忽然就听见了咔嚓一声——是风筝线正好被高处的锋锐树枝给划断了。 断了线的风筝落了下来,眼看着就落在了前院书房的方向。 旁边的奴才就有人将新的风筝送了上来,小黛子等人正准备去捡,回头就看二格格也摇摇晃晃的跟了过来。 一只风筝算不得什么,但是刚才掉落的那一只风筝,是她和额娘一起上了色的,上面还有画画的痕迹。 二格格舍不得。 看着小主子过去了,一群奴才赶紧又跟上,武格格犹豫了一下——她不比二格格,二格格是府里的小主子,又是四爷的掌上明珠,自然跑到哪里都不会有人责怪的。 但是她是后院的格格,这么擅自主张的就跑到前面去,就不大合规矩了。 但是看着二格格跑远,虽说有奴才在旁边,武格格心里也不放心这孩子,她赶紧追着过去了。 侧福晋能让她带着二格格出来,这说明了侧福晋对她的信任,哪怕她没有这么喜欢二格格,就算是为了这份信任,也不能辜负。 才追了几步,武格格就有点气喘吁吁。 别看这娃娃年纪小,跑的还挺快! 天气热,又离开了后院的阴凉地,明晃晃的日头从当空直射下来,她掏了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心说这一个孩子就已经这样精力旺盛。 侧福晋有三个孩子,难怪累呢。 就算有再多的人手伺候,毕竟也劳神啊…… …… 前院的树荫下,二格格伸手拨开了一片花丛,看见了风筝挂在角落里的一棵树上。 挂的还很高。 几个伺候的小太监也看见了,有人从洒扫的奴才手里拿了长长的竹竿,对着树上的风筝轻轻捅了捅。 风筝轻飘飘的,没有着力点,在枝桠之间卡的纹丝不动。 有人又抱着树木用力晃了晃,除了落了二格格满头满脸的树叶之外,也没用。 二格格被草屑一呛,顿时打了个萌萌的喷嚏:“阿嚏——!” 武格格赶紧伸手把二格格给拉到自己身边,将二格格身上肩膀上的树叶给掸干净了,又看她鼻尖上挂着一点晶莹的小鼻涕。 武格格伸手往衣襟上一摘,把她自己的手帕给摘了下来,动作仔细又温柔地给二格格擦了。 她一边擦一边安慰二格格:“别急,肯定有法子让风筝下来的。” 几个小太监忙活的满头大汗,有人心急,便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等到爬到了一定的高度,就有人在下面将长长的竹竿递了过去。 有了这一段距离的助力,终于爬在树上的小太监手臂一用力,把风筝给拨下来了。 二格格的视线顺着风筝飘飘摇摇地落下来,开心的正跳着拍手就好,忽然就见一只手臂一扬,将那只风筝给抓在了手上。 二格格这才看见弘昐哥哥。 弘昐哥哥已经放学回来了。 弘昐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风筝,随即又将视线扫向了二格格和武格格。 各方行礼之后,二格格上前去:“哥哥。” 她伸出小胖手,指着弘昐手中的风筝,纯净而漂亮的眸子望着他,目不转睛:“我的风筝呀。” 刚说完,她就又打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喷嚏,然后看哥哥没理睬她,于是直接上前去。 二格格一只手拉住了弘昐的袖子,努力地踮起了小脚脚,另一只手伸向风筝。 弘昐手指尖微微松了松,二格格终于把风筝给拿过来了。 她低着头反复的将风筝正反面给检查了好几遍,确认这只和额娘一起上色的风筝没有损坏之后,很开心地抬头笑了。 她伸出了热乎乎的小手,去牵住了弘昐的手,热情地邀请她:“昐哥哥,一起玩!” 弘昐旁边的小太监终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结果被弘昐一眼扫过去,立即收了笑容,将视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被二格格的小手紧紧的拽着,弘昐站在原地没动弹,只是淡淡道:“这么多人,还不够陪你玩的么?” 刚说完,武格格脸上神色一变,蹲了下去:“妾身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弘昐一转头,才看见阿玛也从书房里出来了。 看见二格格在这儿,胤禛上前去将女儿给抱了起来,这才注意到她一只手还拖着大大的风筝,风筝尾巴摇曳在地上,沾了不少草叶了。 250 木屋人 四阿哥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转头问武格格:“侧福晋呢?” 武格格才说了几句,就看二格格拽着阿玛的袖子:“阿玛,我想和哥哥放风筝。” 她回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满脸期待的望着弘昐。 四阿哥一笑,看了看弘昐:“弘昐,带妹妹玩一会。” 弘昐低头道:“是,阿玛。” 四阿哥又扫了武格格:“回去吧,回去跟侧福晋说一声,二格格留在这儿。” 武格格略微有些犹豫,看了一眼二格格,这才退下了。 …… 花园里,弘昐伸手一点一点默不作声的放着风筝线,抬头仰望着天空。 二格格道:“我来!” 她声音奶声奶气的,整个人蹦蹦跳跳。 弘昐之前在李侧福晋院子里的时候,也只是他一个孩子,并无一起长大的弟妹,这时候看着二格格一片天真可爱,心里动了动,多少还是软了几分。 他道:“你抓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风筝轴给交到了二格格的手上。 正好这时候一阵大风忽然而至——二格格年幼,体重也小,被风力一带,整个人居然往前踉跄了一下。 旁边一群奴才都惊叫起来,还没来得及抢上前来,弘昐眼疾手快,一把就把二格格给拽住了。 二格格惊魂未定,转身伸手抱住了弘昐的腿,一双乌黑的眸子瞪大了望着弘昐:“哥哥!” 腿上被这么一个小萌娃抱着,弘昐抿了抿嘴唇,心里略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低头看着二格格,伸手捏住了她的后脖颈,把人从自己身上拽开来,冷冷地道:“别碰我。” 二格格倒是一点没觉得受伤——听到弘昐哥哥说不许碰他,也只是乖乖地放下了小手手,然后将风筝轴又交给了弘昐,咧开嘴开心一笑:“哥哥放!” …… 这一场放风筝,一直到回去的时候,二格格还在一路回头,一路恋恋不舍地对着弘昐摇手:“哥哥再见!” 弘昐盯着二格格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她人走远了,这才垂下了眸子,掩去了眼里的阴郁。 被千娇万宠的二妹妹,自然是可以无忧无虑——一直玩下去的。 但是他不行。 从没了额娘的那一年起,他就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再享受孩子的快乐了。 就好比今天——他并不喜欢这场幼稚的游戏,但是为了讨好阿玛,他必须扮演好一个小哥哥的角色。 …… 晚上回去的时候,二格格整整多吃了一碗米饭,最后还塞了一块小果子糕。 顾幺幺都惊了:“你下午活动量很大?” 二格格一口一口吃的很香甜,摇头晃脑的问她:“额娘,什么是活动量?” 顾幺幺换了个问法:“你玩得累吗?” 二格格一脸“说到这个我可就来精神了”的兴奋。 她把今天和弘昐哥哥一起放风筝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这事,其实顾幺幺已经知道了。 因为武格格从前院书房那边被四阿哥屏退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匆匆地赶到了花步小筑,将这件事对顾幺幺交代了一下。 “是你阿玛让弘昐哥哥带你玩的吗?” 顾幺幺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二格格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眨了眨眼睛:“也不算。” 本来就是她撒娇,阿玛才让弘昐哥哥带她玩。 她顿了顿,把手上的筷子给放下来了,站起身走过来,趴在顾幺幺的肩膀上,两只小胖手搂着娘的脖子,母女两个人亲昵地蹭了蹭脸。 二格格道:“哥哥听阿玛的,阿玛听我的。” 顾幺幺:……这小丫头! …… 过了重阳节,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凉了起来,白天的辰光也变短了。 这一天是众人给福晋请安的日子,正好颁金节也快到了,福晋乌拉那拉氏坐在上面便多说了几句,又说如今南方几处才刚刚遭了灾,百姓颠沛流离,十分凄凉,赈灾的粮食正在送去的路上,宫里的娘娘们也有不少动了自己的私房银两,拿出来赈灾的。 借着这个由头,乌拉那拉氏便反复强调众人不要铺张浪费。 一边说着,一边她就让大婢女进屋去拿账本了。 众人眼神互相瞟了瞟——如今府里,也就两位不得宠的格格,另外侍妾什么的,就更算不得了。 福晋嘴上说着提醒大家不要铺张浪费,意思对着的还是侧福晋。 另外一边,弘晖早就已经和二格格钻到院子里去玩了。 无论大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同龄的孩子们总是最容易玩到一起的。 二格格说了说放风筝的事情,弘晖笑着摇头,虽然是小孩子,神色之间却有大人的不以为然:“跑来跑去的,太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让婢女去他屋子里捧出了一个西洋木屋人出来。 所谓“木屋人”,这其实是一种精美的工艺玩具,在微型小木屋中间放着屏风,屏风前的案桌上有各种微缩而栩栩如生的杯盘碗盏之类的。 玩具开动以后,会从屏风的右边走出一个西洋少女出来,手里捧着茶壶,给桌上的杯子倒水。 这时候,屏风的左边也会走出来一个西洋绅士,将杯子举起来送到嘴边,做出喝水的姿势。 最后,只要按下机械开关,两个小人儿都会再重新回到屏风后面。 整个玩具精巧异常,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二格格都看呆了,回过神来之后就拍着手道:“让我试试!” 弘晖天性大方,一伸手就把木屋人给她了:“这是玛玛赏赐的西洋玩意儿——说是西洋传教士献给皇玛法的,宫里一共就两台,玛玛生辰得了一台。你……” 他有点困惑地伸了小胖手,抓了抓后脑勺,把一句“妹妹你难道没见过吗?”给咽进了肚子里。 临走的时候,看着二格格对着木屋人爱不释手的样子,弘晖很大方地将木屋人往前一送,直接给了她:“拿回去玩!” 二格格很开心,眼睛一亮,伸手就接了过来,又对弘晖道:“我不会弄坏的。” 弘晖一笑道:“弄坏了也没关系,送给你!” 二格格“哇”地叫了一声,抱住了木屋人:“谢谢哥哥!” 看她小手捧着吃力,弘晖抬头对旁边伺候的乳母嘱咐道:“你们替她拿着。” 251 多穆壶 虽说秋阳和煦,但是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倒也觉得有些燥热了,弘晖站起身,拉着二格格的手道:“喝奶茶去?” 二格格点头雀跃:“喝!” 弘晖平日里除了杭州龙井以外,最喜欢的就是奶茶了。 只是他毕竟年纪还小,福晋也只让人给他准备的是淡茶,还特问过了太医,得到的回答是三岁之下的幼儿不宜喝茶,三岁以上可以适量的淡茶。 毕竟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子,乌拉那拉氏看着比眼珠子还稀罕,得到了太医肯定的回答之后才放心。 不一会儿,奴才们就把装着奶茶的珐琅多穆壶给抱进来了。 另一个婢女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奶茶碗,是给两位小主子用的。 奶茶碗也很精美,碗边沿镶嵌着珊瑚珠,碗底还有长方形铜鎏金片,一片一片如鱼鳞一般排列起来,间距等称,在日光下灿烂生辉。 这算是福晋这边小茶房做的,和府里膳房的奶茶还不一样,味道特别甜。 满族的奶茶并不只是简单的奶中兑入茶,而皇子府中的奶茶制作步骤就更繁琐了,需要用牛乳,黄茶、乳油、青盐,还有精挑的泉水。 弘晖捧起来咕嘟咕嘟的就喝了小半碗,然后低下了头,让几个奴才都过来,瞧着他脖颈后面。 二格格越发好奇了:“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弘晖跟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哼哼唧唧地道:“太阳太毒了,我怕晒黑呀……” 二格格瞪大了眼。 …… 请安之后,等到回了花步小筑,顾幺幺才发现女儿身边奴才手里捧着的木屋人。 “这是哪儿来的?” 她指着问二格格。 二格格很开心,道:“弘晖哥哥送我的!”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评价:“哥哥很大方!” 顾幺幺愣了一下,心想刚才在正院那里请安的时候,两个孩子是手拉手的,跑到外面去玩了。 但是没想到弘晖直接送了个玩具给女儿。 她接过来瞧了瞧,二格格也跟着凑过来,趴在额娘的肩头上,就伸手教她怎么打开开关:“要这儿拨一下,然后再转这个小圆点。” 她一边示意,顾幺幺一边就看着屏风后面的小人出来了。 二格格伸手从桌上的花瓶里采了一朵小花,小心翼翼的塞进了小人的手中。 小人居然握着花一起倒水了! 二格格开心的整个人都蹦了起来:“过家家!” 顾幺幺嘴角勾了勾。 虽然对于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来说,她见过太多可以降维打击这个木屋人的玩具了,但是眼看孩子这么开心,顾幺幺也禁不住乐了。 她想了想,嘱咐二格格:“下次不光要谢谢弘晖哥哥,也要记得谢谢嫡额娘。” 二格格愣在原地,困惑的用手抓了抓脑袋,然后悄声道:“可是……这是弘晖哥哥的玩具,哥哥说他做主!” 顾幺幺弯腰把二格格抱在了膝盖上,亲了亲女儿柔嫩的小脸:“说得对,道理是没错,只是咱们毕竟去的是你嫡额娘的院子里。你若是再对嫡额娘说一声,会显得更尊重主人家。” 二格格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咧开嘴一笑,就点头了。 顾幺幺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让黛兰去把库房礼品册给拿了出来,翻了半天,总算看了些玉雕的文房用具,也算能回礼。 只是不急着,等到后面什么时候,再找个由头就是了。 …… 南边的灾情一连赈了三个多月。 等到情况好转的时候,京城里这边——也就过年了。 因为事先提倡了今年要不事奢华,崇俭惜物,所以宫里帮着过年拿主意的几位娘娘们也就不大好再像往年精心安排。 内务府那边就更不敢提这个头了。 虽说今年的税赋收入有两千多万两银子,万岁完全可以奢侈一把,但吏部尚书张鹏翮与九卿奏报朝廷,康熙看了有关灾情汇报的最新奏折之后,便当着朝臣们下了命令,要大家也节俭过日子,又说当年他在塞外的时候,每天只吃一顿饭。 这样一来,宗室里各处府邸也就都得低调行事了。 所谓低调,就是除了进宫以外,干脆大家各过各的,往年的互相摆宴席、唱戏啊什么的全取消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有些遗憾——她还想着趁着这过年的当儿,各处往来,也好让宝贝儿子弘晖好好出出风头,但是如今这计划也就打水漂了。 不过,另一件事也被提上日程了。 那就是给孩子们种痘。 想到当初大格格的事情,四阿哥就难免自责。 冬日天寒,正是适合种豆的好气候,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们都开始种痘了,于是四阿哥赶了个顺风车——拉着几个孩子还小的哥哥们,往皇阿玛面前说了这事儿。 宗室的孩子们也一起来种痘。 顾幺幺是见过“痘疾”的厉害的,知道这个时空,孩子们一旦得了痘疾,那是相当要命的一件事。 对比之下,种痘的风险就小了很多了。 而且,种痘的剂量是可以控制的——总体来说,还是算安全的。 等到宫里的太医来了,顾幺幺牵着二格格的手,带着她出来到了太医面前了。 她蹲下来,一边教着二格格把脸仰起来,把鼻孔暴露出来,一边跟她百般保证:“绝对不疼!” 二格格还是有点害怕,但是想到额娘从来不骗她,于是抬头看着顾幺幺,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太医行礼之后,一边夸着二格格头仰得好,一边就把痘痂研末并用水调匀,快速的用棉花塞进二格格鼻孔里了。 二格格还没有反应过来,太医便笑着道:“好了!” 他收拾了药箱,给侧福晋行礼,然后接着往福晋正院去。 本来若是按照常理,应该是先过去福晋正院的,但是无奈太医刚才过去的时候,弘晖正在自个儿的小床上午睡,睡得昏天黑地,十分香甜。 几个乳母又是哄又是求的,也没能把小主子给喊起来,反而见弘晖阿哥一把就把被子给拉了起来,蒙在了头上,彻底的裹成了一团。 福晋也疼爱弘晖,见儿子如此,舍不得硬拉着他起来,这才让太医先过去二格格那里种痘。 252 皂荚 这一会儿太医第二次过来了,弘晖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从小床上坐了起来。 奴才们跪下来抱着他的外袍,一一地伺候小主子穿戴好了,这才请太医再进来。 弘晖是真悠闲——盘着两条腿坐在炕上,因为外袍的颜色和褂子的颜色没搭配好,他还抱怨了好几句,直到太医请安了才作罢。 福晋站在旁边含笑用眼光警告他:“弘晖。” 弘晖只好起来。 他懒懒散散地走到了太医面前,抱着手炉的小手顿了顿,问太医:“种痘——该从何处种入?” 太医弓着腰给这位小爷解释了一番,弘晖听了一脸不开心,哼哼唧唧的皱着眉头,眼神在太医手中执着的棉花上扫来扫去,一副转身就想逃走的模样。 乌拉那拉氏在旁边吸着气:“听话!” 她把护甲给摘了,亲自上前去用手固定住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让他仰起了头来。 正在种着,屏风后面有婢女进来禀报了:“福晋,主子爷那边来人,说是主子爷一会儿过来呢!” 福晋一听就高兴了,手也不自觉的松了,弘晖立即就挣脱开,只觉得鼻子里面又酸又痒又胀,好像酝酿了一个好大的喷嚏,却偏偏打不出来的感觉。 他伸手想把棉花给拽出来,立即就被太医给阻止了。 等到太医走了,乌拉那拉氏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让人伺候着,自己重新梳了头发,一边对弘晖道:“你阿玛让你种痘,是为你好,一会儿阿玛过来——不许再哼哼唧唧,脸上要时时刻刻带着笑,见到了阿玛要恭敬亲爱,说些让人高兴的话,这才是讨喜的孩子!” 弘晖坐在旁边的紫檀椅子上,两条小短腿够不到地,在空中晃晃悠悠。 他鼻子里呼哧呼哧的直扇风。 …… 等到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过年节里,府上诸处用膳的时间都有些颠倒混乱,福晋正院这里也不例外。 本来应当是用晚膳的时候,但四阿哥爷没叫膳房送。 他先去看了看弘晖。 弘晖一只鼻孔里塞着棉花,给阿玛行礼,说话的时候也是瓮声瓮气的。 四阿哥伸手拍了拍儿子小小的肩头,安慰他:“弘晖,憋闷一阵子,忍一忍,等种好痘了——阿玛也好带你们出去玩。” 这话显然对小孩子很有诱惑力,弘晖顿时就不哼唧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在旁边听着,嘴角就微不可察地撇了撇。 什么叫“你们?” 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指的是还要带着顾氏生的二格格一起出去。 乌拉那拉氏觉得二格格是沾了弘晖的光了。 趁着晚膳还没上来,她拿着几张帖子过来给四阿哥看——虽说今年过年各处走动的不多,但是下面熟络,抱大腿的人家,递话总是有的。 都知道四贝勒爷如今在万岁面前越发得力,有贝勒爷几句话,提拔提拔也是好的。 四阿哥看着看着,看到其中不起眼的一张,忽然就轻轻笑了一声。 福晋乌拉那拉氏见他笑的怪异,于是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过去给四阿哥轻轻揉着肩膀。 她站在他背后,在灯火的暗影下瞧了一眼,才看见那张帖子估计是刚才被她遗漏没看见的,居然是耿氏母家递上来的,为的是耿格格大哥今年的功名。 乌拉那拉氏愕然了一瞬,心说着耿氏的母家也是心大,耿氏在府里的处境如何,他们当真心里没点数吗? 真把自家闺女当成府里有资历的老人了么? 她过去把帖子给接过来了,还顺手给四阿哥换了一碗茶:“都是门房里送过来的,前面的是其他府里女眷的拜帖,刚才只顾着顾着看二阿哥种痘……” 四阿哥喝了一口茶,见桌上扔满了帖子,无处下手,于是依旧把茶盏还给福晋:“当然看顾弘晖要紧。” 乌拉那拉氏干巴巴地笑了笑,移开了话题问他:“爷,还是用晚膳罢?” …… 过年期间吃的油腻,于是四阿哥这一顿晚餐也只用了一份绿豆羹,两个咸鸭蛋, 等到用完了晚膳,福晋先去看了一通弘晖,然后才轻手轻脚进了屋子里。 她就看四阿哥已经脱了外袍,只穿着里面的衣裳,坐在榻上还在看帖子。 乌拉那拉氏心里一欢喜,觉得四阿哥是要留这里了,刚想转身让人出去准备热水,谁知道四阿哥冲着她招了招手:“来。” 乌拉那拉氏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就看四阿哥将几份挑出来的帖子拿给她——里面是年节过后要办的几家。 里面一行一行该注意的地方都已经勾画过了。 福晋看着就头疼,但是也不敢表露出来,看着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披上了外袍,满脸毫无留恋、随时要走的神情。 她心里猛地明白了过来——四爷纯粹就是过来交代她事情的。 他并没有打算留下来。 将四阿哥送到了院子门口,乌拉那拉氏屈膝恭送,心里委屈极了:作为嫡福晋,该操心的事她全揽了,但嫡福晋该拥有的,她却远远不够。 …… 四阿哥出门往花步小筑过去了。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正带着二格格做香水皂。 用的也是她从空间里收集出来的茉莉香精。 这时候其实已经有香皂了,只是价格昂贵,需要富户人家才能用的起,名字也各不相同,有玉容胰、鹅油胰、双料胰等。 制作方法不难——用皂荚捣碎去渣,配以香料、药料合成起来就可以。 虽然身为侧福晋,顾幺幺这儿不可能缺少香皂,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调制的香味才最合心意,当做小礼物送人也合适。 所以她让人去准备了原料,自己做了起来, 二格格耳濡目染,洗干净了小手以后,学着额娘的样子,跟着顾幺幺一起做着,袖子一直拖在桌面上,早就已经湿透了。 母女两个人忽然就听到了外面的通传。 顾幺幺赶紧把香精瓶子给藏了起来,身边,二格格刚刚捧起了一小罐皂荚渣,门帘就被掀了起来。 四阿哥刚刚跨了进来,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茉莉花香,仿佛置身在一片茉莉花海之中。 “好香!”他道。 253 你闻! 二格格屁颠颠的就跑过来了。 她对着阿玛一抬头:“阿玛伸手!” 胤禛虽然不清楚女儿的意思,但面对自己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还是微笑着将手掌给伸了出来。 二格格立即就把罐子里还带着浓浓茉莉花香的皂荚渣给倒了出来,还撒了一些在地上,然后搓着小手示范给阿玛看:“这样,搓一搓!” 顾幺幺没来得及阻止孩子的动作,先是“呀”了一声,然后就叹了口气:“这一大罐呢,可惜了!” 她的茉莉花香精,都用了至少一半的量在里面了。 四阿哥煞有其事地搓了搓手,看着二格格充满期待的眼神,于是道:“这是茉莉花熏的绿豆面子?” 二格格咧嘴一笑:“是皂荚!” 她伸出小手,拉着阿玛就走到了桌子旁边,指指着桌上一样一样介绍给他看,告诉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然后就发现茉莉花香精的小瓶子不见了。 “额娘……”二格格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正有些困惑。 她甚至弯腰下来在桌子下面找了。 顾幺幺自然知道女儿在找的是什么,于是赶紧打岔:“晚上的烤鸭真好吃,想不想再来点?加上甜面酱和黄瓜丝。” 二格格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好!” 四阿哥在福晋那里已经用过了一番清汤寡水,但是到了这里,看见了顾幺幺母女,又闻着这满屋甜甜的茉莉花香气,只觉得心旷神怡,不知不觉胃口倒也开了。 就当夜宵也好。 他先去看了一对小儿女,然后就出来和顾幺幺、二格格一起用烤鸭了。 康熙这时候虽然早就已经有了烤鸭,但是还没怎么大范围流行北京烤鸭的吃法。 有一次顾幺幺顺口提了一句全聚德,膳房的人更是一脸懵。 顾幺幺随后才反应过来:人家全聚德是同治年间才有的,这时候当然不会有! 不过,既然是侧福晋想吃的,又只是烤鸭而已,并非什么龙肝凤胆,膳房自然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好。 他们按照侧福晋的描述,努力把配料都给齐全了。 尝起来也很不错。 这时候已经有优质的甜面酱了——用面粉酿造而成,质稠味甜,色泽红褐,也不光是配烤鸭,配什么都好吃。 甜面酱加葱条,再配上黄瓜条、抹在荷叶饼上,放几片烤鸭盖在上面,把荷叶饼卷起来,送进口中,顾幺幺和二格格都吃的停不下来。 另外就是鸭皮蘸白糖。 酥脆的鸭皮入口化渣,与白糖混合在一起,酥脆软嫩、滑腻,口感好极了。 这个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吃多,一般来说,三片足够。 再多的时候就肯定要犯油腻了。 腻了的时候就该鸭架汤上场了——鸭架汤奶白奶白的,其中还配着莲藕,健脾和胃,补中益气。 四阿哥本来也不以为然,等到尝试了几口之后,他愣了愣,抬头看着顾幺幺道:“还真不错!” 二格格在旁边吃的脸上都是甜面酱,听见阿玛夸,她咧嘴就笑了,然后自己认真裹了一片荷叶饼——她手小,面饼卷不牢,举了一路,掉了一路。 送到胤禛面前,二格格道:“阿玛!” 四阿哥心里比鸭皮蘸白糖还要甜。 …… 晚上洗浴过后歇下,顾幺幺睡前又去看了小格格和小阿哥,然后才回来屋子里。 虽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但是若非四爷主动提起,她也不打算在他面前多说什么。 唠唠叨叨什么的,就很破坏气氛…… 四阿哥已经拿了一本书,坐在床头半躺半靠着。 看她进来,他抬头一笑,将书本放在旁边,伸手拍了身边:“都睡着了?” 这问的是一对小儿女。 他这么一问,顾幺幺下意识的就放低了音量:“睡得香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四阿哥伸手把她搂了过来,揽在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一股烤鸭味!” 顾幺幺仰脸就往他胸口蹭了蹭:“你闻!你闻!” 然后她就翻滚到了一边厚厚的被褥上,连带着被子翻起了浪花——活像卷荷叶饼似的。 四阿哥低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就把顾幺幺给搂了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越看越喜欢! 顾幺幺本来已经闭上了眼,忽然又睁开了眼,微微抬起头,用力在四阿哥嘴上也咬了一下。 …… 半夜时候,奴才们进来送了热水,又收拾了出去,等到屋子里彻底地平静下来,顾幺幺躺在四阿哥的怀里,听着他的呼吸声,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 她有点淡淡的发愁——照这样再下去,暂时可不想生第四个孩子了! …… 终于到了元宵节。 今年过年,虽说各家之间走动的不多,但也正因为如此,内部的家宴反而比往年还要频繁。 顾幺幺作为如今府里唯一的侧福晋,元宵家宴自然是要出席的。 她给二格格格外打扮了一个元宵节造型,头上和身上都有毛茸茸的小彩球,瞧着就跟元宵似的,走起路来小彩球不断摇摆,特别可爱。 自从弘晖送了二格格木屋人以后,两个孩子的关系就更近了一步——二格格觉得弘晖哥哥大方又好说话,弘晖也觉得这妹妹开朗可爱。 于是元宵家宴,两个人不出意外的又玩在了一起,而且玩得格外融洽。 顾幺幺带着耿格格和武格格给福晋请了安之后,众人便按照各自的位置坐了下来,一起等着四阿哥回府。 二格格从后面跑过来,趴在顾幺幺的肩膀上就兴致勃勃问她:“额娘,你要不要喝奶茶?晖哥哥又让人上奶茶了!” 她顿了顿,很神秘地补充:“这一次是新口味!” 弘晖爱喝奶茶——几乎已经到了上瘾的地步。 顾幺幺虽然与弘晖的交流并不多,但是通过二格格的描述,也知道弘晖的这一嗜好。 她瞧了一眼弘晖,果然就看见弘晖坐在灯火之下,手里正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奶茶,摇头晃脑地吹着气。 旁边还有一只大的夸张的奶茶壶,几乎有普通的奶茶壶两倍大,估计是弘晖阿哥的专用奶茶壶,上面镶嵌的珠光宝气的。 灯火之下,折射出灿烂的光辉,看得人眼花缭乱。 顾幺幺默默扶额:这么爱喝奶茶,难道你是周…… 254 你很烦 弘晖察觉到顾侧福晋在看他,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奶茶,同样望过去。 想到他送给二格格的木屋人,顾幺幺对着这孩子就笑了笑。 弘晖知道自己额娘不喜欢顾侧福晋,下意识地立刻低下了头。但是又想到侧福晋是二妹妹的亲额娘——弘晖低了一瞬,还是抬起了小脸,对着顾幺幺就露出了笑容。 乌拉那拉氏正在致力于和四阿哥说着俏皮话,结果一转头,恰好就把这一幕给尽收了眼底。 她心里冷笑:好得很!顾氏连她的孩子都要拉拢过去呢! 众人一边说着节日的吉祥话,一边就纷纷端起了酒盏来庆祝,内外传菜的奴才们络绎不绝——膳房的小太监们负责将小案桌抬到院子外面,然后才有福晋正院的小太监来接应。 最后一步才是让婢女们传菜进去。 彩灯高悬,弘晖和二格格一边说着话一边抬起头,就看见了天上的一轮明月。 康熙四十四年的元宵节,京城的夜空上皓月高悬,普照大地,京城里的百姓们纷纷点起彩灯万盏、燃放烟火,纵然是在贝勒府里也能将外面大街上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孩子的欢声笑语。 弘晖有点心痒痒的,小脸蛋也有点泛红,拉着二格格就道:“要是阿玛也能带咱们出去玩就好了。” 他现在对着阿玛好多了,虽然有时候还难免紧张,但是阿玛实在对孩子们都很疼爱,即使弘晖还不能像二妹妹那样自如地撒娇,但对着阿玛的时候,也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二格格捧着奶茶点头:“是啊,听说外面可好玩了,可以“踏灯”!” 她说的“踏灯”也叫“蹋灯”,意思就是指元宵节在民间的灯会上看灯——太平盛世,民间的灯会虽然没有宫里的壮观豪奢,但也是另一番烟火气。 二格格一说话,头上的小彩球就不断的晃动。弘晖看着好玩,一伸手就拽住了一只彩球捏在手里。 二格格的小辫子被他拽在手里,因为弘晖平日里对她极好,她也不生气,顺势抹了一只彩球下来,塞在了弘晖手里:“给你,晖哥哥!” 弘晖其实不是对彩球感兴趣,只是彩球下面绑了小小的银铃铛,一动起来就叮叮当当的响。 他侧着头把彩球贴在耳朵边上,兴致勃勃的听了好一会儿。 就喜欢听这个响声,琳琅清澈,跟琴音似的。 席面上,酒过三巡,福晋见四阿哥兴致还不错,于是趁着风头,开始提议——说是请四爷往府里的几盏最大的彩灯上题七言绝句,也就是所谓的“灯词”,用来记录今日的良辰美景。 四阿哥听着就扫兴, 得!白天在宫里,他已经陪着皇阿玛赐宴上三旗大臣,当时还有一堆皇子们之间的诗词联句。 皇阿玛提议每人做一句七字同韵,仿柏梁体的宴诗,随后起了头句“丽日和风被万方”,第二句、第三句分别来让直郡王和四阿哥接作。 结果二人都“做不出来” 这才第一首呢——当然是不能做出来的。 皇阿玛看着两个儿子再三辞拜,于是哈哈大笑,替他们接上了之后,又让两个皇子各罚酒一觞。 然后接下去就考了半天的学问。 眼看着福晋又把这一茬给提起来了,四阿哥一个摆手,把乌拉那拉氏剩下来的话给制止了。 然后给了一个“你很烦”的眼神。 顾幺幺正在拿着勺子喂女儿喝汤,一边看二格格喝着,一边拿帕子给二格格擦着嘴角的汤汁。 她倒不是幸灾乐祸,但是看着乌拉那拉氏又一次精准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顾幺幺心里也是:…… 福晋怎么能每次都这么准的踩到四阿哥不痛快的点上! 乌拉那拉氏尴尬过后,随即就想起来弘晖了。 她把儿子给拉到面前,就让弘晖开始背书。 四阿哥听着就更有点不痛快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开蒙也不是可以随便乱开的。 他都还没急着把弘晖给接到前院书房去,福晋这横插一脚算什么? 弘晖本来会的也不多,背着背着,不知所谓。 看着阿玛皱着的眉头,他就有点不敢往下背了,转头偷偷地用眼神睨着额娘。 看着气氛不对,顾幺幺放下汤碗,轻轻拍了拍二格格后背:“去和你晖哥哥玩吧。” 二格格毕竟年纪还小,看不出来阿玛和嫡额娘之间的微妙,她过去打断了弘晖的背书,拉住了弘晖的小手,高高兴兴地跟阿玛说要和弘晖哥哥去院子里玩。 四阿哥自然是允的,点了点头。 弘晖立即就喘了一口气,看着妹妹的眼神,简直就像看看救星一样。 福晋看着二格格拉着弘晖的手走了,也松了一口气。 二格格刚刚走了几步,又转头跑了回来。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奴才们把桌上弘晖刚才丢下来的奶茶壶给拎走,这才对着乌拉那拉氏咧嘴甜甜一笑:“晖哥哥爱喝的!” 乌拉那拉氏微微愕然了一下,望着二格格的背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二格格蹦蹦跳跳的正在去追弘晖,头上的小彩球全部都快乐地飞起来了:“晖哥哥,等等我!” …… 宴席过后,四阿哥回了前院书房,谁的院子也没去。 毕竟是元宵节,他虽然不想留在福晋正院里,但该给嫡福晋的体面还是要给。 顾幺幺带着二格格回了花步小筑,等到洗浴过后,母女两个人都香喷喷的——用的都是之前亲手制作的茉莉香皂。 二格格很喜欢茉莉花的香气,比对玫瑰、桂花什么的要喜欢的多了。 她挽起了素白色的里衣袖子,露出小小的胳膊,一边不住地闻着胳膊上的香气,一边抬头对顾幺幺笑着:“好香啊!” 顾幺幺把女儿给抱起来,直接扔到了床上厚厚的被褥里,然后自己也扑了上去。 锦缎被子又厚又柔,就跟云朵一样,人一跳上去就陷的深深的。 被窝里全部用汤婆子给熨过了,暖乎乎的。 二格格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从被窝里头掀了一个角就钻进了香香的被窝:“额娘!额娘!你快来抓我啊!” 顾幺幺跟着钻进去被窝,明明看着女儿胖乎乎的小脚丫就在眼前,她却装着摸索不到二格格:“在哪儿呀?哎呀!额娘抓不到你啦!” 255 绕住了 孩子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而纯粹,二格格笑得惊天动地,到最后几乎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顾幺幺把被子一掀,伸手抓着孩子的小胖腿,把女儿给拖了过来。 她盘腿坐在床上。还像对待小婴儿一样,把二格格给整个人横着抱在了怀里,伸手在她后背拍打着:“好了好了,再笑肚子就要疼了!” 二格格笑的浑身都在抽抽:“额娘!再来!躲猫猫!” 顾幺幺伸手把床头的自制护手油给拿了过来,然后给二格格涂了手,又教她怎么样双手反过来互相交叉按摩,保证润肤油可以渗透到指关节的皮肤里。 “涂完了额娘就陪你继续玩!”她道。 二格格跟着她的动作学了,等到按摩完了,注意力也被成功的转移了。 她伸手抱着顾幺幺的腰,小脸埋在额娘的怀里:“额娘,我困了……” 顾幺幺伸手给她拍着后背,看二格格差不多睡熟了之后,于是转过身来,轻手轻脚的把孩子给放在被褥之上,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心里还另外记挂着一对小儿女,顾幺幺下床又去看了看。 孩子们睡的都很香。 出了小格格和小阿哥的屋子,顾幺幺才看见尔曼在屋子门口等着她。 尔曼声音不敢大,对着她打着手势。 怕吵醒了小主子睡觉。 顾幺幺跟着出来了,才看见堂屋里桌上放了两个食盒,一大一小,都是装的满满当当的模样——瞧这花纹和颜色,都是从前院书房送过来的无疑。 尔曼轻声就说了一遍——刚才小腊子匆匆的过来跑了一趟,是替主子爷送元宵和糕点过来。 主子爷在前面挑灯夜读书,用夜宵的时候,记挂着侧福晋这儿,于是让小太监给送过来了。 顾幺幺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盒,点了点头,尔曼伸手给揭开了,就看里面是一碗七彩元宵,晶莹剔透的,配着桂花碎,仿佛彩灯数盏,碎金满湖。 “侧福晋要不要尝尝?”尔曼在旁边已经准备张罗碗筷了。 顾幺幺倒也觉得有点饿,于是点了点头,等到尔曼把东西都铺排好,她尝了一只元宵就发现——里面的馅是奶油的! 不知道膳房怎么做的,这味道已经很接近于穿越之前的味道了。 真是惊喜! 她曾经跟四阿哥提过了好几次府里的奶油糕点里的奶油——不是奶味太过浓厚,就是过于油腻。 再要么就是太甜,甜的牙都快倒了。 但是膳房如今居然做出来了!还带着一点冰。 可能是放在冰桶里定型的。 一口气吃了四只元宵,顾幺幺才停下了勺子,黑黑还没睡觉,在桌子底下转来转去,哼哼唧唧的围着主人的脚面蹭蹭。 顾幺幺弯腰伸手摸了摸黑黑,觉得有点困了,让人把碗筷都给收去了,又重新漱了口,这才回到屋子里床上。 床上,二格格已经彻底睡熟了——她现在比以前大了一点,也就不怎么乐意睡着她原来的小床了,三天两头的缠着顾幺幺,要在额娘这里一起睡。 只要阿玛不在,二格格肯定会过来。 睡就睡吧,但是偏偏二格格把一堆玩具给带了过来,散落的床上到处都是。 黛兰和尔曼卧床收拾的时候,有时候也难免遗漏了一些滚在床角的小玩具。 于是四阿哥过来留宿在顾幺幺这里的时候,情意正浓时,忽然伸手就能从枕头下摸索出一块七巧板,或者一朵已经被压扁的小花。 …… 伸手抱住了二格格,顾幺幺轻轻的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亲。 二格格虽虽然在睡梦之中,也仿佛若有所觉,抬手就搂住额娘的脖子,将小脸蛋在顾幺幺颈窝处蹭了蹭。 然后一双小胖手把她抱得更紧了。 …… 一转眼,已经快要清明了。 京城郊外,到处都是富家大户马车出去踏青的痕迹。 贝勒府里,弘晖的好日子却快头了。 因为阿玛已经清清楚楚的给额娘传达了意思——春日正是读书好时节,弘晖明年或者后年也该进上书房了。 于是今年,先把他给接到前院书房去。 同时,给弘晖的伴读也已经找好了,都是年纪相仿的小男。 福晋又是欢喜又是期待,与望子成才的心思一相比——舍不得也就变成舍得了。 毕竟,弘晖将来是要做世子的! 她第一件事,就是去对弘晖训诫。 要知道弘昐那小子在上书房里,这几年的表现是让他阿玛十分满意的。 弘晖毕竟年纪小,虽说暂时没有可比性,但是态度一定要端正! 否则兄弟两个人放在一起,对比就更明显了。 弘晖正在吃奶油果子冻——这也是二妹妹教给他的吃法:将梨子去皮削块,大小均等,然后铺上奶油和蜂蜜,放在冰桶里冰上半个时辰之后,再撒上一些桂花碎。 口味堪称一绝! 唯一讨厌的就是因为经过了冰桶,额娘总是说容易有寒气,不让他多吃。 懒洋洋地终于听额娘训诫完了,弘晖第一件事是伸手重新将碗给端了起来,然后舀了一勺果子冻送到了乌拉那拉氏的面前,慢吞吞地道:“额娘也尝一口试试?这个其实不冰。” 乌拉那拉氏满脸“真是大孝子”的表情。 她伸手将弘晖手中的碗给夺过,然后才道:“弘晖!额娘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么?” 乌拉那拉氏看儿子坐着东倒西歪,她痛心疾首:“你这幅惫懒样子——到了你阿玛那儿,可千万不能再如此了,最重要是态度!” 弘晖接过旁边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嘴,这才道:“额娘,态度很要紧么?” 看着儿子稚嫩的小脸,乌拉那拉氏道:“当然!” 弘晖扬了扬下巴,示意旁边奴才给他倒奶茶,然后才奶声奶气,一字一字地道:“阿玛接我去前院,是为了把书读好。为将来进上书房做准备。” 奶茶碗被倒满了奶茶。 弘晖啜饮了一口奶茶,懒在椅背上看着额娘,依旧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子:“只要我能把书读好,态度再差也没关系。” “我要是书读不好,态度再好也没有用。” 乌拉那拉氏卡壳了一下,看着面前儿子手中的奶茶碗,竟然一时间被这小娃娃的逻辑给绕住了。 256 像四爷 端午节后,贝勒府前院书房。 正午之后,阳光中悬浮着清晰可见的微尘,弘晖坐在书桌前,尽量将小脸避开窗格子里投射进来的阳光。 他讨厌被晒黑,也讨厌坐在阳光下,眼睛都睁不开的感觉。 弘晖进了前院书房已经半个月了。 这会儿,他正在读书,浑然不知道阿玛和弘昐哥哥已经回来了,阿玛一路走来都没让奴才们出声,这会儿就站在庭院里,离他几步远的窗外地方,听着弘晖读书。 弘昐沉默地站在父亲身后几步之处,注视着弟弟的身影。 弘晖虽然过来前面书房念书,但是因为年纪小,到底还是和弘昐不一样的——他每天都可以回去福晋那里。 有时候若是师傅管教的松一些的话,弘晖中午还能回去睡个午觉,和额娘说上几句话。 天气热了,乌拉那拉氏怕儿子身上有汗着凉,一天要给他换好几次衣裳——新做的衣裳尺寸正合适,配上同色的小帽子,将他一张小脸映照的如玉雪晶莹,旁边桌案上还放着奶茶碗和绿茶茶盏,另外还有几碟细点。 师傅刚刚布置完了功课,让小阿哥自己温习写字。 弘晖一顿吃喝之后,眯着眼睛就打起了瞌睡。 四阿哥一路过来,虽然不许奴才们出声,但屋子里照顾弘晖阿哥的,毕竟还有一堆小太监,有人也看见主子爷回来了,赶紧抹脖子瞪眼睛的对着小主子示意,偏偏弘晖都快睡着了。 他什么也没看见。 四阿哥自己是勤学好进的人,见不得孩子从小这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更何况这还是他唯一的嫡子。 不怪皇阿玛都巴不得皇子能多些、再多些——孩子越多,选择的面才越广。 总是能选出优秀的继承人的。 否则也就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四阿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说一句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举步进了屋子,咳嗽了一声。 弘晖本来眼睛都闭上了,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吓得整个人一弹,立即就坐直了身子,随后想到应该给父亲行礼。 他站起身,两只小手垂在身侧,对着胤禛道:“阿玛。” 然后又转了过去:“大哥。” 弘昐狭长幽深的眸子看着弟弟。 他站在四阿哥身边,背后是窗格子里投射进来的阳光,在地上落下他一道修长冷戾的身影,虽然还只是个九岁的男孩,但周身气势凌厉,已经渐渐有让人不敢小视之势。 无论是日常处事的行事风格,还是性格和气势——他其实比弘晖更像父亲。 就连四阿哥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尽管李氏当年诸多行为不妥,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胤禛对李氏的厌恶之感也淡了许多。 更何况弘昐是他这么些年一直带在身边的,无论孩子的母亲如何品行,这孩子总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人性便是如此——只要是自己曾经投入过精力的,或许不一定最重视,但也很难忽视。 四阿哥眼光落在了弘昐残疾的那只腿脚上,目光里流露出了复杂的一丝情绪,随即立即收回了。 他不可以再看下去——弘晖只是懒,却不是蠢。 弘昐就更聪明了。 若是被孩子们感觉到了什么——兄弟们之间便迟早会生了嫌隙,甚至酿出大祸。 弘晖手上还拿着一块糕饼,站着的时间久了,小酥饼裂了开来掉在了地毯上,饼干屑滚的到处都是。 看儿子还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自己,四阿哥道:“先生走了?” 弘晖连忙道:“是,先生还给儿布置了功课,儿写了好一会儿,手腕实在酸痛,所以歇了一会儿。” 这是在解释他刚才为什么睡觉和喝茶吃点心。 四阿哥点了点头,。 他微微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窗户,觉得屋子里还是不够敞亮。 只是见到父亲这一个皱眉的动作,弘昐立即就转头低声示意奴才:“开窗。” 端午时节的阳光终于彻底的照进了屋子里。 父子三个人都在屋子里坐了下来。 弘昐是先扶着四阿哥坐在上位,然后自己才坐了下来。 弘晖坐在他身边的椅子。 按照四阿哥的要求,弘晖把自己写好的字拿过去给父亲看——纸张上墨汁淋漓,有几个大字的腿脚都快伸到纸张外面了。 四阿哥一边看着,一边圈了十几个字,然后一抬眼就看弘昐,脸色很难看地道:“弘晖,你没用心。” 这些字里面,有的是重复出错的,能看出来写字的人心思根本不在上面。 听着阿玛批评,弘晖皱着一张小脸,嘴也撅起来了。 他几次抬起了头,似乎是想辩解几句,但是又不敢。 烦!这读书的事儿,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容易。 弘晖又一次想到了额娘苦口婆心的话语——态度重要么? 重要! 因为阿玛说他不用心——意思就是指他态度不端正,对待学习不够严肃和认真。 倘若他这些字好好写的话,纵然是写的丑一些,阿玛也不会这样的脸色,因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弘昐坐在旁边,九岁的孩子——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已经毫无稚嫩天真之情。 见阿玛训斥了弟弟好一会儿,微微有些咳嗽,弘昐立即站起了身过去,先端起了茶盏给阿玛,然后才不卑不亢道:“阿玛消消气——弘晖弟弟毕竟年纪还小,贪玩一些也是人之常情,等到日后进了上书房就好了。” 他瞧了一眼弘晖,接着道:“儿身为兄长,以后也会多加劝勉弘晖,还请阿玛放心。” 弘晖被批评了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眼圈也红了,气急败坏的跺着脚对着弘昐嚷嚷:“谁说我贪玩了?我就是写字写累了,怎么,你写字从来不会累么?!” 四阿哥本来也只是想着说两句,让弘晖以后端正学习态度也就罢了。 更何况弘昐都出来打圆场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弘晖会忽然对着弘昐吼起来。 若是换了别的父亲也就罢了,但是这一幕,让胤禛想到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从小就和他不亲,便是在永和宫里的时候,也是仗着有德妃的宠爱,从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有的话语甚至顶撞的很难听。 什么兄友弟恭——他胤禛基本上只在十三阿哥那里体会过。 胤禛脸色猛地沉了下去:“弘晖,这是你大哥!” 257 哭啼啼 等到阿玛走了,弘昐转身也欲走。 到了门口的时候,他余光瞥见弘晖气鼓鼓的脸色,想了想,脚下还是微微一顿,对着弘晖道:“二弟,你刚刚进了前院书房,不知道阿玛的习惯——每隔四五日,总是要将学问考上一考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既然难免。与其下一次措手不及,不如好好温习功课才是正经。” 弘晖攥紧了袖子里的小拳头,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对着弘昐就眼红地嚷嚷道:“谁要你扮好人?谁要你扮好人!” 弘昐眸中神色晦暗难明,低眉玩味一笑,再抬起眼时,已经是一片阴沉沉:“我是不是好人,二弟日后自当得知。” 举步出了院子,身边的伴读忍不住低声对弘昐劝道:“大阿哥何必劝他?便由着二阿哥去罢……” 言下之意便是弘晖若是如此娇生惯养下去,对弘昐自然有利。 弘昐微微扬起下巴,衣衫单薄,小小少年的肩膀也单薄,但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傲然:“我用不着如此。” …… 回到了福晋正院,弘晖顿时翻了天。 福晋乌拉那拉氏本来是在小佛堂的,听说宝贝儿子刚刚从前面书房回来,闹脾气了。 她匆匆忙忙的赶了过去弘晖的屋子里,就看见儿子背对着自己平躺在榻上,小辫子垂了下来,一身衣裳皱的不能看——显然已经在榻上发脾气,翻来滚去很多次了。 他拿了一块白手帕盖着自己的脸,哼哼唧唧的翻来翻去,一会儿用小拳头锤着床板说什么“与其受这气,倒不如再不去了” 一会儿又说什么“读了功课再好又是何必,反正已经是富贵到白头” 乌拉那拉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弘晖这样拿了白帕子盖在脸上,甚是不吉利,赶紧过去劈手将帕子给夺了下来,随手指了个小太监:“你来说!” 小太监跪在地上就把今天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孩子读书难免淘气,更何况又是亲儿子和亲老子,被老子教训几句有什么关系? 但是福晋听着就觉得不对。 好个弘昐——李氏留下来的那小子果然阴险! 这不,给弘晖挖坑呢! 她咬着牙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心里觉得儿子就是吃了个闷亏了——可惜儿子年纪小,当场也反击不回去。 弘晖在床上翻来滚去,嚎啕起来——他是被乌拉那拉氏一直娇生惯养着的,耐受性就比别人差了许多,脸皮也薄了许多。 一屋子奴才跪在地上,求的求,劝的劝,哄的哄,都没让弘晖停止哭闹。 福晋本来也就以为是小孩子闹闹性子,让他哭上一场也就罢了。 谁知道到了晚上的时候,情况越发的严重起来——弘晖居然连晚饭都不用了。 这可不得了!气可以生,但饭却不能不吃。 于是就有人过来给乌拉那拉氏出主意——说是二格格向来都和二阿哥关系很不错,不如让二格格过来哄一哄二阿哥。 小孩子们嘛,互相之间说话倒是比大人容易沟通。 乌拉那拉氏一听要往顾氏的屋子里去,听着就不乐意,但是又心疼儿子。 无奈之下,她权衡了一番,还是同意了。 但是用什么样的理由把二格格给请过来,又成了一个问题。 总不能直接把弘晖挨了几句训就又哭又闹的事情说出去。 想了想,福晋只好道:“去请侧福晋和二格格过来——让绣娘也过来,提前量一量今年秋装的尺寸。” ……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正和二格格一起,带着三格格和三阿哥学走路,忽然听说福晋请她们母女过去量衣裳尺寸。 顾幺幺听得莫名其妙——别说这还不到量尺寸的日子,就算是到了,也从来没有到福晋正院里去量过啊。 不都是绣娘们到各人的院子里去吗?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量,也不该是大晚上的量啊…… 这还点着灯火呢,尺寸记录能看得清吗? 顾幺幺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心里有些不踏实。 毕竟她如今太得宠了,福晋又不是能沉得住气的性子,若是冲动做出什么事来也说不定。 更何况——假如就让她自己一个人过去也就罢了。 但是奴才们反复的说,要让二格格也跟着过去——这就让人觉得不对劲了。 顾幺幺想了想,吩咐尔曼守在屋子里,若是她去了福晋那里,超过了约定的时间没回来,尔曼立即往前院书房,报到四阿哥那里去。 然后她又让黛兰通知六儿跟在后面——到时候偷偷在福晋院子门口附近守着,若是万一听到什么动静,也有个通风报信的。 这么一番安排,顾幺幺才带着二格格出了门。 …… 到了福晋正院里,才进门,顾幺幺母女两个人就听见了哭声。 还有瓷器被摔打,碎了一地的声音。 二格格愕然抬起小脸,冲着顾幺幺就道:“额娘,这……好像是晖哥哥的声音啊!” 顾幺幺倒是没听出来,但是福晋正院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若是哭了,也只能是这小子。 这不应该啊…… 这个年纪的孩子哭成这样,一般不是因为被额娘打了就是被骂了,再要么就是什么不如意的事儿——比如什么什么玩具坏了,要什么东西没有得到。 但是福晋把弘晖宠得跟眼睛珠子一样,她怎么舍得打弘晖? 二格格挣脱了顾幺幺的手,奔进了正屋里,顾不得对乌拉那拉氏行礼,急匆匆地就喊着:“晖哥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屋子里,弘晖的哭声暂时停顿了一下,大概他也听出来二格格的声音了。 他擦了一把眼泪,凄凄惨惨地高声道:“二妹妹,我在这儿啊!呜呜……” 二格格立即就往那间屋子跑过去了,才跑了一半,她又想起来额娘平日里的教导——嫡额娘是最看重面子的,只要到了正院这里,对着嫡额娘一定要足够尊重。 二格格硬生生地折了回来,对着乌拉那拉氏行礼,着急之下,依然仪态标准:“给嫡额娘请安,嫡额娘吉祥!” 乌拉那拉氏刚才看着这二格格对弘晖情急关心的样子,心里便是微微一动,这时候对着二格格点了点头:“好,好,孩子,起来。” 258 你的福气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奴才看见二格格进来了,立即就给她让开了路。 二格格只看了一眼地上,就道:“瓷片伤人,即刻打扫干净。” 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吩咐,但是从这么一个小女孩口中说出来,显然能看得出来二格格平时颇有主见,已经能够自己做主了。 侧福晋显然也是支持她的。 几个嬷嬷都禁不住深深看了一眼二格格。 避开瓷片走过去,二格格在弘晖床榻旁边坐了下来,弘晖虽然还是哭唧唧的,但抹着眼泪就往旁边挪了一下小胖身子:“呜呜!你坐!呜呜!” 二格格看他哭的满眼都是眼泪,满头都是汗的,于是伸手示意旁边跪着的婢女把装着毛巾的托盘送上来。 她伸手拿了毛巾,跟大人似的给弘晖擦了擦一边脸颊,然后吩咐:“晖哥哥,换一边脸。” 弘晖还在哭天抹泪,但是听了妹妹的话,他听话的就把另一边脸给转过来了。 二格格吃力的伸着小手,一点一点的帮他把脸上的眼泪全擦干净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掠过一阵难以言说的滋味。 她刚刚微微一垂眸,就听儿子道:“你们都出去!我只要二妹妹陪我!” 这话自然是对伺候的奴才们说的。 奴才们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福晋,见福晋点了点头,于是立即收拾着脸盆、毛巾退了出来。 顾幺幺在堂屋里,见福晋过来了,她尚未来得及请安,于是上前道:“妾身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乌拉那拉氏伸手虚扶了一下顾幺幺:“妹妹请起。” 她往日里都是称呼顾氏或者侧福晋的,从来没有这么客气地喊过妹妹。 顾幺幺愕然了一下,依旧谢过之后,坐了下来。 福晋听着里面哭哭啼啼的声音,苦笑着摇了摇头,捧着茶盏出了好一会儿神。 顾幺幺这时候也已经完全明白了福晋为什么让她们母女俩过来。 是因为弘晖哭闹的厉害,福晋已经搞不定了。 这时候,绣娘也已经过来了——毕竟是配合着借口,就算还没到量秋装尺寸的日子,也可以先量着。 顾幺幺跟着福晋到了另一边侧屋,秀娘们跪了下来请安。 婢女们上前伺候侧福晋,将福晋的外袍给脱了。 衣裳一脱,福晋仿佛卸去了最外层的盔甲一般,整个人眉梢眼角都流露出软弱来。 她直叹气。 听着福晋抱怨了几句弘晖淘气,顾幺幺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就顺着福晋的心意道:“越是小时候淘气的孩子,长大了越是聪明呢,二阿哥看着就是福慧双全的好面相——福晋近也不必太过操心了,等过几年就好了。” 拍马屁永远是不会错的。 福晋乌拉那拉氏听着,果然脸色缓和了不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反正拍马屁又没有成本,顾幺幺顺口就道:“说句不怕福晋笑话的,妾身现在还常常遗憾孩子长得太快了些,总记得二格格之前更小时候的可爱样子,二阿哥眼下虽然淘气让福晋头痛,但日后长大了,福晋说不准还要怀念这时候的光景呢!” 毕竟都是做额娘的人,这么一说,乌拉那拉氏颇有共鸣,一下就微笑了,点头道:“是啊!可不是!” 海蓝和芝迷正跪在地上,配合着绣娘一起伺候福晋量腰围,听见福晋这么和侧福晋有说有笑,两个婢女忍不住都抬头偷偷看了福晋一眼。 乌拉那拉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真是见了鬼了!今儿个怎么被这顾氏给牵着鼻子走了? 她咳嗽了一声,脸上又恢复了嫡福晋平日里的威严:“你和二格格用过晚膳了么?” 顾幺幺笑着道:“谢福晋关怀,妾身与二格格已经用过了。” 乌拉那拉氏点了点头,居高临下地道:“弘晖今儿没什么胃口,让二格格多与他说说几句话也好。话又说回来——二格格能与弘晖投缘,也算是你女儿的福气。” 顾幺幺:我真的栓q!! 她脸上微微笑,心里呵呵哒,刚想说话,就有婢女过来,低声询问福晋要不要让小茶房再热一遍给弘晖阿哥准备的晚膳? 饭菜热的次数也是有限的——今天晚上大多拿的都是蒸菜,蒸菜若是热的多了,也就不好吃了。 乌拉那拉氏儿让人下去之后,心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弘晖一直到现在还不肯吃饭,这孩子——气性也忒大了些!” 顾幺幺想了想就道:“福晋就别着急了,孩子既然心里气不顺,勉强吃饭下去,对身子也不好,一切顺其自然吧。”…… 屋子里,弘晖已经止住了哭泣。 二格格伸手用手指戳着他肉嘟嘟的小脸,又戳着他肉嘟嘟的小肚子,觉得很好玩:“哈哈!哈哈!” 弘晖抱住小肚子在床上打滚,奶声奶气地喊着:“别动!别动!” 说了几句,他自己终于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他还是没说白天发生的事情。 就觉得有点丢脸! 尤其是在二妹妹前面! 自己还是小哥哥呢! 二格格随手从手腕上抹了一串玛瑙珠子手链下来,放进弘晖的手心里,然后闭眼念念有词了一会儿,忽然一睁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晖哥哥,这是读心珠——你说不说其实都一样,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啦!” 弘晖“啊”了一声,一翻身就坐起来了,吃惊的睁大了眼,望着手心里的手链,犹犹豫豫地道:“那……那我还是说了吧……” 他终于把白天发生的事情给委委屈屈说了一遍,想到阿玛对对自己的责备,弘晖越说越伤心,最后垂下了眸子很郁闷地道:“功课并不难,可是成天做功课真的很累,我不想做!我不明白——我生在这世上,谁也没招惹,若是不学功课便是我的错么?” 这句话其实不是他第一次说了。 面对福晋的时候,他也曾经这么说过——但是结局就是换来了额娘一阵痛心疾首的教导,整整啰嗦了一个多时辰。 弘晖听到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259 妹妹伴读 二格格想了想,依靠在床头,一双小手垫在脑后道:“晖哥哥,我理解你。” 她顿了顿,转过头去望着弘晖,一双干净的眸子清清亮亮如黑宝石一般:“我额娘就常常说——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自然也就有许许多多的想法,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一个人觉得很重要的事情,或许另一个人并不觉得。难道另一个人就是错吗?” 弘晖一下子就翻身坐起来了,拉住了二格格的小手拼命点头,满脸都是遇到知音的表情:“二妹妹,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是我说不出来!” 他伸着小拳头就捶着二格格的肩膀:“你帮我去给额娘说好不好?额娘总是让我做学问!” 二格格咧嘴一笑,反手握住了弘晖的手:“我虽然不用读书,但是也知道读书的确是要吃苦的,只不过弘晖哥哥——我觉得读书不只是为了学问好。” 弘晖瞪眼道:“那是为了什么?” 二格格歪着脑袋,有点艰难地想了想,然后奶声奶气地道:“读书是为了开心窍,是为了砺心志,是为了长智慧,不会受制于人。” 弘晖都听呆了。 二格格掰着手指,又道:“我额娘还说——书读得好,未必是真聪明,但是聪明的人,肯定能把书读好!” 弘晖不服气地一挺小胸膛,用力的反驳了回去:“我那是读不好吗?我只是懒得读!我不想吃苦,我当然聪明!” 二格格抬手捂着小嘴嘻嘻一笑:“晖哥哥,那你应该想到世上没有读心珠呀!就算有,也不会在我手上——刚才是我随口编的!” 弘晖倒吸了一口气,刚刚要伸手去口袋里把手链给拿出来还给二格格,忽然又停住了动作。 他大声道:“谁说我没看出来?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是配合你高兴罢了!”二格格:“嗯嗯!” 她猛点头,随即转移了话题:“喝奶茶?” 弘晖愤愤道:“我聪明得很!” 二格格伸手戳了戳他的肚子:“红豆味的奶茶?一大碗?甜甜的多加糖!” 弘晖咽了一口口水:“两碗!我聪明得很!” 二格格思索了一下:“光喝奶茶没什么意思,再配一点奶饽饽?” 弘晖道:“可以。” 二格格又道:“奶茶里可以放糯米小丸子,另外煎饺也可以来一点,奶饽饽什么的都是甜的,我怕你会腻,还有,我想吃羊肉锅子,晖哥哥陪我一起?” 弘晖道:“我其实无所谓,我可以陪你吃一点点!” 二格格道:“锅子既然也上了,不如再来点八宝鱼汤,配上米饭,哥哥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放在一边。” 弘晖:“嗯!” …… 量完了秋装尺寸出来,福晋在堂屋里来回的踱了几步,就看二格格从屋子里出来了。 她走到了福晋面前,很有礼貌的行了一个礼,然后声音清脆地道:“嫡额娘,晖哥哥说他想要糯米小丸子红豆奶茶黄金煎饺奶饽饽羊肉锅子八宝鱼汤粳米饭……” 福晋好不容易才把嘴给闭上,对着旁边的奴才吩咐道:“快去!” …… “嗝!” 等到二格格走了以后,弘晖打了一个饱嗝。 一不小心吃撑了! 就很影响刚才悲愤欲绝的人设! 福晋乌拉那拉氏看着儿子肉嘟嘟的小脸,又看他哭红的眼圈,越看越心疼,忍不住坐过去就把他给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脑袋:“额娘不该说你的,好晖儿,别跟额娘怄气了!你要知道额娘是为你好,你好好读书——阿玛才能喜欢你,额娘将来还指望着你呢!” 弘晖感觉食物都堆到了嗓子眼了,被额娘这么一搂,几乎都要吐出来了。 他伸手努力的推开了乌拉那拉氏,闷闷不乐地坐到了一边。 乌拉那拉氏过去低下头看他小脸:“晖儿,这又是怎么了?” 弘晖有点烦躁,伸手抓了抓小脑袋,忽然抬起头道:“额娘,你能不能帮我和阿玛说一说——我想让二妹妹陪我去读书。” 乌拉那拉氏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怔住了:“你想让二妹妹陪你去读书?” 弘晖猛点头:“要是有二妹妹陪我的话,我每天都愿意去书房好好读书。” 乌拉那拉氏皱着眉头,在屋子中来回踱了几步,随后望着儿子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让额娘想一想。” …… 看着弘晖屋子里的灯终于灭了,又过了一会儿,奴才们也纷纷退了出来,福晋知道儿子这是吃饱喝足,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终于正式歇下了。 她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还真是……假如今天没有那个小丫头在的话,真不知道最后怎么让弘晖好好吃晚饭呢! 嬷嬷是一直陪在福晋身边的,二阿哥当时说的话也听在了耳中,这时候看福晋一脸心事,心神不宁的样子,于是低声就道:“福晋可是在想二格格的事情?” 乌拉那拉氏点头,闷闷不乐。 她总觉得便宜了顾氏——让顾氏的女儿白白的搭了个顺风车。 要知道,贝勒府里能被四阿哥青睐,给孩子们开蒙的先生,可不是一般人。 学问,声望,那都是极好的——更何况又是一对一的教学,若是论起教学质量来,说不定比宫里的上书房都高。 嬷嬷劝着道:“二格格只是格格,又不是小阿哥,便是书读得再好,是能当女世子,还是做女状元?没有什么打紧!” 福晋撇了撇嘴角:“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事儿,我便是提到了四爷那里去,只怕也讨个没趣!” 嬷嬷笑着道:“那倒也不尽然。毕竟福晋是小主子们的嫡额娘,您关心孩子们——这是好事!主子爷便是不答允。也断断不会责怪您。。” 乌拉那拉氏坐着没动,心想着满族女儿,到底规矩束缚要少一些。 再说了,便是那些仕绅人家、诗礼世家,也都有培养才女的风气。上三旗的姑娘们也有读书识字的。 照着四爷这般宠爱二格格的势头来看,说不准还真的过几年会让二格格跟着读书。 那还不如现在把这个顺水人情给做了呢。 反正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让弘晖好好念书。 只要二格格能哄着他好好念书…… 唉,罢罢罢!权当是交换了。 260 中秋同贺生辰 回到了花步小筑里,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尔曼正有些六神无主,眼看着就要出门去前院找主子爷了,万幸侧福晋回来了。 “阿弥陀佛!” 尔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旁边众人也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还以为侧福晋被福晋为难了呢。 顾幺幺看着大家的模样,点头道:“去备热水吧。很晚了,等到这边忙完了,你们也都歇下吧。” …… 洗漱过之后,二格格裹在被窝里,探出了小脑袋对顾幺幺道:“额娘,我要跟你说件事。” 她顿了顿,就道:“晖哥哥想让我陪他一起念书。” 顾幺幺一怔:“一起念书?你的意思是……一起去前院书房里,跟着先生念书吗?” 二格格点头。 顾幺幺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二格格在被子里蹬了两下小脚脚,往额娘身边靠过来,伸手抱住了顾幺幺的胳膊:“就是刚才在嫡额娘那边屋子里。” 顾幺幺伸手捏了捏女儿的小脸:“小丫头,你还挺沉得住气的!” 回来路上,二格格一个字也没有提。 还有刚才洗浴的时候,她也没有说。 思索了片刻,顾幺幺抬起眼,看着二格格道:“你自己的意思呢?” 二格格道:“晖哥哥现在为了读书的事情闹得挺不开心,眼睛都哭肿了。晖哥哥一直对我很好,我想,我得陪着他。” 顾幺幺想了想,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道:“别人对你好,你知道感恩,这是很好的。但是回报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未必要用自己勉强的那一种。你先别管弘晖哥哥,额娘问你——你自己想去读书吗?” 二格格笑了:“我可以!” …… 趁着五月底,前院书房外院子休憩的时候,福晋就把这事儿对着四阿哥说了。 当然,说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提到这是为了弘晖,而只是说希望让二格格也跟着念念书,开开蒙。 四阿哥听了之后,看着福晋的眼神倒有一种“真想不到你……”的意思。 福晋被他看的心里忐忑,喜忧参半。 爷……这到底算是欢喜呢,还是不欢喜呢…… 过去花步小筑留宿,四阿哥用完了膳,先和顾幺幺商量了一通,然后过去了隔壁屋子里。 看着自己最心爱的这一颗掌上明珠,他弯下腰,握着女儿的小手,把事情说了一通,最后柔声道:“想不想去?” 二格格因为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时候脸上倒也没有太多惊讶,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四阿哥倒没料到女儿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微微微愣了一下,就看孩子拽住了自己的袖子。 二格格压低声音凑近他,一脸神秘兮兮:“阿玛,我要是有一天念不下去了,能随时退出来吗?” 四阿哥哈哈一笑,伸手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小丫头!既然担心自己念不下去,为什么现在又愿意进书房呢?” 二格格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顾幺幺:“因为……女儿可以陪着晖哥哥。” 四阿哥一怔,想到弘晖之前整天为了读书哭哭唧唧的样子,又想到两个孩子平日亲密友爱,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女儿的目光里,怜爱之情更盛了:“好孩子,难得你有这样的亲爱之心。” 话说完,四阿哥顺手就把腰上的玉佩给解了下来,放在了二格格的手中:“既然要去读书,这是阿玛给你庆贺的第一件礼物。” 二格格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小牙牙,偷偷看了一眼额娘。 顾幺幺若无其事地就让人去准备晚膳了。 她若是没有估计错的话——福晋面对四爷的时候,压根儿就不会说出让二格格进书房的真正原因。 刚才,四阿哥对二格格的问话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福晋根本就没提。 她顾幺幺并不是非要点明这个人情,但也并不想显得好像二格格是占了福晋那边多大便宜似的。 …… 六月份,二格格便出现在了前面书房里。 她本来就生的精致,再加上顾幺幺特意给她打扮可爱,又教二格格各种对先生恭敬有礼。 与弘晖对比起来,先生倒是对这个聪慧可爱的小姑娘更喜欢。 弘晖也很高兴——自从有二妹妹陪着一起上课之后,读书的苦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吞咽下了。 但是,也只是好了一些而已。 要是真的功课一多,他还是照旧哭唧唧起来:“我的手腕好酸!我脖子好疼!我的屁股好疼!我眼睛快看不见了!” 二格格听到最后一句,摇了摇头,就把手中的笔给放下来了,然后过去捂住了哥哥的嘴:“晖哥哥,别这么说哦!这样很不吉利的!” 二格格的小手又软又嫩,涂着的都是额娘给她精心制作的护手霜,这么一只小手捂在自己嘴上,就仿佛忽然横了一只茉莉花在鼻子下面一样。 弘晖瞬间变成了星星眼:“二妹妹,你手上的胭脂好香。” 二格格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不是胭脂!哪有人把胭脂涂在手上的?这是额娘给我配的润手霜。做起来麻烦的很呢,需要用到……” 反正师傅已经走了,这时候算是自习时间,二格格娓娓道来,弘晖越听越有兴趣,又追着问:“然后呢?” …… 转眼丹桂飘香,已经八月了。 弘晖的生日是在中秋之前的,二格格也是八月的生日,两个孩子没差几天,再加上又正好是中秋佳节,于是索性一起庆祝了。 康熙四十四年,正是承平时,宫里,万岁拉着前来觐见的蒙古王爷、朝鲜使臣及其他臣子们一同观看台上的戏曲。 这一唱就唱了整整大半天。 等到四阿哥带着福晋和顾幺幺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福晋和顾幺幺都累惨了。 稍微歇息了一下,府里的家宴兼生辰宴也开始了。 开席之前,福晋才说了一会儿话,孩子们刚刚还眼看着在眼前玩耍,这会儿又不见了。 原来是弘晖拉着二格格去了膳房里。 膳房今年一共做了八种不同的尺寸的月饼。 这些月饼大大小小,形状各不相同,大的有像西瓜那么大的,小的也有跟鸡蛋黄一样小的——简直像玩具一样,一口一个,可爱极了。 261 满庭芳 月饼上还有很多有趣的图案:广寒宫殿、云朵、桂树、持杵的玉兔、八仙法物,都是传统的中秋故事里描绘的景象。 当然,这些图案也和紫禁城里一样——都是用木质的模具刻的。 弘晖和二格格玩的就是这个——两个人拿了还没有成型的月饼面团,嘻嘻哈哈的用着模具就往上面压图案,各种排列组合。 压到最后就全乱套了。 玉兔头上顶着桂树,广寒宫长在了桂树顶…… 更可怕的还有玉兔持杵,正在奋力捣毁八仙法物! 弘晖笑的打跌,坐在小膳桌旁边就站不起来了,二格格过去拉他,反而被他伸手一拽,也坐在了地上的一团面粉上:“哈哈哈哈哈哈……” 等到奴才们找到两位小主子的时候,弘晖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面人。 乳母眼前一黑,心里算着时间,求爹爹告奶奶地央求着小主子,总算换了干净衣裳。 等到弘晖换好了衣裳,从屋子里出来,就看二妹妹站在院子里,正抬头盯着一只桂花枝出神。 “好香!” 二格格抬手指了指——这是嫡额娘院子里的品种,这桂花看着就不是凡品,香气馥郁入骨,温柔的让人沉醉。 她虽然觉得桂花很香,但是额娘平日里多有教导——既然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就要尊重主人家,花草树木也是有主人的,不要随意攀摘。 所以二格格也只是站住欣赏,并没有动手。 弘晖见状,二话不说就过去摘了一支给二格格。 …… 屋子里,顾幺幺正在焦头烂额。 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三格格和三阿哥弘昀互相打在一起,两个小孩子都哇哇的哭的很惨,乳母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分开来, 虽然两个孩子如今都两岁了,但是弘昀性子比较稳重内敛一些,三格格倒是虎头虎脑的很有精神,和弟弟一言不合直接开打。 还手脚并用,没几下就把弘昀给踢的嗷嗷叫。 这时候,二格格举着桂花跑进来了。 “院子里的桂花开得很好!” 她坐下来,拉过了顾幺幺的手,把花塞在了顾幺幺的手里,看着花瓣散了一些,语气有点惋惜:“我跑的太快了。” 顾幺幺伸手把女儿给搂在了怀里:“额娘很喜欢,谢谢!” 三格格和弘昀还在旁边哭闹着,二格格一转头看见了,于是走了过去,伸手拉着弟弟妹妹的小手,把他们的手给握在了一起,轻轻地在自己手中摇晃。 一边摇晃,一边二格格就唱了一首歌。 三格格和弘昀都安静了下来。 顾幺幺感觉二格格——简直就是上天送给她的小天使! “二格格如今真像个大姑娘了,还能哄弟弟妹妹了。”武格格在旁边看着,脸带笑意就感慨了一句。 顾幺幺听了心里有些甜蜜的心酸——孩子长得真是太快了。 若是按照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二格格才是快上小学的年纪,但是在康熙年间,中学生差不多就能嫁人了。对于做母亲的人来说,这种速度简直可怕…… 武格格是最喜欢二格格的,正好耿格格和她中间还空着椅子,武格格一边说着,一边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二格格蹦蹦跳跳的过去,往武格格身边一依偎,就被武格格搂住了。 看二格格头发上落了许多桂花碎,武格格细心的一点一点帮她给捉掉了,顺手又掸跑了一只青翅小虫,对着二格格道:“天气还热,在院子里玩,千万当心别被蚊虫给叮了。” 二格格刚想说话,忽然就看弘晖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了。 两个小太监手中都捧着一大把桂花枝,馥郁的香气顿时将屋子里众人的眼光都给吸引过去了。 弘晖过来拉住了二格格的手就道:“二妹妹,知道你喜欢,这些都给你。” 二格格笑的有点为难:“晖哥哥,这也摘得太多了!” 话音刚落,坐在旁边的耿格格已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弘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拉着二格格到灯下,小声就道:“明儿上课之后,你教我做桂花香膏!” 二格格眼睛一亮,拍着小手就道:“好!我教你做润手膏!” 看着两个孩子在旁边嘀嘀咕咕,福晋乌拉那拉氏皱了皱眉头,让嬷嬷过去把弘晖给叫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了。 这时候,四阿哥也换了衣裳过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蹲下的蹲下,跪着的跪着。 福晋动作居然比几个侍妾还快,直接就抢到了四阿哥前面:“给爷请安!” 顾幺幺这时候就站不起来了——因为刚才抱着三格格和弘昀,一对儿女正在怀里,4只小脚脚踩在她的腿上。 几个乳母都过来帮她接着,她于是慢了一步,手忙脚乱的按着桌子边沿要站起来。 四阿哥倒是看见了,立即道:“别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了过来——四爷刚才语气里的温柔和宠溺,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来。 四阿哥往正位上走,经过顾幺幺身边的时候,将她扶了起来,等到转身往上位坐下,目光在屋子里各处扫了一圈,又道:“不错。” 一边说,一边他就转头看着福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不错”是肯定了福晋的中秋布置工作。 福晋受宠若惊的就站了起来,笑着谢恩。 嬷嬷站在旁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借着灯火的暗影,并没有流露出来。 看起来,主子爷对福晋和侧福晋都关注到了。 都说了话。 都只是简短的两个字。 但是却大不相同。 对于侧福晋,主子爷是在“疼”她;对于福晋,主子爷却是在“用”她。 一字之差,两个女人在主子爷心中的分量却是天壤之别。 …… 上了菜,福晋带着众人过来敬酒,酒过三巡,胤禛只闻到甜香醉人。 他眼光扫过去,看见了二格格身后椅子上斜放着的两大捧桂花,很有些“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意境。 胤禛不知道这是儿子采摘的,只以为是福晋的布置,心说乌拉那拉氏如今倒是转了性了,不再像往年弄的花里胡哨,珠光宝气的。 像这样的雅致天然,就很好。 正想着,热气腾腾的生辰面已经送上来了。 顾幺幺伸手在桌子下拉了拉女儿的小手,提醒她可以拉着弘晖哥哥,一起过去给阿玛敬茶了。 小孩子家家的,又不能喝酒,当然只能敬茶。 262 一百年 二格格很机灵,小手将茶盏一端,过去和弘晖一起敬阿玛了。 弘晖倒是也很落落大方,就是到了阿玛面前的时候,没怎么敢抬头——生怕阿玛又考起他的学问来。 万幸阿玛什么都没说。 福晋看见儿子给四爷敬酒,立即就自己也将杯子举了起来,陪着喝了一杯,又絮絮叨叨地表达了好一番时光易逝的感慨——这都一年的中秋了。 中秋一过,颁金节就在眼前。 等到忙完了颁金节,也就差不多可以收拾收拾过年了。 福晋带头一敬酒,一桌子人都跟着过来敬酒了,乱哄哄地敬酒词成了一片——有追忆往昔,怀念旧人的;有大着胆子借花献佛,感谢主子爷对府里后院诸人的照顾…… 顿时四阿哥面前围了许多人。 屋子里半边热闹,半边寂寥了下去。 弘昐独自被冷落在一边,默默地吃着菜,他年纪还小,不能喝酒,否则这时候估计也就是自斟自饮个痛快了。 正冷眼听着那边的热闹,忽然一只碗就在弘昐旁边放了下来。 那是一只热气腾腾的面碗——装着的是生辰面。 弘昐一怔,转眼就看见了二格格。 二妹妹正微微歪着小脑袋看着自己,看见他看过来了,二妹妹抿着嘴唇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将目光投向了旁边,但是很快又偷偷的把目光移回了:“昐哥哥。” 弘昐看见是她,神色温和了不少,但语气依旧是冷漠的:“二妹,你应当去阿玛那边。” 二格格没有立即走开,反而又凑近了一步,用软软的小气音对着弘昐耳朵道:“昐哥哥,先祝你生辰快乐!” 她甜甜一笑,指了指桌上的面碗。 弘昐手中筷子一僵,盯着二格格深深看了一眼,一字一字道:“谢谢二妹。” 二格格说的其实没错,他的生辰也不过就是下个月了。 只是府里都只顾着过中秋,以及庆祝嫡阿哥弘晖和二格格的生辰,没人顾得到他这一茬。 若是换了从前额娘还在的时候,刚刚到了中秋,额娘就会着手准备他的生辰了。 只是没想到二妹妹也会知道,也会留心。 二妹妹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正想说话,弘晖却已经大呼小叫的过来了,伸手抓了二格格的手腕,直接把弘昐给当成了空气:“二妹妹,你在这儿做什么?快过去!阿玛要带咱们出去赏月了!” 福晋远远地看着这边,看见儿子跑过去,除了拉走了二格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搭理弘昐。 弘昐身边的奴才们也都跪了一地,诚惶诚恐地给嫡阿哥行礼。 弘晖很气派地一抬手,让人起来了。 乌拉那拉氏的嘴角扬起了欣慰而骄傲的笑容——理应如此。 位至威至——她的弘晖是高贵的嫡子,本来就是庶出的弘昐该仰视的对象。 只有府里众人越敬弘晖、畏弘晖、才越能体现他的威严。 嬷嬷站在旁边,顺着福晋的眼光看过去,已经将刚才的那一幕都收在了眼底,自然明白福晋在乐什么。 …… 这一场中秋家宴兼生辰宴结束下来,等到回到了花步小筑,二格格还没来得及一一去看阿玛和额娘赏赐给自己的生辰礼物,额娘先将一样东西给捧了出来。 二格格只听额娘说这叫“生辰蛋糕”,上面还抹了膳房做的奶油,堆上了水果,看起来像一块巨大的月饼,很奇特! 额娘手里还捧着蜡烛往蛋糕上插。 结果蜡烛站不住。 没办法,额娘只好让人拿了杯托过来把蜡烛给点了,然后放在了生辰蛋糕旁边。 二格格仰头看着额娘。 三格格和弘昀半坐半趴在旁边的悠悠车里,看着姐姐过生日,也觉得很新鲜。 顾幺幺教她唱了生日快乐歌之后,又让二格格许愿,最后才和她一起把蜡烛给吹灭了。 这一套仪式下来,二格格显然觉得很新鲜,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最后扑上来在顾幺幺的怀里,拉着她袖子仰头问她:“额娘,去年我生辰,怎么没有生辰蛋糕?” 去年她年纪还小,顾幺幺怕孩子吃多了消化不了。 顾幺幺穿的是窄袖的长旗装,被女儿这么一拽,领口顿时就被扯紧的快透不过气来了,她哭笑不得地道:“快松开,我的小祖宗!” 这时候,外面传了报——说是四爷过来了。 四阿哥一进来,就看见了桌上的生辰蛋糕。 他愕然一瞬,脱口而出道:“哪来的月饼?” 顾幺幺一下就笑喷了。 二格格也笑,过去伸手抱住了阿玛的胳膊:“阿玛,额娘说这叫生辰蛋糕,是可以庆祝生辰的。” 四阿哥皱眉却含笑,看了一眼顾幺幺:“这又是什么新奇点子?” 顾幺幺还没说话,就看二格格已经过去伸手戳了一指头蛋糕上的奶油,努力地举高了小手手,想送到阿玛的嘴边:“阿玛也尝尝我的生辰蛋糕!” 她脚踮的太高了,结果失去了平衡,小小的身子一晃往前栽了过去。 顾幺幺在旁边惊呼了一声,伸手要过来扶着二格格,就看二格格伸手本能地一抓,正好把桌上的奶油蛋糕盘子给推翻在地上了。 手上的奶油也蹭在了父亲的胸前。 瓷片碎了一地,奶油全部粘在了地毯上。 一地狼藉。 奴才们赶紧跪下来收拾,二格格睁大了眼睛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幺幺赶紧伸手抚在二格格的肩膀上,安慰她:“没事,没事。” 她摘了自己的手帕,刚想上前来帮四阿哥擦了胸前的奶油衣襟,四阿哥低头看见二格格怯怯地抬头看着自己,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眨呀眨呀,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心疼坏他了! 他立即弯腰把孩子给抱了起来,拍了拍二格格的后背心:“可惜,阿玛没口福喽!” 一句话让二格格笑了出来。 她伸手搂住了阿玛的脖子,浑然忘了自己手上还有奶油,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着道:“阿玛有口福,女儿以后天天学会做生辰蛋糕,年年生辰都做给阿玛吃,阿玛吃糕糕,吃一百年!” 四阿哥哈哈大笑了起来,狠狠在女儿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儿:“好!” 263 时空错乱 四阿哥在花步小筑里待了大概半个时辰,等到看着孩子们都睡下了,他才回去了前院书房。 一来是因为夜里还得起早进宫去,若是留宿在了这里,难免顾幺幺夜里也睡不好;二来则是因为正好是中秋节。 中秋节,还宿在她这里,对顾氏也不好。 顾幺幺送着他到了花步小筑门口,四阿哥停下了脚步,低头理了理箭袖,摆了摆手叫跟着的人都退后些。 最前面提着灯笼的奴才也往旁边退了下来。 顾幺幺面前的光线顿时黯淡了下去。 四阿哥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这时候送到唇边亲了亲,又将她拉到了身前,吻了吻她的额头,用力抱了抱,才把人松开。 苏培盛头都快埋进胸口里去了。 四阿哥最后走的时候,叮嘱了顾幺幺一句:“把孩子们照顾好。” 顾幺幺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等到进了屋子里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孩子们天天都在他的眼里,四阿哥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这种话,感觉像是只有离别的时候才会说呢。 …… 结果没过几天,她的预感居然得到了证实。 四阿哥这一天从宫里回来,在福晋正院用过了晚膳,过来顾幺幺这里说话的时候,就通知了一件大事。 说话的时候,屋子里暖气烧的正热,两个人都脱去了外袍,二格格窝在阿玛的怀里一个劲地撒娇,三格格被顾幺幺半扶着,趴在阿玛的背上,两条小胖腿一上一下地蹬着。 四阿哥喝了一口热茶,说近期万岁打算巡幸塞外,还要带上太子、直郡王、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皇子陪驾。 顾幺幺听着听着,心里就打上了一个问号——历史上,康熙巡幸塞外的次数虽然不算少,但是带上太子的几次并不多。 最著名的应该是康熙四十七年,在宿营途中,康熙感觉到有人在帐篷外面偷偷窥视他的健康状况。 康熙认为是太子胤礽在窥视他,这种举动无异于谋逆,于是废去了太子之位。 九龙夺嫡也从此正式拉开了帷幕。 可是如今才康熙四十四年,顾幺幺心里嘀咕着——这时间怎么也不对啊! 可是……她心里一个激灵:既然在这个时空里,李侧福晋都没有成为历史上的齐妃,弘晖和弘昐的长幼顺序也乱了套,为什么废太子就一定会准确无误的发生在康熙四十七年呢? 就不能提前吗? 倘若真的是这一次……废了太子……那,说不准在这个时空里,四阿哥继位也不一定是等到他四十多岁! 那么历史上的年妃呢? 年妃还会出现么? 还有钮祜禄氏——乾隆的生母,以后还会进雍亲王府吗? 等等!乾隆会出生在谁的肚子里? 啊……简直是一团乱麻! 她正想着,忽然额头就被四阿哥轻轻敲了敲:“在想什么呢?” 顾幺幺一个激灵,抬头对着四阿哥笑了笑,敷衍道:“没,没什么!” 四阿哥深深地看着她,显然是不相信。 他以为她是在想着这一次随行的事情,于是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软语安慰了几句——不是他不想带她,只是三格格和弘昀年纪还小,需要额娘留下来照顾。 更何况,如今这个月份往塞外去,其实已经是不合适了。 要是在那里再逗留上几个月的话,条件是肯定不能和舒舒服服呆在京城里相比的——他也不想她过去受罪。 “过年前肯定就回来了。” 这只是巡幸,又不是出征打仗,皇阿玛肯定是要回到紫禁城过年的。 他伸手拉着顾幺幺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用力捏了捏。 顾幺幺刚想说话,忽然脖子上一暖,一个小小的热热的身子趴到了自己背上,原来是弘昀也过来了:“额娘!” 二格格这时候很懂事,看着阿玛和额娘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过去就哄着弘昀和三格格到旁边去玩了。 她自己还是个小孩,给人当起姐姐来却有模有样,一手拉着弘昀,一手拉着三格格:“去看狗狗!” 三格格重重地跺着脚,虎头虎脑地喊着:“看狗狗!狗狗!” 墩墩趴在门口,本来是昏昏沉沉快睡着的样子,听见“狗狗”两个字,耳朵就灵敏的转了一下。 它吐着舌头,转过头来看见小主人朝自己走过来,于是开心的翻了个肚皮朝天。 …… 屋子里,四阿哥的话倒是比平常多了不少。 毕竟这一次出去不一样,顾氏不再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三格格和弘昀现在也已经是可以开口讲话的小娃娃了,二格格更是个小姑娘了。 还有弘昐,弘晖,一个在上书房,一个在前面书房。 孩子们都在长大。 乌拉那拉氏看着儿子弘晖长大,难保她的心思也不会跟着长大。 “爷不在你身边,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千万不能别人指责几句,你就傻乎乎的往自己身上揽。要学会把问题都往外推——尽管推!等爷回来了给你撑腰,” 四阿哥语重心长的点了她这一句。 很怕她吃亏! 顾幺幺先是微微张了张嘴,然后就用力点了点头。 不用问,这“别人”指的就是福晋了。 四阿哥看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放心,于是又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顾幺幺简直想让四阿哥干脆把他们母子三人也全部都给带上算了。 不过,也就是想想。 还是罢了罢了! 塞外的条件是一回事,最关键是倘若这一次真的是康师傅废太子之行,太子当真对康师傅有谋逆之举……那,说不准会有兵戎相见,血光之灾。 就是一滩浑水! 还是不要趟浑水的好。 “爷也要处处当心啊!”顾幺幺握住了四阿哥的手,想到这儿,忍不住嘱咐道。 …… 福晋那边,这几天也因为巡幸的事情而忙的团团转。 四爷已经说了,除了伺候生活起居的婢女以外,府里的几个都不带。 乌拉那拉氏放下了一颗心,却也没有多么高兴——本来就是意料之中。 倒是沁秋斋那边,耿格格和几个侍妾很是翘首盼望了一阵子。 毕竟,侧福晋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是肯定出不去的了。 直到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听说主子爷没准备带人,耿格格和另外几个侍妾失望地收回了眼神。 264 惊险 康熙四十四年九月,万岁携太子与诸皇子,从京城出发,向塞外而去。 临走之前,四阿哥也单独将弘昐叫到了前院书房:“万岁虽然离宫,上书房一切照旧,只管好好读书就是。” 弘昐低头行礼:“儿子谨遵阿玛的嘱咐,请阿玛放心,阿玛路上也要一切保重。” 四阿哥点了点头,走过去伸手在儿子肩膀上拍了拍:“虽然是在前院住着,但你随身的奴才——也要都约束好。还有你那些伴读……” 伴读原本一般都是小阿哥们母族的人,李氏因为被四阿哥所不喜,这些找来伴读的孩子自然也就是都是四阿哥另外挑的。 弘昐道:“伴读们很知规矩,都劝勉儿子勤学努力,儿子也从不纵容他们调皮。” 四阿哥本来想说的就是这个,听弘昐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意,他欣慰地笑了笑,用力捏了捏弘昐的肩膀。 …… 塞外巡幸,风光与京城里自是大不相同。 转眼间,几十天的光景已经过去了。 这天晚上,夜空昏暗,没有丝毫月光星辰,如往常一般,扎营之后,皇子们各自歇下,四阿哥正在帐子里看着福晋寄来的家书,忽然直郡王身边的侍卫就过来了,说是王爷有事想与四贝勒相商,还请四贝勒过去一趟。 四阿哥放下书信,扫了来人好几眼,心想直郡王有什么大事不能白天里说,非要等到大家都安营下来才说? 这侍卫看着眼神、语气,也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他过去了直郡王那边,结果才刚刚进了帐子,就被直郡王一把给搂了过去:“老四,过来!” 四阿哥这才看见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都坐在这儿,身着草原打扮的婢女正在添上奶茶。 看见四哥过来了,两个小皇子都站了起来,对着四阿哥恭恭敬敬行礼儿:“四哥!” 直郡王压着四阿哥的肩膀,让他坐下来了。 熊熊的火苗舔舐着炉边,烤羊肉带着微微焦香的香气,弥漫了整个空间。 …… 康熙这几天睡得都不太踏实。 事实上,他已经连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一个像年轻时候,身强力壮之时的好觉。 当然,这也不是巡幸的原因——在紫禁城里的时候,康熙也是一样。 或许是年纪上去了。 他紧紧皱着眉头,躺在一片明黄色的床褥子上,有时候忍不住低声的哼哼一声 梁九功跟雕塑一样守在帘子下面,恨不得自己连呼吸都没声,指挥起下面的奴才们,用的都是眼神和手势。 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行动越发轻手轻脚,生怕闹出了动静,破坏了万岁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一点可怜的睡意。 天子雷霆之怒,谁承受得起? 对于容易失眠的人来说,屋子里有一丁点儿光线都会成为影响睡眠的因素——康熙年轻的时候不觉得,自从康熙四十年之后,寝宫的帘帏便全部换上了最沉重的质料 经纬密密织,看着是一片金灿灿的明黄,却比最深沉的黑色还要不透光,彻底笼罩住了帝皇的权威。 伺候的奴才们都退下去了,大帐之中陷入了一片黑暗,康熙翻了个身,又哼哼了一声。 凭借着多年伺候的经验,梁九功明白——万岁这一声哼哼,是表示口渴了,想喝茶。 他摸着黑悄无声息的走过去,将茶盏准确无误的献到了龙榻之前,悄声道:“万岁。” 就在这时,茶盏外侧的瓷面上,忽然反射过一道森幽的、带着凉意的光线。 只是那么微弱的一瞬间,梁九功抬起脸,居然在黑暗中看清了万岁憔悴而疲惫的面容。 哪来的光线? 奴才们早就已经按规矩退下去了,不遇传召,不得入内。 为了不影响皇上入眠,侍卫们更是比平常退后了数步,远远的守了一个护卫圈。 那是火光,混杂着上等好刀的寒光! 电光火石的瞬间,康熙更早一步比梁九功反应了过来。 他猛地将茶盏对着光线透过来之处砸了过去,与此同时,双臂在床头一撑,整个人从床上扑滚了下来,离开了床铺这要害之处,踉跄着滚入角落之中。 梁九功一把扑上前去,死死地抱住了康熙,用自己的后心将他罩了个严严实实,像杀猪一般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来人!来人!护驾!快护驾!” 后脑“砰”的一声,传来了被钝器砸伤的痛楚,随即便是瓷片落了一地的声音,梁九功耳朵轰鸣——他知道那是帐子里的百宝柜砸在了他的背上。 侍卫们其实来的很快,但是在梁九功看来,却仿佛等了一辈子。 巨大的恐惧将他笼罩了遍,那浑身冷汗淋漓、生死一瞬的感觉甚至让梁九功想到了很久之前,他被净身的那一天。 那惨烈而恐怖的疼痛远远的超越了他的想象,他恨不得当场死去,偏偏被绳索死死的束缚住了手脚,挣扎不得。 梁九功闭紧了眼,等待着背心上或许会来的致命一刀。 但是没有。 侍卫们像猛虎一样的扑了进来,将万岁围护了一圈,帐子之中灯光大起。 守营的将军进来给万岁谢罪磕头,外面火光攒动起来,已经满地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十四阿哥是第一个赶到的皇子,随后便是直郡王、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还有十三阿哥。 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都是已经佩刀的年纪,这时候手握在刀柄上,还冒冒失失地要往帐子里冲,被四阿哥给拦住了。 十三阿哥帮着四哥把两个弟弟给按住了。 直郡王在帐子外跪下,满身一股烤羊肉的孜然味,高声道:“皇阿玛!皇阿玛!” 随行的皇子们终于都来了。 除了太子。 康熙伸手将梁九功的手指掰开,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声,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九功放手。” 梁九功才看见自己的手指用力的掐着皇上的手腕,连手指印都给掐出来了。 梁九功终于收了手,惊魂未定的哭了起来,抬头看着万岁。 万岁居然在笑! 很难说清楚那种笑容里的情绪——绝望、悲怆、凄凉、自嘲、狠辣、不忍…… 他伺候了康熙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皇上这么吓人的神情。 从来没有! 265 斩杀 直郡王微微弯曲着腰,还在帐外口口声声喊着皇阿玛,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沙哑,十四阿哥也是一脸惊愤,睚眦欲裂。 他想要跟着将军一起去捉拿周围逃离的可疑人物,却又不敢离开父皇帐篷。 更何况,只是差了这么一瞬功夫,刚才真正在账外窥视的人也已经逃远了。 不见得能捉的回来了。 不多时,侍卫们将方才在周边出入的可疑之人都缚了过来,层层包围起来,将军跪在大帐之前,将各处的情况,一件一件向万岁禀来。 大帐内很是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那是梁九功扶着皇上重新坐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万岁的声音隔着大帐的门帘淡漠地传了过来:“就地斩杀,全部。” 草原上猎猎的风吹来,夜云如怪物一般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沾上了死亡的气息。 人群死寂一下,随即许多人惨嚎了起来,有人喊救命的,有人喊冤枉,那一张张因为惊恐而无限扭曲的脸在眼前晃动着。 “斩!” 将军声下,所有的嘈杂忽然在一瞬间消失,随之替代的是刀锋穿过人体骨骼传来的咔嚓声。 粘稠的血沾染了草叶,浓厚的血腥味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十三阿哥毕竟还年少,他微微颤抖了一下,转头求救般地看着四阿哥。 他看见四阿哥一直盯着直郡王的背影。 四哥一双幽黑凌厉的眼眸,此时深不可测。 察觉到十三弟在看着自己,四阿哥攥紧了掌心,在火光中漠无表情地转过了目光。 …… 十一月,福晋接到了家书——万岁即将回京。 自然,四阿哥等诸位皇子也会跟着回来。 福晋又惊又喜,喜的是四爷居然这么早就能回来,比她意料之中,还要早上一段时间。 惊的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万岁居然匆匆折返而回,倘若不是身子不舒服的话,那便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扫了兴致。 能让万岁扫兴的事情可不多。 能让万岁扫兴到直接回京的事情,就更不多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一次跟着万岁出去的阿哥爷们实在是太多了。 人多,难免生事。 “阿弥陀佛!只要别搅到咱们爷身上就好!”福晋跪在小佛堂里,双手合十。 顾幺幺那边,也知道了万岁匆匆要回京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带着弘昀在院子里走路,当场就怔住了。 难道真的一切都提前了? 也不知道在外面出巡的时候,康师傅碰到的是不是太子那件事。 不过,这种事从来都是讳莫如深的,就算胤禛回来了,估计也不会和她说。 …… 用过午膳,前面书房的功课差不多也结束了,二格格和弘晖坐在一起,先是写大字,然后就是背书。 写大字的时候,弘晖勉强还算能坐得住,但是到了背书的时候,他哼哼唧唧的说,什么也不乐意往下背了。 正好,也到了快回去的时候,福晋正院里的奴才过来接弘晖。 弘晖知道额娘今天出去了——去了直郡王府上,去陪着直郡王福晋一起上香,于是小手一挥:“你们先回去!我还要和二妹妹多待一会儿呢。” 嬷嬷陪着笑,想将弘晖阿哥给接回去,结果弘晖转头一看,正好看见二格格收拾了书箱,带着奴才们要回去花步小筑。 他赶紧跟着也去了。 嬷嬷们面面相觑,一边劝着一边跟上去,弘晖纵然是个好性子的,也被烦的没了耐心。 在花园里的小路上半道站住了脚,他对着嬷嬷们道:“怎么,嬷嬷还要做我的主么?” 这种过来接他的嬷嬷们和福晋身边的不一样——地位要低一些,听着小阿哥这么说自然是惶恐,连忙一个个满脸堆笑,蹲下来赔不是。 弘晖随手解了腰上玉佩扔给她们:“都回去吧!” 嬷嬷们真真是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其中一个领头的就过来,低声下气的抱着弘晖的腰,一边哆嗦着手,重新给他系上。 眼看着嬷嬷们退下了,弘晖高兴的伸手拉住了二格格的手:“做香膏去!” 两个小宝贝呼噜呼噜的就跑到了花步小筑门口,一堆太监婢女在后面追着。 顾幺幺刚刚把三格格哄睡着,这时候听门口奴才们说二格格念书回来了,她立即迎了出去,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又吩咐黛兰把刚才做的糕点给拿出来。 女儿一般这时候回来都会肚子饿了,就当下午茶补充补充。 出了门,顾幺幺猝不及防的就对上了弘晖肉乎乎的小脸。 “二阿哥?” 她怔了一下,笑着上前来。 弘晖对着她行了礼,二格格拉住了弘晖的小手,就解释说前一阵子做的润手香膏和香氛胭脂膏,晖哥哥很是喜欢,也很感兴趣。 所以带他回来做。 等到二格格快言快语都说完了,弘晖笑着转头对二格格道:“好妹妹,你且慢说,今天咱们先做润手膏,等明儿下学了,再制胭脂膏子。” 顾幺幺心说好家伙!这是带回来一个晖宝玉啊…… 她拉着二格格的小手,又轻轻扶着弘晖的肩膀,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屋子里,先让婢女们将下午茶端上来。 二格格伸手拿了一个雪媚娘咬了一口,又给弘晖也拿了一个:“晖哥哥!” 弘晖以为是糯米大团子,也不客气,直接就着二妹妹的手吃了。 味道虽然新奇,但是还挺好吃的! 他正在吃着,忽然就注意到了旁边的一道视线——是弘昀正在委屈地看着他。 弘昀踉踉跄跄的扑过来,往二格格怀里一钻,眼巴巴的看着她:“姐姐!” 二格格把剩下的半个雪媚娘啊呜一口塞进了嘴里,然后拍了拍手,费劲地就把弘昀给抱进了自己怀里:“乖!” 弘晖怔了一下,明白了过来——弘昀这是在吃醋了。 吃醋他抢走了自己姐姐。 说到底,弘晖和二格格就算感情再好,也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不比弘昀,和三格格是一母所出。 从前弘昀年纪还小的时候,府里跑来跑去能玩的小孩子,也就只有他弘晖和二格格。 所以弘晖没觉得有亲疏之分。 这时候察觉出来,弘晖忽然就觉得有些失落了。 266 四爷回京 二格格刚刚把弘昀给放下,转头看见弘晖怅然若失的神情,微微一怔。 她毕竟聪慧,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冲着弘晖甜甜一笑,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肉脸:“晖哥哥,我们去做香膏吧!” 弘晖看见自己又被妹妹关注了,顿时就重新高兴了起来:“嗯嗯!做香膏!” 顾幺幺想了想,低头对女儿微微一笑道:“还是让你晖哥哥的奴才先回去正院,对嫡额娘说一声,好吗?” 弘晖抬起小肉脸,用一双干净得眸子看着顾幺幺,把福晋出府的事情给解释了一下。 平时倒是不觉得,遇到这种事情,他一边说着,一边才体会出来了一些身份不同的滋味——自己的额娘和二妹妹的额娘、还有府里其他人,都是不一样! …… 一直到晚上福晋回来的时候,听说弘晖今天跟着二格格去了花步小筑,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她把儿子给叫了过来,本来是想好好说他几句的,结果还没说几句,儿子上前来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在自己肩头蹭了蹭:“额娘怎么出去了这么长时间?” 福晋乌拉那拉氏心里一片热乎乎的,伸手搂住了弘晖,有点不忍心,但最后还是开口教训了出来:“弘晖,额娘答应让你二妹妹陪着你,不是为了陪你玩,是为了陪你读书的。” 顿了顿,她口气严厉起来:“额娘听说你今儿在花步小筑玩了一整个下午?” 弘晖有点委屈,但是没急着辩解。 他让伺候的奴才过去把他今天写的大字都给拿过来了。 “这是儿写的功课。” 弘晖用小胖手捧着给额娘看。 乌拉那拉氏扫了一眼便转怒为喜:“是额娘错怪你了。” 弘晖道:“二妹妹时常劝着儿子好好读书,侧福晋对儿子也很好,额娘不要错怪了她们。” 听着弘晖居然在维护顾幺幺,乌拉那拉氏心里顿时又不痛快了。 弘晖低头在书箱里翻了好半天,不一会儿,把做的润手香膏也给拿出来了。 “这是给额娘的,一共做了三盒,就这一盒还像样。” 弘晖一边说着,一边就上前来踮起了小脚脚,小胖手吃力的一伸,乌拉那拉氏还没有反应过来,鬓发上的玉簪就已经被儿子抽去了一根。 弘晖打开了润手香膏的盒子,顿时一股淡雅的木兰花香味在屋子里蔓延了开来。 他反手用簪子挑起了一块香膏,然后涂在了乌拉那拉氏的手背上,轻轻地给额娘揉着,开开心心地道:“额娘,这香膏可以” 乌拉那拉氏垂眼看着——这淡雅的香气四处蔓延开来,被她闻在鼻中,却反而刺激的鼻尖发酸。 她心头郁郁的,仿佛堵着一块大石。 完了!弘晖这性子,看着就不是个能挑起大梁的。 以后该怎么办? …… 前院,弘昐的屋子里,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分。 桌上的菜都不怎么样,虽然倒不至于馊了坏了,但实在是寡淡。 让人看着就提不起筷子。 也不仅仅是今天一天如此,已经连续好一阵子了。 膳房那边也很微妙:毕竟……如今府里是福晋当家呢。 弘昐阿哥小时候就不服福晋管,如今长了一些年纪,这倔强性子就更厉害了。 只是,这一对嫡庶母子,当着主子爷面的时候,还不至于太难看。 弘昐阿哥身边伺候的奴才们都敢怒不敢言,却看弘昐阿哥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饭菜一口口的往嘴里送。 粗茶淡饭就粗茶淡饭,又能怎样? 说的夸张一些,即使没有菜了,他弘昐光吃米饭也能活着。 早些年,阿玛依从皇命,去那些灾区赈灾时候,灾民们不还是靠着吃树皮才能活下来吗? 等到阿玛回来了,他自然会设法让阿玛知道福晋所作所为。 “抓紧些。”他吩咐送热水的奴才。 因为晚膳过后,还要洗漱——弘昐一般会借着这洗漱的时间,让自己暂时的休息一下,随后投入晚上更多的学习之中。 除了完成上书房里布置的文章题目,弘昐还想把父亲临走之前让他看的书全部都看完。 弘昐不满足于仅仅“做到”父亲的要求。 他要做的更好,非常好,去博得阿玛更多的喜欢、更多的关注,更多的期待。 …… 过年之前,四阿哥终于回来了。 福晋做足了准备,从二十多天前,接接到家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了起来,正好又是要过年的关头,府里上上下下打扮的焕然一新,奴才们也都收拾得齐齐整整。 她就是想让四爷一回来,看着家里就觉得敞亮、舒心——嫡福晋可不就是要担起一府女主人的职责么? “记得阿玛一回来,你要先抢着上前去行礼,说你一直想念着阿玛,越激动越好!哭起来也没关系,千万别被弘昐给争了先、记住了没?” 趁着还在后院等候的时候,乌拉那拉氏把儿子给拉到身边,细细的嘱咐他。 弘晖有点苦恼,伸着小胖手,抓了抓脑袋:“抢着上前去?” 乌拉那拉氏道:“你年纪小,虽说有时候要守规矩,但也不能被规矩束缚住了手脚。父子亲情乃是天伦,你若是抱着你阿玛不放手,阿玛肯定高兴!切记不能让弘昐争了先!” 她摇晃着儿子的小肩膀:“听清楚了吗?记住额娘的话!” 弘晖睁大了眼睛:“儿子的确想念阿玛,可是又何必如此……?” 做作。 他两只小胖手握在一起,想把这个词说出来又没敢说。 乌拉那拉氏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抓着弘晖肩膀的手也收紧了:“你不争抢,别人便会争抢!你是要做阿玛最心疼的儿子,还是要看着阿玛心疼别的儿子?” 弘晖只好道:“儿子知道。” 嬷嬷上前来,轻声细语地道:“福晋,人刚才来禀了——主子爷只怕还有一两个时辰才会往府门口过来,您要么还是歇歇吧?奴才送二阿哥去更衣。” 嬷嬷牵了弘晖的手往屋子里走。 到了屋子里,弘晖张开了小胳膊,一边看着奴才们给自己换衣裳,一边戳了戳自己的小肚肚,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忽然就想到了曾经听先生讲过的“邯郸学步”的故事。 阿玛回来了,他自然是很高兴的,但是被额娘这么一说,弘晖都不知道等会儿见到了阿玛,到底该怎么“表现”才是好的了。 267 更会撩了 虽说奴才们禀的是主子爷还有“一两个时辰”就会回来,但是福晋总不好真的等到那时候再出去。 让婢女们重新给她梳了头发,又补了一些水粉眉黛,乌拉那拉氏传令下去,让各院都去前院府门口等着了。 再加上各处伺候的奴才们——乌压压的人群等了好久,才算把主子爷给等回来了。 四阿哥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上了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跳下马,衣角翻飞,神采飞扬。 看见乌拉那拉氏上前来,十三阿哥爽朗一笑致意:“四嫂!” 两人互相见过礼,正好四阿哥从马车上下来。 乌拉那拉氏赶紧就把十三阿哥这边抛下了,过去给四爷请安。 她忽然发现:其实也就是短短几个月没见,四爷看着却觉得莫名地威严更盛了。 刚刚要屈膝,乌拉那拉氏想起来儿子,立即回头想用目光示意弘晖过来,结果一看弘晖站的地方——已经没人了。 “阿玛!” 弘晖稚嫩的声音从目光水平线下方传来。 乌拉那拉氏一低头,就看见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过来,已经抱住了四爷的大腿,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牙牙,一脸孺慕之思:“晖儿好想阿玛!” 福晋一颗心落了地,欢畅的笑了起来。 聪明,真聪明!听话,真听话! 等到一瞥眼,瞥见弘昐站在旁边的脸色,福晋心里就更欢畅了——小瘸子吃瘪,她心里不知道多痛快呢。 弘昐和二格格也上前来请安,又团团围住了十三阿哥道:“十三叔。” 十三阿哥未及弱冠,和侄子侄女年龄相差并没有那么大,再加上人又和气,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弘晖也想凑过去十三叔身边,但是想着额娘的叮嘱,又不想让额娘失望,于是还是乖乖地站在父亲身边:“阿玛一路辛苦了。”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弘晖毛茸茸的小脑袋:“等你再大些,阿玛也带上你出门去!” 旁边,福晋微皱眉头,对着弘晖使了个眼色,弘晖反应过来,过去用小胖手拉着了阿玛的袖子。 福晋顺势半挽半扶住了四阿哥另一边手臂。 正努力想把四阿哥给拉到自己正院里去,谁知道乌拉那拉氏就看着四阿哥停下了脚步,回头往顾氏那里看了过去。 顾氏正站在阳光下,看四爷的目光看过来,她仿佛有所察觉,却没有抬头,低头抿着唇就是微微一笑。 乌拉那拉氏气急败坏地转开了视线。 …… 当天晚上,四阿哥先是在福晋正院用了膳,好好地检查了弘晖这一阵子的功课,然后就过去花步小筑了。 将孩子们都打发走了之后,两个人靠坐在一起,四阿哥伸手搂住顾幺幺。 让顾幺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四阿哥居然对着她,低声就把这一次出去遇到的突发事件给讲了一遍。 包括万岁遇到的那场“窥视” 就根本没有顾幺幺之前以为会有的忌讳! 顾幺幺也就是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从第一次打草惊蛇了之后,康熙虽然加重了警卫,但谁能想得到在回来的路上,相似的事情又发生了第二次! 而且这一次,捉到的就是太子的人! 只不过太子痛哭流涕,赌咒发誓的绝不承认。 最后连他去世的额娘都被扯出来发誓。 听太子提到先皇后,康熙被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想到发妻当年就是因为生了太子才没有命的,他到底还是没能彻底狠下心。 只是说等到回到了京城再细细查研处置。 …… 顾幺幺都听傻眼了,心说太子爷的心能这么大,也是没想到! 这换了其他任何人,第一次惊动了万岁之后,就算有再大的胆,短时间也不敢再来第二次了。 而太子居然敢有这样的操作,只能说明他早已经起了杀心,再也等不及了。 看来,康熙废太子估计就近在眼前了。 …… 看顾幺幺微微睁大了双眼,坐着一动不动,胤禛还以为她是被自己描述的事情给震住了。 他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蛋:“吓着了?” 顾幺幺眼睛微微发光,转头看着胤禛,决定还是趁早暗示他一下。 屋子里没有伺候的奴才,都被打发出去了。 她咽了一口唾沫,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地道:“万岁……恐怕要废了太子罢?” 她刚刚说完,就看四阿哥眼睛锐利的一眯,整个人瞬间就变了脸色。 然后她的嘴就被他抬手给猛地捂住了, 顾幺幺也知道自己是犯了大忌讳,于是抱住他的胳膊,呜呜地点头,表示自己再也不乱开口乱剧透了。 四阿哥微微俯身过来,阴影遮盖住了顾幺幺的脸,眼里都是关心:“你在爷面前,想怎么说都没关系,可孩子们都还小,童言无忌,若是学话怎么办?” 事关国本,太子废立更是敏感得不能再敏感的话题,若是当真从孩子们口中说了出来,若是又恰好碰上孩子们在宫里的时候呢? 那就不是四贝勒护不护得住一个心爱的侧福晋的问题了。 ……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忘记刚才的话,连想都不要想。” 说完,四阿哥伸手从腰上解下了一只香囊给她,转开了话题,语气放和缓道:“这一只气味淡了。” 他喜欢她做的香味,自从发现顾氏善于制香之后,这么几年下来,他身上缚着的香囊都是从她手中而出。 顾幺幺起身就就过去梳妆台下捧来了一只盒子。 她一打开,四阿哥就笑了:“呵,这么多!” 顾幺幺小声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索性先做了这些,天气冷,衣裳穿的又厚,香味有时候不容易透出来,一个未必够。” 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凑在嘴边亲了亲,又抬手给她整了整头发,目光很温柔,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还是爷的幺幺最贴心。” 他握住她的腰,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笑了笑,欲擒故纵地离开了一瞬,随即低头咬了咬顾幺幺的耳垂,低声呢喃了几句,满是爱侣之间的甜蜜。 顾幺幺耳朵有点发红:“……爷!” 四阿哥现在真是比从前更会撩了! 268 废太子 因为这一次塞外巡幸出了这样的事情,宫里一整个年都过得没滋没味的。 万岁倒是言行如常,宫里甚至还连着唱了好几天的大戏,只是万岁的脸色看着阴沉沉的。 众皇子如坐针毡,但也只能陪同着。 倒是直郡王和惠妃拼命压抑着喜悦的情绪——东宫之位若是有所撼动,得益最大者莫过于皇长子。 但是一直等到了康熙四十五年的正月末,直郡王都没有等到万岁的动作。 皇阿玛仍在挣扎。 直郡王的内心焦灼不安,深怕错过了最有利的时机,毕竟皇阿玛对着太子,有这么多年亲手养育的情分。 时间可以培养深情,也可以冲淡愤怒。 按捺不住的直郡王开始频频的打起了小报告。 包括太子曾经放纵自己奶妈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敲诈勒索手下人,大家因为太子的原因都敢怒不敢言;太子曾经私自截留蒙古送给皇上的贡品;太子曾经肆意殴打贝勒和大臣;太子养娈童…… 其他阿哥们也都各自心思浮动,蠢蠢欲动, 终于,康熙三十五年三月,康熙帝正式下旨废去东宫。 朝野震动。 …… 顾幺幺在皇子府里,虽然远离朝廷之事,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听说。 废了,太子真的废了。 她吃惊之余,就忘了手上的动作——正在给二格格梳头发。 二格格转过头来,一双漂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对于这消息虽然似懂非懂,但也知道是出了很严重的事情。 “阿玛会有关系吗?” 二格格首先关心的就是这个。 顾幺幺重新握住了手上的梳子,将手中最后一缕发丝梳上去,又配了一朵漂亮的珠花,才拍了拍二格格的背:“不会,阿玛是阿玛。” 二格格听说阿玛不受影响,于是神情就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她点了点头,很放心地准备一会儿带着奴才们,去前院书房读书。 顾幺幺一边让人将早膳布置出来,一边看着女儿用完了早膳,还不忘叮嘱了孩子一句:“到了外面,不要提这件事儿,别人若是说起来,你听着就是。” 二格格接过奴才们递上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嘴角,听话的点了点头。 …… 前院书房里,弘晖早就已经到了,看见二格格过来了,他转身招手道:“二妹妹!” 二格格冲他一笑,走过去坐下来:“晖哥哥早。” 阳光从窗格子里投射进来,正照在屋子前的地上,两个小娃娃的身影被勾勒的很长。 弘晖打开书本,趁着先生还没有过来的这段时间,坐在凳子上踢了踢小脚脚,转头对着二格格就小声道:“我听额娘说,二伯出事了。” 他是嫡子,称呼起太子爷来直接喊的便是二叔。 二格格刚想说话,想到了额娘的叮嘱,于是闭了嘴,只是点了点头。 弘晖惊道:“你额娘也知道了?” 二格格还没回答,他又学着大人的腔调道:“东宫被废,此事非同小可……” 刚说到这儿,只听见一声咳嗽声,先生已经进屋来了。 弘晖吐了吐舌头,不好再说下去,只好对着二格格做了个鬼脸,又指了指二格格书箱里的书本。 二格格明白——这是表示一会儿先生若是查问起功课,弘晖需要她帮忙的手势。 二格格对着弘晖就点了点头。 …… 傍晚时候,四阿哥回府了。 虽然也才刚刚三月里,但是庄子上遣人送来了特色新鲜彩果——整整装了两大骡车,不但够贝勒府里吃上,就连府外都能照顾到。 四阿哥让人往宫里送去了一些,往十四阿哥府上送去了一些,剩下的和十三阿哥对半分了。 他先过去福晋正院看弘晖——今天弘晖挺不幸,试图在二格格的帮助下蒙混过关,结果被师傅抓了个正着。 师傅就告到了贝勒爷这里。 弘晖也知道自己今天这事儿做的不漂亮,更要命的是把二妹妹也给拉下水了,当时看着师傅铁青的脸色,他心里就有预感,知道晚上少不得要被父亲一顿批评。 但是不是出了废太子这样大的事情么? 弘晖多少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 他垂头丧气地站在父亲面前,听四阿哥说了今天读书的事情,四阿哥尚未怎么样,福晋乌拉那拉氏已经气急败坏,攥着帕子就站了起来:“弘晖!你……” 她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忍气忍了半天,没舍得动弘晖一根手指头,话里话外却阴阳怪气地把二格格给怪了个遍。 四阿哥今天心思都在太子这事上,心神漂浮,听了福晋几句话只觉得聒噪。 再说了,关二格格什么事? 他不耐烦地一个眼神过去,直接让福晋闭了嘴,然后四阿哥就吩咐苏培盛,带上弘晖阿哥,一起到前院去。 弘晖在前院也是有住处小屋子的——陈设精美,若是遇上雨天,下午还有功课要读,弘晖便未必回去额娘正院。 就在这儿午休。 四阿哥此举,也只是想把儿子带回去晚上再多温温书,谁知道乌拉那拉氏一听这话,吓得就像坐在了烤热的铁板上,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她脸色惨白,伸手将弘晖拉到自己身边,眼神紧张而哀求地看着四阿哥:“爷!” 因为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弘昐被四爷从李侧福晋身边带走的情形。 四阿哥也已经明白了过来。 瞧着福晋的紧张,他眼神微微荡漾了一下,想起当年往事,似乎有所触动。 乌拉那拉氏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四阿哥摇了摇手,让苏培盛下去了。 ……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看着时辰渐晚,想着四阿哥今晚应该是不会过来了。 她好不容易哄睡了三格格和弘昀,二格格又哼哼唧唧地跑来撒娇说要和额娘一起睡。 顾幺幺正打算让奴才们熄灯歇下,谁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外面已经响起了通传声。 二格格动作比她还快,起身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直接就欢快地跑了出去:“阿玛!” 四阿哥看女儿冲过来,弯下腰,张开手臂就把小姑娘给接在了怀里:“时不时睡了?” 二格格笑的很甜:“阿玛问谁?是问女儿还是问额娘?” 正说着,顾幺幺就披上衣裳出来了。 她刚要屈膝行礼,四阿哥抬手一指:“快回去,别着了凉。” 269 家的含义 两个人进了屋子里,顾幺幺先让人把今天庄子上送过来的果子洗了一盘送进来。 四阿哥先去洗浴,等到换上了干净的里衣,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整个人看上去疲惫都减少了一大半。 顾幺幺伸手往他嘴里送了一个果子,心里还在想着废太子的事情。 当然,也就是心里想想,除非四阿哥问,她可不会主动拉着四阿哥来讨论这个话题。 四阿哥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坐下,伸手不疾不徐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心,就像给小猫咪梳毛一样:“好吃吗?” 既然这么问,自然是希望得到肯定回答的。 顾幺幺很捧场地点头,顺顺便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特别清香!而且入口即化。” 她这话倒也不是假话,确实是入口即化,比膳房水果房平时送来的果子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风味。 四阿哥笑了笑,搂着她,让顾幺幺靠在自己的怀里,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一边心里想着太子的事情。 顾幺幺依偎在他的怀里,伸手直接剥着果子,自己吃上两三个,就不忘往四阿哥嘴边送上一个。 节奏把握得就很好。 四阿哥连续吃了五六个之后,按住了她的手,很温存地道:“你自己吃,不用管爷。” 顿了顿,他又道:“自己剥着累,要不要让人进来?” 顾幺幺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撒娇:“不要!” 这幅样子怎么让奴才看? 四阿哥盯着她看,禁不住微笑起来,伸手将人往自己怀里又搂了搂,在她脸颊上蹭了蹭,忽然想到了今日福晋抱怨二格格的事情。 他简明扼要地把弘晖和二格格前院书房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了就问她怎么看。 顾幺幺想了想,抬头看着四阿哥,一脸真诚地拍了个彩虹屁:“二格格是爷的女儿,自然有爷教导,她有这样睿智的父亲,何必我瞎操心?;至于弘晖阿哥——那是府里的二阿哥,也是福晋的孩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我来评论。” 四阿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里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感慨。 最后,他把她搂过来,在她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顾氏就是这点好。 比福晋强太多。 她拎得清。 真正能拎得清的人,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即使小毛病一堆,也是不打紧的。 千万别小看“拎得清”这三个字——太多的人、太多的事都败在了这三个字上。 东宫那位,就是个最现成的例子。 …… 目光转到面前的果子上,看顾氏还在吃得津津有味,四阿哥哑然失笑,低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问她:“这么喜欢?”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问她:“想不想以后天天都能吃到这样的鲜果?” 顾幺幺目光还盯在自己手上,笑着就道:“好呀!” 她本来以为他问这话的意思不过就是以后常常安排庄子上送蔬果过来;或者是带着她和孩子们往庄子上去住上一段时间。 但直到两个月以后,一直到了将近端午,顾幺幺才知道——那是因为,皇上直接赐给了四阿哥一座园子! 没错,就是后世的圆明园。 而四阿哥,在太子被废事件之后,直接就决定带着一府人,直接搬去了这园子住。 …… 花步小筑里,箱子乱七八糟的堆满了一屋子。 天气已经渐渐开始闷热了,尤其是早上要落不落的一场雨,星星点点的雨点子打在屋顶上,最后有没有下成。 花园里的虫声阵阵,快把人耳朵都吵聋了。 黛兰手里还拿着个鸡毛掸子,另一只手拎着登记本,对着一箱子的绫罗绸缎正在发愣——数了一上午的数,她已经开始脑子犯晕乎了。 六儿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追着黑黑和墩墩。 尔曼站在旁边,袖口上也粘了一圈灰,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的曲线往衣领子里淌:“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呢,这衣裳——侧福晋中秋时候就要用到了。” 奴才们都知道,这一次过去只怕没有一年、两年光景回不来。 所以都是按照大搬家的标准去整理的。 二格格也很舍不得花步小筑,这时候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到处看着,目光里流露出了依恋之情。 她过来扯了扯顾幺幺的衣袖:“额娘,咱们真的要去这么久吗?” 顾幺幺蹲下来,把女儿给抱住了,亲了亲孩子柔嫩的小脸,然后抬起脸,认真的直视着女儿的眼睛:“额娘对你保证——你若是想念这里了,额娘随时对阿玛说,让阿玛派人护送咱们回看来看看,好吗?” 二格格愁眉苦脸,瞧着还是挺伤心:“……只是看看么?还是不能住回来。” 她顿了顿,眼圈有点红,努力地掩饰着泛上来的泪光。 二格格跺了跺小脚脚,抱住了额娘的脖子,难过地道:“这是我的家呀!” 说完这句话,她终于哭了起来。 顾幺幺摘下了自己衣裳上的帕子,给女儿擦着眼泪鼻涕:“很舍不得,对不对?因为这是一间院子,这是一间漂亮、温馨、可爱的院子,我们在这里留下了许多快乐的回忆。” “那些幸福、快乐的岁月,永远都在我们的心里。” 二格格抽噎略止,抬起头来望着她:“嗝……额娘也舍不得是不是?” 顾幺幺伸手给她整了整脸颊旁边被汗水湿透的碎发:“别伤心。只要有阿玛、有额娘的地方就是家。” “不是因为一间屋子是‘家’,所以我们一家人才聚在一起。” “是因为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才赋予了一间屋子‘家’的含义。” …… 前院里,苏培盛也累得快站不住了,幸亏小腊子一盏凉茶送过来。 他也顾不得凉茶伤身了,一碗咕嘟咕嘟灌下去,顿时透心舒畅。 小太监们搬来了长凳子,殷勤地又用袖子掸了掸凳子面,想伺候苏培盛坐下。 苏培盛把凉茶茶盏交到了小腊子手里,一边指挥着箱子往外搬,一边不住地后退,结果膝盖弯一软,差点被凳子绊倒。 小太监们看着弄巧成拙,赶紧上前去把苏公公给扶住了:“原是想让您坐着歇歇的。” 苏培盛抹一把汗,声音都累哑了:“咱们也配喊累?” 270 夏日园囿 站在圆明园里,顾幺幺有点愣住了。 就这? 当然了,毕竟是当今万岁亲赐,不可否认这是一座很美的园子! 但是距离顾幺幺心目中的圆明园盛景还是有不小的距离。 不过,她只过了一瞬就想明白了——本来圆明园一开始的定位就只是皇子赐园而已。 是因为后来这座园子的主人后来变成了皇帝,圆明园才变成了皇家园囿。 历史上的雍正即位以后,不但拓展了原赐园,并且为了自己办公的方便,又在在圆明园南边增建了正大光明殿和勤政殿以及内阁、六部、军机处诸多值房。 可以想到:有了这么多的拓展和增设,到时候,圆明园的风景自然是大不相同的。 但是如今,四阿哥也还只是四阿哥而已。 …… 二格格也很兴奋,见奴才们恭恭敬敬过来,要送她和额娘上软轿,过去主子爷给她们安排的住处,二格格拒绝了。 “额娘,我们走过去好不好?” 一边走一边看。 顾幺幺坐了一路的马车,也正觉得想下来活动活动筋骨,看见女儿一脸兴奋的过来拉住了自己的手,提出了这个要求,她当即就点了点头。 二格格蹦蹦跳跳的就跑在了前面。 跟着弘晖在前院书房里读书了一段时间,二格格已经认识不少字了,一路走来,她只要看见路边有庭院楼阁都会停下来,然后大声地读出来。 从最前面的圆明殿一直到镂月开云,她一处也没有停下来。 顾幺幺在后面听着直想笑:“你悠着点,当心伤了嗓子!” 二格格回过头,露出了一排洁白的小牙牙,冲着额娘直笑。 好不容易到了住处,二格格却忽然安静了——顾幺幺顺着她的视线抬头往上看,就看见小院上的悬匾上赫然题着“花步小筑”四个字。 和京城里贝勒府的一模一样。 大概是四阿哥的意思——取了和府里一模一样的名字。 二格格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顾幺幺过去就揉揉揉她的小脑袋:“进去瞧瞧!” 母女两个人手拉手地走了进去,圆明园里伺候的奴才仆妇们早就已经跪迎在院子之中,知道是极得宠的顾侧福晋到来,一群人黑压压地磕下头去请安。 顾幺幺没有立即叫起,而是将院子周围都扫了一眼:这一处小院花木清幽,地方也大,几乎是府里的两倍宽敞,种种植的各种花木品种也多,绿荫芬芳,香气环绕之中,隐隐有小径出入。 可以想到的是,若是人在这其中走来,必然花香满袖,步步生香。 这是名副其实的“花步小筑” 屋子里也是窗明几净,骡车上装着的箱子,这时候全部已经都被奴才们送进来了,统统一堆放在堂屋地上,上面贴着贝勒府的封条,还没有来得及打开整理。 顾幺幺看完了,心里挺满意:“不错。” 她对着黛兰点了点头,黛兰立即就把事先准备好的打赏钱给奴才们分下去了。 侧福晋出手不小气,奴才们领到赏十分欢喜,又见侧福晋抬了抬手,这才一个个爬起来。 有领头的嬷嬷过来,对着顾幺幺就满面堆笑,一脸殷勤地问她:“侧福晋,南边的屋子是布置给二格格的,不如奴才领着小格格去瞧瞧?” 话音刚落,二格格已经蹦蹦跳跳的往那里过去了。 乳母等人连忙跟上。 顾幺幺看着女儿开心,心里也高兴,对嬷嬷道:“快去跟上二格格。” 嬷嬷连声答应着,赶紧就过追赶了。 …… 三格格和弘昀虽然还不能像姐姐那样跑的那么快,但是都已经是走路稳当的年纪了,被乳母们搀着小手走进了屋子,两个孩子满眼都是新鲜。 顾幺幺在堂屋上位坐下来。 圆明园的冰桶也是有的,但是因为不知道主子们什么时辰过来,之前的冰桶也不好从早就安排上。 否则早就化了。 所以这时候的冰桶也只是刚放过来没多久,冷气还没有散发开来。 屋子里依旧郁着一股热气。 尔曼打了扇子给她顾幺幺摇风,不一会儿,黛兰把冰镇过的水果绿茶也给拿进来了:“侧福晋喝一口吧?解解暑。” 顾幺幺喝了一口,从堂屋里她坐的这个位置看出去,正是满眼绿色。 在一片清新之中,忽然就看着小腊子远远地带着四五个小太监过来了。 人人手中都抱满了鲜果篮子,连小腊子手里也没空着——他跟着苏培盛混了这么些年,在府里早就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太监了,若不是今天圆明园里里外外一片混乱喧杂,他也不至于这么着亲自上手当苦力。 瞧着不像样。 小黛子、小珂子两个小小太监瞧见他,大老远地就过去替他把东西接下来了,还想搭两句话,小腊子喘的跟头牛似的,过来往顾幺幺面前甩袖子请安:“奴才给侧福晋请安,给二……” 他眼神往顾幺幺身边扫了一眼,没见着小格格的身影,幸亏话语收的快——舌头绕了一下,就把剩下的话给咽下去了。 顾幺幺看他额头上的汗直往下淌,脸也是通红通红的,瞧着随时要中暑的样子。于是转头吩咐黛兰:“快把刚才的茶也给他一盏!” 小腊子咧开嘴笑着谢恩,生怕脸上流汗的脏样子污了侧福晋的眼,又连连用袖子擦了好几下。 黛兰直接给小腊子用了最大的茶碗盛了茶,小腊子接了过来,冲着黛兰就是一笑:“有劳姐姐!” 他咕嘟咕嘟的把茶水都给喝完了,心道要不说主子爷喜欢往侧福晋这儿来呢,侧福晋这里——什么都挺别致。 就是这水果绿茶,里面有冰块,边上还插着薄荷叶呢——看着就觉得眼睛都被解暑了。 看他喝完了,整个人喘顺过来了气,顾幺幺把手里的登记册子往旁边桌子上一放,笑着问他:“这些果子是爷让你们送来的?” 小腊子伸手向南边方向指了指,眉飞色舞地回答:“回侧福晋的话,正是!都是前边园子里的好东西,和膳房的不一样,都是庄子上的品种。主子爷说侧福晋喜欢这些,让奴才以后每隔三四天便送过来一趟。” 271 小公主 见主子爷如此疼爱侧福晋,奴才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神色里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顾幺幺看小腊子整个人面色透着一股疲惫,于是关心了他一句:“你们这几天忙的也不轻,回去歇一歇罢。果子这么多,一时间也吃不掉,后面几天就先不用往这里送了。” 小腊子连声谢恩,又道:“侧福晋体恤奴才,是奴才无用了。” 他给顾幺幺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这才倒退出来。 尔曼送着他出来,顺便就把府里各处主儿都住在什么位置,给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 回去屋子里,二格格已经看完了她自己的小屋子,跑回来了。 虽然已经不是奶娃娃了,二格格还是撒娇的往额娘腿上爬,顾幺幺伸手把女儿吃力地给抱起来,将她搂在自己膝盖上,亲了亲她的脸颊:“还喜欢么?” 二格格道:“我喜欢!额娘有没有意见?” 顾幺幺笑着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你自己的屋子,应该你自己来做主——只要你自己看着合适就好。不过,若是你想要额娘给你一些建议,额娘也很乐意哟!” 二格格很快乐地道:“好!额娘给我建议!” 母女两个人手拉手地过去小屋子转了一圈,二格格指着床架,就说美中不足就是这个床帐的颜色她不喜欢,想把这儿全部换上淡樱粉色的床纱帐。 然后外面的每一重帘幕都要粉色的,要花蔓盛开的那种! 顾幺幺毫不犹豫地就吩咐奴才们记下了。 小公主什么的——必须粉色呀! 二格格乐得围着她直跳,跳累了就搂住顾幺幺的脖子感慨:“额娘,圆明园好大呀!” 尔曼这时候上前来,小声的就把刚才打听到的情况,包括福晋、大阿哥、武格格、耿格格等人住在哪儿,都给禀了一遍。 听她提到武格格,顾幺幺倒是被提醒了,她一边拍着二格格的后背心,一边就让尔曼把小黛子给喊进来,让他提了食盒,将这些新鲜果子分一些去武格格、耿格格等人送去。 看着小黛子麻溜地出门去办事了,顾幺幺这才觉得有些困,但是二格格精神好极了,一直在央求着额娘带她再出去转转。 顾幺幺想了想,觉得出去转转倒也无妨。 毕竟这个园子确实很大,而且在这里至少要住上一两年的光景,甚至三五年,六七年……直接住到胤禛登基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还是早一些把园子的东西南北都分分清楚,认认路也好。 她让黛兰送了微凉的洗脸水过来,先洗了个脸,重新梳妆,收拾精神之后带着二格格就出门了。 圆明园里的日头很厉害,临出门之前,顾幺幺还没忘记让二格格罩上了面纱。 …… 圆明园里处处曲径通幽,弯弯转转的绕了一会儿,穿了两次抄手游廊,上下了三次小桥,顾幺幺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身边奴才也都有些糊涂了。 黛兰刚想招手把远处正在修建花木的一群园匠太监们给喊过来,却被顾幺幺给制止了。 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幕上,她抬头看着,又低头看了看树干在地上的倒影,正巧旁边还有一棵树桩,露出了一圈圈年轮。 年轮可以辅助人们辨认方向,因为光照的原因,树桩的年轮总是南面的宽而北面的窄。 她细细看了好几眼就认出来了。 二格格对于这一系列操作很感兴趣,伸手紧紧的握着顾幺幺的手,连声问额娘是怎么认出来的。 顾幺幺心道这可说来话长了,又看女儿一脸求知,于是索性让小太监去拔了一根细细的树枝棍,对着地上一处砂石,一边画着一边讲解了起来。 二格格正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忽然就看砂石上倒映出了一个人影。 母女两个人噌地同时转身,二格格一下子咧开嘴笑了,伸出手指刮着自己脸颊:“阿玛不吭声!阿玛坏坏!” 四阿哥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圆明园里到处都是人,尤其是前院,马车骡车上卸下来的各种行李铺满了院落,说的夸张一点,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和几个幕僚在前面议事完了,正好八阿哥和十四阿哥又过来恭贺,等到送走了两人,四阿哥看着前院一片乱哄哄的,索性就往后面来了。 视线落在顾幺幺画的砂石图画上,他道:“这是什么?” 二格格撩起面纱,扬起小脸抢答,一脸自豪:“额娘在教女儿如何不借助外物,辨认东西南北!” “阿玛你看,是这样——” 她举起小胖手过去牵住了父亲的手,带着他就过来看树桩子了。 顾幺幺有点尴尬,但是看四阿哥看的津津有味,回头来还对她笑了笑,一脸都是演戏很夸张的赞叹,好像在说:“你很厉害!” ……就跟哄孩子似的! …… 二格格站在小湖边,时而有小鱼儿跃出水面,阳光正好撒在旁边的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反射了过来,将她的眼睛刺痛了一下。 二格格不由地眯了一下眼,刚刚眯上,就看见九曲桥上,弘晖开开心心地挥着手跑了过来,老远的就对她喊着:“二妹妹!” 二格格正缺玩伴,看见弘晖,立即就开心地也跑了过去:“晖哥哥!” 弘晖没注意到阿玛在后面,只是一挥手对后面的小太监催促道:“快点!” 小太监气喘吁吁的奔了上来,弘晖伸手将他手里的篓子夺过来,然后给二格格看:“瞧!” 二格格只看了一眼,故意用特别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没吃过鱼么?” 弘晖眼睛都瞪大了,小胖手往腰上一插,连带着小肚肚都晃了一下。 他整个人都气急败坏了,就差没跺脚,连声悲愤抗议:“这是我钓的!是我钓的呀!” 二格格终于没忍住,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我知道呀!晖哥哥,我逗逗你的呀!” 弘晖也跟着笑了,将鱼篓给小太监,伸手拉住二格格的手:“走,二妹妹,我们去钓鱼!” 这一片温馨引得四阿哥和顾幺幺都微笑起来,两个人站在一起,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又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顾幺幺依偎在他怀里,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就听四阿哥感慨了一句:“两个孩子真是投缘。” 272 鬼哭狼嚎 四阿哥指着西北方向给顾幺幺看:“那儿便是孩子们的学堂。” 他顿了顿,就说如今已经是康熙四十五年了,等到了今年的中秋,弘晖也就满了可以进宫去读上书房的年纪。 到时候,就不在自家的书院里读书了,得进宫去。 他搂着她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到时候二格格一个人,恐怕就孤单了,不过没关系,她若是真的还想念书,我这个做阿玛的难道还找不来几个小姑娘给她做伴读?” 顾幺幺:可是你女儿愿不愿意读下去还不知道呢…… 她想了想,看着四阿哥脸颊上的汗,抬手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转移了话题:“天气真是热,咱们别站在这大太阳下了。” 顾幺幺拉着他到一边的凉亭坐下来,站在四阿哥背后给他揉着肩膀:“这几天都忙得人仰马翻的,爷从这里进宫,路途也远了。” 是远了,从前在四贝勒府,过去紫禁城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现在可不一样了——光是从这儿到城门就要相当一段路程。 不过,只要起得早,也总是能赶得上的。 四阿哥听了这话就是一笑,回头温柔的握住顾幺幺的手腕,把她从背后拉到前面来:“你觉得皇阿玛为什么赐给咱们圆明园?” 顾幺幺愣了一下:“为什么?” 她心里突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历史上,康熙赏赐圆明园,和四阿哥晋封亲王爵位,差不多是同一时期的事情。 既然太子提前被废,圆明园提前被赏赐……那么…… 莫不成,四阿哥马上就要变成亲王了? 对了,这样一想的话还很顺——偌大一座园囿,正配得上新封的亲王。 她一抬头看着四阿哥,差点脱口而出。 幸亏四阿哥视线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悠然道:“皇阿玛下个月便要搬去畅春园居住,估计最起码也要过了秋才会回去。” 顾幺幺恍然大悟过来。 圆明园离畅春园极近,四阿哥这句话其实是带着点小自豪的——皇阿玛想将他安排在近处,所以干脆赐了座园囿。 太子这事给万岁的打击着实不小——人过中年,爱子不孝,难免生出垂暮悲凉之感。 许多痛苦也不像年轻时候可以那么果决地翻篇了。 更何况惠妃和直郡王蠢蠢欲动,四下拉拢,其他皇子也没闲着。 更添烦扰。 种种对比之下,倒是显得默默孝亲,踏实办事的四阿哥像个小清新,尤为可贵了。 …… 天上飘来了几片乌云,然后越聚越多,渐渐的就将阳光给挡住了。 整个圆明园都笼罩在一片灰压压的天空下。 毕竟是夏天里,暴雨说下就下,顾幺幺看着天气不对劲,立即就让黛兰去把不远处的孩子们给喊回来了。 二格格和弘晖坐在湖边一个很安全的钓鱼小筑台上,周围伺候了一圈奴才。 弘晖别看年纪小,钓起鱼来还真有点样子,再不大呼小叫的,而是满脸气定神闲。 二格格在旁边捣乱,拿了装着鱼饵的小桶就往湖里倒,顿时引来了一大群小鱼儿,啪嗒啪嗒地吐着气泡,争夺着湖面上飘着的饼屑,鱼尾巴拍碎了一池湖水的宁静。 “要下雨了。” 弘晖抬头看了看天色,刚刚才说了这么一句话,黛兰就过来了。 她给弘晖蹲了蹲,刚要说话,只听“轰”的一声响,天边猛的闪过一道惊雷,一个霹雳照亮了天幕,一条长长的闪电划过天空。 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 豆大的雨点砸了两三滴落在地上。 这天气变幻实在是太意外了——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已经是电闪雷鸣,奴才们陪着弘晖阿哥出门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天气居然要带上雨伞。 眼看着是来不及再赶回福晋的正院了,幸亏主子爷和侧福晋都在边上的凉亭,凉亭遮雨檐还很大,足够一群人挡风遮雨。 二格格伸手就拉着弘晖到了亭子里,顾幺幺赶紧伸手用帕子给女儿擦去了头上几滴水珠。 几个小太监都冒着雨赶紧冲了出去,回去各处拿伞喊轿子。 苏培盛指挥着奴才们围在亭子周围,挡住有可能飘进来的雨丝风片。 四阿哥伸手扶住顾幺幺的肩膀,在凉亭里,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 天上的雨点像筛豆子似的往下落,湖面上的鱼儿不住地跳起来,雨点落在青碧青碧的荷叶上,晶莹剔透,像一颗颗透明的水晶球,又顺着荷叶面滚了下来。 “轰!” 又炸了一声雷。 这雷声震耳欲聋,简直像对着耳朵里最深处炸过去一样。二格格紧皱着眉头,抬手捂住了耳朵,跑到了亭子的另一边,伸长了脖子不断地张望着,努力想在一片雨雾中看清拿伞的奴才有没有回来。 顾幺幺怕她在亭子边上不安全,刚把她拉回来,忽然又是一个比刚才还要可怕的惊雷:“轰隆隆!” 顾幺幺只觉得衣袖上被猛地一扯,一个小小软软又热乎乎的身子猛的扑在了自己身边,把自己袖子给拽得紧紧地。 是弘晖扑了过来,两只小胖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胳膊,鬼哭狼嚎道:“我怕啊!呜呜呜呜呜呜!” 四阿哥:…… 二格格:…… 顾幺幺:…… 弘晖最怕打雷,福晋都是知道的,但是严令了下去,让府里的奴才们都不准在主子爷面前提起。 过去,每逢打雷的时候,弘晖都会吓得裹在床上被窝里,将自己给从头到脚包个严严实实,然后再让奴才们放下厚厚的床帐子,最后关窗关门。 饶是如此,他还是要等雷声完全停止才会真正松弛下来。 可想而知,今天这种情况又是完全在户外——简直是吓死个人了! 四阿哥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看着不太痛快,只是沉声道:“弘晖,到阿玛这儿来!” 他准备好好教育鼓励让一番儿子。 区区惊雷而已,哪有这样哭哭啼啼的,太不像样了,还是不是男子汉!是不是他胤禛的儿子? 顾幺幺被弘晖紧紧的给抱住了胳膊,袖子一时之间扯不出来,于是安慰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尽量放和缓声音道:“二阿哥别怕,你阿玛叫你过去呢。” 273 野心 弘晖根本就没顾得上听大人们在说什么,只是仿佛大熊猫抱住饲养员不撒手一样,脑袋抵在顾幺幺手背上,跳着小脚脚直嚷嚷:“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呜呜!” 二格格懵了一会儿过后反应了过来。 她走到弘晖身边,抬手捂住了弘晖的耳朵,关切地道:“晖哥哥别怕!这样就听不见了。” 一边说着,顾幺幺就看二格格吃力地鼓起了脸颊——显然浑身的力气都用在给弘晖按紧耳朵了。 …… 雨势很快便小了,天空的乌云也渐渐散去。 天边甚至放出了一丝阳光。 二格格一边哄着弘晖,一边不经意地转头向湖面上望了一眼,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天空就道:“快看!” 顾幺幺顺着女儿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雨后初霁的天空上,赫然现出了一条美丽的彩虹! 彩虹像彩绸一样挂在天空,看上去仿佛一座桥,美极了。 也正在这时候,刚才气喘吁吁跑回去拿伞的奴才们都回来了。 一场暴雨过后,圆明园里难免满地泥泞,也有喊了肩舆过来伺候的,福晋乌拉那拉氏更是亲自出门过来接爱子了。 当然,估计也是因为听说了四阿哥在这儿。 看见四阿哥,乌拉那拉氏上前来就满面笑容地福身,请安过后不忘赶紧说明:“妾身刚才还在一直清点着行李册子呢,谁知道这场雨就突然下成了这样。” 她看着弘晖还站在顾幺幺身边,就觉得不舒服,于是伸手对着弘晖道:“额娘给你擦擦。” 其实也没淋到雨。 正在这时候,忽然背后便传来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儿子给阿玛请安!” 几个人都转过身去,赫然就看见居然是弘昐站在亭子之下,站的笔直,已经有些长身玉立的风姿 他对着四阿哥恭恭敬敬的行完了礼之后,又对着福晋笑容满面地道:“给嫡额娘请安,嫡额娘是来接晖弟的么?” 没等乌拉那拉氏回答,弘昐眼神在弟弟挂着泪痕的小脸上游走了一圈,微微一笑,神情友爱地道:“雷声震威,涤荡天清——刚才那一阵子确实吓人。只是夏雨来的快,收势也快,晖弟别怕!” 乌拉那拉氏在心里恨不得把弘昐祖宗十八代给骂个遍! 要不要这样迫不及待?小瘸子! 四爷正在对弘晖的娇气感到不满和失望,这臭小子就赶紧点出来——简直是恨不得再加深一遍弘晖胆小鬼的形象。 当着四阿哥的面,乌拉那拉氏不敢把厌恶给表露出来,于是笑得勉强:“大阿哥怎么过来了?” 弘昐微微抬眉,仿佛是被嫡额娘这一句话给提醒了一样。 他举止从容地就将手上的伞给递上来了,对着四阿哥毕恭毕敬地道:“儿子方才在书房向先生请教,听见外面动静,又看见阿玛的人回来拿伞。儿子担心阿玛淋雨,赶紧将伞送过来了。” 四阿哥没说话,伸手将伞接过,目光落在弘昐衣摆上,就看他衣袍已经全部都被雨水打湿了,尤其是右边的衣襟上泥点一大片——可以想见他刚才过来一路上的匆匆忙忙。 四阿哥看着弘昐,眼里浸着温和,语气却有责备:“你该好好读书,这种事——让奴才送过来就是了。” 一滴雨水顺着弘昐的脸颊往下落,悬在他的下巴上,他抬起头来直视着父亲,诚恳地道:“方才雨势太大,儿子满心牵挂阿玛,实在无心再读下去。” 顿了顿,弘昐的眼神里透着脆弱和悲哀:“儿子心念阿玛,毕竟儿子只有阿玛了。” 乌拉那拉氏终于咬着嘴唇,忍不住无声的冷笑了起来。 好啊,这是先舔狗,后卖惨,一起上了! 胤禛这一回顿了顿,再没说什么了,视线落在弘昐的腿脚上,转头让抬着小舆的太监们过来,命令将大阿哥给送回去。 乌拉那拉氏在旁边虎视眈眈,这里不是能和父亲深入多说话的时候,弘昐也并不打算多留,从善如流地谢恩之后,依旧不敢上舆。 直到阿玛亲自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上去。 走远了,弘昐这才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了一个阴郁又淡漠的笑意。 不推让一下,又怎么知道阿玛是不是真的心疼他? …… 傻乎乎地看着哥哥远去了,弘晖嘟了嘟肉乎乎的小脸,想着刚才的委屈,忍不住又要嚎了起来,却被额娘狠狠一巴掌给打在了屁股上,低声道:“不许哭!” 额娘还从来没有用这样凶神恶煞的语气对他说过话呢! 弘晖愣了一下,整个人心里的委屈简直都要满出来了——太委屈了! 他眼泪汪汪地嘴角刚要撇下去,二格格过来就抱住了他,揽住了他的胳膊待他往旁边走,小声道:“晖哥哥别哭了,阿玛不高兴呢。” 弘晖抽噎着道:“我管他高不高兴!” 二格格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真是……快别说了!” 弘晖很委屈:“呜呜……” 回到了正院里,福晋乌拉那拉氏气不过,想着弘晖刚才在四爷面前窝囊透了的样子,又想着弘昐在四爷面前各种从容进退自若。 那还是个孩子吗? 那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她一只手揉着胸口,就反复的在屋子里来来去去,走了十几遍。 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尤其是几个儿子们在四阿哥心中的印象。 从前弘晖年纪小,各种娇气还可以用孩子年龄小、爱撒娇来解释。 但是最近两年,尤其是今年——眼看着弘晖就要进宫上书房去读书了。 今天这样就行不通了! 乌拉那拉氏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伸手端起了旁边的茶盏,紧紧的攥在手中,脑子里不住地闪过各种念头。 如今太子被废,直郡王按捺不住,上蹿下跳,几乎以预备储君自处——这就是眼前让她隐隐感觉看见了未来的例子。 嫡子又如何?扶不上墙的一样有可能被废。 庶子又如何?有能力、有野心,有孝心,有恒心……最可怕的是这小子今天甚至会用死人来卖惨了! 偏偏四爷也是真的吃这一套。 福晋觉得自己正在眼睁睁看着,看着弘昐一步一步成为弘晖真正的威胁。 274 大忌 “等着瞧吧。” 乌拉那拉氏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知不觉就将这一句心声吐露了出来。 等着瞧吧。臭小子,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窗格子里正投射进了阳光,照着空气中正悬浮着的微尘。她这句话似是对弘昐说,也似乎是对死去的李侧福晋说。 站在旁边的嬷嬷眉头微皱,不声不响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按在乌拉那拉氏的肩膀上,低声提醒道:“福晋,您得沉住气。” 聪明人,是不会自己动手的。 …… 小舆到了书院门口,弘昐被奴才们扶着下来,进了屋子里,有四阿哥前院书房里服侍的太监小梅子跟着送大阿哥过来,这时候上前来跪安。 弘昐递了个眼神过去,彼此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小梅子便回去了。 又有弘昐贴身的小太监捧着干净的袍子要过来给他换。 大阿哥本来腿脚就不好,刚才急急忙忙过去送伞的时候,又摔了一跤,半边衣襟上都是泥水,这么湿漉漉的在身上,只怕是要遭了寒气。 弘昐抬了抬手让人下去了。 他眉头微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似乎是有什么细节没考虑到。 到底是什么呢? 唉,没娘的孩子便是如此艰难。 无依无靠,什么都要自己摸索,什么都得靠自己去趟出一条路来。 几个伴读安静的等待在旁边,却被弘昐也遣出去了——阿玛到底还是有所考虑,给他安排的伴读和给嫡子安排的伴读不同。 他身边的这些少年身份不够,不足以,也不配成为他日后的羽翼。 要攀,就该往高处攀去! …… 屋子里安静得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动情都能听见。 扶着椅子把手,弘昐在一片安静里忽然跳了起来,惊声道:“不好!” 他头上沁出了冷汗,仿佛被一把刀给架在了脖子上,然而他越是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心中便越紧张。 弘昐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隐隐觉得那个不对的“细节”是什么。 阿玛在园子里被暴雨困住的消息,并不是他在书房和先生探讨学问时候听见的,而是四阿哥前院的奴才里,有人偷偷递给他的。 虽然这一波讨好在阿玛面前很奏效,但是以后,若是阿玛和先生无意中说起了今天…… 掌权者的大忌是什么? 莫过于有人可以掌握自己的行踪,在自己身边偷偷安插耳目,甚至将原本自己身边人收买成了心腹,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跟透明人似的,供他揣测,供他思量。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即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是非常可恨的! 最糟糕的是:如果阿玛察觉到了这一点,对自己的怜悯和信任将会荡然无存。 弘昐在屋中焦虑地来回走了几步,心里又是慌张又是悲哀,想着若是额娘在,又或者自己有个亲兄弟互相支撑着,两个脑袋瓜子一起盘算,无论如何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只怪他实在太想在阿玛面前表现了。 焦虑了一会儿过后,弘昐终于镇定了,他走到了门口,用小手用力地推开了门。 外面等着的小太监还以为大阿哥有事要吩咐,却只听弘昐若无其事的让人收拾了书箱,又顺带着拿了些文房雅玩,然后便往先生那里过去。 万幸,刚刚从贝勒府搬过来圆明园——整座园子里都还在忙着收拾,并没有进入有序的日常生活之中。 否则的话,这会儿就该是弘晖和二格格在念书了。 见了师傅,弘昐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跪下来了。 他毕竟是府里的大阿哥,这一下可把师傅给吓得不轻,赶紧跟着跪下来要抱起大阿哥,谁知道弘昐一个反手,直接就把师傅给抱了个满怀。 “先生!” 弘昐的声音正属于男童到少年的过渡时期,微微的沙哑中带着稚嫩。 师傅不光是弘晖和二妹妹的师傅,也是他的师傅。 弘昐眉间阴郁,抬起手指指着自己,耷拉着眼:“请先生万万要帮帮学生!” 能进皇子府教书的先生都不是普通人,师傅已经猜到了三四分,好说歹说的将大阿哥给扶了起来:“大阿哥坐下来慢慢说。” 弘昐直接就把话给全摊开来了。 说完了,他俯身向前,抬起手对着师傅开始赌咒发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幼年丧母,才得了阿玛一些怜爱,嫡庶无别,学生正是要用力往上爬的时候,先生替学生圆过,学生这一世便永远是先生的学生!” 他虽然是个孩子,但毕竟是皇孙之尊。 这话其实已经说得相当重了。 师傅掩着嘴唇咳嗽,借着这空隙,避开了弘昐的目光,心中惊愕之下,一时竟然难以开口。 他不是看不出大阿哥的野心,但是没想到大阿哥会这么直接赤裸裸地将“嫡庶无别”给说出来。 一个人若是心里没有这个念头,口中是很难说出来的。 嘴里能说出来的,心中不知道已经翻来覆去了多少遍! 嫡庶无别,他抱定的是这样的主意——将来还要做什么? 院外的夏晖打了进来,树枝微微晃动,在弘昐俊秀的脸上映出阴影。 师傅终于开口:“大阿哥且听臣……” 看他神色为难,弘昐不给他再继续往下说的机会,霍然起身,干净利落的收了口:“先生不拒绝便是答应了,学生深深谢过,再过几年,但凡先生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便是。学生托大些——虽不能说办的十全十美,但十件事里总有九件能为先生解忧,先生大可拭目以待。” 他站在师傅面前,身影将师傅笼罩了个严严实实,衣袖上精美的纹路银丝闪烁,贵气逼人。 明明也只是个小小少年,一股压迫感的气势却油然而生。 他如同一株小树苗,只要再假以时日,就可以成长为替人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 这几年府里人情冷暖,独自一路走来的艰难,早就已经让弘昐明白了一个道理。 装! 该装就得装! 没有人甘心听命于弱者,人们总是更喜欢臣服在强者的脚下。 眼下可以做到的事自然很好,若是眼下还做不到的事情——装也要装出那个气势来! 275 动物园 花步小筑里,二格格刚刚洗浴过,换了干净衣裳就打了个喷嚏:“阿嚏!” 顾幺幺生怕女儿受凉,刚才已经让人去熬了姜汤,这会儿赶紧让二格格过来喝了。 “好烫!” 二格格只尝了一口,然后吐了吐舌头。 顾幺幺试了一下二格格的那一碗的温度,对着她摇头道:“这已经凉了,你之所以觉得烫,是因为有点辣。” 二格格接过她的话头:“不是有点辣,是非常辣!”、 她两只小手手捧着碗,有点不情愿:“真难喝啊……” 顾幺幺见状,想了想就转身对奴才们道:“再给二格格这一碗加些红糖。” 她自己也捧了一碗:“好了,额娘一起陪你喝,这下公平了吧?” 有了红糖,二格格总算开始一口一口的喝姜汤了。 才喝了一半,她忽然若有所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差点被呛着。 顾幺幺被她的笑意感染,忍不住也笑了:“怎么?” 二格格道:“真没想到晖哥哥那么怕打雷!幸亏我帮他捂住耳朵了。” 顾幺幺没说话,思绪却停留在刚才弘昐的举动上。 二格格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额娘,你在想什么?” 顾幺幺也没有对着女儿掩饰,直接就说出来了:“额娘在想着刚才你昐哥哥给阿玛送伞的事情。” 二格格将瓷勺轻轻的往碗里一丢,一双小胖手捧着脸颊,想着之前弘昐带着她放风筝的事情,有点发呆:“嫡额娘好像不喜欢昐哥哥。” 连这几岁的孩子都看出来了——可见乌拉那拉氏心里有什么全都给流露在脸上了。 顾幺幺想了想,将二格格给拉过来在身边,轻声叮嘱她:“以后你若是和弘晖哥哥玩的时候,就不要提弘昐哥哥了;换成和弘昐哥哥相处,也是一样——知道吗?” 二格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额娘,我听你的。”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顾幺幺:“那我呢?” 顾幺幺道:“你什么?” 二格格眨了眨眼,伸出两根食指凑在一起,然后互相比较着。 顾幺幺反应过来了——女儿的早慧其实已经超过了她以为的程度。 “你不要紧的,你是个小格格。你是阿玛疼爱的掌上明珠,是额娘宝贝的小公主,你会有仿佛泡在蜜糖罐里一样,幸福的人生,像天上彩虹一样美满的生活,永远。” 顾幺幺蹲下来,抱住了二格格,脸颊轻轻地和她贴了贴。 至少,在这个时空里,二格格不存在参与继承人竞争的可能。 毕竟都是做了母亲的人,想到福晋现在的心情,顾幺幺其实完全理解。 但是福晋恐怕压根儿不会想到:将来,她的儿子要和其他人争夺的,根本不是世子之位。 而是皇位! 顾幺幺想到这儿,突然只觉得身边一只软软的小手拉了过来。 是三阿哥弘昀。 弘昀午睡起来了,正好乳母在旁边睡着了,于是他自己跑了出来,想出来找额娘和姐姐玩。 “额娘。”他对着顾幺幺咧嘴笑。 “额云。”然后,弘昀又转过头去看着二格格。 二格格让人又盛了一碗姜汤要喂他,弘昀也不懂这是什么,只是闻着一股甜甜的气息,于是接过来就要喝下去。 赶紧被顾幺幺给拦住了。 真是一个敢喂一个敢喝。 “咱们是受了凉才要喝姜汤,你弟弟好好的,不需要喝这个。” 二格格有点自责又有点尴尬,对着弘昀笑了笑。 弘昀站在原地,一双小手手背在身后,对着姐姐也露出了一个明亮又柔软的笑容。 弘昀长相更像顾幺幺,不同于弘昐的俊秀阴狠,不同于弘晖的软糯,而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致的斯文。 就特别儒雅! 是的,没错,儒雅! 虽然只是这么一个小孩子,听着和儒雅这两个字压根挂不上钩,但是弘昀就是能给人这样的感觉。 顾幺幺伸手将弘昀给拉在了身边,轻轻的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 弘昐、弘晖、弘昀…… 还有将来可能会有的其他儿子。 等到胤禛登基之后,又有谁能保证争夺储位的情况不会像九龙夺嫡一般惨烈? …… 弘昐料得没有错,果然几天之后,趁着过来看弘晖读书情况,四阿哥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的就问了一下先生。 正好提到的那天大阿哥送伞的事情。 弘昐听到了之后,先是吓得连魂都飞起来了,最后又觉得一颗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万幸! 万幸他事先想到了找先生去通气。 小梅子是苏培盛的徒弟,如今也是有所察觉,不怎么再敢往大阿哥面前去凑近了。 苏培盛对于他的事情到底知不知道?小梅子不敢肯定。 他觉得苏公公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不光只是主子爷觉得弘晖阿哥有些太过娇气,难堪大任;就连府里的奴才们嘴上不敢说,心里也是如此。 嫡子又如何?那不过是占了投胎的运气,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身份而已。 真正能征服人心的,从来只有实力。 所以,小梅子觉得自己没有错。 别看弘晖阿哥年纪小,可是身边凑近的人已经够多了。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而弘昐阿哥就不一样了——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有用的多。 小梅子甚至觉得:苏公公之所以默许着自己如此,就是为了将来以防万一,也好留一条退路。 毕竟,渡人就是渡自己。 …… 转眼间盛夏已经到来了,朝堂之上,任凭太子被废之后,各方势力如何上下沉浮,四阿哥愣是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打造成了一枚小清新。 他开始在圆明园里种菜、种花,彻底的放飞自己,回归大自然。 更夸张的是还给孩子们弄了一个小小的动物园。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基本上都齐全了。 不过也就是一些寻常的宠物,太珍贵的品种并没有弄过来。 毕竟那样就会透着一股奢靡的味道。 就很不小清新。 二格格和弘昀,弘晖都要乐疯了。 尤其是弘晖,在如此快乐的对比之下,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就愁眉苦脸。 圆明园里多快乐,多开心! 真的不想到上书房去! 276 这个弟弟 所谓的动物园,其实就是在圆明园里圈了一块地儿——有水有地有树有花。 游鱼细石,鸟语花香,全部都有了,还有学人说话的鹦鹉,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吉祥!”“吉祥!” 弘晖玩的开心的时候,也没忘记了今年的中秋——中秋之后,他就要正式进入上书房了。 “二妹妹,你陪着我一起去吧!” 弘晖坐在动物园里,伸手揉着自己的小肚肚,眼神里有些恳求的望着二格格。 他觉得二妹妹真的是好聪明!很多难题都可以帮他化解。 假如有二妹妹在身边的话,进上书房也就不愁了。 二格格在他身边坐下来,安慰地给他递了一杯凉茶:“晖哥哥,你是不是在害怕?” 弘晖一下子就挺起了小胸膛:“我怕?笑话!我怎么可能怕!” 二格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回答弘晖前面一个问题:“宫里……那毕竟是上书房,又不是咱们自家府里,只怕是不行。” 若是宫里的小公主要求进上书房,倒也勉强还能说得通——毕竟万岁爷那么多女儿,总是有格外宠爱的。 但是宗室的小格格,就很难了。 弘晖估计这也是这么个结果,但是毕竟不死心,抱着杯子在手里搓来搓去,自言自语道:“我去问问额娘?” 不怎么敢问阿玛。 他一出神,就没注意手上的动作,结果茶盏往旁边一歪,茶水全部都洒出去了。 弘昀正守着哥哥姐姐,蹲在旁边菜地上,津津有味的看一群小鸭子怎么争夺菜叶,正好被弘晖的茶水给泼了个满头满脸。 他:…… 二格格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啊呀!” 弘晖也低呼了一声,挥手就对自己的奴才道:“快给他擦擦!” 他看着弘昀,很不好意思地道:“昀弟弟,哥哥刚才没瞧见你。” 弘昀虽然脖子上还黏着茶叶,却是丝毫不见狼狈,他仰起小脸,冲着弘晖很大方地笑了笑,奶声奶气地道:“没关系的,哥哥!” 二格格过去拉着弘昀来了自己面前,用手帕给他满头满脸的擦干净了,然后才让奴才们送他回去换衣裳。 弘昀看小鸭子正看得起劲,眼见着小鸭子又要排队下池塘去游泳了,他哪里舍得走开? 但是这么湿了一身,不换衣裳也不行,再加上乳母和周围一群奴才都在大呼小叫,说若是一会儿着了凉就不得了了。 弘昀只好被乳母拉着小手,一边往花步小筑的方向走过去,一边不住地回头看着动物乐园。 眼巴巴的。 …… 等到了花步小筑里,顾幺幺正在给三格格编头发,一转头看见弘昀湿了衣裳回来,微微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弄的?” 旁边的嬷嬷上前来,就把刚才弘晖阿哥把茶水给泼在弘昀身上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本来也就是一件小事,但是从这嬷嬷嘴里描述出来,口气就完全变了。 仿佛是弘晖目中无人,仗着自己是嫡子,故意欺负弘昀年纪小。 顾幺幺一边让人去赶紧准备热水,一边抬手给弘昀解衣裳扣子,听着嬷嬷说完了,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顿了顿,给弘昀扯开了外袍:“都下去吧。” 等到儿子洗出来,顾幺幺一边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就问儿子:“弘晖哥哥往你身上泼的?” 弘昀洗过了热水澡,耳廓都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听见额娘这么问,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替弘晖解释:“哥哥,没瞧见我。” 本来就是年龄很小的孩子,再复杂的句子,他也不大好说得出来了。 但是中心意思就是一个:可不要冤枉哥哥哦! 顾幺幺也觉得弘晖干不出这种事情,再听弘昀这么一说,于是点了点头,心说这嬷嬷不能留了。 这几天就可以找个由头把人给打发走。 本来,选在孩子身边的奴才就要格外当心。 因为这些人是最贴近孩子的,一言一行,无意中便会教唆孩子,影响孩子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式。 一天才有多少个时辰?这些人又在孩子身边伺候多少个时辰? 比教学问的师傅长的多了吧? 潜移默化才是最可怕的。 无论这嬷嬷是出于什么心思,只要她以这样的口气来教唆——弘昀和她待在一起久了,迟早兄弟关系会出问题。 顾幺幺并没有想让儿子去紧紧攀附嫡子,可是也从来没有想教弘昀敌对弘晖。 傻子才那么做呢。 …… 给弘昀梳完了头,二格格也气喘吁吁的从动物园玩回来了。 还拉着弘晖。 如今往花步小筑里的次数来的多了,弘晖对这里越发熟悉,也就很有些不请自来的意思, 福晋乌拉那拉氏虽然不乐意,但是碍着儿子读书还只能靠二格格半劝半哄,所以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侧福晋见过礼,跟着二格格坐下来,弘晖在奴才们捧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之后,和二格格都觉得有些饿了。 正好,四阿哥那边才刚刚让人往花步小筑送了桂花糕。 顾幺幺让人直接捧出来给孩子们吃。 弘晖看着糕点上的花纹就认出来了,很开心地谢了侧福晋,然后道:“阿玛前面膳房做的桂花糕最好吃了!” 他和二格格两个人都各塞了一块到嘴里,正在相对一笑的时候,就看弘昀也过来了。 弘昀浑身都散发着皂角的清香,走到了桌边,踮起了小脚脚,伸着小手想去够——但是他个子矮,完全够不到盘子。 弘晖见状,站起来直接就把盘子给捧下来了,满满一盘递到了弘昀面前:“弟弟!” 弘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歪着脑袋向上看弘晖,有点不好意思的抿着嘴唇一笑,伸手拿了一块:“谢谢哥哥!” 他喊得很亲昵,带着一种天生的自然,仿佛弘晖是他同父同母的哥哥一般。 阳光从窗格子里投射进来,正打在弘昀的脸上,衬托出他脸上一圈淡金色的光晕。弘晖看着这个小弟弟,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高兴。 自从他出生以来,他在额娘正院里就是一根独苗,其实还没真正尝过兄友弟恭的滋味。 大哥对他如何——随着年龄渐渐变化,弘晖心里也渐渐有所察觉。 但是弘昀不一样,这个弟弟——好亲切,好可爱! 277 还有一个 回到了福晋正院,对着额娘把想要二妹妹陪着进宫念书的事情一说,乌拉那拉氏就怔住了。 她缓缓的将手中正在看着的账册放下,全身无力的向后往椅背上靠了靠,快被自己这个儿子给蠢哭了。 他想让二妹妹陪同进上书房念书,啧啧。 那可是上书房,是紫禁城。 难为这孩子怎么能想得出来的? “你小子,别想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准备着吧——没几天了。”乌拉那拉氏不打算再和儿子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有气无力地结束了话题。 弘晖本来也没抱多大期望,所以被额娘这么一拒绝,倒也没觉得格外失望,转身回去自己屋子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二格格把额娘给她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弘晖:“晖哥哥,祝你进上书房之后一切顺利,最要紧是每天都能开开心心!” 她送来的礼物是一套文房用品,很没有新意,但是很实用。 弘晖蔫得像一颗被晒枯了的小草,无精打采地接过了妹妹的礼物:“好妹妹,你那些香膏、香包什么的,务必留着,等我下了学回来咱们一起做!” 二格格甜甜一笑,冲着他就道:“一言为定!” …… 中秋之后,弘晖开始跟着弘昐一起进上书房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十分担心他的学业,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没有了二格格的激励,弘晖每天上学的脸色跟上坟一样。 他其实是个挺聪明的孩子,但就是吃不了读书的苦。 更何况还有个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弘晖在旁边,只差没有头悬梁、锥刺股了。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弘晖觉得自己怎么努力,学业都不可能赶上大哥,于是也就有些自我放弃了。 宫里上书房念书的孩子们主要可以分为几种类型:第一种就是像弘昐这样的狠人,什么苦都能吃,先生布置的什么任务都能完成,还做得特别尽善尽美。 这种肯定是让先生赞不绝口的类型。 第二种就是纯属调皮捣蛋,从不好好听讲的小皇子,甚至能有在课堂上偷偷趁着先生不注意溜出去,去院子里打架玩游戏的,往往能把先生气得全身颤抖。 第三种学生就是弘晖这样的。 说他捣蛋吧?他上课也从不捅出各种动静,绝不会影响先生授课。 但就是神游天外,几乎是歪歪倒倒打瞌睡,一堂课下来什么也没听,什么也没学,什么也记不住,一问三不知。 第二种调皮捣蛋的学生往往也能获得先生的关注,但往往就是像弘晖这第三种学生——因为没有干扰课堂秩序,加上本身身份尊贵,先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这第三种学生的成绩是下滑的最惨的。 …… 转眼已经快到了颁金节,先生告假,又趁着颁金节闲暇,弘晖难得的放了一天假。 这可是不容易,要知道上书房几乎是全年无休,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能稍微轻松一下。 骤然放假,上书房里的小皇子们都十分开心。 四阿哥也正牵挂着嫡子的学习情况,于是趁着日头高升,过来福晋正院这里,就想把弘晖给带到前院去问一问。 谁知道他过来的时候,弘晖居然还在呼呼大睡。 乌拉那拉氏在旁边看着四爷脸色不好,心里也紧张,没顾得上喊奴才,自己亲自过去屋子里,赶紧把儿子给拍醒了。 等到弘晖这边匆匆忙忙的洗漱,换衣之后,出去堂屋里见了阿玛,就看阿玛正坐在上位,手边一检查瞧着就是碰都没碰的样子。 阿玛的眼光沉沉地扫了过来,弘晖下意识的就是一缩脖子。 四阿哥忍耐着,先没跟孩子讲要珍惜时间的道理,而是考了弘晖最近学的一些文章。 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尤其是其中有两篇更是从前在前院书房里的时候,先生就已经给孩子们讲过的。 二格格当时是倒背如流的,更是对书中所指了如指掌。 那么弘晖呢? 四阿哥怀揣着美好的期望,期待着嫡子弘晖的回答。 弘晖站在阿玛面前,两只小手手紧张的踹在背后,咽了一口唾沫。 不考不要紧,这一场考下来,四阿哥被儿子的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气得眼前发黑。 饶是他如此定力,也忍不住攥紧了椅子扶手。 真是要了命了! 若是照着这么再学下去,进上书房的意义何在? 还不如索性就在自己府里,让二格格陪着他继续念书下去罢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 定了定神,四阿哥眼角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让自己尽力地平静下来。 他不是生弘晖书读不好的气,而是生弘晖太懒的气! 懒或者蠢,这两个字,只要沾上一个——嫡子就没有指望了。 …… 等到从正院出来,四阿哥阴沉着脸,往花步小筑的方向过去。 糟心!要去调节一下心情。 小腊子见状,钻到了队列的后头,拍了拍一个瘦瘦的小太监,就让他抄个小道,赶紧先去通知一声侧福晋。 主子爷今天心情可很不好。 …… 花步小筑里,四阿哥刚刚迈步到了院子门口,弘昀就跑出来了:“阿玛!” 他抬手去牵住四阿哥的手。 热乎乎的小手牵住了大手。 看见最小的儿子弘昀,胤禛只觉得心情瞬间就好了一半。 不要紧,这不是还有一个么? 顾氏生的孩子都好,教得也好。 几乎是一瞬间,这个念头无意识的在他的脑海里滑了过去。 四阿哥微微弯腰,由着儿子拉着自己的手,跟着他往里面走,抬头就看见顾幺幺笑盈盈地站在台阶上,二格格和三格格手拉着手,姐妹两个人穿着姐妹装,跟两朵鹅黄色的小花一样,格外可爱。 “给爷请安。” 顾幺幺上前来屈膝——口中说着请安,其实也没蹲深。 毕竟她就算蹲了,也会被四阿哥立即伸手拉住。 四阿哥一只手摸着弘昀的小脑袋,另一只手拉住了顾幺幺得手,带着她往屋子里走。 天气已经渐渐凉了,虽然还是白日里,但屋子里残存的暖意已经不多了,角落上,甚至已经放上了一只暖盆。 四阿哥坐下来,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打量了打量,心里想着刚才弘晖的学习状况,还是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犯堵。 278 小辣椒和学霸 他坐在这儿,二格格和三格格都上前来了。 三格格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姑娘,眉眼长得特别像父亲,透着一股勃勃的英气,就和姐姐的精致漂亮完全不一样。 性子也是比较虎的——看见弘昀挡在身前,她一伸手就把弘昀给推到旁边去了。 弘昀歪歪扭扭的倒退了几步,倒也不计较。 三姐姐和他虽然是龙凤胎,但是大人们都说三姐姐是先落地的,赶在了他前面。 要不然怎么叫姐姐呢? 二格格倒是心疼弘昀,看见妹妹把弘昀推到一边,怕弘昀撞到了旁边椅子扶手,迅速一伸手就把弟弟袖子给拉住了。 胤禛没看见这一幕,把茶盏放下来之后,回身抱住了弘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微微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他:“阿玛教你写字好不好?” 弘昀不假思索的就点了点头,看着阿玛的眼神里都闪耀着崇拜的小星星:“好!” 顾幺幺刚刚端上茶盏喝茶,听了四阿哥这话,手就愣在半空——弘昀这才多大的娃娃,这就迫不及待要开蒙了吗? 就就算拔苗助长,也没有这么个拔法呀 但是转念一想,顾幺幺又觉得未尝不是自己在多虑:毕竟穿越到了这个时空,又是在宗室之中。 这里的孩子十几岁就结婚成亲了,不能按照现代人的眼光和节奏来看。 顾幺幺就记得穿越以前,有时候在手机上看到新闻,说是某某小学生和父母在地铁上走散,然后父母崩溃大哭,小学生求助工作人员,各种沉着冷静。 但要是按照这时候的眼光来看…… 要知道,在这个时空里,康熙八岁就已经登帝位了。 …… 她正这么想着,就看四阿哥跟拔萝卜似的,把弘昀从椅子上给拖起来,然后抱着他就往里面书房去了。 去写大字了! 弘昀趴在阿玛的肩膀上,还跟个傻憨憨似的对顾幺幺挥手笑。 顾幺幺卡壳了一下,回头就看小腊子偷偷的给自己递着眼色。 等到确定主子爷已经进去了,小腊子才悄悄地把弘晖阿哥刚才那边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虽然弘晖阿哥背的书,他们也听不懂,但是看着主子爷就是脸色很难看的样子。 而且也就背了一小段,后面全部都断断续续,奴才们听着都替他着急。 …… 这就对了。 顾幺幺心道——原来老父亲的心是受到刺激了。 她一回头,正好看见二格格拉着三格格的手,耐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推弘昀呢?刚才差点把他推倒了。” 哟,小姐姐在教妹妹了。 顾幺幺一挑眉,就听三格格满脸不服气,奶凶奶凶地道:“他——挡着我了!” 二格格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循循善诱的意思:“那你可以好好说呀,为什么一定要动手呢?” 三格格气鼓鼓地一抿嘴:“姐姐偏心!” 二格格有点哭笑不得,拉着妹妹的手没有放开:“姐姐没有偏心,姐姐对你讲道理。” 三格格还是那副气呼呼的样子:“我不爱听道理!” 她胖乎乎的小胳膊一甩,就把二格格的手给甩开了,用的力气还特别大。 二格格踉跄了一下,就看妹妹一甩头,转身就跑走了。 二格格微微吐了一口气,有点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回头求助地望着顾幺幺。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三格格第一次对弘昀表现出敌意了。 在这之前,还有好几次。 三格格不是抢了弟弟的玩具,就是把弘昀打得嗷嗷叫——好在她毕竟也只是个小女娃娃,没有多大力气,乳母们看着,也只是觉得是小娃娃哄闹,又笑又哄地过去把小主子们给分开了。 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有些特性,真的是天生骨子里就带着的。 “额娘。” 被彻底挑战了姐姐权威的二格格站在原地发呆,正好弘昀从屋子里面跑出来,鼻尖上沾了一滴墨汁,高高兴兴地对她招手:“二姐姐,阿玛让你也来!” 二格格于是跟着进屋去了。 堂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顾幺幺想了想,还是进屋去看三格格了。 三格格正坐在小床上生闷气,肉乎乎的小脸嘟了起来,小模样瞧着还挺可爱——估计是因为是自己亲生的吧。 顾幺幺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三格格的脑袋。 三格格反应很灵敏的往旁边一缩脖子,伸手就捂住了耳朵:“额娘,我不爱听道理!” 顾幺幺心平气和地道:“额娘没想和你讲道理。” 她低头看着三格格,点点头:“你性子强一些,也不是坏事,至少额娘不会太担心你被人欺负。” 以后按这个小辣椒脾气嫁出去,也不容易吃亏。 不过,也不一定。 若只是性子强,脑袋瓜子却不清楚,那可一样要被人算计的死死的。 甚至更糟糕。 三格格听额娘这么说,慢慢地放下了小手,抬头看着顾幺幺:“额娘……” 顾幺幺凝视着小女儿的眼眸,慢慢道:“但是性子强和讲不讲道理——这是两件事。” 她顿了顿:“你可以不听额娘说的道理,但是长大以后,生活迟早都会一件件教给你。” 三格格奶声奶气问她:“‘生活’是谁?” …… 转眼终于到了康熙四十五年的年尾。 腊月里,京城京郊都下了铺天盖地的大雪,到处都是一片银白,屋子里被地上的雪光一映,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 于是本来熟睡的人也睡不着了。 顾幺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肚子咕咕叫,于是索性起来喊人伺候了洗漱之后,就用了早膳。 早膳是小馄饨和奶茶,另外还配了糖葫芦,一颗一颗饱满的山楂酸酸甜甜,配合着晶莹的冰糖。 口味就很好! 顾幺幺刚刚吃了一串糖葫芦,正想重新回床上去睡个回笼觉,就看弘昀捧着大字跑了进来,很兴奋地说要给额娘看。 天!这小子现在都把字给写好了,可见他是几点起床的? 面对如此具有学霸气质的小儿子,顾幺幺赶紧把手里的糖葫芦往旁边给藏了藏,清了清嗓子:“挺好!” 弘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站在原地,显然还在等着额娘对他更多的夸赞。 他被胤禛教着,这时候也只会写一些简单的字,但毕竟名师出高徒——底子打的好,看着就是不一样。 279 招人疼 顾幺幺只好道:“特别好!来,放在这儿,让额娘留着好好欣赏欣赏!” 这么一说,弘昀顿时就咧开嘴笑了,满脸都是美滋滋。 顾幺幺伸手将旁边的羊皮褥子给儿子围上:“下次别起得这么早,你还在长身体呢!” 睡眠时间不足什么的影响身高发育。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乳母和嬷嬷,奴才们都跪下去了。 就……比较冤啊!谁能知道弘昀阿哥自从被主子爷教了写大字之后,就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呢? 昨晚是被劝着睡的,今早又是精神抖擞,第一个爬起来。 简直和弘晖阿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且他这学习精神和大阿哥也不一样——大阿哥那头悬梁、锥刺股的劲,明显是憋着一口气,想要出人头地。 但是弘昀阿哥是真的享受。 …… 又过了整整大概一个多时辰,等到天真正的亮堂起来,二格格和三格格也都起床了。 二格格坐在窗户下面剪纸,正在剪着,弘晖过来了。 他整个人都穿的红艳艳的,像一团燃烧的火苗似的,花团锦簇地进来,先和顾幺幺见了礼,然后就说想找二妹妹堆雪人。 二格格正在里面,听说弘晖过来了,放下手里的剪刀就出来了。 她手上还拿着剪纸,看见弘晖了,上前去一抬手正好给他贴在额头上:“啊哈哈!” 弘晖一挥手,笑着歪脑袋向旁边躲开:“烦!” 听说要堆雪人,二格格眼睛一下就亮了,她回头伸手拉着顾幺幺的手:“额娘?” 顾幺幺抬手让人过来,又伺候着二格格换了厚衣裳,然后嘱咐了弘晖和二格格:赏雪景可以,堆雪人也可以,但是如果打雪仗的话,不可以往人脸上打,也不可以往人脖子里打。 因为雪团融化成了雪水,顺着衣领子淌进去,会容易着凉。 弘晖嗯嗯地点着头,只觉得二妹妹的额娘从来说话又有道理,又和气。 就很服气! 弘昀这时候也终于写大字写乏了,一边扭着手腕一边出来了。 他穿着一双漂亮的小羊皮靴子,和弘晖哥哥脚上穿的一模一样,正是府里为了过年给小阿哥们准备的置装,听说哥哥姐姐要堆雪人,弘昀拍手就道:“我也想去!” 弘晖上前来,伸手拉住弘昀:“跟哥哥走!” …… 院子里的雪已经很厚了,走在上面一脚可以踏出深深的一个窝来。 站在花步小筑的院子门口往外面看去,圆明园里行走的路径上都已经扫了雪——这是为了方便行走的。 所以外面的雪反而没有院子里厚。 弘晖蹲下来,伸手就开始拢雪堆雪人。 旁边的小太监见了吓了一跳,没想到小主子居然还真正的自己动手。几个奴才赶紧上前去就替他拢雪了。 先把一个雪人的基础形状堆出来,等到大致有了样子,再让小主子们来亲手调整,或者放各种装饰物来装饰。 弘晖在旁边,一边看着,一边手里就不知不觉的搓了个雪团子,然后喊了一声“二妹妹!”。 二格格正在研究旁边屋檐上的冰柱,听见弘晖喊自己,一回头,结果猝不及防的就被他一个冰雪团子砸在了胳膊上。 弘晖还记着顾幺幺刚才的叮嘱——不可以砸脸,也不可以砸衣领子。 弘昀在边上指着二格格,仰头好开心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姐姐被砸中啦!” 二格格还没反应过来,弘昀忽然蹲在地上,伸手抓了一个小雪团替姐姐扔了出去。 他人小,手掌也小,抓起来的雪团团也是散的,刚刚砸出去的时候倒还好,等到落在弘晖身上,早就已经变成天女散花了。 弘晖一瞪眼:“这小子!” 他立即就转移了目标,拿着雪团和弘昀打了起来,但是因为顾忌着弘昀弟弟年纪还小,于是雪团也不敢砸的太用力,怕砸疼了弘昀。 这样砸着砸着,加上又嘻嘻哈哈的,两个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距离就越来越近。 终于,弘昀一摇头,伸手将手上的雪都撒了,扑上前去抱住了弘晖,小脸通红,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晖哥哥!好开心啊!” 弘晖也在笑,一边笑一边用力的就把弘昀给抱起来了,看他穿得胖墩墩的。 弘昀弟弟怎么就这么招人疼! 真可爱! …… 雪人堆好了,弘晖今日放假不读书,算是有备而来,从身上掏出各种五色灿烂的宝石珠子,对着雪人的脸上镶嵌了上去。 他一边镶嵌着,一边还教弘昀:“这眼睛的位置不能太上了,得提前留出余地来——因为雪人还要戴帽子。” “你来。”弘晖安装完了雪人的一颗眼珠之后,将剩下的宝石珠子放在了弟弟手心里。 弘昀垫了垫脚——够不着。 弘晖把他给抱了起来,看他伸着小胳膊去给雪人安了另一只眼珠子,这才将弘昀放下来,然后转身从奴才手中接过了一顶瓜皮小帽,给雪人戴了上去。 瓜皮小帽的颜色也是和宝石珠子相搭配的,互相都有讲究。 这样色彩看起来才和谐。 弘昀仰头看着雪人。 果然,和弘晖哥哥刚才说的一样——眼睛的位置不能太上了,额头要留出一段空余,这样雪人戴上帽子之后,看起来才特别可爱! 弘昀呼啦一下就把两只小手手举高高了,用崇拜的小眼神仰视着弘晖:“哥哥好聪明!” 弘晖虽然极力强忍着笑容,但嘴角还是翘起来了。 伸手摸了摸弘昀弟弟的小脑袋,挺了挺小胸膛,觉得此刻非常有面子,非常有成就感。 读书时候在大哥面前的挫败感,还有在阿玛面前的紧张感,已经荡然无存。 还是弘昀好! …… 堆完了雪人,弘晖拉着弘昀的手,两个小娃娃往后退了几步,欣赏着雪人,然后才发现——二格格早就不见了。 二格格在屋子里。 “他们玩的特别好!” 二格格坐在额娘面前的小板凳上,已经重新拿起了剪刀开始剪纸:“额娘出去瞧瞧就知道了,我都没想到。” 顾幺幺跟着拿了旁边的纸,剪了一朵花形状出来,听着外面两个孩子的尖叫声:“不用瞧,听都能听出来了。” 280 共眠 傍晚,四阿哥过来顾幺幺这里的时候,二格格和弘昀正在台阶上追着黑黑玩。 看见了阿玛,两个孩子立即过来请安。 四阿哥一一边一个把儿女们给搂住了,摸了摸弘昀的小脑袋:“你们额娘呢?” 二格格年纪长一些,替弟弟回答:“额娘在屋子里困着。” 奴才们跪了一地,有的要请安,有的要进屋去禀报侧福晋,结果被四阿哥给制止住了——先让侧福晋睡着吧。 他目光一扫就看见了院子里的雪人。 雪人堆的还挺高,戴着一顶瓜皮小帽——白天里看觉得可爱,估计夜里要是猛不丁地一抬头,会吓一跳。 四阿哥从旁边走过去,雪人脸上镶嵌的宝石被夜色里的灯笼光晕一映,泛出柔和的光芒,正好映照在了他眼里。 胤禛脚步停了一下,伸手随意微微拨弄。 一颗玛瑙珠子就滚了下来,正正好落在他手心里。 二格格给他解释:“这是弘晖哥哥和弘昀一起堆的。” 弘昀在旁边仰着脸笑:“晖哥哥带我玩。” 他笑的可爱,四阿哥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弘昀玩是正常的,毕竟还是这么小的娃娃。 但是弘晖——前一阵子背书都背成那样子了,他就不觉得惭愧么? 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难得有了这样过年的闲暇,难道不更应该抓紧时间向兄长和父亲请教学问? 还是整天惦记着玩! …… 黛兰站在旁边,看着主子爷明明刚才进院子来的时候,脸上还是含笑的,这一会儿却又阴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四阿哥是想到了弘晖,还以为是侧福晋未出来迎接,到底有些不妥。 可是主子爷又不让叫醒侧福晋。 正在两难,反而是主子爷开口了:“侧福晋用了晚膳了么?” 黛兰道:“回主子爷的话,侧福晋昨晚上没怎么睡好,今天一直犯困,下午时候用了些点心,说是晚膳就不用了。” 四阿哥道:“那怎么行?” 他想了想,先让奴才去准备了些洗脸的热水,然后迈步就进了屋子里。 已经是暮色沉沉的时分了,屋子里又放下了窗纱,几乎一点光线都没有, 一片黑压压的。 除了角落里的一点光线。 四阿哥走了进去,将屋角一盏幽暗的小灯拿过来,伸手掀起了帐子,就看顾幺幺睡在床上,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睡得正香,柔顺的长发散乱在枕头上,瞧着十分放松惬意的模样。 四阿哥也就是进来瞧瞧,顺便想让奴才们将晚膳送进来,让她多少吃一些,但是看着顾幺幺睡得这么香,反而有些不忍心将她给喊醒了。 想到刚才贴身伺候她的婢女的话——说是侧福晋今天一直犯困,胤禛心里微微掠过一个念头:可别是生病了吧?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轻轻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伸手刚要去摸她的额头,又停住了。 他一路从圆明园里走来,外面湖面上都冻上了,风也冷飕飕的——虽说穿着大氅,手上到底带着凉气。 四阿哥将手放在自己怀里暖了暖,刚要伸出去,就看顾幺幺在床上翻了一下,睡得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了些知觉。 她一伸手,就把四阿哥的胳膊给抱住了,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爷……” 四阿哥低头看她可爱的样子,唇角就勾起来了。 小机灵鬼——眼睛都没睁,都知道是谁来了? 不过也是,能够不被人拦着,直接长驱直入,还坐在这床沿边上的,除了她的三个孩子们,也就只有他了。 四阿哥低头去亲了亲她柔嫩的脸颊,顾幺幺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跟抱着抱枕似的,往旁边微微一歪身子,调整了一个角度重新睡。 她是舒坦了,四阿哥却被她勾着脖子,直不起腰来,声音略哑道:“幺幺。” 一阵阵的幽香传来——也不知道是顾氏最近新研究的香,还是室内本来就燃着的熏香。 他索性和衣躺下,直接就和顾幺幺躺在了一起,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看她困得头都抬不起来,心里隐隐担忧,于是低声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顾幺幺趴在他的怀里,伸了一根手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睁开眼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她伸手将他给抱的更紧了——四阿哥身上暖融融的体温,可比汤婆子舒服多了。 四阿哥被她八爪鱼一样的缠住,哭笑不得,只好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将人这么搂着。 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顾幺幺的唇角,低头又道了一声:“幺幺。” 屋子里暗香浮动,安静无声。 过了半天,四阿哥动了动被顾幺幺压的有些发麻的手臂,两个人挨在一起,顾幺幺呼吸之间,微微的热气拂在他的面颊。 似有若无,像是煽风点火,吹皱了一池春水。 四阿哥收紧手臂,心猿意马起来。 …… 外面的奴才看见主子爷进了侧福晋的里屋,也不好贸然进来打扰,虽然洗脸的热水早就备好了,但也只能放在堂屋里等着。 铜盆里的热水变凉了,只好捧去倒掉,又重新换上。 重复了好几次。 黛兰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的动静,和尔曼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抿嘴笑着转开了视线。 好了,这下也不用管水是热的还是凉的了。 反正一会儿都得送大桶水进去。 尔曼直接就走开了,匆匆地还回头对黛兰道:“我先去让他们准备。” …… 屋子里,结束之后,四阿哥心里倒很是愉悦痛快。 他这段时间是真的疲惫。 人累,心也累。 本来这一段时间就是过年,各级机构都开始封印了,官员们倒是放假了,可是宗室里比之前的应酬交际更多了起来。 尤其是今年,这算是废太子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直郡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再加上本来是在太子身上的差事,这时候又分了不少到他肩膀上,于是宫里的妃嫔们更是有意无意的全部都往惠妃面前刷存在感了。 谁也不愿意落后。 惠妃别看瞧着大度,实际上是个心里算得清清楚楚的主儿。 跑的多,不一定占便宜;但跑的少了,没准就得罪人了。 毕竟,谁也说不准这位……会不会是将来真正的太后。 281 也是一条命 终于,除夕到了。 顾幺幺如今身份是四皇子府的侧福晋,更何况二格格、三格格和弘昀都要被带进宫去。她作为三个孩子的亲生母亲,自然也要跟着一起。 好在,凡事一回生二回熟,随着进宫次数的增加,顾幺幺也算渐渐熟练了起来。 等到各项事宜安排妥当了之后,只要顺理成章的一一安排上就好。 也不至于像从前一样连睡觉都不能睡,直接熬了通宵,顶着黑眼圈准备。 各种发饰也是事先已经选好的,配好了颜色和造型。 …… 夜里,天还漆黑漆黑的,黛兰和尔曼看着西洋钟的点,把侧福晋给喊了起来。 隔壁屋子里,弘昀睡得正香,二格格那间屋子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三格格知道要进宫,精神亢奋的不得了。 她攥着小拳头坐在床边,看见顾幺幺见来了,虎头虎脑的冲过来抱住额娘的腰:“进宫过年!” 据乳母说——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几乎没有能三格格成功哄睡。 顾幺幺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于是先让奴才们给三格格穿戴起来。 然后等到三格格这边差不多已经打扮完了,才让人过去喊二格格和弘昀。 二格格是女孩子,虽说现在还不到用胭脂水粉的年纪,但毕竟也已经渐渐懂得爱美了,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又让把头发给拆了重新梳。 顾幺幺在旁边也替女儿看着镜子里。 …… 外面堂屋里,弘昀和三格格已经坐着等了。 顾幺幺让奴才们备了些奶饽饽和牛乳,意思是让孩子们垫一下——毕竟等到进宫去了,吃饭什么的就不像在自家这么惬意了。 从前孩子们没有体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年纪还小。 抱在手上的奶娃娃,自然是不必被各种规矩给约束的。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虽然是过年,其实对宗室们来说——真的是不自由,各种磕头,各种下跪,各种聚精会神留心。 一顿饭,筷子动不了几口,人倒是要站起来好多次。 …… 堂屋里灯火通明,顾幺幺特地吩咐尔曼和黛兰,让奴才们将所有的灯都点了起来,营造出一片光亮的氛围。 即使人刚刚睡起来,在强光线的照耀下,也就不容易犯困了。 三格格吃起来奶饽饽来特别浪费,吃一半撒一半,剩下的都扔在了桌子下面——黑黑带着小猫咪们在桌子下打转,低头吃掉下来的奶饽饽皮。 奶饽饽的外皮又软又酥,有一部分还是泡过了牛乳的,特别香。 三格格低头看见一只小黑猫,跺着脚就大声的驱逐它:“去!去!去!” 弘昀在边上看见了,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奶声奶气地道:“三姐姐,既然你都扔了,就让它们吃吧。” 三格格一瞪眼:“扔了也是我的!” 她看见小黑猫被吓不走,于是索性踢了一脚出去,正好踢在小黑猫的屁股上。 小黑猫颤巍巍的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弘昀脚下躲——弘昀平日里对猫猫狗狗都很好,小动物们有灵,也都知道跟着他。 眼看着三格格还要伸脚过来踢它,弘昀赶紧给拦住了,皱眉对着三格格:“三姐姐,就放了它吧!” 三格格伸手将弘昀的手给一拨开,一脚踩下去——精准地就踩住了小黑猫的尾巴,踩得紧紧的。 小黑猫整个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背也痛苦地弓了起来:“喵喵!” 弘昀满脸通红,气得大叫:“你干嘛!” …… 顾幺幺在屋子里,和二格格都听见外面的动静了。 母女两个人愕然地对视了一下,顾幺幺放下了手里的镜子,走了出来。 二格格紧随其后。 她也知道妹妹性子强,生怕弟弟吃亏。 堂屋里,弘昀气呼呼地站在原地,小黑猫早就已经跑掉了。 他挺着小胸膛挡在三格格面前,一张小脸气的红通通的。 顾幺幺目光在地上扫了扫,就看地上落了一地的奶饽饽。 “怎么回事?” 她走过去问道。 弘昀平日里都是笑哈哈的,这时候却握着小拳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还是瞪着三格格:“你再这样,我就不认你做姐姐!” 二格格跟在后面,听了这话赶紧过来,拉住了弘昀的小胖手:“别乱说,怎么回事?” 弘昀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呼哧呼哧的就把刚才的事情给全讲了一遍。 顾幺幺倒也没急着立刻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旁边的尔曼,用询问的眼神。 尔曼轻轻地点了点头。 弘昀很激动,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都因为用力而蹦了出来,对着三格格怒斥:“你这是欺负弱小!” 三格格很不屑一顾:“又不是人。” 弘昀努力跟她辩论:“不是人,也是一条命……” 他刚刚才说到这儿就被打断了。 因为福晋那边的奴才已经被打发过来,问侧福晋和几位小主子这儿是不是差不多准备好了? 乌拉那拉氏的意思是:如今在圆明园里,不比从前贝勒府地方小,各处走动起来都方便。 顾氏就不用再拖着三个孩子去福晋正院那儿等了,否则一来一去,再加上园子里路程,就容易把时间给耽搁了。 直接去园子门口集合——马车什么的都在那里等着了。 顾幺幺想的也是如此,听说不必去福晋正院先报到了,于是先谢了恩,然后带着孩子们出去,正好小腊子也已经奉了四爷的命,过来用小舆接着几位小主子。 一路晃晃悠悠,弘昀和三格格还在争论,顾幺幺一手按住一个孩子的肩膀:“都先闭嘴。马上就要进宫了,等回来再说。” 额娘毕竟还是很有权威的,两个孩子都乖乖的闭上了嘴。 …… 到了圆明园门口,天光已经大亮,苏培盛正带着几个徒弟守在那里,看着徒弟们忙前忙后的指挥着小太监们干活。 再远一些的地方,侍卫和护军都在。 弘昐已经到了,背着身子对着顾幺幺这里,在和侍卫们不知道说什么。 顾幺幺怕孩子们着凉,先让乳母们把他们带上了车。 她站在车下恭迎福晋,又等了大约半盏茶功夫,才看见乌拉那拉氏带着弘晖,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匆匆而来,显然是赶得有些急了,呼吸都急促了。 弘晖也是,小帽子一拿掉,头上都冒热气了。 282 风头 二格格坐在马车上,看见嫡额娘过来了,倒是反应很迅速——先是回头吩咐乳母把弟弟妹妹给抱下车,然后她自己就先下来了。 “给嫡额娘请安。” 二格格走到顾幺幺身边,跟着额娘一起给福晋请安。 福晋乌拉那拉氏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还在小声数落着弘晖——也不知道是因为嫌他动作慢了,或者是别的什么事儿。 看见二格格请安,乌拉那拉氏满意地嗯了一声,倒是和颜悦色的让她起来了。 弘晖嘟着一张小脸,瞧着就是有苦说不出的委屈,他伸手往二格格那边够:“二妹妹,我跟你们坐一辆马车吧!” 二格格冲他甜甜笑了笑,却没有开口,只是看了一眼嫡额娘。 弘晖得不到回应,忽然就挣脱了乳母的手,自己跑过来了。 顾幺幺眉头一挑,刚要开口,乌拉那拉氏已经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弘晖回来!” 话音里就透着说不出的微妙的嫌弃。 顾幺幺:…… 腿长在你儿子自己身上,又不是我让他过来! …… 随着福晋这一声斥责出口,四阿哥也过来了。 大过年的,到处就图个喜庆,见了福晋绷着张脸,四阿哥也不大乐意瞧着,倒是弘昐早就机灵地从侍卫那边过来了,这时候见阿玛来了,亲自就把坐骑给牵了过来,满脸孝子贤孙的模样。 只差没趴下来给父亲当踏马的脚凳了。 当然,弘昐也绝不会走到那一步。 他是要让阿玛看得上他,不是要让阿玛看不起他。 …… 见主子爷到来,所有的人都福下身去,除了福晋是浅浅一拜。 四阿哥伸手在弘晖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上车去。” 弘晖在额娘面前惯来使小性子,撒娇耍赖什么的,但是在阿玛面前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听着阿玛这么说,他比小绵羊还乖巧的就往马车过去了。 经过二格格身边的时候,看见二妹妹正低头在随身携带的小包包里翻找着什么。 根据过去的经验,弘晖猜猜到了,二妹妹肯定是要给自己什么小东西。、 果然,他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二格格也就从小包包里掏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玩具,塞到了弘晖手上。 弘晖坐到了马车上,低头看二妹妹给他的玩具——从前他也听二妹妹说:侧福晋经常会画一些小玩具的样子,然后让针线房的人跟着样子做出来。 现在弘晖手上拿着的就是一只样子很奇特的……小猫咪? 猫咪的耳朵上扎着蝴蝶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嘴。 而且,猫咪还穿着粉色的裙子。 奇了——猫咪没有嘴,猫咪还会穿裙子! 弘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觉得挺有意思,很珍惜地就往怀里收起来了。 福晋也上马车来了,看着弘晖坐在窗边,马车窗子没有关严实,于是又将旁边伺候的奴才给训斥了几句。 她让奴才给自己的暖手炉换了香饼,然后心疼地给儿子揣在怀里了。 后面一辆马车里,三格格和弘昀还是有些气鼓鼓的。 为为了刚才小黑猫的事情。 弘昀其实已经不大搭理三格格了,偏偏三格格理不顺这一口气,扯着弟弟的袖子非要他说。 二格格从随身的小包包里面也拿出了一只小玩具,塞给了妹妹,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外面别置气。” 她顺毛哄了妹妹好一会儿,三格格情绪才算平静下来。 她低头看着手中姐姐给的玩具。 姐姐说这是一只小狗,但三格格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是一只白色的胖兔子。 耳朵很大,而且垂下来。 哪有这样的狗? 毕竟是孩子——三格格低头研究了起来。 总算是把妹妹给哄住了,二格格微微出了一口气,转头对着顾幺幺,母女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二格格做了个鬼脸,笑着,但是有点无奈地摊了摊手。 …… 到了宫里,男女就要分开来了。 四阿哥跟着皇子们走另一边。 弘昐因为是大孩子了,跟着阿玛。 顾幺幺则跟着福晋,带着孩子们,照例先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德妃还是老样子——永远喜怒不形于色,永远从容不迫,只有在看着孙辈们的时候,她的情绪才会真正的鲜活起来。 二格格虽然在孩子里年纪最大,却是因为长得漂亮,又最机灵,嘴巴也甜,逗得德妃笑得合不拢嘴。 然后她就被德妃搂在怀里亲了好几下,又是心肝又是乖乖地喊着。 旁边的妃嫔看着德妃娘娘高兴,也都过来凑趣夸赞着二格格——有说二格格长得像画上的娃娃,有说二格格看着就是个将来福气大的。 一时间,顾幺幺就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跟个吉祥物似的,被娘娘们抱来抱去,更有妃嫔趁着这好机会,顺水推舟往二格格小包里塞了各种好东西做人情。 …… 旁边,玩具的效用毕竟是有限的——三格格到了这殿室里,想到早上的事情,又开始生起闷气来。 她坐在小凳子上,一言不发,紧紧地抿着嘴唇。 弘昀坐在她旁边,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把脸给转过去了,还把小凳子挪的离她更远了。 ……谁惯着你啊! 二格格正被一群娘娘们围着,转眼不知道说了什么,又开始背起康熙的御诗来,声音又软又甜。 她只背了开头几句就卡壳了,然后回头求助地望着弘晖:“晖哥哥……我,我忘了!” 弘晖虽然对于读书不怎么上进,这一首诗却是阿玛教给他,他又教给二格格的,自然是拿手的。 诗还很长——于是他过去就抑扬顿挫地背了一遍。 毕竟是万岁爷的御诗——妃嫔们虽然似懂非懂,但跟着夸就是了! 弘晖背完了,周围的妃嫔们一阵猛夸,德妃又轻描淡写的谦虚了几句,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招手让弘晖过来,伸手将他和二格格一左一右搂在身边,看着乌拉那拉氏,笑得很开怀:“这小子又长个儿了!” 这就是很亲热的拉家常语气了。 乌拉那拉氏正在惊喜与得意之中,闻言赶紧站了起来,笑着道:“回额娘的话——可不是!弘晖……” 德妃抬了抬一只手:“你坐!” 另一只手依旧将这嫡亲的孙子搂得紧紧的。 283 盼头 正好宫女们捧着洗手的水盆进来,二格格从祖母身边翻下来,走到一边去洗手,对着额娘就眨了眨眼睛。 顾幺幺冲着女儿抛了一个笑容过去。 二格格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懂得将风头让给别人的道理了。 风头不是不该出,而是要在关键的时机,对着关键的人出。 …… 在一堆请安磕头之后,顾幺幺终于可以带着孩子们坐下来了。 她们已经来到了保和殿——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这里,要等到万岁爷到场之后才能正式开宴。 殿里坐着的全是各宫嫔妃,还有宗室。 一圈人之中,顾幺幺隔着一堆衣香鬓影,正好就看见了直郡王的魏氏。 一段日子没见,魏氏越发明艳了起来——想来是十分得宠,估计现在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 她手边还搂着弘昉,见顾幺幺看着她这里,魏氏似乎很想过来打个招呼,但还是忍住了。 毕竟也不是平常的场合。 保和殿中的桌子都是金龙大宴桌,位分比较高的妃嫔们都有单独的桌子,先摆上来的都是凉菜和点心。 那是真“凉”菜,都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了,早就凉透了。 弘昀和三格格都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毕竟他们从小年纪小,进宫的时候没什么印象,倒也就罢了。 这时候才几岁的小娃娃,却被迫要在这里坐上几个时辰,哪里也不能跑,也不准尖叫玩耍——否则就是不合礼仪规矩。 别说弘昀和三格格,顾幺幺也觉得坐的腰酸背痛。 …… 乾清宫暖阁里,梁九功小心翼翼地盯了一眼西洋钟上的时辰,又过去悄然细语的给万岁爷报了一遍。 倒不是他想报,而是万岁爷让他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提醒一声。 万岁爷不想过去保和殿,不想面对废太子,不想再牵动心中血肉模糊的伤口。 暖阁里弥漫着微微的酒味儿,梁九功跪下来,在地毯上收拾酒杯,心里一直觉得一阵一阵的发苦,鼻子也酸了。 他是心疼万岁爷。 万岁爷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果决坚毅的,像这样拖着时间的……不多。 纵然再有雄心万丈,天子也毕竟只是血肉之躯,不过百年光景,若是继承人不争气的话,将来又有什么期望呢? 人活着,有时候是得靠一个期待,一个盼头支撑着的。这和富贵两字没关系。 越老越得有盼头。 更何况最近直郡王往东暖阁来的次数更频繁了,每次都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递给了万岁爷什么小道消息。 今天也是。 先是惠妃娘娘过来送滋补的羹汤,黏黏糊糊在暖阁里硬是拖延了老半天。 然后,直郡王就过来了。 就刚才! 直郡王前脚刚刚出了乾清宫,后脚万岁爷就歪在龙榻上咳嗽了老半天——那架势真是吓人。 梁九功觉得直郡王肯定说的是废太子的事儿。 除了废太子,还有什么事情能真正牵动万岁的情绪? 直郡王也是急躁了。 就算再想要那张位子,也不能用这种手段——落井下石。 皇上只要等缓过了这口劲,就会意识到直郡王绝非合适的继承人。 一个可以对兄弟落井下石,步步紧逼的大阿哥,将来对着其他弟弟们,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 稍微一晃神,梁九功只觉得指尖上传来了一阵锐痛,是瓷片划碎了他的手指尖。 他爬到如今的这地位上,这些活早就不是他来干的了,别说梁九功了,就算是梁九功带的那些徒子徒孙,下去了也都是有一群人围着巴结讨好伺候的。 他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手早就已经嫩了。 “九功啊……” 康熙捂住胸口,在榻上道。 他的手从床榻边垂了下来。 梁九功屁滚尿流地过去,连声答应着,怀着满脸的虔诚捧起了万岁的那只手:“奴才在,万岁爷——奴才在啊!” 康熙垂眼看着他。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梁九功缩在地上——显得身躯特别小,就像当年刚刚到他身边伺候他时候的模样。 瞧瞧,梁九功鼻尖都红了——好奴才,心疼主子呢。 康熙抖了抖袖子,想着自己当初生病的时候,太子连过来看都没看一眼,更别说掉一滴泪了。 他重新将身板给挺直了:“今儿过年,摆起喜样子来!” 梁九功吭哧一下就把背给挺直了。 顿了顿,康熙咳嗽了一声,目光微微有些怅惘:“出去罢。” …… 保和殿里,万岁爷终于出席了,众人都赶紧离席,跪下一起面南向北磕头。 康熙始终耷拉着眼皮,一副谁也不想瞧的模样,只差没把“别烦朕”三个字给写在脸上了。 大殿里,皇子们虽然都在,气氛却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和微妙。 人人都将目光偷偷地在废太子脸上和万岁脸上来回打转。 顾幺幺这边,弘昀有点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大家都在看……” 他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顾幺幺赶紧给捂住嘴了。 幸亏弘昀声音小,除了坐在旁边的人,其他也没人听见。 福晋乌拉那拉氏也往弘昀这里看了一眼,低低地清了清嗓子,表示了不满。 …… 废太子一人独坐桌前,开宴之后,便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 谁也没有睬。 自然也没有谁敢过去给他敬酒。 之前,太子身边曾经有几个少年,惹起了万岁的不悦,还亲自下了命令将人给拖出去杖毙。 如今,废太子仿佛专门跟父亲作对一样——身边又用了一个很清秀的小太监。 一会儿倒酒,一会儿夹菜的,很是不避讳。 因为实在是太惹眼了,所以好几个皇子们都注意到了,彼此都用玩味的眼神,互相挤眉弄眼。 …… 四阿哥的视线压得比较低,看见直郡王坐在旁边,不住地瞄着太子那儿,脸上挂着的全是令人玩味的冷笑。 惠妃坐在上面——此刻当真是大出风头,不断地有人敬酒。 有宗室的不敢上前去,又让妃嫔娘娘们带着,巴结得仿佛只要是能沾一沾惠妃娘娘的袖子边,也是好的。 十三阿哥在下面,默默看着,趁着几个小公主上前去给康熙敬茶的时候,就拉了拉胤禛的袖子,杯子对着惠妃的方向微微晃了晃:“四哥。” 四阿哥只扫了一眼,笑了笑,没接茬。 284 失态 宴席之后,就是烟花。 紫禁城里面,将烟花统称为“花炮”,其实这是“花”和“炮”两大类的合称。 花是烟花,炮指爆竹——爆竹声中一岁除,过年放烟花才有年味。 宫里的花炮用了三十几种样式,最先放的是晚间盒子、木香花、绬络、金台银碟、小飞火、彩烟、彩火马…… 之后就是瓜瓞连绵、百子千孙、满架葡萄、万里封侯、连珠挂屏、九莲灯……整个紫禁城上方的夜空几乎都被照亮了。 顾幺幺和一大群宗室命妇们站在一起,抬头看着天空。 真好看啊…… 尤其是连珠挂屏——名字好听,炸开来也好看,就像一串一串的七彩宝珠点缀在淡金色底的屏风上。 还有满架葡萄——是淡紫色的烟花,特别梦幻,居然还配上了绿色的葡萄藤。 二格格和三格格都看得目不暇接,烟花倒映在孩子们清澈干净的眼睛里,孩子们的眸子里都是七彩的亮光。 弘昀也在拍着手直跳,好开心! 他不由自主地就过去和弘晖站在一起了,兄弟两个手拉手,抬头看着烟花,弘晖道:“咱们回去在院子里也放!” 后面机会多着呢! 除夕算什么,后面还有元宵节呢。 等到那时候,烟花放的才叫一个铺天盖地——京城里的百姓们都跑出来了 背景声毕竟太吵,弘晖和弘昀兄弟俩一边抬手捂着耳朵,一边说话。 说话也是扯着嗓子喊。 最后一个烟花节目算是重头戏——侍卫们扛着最高的一个烟花架子过来,将压轴的超级无敌巨无霸烟花给放了上去。 据说这叫乐春台。取的是“熙熙人物乐春台,风送春从天上来。”的意思。 万象齐发,雷霆震天,效果非常震撼! 台阶上站着欣赏的也不仅仅只有宗室,还有外藩王和外国使臣等。 这也算是变相地展示了中华物力。 三格格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面对如此震撼的乐春台也觉得有些害怕了。 她微微往姐姐身后躲了一下,二格格察觉到了,侧过了身子,伸手就替妹妹将耳朵捂着。 这么一来,她自个儿耳朵就露出来了。 顾幺幺心疼女儿,还没等乳母上手,她赶紧过去就给二格格捂住耳朵。 二格格趁机抱住额娘,脑袋往顾幺幺怀里蹭了蹭,撒娇。 母女两人抱成了一团,顾幺幺正笑着,无意地一转头,就看见皇阿哥们的那一边——众人都在抬头随万岁看着天上,只有四阿哥正看着她和孩子们。 眼神特别温柔。 …… 终于熬到了可以回府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困得不行,弘晖,三格格,二格格全部都哈欠连天。 三格格是最无所顾忌的,直接就歪在乳母身上打瞌睡了。 倒是年纪比弘晖小了好几岁的弘昀还在坚持着,两只小胳膊垂在身边,放的板板正正,眼神也还算坚定。 等到从宫里一重重出来,到了宫门外,各府的马车都已经等在这里了。 侍卫和随从簇拥在马车的周围,各府的人等着各自的主子。 等到福晋乌拉那拉氏带着弘晖上了车,二格格才上车去。 她在车里伸了手接应,顾幺幺亲手抱起弘昀和三格格,一个个塞进了马车,最后自己才上了车。 顾幺幺打起马车帘子往外看去,就看见四阿哥还在那儿和直郡王不知道说着什么。 她又仔又仔细看了一眼才看出来——哦,不是四爷不走。 是直郡王拉紧了四阿哥的手不让他走…… 直郡王在宴席上喝多了,刚才看烟花的时候没什么,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酒劲就上头了。 他说着说着,言语就格外的惊世骇俗起来——把该讲的,不该讲的都给说出来了。 八阿哥在旁边,敏锐的皱了皱眉头,提前抬手就叫人都避开了。 其他几个年少的皇子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频频地往这里凑着。 四阿哥看着不像样,一边口中应付着直郡王,一般就赶紧让人把四驾马车给拉过来——套马车的都是高头骏马,蹄子踏踏地到了这里,鼻中还喷着热气。 直郡王看见自己的马车,总算是稍微清醒了一些,四阿哥连说带哄的总算把他人给塞进马车里去了,直郡王还攥着他的手道:“老四,这么些年,哥哥就看你……看你是个忠厚的!你放心,哥哥他日绝不亏待你……” 他说到这儿,打了个酒嗝,一股子酒气全喷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呕出来了。 旁边的奴才急的团团转,赶紧要拿东西给王爷接着,结果一松手,直郡王直接扑倒在了四阿哥肩膀上,将四阿哥向后冲撞了几步。 都成这样了,四阿哥还是很镇定,一点都看不出狼狈,他扶着直郡王的手,让他靠着自己站直了身子。 然后先让奴才拿了铜盆过来,再让人去通知直郡王福晋。 直郡王福晋正在和惠妃身边的姑姑说话。 顾幺幺放下了马车帘,心说堂堂直郡王居然喝成了这样,也是失态了。…… 好在这一番小插曲没耽搁太长时间,终于等到直郡王的马车走了,四阿哥站在路边目送好一会儿,看着路上的尘土都重新平静了下去,然后才回来自己马车这里。 他也没上福晋那辆,直接就往顾幺幺马车上一钻了。 马车里,三格格和二格格一左一右的依偎在顾幺幺身上,她一抬头看见四阿哥进来,眼睛亮了亮,刚刚挪了挪身子,四阿哥就按住了她的肩膀:“不用。” 弘昀倒是懂事,立即往旁边挪了一块地儿。 四阿哥直接就在弘昀旁边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头在自己身前的衣襟上一瞥,才看见一块水迹。 直郡王刚才毕竟还是吐出来了。 一些很少的酒水,就吐在他身上。 四阿哥闻着这酒的味道,已经分辨出来了是从前废太子最喜爱的酒。 从前每逢年节,这酒也只是东宫专供的。 今年还算是头一遭,万岁让人都给拿出来了,诸皇子人人有份。 难怪直郡王肆意喝成了这样。 曾经属于东宫的东西,他更要好好尝一尝。 …… 弘昀坐在旁边,冷不丁的伸了小手手,拍了几下阿玛的袍子。 四阿哥刚才站在路边,衣袍都被卷上尘土了。 四阿哥回过神来,伸手搂住弘昀稚嫩的小肩膀,伸手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尖,感慨了一句:“新年了,弘昀,你又长了一岁了。” 285 十年 顾幺幺向被风吹起窗帘的马车窗外看去——夜深沉,路边的风景正在快速的往后倒退着。 京城里虽然还是灯火通明,但是往圆明园去的方向,渐渐地黑暗了下来。 又是一年过去了。 虽然天还暗着,但实际上,这已经是康熙四十六年的大年初一了。 离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十年,弹指一瞬,恍然一梦。 四阿哥看她发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困了没?” 他拍了拍弘昀,让弘昀让开路来,然后自己躬身过去做到了顾幺幺身边,中间隔着三格格。 四阿哥直接把小女儿给抱起来在怀里睡着了。 …… 马车队终于停了下来,侍卫和随从翻身下马,将马车队拱卫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等候在周围。 一下车,二格格揉了揉眼睛,忽然就不自禁“哇”了一声。 顾幺幺顺着女儿的视线抬头看过去——就看见夜色中的圆明园,灯火点点,流光溢彩,和白天里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番景致。 灯光映照着树影摇绿、彩灯结红,又有圆明园里的小湖水色泛了上来,和宫灯人影相辉映,别有一番风韵。 也就只有这种夜归的时候,才能看见这样的景致。 弘昀也跟着姐姐停下了脚步。 “先跟你们额娘回去,往后一个月——天天都能看见。” 四阿哥看着孩子们站在原地不走了,笑着就伸手往弘昀背上拍了拍——又不是今天一天,年就过完了。 但是看着孩子们这样,他心里又有些感慨——自家的圆明园,不过一个夜景灯火,都能让弘昀和二格格看呆成这样,可见孩子们能够出去玩的机会还是太少了。 京城京郊里反反复复的几座庄子跑着可不算。 读万卷书,终究还是要行万里路的。 “万里路”就是另一本书。 一本人生更重要的书。 …… 带着儿女们回到了花步小筑,顾幺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想动了。 没有记错的话,她可是天没亮的时候就起床的,如今回来的时候又是夜里,这都快忙活了十二个时辰了。 别说孩子们犯困,她也顶不住了。 坐着攒了一会儿力气,黛兰和尔曼已经让人把热水给准备好了,又拿了几位小主子的衣裳给她们换洗。 虽然孩子们年纪还很小,但毕竟男女有别,洗浴的时候肯定是各自在各自屋子里,都分开的。 顾幺幺看完了弘昀就过去看二格格和三格格。 她进屋的时候,二格格已经洗好了,正被婢女们伺候着擦干了头发上的水滴,换了一身白色的里衣——纯粹的白色将她的眉眼衬托得更加清丽。 “你妹妹呢?” 顾幺幺一边问着,一边绕过去屏风,就就看见满地都是水,三格格困在了木桶里,起不来。 她闭着眼睛,居然一边泡澡,一边呼呼大睡了,任凭旁边伺候的婢女嬷嬷们哄着,也只当听不见。 “侧福晋。” 奴才们看见顾幺幺进来,就像看见了救星似的,赶紧过来给她行礼,然后眼神往小主子那边瞟着,意思是不是她们不伺候。 是三格格真的……很不配合啊。 顾幺幺过去拉了拉三格格:“乖宝,抓紧洗好了上床睡!” 三格格眯了眯眼睛,跟没骨头一样,又重新趴在了木桶边沿上。 顾幺幺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格格困了。所有人都出去,让格格好好睡吧。” 她一边说,一边就吹灭了旁边的几盏灯火。 屋子里的光线瞬时就黑了下来。 奴才们面面相觑,看着侧福晋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的,于是一个个犹豫着就捧起了铜盆、面巾之类的物件,往外面走去。 二格格瞪大了眼:“啊?额娘?” 等到屋子里奴才都走出去了,顾幺幺伸手牵了二格格的手,也带着她往外走,一本正经地道:“额娘先送你去睡觉。” 眼看着黑乎乎的屋子里就快只剩下三格格一个了,三格格终于扛不住了,赶紧爬起来隔着屏风就喊:“额娘额娘!姐姐!姐姐!” 顾幺幺停住了脚,回去重新点亮了灯火,瞧着三格格,温柔地道:“额娘来帮你洗,一起动作快点好不好?” 三格格猛点头。 顾幺幺挽起了衣裳袖子,坐在刚才婢女们留下的小凳子上,伸手给三格格试了试桶里的水温。 二格格擦着头发也跑过来了。 她坐在顾幺幺身边另一张小凳子上,一边看着妹妹,一边哈哈乐。 洗了没几下,三格格耷拉着小脸很委屈:“额娘怎么真的把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丢下呀!” 顾幺幺给她把头发包好,然后才道:“你刚才困呀!你不愿意上床睡觉,要在桶里睡,这就是你的选择——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顾幺幺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二格格,继续道:“额娘和姐姐都是世上爱你的人,但是即使是最爱你的人,也没义务一定要对你的选择负责。” 晶莹的水珠顺着三格格的脸颊往下不住的滚落,三格格站在木桶的热水里,若有所思地好一会儿。 二格格在旁边开了一小瓶沐浴香露,往木桶里倒了几滴——悠悠的香气顿时飘散了开来。 这香气里还带着一股牛奶味,特别甜。 顾幺幺给三格格洗好了,拉着她的小手出来,一边给她穿上小衣裳,一边亲了亲她的脸颊:“乖宝,额娘今晚带你睡。” 三格格本来还是委屈巴巴的,听了这话一下子就高兴了,摇头摆尾:“好!” 二格格在旁边眨了眨眼,故意叫了起来:“额娘!说好是你带我的!” 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好吧,我把额娘让给妹妹!” …… 温暖的被窝里,三格格紧紧地抱着顾幺幺的胳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了澡的缘故,反而来的精神了。 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抓着顾幺幺的手,在手里捏来捏去,奶声奶气地道“额娘,你睡着了吗?” 顾幺幺平躺着,镇定地道:“额娘睡着了。” 三格格“哦”了一声,有些遗憾,正要也睡觉,忽然又察觉过来不对劲。 她用小手撑起了小身子,借着窗外的月光凑过去盯着额娘脸上看。 顾幺幺忍着笑,迅速地闭上了眼。 286 钮祜禄氏进府 正月里,废太子府上果然又出事了。 据说和巫蛊之物有关。 历代宫闱之中,只要沾上了这两个字,从来都是伤筋动骨一大片。 不过,对于废太子来说,这也不能叫“出事”。 毕竟经过了东宫之位被废去之后,曾经的太子早已经心灰意懒,彻底看淡了一切。 万岁下了旨意,将太子迁移至畅春园旁边的一座园林,软禁的程度比从前更胜一筹,几乎是日夜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幸亏园林之中,有山有水,废太子也没闲着,将自己的所有妻妾拢在身边,刚刚才到了康熙四十六年的夏天,就已经有四个格格都怀上了身孕。 太医进进出出得倒是十分热闹。 合着这是生孩子解闷来了。 …… 圆明园里,顾幺幺这半年来过得格外的修身养性——几乎就没有出过园子。 也不光是她,福晋也是如此,四阿哥特地让人守着圆明园,就是怕里面的人乱跑,外面的人又撞了进去。 毕竟如此外面风雨飘摇,万岁虽然没有拿出抄家拿人的架势,但是也差不多了。 巫蛊的事情牵涉到直郡王,各种闲言碎语之下,直郡王很是惶惶不可终日了一阵子。 他虽然后悔,但是跨出了这一步,想再收回去也来不及了。 直郡王生怕这把刀迟早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来,但是,皇阿玛看着也只是淡淡的。 “淡淡地”将直郡王手中的权力一项一项给架空。 “淡淡地”将直郡王的差事交到了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手上。 …… 康熙四十六年,过得如此平静,却又如此暗涌汹涌,仿佛是承上启下的一个过渡,直到颁金节之后,圆明园里进了个钮祜禄氏。 其他几个得了万岁肯定的皇子府上也都进了格格。 除了八阿哥府没有。 顾幺幺听见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福晋正院里和众人一起请安,福晋正在说着颁金节份例的事情,听见这消息就没心思再想什么颁金节了。 毕竟府里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新人了。 这个钮祜禄氏虽然位份不高,只是个格格,但毕竟是万岁给塞进来的。 那就不一样。 福晋想了想,先让人去给钮祜禄格格准备伺候的人手,然后亲自给婢女们起了名字。 她正在安排着呢,目光往旁边一扫,就看顾氏整个人低垂着眼,坐在椅子上发呆,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福晋乌拉那拉氏觉得顾氏这是酸了。 虽然钮祜禄氏只是个格格,但毕竟也是个新人——喜新厌旧都是人的天性。 而且格格的位份又不是不会变。 对于如今几乎顾氏专宠的局面来说,她自然不希望再发生任何的变化,只想让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的一直过下去才好呢。 福晋不知道的是:顾幺幺发呆,并不是因为担心新人得宠。 因为在座的这一大群人,也只有顾幺幺知道——历史上的钮祜禄氏,那是乾隆的生母啊…… …… 也就过了两天功夫,钮祜禄氏被一乘小轿给送进了圆明园。 因为身份只是格格,所以走的也是侧门。 等轿子落了地,一众等候着的嬷嬷婢女们上前去扶着钮祜禄氏下轿。 轿子里钻出来的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女,似乎身量都还没长好,看着生嫩得很,几乎是个半大孩子。 她脸色也有些微微发黄,被胭脂水粉盖着,站在树荫下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到阳光一照在她脸上,就仿佛带了一张面具似的——一张戴在孩子脸上的大人的面具。 众人瞧着新格格是这么个模样,都不免有些意外。 但是钮祜禄氏的目光却十分沉着稳定,半点没有露怯的样子,举手投足端庄有礼,等到被引到福晋堂屋里,她对着福晋就拜了下去,口称请安。 乌拉那拉氏还有点没习惯。 她刚才坐在屋子里看账本,心不在焉地透过窗户看见外面钮祜禄氏露了半张脸——只是半张稚嫩的脸。 乌拉那拉氏还以为是跟着新格格进府来的婢女,谁知道这就是新格格。 她早就已经存了心——无论新人资质如何,都是要抢先先把人给拉过来,拉在自己身边再说。 乌拉那拉氏笑容可掬地把钮祜禄氏给扶了起来。 瘦!真瘦! 扶着这小丫头的时候,她正好捧着钮祜禄氏的胳膊肘,感觉就跟被两根骨头戳着似的。 福晋忍不住想——就小姑娘这模样,看着也是要在府里先养上几年的样子。 几年的时间,足够拢来用了。 估计四爷现在对着这小姑娘,应该也没什么兴趣。 养上几年好——看着钮祜禄氏就是个听话的,而且别看年纪小,站在那儿眼神却定的很,一点不乱飘。 这样子瞧着就是个聪明又有出息的——要真的将来是个厉害的,保不准能让主子爷看上一眼。 顾氏已经有了三个孩子,难免居功,到时候一着急,没准就会步了李氏的后尘。 乌拉那拉氏想来想去,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日后顾幺幺失宠的模样。 …… 顿了顿,乌拉那拉氏就让人去拿了八匹各色花样的布料,一口气都赏给了钮祜禄氏,又给了另外的现成冬装——用的是小花苞的图案,团团圆圆,花色很是艳丽。 反正钮祜禄氏瘦——穿这样艳丽的颜色也不显夸张,反而衬得脸上有了些血色,嘴唇也红润了些。 福晋和颜悦色地摸了一番情况之后,就让钮祜禄氏先过去侧福晋那边请安了。 她还有意让海蓝送着钮祜禄氏过去花步小筑。 一路上,海蓝热情地说了不少府里的情况,瞧着都像是关心的,但是话里话外的就把意思给透出来了——侧福晋很得宠,非常得宠。 而且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其中弘昀阿哥虽然年纪最小,也还没有像其他两个哥哥一样进宫去念上书房,但是主子爷却是成天地将弘昀带在身边。 亲自传授。 另外,府里的女孩子们都是侧福晋生的。 二格格、三格格两个。 而且,二格格也特别讨主子爷喜欢,府里的人都知道,用“掌上明珠”四个字来形容主子爷对二格格的看重,那是半点也不夸张。 钮祜禄氏一边听着,一边脸上挂着礼貌又淡然的微笑。 这么渲染了一番之后,海蓝也将人给送到了顾幺幺的花步小筑。 287 一枝独秀 钮祜禄氏过来的时机很不巧,又很巧。 四阿哥刚刚回了府,知道新格格已经过来了,正在福晋那儿敬茶。 他也没放在心上,和往常一样,先过来花步小筑这里看顾氏,结果福晋的人把钮祜禄氏给领过来了。 顾幺幺都没想到会这时候碰上钮祜禄氏过来磕头。 四阿哥正在教她下棋,皱了皱眉头,停下了手中的棋子,让二格格把旁边正在玩玩具的三格格给带进屋子里去。 然后,他才握着顾幺幺的手出来。 顾幺幺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跨出屋子的时候,将四阿哥的手握的特别紧! 四阿哥心有所感,微微觉得好笑,转头看了她一眼,反手就把她的手给全部包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这一下,当着一屋子人的面,顾幺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这一番动作,钮祜禄氏虽然低着头,她也不是瞎子,眼角的余光全都看见了。 果然,福晋身边的大婢女刚才这一路上说的都没错——侧福晋的确是十分得宠。 钮祜禄氏跪下来给四阿哥请安,磕头,听着四阿哥嗯了一声,赶紧过去敬茶。 双手捧着茶盏递上去,手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到了四阿哥的手,钮祜禄氏睫毛轻颤。 她转过身,稍稍换了个方向,又给旁边的侧福晋请安。 鼻中传来一阵不冷不淡的幽香,十分好闻。 等到她给顾幺幺把头磕完,就听侧福晋在上面道:“钮祜禄妹妹请起。” 声音很是好听。 钮祜禄氏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女人说话这么好听呢! 她刚才没敢抬头完全看侧福晋,只是看见了侧福晋和主子爷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钮祜禄氏这时候抬起眼,往侧福晋脸上看过去——只一眼,她就怔住了。 侧福晋真好看啊!眉眼如画——当真是跟画上的人一样,多一分则太过艳丽,少一分则有失娇美。 真是个大美人。 为什么刚才一路上都没人说? 可见在府里人的心中,大家都默认侧福晋得了这么多年的宠,早就已经靠得不是容貌了。 …… 钮祜禄氏正要谢恩,就看见旁边有婢女捧着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的两只小碗莹润可爱,里面盛着的大概是甜羹一类的食物,飘着热气。 婢女看见钮祜禄氏跪在地上,猝然停顿了一下,赶紧收住了脚步,转身站在后面,轻手轻脚的将东西给放下在桌上。 钮祜禄氏心里明白:对于她来说,今天是她作为新人,恭恭敬敬地过来给侧福晋磕头请安的第一次。 但是对于得宠的顾侧福晋来说,这只不过是她无数甜蜜美满的日子里的一个片段。 一个再随意不过的生活片段。 …… 扶着婢女的手站了起来,钮祜禄氏垂手在身前,就听四阿哥问道:“福晋那里都替你安排好了么?” 这就是表示关心了。 钮祜禄氏赶紧毕恭毕敬的回答他:“回四爷的话,福晋已经让伺候的人手都过去了,也安排了住处。” 说是福晋“安排”,其实也只是四阿哥之前定的——定的是圆明园里一处幽远的居处,和花步小筑隔了十万八千里。 大概也是怕顾氏看见了新人,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虽说这是康熙硬塞给皇子们的,不是四阿哥自己要的,但是毕竟人终归是进来了。 …… 四阿哥没有想多和她说几句的兴致,直接就结束了:“想必府里的规矩——福晋也都给你讲过了。好,回去歇着吧。” 钮祜禄氏柔顺地应了,向着四阿哥跪安,又给侧福晋跪安,这才倒退了出去。 退到门口的时候,钮祜禄氏就听见侧福晋轻轻咳嗽了几声。 四阿哥在旁边,声音很温柔:“天干物燥,喝几口润一润嗓子。” 然后就是侧福晋轻轻地“嗯”了一声。 又柔又娇。 钮祜禄氏实在没忍住,抬头看了过去,就看侧福晋正在喝着甜羹。 四阿哥坐在旁边,握住了侧福晋的另一只手,看似无意,实则十分仔细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他是真的……很将侧福晋放在心上呢。 …… 在圆明园里弯弯绕绕走了好半天之后,终于眼前现出了一座幽静的院落。 钮祜禄氏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居处了,又看着院子门口有两个格格、侍妾模样打扮的女子正在一边赏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钮祜禄氏不知道这是耿格格和陈氏,还是看着她们放松的神态。悠然自得的举动,也能猜到这是府里的老人了。 她正打算等到走近了请安,谁知道海蓝领着她往旁边一拐就走上了另外一条小道。 曲径通幽,绕过东北面的假山,后面又是一片天地。 钮祜禄氏渐渐的觉得不对劲了,但是也不好问——她是新人入府第一天,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关注,更何况旁边的海蓝又是福晋身边的大婢女。 终于,到了钮祜禄氏的居处。 尽管钮祜禄氏算是沉得住气的性子,但是看见面前的这院落,回头望了望和福晋正院那里的距离,也禁不住心凉了半截。 海蓝笑眯眯的给她屈了屈膝,唤出院子里伺候的奴才们出来给新格格请安,然后就说要回福晋那里去了,请格格自便。 钮祜禄氏坐在冷冷落落的屋子里,环视了周围好几眼,看着房梁上垂下的蜘蛛网——蜘蛛网飘飘荡荡在空中,上面一只大蜘蛛仿佛是感受到了屋子里有了新主人的来临,慌慌张张地伸着长腿逃跑,想重新换一个角落来指望。 “格格,这几样放在哪儿呀?” 更着她伺候的婢女捧着刚才福晋赏赐的那些好东西问她。 那些漂亮华美的锦缎盒子在日光中的微尘下熠熠生光。 钮祜禄氏明白了福晋的用意——池水越浑浊,抛下的鱼饵才对鱼儿显得越诱人。 她苦笑了一下,伸手在桌面上抹了抹,然后坐了下来:“不急这些,先打些水来好好擦一擦。” 婢女也是这么想着的,将布匹给随便先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挽起袖子,拿着抹布和水盆干活去了。 钮祜禄氏在这一刻忽然很有些羡慕到了别的皇子府里的格格们——皇子府里的女人并不怕多,只怕专宠。 尤其是像四阿哥对顾侧福晋这种。 一枝独秀,他人再沾不到半点春色。 288 本性暴露 钮祜禄氏只消沉了不到一个月,就迅速地振作了起来。 虽然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也压根儿没有得到主子爷的一次青睐,但是福晋赏赐不断。 眼看着已经到了年尾,钮祜禄氏拿着手上的东西就往其他几个格格那里过去了。 也多亏福晋,否则她手上未必还有这么多能拿得出手做人情的好东西呢。 先往耿格格居处去。 钮祜禄氏没敢贸然去看武格格——听府里的人说,武格格和顾侧福晋交好,而且武格格是最早一批进府的人。 主子爷虽然不怎么往武格格那儿去,但也是留着三分面子的。 福晋也一样。 一个安安分分的老人儿,更要对待她优渥一些——福晋也是想拿武格格给周围人立个例子。 耿格格住在圆明园里的西南角上,这一处名字叫做映水兰香,东南为钓鱼矶,北为印月池、知耕织,名字听着都很幽静。 可惜就是幽静过头了——四阿哥基本上一年都没往这里来过。 另外的侍妾陈氏和那氏、春氏都在旁边的小院子,离得不远,对着耿格格的映水兰香形成众星拱月之势。 这么些年下来,耿格格争宠的心思虽然还有,但早已经不是前些年跃跃欲试的模样了,再加上府里的局势渐渐固化,四阿哥并不往这里来,于是耿格格从前的谨慎也收了起来。 或许现在露出的才是她内心真正的面目。 耿格格如今最喜欢的就是叫上陈氏她们掷骰抹牌,从早上起床就一直在抹牌。 足足能玩上一天,也算是个精神寄托了。 耿格格不得宠,格格身份也不够高——屋子里烧地暖盆用的炭便不如顾幺幺那里的好,上的时间久了,烟熏火燎的,房间里缭绕着一股湿闷的热气。 乌烟瘴气的。 屋子里磕了一地的瓜子皮,丫鬟老妈子也不急着收拾,等到格格和几个侍妾分完了零钱,留下些零碎打赏给老妈子们。 听说钮祜禄格格过来了,耿格格打牌正打在兴头上,对着这不速之客满心的不欢迎:“就说我不舒服,睡下了午觉还没起来,让她回去吧!” 陈氏在旁边,眼珠子转了转,细声细气的就劝说耿格格:“听说这新格格——福晋最近赏赐的不断呢。” 意思是福晋捧着的人,好歹也要给些面子,不好太由着性子了。 那氏和春氏也是这么想的,靠着桌子直点头。 里面打牌这么大的动静,外面不可能听不见,奴才们出去说格格睡下了,钮祜禄氏会相信吗? 鬼才相信呢。 而且这钮祜禄氏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性子,若是个心气高的,知道里面打牌的人有春氏、那氏等人,说不准就觉得是几个侍妾捣鬼,生生地撺掇着耿格格立威,让自己下不了台。 没准就从今天给记恨上了。 那又何必呢? 耿格格刚才吃了一碗酒,这时候伸手微微松了松衣领,不耐烦地对着陈氏道:“这都进府一个月了,主子爷那儿也没有半分的动静——便是福晋看好,又怎么样呢?” 陈氏笑着道:“人都到了,好歹让她进来吧,听说年纪还小着,是个半大孩子,怪招人疼的呢——只当以后又多了一个陪你抹牌的妹妹不好吗?” 听到最后一句,耿格格就挑了挑眉。 陈氏看着耿格格脸上神色有些松动,于是一转头,招呼了奴才过来,撤掉了牌桌骰子等等,又将屋子里开了窗。 屋外的冷风吹了进来,将桌子旁边打牌的记账本纸页翻动的簌簌作响。 耿格格大模大样地坐直了身子,那氏和春氏站起身过去围绕在她身后,几双眼睛一起盯着门口。 钮祜禄氏被带进来了。 她虽然也是格格,但毕竟是新人,人生地不熟的,年纪又稚嫩,难免被压了几分。 站在离耿格格六七步远的地方,钮祜禄氏停了下来,恭敬又不失谨慎的给耿格格行礼。 耿格格居然也没有回平礼,就这么硬生生的受了。 陈氏在旁边,有点尴尬的轻轻咳嗽了一声,用帕子掩了一下嘴唇,笑着道:“妹妹快坐!”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招呼人将绣墩给搬过来了。 那氏和春氏是侍妾,等到钮祜禄氏对着耿格格行完礼了,两个人只好过去给钮祜禄氏行礼。 位份这东西么,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说重要也重要。 和实实在在的宠爱相比,位份是没有办法压住人的。 可它毕竟是一个下限,是一份体面的保障——要不然,两个老人怎么给一个新人行礼呢? …… 寒暄了一会儿,耿格格觉得更不把钮祜禄氏给放在眼里了。 也不知道福晋看中了这小姑娘什么? 容貌是平平无奇,说起话来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无论说什么话题,钮祜禄氏儿都只能附和,完全没有能开启新话题的能力,更不要说引领话题的方向了。 就……干巴巴的。 别看这只是聊天——其实能把天聊好也是一项本事。 四爷过去新人那里,也不可能一过来就留宿,总是要说上几句话。 同样的机会,有人三言两语便能让主子爷记住自己,又或者逗得主子爷会心一笑,心情愉悦。 也有人就只能白白的错失了这个机会。 …… 在心里对钮祜禄氏下了定论之后,耿格格言语态度直接越发的不客气起来:“你这衣裳是府里的吧?” 钮祜禄氏才刚刚进府没多久,按道理说是赶不上针线房给后院各位主儿秋冬制新衣的。 所以她这衣裳也只能是福晋赏赐的。 耿格格道:“衣裳是挺娇艳的。” 言下之意就是人不够漂亮,撑不起福晋给的这一套衣裳。 钮祜禄氏笑了笑。 耿格格本来以为这小姑娘听了这话,肯定会或多或少的自谦几句,没准还要再拍自己几句马屁。 但是没想到钮祜禄氏也就是笑了笑。 耿格格在心里骂:就说是个木头吧! 一点儿都没错。 临走的时候,钮祜禄氏站起身来,转头示意婢女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给捧了上来。 锦缎盒子被沉沉地放在桌上。 毕竟是在府里待了十年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耿格格清楚这见面礼的分量,更惊诧于这小姑娘倒是出手如此大方。 她愕然了一下,第一次正眼将钮祜禄氏给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个遍。 289 量一量 等到钮祜禄氏走了,陈氏按照侍妾的礼仪,将人给送到了门口,这才回来对着耿格格:“如何?” 耿格格重新让人上了牌桌,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吵嚷起来,她眉眼似笑非笑,抬脸看着陈氏:“什么如何?” 陈氏推了推她:“不许卖关子!” 她们两个人已经是十年的老相识了,所以陈氏说话也不客气。 天冷,屋子里虽然烧着暖盆,耿格格依然穿的像个粽子似的,偏偏动作灵巧的很,耳垂的珊瑚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那还是刚刚进府的时候,第一次侍寝之后,福晋那边让人送过来的东西。 一戴就戴了好些年。 不是念旧情,是没得选。 耿格格虽然把陈氏当做自己人,但是不愿意在春氏和那氏面前露底,把牌给扔出去,摔在桌子上,对着陈氏飞了个眼波:“孩子挺懂事的。” 听耿格格称呼钮祜禄氏为孩子,陈氏噗嗤一笑,乐了。 笑完之后又有些怅惘。 是啊,其实耿格格说的也没错——这都已经多少青春虚度了过去? 钮祜禄氏和她们中间,足足差着十年了。 “懂事好。”陈氏接着耿格格的话往下说。 但是她听得明白耿格格的言下之意:懂事,未必好。 府里的格局都已经维持不变了这么些年,恰如一潭死水。 正是需要一个不那么“懂事”的人来打破这一局棋了。 …… “毕竟是钮祜禄氏呢。” 陈氏顺势拉了一张椅子,在耿格格身后坐下来,一边亲手剥起了果子,送了一半到她嘴里,一边接着道:“沾了个好姓的光。” 钮祜禄氏现在是不大行了,但是从前还曾经是很荣耀过的。 估计也就是因着这一层原因——钮祜禄氏才会一进府就被单独安排的那一处居处。、 否则的话,是该和映水兰香这里一起住着的。 耿格格打牌打的高兴,又让人换了一盏茶上来解酒,她一边拿着热帕子擦手擦脸,一边听陈氏啰啰嗦嗦的半天还是在绕着钮祜禄氏的话题,不由地就不耐烦了:“好了,这人没什么好说的,赶紧坐过来,就缺你了!” 麻烦。 …… 一直到过完了年,眼见着到了康熙四十七年的春天,钮祜禄氏都没有再被四阿哥提起。 府里众人都看出来了——主子爷这是不想给侧福晋添一点点膈应的小别扭。 也正是因为如此,福晋更觉得灰心了。 嬷嬷一天到晚的在她耳边鼓吹:“福晋何必灰心?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乌拉那拉氏明白嬷嬷的意思——嬷嬷是说:她乌拉那拉氏又不是年纪很大。 其实还能生! 主子爷不往钮祜禄格格那里去,没有人能说什么,但是主子爷总是要往自己嫡福晋院子里来的吧? 说真的,要是说侍寝的机会,其实乌拉那拉氏自己比其他人多多了。 而且还名正言顺。 与其支持着这个,栽培着那个——倒不如自己生。 …… 乌拉那拉氏不是没想到,但是去年过年这时候,七福晋哈达那拉氏就是活生生生孩子给生死了。 虽说年纪不大,但是也不小了。 胎儿太大,几个产婆都爬到床上去了,太医更是来了一批又一批。 听说七福晋一直到死的时候,眼睛都没给闭上,手里紧紧拽着的布条都给拽断了。 产妇难产,一尸两命已经是让人很痛心的一件事,但更可怜的是嫡福晋哈达那拉氏只留下了一个小儿子弘倬,趴在母亲尸身前哀哀痛哭。 七阿哥那边府上和四阿哥这里的情况很相似——都是侧福晋特别得宠。 要是乌拉那拉氏没记错的话,这位侧福晋已经生了四个小阿哥了! 当真是令人不得不服。 想都可以想到弘倬在府里的局面,必定是步步为艰。 乌拉那拉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女人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 假若同样的命运落在了自己宝贝儿子身上,那真是…… ……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正在和二格格、三格格、弘昀一起量衣裳尺寸。 三格格向来性子是最任性的,有时动不动就喜欢发火,耍小脾气,现在也乖乖的举着小手,让针线房的绣娘给自己量着尺寸。 据说清明阿玛会带着他们去踏青!所以每人都要赶紧再做几套骑装。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落日的余晖在他身后,将他影子在地上拉成了长长的一条。 他一路步伐轻快的踏进花步小筑,正好针线嬷嬷带着绣娘从房里出来,见迎面撞上了主子爷,赶紧跪下来,刚要磕头请安。 四阿哥抬了抬手,直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摆了摆手,让人自己出去。 他大步流星地上了台阶,进了堂屋里,没见到顾幺幺,估计她是和孩子们在里屋。 帘子一掀,四阿哥就进来了。 他一抬眸,就看她果然正站在窗子之前,黛兰和尔曼两个贴身的大婢女,一个手里拿着准绳正在量,另一个帮助在标记。 主仆几个都太投入了,压根儿没注意到四爷走到院子里来了。 倒是弘昀直接就张开小手扑过来了:“阿玛!” 顾幺幺听见儿子动静,一回身,这才看见胤禛。 四阿哥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让他拉着二格格、三格格去旁边屋子里玩,这才过去笑吟吟地握住了顾幺幺的手,温柔地问她:“针线房的人都走都走了,你还在这儿量什么?” 顾幺幺倒是尴尬了一瞬,但是也就说了。 就是她……过了个年,长胖了一些。 刚才还有些不死心呢,所以才想让尔曼黛兰重新拿个测量工具过来测一测。 四阿哥听了,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顾幺幺的脸颊:“我帮你测。” 顾幺幺没想那么多,直接点头,刚想过去把准绳拿给他,忽然就觉得腰上一紧,是胤禛一用力,直接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笑着看她脸红了,然后这才侧头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吻了吻。 他一脸正经地道:“好像是长胖了一些……” “瞧瞧!” 他直接捏了捏顾幺幺的小肚肚,乐不可支:“哈哈哈!” 顾幺幺脑子空白了一下,伸手就把他给推开了。 ……烦! 290 穿鞋 四阿哥伸手将她拉了回来,强忍着笑意看她,伸手在顾幺幺后腰揉了揉,故意逗她:“不要紧,爷不嫌你胖。” 他的手不紧不慢的在她的腰上揉着,带了几分力气,有点暧昧,又有点调侃。 顾幺幺抽了抽鼻子,直接转过头不理他了。看把她逗得有点急了,胤禛拉着她的手在床边沿坐下:“真生气了?” 顾幺幺委委屈屈道:“嗯!” 四阿哥大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硬扳过来面对着自己,低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爷不说了。” 顿了顿,他道:“本来也就是逗逗你的。” 顾幺幺抬手揉了揉耳朵,小声嘀咕了一句:“说什么都不能说胖!” 四阿哥还是在忍笑,伸手把她搂进自己怀里,视线下垂才看见她没穿鞋子,仅仅着了一双白袜子踏在地上。 幸亏这时候已经是春天了,屋子里又烧着暖盆,虽然是北地,但是也不觉得很冷。 四阿哥伸手将顾幺幺给抱了起来,直接放在了床上:“怎么不穿鞋呢?” 顾幺幺道:“刚才还在试鞋子呢。” 四阿哥怜爱地把旁边的鞋子给拿了过来,托着顾幺幺的一只脚,给她穿上。 顾幺幺小声道:“我自己来吧。” 她刚要伸手,四阿哥就摇了摇头:“你坐好。” 顾氏的脚柔弱无骨,虽然纤细却并不显得枯瘦。 他就这么屈着身子,亲手给她穿好了两只鞋子,眼中全是宠溺,最后轻轻把她的脚放在地上:“以后不许这样,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四阿哥重新一撩袍角,坐在床沿边,盯着身边的人儿看了一眼,见顾幺幺额头上有几根碎发。 他伸手过去,给她撩到一边,忽然顾幺幺就抬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肩膀,轻轻的凑了过去,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是少有的主动。 她亲完了,有点害羞地缩了回来。 但四阿哥微微眯了眯眼,直接就把人给拽了过来,按在自己的怀里,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粗暴的亲吻——表达的爱意也是酣畅淋漓的。 …… 刚刚将帐子解下,门口就传来了奴才的叩门声。 四阿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脸色都变得难看极了——这奴才简直是太没眼力见。 “放肆!” 他直接把人给骂了出去,但是接着就听见了苏培盛的声音。 苏培盛显然也很明白里面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更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打扰四爷会让他有多不爽,所以声音都是带着颤的。 他硬着头皮跪下来禀报说是福晋生病了。 是急病。 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也就刚才突然发作的。 毕竟还是傍晚时分,窗外的夕阳都没有完全落山,四阿哥听苏培盛跪在门口说完了,回身只好抱了抱顾幺幺,自己一边起身,一边将外袍重新披上,离开了顾氏香香软软的床帐。 …… 出了屋子来,四阿哥才看见苏培盛和外面的奴才们都跪了一地。 尤其是苏培盛,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了。 四阿哥目光一扫,就看见跪着的奴才之中有福晋正院里的嬷嬷。 “你来说。” 他伸手指了指。 嬷嬷磕了个头,往左右看了一下,稍微有一些犹豫。 四阿哥挥手让太监们都退下去了。 嬷嬷口舌伶俐地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原来,是福晋下午的时候贪凉,多喝了几盏果子盅。 其实这个天气不该有这种冰冻果子盅的,但是福晋最近心烦意燥,非凉茶果子盅不解渴。 于是膳房还特地搞了个夏天才有的冰桶,今天给福晋做了送来。 但是不巧的是,福晋今儿正好碰上麻烦事来了。 女子这期间,是不能碰冰饮的——福晋乌拉那拉氏用完了整整两盅果子盅才发现。 然后就……痛成了这样。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心说乌拉那拉氏这可不是自己作的么? 如今还是春天里,时不时的会有倒春寒,顾氏这花步小筑里还烧着暖盆——这种天气喝冰冻的果子盅,当真是不爱惜身子了。 他摆了摆手止住了嬷嬷继续往下说,大踏步地先往外走去了。 福晋正院是圆明园里景观最开阔的一处,不比花步小筑的小桥流水,花木扶苏,而是颇有端庄宏伟气象。 但是此时,门微微半敞着,乌拉那拉氏瘫坐在堂屋椅子上,整张脸上没一点血色。 婢女们都围着主子团团转,要说把福晋给扶到床上去躺着,乌拉那拉氏直摇头:“不行……别动……” 这种事儿,疼的厉害的时候真的是一点都不能移动的。 弘晖也吓着了,嘟着一张小胖脸围着额娘的椅子直打转:“额娘怎么了?额娘怎么了!” 府医一边开药方,一边还得拨开弘昀小阿哥。 大嬷嬷在边上急的唉声叹气。 这种事儿吧——要说是个病也不是病,但是疼起来偏偏就要人命。 其实刚才,大嬷嬷是不主张福晋让人去通知四爷的。 因为这种病——若是给主子爷留下了印象,总觉得好像福晋子息艰难一般。 但是架不住福晋非要让人去花步小筑通知四阿哥。 尤其是知道四阿哥从一回来,就直接去了侧福晋那儿之后,福晋就更坚持着要人去通知。 好像就是赌这一口气——看看四爷心里还有没有她。 大嬷嬷在心里直叹气:主子爷心里有没有您,您难道还不清楚吗? 何必自欺欺人! …… 四阿哥一进来,弘晖就害怕地扑了过去,抱住了阿玛的腿:“阿玛!快看看额娘!” 他小胖脸上挂着泪珠,长长的睫毛上也有泪珠,看着可怜极了。 四阿哥走过去的时候,乌拉那拉氏呼吸更急促了。 她就这么满头冷汗的趴在旁边的小茶几上,咬紧了袖子急促呼吸。 正巧,钮祜禄氏今天是过来给福晋请安的,碰上了这一趟事,这时候正半跪在地上给福晋端着热水盏。 四阿哥坐下来,先问了府医,等到听说确实只是女子的月水不利而腹痛,于是安慰弘晖道:“阿玛在这儿,别怕。” 他看着乌拉那拉氏就这么歪着,于是过去把人给扶了起来:“还能走么?” 四阿哥的本意是想让福晋到屋子里床上去躺下歇着。 毕竟这么坐在椅子上也不是个事儿。 乌拉那拉氏虚弱无力的摇了摇头,身子摇摇欲坠地往四阿哥肩头靠去,然后就看四阿哥微微侧身以避让、 他一招手,几个身材健壮的仆妇过来,把福晋半抬半抱进屋子里去了。 291 不想添乱 乌拉那拉氏躺在屋子里床上直哼哼,钮祜禄氏不好再跟进来伺候,在外面对着四阿哥盈盈下拜:“婢妾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四阿哥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他这话一出,钮祜禄氏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有点碍事了,但是无论如何,她终于和四爷说上话了。 钮祜禄氏温吞水一样地道:“回四爷的话,婢妾过来给福晋请安,碰上了福晋身子不爽利,婢妾伺候福晋。” 少女的声音很青涩。 四阿哥淡淡道:“你也进去吧。” 他刚才一进来就看见钮祜禄氏跪在乌拉那拉氏身前,手里端着水盏,服侍得要多殷勤有多引擎,再加上福晋总是在他面前提起这钮祜禄氏。 四阿哥也明白福晋的意思。 和钮祜禄氏一起进了屋子里,乌拉那拉氏躺在床上,看见四阿哥进来,勉强想支起身子。 四阿哥过去,坐在她床边,伸手把她给压了下去:“别动。” 乌拉那拉氏伸手拉住四阿哥的手:“都怪妾身自己贪了这一口,刚才那一会儿子疼的实在是厉害,幸好有爷在,妾身心里才不至于太慌!” 弘晖也跟着跑进来了屋子,趴在福晋的床前:“额娘,额娘,不要吓儿子!” 四阿哥摇头道:“你如今既然这年纪,自己是要知道保重些身子的,别人就不说了,你忍心让弘晖担心成这样么?” 弘晖趴在床边上,呜呜地还在哭。 乌拉那拉氏心里无端端就冒起了一股火——果然四爷无意中还是吐露了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什么叫“这年纪”? 他是嫌弃她老了吧? 可是顾氏呢,顾氏不也是这个年龄吗! 她乌拉那拉氏和顾氏本来就是同龄人哪…… …… 等到煎好的药送了进来,钮祜禄氏跪在地上就伺候了福晋喝药。 福晋喝完了,又有婢女匆匆地捧了加了药包的汤婆子进来,给福晋被窝里捂上了,钮祜禄氏站到了床尾去,帮忙掖着被子角。 四阿哥看着福晋渐渐稳定下来,于是起身道:“前面还有些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弘晖不放心你——这孩子有孝心,是你的福气,就让他在这里陪着。” 乌拉那拉氏直起身子,在床上给四阿哥行礼,又赶紧对钮祜禄氏道:“替我送爷回去,去!” 看着乌拉那拉氏病歪歪的样子,四阿哥不想直接拂了她的面子,于是嘱咐了几句旁边的奴才照顾好福晋,转身往外面出去了。 钮祜禄氏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出了院子,钮祜禄氏还跟着。 毕竟福晋刚才说的是“送爷回去” 这话就有很多种解释了——将主子爷一直送到了前面书房去也算。 四阿哥不说话,钮祜禄氏亦步亦趋地在旁边跟着。 男人高挑英挺,少女柔顺内敛。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苏培盛等人是奴才,不好跟的太紧。 这一幕被圆明园中不少奴才给看见了。 众人还以为是主子爷要带着钮祜禄格格回前面院子去,不免远远的站住了脚,人人缩着脑袋跪了下去。 等到四阿哥一行人走过,奴才们偷偷地交头接耳,互相议论。 也有之前不把钮祜禄格格放在眼里的老奴,这时候见了这一幕,难免就后悔起来。 …… 绕了几处弯,眼前景色渐渐明媚起来,又闻到有花香阵阵,钮祜禄氏一路都在小心留意着,这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前面住处上那一块匾额——花步小筑。 这是侧福晋的住处。 钮祜禄氏刚刚一愣,就看见侧福晋已经迎接了出来。 她怎么就和四爷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呢? 从钮祜禄氏的角度看过去,仅仅只能看见侧福晋的半张脸——她上次见到的是侧福晋的正脸,现在看着她侧脸的线条。 也是极美的。 侧福晋穿了一身淡色的旗装——旗装厚重,不算风流婀娜的式样,但是这一套用的全是昂贵的软纱,一层一层交叠在一起,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冰雪流泻,让人见之难忘。 领口也是同色的雪纱,衬托得侧福晋脖颈和下巴的肌肤也仿佛自带了一层莹白的光芒。 主子爷握住了侧福晋的手,随意说笑了几句,侧福晋的眸子看了过来,目光正好落在了钮祜禄氏身上。 钮祜禄氏虽然镇定,这时候也不免深深地生出了自惭形秽之心。 她只觉得这么被侧福晋看着,似乎连腿脚都不知道怎么动了,好不容易才上前去屈膝:“婢妾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 顾幺幺有些诧异地瞧了瞧四阿哥。 钮祜禄氏低着头,目之所及只有四阿哥的衣袍边角。 四阿哥直接握住了侧福晋的手,带着侧福晋进去了,经过苏培盛面前时吩咐了一句。 苏培盛点了点头,笑眯眯的过来,冲着钮祜禄氏道:“格格,奴才送您回去?” 钮祜禄氏连声道谢,但是自然是不敢的。 她不过一个刚进府的小格格,谁敢让苏公公送啊? 婢女们站在台阶上,看见主子爷挽着侧福晋的手,两个人恩恩爱爱的边说话边走了进来,于是将门帘给放了下来。 一重门帘,隔去了屋子里的热闹,只剩下院子里的寂寞。 一只小黑猫“喵喵”地叫着,从旁边的花树上窜了下来,晃了晃脑袋,抖去了满脑袋的草叶子和花瓣。 钮祜禄氏站在原地只觉得十分尴尬。 福晋让她“送”主子爷回去,本意是想多增加一些她和主子爷接触的机会——若是主子爷真的回到了前院子里,那也便罢了。 但是主子爷这么着直接过来找了侧福晋,摆明了就是让她在旁边看着,好回去传递给福晋一个信息:这府里的女人,他想怎么宠,爱怎么宠。 想捧着谁,想见谁——那都是他的事。 他才是一家之主。 由不得福晋来置喙。 刚才在正院里,没有一口回绝钮祜禄氏,是给福晋的面子。 但是,面子也就这么大了。 …… 进了屋子里,顾幺幺问四阿哥:“爷,福晋如何?” 四阿哥道:“已经没有大碍了,放心。” 顾幺幺小声道:“我刚才也想跟着爷过去看看,但是又怕添乱——我明天去给福晋请安。” 四阿哥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搂过来亲了亲额头:“真乖。” 292 十年宠爱 进了屋子里,他搂着她,往怀里只是这么微微一带,顾幺幺已经习惯成自然地倒在了他肩膀上。 四阿哥低头去吻她的眉眼。 顾幺幺微微抬起了脸。 毕竟人非草木,被宠爱着捧在手心久了,纵然再强硬的女人,也会变得绵软。 更何况本来就不是个强硬的人。 一吻终了,四阿哥的指腹摩挲上了顾幺幺的脸,顺着她下巴优美的曲线微微往下落了落,刚刚捏到她下巴,窗格子里吹进了一阵凉风。 顾幺幺身子微微一颤,伸手捂住嘴就打了个喷嚏:“阿嚏!” 她吸了吸鼻子。 四阿哥一边喊了人进来把窗户都给关严实了,一边顺手用自己的帕子给顾幺幺揪了揪鼻尖,半点没嫌弃。 然后又收回了身上。 顾幺幺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惊了。 这就……! …… 晚膳用的倒是简单,两碗凉面配上一些小菜,再加一盅老鸭煲。 顾幺幺是想减肥,所以凉面里连香油都没让放,直接全都是绿油油的黄瓜丝、白花花的鸡丝什么的。 这样拌起来自然有些干涩。 四阿哥那一碗就很香了,又是红油又是芝麻碎、香菜什么的。 顾幺幺一边闻着一边就咽了一口口水。 四阿哥看了一眼她碗里,笑话她:“这样还吃什么凉面?倒不如直接下一碗素面算了。” 顾幺幺偷偷地伸手在桌子底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肚:呸! …… 用完了晚膳,四阿哥倒是难得的没有让人去前院拿公文和书什么的。 等到奴才送了热水之后,两个人直接歇下了。 帐子里在一番动静之后,却渐渐的变成了嘻嘻哈哈尖叫的声音。 顾幺幺很悲愤地捂住过年吃胖的小肚肚:“爷不要再捏了!” 再拿这个取笑就真的生气了! 结果顾幺幺一边躲闪着,一边就不小心,差点从床边掉了下去。 四阿哥快笑死了,伸手把张牙舞爪的顾幺幺给重新捞回来,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笨,都要掉下去了!” 捏了捏怀里顾氏的脸,看她伸手搂着自己胳膊,抬脸看着自己,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四阿哥觉得心都快融化了。 毕竟这是他疼了将近十年的女人。 她应该被疼成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 这才对。 他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送到了自己的唇边就轻轻地亲了亲:“手怎么凉成这样?” 顾幺幺自己不觉得,讶然道:“冷吗?” 四阿哥轻轻地把她的手给捂在了自己胸口上。 感受到手掌下炙热的肌肤,顾幺幺忍不住“呀”了一声。 房间里面其实不算冷,但是顾幺幺穿越的原主体弱,而且自从生了三个孩子以后,气血多多少少有些亏损。 所以手脚就容易冰凉。 她在被子里蹬了蹬脚,把脚夹在四阿哥腿里,埋在他怀里没说话。 四阿哥身上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温暖,总是散发着一股热气,比汤婆子还舒服——毕竟汤婆子也只能管被窝里的一角,但四阿哥是整个人。 抱住了他,从手到脚都暖和了。 顾幺幺往他颈窝里凑了凑,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摇晃撒娇,拖长了声音:“爷……” 四阿哥含笑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又温存了一会儿。 …… 结果就是黛兰和尔曼在门口一等再等,也没等到主子爷第二次叫热水。 黛兰特别困,眼皮沉重的就像灌了铅一样,还是在门口守着,尔曼见她如此,劝着她就过去旁边椅子上歪了歪:“一个人守着就够了,你先歇着,一会儿换我。” 估计主子爷和侧福晋直接歇下了。 …… 尔曼猜得没错,一直到第二天主子爷走的时候,还嘱咐不要吵醒了侧福晋。 天光还没有大亮,四阿哥怕吵醒了顾幺幺,直接就说回前面院子书房里去用早膳。 苏培盛用冷水拍了脸,一路伺候着主子爷跟着回去,一边要提前让小太监跑回去告诉膳房。 用早膳的时候,四阿哥顺口就问了一句福晋的情况。 不一会儿,过去的奴才也回来了,跪下就禀报说福晋昨儿晚上后来就睡下了。 照看的嬷嬷说福晋睡得挺好,一直到现在都没起。 四阿哥听了点点头,顺手接上了旁边奴才递过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往外面去了。 要去畅春园——路程不比从前,出发的还要更提前。 弘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见到父亲过来,恭恭敬敬的就把马给牵过来了。 他如今已经十二岁了,加上个子长得快,已经完完全全是少年模样,和父亲虽然还有身高的差距,但是差距已经不大了,站在原地,一表人才。 若是不走动的话,瞧着倒也是风姿清贵,鲜衣怒马少年郎。 就连胤禛过去的时候都忍不住把这个孩子给上下看了几眼,心道弘昐这眉眼也太会长了——比他以为的还要好。 这孩子若不是皇孙,是朝中重臣的儿孙——就凭这人才,尚公主也是可以的。 可惜拖着那条瘸腿,一走路就打破了这形象。 翻身上了马,瞧着儿子清俊的脸,胤禛说话也越发和颜悦色:“你腿脚不方便,就坐马车吧。” 弘昐抬手道:“昐儿伺候阿玛,理所应当。” 他一转身,侍卫已经默默的将马给牵来了,弘昐微微踉跄了一下,翻身上马,跟着父亲往前去了。 ……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腰酸的很,有点起不来。 她喊了尔曼和黛兰进来,直接就把早饭给端到床上来了。 一边吃早饭一边适应着,等到差不多腰上的肌肉好一些了,才翻身下床穿鞋。 然后就是挑衣服梳妆打扮。 昨天福晋生病,她作为府里的侧福晋,说什么也应该赶紧过去看一下。 要不然就说不过去了。 她挑了一身淡绿色的旗装——衣摆和袖口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花纹,瞧着就素雅内敛。 一对耳坠子也是搭配的,一对碧玉坠子,衬托在莹白的肤色上,越发显得碧色通透。 顾幺幺打扮好了,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对自己这一身小清新装扮还挺满意。 小清新什么的,看着讨喜不惹眼,简单平实,最适合她即将要去的场合。 293 扭葫芦! 正要出门,武格格过来了。 她是过来想和顾幺幺一起出门请安的——圆明园里地方虽然大,但是重要的居处就那么几处。 福晋不舒服的事儿,后院里一早上也听说了。 “正好,我正要过去,一起走吧。” 顾幺幺说着,拉住武格格的手就往外走了。 一路上阳光明媚,绕过西南角的假山,又走了一段抄手游廊,在一个岔路口,谁知道远远的就碰上了对面两人。 就两个人——钮祜禄氏,和一个婢女。 武格格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毕竟钮祜禄氏是新人,看着面生。 更何况还隔了这么一段距离。 钮祜禄氏倒是很恭敬,立即就避让在道路旁边了,等到顾幺幺走过去的时候,她屈下来请安:“婢妾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 顾幺幺道:“钮祜禄格格请起。” 她言语客客气气的——毕竟作为穿越者,她已经提前看过剧本了,知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扭葫芦! 谁知道她会不会扭着扭着,哪一天就把乾隆给扭出来了? 若是这个时空只有顾幺幺一个人的话,她倒是不怕的。 但是问题是,她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 有了孩子,母亲便有了软肋和牵制。 万一这钮祜禄氏将来的走势真的同历史上一模一样,甚至连乾隆都被生出来了…… 想到乾隆,顾幺幺就觉得背上有点麻麻的。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钮祜禄。 钮祜禄氏谢过恩之后,站起身,又对着武格格行了平礼。 一边行礼,一边钮祜禄氏心里忍不住有些不安。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顾侧福晋看着她的眼神,总是有意味深长? 那种眼神不是嫌弃、不是厌恶、不是抬举、不是拉拢,也不是轻视。 没有敌意,也没有友好。 就好像她钮祜禄氏是个谜一样。 而顾侧福晋正想努力参透这个谜底。 …… 武格格听说钮祜禄氏也是过去给福晋请安的,于是看了一眼顾幺幺,转头道:“那就一起吧。” 毕竟人都在路上给碰上了。 几个人在圆明园里的路径上走着,顾幺幺在最前面,武格格稍稍落后她半步,倒是钮祜禄氏落在最后面比跟班还像跟班。 亦步亦趋。 …… 福晋院子里,门前台阶上站着的婢女打起帘子来,让顾侧福晋和武格格、还有新格格钮祜禄氏进去。 屋子里,福晋正在喝药,抬头就看见顾氏进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她先是请安,然后就解释了一下,说昨天因为怕过来添乱,所以才到了今天来请安。 福晋把药碗递给手边的婢女海蓝:“侧福晋坐。” 她只说了侧福晋,武格格和钮祜禄氏屈在地上,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乌拉那拉氏稍微顿了顿,然后让这两个也起来了。 顾幺幺坐下来,先让人把东西给拿了过来——她身份虽然比福晋低,但是因为受宠,有四阿哥撑腰做靠山。所以她那里有许多好东西,甚至是福晋连见都没见到的。 但是顾幺幺也不可能把这些东西给拿出来。 她也就是带了一些常规滋养的补品,又有自己亲手改良的两只香薰手炉,献给福晋之后,乌拉那拉氏瞧着倒是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这做的很精巧。” 武格格道:“福晋可好些了?” 乌拉那拉氏往椅背上靠了靠,正想说话,忽然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的姿势,掩饰过去了。 她最近的月水是越来越紊乱了。 真要命! …… 福晋心中隐隐的忧虑变成了现实:接下去的半年,她的月水都有了问题。 每一次都多。 婢女们一趟一趟的洗着,海蓝和芝迷两个大婢女看着脸盆里淡红的水,手都有些哆嗦。 嬷嬷虽然是经过大风浪的,心里也不由得着急——宫里的娘娘们有这种病症的也挺多。 但是那些娘娘们都是什么年纪? 四五十了! 福晋如今连三十都还没满呢。 别的不说,就说任何一个大活人,也经不住这样一个月一个月的失血啊…… …… 太医往圆明园里跑了五六趟,只说是气虚血热,需要补气摄血固冲。 又用了举元煎、安冲汤。 一碗一碗的汤药喝下去,福晋的病情没有什么好转,脸上的气色倒是一天天看着枯黄了下去。 毕竟是嫡福晋,四阿哥倒是比从前往她那里去的频繁多了,又是将不少珍品补品都赏赐了过来——虽然福晋没法伺候,但是看见四阿哥难得的流露出的关心,心里也觉得得到了一丝安慰。 但是,等到中秋的时候,福晋的精力已经不能够支撑圆明园里的诸多事情了。 四阿哥很自然地便让顾幺幺顶了上来。 毕竟,嫡福晋身子不好,顾氏是府里的侧福晋,于情于理,都是可以顶上的。 过惯了富贵闲人日子的顾幺幺一开始都快崩溃了。 这么多的事儿,瞬间就涌到了眼前,乱七八糟的全部都揉成了一团,全部都向她扑来。 大到德妃娘娘过生辰要送什么礼,会不会有什么类型的礼物犯了什么忌讳;小到圆明园前后园交界处的一处抄手游廊修葺,用的是哪家的漆…… 全部都得侧福晋最后来拍板。 顾幺幺难免手忙脚乱。 幸亏四阿哥让自己前院的大嬷嬷过去从旁协助,才好了不少。 等到半个月之后,顾幺幺终于开始渐渐的上手了。 四阿哥很贴心地没有安排福晋正院里的嬷嬷过去协助顾幺幺——原因也很简单:这些大嬷嬷自恃是福晋身边的老人,对着顾氏的时候,保不准会不会多个心眼。 甚至奴大欺主什么的。 四阿哥只是想将顾氏抬举上去,不是要锻炼她翻越万水千山的难阻。 事情再忙活,总是能理清的。 但是搅和了“人”进去——人和事凑在一起。 再简单的事儿也不简单了。 …… 然后,也就是康熙四十七年的九月——仅仅才过了一个月,畅春园里就传来了消息:万岁又要塞外巡幸了。 这一次塞外巡幸,万岁仍然要带上废太子。 按理说——废太子早就已经被软禁了起来,身边的党羽也都鸟兽散,皇上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是胤禛明白:以皇阿玛如此多疑警醒的性子,自然是要将废太子放在眼皮下盯着才算放心。 294 掌权 圆明园里,四福晋心里着急得很。 一来是因为身子总不好;二来是因为儿子弘晖读书越发糟糕,不但跟不上上书房的节奏,就连四阿哥最近也频频叹息了几次;三来…… 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顾氏掌权——还有四爷支持。 有了主子爷的鼎力支持,府里的风向看着渐渐的也不大对劲了。 甚至有些没眼力见的奴才在背后嚼着舌根,意思是如今顾侧福晋当家,又有了三个孩子,福晋是这么个病歪歪的模样,还不知道以后这府里到底是谁做主呢。 弘晖阿哥身边的两个水妈聚在一起唧唧歪歪,说的忘乎所以,结果被海蓝给听见了。 海蓝气得浑身哆嗦,过去一顿疾言厉色的训斥,然后揪着为首的水妈就进了堂屋。 她跪下来在福晋面前一顿告状,乌拉那拉氏脸色也变了,直接让人把水妈们打了一顿板子,然后说赶出圆明园去。 连庄子上都不许安置,直接连着铺盖一起扔出去。 弘晖下午放学晚,等到和弘昐一起回来,两个人先被叫到了前面阿玛那里去,抽查了一番学问之后,弘晖好不容易回到了额娘这里,就听着鸡飞狗跳。 他一踏进屋子里,就看见自己的水妈跪在地上,不住地给额娘磕头哀求,旁边还有负责打板子的小太监刚刚收了板子。 水妈看见弘晖回来,就像看见了救星,知道小主子一向是好说话的,赶紧呜咽着过去抱住了弘晖阿哥,跪下来就求着小阿哥开开口,在福晋面前说几句,求求情。 千万别把她们赶出去。 乌拉那拉氏看见水妈们的手一抱在儿子身上,就嫌弃的皱了皱眉头,呵斥道:“放手!二阿哥也是你们能碰的?” 她直接让人把两个水妈给拖出去。 小太监放下板子,过来如狼似虎的拉扯着两个水妈的胳膊,水妈们哭着连忙哀求弘晖:“二阿哥!二阿哥!” 弘晖看着她们可怜,更何况水妈们也是从小服侍他的,这么几年下来,纵然不如乳母贴身,然而一场辛苦,多少也有了些情分。 他跪下来对着乌拉那拉氏:“额娘息怒!要不还是饶了她们吧?” 乌拉那拉氏看儿子居然也要替人求情,不由得更是火上心头,她又不好把水妈们嚼舌根的内容对着弘晖说,只觉得一股恶气堵在心口出不来。 乌拉那拉氏盯着弘晖,道:“回你的屋子去,读书去。” 弘晖最怕的就是谈论到学习的问题。 一说这个他就心虚。 顿了顿脚,弘晖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水妈,灰溜溜的走了。 …… 等到水妈们被拖出去以后,芝迷和嬷嬷陪在乌拉那拉氏身边,一个拍着背,一个给她抚着胸口,劝慰了好一会儿,才看福晋的火气渐渐平息了下来。 嬷嬷苦口婆心道:“福晋,福晋!这是何苦来哉?底下人不懂事,却连累了您发这么大的火,值得么?哪怕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也万万不能再这么动气了!” 乌拉那拉氏知道嬷嬷说得对——其实太医也不是没有再三叮嘱过,切勿不能再急躁动气了。 本来就是血热之症,迫血妄行,若是病人的情志再不加以克制,那这身子可真是越来越难好了。 但是她想到顾氏掌权,怎么能不躁火? 尤其是四阿哥马上又要跟着万岁塞外巡幸去了——这一走还不知道几个月才能回来。 若是去个半年一年的光景,顾氏身边又有大嬷嬷协助着,威严日盛…… 虽说这些年,顾氏对着她总还算恭敬,但是人的想法总是会随着位置而改变的。 纵然是清心寡欲之人,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和甜头,也有可能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更何况顾氏还是三个孩子的额娘! …… 乌拉那拉氏瘫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出了一会儿神。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外面已经落下了暴雨。 初秋时节,雨势还是很猛的,天幕上罩着一层阴云,风一阵阵吹过窗户——将窗棂摇得吱呀作响。 时光过得真快,去年这时候,她还想着,若是能凭借嫡福晋的天然优势——趁着四阿哥过来歇息的时候,再努力怀上个孩子就好了。 但是如今,月水既然成了这情况……肯定是没得指望了。 孩子……孩子…… 乌拉那拉氏忽然坐直了身子:“来人!” …… 派去传召钮祜禄氏的奴才出发了没多久之后,钮祜禄氏就被领着过来了。 外面的雨一点也没有减小的势头,反而越下越大,整个天幕都是黑的。 也就是这种天,圆明园的小道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钮祜禄氏又是单独居住,来来去去自然更没有人注意到了。 钮祜禄氏进来的时候,微微喘息,淋湿的头发紧紧的贴在面颊边,平添了一丝秀媚。 她一双绣鞋居然还从边沿里往外挤出了水——踩在地上都是嘎吱嘎吱的声音。 没办法,雨实在是太大了。 钮祜禄氏踩湿了福晋屋子里的毯子,正有些尴尬,福晋温声道:“不要紧。” 福晋招了招手,让钮祜禄氏靠近过来,看见她下巴淌着水珠,耳畔小小的一对银坠子上有泥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路上被屋檐滴水给溅到了。 福晋瞧了瞧,伸手给她把坠子取下来了。 就在这一刻,窗外的天幕中再次爆发出闪电雷鸣——天幕仿佛被撕开了一个锐利的口子,雨水像一盆一盆倒下来似的泼在窗纸上。 钮祜禄氏被雷声所慑,下意识的就往福晋身边一贴,正好被乌拉那拉氏伸手搂住了。 乌拉那拉氏安抚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别怕。” 都是满族的老姓——不比汉军旗的李氏、顾氏…… 对着钮祜禄氏,乌拉那拉氏就觉得天然的亲近。 她又让芝迷进去新捧了一对玛瑙珠子耳坠出来,让钮祜禄氏戴上。 钮祜禄氏也不是傻子,知道这样的大风大雨天,福晋忽然急匆匆的让人把自己叫过来,肯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果然,乌拉那拉氏把四爷即将随万岁塞外巡幸的事情一说,钮祜禄氏就抬起了头。 刚刚抬头,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赶紧把脸给低了下去。 295 承情 “四爷这一趟塞外巡幸,没有个半年一年的回不来,身边虽说有奴才伺候,但也不好没有女人照顾。侧福晋暂时替我帮手,必然是抽不出身的……” 乌拉那拉氏慢悠悠的说到这儿,就看钮祜禄氏虽然还极力掩饰着,但是脸都变红了。 乌拉那拉氏一笑,直接就把后面的话竹筒倒豆子一样给倒了出来:“你那武姐姐稳重,耿姐姐细心,主子爷私下也对我说过,若是侧福晋不能去,这两个也都是好人选。” 钮祜禄氏的脸色又苍白了下去。 乌拉那拉氏唇角微微勾了勾——小姑娘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什么都流露在脸上。 这才铺垫了几句,就沉不住气了。 其实四阿哥眼里如今除了顾氏,哪里还看得见其他女人呢? 所谓的武氏稳重,耿氏细心——也不过是福晋随意胡诌出来,为后面的话做铺垫了。 不这样对比一下,怎么能让钮祜禄氏更承她的情呢? “……只是我劝着爷,钮祜禄妹妹进府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到现在都没热闹热闹,也不能总这么冷落着,不如趁着这一次塞外巡幸,把妹妹给带上,都是府里自家人,我作为福晋,总不能让你一直委屈着。” 钮祜禄氏很感激:“婢妾惶恐,只是婢妾……” 她内心自然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的。 只是福晋这么说了,她却不能够立刻就接下,总得再往回推辞一次。 否则就是不知好歹了。 乌拉那拉氏没有立刻叫起,略略顿了顿,才微笑着道:“你别打岔,听我说完。说到底,这事儿还是得看爷的意思——不过我有法子促成此事,最少也有七八分把握,你就放心吧。” 钮祜禄氏起身就跪下了:“婢妾承蒙福晋抬举,定然铭记于心……” 她还要往下说,正好海蓝过来将给福晋补血的药汤给送了来。 福晋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又让人给钮祜禄氏去熬一碗红糖姜汤,这才道:“你如今年轻,自然便不觉得年少青春的好处,但是我却盼着呢!这一趟出门,但愿咱们明年府里能有好消息!” 她说完了,视线往钮祜禄氏肚子上扫了一圈。 钮祜禄氏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明白了之后,顿时就面红耳赤。 …… 没过几天,正好是德妃娘娘的生辰,。 福晋硬撑着身子,带着钮祜禄氏就进宫了——去给德妃请安磕头。 趁着弘晖和二格格一起出去在永和宫的院子里玩,顾幺幺不放心孩子们,出去看的时候,福晋乌拉那拉氏抓紧机会就把这意思直接给德妃说了一遍。 也是想请德妃娘娘帮帮忙。 德妃对上了乌拉那拉氏枯槁的面容,眸光微微沉了沉,转头端起茶盏,沉吟不语。 这么些年,老四的侧福晋顾氏从得宠,盛宠,乃至现在几乎专宠,德妃一路都是看着的。 侧福晋太过得宠而压过了嫡福晋的风头,这可不是好事——至少对弘晖、弘昀来说,不是好事 虽然目前还没有闹到宠妾灭妻那个地步,但是真的到了那种程度,再出手就迟了。 也怪不得老四福晋要带着帮手过来亲自恳求了。 唯有平衡,才能长久——宫中府中,俱是如此。 …… 德妃的目光从钮祜禄氏脸上扫过——很安静内敛的一个孩子。 从进来一直到现在,除了刚才恭敬有礼的回答了几句之后,便是柔顺的低着头。 瞧着便是个懂事的。 永和宫中秋阳和煦,漫长的寂静之中,只有西洋钟滴滴嗒嗒走动的声音。 乌拉那拉氏低头耐心地等着。 她明白:德妃一直到现在都还沉吟着没有回绝,那这事儿就有了很大的希望。 …… 九月中,德妃生辰,康熙亲临永和宫。 等到出巡前的几日,下朝之后,几位皇子包括四阿哥便被万岁点名给留了下来。 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对于四阿哥来说,皇阿玛常常会在下朝之后,另外拿一些朝堂上议论的政事来继续让他们各抒己见。 在朝堂上是君臣,这时候便是父子了。 四阿哥一通洋洋洒洒地说完了之后,忽然便听皇阿玛一边说着巡幸之事,一边就提到了上次给皇子们府上的几个格格。 提到四阿哥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就说到了钮祜禄氏。 毕竟,几个格格都是他看过了人才品貌,才给皇子们塞过去的。 “那孩子是有些福气的。” 康熙对钮祜禄氏还有有点残存的印象——记得那女孩子额头格外开阔饱满,瞧着就是一脸智慧文雅,能生养的样子。 面相特别顺眼。 几个皇子们都吃了一惊。 八阿哥心思转得快,已经明白过来皇阿玛这是让胤禛此次巡幸把钮祜禄氏给带上的意思。 他都明白过来了,四阿哥自然也能听得懂。 十四阿哥在旁边,忽然的就轻轻笑了——好在声音特别小,康熙既没瞧见,也没听见。 四阿哥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 圆明园里,花步小筑旁边,四阿哥特地让人给顾幺幺和孩子们开垦了一些小菜地。 这时候,顾幺幺正带着孩子们在这儿挖野菜…… 哦,这也就不能算野菜了。 都是自家种的。 其实圆明园里特地还有好几处地方是专门开辟出来种菜的——毕竟要配合四阿哥如今的小清新路线,但是顾幺幺这里的菜田是迷你型的。 不但迷你,而且旁边都是花田,有菜有花,一大片的绿色摇曳在一起。。 弘昀一手拿着小铲子,一手提着小菜篮,玩的兴致勃勃;三格格也没怎么落后,一边挖菜一边就抬起手,用小手擦了脸上的汗。 结果没注意手上沾着了泥巴,把脸上擦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小黑猫围绕着弘昀,喵喵喵的叫着绕来绕去,弘昀采摘了一把小青菜过去,递到小黑猫的鼻子下。 小黑猫只闻了两下就把脸给转过去了。 “它不吃小青菜的。” 顾幺幺也在带着孩子们玩,一边对弘昀说,一边就让人把他手里的菜篮给接到一边去了,又给他换了一个空的篮子:“咱们晚上吃菜馄饨好不好?” 三格格道:“好!” 弘昀也表示赞同,姐弟两个人难得的一片和谐,正在玩闹着,四阿哥回来了。 296 四爷说的话 弘昀玩得忘乎所以,倒是三格格一扭头看见阿玛了。 “额娘。” 三格格没有急着跑过去阿玛那边,倒是先对顾幺幺说了一声。 顾幺幺一回头,正好四阿哥也在弯腰看她们手里的菜篮子,结果她一下就撞进四阿哥怀里去了。 四阿哥伸手把人给扶起来,看着弘昀全身上下都是泥巴。 弘昀今年已经五岁了,眼看着就是即将进入上书房念书的年纪——也正是因为如此,越是到了这时候,越是满圆明园的跑都快玩疯了。 再不抓紧玩,以后也就没有这样大片大片可以痛快的时光了。 四阿哥把孩子们都拉起来,又握住了顾幺幺的手,带着她往屋子里去。 他其实过来,就是想说一声这次出行的事儿。 还有钮祜禄氏。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打了个转,咽下去了。 看着顾氏懵然不知情的样子,再想到她一会儿知道了这消息的表情,四阿哥没由来地觉得心疼。 于是他先把话题给岔开去了。 这一次出行,万岁的意思是让几个皇子们都带上府里的儿子,跟着出去历练历练。 毕竟当初大清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如今在这锦绣富贵乡久了,是该带着孩子们到塞外去见识见识。 至于带多大的孩子?虽然也从来没有明文规定。 但是一般来说,只要是差不多能读书的年纪也就可以了。 再小的话,还是扶在手里的小娃娃,且不说一路上舟车劳顿,就是带出去了,意义也不大。 孩子太小,有些经历便不会记在心里,也不会记得深刻。 …… 等到晚膳上来了,四阿哥就说这一次准备把弘昐、弘昀两个孩子都给带上。 倒是弘晖没准备带——因为他功课实在是太差了,四阿哥觉得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趁着上书房里走了一批小皇孙,先生自然会将教学的速度放慢。 这样一来,若是弘晖一番努力的话,说不定还有希望能迎头赶上。 他一开始没给顾幺幺解释这一点,于是顾幺幺听着还有些吃惊,心说四爷好不容易跟万岁出去一趟,结果嫡子不带。 这件事落在福晋的心中,又不知道福晋该怎么想了。 弘昀被乳母给带了进来,听阿玛说这一次塞外巡幸会带上他在身边,弘昀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我也能跟阿玛和哥哥去?” 他眼珠子都瞪得溜圆溜圆。 四阿哥笑着搂着儿子晃了晃:“这几天让你额娘赶紧给你收拾收拾,时间不多了。” 弘昀拉着他问:“额娘也去吗?” 顾幺幺在旁边微微眨了眨眼,知道自己肯定是去不了了。 不说府里后院的事情如今都掌权在她手上,光是二格格、三格格两个女儿需要她照顾——这一点就走不开。 果然,胤禛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弘昀的小脑袋:“等下一次——下一次额娘跟咱们一起出去!” 这就算是变相的拒绝了。 弘昀有点失望,也有点泄气,回头看了一眼顾幺幺,就看额娘对他点了点头。 额娘的意思也是想让他跟着去呢。 …… 等到孩子们都走了,四阿哥才把要带上钮祜禄氏的事情给说了一遍,顺便就提了一下朝堂上,康熙的那句话。 顾幺幺本来还脸上带着微笑在听他讲话,听到他会带钮祜禄氏去,她僵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穿越到了这个时空,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但是…… 还是心里不好受。 很不好受。 四阿哥担心的就是顾幺幺会伤心,如今看着她沉默地低下了头,眼神瞧着是不愿意,但是又不得不接受的样子。 他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 他之所以把皇阿玛说的话抬了出来,其实是给顾氏解释:人并不是他要带的。 他从来都没有把钮祜禄氏放在眼里,更不要提放在心上了。 只不过是万岁已经开了这样的口,再不把人带上,就难免太扫了皇阿玛的面子。 当然,皇阿玛日理万机,心中装着的事情繁杂众多,更何况天子巡幸本来就是盛事,皇阿玛估计也根本想不到钮祜禄氏这么一个小小的格格。 但是提过就是提过。 万一突然问了一句呢? 事实上,如今他对着顾氏的确是已经专宠,就连看着他长大的大嬷嬷,私下也曾经隐晦的提过几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人心里的欲望都是被一点一点喂大的。 大嬷嬷的意思是想劝他要雨露均沾,不要觉太宠爱顾氏,否则的话,顾氏迟早有一天会觉得四阿哥的专宠是理所应当的。 专宠一个女人,时间久了,那个女人不会觉得是自己占有了本该他人也能分享到的宠爱;反而会觉得有新人靠近主子爷,就是抢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有人抢夺自己的东西,自然是要捍卫的。 至于捍卫的手段,那可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后宫里便是如此——由此也生出了许多祸端。 …… 四阿哥倒不是没把大嬷嬷的话听进去,只是觉得纵然如此又如何? 别说顾氏是个好的。 就算不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独饮——他既然心思完完全全都在她身上,这些“宠爱”自然便是她的。 本来就该是她的。 …… 四阿哥抬手想摸摸顾幺幺的脸,顾幺幺却往旁边缩了缩,并没有让他碰到。 他收回手,故意刚刚起身,装着要离开的样子,顾幺幺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四阿哥低头就看见她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怀里,搂住了自己的腰。 他的心瞬间抽动了一下,坐了下来,伸手将人给搂进了自己怀里,侧过去在顾幺幺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极低。 顾幺幺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四阿哥,表情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开心:“爷……” 胤禛伸手给她拢了拢微微敞开的衣领子,又喊了人进来,关上窗格,隔去了屋子外的一院凉风,这才让人去准备了热水。 顾幺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眨了眨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表情还是跟刚才差不多——又尴尬又开心。 估计还在想着刚才四爷说的话。 四阿哥伸手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在她的脸颊上啾了一口。 297 葬兔 圆明园里,正院侧房,福晋正在抄佛经。 她身子不好,嬷嬷心疼的很,三番四次的进来劝说福晋歇一歇,都被福晋摇头拒绝了。 不是她非要抄经,而是若不如此,她就没有办法彻底地静心下来。 四阿哥这一次塞外巡幸,不带着嫡子弘晖,反而带的是弘昐和弘昀——这个消息对于福晋来说,几乎是一个晴天霹雳了。 若是胤禛一个孩子也不带,那也就罢了,横竖大家都一样。 但是他居然……居然连弘昀那个五岁的小娃娃都带上了,这样都不带弘晖! 福晋心焦气躁,虽然听四阿哥解释了一番,说这样安排是为了让弘晖能尽快赶上宫里上书房的学习进度。 但是福晋不信。 毕竟顾氏如今受宠的程度摆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四阿哥还要把顾氏的儿子给带上。 这换了谁能不多想?能不慌张? …… 福晋觉得自己是疏忽了——时光荏苒而过,若是当初她能胆子大一些,或许也就没有今日的危机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毕竟这不是一般的罪名。 顾氏怀着龙凤胎的时候已经十分得宠,四阿哥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若是动了真格,不查透彻不罢休——福晋无论有什么举动,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贸然下手。 这种事儿和宫里的事情还不好相提并论——别看宫里斗的凶,那是因为收益实在太过巨大。 在巨大的收益之前,任何风险都不值一提。 但是贝勒府里呢? 不过世子之位。 …… 福晋时而叹气,时而出神——这么磨蹭了一上午,佛经没能抄下几页,倒是喝了一肚子的茶水。 然后就是袖子上也蹭上墨汁了。 快到了中午时候,她只好放下了笔,先去洗浴了一番,让人伺候着,换了新衣裳。 外面堂屋里,芝迷已经安排着小丫头们把饭菜都给准备好了。 琳琅满目一大桌,飘散着香气。 福晋也没什么胃口吃,往桌子上瞧了瞧,点了几道就让人给送过去钮祜禄氏那里了。 圆明园里规矩松,不比从前在皇子府里的时候——格格们只要想吃什么,用上的银子送到膳房的大师傅那里,基本上什么米面蔬菜鸡鸭鱼肉都能给做上。 但是钮祜禄氏初来乍到,手头上又能有多少积攒呢? 福晋在桌子旁边坐下,瞧来瞧去只对一道松鼠桂鱼还算有兴致。 动了几筷子之后觉得味道还不错,福晋于是又让人去膳房,吩咐大师傅再做一份。 弘晖也是喜欢松鼠桂鱼的。 正好差不多上书房那儿也结束了,弘晖带着伴读回来了。 他人小,腿脚也灵活,跑得飞快——微微弓着小身子从额娘面前一闪而过,一连声地直嚷嚷说是衣裳脏了不恭敬,先去换身衣裳,再来给额娘请安。 乌拉那拉氏放下筷子皱了皱眉头,就觉得不对劲。 她问身边海蓝:“二阿哥刚才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海蓝其实是瞧见的,但是怕福晋又动怒,于是吞吞吐吐的不敢说。 福晋“啪”地一下将筷子给拍在桌面上,转头就让人去看。 不多时候,去看的小太监回来了,到福晋面前跪下,小声地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弘晖阿哥带了一只小兔子回来,是在回府路上买的,好像是小兔子的后腿受伤了,卖兔子的小贩甩着后腿拎起来要贱卖,弘晖阿哥从马车窗里看见了觉得可怜,硬生生的让马车给停了下来。 然后催着奴才去买了。 乌拉那拉氏听着就觉得眼前一阵一阵金星直冒——四阿哥都已经嫌弃到不愿意带弘晖出门了,弘昀别看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也已经知道整天一口一个甜甜的“阿玛”,把四阿哥给哄得眉开眼笑的。 只有弘晖这小子,居然还顾着玩什么兔子! 她扶着桌子角站起身,直奔弘晖的屋子去了。 刚才禀告的小太监还跪在堂屋里,就看见海蓝和芝迷两个大婢女急匆匆地追着福晋而去,片刻之后,二阿哥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尖叫。 然后就是二阿哥放声大哭的声音。 小太监不由地一颤。 …… 屋子里,几个老妈子收了手,放下了挽起的袖口,重新站到了福晋身后。 看着儿子哭着上气不接下气,乌拉那拉氏虽然生气,难免也心疼了。 她色厉内荏地道:“好了,别哭了!玩物丧志——额娘这是为你好,你以后长大便自然会明白!” …… 下午时候,花步小筑里,二格格刚刚午睡起来,奴才就过来给她禀告,说是二阿哥过来找她了。 说有急事。 二格格匆匆的换了一件衣裳——睡午觉的时候,她的长发拆了下来,只编了一个简单的辫子,松松的垂在肩头,映衬得一张小脸更加精致可爱。 刚出来,二格格就吃了一惊——她和弘晖一起长大,虽然也知道弘晖性子娇气了些,但是从来没看见他眼睛哭得红肿成这样。 “晖哥哥,出什么事了?” 二格格赶紧拉着弘晖到了一边,摸着他的后脑勺不住地安慰他:“不哭,不哭,慢慢说。” 弘晖把手里捧着的小兔子给二格格看 二格格眼睛亮了亮,伸手去摸了摸小兔子雪白的绒毛,刚想说好可爱,忽然手指尖就停住了——兔子已经死了。 二格格惊骇地盯着小兔子嘴巴,才看见小兔子的嘴角有血——显然是有内伤。 “呜呜!额娘让人活活摔死了!”,弘晖哭声骤然放大,委屈的不得了:“呜呜呜呜!” 二格格瞪大了眼,随即就明白过来:“是因为怕影响你读书吗?” …… 顾幺幺坐在屋子里,透着雕花窗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隐隐约约的看见弘晖指着小胖手,正在抹眼泪。 二格格在旁边一直在摸着他的小脑袋,安慰他。 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用。 顾幺幺想了想,心里觉得有点不踏实,于是喊了尔曼过来,让她出去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尔曼一边答应着一边往门口走,刚刚走到门口,就看二格格已经拉着弘晖的手,一边不住地安慰着他,一边带着他往院子外走去,又吩咐院子里正在修剪花枝的海妈妈拿上小花铲和小提桶。 298 离别前 到了花步小筑旁边的一处花田之下,二格格瞧了瞧左右,回头对奴才们道:“就在这儿吧。” 她打算带着弘晖一起把小兔子给埋了。 其实类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假如说弘晖从前因为年纪太小,懵懂无知,那么这时候他的感触却又生出了更多的变化——额娘的意思也不只是怕他玩物丧志。 她更怕弘晖生出了慈悲心性,将来一世为情所累,不够杀伐决断。 慈悲只是强者的特权。 没有攀上高峰的人——没有资格去慈悲。 …… 弘晖垂着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小兔子尸体,默默地蹲了下来,把小兔子给放进了奴才们挖出来的小土坑之中。 二格格在旁边用兜兜包了一些干净的花瓣,这时候也给撒进去了,覆盖住了小兔子的尸体。 她又让奴才们到旁边菜田里去拔了一些小青菜过来,陪葬在小兔子的身旁。 看着一铲一铲的花泥落在小兔子洁白的绒毛之上,弘晖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他明白——那些曾经绵软甜蜜,如蜜糖般美好的童年,已经渐渐远离了。 二格格伸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哄他:“晖哥哥,你以后要是还有想养的小动物,不然就送到我这里来吧,我帮你养着。” 顿了顿,二格格道:“别难过,晖哥哥,你还有我呢!” 弘晖看起来更难过了,小小的脸蛋上透出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哀伤:“二妹妹,可是你迟早也是要长大嫁人的,等你以后走了,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二格格伸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就算嫁了人,我们也还是一家人呀!” 弘晖没忍住,眨巴眨巴眼睛,一滴大大的泪珠落了下来——比女孩子还娇滴滴。 二格格过去抱住他,弘晖推开二格格,然后站起身来,也没怎么看二格格。 他深深的埋着小脑袋,冲着二妹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往福晋正院的方向回去了。 一大群奴才连忙跟上。 二格格站在原地目送着弘晖走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旁边奴才们捧着盛满了花瓣的小花篮又问二格格该怎么办,二格格瞥了一眼篮子里,想了想就道:“拿回去给额娘吧。” 正好也能制香。 离别前一天,四阿哥没往福晋那里去,直接留在了花步小筑了。 半夜时分,奴才们准备送热水进来,四阿哥拢上了床帐子,哑声把人给呵斥出去。 大概是因为这是离别前的最后一天,一切都变得格外缠绵而炙热。 …… 康熙四十七年秋天,自上一次废太子事件之后,康熙隔了整整三年,又一次进行了塞外巡幸。 钮祜禄氏随行四阿哥。 …… 天光初亮,护军和侍卫们已经占满了圆明园门口的整条道——道路早就已经封禁了,一眼望过去,只有护军们身上的兵甲光芒。 看不见一个闲杂人等。 四阿哥翻身上了马,又嘱咐了几句福晋——务必要看着弘晖好好读书,千万不可荒废时光。 福晋又是尴尬又是欣慰。 不管怎么样,毕竟四爷还是把弘晖读书的事情放在心里头一条记着——要不然也不会临行之前还再三嘱咐了。 或许真的如四爷所说——这一次不带上弘晖,是因为想让他趁着这时间差,好好的赶上进度。 福晋精神挺振奋,但是又不好流露太过,她忍着高兴,按住弘晖的肩膀,带着儿子又一次给四爷行礼:“妾身必定谨记爷的吩咐,督促弘晖好好读书。” 四阿哥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天幕。 天色比刚才又亮了一些。 时间在流逝。 秋风呼啸,马鞍上飘了落叶,弘昐一只手按在腰上的配刀,另一只手勒着马缰绳——他胯下的马儿正在不住地打着响鼻,不耐烦的在原地踏来踏去。 天上的流云微微飘动,弘昐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伤残的腿因为过久的支撑而隐隐泛着酸痛。 弘昐沉默地忍耐着,背部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他等着父亲嘱咐弘晖弟弟。 …… 四阿哥看着弘晖回去了,又深深地往顾幺幺那儿看了一眼。 顾幺幺正趴在马车窗户外面,对着弘昀不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 弘昀也是第一次单独离开额娘这么远,虽然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不安,但是更多的还是兴奋和激动。 他很勇敢的在马车里坐直了身子,甚至用小手手拉着额娘的手,安慰顾幺幺:“阿玛若是写书信,儿子便画画给额娘看,额娘看了儿子的画画,就像儿子陪在额娘身边。” 他年纪还小,加上有没有进上书房,虽然有四阿哥给他开蒙了一段时间,但毕竟所认识的字也有限。 顾幺幺本来其实也还算镇定,结果被弘昀这一句话直接给说破防了,鼻子一酸,眼眶发热,百感交集。 种种滋味都涌上了心头。 毕竟这时候不比现代——既没有网络也没有手机,更不要说能视频通话了。 弘昀这一走,就是小半年见不到人。 虽说这番历练对于儿子的成长大有裨益,但是道理归道理,情感归情感。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终究不可能做到心若磐石。 …… 马车里,尔曼见弘昀阿哥肩膀上的小披风有些往下滑了,于是过来又给他紧了紧扣子。 除了平日里照顾弘昀的乳母、嬷嬷、水妈们,这一次,尔曼也被顾幺幺派出去跟着小阿哥了。 还有小黛子。 尔曼稳重,心思也细,柔中带刚,是一个关键时刻可以不顾一切维护小主子利益的人。 至于小黛子——他头脑最是灵活。 有这么两个人跟在弘昀身边,顾幺幺也觉得放心一些。 …… 四阿哥在远处站定了一会儿,等到看着顾幺幺埋着脸,眼圈有点红地退回福晋身边去了,就知道她舍不得孩子。 二格格在旁边拉着她的手,抬头小声说着什么。 显然是在安慰额娘。 四阿哥垂下的目光定格在顾幺幺的脸上,手指微微地扣在马缰绳上,想着昨夜将顾氏用力拥在怀里的时候,他一遍遍的抚着她的背,轻轻拍、轻轻哄……说过的那些话。 夜半无人私语时。 四阿哥再抬起眼的时候,顾氏的眼神已经往这里看过来了。 两个人目光交织在一起,未说出的话都在眼神里。 299 傍晚赶路 钮祜禄氏坐在后面的马车里等了许久,直到马车轻轻的摇晃起来,听见车轴发出的吱呀声,她才松了一口气,揪着膝盖衣料的手指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上路了。 启程了。 天子巡幸,大队既发——她随行四阿哥的这件事,再不会有变数了。 钮祜禄氏在马车的摇曳声里抿紧了嘴唇,过了片刻,才让婢女又将带着的小铜镜送了上来。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整理仪容,同时用力的咬了咬嘴唇,让嘴唇上泛出血色来。 她知道自己并非国色天香,这张脸也不足以对四阿哥构成诱惑和吸引力。 所以她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应该走另一条路线。 另一条更适合她的路线。 …… 这一次,福晋也算是全然抬举了钮祜禄氏,不然这一会儿她未必能坐在这辆温暖舒适的马车里,而很可能是坐在后面的骡车。 那可就遭罪了——且不说路上如何颠簸,光是和行李们挤在一起,这滋味就不好受。 钮祜禄氏轻轻掀开了马车的窗纱,看见外面都是层林浸染的秋色,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和护军都在来回巡逻。 这方向还不是离开京城,而是往畅春园去。 先去恭迎帝驾。 随着周围的喧哗声越来越高,似乎马车外跑来跑去巡逻的护军也越来越多了。 钮祜禄氏这时候就不敢从侧面的窗子亲自去看了,生怕万一被四阿哥看见,对她落下了一个轻浮的印象。 那就彻底没戏了。 她于是让婢女悄悄地将门帘子勾开了一条缝,从驾车的小太监背后看过去。 果然,和她估计的差不多——外面已经到了畅春园的位置。 其实,以钮祜禄氏的身份,她也并不能准确认出畅春园,但毕竟帝驾出巡,百官恭送道路两侧,阵仗格外大,所以到了这种场景,傻子也都能猜出来。 正想着,骡车猛地就停了下来,钮祜禄氏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冲,幸亏被婢女给伸手紧紧拉住了。 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地喊人下车——万岁的仪仗过后,接着还有随行的宫里妃嫔们的仪仗。 所以所有人都得下车来,跪在地上。 钮祜禄氏被奴才们扶着下车,往前瞧了瞧,正好就看见了四阿哥也翻身下马,过去前面一辆马车里,伸手给弘昀阿哥,扶着他的小胳膊,看着他踩着小凳子跳下了马车。 弘昀踩在了地上,撒娇地抱住了阿玛的腰,小脑袋埋在他身上蹭了蹭。 四阿哥拍了拍他后脑勺,搂着他的小肩膀带着他一起往前面走去,从钮祜禄氏面前经过的时候,钮祜禄氏赶紧跪下,心里微微叹息:顾侧福晋是真的不一般。 四阿哥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弘昀呢? 其实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是他心爱的女人给他生的孩子。 …… 一路走来,四阿哥看都没看钮祜禄氏一眼,直接就往前又去弘昐那里了。 弘昐早就已经下马等着了,看见弟弟,脸上便露出温暖亲切的笑容,又让人把早就备好的牛乳糕饼拿过来,说是怕弟弟年纪小,一会儿在这里等仪仗,难免饿着。 不如趁着现在还是乱哄哄的,大家各自都没跪下,人多也不扎眼,赶紧垫上几口才好。 弘昀想起来额娘的叮嘱,小手手摸了摸肚子,先是露了个笑脸,很开心地谢谢了哥哥,然后就说额娘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特地早饭让自己吃了许多。 这会儿还撑着呢! 弘昐神情自若,刚想让人把东西给收起来,忽然又听弘昀弟弟奶声奶气的喊了尔曼过来,将糕饼给拿了几块包了起来,说这是哥哥的一片心意,他留着一会儿上了马车,肚子空出来了再吃。 …… 等到重新能再上马车的时候,钮祜禄氏嗓子都快渴的冒烟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等皇上的仪仗就足足等了三个时辰! 这下可好,明明是一大早出门的,结果一直到现在,连京城都没离开呢。 估计圆明园里的人肯定以为她跟着四爷,这会儿已经驰骋在大路上了。 谁能想到…… 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钮祜禄氏就依靠在马车壁上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了。 婢女看钮祜禄格格醒了,赶紧端过来热腾腾的奶茶,让她就着奶茶吃点心——钮祜禄氏哪里有这个心思? 她抬手掀起了马车窗帘子往外看,凛冽的寒风让她打了个寒战。 远处地平线上,漠漠的黑暗里透出一两点灯火——大队人马在夜色中已经成了剪影一样,蹄蹄踏踏的马蹄声融入在风里,无端添上萧瑟。 居然还在赶路! “我睡了多久?” 钮祜禄氏问婢女。 婢女赶紧道:“回格格的话,不久,不久,也就是两个时辰。” 钮祜禄氏刚想说话,马车停了下来。 天黑不会继续赶路,这一晚上要歇息的行宫到了。 刚刚停下了马车,雨便落下来了。 …… 灯火下,四阿哥提笔写书信——倒不是他离情依依,而是因为这一次出来身边带了弘昀。 想都不用想,他都能猜到顾氏一路上肯定牵挂的很。 所以,这一封书信,虽然说是给福晋的,但也算是让顾氏知道个平安。 到了后面,就是靠驿站,几天一封常规的书信输送就行了。 正在写着,苏培盛一脸神情复杂地过来了。 四阿哥只抬头瞟了他一眼就道:“说。” 苏培盛将手里的碗给放下,四阿哥才闻到了一股辣辣的姜汤味儿。 苏培盛悄声就说是钮祜禄格格送姜汤过来了,说是刚才那一会儿往行宫里来的时候正下着雨,她看见主子爷遭了雨。 这是她的孝敬。 行宫里到处都是安排了小膳房的,钮祜禄氏身份虽然不算重要,但毕竟也是跟着皇子出行的格格,不看僧面看佛面。 再说了,她要的也只是一份最简单的姜汤,压根费不了什么功夫。 只要多使点银子,膳房里有的是人愿意给她做。 四阿哥愣了一瞬,苏培盛在旁边低眉垂眼,也没多说,直接上前来,先把四阿哥面前茶盏中的热茶给续上了,然后就静静地退到一边了。 一直等到主子爷熄了灯睡下,苏培盛也没看见他碰那碗姜汤。 300 爱伺候 京城附近的行宫实在太近,没什么值得流连之处,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就上路了。 钮祜禄那里没有等到任何动静和反馈,她也并不泄气。 区区一碗姜汤算什么?不过是个试探罢了。 四阿哥看不上不出奇,要是看得上了才是怪了呢。 再说了,照着四阿哥对顾侧福晋这一份心来瞧,就知道四阿哥是个有长性的。 想要能在四阿哥这种男人心里留下一席之地,那就得小火慢慢熬——不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至少,急功近利是肯定行不通的。 而且,这一次出巡,除了伺候的婢女以外,四阿哥身边带着的女人也就只有她钮祜禄氏一个,再加上福晋的看重…… 苏培盛也不是傻的,他或许不买钮祜禄氏的账,却不敢不买福晋的账。 …… 康熙这一次出巡的路线和上一次差不多,经过三家店、密云县、出古北口,然后进入滦平县。 随后翻过狼山,过山岔口、刘家营,一路沿着兴州河进入丰宁境内。 这时候就到了千佛寺了。 按照康熙以往的习惯,在此地肯定会停留上一阵子,之后才是往东北方向转弯——东渡滦河之后,会到西道营,沿着伊马图河背上。 等到那时候,也就靠木兰围场十分近了。 说实话——这一次塞外巡幸,康熙出发的时间实在是有些迟了,再加上路上耗费的天数,等到了塞外,风光也不如前一阵子好了。 其实早在去年的时候,康熙也不是没想过来塞外。 只不过是怕触动了伤怀罢了。 废太子一路沉默地坐在马车中,他虽然被废,但毕竟身份特殊,周围拱卫的侍卫护军还是不少——当然,这些人的作用到底是保护太子,还是监视太子,那就两说了。 十月底,大队人马终于到了托赖营。 过了这里,行进的速度明显放缓了下来,十四阿哥几乎成了八阿哥的小尾巴,整天满嘴八哥八哥的喊着。 他和九阿哥就黏在八阿哥身后,有宴席上的好几次,十四阿哥明明是从四阿哥面前经过,也仿佛熟视无睹一般。 四阿哥当时没说话,倒是八阿哥见状,把十四阿哥叫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十四阿哥这才过去给四阿哥打了个招呼。 不过,看着神色也是不情不愿的。 八阿哥站在对面,遥遥地对着四阿哥一笑,客气地举起了酒杯——算是代十四阿哥。 九阿哥在旁边,瞧着这一幕,依旧坐在原地,连倨傲的姿势都没有变换。 他笑容里飘着的都是讽刺。 看见九阿哥脸上讽刺的笑意,四阿哥放下酒杯,眼神里阴鸷之意一闪而过,随即归于平静。 …… 这一天晚上扎营的时候,四阿哥特地把十三阿哥给喊了过去——营帐里又暖又闷,就地一张矮几,上面已经摆满了菜。 苏培盛这几天很是不巧,到了这一带多少有些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 这样的话,带着一身味道伺候主子,不方便也不恭敬。 倒酒的小太监们在旁边伺候,烤肉香混合着酒香,在营帐里生成了撩人的味道。 一坐下来,四阿哥就把碗给递过来了:“慢点。” 十三阿哥接过酒碗,看都没看,一仰脖子就给喝了下去——塞外的酒,和宫里平时喝惯了不一样,格外的凛冽辛辣。 十三阿哥酒刚入喉,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四阿哥过去给他用力拍背,笑着骂他:“让你慢点!” 十三阿哥也笑,一边笑,一边伸展了腿脚,抵着地上铺着的毛皮:“四哥还不知道我么?” 反正是四哥给的。 四哥不会害他。 四哥是最护着他的人——纵然别人欺他、辱他,瞧不起他,四哥也不会。 他早在九岁那一年就彻底确定了这一点。 眼前,别说这只是一碗美酒,就算是一碗毒药,就算四哥要他的命,死在四哥的手上也没什么可说的。 看着小羊排也送上来了——羊肉熬得焦香滴油。 十三阿哥直接就用手抓着啃。 一边啃,一边四阿哥就问他:“过几天到了恩格木葛山,皇阿玛的意思是大家暂且驻扎下,他要带二阿哥和直郡王出去巡行,你想不想去?” 十三阿哥一听,嘴里的羊排顿时就不香了。 其实他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二阿哥”是谁,隔了一瞬间,才想起来如今不能称呼那位为太子了。 废太子和直郡王两个人每每见面,空气里都弥漫着火药味——皇阿玛趁着这时候将他们两个带出去,情形有多微妙,谁都能想得到。 皇阿玛肯定是想要另外的皇子作陪的——而作陪的皇子,不能和直郡王或废太子关系太僵;也不能和关系走得太近。 还得够稳重,能办事。 而四哥既然开了这个口,估计还是想去在父皇面前表现的。 十三阿哥没有犹豫,微微俯身向前,看着四哥:“四哥在哪儿,十三就在哪儿。” …… 傍晚时候又下了雨,雨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夹杂了碎雪,打在人脖子上,虽然势头很小,但是时间长了,浸湿了衣领子,还是又湿又冷。 钮祜禄氏本来是等在主子爷营帐门口的,这一点雨夹雪渐渐地淋湿了她的头发。 婢女在旁边,拿帕子给她擦着,心疼地劝她:“格格,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么等着算什么呢? 毕竟主子爷也没有召唤格格啊…… 钮祜禄氏转过头,向天际处看去,望着昏沉沉的暮色。 四阿哥拍着十三阿哥的肩膀,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门口站着个人——是钮祜禄氏。 他怔了怔,先看着十三阿哥微微有些摇晃地被侍卫们给扶回去了,然后才回头看了一眼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跟着就进来了,跪下来就说听闻苏公公这几天身水土不服,没办法伺候四爷,她又担心其他奴才服侍四爷不够体贴。 毕竟福晋当初让她出来,就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伺候好主子爷的。 四阿哥脸上没什么波动,心里却是挺反感——他从来都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这会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是女人,对方才是男人。 但是钮祜禄氏刚才在外头淋了雨,这时候进来被帐子里的热气一激,浑身都在哆嗦,更何况苏培盛确实没办法伺候了。 四阿哥淡漠地看了钮祜禄氏一眼,心想爱伺候就伺候吧。 他也没理她,直接仰面躺了下来,拿了一本书看。 钮祜禄氏大胆地走了过去,跪下来就给四阿哥脱靴了。 301 偷偷摸摸 她脱完了靴,眼看着一旁的茶水又不够了,于是赶紧再过去添茶。 等到把茶盏放到四阿哥面前的时候,四哥也只是嗯了一声:“放那儿吧。” 钮祜禄氏点了点头,柔顺的就过去把茶盏给放下了,然后又重新跪回来,轻轻地给四阿哥揉捏起腿脚。 四阿哥看也没看她一眼。 酒意上涌,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四阿哥又回到了京城里。 正好赶上了过年。 一屋子热热闹闹。 他看见了福晋、看见了顾幺幺笑盈盈的脸,还有她身边搂着的二格格、三格格。 二格格居然已经长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三格格也是个小姑娘了,还有顾幺幺……为什么她的打扮如此的华贵,就好像宫里的娘娘? 还有福晋……福晋为什么穿着的是……皇后服色? 这……这乌拉那拉氏发什么疯! 四阿哥正想开口出声,忽然就看见福晋带着顾氏屈膝蹲了下来:“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二格格拉着三格格跟着过来了,甜甜地对着他喊:“皇阿玛……” 暖风吹过营帐,四阿哥心头猛的一跳,忽然打了个喷嚏,从睡梦中醒来。 帐子里安静极了,隐隐地能听见篝火在帐子外面燃烧的声音,还有守夜的兵士们踏步行走之声。 刚才梦境里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预兆一般。 四阿哥满头的冷汗,抬手擦了擦额头,忽然觉得脚边有点沉,微微动了动腿脚,结果看见腿边有个人。 毕竟出门在外,他心头一跳,蓦地伸手就要去摸刀。 手刚刚抬起来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 是钮祜禄氏伺候着他揉捏腿脚,后来估计就在这儿趴了一夜。 旁边的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处置钮祜禄格格,这时候看见主子爷醒了,赶紧过来轻声问四阿哥时不时现在就要起床。 还有钮祜禄格格怎么办? 是送回去她自己的营帐呢,还是就留在这大帐子里…… 就不知道主子爷的心意和钮祜禄格格的造化了。 四阿哥皱了皱眉,抬手指了指钮祜禄氏,就让人把她给拍醒。 钮祜禄氏被奴才拍“醒”了之后,目光怔忪了一瞬,随即仿佛大梦初醒一样。 她很不安地赶紧跪下来给四阿哥磕了一个头:“婢妾失态,请四爷恕罪。” 四阿哥道:“你是想尽心伺候,起来罢。” 边上奴才们听见四阿哥这一句话,都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听话听音,心里也是一阵欢喜,仿佛一个在黑夜里等待了许久的人,终于看见了一丝曙光。 她目光微动,轻轻偏头,从营帐昏暗的晨光里抬起头望着四阿哥。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四阿哥的侧脸很是流畅——鼻梁直挺,山根和眉骨之间形成的轮廓充满了阳刚之气。 这实在是一张英气而高傲的脸。 钮祜禄氏又看了一眼,才低下头。 刚刚低下头,却听四阿哥直接道:“回去——这一路没有召唤,不用过来。” 钮祜禄氏眼前一黑,在暗影里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重新磕了个头之后,起身倒退了出去。 …… 四阿哥的目光如猎鹰一般,冷冷地落在钮祜禄氏的背后,直到钮祜禄氏退了出去。 他刚才就看出来了,钮祜禄氏不过是在装睡。 一个人装睡,和一个人真睡着——身体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钮祜禄氏进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始终没有得到他正眼相待,钮祜禄氏难免着急,这也难怪。 后院的女人想得宠,朝中的皇子们想争储位——这两件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都是想往上攀登罢了。 四阿哥对于钮祜禄氏虽然谈不上鄙夷轻视,但是钮祜禄氏当着他的面,尽耍这些偷偷摸摸小心思——四阿哥不喜欢这样的脾性。 …… 一路走着,等回到了自己的小帐子,钮祜禄氏差点咬破了嘴唇。 她知道越是四阿哥这样的性子,越是不会喜欢主动的女人,但是如今——在四阿哥显然对她毫无兴趣的前提下,她唯一能为自己打破僵局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机会不是等来的,机会是自己抓住的。 没有机会,就该创造机会。 该怎么创造呢? 钮祜禄氏端起了桌上的牛乳茶,喝了一口,目光紧紧的盯着帐子某一处角落,苦苦的思索着。 这个机会……这个可以扭转命运的机会,到底应该怎么样被创造出来呢? …… 早膳有新鲜的奶茶,还有弘昀平日里喜欢的各种糕点。 看着儿子们吃饭,四阿哥微笑了一下,伸手摸着弘昀的小脑袋:“慢点。” 糕点虽然看着平常,但这毕竟是在塞外——能把这么多花样都给折腾出来,已经是不容易了。 弘昀伸手抓了桌上一块萝卜糕,递给四阿哥:“阿玛吃!” 四阿哥就着他的小手:“真香。” 弘昀咧开嘴笑了起来,然后又拿了一块萝卜糕,递给弘昐:“大哥吃!” 弘昐本来是在沉默的喝着奶茶的,这一下猝不及防,差点没被呛到。 他低头看着弘昀弟弟的小脸,就看弘昀满脸天真又快乐的笑容。 看大哥没接,弘昀又把萝卜糕往前更递了一下:“真的好吃!” 四阿哥微微不悦地看了一眼弘昐。 察觉到阿玛这一眼,弘昐立即就把弟弟手上萝卜糕给接过来了,同时笑容满面道:“多谢三弟。” 奴才们匆匆地又将山药粥给送上来了。 弘昀拍手道:“我的最爱!” 他确实最喜欢山药粥了,尤其是熬的软软糯糯,又透着一股清香,就很好吃。 在府里的时候,还经常要放冰糖在里面,结果每次都被额娘阻止,说只能放半块糖,否则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不过这时候在外面,一切可以随意! 弘昀让人拿了糖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满满地放了几大勺,差不多快把半个糖罐子都给倒进去了。 四阿哥看着看着,眼角就跳了跳。 他从弘昀小手中将勺子给接了过来,又让奴才过去换了一碗,目光里尽是一个父亲的柔情:“弘昀听话,不能这样吃糖。” 弘昐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碗放下了——他是不能碰山药的,每次吃过了,便会觉得喉咙发痒,皮肤发红。 但是阿玛从来不知道。 302 莫非王土 跟着阿玛走出了营帐,弘昐低下了头,掩饰了眼中的恨意和委屈。 弘昀还在帐子里——他年纪小,加上额娘又得宠,阿玛对他和府里其他的男孩子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一直等到外面侍卫们将马都给牵了过来,弘昀这才被带了出去。 阿玛一弯腰,一下子就把他给抱到马背上去了 眼前的视野顿时的开阔起来——阿玛的马儿自然是好马,这么坐得高高的,弘昀也一点不害怕,只是用小胖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抱住马脖子贴了贴:“阿玛!” 四阿哥在他身后翻身上了马,提起了马缰绳,微微的夹了夹马腹,马儿缓缓地走了起来。 弘昀看向旁边——弘昐哥哥也骑着另一匹马跟着。 哥哥平时里在他眼里都是高大的形象,这时候却矮了他一头。 弘昀发现自己在俯视弘昐哥哥——这是一个新鲜的视角,十分陌生。 但是他很快就习惯了。 仿佛天生如此,本来如此。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弘昀的小脑袋,大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疼爱地将大氅围紧了一些,把弘昀给拢进了自己怀里:“冷不冷?” 马儿走的很平稳,加上周围都有侍卫拱卫着,四阿哥索性放开了缰绳,这么信马由缰。 远处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清澈度极高的蓝色,仿佛一块晶莹的蓝宝石,白云飘浮在蓝宝石之中,行云变幻莫测。 弘昀难得的安静了下来,抬头凝望着远处的天空,天地交际之处是苍茫的塞外风景——要是额娘和二姐姐也都在就好了。 四阿哥平日里虽然都是坚毅果断的,但是对着弘昀却是一片舐犊之情——不过区区才走了一点路途,他已经将大氅给拢了好几遍,就怕儿子吹风着凉了。 其其实自从上一次废太子出了那件事之后,朝堂上情势微妙,众皇子步步小心。 这几年四阿哥都没怎么松快过——表面上看着是进了圆明园,碧波荡漾,景色清幽,生活在如诗如画之中。 但实际上也不过是避开外面的风雨罢了。 终归是受了约束。 疑心生,则百事生——自从废太子的事情过后,康熙对于儿子们一个个都没法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了。 自然,皇子府的动静也被他掌握得牢牢的。 四阿哥记得在前几年的时候,给孩子过生日,府里还能热闹热闹——跟其他的宗室们走动走动。 但是现在为了避嫌,大家也都索性全部省了这些事儿。 孩子们现在不觉得约束,是因为他们年纪还小,心无旁骛,一心只记挂着玩——最大的苦不过是读书,最大的烦不过是读书没让父亲满意。 可是等到再过几年,那就不一样了。 弘昀在阿玛的怀里调转了脖子,微微扬起小脸对着父亲道:“阿玛,这里的风景真漂亮,要是这里都是属于阿玛的就好了。” 弘昐在旁边听见了,手上猝不及防的一紧,马儿喷了个响鼻,在原地焦灼地踏着蹄子。 四阿哥脸上波澜变动,立即抬手敲了敲弘昀的小脑袋,低下头郑重其事地嘱咐他:“这种话,再也不要说了,记住了么?” 弘昀犹豫了一下,用力的点了点头。 走着走着,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汇合了起来。 十三阿哥身边还带着十六阿哥——十六阿哥年纪很小,顶着少年稚气的脸,从四阿哥眼里看起来,其实和孩子没有区别。 弘昀倒是很乖巧,抬起了小胖手,甜甜的就喊人:“十六叔!” 他认得人的。 之前逢到年节进宫的时候,额娘就嘱咐他把人都给认清了——弘昀虽然年纪小,但是对于额娘的话很是记在心上。 弘昀坐在马背上,大家又都在行进之中,没有办法下来行礼。 皇孙们实在是太多了,其实是有些分不清谁对谁的,十六阿哥听见弘昀这么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喊自己,先是有些意外,等到想过来了,他笑眉笑眼底就把腰上的一块玉佩给接了下来,送给了弘昀。 这还是他出宫之前特地新换上的,是好东西。 十六阿哥和其他皇子们一样,都知道这是四哥最宠爱的侧福晋生的孩子,虽说侧福晋的家世身份不值一提,但是看着四哥对于这孩子的宠爱程度,就知道那位也算是小四嫂了。 这东西给小四嫂的孩子,没错。 十六阿哥的母亲是密嫔,姓王,是汉军旗的姑娘,父亲只是个知县。 虽然身份不高,但是对于帝王来说,只要足够喜欢一个女人,身份不身份的,又算得了什么? …… 这一趟虽然是康熙的“塞外巡幸”,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却是塞外旅游。 每次等到扎营的时候,弘昀都快玩疯了——不是让侍卫们带着他去看小型赛马,就是去看摔跤。 “哦哦!” 每次看到有输有赢,他就会拍着小手在原地激动地跳了起来。 四阿哥也不光只是让弘昀玩耍,一路上还训练着他的骑术。 塞外天高云阔,四野茫茫,正是跑马的好地方。 等到走到十一月头的时候,弘昀已经可以骑在马背上射箭了。 他学的很快,小拳头都努力的攥成了一团,只要一有休息的时间,就会对着靶子拿起了弓箭。 弘昐在父亲面前倒是彻底展露了好哥哥的一面,不厌其烦地教着弘昀弟弟,给他纠正各种姿势上的不正确。 一路父慈子孝,欢声笑语地走来,胤禛早就已经把钮祜禄氏彻底忘在脑后了。 …… 他忘了,钮祜禄氏却无时无刻不在思量着。 思量着该如何找到一个突破口。 十一月里,塞外的风已经极为萧冷了,四阿哥骑在马上吃了一个上午的风沙之后,也有些受不了了,于是钻进了马车里。 弘昀正睡得香甜,察觉到有人进来,知道是阿玛,凑过去就趴在阿玛的腿上了。 四阿哥刚刚揽住弘昀的肩膀,自己的衣袖就被儿子的小胖手给抓住了。 马车外寒风萧萧,马车里却是一片温馨。 …… 八阿哥那里,这几天却有点不对劲。 先是一直浑身无力,然后就是咳嗽——咳得特别厉害。 伺候他的奴才们开始还以为是塞外的风大,于是劝着主子爷坐到了马车里去。 但是也没用。 303 疯狂的冒险 因为八阿哥平日里的身体都很好,加上正是最年轻力壮的时候,谁也没往心里去,只觉得最多不过是塞外水土不服,呛了几口冷风罢了。 但是直到八阿哥开始发起热来,众人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八阿哥躺在马车里,脸上一片红,脖子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咳嗽断断续续的。 跟着他出来的是府里的格格,这时候也躬在马车里服侍他。 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倒是兄弟情深了,纷纷跑过来看八阿哥,十四阿哥更是直接就去了康熙那儿,把八阿哥生病的事情说了一遍。 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康熙不可能不关心,一听说情况不轻,他赶紧就让随行的太医过去了。 太医去的时候,八阿哥已经开始呕吐了——他这几天胃口不好,没吃下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来什么内容。 就是吐胃里的酸水。 一直吐。 太医看过了病症之后,脸色就变了,回来对着康熙禀告,说八阿哥染上的十九八九是疫病。 既然是疫病,自然是很容易传染人的,还请万岁务必要当心,从现在起就不能过去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病人给彻底隔离开,否则一传十十传百,后果不堪设想。 康熙本来觉得八阿哥也只是大概吃错了东西,上吐下泻,毕竟年轻,扛过几天也就好了,谁能想竟然是疫病! 八阿哥是卫氏的儿子,卫氏就这么一个孩子。 康熙对着卫氏——感情实在是太复杂…… …… 车中安静无声,康熙在这压抑的气氛里缓缓抬起头,眼中露出戾气,他问太医:“如何隔离?” 太医面露畏惧和犹豫的神情,一下子就语塞了。 是啊,如今这是在路上——总不能把八阿哥就这么直接抛下来吧? 八阿哥身边,从府里带出的格格也都慌了,听说主子爷这是疫病,本来还有一口一个娇滴滴的“爷”,现在吓得也不敢出声了,慌慌张张地扯了帕子捂住了脸庞口鼻。 倒是十四阿哥一点不介意,三番四次的跳上跳下马车,又说皇阿玛已经让明天在行宫驻扎下,稍等几日,等到八阿哥病情好一些再说。 八阿哥虽然病的昏昏沉沉,还不忘了在病中嘱咐十四阿哥,让他替自己过去谢恩,同时表达自己惶恐之情——因为他一个人的缘故,耽搁了皇阿玛塞外巡幸的计划。 十四阿哥听不清他说什么,趴下来将耳朵就凑在他嘴边:“八哥,你慢慢说!” 八阿哥怕他被自己传染了,赶紧强忍着咳嗽,把头给转到一边了。 等到说完之后,八阿哥让人进来,把十四阿哥给硬拉走了。 …… 各处皇子们携带的女眷都知道八爷染疫的消息,一时间,人人对着八阿哥的侍从们,就如看见了瘟神。 人人都绕着走。 钮祜禄氏也听说了。 这里离行宫还有一段距离,趁着晚上扎营的时候,钮祜禄氏出了帐篷,四下里看了看。 不远处,能看见八阿哥那边的大帐,钮祜禄氏等了很长时间,才看见有蒙面的婢女们端着碗盆匆匆的从里面出来,也有人胳膊上搭着似乎要被扔弃的衣物之类的东西。 尽管衣裳上已经染上了呕吐的污渍,但是看着衣裳颜色和华贵的程度——能看得出来是皇子们的衣裳。 是八阿哥的。 夜色浓浓,钮祜禄氏目光盯着那几个婢女,心头忽然剧烈的跳了一下。 有一个冒险甚至堪称疯狂的想法突然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巡值的侍卫护军们才刚刚走过,这时候是两班交值的中间空档。 钮祜禄氏没有再多想——她怕自己再多想,便会没有这一刻疯狂的勇气。 她快步跟了过去。 她的步伐很轻,每一脚步落在地上都像踩在云端一样悄然无声,那几个婢女已经是伺候了主子爷一整天,疲累得全无精神,自然是不会注意到后面还有人跟着的。 钮祜禄氏一边走着,一边缓缓的将自己胸襟前的帕子给摘了下来,蒙在了口鼻之处。 等到那几个偷懒的奴才将手中废弃的衣服随手丢在了篝火之中,钮祜禄氏藏身在一处帐子之后,又等了片刻,等到人走开了,这才迅速地几步跨了过去。 她用木棍一扒拉,就把那几件八阿哥的衣裳给颤抖着挑出来了。 衣裳只烧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完好无损的。 钮祜禄氏心跳的很快,仿佛手中捧着的是炭火一样——她没敢直接把衣裳给带回去,而是捡着里面白色的里衣,双手攥紧了微微一用力“撕拉”一声,将衣料给撕成了几大块碎布。 …… 一直到回到了自己帐子之中,钮祜禄氏还在微微喘息。 确认了自己刚才的行迹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之后,钮祜禄氏拢上了帐子。 对于她来说,这无疑是她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生之中,最冒险的一段经历了。 没有机会,就该创造机会! 如果没有办法让他喜欢她,至少要让他感激她。 感激她,记住她,回馈她,一辈子。 钮祜禄氏注视着帐子角落被包裹起来的碎布料,想着四阿哥那一天下的命令“这一路若非召唤,不得入内。” 这基本上已经将她钮祜禄氏彻底隔绝在外了。 下一步应该怎么实施呢? …… 外面的天已经微微亮了,天上笼罩着层层的阴云,仿佛疫病的阴影也感染了老天爷的情绪一般。 八阿哥帐子里里外外都是凌乱慌张的脚步声。 四阿哥一早就听说了一个骇人的消息——八阿哥身边的格格被传染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被传染了……十四阿哥也染疫了! 人人都感慨,说是因为十四阿哥兄弟情深,不放心八阿哥的病情,一天要去看上好几遍,八阿哥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 这么频繁的接触,不被传染上就怪了! 四阿哥鬓边出汗,伸手握住腰间的刀,目光扫过十四阿哥身边侍卫和奴才们一张张惊慌的脸。 疫情在扩大。 四阿哥早就已经下了严令,让弘昐和弘昀不得随意外出,就在帐子里就地待着。 若是非要外出,也必须让人过来跟他请示。 这一刻——四阿哥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后悔过,要是能把孩子们留在圆明园里,不要带出来这一路就好了。 想到十四阿哥,四阿哥的心里五味陈杂——他可以想象到若是德妃在此处,该是如何的霹雳天惊。 304 骚乱 德妃向来都把十四阿哥看得比眼睛珠子还宝贵,若是十四阿哥染疫的消息传到了京城里去,只怕德妃一定会当场急得晕过去。 等到醒过来之后,永和宫里也一定是一片大乱。 胤禛淡淡地垂下眸子,拍了拍腰间的刀柄,想着倘若染疫的是自己,德妃就不至于这么焦急了。 对吗? …… 大帐之中,八阿哥眼神涣散,面对太医的一番番询问,他干涩起皮的嘴唇动了动,喉尖艰难的滚动着。 因为再没有力气开口。 喉咙里就像悬挂着一把刀,吞咽唾沫,呼气吸气,都是刀割一样的疼痛。 太医脸上蒙着厚厚的帕子,浑身还透着一股草药熏香,说起话来也是嗡嗡的,看见八阿哥咳嗽,太医微微变色,尽量以很小的幅度将脸给扭到了一边。 谁不怕被染疫? 太医也是人,也有父母兄弟妻儿。 也怕。 八阿哥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了一层烈火之上——火苗吞噬着他的肌肤、血肉、骨头……五脏六腑都在炙烤之中。 只有最后的一根线吊着他,只要稍有放松,他便会落在这火中万劫不复。 八阿哥眼中恍惚的浮现出这一路走来的酸楚。 他曾亲眼看见额娘当众跪在身份高贵的妃嫔面前,被狗仗人势的大嬷嬷训斥,备受屈辱。 他记得冬天紫禁城里的雪那么大,上书房里的众皇子为了恶作剧,将他死死按倒在雪地里,兴高采烈的拍手叫好,而他口鼻呛雪,几乎晕死了过去。 因为皇子们个个来头不小,唯有他额娘背后没有强有力的靠山。 他记得迎娶出身高贵的郭络罗氏的时候,宗室里又是羡慕又是不屑的讥讽。 他记得郭络罗氏与自己争执的时候,曾经脱口而出的高傲言辞,还有言辞里含沙射影的,对他额娘的轻视。 尽管郭络罗氏事后悔不当初,再三地向他示好,他依然记得。 他还记得康熙三十九年,额娘终于被册封成为良嫔的时候,额娘接了旨意之后,当场留下的眼泪。 在没有成功之前,所有的坎坷和心酸都不值一提。 不过是看客聊天的笑料罢了。 …… 送药汤的奴才过来了,又有人把八阿哥早上的呕吐物和排泄物拿来给太医看。 呕吐物荡漾着一股酸腐的臭味,排泄物倒是还好,就是像水一样,完全不成形。 太医扫了几眼,立即让人拿开,跪下来又安慰八阿哥——说是如今的情形,虽然瞧着凶险,但是已经度过了最要命的时期。 接下来就请八皇子努力服药,熬过这几天便能好转了。 八阿哥在病榻上颤抖,抿了抿嘴唇,饶是他如此精明沉静的性子,这时候脑中也不禁一阵混乱。 太医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 八阿哥觉得太医这番话不过是暂时宽慰他罢了。 他自己的身体,自然是自己最有数。 八阿哥还不知道十四弟被自己传染了疫病的消息。 …… 十四阿哥的病情来的比八阿哥更凶猛——起先的症状和他八哥是一样的,都是发热和咳嗽。 然后就是呕吐。 他抓着奴才的手,吐的昏天黑地,胃肠都仿佛难受的搅和在了一起——直到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变成了绿色。 最后居然吐血了。 奴才们都哭了起来,几个太医见状,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短暂的商量了一趟之后,就让人赶紧去禀告皇上了。 康熙本来就已经焦心八阿哥的病情,再听说十四子居然也被传染了疫情,而且还吐血了 他倏地站起了身,带着皱纹的眼角蕴着冷冷的戾气和浓浓的哀伤。 作为一个父亲,康熙一颗心就像被人挖去了一角那么难受——他顾不得披上衣裳,起身就要出帐子。 要亲自过去看。 梁九功吓坏了,手脚并用地把康熙给死死抱住:“万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是知道事情轻重的,皇上是天子之尊,皇上要是出事了,那就不得了了。 那是天大的事! “还不快过来帮忙!” 梁九功冲着旁边的小太监们大吼了一声,小太监们如梦初醒,一个个哭着喊着扑了上来,又是磕头又是哀求的,抱住了皇上的腿。 “皇上不能去哪!奴才就是不要了这条命,也不能让皇上涉险哪!” 梁九功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十四阿哥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就因为照顾八哥,多去看了几趟就被染上病了——可见这疫病的传染力有多强! 太医们也慌了——皇子们染疫也就罢了。 若是万岁爷染上了疫病,他们的脑袋,还有一家老小的性命,就全都如同风中的飘萍一般了。 太医们惶急地跪了一地:“万岁爷别担心!臣等一定尽力救治两位阿哥!” 有年轻一些的太医,微微转头,就像刚才过来禀告的老太医狠狠瞪了一眼——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在宫里见了半世的风霜,难道还拿捏不清楚这轻重,算不到这事情的后果? 怎怎么能把十四阿哥的事情就这么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下子全跟万岁爷给说了出来呢? 老太医也很无奈:十四阿哥那吐的是血啊…… 是吐血了! 都知道吐血凶险,因为这意味着内脏有受损,有内出血。 若是呕吐物和血液混合在一起,一个不小心,患者就有可能窒息。 康熙被梁九功和一群奴才死死的抱住腿脚,一时之间居然脱不了身,他心里又烦又乱,“刷”地一声直接就把腰上的配刀给拔了出来:“滚开!” 刀柄对着前面一送,一个小太监,微微一侧头,一身冷汗地给躲开了心口,但是肩膀被刺中了——殷殷的血迹淌了出来。 皇上这是来真的! 其他奴才都吓得松了手,只有梁九功死抱着康熙的腿,几乎蛮横的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奴才宁死不让皇上涉险!” 康熙冷哼了一声,刀锋微调,抬起了便狠狠对着他头顶劈了下去。 刀光的去势凌厉,旁边的奴才都吓得尖叫了起来,梁九功脖子一梗,闭着眼睛直挺挺的等在当场。 刀尖硬挺挺地几乎贴着他的头皮停了下来。 万岁这一刀终究没有落下来。 梁九功就知道——万岁不会杀他。 不是他命贵,也不是万岁当真就离不了他。 而是再找一个梁九功实在是太麻烦了。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有成本的。 日久见人心。 能在身边培养一个被岁月见证过的,能信任的人,也是要有成本的。 305 真的薨了 “朕去帐子门口瞧一眼。” 康熙低头觑着梁九功。 这句话的意思是,只是在阿哥们的帐子门口瞧一眼,不进去。 梁九功麻溜的松开了手。 皇上这不是在同他商量。 皇上已经极尽忍耐了。 如果说刚才那般举动显得他誓死忠心,那么现在再执着下去,就是不听话了。 奴才——说到底,终归是执行主子命令的,不是来给主子乱拿主意的。 …… 还没到十四阿哥帐子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哭声大作。 康熙一惊,心血上涌,眼前黑了黑,几乎没站得住。 梁九功赶紧和旁边的侍卫们一起,紧紧地将皇上给扶住了,又让人赶紧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一路跑过去的小太监,心里也惶恐——听着这哭声,可千万不能是十四阿哥就此撒手人寰了! 他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帐子里,好不容易从一群混乱的奴才里探出了头,才看见十四阿哥躺在床上,面如金纸——那是一种透着死气的黄色。 旁边的奴才一边哭着,一边用冷毛巾给他勉强地擦拭着脸,徒劳的想把温度给降下来。 另一个奴才手里捧着的铜盆:内里是一滩鲜血,看着就是触目惊心的样子。 康熙这时候也过来门口了,大声道:“胤禵!” 十四阿哥的身体看起来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扭曲着,奴才们没有擦干净的血迹在他的唇边干涸。 他苦笑了一下,只觉得喉头猩甜,仿佛被泡在了一滩鲜血之中。 十四阿哥轻飘飘地道:“皇阿玛……儿子不孝……” 康熙嘶声呵斥道:“胡说!” 他厉声道:“不过小小时疫——你打起精神来!乱说什么丧气话?皇阿玛在这里呢!” 胸口仿佛越来越沉,沉闷到连声音都发不出,十四阿哥撑着手臂,勉强地抬起身体,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泛黑。 他这腰渐渐的弯了下去,折叠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没有办法再抬起来,只听见众人惊慌的声音。 十四阿哥再看不见众人,眼中只能看见一双双腿脚慌张地拥挤在他床前。 他试图向父亲的方向看过去,像砧板上的鱼儿那样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带着血腥味的窒息感弥漫过了他的鼻端。 最后一丝疯狂的求生欲让他咬破了嘴唇。 他要死了! 康熙一时情急,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过去要扑在十四阿哥床前,被太医和奴才们连哭带求,死死地拉住了。 …… 知道十四阿哥情况不好,直郡王、四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过来了。 康熙虽然悲痛,但毕竟还是理智的,让人在外面拦住了——不许儿子们进来。 十四阿哥这就是和八阿哥靠得太近,才会被染上了。 一群皇子们面色焦灼。 谁都没有想到,好好地出来一趟塞外巡幸,竟然十四阿哥会病重如此! 尤其四阿哥更是红着眼圈,三翻四次地请求皇阿玛,让自己入内照看一母同胞的弟弟。 无论十四阿哥平日里再怎么向着八阿哥,他毕竟也是德妃肚子里出来的。 康熙伤心之下,看着四阿哥情真意切的眼泪,心里百味杂陈。 这一群孩子里,要说忠厚,毕竟还是老四! …… 废太子害怕疫情,最是避之不及,但是想到之前皇阿玛曾经训斥过自己不顾手足之情,于是再三权衡之下,还是过来了。 站在一群人的最外面,废太子用帕子将自己脸面扎得紧紧的,唯恐漏了一丝风进去。 …… 钮祜禄氏在自己的帐子里,帐子里没有火盆,寒冷彻骨,但是她不厌恶这寒冷——因为寒冷可以让人头脑更加敏锐而明晰。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敏锐。 过了中午,忽然就听见外面一片哭声乱起,然后到处都骚动了。 钮祜禄氏本来是闭目养神凝思的,听见动静才睁开了眼,对着旁边的婢女道:“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不一会儿,婢女回来了,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得大大的:“格格……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他薨了啊!” 钮祜禄氏倏忽抬了脸,脱口而出大声道:“怎么会?!” 婢女脸上是同样不可思议的惊恐。 …… 震惊过之后,钮祜禄氏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帐子门口,向远处望了望,哭声已经越来越大。 四阿哥帐子里的奴才们都过去了。 侍卫和护军们也都惶然不安地聚集在一起,悄声议论着。 乱成了一片。 这正是守卫最稀松的时候! 钮祜禄氏深吸了两口气,陡然转身。 她回了帐子里,先把婢女给打发走,然后拿起了角落里,被扔的远远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 十四阿哥丧命于此地,康熙悲痛不能自已,令巡幸的大队人马全部就地停下举哀,随后匆匆往京城里回去。 同时,八阿哥的病情在度过了最凶险的阶段之后,渐渐好转起来。 听闻十四弟死讯之后,八阿哥大哭自责,又说是自己害死了十四弟,原本死的该是自己。 十四弟完完全全是被他连累了。 …… 京城里,福晋乌拉那拉氏看完了家书之后,震惊地捏着信纸站在了原地。 因为塞外距离京城遥远,就算有再快的马、再密集的驿站,信件送过来也总需要时间。 所以消息都会之后一段时间才传到这里。 福晋立即就让人把侧福晋给请过来。 毕竟已经到年底了,顾幺幺正在忙着做主圆明园里各处采买装饰的活儿,就听说福晋说有急事要和自己商量。 等到了福晋正院那边,顾幺幺就看乌拉那拉氏的脸色明显和平时不一样。 她让嬷嬷把信纸给送过去,给顾幺幺看。 才看了几行,顾幺幺震惊地僵住了。 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按照历史上的进程来说,十四阿哥后期还要成为西北大将军王,统领十几万的兵力前往边疆,平定叛乱。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而死在了路上呢? 顾幺幺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微微颤抖着手指,指着信笺上的字,一个一个重新连起来读了一遍。 没有错。 人死不能复生,至少在这个时空里,十四阿哥的人生,到此结束了。 306 一笔交易 放下信纸,顾幺幺和福晋对视了一眼,就听乌拉那拉氏仿佛在自言自语,也仿佛在说给她听:“咱们这里都收到信了,宫里……” 顾幺幺明白福晋的意思——福晋是说:永和宫德妃那边肯定已经知道消息了。 不过,也不一定。 假如康熙怕德妃年纪大了,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所以让人捂着消息呢? 而且皇子薨于路途之中,总是要把尸骨给送回了京城,才好大事举哀的。 弘晖已经放学回来了——上书房这一阵子节奏慢,他虽然依旧没有追上大家的进度,但是既然有阿玛留下的府里的先生督促,总是聊胜于无。 看见二格格的额娘——顾侧福晋也在这里,弘晖还以为二格格跟着过来了。 他兴高采烈的跑过去问顾幺幺二妹妹在哪里。 等到看见顾侧福晋和自己额娘,两个大人脸色都很凝重,弘晖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是出了什么事呢? 弘晖有点不安的捏紧了小拳拳,抬头仰着肉嘟嘟的小脸望着额娘:“额娘……” 乌拉那拉氏没有心思和孩子说话,于是喊了嬷嬷过来,让人把弘晖给带走。 她看着弘晖的背影,心里生出了浓浓的庆幸之情——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的是有道理! 弘晖虽然没有被阿玛给带出去,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逃避了这一次疫病的风险。 而如今,顾氏的孩子,弘昀在路上……那才叫一个危险呢! 十四阿哥这样一个身强体健的青年,都能被疫病夺去了性命,可见这病魔有多么凶恶!若是弘昀那个小娃娃沾上一点点的话,只怕顾氏就要和永和宫那位一起承受丧子之痛了。 福晋想到这儿,嘴角淡淡的勾了勾,但是也没幸灾乐祸多久,她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因为她的丈夫,她的依靠——四阿哥胤禛也在路上。 这家书里说的清清楚楚:先是八阿哥染疫,然后是十四阿哥被传染。 十四阿哥和八阿哥一向走得近,乌拉那拉氏是知道的。 但是十四阿哥和四阿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个人一路上也不可能不接触。 万一十四阿哥已经将疫病传染给了四阿哥呢? 乌拉那拉氏心底一寒,抬眸望向顾幺幺。 …… 顾幺幺眸子里是一片漆黑的死寂,仿佛看不见底的深渊。四福晋想到的这些,她也早已经想到了。 唯一不同的是,除了四阿哥之外,顾幺幺同样的也在担心儿子弘昀。 父子两人都在路途上。 顾幺幺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退出来,然后回到了花步小筑的,反正等到醒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屋子里,手里端着一盏热腾腾的安神莲子茶,二格格坐在她身边,小手紧紧的握着额娘的手。 二格格不安的一直抬头看着额娘。 顾幺幺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两块石头,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自从太子被废提前,本该成为齐妃的李侧福晋提前死去……还有一系列事情之后,顾幺幺已经明白这个时空发生的许多事情不能按照历史上的进程来对标。 但是大方向总还是有的。 比如夺嫡。 但是如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十四阿哥都死了,这个时空还会不会发生其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夺嫡,夺的是皇位;但是疫病,那是要夺命的。 …… 钮祜禄氏这几天在路上睡得很不好,半夜时不时的便会惊醒。 她怕婢女听见自己的动静,便紧紧地用被单捂住嘴。 她刚才在梦里又一次梦见了那一天的场景: …… 那一天,十四阿哥骤然去世,趁着四下里大乱,钮祜禄氏完成了自己的计划之后,从四阿哥帐子里退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却和弘昐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弘昐苍白的脸半掩在帐子的阴影下,看起来阴气沉沉。 钮祜禄氏神色紧张,弘昐自然觉得不对劲,上前了几步,微微抿了抿嘴唇,不客气道:“你在阿玛帐子里做什么?” 钮祜禄氏下意识将手向背后一藏,等到做了这个动作才意识过来——她手上拿着的那些东西,早就已经放在了要放的地方。 这个动作不过是做贼心虚罢了。 弘昐眉头一皱,眼神顺着钮祜禄氏的动作一落,随即敏锐的又抬了起来,大声道:“你不说?” 他眼看着就是要喊人的样子,钮祜禄氏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大阿哥!” 她毕竟是自己父亲的格格,弘昐虽然年少阴沉,但是对着钮祜禄氏这一跪也是吓了一跳。 他匆匆地往旁边一侧身,避开了这一跪。 钮祜禄氏抬起头,与弘昐对视了一瞬,眼神里是困兽的哀求:“抓了奴才对大阿哥也毫无益处,左右与大阿哥无关,大阿哥不管奴才的事儿,奴才也不挡大阿哥的路!” 弘昐手按在腰间,眯了眯眼,玩味地问她:“这些话——你自己不觉得可笑么?” 钮祜禄氏的腿都在抖,因为过于紧张,嗓子都逼尖了:“大阿哥放奴才一马吧!奴才这事儿,对大阿哥也是大有好处的!大阿哥高抬贵手,奴才以后定然助大阿哥一臂之力!” 弘昐斜着眼,盯着钮祜禄氏的眉心。 他看起来随时都要笑出声:“一臂之力?你有什么资格助我一臂之力?” 远处已经有了喊声——是弘昐身边的奴才过来寻找他了。 钮祜禄氏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垂下头,脸上是认命的绝望和惨白。 弘昐抬手,慢慢的脱去了外面的大氅,露出了里面精干的衣装。他抬起眸子,最后看了一眼阿玛的帐子,随即不慌不忙地答应了一声奴才:“我换衣裳哪!” 他居高临下的最后看了一眼钮祜禄氏,头也不回地走了。 …… 从那天的回忆中清醒过来,钮祜禄氏心里很慌。 但是更让她着急的是:四阿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康熙一行回去的路线和来时稍有调整:顺伊逊河南下,然后走宋辽驿道,最后是古北口。 千里塞外,天寒地冻。 承受了丧子之痛的康熙从马车窗里望去,看见的也只是寒风似刀,平沙日落。 满眼伤心。 307 不认人了 已经过去了一半的路程,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了,钮祜禄氏的心也悬得越来越高。 倘若那一天没有被弘昐看见也就罢了。 正是因为被弘昐瞧见了,这件事的成本便变得十分沉重——在这样分量的成本下,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钮祜禄氏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她天生就不是个能甘心的人! …… 路程走了三分之二的时候,四阿哥渐渐发现自己不太对劲了。 发热、咳嗽,失去了嗅觉和味觉。 除了没有上吐下泻以外,他其他的症状都和八阿哥、十四阿哥曾经的表现一模一样。 本来八阿哥已经痊愈,其他被感染的奴才也都纷纷做了处置。 疫病的情势明明控制住了。 一切都在好转。 四阿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第三位被感染的阿哥。 反应过来之后,四阿哥第一件事就是让苏培盛去请太医,然后进行了自我隔离。 他从来镇静,但是想到孩子们,再镇静的父亲也不可能稳如泰山。 回想一下这些日子的相处:弘昐毕竟年纪长一些,算是个大孩子了,有自己的住处,也不会像弟弟那样成天黏着父亲。 弘昀就不一样了。 万幸的是护军们在巡幸路上歇息的时候,误打误撞打到了一只小鹿。 弘昀这几天照顾受伤小鹿的时间很多。 这样,算是接触不多,对吗? 四阿哥心里始终存了一丝侥幸之情。 …… 太医听苏培盛说四阿哥似乎瞧着不对,心里也是一紧——赶紧跟着苏培盛过来看。 看到四阿哥第一眼,太医就放了一半的心——四阿哥瞧着倒还镇静,脸色也还好,虽然一直咳嗽,咳得脸通红,但最起码人的意识是清醒的。 说话也有条有理。 发的热度也不高。 苏培盛急得脑袋都快冒烟了,等到送完了太医,赶紧就过去给万岁爷禀了。 就算是再坚毅的帝王,毕竟也是个父亲。 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另一个儿子又被病魔给缠上了。 苏培盛跪在他面前禀告完了之后,老太医都不敢抬起头来看皇上的脸色,只是战战兢兢拉扯住自己的袖子,恨不得将身子缩成最小的一团。 阴云蔽月,大队人马正在日夜兼程地赶路。 康熙闭上眼,等到再睁开时,视野已经是一片模糊。 “查。” 康熙下了严令——这疫病反反复复,并且在明显有好转的时候,又一次风波再生。 他觉得不对劲。 梁九功领了旨意下去,立刻就去安排了。 还没过几天,就在离京城越来越近的时候,一个更糟的消息传了过来——小皇孙弘昀也开始咳嗽了! 四阿哥知道这消息的时候,生生地将齿间咬出了血——他在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康熙失去了十四阿哥的痛苦。 是真的痛哪! 直郡王的魏格格这一趟也是跟着出巡的,她从来感念顾幺幺当年之恩,听说四阿哥得病,已经是悚然一惊。 再听说四阿哥的小儿子瞧着也不太对劲——魏氏知道那是弘昀。 就是顾侧福晋的亲儿子! 魏氏急得团团转,虽然不敢去照顾,但一路上亲手就煮起了汤药,还被直郡王给说了几句。 这种事儿——做好了,眼下这种乱成一锅粥的情况,也没人记得是你的好;若是做出岔子来了,别人还要算账算到你的头上来,唉! …… 弘昐在惊心动魄之余,每天都喝了许多太医熬制的汤药,心惊肉跳地又等了好几天,直到已经靠近京郊的时候,都没有任何被感染的迹象。 弘昐这才算放下了一颗心。 看来,终归是他福大命大——没有被阿玛传染。 想到了那一天钮祜禄氏鬼鬼祟祟的举动,弘昐心里隐隐的仿佛有一个影子在晃。 他心里有一些头绪,然而琢磨不透。 不过,无论如何——弘昀被感染,对他来说,都不是一个坏消息。 甚至,比弘晖被感染都好。 毕竟——顾侧福晋实在是太得宠了,不是么? 弘昐玩味地挑了挑眉尖,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饽饽送进了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呸!这一路都得吃素了。 …… 新年终究是被延误了——等到大队人马回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康熙四十八年的年头了。 这场疫病,在每个人身上表现的形式都不一样。 有的人是发病猛,痊愈的也快。 比如八阿哥。 有的人是发病慢,但是一旦到了某个阶段,病情便突然严重起来。 比如四阿哥。 四阿哥自从病了以后,就不大有体力再写家书了——虽然他贵为皇子,自然大有文吏可以代劳,但是四阿哥从来不愿意将这种事情假手于人。 至于苏培盛——那就更不可能有权限了。 太监就是太监,做到主子身边第一红人,也还是太监。 四福晋一段时间没收到家书,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能想到快到京郊的时候,四阿哥忽然发了高热,浑身烧得跟火炭一样,摸着都烫手。 弘昀还是咳嗽,咳嗽个不停,其他倒是没有症状——他越是这样,太医瞧着越是担心,只怕小阿哥往后的病情会发展的比大人们还凶险。 这就好比一只凶猛的老虎潜伏在草丛里,你可以听见它恐怖的低吼声,可以看见虎皮上斑斓的色彩。 但只要不现形,你根本就猜不到这是一只多大的老虎。 …… 四爷病情严重的时候甚至认不出人,只能在偶尔清醒的时候听见儿子弘昀的哭声。 弘昀担心阿玛,一边咳嗽,小胖手一边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就要往他床前跑。 被小太监们连哄带抱地,几个人一起合力抬回去了。 弘昐倒是一天也过来看两遍——哭的比弘昀声音还大,听着特别惨。 就是站得远远的,从来不过来。 奴才们也都是知道这病情凶险程度的,一时间人人自危。 倒是钮祜禄氏过来了主动请缨,说是要照顾主子爷。 这样一来,奴才们的风险就减轻了不少——因为端药倒水都是由钮祜禄氏来亲自服侍四阿哥,婢女和小太监们只要在边上给她递上就是了。 一时间,不少人都在偷偷感慨,说是钮祜禄格格平时瞧不出来,果然患难见真情——到了这时候,才知道钮祜禄格格对着主子爷的心哪!…… 车马重重,京城已经很近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终究还是从其他方面知道了:四爷也感染了时疫。 308 钮祜禄氏的美梦 顾幺幺也知道了。 圆明园里事先已经做好了防止疫病的安排——这种时候,住在圆明园的优势就完完全全的体现了出来。 倘若还是在原来的皇子府里的话,地方毕竟有限,前院后院来往紧密,保不准便会交叉感染。 但是如今在圆明园里,有了天然的山水分隔,只要将圆明园前半部分腾出来就行。 这本来也是四阿哥会客见人、读书休息的地方,所有该准备的东西都是齐全的,旁边的厢房里也方便太医或者府医居住,随时看顾病人的病情。 弘晖这时候也被乌拉那拉氏很凶的告诫了好几遍:阿玛染了时疫,非常严重! 这段时间,只要阿玛一天还没有好,他弘晖就不许跑到前面部分去。 要是被传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太医在也没用! 太医又不是神仙。 而且十四阿哥还要举丧,永和宫娘娘又不知道会悲痛成什么样子,只怕后面有的是人仰马翻,手忙脚乱了。 弘晖想了想,担心地抬头问乌拉那拉氏:“额娘,阿玛这病不会……” 他说到后来,鼻子酸了酸,不敢往下说了。 读书很辛苦,阿玛总是抽查他的学问,也很苦恼。 可是如果阿玛可以健健康康的话,弘晖宁愿阿玛天天来抽查自己的学问! …… 乌拉那拉氏和顾幺幺,还有弘晖,以及这府里的每一个人,并不知道弘昀也已经疑似被染上了疫病的消息。 顾幺幺那边,已经开始让针线房帮着一起做口罩——当然了,这口罩肯定不能和现在的相比,比较粗疏。 其实就是两层纱布缝在一起。 倒不是顾幺幺不想让纱布的层数更多一些,而是一旦超过两层纱布,人就没法呼吸了。 除非你静坐着不动。 但是又怎么可能? 戴着纱布面罩的人,大部分都是要去照顾病人的,忙忙碌碌的走起来,干的都是活儿,倘若面罩不够透气的话,一会儿就喘气喘的不成样了。 那样的话,为了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甚至会有人不够危险把面罩给摘下来。 这样,还不如就做两层呢。 至于其他防疫的草药汤,府医也早早的熬制了起来,圆明园里各处都挂上了草药包,里面放着的是兰草、沉香、安息香。 顾幺幺还让膳房里增加了三倍的烧水铜壶,就是为了随时的沸水消毒——不至于沸水的供应给断了。 照顾病人换下来的手巾布帕子什么的,都要在沸水中消毒。 另外还有用酒杀毒,类似于酒精消毒,这时候的医疗手段,已经懂得使用高度烧酒进行消毒和抹身。 …… 路上,钮祜禄氏照顾的很辛苦——别的不说,光是四阿哥这么一个高大的男子,身量又重,生病无力,端茶,倒水喝药都需要她来完成。 钮祜禄氏身材娇小,有时候支持不住的时候,便死死咬着牙告诉自己:只要干成了这一件事…… 四阿哥一定会记住她的好。 那么她钮祜禄氏在府里,就等于有了一道免死金牌,永远有了立足之地。 若是顺利的话,四阿哥后面说不定会让她怀上孩子。 她毕竟年轻,比顾侧福晋和嫡福晋都年轻,身体的条件有天然的优势。 假如四阿哥愿意让她生的话,她可以一个接一个的生下去。 还可以把孩子抚养的特别好,比嫡福晋的傻儿子弘晖,还有顾侧福晋的弘昀都好! 那么将来…… 钮祜禄氏忍不住兴奋地想着,有时候喜不自胜,甚至能对着昏睡不省人事的四阿哥笑出声来。 刚刚出声,她就意识到不妥,赶紧伸手掩住嘴唇,咳嗽了几下掩饰。 苏培盛在旁边的暗影里,默不作声的低头看着四阿哥,满眼焦虑。 一路终于到了京城。 钮祜禄氏这一段时间里,只要一对上弘昐的目光,就禁不住赶紧把眼神给转过去,仿佛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这个目光阴鸷里泛着狠劲的少年,让钮祜禄氏心里隐隐地透着不安。 …… 大队人马到了京城,十四阿哥的消息再也掩饰不住了。 宫里,小太监跪在德妃面前,哭天抹泪:“娘娘,娘娘,您可千万撑住哪!” 德妃撑不住。 她已经晕了过去。 才听到噩耗的一瞬间,她似乎丧失了所有言语的能力,只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瞪着眼看着来人,打着手势问这小太监——确定是十四阿哥么? 小太监抹了一把眼泪,点头称是,同时心里忍不住掠过了一个近乎诡异的想法:十四、四…… 难道是四阿哥,德妃娘娘便就不会这么悲痛吗? 看见小太监点头确认,德妃白眼一翻,直接身子就坠下去了。 她腰正好撞在紫檀木椅子坚硬的扶手上,也毫无知觉。 两旁的宫女尖叫着把娘娘给抱住了。 半扶半背着德妃娘娘进了暖阁里,宫女和嬷嬷们赶紧上来给娘娘掐人中的掐人中,抹胸口的抹胸口。 好不容易过了一会儿,德妃娘娘才悠悠转醒。 醒过来之后,她眼神有点恍惚,等到看清了面前宫女的面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想到刚才听见的噩耗,德妃伸手攥着胸口的衣襟,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剧烈的咳喘了起来。 大嬷嬷心里一惊,急急促的就催人去把药给拿来——德妃娘娘素来有哮喘的毛病,但凡和永和宫走的近一些的妃嫔们都是知道的。 万岁爷对于德妃的哮喘之疾也很挂心,记得前几年出巡的时候,正好碰上德妃哮喘发作,没法子去亲自恭送帝驾。 万岁爷不但没有半点责怪,等到了巡幸考察的地方落了脚,写的信里还特地提到了一句,问德妃哮喘病有没有好一些? 另外又把当地的土特产果子,尤其是润肺止咳的一类,也让人快马加鞭的给送回到了紫禁城。 一方面是因为德妃圣恩未断,另一方面也是因德妃这哮喘实在是严重。 “娘娘,呼气哪!娘娘……!” 大嬷嬷坐在床沿边,紧紧地攥住德妃娘娘的手臂,另一只手不断的拍打着她的后背。 婢女慌慌张张的把药碗端过来了:“药!药!嬷嬷!” 德妃在一阵疾风骤雨的咳嗽之后,勉强的把药给吞下去了。 咳嗽渐渐地平复下来,德妃戴着珠宝护甲的手指痛苦的挠着床单:“喊进来!本宫要问……要问……” 大嬷嬷转头就赶紧让人把小太监给喊进来了。 309 十四还是四 小太监跪在外面本来已经把鼻涕都给擦了,听说德妃娘娘又让自己进暖阁去,他赶紧落下泪来,一脸悲痛欲绝地跟着宫女跑了进去。 “娘娘!” 小太监嚎了一嗓子。 德妃娘娘脸色在苍白里透着红潮——那是因为刚才哮喘发作的缘故。 一大群奴才们簇拥着她,德妃手撑着膝盖往前看,目光里不再是平日的温柔雍容,而是锋芒毕露。 几乎仿佛穿透了那小太监的脸庞。 小太监迎着的德妃的目光,无端端的就心虚起来,手指不自在的蜷缩——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颤栗。 他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德妃道:“你给本宫好好说,一个字都不许漏——十四他……” 小太监跪伏在地上,从永和宫如镜面一般平滑的地砖上,看见了德妃哭泣扭曲的面容。 这小太监本来就是十四阿哥身边的人,这时候磕了个头,哭着就把事情给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先是八阿哥最早得了疫病。 九阿哥和十四阿哥都很着急——当时八阿哥还觉得自己能再撑一撑,结果十四阿哥直接给捅到了万岁爷面前去,说是八哥生了急病。 然后万岁派了太医过来一看,不得了! 这之后,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就被人劝走了。 但是其实也没劝住,要不然十四阿哥也不会三番四次地往八阿哥那里跑。 “奴才在马车外面,听见八贝勒爷一直在训斥十四爷!说他不知轻重,此病凶险,不可久留。” “八爷从开始就不让十四爷靠近,九爷就是被八爷给赶走的,还拉着十四爷一起走,可是十四爷不肯走……是十四爷非要往八爷面前凑!八爷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 “十四爷去的急,万岁听说不好,当时匆匆赶过去也只见了最后一面……呜呜呜……十四爷咳血哪!咳了整整一盆子……呜呜呜呜!” 小太监用袖子掩住脸嚎嚎了起来。 旁边的嬷嬷赶紧用眼神制止小太监往下说。 德妃泪水溅落在永和宫的地砖上。 她闭上了双眼,冷汗浸透了华贵的宫装,巨大的哀伤使她神志有些不清,眼前一时是十四阿哥小时候活蹦乱跳的可爱模样,一时又是他这一次陪着阿玛塞外巡幸,出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过了许久,德妃才睁开眼来,声音虚弱:“四贝勒呢?” 小太监一怔,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等到看到旁边嬷嬷的眼色,他才反应过来,德妃是问他——在这一路上,看见弟弟染疫了之后,四阿哥又是怎么样的表现? 德妃盯着他看,仿佛一瞬间想象成了四阿哥正跪在自己的面前。 她脸上的表情很阴沉,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幽怨,声音轻飘飘的像个幽魂:“瞧见什么就说什么。” 小太监刚想说十四阿哥病重之时,四阿哥曾经几次要求去照顾,结果都被万岁爷给呵斥了回来。 可是转念一想…… 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四阿哥与德妃娘娘不亲,十四阿哥对着四阿哥也多有怨言,奴才们都是知道的,。 小太监磕下头去:“奴才那会儿心急如焚,只顾着照顾主子爷,没注意别的,四爷好像是问过几句……” 德妃瞧着似乎是有些疲惫了,靠在了椅子背上挥了挥手。 …… 马车中有呕吐物的酸腐味,钮祜禄氏一路厌恶地皱着眉头。 但也只能忍着。 四阿哥紧闭着双眼,朦胧之中感受到有人拿着冰凉的帕子给自己擦着额头。 他哑声道:“幺幺……” 钮祜禄氏的手僵了一下,瞪圆的眼珠子盯着胤禛,语气却是极尽温柔的:“爷再坚持一下,圆明园就快到了。” …… 太医都已经事先得了皇上旨意,来到了圆明园这里等着。 马车到了圆明园前,顾幺幺已经让软轿等着了。 京郊的冷风夹着微微的雪,落在福晋和顾幺幺的坎肩上。 等到四阿哥被小太监们一背出来,福晋猛的抬起手,用帕子捂在面纱上就呜咽了:“……怎么会病的这么重!” 她不是作态,她是真的没想到四阿哥病成了这样子。 四阿哥就像喝醉酒的人一样,浑身瘫软无力,完全失去了意识。 钮祜禄氏跟在后面出来,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瞧着也是一脸疲惫,衣袖上又是污渍又是水渍。 下马车的时候,她还踉跄了一下,差点崴着了脚,幸亏被旁边的老妈子一伸手给把住了。 福晋看了两三眼才把人给认出来。 “钮祜禄格格是个好的,这一路多亏你照顾!” 福晋大声地说了这几句——也是说给在场的周围人听的,总之要先把这帽子给钮祜禄氏戴上。 后面一辆马车帘子被打起,小黛子手里抱着个孩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顾幺幺本来视线还焦灼地落在四阿哥脸上,等到一抬眼,看见小黛子手里的孩子,她的心空白了一瞬间之后,便如一鞭子抽下来那样剧痛。 是弘昀! 没有任何消息知道弘昀也被感染了! 小黛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侧福晋面前,抱着弘昀阿哥重重跪了下来。 他几乎没有脸见侧福晋了——侧福晋这么信任他,特地让他跟着小主子一起出发,就是觉得他能照顾好小主子。 结果呢? 弘昀不舒服的皱着眉头,还沉浸在路上的昏睡之中,被室外的光线一照射,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看见顾幺幺的第一眼,弘昀就抽泣了:“额……额娘!额娘!” 他的小肉脸上瞬间充满了委屈,从小黛子的怀里挣扎了下地,伸出手去要和顾幺幺抱。 母亲的怀抱是孩子在病痛之中最好的慰藉。 顾幺幺同样地张开手臂,刚要冲过来抱他,弘昀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将手给缩了回来,一边咳嗽一边道:“太医说这个病会染人,额娘离儿子远一些!” 他退了回去,用自己的小胳膊反手抱住了自己,很努力的对顾幺幺笑了笑,小鼻子红红的,眼睛却亮晶晶地带着水意:“弘昀很勇敢的!弘昀不怕!” 顾幺幺也想对儿子笑,结果嘴角才刚刚抽动了一下,一颗大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310 死皮赖脸 福晋虽然也牵挂四阿哥的病情,但是终究不敢上前来,看着顾幺幺陪着软轿,一路顾着四阿哥回到了圆明园前院的书房里,福晋微微地出了一口气,一直虚弱的身子也有些撑不住。 让顾氏忙去吧——这种时候谁越忙,谁就越危险。 谁让四阿哥让她掌权了呢? 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乌拉那拉氏不愿意在此地多留——风险四伏,若是她被感染上了,回去传染的那可就是儿子弘晖了。 …… 圆明园前院曲水环绕,林木幽深,虽然是寒冷的冬日,但依然能见到优美的碧色。 那都是一些名贵的品种。 但是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情欣赏这些名贵的品种了。 太医已经退下去,督促人熬药。 苏培盛这一阵子瘦了不少,他从前在主子们面前跑来跑去伺候,无时无刻不收拾的干净清爽,这时候头发却乱蓬蓬的,从背后看几乎看不出来是谁了。 …… 屋子里全部都是醋味——这是顾幺幺先提出的,太医也赞同。 四阿哥和弘昀放在了里外两间屋子里,中间是一个大格通道——其实就算是一处。 这样,太医看病情也方便。 两边跑着,顾幺幺看完了弘昀,转身又进去看四阿哥。 顾幺幺从来没有这样无助的时候——即使是康熙三十七年,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已经穿越到了这个时空,也没有这样的无助。 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牵挂。 黛兰和海妈妈,还有六儿都过来跟着伺候弘昀阿哥。 看见侧福晋脸上的汗珠,黛兰心里也像揪心一样难过——就算是侧福晋又如何?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丈夫和孩子同时遭了这么凶险的病情。 再没有比这更惨的了吧。 顾幺幺难过之下,心思反而更加清明了起来——她让黛兰拿了束发的帕子过来,把自己的一头长发像农妇那样扎了起来。 这样做起事来才更利落。 她一定要把弘昀和胤禛从病魔的手中给抢回来! …… 趁着中间抽空,顾幺幺让人领着二格格过来了圆明园前后区域交界之处。 她站得远远的,对着二格格就嘱咐让她照顾好妹妹,千万不能和妹妹一起乱跑。 尤其记住不能到前面来。 自己这几天要在这里照顾她阿玛和弟弟了,恐怕一时之间回不去。 二格格眉眼之间都是忧虑,尤其是知道弘昀弟弟也没有逃过时疫之后,二格格心里难过极了。 她对着顾幺幺深深地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有条不紊地行了个告退礼,仿佛是怕额娘难过似的,一转身就很干脆的走了。 背对着额娘,二格格才走了几步,眼泪就冒出来了。 二格格其实很想问问阿玛现在怎么样了,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但是问也不能解决问题——无非是给额娘再增加一层心烦。 帮着额娘把三妹妹给看好,把花步小筑给守好,就是她现在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 花步小筑里。 姐妹两个人坐在膳桌旁边,默不吭声地捧着饭碗往下咽——额娘已经往嫡福晋那儿请示过了,随后也下了命令:从今天起,前后院的膳房彼此之间就不互相往来了。 避免感染。 自然,这样一来,菜式也就没有之前丰富了。 当然,毕竟是皇子府中,所谓的“不丰富”,意思只是没有之前的时鲜、又或者庄子上送来的菜果、野味什么的。 而且十四阿哥刚刚出了这事,过几天,估计两个小格格还要跟着大人们进宫去。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是跟着嫡额娘,还是自己额娘了。 若是额娘一直这么照顾阿玛下去,估计是不能给放进宫的。 二格格坐在桌子旁边,虽然心事重重,还是不忘给妹妹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 三格格转头问她:“姐姐,额娘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去看看额娘——就看一眼!” 二格格眸子未抬,只是用手示意了一下——让奴才给妹妹盛了汤,随后才道:“这几天,谁都不许出去。” 三格格叫了起来:“姐姐!” 二格格冷静的抬起眼看了一眼三格格:“你若是吃完了,就回去睡午觉吧——这事儿,没得商量。” …… 前面,钮祜禄氏还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她是真的不甘心啊! 四阿哥发病的时候太晚了,晚到归途已经走了三分之二。 也就是说,给她的发挥余地并不多。 更何况——四阿哥一开始发病的时候,症状不重,意志也是清醒的,于是并不愿意让她钮祜禄氏进来。 她之所以能贴到四阿哥的身边,也是因为后来四阿哥发热,神志不清,周围伺候的奴才们又都害怕。 可是…… 钮祜禄氏懊丧地发现了另一件要命的事情:四阿哥神志不清,又如何能记得照顾他的人是她钮祜禄氏? 压根没法保证啊! 所以,眼下,她不愿意走。 怎么能走? 走就功亏一篑了! “侧福晋!侧福晋!” 钮祜禄氏在顾幺幺的面前跪了下来,一番情真意切,字字动人的哭诉,表示着自己这一路上照顾主子爷是多么的不容易,吃了多少苦。 如今看着主子爷还在病痛之中,她钮祜禄氏一片忠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开,非得事后到主子爷痊愈了才行。 顾幺幺看着钮祜禄氏,和声细语道:“我知道你有这份心,可是正因为一路过于操劳,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你这身子也顶不住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顾着。” 钮祜禄氏结巴了一下——侧福晋这句话把她给堵得死死的,听着也都是为她着想,关心她。 合情合理。 …… “婢妾在这儿,伺候主子爷,伺候侧福晋,伺候弘昀阿哥……也算是给侧福晋添双人手!” 钮祜禄氏还是没有放弃。 海妈妈听着早就不耐烦了,站在屋子门口翻了个白眼,和六儿对视了一眼。 亏得进府身份还是个格格呢……怎么跟个牛皮糖似的! 顾幺幺听到钮祜禄氏说“伺候弘昀阿哥”的时候,眉眼就往下压了压,心里很不舒服。 她冷淡地看着钮祜禄氏,直截了当地道:“弘昀是我的儿子,我来照顾,钮祜禄格格回去便是。四爷和三阿哥都需要静养。” 311 得罪侧福晋 钮祜禄氏察觉到了顾幺幺话语里的不悦,明白自己说话说错了方向,不该拿小阿哥做文章。 她赶紧又调转了风向回来:“婢妾这几天伺候着主子爷,熟悉主子爷的脾性……侧福晋,您就让婢妾……” 顾幺幺抬手打断她:“送钮祜禄格格回去休息。” 海妈妈正在门口等着这一句,听见了精神一振,只恨不得高兴的拍大腿——这就是了!跟这葫芦牛皮糖废话什么? 你跟她客气,她还以为是福气! 她用眼神示意了六儿,两个人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把钮祜禄氏给请出去了。 跟着六儿一路跑过来的墩墩,这时候追在钮祜禄氏的身后,冲着她的背影就是一串中气十足的汪汪汪。 烦! …… 钮祜禄氏在门口站定了,望着脚下的地砖,手指在衣袖里攥紧了。 她清楚:自己这一步跨出去,这一路的辛劳与担惊受怕就都是白费了。 难不成忙活了一场,最后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她不甘心! 钮祜禄氏转身,猛地跪下,对着里面就哀声道:“侧福晋!福晋眼下不过是病着,您不能这般只手遮天!” 钮祜禄氏的婢女都要吓死了,伸手赶紧去捂她的嘴:“格格!格格!可不能这样瞎说!” 真是要死了! 侧福晋本来就得宠,如今又掌权,要是把侧福晋得罪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顾幺幺在里面,本来已经要转身再去看四阿哥,听见外面钮祜禄氏这一嗓子,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顾幺幺发现自己实在是高估了钮祜禄氏的精明。 再蠢的人也知道如今这局势不好再僵持下去了,为什么钮祜禄氏如此执着? 顾幺幺突然觉得:钮祜禄氏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像一个赌徒。 赌场之上,只有将全部身家性命都压上去的赌徒才会如此的疯狂。 那么钮祜禄氏……她的赌注是什么? 满院子奴才都被钮祜禄氏骤然发作给吓着了,一时之间,四下里肃然无声。 有几个胆小的奴才已经跪了下来,俯首等待侧福晋发怒,没有人敢抬头直视侧福晋。 顾幺幺站在台阶上,包着头发的帕子下露出琳琅宝珠,轻轻摇晃在玉白的肌肤上——尽管这样的发型,也掩不住浑身珠光宝气。 她毕竟是备受四阿哥多年宠爱的顾侧福晋。 顾幺幺看着钮祜禄氏,声音冷淡里透着隐隐的威胁:“钮祜禄氏,主子爷和三阿哥都在里面病着,这是你吵嚷的地方吗?” 钮祜禄氏死死抿着嘴唇:“婢妾无状,还请侧福晋恕罪。” 院中寂落无声,有落叶像碎絮的白雪一般,飘飘扬扬的洒了下来。 顾幺幺想到钮祜禄刚才说自己“只手遮天”,冷冷道:“这是主子爷放的权——钮祜禄格格若是有异议,等主子爷好了,自个儿去找主子爷说吧!” 钮祜禄氏一张脸涨得通红。 …… 虽然钮祜禄氏说是被送回去休息了——但实际上也不能回到圆明园后半部分区域。 因为她一路归来,也有染疫的风险。 对于这一类人群,顾幺幺早就已经在圆明园中前面的区域里设定了几处小院。 万万不能让人到了后面,要是传染给弘晖、二格格、三格格就完蛋了。 四福晋也是有孩子的人,前几天听了顾幺幺这建议,当场就表示完全赞同。 是不能让人到后面去! 在保护孩子们的安全这一点上,她和顾幺幺完全站到了统一战线。 于是钮祜禄氏就被送到了隔壁一座小院子里去了。 这座小院子以前是给身份比较低的侍妾、格格之流的过来等着伺候主子爷的时候用的。 如果不是非常受宠爱的女子,是没有资格能留在主子爷身边过一夜的。 而且,大部分过来侍寝的女人,也得在这里等上一段时间——等到主子爷手头的正事忙完了,才有心思想到这儿。 所以钮祜禄氏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房子里床铺被褥、帐子桌子什么的,都是一应俱全。 婢女扶着她坐了下来,依旧惊魂未定:“格格,您可千万不能再和侧福晋顶了!” 钮祜禄氏坐在床榻上,脸色很难看。 婢女匆匆地去要了两盆打水过来伺候,拿着帕子给钮祜禄氏擦了脸和脖子,还有手,又替她把长发解开了,重新梳了头发。 钮祜禄氏默不作声地看着镜子里。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时间差。 八阿哥就是在途中发病,又在途中痊愈的。 倘若四阿哥也是这样的,四阿哥现在就是她的了。 想到顾侧福晋刚才的举动,钮祜禄氏骤然抓紧了手里的梳子:好一个侧福晋! 这样凶险的疫病她也不怕,这般殷勤地上前去伺候——就凭着这一份劲,这多年的得宠也不冤哪。 侧福晋显然早就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所以才会将四阿哥牢牢的抓在手里,唯恐被她钻了空子。 侧福晋占尽了先机。 …… 不一会儿,有各处送草药汤的奴才过来,轮流挨着小院,一间间送。 往钮祜禄氏这送的时候,小太监看着就有点阴阳怪气的,把碗一顿就走了。 大海碗用的也是特别粗的那种,简直和奴才们用的差不多了,居然还有一个豁口,一不小心就能划伤了嘴的那种。 钮祜禄氏的婢女都快愁死了——就说吧!不能得罪侧福晋…… 唉。 傍晚时候,晚膳也送过来了。 又酸又馊,根本没办法入口。 …… 顾幺幺正在屋子里照顾四阿哥,捧着空了的药碗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小黛子和下面的奴才小声说着什么。 看见侧福晋一过来,小黛子吓得一激灵,赶紧就把那小太监给推走了。 他自己低眉耷眼的给侧福晋请了个安,然后顺着墙想溜走,结果被侧福晋给叫住了。 顾幺幺从来都没见到小黛子这样,结果问了几句,小黛子跪下来就说钮祜禄格格实在对侧福晋无礼,他们几个下面的奴才看着实在气不过,所以…… 其实黛兰姐姐也是知道的,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也没拦着他们。 “奴才擅作主张,奴才自己乱出主意,侧福晋……” 小黛子说着说着就跪下来了。 顾幺幺把药碗交给过来的四爷前院人,然后对小黛子道:“不用跪,你起来。” 小黛子忐忑地站起来了。 312 魂梦与君同 顾幺幺带着人进了堂屋,坐下来让黛兰去拿了小本子。 屋子里,弘昀和四阿哥喝完了药,又睡下了,所以顾幺幺声音压的特别低,生怕吵醒了病人。 黛兰站在顾幺幺旁边,眼神和小黛子彼此交换了一下,又低下了头。 顾幺只当没看见黛兰和小黛子两个人的小动作,“小黛子擅作主张,扣一个月的月钱,罚跪半日。眼下人手吃紧,先记下,日后再说。” 小黛子服从度很高的磕头了:“奴才该罚!改罚!” 顾幺幺点点头,又让黛兰去拿了个荷包给小黛子。 小黛子一接过荷包就咧嘴了,心里简直恨不得大喊侧福晋万岁。 侧福晋虽说罚了他月钱,但是这个荷包里的钱早就把那抵过了。 还多了好多好多呢! 这哪里是惩罚啊,根本就是赏赐! ……侧福晋其实也是很乐得看钮祜禄氏吃瘪,对吧? 哈哈哈哈! 他一边谢恩,一边趴在地上,脸上的得意都快荡漾到脸庞外了。 顾幺幺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赏你?” 小黛子磕下头去,嘴巴很甜:“奴才反正知道侧福晋是顶好顶好的主子!奴才能来侧福晋面前伺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顾幺幺道:“你一心向着我,见不得旁人对我无礼——你这护主的发心是很好的,该奖。” 奴才们一颗忠心来护着她,顾幺幺绝不会把热扑扑的人心给弄凉。 顾幺幺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黛兰:“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你们的一举一动,旁人会以为是我的授意。正因为如此——意气用事,擅作主张才是大忌。今日不过一件小事,但我不想你们养成了这习惯、说到底,咱们主仆多年,这些话我曾经也是说过的。你们大概是忘了。” 小黛子和黛兰都严肃了脸色,恭恭敬敬的道:“奴才谨记侧福晋的教诲。” 钮祜禄氏屋子里,钮祜禄氏一口饭菜都没动,直接让婢女给倒了。 婢女看着旁边的汤还行,端过来想伺候格格喝,钮祜禄氏面色冷淡如冰,反手就把一碗汤给全部浇在了地上。 婢女也没办法——饭菜确实馊得厉害,本来还想用筷子在里面找一找,挑一些好的出来。 但是也根本挑不到。 如今是冬春之交,天气还寒冷的很,又不是大夏天——前面大膳房里能找到馊成这种程度的饭菜,也是不容易。 可见侧福晋那儿有多恼。 …… 紫禁城,永和宫。 八福晋郭络罗氏已经在正殿里等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德妃遭受了丧子之痛,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这时候被宫女们扶着从床上起来,才听说八福晋过来看望自己了。 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德妃虽然悲痛无比,但是也不好真的让郭络罗氏这么一直等下去,毕竟这位是和硕额驸明尚之女。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出生名门贵族,家世显赫,身份尊,从小受到万千宠爱。 性子也是特别骄傲的。 等到德妃被宫女们扶着出去了,郭络罗氏看见德妃苍白憔悴的模样,也不禁吃了一惊。 不过短短一阵子,德妃整个人鬓边已现出了不少白发,宫里虽然有的是巧手的梳头宫女,能将白发给掩饰在黑发下。 但是白头发太多了也遮不住啊。 郭络罗氏浅浅给德妃娘娘请了安。 她自恃身份高贵,或许表面上不愿意承认,但是在心底的最深处,实在是对德妃和良妃这种出身低微的娘娘们尊敬不起来。 不过,郭络罗氏是很在乎八阿哥的。 这一趟,她就是替着八阿哥过来的。 八阿哥在郭络罗氏面前长吁短叹,夜不能寐,口口声声的说是自己连累了十四阿哥。 大概将歉疚都化为了动力,八阿哥本来就是管理着内务府事宜的,这一段时间更是一门心思全部都扑在了十四阿哥的身后事上。 已经连续好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了。 他自己也是大病初愈,拖着虚弱的病体,忙前忙后,尽心尽力。 郭络罗氏心疼丈夫,这几天想着想着,最后就决定进宫里来,来看望十四阿哥的亲额娘——德妃。 也算是替八阿哥做些事情。 一提到十四阿哥,德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尽管面前面对着的是八福晋郭络罗氏,她依旧泪水像决堤一般涌了出来:“胤禵……” 八福晋郭络罗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和八阿哥生育子女,不知道为人父母的感受,这时候陪着德妃强掉了几滴泪,又吩咐奴才把自己特地带来的礼物给捧了上来。 …… 圆明园前园里,顾幺幺穿着一双宝蓝色的小羊皮靴,身上披着的是同样颜色的羽纱面鹤氅,沉默地坐在四阿哥的床前。 屋子里虽然不冷,但是也不暖和——这是因为受了太医的嘱咐:屋子里的暖盆数量得有所控制。 不能温度太高。 四阿哥依旧在昏昏沉沉之中,倒是中间清醒了两次,都是睁眼认出了顾幺幺。 他伸手去摸她鬓边的碎发,神情如在梦中,心疼地喃喃道:“幺幺,你看你熬得白头发都出来了……” 他把顾幺幺的手按在胸口。 四阿哥难得清醒,顾幺幺看他终于能认人了,一阵激动,刚想说话,就觉得喉头一阵哽咽。 她趴在四阿哥胸口,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怔忪了一瞬,终于想起来自己得了什么病。 他立即缩回了手,一边转过头去抑制着咳嗽,一边用尽力气推着顾幺幺的手臂,沙哑道:“幺幺出去!让奴才伺候!” 说完了这一句,四阿哥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奴才们都跑了进来,顾幺幺赶紧给他拍胸抹背,好不容易等到四阿哥平静下来,不咳嗽了,整个人又重新昏昏睡去,顾幺幺才算松了一口气。 疫病的凶险,如同一把挂在房梁上的刀,随时让人不敢松懈。 守着四阿哥一会儿,顾幺幺想到他刚才说自己把白头发都熬出来了——她以为四阿哥是眼花看错了。 但是等到得空的时候,顾幺幺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自己鬓边真的有一根异色的头发。 之所以说是“异色”,是因为这颜色还不能算是全然的白发,而是泛着灰白。 顾幺幺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那根头发在手指上缠绕了几圈,一用力,直接给拔掉了。 都说白头发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但是顾幺幺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她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胤禛和弘昀都能好起来,彻底好起来! 313 魂飞魄散 夜里的时候,弘昀病情突然不对劲了。 顾幺幺当时是坐在儿子床前的,一边不停地亲手拿着冷水毛巾给儿子擦拭着额头降温,一边就不停地安慰他。 四阿哥好歹有时候还能认清楚是顾幺幺在照顾,但是小弘昀根本就不认人了。 他本来睡得沉沉的,忽然就吐起来了——若不是顾幺幺眼睛都不敢闭地守护着儿子,发现得及时,弘昀那那睡觉的姿势便很容易被呛到嗓子里的呕吐物给弄窒息。 其实特别凶险。 顾幺幺已经照顾了胤禛和弘昀不知道多久了,身体的疲惫大概已经到了极限。 黛兰和六儿进来给她递东西,伺候,她虽然也对奴才们说话吩咐、指挥,但是说话的时候都仿佛在梦中一般。 就是特别怔忪,迷茫。 黛兰看着侧福晋状态不对,劝了好几次让侧福晋去休息。 顾幺幺看着弘昀红彤彤的小脸,怎么可能真正睡得下? 这时候弘昀大口大口的呕吐了起来,顾幺幺惊吓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她用力把弘昀给撑起来,看他小手绵软无力的撑在床沿上,整个小身子都快滑下去了——因为病了这一场,越发显得肩膀瘦弱,身子小头大。 看着就更可怜了。 弘昀不停的呕吐,一边吐一边难受的直哭:“额娘!我害怕!额娘!” 顾幺幺开始以为儿子认出她了,还抱着弘昀的后背不断安慰他:“不怕,不怕,额娘就在这儿!” 但是后来,她才发现——其实弘昀根本就没认出她。 他的哭闹,只不过是孩子在难受的时候,本能的呼唤着母亲罢了。 如今,就算额娘在他的面前用抱着他,弘昀也不知道。 黛兰和六儿都冲进来了,拿着铜盆就来接弘昀阿哥的呕吐物。 两个婢女都看着弘昀阿哥吐的脸色通红,尤其是鼻尖,仿佛都要滴血了。 刚才为了不影响弘昀睡眠,屋子里的灯火特别幽暗,从顾幺幺的角度看过去,铜盆里的呕吐物颜色显得特别深。 就好像……血! 顾幺幺想到小黛子之前说十四阿哥临终之前呕的都是血,心里蓦然往下一沉,背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她对六儿道:“把灯拿来!” 说这话的时候,顾幺幺都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发抖的。 她发现自己害怕的要命,绝望的要命。 她的弘昀今年才六岁,要是一会儿看见满盆的血怎么办? 六儿跌跌撞撞的就把灯台给举过来了,顾幺幺一把夺过,对着铜盆里一照——万幸!铜盆里只是弘昀吐的一些汤药和食物残渣,是铜盆微微发紫的颜色和屋子里幽暗的光线反射造成的错误视觉。 她松了一口气,还没说话,弘昀的小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袖子。 顾幺幺惊恐地瞪着眼,看着她的孩子,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来——呕吐物还是有一部分呛进了气管。 弘昀的脸色开始憋的通红,然后就有点发紫,小手无助地在脖子上抓着。 黛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到了门口就哭着道:“太医!太医快来救命哪!快喊太医!” 海妈妈守在门口的,这时候听见动静,虽然看不见屋子里的情况,但是瞧着黛兰的脸色,也知道是小阿哥出现了十分凶险的状况。 她和小黛子两个人慌慌张张地就往旁边厢房冲过去了。 太医是就住在旁边厢房里的,经历了白天的一番疲惫之后,太医这时候也只是和衣倚靠在床头,半边锦花缎被子松松地搭在肩膀上御寒。 听见动静,太医刚刚才打开门,小黛子直接伸手就一把把太医给拉出来了。 …… 屋子里,顾幺幺在极度的恐惧和焦急之下,头脑曾经一度空白。 等她恢复了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扣在儿子的嘴里,试图帮弘昀把嘴里的呕吐物给抠出来。 弘昀的小牙牙都咬在了她的手指上。 但是也没用——呕吐物呛入气管,哪里是能抠出来的? 弘昀自己倒是在拼命的咳嗽,但是他一来年纪小,二来也生病了,本来就是没体力的孩子哪里又咳得出来? 眼看着弘昀喘息剧烈,衣裳的前襟上脏污湿透,眼珠子艰难地转动着。 看着弘昀已经哭不出来了,小手一点一点从自己的手臂上滑了下去,顾幺幺魂飞魄散:“不!不!弘昀!天啊!!” 谁来救救她的孩子! 如果不是有孩子的母亲,很难体会到这一刻魂魄都快分散的绝望。 顾幺幺膝盖一软,整个人都跪在了地毯上,嘴唇不住哆嗦,在巨大的惊慌之中,她忽然就想起来穿越之前看过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痛恨自己没有好好记住这急救法,只能模糊的记得一个大概:在患者清醒的前提下,操作者站在患者的背后,双手抱住患者,通过挤压,使胸腔的压力增高,从而使进入气道的堵塞物排出。 但是到底挤压什么位置、向什么方向——顾幺幺从来都没仔细看过! 但是穿越到这个时空,身边的人肯定更没有知道这个方法的了。 她根本无从求助。 顾幺幺死死地抿住嘴唇,将弘昀的小胳膊攥了起来,把他抱在自己的身前,尝试了几次。 没有成功。 …… 太医这时候也已经赶到了,一路上,通过黛兰语无伦次的叙述,太医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刚冲进屋,太医就看侧福晋脸色异常苍白,神情却是镇定得可怕。 她瘫坐在地毯上,把小阿哥抱在怀里,正在低头,和孩子嘴对嘴。 太医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母亲是在把孩子口中造成危险的杂物都吸出来。 聪明! 过了片刻,弘昀猛地咳嗽了几声,大哭了起来,一张发紫的小脸也转成了通红。 “好了!好了!”海妈妈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拍着粗大的手掌,抢上前就扶住弘昀阿哥的小胳膊,又帮他不住地揉搓着后背。 顾幺幺手一松,整个人向旁边一倒,脑袋歪在了旁边的椅子背上,不住喘气。 她看着奴才们抱着弘昀上床,太医低声吩咐奴才们,顾幺幺却依然起不来。 她坐在地毯上,手指微微攥紧——在地毯上划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314 无尽的情意 顾幺幺不知道儿子遭的这一场罪完全是人祸。 她还以为是天灾——既然是天灾,总是无可奈何。 倘若病魔可以具象化成一个人,顾幺幺一定不会放过她! …… 弘昀喝了药,总算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下去,顾幺幺守着儿子好一会儿,这才到旁边屋子里去看四阿哥。 四阿哥也还是老样子,顾幺幺坐在他床前,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想着弘昀刚才遭到的凶险。 她禁不住双手微微颤抖。 万幸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条新闻——说的就是一个小宝宝,不小心呛了一粒花生米进气管,全家人吓得魂飞魄散,幸亏孩子妈妈嘴对嘴地给宝宝往外吸。 好不容易把花生米给吸了出来。 假如四阿哥还是好好的,刚才那种情形之下,顾幺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想到这个法子。 因为有四阿哥在,她不由自主地便会依赖。 顾幺幺把四阿哥额头上的冷毛巾给拿开,又用手背碰了碰四阿哥的额头——温度又低了一些,几乎可以算得上不发热了。 就是不知道是真的不发热了,还是被冷毛巾给降温的。 她手伸进了被子里,往四阿哥单衣的衣领里摸索了一下。 这一回顾幺幺放心多了——四阿哥身上也不烫,温温凉凉地像一块玉一样。 太医也说四阿哥如今的情形要是能保持下去的话,凶险的程度就会大大降低。 屋子里安静无声,顾幺幺只觉得心力交瘁,实在是撑不住了。 黛兰还守在弘昀那里看着,六儿从隔壁屋子里溜过来,顾幺幺把手里的毛巾交给六儿,声音发飘地道:“我得躺一下……” 六儿点头如捣蒜,把毛巾往旁边的铜盆边沿上一搭,匆匆地扶着顾幺幺就过去窗户下的小榻上躺下来了,又把旁边的小被子给抱过来帮她盖上。 …… 顾幺幺觉得自己只睡了最多半个时辰,但是对于一个极度疲劳的人来说,一旦陷入了睡眠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再睁眼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从窗格子里投射进来,刺的几乎睁不开眼睛。 太阳都快晒屁股啦! 顾幺幺怔忪了一瞬间,刚要爬起来,一转头,差点就撞上了一个人的鼻尖。 是四阿哥弯腰正在看她! “爷!” 她惊喜交集地喊了出来,随即立即就爬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怎么下床来了?你还不能下床!” 四阿哥瘦了很多,但是因为肩膀宽,素白的衣裳挑在身上,倒也不显得伶仃,反而多出了几分飘逸。 他脸色看起来还是苍白的,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一只手撑在窗格子上,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摇摇欲坠。 到底还是病后发虚。 四阿哥低头深深看着顾幺幺,眼睛里的神色太复杂。 他就看顾幺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低头,就钻到了自己胳膊下面。 她用自己纤弱的小身板撑着他,吃力地把他的手臂扳到他的肩膀上:“爷,快去床上躺着!” 四阿哥确实也撑不住了——刚才醒过来的时候,看见顾幺幺已经累得在窗下的小榻上睡着了。 他从来没有看她睡得这么沉。 可想而知,都能猜到她这几天有多累! 一路把四阿哥给重新扶到了床上,顾幺幺让他躺下来,立即伸手给他盖好了被子。 她微微用力压着他的肩膀,仿佛担心他又会起身下床来一样,嘀咕道:“不许再下床了!” 四阿哥摇头,伸手往旁边摸索到顾幺幺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指腹轻轻的摩擦过顾幺幺柔嫩的手背。 他看着她,眸子里尽是无尽的情意:“好,不下床。” …… 奴才们听见响动,进来瞧了一瞬,赶紧就出去对太医说了。 太医精神也是为之一振——要是四阿哥和小皇孙,两个都救不回来的话,万岁爷那里也就没法交差了。 这下好了! 太医匆匆地进来,先给四阿哥行礼,然后就凑过去看他的脉象。 顾幺幺怕自己碍事,站起身来把地方让给太医。 四阿哥抬头望着她:“弘昀怎么样了?” 顾幺幺道:“服了药睡下了。” 她没准备把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四阿哥——否则的话,做父亲的一定会揪着一颗心。 …… 圆明园花步小筑里。 二格格正在屋子里看着三格格吃早饭—三格格一顿早膳用的挑剔极了,不是说这道菜太甜了,就是说那道菜太咸了。 “如今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要额娘回来!” 三格格把筷子往旁边盘子里一扔,直接就开始闹小脾气了。 二格格只好站起身过去,一边安慰着妹妹,一边道:“弟弟还在病着,额娘得照顾弟弟——你听姐姐话,就算是体贴额娘了。” 三格格道:“额娘不管咱们了,额娘偏心!” 她说完了,就背转了小身子过去。 二格格耐心地把她肩头扳回来:“弘昀弟弟染了时疫,这病是很凶险的,不是一般的小病,难道你不心疼弟弟吗?” 尔曼也过来柔声细语地帮着二格格一起劝。 三格格皱了皱小鼻子,刚想说话,忽然外面小珂子就进来通传,说是武格格过来了。 …… 武格格带了不少漂亮的小帕子,小绒花——都是女孩子们喜欢的五颜六色的。 看二格格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花步小筑,武格格忍不住夸奖了二格格几句,然后就叮嘱她——要听侧福晋的话,好好的就待在花步小筑里,外面哪里也不要乱跑。 若是别人请她们姐妹过去,她们也不要过去。 二格格知道武格格一向都是和额娘走的近的,听着她的嘱咐,二格格认真地点着头,当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二格格抬手摸了摸耳垂,还是有些为难了:“……倘若是嫡额娘让我们过去呢?” 武格格也一下子回答不出来了。 是啊,四福晋是嫡母,倘若四福晋让两个小格格过去院子里的话,的确是不好拒绝的。 虽说四福晋也不太可能做什么事情,但毕竟顾侧福晋得宠,已经碍了四福晋很多年的眼了。 再加上四阿哥还躺在前面,人事不知,顾侧福晋压根就分心无暇。、 这…… 315 彻查此事 武格格想了想,忽然眼睛就亮了一下:“有了。” 她给孩子们出了个主意,万一后面福晋要她们过去或者什么的,两个小格格就可以推说身子稍有不适,然后等到了嫡额娘那边,就假装咳嗽! 反正现在府里人人自危,时疫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病魔——谁又能说得清? 而四福晋那边还有弘晖呢。 为了儿子的安全,她若是看见两个小格格咳嗽,肯定就不敢让孩子们靠前了,肯定让小格格们赶紧回去。 而且以后也不敢传召了。 …… 退一步来说——小格格们咳嗽,也可以说成是夜里没注意盖被子,结果轻微地着了凉。 怎么说都可以呀。 时疫有可能咳嗽,但是咳嗽却不一定就是时疫。 武格格想出了这么个点子,自己还挺高兴,又对二格格道:“凡事要多留个心眼,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赶紧让人到前面通知额娘,通知苏公公!这种非常时期就不要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自己别吃亏才是真的!” 二格格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听武格格说了半天这一种种假设,不由地也有些害怕。 她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攥住武格格的袖子,问她:“通知您不行吗?” 武格格的居处,过来还会更快一些呢! 武格格脸上的笑容有点尴尬,又有点淡淡的心酸,但是随即就释然了:“没用。” 若是府里有人敢对二格格和三格格发难——那也只有嫡福晋了。 面对四福晋,她武格格又算得了什么? 武格格叮嘱过了二格格,转头看三格格还在对着早饭嫌弃这嫌弃那,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对三格格道:“三格格也要懂事些,你们额娘不容易!” …… 几天之后,四阿哥的病情又有了进一步的好转。 毕竟他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何况他发病最严重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圆明园里,不比路上颠簸,得到了休息和照顾也更及时。 弘昀好得比阿玛更快,但是整个人被按在床上休息。 他时不时地便哀求额娘让他出去玩。 顾幺幺当然是不答应的。 别说外面天寒地冻,就算外面春暖花开——弘昀的病情还没有稳定,也不能出去乱吹风啊。 弘昀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就说想喝奶茶。 还要喝冰奶茶——提前放在冰桶里冻过的那种。 都是弘晖哥哥以前带他喝过的。 顾幺幺道:“你现在还在生病,怎么能喝冰奶茶呢?等到病好了,想喝多少都可以,现在还是忍一忍吧。” 等到晚上膳房来送饭的时候,弘昀对着膳房的小太监就问他们有没有奶茶。 然后这消息,就传到了弘晖耳朵里。 弘晖听着,立即就让人把原本给自己准备的奶茶都送过去。 送到圆明园前后园交界的地方,然后让前面的奴才把奶茶拿了提过去给弘昀弟弟喝。 “等等!” 看着奴才们已经快要出了屋子,弘晖又把人给喊住了。 他想了想,迅速的从旁边的柜子里,把自己新的一些西洋小玩具都给拿了出来,捧在小胖手里看了。 虽然有点很舍不得,但是想到弘昀弟弟正在遭受病魔的折磨,弘晖心里就很难过。 兄弟本是同根生,骨肉亲爱,乃是天性。 希望这些小玩具可以分散一下弘昀弟弟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 …… 福晋乌拉那拉氏恨铁不成钢,趁着屋子里没人的时候,忍不住就发了几句牢骚:“那又不是你的亲弟弟!” 何必对弘昀那么好? 弘晖跑到了椅子后面,想了想,探出脑袋对着额娘认真道:“亲弟弟……那额娘再和阿玛给我生个亲弟弟?” 一招致命。 四福晋顿时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 紫禁城,乾清宫。 康熙脱去了外袍,无力地倚靠在椅背上休息。 穿着皇袍的帝王脱去了衣裳,变成了瘦削悲伤,不言不语的老父亲——梁九功弯腰在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按摩着肩膀。 主仆之间就隔着椅背。 康熙短短几日老了许多,看着十分憔悴,然而在他悲哀的眼眸深处,隐隐的燃烧着狠戾的火苗。 查。 他那天说出了这个字以后,下面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动作了起来。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十分蹊跷——行走塞外,行宫极近服侍,食物水源都是没有问题的,除了巡幸陪同的人员以外,也没有接触其他人群。 更不用说生病的可疑人群了。 为什么八阿哥莫名其妙的就染疫了? 最开始染疫的是八阿哥,为什么八阿哥却痊愈的如此之快,身体恢复的就仿佛从来没有被染疫过? 如果说十四阿哥和九阿哥都和八阿哥走得近,被传染是大概率的事情——为什么偏偏传染的是十四阿哥,而不是九阿哥? 为什么十四阿哥染疫了之后,紧接着遭殃的就是四阿哥? 为什么连小弘昀——四阿哥最喜欢的儿子也遭了殃? 康熙记得之前……自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曾经是在宫里宴会上,亲手抱过可爱的小弘昀,还夸赞了好几句。 皇子们都是在边上微笑着看着的。 …… 康熙拨开面前的密报,双手在桌子上微微拢起,桌案上巨烛燃烧成了奇怪的形状,仿佛一个老人垂着头,泪痕点点。 康熙双手撑住桌沿,喉间几次滚动。 身为帝王,不可能不多疑。 人心……可以是仁慈与阴狠,算计与愧疚、高尚与卑鄙的混合体,复杂到无可言喻。 所谓亲情,早就已经在权力的绝对诱惑下支离破碎。 康熙自己就是这么一路走来的,他记得。 而最可怕之处还不在这里:因为明面上,储君第一人选——直郡王却安然无恙,似乎连这场风暴的边都没沾上。 这意味着,帝王心思,已经被人隐隐约约地揣摩、猜测——我不确定你看好谁,但我知道你一定不看好谁。 风吹过大殿内垂着的帘幕,康熙眼角的肌肉冷酷地抽动了一下,梁九功在旁边,从万岁爷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浓浓的憎厌之意。 康熙站起身,在乾清宫半明半暗的光影交错之中,伸手缓缓的拨开了帷幕,头也不回的向大殿外走去。 太阳正盛。 …… 第二日,弘昐刚从上书房出来,就被叫走了。 316 龌龊 瓢泼大雨洒在地上,密集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弘昐知道有人在此,在外面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 但他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也不知道这些人来了要做什么。 刀鞘上的皮革隐隐的摩擦着衣料,发出嚓嚓的声响。 听着声音,弘昐面上虽然还镇定自若,手心里也禁不住浸出了冷含,在他身后,另外两个抱着书箱的小太监和伴读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屋子的角落里跪着几个人——有些弘昐是认得的,是塞外巡幸时候跟着的护军,负责在阿玛帐子附近巡逻。 有些弘昐不认得。 他不认得那些人,那些人却认得他,知道他是弘昐阿哥。 四贝勒爷的长子——那天在贝勒爷帐子外面,曾经有人偷偷看见四贝勒爷的格格钮祜禄氏给弘昐阿哥跪下,还不住地哀求。 弘昐大概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毕竟最近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每一件事情都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离不了关系。 想猜不到也难。 弘昐转过脸,脸上是少年老成的冷漠与镇定,他没有往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他还是天真了,满脑子想的是:反正是钮祜禄氏的的事。 不管捣的是什么鬼,都是钮祜禄氏。 …… 圆明园里,直到钮祜禄氏被带走了,一盏茶功夫之后,乌拉那拉氏还惊惶未定。 说得倒是很好听——宫里的老太妃钮祜禄氏想念家族人,所以让人把钮祜禄格格给请进宫里去。 但是稍微一推敲——压根就站不住脚。 且不说这位老太妃神不知鬼不觉的冒出来,从前压根就没听钮祜禄氏提过。 甚至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都是一个令人怀疑的问题。 就光说刚才那些人来带走钮祜禄氏时候的神色。 看着就是要出事的! 而且,一个无宠无子的老太妃算什么?就算四贝勒病在床上,也不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人给带走。 而圆明园前园一片寂静无声,显然主子爷,侧福晋的那一关,他们都通过了。 那是因为什么? 大嬷嬷毕竟见多识广,思忖了片刻之后,手就哆嗦起来了。 这些人之所以能长驱直入,畅通无阻地把钮祜禄氏带走,只有一个原因。 是帝后、或者太后的意思。 …… 坐在马车里,被两个嬷嬷夹在中间,钮祜禄氏犹如被冷水浇透周身的骨骼,一直在打着寒战。 宫里来的这两个嬷嬷,看着钮祜禄氏的眼神,就像看着死人一样。 福晋那里,不多时候,就见到弘昐阿哥身边跟着的太监老杨过来了。 老杨只是平日里负责给弘昐阿哥驾车,准备行骑的老奴才,算不上是贴身伺候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被留在宫里。 老杨今年五十多岁了,要是换了别的奴才,这个时候或许早就已经不在府里了,但是老杨家里没什么亲人,唯一的大侄子也把他那两间破旧的老屋给骗来卖了,换了钱另外置办了房产。 老杨算是无家可归了。 他是从前李侧福晋还在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伺候的奴才,也是从小看着弘昐阿哥长大的,所以即使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弘昐阿哥也没有让人将老杨换了。 老杨到了福晋面前就痛哭流涕,说是弘昐阿哥在宫里上书房读书刚刚出来,本来是要放学回圆明园的,结果就被人给扣留了。 老杨口齿不清,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是什么人扣留的,只是徒劳地描述着领头侍卫和另外一位公公的长相。 乌拉那拉氏震惊地坐在椅子上,心思如雷电一般的转着。 钮祜禄氏……弘昐……都被请进了宫里。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显而易见,这里一定有一个不好摆上台面说的原因。 而且和弘昐、和钮祜禄氏都有关系。 钮祜禄氏是四阿哥后院的格格,年纪尚轻。 弘昐是四阿哥的长子,如今也已经是少年了。 这一次塞外出巡,也是都被四阿哥给带去的。 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事情? 乌拉那拉氏苦思冥想着在屋子里转了转,忽然就有一个龌龊且忌讳的念头升腾了出来。 长子和庶母……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如果是那样的话,弘昐就完了! 乌拉那拉氏坐在椅子上,忍住心里的喜意,沉沉地往门口望去——隔了片刻,她隐约的又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怎么会这么简单呢? 再说了,倘若真是出了这样的丑事,那就该胤禛自己来解决。 宫里插什么手呢? …… 圆明园前园里,顾幺幺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细心地给四阿哥擦了擦唇边的水渍,然后自己才端起了旁边另一碗药。 她是照顾病人的人,太医也给她配了防疫的药方,让她每日坚持煎服,用来防止被病人传染。 四阿哥靠在床上,因为尚未完全痊愈,精气神还有些弱。 他身着一身青色单衣,加上他如今比从前瘦了一些,倒是难得显出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 药特别苦,顾幺幺刚刚把碗给放下,赶紧就拿起了旁边已经备好的一颗蜜饯放进了嘴里。 真苦啊…… 弘昀也过来了——他症状发作的看上去吓人,但其实病情没有父亲严重。 这时候小家伙的精神已经非常好了。 拿着弘晖哥哥让人传过来的西洋小玩具,弘昀甚至能举高高在手里,然后在屋子里大步走:“飞咯!飞!” 玩具果然发出了机械的声音,上面一个小人时不时的钻出来,又藏了进去。 弘昀笑的很开心,笑声还是哑的。 顾幺幺把儿子给拉过来,在他的小脸上不放心的贴了贴,试了试温度,然后哄他:“弘昀,再回去睡一觉好不好?” 弘昀搂住她的脖子,在她怀里挤来挤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额娘别再让我睡觉了,我可睡怕了!” 四阿哥靠在床头上看着顾幺幺,看她哄着孩子。 从背后看,那么纤柔的小身板。 就这么一个小女子,硬生生的撑了这么多天。 当真不容易。 四阿哥想到就觉得心疼。 317 钮祜禄氏受刑 弘昀被带着出去之后,两个人也就是温馨了片刻,却又都想到了方才的事情。 钮祜禄氏被带走了。 虽说来的嬷嬷也是脸上含笑,客客气气地说只是宫里的老太妃请人。 但是谁信呢? 顾幺幺看屋子里奴才都出去了,于是趴下来凑在四阿哥的耳边,小声地问他:“爷,宫里……” 她其实很想问,宫里真的有这样一位老太妃吗? 四阿哥并不挂心钮祜禄氏,但是提到此事,也禁不住微微沉下了眉头。 这时候,顾幺幺和四阿哥还都不知道弘昐被扣留在了宫里的事情,直到苏培盛来报。 四阿哥一听就从床上撑起了身子,声音还算冷静:“有没有说是什么缘故?” 苏培盛只能说没有。 事情确实来得太突然,更何况——弘昐是皇孙。 这么病了一场,四阿哥觉得自己仿佛对时间的流逝都已经不敏感了。 他躺在屋子里,看不见晨曦和晚霞;看不见落雨和太阳,也没有察觉到好些天已经过去了。 十三阿哥倒是给他写了来信,信上说八阿哥日夜忧郁,从开始的痛哭流泣到现在的长吁短叹,瞧着始终无法解开心结,还特地让八福晋进宫去看望了德妃娘娘。 四阿哥心头有些说不清的烦躁——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隐隐的把这些事和眼前弘昐的扣留联系起来。 论理说,弘昐即其实被扣在宫里也没什么——毕竟他是万岁的亲孙子。 但他更是胤禛的亲儿子。 为什么万岁不能等到他胤禛身子好一些之后,让他去问弘昐呢? 万岁执意如此,急切如此,那只有一个原因——从弘昐口中问出来事情,是不想让四阿哥知道的。 四阿哥就这样靠着床头,心念电转——心思一会儿忍耐,一会儿却又说不清的烦躁。 弘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了自己的算盘,有了自己要维护的利益,也有了自己的秘密。 四阿哥掀开被子,起身想要下床,脚刚刚踩进靴子里,眼前就是一花。 在顾幺幺和奴才们的惊叫声中,他被众人扶着又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爷还没有好呢!” 顾幺幺焦急地道。 四阿哥刚想让人拿笔墨来,想了想却又否决了。 他道:“苏培盛。” 苏培盛赶紧凑上前来,就听主子爷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让他传话去。 “听明白了吗?” 四阿哥问苏培盛。 苏培盛跪下恭恭敬敬地道:“奴才都听明白了,请四爷放心!” 四阿哥点了点头:“去吧。” …… 闹了这么一场,四阿哥神色恹恹,只觉得好不容易才舒畅一些的胸怀,又重新堵塞了起来。 他刚才吃下去的那些饭菜,这时候只感觉都被卡在喉咙管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转头看着顾幺幺,看她眼里的担心,四阿哥伸手拍了拍枕头边,示意她坐下来。 他用手掌一下一下给她顺着背心,声音听着也是很冷静的:“爷刚才吩咐苏培盛,喊几个人过来。” 说完,四阿哥就咳嗽了。 顾幺幺忍不住蹙眉,提醒他:“爷现在不好见客。” 四阿哥道:“我在屋子里,他们在外面——传话便是。” 顿了顿,他道:“只是,非我信任之人不可用。” 他说完,看着顾幺幺,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 顾幺幺傻傻地低头握住了他的手,晃了晃,然后隔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四阿哥这是让她来传话的意思。 她指着自己道:“我?” 四阿哥点了点头。 …… 紫禁城。 没有老太妃,没有见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不由分说地扣禁。 钮祜禄氏手脚渐渐发凉,越来越喘不上气,背后的冷汗如蛇一般往下淌,冰冰凉凉地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蜿蜒。 她感觉到自己颈侧的血管在跳,血液在这一刻也似乎褪去了所有的温度。 脚胀的很厉害。 明明早上穿的只是一双绣花鞋,这时候却仿佛灌进了千万斤的铅水一般。 灯火昏暗,更增加了一层恐怖。 面前和她“谈话”的嬷嬷正满面含笑,双手拢在袖中,那慈眉善目的模样,无论是谁见着了都不相信嬷嬷能有这样的手段。 人不可貌相。 紫禁城里的手段——若不是到了这种地方,是体验不出来的。 因为体验过的人都已经出不去了。 最恐怖的是:这样折磨过之后,人的身上却找不到一点伤痕。 就算是医术再高明的太医,也未必能看出蹊跷来。 嬷嬷终于示意旁边人松了机关。 钮祜禄氏趴在地上,像一只狗那样地趴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珠从鼻尖上落下来。 …… 嬷嬷耐心地蹲了下来,等到钮祜禄氏喘气稍稍平静之后,伸手便夹住了她的下巴,迫使钮祜禄氏把脸颊给抬起来。 我是万岁亲指给四爷的格格!尔等何敢如此?! 钮祜禄氏转动着眼珠,只差没把这句话给喊了出去。 她快疼疯了。 在这深宫里,她这一点身份,便如一只蝼蚁,任谁过来都可以踩上一脚,将她踩死。 钮祜禄氏心里的悔意像海水一样的涌过来,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给淹没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谁能想到——那一日四阿哥帐子旁边,其实是有人的。 当时隔壁帐子旁边有一位老马奴,正在给一匹马儿梳着身上的毛。 塞外骏马高大肥健,老马奴的身形又瘦小干瘪,于是被挡在马身和帐子之间,遮了个严严实实。 万岁爷的耳目无处不在,而这些耳目的外表常常最为平庸、黯淡、面目模糊。 常人甚至想不到看上去那样年老赢弱的老奴才,竟然有那样厉害的耳力。 事已至此,钮祜禄氏发现自己走了一步致命的错棋。 这一步棋会将她坑死,甚至会将她的族人坑死。 最要命的是:她纵然满腹委屈,然而却无从辩解。 因为这一步棋是她自己落下的。 …… 钮祜禄氏的本意只是为了争宠,但是如今,她的这一场自导自演,已经将她卷入了另一场风暴之中,成为了被严重怀疑的对象。 一场比这大的多,也可怕的多的风暴。 318 暴毙 四阿哥的恢复情况比太医预料的还要好一些。 精心烹制的药膳给他补足了充分的体力和营养,顾幺幺细心的照顾也让他的精神和精力也迅速的恢复起来。 其实他这时候已经算是病好了,不具有传染性,但是因为大病初愈,宫里的规矩严——生怕曾经的病人带了病气进宫。 于是四阿哥只能让人进宫打探消息,自己却不得进入。 万幸,第三天一大早,弘昐就被送回来了。 四阿哥一听说弘昐回来了,便让人带了他来。 父子两个人关在一间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顾幺幺正好去照顾弘昀——弘昀的奴才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没几天就回去后面花步小筑。 谁能想到,弘昀的随身东西里,现在最多的居然是小弘晖让人送过来的西洋玩具,还有弘晖给他写的字条。 顾幺幺接过来看了:弘晖功课虽然不拔尖,但是字倒是写得很漂亮,能看得出来是很有一番功底的。 字条上的内容大意就是让弟弟别害怕,有什么事都有他这个哥哥护着。 虽然是童言,但是顾幺幺看着挺感动——她估计弘晖肯定是被乌拉那拉氏给保护在屋子里了,不让过来。 不然,弘晖肯定早就过来看弟弟了。 那边,四阿哥和弘昐在屋子里待了许久,顾幺幺让人在门口五步之外守着,她自己自然也知趣地没有进去打扰。 一直等到约莫过了快半个时辰,弘昐才从里面出来。 出来的时候,少年的脸色有点苍白,走了几步,回身跪下:“阿玛!” 四阿哥在里面道:“回去。” 弘昐低着头一路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差点撞到了苏培盛身上,被苏培盛给半扶半抱地稳住了。 顾幺幺注视着弘昐的背影,看着他出去,看着他消失在拐角的尽头,她这才叩了叩门:“爷。” 过了很久,四阿哥才鼻间嗯了一声。 这就算是让人进来了。 也只有顾幺幺这种受宠程度,才能在这种时候还被允许进来,还敢进来。 顾幺幺走进去,就看见四阿哥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架前,一动没动。 顾幺幺担心地停下了脚步,没有立即走到他身前去。 她在这间屋的气氛里,感到了压力。 想到这几天的事——弘昐身为皇孙,莫名其妙的忽然在宫里被扣留,同时钮祜禄氏也被传召进宫。 想必四阿哥刚才和弘昐,父子两个人关在屋子里,说的也是这其中的缘由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四阿哥从书架前阴沉沉地转过身来,目光却没有望着顾幺幺。 他往窗格子外看去,看着庭院里长成的大树与旁边新栽的小树。 小树被大树的树荫慈爱地遮蔽着,两棵树距离极近,仿佛父子。 四阿哥目光渐渐往下落,最后落在地上的水洼里。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院里有一块低洼地——积攒了浅浅的一滩水,就像落了一地的眼泪。 顾幺幺静静地站在屋子里,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都闭了嘴。 虽然此刻从四阿哥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但她毕竟跟了他十一年,知道这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前的平静。 他很愤怒,非常愤怒。 不过是在尽最大的克制力控制着自己。 …… 不知道为什么,顾幺幺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之前死去的李氏。 历史上,胤禛还没有登帝位之前,李氏是很受宠的,曾经生了三个小阿哥。 但只有一个活到了成年——弘时。 据说这位弘时,在历史上曾经惹得雍正很生气,下评语说他年少放纵,行事不谨慎,甚至最后闹到不认这个儿子的地步。 也就是削除了宗籍。 一直到乾隆即位之后,才追复弘时的宗籍。 可见弘时被雍正厌恶到什么程度。 但是,在顾幺幺穿越的这个时空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弘时这个孩子的存在。 而李氏已经死去,她唯一留下来,并且快要长大成人的儿子就是弘昐。 顾幺幺想到了弘昐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四阿哥厌恶地让他回去的语气,脑海里忽然掠过了一个念头——难道在这个时空里,弘时就是弘昐,弘昐就是弘时? 弘时的命运将发生在弘昐的身上吗? …… 圆明园之前,马车声碌碌地停了下来。 守园的奴才认得出来这是宫里的马车,连忙迎接上去,正好,四福晋这一日也外出为四阿哥祈福,刚刚从寺里回来。 马车在圆明园外面的大道上碰上了。 见了四福晋,老嬷嬷下车行了礼请了安,便面目平淡地说是奉老太妃之命,送钮祜禄格格回来。 乌拉那拉氏虽然为此事疑惑不安,但是想着钮祜禄氏人既然回来了,将她叫来问一问便是了。 总是能弄明白的。 “去。” 她让身边奴才过去接钮祜禄氏下车。 那马车安静极了——当然,钮祜禄氏本来也是个文雅安静的人。 但是,乌拉那拉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奴才刚刚过去打起帘子,钮祜禄氏的躯体就从座位上滑下来了。 她脖子有些肿胀,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微微向右扭曲着,一只手臂正好僵直地打在了奴才的膝盖上。 几个婢女身子颤了一下,在瞬间抬手紧紧捂着嘴,把即将发出的尖叫闷在了喉咙里。 乌拉那拉氏猝不及防,乍然见到了这幅场景,也是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被身后的奴才们给扶住了。 她惊叫了一声:“啊!” 老嬷嬷不慌不忙地过来给她谢罪,说是刚才本应该事先阐明情况,不该吓到了四福晋,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令人扼腕叹息。 原来,钮祜禄氏一进宫,就被宫里的老太妃觉得一见如故。 她口才好,人又温柔聪慧,老太妃很是喜欢,加上老太妃年事已高,甚怕孤单,思念亲人,于是把钮祜禄氏留在宫里小住了几日。 谁知道钮祜禄氏在几夜畅谈之中,被触动思家之情,再加上一直看不得宠,于是情志郁郁,心病发作起来了。 发作的时候是在夜里,等到早上发现的时候,人早就僵了。 说完了,嬷嬷就让人把宫里赏赐的东西都给抬过来了。 还不少——珠光宝气的一堆,有老太妃的心意,也有万岁爷听闻此事的抚慰。 319 四阿哥进宫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赶紧就替钮祜禄氏谢了恩,也不敢细看钮祜禄氏的遗体,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犯了忌讳。 她心里始终还是对着这件事半信半疑的。 好在钮祜禄氏母家身份低,又没有孩子,再加上入府的时间不久,不得四阿哥宠爱,可谓要什么没什么。 这样的人,一场丧事办起来也容易。 福晋过去看望了四阿哥,站在离四阿哥床前有几步的距离,小声就把这事儿给说了一遍。 四阿哥正在喝药膳,听了这事顿了顿,他道:“办得利索些。” 乌拉那拉氏只好从屋子里退出来,一路走一路心里直骂:掌权的好事便给顾氏;似这种事情,就让她乌拉那拉氏来收场! …… 从父子谈话之后,弘昐便谁也不见,只将自己关在了书屋里,一日三餐都让奴才送过去放在屋子门口。 简直跟一个囚徒没什么区别了。 偶尔有送饭的奴才觑见一眼弘昐阿哥的神情,就见他眼里尽是暴躁的焦虑。 但是府里最近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了,尤其是钮祜禄格格这事才刚刚发生在眼前。 这么年轻,从来身体都健健康康的一个人,进了宫里,然后就说心病发作,死了。 这算是暴毙。 难免有人将之前钮祜禄氏曾经得罪了侧福晋的事情给联想了起来。 但是侧福晋再得宠,也只是得四阿哥的宠爱。 她总不可能将手伸到宫里。 …… 随着四阿哥和弘昀父子两彻底地病愈恢复,圆明园里的生活终于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之上。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四阿哥第一天进了宫里上朝,就出了一件大事。 这一日,等到朝堂正事商议完毕之后,康熙命众皇子回避于外,然后让满汉文武大臣于诸位皇子之中,选择一人立为新的储君。 康熙当时的话语中,余地放的很大——说是只要大家都纷纷给出推举建议,他一定耐心倾听大家的心声。 除了有人推举直郡王以外,佟国维、马齐、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朝中重臣当场就跪下来了,联名保奏八阿哥胤禩为储君。 康熙当场脸色就变了,也没应声。 万岁不吭声,那就是不满意、不答应——需要再换一个方案, 等到换到一个让皇上满意的人选上来才行。 如此简单的道理,佟国维、马齐、阿灵阿、鄂伦岱这些老狐狸哪里会不懂? 但是大家铁了心,既然万岁开了这个口,今日非要将八阿哥给推上去不可。 康熙坐在大殿之上的龙座里,一言不发地盯着下面口舌生花的群臣,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他知道胤禩得人心,很得人心。 但是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眼前这一幕,简直已经隐隐有指鹿为马的那意思了。 那还得了? 他这个皇帝还在龙椅上坐着呢! 胤禩,他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让这些人这般死心塌地,再无二意? 康熙勾了勾唇角,带出一个比日光还轻浅冷淡的笑。 …… 这一场推举新太子的建议,终于在皇上始终不肯表态之后,不了了之。 众大臣纷纷不休,一时之间满朝上下都掀起了推荐新东宫的热潮。 其他皇子们不甘落后,但是若是论到人气,谁也比不上八阿哥。 一时间,八阿哥胤禩几乎风头无二。 这一天,四阿哥过来送奏疏文报的时候,正好下起了倾盆大雨,于是康熙就把他留下了用膳,说是父子两人说说话。 暖阁里安静无声,只有父子两人,等到菜上齐了之后,梁九功安静地守在暖阁门外,远远的看见有巡行的侍卫往这里过来,他立即挥手,把人制止住了。 暖阁里,康熙说完正事,跟闲聊家常似的提了一下钮祜禄氏。 他伸手按在四阿哥的肩膀上,微微拍了拍,口气闲适随意:“皇阿玛过几年再给你挑个好的。” 四阿哥心中一凛。 什么叫“好的”? 没有坏,何来好? 只有之前的是“坏的”,之后的才能叫“好的”。 倘若钮祜禄氏真的只是暴毙,皇阿玛就不会用这个词。 心思缜密如皇阿玛,也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所以,皇阿玛说这话的意思,其实已经是对他最大程度的直白——钮祜禄氏有问题。 …… 四阿哥微微抬头,看皇阿玛已经走到了窗子之前,他负手而立,淡看檐下落雨。 四阿哥很谨慎——没有再接过这个话题探索下去。 一路巡行,疫病来的蹊跷。 他想到八阿哥最先得病。 他想到十四阿哥死了的时候,八阿哥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的表现…… 他想到其他皇子没有事,甚至连九阿哥都没有事,唯独自己接着染了疫,还累及到了儿子弘昀…… 想到钮祜禄氏突然被人带走,又在宫中暴毙,而弘昐被宫里扣留。 一件件事情如拼图碎片一般,在四阿哥的心中拼了起来。 弘昐或许撒谎——至少,他没有将全部的实情说出来。 …… 弘昀回到了花步小筑,恍若隔世。 “额娘,原来我们这屋子这么香!” 弘昀举着小手手很快乐的绕着屋子,里里外外跑了几遍。 不是说阿玛那边的屋子不香——但是这些日子里萦绕在屋子里的只有一种味道:药香。 药香雅致,但是对于弘昀来说,他最喜欢的还是这里香香甜甜的味道!是额娘妙手制作的各种香囊,香袋,香膏混合花步小筑里各种鲜花的味道。 很甜! 知道弘昀回来了,弘晖很快就过来看他了。 兄弟两个人抱在一起,弘昀一脑袋就扎在了弘晖怀里撒娇:“弘晖哥哥!” 他拉着弘晖蹦蹦跳跳。 弘晖看他脸色比之前还红润了几分,脸上养的也是肉嘟嘟的,虽然是七岁的孩子了,看起来还是有四五岁的可爱。 顾幺幺对弘晖道:“二阿哥,多谢你给弘昀的那些西洋玩具呀!” 被顾侧福晋致谢,弘晖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伸出小胖手抓了抓头,笑着刚想说不用谢,二格格也和三格格出来了。 后面还跟着针线房的绣娘。 绣娘们过来给小格格们重新量尺寸,做新装——孩子们身高长得快,半年前做的衣裳,假如尺寸特别贴合,半年后就不好穿了。 三格格抬手揉了揉眼睛,她刚才在屋子里选了半天的布料颜色,眼睛都看花了。 三格格喜欢的都是色彩特别秾丽明艳的,和二格格不一样——二格格专挑那些色彩清淡的。 于是就被三格格嘲笑是老太婆的眼光。 320 犟嘴 她嘲笑的厉害了,二格格微微皱眉,看了妹妹一眼。 弘晖倒是放开了弘昀就走过去,看了三格格挑的颜色就直摇头:“难看死了!” 这算是站在了二格格那一边。 三格格气的一下子就变脸了:“你乱说!” 弘晖大声道:“难看死了,就是难看!” 说完了,他也不理三格格,直接就过去拉了二格格的袖子,另一只手又牵住了弘昀,三个孩子一起去院子里玩了。 三格格看着他们出去,转身跑过来抓住顾幺幺的衣袖,气得哭了起来:“额娘!” 她的意思是想让顾幺幺给她撑腰。 顾幺幺还没说话,忽然小黛子就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在堂屋的地上一跪:“侧福晋,您快去看看吧——四爷……大阿哥……前园出事了!” 苏培盛手下的小腊子这时候也慌张的在外面直转圈。 是他把消息带过来给小黛子的。 这种时候,奴才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侧福晋。 屋子里,顾幺幺也没有太慌张,先让人带着三格格会到屋子里去,然后才起身道:“一边走一边说。” 自从经过四阿哥和弘昀染疫这件事以后,顾幺幺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变得坚强了许多——她再不会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天塌下来那般严重了。 再说了,天也不会塌。 一路上,小腊子气喘吁吁的就把事情给说了一下,原来是四爷从宫里回来之后,到了圆明园里就脸色铁青的让人把弘昐阿哥给叫过去。 这一次,父子两个人依旧是关在屋子里进行了一次对话。 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的谈话进行的静悄悄;而这一次的谈话,四爷几次在里面痛斥弘昐。 声音高的甚至连外面的人都能隐隐听见了。 奴才们心惊胆战的跪了一地,然后就听见了砚台被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弘昐先是呼痛,随后怒气冲冲反驳的声音。 他要是光喊疼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和父亲叫板! 奴才们都吓呆了,就听四阿哥这里面也气得不行,隐隐地能听见骂弘昐不孝,又说弘昐从此以后便不是他的儿子。 话说到这份上,性质就很严重了。 苏培盛知道这关头,自己必须守着这儿,一步也不能走开,于是他只好让人去通知福晋和侧福晋。 福晋是弘昐阿哥的嫡母,顾侧福晋是如今最得四阿哥宠爱的女人,这两位——一位也不能迟。 既然消息迟早都会传过去,那还是早一些过去的好。 而且,必须是他苏培盛让人去通知。 …… 福晋正院里,乌拉那拉氏正在喝药,听说出了这事儿,她药也不喝了,把碗往旁边婢女手中一塞,整个人腾地就站起来了,很兴奋地道:“可知是怎么回事?” 来报消息的是小梅子,他给福晋磕了个头,愁容满面,口齿倒是清晰伶俐:“奴才们伺候主子爷打宫里一回来,主子爷就说喊弘昐阿哥回来,说的时候能看得出来——是压着火气的……” 连奴才们都能看出来,可见四阿哥也不想掩饰了。 他今天回来,就是冲着弘昐去的。 小梅子边说着,边抬手擦着额头上的虚汗。 乌拉那拉氏压不住欣喜的心情,只恨不得四阿哥对着弘昐再痛斥一会儿,最好将这份父子情彻底撕裂开了才好。 于是她换衣服重新梳头,特地拖得动作很慢。 直到被嬷嬷提醒——顾侧福晋肯定也收到消息了,侧福晋肯定是会立即赶过去的。 乌拉那拉氏这才赶紧加快了速度。 等到出了福晋正院,正好弘晖也回来了,一张小脸上红扑扑、汗津津的,浑身沾着一股花草树叶的清香,一看就知道是过去和二格格、弘昀他们玩耍了。 弘晖和额娘撞了个面对面,心里还稍微有点咯噔——想着额娘只怕又要斥责自己没专心功课。 但是没想到,额娘直接就让他回屋子去了,还告诫了一声:“这几天就不要乱跑了,好好读书,好好练字——不要惹你阿玛生气。” 哪怕就是做个样子出来也是好的。 弘晖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今年也已经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刚才在花步小筑的时候,阿玛身边的小腊子匆匆忙忙地过来要见侧福晋,弘晖也是听见的。 他知道是阿玛和弘昐哥哥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弘昐哥哥如今个子已经越来越高了,几乎和成年人差不多。 站在阿玛身边的时候,已经快到了阿玛鼻尖的位置——这样的弘昐哥哥,会和阿玛最后争执成什么样呢? 弘昐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额娘却已经带着奴才们往外面走了。 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屋子里去了。 …… 好不容易走到了圆明园前园——徐徐的湖风吹来,带着初春的料峭清寒。 乌拉那拉氏简直觉得心胸为之一畅。 她不需要人扶,昂头挺胸地站在院子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四阿哥显然是动了真怒了,但是弘昐也哭了——边哭边犟嘴,偶尔还能听到他高声提到“额娘”两个字。 这当然指的是死去的李氏。 福晋乌拉那拉氏微微勾了勾唇角——犟嘴吧,少年! 都说少年血气方刚,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要这个年纪才好。 等到再过几年,真正地老成持重起来,想要将父亲激怒到这个程度也不可能了。 乌拉那拉氏显然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更没有想到弘昐的下场——这不是“激怒”,而近乎于“反叛” 屋子里,顾幺幺也只能和苏培盛在门口微微徘徊。 乌拉那拉氏瞧了瞧,觉得顾幺幺说不准会坏事,于是让人就过去把顾幺幺给请过来了:“侧福晋前阵子又是服侍主子爷,又是照顾三阿哥,这不——才回去歇了几天日子,又得过来了!瞧瞧,这脸都累尖了!” 她让几个婢女过去,又是给顾幺幺搬椅子,又是拿茶水点心,明面上看着是关心侧福晋,实际上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少许。 顾幺幺勉强笑了笑,给福晋谢了恩,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耳朵还是在听着那边的动静。 她听出来四阿哥怒气不同寻常。 毕竟他只是大病初愈的身子,像这样的暴怒,身体哪里受得了? 321 断不可留于圆明园 忽然,里面书房的门就被踢开了——发出了“砰!”的好大一阵声响。守在门口的苏培盛吓得整个人一跳,刚刚抬起头,就看见弘昐阿哥踉踉跄跄地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抬着手捂着额头,在他的指缝间,有鲜红的液体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了下来。 是刚才被砚台砸出血了,砸了一个不大的口子,但是估计很深。 不然出血量也不会是这样。 弘昐微微一低头,殷红的血珠就从他的鼻尖上落了下来——“嘀嗒”地落在了地砖上。 顾幺幺和乌拉那拉氏惊得同时站起了身,就看弘昐一言不发,推开了挡路在面前的奴才,深一脚浅一脚的直接出去了。 地上还有一道血线——是他额头上的伤口滴下来的鲜血。 乌拉那拉氏张口结舌,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刚回过头,就看四阿哥从屋子里脸色铁青的走了出来。 他听着声音还算平静,袖子里的手却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直到顾幺幺快速走到了他的身边,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抓紧:“爷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四阿哥转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按住了顾幺幺的手,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嘴唇微微颤抖:“弘昐为人,断不可留于圆明园!” 他翻来覆去的将这句话说了几遍。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之后,苏培盛先跪了下来,然后是顾幺幺和福晋。 所有人都跪下来了。 但是,没有人开口给弘昐求情。 四爷已经说:断不可留于圆明园。 那就是要赶出去。 弘昐阿哥已经没有亲额娘了,主子爷还要将他赶出去——可见,这个所谓的长子,已经被主子爷彻底的给放弃了。 顾幺幺低下头,看着冰凉地砖上的纹路,心里想着:果然,和她预料的一点都没有错。 在这个时空里,弘昐等于弘时,弘时等于弘昐。 历史上,弘时的命运终于落在了弘昐的身上。 …… 看着四阿哥喝下了药,又在屋子里陪着他好一会儿,顾幺幺为他披了一件大氅,让奴才们放下了重重帘幕,将屋子里的光线调节到了最暗。 四阿哥脸色看起来没有刚才吓人了,但嘴角还是紧绷着的,眸中目光阴鸷。 时辰已经不早了。 顾幺幺扶着他躺下来,给他亲手盖好了被子,看四阿哥闭上了眼睛。 她轻手轻脚的刚想退出屋子去,手忽然就被四阿哥给拉住了。 他想让她留下。 果然,四阿哥身体往里挪了一些,拍了拍床边沿,示意顾幺幺上来,两个人一起躺下。 他看起来虽然疲惫,却并没有睡意。 也是——毕竟刚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能睡得着就怪了。 …… 屋子里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灯火,将偌大一间屋子照的仿佛只有这一块床上的空间。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莫名地就有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顾幺幺抬起手,轻轻的给四阿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手心慢慢下滑,直到贴在他的胸膛衣襟上。 她感受着手掌下那一颗心脏有力的跳动。 顾幺幺还记得福晋离开的时候,脸上那虽然拼命克制,但依旧几乎要洋溢出来的洋洋喜意。 当真是老天开眼!她一直忌惮并且最憎恨的庶长子弘昐,竟然因为搅入了钮祜禄氏的事情之中,而彻底触怒了四阿哥!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觉得自己这一刻几乎可以断言了:弘昐与钮祜禄氏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否则,什么样的罪名能让四阿哥愤怒到直接将这个儿子给赶出了圆明园? 当时,乌拉那拉氏立即自告奋勇地以嫡母的名义,揽下了这一桩事——弘昐之后的事情,全部交由她来办。 虽然逐出圆明园,赶到了庄子上去,但是该有的锦绣富贵一样也不会少。 顾幺幺明白乌拉那拉氏这般急促的原因。 她是怕夜长梦多,更怕弘昐狡狯——想出什么法子或说辞去打动父亲的心肠。 所以乌拉那拉氏比任何人都更想将弘昐给送出圆明园去。 …… 顾幺幺躺在四阿哥身边,感受到身边传来的体温,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四阿哥起身去吹熄了灯。 屋子里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这一回再躺下的时候,顾幺幺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爷……” 四阿哥没有应声,脸却朝她的方向转了过来。 在屋子里如水一般渐渐漫进来的月光里,他的眸子深深地盯着她:“你是想知道——弘昐到底怎么回事?” 四阿哥说这话的时候,语音听起来空洞森冷,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哀伤而冷漠地投向了远处。 顾幺幺忽然有点后悔刚才开口了。 她并不是圣母,她也有私心。 她还没有忘了当年边格格的死,没有忘了李侧福晋的盛气凌人——要说她喜欢弘昐这个孩子,要为弘昐跳出来抱不平,跳出来求情,那是……呵呵。 但是,和乌拉那拉氏不一样的是:乌拉那拉氏之所以憎恶弘昐,是因为觉得弘昐正在日渐成为嫡子弘晖的威胁。 换言之,乌拉那拉氏是在为弘晖的世子之位而担忧。 而顾幺幺担心的比乌拉那拉氏更多:她甚至压根儿不想和让弘昐和自己的弘昀接触。 弘昐这个孩子,她也算是亲眼看着长起来的。 看着他瘸了一条腿,没了母亲,在四面楚歌的环境下,却从不放弃,一直向上攀爬努力。 这样的人心性有多狠,为了成功又能做到多么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地步——顾幺幺是能想象到的。 作为母亲,她不愿意自己的弘昀和这样一个危险角色在一起。 哪怕这个人是弘昀口中的“大哥哥”。 …… 顾幺幺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吭一下,但四阿哥在这一片静默里,却似乎读懂了她所有的心理。 他转过身来,抬手抚摸了抚摸顾幺幺的背,微微低头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是解释弘昐的事情。 若不是钮祜禄氏,本来也牵不出背后的这么多线索。 听完了四阿哥的几句描述,顾幺幺震惊到差点坐了起来。 但是被四阿哥用力给按住了肩膀。 她终于全部都想了起来——没错,历史上,惹怒雍正的弘时,正是因为和八阿哥的来往! 322 旧屋 可是弘昐……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八阿哥打通了关系?甚至能在眼光如此敏锐的父亲眼皮底下,都能瞒得清清楚楚。 这个少年的心思当真是深沉如海,也当真沉得住气。 顾幺幺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但是,四阿哥是怎么发现的呢? 顾幺幺眉头微皱,四阿哥看着她这副神情,已经猜到了她心里在疑惑的问题。 他握住了顾幺幺的手,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就把巡幸路上发生了种种事情给点了几句。 当然,他还是隐去了一部分。 但是,说出来的这一些也足够暗示顾幺幺了——弘昀遭受的这一场疫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顾幺幺抬头听他说。 听着听着,她只觉得手心越来越冷,胸腔里的血却越来越热,一颗心剧烈的在她胸膛里跳动着。 伤害她可以,但是伤害她的孩子——任何一个母亲都没有办法忍受。 她双手攥得紧紧的,连手指甲已经陷进了手掌的肉里都没有发现,直到四阿哥强行将她的手给掰开。 他捧着顾幺幺的脸,连喊了她好几次,才算把她的神给喊回来。 四阿哥的声音里透着恨意:“知道你恨,爷何尝不是?何尝不心疼弘昀?” 顾幺幺想到了弘昀生病时候遭的那一场罪,想到弘昀那一次把呕吐物给呛进了气管,小脸憋得通红,差一点窒息的场景,她抬手捂住脸,崩溃无声。 尽管钮祜禄氏的后事已经办了,但是这一刻,顾幺幺简直恨不得把钮祜禄氏给从棺材里重新拖出来。 挫骨扬灰都难解心头之恨! 顾幺幺以前觉得自己高估了钮祜禄氏,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是自己蠢。 她实在低估了钮祜禄氏的轻纵和疯狂。 穿越到了这个时空,她已经见证到了足够多的事情,足以说明这个时空所发生的事情和历史上的轨迹并不重合。 那么,她凭什么觉得这个钮祜禄氏就一定是历史上那位熹妃娘娘? 屋里静寂无声。 顾幺幺又想到了出巡之前——她其实是可以跟着大队人马走的,也可以带上二格格和三格格。 和孩子们不分离。 但是因为四福晋身体虚弱,没有尽力操持圆明园中事务,而武格格、耿格格等人虽然有资历,但是位份又不够。 只有她顾侧福晋掌权。 所以,她才和弘昐分开了。 顾幺幺深吸了一口气,她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在孩子们尚没有长大,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之前,她再不会让这样的伤害在孩子身上重演。 …… 雨下整夜。 天色将明未明,弘昐站在圆明园门口。 他身边的小太监红着眼圈,一边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抹眼泪,一边就依依不舍的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圆明园。 主子爷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还有,这事全由嫡福晋来操办,而嫡福晋之前和弘昐阿哥有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自然不会给弘昐阿哥安排什么好去处。 这一次的庄子,据说是四爷名下拥有的庄子里几乎最小嘴荒芜的一处——收容的不是老弱病残的奴才,就是之前从府里被赶出去的人。 皇城里有冷宫,四贝勒府也有冷宫。 这一处小庄子就是贝勒府的冷宫。 “走!” 弘昐冷冷地道。 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起来了——一道绷布斜斜的裹在额头上,几乎遮住他一只眼,上有褐色的药渍和血渍透出。 小太监跟在弘昐阿哥身后,依旧是一步三回头。 另外几个奴才也差不多。 大家都还盼望着奇迹的出现——不管怎么样,打断骨头连着筋。 四阿哥终归是亲老子。 但是众人所期盼的奇迹并没有发生。 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四福晋派来的人跟着。 弘昐一猫腰,上了马车。 外面传来了吱呀,吱呀的车轴声,马车缓缓地走了起来。 弘昐坐在马车里,头微微向后枕在马车壁上——四福晋给他安排的马车看着很宽敞,实则是一辆减震效果很差的马车,只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了。 不过,肉体上的折磨算不得什么。 弘昐将自己事先备好的毯子展开来,铺在瘸了的那条腿上——天冷湿寒,他的旧伤之处很不舒服。 厚厚的将自己的腿给裹了起来之后,弘昐的视线从飘起的马车帘子投了出去。 长街之上,漠漠无人,天光微明,只有两三条野狗夹着尾巴在墙角狼吞虎咽地抢着几根骨头。 弘昐将毯子裹紧了一些,觉得自己这一刻和一条丧家之犬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为了生存。 那个被他喊了十多年阿玛的男人——记得弘昀爱吃的糕点,记得弘晖没背完的文章,但从来记不住他弘昐伤患之处每到落雨天便会疼痛。 弘昐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愤恨而嘲讽的冷笑——苦难和磨砺并没有增强他的忍耐力,而是将他心中的恨意积攒得更浓了。 …… 门板“哐当”地一声被推开,扬起了一屋子的灰尘。 小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屋中的场景。 这怎么能住人? 今日时有阵雨,天色晦暗不明,屋子里的光线就更阴了。弘昐让人来点亮了烛火,照亮了一屋子的家具。 弘昐的腿已经支持不住了,看见边上的凳子还算干净,他几步走过去,撑着膝盖坐了下来。 奴才们将屋子里里外外给检查了一遍——除了床铺那边换的都是新的,其他其他地方都打扫的十分潦草,甚至可以说压根就没有好好打扫过。 不过是敷衍一下表面罢了。 不过,能看得出来,这间屋子也曾经是富丽堂皇的,但是因为久久未有修葺,如今已经变得破败了,更何况这间小院算是庄子里最好的一间院子了,能看得出来这大概是从前贵人至此歇息的地方。 已经有小太监要去找庄子上主事的总管,想让人来再给弘昐阿哥换一间更干净的屋子。 弘昐的视线停留在桌面上,那里有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只茶盏。 凑近了看,茶盏里居然还有茶渍,黄黄的一圈,别提多恶心人了。 有人在特地好好安排,迎接他呢。 弘昐冷冷笑了笑,转头就把已经一只脚抬出门槛的小太监给喊住了。 跟着进来的老奴老杨忍不住抬起袖子就擦着眼泪。 323 一直住下去 紫禁城里,永和宫中——墙角的细草渐渐地抽出了嫩芽。 春天已经到了。 德妃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虽然阳春三月,她却一点也没觉得春光和煦,只是抱着暖手炉,默默地坐在庭前一动不动。 她抬头看着宫檐——宫檐勾勒出连绵不断起伏的线条,像惊心动魄的海浪,又像是狰狞的怪兽的牙齿。 怪兽就是命运,咬住了她的手脚,让她挣脱不得。 一只蝴蝶翩翩飞了过来,德妃膝盖上的小黑猫“喵”地一声,从娘娘身上跳了下来,去驱逐庭院里飞着的蝴蝶了。 “娘娘……”身边的嬷嬷担心地握住了德妃垂下来的手。 德妃略略侧眸,身子依旧是松松垮垮的倚在椅子上,脸上浮现一丝惨淡的笑意:“本宫无事。” 顿了顿,德妃道:“让本宫一个人待着。” 嬷嬷虽然不放心,但也只能默默地站起了身,难过地看着娘娘鬓边花白的发丝。 自从十四阿哥的事情之后,德妃娘娘几乎一夜白头,万岁体贴娘娘,不但常有看望,更是赏赐不断,荣宠有加。 宫中甚至隐隐地传出德妃将成为贵妃的流言。 只是这些……娘娘都不在乎了。 …… 圆明园里,侍妾陈氏这几天不大好了。 看着是突然病起来的,其实病根早就在之前埋上了。 只不过陈氏从来不得宠,地位又太低,没有人去管,再加上后来主子爷陪着万岁初巡,圆明园里一下子冷落起来,各人都关上小院各过日子,陈氏这病就更没人理会了。 耿格格虽然就算是陈氏的老相识了,但是也不想为陈氏求医,而去侧福晋面前低头。 于是硬生生地就拖到了如今的地步——陈氏肚子大的像揣了个皮球在里面。 当然,不是怀孕,是肚子里长东西了。 府医来看过了,刚看到的时候吓一跳,然后就直摇头,说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如今只能开几副药方,减轻一些病人的痛苦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陈氏就躺在旁边,府医扫了一眼,径直说他自己的话。 他也不怕陈氏听见——忌讳什么的,那是给主子和贵人们准备的。 陈氏跟草芥似的,谁要理睬她的感受? 府医走了之后当天晚上,大概是被府医这一番话彻底的断了求生的念想,陈氏在夜里人就没了,第二天一早才被送饭的婢女给发现。 刚刚办完了钮祜禄氏的丧事,如今又要给陈氏办了——福晋乌拉那拉氏也也觉得晦气。 正好顾幺幺过来和福晋商量陈氏的后事,正说着,四阿哥从宫里回来了。 顾幺幺蹲下行礼:“妾身给四爷请安。” 当着福晋的面,四阿哥直接过去扶她起来,然后就听福晋过来禀陈氏的事情。 陈氏虽然不得宠,但是也是在府里这么多年的人了,再加上又不像钮祜禄氏作死,而是病死的。 四阿哥遥遥地回想当年陈氏刚入府的时候,居然已经想不起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把语气放缓:“毕竟也伺候了爷一场,陈氏……给她办的体面些吧!” 这边说着,送弘昐阿哥去庄子上的奴才也回来了。 他也不是光把弘昐给送过去就算了事的,还得在那边住上几日,按照四福晋的吩咐,好好地“伺候”弘昐阿哥。 也教给庄子上的管事看——应该怎么样“伺候”弘昐阿哥。 小太监一甩袖子跪下,先给主子爷请了安,然后顺序是嫡福晋、顾侧福晋。 四阿哥喊他起来,顺便就问了几句弘昐过去之后的状况。 小太监说完了,偷偷瞄了一眼福晋。 乌拉那拉氏心虚,一眼就把他给瞪回去了——蠢货!当着主子爷的面,瞄她干什么? 搞得好像他们主仆串通一气营谋算计。 四阿哥问的还挺详细,不光问了弘昐的衣食住行,又问了弘昐这几日状态如何、情绪如何。 乌拉那拉氏在旁边听着,刚刚平复下的心情又激荡了起来——就说吧,打断骨头连着筋。 四爷果然还是放不下! 顾幺幺却是明白四阿哥的心境的。 倘若四阿哥真的心里牵挂放不下,反而就不会问这么多了。 就是因为他彻底下定了心意——不会再让弘昐回来,所以才会这般细致地问了弘昐的状况。 衣食住行为什么要关心? 那是因为,弘昐将在那里一直住下去。 至少,在他成为雍正之前,一直……住下去。 …… 夏天里,弘昀差不多也到了要进宫读上书房的年纪。 得知这个消息,府里最高兴的人除了顾幺幺以外,就是弘晖了。 “有弘昀弟弟跟我在一起!” 他高兴得直跳,又让人去将上好的文具等等挑了一套,拿去送给弘昀弟弟。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康熙已经将办公的地点从紫禁城挪到了畅春园。 这样一来,弘昀去念书,路上的车程也就不算长了。 进上书房前一天,四阿哥过来花步小筑看顾幺幺和孩子们,弘昀拉着他的袖子就说到了很晚。 问的都是关于上书房的问题。 四阿哥含笑伸手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耐心的解答他一个个问题,直到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弘昀却还是兴致勃勃的。 太兴奋了。 顾幺幺一看就知道四阿哥累了——大人的精力本来就比不上小孩子充沛,更何况四阿哥这阵子在宫里除了应对万岁爷,还时不时地遭受德妃的埋怨。 这都是奴才私下里告诉侧福晋的。 当然,德妃娘娘也不好在明面上指责四阿哥什么,但是每逢四阿哥过去像以前一样给她请安,德妃往往托病不出。 “托病不出”的意思并不是让四阿哥回去,而是就让他这么在正殿等着。 有时候一等能干等上半个时辰。 夏天里,德妃年纪大了,身子又弱,永和宫里放的冰桶少,四阿哥往往热的一身汗,但是也只能默默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德妃出来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就是抬手拿着帕子以泪洗面。 四阿哥心里一片沉重。 但是他回来圆明园,将这些事全部都一字未说,顾幺幺也就不好挑明了去安慰他。 她想着历史上……还不知道后面登基,德妃和他会闹成什么样呢! 324 意如流水 不过,话又说回来,历史上的德妃娘娘之所以和雍正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在雍正登基之后,作为太后拒不移宫,让新帝下不来台……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心疼十四阿哥。 她站在了自己的小儿子身边,对大儿子非常的不看重,甚至还觉得大儿子抢走了本该属于小儿子的利益和资源,所以一直对大儿子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如今十四阿哥人都已经没了……也就是说,德妃唯一能倚仗的阿哥,其实就只有四阿哥这个大儿子了。 无论她承不承认这一点,这都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 或许眼下,德妃会埋怨,会觉得四阿哥没有把弟弟照顾好,会对十四阿哥耿耿于怀。 但是说到底——四阿哥对十四阿哥的死,并不应该担责任。 顾幺幺想:以后,等德妃转过这个弯来,急着修补母子关系的人就是她了。 毕竟这是一个聪慧并且强硬的女人。 否则也不能在紫禁城这种地方生存下来,并且生存的还不错。 不过,聪明人越到老,越容易犯一个毛病,那就是自负。 自负的人往往容易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 而德妃的强硬,多年都被包裹在温柔贤淑的外壳下,等到康熙离世,想必这些强硬便会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如潮水退去之后,露出水面的礁石 到时候,四阿哥和她的母子关系将面对着更大的挑战。 到时候……四阿哥又会怎么去处理呢? …… 顾幺幺回过神来,就看见四阿哥已经在让人上夜宵了。 大概是因为这是去上书房之前的最后一夜,弘昀不肯去睡觉,扭来扭去的,黏在父亲的怀里,然后就说肚子饿了。 父子两个人讲了半天的话,肚子能不饿吗。 夜宵上来了,有烤羊肉串、几道小炒菜,还有一道菠萝炒饭。 这菠萝炒饭是顾幺幺之前让膳房试着做的,炒饭配上蔬菜和新鲜的水果,清爽又美味,装在挖去了果肉的菠萝里,看上去五彩缤纷的,特别吸引小孩子的兴趣。 而且……新鲜的水果让这段夜宵看上去也健康了不少。 这时候,菠萝这个名字还不大流行,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番荔枝,宗室这里是紫禁城里赏的果子。 都是从澳门购进上供的。 弘昀捧着小碗吃了好一会儿,等到奴才们进来收拾了,他又跑过去对六儿说想看小猫小狗,结果话音刚落,直接被阿玛抱起来,把他抱进睡觉的屋子里去了。 …… 外面,四阿哥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结果吃了这一顿夜宵之后,反而来了精神。 困劲也没了。 他在灯下摊开东西看,一脸若有所思。 顾幺幺本来以为那是公文,结果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本《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展示历代君臣治乱、成败、安危之迹,说白了,其实就是一本错题集。 如果没有办法选择最正确的道路,至少要避开最危险的路。 历史轮回,反反复复,兴衰荣枯,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 夜深了,四阿哥终于把书给放下了,他让顾幺幺早就已经上床歇下了,但是等到他自己拉开被子躺下的时候,才发现顾幺幺并没有睡着。 他抬手想摸摸她的脸,结果摸了个空。 他一抬手,顾幺幺以为他是要搂她肩膀,多年来的默契让她直接就趴进他怀里了。 于是两个人正好错了个空。 四阿哥低声一笑,低头看她,看她身体全部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下巴尖尖,脸上因为洗去了白天里的胭脂水粉,反而更显得肤色晶莹清透。 四阿哥低头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明天你放心。” 他明天就要送弘昀进上书房了。 其实对于上书房,顾幺幺倒并没有什么不放心。 毕竟那是宫里,不是塞外。 而且弘昀是个有礼貌并且有分寸的孩子,她该叮嘱的都已经叮嘱过弘昀了,边上还有弘晖陪着。 弘晖这孩子不但为人厚道,气量也大,人也乐观,万事都是笑呵呵的——小小年纪却很有些“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的通透明净。 和乌拉那拉氏其实不太像。 这才是有福之人呢。 虽然弘晖功课念不好,但是顾幺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尤其是他本来就是皇孙的前提下。 人品好,心态豁达,为人处事没问题,心理健康又阳光——这些可比单纯的把书念好,只会做文章重要多了。 …… 第二天一大早,弘昀和弘晖一左一右地拉着阿玛的手,走出了圆明园,上了马车,往畅春园去了。 小黛子跟着弘昀去宫里。 虽然弘昀阿哥身边有伺候的奴才,但是这毕竟是头几天。 一路马车悠悠晃晃的到了畅春园,下了马车,四阿哥带着两个孩子又走了一段,就得分开了。 父子们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今日有小阿哥要新入上书房,上书房早就已经有专人出来接着,弘昀挥了小手手和父亲告别之后,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弘晖哥哥的手,一双干净的眸子好奇的仰视着上书房周围的一切建筑。 弘晖以为他是紧张了,于是让人拿出了提着的食盒,就安慰他:“喝碗奶茶?” 弘昀立即点头:“要冰的!” 弘晖噗嗤一笑,其实他是自己也想喝奶茶了。 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弘晖让人倒了两碗奶茶出来,自己端着一碗,又给了弘昀一碗。 弘昀立即就接过去了——兄弟两个人就这么躲在边上,咕嘟咕嘟的,很快就把两小碗奶茶给喝下去了。 刚喝完,还没来得及把碗给还回去呢,后面一个声音炸起来了:“好哇,什么好东西?” 一只小手重重地拍在了弘昀肩膀上。 说话的人可以走到离弘晖如此近的地方,却没有被周围的奴才提防,弘昀还没有转身,就知道这一定是和弘晖格格熟悉之人。 是直郡王的儿子弘昉。 弘晖猝不及防,嘴里最后一口奶茶差点喷出去,他呛的被咳嗽了起来,一边还不忘把弘昉的手从弘昀肩膀上推下去:“别吓唬我弟弟!” 他一伸手,就把弘昀给拽过来挡在自己身后了。 325 这福气 弘昀从弘晖身后伸出小脑袋来,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弘昉。 弘昉的额娘是魏氏,其实和顾幺幺算是交好的,但是把弘昉往四贝勒府里带的次数并不多。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孩子每长大几年,面貌的变化都很快,所以弘昀觉得陌生也是正常。 弘晖把弘昉介绍了一下,弘昉笑着就对弘昀道:“快喊哥哥!” 一听这话,弘晖又不乐意了。 他跟保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把刚刚从自己身后拉出来的弘昀又一次挡了起来:“这是我弟弟,你嗓门小点!” 他见不得弘昉这样倚老卖老的样子。 弘昀弟弟是康熙四十二年生的,而弘昐只比他大了一岁。 不过是弘昉个头蹿的比较猛,加上块头也大,看上去就跟大孩子似的。 说起来,进了上书房也不过才刚刚一年呢。 哼! …… 到了上书房里,弘昀满心以为会或许还会见到皇爷爷,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周围的皇子皇孙们——大家摇头晃脑的,乱哄哄的,还有人趴着睡觉都打呼噜了。 跟他事先以为的高大上一点都搭不上边! 弘昀想起了另一件事,目光在四下里搜寻了一下:弘昐哥哥也不在。 大人们都说弘昐哥哥生了慢性病,不能继续在圆明园里住下去,需要到庄子上。 但是,小小的弘昀没有想明白——既然是生了病的病人,不是更需要留在府里才好被照顾吗? 天光一点一点地大亮起来,学生们自习了快一个时辰之后,师傅才过来。 因为今日有了新学生,师傅于是也特地选了一篇新文章来讲,昨天说好的考问学问,这时候也暂时被延后了。 周围几个学渣小皇子都露出了庆幸的表情——要是上书房里天天有新学生进来就好了! 弘昀坐在下面,一双明净的眸子睁得圆圆的,弘晖坐在他的旁边。 听着先生说了一会儿课之后,弘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脑袋也不住地往下点。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弘晖忽然想到了旁边还坐着的弘昀弟弟。 真是…… 他好歹也是做兄长的,就算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 于是弘晖强撑着困意,双手捧住了下巴,将手肘撑在桌面上,做出一副充满了兴趣的样子盯着师傅。 听了一会儿课之后,弘晖不经意的转头看了一眼弟弟,就看弘昀一张可爱的小胖脸上只差没用笔墨写上四个字了:求知若渴。 这真的那么有意思? 弘晖皱了皱眉毛,努力地继续听先生讲的课。 而此刻,在小弘昀的心上,简直犹如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上书房师傅所教授的内容,仿佛在他眼前开辟了一番色彩斑斓的画卷。 他这才发现:阿玛虽然懂得也很多,但是阿玛讲的多枯燥啊! 果然师傅就是师傅,所谓深入浅出,大概就是这样吧? 言论的内容深刻,使用的语言却浅显易懂——这才是小孩子学习学问的正确打开方式! ……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膳房已经把给皇子皇孙们准备的膳食都抬了过来。 每个人的面前都有小几案,弘晖一边吃着,一边还跟个小大人似的,转头看看弘昀弟弟,摸摸他的小脑袋:“多吃点嗷!” 弘昀正好打了一个饱嗝,快乐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肚给哥哥看:“哥哥,我吃饱啦!” 弘晖看他嘴边还沾着米饭粒,于是跟个小父亲似的,拿帕子给他擦了擦。 这一幕正好被旁边的弘昉给看见了。 弘昉“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笑死人了——弘晖可别是个傻子吧! 都知道顾侧福晋得四叔的宠,这弘昀又是顾侧福晋的儿子,年龄也和弘晖差不了几岁。 要是换了在别的皇子府里,嫡子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这是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一个隐藏的危机,没准什么时候就会炸雷。 ……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渐渐地对弘昀进上书房这件事的态度有了改变。 本来她很是不痛快,但是渐渐地就发现:弘昀已经代替了从前二格格的作用。 二格格是女孩子不好进上书房读书,因此,弘晖在没有二格格陪伴的几年里,功课不大上得去;但是如今,因为带着小弘昀一起上课。 他得做出哥哥的样子,有个学习的表率——毕竟弘昀弟弟有什么不懂的,回来的路上会问他,回府了会问阿玛。 为了不要在弟弟面前太丢人,弘晖被倒逼着开启了主动学习模式。 这是第一点。 第二就是:四福晋也发现,弘昀实际上比伴读有用。 因为伴读说到底毕竟还是奴才,是奔着“伺候小主子”这个目标去的。 但弘昀和他们不一样,弘昀是上书房里的学生,是四阿哥的儿子,是弘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们的身份基本上是差距不大的,所以两个孩子在一起讨论学习问题也很自然。 再加上弘昀天生聪慧,上课又认真,有时候弘晖上课没记下的问题,弘昀还能复述出来。 这就好像给弘晖多添了一双耳朵,多添了一双眼睛。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有弘昀弟弟陪着进上书房半年之后,弘晖的学业终于追了上来。 虽然还不至于太拔尖,但是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 就连四阿哥胤禛都在福晋面前感慨了几句,说是到底是孩子大了,如今懂事了,也知道自己上进了。 乌拉那拉氏又惊又喜,等到四阿哥走了,她紧紧地搂着儿子就激动得差点流眼泪了。 毕竟凡事总是要权衡利弊——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弘昀进了上书房,能够对自己儿子有这么大的帮助,她也就不那么介意顾氏的儿子能够跟着念书了。 弘昀进上书房是夏天里的事情,这时候已经冬雪飘飘,孩子们出门去上课,一个个都披得厚厚的。 眼看着康熙四十八年也要过去了。 到了过年的时候了。 福晋的身体终于恢复有了起色,她想从四阿哥手中把之前分给顾氏的权力给拿回来,但是四阿哥却始终只说福晋身子不好,需要多调养调养,千万不要急于一时。 有侧福晋帮着分忧,其实是她的福气才是——要不然的话,这一年来的各种大小事儿还不知道堆成几座山呢。 326 搬回贝勒府 乌拉那拉氏听了这话,就觉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吐又吐不出来。 就好像别人抢了你的饭碗,还对你说:“我是担心你吃太多变胖,所以帮你吃了,这是你的福气。” 唉! 福晋三番四次试探了四阿哥之后,终于把四阿哥给弄得不耐烦了。 嬷嬷在旁边看着也直叹气:福晋吧……手腕不够,人也沉不住气,这一次次的去自取其辱,何必呢?真是打脸打的啪啪响。 再说了,就算她有手段那又怎么样?没有主子爷的宠爱,那就没有了最根本的靠山。 任你有十八般武艺,也舞不出个花来。 难道当真顾侧福晋就能理家?就能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 屁! 其实也就做的普普通通罢了。 那不过是主子爷喜欢她,硬生生的把她抬了上去。 没看见一一堆人帮着忙呢?连前院的大嬷嬷也时不时的过去。 主子爷更是几乎手把着手的教她。 这么多人七手八脚地扶着,就算是个瘫痪的人,也能被架起来走路了,更何况本来就是个能走路的普通人。 这正是应了那句话——主子说你行,你不行也行。 主子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 …… 一转眼到了新年,康熙又从畅春园挪回到了紫禁城。 因为十四阿哥的事情,康熙心中始终伤痛难解,于是今年过年也就没怎么太热闹了,外藩宴等等也都取消了。 倒是和宗室的小宴不断——这样一来,四阿哥几乎天天都在圆明园和紫禁城来回路上跑着。 有时候一天要跑两趟,再算上来程和去程,其实就是四趟。 他也不比以前年轻的时候了,马车颠簸久了难免有些吃不消。 于是他带着福晋和顾幺幺,还有孩子们,回去了贝勒府里。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住在圆明园里,这一去已经好些年了,贝勒府里虽然一直有专人打扫修葺,但是毕竟烟火气少。 华美虽然一如往昔,但是也多多少少的添了几丝萧瑟之意。 顾幺幺也很感慨,踏进往年的花步小筑——庭院里的花草还是一如往昔地葳蕤丰茂,处处风景如昨。 但是她看着就觉得陌生了。 毕竟已经这么多年没住了。 记得那时候离开的时候,弘昀还是抱在手上的奶娃娃呢。 这时候,弘昀都进上书房了。 二格格、三格格、弘昀,三个孩子都挺高兴——小孩子嘛,最喜欢的就是新鲜,搬来搬去的也挺好玩,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就会生出无聊。 尤其是弘昀。 顾幺幺还记得当年走的时候,他就曾经撇着小嘴直哭,一直说不想离开这里。 如今回来了,弘昀特别开心。 年里,顾幺幺跟着四福晋进宫里去看望德妃娘娘了。 老实说,这真是个苦差事——德妃整个人简直怨念冲天,还把对十四阿哥之死的怨气发泄到了四福晋和顾幺幺身上。 她又来托病不出这一招了。 她不敢让四阿哥真的等上半天,毕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大儿子,她年纪又大了,真的全然闹僵了,她以后也就没有退路了。 但是对于老四家的福晋和侧福晋,德妃还是敢的。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把德妃给等出来——偏偏坐的地方是正殿,北风一阵一阵的从宫门里往里灌。 奴才们平时进进出出伺候,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乌拉那拉氏和顾幺幺一直都在温暖的屋子里。 过来路上也是坐着舒适的马车的。 就……冷啊! 正殿地方太大,暖气聚不起来,就算烧上了暖盆也没用。 等到好不容易把德妃给等出来,一番寒暄,请完安出来的时候,四福晋脸都快冻僵了。 顾幺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自己腿上跟针刺似的,嗓子也疼。 两个人哆哆嗦嗦的各自依偎在婢女的怀里,两个人各自万幸的就是:幸亏一趟没把孩子们给带过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德妃对着老四的妻妾,或许无所谓她们受冻;但是对着孙子孙女们,那就肯定不一样了。 顾幺幺想:怪不得历史上雍正和德妃不对付。 就这怪脾气,谁受得了? 更何况雍正本来也是个硬脾气。 想来,德妃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前半生大概是做低伏小,伺候万岁爷惯了,如今年纪大了,风水轮流转——也该她拿捏着孝道两个字来压人了。 …… 抖抖嗦嗦地钻进了马车里,福晋乌拉那拉氏终于舒适地喘出了一口长气。 路上,她发现自己的右眼眼皮一直在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福晋心里隐隐的有了一些不好的预兆。 等到回到了府里,正好顾幺幺还跟着她过去正院里,要商量从圆明园搬回来的家具安置问题。 顾幺幺坐在四福晋面前,眼睁睁的就看着海蓝送过去茶水给四福晋,四福晋喝了一口,茶水居然直接从嘴唇里漏了出来。 是真的漏——水滴连成了一线,全部都泼洒在四福晋胸前衣襟上。 乌拉那拉氏听到婢女们惊呼,才发现自己整个右半张脸都不受控制了。 她右边眼睛闭不住,嘴巴也没有办法兜住茶水,口眼歪斜,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话,吐字也吐不清楚。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侧福晋毕竟在这儿,又是掌权了好长时间的,众人不由自主地都往顾幺幺看去。 顾幺幺站起来就道:“赶紧请府医去!” 府医不一会儿就过来了,还带了针灸的的箱子,打开来一排一排银光灿灿的长枕排在上面。 福晋这肯定是面瘫了。 这个时候,面瘫又叫做口僻,其实就是面部神经麻痹症。 府医一会儿就诊断出来了:福晋本来就因为月水的缘故,气血不足体虚。 如今又是风邪夹寒。 怪不得口僻。 眼看着府医拈起了针,直接奔着福晋的面部穴位,顾幺幺只觉得自己脸也好疼。 看着四福晋脸上活生生的快被扎成了刺猬。 她大概也是欲哭无泪,但是因为口眼歪斜,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真是……造孽啊…… 不一会儿,府医站起身,对着侧福晋行礼,然后对周围人叮嘱:面瘫不是什么大病,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很常见,并且也不会危及生命。 但是并不能因此就不重视了。 尤其是对女子来说。 因为如果不及时治疗,面瘫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非常影响面貌。 四福晋听着就快嚎啕起来了。 327 面瘫 顾幺幺匆匆地又让人去宫门口守着了。 大过年的,四阿哥今日还有两场宴席要参加,等到出来的时候,微微带了一身的酒气。 时辰也不早了。 听说四福晋口僻了,四阿哥也是神情一凛——嫡福晋毕竟是府里的女主人,难不成以后需要嫡福晋出场的时候,他带着一个口舌歪斜的嫡福晋吗? “好好的,怎会成了这样?” 他眉头一皱问奴才。 是啊,早上出门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不过就是去了永和宫给德妃请安罢了。 打发过来报消息的小太监也不太敢把宫里的详情给讲了,只是含糊说福晋大概是进宫的时候受凉了。 别说福晋了,侧福晋今天也冻得不轻。 那会儿在旁边照顾着福晋,招呼着府医的时候——侧福晋其实就已经在咳嗽了,声音也哑了。 一听说顾侧福晋也受冻了,四阿哥脸色立刻就黑了:“严重么?” 苏培盛是最清楚顾侧福晋在主子爷心里的分量的,于是站在四阿哥身后,对着来人就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于是给支吾过去了。 四阿哥瞧了苏培盛一眼,苏培盛立即就低头了。 四阿哥收回了眼光。 他又不是没有受过德妃这“招待”,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换了旁人倒好办,偏偏这还是自己的亲额娘! 十三阿哥还在边上扶着他,这时候赶紧抬起手臂搂住四阿哥的肩头劝他:“四哥不要着急,先回府去看了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让人赶紧的把马车给拉过来。 四阿哥醒过神来,抬手挡了十三阿哥的手臂,一翻身自己上了马。 十三阿哥只好追在后面:“四哥!慢点!你喝了酒!” 一会儿路上风一吹,酒劲发作起来上了头,又在快马奔驰之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十三阿哥一边催着,一边赶紧让周围的侍卫快马加鞭,追上保护了。 …… 回到贝勒府,进了福晋那边正院,刚好府医刚刚刚收拾好了针灸的家伙出来。 顾幺幺听说四阿哥回来了,出去就迎接他。 四阿哥才看见顾幺幺比他担心的还要严重——说话已经开始带鼻音了。 这是刚刚受了风寒,病症还没起来。 等到起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开药了吗?” 他握着顾幺幺的手,眉头紧皱问她。 旁边的奴才们都跪了下去,屋子里安静无声。 傻子都看得出来:自从顾侧福晋冒着巨大的风险照顾四阿哥疫病痊愈之后,顾侧福晋这一番宠爱便是谁也撼动不了的。 这不,福晋都口僻了,四阿哥进来第一个记挂着的还是顾侧福晋。 顾幺幺以为四阿哥问她“开药了吗?”问的是福晋情况,于是点了点头,用咳嗽的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海蓝已经看着人去煎药了。” 她说完了,和四阿哥对视了几秒,默默地反应过来了——四阿哥不是问乌拉那拉氏的病况。 是问她。 四阿哥听她声音都哑了,还守在福晋这里,顿时就转头,让苏培盛护送侧福晋回去。 …… 正院里,四阿哥过去看嫡福晋乌拉那拉氏。 乌拉那拉氏不愿意用这副样子见主子爷,于是让人找了之前防疫的面纱先戴上。 她就这么戴着面纱,等到四阿哥进来之后,还想起来行礼,被四阿哥摆了摆手给免了。 四阿哥坐下来,盯着她脸看——面纱也不是全然厚实的,透过质料还是能看见福晋口歪眼斜的样子。 真的就像个大傻子了。 乌拉那拉氏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她恨不得自己能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 四阿哥倒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宽了心思,先好好养病,然后又让旁边的芝迷把今天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芝迷斟酌着轻重深浅,既不夸张,也没少说——反正福晋变成了这副样子,就是永和宫那位娘娘坑的! 听芝迷和宫门口小太监说的一模一样,基本没什么差别,四阿哥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了。 他坐在床沿边,心里憋气憋得只想冷笑——真他娘的见鬼,这都叫什么事! 今天进宫这两个女子,一个是嫡子弘晖的额娘,一个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也是二格格、三格格、弘昀的额娘。 这两个都是孩子要照顾的。 这种天气,冻出大病也不是不可能的。要是福晋和顾氏有个三长两短,孩子们怎么办? 四阿哥觉得德妃如今是彻底地被十四阿哥这事的心魔给缠上了。 真是老糊涂了。 “福晋后面不必再去了。 四阿哥握了握福晋的手,嘱咐了她这一句后面,意思是让她后面暂时不用再去永和宫探望德妃了。 还请安,请安个屁! 乌拉那拉氏还在抬手遮遮掩掩,不想让四阿哥瞧见自己这副尊容,听见四阿哥这般说,她连连点头。 …… 弘晖放学回来,和弘昀在花园里的岔路口上,高高兴兴的挥手道了别,刚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觉得不对劲了。 奴才们都在匆匆忙忙的,屋子里还飘着一阵药香。 他赶紧进去看额娘,结果在屋子门口差点跟芝迷撞在了一起——芝迷手上还捧着空了的药碗,幸亏旁边人一伸手把托盘给稳住了。 “二阿哥赶紧去瞧瞧福晋罢!” 两个大婢女看见弘晖回来,都对他这么说。 弘晖连书箱都没放下,进去看见额娘这样子,立即就吓白了脸:“额娘!额娘!” 他小胖腿一蹬,坐在床沿上,慌慌张张的伸着手去摸乌拉那拉氏的脸,试图把她嘴唇合上,赶紧被守在旁边的海蓝给制止了:“二阿哥当心!” 乌拉那拉氏看见儿子回来了,立即打起了精神,她直起身子靠在床头对着弘晖道:“你额娘没事,府医已经看过了,阿玛也已经过来瞧过了——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弘晖急得满脸通红:“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乌拉那拉氏看了一眼海蓝,意思是倒也不必对着小主子遮掩。 于是海蓝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弘晖听着就把小脸给绷紧了,看着海蓝拿着帕子给额娘擦口水,弘晖默默地走到了一边,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 玛玛对着他还是很疼爱的,对着额娘,倒也没有特别严厉的时候。 总地说来——每一次进宫,气氛还是和和美美的,为什么现在忽然变成了这样? 328 寒了心 花步小筑那里,四阿哥正在看着顾幺幺喝药。 他一从福晋正院出来,马不停蹄就过来看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疫病留下的心理阴影,总之——四阿哥现在只要一看到至亲至爱之人有咳嗽的症状,心里便乌沉沉的。 尽管府医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侧福晋只不过是最常见的风寒,喝上几副药,休养几天也就好了。 没什么大碍。 倒是福晋那边口癖需要多看看。 但是四阿哥也还是不放心,于是又让人拿了牌子进宫请太医,说是为福晋看病。 等到时候看完了福晋,再让太医过来“顺便”给侧福晋看看风寒。 坐在顾幺幺身前,他抬手摸了她额头好几次,直到顾幺幺忍不住笑他:“爷,我怎么觉得你像盼着我发热呢?” 没有热度就是没有热度啊。 四阿哥眼一瞪,冲着她就很紧张地道:“别胡说!” 顾幺幺其实没有睡意,结果硬被四阿哥指挥着奴才,给摁到床上去了,还盖上厚厚的被子,说是要发一发汗才好。 她就是嗓子痒,不停的咳嗽,真的没什么。 但是,想到福晋面瘫被扎成了刺猬的惨样,顾幺幺吸了一口气,还是老老实实的躺下了。 虽然躺着,但是和四阿哥还是一样能说话的,她抿了抿嘴唇,对着四阿哥道:“今天也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到。” 那么一直硬等下去——现在回头看看,傻不傻? 其实也有很多法子能避免的。 比如说找个借口先走,或者让人去给四阿哥递个口信,然后让四阿哥亲自过来,把人给捞走…… 很多法子都可以。 只不过,她和乌拉那拉氏当时都大大地低估了德妃如今的矫情程度。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着: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只要再稍微等片刻,娘娘就出来了。 结果……唉! 屋子里安静了一下,四阿哥抬手抚了抚顾幺幺的脸颊,忽地冷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道:“这一阵子你们就不必过去了。” 顾幺幺撑起身子在床上就对着他福了一下:“是。” 巴不得呢! 顾幺幺估计乌拉那拉氏现在肯定躺在床上,把德妃在心里给骂了个遍。 还进宫看什么?还不够她糟践的吗? 德妃如今只有四阿哥这一个儿子了,还要为了死人寒了活人的心——这就叫执念太重,想不开。 执念太重的人就是没福气。 没得解释。 …… 弘晖大概是心里太难过,第二天一大早,他直接就过来接弘昀弟弟一起上书房了。 顾幺幺看到他小小身影的时候,始料未及,还吓了一跳:“二阿哥怎么过来了?” 弘晖给她行了礼,蔫蔫地道:“我来接弘昀弟弟。” 顾幺幺看这孩子这副被霜打了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担心母亲的病情,于是安慰了几句:“二阿哥,别太担心,今日太医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先和弘昀好好上课去。” 弘晖难过的抽了抽小鼻子,默默点头。 二格格坐在膳桌旁边,看见弘晖这样子,过去就拉住了他的小手:“是啊,弘晖哥哥,昨天阿玛也说嫡额娘这病不算严重,不会有事的,你别紧张!” 正说着,弘昀也收拾好了,从屋子里面匆匆忙忙地走出来。 几个小太监跟在后面。 时间其实已经有点来不及了——这里不像以前在圆明园的时候。 因为路途近,反而起得晚。 顾幺幺利落地让人把糕点什么的都收进了食盒里,然后让弘昀喝了半碗牛乳,这才看着他和弘晖手拉手地走出去。 上了马车,弘昀看着弘晖满脸担心,于是反客为主,让弘晖的奴才把奶茶给倒了出来。 他把杯子给送过去,碰了碰弘晖的肩膀:“喝奶茶!” 何以解忧,唯有奶茶。 …… 夏天转瞬到了。 朝堂上,在冷落了八阿哥一段时间之后,康熙忽然又做出了出人意料之举——让八阿哥来管理户部。 户部是管理钱粮的,历来都是极重要的位置,非天子亲信之人不会担当。 一时间,朝堂上下又议论纷纷。 之前有人觉得八阿哥是下错了一步棋——推举新太子一事,过早的暴露了他的实力,最重要的是犯了皇上的大忌:结党营私。 身为帝王,绝不允许有人在朝中的势力可以达到如此地步。 但是如今……看着皇上的举动,又让人捉摸不透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也不可一日无东宫。 尤其是在众皇子都已经成年、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哪怕就是将废太子复立,也好过如今这种暗流汹涌的局面。 说的再难听一点——真的不成,大不了你再废太子啊…… 朝中不乏老臣斗胆去万岁面前,透露了这个意思。 但是康熙斩钉截铁的就给回绝了。 废了,就是废了。 如果太子身上还有一丝一毫可取之处的话,当初也就不会废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消息传到了废太子那里,听闻废太子闭门三日,酩酊大醉之后,彻底开始了醉生梦死花酒间的日子。 八阿哥这边,虽然上了户部的任,但是心里也不轻松。 从皇阿玛对废太子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要想在皇阿玛心里扭转已经留下的印象,难度绝对大于上青天。 皇阿玛就是这样杀伐果断的性子,不会再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对着一个不信任的儿子,却让他管理了户部,八阿哥后背冷汗涔涔,隐隐地总有一种往坑里跳的感觉。 最要命的是,皇命不可违,圣旨既下,由不得他推辞。 他不得不跳。 还得在一众恭喜声中跳;在其他皇子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之下跳。 …… 康熙五十年的夏天,在管理户部一年之后,八阿哥出事了。 起因是黄河水患。 这一场水患来势汹汹,毁堤淹田,河南山东百万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灾情六百里加急报到京城,朝廷上下为之震动。 顾幺幺在府里也听说了消息——因为宫里发起了赈灾,消息传到宗室这儿也很快。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等着弘昀下学。 弘昀下学之后,会到前院书房继续读一会儿书,得用晚饭的时候才好过来。 这一年,弘晖已经十一岁了,不好再继续住在福晋的正院里,早就已经搬到了贝勒府前院去,和阿玛的书房靠在一处。 弘昀八岁——虽然还能在额娘这里住几年,但是弘晖带着他天天上书房,又处处照顾,兄弟两个感情早就好的比同父同母的兄弟还亲了。 329 拭目以待 结果等到弘昀过来的时候,他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擦汗涔涔的小脸,就对顾幺幺道:“阿玛那里来了好多人!” 他刚才在前院的时候,就看见阿玛平日里的幕僚全部都过来了——这里面有几张脸孔,早就已经是弘昀很熟悉的了。 幕僚们匆匆地给小阿哥请了安,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就被苏培盛引领着带进屋子里。 然后阿玛书房的们就关了好半天。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四阿哥过来花步小筑的时候,顾幺幺才知道——八阿哥出事了。 黄河水患越闹越严重,危难之际,康熙决定从国库拨银子到灾区,但是正在这关头,才发现国库早就已经亏空。 八阿哥管理的户部出了大麻烦。 原来——八阿哥惴惴不安地上任之后,小半年都没出什么事。 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八阿哥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更生出了复宠之心。 毕竟,他那颗想要夺嫡的心从来都没有平静过。 人心是需要笼络的,但是应该在暗处笼络。 不应该显现在明处。 八阿哥明白自己之前最大的错误就是:过早的将实力暴露在父皇面前。 于是这一次,八阿哥接着管辖户部的理由,多次向朝中大臣们借款,以此来笼络人心。 有些官员因为家中困难需要靠借钱来过日子;还有一些官员贪得无厌,瞄着国库的银两犹如瞄着一块肥肉。 八阿哥这般损害着朝廷的利益,给大家提供了便利,众人自然感恩戴德。 时间一久,这风气竟然蔚然成风,人人都跑来户部借银子。 缺钱的来记账,不缺钱的也隔三差五地来揩油水。 虽然说每次借走的银两并不多,但是毕竟面太广,次数也太频繁——积少成多,仅仅半年的时间下来,就滚成了一个不小的雪球。 这才有了这一次黄河水患,国库亏空的事情。 康熙听完了奏报,当场就把折子给摔了。 好个老八! 但毕竟水患的威胁迫在眉睫,眼下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机。 康熙只好当场下令了,要去追缴。 只不过——到底让哪位皇子去具体负责追缴的工作,康熙并没有明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的意思其实是想给八阿哥一个台阶,让他有带罪立功的机会。 毕竟,银两是他借出去的,国库是因为他而闹出亏空的。 如今这个烂摊子自然也应该由他来收拾。 这才说得通,才像样。 但凡八阿哥有一点点惭愧之心,这时候也应该站出来,主动请缨——康熙这么想着。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八阿哥居然在这当头病了——据说是忧思过甚,心力交瘁,不堪重负,连床都起不来了。 如今都只靠着八福晋端茶倒水的在照顾呢。 康熙听了太医前来奏报,只是冷笑。 更没有想到的是,八阿哥紧接着就上了一道折子,力推让四哥胤禛来接管此事。 去追回亏空,清查户部。 四哥好! 四哥从来顾全大局,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加上这些年在朝堂里积攒的资历,还有和直郡王以及废太子的关系…… 处理这件事情,难道还有比四哥更合适的人选吗? …… 梁九功正在外面教训一个上错了茶的小宫女,忽然就听见里面万岁爷的笑声。 梁九功吓了一跳,一挥手让小宫女退下去了,自己赶紧就跨进了殿里。 万岁爷在冷笑。 笑完了,他把手上的折子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桌子的笔墨纸砚也都被给推在地上了。 康熙一张脸上绷得紧紧的,胡子微微抖动着。 梁九功只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去捡折子,整个人缩着背,缩的都快成乌龟了。 他知道这几天,户部的事情便是萦绕在万岁爷心头的大难题。 这是八阿哥捅出来的篓子,如今又是八阿哥呈递上来的折子——估计不出所料的话,定然是把其他阿哥给推出来接这个烫手山芋了。 万岁爷不缺人用——就算阿哥们用不上,下面还有一堆能人重臣。 他只是想看八阿哥能表个态,至少能把这责任给担起来。 但是眼下,八阿哥儿的想法显然和万岁爷是反的。 唉,八阿哥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精明了也不是好事。 跟万岁爷比算计? 你还太嫩了呢。 …… 康熙站起身来,从龙椅上走下,绕着一张御案来回走了三四圈,最后道:“九功,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传四贝勒。” 梁九功连声答应着,后边他徒弟手脚快,还想往殿外跑着,被梁九功一把给拽住了鞭子。 蠢货! 别看万岁爷一口气说出来这些话,其实是有讲究的——先确保把地方收拾干净,然后才能请四贝勒过来。 不能让四贝勒看出来万岁刚才动了怒呢。 …… “所以爷要清查户部了吗?” 顾幺幺问四阿哥。 四阿哥点了点头。 顾幺幺小声道:“不用出京城吧?” 她是真的怕了——这一次疫病之后,她特别怕四阿哥离开京城。 四阿哥知道她的心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把本来想讲的话给咽了下:“基本上用不着。” 他很巧妙地给这句话留下了一个余地。 清查户部不一定要离开京城,但是倘若后期要筹集赈灾款,那就说不定了。 而且这种任务往往是说走就走。 顾幺幺也不傻,听出来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她低着头,心里就想:四阿哥的行囊,从来都是正院那边收拾的,她是侧福晋,不好越俎代庖。 但是他若是真的要出门,她一定充分吸取经验教训,给他准备一个超级完备的防疫大礼包!百毒不侵的那种。 绝对不能再让他被坑到。 四阿哥看顾幺幺不说话,一双眼睛闪啊闪啊,仿佛满腹心事似的,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 他知道她是担心他。 四阿哥心里一片暖洋洋的。 他伸手把顾幺幺给拉到怀里,将她脸庞略微有些散乱的碎发给重新捋好,满不在乎地一笑:“别担心,爷应付得来。”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自信与野心,与这几年以来的愈发沉稳相比,几乎都不像同一个人了。 顾幺幺抬头看着他,就觉得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大好机会近在眼前。 且拭目以待。 330 户部探望 清查户部不是一件小事,且不说牵扯到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就光是“清查”这一个动作,就足够忙得人仰马翻的了。 这需要足够的耐心,足够的细致,还要能统筹兼顾,纵领全局。 从这一天起,四阿哥就再也没有回贝勒府了,几乎吃住都在户部。 四福晋的面瘫之症早就好了,但是也很不幸的留下了后遗症——只要天气一冷,稍不注意保暖,便会容易复发。 甚至都不用天气冷,哪怕大夏天里吹吹风,稍微淋点雨,也有可能发作。 正因为这一点,四福晋心里恨透了德妃,往宫里去的时候,再也没有从前殷勤往前凑的架势了。 德妃那边,之后过了几个月,也是知道了老四家的福晋冻出了面瘫的事情。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好抓着实质的证据。 没有人能说: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得了面瘫之症,就一定是德妃给坑的,但是…… 总之就是脱不了干系。 德妃自此以后收敛了好一阵子,见到四福晋的时候,也多少有些尴尬。 人死不能复生——气头过后,大概德妃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对着儿媳妇做的有些过分了,于是见了四福晋,又硬拗出了一副慈母面庞。 只不过,四福晋那颗心,永远地都对着她闭上了。 …… 再说回四福晋面瘫的事——这其实也就是她不愿意去户部探望四阿哥的原因。 在府里出丑已经够难看的了,谁又愿意在外面出丑呢? 于是顾幺幺顺理成章的就奉命去看望四爷了。 知道她得宠,户部那边对待她也很客气——当然了,顾幺幺是不好真的进去户部里面机构的。 她就在外面的屋子等着。 天热,又有奴才拿来冰桶,献上凉果子、茶水给她,另外还有两个婢女专门负责给她摇扇,陪她等着。 众人都生怕将这位四爷十分放在心上的侧福晋给得罪了。 也没等多久,四阿哥出来了。 顾幺幺刚刚站起来,对着他一笑,伸手走过去。 她没想到行礼,四阿哥也没想到让她行礼——两个人手刚刚握在一起,才想到这还是在户部外面见客的屋子里呢。 都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虽然外面骄阳似火,知了在树间叫个不停,但是四阿哥肤色白了一个度——一看就能看出来是整天埋头闷在屋子里查资料的,活生生给闷白了。 尔曼和黛兰在旁边打开食盒,顾幺幺亲手把银耳绿豆羹给捧出来:“银耳放的不多,怕湿气太重,绿豆都是炖的烂烂的,爷直接喝吧。” 天热,四阿哥清查户部留下来的烂摊子,正查得一肚子的烦躁,看见这银耳绿豆羹就觉得十分合心意。 他捧起来就大口喝了一半,然后问顾幺幺:“你也来一碗?” 顾幺幺笑着叹气:“我在府里什么都方便,爷别担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让人把带的衣裳都给拿出来。 “福晋……” 顾幺幺才说了两个字,四阿哥误以为这些衣服是四福晋让顾幺幺给带过来的,于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道:“多此一举!” 顾幺幺眨了眨眼睛,望着四阿哥。 有点伤心。 四阿哥顿时明白过来——是顾氏自己带的。 他装模作样地拿起了其中一件衣裳,看了看又点头道:“毕竟天气转凉,多些换洗倒也合适,挺好!” 顾幺幺:“……” …… 两个人说着说着话,顾幺幺也觉得口渴了,于是又让人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银耳绿豆羹。 她贪心地多加了好几块冰糖,结果糖放多了,整碗绿豆羹甜得不像样。 “噫……” 顾幺幺皱了皱眉,就把小勺子给放下来了。 四阿哥在旁边看的好笑,伸手把她的碗给拿了过来,把她剩下的给喝了。 半点没嫌弃。 旁边的奴才都看傻了,大气都不敢出——四皇子这种冷面果决的性子,却也能把心爱的女人宠到这种程度。 简直闻所未闻。 正好,也已经到了差不多午膳的点,四阿哥直接让人把午膳给送到这里来了。 他也是有分寸的,看着菜膳都上了桌,于是坐下来象征性地提了筷子,陪着顾幺幺吃了几口——对于时间如此紧张的他来说,这就已经是极尽奢侈了。 走的时候,奴才们都出去了,屋子里没人,四阿哥低下头来在顾幺幺头顶吻了吻:“乖乖回去,把孩子们照顾好,爷最多再半个月就能回来。” 顾幺幺靠在他怀里,一只手被他的手臂扶着,另一只手摸着自己吃饱了的小肚肚:“还要半个月啊……” 四阿哥抬手轻轻捂住她的嘴,指了指窗户外面:“回去再说。” …… 走的时候,四阿哥一直把顾幺幺给送到了门口,又看着奴才们簇拥着她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都已经走动起来了,风把马车帘子吹了起来,顾幺幺从窗户探出头去,就看他还负手站在那里。 还在目送着她走。 看她半张脸探了出来,他站在原地冲着她笑了笑,抬手做了个手势,口型说了句什么话。 风太大,声音一说出口就被吞掉了,连看口型都猜不出来是什么话。 不过,顾幺幺也能想到,大意就是让她别瞎担心。 他压力大——顾幺幺看得出来,但是她又没办法去对四阿哥说:你不用担心,因为你就是将来的雍正! 天命所归,无须担心。 毕竟在这个时空里,太子被废,康熙再无复立之意;直郡王折腾多年却始终折腾不起火花;八阿哥急功近利,弄巧成拙;十四阿哥更是早早离世。 一个个可能会成为障碍的因素,都逐渐消失。 这不是天命所归是什么? 马车渐渐前行,顾幺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四阿哥那边,就看见他身后冒出来一个面目陌生的男人——虽然看着是儒雅打扮,但是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却是威武有神,顾盼生辉。 顾幺幺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幕僚。 那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四阿哥身后,姿势虽然恭敬,脸上的表情却是淡然。 甚至有那么一丝傲然。 顾幺幺下意识的盯着这个人看了好几眼。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立即远远地对着侧福晋下意识地躬身——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可真够灵透的!顾幺幺想。 331 坏脾气 四阿哥回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晚一些,等到他重新再回到贝勒府中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了。 颁金节眼看这就要到了,不过,在这之前,府里还有两个孩子的生辰要庆贺——那就是三格格和弘昀这对姐弟。 姐弟俩是龙凤胎,当时是同一天生下来的,生辰自然也一起庆祝。 四阿哥心情很好——这一次清查户部的事情,他办的很是漂亮。 虽然难免得罪了不少人,但是最重要的是得了皇阿玛的绝对赞许。 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值得的。 他心情好,在府里的时候,脸上也是时常带着笑容的,于是就连住在前院的弘晖,也敢主动跑过去拿书问阿玛了。 四福晋过来接弘晖回去用晚膳的时候,一进门正好就看见弘晖站在阿玛的身边,胤禛伸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指着书上。 父子两个人看起来很是亲昵。 乌拉那拉氏一高兴,就有点后悔自己过来接弘晖不是时候。 她正想轻手轻脚地再退出去,弘晖一抬头,已经看见了她:“额娘!” 他把书本一放,绕过桌子跑了过来。 乌拉那拉氏伸手把他揽入自己怀里,掏了帕子给弘晖擦了擦汗,四阿哥知道她是过来接弘晖,于是一笑道:“是不早了,接过去也好。” 他也想过去看顾氏。 弘晖跟着乌拉那拉氏走了,四阿哥把书本一合,起身进屋去换了一件衣裳,然后往花步小筑过去了。 …… 屋子里,顾幺幺正在给弘昀量身高。 她一直都在给孩子们记录着生长的变化——弘昀原来一直是最可爱的小团子,但是就是进上书房这几年,忽然就有变化了。 他的身高犹如抽了芽的小苗,这么两年,长高了不少。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顾幺幺刚刚提了笔往小本子上写,弘昀蹦蹦跳跳的从墙边过来,趴在额娘肩头上。 母子两个人一起低头看着本子,谁都没注意到四阿哥踏了进来。 四阿哥挥了挥手,也没让奴才们出声。 等到一抬头,看见四阿哥,顾幺幺和弘昀两个人同时都“啊!”了一声。 四阿哥一笑,过去就侧头道:“在做什么?” 他前一阵子一直在户部,弘昀好一阵子见不到阿玛,再加上阿玛对他从来都是百般疼爱,倒不像对弘晖哥哥严肃。 于是弘昀特别黏阿玛。 现在四阿哥一过来,弘昀立即就跑了过去,双手抱住父亲的腰,抬头对他道:“阿玛,我要过生辰啦!” 四阿哥只是笑,摆手就道:“想要什么?” 弘昀跟着额娘,深受百般宠爱,从来都是恩赏不断的。 他想了想,抬起小胖手,摸了摸脑袋:“阿玛带我们出去玩!” 四阿哥笑出白牙,把他搂在自己身边,刚想说话,在屋子里的二格格、三格格听见动静也出来了。 “阿玛。” 两个女孩子过来请安。 请安之后,二格格看见父亲额头上的细汗,立即就细心的让人去把屋子里的窗户都给打开了:“阿玛吹吹风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让奴才过去伺候打扇子。 阿玛有时候未必愿意额娘这里用太多冰桶,觉得那东西凉气太重,不利于女子。 四阿哥刚刚坐了下来,就听弘昀在后面嘀嘀咕咕,已经把他会带孩子们出去玩的事情,对着三格格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遍:“三姐姐,咱们过生辰,阿玛会带咱们出去玩!” 三格格听了就撇了撇嘴:“外面有什么意思?又热又乱的,又不是出京城,左右还是在这一点地方打转——瞧你高兴成这样!尽出馊主意!” 弘昀顿时就很扫兴的不说话了,抬手摸了摸鼻子,正好二格格已经吩咐人送了奶茶过来,对着他招了招手:“弟弟,来!” 弘昀走过去,二格格亲手倒了一碗奶茶递给他,瞟了一眼阿玛那边。 四阿哥正握着顾幺幺的手在说话。 二格格于是摸了摸弘昀的小脑袋,对着他安慰:“你三姐姐要是不愿意去,让弘晖陪你去也行呀。” 弘昀一笑咧嘴:“其实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他微微地踮起了小脚脚,凑在了姐姐的耳朵:“三姐姐那性子——谁受得了!” …… 半夜里,等到四阿哥喊了奴才们进来送了热水,两个人洗干净之后,重新又躺回到了床上。 顾幺幺从背后环着他的腰,她睡不着的时候,最喜欢就这么抱着他,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四阿哥想转过来看她的脸,但是顾幺幺没让,就这么抱住他,手还开玩笑地在他肚子上揪了揪——虽然四阿哥身材保持的很好,并没有发福和小肚子,但是换了谁,肚子也会怕痒。 四阿哥果然身子一颤,按住了她的手,微微吸了一口气:“尽捣乱!” 顾幺幺把脸憋在他的背上直笑,恃宠而骄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就是不让他转过来。 清查户部的事情,看来四阿哥是投入了很大的心血——不过短短一个半月的光景,他却明显的瘦了不少。 虽然肩膀还是宽阔的——但那是因为骨架。 顾幺幺抓着他的手臂,都不是原来的触感了。 她微微撑起身子,任凭长发如水如云,拂在他的脸上:“爷,你瘦了。” …… 依旧是温存缠绵的一晚。 第二天早上,等到四阿哥走了之后,顾幺幺又睡了一会儿,这才起床。 黛兰和尔曼听见了动静,赶紧进来伺候主子起床。 一边用着早膳,一边顾幺幺就想到了昨天晚上三格格的事。 她手中的筷子停了停,对着尔曼道:“去,让三格格过来。” …… 三格格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伸手还拿了桌上一块小蛋糕。 小蛋糕上面打着厚厚的奶油,三格格舔了一口,问顾幺幺:“额娘找我?” 顾幺幺先让奴才们都下去,确保屋子里没有第三人在了,这才对着三格格道:“昨天你阿玛在这里,额娘有些话没好对你说,现在只有咱们娘儿俩,你先别吃了,额娘有话说。” 三格格虽然小性子不断,但是对着额娘的话还是听的。 她把咬了一半的小蛋糕给放了下来,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顾幺幺:“什么?” 332 圣旨到 顾幺幺对她道:“昨天你弟弟喊你生辰出去玩——那是一片好意,你何必要对弟弟那样说呢?” 三格格眨巴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昨天的情景。 她叫了起来:“额娘,我说的也是实话呀!” 说完了这句话,三格格骄傲的昂起了下巴:“我身份高,外面那些地方——哪里配得上我的身份?” 和女儿对视了几秒,顾幺幺道:“你身份高,那么宫里的那些公主呢?” 要是四福晋生个嫡女呢? 后面这半句话,顾幺幺没忍心说。 因为她看见“公主”这两个字一出口,三格格一下就不说话了。 小姑娘就傻在那边了。 顾幺幺道:“公主身份高,是因为她是天子之女;你身份高,是因为你是贝勒之女。” 顿了顿,顾幺幺道:“别人畏你、尊你、捧着你、奉承你——那是因为你的阿玛,不是因为你自己。” 看着孩子慢慢低下了头,顾幺幺有点不忍心。 其实她刚才那些话,仔细想一想,放在现在的这个时代背景下是有漏洞的。 第一,这个时代的女性,除了依附父亲和丈夫,的确是很难自立的。 这一点和现代不同。 第二,谁说先天优势就不是优势了呢?投胎也是一门技术活呀! 但是想到三格格如今实在是太盛气凌人,并且小性子太厉害,已经连自己的亲姐姐亲弟弟都避之不及。 自己作为额娘,若是再不好好的把道理给孩子讲清楚,将来孩子嫁了人,肯定舍不得吃亏。 其实顾幺幺从三格格平日里的许多小事都能看出:这是个心气特别高的孩子。 心气高不是坏事,但是心气“特别”高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实力够不上心气的时候,就更要命了。 很可惜的是,三格格显然没有这个实力。 至少目前没有。 …… “弘昀弟弟告诉你生辰要出去玩的事情,是一片好心,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去好了,何必要嘲笑弟弟出的是馊主意?” 顾幺幺握住了三格格的手,对她循循善诱。 三格格皱了皱眉:“那我该怎么说?” 顾幺幺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你哪怕只说‘不想去’这三个字,也比怼人好。要么,干脆就闭嘴。” 三格格道:“什么是怼人?” 顾幺幺噎了一下,解释给她:“就是嘲讽别人,反驳别人。” 三格格特别喜欢怼人,基本上无时无刻不在怼人。 这一点,顾幺幺已经发现了。 “弘昀是你的亲弟弟,不管你怎么说他,他也只是一时的不痛快,过后便也忘了。说到底,这里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额娘、姐姐、弟弟都是让着你的。但是等你到了外面,若还是这样说话,便会得罪人而不自知,甚至被小人记恨——只是因为一张嘴,给自己埋下这么多麻烦,这岂不是很不划算?” 三格格一抬下巴,有点赌气地道:“大不了我不出府就是!我一直在花步小筑还不行?” 顾幺幺低下头来看着她:“你也一辈子不嫁人吗?” 三格格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隔了几秒钟,她突然想到了解决方案,一脸洋洋得意:“若是我和将来的夫婿吵闹了,阿玛自然会来给我撑腰的!额娘,你也来!” 女儿童音稚嫩,顾幺幺忽然心头就酸了一下,心思飘了开去。 阿玛、额娘给她撑腰——前提是女儿得嫁在眼前。 就嫁在京城里的人家。 若是嫁的远了——千里迢迢,想要父母撑腰也不可能。 到时候只能全靠自己的手腕来经营了。 前些年,倒是有两个公主给嫁去蒙古了,也是哭哭啼啼去的,简直跟生离死别没什么区别。 四阿哥作为皇子,和其他皇子一起去送行,回来的时候也是唏嘘了好一阵子。 如今宫里的公主也不大够用了,只怕后面……但愿老天保佑康师傅千万不要把心思打到宗室的小格格身上来! 想到这儿,顾幺幺一点心情也没了。 她向前一伸手,三格格扑过来在她的怀里,顾幺幺搂紧了女儿的小身子,伸手慢慢的一遍一遍,拍着女儿的后背心。 …… 九月底,三格格和三阿哥的生辰宴开了。 本来是打算在花步小筑里举行的,但是四阿哥心情高兴,正好又快到了颁金节,再加上弘晖最近一次考试,破天荒地居然在上书房里拿了个很靠前的名次。 这可把乌拉那拉氏差点给幸福的晕过去了。 什么事儿都没有这事儿高兴! 于是四阿哥就说全府在一起聚一聚,弄个简单的小家宴,不需要对着外面太张扬,毕竟十四阿哥的事情也还没有过太久。 生辰宴上,两个小寿星是主角,顾幺幺给弘昀和三格格打扮的跟金童玉女一样,分外可爱。 三格格如今也把额娘的话给听进去了,并且记在了心里。 整场生辰宴,弘晖和弘昀你一言我一语,兄弟两个搭话搭的不亦乐乎。 三格格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话题,有好几次不屑地笑了笑,习惯性的想要插话怼他们。 话刚冲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她垂着眸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二格格身边喝奶茶,倒是弘晖过来招惹她了:“三妹妹今日怎么这般文静?可是身子不爽利?” 三格格憋了半天,这时候一放下手中的奶茶,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谁又像你啰里啰嗦?七十岁老嬷嬷也没你这么烦!” 屋子里嘈杂,大人们也都不在这边,弘晖被怼了一句,无所谓地一转身,和弘昀勾肩搭背地去玩了。 正热闹着呢,忽然外面的小太监就一路连滚带爬的冲进来了,连着苏培盛都不似平日里的稳重,进来了对着四阿哥就是一跪:“四爷,宫里的人来了!” 乌拉那拉氏听了这话,手中的杯子就是微微一顿。 顾幺幺正在和武格格说话,听了这话,脸色也变了。 之前宫里来人带走钮祜禄氏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听小太监这么说,众人都觉得只怕没什么好事。 四阿哥匆匆地站起身,带着人出去。 刚到了门口,就听见了“圣旨到”的声音。 台阶下,连主子带着奴才,一片黑压压——全部都跪下来了。 333 和硕亲王 三格格动作最慢,落在后面,跪下来的时候也是比别人慢了一拍。 等到膝盖触地了,她好奇的微微抬起小脸,盯着宫里来的公公看,然后又扯了扯额娘的袖子:“额娘!” 顾幺幺只好转过头,对着女儿轻轻摇了摇头:“嘘!” 她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的快,好像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既然在这个时空里,很多事情都不按照历史上的时间来,难不成康熙…… 不会不会。 两排小太监站在旁边,每人手里都提着灯杆——日头已经落下去了,但是距离完全天黑还有一会儿功夫,正是暮色深浓之时,宣旨的公公打开了明黄色的圣旨,看了一眼四阿哥,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宣读了起来。 开始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文绉绉,顾幺幺压根就没听懂, 不过她毕竟在这个年代也已经生活了十三年了,光是进宫参加了宴会就有不少次了,也知道除去了开头这些文绉绉的话语之后,后面接着就会切入正题了。 但是……这正题来得也太快了。 直接就宣布了将四阿哥封成了和硕雍亲王! 顾幺幺脑瓜子嗡嗡的。 宣读完了圣旨,宫里的公公双手捧着上前来,笑眯眯的交给了四阿哥。 然后就是恭喜贺喜。 四阿哥虽然也激动,但毕竟情绪控制的功力非比常人,谢恩之后,依旧是从容镇定的,又对公公说今日府里恰巧为孩子们庆贺生辰,办了一场简单的家宴,公公若是不急着回宫的话,也请来略坐一会儿。 他在那边说话,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跪在原地闪了神,半天都没起来。 她是嫡福晋,她不起来,其他人也都不好起来。 于是大家只好眼巴巴地都看着侧福晋。 顾幺幺轻轻喊了一声:“福晋?” 四福晋一哆嗦,整个人才回过神来:“爷就封……封亲王了?” 她好像还有点不敢相信。 毕竟这消息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的预兆,也没听见宫里什么风声。 之前康熙三十七年,第一次分封皇子的时候,早在提前半年就已经有苗头了。 但是这一次……不得不说天意难测。 想来,应该是四阿哥这一次清查户部的事情办得很好,万岁爷很是高兴。 还有,他直接被封成了和硕雍亲王——估计也是看着德妃的面子。 毕竟德妃一直是深得万岁爷的信任和怜爱的,又没了十四阿哥。 四阿哥是德妃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儿子,自然要立起来。 宫里的公公没有留下,于是四阿哥送着人出去了,只留下了女眷们站在原地。 顾幺幺微微闭了闭眼,心里也忍不住呼出了一口气——和硕雍亲王,四阿哥这以后就是亲王了。 这分量就重了。 权责相当——所拥有的权力越大,相应的要承担的担子也就会越重。 …… 弘昀和三格格都跑过来了,一左一右地围在顾幺幺身边:“额娘,阿玛做亲王了?” 顾幺幺点了点头。 三格格第一个就想到了那一天额娘对她说的话,脸上刚刚浮起骄傲之色,转瞬又忍了下去。 弘昀也很兴奋,但是兴奋中又带着一点担心:“咱们不会搬家吧?” 从多罗贝勒到和硕亲王——还是一个不小的跃升。 就算不搬家,估计府里各处也要做一做修缮扩建之类的工作。 毕竟规格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嘛。 …… 看着宫里的车走了,四阿哥转身回来,守大门的管事已经带着在外面跑的小厮们全部都跪下来了,声音喊的差点没把房顶给掀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四阿哥手一摆,意思是别瞎嚷嚷。 苏培盛在旁边看着四阿哥脸色,对着奴才们就使了个眼色——使劲嚷嚷!声音越大越好,主子爷高兴呢! 谁说要低调了?主子爷天天都敛着呢,这时候还不让喊几声庆贺? 一个人再低调,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高调? 乌拉那拉氏也迎接过来了,高兴的眼睛里都泛了泪花了。 真高兴——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弘晖的学业有了长进;四阿哥又成了亲王,以后穿的衣裳就不是上面有正蟒图案的衣裳了。 而是团龙纹! 福晋嘴角带着笑容,仿佛已经看见了弘晖坐在世子之位上的模样。 …… 众人回到了刚才家宴之处,膳房里本来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又收到了需要加菜的指令。 灶上更是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四阿哥坐在屋子里含笑听众人庆贺敬酒,眼神总是往顾幺幺那边看。 她刚才喝了一两杯果酒,这时候晕生双颊,分外明艳。 四阿哥想:顾氏生的孩子都是小福星呢——这不,三格格和弘昀生辰宴,直接就给他招来了这么一件喜事! 他在这么想着,顾幺幺端着酒杯,心里和他想的内容也差不多。 她在感慨弘昀和三格格这生辰宴办得还真是凑巧,正好和四阿哥封亲王这种大事儿撞上了。 就特别喜气! 大概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个人一抬眼,彼此眼神撞在一起,好一会儿没分开。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在旁边,也看见顾氏和四阿哥的眼神。 要是换了往日,她肯定少不得心里要不舒服,但是今天,乌拉那拉氏只是疼爱地将弘晖拉到自己身边来,抬手给他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然后细心嘱咐奴才们带弘晖阿哥进去换一身衣裳,免得着凉了。 她的男人靠不住,儿子却是自己生的,是自己一天一天养大的。 只要弘晖好好的,她老了就有靠。 到什么年纪说什么样的话——人老了,不靠男人,靠子女。 …… 膳房人仰马翻的后果就是菜做多了——特别多。 桌面上已经没法看了,菜盘子全部都跟叠罗汉似的叠在一起。 就这样,外面的菜还在源源不断的往里面送。 到了最后,奴才们索性直接就将小单桌给一张一张地抬进来了。 侍膳太监本来还在旁边报菜名,后面也累的声音都沙哑了——别说主子们吃不动,他连报也报不动了。 太多了…… 四阿哥觉得有些太铺张浪费,但是这时候即使叫停也来不及了。 顾幺幺在旁边,就说把没怎么动的菜都给赏下去,给婢女和太监们用去。 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上下同庆,大家一起乐呵! 334 不请封 如斯大事,消息传的飞快——第二天一早,八阿哥那边已经知道了四哥胤禛成为了和硕亲王的消息。 听说消息的时候,他正要进宫,八福晋给他整理着衣领口——八福晋是从来不许别的格格、侍妾、婢女之流来给八阿哥整理衣裳的。 挥了挥手,让来人退下去,八阿哥若有所思站着没动。 手臂也没放下,直到八福晋觑着他的脸色,把他的袖子拉下来:“爷,衣裳已经整好了。” 八阿哥还在出神,没注意。 郭络罗氏不禁加重了语气:“爷!” 八阿哥定了半晌,看向了八福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有劳福晋。” 八福晋是个骄傲的性子,却偏偏在八阿哥这样的温柔语气前败下阵来。她嫣然一笑,微微踮起脚,在八阿哥耳边凑近了小声道:“爷……早些回来呀!” 说完了,郭络罗氏一抿嘴唇,翩然转身就出去了。 八阿哥脸上的温柔笑意立即敛了去,变成了焦虑 四哥居然成了和硕亲王。 不是多罗亲王,是直接成了和硕亲王。 谁能想到……这默不作声的四哥,他蹿的好快! …… 八阿哥眸中一片漆黑,站在灯下,思绪凌乱。 他又一次想到了十四阿哥的死。 德妃还曾经生过一个小阿哥,但是几岁的时候就夭折了,长大成人的就只有十四阿哥和四阿哥。 按照清廷规矩,一个妃子生的皇子不管有几个,只能有一个封王。 如此一来,其他的儿子,就一定会受到影响。 十四阿哥生前是固山贝子,譬如十四阿哥现在还在的话,因为四阿哥胤禛成了和硕亲王,所以他最多也就只能再拔一步——做到多罗贝勒。 顶了天了。 再往上也不可能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假如十四阿哥没有死的话,四阿哥胤禛未必能做到和硕亲王! 或许也就只是多罗郡王。 万岁给他这个和硕亲王,很难说没有安慰德妃的意思。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十四阿哥的死反而对他是很有利的——至少让他独享了德妃得宠而带来的资源。 …… 天光越来越亮,云霞之间透出了日光,外面的台阶上传来了小太监来来往往的靴子踏步走的声音。 不能再发呆了——过不了多久,他就该进宫上朝了。 他尽管被皇阿玛猜忌,甚至如今已经逐渐有被架空的趋势,但也不能休息。 八阿哥的手有点凉。 走到门边推开门,凉风扑面而来,卷起了他的衣角。 八阿哥在这一瞬间忽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丧气。 他是独木难支,亲额娘也不给力。 别看外面八面玲珑,那些都是虚的。 都是他费尽了心力,用了好处笼络人心。 他真的累啊…… …… 到了宫里,更多的震撼扑面而来。 也不仅仅是和硕雍亲王,另外,五阿哥被封为恒亲王,三阿哥被封为诚亲王,七阿哥、十阿哥被封为郡王。 九阿哥、十四阿哥为贝勒。 封了一堆。 就是没有他。 八阿哥心里不好受——就算是心理再坚强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难免落寞。 更何况他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 还在殿上的时候,九阿哥、十阿哥的眼神都忍不住朝着八哥转过来。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给他打气。他们都支持八哥,文武百官们也都向着八哥。 人心所向是挡不住的。 何必现在因为一时的低落而消沉呢? 八阿哥嘴角微微勾了勾,对着这两个弟弟勉强地笑了笑——目光却忍不住转向了那位新封的和硕雍亲王。 四阿哥还是那副安之若素的神情,但是怎么看着,怎么都觉得人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扬眉吐气了吧? 毕竟……直郡王不得志,太子废了。 三阿哥和五阿哥虽然也都是亲王,但是三阿哥学问太好,被万岁天天催着编书,瞧着都能进文渊阁了。 看着万岁对他的这培养方向,想来也没有那意思。 另一个五阿哥太佛了,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心性甚是善良,为人敦厚到让人占他便宜都不忍心——万岁虽然也夸了不少次五阿哥的心善,但是显然这也有另一层意思。 嫌五阿哥不够杀伐决断。 身为帝王,首先要做的就是心肠够硬,妇人之仁要不得。 这么一个个地排除下来,八阿哥只觉得心惊——竟然怎么看,怎么也就只有老四合适了。 …… 一晃眼,已经是年底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在府里等的好心焦。 自从四阿哥被封为和硕雍亲王,正式册封之后,她天天日思夜想着的就是弘晖的世子之位。 爷怎么还不往宫里上折子,给弘晖把世子的地位给请封下来呢? 嬷嬷也知道福晋发愁,于是一天天的在旁边劝说她:“福晋千万别着急,毕竟二阿哥如今年纪小呢,主子爷大概是要等着二阿哥再长成一些,才好请封。” 所谓夜长梦多,乌拉那拉氏越想越疑心:这可不能是……四爷总不会是当真想把这位子留给顾氏的弘昀吧? 嬷嬷知道她的心思,于是着力安慰——就算顾氏再得宠,毕竟嫡庶有别,这种事儿哪是那么容易说办就能办成的呢? 嫡福晋没有犯原则性错误、嫡子也没有明显的过错或者残疾,主子爷若是非要这么做,那就是宠妾灭妻。 那可不是小事!这名声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是传到了万岁爷的耳朵里就更…… 如此一安慰,福晋乌拉那拉氏才算平静了一些。 然后,对着弘晖的时候,她也由不得儿子愿意不愿意了——弘晖住在前院的书房里,从上书房放学之后,乌拉那拉氏算着时间,恨不得没半个时辰就过去跑一趟。 她就站在书房外面,盯着弘晖读书。 乌拉那拉氏觉得自己想的很明白——四爷之所以迟迟拖着世子的人选,没有去请封,说到底,还是在怀疑弘晖的资质没那么优秀。 尤其是弘昀读书,很轻松的就取得了好成绩的情况下——一对比,更加显得弘晖不够聪明。 乌拉那拉氏想:实在不行,弘昀读一遍的书,弘晖读五遍、十遍、二十遍…… 哪怕不睡觉、不洗浴、不睡觉,也一定要读上去! 脑子不够,吃苦来凑。 “能吃苦”本身也是一种资质,她不相信四阿哥不会看在眼里。 335 四爷陪进宫 乌拉那拉氏的想法很美好,但是具体实施起来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首先就是弘晖,过完年,他就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已经是快要娶媳妇的年纪。 乌拉那拉氏虽然心里还当他是小娃娃,但是仔细这么一想,有时候也不禁一阵恍然。 时间怎么就过得那么快呢? 十二岁的小男孩,也不是能够由着母亲摆布的年纪了——乌拉那拉氏纵然再想拔苗助长,可也不能无时无刻的都守在窗户旁边。 总是有她回去休息的时候。 弘晖眼角的余光瞥着窗外,看见母亲一回去了,他立即就放飞了——倒也不是他贪玩不懂事,但是在上书房里已经累得够呛了,回到家来还不能松快松快? 就是拉磨的驴,也该有休息的时候啊。 守在窗户外的奴才,看见二阿哥把书本放下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劝了几句——毕竟四福晋走之前嘱咐他们要盯着小阿哥。 但是奴才就是奴才,弘晖根本不听。 没办法,小太监只好悄悄地让人回去禀报福晋了。 乌拉那拉氏刚刚回去喝药,连药都没喝完,听说儿子读书不专心,趁着自己一走开又开始玩了,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药碗往嬷嬷手里一推,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嬷嬷赶紧把她拉住了:“福晋,福晋!您身子不能再操劳了!二阿哥如今年纪还小,宫里读书已经够辛苦了,回来自然看不下去。您等等,等二阿哥再大些,自然便明白您的一片苦心了!” 牛不喝水强摁头——搞不好还会伤害了母子的感情。 非得弄得像永和宫德妃娘娘和雍亲王这样,何必呢? 四福晋坐下来,靠着椅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嬷嬷总是说弘晖年纪小,其实也不小了。想咱们王爷,当年也就是……” 胤禛和她当年成亲的时候,也就比弘晖如今大不了几岁。 只不过弘晖的脸蛋长得比较显稚气,但是胤禛当年,早早的就已经少年老成了。 嬷嬷过去给乌拉那拉氏轻轻地揉着太阳穴,让她闭上眼:“会好的,福晋,都会好的。” …… 弘昀从花步小筑用完了晚膳,带了一食盒的蜜桃回来了。 一进书屋,就看见弘晖哥哥侧对着门口,手里捧着一本书,瞧着正是一副学习刻苦认真的样子。 弘昀以为他是在温习功课,于是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等到了他背后,才扑在了他肩膀上笑着道:“晖哥哥!” 弘晖吓得一哆嗦:“啊!” 他手里的书顿时就一分为二——里面的一本掉下来了。 弘昀微微瞪大了眼,眼明手快的把那本书捡了起来——原来,弘晖把一本小书夹在了大书里面,这样从外面看着,就看不出来他在看闲书了。 “这是什么?” 弘昀好奇的问道。 站在弘晖身后的伴读顿时脸涨的通红,旁边的小太监也是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弘昀虽然很想将书本打开来看,但是出于额娘的教导以及对兄长的尊重,他还是把书给还了回去:“晖哥哥。” 弘晖劈手就给夺回去了,慌慌张张地藏进了怀里:“别对额娘说!”他口中的额娘,指的自然就是乌拉那拉氏了。 “额娘逼哥哥读书,催得太紧,哥哥……读些闲书,消遣消遣……” 弘晖说话都快结巴了。 弘昀点点头,抬起一张肉乎乎的小脸望着弘晖,干净的眼神中都是信任:“放心吧,晖哥哥!我不对嫡额娘说。” …… 这个春节过得分外喜庆——大概是因为好几位皇子都得到了封赏,再加上皇上也从太子不孝、十四阿哥病逝的悲痛中渐渐走出来了。 永和宫中分外华美。 四福晋从过年开始,除了大年三十不得不进宫给万岁磕头以外,她便一直生着病——整日里哼哼唧唧。 太医都快把正院的门槛给踏平了。 还是月水的老毛病。 这病其实不算什么疑难杂症,但就是缠着人、特别麻烦,而且特别容易复发。 太医去了一趟又一趟,宫里自然也不可能毫不得知动静。 永和宫那里也只好免了请安。 于是这一下,顾幺幺被迫挑起了带着孩子们进宫去请安的担子。 外面不知情的人看着:还以为是她顾氏分外得宠,如今出入宫中,俨然已经有半个福晋的模样。 进宫请安算是个辛苦差事,尤其是在这种天气里——大人们倒也就罢了。 孩子是特别吃苦的。 夜里要醒的特别早,睡眼朦胧的时候就得穿着厚厚的,再被抱上马车去。 路上走好一会才能到宫里,然后又要等着一路磕头。 去之前,四阿哥就对顾幺幺道:“你若是也不想去,爷帮你挡了。” 他一个人去请安就好。 顾幺幺有点尴尬:这个“也”字……用的真是妙啊。 四阿哥心里也是跟明镜似的敞亮:知道四福晋这是不愿意再进宫去给德妃磕头了 毕竟当初,是德妃害得她面瘫,还从此留下了后遗症,让乌拉那拉氏只要到了秋冬之时,就得早早的裹得像熊一样。 多坑啊! 但是顾幺幺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进宫去。 倒不是她要为了四福晋做什么,而是……她看得出来:德妃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勉力修补和四阿哥的关系。 而四阿哥这里,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毕竟是亲母子——宫里宫外,互为支撑。 既然这段关系远没有走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那以后就还是要维系的。 既然如此,被动等待不如主动。 “爷陪你一起过去。” 四阿哥握住了顾幺幺的手道。 …… 外面落了一场雪,天空看着一片透亮,犹如一块湛蓝湛蓝的宝石。 路上,顾幺幺依靠着四阿哥的肩头就不停地打哈欠——一个接一个。 四阿哥笑里带着心疼:“起得太早了吧?” 顾幺幺是真的累——且不说半夜起来带着孩子们打扮收拾,光是一路上要照顾弘昀、二格格、三格格、还要看着弘晖。 就够她忙活的了。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弘昀跪在厚厚软软的马车坐垫上,掀起了马车窗帘的向外看:“阿玛带我们去跑马吧!带我们去跑马吧!” 336 撑腰 四阿哥抬手让他下来:“这里地方小,跑不开,等咱们去了园子里,阿玛带你们跑!” 弘昀拍着手,欢呼着就跳下来了:“好!好!” 弘晖坐在旁边,注意到了阿玛的措辞。 他抬起头,目光望着四阿哥:“阿玛,咱们过完年回园子里吗?” 一个问题,把一马车的人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顾幺幺知道,这里的“园子”指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庄子了。 是圆明园。 封了雍亲王之后,四阿哥已经下了命令让圆明园里扩建的几处景致,改了几条内部的小道。 这样把工期一算下来,差不多到今年——康熙五十一年夏天,天热的时候也就能搬进去了。 果然,四阿哥点头道:“咱们夏天就回去。” 这话一说,连旁边的三格格都拍手叫起好来,二格格也抿着嘴微笑,抬头看着顾幺幺:“额娘你听见了吗?” 在圆明园里的时候,大家都不自禁地想着贝勒府。 如今贝勒府变成了雍亲王府,大家又不自禁地想着圆明园了。 …… 进了宫,一路被前来接应的永和宫人领了过去。 四阿哥进去了,其他的客套话也没有多说,先按照规矩跪下来给德妃请安。 德妃看着还是有些尴尬的,但是,当她转而面对向顾幺幺的时候,神色就自然多了。 看顾幺幺正要行礼,德妃立即摆手,叫人把她给扶住了:“如今四福晋身子不争气,府里的事情都是你在帮着操心——好孩子,何况你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 听话听音,德妃这么一说,旁边的宫女立即就把椅子给搬过来了。 这是四阿哥最喜欢的女人,娘娘对着顾氏客气,就是在委婉地对四阿哥示好呢。 这是一种表态,也是一个切入口。 …… 顾幺幺不好立即坐下来,于是看了一眼四阿哥,见四阿哥对着她点了点头,她这才给德妃谢恩。 然后坐了下来。 坐的还挺远,离四阿哥有一段距离。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大殿之中。 顾幺幺偷偷看了一眼四阿哥。 也就这么一眼,四阿哥只是用余光觉察到了,却本能地一边说话,一边就往顾幺幺身边走了过来。 他衣角一撩,端正从容地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指腹微微拂过椅子的扶手,不经意的触碰到顾幺幺的指尖。 他一坐下,顾幺幺顿时就特别放松了。 德妃是何等的眼光敏锐? 她目光微微一扫,看着四阿哥这一个护着顾氏的动作,已经知道顾氏在他心中是什么分量,想着上一次将老四家的福晋和顾氏一起晾着外面……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幸亏最后遭罪的是四福晋。 倘若是这个顾氏——还不知道胤禛晖会怎么样呢…… …… 孩子们也上前来了,弘晖先带着弘昀请安,然后是二格格、三格格。 没说一会儿话,大概是太困了——顾幺幺明显精神撑不住了。 她走了神。 德妃见状,了然地抿嘴一笑,姿态优雅又亲切地向前俯了俯身,对顾幺幺道:“进去歇一会儿吧?” 几个宫女都过来要扶顾幺幺起身。 旁边的侧殿前面有小厢房,是专门给客人用的,暖盆烧的热烘烘的,被褥床罩什么的都是新的,一应俱全。 平日里,每逢年节时候,妃嫔娘娘们彼此走动,有时候欢聚在一起,或小宴,或打牌。 要是有人薄醉了,这种小厢房就是给娘娘们休息用的。 顾幺幺刚想客气说不用,忽然心念电转。 德妃是不是想把自己支开,好和四阿哥说一会儿母子之间的体己话? 这样的话,自己要是一味的客气,反而就是不识趣了。 但是……四阿哥想不想和德妃单独说话呢? 或许他根本就很讨厌啊! 这样的话,顾幺幺要是真的进去里面歇着了——反而就是错了四阿哥的意了。 这……必须和四阿哥站在一边! 德妃虽然是四阿哥的额娘,但是说到底——德妃影响不了四阿哥的判断;顾幺幺所得到的宠爱也不是德妃给的。 顾幺幺刚用眼神瞟了一眼胤禛,就看四阿哥脸上带着微笑,径直站起来了。 他恭恭敬敬地给德妃行了礼,又说额娘如今年事已高,正是要多加休养、不可劳神的时候,今日主要是带着孙子孙女过来给额娘磕头,若是多叨扰额娘,那便并非他本意了。 顾幺幺:果然他一分钟都不想和德妃多待…… …… 从永和宫出来,四阿哥一路大步流星。 顾幺幺和旁边引领的公公都快追不上他了。 “慢……慢点……”顾幺幺追了两步,伸出手臂去拽住他的袖子,气喘吁吁地道。 四阿哥一回头,神色略沉。 脸上的表情能很明显的看出来,他刚才是在走神,在想着他自己的心事。 他立即放满了脚步,扶住了顾幺幺:“不着急,慢慢走。” 顾幺幺:……明明是你很着急啊…… …… 府里,乌拉那拉氏正坐在床上,尝着正院小膳房刚送来的豆沙糯米牛乳蛋黄酥。 如今是雍亲王府了,正院里也早就有小膳房了——虽说只能做些点心,夜宵什么的,但是也够了。 蛋黄酥的外表烤的焦黄焦黄的,撒着黑芝麻,里面一口咬下去,牛乳糯米包裹着细细的豆沙。 豆沙粒是咸香的蛋黄,流油的那种。 越吃越香,简直让人停不下来。 一听说四爷和顾氏回来了,乌拉那拉氏立即抢过旁边奴才手中的热手巾卷儿,麻利地擦了擦唇角:“收下去,都收下去!”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不多时候,四阿哥果然过来了——把弘晖给送回来,顺便也瞧瞧今日福晋的病况。 乌拉那拉氏一脸病恹恹,目光忧郁地歪在海蓝的怀里,挣扎着要下床请安,被四阿哥给一摆手制止了。 弘晖蹦蹦跳跳的也跟着进来,就说了今日在宫里的事情——说他和兄弟姐妹们一起给玛玛过年磕头请安,玛玛还赏赐了他和弘昀一人两套文具。 妹妹们则是首饰和衣料。 还有额娘……玛玛也有给额娘赏赐东西哦,还赏赐了不少!都让侧福晋给带回来了,这会儿全部放在前面了。 等清点过后就会让人送过来。 乌拉那拉氏听着,尤其是听到这是德妃给自己的赏赐,恨不得在心里骂上一万次:谁要! 她撑起身子,在床上对着四阿哥谢恩:“都是妾身这身子不争气,额娘还记挂着妾身……” 337 撕书 这种话也就是过个场面,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四阿哥垂眸,微微笑了笑,就看乌拉那拉氏又捂住胸口咳嗽了起来。 她一边咳嗽一边道:“都是妾身这身子不争气,等到好了之后,一定进宫去给额娘谢恩。” 四阿哥眼光往旁边瞟了一眼,就看弘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顾自看着宫里带回来的文具。 他眼光一点都没有往额娘这边看,乌拉那拉氏的咳嗽也没有引起他半分的注意。 四阿哥知道:弘晖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不可能母亲生病而无动于衷。 弘晖制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淡然,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他在乌拉那拉氏这里待的时间多,知道额娘只不过是三分病,七分装。 “你好好休息,等到过完年,也好请封王妃。” 四阿哥抛下了这么一句走了,留下被惊喜击中了的乌拉那拉氏愣在原地。 臂弯里还拥着被子。 “四爷刚才说的是……请封王妃?” 乌拉那拉氏轻轻地拉了拉领口,喃喃地道。 因为这件事期盼的太久,所以当它真的到来的时候,反而就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嬷嬷在旁边扶住她下床:“回福晋的话,可不是!主子爷说的,就是请封王妃呢!” 照这么一来,弘晖阿哥的世子请封必然就近在眼前了。 乌拉那拉氏一激动,走路一踉跄,差点被桌脚绊倒,嬷嬷吓得赶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胳膊,还不忘笑着问她:“福晋可是要去看二阿哥?” 乌拉那拉氏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弘晖暂时歇息的屋子里过去了。 今儿不是个艳阳天,屋子里光线暗,虽然还没到晚上,但是已经点起了灯火,弘晖坐在桌子旁边,灯火的光源在他周围投下一片阴影。 弘晖衬托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从侧面看过去,已经有一些当年四阿哥年少时候的样子了。 弘晖正在看书,看的聚精会神,连额娘进屋来都不知道。 乌拉那拉氏看着儿子这副用功的样子,嘴角禁不住就翘了起来。 嬷嬷冲着站在旁边的小太监打手势,把屋子里的人无声的给驱退了,其中有一个贴身的小太监,磨磨蹭蹭的不肯走,一路频频地回头。 福晋觉得不对劲,心里咯噔了一下,快步走过去,对着弘晖手中的书仔细一瞧,顿时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脑子:“弘晖!” 弘晖整个人都惊跳起来,用手背抵住了额娘的手:“别!别!” 乌拉那拉氏哪里管他的央求,一伸手劈手将那本书给夺了过来:“关门!” 这话是对嬷嬷们说的。 弘晖真的慌了:“额娘听儿子解释,额娘……” 乌拉那拉氏也不多说话,上前去揪着他的衣领就道:“跪下!” 不拉扯还好,这般一拉扯,弘晖怀里的另外几本书全都掉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散落了一地。 好家伙,还有! 乌拉那拉氏低头看着地上的书,呼吸都凌乱了:“你……你就是用的这样的功!好,你……!” 弘晖被唬住了,往后瑟缩了一下:“额娘!” 嬷嬷见闹得不像样,赶紧就过来里一边抱住福晋,一边对弘晖跺脚道:“二阿哥快跪下给福晋赔个不是吧!二阿哥向来是最孝顺福晋的,要知道福晋如今还病着,不能动怒!” 弘晖就坡下驴,立即就原地扑通跪下了:“儿子知错,请额娘保重身子要紧,千万不要动怒!” 嬷嬷转头向外看,海蓝和芝迷都急的团团转——这种事儿真没法子,总不能让人去通知主子爷吧? 别的人也没法劝。 福晋缓了片刻,悲从心中来,颓然坐下在一旁的椅子上,抬起袖子就擦了擦眼泪,想到愤怒之处,又用力的捶着椅子扶手:“额娘已经要被请封王妃了,你离请封世子也不远了,你若还是这般不争气,额娘还有什么指望!” 她说到后来,哽咽难言,用手拨了拨鬓边,对着弘晖就道:“你过来!你过来看额娘鬓边的白发,过来!” 弘晖只能哭丧着脸,一点一点挨过去。 乌拉那拉氏抬手胡乱地拨着鬓边,也不管弘晖能不能看见,一味地道:“你看!你看!” 弘晖真的被她这幅样子吓到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终于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他在这一刻又变成了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眼泪汪汪地向旁边道:“嬷嬷!” 大嬷嬷赶紧过来,挡在了弘晖阿哥和福晋中间,情急之下,也只好先把锅给摔出去:“福晋,福晋,定然是那些奴才教唆坏了二阿哥!” 这句话算是提醒了乌拉那拉氏。 她倏地抬起头,看向嬷嬷,随即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抬手用力抹了抹滑落到下巴处的泪滴,不容置喙地道:“将二阿哥身边伺候的那几个都喊进来!” 不一会儿,一群奴才都被喊了进来,齐刷刷的跪在了福晋面前。 乌拉那拉氏将手中的那本书劈手撕成了两半,咬牙切齿地向前一掷,险些打中了跪在最前面的小太监的额头。 眼看着一条血痕就现了出来。 海蓝在旁边,冷冷问道:“你们几个,到底是谁出的主意,敢教唆二阿哥?” 太监们吓得都啜泣起来了,却始终没人开口。 乌拉那拉氏厉声道:“说!” 弘晖看着不忍心,过来就挡在几个小太监面前,跪下来哀求道:“额娘,他们都是儿子的人,儿子的命令如何又能违抗?这事儿错不在他们,额娘别为难他们了吧!” 乌拉那拉氏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当场啐一口:“为难?” 她抬起手揉了揉胸口,顿了一瞬,觉得顺过气来了,才抬手指着弘晖:“我的儿,你本就是他们的小主子——主子言行有误,就是做奴才的没有尽忠,未能及时劝说。说到底,额娘挑着这几个机灵的放在你身边,不是让他们光伺候你端茶送水的!” 跪在最前面的小太监羞愧难当,呜呜咽咽地就磕起头来:“福晋教训的是,福晋教训的是!” 乌拉那拉氏倏然冷声:“谁让你插嘴?” 小太监立即闭了嘴,将额头抵在厚软的地毯上,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338 他还是个孩子 乌拉那拉氏还要说话,外面婢女就站在门口过来禀报,说是三阿哥来了。 弘昀来了。 弘晖脸上哭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知道难为情,这时候把脸往旁边一扭:“就说我不在!” 婢女有点尴尬,眼神移向嬷嬷——毕竟两个小阿哥是刚刚一起回来的,而且三阿哥是亲眼看着二阿哥回来了嫡福晋这里。 这“不在”两个字,说出去岂不是睁眼说瞎话? 她都想想到了这一层,弘晖自然也想到了:“可知道他什么事?” 婢女柔声道:“回二阿哥的话,三阿哥说是您落了东西在他那里,他给您特地送过来呢!” 送东西是顺便,主要还是来想找哥哥玩。 乌拉那拉氏目视前方,冷淡地道:“二阿哥不舒服,已经睡下了。你们送三阿哥回去。” 福晋一发声,事情就好办了。 婢女屈了屈膝,一边柔声答应着,一边倒退着出去了。 弘昀还在外面等着,乌拉那拉氏也不好太大声的教训弘晖了。 怕被那小家伙听见。 再加上弘晖哭的赤头红脸的,乌拉那拉氏看着看着也心软了。 她过去掏了帕子,蹲下来给弘晖把脸上的眼泪都擦了,一把把儿子搂到怀里,贴了贴他被泪水濡湿的小脸蛋。 感受到弘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乌拉那拉氏鼻子也一阵阵发酸:“不哭了,都是额娘不好!你还小,额娘应当好好同你讲道理。好了,快去洗个脸,中午在宫里也没吃好罢?” 弘晖抬手搂住了乌拉那拉氏的脖子:“没有……呜呜!” 他撒娇地把脸埋在了母亲的肩窝上。 乌拉那拉氏还想像小时候一样,把他给抱起来,抱到膳桌旁去用膳。 然而弘晖如今的体重,她已经根本不可能抱得动了。 …… 弘昀在外面,等到婢女出来说二阿哥有点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他也不以为意,把东西留下就回去了。 回到了花步小筑,正好遇上了阿玛在那里。 弘昀进去的时候,虽然没听见阿玛和额娘说什么,但是屋子里瞧着,人人脸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就连从来脾气最不好的三妹妹,眼睛也是闪亮闪亮的。 弘昀给阿玛请了安,四阿哥抬手让儿子起来,慈爱地看着他:“弘昀,刚回来,怎么又跑出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招手,让弘昀走过来自己身边。 四阿哥摸了摸弘昀的小脑袋,只觉得顾幺幺给自己生的这个小儿子,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可爱。 弘昀眉眼长得特别像额娘,不说话的时候,眼神也含情,天生带了三分风流,偏偏一举一动间都是儒雅端正,硬生生的将这份风流给压下去了。 都说男生女相,有大富贵呢。 弘昀一本正经的拱了小手手,语音清亮:“晖哥哥的东西落在儿子这里了,儿子方才替他送去,顺便瞧瞧晖哥哥。” 四阿哥一笑,想着弘昀和弘晖明明是隔了肚子的,倒是兄弟俩感情一直这么好。 他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十四阿哥。 一阵怅然。 弘昀一双明亮的眼眸在屋子里转了转,小声就问二格格:“二姐姐?” 他是想问刚才有什么喜事,为什么大家都兴高采烈的? 二格格凑过来就给他说——阿玛说了:其实本来该在去年九月底的时候,刚刚封为雍亲王的时候就给额娘请封侧王妃。 但是因为事情太多,结果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所以,今天阿玛过来讲的也是这件事——马上,额娘就要变成侧王妃了。 “那姐姐就是郡县了。” 和硕亲王的女儿,嫡出的是郡主,庶出的是郡县。 弘晖咧嘴,露出了洁白的小牙牙一笑。 二格格倒是微微一怔,想了想——阿玛刚才说的也只是请封王妃和侧王妃,至于孩子们…… 他一个字也没提呀。 …… 三月底,顾侧福晋变成了雍亲王侧王妃。 王府之中,顾幺幺被婢女簇拥着,磕完了最后一个头,高高地抬起双手,接过了女官手中的托盘。 满头珠翠环绕,扯着她头皮生疼。 …… 圆明园扩建的工程进行的比想象中更快更顺利,本来说的是夏天里才能搬进去,但是刚刚才等到了五月,那边就过来给王爷禀报,说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四阿哥很满意——他本来就是一个追求效率的人,在不影响质量的前提下,工期自然是越短越好。 再说了,天气也逐渐热起来了,圆明园里碧波荡漾——是个避暑的好去处,顾幺幺和孩子们都想着过去。 皇阿玛也已经去了畅春园办公。 于公于私,他都想尽早搬进圆明园。 …… 进了圆明园,一切景致在熟悉中透着陌生,却又在陌生中透着熟悉。 毕竟有不少地方已经改过了——前园变得更加开阔疏朗,尽显气派。 后园是全园精华所在,山水萦绕,厅榭精美,花木繁茂,让人目不暇接。 顾幺幺的花步小筑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动,只不过东北边增加了一些水景,水石相映,各种奇石植立庭中,可供赏玩,另外还加了一处落雨檐,旁边有碧绿肥大的芭蕉叶。 等到下雨的时候,可以坐在这里尽情地欣赏雨景。 顾幺幺把四下里都看过之后,刚想回屋子去换衣裳,远远地就看见苏培盛领着几个小姑娘就往福晋正院那边走。 顾幺幺站住了脚。 等到走得近了,顾幺幺才看见——这几个小姑娘的服装好像和园子里不大一样。 但是肯定是奴才。 苏培盛看见侧王妃,满面堆笑的就过来给请安,又让那几个小姑娘跟着请安。 几个小姑娘看着都是很朴实老实的样子,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侧王妃这样身份贵重的人物,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这是……?” 顾幺幺问道。 苏培盛倒是半点不见尴尬,口齿伶俐地就禀报了一通。 原来……这几个小姑娘是领去给福晋看的。 目的是为了给弘晖挑选几个懂事的,送过去。 这事,主子爷也是知道的。 这是小阿哥们再常见不过的事情——阿哥们快要到了成婚论嫁的年龄之前,就会安排宫女过去服侍。 听着苏培盛娓娓道来,顾幺幺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弘晖那张肉乎乎的小脸。 那……那还是个孩子呢! 339 被窝 她毕竟是个现代人穿越过去的,一时之间还无法习惯小学生年纪的弘晖已经…… 等到四阿哥晚上过来花步小筑,陪着顾幺幺用晚膳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今天弘晖的事情,顾幺幺就听他言语之中,一派平常。 完全就是司空见惯的语气。 也是。 在这个时空里,在宗室之中,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等到再过上几年,弘昀长大了,四阿哥到时候也一样要给儿子挑几个懂事的先服侍。 “是不是?” 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就疼爱的把弘昀给拉到了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这句话问的自然,顾幺幺一口汤呛在口中,差点没咳嗽起来。 弘昀不明白所谓的伺候是什么意思,他以为只是给弘晖哥哥那边多增添一些人手,于是摇了摇头,对着四阿哥笑着道:“阿玛,儿子喜欢清静,身边伺候的奴才用不着这么多。” 四阿哥笑了笑,也没多解释什么,伸手按着弘昀的肩膀,顺着他的小胳膊从上往下捏了一遍:“有劲了。” 弘昀现在在宫里跟着武谙达学习,回到府里来还时不时的会问阿玛骑射的问题。 无论这孩子再怎么可爱,终究还是要长大的。 …… 晚上,四阿哥留在花步小筑这里。 洗浴之后上了床榻,被窝里的香气缓缓的弥漫了开来——这是顾幺幺最近新调的香,气味有晚香玉、橙花、茉莉,另外还带着草木的泥土清香。 顾幺幺滚在被子里,整个人也是香喷喷的。 四阿哥埋头闻了闻她散落在肩膀上的黑发——因为沾染上了人体的温度,香味挥发的尤其明显。 隐隐的还带着一些皂角冰片的混合香味。 在夏天里,这种香气特别招人喜欢——闻着就觉得清凉舒爽。, 顾幺幺赖在四阿哥怀里,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腰,正好就被四阿哥一个翻身,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低头在她发丝里嗅了嗅,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低不可闻地问她:“这是……新制的?” 顾幺幺“嗯”了一声,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很喜欢。” 缭绕在她身上的香气似乎更浓烈了。 …… 很快到了八月里,在中秋之前,四阿哥带着弘晖和弘昀出门去跑马了。 也算是实现了之前的允诺。 顾幺幺也被带着一起去,只不过,她坐在马车里,看着四阿哥和孩子们一路骑马。 自从有了那几个小姑娘收在了身边,弘晖如今整个人明显比从前沉稳了一些。 和弘昀在一起的时候,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和弘昀手拉着手,到处蹦蹦跳跳了。 弘昀骑在马上,侧眸看着弘晖,然后又转过年来对四阿哥小声道:“阿玛,晖哥哥如今好严肃!” 四阿哥一笑,却也没说什么。 弘昀骑的是温驯的小马,个头很小,也不会踢人——着急起来只会在原地转圈圈。 就很适合身份尊贵、年纪又小,没有什么经验的皇孙们来骑。 弘晖骑的那一匹马就明显不一样了,几乎和四阿哥的坐骑差不多,个头和体型都是高大壮实的。 上马的时候,好几个小太监一起推着弘晖的后背,才算把小阿哥给扶了上去。 四阿哥看着两个儿子都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马,一手勒住了缰绳,带着孩子们往远处缓缓行去。 直到到了能跑马的开阔地带,他才一马鞭甩在了马背上:“驾!” 高头大马一声嘶鸣,撒开蹄子就往前冲去,弘晖紧追在后面——别看他年纪小,但是毕竟已经进了上书房好些年了。 骑射功夫是十分扎实的。 等到如此这般跑了几圈,再回到原点的时候,弘晖就看弘昀还骑着那匹温顺的小马,在侍卫们的保护下,在原地缓缓的兜圈圈。 看见弘晖跑回来了,弘昀拍着手就欢呼:“晖哥哥跑得真好!” 弘晖一笑:“这不难。弘昀,你若是觉得阿玛教得太难,哥哥教你!” 他一边说,奴才们一边过来扶他下马。 脚一踏到地面,弘晖腿微微一软,险些踉跄了一下。 幸亏他反应快,稳住了身子,才算没在弟弟面前丢人。 这一趟跑马颠簸的太厉害了,他又只顾着让坐姿挺拔漂亮,于是小腿一直绷着劲,这时候骤然放松,自然就会觉得腿软。 还有,大腿两侧也被磨得生疼,走起路来有点火辣辣的。 弘晖有点丧气,正好顾幺幺已经在马车中让人把冰镇的奶茶都给准备好了。 奶茶如丝般柔滑,倒在精致的瓷碗里,冷气微微凝结在碗壁上,凝成了细密的小水珠。 光是看上一眼,就觉得眼睛都解渴了。 弘晖喜欢喝奶茶——受他的影响,弘昀也渐渐变得爱喝了。 最后,连穿越之前根本就不怎么碰奶茶的顾幺幺,也跟着弘昀开始喝奶茶了…… 弘晖和弘昀两个孩子都进了马车坐下来,咕嘟咕嘟地喝起了奶茶,顾幺幺嘱咐了他们几句,说这毕竟是冰镇的,不要喝这么快。 否则一会儿闹了肚子,这还在外面跑马呢,可没有圆明园里里方便。 弘晖和弘昀听她这么说,兄弟俩都微微停了停手中的碗,相视一笑,正在这时候,马车帘子被一掀,四阿哥站在马车前就对着顾幺幺伸出了手:“来!” 他刚才一掀帘子的时候,就看见弘晖和弘昀都坐在顾氏的面前,顾氏和孩子们有说有笑,画面看上去分外和谐。 四阿哥只觉得心中一片温馨。 顾幺幺不明所以,但还是扶着他的手,准备踩着小凳子下马车,结果被四阿哥有力的手臂一抱,把她整个人打横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身子骤然腾空,顾幺幺下意识就伸手去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然后就看下一秒……周围的侍卫们全部都垂下了头。 四阿哥很轻柔地将她放在了草地上,又嘱咐奴才们照顾着小阿哥们,这才牵了顾幺幺的手往前走。 顾幺幺跟着他走了几步,就觉得他掌心热乎乎的,几乎发烫。 “咱们走去哪儿?” 四阿哥道:“带你去骑爷的马!” 340 共骑 他心里愉悦,转头看着顾幺幺,眼神也是极温柔的。 顾幺幺刚想说话,就觉得眼前的视野骤然变得开阔——她被四阿哥抱在了马背上。 刚才在马车里,从不远处看着,就觉得四阿哥的这匹马高大威猛、神态也骄傲——顾幺幺虽然不懂马,但是也能想到这必然是一匹好马。 不然也不会成为雍亲王的坐骑。 只是……她可没想到坐在这匹马背上,视野一下子变得这么吓人。 她都要恐高了! “爷,快快快……上来!” 高头大马喷了个响鼻,有点不耐烦的在原地微微踏步了一两下。 顾幺幺以为它要跑了,立即催促着四阿哥赶紧上来。 她声音都慌了,说话也都结巴了! 四阿哥听着就闷头憋笑。 等到他翻身上马,有力的手臂搂住了顾幺幺的腰,顾幺幺才吁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也放松下来。:“我还以为马要跑了呢!” 四阿哥搂着她的腰,沉声道:“不会。” 他手指拎起缰绳:“不听主人的号令——那岂是好马?” 顿了顿,四阿哥若有所思,忽然一笑道:“不过,太听号令——也算不得最好的马!” 他干燥而温暖的手掌覆在了顾幺幺的手背上,顾幺幺只觉得他引导着自己的手,摸索在类似缰绳的东西上。 然后,她的背自然而然的就被拉得很直,整个人都挺胸抬头,俯视着前方。 特别威风! “别怕。” 四阿哥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双腿一夹,马儿一声嘶鸣,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冲了出去。 顾幺幺短促地惊呼了一声,然后就叫不出来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风里却噼里啪啦的打在脸上,她几乎睁不开眼,只觉得所有的风景都噼里啪啦地冲到了眼前,根本来不及看,又被甩在了身后。 四阿哥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将她的腰又搂紧了一些:“回去?” 顾幺幺耳边的风声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她根本就听不清四阿哥在说什么。 她回头,歪歪斜斜着身子,努力抬起脸去看他,喊着道:“什么?” 四阿哥扶着她的肩膀:“坐好!” …… 这一趟跑马下来,不光弘晖和弘昀玩的高兴,就连顾幺幺也气喘吁吁。 一直到四阿哥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她还站在马儿身边舍不得走。 顾幺幺眼睛里闪着光,抬手去摸马儿。 四阿哥看着好笑,过来就跟她说要当心的事情——第一就是不能站在马的背后,这样是很危险的举动。 第二就是要注意观察马儿的耳朵。 假如马儿的耳朵向后,就表示它对你有敌意,并不喜欢你,并且很讨厌你的靠近。 这时候就该当心一些。 假如马儿的耳朵向前,就表示它正在倾听你说话,或者听你的动静——说明它是喜欢你的。 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 他娓娓道来,顾幺幺听的也津津有味,然后就看那匹刚才背着他们两个人的高头大马,这时候正对着顾幺幺,耳朵向前,一双大眼睛盯着顾幺幺看。 顾幺幺笑:“它喜欢我!” 她伸手摸了摸马头,那匹马儿忽然走过来,将马头在顾幺幺身上蹭了蹭。 跟黑黑和墩墩撒娇的动作一个样。 弘昀这时候也正好走过来了,刚才已经听见了阿玛和额娘的对话。 他一看见这匹马这动作,笑着就拍起手来了:“额娘,这个动作表示它非常喜欢你!” …… 这一趟跑马,等到回了圆明园里,顾幺幺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对小马儿心心念念了起来。 大概是觉得马儿这种动物别通人性吧。 知道她对马儿产生了兴趣,四阿哥索性让人去给她找了一匹温顺可爱的小矮马。 据说还是从云南那边运过来的,光是路上就花费了挺长时间。 这种小矮马的品种叫做果下马,身材矮小,人骑着这种马穿行在果树林中,需要仰视才可看见树上的果实。 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果下马”不仅有耐力,还勤劳能干,善于在在湿滑的山坡行走,很适合在多雨的南方运输货物,加上性格也特别温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 所以四阿哥让人给顾幺幺找马儿,第一就想到了这个品种。 小矮马刚刚送过来的时候,正是弘昀从畅春园上书房下学的时候。 他本来还和弘晖一起在前园书房,结果听说阿玛给额娘找了一匹果下马,弘昀哪里还坐得住。 他立即就往后面跑了。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抱着小马的脖子,越看越喜欢。 这匹小矮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毛色光亮柔润,摸上去就像羽绒一样的手感。 这么多人都过来围观——小矮马显然是有些害怕了。 它微微地往角落里瑟缩着,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着,四条腿都在颤抖。 真是惹人怜啊……顾幺幺这么想着,伸手就去不断地抚摸着马背:“乖,不怕,不怕!” 她又让人拿了草料过来喂给小矮马。 看见了吃的,小矮马立即狼吞虎咽起来,看样子是饿极了。 原来,这匹小矮马既然是作为宠物献给侧王妃,管马的人在这之前特地饿了它一两顿。 就怕它在贵人面前忽然排泄粪便,熏的一屋子臭烘烘的。 不雅观也就罢了。 若是惹了贵人不悦,那就弄巧成拙了。 所以才让它饿着肚子。 顾幺幺一边看着小矮马吃草料,一边又从旁边奴才的手中接过了草料,直接递给小矮马。 被她喂了一会儿,小矮马从长长的睫毛下偷偷的抬起眼,战战兢兢地看了顾幺幺好几次。 大概是知道顾幺幺对它没有敌意,小矮马总算放松了一些。 …… 弘昀这时候也跑回来了。 “哇!” 弘昀站在原地,眼睛发光看着小矮马——这浑身雪白的小白马真好看! 虽然阿玛那边的高头大马都很威武,但是这匹小马真的好精致……就像马中小公主一样。 另外一种美。 弘晖也跟过来凑热闹了,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小矮马,尤其是看见小白马很害怕人多,怯生生的样子,弘晖忽然就道:“它哪儿像马?它简直像只白兔子!” 二格格站在对面,听见这话就抬眼看了一眼弘晖。 她知道,弘晖哥哥又想起来之前被嫡额娘摔死的小兔子了。 341 烈性 正这么想着,弘晖就看弘昀已经爬上了小矮马。 他试着抱着马脖子,双腿微微一用力,小矮马很熟稔地就在原地走了几步。 特别稳。 弘昀乐得笑了起来:“额娘,能骑!” 顾幺幺伸手让他下来:“你当心摔着!” 弘晖也过去把弘昀给扶了下来。 弘昀刚下来,三格格就跑过去了。 她直接就拽了小矮马的尾巴,跟玩玩具似的缠在手上,还绕了一圈又一圈。 顾幺幺看见了,吃了一惊,立即训斥道:“放手!快放手!” 她还记得四阿哥说的话——马背后是不能站人的,那个位置很危险。 更何况三格格这样直接挑衅。 三格格笑得满不在乎:“不是说这种马最温顺……” 刚才说完,三格格突然就觉得眼前一花——在额娘和奴才们的一片惊呼声中,她只觉得腰侧突然传来了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 就像是被人推了一下。 三格格不由自主的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小白马刚才尥蹶子了。 只不过幸亏马儿的个头小,力道也小——所以也只是把人给撞在地上而已。 要是真的换了一匹高头大马,刚才的后果就不堪设想。 顾幺幺冲过去,把三格格抱在怀里,二格格也跑过来了,还有弘昀和弘晖。 孩子们围了一圈,顾幺幺赶紧把三格格给抱进屋子里去,然后匆匆的把女儿给放在了床铺上,解开了她的衣裳检查了一遍。 还好还好。 三格格也捂着腰上:“没事,额娘别担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恨恨地咬了咬嘴唇,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见梳妆台上放着的一支发簪,三格格立即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腰走了过去。 顾幺幺还没反应过来这孩子要做什么,就看三格格已经一把把那发簪给拿了起来,攥在手中。 她跑了出去。 冲到了院子里,看马的奴才刚刚把小矮马的缰绳重新系在马桩上,突然就看见三格格怒气冲冲地从台阶上奔了下来。 她冷声道:“栓好了?” 小太监只能点头。 三格格冷哼了一声,将簪子藏在手里,靠近了那匹小白马。 日光在簪子上流转,反射出灿烂的光芒。 小白马瞪着一双大眼睛,警惕而惊恐地望着她,不安地打了个响鼻,随着三格格的靠近,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 直到退到了缰绳束缚的范围。 再也无地方可退。 旁边的小太监视线落在了小主子的手上,都已经明白了三格格要做什么,吓得赶紧跪下来就劝她:“三格格,不可,不可啊!” 三格格厉声道:“给我按住它!” 不过是一头畜生而已——既然是畜生,便是为人驱使,为人所用的。 怎么可以刚才反过来还将她踢倒在地? 小太监哪里敢听从她的吩咐?若是真的由着三格格这么使小性子的话,肯定会出事的。 幸好,侧王妃这时候也追出来了。 “放下!” 顾幺幺已经明白了女儿想要做什么,她对着三格格就厉声训斥。 三格格一言不发,紧紧的抿着嘴唇,倔强的站在原地,目光恨恨地盯着小矮马。 “你若是实在不喜欢,额娘再让人给它送回阿玛那边去就是了,怎么能做这种事?” 顾幺幺过去,劈手要从三格格手中把发簪给夺回来。 刚才是她一直用力拽着小马的尾巴,小马吃惊又害怕,才会尥蹶子。 就先不谈虐不虐待小马的问题了,关键是——三格格的性格怎么会这么暴虐? 从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就能看出来,三格格的性子实在是太强势了。 今天不过是对着一匹小矮马,倒也就罢了;若是他日嫁了出去,按照这种性子的话,只怕将身边看不顺眼的婢女都打骂至死,也不是不可能。 顾幺幺深深地后悔起来——她大概把太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二格格的身上,却没有注意到三格格的性子。 这孩子的性子如野草一般,野蛮地生长了起来。 这算是遗传谁呢? 三格格扭着身子,就是不肯把手里的东西给额娘,同时反抗叫道:“不过一只畜生,既然不服管教,我用簪子扎它还是好的了。若是这畜生再不听话,我便用刀割了它的喉咙!” 她说完了,低头在顾幺幺的手上咬了一口, 顾幺幺怎么也没想到三格格竟然还能有这一出,疼的大叫了一声,手一松,猝不及防的就被三格格挣脱了。 这一刻,与其说她的手背疼,还不如说她的心更疼。 ……亲生的女儿! 三格格挣扎着跑出额娘的臂弯,看也没有看顾幺幺一眼,在一众奴仆的惊叫声中冲到了小白马旁边。 她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簪子狠狠就扎进了马屁股。 小白马一下子就向前蹦了起来,缰绳被扯的笔直,将马桩子都给拖得微微晃动——鲜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先是一点点血珠子,然后渐渐的就在白毛上蔓延开来。 三格格这一簪子是带了恨意,下手很狠。 本来已经进了屋子的二格格刚才被惊动跑了出来,看见这一幕,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弘昀。 他刚才进去洗脸,结果听见外面人仰马翻的,出来一看,正好就看见那匹温顺可爱的小白马,现在屁股上已经开了花。 而三妹妹正被一群奴才们挡在身后保护了起来。 她微微躬着身喘气,手中紧攥着的簪子上还向下滴着血珠。 “……是个狠人……” 弘昀瞪大了眼半晌,喃喃地只说了这一句话。 顾幺幺忍着手上的痛,先指挥奴才们将孩子们都送进屋子里去,然后又让看马的小太监给小白马上了药膏,包裹了伤口。 另外就下了命令——这事情,谁都不准拿出去嚼舌根。 毕竟这是四阿哥特地给她送过来的小矮马,刚刚过来,一天时间还没到就受伤成了这样——放在哪儿都不好看。 三格格这小性子,也不能任由她这样发展,若是她在阿玛面前肆无忌惮的发脾气……要是真的惹得阿玛生厌,最后吃亏的还是三格格。 说得残酷一点:三格格只有一个阿玛。 但是她的阿玛,可不是只有一个孩子。 342 回到了屋子里,顾幺幺深深吸了一口气,往三格格屋子里去,就看孩子坐在床沿边上,微微耷拉着脑袋。 看样子,她现在也已经冷静下来了。 甚至还有点后悔。 顾幺幺坐下在女儿的身边,三格格抿了抿嘴唇,试探性的转脸去看她。 伤马没什么,但是伤了额娘就不一样了。 “额娘,还疼吗?” 三格格伸出了小手,轻轻地抚摸着顾幺幺的手背。 额娘皮肤白皙的手背上,清晰可见一排牙印——是她刚才生气任性时候咬下的痕迹。 顾幺幺把手抽出来,没看三格格,语气平静地道:“你心疼额娘?”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伸手把顾幺幺的手握住在自己小手里:“额娘,女儿想要做到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谁也不要挡着女儿的路。” 顾幺幺盯着三格格看了一瞬。 那还是一张很稚气的脸——三格格是康熙四十二年生人,如今也不过才九岁。 但是讲出来的话都透着一股狠劲。 …… 没多久,四阿哥就过来了。 他今天心情很好——因为皇阿玛发了话,说是下个月要过来他圆明园里来玩。 为此,自然也要充分的准备起来。 洗浴之后,两个人并排坐在床沿边上,四阿哥对顾幺幺交代了一通。 说完了,他就看她一脸有心事的样子。 他不知道顾幺幺是为了三格格的事情在发愁,还以为顾幺幺只是面对着布置圆明园这事情有压力了。 他一脸温柔地扶着她的肩膀:“又不是真的让你去做。” 这话一点没错,都有大嬷嬷帮着。 有些难题的定夺,也会送到前面去,让他来参考。 顾幺幺只要等着领功就是了。 顾幺幺点了点头,伸手把四阿哥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握在自己手里,翻来覆去的玩他的手指。 四阿哥看着她的状态不对,于是开了一句玩笑:“你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倒像是爷在和你商量女孩子们的婚事呢!” 他这句玩笑倒也不是随便开的——这几天才商定的,马上一转眼到了明年开春,又要有宗室女要嫁出去了。 只不过二格格和三格格的年纪都属于备选范围之外。 所以比较安全。 四阿哥这句话是无心,却一下子就说中了顾幺幺的心事。 她一下子抬起脸来看他。 四阿哥说完了这句玩笑话,也有点后悔。 说实话,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值得开玩笑的事情——事情没落在自己头上而已。 以自己幸存之境,调侃别人的痛苦,这是一种刻薄。 再过几年,若真是二格格和三格格被宫里看上了。 他和顾幺幺只怕是哭都来不及。 …… 既然说到这事,顾幺幺就坡下驴,顺势就对着四阿哥请求——说是二格格和三格格马上眼看着要成大姑娘了,她想让宫里专门的教养嬷嬷来一趟。 把两个女孩子教导一番。 其实王府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嬷嬷,但是毕竟宫里的教养嬷嬷,尤其是从前跟在身份高贵的妃嫔娘娘们身边的老人,自然是更专业的。 最重要的是,按照三格格这心高气傲的性子——若不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很难让她服气。 千万别小看这一点,三格格若是不服气这嬷嬷,就绝不愿意把嬷嬷的话给真正的记在心里。 四阿哥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一不小心就碰到了顾幺幺手背上的牙印子。 她手背还有点红肿呢,被他一碰,顾幺幺顿时就抽了一口冷气。 四阿哥很敏锐,目光一垂就问顾幺幺:“怎么了?” 顾幺幺立即就把手背往袖子里缩了缩,对着四阿哥一笑:“爷压着我头发了。” 她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四阿哥伸手搂着她,不小心压到也是常事。 四阿哥一点也没怀疑,展眉一笑,抬手就把胳膊给放开了。 …… 身为雍亲王,为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从宫里请一位教养老嬷嬷来——这是再简单,也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一件事。 很轻松地,教养嬷嬷就被请来了。 这位是之前服侍过先皇后的嬷嬷,年纪虽大,精神却很矍铄。 顾幺幺这边,早就已经备下了厚礼——她可没狂妄到把教养嬷嬷当成宫里的奴才看。 说到底,这位嬷嬷就是老师——女孩子们的老师。 身为额娘,她的心够不够有诚意,对嬷嬷有多少尊敬和认可——人家心里都是有一杆秤的。 有时候,尤其是对于有悟性的孩子——多点拨一句话,少叮嘱一句话,可能就是天壤之别。 …… 二格格和三格格跟着嬷嬷开始了学习。 在熟悉了孩子们的基本情况之后,嬷嬷第一步并并没有立即开始给女孩子们上礼仪课,而是先过来对着侧王妃禀报了一遍。 嬷嬷的意思是:两个女孩子的性格完全不同,秉性也不同,不应当放在一起教授,而应该分隔开。 这一点倒是和顾幺幺不谋而合。 她当场就同意了:“嬷嬷来做主吧。” 顾幺幺以为这位宫里的嬷嬷会更喜欢二格格,谁知道几天的时间下来,她就发现——嬷嬷明显在三格格的身上放了更多的关注。 “二格格聪慧,三格格有决断。” 嬷嬷对着顾幺幺道。 说这话的时候,嬷嬷的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窗格子外的阳光打了进来,投射在她的脸上,那微笑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了。 顾幺幺深思了一瞬,明白她的意思——是觉得三格格这样的学生更加有执行力。 但是换一句话说,大概老师对于这样的学生教育起来才更有成就感吧…… 在二格格那里,嬷嬷上来就是实践课——直接言传身教,一点一点将各种礼仪、对答往完美的境界上去努力。 对于三格格,嬷嬷则是什么礼仪也没教,而是每节课都先晾了她好久。 第一步就是要学会闭嘴。 智者贵行,不贵言。 三格格开始的时候还忍不住抱怨,等到后来,倒是也无可奈何。 抱怨有什么用呢?额娘这一次彻底狠下了心,任凭她再怎么撒娇哭泣也不像从前一样能软心肠。 额娘完完全全站在嬷嬷那边,三格格只能按照嬷嬷的意思去做。 按照嬷嬷的意思去——先学会闭嘴。 然后静心。 343 万岁游园 随着时光的流逝,两位小格格跟着宫里的教养嬷嬷也上了不少堂课。 三格格的改变,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明显。 先是言行举止比着之前柔和松弛了许多,说起话来也不是以前尖锐伤人的口气。 虽然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难免焦躁——但是能做到这样,顾幺幺已经是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 她没有想着非要把三格格的性子给拗过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格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只是,顾幺幺不想三格格将来因为这性子吃亏。 圆明园里的秋意越来越浓了——行走在园子中,目之所及,草木都渐渐的不似春夏时的郁郁葱葱,而是染上了秋意。 颁金节就要到了。 顾幺幺站在湖边,举目望着面前的景色——圆明园经过了一次改建之后,现在已经很有些规模了。 尤其是装点起来之后。 她挺直腰背站在这儿,想象着他日胤禛登基,这座园林将会正式成为皇家园林——等到那个时候,就不仅仅只是扩建这么简单了。 这里的一切说不定都要推翻重来。 到时候站在这里,看见的将是一派壮丽景色。 …… 颁金节之后,万岁驾临了。 这也是这段时间院子里一直在准备的大事,除了园林本身的布置之外,整个雍亲王府的奴才们都换了新制的衣裳,颜色花样什么的,都配合着园林的主题。 就是为了万岁一眼看过去,觉得到处都和谐大方。 府上的针线房都快忙翻了——有些实在来不及的,顾幺幺也让人直接把外面店铺的裁缝给叫来,帮着一起加班加点。 这不是给主子们做的衣裳,所以针线上的要求没有那么精致——好一些铺子里的裁缝也能胜任。 不过,太监婢女们一个个收拾的头面整齐、精神焕发,却不是人人都能到前面去的。 …… 好不容易等到了万岁来的那一天,四阿哥早早地就带人出去迎接了。 福晋正院里更是大半夜的就起来穿戴梳妆——她自己倒还好,主要是弘晖打扮的漂亮极了,就盼着弘晖能在万岁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 顾幺幺这边,也是半夜起来的。 毕竟她有三个孩子,虽说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但也得看着孩子们收拾起来。 二格格已经大了,按理说是可以稍微上些胭脂水粉的时候了——别的皇子府里的小格格,有的都已经整天打扮了起来。 但是二格格除了喜欢做香膏,对着一台子胭脂水粉倒并没有多浓的兴趣。 她不化妆,顾幺幺就更不会催着了。 顾幺幺见过二格格化妆的样子——看着顿时又长大了两三岁。 不化妆的时候勉强还能算得上是孩子,一化妆,就已经是少女模样了。 想着才刚刚定下要抚蒙的宗室女,顾幺幺可不敢让二格格那样被康熙看见。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顾幺幺带着几个孩子到了圆明园门口,就看福晋和弘晖也早就已经到了。 旁边还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居然是弘昐。 他看起来更长高了一些,已经完全是大人模样了,肩膀更开阔了一些——虽然一身锦衣华服,但掩不住眼中的阴郁。 看见庶母过来,弘昐对着顾幺幺行礼。 好一阵子没见到弘昐,顾幺幺都恍然了一下,再转头看福晋,就看福晋脸色难看极了。 她一只手拉着弘晖,就像避瘟神一样,离弘昐离得远远的,甚至用手中的帕子掩住了口鼻,满脸厌恶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乌拉那拉氏怎么也没想到——弘昐阴魂不散地又钻出来了。 当然,弘昐是不可能自己跑出庄子,往圆明园过来的。 以他的消息闭塞程度,也不容易收到万岁要来游圆明园的讯息。 所以——多半是他阿玛让人去把他给接过来的。 就是不知道……等到康熙走了之后,这弘昐……他还会不会被送回去? 倘若就此留下的话,四阿哥可当真是打了自己的脸。 这…… 顾幺幺能看得出来:乌拉那拉氏显然也在隐隐地担心这件事。 经此变故——弘昐显然已经大改了从前桀骜的性子,对着福晋乌拉那拉氏,说起话来态度十分恭敬。 半点看不见从前的影子了。 甚至都快有点奴颜婢膝那意思了。 又等了许久,弘晖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他转头就对乌拉那拉氏道:“额娘,这里风太大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指不定什么时候才有动静呢。” 乌拉那拉氏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弘晖叹了口气,伸手捶了捶肩膀,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后面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回头,看见二格格和三格格,两个妹妹看起来也有点狼狈——早上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站在风里等了这么久,早就有些吹乱了鬓角。 二格格察觉到弘晖的视线,抬起头来先瞧了瞧弘昐那边,然后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弘晖明白二妹妹的意思。 二格格是劝他——迎接万岁游园,意义非同一般,更何况福晋看见了弘昐,心情已经是糟糕透了。 弘晖就不要再在这种关头上去惹福晋了。 又等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四阿哥身边的一个脸熟的侍卫奔回来了。 他甩袖子在福晋和顾幺幺面前跪下:“奴才给王妃请安,给侧王妃请安,王爷让奴才先行一步过报信——王爷已经迎上了万岁,正在往这里过来,大约还有一盏茶功夫就要到了。” 福晋喊他起来,刚想说话,才一张口,正好一阵冷风灌过来。 福晋捂住胸口,就是一阵咳嗽。 这里是风头上——更何况她这几年总是被月水的问题缠身,体质越发虚弱。 “带人……” 乌拉那拉氏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才刚讲了这两个字,又开始咳嗽起来:“去……” 她手指着四阿哥去的方向。 顾幺幺上前来开了口,干脆地对着侍卫道:“带剩下的人去迎,现在就去。” 那侍卫对着侧王妃麻利的磕了一个头,起身点了周围一圈护军,众人急匆匆的上马走了。 “福晋不要紧罢?” 乌拉那拉氏咳嗽的太厉害,喘的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顾幺幺招了招手,让奴才们都围拢过来形成了一堵人墙,给福晋挡住风。 “不,不妨事……咳咳!不妨事……咳!” 344 蝴蝶 她咳嗽的实在太剧烈,嬷嬷和海蓝、芝迷一起劝说着——想扶着福晋暂时先去旁边的马车里歇一歇。 乌拉那拉氏一边喘气一边摇手,说什么也不肯。 旁边的确有马车,上面茶水点心毛毯被褥一应俱全,但是万岁马上就要到了,这种时候她怎么能走开? 那岂不是将露脸的机会都给了顾氏? …… 隐隐的听见了动静,然后就见着了一抹明黄。 道路上,明黄色越来越多——护军跑在了最前面,还有来回巡逻的侍卫和御林军,圆明园这里素来幽静,这时候也热闹了起来。 乌拉那拉氏带头跪了下去,然后就是顾幺幺,武格格、耿格格…… 其他女人位分太低,在这种场合是没有资格来露面的。 刚刚跪下去,乌拉那拉氏突然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看见有一滴液体落在了地上。 然后,乌拉那拉氏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口水。 她的面瘫——这时候突然又发作了! 因为半边脸庞已经失去了控制,眼睛斜了,嘴巴也没有办法闭上。 旁边的弘晖也看见了,惊呼道:“额娘!” 他不叫倒也就罢了,这一叫,声音又响亮——顿时就把这位所有人的视线都给吸引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想让他别乱嚷嚷,可是这一下也来不及了。 乌拉那拉氏身边的奴才也都面无人色。 怎么办?! 万岁的御辇近在眼前,而她身为雍亲王侧王妃,此时居然发作了面瘫——这副眼歪口斜的样子,什么时候不能发作,偏偏要在这当头发作? 正在六神无主,四阿哥已经翻身下马,上前去迎着康熙下了马车了。 耳听见他们父子有说有笑,众人脚步渐渐往这里走来,乌拉那拉氏压根不敢抬头,只是跪下磕头,脑袋深深地埋在手背上,只恨不得一直这么埋着,千万不要抬头才好。 偏偏康熙的脚步在弘晖身边停下了,微微眯着眼看了几眼弘晖,转头笑着对四阿哥问道:“这是……小弘晖?” 孙子太多,更何况孩子们长得快,一年一变样,他真的记不清。 四阿哥微微一抬手,对着儿子就道:“弘晖过来!” 弘晖匆匆忙忙的上前来,给康熙请安。 他心里还记挂着额娘,难免一脸愁眉苦脸——瞧上去反而像是在园子门口等久了,发作了小孩子脾气,一脸怨气的样子。 四阿哥心里一咯噔,但是当着康熙的面,又不好训斥弘晖,只好连声道:“下去吧。” 视线微微一转,他就看乌拉那拉氏倒是恭恭敬敬地磕头在地上,连脸都看不见。 四阿哥正尴尬,忽然就传来了一声笑声。 是孩子的笑声。 听见这一声笑声,康熙停下了脚步。 软轿已经抬过来,四阿哥刚想恭请皇阿玛上轿——毕竟圆明园里地方大,没有半个时辰是走不下来的。 皇阿玛年事已高,还是坐在轿子上比较舒服。 康熙往笑声发出的地方看过去,才看见跪在雍亲王妃、侧王妃身后的小男孩。 这显然也是他的小孙子。 应当是老四的小儿子——叫弘昀的。 对,弘昀,没错。 弘昀长得可爱,年纪又比弘晖、弘昐他们小上几岁,康熙对着这么可爱的小男孩,不由地就放柔和了语气:“弘昀。” 顾幺幺心里一凛,转头看儿子,就看弘昀半点不怯生,已经噔噔噔的起身跑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慈爱地道:“弘昀,为何发笑?” 弘昀先给皇爷爷请了安,然后才一抬小手手,指着康熙膝盖处道:“皇玛法身上有蝴蝶!” 他不说,大家都没注意,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转过去,才看见康熙膝下的位置——的确有一只金色的蝴蝶正吸在衣上。 蝶翼微微的摆动着,在阳光下流烁出一片淡金色的光芒。 衣料是明黄色的,蝴蝶也是明黄色的。 弘昀张开小手,上前去想要扑住蝴蝶——那只蝴蝶动作敏捷,优雅地扇了扇翅膀,轻轻松松的就飞了开去。 弘昀扑了个空,正好就抱住了皇爷爷的大腿。 四阿哥赶紧上前道:“弘昀,不得无礼!” 康熙呵呵地笑了起来:“不妨事,老四。” 他低头看着弘昀,正好弘昀也抬起了脸看着他。 康熙只觉得自己的腿被一双热乎乎的小手给抱住,低头看见弘昀天真无邪的小脸,咧开嘴冲着他笑,露出了一排小牙牙。 康熙心中微微一动——在那一瞬间仿佛时光流转,又倒回了几十年前。 废太子很小的时候,也是与他这般父慈子孝。 康熙心中泛起一片久违的温情。 弘昀抱着康熙的大腿,睁着一双干净又漂亮的眸子望着他:“孙儿的额娘说,蝴蝶是吉祥的现象——因为蝴蝶就是‘福迭’!刚才蝴蝶停在皇玛法身上,想必还要有好事发生,可是皇玛法您……” 他困惑地抬起小手,摸了摸脑袋,满脸的神情似乎在说——康熙已经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实在是想不到还将有什么好事发生。 康熙自然也get到了这一层意思。 他哈哈大笑起来,顺手就揽住了弘昀的小肩膀,微微用力拍了好几下。 他摸了摸弘昀的小脑袋,然后居然伸出了手,亲自带着他往前走去。 弘昀倒也不客气,一脸崇拜地望着皇爷爷,小手将皇爷爷的大手拉得紧紧的。 四阿哥在后面,一脸又惊又喜,连忙跟上。 顾幺幺跪在原地,看着抱住了康师傅大腿的弘昀,整个人都惊呆了。 蝴蝶的事情,她的确是讲过的。 但是那也不过是带着孩子们在庄子上游玩的时候顺口说的,谁能想到儿子就记在了心上,并且在这时候运用了出来。 这小子好会! 没走几步,康熙想到了弘昀的生母是胤禛的侧福晋,也就是才刚刚请封的侧王妃,于是顺嘴问了几句。 这位侧王妃,他其实也是有印象的,毕竟老四很喜欢,而且也宠爱了这么多年。 这一下,四阿哥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顾幺幺那里。 顾幺幺赶紧作为侧王妃过来了。 她在康熙面前请安,等到被叫起的时候,就看见弘昀站在康师傅身边,笑盈盈的看着她,居然还冲她眨了一下眼。 345 兄弟分开 弘昀看样子是想跑过来的,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一只小手紧紧地拉着皇爷爷的手。 康熙随意问了顾幺幺几句,也都是家常问话,顾幺幺一句一句斟酌着回答了。 若是有她答不上来的地方,四阿哥自然就在旁边帮着出言兜住了。 康熙见状,微微一笑,目光一转,忽然就看见雍亲王妃乌拉那拉氏整个人跪在那里,姿态僵硬,脑袋深深的埋着。 康熙目光微微一凝,四阿哥已经察觉到了,他顺着康熙的视线看过去——就看乌拉那拉氏身边的奴才人人满面惶急。 就连顾氏退下去之后,也忍不住往乌拉那拉氏那边看了一眼。 四阿哥心知有异,等到康熙带着弘昀向前走去了,他才几步走近乌拉那拉氏那里,然后就发现果然是出事了:乌拉那拉氏口歪眼斜。 显然是面瘫又复发了。 乌拉那拉氏才刚刚站起来,察觉到了四阿哥的目光,哧溜又跪了下去请罪。 她知道今天是大日子——万岁游园,那是天大的脸面与宠幸。 不是什么皇子都能得到这种待遇的。 就算是亲王也未必。 所以四阿哥很是重视这一天,而她作为王妃,居然偏偏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这和砸场子也没有区别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乌拉那拉氏也是委屈的很:这面瘫又不是她自己想发作的。 寻根究底,还不都是当年的永和宫娘娘给害的? 四阿哥对着旁边嬷嬷抬了抬手,嬷嬷们上前去把乌拉那拉氏给扶起来了。 乌拉那拉氏不敢抬眼看四阿哥,口歪眼斜地还想解释——那样子看着又滑稽又可怜。 倘若症状轻一些的话,还能勉强遮掩一下;但是如今这幅模样是肯定不能去面圣了。 …… 四阿哥叹了口气,让人把乌拉那拉氏给扶到一边休息,又让人立即去传唤府医来给王妃针灸。 匆匆吩咐了几句,他过去追上了康熙的脚步。 乌拉那拉氏伸手推着弘晖,虽然口舌歪斜,说话含糊不清,但还是勉强地道:“弘晖……跟你阿玛过去。” 弘昀已经足够露脸了,弘晖作为嫡子,说什么也不能被弘昀的风头给压下去。 弘晖被额娘推了几步,微微往前踉跄了一下,回头还是不放心地看着额娘。 乌拉那拉氏只差没跺脚了:“……快去!” 弘晖一转头,匆匆地去追他阿玛了。 乌拉那拉氏站在原地,就看顾幺幺一身侧王妃的华服,正微微落后一步,陪在了四阿哥的身后。 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俨然便是一对璧人。 …… 乌拉那拉氏的病情一直到针灸过后才有些好转。 好转了之后,她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匆地就赶过去万岁那边了。 不过,也没赶上——因为万岁到底还是坐上了软轿,被四阿哥陪着,绕到圆明园的那一边去赏风景了。 听说之后还有游湖。 等到傍晚时候,终于隆重地送走了万岁,乌拉那拉氏立即就把弘晖给叫来了。 她要问一问弘晖后来在康熙面前表现的如何? 有没有抓住机会,在皇爷爷面前展示自己? 她越是这么问,弘晖越是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旁边的嬷嬷出来打圆场:“王妃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乌拉那拉氏看着弘晖不说话的样子,就觉得心头火起——养好身子,养好身子…… 都是废话! 若是弘晖没出息,她光是养好了身子又有什么用? 乌拉那拉氏嘴角的肌肉还是麻麻的,说起话来发音含混而奇怪:“皇玛法可问你什么了?” 弘晖只好道:“皇玛法与阿玛游园,之后便一直与阿玛笑谈,未曾……未曾考问儿子学问。” 乌拉那拉氏道:“上船了也没问么?” 弘晖看了额娘一眼,有点犹豫,但还是实话实说了:“儿子没上皇玛法的船。” 堂屋中安静了一瞬,乌拉那拉氏半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弘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为什么不跟上?” 弘晖的脸上都是委屈:“儿子牵挂额娘,没那心思。” 乌拉那拉氏瞪着眼,伸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拍:“糊涂!” 她摆手让弘晖退下,然后就把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给叫过来了。 小太监察言观色,自然更明白王妃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于是跟竹筒爆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就把下午的情况给全部描述出来了——游湖的时候,船本身就不够大,四爷倒是让弘晖上船,但是弘晖阿哥一路无心,再加上万岁爷在前面和弘昀阿哥有说有笑。 万岁开心的不得了,连向来侍奉他的梁九功公公都插不进嘴。 于是弘晖阿哥就被落在后面一艘船了。 乌拉那拉氏心里越听越心惊,陡然将手中的茶盏往桌案上一顿。 小太监的语音戛然而止。 乌拉那拉氏站起身来,盯着弘晖道:“进来。” 弘晖只好跟在乌拉那拉氏的身后,走进了屋子。 刚刚一进了内室,乌拉那拉氏就斩钉截铁地道:“从今日起,弘晖,你不许再和弘昀往来过密!” 弘晖默然伫立:“额娘勿要动怒,保重身子要紧。” 乌拉那拉氏在屋子中慢走了几步,从窗格子往外看去。 外面天光已经暗透了。 远远地隔着花丛,能看见奴才们提着灯笼沿着花园里的小径走着。 乌拉那拉氏回过头来,对着弘晖道:“嫡庶有别,你身份高贵,本就不该和那小子厮混在一起,是额娘这些年放纵了你,由得那小子忘记了身份体统,竟然妄想蹿到你的前面去了!” 弘晖垂下眸子,默然伫立了半晌:“弘昀弟弟与儿子从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更何况弟弟年纪尚幼,今日也不过一派活泼顽皮……” 乌拉那拉氏再也听不下去,厉声道:“弘晖!你向额娘保证!今日,此地,你向额娘保证!你若是不答应,就别怪额娘……” 她冷冷地笑了笑,目光向远处放空了过去,仿佛弘昀已经站在面前。 弘晖骤然抬头:“额娘不要!” 他抿紧了嘴唇:“儿子记住额娘的话就是。” 乌拉那拉氏这才算勉强满意,又将弘晖身边的奴才给喊了进来:“二阿哥宅心仁厚,但府里有些人不但不以此为福气,反而胆大包天,行事越发没有分寸!你们几个给我盯紧了——若是有人再不懂规矩,你们只管报过来,这些事儿,绝不能姑息!” 346 疏离 花步小筑里,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柔白的银辉洒满了天地之间。 二格格坐在窗户下,一边看着尔曼跪在地上给额娘揉着腿脚,一边笑着道:“三弟今天也算是出尽了风头了。” 她说完了,脸上的笑容却变淡了一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幺幺手里正捧着一盏奶茶,听见女儿这么说,抬起眸子看了二格格一眼。 母女俩的视线一碰撞,此刻所想都尽在不言之中。 弘昀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今日皇玛法赏赐的小马鞭,在空中舞得劈啪作响:“额娘!看!” 顾幺幺本能的往后一歪身子,伸手把二格格的脸给护住:“慢点!当心打到了你姐姐!” 弘昀站住了脚步,笑着把马鞭收了起来:“额娘,儿子有分寸的。” 他低头,视线落在珠宝镶嵌的华丽马鞭手柄上,就看珠宝在灯火下反射出绚烂的光芒。 弘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些宝石的棱角——指尖传来一阵冰凉。 他想到今日皇爷爷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等到明天——明天和弘晖哥哥一起进上书房的时候,一定再要拿一些过去给哥哥! …… 第二天,在往上书房去的路上,弘昀就发现了不对劲。 弘晖哥哥不再想往常一样,跟他走一路,说一路。 而是话变少了很多。 旁边的几个奴才,表情也很奇怪——时不时偷偷的抬眼往他这里瞄一眼。 弘晖腿长,一路走得飞快,弘昀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都快追不上了。 “晖哥哥!晖哥哥!” 弘昀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边追一边喊,稚嫩的童音听着特别可怜。 其实两位小阿哥都各自有伴读,奴才伺候着,各走各的也不是不行。 更何况弘昀现在也不是当年刚刚进入上书房的小娃娃了,走到哪里都需要哥哥保护着。 但是他们兄弟俩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如今骤然冷淡分开,弘昀很是不习惯。 …… 听见弟弟的喊声,弘晖心里有些不忍心,微微顿了顿脚步,刚想回身,像往日一样拉住弟弟的小胖手。 结果旁边的奴才们都向他投来了劝诫的眼神。 更有几个奴才无声地就站在了他身后。 昨日王妃都把话说到那地步上了,二阿哥怎么还能不记在心上呢? 弘晖无奈,在原地停了一瞬,听着弘昀的喊声,硬了硬心肠,大步往前走去了。 他并不畏惧额娘,只是心疼额娘。 额娘这几年的身子已经越发不好了,为人之子,弘晖不想再做任何让额娘动怒的举动了。 …… 眼看着弘晖哥哥越走越快,显然是追不上了,弘昀停下了脚步。 他两只小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弯下腰,躬身喘息个不停。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心疼地给他拍着胸口。 又有奴才看出来这其中微妙的,于是对着弘晖远去的背影就不屑地撇了撇嘴。 摆什么嫡子架子呢? 还真以为三阿哥不抱二阿哥的大腿就活不了了? 你二阿哥是嫡出没错,但是三阿哥的生母也不可小觑啊! 一个病歪歪、不受宠的王妃,和一个备受宠爱,生了三个孩子的侧王妃——这分量谁轻谁重,人人心里都清楚着呢。 …… 弘昀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地望着弘晖哥哥越走越远的身影。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隐隐约约的也能感受到了:哥哥之所以不睬他了,大概是和昨天皇爷爷来游园有关。 可是,哥哥不是那样的小心眼。 弘晖哥哥从来都不是。 弘昀慢慢的低下了小脑袋,抬手从怀里掏出一根漂亮的珠宝小马鞭——那是他昨天晚上挑来挑去,最后忍痛割爱的礼物。 他觉得这个最好。 这个最适合送给弘晖哥哥。 …… “走吧。” 弘昀叹了一口气,重新将小马鞭给收进怀里,让奴才们提起书箱,慢慢的往上书房的方向走去。 还没进屋子,就已经听见了里面一片之乎者也的读书声。 还是和往日一样的热热闹闹。 有年纪小的皇子不肯读书,坐在最后面用书本挡着脸,趴在桌上睡觉。 弘昀慢慢走了进去,视线落在往日自己和弘晖哥哥的座位上,才发现那里是空的。 弘昀呆住了。 他站在屋子里,目光扫了一遍,才看见弘晖哥哥和直郡王家的弘昉坐哥哥在了一起。 书箱也挪过去了。 看样子,以后就和他彻底保持距离了。 弘昀心里很是难过——虽然在上书房里已经几年了,但是一直都是弘晖哥哥护着他。 在他心里,弘晖哥哥就和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没有两样。 就像二姐姐一样——弘晖哥哥也是他心里很重要的亲人! 而现在…… 弘昀耷拉着小脑袋,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捧着书,跟着周围的读书声一起读了几遍之后,慢慢的就把小脑袋给埋进了书里去,轻轻地抽泣了起来。 …… 弘晖人虽然坐在弘昉旁边,心思却完全不在书本上。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弘昀弟弟,就看弘昀弟弟已经把脑袋给埋在了书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弟弟的两只小胖手抓着书页。 弘晖视线默默地落在弟弟的手上——他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带着弘昀弟弟来上书房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弘昀弟弟年纪比现在还要小,加上长得又胖乎乎的很可爱,上书房里的皇子皇孙们都喜欢过来捏他的小胖脸。 弘昀弟弟被捏得嗷嗷叫,于是一直躲在哥哥弘晖身后,连中午吃饭都要他带着。 就为这,弘昉还笑话了弘晖好几次——说他这个当哥哥的,比当阿玛的还操心。 这哪是弟弟啊,根本就是带了个儿子来上学。 简直是长兄如父。 …… 弘晖默默地回忆着,就听见身边有人哼唱了起来。 直郡王府里这几天在庆贺生辰,请来了不少戏班子,接连唱了好几天的大戏。 弘昉的额娘魏氏是个戏迷,听起戏来连饭都能不吃,觉都能不睡。 所以弘昉受他额娘的影响,别看年纪小,戏瘾也是足足的。 他还在想着昨天看的戏,看着满纸的字也是心不在焉,摇头晃脑的就哼起了昨天一个唱段——这唱段,讲的也是古人一段手足情深的故事。 347 内疚 摇头晃脑哼唱了一段之后,弘昉回头看了看弘昀,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弘晖:“你们哥儿两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弘昉如如今正在窜个子的时候,整个人又瘦又高,像个竹竿似的,说起话来挤眉弄眼。 上书房里,无故也不好随便调换座位的。 只不过,能进上书房的学生个个身份尊贵,师傅对于这些非原则的小事,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弘晖没说话,弘昉见他沉默,于是又学着刚才戏曲里的唱段唱了几句,这才慢悠悠地翻开书本,一只手拍了拍弘晖的肩膀:“这种事儿,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谁家不都是这样?你和弘昀之前那么好,那才叫奇怪呢!” 弘晖旁边的小太监一边把笔墨纸砚准备好,一边忍不住道:“您说的正是!” 小太监嗓音滑稽,逗得弘昉一下就笑了,随手解了身上挂着的荷包扔给他:“奴才倒是清醒,多劝劝你们二阿哥才是!” 小太监赶紧跪下来磕头,眼神往弘晖看过去,见小主子点头了,这才敢捡起来弘昉阿哥扔的赏赐,喜洋洋地又给他磕头谢恩。 ……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 眼看着已经过了年,到了康熙五十二年的春天里,乌拉那拉氏依旧时不时地将儿子身边的奴才给喊来问话。 确定弘晖已经和顾氏生的弘昀彻底保持了距离,乌拉那拉氏才算放心。 弘昀也在这一段时间里悄无声息地长大了——虽然还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但是眼眸里多了沉思。 面对弘晖哥哥的时候,他虽然忍不住还想跑上前去。 但也硬生生的将自己克制住了。 顾幺幺在一段时间之后也发现了端倪——弘晖再也不来找弘昀了。 弘昀在用膳的时候也是一片沉默,话题之间也再不提到弘晖哥哥了。 顾幺幺开始还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吵架闹别扭,等到听弘昀将弘晖刻意疏远他的事情说了一番,顾幺幺顿时就明白了。 是乌拉那拉氏不愿意弘晖和弘昀走得近。 “额娘……” 弘昀耷拉着小脑袋站在顾幺幺面前,小模样瞧着特别让人心疼。 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再去靠近哥哥,但是都被弘晖给挡回来了 膳桌上满满的都是田园绿色时蔬,许多是庄子上送过来的,格外新鲜,另外还有顾幺幺让人做的奶茶。 弘昀基本上就没怎么提起筷子。 二格格在旁边也过来安慰弟弟:“你弘晖哥哥肯定是有苦衷的,别难过。” 弘昀抬头问二格格:“二姐姐,是嫡额娘的缘故吗?” 二格格怔了一下,转眼望向顾幺幺,随即对着弘昀道:“三弟弟——多思无益,还是别纠结这事儿了。” 顾幺幺伸手把弘昀给拉到自己身前来,伸手摸了摸弘昀的脸庞。 她心里滋味很复杂。 弘晖是嫡子没错,但是眼前——弘昀明显的越来越受到父亲的宠爱,也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现实。 不过,无论将来的情况如何,能做盟友,自然好过做敌人。 弘昀抬起手,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脸,抬头问顾幺幺:“额娘,嫡额娘那么讨厌我吗?” 他声音变得有些低,低下头伤心地道:“早知如此,当初皇玛法过来游园的时候,我就不该……” 顾幺幺打断了他的话语:“孩子,不要这么想。” 她顿了顿,扶住了弘昀的肩膀:“别人讨不讨厌你,那是别人的事情,你可以审时度势,但不要觉得全是自己的错。再说,你弘晖哥哥也并没有真正从心底疏远你。” 弘昀抬起头看她,眼睛里有一点闪泪花:“真的?” 顾幺幺点了点头:“当然。” 她发现弘昀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看重亲情。 多得多。 停了停,顾幺幺摘下了自己胸前的手帕给弘昀擦了擦鼻尖:“你若是相信额娘,这几年就不要再执着于问弘晖哥哥为什么如此了。你要知道——弘晖哥哥心里也不好受。” 她看得见孩子们这些年一起长大的情分。 孩子们如此真挚的童心,岂是乌拉那拉氏说疏离就能疏离的? 弘昀吸了吸鼻子,很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问她:“额娘,那我该怎么做?” 顾幺幺顺着他的小胳膊往上摸,就看他背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她叫人去拿了一套衣裳给儿子重新换上,一边换一边道:“不要追问、不要埋怨,不要强求。在上书房的时候,记住要支持弘晖哥哥,遇事默默站在哥哥那边。” 弘昀越是沉默,弘晖心里就越是不好受。 无论弘晖将来会不会是世子,等到将来小阿哥们都独立出府之后,兄长心中的这份内疚,足够照拂幼弟了。 弘昀抬起小胳膊,让额娘给他理着袖口,同时点头:“额娘,儿子记住了。” 顾幺幺给他最后拍了拍衣裳:“好了。” …… 夏天里,圆明园又一次扩建了水域的范围——将湖的东面延伸开去,和东北边的区域打通连成了一体。 这样一来,泛舟湖上的范围就变得大的多了。 为了方便夏天里游湖,四阿哥还特地又增加了两艘画舫停在湖边,平时有专人守着——方便主子们上湖游玩。 夏天的温度虽然高,但是北地不同于南方的湿热——湖风一阵阵吹过来,坐在画坊之中,还是很凉爽的。 弘昀去上书房了,正好直郡王的格格魏氏过来看望顾幺幺,于是顾幺幺带着魏氏和孩子们就到了湖边。 举目远眺美景,魏氏忍不住赞叹了好几句。 美景倒还是其次,最关键是旁边有几处景致,还是万岁爷亲自给题的匾额呢。 雍亲王如今当真是红人了。 就算是直郡王的园子里,也没有这么多万岁写的匾。 魏氏一边看着,一边就被奴才们扶着上了船。 两个人好一阵子没见,这时候见了倒是有不少回忆叙旧,说着说着,魏氏就说到了当年万岁塞外巡幸,结果四阿哥等人染上疫病的事情。 连小弘昀都没有幸免于难。 顾幺幺从奴才们口中听说了,知道魏氏当初过来了好几趟,又是送汤又是送药,就很是担心小弘昀的安危。 她心里感激,伸手握住了魏氏的手:“你这份情谊,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348 湖心岛 魏氏笑了笑,一摆手,刚想说话,忽然就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她干呕了起来。 顾幺幺还以为她是急病,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正要叫人赶紧把船靠岸,然后传府医,结果就看魏氏身边的婢女和嬷嬷们,一个比一个熟练的过去给她拍背。 还有人把接呕吐物的小提桶也给拿过来了。 拍背也就算了,这种小桶时刻带在身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你……” 顾幺幺一下就明白过来了:“真是的!这样怎么能游湖?你真是……” 她让尔曼过去告诉摇船的奴才——赶紧靠到岸边去。 这船上还有个孕妇呢。 魏氏扑哧一下就笑了,伸手就拉住了顾幺幺的手摇了摇:“不碍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能没数吗?” 她硬是按着顾幺幺的肩膀,不让她起来,顾幺幺也就只好坐着,又让人把窗户帘子给放了下来,说免得让外面的风给呛了进来。 魏氏笑的前仰后合,整个人都不呕吐了:“这都几月份了?侧王妃哟!” 顾幺幺让她还按照从前的称呼喊自己,但是魏氏执意不肯,说是如今既然身份变了,该有的贵重就该有。 二格格在旁边,这时候就让人把小食盒给提了上来——正好,为了跟着额娘游湖,她还让人带了些酸梅果子。 魏氏先是谢过了二格格,然后吃了一颗,就对着顾幺幺夸二格格完完全全的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长得真精致。 等到再过几年,一定能出落成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顾幺幺听着只是笑,倒是二格格在旁边不好意思了。 她找了借口礼貌的告退,起身过去船舱的另一侧,坐在妹妹身边。 魏氏笑着目送着二格格的背影,随后视线一扫,落在了三格格脸上,心说这个就差点意思了——虽然都是一个额娘生的,但是三格格看着五官不如二格格的娇美。 加上年纪虽然小,整个人目光却很凌厉。 魏氏收回视线,对着顾幺幺小声道:“一直到现在,我们王爷还不知道我有了身子的消息呢!” 顾幺幺一怔,就明白过来了。 府上还有那位和魏氏一直不对付的吴雅格格,两个人早些年简直闹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魏氏不敢把自己怀孕的消息说出去,估计也是怕吴雅格格心怀鬼胎,热血上头,做出什么蠢事来。 看着魏氏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幺幺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该说还是得说。毕竟王爷是你最依赖的人,这事儿可以瞒着别人,却不宜瞒着王爷,你恳求王爷先不要声张就是了——就说是为了孩子,王爷定然应允。” 魏氏仿佛被点醒了一样,点着头不断道:“是这个道理!” 她反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凝视了她一瞬,轻声道:“若是能与侧王妃常见,遇事有商有量,那该多好!” …… 游船游到了一半,湖心亭上就传来了隐隐的乐器声——顾幺幺让人将船舱的窗户帘子重新打起,从画舫内部向外望去,才看见湖心岛的小亭子上站着几个管事模样的太监,另外有一群乐伎在演练。 笛声阵阵,夹着琵琶声,珠落玉盘一般。 魏氏忍不住道:“咱们靠近一些去看吧!真好听!” 顾幺幺一笑,转头就吩咐人将船给靠近过去——等到快近前了,才听见还有人咿咿呀呀的在唱戏,袅袅不绝,配着清雅的笛音,好听极了。 魏氏听着都有些入迷了,顾幺幺这才想起来,曾经听弘昀说过的。 说是在宫里上书房念书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弘昉没事就喜欢哼上几段。 估计也是因为额娘的影响。 “好,唱的真好!” 唱戏的人暂时停歇了一下,魏氏忍不住拍着手掌道:“你听!刚才那句唱的多好!” 顾幺幺举目望去,湖心岛上那几个管事模样的太监这时候都看见了画舫靠近过来。 这个点,王爷自然是不在圆明园里的。 能够登上这座画舫的,除了王妃,也就只有侧王妃了。 小阿哥们都进宫去上书房了,两位小格格年纪还小,也不可能独自登上画舫。 所以,肯定是侧王妃无疑。 果然,看见顾幺幺被人扶着,从画舫里走了出来,几个管事的太监都满面堆笑的甩袖子跪了下去:“奴才给侧王妃请安,侧王妃吉祥!” 然后就是给侧王妃身边的直郡王魏格格请安。 魏格格让人起来之后,完全没看这几个管事太监一眼,眼睛都盯在那唱戏的小姑娘的身上了。 她过去走到那小姑娘面前,就看小姑娘扑通给跪了下来,动作笨拙而生疏地给她请安。 魏格格一抬手,就让人把她给扶起来了,看这小姑娘一张蜡黄的脸,头发稀稀疏疏的。 瞧着就是满脸怯生生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是刚才那流云似水的唱腔是从她嘴里出来。 魏格格转头看顾幺幺,完全就是一副戏迷上了瘾的样子:“唱的真好!让她再唱一遍罢?” 二格格也在看着那小姑娘,三格格在旁边拍手道:“额娘,我也想再听一遍!” 顾幺幺点头。 几个管事太监都是最有眼力见的,见侧王妃一点头,哪里还等到她身边的人动手?立即抢着七手八脚地去搬了椅子、小桌案、茶水过来,又给王妃和魏格格、二格格、三格格搭起了阴凉。 这番戏班子排练是为了万岁今年可能的游园给准备的。 自从去年万岁曾经来游园,一番夸奖圆明园里的田园风光之后,就说还要再来。 清朝虽然是满人入主中原,但是不少皇帝都是标准的戏迷,比如康熙就很喜欢戏曲,曾经还专门派遣宫廷的昆曲教习到江南进行戏曲指导。 宫里每逢过年,总也少不了戏台子的影子。 四阿哥这也算是投其所好。 将戏台子放在湖心亭这里,满眼湖光山色,一边吹着湖风,一边听曲子,再风雅不过。 而且,因为湖面宽阔,可以同时停不少艘画舫,等于是个超大的戏园子。画舫还可以沿着湖心岛转圈,三百六十度全景欣赏唱曲。 简直是再好不过的选地了。 349 国色天香 下午时候,四阿哥从畅春园回来,匆匆换了一身衣裳,就让等着的幕僚进来书房。 等到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他就听说直郡王府的魏格格过来给王妃请安了。 四阿哥有印象,知道这魏氏如今很是得宠,而且向来是和顾幺幺交好的。 他一问——果然,就听奴才们禀报说侧王妃带着魏格格去游船了。 下午还去听了戏,刚刚把人给送走。 四阿哥一笑,拍了拍手:“过去瞧瞧。” 他让人去喊了弘昀,牵着弘昀的小手,父子两人一起过去花步小筑。 刚进了花步小筑的院子,就看见母女三人一人一个躺椅,正躺在蔷薇花架下,奴才们在旁边轻轻地打着扇子。 其实也不用打扇,自从引了曲水过来,满院凉风一吹,蔷薇花香便弥漫开来。 两个小格格手中,一人捧着一只小盅。 这是顾幺幺让人给孩子们做的西瓜球银耳冻——做法一点也不复杂,只要用特制的小圆勺将西瓜瓤舀成一个一个小圆球,再配上银耳羹,然后放进冰桶里冻着就行了。 吃起来口感又有水果的清香芬芳,又有银耳羹的爽滑——特别解暑。 二格格和三格格正在说话,看见阿玛过来了,两个女孩子都扶着奴才的手下了躺椅,就剩下顾幺幺没动。 她脸上贴着自制的面膜,已经快睡过去了。 毕竟今天和魏格格游湖,又把客人给送走,一番折腾,这会儿也觉得有些累了。 二格格过去弯下腰,凑在她耳边道:“额娘,阿玛来了。” 四阿哥一抬手,正想让女儿别叫醒顾幺幺,让她再睡一会,可惜说迟了。 顾幺幺本来也就是闭目养神,没有真的睡沉,被二格格一喊,她睫毛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蔷薇花瓣正好被风吹过,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四阿哥上前来,伸手替她把脸上的花瓣给捡开,笑着道:“好惬意!” 顾幺幺揉了揉眼睛,被他扶着从躺椅上起来,看着日落西山还有些怔忪。 不过也就是刚刚躺下来一会儿,怎么时间就过得这么快呢? 四阿哥伸手把她头发上的花瓣草叶也给拂开,这才道:“宫里今日赏了不少珍奇牡丹,爷让人都给你拿过来。” 顾幺幺刚想说不用,毕竟牡丹和别的花儿意义不一样,但是苏培盛已经麻溜的闪出去了。 顾幺幺只好挽着四阿哥的胳膊,一边上台阶,一边就问他:“爷要不要也来一盅西瓜冻?” 四阿哥倒是正口渴,听了就点了点头:“瞧着是不错。” 他这么一说,二格格和三格格都笑了,弘昀也道:“额娘别只顾着阿玛,也看看儿子!” 不一会儿,白里透红的银耳西瓜冻就送上来了——一个个西瓜球跟糖果似的镶嵌在银白色的银耳里,分外鲜艳。 四阿哥和弘昀父子两个人各拿了一份。 顾幺幺伸手试了试儿子衣领后面——还好,这一路走过来他也没怎么被汗湿。 若是被汗水湿透了,就得眼下赶紧换衣裳,不然出去风一吹就容易着凉。 弘昀如今也基本上都被他父亲留在前院书房了,衣裳什么的拿了不少过去——顾幺幺就担心弘昀不能完全细致照顾好自己。 “慢点,这个很凉。” 她对弘昀道。 弘昀点了点头:“儿子在嘴里抿一抿,再咽下去。”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旁边还粘着一颗黑色的西瓜子,在白皙的肤色上显得特别扎眼。 顾幺幺一笑,伸手过去给儿子给擦了,又和四阿哥说了一会儿话,转头就看弘昀把吃了一半的西瓜盅往旁边桌案上一放,目光瞧着屋子外面。 是苏培盛已经带着人,把今日从畅春园里带回来的赏赐都给搬过来了。 顾幺幺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原来四阿哥口中的“一些赏赐”是这么多! 一盆一盆华丽雍容的牡丹花被捧了起来,品种也很多,有金丝贯顶、锦帐芙蓉、兰田玉、莲鹤、麟凤、凌花湛露、洛粉倾国…… 这些是穿越过来这些年,顾幺幺懂得的牡丹品种。 其他还有一些品种,她压根就叫不上来的——就看花色争奇斗艳,丰富的程度远远就超过了她的想法。 “真是……太好看了……” 弘昀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二格格也有同感,姐弟两人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 三格格跑过去,伸手揪着一只牡丹花头,直接粗暴地拽到了鼻尖闻了闻,顾幺幺还以为她要摘花,连忙道:“别!” 这么好看的花儿! 三格格回头道:“额娘也太小气了。” 她一摊手,就把花儿给松开了。 苏培盛带来的搬花的小太监都在院子里擦汗,又说前园还有——这才搬了一小半都不到呢。 顾幺幺都吃惊了。 转眼花步小筑的院子前面都快被堆满了,就这样,还叫一小半都不到? 那总量得有多少? 这么多花儿,四阿哥今天又是怎么回来的? 总不能是花车王子吧…… 那画面……顾幺幺想象了一下,赶紧收回了神。 她转眼看了一眼四阿哥,看他也正看着自己笑,眼底的温柔溺成了一片:“猜到你会喜欢。” 若不是因为知道她喜欢调香,喜欢花儿,也不至于弄了这么多回来。 顾幺幺心里热乎乎的。 她放下手里的杯盏,站起身来走到四阿哥面前,端端正正的给他行礼谢恩,结果被他握住手给拉到了身前:“不用这样,爷疼你——那是应该的。” 顿了顿,他抬头望着她,语气更温柔了:“你不也是一样疼爷吗?” 他不会忘记,疫病时候,顾氏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守在他床前的那些日子。 两个人这么握着手,柔情似水地说了几句话,旁边的奴才一个个地都倒退出去了。 二格格见状,抿着嘴笑了笑,起身就拉着弘昀:“三弟弟,你前阵子写的那文章再给姐姐瞧瞧吧。” 弘昀心领神会,跟着二格格就走了。 经过三格格身边的时候,他拍了拍三格格肩膀:“三姐姐,你进屋去换身衣裳?” 三格格还在看花,一晃肩膀,把弘昀的手给抖落了,口中忍不住埋怨了一句:“用不着,你怎么管这么宽?” 350 大机灵 弘昀无奈,转头看了二格格一眼,刚想说话,三格格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追着二格格和弘昀的脚步跑了出去。 见屋子里没人了,四阿哥手臂微微用力,一下就把顾幺幺给抱到了腿上。 入手一片温柔,顾氏身上常年未散的馨香钻进了他的鼻尖。 顾幺幺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她抬眸看着四阿哥,笑着就趴在他肩膀上,搂住了他脖子,开玩笑道:“爷慢点,当心腰呀。” 年纪不轻了,千万当心别闪了腰。 毕竟此刻距离她刚刚遇见四阿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虽然身姿依旧苗条,但顾幺幺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女。 四阿哥也不是当年的少年了。 四阿哥哼了一声,伸手在她背后拍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笑着斥道:“别胡说!” 顾幺幺趴在他的肩窝里,轻轻闭上了眼睛,闷声笑了起来。 四阿哥低头看着她,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在她嘴唇上就碾转吻了下去。 他的舌尖在她的唇上轻舔啄吻,碾转反侧,看着她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在自己的亲吻下微微颤抖,感受着她纤细的手指逐渐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四阿哥的这个吻也逐渐变得强势而掠夺——像是最贪心的情人,怎么也索取不够。 …… 太阳已经落山了,堂屋外面早就点起了灯——明煌的灯火衬出了一屋子的华美与温馨。 二格格、三格格、弘昀三个孩子坐在膳桌旁边,早就被奴才们伺候着用了膳,各自进了屋子去了。 黛兰进去到里屋门口听了好几次,回来就对着尔曼比划着手势:“还得再等等!” …… 屋子里,等到叫了热水,四阿哥看着顾幺幺一副慵懒无力的模样,索性让人直接将小膳桌给抬到了屋子里来。 晚膳有顾幺幺喜欢的捞汁小海鲜和三丝凉面,另外还有酸辣虾球、裹上了厚厚的白芝麻,入口又香又q弹。 顾幺幺穿着素白色的里衣,外面简简单单的只披了一件家常衣裳,一头乌黑的长发柔柔地垂了下来,耳边只用一朵淡粉色的蔷薇花当做簪子,将碎发给拢在耳后。 蔷薇花已经完全盛放了。 她脸上一点胭脂也没有,只是扑了一些自己调制的香粉——香粉也是她自己调的香,与其说是脂粉,还不如说是粉状香水。 蔷薇花衬托的她脸色更娇艳,而馥郁的香气缭绕在她的周围——她自己就仿佛一朵盛开的蔷薇花。 四阿哥好像有点看不够似的,抬手亲自给她夹了几筷子菜,一直微笑地看她。 这是和往常一样,温馨而甜蜜的一个夜晚。 非常温馨。 在这一刻,顾幺幺甚至有点恍惚。她想:倘若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再多一些就好了。 在胤禛登基之后,或许,像这样的日子,便不那么容易了。 …… 一顿饭用了一大半,顾幺幺闻着窗外飘进来的牡丹花香,忽然心里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园子里正在为万岁的再次驾临而做准备,到处也都正在装饰布置着。 牡丹是花中之王,雍容华贵,最是体现皇家气派,更何况这些牡丹又是畅春园里赏的,倒不如在园子里靠近唱戏的湖心岛那里,选择一处临水登画舫之处,将剩下的牡丹花全部都搬过去装饰起来。 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康熙虽然是万乘之尊,也不例外。 这样,他过去听四阿哥准备的戏班子的时候,还能顺便赏到这么一大片牡丹美景,热闹又艳丽。 多好! 顾幺幺将这想法对着四阿哥讲了讲,就看他眉头微微一挑,眼睛亮了亮:“不错!” 这主意很好。 而且牡丹花花期又长——能够保证到时候的状态。 即使万岁最近不来,退一步说——等到这些牡丹花都谢了之后,难道就不能派人出去再重新买一大批吗? “就叫牡丹台吧。” 他想了想,干脆就先把名字给定下来了,随后摸了摸顾幺幺的脑袋,笑着道:“历练了一段时间,果然是有些不一样。” 这府里的事情,天天琢磨着,总是能突然开窍的。 顾幺幺伸手把他的手给拉了下来,被他一鼓励,顿时就滔滔不绝:“我还能想到其他点子呢!譬如画舫上也不是不能摆花,若是香气馥郁起来,园子里还能养些彩蝶,我能调香放在船头船尾,将蝴蝶引过来,蝴蝶蝴蝶,就是‘福迭’,万物有灵,皆来朝拜天子——万岁上次也是很高兴的!” 四阿哥一脸“你可真是爷的大机灵”的表情看着她。 他让人把膳桌给全部都撤下去,然后把她拉了过来,搂在自己的臂弯里,就看她眼睛里亮晶晶的,一副很憧憬的样子。 四阿哥心里很有些触动——无论顾氏的主意实践起来效果如何,至少她有这份心,一心想帮着自己哄着父皇高高兴兴,让父皇愿意一来再来。 就很可贵。 当然,四阿哥不知道——在顾幺幺的心里,她完全是以‘雍正和康熙会面’这种标准来看待游园的准备的。 …… 牡丹台很快就收拾了出来,比想象中的更华美、更仙气飘飘,尤其是四阿哥放权给侧王妃之后,顾幺幺又让人进了一大批琉璃材质的宫灯,用铜制的灯架子高高地挑出去。 等到夜晚的时候,灯火将牡丹台的飞檐勾勒的犹如天上宫阙,再配上殿前的牡丹花暗香浮动,完全就是一派夜宴的氛围。 顾幺幺怕香气不够,自己又调制了香水,藏在牡丹花丛里。 于是就更加无可挑剔了。 王妃乌拉那拉氏过来的时候,也微微睁大了眸子,说不出什么话来。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就等着万岁来了。 谁知道这东风偏偏就是不来——尽管康熙在畅春园里,当着四阿哥的提了好几次,说着等到有空,必定要再去赏园。 但是这“有空”——四阿哥居然一直等过了中秋、等过了颁金节、等过了除夕、等过了元宵节…… 一直到康熙五十三年的三月底,万岁才姗姗来迟。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让牡丹台省了不少事。 因为三月四月本来就是牡丹花正常开放的花期,这个时期内的牡丹花开放的无拘无束,蓬勃艳丽,观赏价值极高。 351 竹林 选择在这种时候来赏景游园,不得不说康熙实在是太会挑日子了。 乌拉那拉氏这一次做足了准备,在众人来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就敲打了侧王妃顾幺幺好几次——意思是如今弘昀年纪也不能算很小了,不能拿不懂事作为借口。 长幼尊卑有序,想要在万岁面前表现,也得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坐在上面敲打,众人在下面听着,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听乌拉那拉氏的话越说越明显,不由得一个个都把视线转向了侧王妃。 顾幺幺坐在下面,听乌拉那拉氏说了半天,就看她好不容易闭了嘴,终于端起茶盏送到了唇边。 大概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也口干舌燥了吧。 顾幺幺笑眯眯地道:“王妃嘱咐的是,只是孩子们如今都在前园书房里……唔,王妃不如对王爷说一说?” 对她再恐吓也没用啊。 剩下的话,她就没说了——怕说出来把乌拉那拉氏更加刺激的不轻。 四阿哥昨天才告诉她:万岁这一次过来,特地点名了要四阿哥带上小孙子弘昀,一起出园去路上迎接。 万岁爷可是半句都没有提到弘晖。 瞧着乌拉那拉氏的样子,她显然是一点都没收到风声的,还顾着给弘晖讲好好表现的重要性。 她督促着弘晖——一定要抓住这一次机会,给皇爷爷留下深刻的印象。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其实这话未必对。 宣传是很重要的。 酒酿得再好,在很深的巷子里,也难免会白白埋没。 …… 到了万岁来的那一天,乌拉那拉氏盛装带着众人恭迎在圆明园门口,视线扫过去,这才发现不对劲——弘昀不在。 而顾氏明显气定神闲,一点不着急的样子。 乌拉那拉氏心里一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想到上一次万岁游园的时候,弘昀被万岁爷亲自牵着手的那一幕,她抿了抿嘴春。 这时候,大嬷嬷也气喘吁吁的过来了,悄悄地伏在她的耳边就道:“王爷带了三阿哥过去迎接,是……” 乌拉那拉氏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脑袋里的东西一下子全部糊成了浆糊。 她还策划着让弘晖一会儿怎么上前去迎接,怎么说欢迎词,怎么表现的大方出众又机灵…… 没想到弘昀这小子直接就跟着四阿哥过去了? “嬷嬷接着说。” 乌拉那拉氏强做镇定。 大嬷嬷只好把剩下的半句话给说了出来:“是万岁爷点名了三阿哥呢……” 她说完了,就看乌拉那拉氏半天不动。 嬷嬷轻声喊了一句:“王妃!”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乌拉那拉氏了。 这若是雍亲王的意思也就罢了——好歹福晋还能温言软语几句,让做阿玛的把两个儿子都给带上。 但是万岁居然亲自点了弘昀,可见这孩子上次的确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大嬷嬷暗暗地叹息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默默的守在王妃的身后了。 …… 路边有一大片竹林,清风徐来,竹影婆娑,在道路上投下了一片碧色。 四阿哥带着弘晖以及一群侍卫、护军等,在这里勒住了马。 从这里,已经离开圆明园很有一些距离了——再往前,差不多就等于直接去畅春园接万岁了。 弘晖骑在马上,转头对着父亲咧嘴一笑:“皇玛法还没到。” 四阿哥也冲着弘昀笑了笑:“咱们在此恭迎。”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看远处扬起了一片清尘,一人一骑奔驰了过来——是刚才过去探路的侍卫。 侍卫翻身下马,就对四阿哥说万岁如今才刚刚出了畅春园门口没多久,加上帝驾浩荡,仪仗华丽,估计还要等上好一阵子。 四阿哥听了,抬了抬手让他下去了。 他这一趟能请到皇阿玛再来,着实不容易——光是递折子就递了不知道多少道。 折子里,四阿哥厚着脸皮跟王婆卖瓜似的,天天不是说风景好,就是说牡丹美。 真美啊!儿子看着这一片美景,就遗憾皇阿玛此刻没有来游园。 皇阿玛若是身处其中,定然会觉得畅快开怀,再加上有孙儿们陪着,尽享天伦之乐,多好! 而且为圆明园如今已经开发出了很多农家乐项目,若是皇阿玛有兴致的话,还可以下田亲历耕作之趣。 不过,如今西北没有前些年太平,隐隐有暗潮涌动之势,也难怪皇阿玛不像从前有心情。 在路上等了半晌,隐隐地看见了道路尽头的一抹明黄色,弘晖虽然个头不及阿玛,但是眼睛尖,一下子就叫起来了:“阿玛你看!” 他刷地一下倒转了马鞭,伸手指着来路的方向。 胤禛放眼看过去,就看来路果然隐隐可见万岁仪仗。 不过,他和弘昀父子两个人都有经验了:知道此刻虽然能看见仪仗,但是仪仗移动的速度很慢,等到天子车舆真的到了眼前,还要等上好长一阵子。 但是,既然已经看见了,就得做出恭迎的态度来。 四阿哥翻身下了马,刚想喊弘昀也下来,一转头,就看见弘昀已经踩着马蹬子,利落地跳下来了。 半点不娇懒。 弘昀抬头看阿玛脸上有汗,他伸手拉住了胤禛的大手:“阿玛,咱们去那边!” 毕竟等的时候久了,日头已经有了移动,这一片地儿都笼罩在阳光之下,弘昀小手一指,指的是一片阴凉处。 四阿哥心里挺高兴——为人父母,能见到孩子们的孝心,怎么都是让人开心的。 他跟着弘昀走过去,一群侍卫跟着将马儿牵了过来,守卫在道路两侧,一个个站得笔直的。 不多时候,引路的公公就先过来了,见雍亲王已经带着小皇孙恭迎在此,先是一怔,随即满面微笑上前来。 给王爷请了安,又说了几句万岁马上就到,公公转头就看见弘昀站在旁边仰着小脸听大人说话。 大概是日头又移动过来了,照在他的半边脸颊上,弘昀眯着眼,秀气的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小手背在身后。 明明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浩然正气。 太正了。 这就是万岁点名要来迎接的小皇孙呢。 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弘昀好几眼,就笑吟吟地又给雍亲王行礼告退,要回去万岁面前覆命了。 ------题外话------ 昨天晚上的第二章大家看见了吗?我发出去就一直显示在审核,然后当时被锁住发不出来,今天是正常了 352 哥哥也有话说 圆明园前就不像竹林了——为了显得气派开阔,这里没有任何遮蔽物。 明晃晃的日头就这么直接晒在人脸上。 众人按照身份尊卑排序,一个个微微躬身站好,这时候难免口干舌燥。 几个格格都有些站不住了,更别说孩子了。 弘晖垂着眸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里念念有词。 除了贴身伺候的奴才以外,没有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只有乌拉那拉氏知道——弘晖这时候还在背一会儿见到万岁的说辞。 宗室里的孩子们见到万岁,规规矩矩的请安是一种,在请安中夹着自我介绍,说几句吉祥话——也算是一种。 毕竟今天是万岁游园的好日子嘛! 弘晖翻来覆去的背的口渴了,终于实在没忍住,很小声地就抱怨了一句:“我好想喝茶……” 想喝奶茶,冰镇的那种! 从冰桶里拿出来,瓷碗的外侧都凝结着一层水珠,里面还有珍珠丸子,一口一个,一边喝一边用小勺子舀着吃。 珍珠丸子也是冰冻过的。 他以前不会这种喝法,都是弘昀弟弟的的额娘——顾侧福晋想出来的点子。 乌拉那拉氏听见了弘晖这句话,倏然一转身,盯着儿子就狠狠的甩了个眼刀子过去。 …… 顾幺幺被太阳晒了半天也快晒麻了。 她这一阵子都没怎么睡好,还有些疲惫,这时候站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只觉得脑子都在发蒙。 准备万岁游园这种事情,她也算是有经验了。 再加上有四阿哥撑腰,福晋身子不好——除了嘴上抱怨发泄几句,也没办法真正的去干涉她。 所以顾幺幺还算能应付得来。 但是这一次战线实在是拉的太长了——谁能想到,万岁这一趟游园,从去年夏天一直拖到了今年春天呢? 战线一拉长,就特别累人——各种细节都要她这个侧王妃来定夺。 顾幺幺正低头想着,就听周围都乱哄哄起来:“来了,来了!” 她来不及抬头,就听乌拉那拉氏带着众人全部都跪了下去恭迎万岁。 顾幺幺跟着也跪了下来——刚刚磕头,就听见儿子弘昀熟悉的笑声。 这笑声中还夹杂着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曾经听过的。 那是康熙的笑声。 顾幺幺忍不住一抬头,就看一群穿着宫里服色的公公正簇拥一处,扶着弘昀从马上跳下来。 等等…… 那好像不是弘昀自己的坐骑。 准确地说——那也不是雍亲王府的马。 旁边,乌拉那拉氏脸色比锅底还黑——弘昀,弘昀这小子,居然是从他皇爷爷马上下来的! 巨大的震惊和嫉妒让乌拉那拉氏恍惚了一瞬,等到醒过神来,她赶紧一推边上的儿子:“弘晖!” 弘晖站起身就过去了。 他来的匆匆,排众而出,四阿哥一抬头瞧见,招手让他过来:“弘晖,来给你皇玛法请安!” 弘晖到了康熙面前,一撩衣袍角,跪下来就请安了:“孙儿弘晖给皇玛法请安,皇玛法万福金安!孙儿……孙儿……” 他抬起头来,看着康熙就卡壳了。 他本来都已经捋顺了该说的一串吉祥话,但是不知怎么的,一接触上皇玛法这双威严深邃、似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眸,气势一下就弱了。 康熙也看出来了——这孩子之前应该是背过了长篇大论。 估计孩子临场一紧张,结巴了。 都是自己的孙子,何况又是老四的嫡子。 康熙抬手示意弘晖起来,看他还有点愣在原地,他上前去,伸手在弘晖腋下微微一抬,弘晖不由自主的就站起来了。 虽然站起来了,但还是个哑巴。 乌拉那拉氏忍不住转脸闭上了眼——这孩子平日里也不是木木呆呆的性子,怎么到了这时候忽然就转不过弯来了? 皇爷爷就站在面前,扯几句别的也好呀! 重要的是让万岁记住弘晖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 在心里留下印象才行。 眼看着康熙了然一笑,正要往前走,弘昀在旁边,小手被康熙拉着,仰着脸看了看弘晖,又看了看皇爷爷,忽然就道:“哥哥好像有话想对皇玛法说。” 他握住了康熙的手,仰脸对着康熙很认真地道。 这话一出,四阿哥一怔和乌拉那拉氏同时一怔,就连顾幺幺也猝不及防地抬起了头。 康熙停下了脚步,慈爱地看着弘晖,一挑眉:“哦?” 弘晖结结巴巴:“孙儿……” 弘昀站在康熙身边,耐心地看着弘晖哥哥,又对着弘晖露出了一个沉默而友爱的笑容。 那是鼓励。 康熙将弘昀的这一系列表情动作尽收眼底,他眉头微微一挑,唇角一勾,伸手摩挲了弘昀的小脑袋良久,哈哈一笑。 弘晖站在原地,就看皇爷爷对着他缓缓地伸出了另一只手。 …… 牡丹台台如其名——还未曾到了近前,风就已经先送来了牡丹的香气。 康熙忍不住微微眯眼,伫立了一瞬,对四阿哥道:“老四,这是朕赏你的那些牡丹吗?” 那些品种只是以花朵硕大,姿态雍容高贵,富丽堂皇而闻名。 可不是以香气浓郁而闻名。 四阿哥一笑,万岁面前岂敢欺君——他赶紧就把府上侧王妃善于调香,将牡丹花香香膏香膏藏在花丛里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哪里是牡丹香气浓郁呢,只不过是有人工制香用来辅助营造氛围了。 康熙听着就点头:“有雅思。” 四阿哥听他夸了,立即转身就让顾幺幺过来谢恩。 康熙这边正说着,彩蝶已经从湖边都翩翩飞了过来——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两三只,三四只,渐渐的就成群了。 然后变成了一大片。 康熙站着的位置正是牡丹台之中香气最浓郁的地方,那些彩蝶理所当然的也就围绕着他身侧翩跹飞舞。 跟香妃似的。 弘昀仰着脸开心地笑了起来,伸手去抓彩蝶。 那彩蝶看着飞舞的姿态优雅缓慢,但实际上身姿十分灵巧,从人指缝中轻轻一闪便闪开了。 弘昀这边笑得无拘无束,旁边,弘晖就有些垂头丧气了。 虽然陪在万岁身边,但是有弘昀弟弟给他分担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他倒也还好。 之所以愁眉苦脸,是想到晚上回去要面对额娘的指责。 想想就一个脑袋变两个大。 353 与君开壮怀 趁着这边一片热闹,弘晖一转头,正好就看见了额娘也在往他这里看,正在用眼神示意——意思是让他抓紧时机,上前去爷爷面前好好表现。 弘晖一下子就把脑袋给扭回来了。 只装作没看见。 对着牡丹台,康熙明显诗兴大发,让人拿了笔墨来,就和四阿哥一唱一和,写了几首七律。 四阿哥见皇阿玛兴致好,立即让人捧了牌匾来,又借着这机会,就说园内增设的几处景点工程差不多都已经告竣,想借着这好机会,请万岁将园子里另外几处匾额也题名,想必一拟定佳。 康熙听了就是一笑,举步上了牡丹台,从东南边的抄手游廊穿过,就看见花木葱茏,曲水其中若隐若现。 再向东南边走,地势渐渐平坦宽阔起来,有豁然开朗之意。 康熙停在了新建筑面前,忽然就起了考一考两个小孙子的心思。 “弘晖,以何题此?” 他笑着一指空白的匾额,意味深长地就低头看着弘晖。 弘晖倒是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他是天生淡泊的性子,甚至算得上惫懒。 得失之间,并不是看重得那么重。 若不是额娘一直逼着他要在爷爷面前露脸,他压根儿也不想搅和进来。 乌拉那拉氏跟在后面,看见弘晖得了这天大的机会,一时之间呼吸都快摒住了。 她两只手紧紧的攥着手中的锦绣帕子,不错眼珠的盯着儿子,嘴唇抿得紧紧的,只恨不得给儿子加油——一定要争光!把弘昀那小子给比下去。 弘晖定了定神,看着周围飞檐画廊隐隐现于树梢之中,空气中浮动着说不出的花木清香。 弘晖道:“孙儿觉得……静香屋便很好。” 康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爱一笑,转头去找弘昀:“弘昀呢?” 弘昀没听见。 他正在放眼顺着溪流向远处望去,再往南边——日晖正洒在绵延的山上。 尽管是极低矮的山,但因为山势起伏不绝,看起来也很有些气势万千的意思。 梁九功见小皇孙没有听见万岁的话,赶紧过去就抱住了弘昀的腰,满脸堆笑,低声下气地带着弘昀回来。 “弘昀?” 康熙问这个孙子。 弘昀站在原地,凝神向远处再望了一眼,转头拱手道:“回皇玛法,孙儿想,南边葱郁,林木甚多,不如起名‘兰溪隐玉’;至于北边……就叫‘溪山不尽’好了!” “溪山不尽?” 康熙喃喃道。 胤禛本来是站在旁边的,这时候忽然心里一沉——不妙。 弘昀这名字起的很不好! 溪山,西山——这两个词本来就是谐音的。 这是要说万岁日落西山吗? 皇阿玛如今这年纪了,本来就是很忌讳这种话题的。 更何况当着他的面直接就这么说了出来。 四阿哥刚想用眼神示意弘昀退下,就看康熙目光所视之处,正是流水潺潺。 康熙缓步上前,拍了拍弘昀的后背,祖孙两人走上前几步在造景的小溪边。 弘昀微微昂首,一字字念道:“溪山不尽知多少,遥峰秀叠寒波渺;携酒上高台,与君开壮怀。” 与君开壮怀。 康熙眸中漆黑,注视着弘昀向前走了几步,背影对着康熙,小小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挺拔。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金灿灿的日光之下。 …… 这一趟万岁临走的时候,特地把四阿哥给叫到近前,嘱咐了一下——说是从明天开始,以后弘昀在上书房念完了书,就不必着急回圆明园了。 这孩子很有些意思,也很聪慧。 他想带着这孩子多学些东西。 真正要学习的东西——书本上是学不透的。 四阿哥一愣,站在原地居然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他揣测着这句话背后模糊的意思,心头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梁九功在旁边,上前去为万岁解氅衣,等到回过身来的时候,对着雍亲王就笑模笑样地行了一个恭喜的礼。 …… 陪伴了一天的万岁游园,众人都已经是疲惫不堪,除了四阿哥得亲自去恭送万岁帝驾,其他人在原地跪着,等到飞扬的尘土都逐渐平息了之后,连忙一个个的回到各自居处去休息。 进了正院屋子,弘晖就说要喝奶茶。 乌拉那拉氏强自按捺着,等到看见奴才们把冰镇的奶茶送了上来,弘晖一脸毫无心事的模样,将瓷碗接过来就喝。 乌拉那拉氏气的上去立即就把瓷碗给夺过来了,又往桌上重重一顿。 弘晖估计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场麻烦,脸上也并没什么惊讶恐惧之情。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主动先跪下来在额娘身前,脸上尽是疲惫与麻木。 “那是个庶出的,那是个庶出的!” 乌拉那拉氏伸手指着花步小筑的方向,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两句话,一张脸都扭曲了。 大嬷嬷见状,也不敢劝了,赶紧带着人就先退出了屋子,又忙不迭地将门窗紧闭,只留了福晋和弘晖阿哥在屋子里。 “那庶出的东西都快爬到你头上了!” 乌拉那拉氏跪了下来,伸手扶住了弘晖的肩膀,抬手就拨弄着自己鬓边,神经质的将自己的脑袋送到了儿子低着的脑袋下:“弘晖,看看额娘的白发,看看额娘的白发!” 弘晖没有接话。 他知道无论接什么话,都只能换来额娘更加声嘶力竭的指责和哭泣。 看他不说话,乌拉那拉氏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流了下来:“孩子,你总以为这世间万物恒常不变,岂不知额娘也会变老,额娘总会有一天再没有法子保护你,甚至需要你的保护! 你不去争,不去夺,额娘将来何以为靠?你将来的妻子儿女又何以为靠?你觉得你是淡泊吗?不!你不过是懦弱!” 她骤然松开了手,冷着脸盯着面前的弘晖:“你不敢争,不敢抢——是因为怕争不过、抢不过,怕在你阿玛面前丢脸,所以干脆什么事情都浅尝辄止,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的人,永远都难以搞清楚自己真正的力量有多少。 “儿子求额娘别再说了。” 弘晖低头攥着拳,轻声道。 乌拉那拉氏冷冷一笑,笑容里透着鄙夷,似乎在说:她乌拉那拉氏怎么会生出来这样的孬种? 354 从没想到 弘晖跪在地上,指尖发出了“咔哒”一声——大概是拳头攥得太紧的缘故。 他慢慢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乌拉那拉氏:“额娘,阿玛直到如今都没有请封世子,一直以来对弘昀弟弟也很疼爱,这意思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您还看不出来么?” 乌拉那拉氏的神经被这一句话刺激的几乎彻底崩溃。 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伸手狠狠的一拽,就把弘晖也给拽了起来:“休得胡说!除非……,不,不可能……你是你阿玛的嫡子,是嫡子啊!” 她伸手抱住了头:“你阿玛不能那样胡来,世子请封——折子都是要递进宗人府,要进宫的!就算你阿玛万一生了那样的心思,万岁爷也不可能由着你阿玛胡来!” 弘晖沉默伫立了片刻,手轻轻的扶在旁边的桌案角上,见那里搁置着一只小银盆。 他不慌不忙地卷起了袖口,过去亲自打了一块冷帕子,递给乌拉那拉氏擦了擦脸,这才静静道:“如果皇玛法不觉得那是‘胡来’呢?” 乌拉那拉氏的手停在了脸上。 帕子很凉,她的手更凉。 过了许久,弘晖像是耐心的在等待着她平静下来,这才轻声道:“额娘觉得儿子懦弱也好,惫懒也好,总之,儿子年纪越长,反而越发能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儿子乐意当个闲人,儿子天生不是个爱挑担子的性子,反而是弘昀弟弟小小年纪,心地宽博,天性淳厚,对儿子极好,便是如今儿子与他疏离,他也总是默默支持着儿子,事事都站在儿子这一边,儿子心里已经觉得对不住他,若是真的……想必弘昀弟弟日后也定然会厚待手足,额娘又何必担心?” 他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 乌拉那拉氏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捂住了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嚎啕。 她想过鞭策儿子,想过激励儿子,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儿子根本就没有一争到底的斗志。 所谓争——前提是双方都想要这样东西。 如果一方根本就不想要呢? ……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这会儿才得了空。 康熙自从赏牡丹、题匾额、游船,听戏之后,又和四阿哥开了家宴,尽享“天伦之乐” 但是她这个总负责就操心坏了。 别的不说,就刚才回来才喝了一杯茶,又有好几个分管的奴才跑过来请示——都是一些关于万岁走了之后,各处安置的问题。 比如送过去的宫灯现在放在哪儿……船上的牡丹现在要不要给侧王妃送过来…… 顾幺幺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无精打采的挥了挥:“黛兰。” 黛兰明白她的意思,走过来就把几个分管太监给招招手领到了一边,眼睛一瞪:“怎么回事!没看见侧王妃累成什么样了么?” 几个分管奴才都陪笑着连连称是,又一口一个姐姐地喊着黛兰,求她给个指示。 尔曼也走了过来,低声就斥责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要紧,先摆在一边。 等到明天再来处置。 最重要的准备是在万岁来之前。 如今万岁都离开了,还着什么急? …… 屋子里,顾幺幺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了一盏凉茶的缘故,这会儿只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 她皱着眉头,喊了几声黛兰,想让黛兰再拿件衣物过来披着。 但是黛兰还在那里训斥那几个奴才。 六儿听见了动静,赶紧就跑进来了——她虽然算是小丫头,但毕竟跟在顾幺幺这里的年头也长了,算是有资历的奴才。 进屋也是许的。 见侧王妃一脸不舒服的样子,六儿赶紧就过去将衣架上的外袍拿过来给她披上,然后出去扯了扯尔曼的袖子,在她耳边小声道:“尔曼姐姐,侧王妃好像不大舒服。” 尔曼相对来说比黛兰姐姐和气得多,花步小筑里的二等婢女都更愿意有事找着尔曼来说。 尔曼听了这话,微微一惊,赶紧就进屋去,正好看见顾幺幺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似乎要躺床上去的样子。 她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扶住了侧王妃:“侧王妃定然是这一段时间太操心了,您快躺下。” 她扶着顾幺幺到了床边,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床帐钩子。 黛兰这时候也打发走的那几个奴,才回来听说主子不舒服,也吓了一跳。 “侧王妃,不如奴才去请府医吧?”她匆匆地就道。 尔曼也是这么想。 两个婢女的眼神撞了一下,都往顾幺幺脸上望去。 顾幺幺摇了摇手。 她也觉得自己肯定是累着了,毕竟今天跟着康师傅强制游园快走一天,估计步数至少在3000步以上。 泪。 “我躺一下就好,别对爷说。” 顾幺幺说完,翻了个身对着床里面,就闭上了眼。 她是真不想请府医过来——府医一过来,她还得再重新穿上外袍衣裳,而且很有可能睡了一半又被吵醒。 就特别麻烦。 尔曼和黛兰站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倘若侧王妃刚才没有叮嘱别对王爷说,她们这会儿肯定早就打发人到前园去通知了。 毕竟,王爷可疼侧王妃了——侧王妃有个头疼脑热的,王爷都放在心上。 …… 睡梦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顾幺幺迷迷糊糊的又走进了那个许久未去的调香空间。 最近似乎又多了不少新东西。 她兴致勃勃地刚想伸手去拿一样送到眼前看看,忽然被这香味一冲,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感就冲上了喉头。 “呕!” 顾幺幺把手里的东西一丢,捂住嘴弯下腰,大吐特吐了起来。 “幺幺!幺幺!” 一只手扶住了她,同时,四阿哥的声音急促而心疼的在她耳边响起。 顾幺幺一抬头,瞬间就从梦境里回到了现实。 屋子里非常暗,只在角落里有一盏小灯透着幽幽的光线。 四阿哥正坐在床沿,俯下身低头看着她,满脸担心焦急,黛兰和尔曼都已经跪在床边的地毯上,趴着不敢起身。 顾幺幺一看就明白了:“是我不许她们过去多嘴的……别怪她们。” 她说话有气无力。 因为只要说话一用力,顿时胃里就直抽搐,又是翻江倒海的呕吐感。 顾幺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大概是发热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了。 355 喜脉 身上也是到处燥热,尤其是胃不舒服——就好像被一只拳头一直往上顶着。 奇怪的是:这感觉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到底是什么时候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呢? 顾幺幺心里忽然一跳——妈呀,这是孕吐! 这是孕吐的感觉啊…… 她抬起头看向胤禛,就看胤禛已经匆匆的起身走到门口,向外面吩咐了几句——大概是催着又让人去看府医怎么还没到。 顾幺幺坐在床上,将被子向上拉了拉,定了定神。 三格格和弘晖是康熙四十二年生的,如今都已经这么多年过来了,倘若这一次真的是怀上身孕的话,这个孩子就是府里的四格格或者……四阿哥了。 等等! 假如是个男孩的话,历史上雍正的第四子……那不是…… …… 这时候,府医也已经赶到了。 跪下来给王爷行了礼,四阿哥匆匆地向里面指了指,黛兰赶紧过来领着府医进去,尔曼早就已经将床帐纱帘放了下来。 府医隔着帘子行礼请安,随后将药箱放在一边,取出脉枕,给侧王妃垫在了手腕之下,凝神搭脉。 片刻之后,府医满脸喜气洋洋,站起身来顾不得收拾脉枕,手一拱先给顾幺幺贺喜:“恭喜侧王妃!” 顾幺幺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如何惊讶,就看黛兰和尔曼在旁边,两个人瞬间都瞪大了眼,随即立即激动地要出去报喜。 正好四阿哥在外面等的时间有些长了,心中担心,推开门正要进来,于是就看府医满面红光地跪在屋子正中,对着他磕头恭喜:“恭喜王爷!侧王妃并非生病,而是喜脉!” 四阿哥的心仿佛瞬间就被人捧到了天上,轻飘飘地都快跳出自己胸膛了。 隔了这么多年,顾氏肚子里又揣上了一个。 他挥手让府医出去领赏,随即坐下在床边,伸手就把顾幺幺给拉近过来搂住,先是重重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就开始自责:“爷真是糊涂,这阵子你还如此操劳……” 都是为了万岁游园的事情。 本来也是想放权给侧王妃,将她抬举得更高,谁能想到她竟然是怀着身孕忙着这些事。 四阿哥语气里全是内疚。 还有前些日子,也曾经与她亲昵——这样想来,没有伤到孩子真是万幸。 顾幺幺一只手摸着肚子,心里也是庆幸。 刚才府医过来看的时候,说脉象很稳,孩子很好,请侧王妃放心。 她这阵子月事规律有点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骤然就来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我真的没注意……毕竟这么久都没动静。” 顾幺幺看着四阿哥脸上的笑容,她还有点怔忪,低头看了看肚子,抬头又看了看四阿哥。 四阿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扶着她躺下来,给她盖好了被子,人却没走开,坐在床边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还想不想吐?” 他刚才已经让人去拿酸梅了。 顾幺幺冲着他眨了眨眼:“本来都忘了,被爷这么一提醒,又有点犯恶心了。” 话音刚落,尔曼就在外面说已经把酸梅给取来了。 另外还有解腻的酸梅汤。 四阿哥眼睛盯着顾幺幺,伸了一只手对着外面:“拿来。” 尔曼赶紧进来,将盛在白玉盅里的酸梅汤给献上来。 四阿哥亲手接了过来,另一只手扶起了顾幺幺,尔曼趁着顾幺幺腰下露出空隙的时候,赶紧就过来垫了个枕头。 顾幺幺一只手抓着四阿哥的袖子,另一只手撑着身体,就着四阿哥的手,将嘴唇凑到了白玉盅边。 园子里膳房做的酸梅汤,一般都会加干桂花。 但是因为桂花有活血的功效,太医特意嘱咐不能加上,以免诱发流产。 所以顾幺幺喝的这碗就是纯粹的酸梅汤——甘草、乌梅、糖桂花和冰糖完美碰撞在一起,入口又酸又甜。 恶心的感觉完全就没了。 等到喝完了,顾幺幺摇了摇头,胤禛这才把白玉盅给放回托盘之上,又让尔曼收走。 顾幺幺就看他整个人虚虚地坐在床沿边上,大概是不敢往里坐实了,怕碰着她的肚子。 亏他居然还能坐得住——她看着都替他觉得腿酸。 顾幺幺往里挪了挪身子,往床里面腾出了一片空地,目光望着四阿哥,还不忘拍了拍身边,对着他撒娇:“爷……” 以前两个人若是想长久说话的时候,便往往是这样共枕。 四阿哥先是一怔,然后笑得肩膀都抖了一下:“你呀。” 他脱了靴子外袍上床来,跟顾幺幺枕在了一处,抬手跟慢动作似的搂住她,又替她拢好了被子,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一遍一遍顺着她的背心,同时目光在四下里打量着。 花步小筑又要添一个孩子了。 加上这个的话,一共就有四个小主子了。 每一个孩子都需要跟着伺候服侍的一堆奴才,如此一来…… 只怕花步小筑未必够了。 不如搬迁? 不过,四阿哥转念一想:弘昀如今大了,已经基本上不怎么回花步小筑了,都是在前园书房读书。 等到后面,像弘晖一样,给他屋里放了人,就更不会回来了。 二格格过完年就十四岁了,转眼就是大姑娘了,眼看着在花步小筑里也留不了几年了。 新生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要等到长到两三岁才会四下乱跑乱跑,在这之前,顾幺幺肯定是要将孩子带在她自己屋子里才放心。 等到孩子长大点,二格格肯定也嫁人了。 这样一来,其实也就只剩下小娃娃和三格格。顾幺幺这花步小筑倒也不必着意扩大。 够了。 那么,就装饰布置得更加舒适些才好。 …… 第二天上午,太医也被四阿哥派去的人给请了来。 给侧王妃诊脉,确定是有孕无疑之后,太医恭喜侧王妃,随即出去就在隔壁的屋子里斟酌药方。 别看侧王妃早年身子骨虚弱,但是因为王爷疼爱,这些年着意调养,各种珍奇补品当萝卜青菜一样地用这,身子的底子已经被养护的很不错。 所以,抓药秤量大可不必——不过是为了王爷那里好交差罢了。 太医翻了一会儿医书,又添上了几味不痛不痒的药。 356 恩爱如旧 听闻顾氏又怀孕了,乌拉那拉氏实在是欲哭无泪。 她本来还觉得顾氏虽然有三个孩子,但其中只有一个是小阿哥,所以倒也不足为惧。 但是知道了即将迎来四格格或四阿哥的消息之后——这就不是生男生女的问题了。 这么多孩子……人家就是用数量,也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更何况弘昀非常得胤禛的喜欢。 若是这一胎还是个小弟弟的话——他们亲兄弟两人联手,往后弘晖这个不争不抢的傻儿子就更没有立足之处了。 乌拉那拉氏愁闷到了极处,反而脸上看着就淡然了,倒是弘晖放学回来,听闻了这个消息,想到额娘只怕心里未必好受。 于是他过去就看望额娘了。 乌拉那拉氏对着弘晖也就是点点头,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乍一看倒是不像从前了。 也是,牛不喝水强摁头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弘晖三言两语一劝,乌拉那拉氏又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她微微抬脸,斜睨着儿子:“你总是说——弘昀与你兄弟情深,若是这一次,那边添的是个小阿哥的话……呵!” 后面的话,乌拉那拉氏抿了抿嘴唇,没接着说下去。 人家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比你亲! …… 直郡王魏格格听说了雍亲王侧王妃有喜的事情,也带着贺礼过来恭喜顾幺幺了。 之前知道她怀孕的时候,顾幺幺就让人送了厚礼过去——你来我往,魏氏总算也找到了机会。 “恭喜!恭喜!” 魏氏连说了好几声恭喜。 谁都知道,在阿哥府后院里,各人生育孩子的数量往往和得宠的程度成正比。 所以顾氏这次一怀孕,正足以说明她年岁虽长,但是恩爱如旧。 顾幺幺带着她走进屋子,两个人刚坐下,尔曼就把酸梅汤给端过来了。 “你这一盅是冰镇过的,冰镇了才更好喝。” 顾幺幺一边亲手把一盅酸梅汤递到了魏氏手上,一边自己拿起了旁边另一盅常温酸梅汤。 魏氏刚才是过去正院给乌拉那拉氏请安的,一路走过来正是口干舌燥,半盅酸梅汤下去,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魏氏往前俯了俯身子,对着顾幺幺就抱怨道:“侧王妃刚才没看见……” 她声音更低了,凑在顾幺幺耳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把刚才给乌拉那拉氏请安时候的情景描述了一遍。 她毕竟是直郡王的格格,如今又是有了一子一女在手,乌拉那拉氏多少都要客气几分。 只是,提到顾氏怀孕的事情,乌拉那拉氏脸上的心事到底还是没藏住——恨意透出来了。 “我知道侧王妃怎么想——您是觉得这么多年都和那边相安无事,所以……” 魏氏说到这儿,抬起头看了一眼屋子里。 顾幺幺会意,就让人都下去了。 等到屋子里就剩了她们两个人,魏氏才握紧了顾幺幺的手,几乎用气音凑在她耳边:“我瞧着王妃眼神都不对了——侧王妃一定要凡事小心再小心,最好让王爷再多安排几位嬷嬷,多几双眼睛看着才妥帖。” 她在直郡王府里待了不少年。 直郡王早些年曾经很得意,后来落寞了,这些年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府里进了不少女人,孩子也生了不少。 孩子多了,矛盾也就多了。 争夺资源的地方,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魏氏这些年是见得太多了。 已经见怪不怪了。 顾幺幺曾经对她有恩,又不存在竞争关系,更何况还是雍亲王盛宠的侧王妃。 这样的队友,谁也不想失去。 …… 顾幺幺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提这件事,四阿哥倒是和魏氏想到了一处去。 他当天晚上就让苏培盛又送了前园里另外一位大嬷嬷过来。 这位嬷嬷姓马,和之前的福嬷嬷分管前园的不同事务,都是四阿哥身边用了多年极信任的老人。 还有接生嬷嬷和一堆水妈。 顾幺幺看着接生嬷嬷就有点傻眼了=——她足足还有七八个月才生孩子呢,四阿哥这么早就把接生嬷嬷给安排在这里住下了? 这也有点太……提前了吧…… 不过,四阿哥的意思是:接生嬷嬷熟悉孕妇怀胎十月各项注意事项,让接生嬷嬷在这里盯着,等于也多一道防线。 宫里的太医总不好天天都传召而来,有接生嬷嬷将侧王妃入口的吃喝都看着,他也放心些。 …… 马嬷嬷进了花步小筑,转眼一呆就是四五天。 顾幺幺开始还想着她和福嬷嬷都是四爷身边的大嬷嬷,这一下尽凑在一处了。 更何况资历也都是老的。 这样管理就容易出分歧。 但是她后来才知道:马嬷嬷别看瞧着年长严肃,其实那是因为面相的原因。 她真正的年纪比福嬷嬷年纪小不少呢——也正因为如此,当年两个人算是师傅和徒弟的关系,都是在宫里伺候了佟佳氏,又跟着四阿哥到了阿哥所的。 …… 正院里,乌拉那拉氏刚刚砸了一只药碗。 顾氏怀孕倒也就罢了,谁能想到王爷又将身边的马嬷嬷给派了过去——不过就是怀个孩子而已,有必要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围的跟铁桶似么? 还有接生嬷嬷也早就送过去了。 接生嬷嬷除了接生,说白了,其实现阶段主要发挥的,只有一个作用:在侧王妃用膳之前,先替侧王妃品尝检查每一道膳食的安全。, 说白了,王爷这就是不信任她乌拉那拉氏。 怎么,顾氏的三个孩子都全须全尾的长到了如今,他还担心她会伸手坑害如今肚子里的这个么? 其他粗使的伺候奴才都慌慌张张的退出去了,只有芝迷跪在地上伸手捡着瓷片,忍不住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王妃的月水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太医每次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要动怒,不能动怒。 但是王妃一气上头就什么都给忘了。 刚才负责洗衣的粗使婢女也慌慌张张的过来找她,说是让芝迷姐姐看王妃的换洗。 芝迷就看了一眼,心头就慌的突突直跳——铜盆里的清水都被染成了粉红色,透着一股腥气。 再这么下去,只怕王妃熬不过这两年了。 357 姜汁米汤 清晨,顾幺幺还在被窝里,一睁眼就闻到了四阿哥身上惯用的沉水香气。 他昨天晚上留在这里陪她,如今一早上也没有急着过去畅春园。 这都是因为如今万岁不在宫里的缘故——若是还在紫禁城的话,时间未必就能这么宽松了。 “爷……” 她用被子遮住了半张脸,从床这头滚到了那头,被四阿哥给按住了:“当心!” 顾幺幺是有点睡迷糊了,这才反应过来肚子里已经揣上了一个孩子,她赶紧就仰面躺着没动了。 四阿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叫了奴才进来,看着早膳一一送了进来。 他觉得她面前的碟子里东西太少,于是又亲手拿了筷子,夹了一块奶饽饽过来:“趁着现在有胃口,多吃点。” 免得白天的时候一孕吐,后面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了。 顾幺幺点头,抬头就看四阿哥正温柔地注视着她,对着她一笑,随即收住了笑意。 他转身就走出去了。 这个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虽说如今时间宽松了些,但毕竟还是要上朝的。 西北的形势越发不好,每天传来的消息都波澜起伏。 万岁一门心思放在西北的折子上,连带着畅春园众议的时间也不定了。 …… 四阿哥出了花步小筑,等到了府门口,才见弘晖和弘昀都已经等在马车旁边了。 两个孩子都在等着他。 四阿哥走过去,顺手拍了拍弘晖的肩膀,又扶着弘昀的胳膊,看着兄弟两人先后上了马车,自己这才翻身上马。 心头有些思绪,坐在马车里只觉得憋闷,倒不如在马车上吹吹风。 一路上,弘晖冷不丁地忽然就抬头对弘昀道:“弘昀弟弟,恭喜。” 如今府里最大的喜事就是侧王妃有孕。 弘晖的恭喜自然指的也就是这件事。 弘昀即将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话音刚落,弘昀有些诧异,又有些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啊?” 他已经被弘晖哥哥刻意疏离了好一阵子,弘晖能这样主动说话的时候也不多,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弘昀离着弘晖坐的近了一些,笑着道:“但是弘晖哥哥也永远是我的哥哥!” 弘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抬头瞧着弟弟,也笑了。 他很久都没这么咧开嘴笑了——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弘昀见状,想到从前弘晖带着他到处玩耍的情景,心头一热,忍不住就伸出了手去:“哥哥!” 弘晖略微迟疑了一下,也把手伸了出来。 他的手腕被弘昀的小手紧紧地给握住了。 …… 顾幺幺用过了早膳,让黛兰和尔曼都出去了。 她一个人在安静的屋子里又躺了一会儿,直到觉得胸闷的感觉好了些,这才喊人进来伺候起床。 二格格不放心额娘,是一直坐在外面堂屋桌边的,一听见动静,第一个就跑了进去。 刚进去,二格格就看额娘一只手撑在床架子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还是随时要吐的样子。 二格格心疼极了,过去就扶住顾幺幺:“额娘,再吃点酸梅吧?” 顾幺幺冲着她摇头:“不行不行,那玩意儿也不好吃的太多。” 话音刚落,她鼻尖一酸,又是一阵想呕:“呕……” 二格格急得团团转,但是也没法子,只能让黛兰她们把屋子里的窗户都打开,让清新的风吹进来。 这时候,服侍侧王妃孕产的接生嬷嬷听说侧王妃不舒服,也赶紧过来了,一看侧王妃又孕吐了,立即就让人把准备好的姜汁米汤拿来。 姜汁加进了温润的米汤,和胃降逆,一碗喝下去暖洋洋的,对止住孕吐格外有用。 顾幺幺才喝了半碗,就好多了。 二格格闻着米汤挺香,好奇接过来一碗尝了一口,立即皱眉就放下了:“呕……这味道!” 真是后悔啊,不该尝试的。 接生嬷嬷和尔曼、黛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女两个人在床边坐下,二格格趴在顾幺幺胸口,闷声闷气地道:“额娘,你怀着三妹妹和三弟的时候也是这样天天吐吗?我怎么一点都没印象了?” 顾幺幺哑然失笑,低头一边摸着二格格的头发,一边给她轻轻揉着后背心:“那时候你才是个奶娃娃,还要人抱在手上呢,当然不会有印象了。” 二格格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顾幺幺的手,出神了一会儿,最后喟然长叹了一句:“额娘真不容易!原来怀孩子要遭这么多罪……” 她将顾幺幺的衣袖握在手指之间缠绕成各种形状,口中喃喃地道。 顾幺幺低头看她,就看二格格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肤色上轻轻微颤。 无限惹人怜爱。 她心头动了动,想到二格格将来也会有这么一天,心里就已经开始心疼了。 二格格以为这孕吐就是遭罪了。 其实不是,这些跟生孩子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顾幺幺想,倘若自己有做外婆的一天,陪着二格格生孩子的时候…… 估计她看见那场景一定会哭出来吧。 …… 下午时候,武格格也过来了。 她还是做了不少针线给孩子——因为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选用的颜色和图案都是比较中性的。 无论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都能用。 “这一件中间是空的,侧王妃看着天气冷暖,可以往里面添夹层,想变厚变薄都方便。” 武格格一边展示着手里新做的小衣裳给顾幺幺看,一边解释。 能看得出来,每一件衣裳都是超级用心做的。 顾幺幺接过来,看着花色针脚就赞不绝口,然后就说别看弘昀和三格格现在都大了,其实当时她怀着龙凤胎的时候,武格格送过来的小衣裳,还有不少都留在这儿呢。 都是弘昀和三格格小时候穿的,做的特别好。 对于送礼物的人来说,最大的尊重莫过于将礼物给用起来。 果然,武格格一听就高兴得脸都红了,正好二格格过来,凑在武格格身边也道:“额娘,我小时候是不是也有?” 话音刚落,三格格的屋子门口“啪!”地就飞出来一只花瓶,正好就砸在了地上,砸得一地粉碎。 这声音来的突然,武格格和二格格都身子一颤。 358 没见过世面 顾幺幺也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就看见服侍三格格的小婢女哭哭啼啼的从屋子里出来,脸上清晰可见手指印。 显然是被小主子给打了耳光了。 武格格看情形尴尬,虽然与顾幺幺亲近,但是也不好掺和到母女事情中来,于是起身找了个借口就告辞了。 顾幺幺让尔曼拿着送给武格格的礼物,送着她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二格格皱着眉头,几步就进了妹妹屋子里,正好三格格瞪着眼睛出来,差点没和姐姐撞了个满怀。 “三妹妹,额娘还怀着身子,你这样摔东西砸东西,要是惊到了额娘怎么办?” 二格格很严肃地就对三格格道。 三格格微微一怔,被这么一提醒,抬起手指着小婢女,抬着下巴就道:“你给我进来!” 她眼睛瞪得像铜铃。 小婢女吓得一下子就哭出来了,但是又不敢不听从三格格的话,她抖抖嗦嗦的刚从地上爬起来,三格格大概是嫌她动作慢,伸手就捡了地上一块花瓶的碎片,对着小婢女的脸威胁道:“快点!” 顾幺幺忍无可忍,将手中的姜汁米汤碗在桌上重重一顿:“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婢女以为侧王妃是说自己,吓得一下子就瘫倒了。 等到磕了几个头,才发现侧王妃是在问三格格。 三格格见额娘难得地动怒了,也有点害怕,色厉内荏地道:“她……她打翻了我的香粉盒子!额娘可知道那有多珍贵?” 小婢女吓得鼻涕都呛出来了,但是怕激怒了小主子,只能拼命的将眼泪给忍回去:“奴才不知道……不知道那是……” 三格格一抬手,指着小婢女就啐了一口:“你自然不知道,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贱婢!” 她上前去就将瓷片搁在了小婢女脖子动脉上。 顾幺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厉声打断了三格格的话:“为东西而轻贱人命——你才是没见过世面!” 三格格一时间吓傻了——什么时候见过额娘发这么大的火? 就为了这么个小婢女? 二格格见状不妙,到底也还是心疼妹妹的,赶紧过去就扯了扯三格格的袖子:“快给额娘认错,说你知错了!快!” 三格格从来都是个倔强性子,这时候在奴才面前反而挨了额娘的训,自然就更不肯下台了:“额娘,我……” 顾幺幺走过去,劈手从她手中夺过了瓷片,黛兰和二格格都在边上低呼了一声:“当心!” 瓷片锋利,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幺幺盯着三格格,将瓷片递给旁边的黛兰,让她给收了,随后双手抱在胸前,对着三格格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要她的命么?为了这么一只香粉盒子,你就要一条人命?” 三格格恨恨地在原地盯着那小婢女,又看了看额娘,最后只能一跺脚:“算了!” 二格格伸手压着她的肩膀就道:“快跪下!” 三格格扭了扭肩头,一脸不服气地跪下了。 二格格也跟着在三格格身边跪下了:“额娘切勿动怒,您如今怀着身子,三妹妹年纪还小,女儿再对她好好说说道理……” 她摁着三格格的脑袋,好不容易让三格格给低头了。 顾幺幺说了几句话就有点气喘,伸手撑着腰。 黛兰赶紧过来扶着她在桌旁坐下,就看侧王妃盯着三格格:“底下人有功则赏,有错当罚,凡事总有个度,更何况这还是你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若是用得不趁手,赶出府也是可以的。额娘这里容不得这样的暴虐之行!” 三格格跪在底下半天,终于闷声低着头道:“女儿知错。” 顾幺幺还想说什么,二格格赶紧抢过来挡在三格格面前,先给顾幺幺磕头,然后就说她是做姐姐的,愿意替妹妹承担一半的惩罚。 三格格本来还犟着,结果看二格格一直挡在自己身前,护着自己,心里热了热,一滴大大的眼泪珠子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 晚上四阿哥回来的时候,瞧着顾幺幺有点神情不大对,于是问了几句。 顾幺幺给他把话题给岔开过去了。 虽然没有将三格格的问题暴露在她父亲面前,但是顾幺幺已经心里彻底清楚明白了一件事:三格格就是这样的性格,让她改变简直比登天还难。 之前礼仪嬷嬷的教诲,或许可以让她懂得掩饰或者忍耐。 但是一个人可以忍一次、可以忍两次,却没办法忍三五次甚至十次。 总是会爆发出来的。 甚至会因为之前的忍耐,而让最后一次爆发,变得格外变本加厉,歇斯底里。 三格格现在就是处于这样的阶段。 握着手里的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顾幺幺抬头看着四阿哥,就看他已经用完了膳,说要进去看看女儿们。 他微笑着站起身来,经过顾幺幺身边的时候,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顾幺幺也握了握他的手,目送着他进去了。 …… 时间匆匆而过,顾幺幺的肚子很快就像吹气球一样的膨胀了起来。 到了孕后期,她就不不怎么吐了,胃口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尤其喜欢吃酸的——膳房于是也按照王爷的吩咐,变换了各种口味给侧王妃做着。 康熙五十四年的五月里,顾幺幺发动了。 发动的时候是夜里,因为肚子大了,她如今都是独自一人睡着的,四阿哥虽然过来看她,夜里却也不敢与她共眠——生怕一个翻身不小心撞着了她的肚子。 黛兰睡在床前,听见主子呻吟了一声。 她睡得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隔了两秒钟就猛地清醒过:“侧王妃!侧王妃!” 她跪在地上握着顾幺幺的手。 顾幺幺倒是很冷静,一边吸着冷气忍住疼痛,一边干脆利落地吐了两个字:“喊人” 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有经验。 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忍耐,怎么样保存体力,不能浪费。 到了这个月,接生嬷嬷夜里都是和衣而眠的,就怕侧王妃忽然发动,一听黛兰说了王妃要生了,接生嬷嬷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快!” 夜色中的花步小筑本来是幽暗的,渐渐地就点亮起了一处处灯火。 隔壁屋子里的四阿哥也惊动了。 359 第四子 一听说是顾幺幺发动了,四阿哥立即睡意全无,匆匆地起了身,披了一件大氅就过去隔壁屋子了。 刚走到门口,他就差点和捧着水盆跑出来的黛兰差点撞上。 黛兰赶紧跪下给王爷告罪,才说了两三个字,四阿哥早就大步流星从她身边进屋子里去了。 顾幺幺在床上,两只手都摸着肚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很严肃,甚至有点滑稽。 她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喘——一看就是在攒着力气的样子。 这副样子看着真让人心疼,四阿哥心头一下子就揪起来了。 他弯腰握住她的手:“现在怎么样?” 顾幺幺只是摇头或者点头,就是不说话,仿佛是怕一说话,力气就会从嘴里跑了一样。 说到底,四阿哥就算再心疼她,这生孩子的事情还是得靠她一个人来完成。 其实这时候她还没有觉得特别疼,主要就是酸,特别酸。 整个腰部都在酸,不停的往下坠的那种酸。 大嬷嬷和接生嬷嬷配合的很好,热水参汤什么的全部都准备好,这时候就过来请四阿哥先出去暂时回避。 都知道王爷心疼侧王妃,但是这毕竟是产房呢。 王爷是不能留在产房里的,这是老规矩。 四阿哥被接生嬷嬷劝着出去了,就看府医也是大半夜的睡眼惺忪的被人给拉来了,看着神色还有点怔忪,估计是没睡醒。 跪下给王爷磕了头,府医匆匆地就在外面守着了。 屋子里,接生嬷嬷倒是床上床下地忙着,一会儿脱了鞋子爬进被窝里去看,一会儿又下了床穿上鞋子出来招呼外面的奴才,让给侧王妃送吃的。 正常情况下,临产妇是可以吃东西的。这会儿如果不吃点东西,一直饿着肚子的话,在生孩子的时候就会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撑。 还是那句话——就算有再多的人在旁边辅助,说到底,生孩子还是靠产妇。 顾幺幺对于腰部这种有规律的酸胀感已经非常熟悉了,趁着间隙,甚至还能分心思对接生嬷嬷说她要吃什么,要怎么样口味的。 对于侧王妃这个时候还能点菜这件事,尔曼和黛兰也有点惊呆了。 …… 外面,二格格也听见动静过来了。 虽然很担心额娘,但她还是按捺着自己没有跑进产房里去添乱,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府医但一边翻医书,一边预备着各种方子,时不时地还回头看阿玛一眼。 四阿哥对她安慰地笑了笑,二格格也轻轻地翘了翘唇角。 后面,三格格在屋子里睡得人事不省,特别香。 …… 屋子里,送来了不少精致的点心,就是没有汤汤水水什么的,怕是喝多了,一会儿不方便——顾幺幺抓紧时间吃了几口,忽然就闷哼了一声。 腰上忽然就不酸胀了,改成了真正的疼痛。 就仿佛有人拿着一把锤子,正在猛烈的敲击。 尔曼还在拿着点心喂她,就看侧王妃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显然是吃不下去了。 “疼……” 顾幺幺整个人一下子就瘫下去了。 尔曼顾不得手里的碟子,胡乱往旁边人手中一塞,伸手就扶住她:“侧王妃!” 外面,四阿哥听见里面的动静,他以为出了什么事,心一下子就拎到了嗓子眼。 他猝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走到里屋门口:“怎么回事?” 接生嬷嬷来不及跟他说,一边抬手擦了擦满额头的汗,一边就把帕子给送到了顾幺幺嘴边,让她咬住了:“侧王妃得忍着点!” 倒是没想到这么快。 看着侧王妃刚才的情形,接生嬷嬷还以为少说才有一两个时辰才会真正疼起来。 没想到…… 不过,这一胎比上次好多了——毕竟上次是龙凤胎,危险性比这一次高。 总的来说,侧王妃在孕期的饮食还算是控制的好的,孩子的个头没有特别大。 只要胎位顺,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 乌拉那拉氏那边,也早就已经有人去禀报了。 她如今肝火旺盛,睡眠越发的不好,虽然已经是半夜时分,但是一直睁着眼睡不着觉。 听说顾氏已经发动了,王爷正在那儿守着,乌拉那拉氏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就换衣服梳妆了。 既然王爷在那里,不管怎么样,面子上总是要过得去的。 “她是半夜里发动,太医那边……只怕是不巧吧?” 乌拉那拉氏一边注视着镜子里,芝迷正在给她梳头发的手,一边就幽幽地道。 芝迷刚想说王爷已经让人连夜拿了牌子进宫去请太医了,抬头就看海蓝递了个眼色过来,于是赶紧敷衍了开去。 …… 还没到花步小筑,乌拉那拉氏就已经看见了那边的灯火和人影。 廊檐下,好些奴才正在捧着各种物事匆匆进出。 毕竟顾氏这里孩子多,服侍的人手也多——热热闹闹的算起来,竟然快差不多赶上她那里了。 乌拉那拉氏定了定神,扶着婢女的手,快步的走上了台阶往屋子里去了。 刚进去,她就看见四阿哥也没坐着,就这么站在里屋门口等着消息——一副焦虑的模样。 二格格在旁边,伸手握着阿玛的小手,紧紧地挨在父亲的身边,一回头看见乌拉那拉氏,二格格晃了晃胤禛的手:“阿玛,嫡额娘来了。” 四阿哥回头看了乌拉那拉氏一眼,看她脸色枯槁,心中微有怜悯:“身子还没好,夜里天寒地冻,何必急着过来这一趟?” 言下之意就是:你过来也帮不了什么忙。 二格格很乖地对着嫡额娘请安,乌拉那拉氏也上前去给四阿哥行礼。 等到被叫起了,乌拉那拉氏眼神落在二格格脸上,就看小姑娘眼眶红红——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很明显,这孩子是在心疼顾氏。 到底还是女儿贴心,顾氏真是有福气…… 乌拉那拉氏一边这么微微出神地想着,一边就抬手对着二格格招了招,一脸慈爱的笑容:“好孩子,别担心,有接生嬷嬷在!来,来嫡额娘这里。” 二格格虽然更想待在父亲身边,但是看着你乌拉那拉氏满脸笑容,还是很给面子地过来了,还扶住了乌拉那拉氏,轻柔地道:“嫡额娘的手好凉。” 当着四阿哥的面,二格格把自己原本揣在怀里的手炉给了乌拉那拉氏。 四阿哥瞧着女儿的神情更柔和了。 360 孝不孝 乌拉那拉氏只好笑着道:“二格格真乖!”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看四阿哥已经将视线又转移了回去,对于她的到来,他完全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眼神只是盯着里屋门口。 乌拉那拉氏哼哼唧唧的挪到了椅子旁边,被众人扶着坐了下来,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一副病歪歪弱不禁风的样子。 四阿哥置若罔闻,倒是一会儿转头来对着二格格道:“孩子,先回去睡着吧。” 二格格摇头:“阿玛,女儿怎么能睡得着呢?” 的确也是。 她这么说着,四阿哥也就没有勉强,又过了半刻,他仿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光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没看见三格格。 …… 屋子里,三格格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耳朵,迷迷糊糊地道:“放肆……何人敢喧嚣……” 顿了顿,她忽然反应过来了,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问面前的婢女:“是不是额娘生了?” 婢女跪下来就说其实侧王妃早就已经发动了好半天了,王爷早就到了,王妃也过来了。 二格格都已经出去在外面守着很久了。 言下之意就是:都是做女儿的,三格格也应当尽孝道,出去等候着。 三格格拂了一下落在脸庞上的长发,刚刚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腿伸出去还没有着地,就冷的又打了一个哆嗦。 她重新把脚给收进了热乎乎的被窝里。 被窝里多舒服呀——还有汤婆子呢。 虽然屋子里是四处都烧了暖盆的,但是大冬天的——再怎么烧也肯定没有被窝里熨帖。 三格格有点犹豫,想到了额娘如今对她有些严厉的态度,不由地微微撅了撅嘴。 讨厌! 她重新倒了下去,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牵挂,只是如潮水一般的睡意涌了上来。 她就是出去也没用呀, 一不是接生嬷嬷,二不是太医,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最多也只不过跟众人一样,等候在堂屋里罢了。 外面不缺她一个。 三格格迷迷糊糊地想着:我就再睡半炷香功夫,就半柱香! 半柱香之后,一定就去看额娘。 …… 天光熹微之时,一声响亮的啼哭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 接生嬷嬷将孩子匆匆地擦干净,裹在襁褓之中,随后抱着就出去报喜了。 她说话的时候气都还没喘匀:“恭喜王爷!侧王妃生了个小阿哥,母子平安!” 四阿哥大喜,站起来就道:“好!很好!” 他连说了两个好,然后下令全园上下全赏,又匆匆地看了一眼襁褓里哇哇大哭的小阿哥。 小阿哥脸上倒是不像新生儿那么红,脑袋圆圆的像个小皮球,两只眼闭得紧紧的,小嘴巴咧着往两边。 四阿哥只看了这么一眼,就进去看顾幺幺了。 …… 屋子里泛着一股潮湿的热气。 四阿哥刚进去,就看见顾幺幺整个人都昏睡在床上,完全是一副要睡上三天三夜,谁也不许吵醒的架势。 其实也吵不醒——因为她实在是太累了,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尔曼和黛兰在床旁边,还在用滚热的帕子给她擦完了脸,又把被子掖好了,这才退下。 二格格也跟着进来了,看见额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先是慌了一下,声音带颤地抓着四阿哥的手:“阿玛!” 四阿哥将女儿揽过来在臂弯里:“嘘,让额娘休息。” 二格格眼睛睁得大大的,上前去趴在顾幺幺枕头旁边,仔细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亲额娘汗涔涔的脸。 四阿哥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握在手心里好一会儿没放开,随后才站起身,将她的手给拢进了被子里。 外面忽然就有了动静,是弘昀过来了。 他住在前园,隔着这么远,是听不见花步小筑的动静的。 再加上四阿哥昨天本来就是歇在花步小筑,所有的消息直接都从这里发出,弘昀那边就更不知道了。 “额娘!” 他匆匆地刚进了屋子,就被二格格拦住了:“快别大呼小叫,额娘刚刚睡下。” 弘昀拉住二格格的袖子:“二姐姐,额娘……” 二格格点头,眉眼温柔,笑起来的样子和顾幺幺几乎一模一样:“你放心,都平安!” 她一边说,一边就带着弘昀去看四弟。 这个小阿哥排行第四,如今是府里最小的孩子了。 “他好嫩啊!” 弘昀睁大了眼看着四弟,有点不敢伸手去碰他——新生儿的皮肤看上去娇嫩极了,近乎透明。 二格格声音压低了点:“咱们说话也不能太高声,别吓着弟弟。” 弘昀连连点头,伸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凑过去看四弟:“他可真小!” 他压着嗓门,发出了各种感叹。 二格格最后还是拉着弘昀出来了,说是让乳母方便给弟弟喂奶。 弘昀跟着她出了屋子,往堂屋里瞧了一眼,忽然就发现没有三格格在:“三姐姐呢?” 二格格没吭声。 …… 天光大亮,三格格从睡梦中惬意地醒来,刚刚在床上腾挪了一下身子,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忽然就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谁!” 她吓得一下子就清醒了。 等到睁大了眼,三格格才分辨出来——那是二格格。 “二姐姐!吓我一跳!” 三格格一边捂着胸口爬了起来,一边掀开被子要喊人进来伺候。 “额娘生了大半夜,可遭了罪了——你赶紧过去看看额娘吧。” 二格格扶着她下床踩上了拖鞋。 三格格还有点懵:“生……” 她顿了顿,想起来了——昨晚不是听说额娘在生孩子吗? 后来……结果她后来睡着了。 “额娘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三格格饶有兴趣地问二格格。 她的关注点显然不在额娘身上。 二格格一边让婢女拿衣裳给妹妹,一边深深地看了三格格一眼,忍耐地叹了一口气:“你先去看看额娘。” 指挥着婢女给三格格穿戴起来,二格格站在旁边,想了想又嘱咐三格格:“额娘若是醒了,你记得多关心几句额娘的身子,懂事点!” 三格格面不改色,埋首理了理袖口,半歪着头抬起脸来,从下往上地看着二格格,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角度:“二姐姐,额娘这一趟要坐月子,就没时间管我了吧?” 361 甜甜虾 顾幺幺是一大早把孩子给生出来的。 生完之后,她躺在床上就昏睡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掌灯时候才醒过来。 刚睁眼的时候,看见屋子外面一片灯火阑珊,顾幺幺一瞬间都有点恍惚了。 但是孩子的哭声很快就把她给拉到了眼前。 是的,她生了府里的四阿哥。 胤禛的第四子。 奶娘抱着孩子过来给她看,顾幺幺就看小儿子紧紧闭着眼睛,哭得声嘶力竭的,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顾幺幺伸手道:“来!” 小宝宝一到了母亲怀里,感受到了熟悉的心跳和气息,顿时就不像刚才哭的那么用力了。 再过一会儿,他抽泣着渐渐地止住了啼哭。 二格格听说额娘醒了,也赶紧过来看顾幺幺:“额娘赶紧吃点东西罢?” 黛兰和尔曼都在边上喜气洋洋地跟着点头附和。 这都睡了一整天了。 顾幺幺只觉得自己肚子里一片轻飘飘的——不是饥饿带来的那种空虚感,而是力气用了太多,虚脱又大睡了一场。 她这会儿整个人还是懵的。 …… 没多久,四阿哥回来了。 今日畅春园里设宴,他本来该留下的,但万岁听说顾氏又为他添了一子,自己又多了个小孙子,于是龙颜大悦。 还没等到四阿哥这里正式地上折子,就已经赏赐了一堆。 反正也凑了巧,四阿哥顺势就请皇阿玛给孩子赐了名。 …… “弘历?!” 顾幺幺抱着宝宝,吃惊地脱口而出。 怪不得一直没看见乾隆,怪不得历史上的熹妃娘娘很早就凉凉了。 怪不得…… 敢情原来最后乾隆在她肚子里啊…… 四阿哥看她表情惊讶至极,也有些诧异,但随即就会错意了。 他以为顾幺幺是惊讶于孩子这么早就起了名字。 他一撩衣角,坐在床边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是,弘历。” 顾幺幺低头,看着怀里眼睛皱成了一团的奶娃娃——如果这是乾隆,那么弘昀、弘晖各自以后的路又是什么样? “我……” 四阿哥觉得她不对劲,把她肩膀轻轻地扳了过来,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幺幺到底是怎么了?” 顾幺幺又不好直说,于是随口搪塞了一句:“我……我饿了!”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毕竟到现在人人都没下床呢。 四阿哥立即就让人去把晚膳给送进来。 吃喝什么的是外面早就已经准备着的,虽然侧王妃不要,但是奴才们不能不准备。 屋子里,四阿哥亲手给顾幺幺把外面的衣裳给披上了。 虽然屋子里烧的暖,但毕竟是出了被窝的,要是不披得厚实一点,等会儿出汗了就容易着凉。 顾幺幺懒洋洋地依偎在他怀里,伸手拉着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袖,一只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腰,衣袖滑落之处,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 四阿哥一边给她穿着衣裳,一边软玉温香抱满怀,于是忍不住就低头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乖。” 顾幺幺抬了抬脸,半闭着眼睛凑近他的脸颊,调皮地用眼睫毛扫了扫他的鼻尖。 四阿哥担心她受凉,伸手把她给按住,然后微微侧头,很仔细地给她一颗颗扣上了外袍的珠玉扣。 灯火下,杯盘碗盏琳琅作响,很快就摆满了一整张小膳桌。 为了避免侧王妃下床,特制的小膳桌也给抬到床上来了。 说是晚膳,其实就是月子餐——口味清淡,但是很滋补,尤其是有顾幺幺爱吃的虾。 虾肉在灯光下透出莹润饱满的粉色,一看就知道入口特别q弹。 两个人洗手之后,顾幺幺看了看四阿哥,又看了看虾,然后又看了看四阿哥。 她冲着他眨了眨眼。 ……眼神特别无辜! 四阿哥本来一只手还撑在膝盖上,结果见她如此,他宠溺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从碟子里拿了一只虾,就默默地给顾幺幺剥了起虾。 花步小筑的奴才们都静静地退在一旁,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来。” 四阿哥剥完了一只虾,送到了顾幺幺唇边。 顾幺幺就着他的手吃了。 虾肉微微有点甜,很新鲜——顾幺幺一边咀嚼,一边就看眼前的男人还在默默剥虾。 桌上别的菜也不管了。 看她吃的香甜,一口一口的摇头晃脑,四阿哥温柔地笑了。 一连吃了八九只虾,等到四阿哥的手再一次送过来的时候,顾幺幺摇了摇头,乖乖地道:“吃不下了。” 四阿哥转头道:“给侧王妃盛汤。” 黛兰小步快速上前来,盛了一碗乌鸡汤,加上了精致的小银勺,双手奉上给顾幺幺。 四阿哥怕顾幺幺产后虚弱,手上无力,立即伸手接过了碗来,本想着斥责黛兰一句不会细心服侍侧王妃,想着这又毕竟是跟了顾氏多年的人,于是话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他理了理袖口,亲手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喝了,见她一直喝完了最后一勺,喝的特别香,四阿哥不由地也有了点食欲:“这么香么?” 他让人给自己盛了一碗,送到唇边尝了尝 ……实在是有点太淡了。 他喝了半碗就有点喝不下去了,抬眼看顾幺幺,就看她明显是吃饱喝足了。 她精神也比刚才振奋了不少,整个人在被子里拱成了一团,跟一只大青虫似的,蠕动着、蠕动着就凑到他身边来了。 四阿哥看的好笑。 灯火之下,她的脸色虽然因为生产而略微显得憔悴,却依然不改精致的轮廓——尤其在阴影的掩映之下,更加显得眉眼秀美无比。 她贴在他身边,一副依赖的样子,仿佛在他的身边就是全世界最安心的地方。 四阿哥心里一片温软,伸手就把她给揽进了臂弯里:“是不是又累了?” 顾幺幺没否认,四阿哥于是伸手去给她解开刚才披上的斗篷。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摩挲,却总是摸索不到扣子,隔了一瞬抬头看顾幺幺,就看她小脑袋一垂,直接依偎在自己肩头睡了。 屋子里淡淡的香气随着热度扩散了开来——这是冬天的夜,这是正月的夜。 星子低垂,圆明园里一片寂寥,隐隐能听见水浪拍岸之声。 362 熬不过了 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毕竟顾氏是才刚刚生产过的产妇,四阿哥看着她睡着了,又压着声音喊来了奴才,将刚才众人服侍,不仔细周到之处,一一指出,一番低低训斥。 堂屋里跪了一地的人,因为怕吵醒侧王妃睡觉,众人也不敢开口说知罪。 只能磕头。 接生嬷嬷等到四阿哥走了,这才敢悄悄的往里屋里瞄一眼,就看帘幕低垂,灯火幽暗。 想到刚才王爷剥虾,接生嬷嬷不由地也对着马嬷嬷轻声道:“……嬷嬷也是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几时见过这样宠的!” …… 宫里,德妃得知了胤禛府上又添了一个小皇孙之后,很快就让人送来了赏,又说顾氏将孩子养的很好,之前的弘昀就是个聪慧仁孝的,不怪万岁那么喜欢。 如今弘历也定然有福气。 她想,顾氏什么时候能把孩子送进宫去,让她这个做祖母的也瞧瞧。 四阿哥听着传话,虽然也谢恩,但脸上就是淡淡的。 他给宫里人谢了恩,然后直接就替顾幺幺把话给挡回去了,说一则孩子如今还太小,弱不禁风,从圆明园里一路抱过去畅春园不合适。 而来就是顾氏产后身体也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当然了,顾氏如今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就算将来调养好了,也是要照顾孩子的。 分身无暇。 十三阿哥也听说了四阿哥府上添了孩子的事情,等到第二天进宫,他喜气洋洋地就去恭喜了四哥,又拉着四阿哥去自己府上喝了几杯,然后就送了孩子一个硕大无比的金如意。 四阿哥拿回来的时候,顾幺幺看着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笑。 这么浮夸的风格,就和十三爷给她一向的印象,完全不搭啊…… 四阿哥大概和她想的也差不多,但是依旧让乳母把弘历给抱了出来。 弘历紧紧的闭着眼睛,两只小手徒劳的在空中抓着——虽然不睁眼,但他仿佛心里有感应似的,准确的就小身子往旁边一扭,然后用两只胳膊抱住了金如意。 …… 二十几天之后,顾幺幺出了月子。 武格格等人都过来恭喜她,还有直郡王的魏氏也过来了。 府上齐聚在一起,正好又到了武格格的生辰,顾幺幺反客为主,张罗着就让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了一番。 还没忘最后借花献佛,给足了乌拉那拉氏的面子。 只是,这面子……乌拉那拉氏现在也不大需要了。 她的境况越来越糟糕,等到了三月份,已经不大起得来了——一整天都躺在床上,面容因为贫血而泛着枯黄。 嘴唇也是灰紫色。 她不是不想起来,但现在的精力已经没有办法支撑她出去走走了。 甚至在自己屋子里起床也不容易。 只有静卧,静卧才能减少她月水出血的问题。 四阿哥也不是没有心——毕竟是曾经的嫡福晋,现在的王妃,他宫里宫外,各种寻医问药都给乌拉那拉氏努力过了。 珍奇药材也是当着青菜萝卜一般地给乌拉那拉氏用,完全不计代价。 但是太医最后的意思也很委婉:王妃拖不了多久了,请王爷节哀,准备后事吧。 这病就是她自己思虑过甚,太医就算再怎么用药,那也只是外因。 内因还是得病人自己克服了自己的心病。 而王妃,显然是没有办法克服的。 尤其是侧王妃顾氏生下的这第四个孩子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毕竟乌拉那拉氏已经生病了好几年,弘晖开始还以为这不过就是用汤药补养着,再加上如今他是和额娘分开住的。 直到四阿哥把他叫到了前院书房里,关上门,父子两人说了好一番话,弘晖才彻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惊慌了,一下子就跪下来了:“阿玛救救额娘!救救额娘!您不能就这么看着额娘……” 四阿哥伸手把弘晖给拉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许多话堵在唇边,最后却也只能说一句:“阿玛会尽全力。” 会尽全力,但是人力又怎么能大过天意? 弘晖跪下给他磕了个头,匆匆的就往后面奔过去。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这味道弘晖已经闻了好几年。 大概不管什么样的境况——只要身处其中,时间久了,人的心都会变得麻木吧? 就好像他曾经在额娘身边的这几年,因为天天看着额娘喝药,所以也就习惯了这药味。 甚至不觉得额娘在生病。 喝药不过和吃饭、喝水一样,是日常的事情。 而这时候,弘晖心里才充满了悔疚——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没那么关心额娘了呢? 大概就是从额娘开始一力地催促着让他疏离兄弟,在阿玛面前表现,在皇爷爷面前表现的时候起。 大概就是从额娘对着他的课业整日催促,以至于母子之间除了学业,再无其他话题的时候起。 即使是亲如母子,这关系也是需要好好用心珍惜的呀…… “额娘!” 弘晖奔进了屋子,正好芝迷端着托盘从屋子里出来,差点两个人撞上。 “二阿哥……” 芝迷刚刚要屈膝行礼,就被弘晖一下子给推开了。 他冲进去,想到阿玛刚才说的话,尤其是说额娘只怕撑不过今年了,只觉得腿脚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额娘!儿子不知道额娘的身子……” 乌拉那拉氏少有地没躺在床上,而是被人扶起,依靠在窗户下的美人榻上:“弘晖,来。” 她说起话来有点气喘。 弘晖红着眼过去,跪下来在她身边,就看额娘脸色倒是不错。 他仔细看了看,就知道那是因为擦了脂粉的缘故。 弘晖心里更酸了——在这样胭脂水粉的面具背后,掩饰着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张枯槁病容? 乌拉那拉氏声音听着轻飘飘的:“再靠近些。” 弘晖抬手抹了抹眼泪,立即膝行上前去,将脸完全凑到了额娘的脸前。 他看见额娘眼角清晰可见的细纹,还有那双眼眸里发出的异常坚定的光芒:“弘晖,额娘一定保你坐上世子之位,你就放心吧!” 弘晖刚才还只是拼命忍泪,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嘶声道:“儿子只要额娘长命百岁!” 363 疯狂的念头 乌拉那拉氏抬起手来,汇集全身最后的一点力量,用力的就扳住了弘晖的肩膀晃了晃:“没出息!” 她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泛出了血色,看起来反而健康了一些:“这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你若是连这世子之位都保不住,额娘情愿不要这长命百岁,早早地闭了眼才好!” 弘晖垂着眸,泪水没有落下,聚在他的眼眶里。 他低头了片刻,听着乌拉那拉氏虚弱的喘气声,最终抬起了头来。 乌拉那拉氏仗着自己坐在高位,儿子跪在地上,于是便这么重重地压住儿子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屋子里安静极了,母子两人呼吸交错。 弘晖听着听着,脸上就变了颜色,他甚至无法转开目光,因为实在太震惊:“额娘!” 病糊涂了……额娘这一定是病糊涂了! 弘晖想。 他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拢住:“额娘千万不可错了主意!这是何等大罪,如果被发现,牵连之广,后果不堪设想!天啊……” 弘晖捂住自己的额头,冷汗涔涔:“额娘……儿子求您了!千万莫要再做这设想!”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乌拉那拉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悲哀地看着弘晖:“额娘何尝不知道这是冒险?可是……额娘就没多少日子了……孩子,你……” 她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来,她相信儿子明白她的意思。 横竖都是要死的,死一个也是死,死一双也是死。 弘历年纪还小。 既然是新生的婴儿,有个风吹草动,冷热变换什么的,夭折了也很寻常……对不对? 毕竟宫里好多孩子都养不大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弘历和弘晖足足差个十几岁的差距。 除去了弘历又有什么意义? 对弘晖真正构成威胁的,是弘昀。 “要么,还有个法子……”乌拉那拉氏轻声道。 …… 眼看着额娘目光闪烁,沉吟不语,明显就是一副在思量计谋的样子。 弘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上前扶在她的膝盖上,哀求道:“额娘千万不要错了念头,儿子求您!” 乌拉那拉氏垂目,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脸庞:“弘晖啊……额娘知道你觉得弘昀心地淳厚,与他又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即便额娘现在令你疏远于他,也不改你们感情深厚的现实,你想着……将来总是能依附他的,是不是?或许,你现在已经与他又如从前一般亲厚了,只是在心里还默默埋怨着额娘多管闲事呢。” 弘晖反握住母亲的手,哑口无言。 他的确和弘昀又重新开始了来往。 额娘放在他身边的奴才众多——自然是能看得见的。 乌拉那拉氏眸子里透着一股悲凉:“古话有云: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你觉得弘昀与你骨肉至亲,定然不会薄待你,那是因为他年纪尚轻,你也还是府里尊贵的嫡阿哥,是他仰视的哥哥。可若是额娘前脚一走,你后脚又讨不得你阿玛的欢心,那将来……当真只能靠弘昀的良心了!而这‘良心’的多少、深浅,是他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你明明是额娘的儿子,也甘愿将来像奴才似的,看他几分脸色,施舍你几分么?!” 弘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额娘何必说的如此不堪?” 乌拉那拉氏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紧追不舍道:“你想闲散度日,可以!你想逍遥快活,可以!等你坐稳了世子之位——想要怎么样都行。但是,你必须给我先坐上去!为了这个目的,额娘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一字一字地道:“额娘希望——‘闲散逍遥’是你的选择,而不是你的无奈。” 弘晖低头抱住了头:“额娘,求您别说了!” 他还处于茫然的恐慌里,艰涩的吞咽着唾沫,仓促地给额娘磕了个头,就想从这间可怕的房间里出去。 童年里那些快乐温情的记忆,还历历都在眼前,可是往事东流水,一去不复返。 男孩子们长成了少年,一切都再回不去了。 乌拉那拉氏看着弘晖苍白的嘴唇,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疼,但随即,那属于母亲的温情就转化成了冷硬的眸光。 她的眼神已经在瞬间下定了决心。 乌拉那拉氏扬声喊了人进来:“送二阿哥回去!” 其实也不必她说,刚才弘晖跑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在前面不放心,让人跟着过来看他。 这时候正要把他给接回前面去呢。 弘晖临走的时候,还是恳求了一句:“额娘三思,务请额娘三思!” 眼看着儿子出去了,乌拉那拉氏脸色不好,靠在垫子上,只觉得后背都是虚虚的冷汗。 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加快。 再加快。 …… 屋子里,乌拉那拉氏对着芝迷道:“去,把二阿哥身边的馥蕾给带来。” 弘晖长大了,还未曾娶妻,馥蕾就是之前曾经被送到二阿哥屋子里的几个小姑娘,其中之一。 这个最机灵——乌拉那拉氏心里很有印象。 芝迷一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去,又被福晋给喊住了:“等等!”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要喊那小姑娘过来,而是先让海蓝开了库房,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说几个人伺候二阿哥伺候的不错,然后一堆赏赐送过去。 这样,那几个奴才自然要过来谢恩的。 …… 前园里,弘晖刚刚回来,馥蕾和另外几个女孩子就迎接上去了。 弘晖从来面慈心软,处的久了——这群少女虽然是伺候他的,但是胆子也比刚进府的时候大了不少。 这时候,几个女孩子围着他就叽叽喳喳的开始说起逗趣的话来了。 她们还不知道乌拉那拉氏身体状况已经不行了的事情。 弘晖只觉得脑袋吵得轰轰隆隆,忍不住一甩袖子吼了一声:“吵什么!” 他平时里都是温柔惯了的,一时间,众人都吓呆住了。 馥蕾看出来他有心事,于是对着旁人使了个眼色,上前去扶住了弘晖的手臂,依偎在他身边。 两个人抬步往屋去了,馥蕾一边走一边款声道:“二阿哥,奴才给您屋子里留了莲子羹……” 364 馥蕾 转眼到了端午节,正好离着二格格的生辰也没多久了。 过了这个生日,二格格就即将十五岁了。 弘昀也快十三岁了。 都是少男少女了。 别的府里的小阿哥,有的已经在这个年纪娶了妻,正式的成了家。 四阿哥倒是旁敲侧击地在顾幺幺面前暗示了好几次——意思是儿子如今也大了,年少血气方刚的,该找找伺候的人,先塞进屋子里去了。 等到过几年,娶了妻再说。 一般来说,这种提前到小阿哥身边伺候的少女,除非小阿哥特别喜欢,否则一般不容易留下来。 顾幺幺听着四阿哥暗示着,脸上的表情就渐渐的变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 她印象里,弘昀还是那个可爱的小包子呢!! …… 弘晖身边,馥蕾最近总是趁着弘晖阿哥去畅春园读书的时候,便拿出了一本戏本子来看。 她本来就生得还不错,眉眼端正中带着俏丽,眼下一颗痣更是增添了几分可爱生气。 前脚步后踮,后脚步前跨。视上先顾下,欲左先右斜——对着镜子,馥蕾一边低低地哼唱着几句唱段,一边就摆了个身段。 正好被进屋来的那一个女孩子叫做兰儿的瞧见了。 兰儿吓了一跳,伸手就把馥蕾手中的戏本子给抢过来了,上上下下的看了几眼才道:“好哇!” 她一下子就把书给举得高高的:“我去禀了王妃去!” 馥蕾双手抱臂在胸前,眼角觑着她,秀眉一挑,微微冷笑,也只是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那么爱嚼舌根子,便去嚼好了,你瞧瞧王妃待不待见你这个奴才!” 兰儿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见馥蕾满不在乎,不由地自己气势也矮了三分。 她慢慢的将戏本子放下来,心里想着馥蕾刚才说的这番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想了一下男,兰儿明白了——馥蕾刚才这番话明显透着高人一等的意思。 她气得鼓着脸道:“奴……奴才,大家还不都是奴才!奴才怎么了?难道你不是?” 馥蕾瞧着她,下巴微微一昂,淡淡地笑道:“我,很快就不是了。” 她说的声音很小,兰儿听不见,下意识的就往前跨了一步:“你说什么?” 馥蕾抬手抚了抚鬓边的新发簪,不屑地转身进屋去了。 …… 端午刚刚过,直郡王府上出事了。 弘昉在自家园子里游玩的时候,不小心从画舫上落了水。 侍卫们吓了个半死,当场就七手八脚的跳下河去,将小主子给捞了上来。 本来,这事儿也没什么——毕竟救援的及时,弘昉虽然呛了一些水,倒也不严重。 但是大概是受凉加受惊,他回到了府里就开始发起急病来。 额头烧的滚烫,还不断的说胡话,一边说,一边抽搐着。 魏氏见状就哭着去求吴雅氏了。 曾经和她是死对头的吴雅氏,如今已经是侧王妃了,而王妃伊尔根觉罗氏正巧跟着直郡王一起,进宫去给惠妃娘娘请安。 吴雅氏见到如此良机,哪有不趁机磋磨魏氏的道理? 她明面上催促着人赶紧去请太医,暗地里却又让奴才在路上做了手脚,将接太医的马车活活耽搁在半路。 等到太医好不容易赶过来的时候,弘昉一口气没接过来,直接翻了个白眼,一蹬腿撒手而去了。 这一下事出突然,魏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当场一口气上不来,跟着就晕倒在了儿子的身边。 等到直郡王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哭得死去活来的魏氏。 还有床上身体尚残留余温的儿子。 满院子的奴才都跪了下来,一时间人人哭着磕头,吴雅氏也在边上擦眼泪,直说魏妹妹也太可怜了——弘昉阿哥眼看着都这么大的孩子了,又是在自家的园子里游玩,哪里能想到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宫里的孩子们夭折——那都是年纪小的时候。 那都还是抱在手上的年纪。 一般来说,能把孩子养到十几岁,这就是默认着这孩子能长大成人了。 圆明园里,顾幺幺听了弘昉突然离世的消息,也是惊呆了。 四阿哥除了在宫里劝慰了直郡王,又知道顾幺幺和魏氏交好,于是特地给她备了车马,又让武格格陪着,专门送她过去看望魏氏。 临走前,他还对着她叮嘱了几句:“哀恸伤身,适可而止。” 他这是怕她太共情了。 …… 顾幺幺穿了一身简素衣裳,对着四阿哥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武格格在马车边上,扶着她上了车,又对着四阿哥行了礼。 四阿哥眼睛盯着顾幺幺,对着武格格抬了抬手。 等到了直郡王府,顾幺幺才看见魏氏已经哭得没有人样了——两只眼睛肿的就像被打了一样,眼皮一片粉红。 “我的弘昉啊……弘昉啊……!” 魏氏在直郡王府里没有交好的朋友,看见了顾幺幺,就跟看见了亲人似的。 她咧着嘴嚎啕着,手臂一张,对着顾幺幺过来。 然后奴才们扶着她,才走了几步,魏氏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前一跌,正好就跌进了顾幺幺的怀里。 顾幺幺鼻子也酸了,抱着她就对旁边人道:“你们五格格呢?五格格!” 五格格就是魏氏去年才生的小女儿。 假如弘昉没有突然出这事的话,魏氏现在也算是一儿一女双全了。 奴才们连声答应着,不一会儿就把五格格给抱了过来。 五格格也不知道是不是亲情骨肉,心有所感,听见魏氏哭声,她也挥舞着小手,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魏氏听见了女儿的哭声,瘫在顾幺幺的怀里,转过的脸去看了一眼五格格,眼神中才算渐渐有了一点光芒。 顾幺幺让人给她拿了毯子来,垫在身体下,就这么让她坐在地上。 她在旁边抱住魏氏,陪着她。 奴才们看着惶恐——毕竟也是雍亲王最宠爱的顾侧王妃,有人上前来要给她搬小绣墩,也被顾幺幺摇头拒绝了。 魏氏嚎啕,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顾幺幺的肩膀上。 等到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她凑在顾幺幺耳边,一字一字道:“太医来得迟,其中必有蹊跷——定然是吴雅氏那贱人,我与她不死不休!” 365 二格格婚事 她声音大了些,吴雅氏在旁边估计也听见了,只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一边用帕子擦着眼泪,一边招待着其他过来的女眷。 大部分人身份没有顾幺幺尊贵,她能被扶到一边去坐下,其他人都只有站着的份了。 魏氏还在嚷嚷,巨大的丧子之痛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丧失了理智,口中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旁边的婢女已经急得团团转。 顾幺幺迅速的就做了决定,扶着魏氏站起来,先借口说魏氏不舒服想回去休息,然后就叫来了魏氏身边贴身的几个婢女和嬷嬷,先把她人扶到屋子里去。 把五格格也一起给抱过去。 吴雅氏之前是知道魏氏和雍亲王最宠爱的顾侧王妃交好的,但是也以为只是多联络多走动的关系。 看着顾幺幺待魏氏如此,吴雅氏倒是完全出乎了意料,盯着瞧了好几眼。 她过来给顾幺幺招呼,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然后想到了弘昉才刚刚出了事,于是立即收敛了笑容。 两个人都是侧王妃,彼此见了礼,吴雅氏道:“顾妹妹好福气!便是我在这王府里,也常听我们王爷提起弘昀阿哥——说是万岁在宫里夸了不少次呢!” 她上来直接就夸弘昀了。 对于母亲来说——孩子就是最大的成就。 吴雅氏一边说着,一边细细的打量着顾幺幺脸上的神情。 她的目光敏锐极了,在人脸上这样来回扫视的时候,让顾幺幺很不舒服。 吴雅氏直接伸手就拉住了顾幺幺:“这屋子里人多,只怕嚷嚷闹腾,闷坏了妹妹——不如我带妹妹去我那儿喝杯茶,洗洗脸,换换衣裳?” 顾幺幺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吴雅氏手里抽出来,一时之间十分无语:弘昉刚刚出了这样的事情,吴雅氏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假精明还是真糊涂。 武格格在旁边,看着这情形尴尬,于是上前来就扶住了顾幺幺的胳膊,刚想唱个红脸挡回去,忽然屋子里就传来了一片惊叫声。 人人都在喊府医,七嘴八舌之中又夹杂着五格格的哭声。 整个儿都乱套了。 顾幺幺知道是魏氏出事了,哪里还顾得吴雅氏,快步走进屋子,就看魏氏气喘吁吁地倒在几个老妈子怀里,手指跟鸡爪子一样的痉挛着,然后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嬷嬷拼命的给她掐人中。 魏氏是哭的太厉害了,加上气急伤心,屋子里又闷热。 顾幺幺立即道:“开窗!赶紧开窗!” 她看见嬷嬷都快把顾氏的人中掐出血了,于是阻住了嬷嬷的手:“缓一缓,不能再掐了。” 今天的夏天来得早,魏氏这情形多半是中暑了——顾幺幺一边想着,一边就让奴才们赶紧拿扇子来给魏氏扇风,又扶了她上床去躺下,解开了外衣,用冷水帕子给她擦着脸和手。 然后还让人去找冰桶,拿绿豆汤。 府医也过来了。 府医既然过来,奴才们只好又重新给魏氏将衣裳扣上,这才领着府医进来。 外面,吴雅氏还在探头探脑,就看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有婢女捧着药方,急匆匆的出来。 和顾侧王妃说得差不多——魏氏果然是中暑了。 听说只是中暑,吴雅氏难掩失望之色,低着头半天没吭声。 …… 傍晚时候,顾幺幺才起身准备回去圆明园。 四阿哥是和直郡王一起回来的,直接就在府门口接上了她。 他也不骑马了,陪着她坐在马车里,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听她把魏氏的情形给描述了一遍,最后叹气:“真是可怜……” 四阿哥也没说话,沉默地想起了以前没了的大格格。 他今天陪着直郡王的时候,直郡王整个人状态都是恍惚的,能看得出来明明已经伤心到了极点,却还强撑着精神。 就连皇阿玛也是连连叹息,又是让内务府妥当处置,加紧办理;又是安慰了好几句直郡王。 心神回到眼前来,四阿哥顿了顿,对着顾幺幺就说正事了:“今天万岁提了二格格的事。” 顾幺幺心思还没完全转过来,随口道:“什么事?” 话音刚落,她忽然明白过来,顿时整个人都绷紧了,倏地从马车座上挺起了腰背:“爷……” 是二格格的婚事。 她紧紧盯着四阿哥,看四阿哥神情很高深莫测。 顾幺幺整个人汗都出来了。 她又喊了一声:“爷!”,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四阿哥的袖子。 马车外忽然下起了雨,夏天的雨说变大就变大——暴雨噼里啪啦的溅在马车顶上,眼看着已经到了圆明园门口。 苏培盛和一众奴才都已经打好了油纸伞,一把一把的油纸伞,仿佛连成了一道走廊似的——一直联通到了府门口的屋檐下。 四阿哥道:“咱们回去说。” 顾幺幺哪里还能等到回去,刚想抓住他问个究竟,四阿哥已经下了马车去。 他回身来,亲手要扶着顾幺幺下马车,奴才早就已经拿了踏脚的小凳子过来,那上面雨水淋漓,四阿哥怕顾幺幺一脚踩的湿滑,于是直接把她给抱下来了。 顾幺幺没有半点心情——这不是享受浪漫的时候,要是知道二格格得抚蒙,只怕她从现在就要大哭,然后赶紧想法子了。 不过,看着四阿哥居然还能有这样的闲情,估计问题不大。 果然,刚刚走进府门,四阿哥便是哈哈一笑:“在你眼里,我这个做阿玛的这么狠心?” 顾幺幺一下子喘出一口气,伸手就在四阿哥肩膀上狠狠捶了好几下:“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掉下来了。 吓死她了,呜呜! 什么不好开玩笑,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他是觉得很幽默吗?还是觉得逗她很有意思? 四阿哥也后悔自己这个关子卖的有些大了。 他看着顾幺幺哭了,顿时就心疼了,顾不得奴才们在旁边,伸手就把顾幺幺的肩膀给搂了过来,温言软语二弟哄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把宫里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本来,万岁的确是又动了从前那一套心思——想把宗室女拉过来抬个尊贵身份,然后嫁出去抚蒙。 但是今年要抚蒙的唯一对象,喀喇沁部蒙古杜凌王之幼子刚刚急病去世。 这是杜凌王最小的儿子,下面没有弟弟了。 连需要抚蒙的对象都没了——自然宗室女也不必远嫁。 顾幺幺听到最后,只能双手合十,很不厚道地小声嘀咕了一句:“阿弥陀佛,死得好!” 366 少年弘昀 四阿哥没听见她具体在嘀咕什么,只看她双手合十。 想来是庆幸那小王子下面没有幼弟了——不然若是再过个两三年,三格格又危险了。 他接着往下说三格格的事情,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那是一个父亲的自豪。 原来,平日里宫里宫外,宗室女眷们有活动的时候,顾幺幺经常带着二格格。 二格格温柔娴雅,聪慧可爱,长得又极美,又是雍亲王最宠爱的侧王妃所出,再加上雍亲王现在颇得皇上看中,于是这小姑娘早就已经被不少命妇们的眼睛给紧紧盯着了。 朝中有好几位重臣为自家出色的孙儿或幼子,对着万岁求娶,想请皇上降旨赐婚。 当然,这事前也肯定在雍亲王面前表露过这意思的——只不过那时候二格格年纪还小,胤禛于是也只是打着哈哈装糊涂。 顾幺幺听着听着,一颗心总算是完完全全放下来了。 万岁赐的这一桩婚,不仅门第高贵,人才出色,对方少年年貌相当。 最重要的是二格格可以不远嫁,就在京城里继续着她的幸福日子。 要知道,就算是康熙最喜欢的公主,最后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其他公主全部都被送去抚蒙了。 而一个宗室女,可以得到这样的结局,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顾幺幺满心欢喜,抓着四阿哥的手就道:“我要进宫去给万岁磕头,谢恩!” 四阿哥哈哈一笑,笑完了多少又有些隐隐不安——虽说那死去的小王子没有幼弟,但是宗室女和公主嫁过去抚蒙的小王子也不仅仅只是那一个。 更何况,万岁能让他把一个女儿留在身边,这算是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另一个女儿不一定会这么好运。 …… 圆明园里,碧波荡漾,转眼已经是六月天了。 西北战事愈发吃紧,雍亲王往畅春园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留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弘历如今也已经六个月大了,白白嫩嫩,非常可爱,整天缠着要额娘抱。 别看乳母专门负责给他喂奶,可是这孩子就特别精——除了顾幺幺抱,其他人一碰就哭。 仿佛他天生就知道谁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顾幺幺虽然也疼爱他,但是被这么个奶娃娃一缠着,难免就少了许多时间。 尤其是之前关注在弘昀身上的精力,都被分散了。 …… 圆明园的园林造景多水成趣,每到夏天,前园日光满地,后园因为林树众多,却变成了一片清凉世界。 弘昀学习之余,每次从额娘的花步小筑里出来,便会忍不住在这里逗留一会儿。 他最喜欢去的一处叫做清雅亭——这里亭如其名,野芳佳木,蔚然深秀,再加上山石构成的独特夹角,在这里吹着湖风特别凉爽。 这一天,弘昀和往常一样,在手里抓着一本书,脚步轻快的走到了清雅亭,刚刚坐下才翻看了没几页,就听见有人在隐隐地唱戏。 弘昀本来没准备搭理,但是没想到那人越唱越高,悠扬婉转——虽然是好听,但毕竟扰人读书。 烦。 他让人过去就把人带过来问话。 带过来的,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瞧打扮,应当是府里的大婢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跪下来就开始哭。 天热,弘昀本来看书就疲惫,再被她一哭,多少有点心烦意乱:“喂,你别哭了!”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小姑娘瞬间就止住了哭声,站起来偷偷的朝上看。 一双漂亮的眼眸与弘昀相对时,她羞涩地低垂了头下去,扭着手请了罪,又朝弘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正是馥蕾。 弘昀身边的嬷嬷一下就眼睛溜圆了——别人看不出来,她却看得清清楚楚:这还得了,才这么点大的丫头片子,竟然敢这样痴心妄想,想要勾引起小主子来! 要死了! 嬷嬷打算一回去就对着侧王妃赶紧禀报。 弘昀莫名其妙道:“你是哪个屋子里的?” 弘晖与他疏远了好一段时间,兄弟之间没有来往,再加上弘晖屋子里伺候的那几个小姑娘,平日里是不能轻易出门的。 身份低微,无名无分,所以园子里并没有多少人见过。 但是没有多少人见过——并不代表就完全没人知道。 怎么说也是伺候弘晖阿哥的姑娘呢。 弘昀身边的小太监只觉得眼熟,仔细再想了想,吃了一惊,知道这是弘晖阿哥的“人”。 他赶紧就凑过去对着嬷嬷说了几句。 嬷嬷唬了一跳,直恨不得原地直接将弘昀阿哥给抱走,于是眼睛一瞪,上前去不软不硬的对着馥蕾说了几句,只把这小姑娘说的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快窘迫到了耳朵根。 弘昀看着,倒是有些不忍心了,他从来不是苛待婢女的人,更何况这还是伺候哥哥的人。 不过,在这里多逗留也不好。 他直接道:“嬷嬷走吧。” 馥蕾蹲在原地,趁着弘昀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仿佛蹲不住似的,身子微微一歪。 弘昀下意识的就往旁边让了半步,扫了她一眼。 正好馥蕾也半抬着眸子看他。 她纤长的睫毛颤动着,仿佛给双眸染了一层水雾。 …… 回到了花步小筑里,嬷嬷连一口茶都顾不上喝,直接先过去找了侧王妃。 侧王妃还不在这里,据说今日太医又过来给王妃看诊,侧王妃过去安排照料了。 嬷嬷拿帕子擦了擦满头的汗,进屋子里去换了一件衣裳,重新出来,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终于见着了顾幺幺回来。 她赶紧起身,正要上前去禀报,奶娘匆匆地从旁边奔了过来,抱着狂哭不止的弘历阿哥就给侧王妃请罪:“侧王妃,奴才怎么哄都哄不好小主子,奴才……” 奶娘不是个嘴巧会说话的,急的都快哭了。 弘历也哭的满脸都是眼泪,看见顾幺幺过来,伸着手就对着她啊啊啊的叫,意思是要额娘抱。 顾幺幺赶紧过去把儿子给抱过来了,又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好几圈红着,好不容易才让儿子止住了哭声。 她看见嬷嬷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过去问道:“怎么了?” 嬷嬷听着弘历阿哥的哭声,只好道:“回侧王妃的话——没,没什么!” 367 警惕再警惕 顾幺幺将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就道:“嬷嬷跟我来。” 她抱着弘历到了屋子里,在窗户下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就道:“嬷嬷说罢。”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嬷嬷反而就有些犹豫了。 她也不敢保证自己看的就一定准——再说了,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抓证据的。 都是眉梢眼角的事情,怎么抓? 而且馥蕾那小姑娘也就是跪下来说了几句话。 弘昀阿哥说不准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呢。 馥蕾是弘晖阿哥屋子里的人,如今却突然凑到了弘昀阿哥面前,她身份卑微,轻易不该有这样的胆量。 就算有胆量,也不该做这样没前程的事情——除非背后有人指使。 嬷嬷仔细想了想,就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她低着头,神色难掩复杂。 顾幺幺本来也以为只是小事,但是看着嬷嬷这样子,心里面就冒出来一个念头:肯定是嬷嬷察觉到了什么预兆,或者感知到了什么未知的风险。 关于弘昀的。 但偏偏苦无证据,所以才不好在主子面前禀报。 万幸的是,弘历终于结束了啼哭,在顾幺幺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哭泣是很耗体力的,大概这小子刚才也哭累了。 顾幺幺轻手轻脚地抱着他走到了悠悠车旁边,跟做贼似的,一点一点把弘历给放进了悠悠车——动作幅度不敢大,否则吵醒了这小娃娃,又是有一阵子哭的了。 万幸弘历并没有醒过来。 顾幺幺拉着嬷嬷到了屋子屏风后面:“我让嬷嬷在弘昀身边,就是因为最信任嬷嬷,嬷嬷有话,但说无妨,我绝不怪罪。” 嬷嬷吸了一口气,就把刚才在园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当然了,她说的很隐晦,也没敢在侧王妃面前把“勾引”这两个字说出来。 但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嬷嬷相信,侧王妃一定听得懂。 果然,顾幺幺听着,在屋子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吟着问嬷嬷:“看的可分明?” 嬷嬷一下子就跪下来了,赌咒发誓的说以自己在宫里几十年的经验,绝对不可能看错人。 那小姑娘的心思都在脸上摆着呢——还是太嫩了。 “那个叫馥蕾的,是当初送进二阿哥身边的几个女孩子之中,最机灵的。” “长得也好。” “王妃当初就是夸了这个小姑娘好几次呢——人也是第一个送在二阿哥身边的。” 嬷嬷低声补充了好几句。 她相信这么明显的事情——她都能看得出来,侧王妃就更不可能看不出来了。 顾幺幺手扶在窗框上,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转过身就对着嬷嬷简明扼要地吩咐:“从明天起,你们切记时时刻刻带多人在三阿哥身边,不可让三阿哥有独自一人待着的时候,在园子里的时候,也不要逗留,这一阵他就不必往我这花步小筑过来了,专心读书就是。” 嬷嬷连连答应,然后就听侧王妃又道:“你们把眼睛都给瞪大了!三阿哥屋子里,除了贴身伺候的奴才,其他任何人都不许擅入,什么借口和理由都不行。” 嬷嬷出去就对着奴才们都给吩咐了。 顾幺幺坐在屋子里,只是觉得非常想冷笑——亏得她还时不时的照顾着乌拉那拉氏的病情,安排着太医问诊! 她已经有六七分猜到了乌拉那拉氏的用意。 弘昀年少,正是青春萌动之时,若是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反而这一招就不好使了。 馥蕾也是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 若是来来往往——甚至都不用有真的来往,只要被园子里其他奴才都看见一次,或者身上留个什么小玩意儿赏赐之类的,就可能被诬陷成信物。 后面的话就可以随意编排了。 再加上馥蕾那边有可能的配合,乌拉那拉氏一定会让人造势说弘昀对兄长不敬,碰了弘晖屋子里的姑娘。 别看馥蕾身份低微,但只要她曾经伺候过弘晖阿哥,她就是弘晖的人。 弘昀就是碰了兄长的女人。 弘昀一旦被这一盆脏水给泼到了身上…… 虽说绝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一旦四阿哥有所怀疑,对于弘昀的印象一定是大打折扣。 还是那句话——父亲是孩子唯一的父亲,孩子却不是父亲唯一的孩子。 院子里,尔曼带着人提了膳回来,悄声细语地在屋子门口问侧王妃现在是不是要用膳? 顾幺幺站起来走出去就说:“都收拾起来,马上去前园。” 她准备还是要过去看看弘昀。 嬷嬷和小太监们警惕性再高,也没有千日防贼的。 问题的根源还是要让弘昀谨慎,再谨慎。 …… 前园,弘昀写文章写得累了,才刚刚搁下了笔,吃了一碗凉水荔枝膏。 另外还有一盒糕点。 说是“一盒”,其实糕点做的都很小很精致,每一块也就手指肚那么大。 弘昀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很好,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一盒子拼成梅花形状的糕点全都用完了。 顾幺幺过去的时候,给他也带了奶茶。 弘昀听说额娘过来了,迎接出来就笑了:“额娘!” 他现在已经长得比顾幺幺还要高一点了,基本上已经能算是成年人的身高了——成人身高,孩子的脸,看着有一种微妙的矛盾。 但是弘昀和二格格一样,都继承了顾幺幺的五官,眉目俊秀——怎么都好看,夕阳暮色之下,这一笑尤其让人移不开眼睛。 顾幺幺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养的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绝对不能让那些阴毒的恶意得逞。 “额娘给我送奶茶了呀?” 弘昀很高兴地看奴才把奶茶给送进了屋子里去,然后才道:“额娘,天热,快来这儿坐。” 他引着顾幺幺就进了屋子里,让她在放了好几个冰桶的座位旁边坐下来——果然冷气如云烟,寥寥的一直往上冒。 “再拿一盅凉水荔枝膏过来给侧王妃。” 弘昀吩咐奴才,然后就笑吟吟地问顾幺幺:“额娘是不是嫌那东西太甜?没关系,还有冰雪甘草汤、生腌水木瓜、金桔冷圆子、红豆……” “好了好了!” 顾幺幺赶紧一抬手打住:“先不提吃!额娘有话想和你说。” 她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周围伺候弘昀的奴才很知趣,顿时都退了出去。 368 避嫌 弘昀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结果看着额娘这阵势,反而就疑惑了。 他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一些,神色也变得庄穆起来:“额娘……是出什么事了么?” 顾幺幺也不和他多绕弯子——她和弘昀母慈子孝,又不是宫里德妃和四阿哥那种隔阂生硬的关系。 没什么不能说的,从小就是如此。 弘昀最信任她,什么事情也都愿意和她说。 “你今天在园子里碰见了什么人?” 顾幺幺问他。 弘昀将手中的凉水荔枝膏给放下来,仔细的想了想,就对着额娘一笑:“是嬷嬷多嘴了。” 顾幺幺道:“嬷嬷不是多嘴,嬷嬷是替你长着眼呢!” 弘昀有点莫名其妙,声音里带着变声期的青涩:“儿子遇见了弘晖哥哥身边的人,那小丫头在园子里偷偷地唱戏,正好扰了儿子看书,儿子……也没说她什么。” 他一边说,就看额娘一边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热不热?” 弘昀道:“什么?” 顾幺幺一笑,问他:“额娘问你——这天热不热?” 弘昀不知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顾幺幺望向弘昀,目光深邃,轻声道:“这种天,咱们在屋子里,边上有着冰桶,手里捧着冰饮,尚且觉得燥热,更何况园子里?” 弘昀是很聪慧的,微微动了动嘴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反应过来了。 顾幺幺眸中漆黑:“圆明园占地多少,这后园又有多大?她为什么别的地方都不去,偏偏能在你读书的地方唱戏?” 这戏——多半是唱给你听的;这人——也多半是钻到你面前,让你来瞧见的。 弘昀脸蛋微微有一点红,是少年难得的窘迫,又有一点委屈:“额娘,儿子只是让嬷嬷不必让她难堪,别的什么也没做,更没有与她多说什么。” 顿了顿,大概是怕额娘误会,弘昀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儿子之所以护着她,没让嬷嬷多说她,是因为知道她是伺候在弘晖哥哥身边的人,嬷嬷训斥不合适。” 顾幺幺和颜悦色地道:“你说的很对,她是弘晖身边的人。你既然是做弟弟的,多少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这面子不是给她,是给兄长,也是给你自己。” 顾幺幺道:“但是,还有一件事,你也要记住——她既然是弘晖的人,便是你兄长的女人,你不要因为自己年纪小,便忘了避嫌,切记切记。” 说完了“兄长的女人”五个字,顾幺幺多少还是尴尬了一下,然后就看弘昀一张稚气未脱的孩子脸——那神情更复杂了。 简直是……百味陈杂。 “额娘,我……我……” 弘昀结结巴巴地道。 真的很窘! 顾幺幺站起身来,用刚才奴才们送上来的冷水帕子擦了擦脸,走到弘昀面前。 她弯腰,将手撑在儿子的肩膀上,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儿子,你嫡额娘身子很不好,纵然阿玛让人四处寻医问药……这些,弘晖应该不怎么对你说吧?” 弘昀盯着额娘,手指微微在自己丝滑的袖子上摩挲了一下,一只手抓紧了另一只手的虎口。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还没有完全明白额娘的意思。 但是现在都明白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默立良久,轻声道:“额娘,儿子都有数了,额娘放心。” …… 屋子里,三格格趴在二格格的妆台上,伸手随意地拨弄着胭脂盒子。 除了胭脂,还有其他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说香膏。 这些香膏也分了很多种类——有装的小瓶子里的,有装在罐子里的,也有做成的便携的片状。 都是二姐姐跟着额娘学的。 二姐姐很是喜欢制香——常常在屋子里摆了一架子的器具,然后一折腾就是大半天。 “这是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了一只细长小瓶,看见瓶口卡着一只珠子——这珠子也算是宝石,灿然生辉,十分光润圆滑,最妙的是大小和瓶子的口径完全吻合。 看上去就像个瓶塞子一样,卡在瓶口。 但是真的伸手去拨弄拨弄的话,珠子也能转的动。 三格格随手就把这小瓶子倒了过来,在自己手腕上划了几下,正好就看见那小珠子转动了起来,里面的香露渗透了出来,留在了肌肤上,发挥出馥郁的芳香。 “哈哈!有意思!” 三格格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笑了一会儿之后,喊着身边婢女就过来:“你,伸手!” 边上一个小丫头,扑通一声就跪倒了,一秒钟都不敢耽搁,立即就把手给伸出来了。 那样子……简直比见了阎王还害怕。 三格格身边伺候的婢女个个都是终日战战兢兢的——因为三格格的脾气实在是太火爆了,简直像个炮仗,随时都能点燃。 最糟糕的是:三格格从前年纪小,在人前不懂得掩饰,往往还每次都被侧王妃训斥教育。 但是等她长大了一些之后,她已经懂得在侧王妃面前掩饰了。 如此一来,屋子里的奴才就更遭罪了。 而且侧王妃再三说不许严苛虐待奴才,于是三格格体罚众人的时候便往往想着各种阴损点子,试图让肌肤上不留下痕迹。 不过眼下,三格格倒并没有惩罚众人的意思。 她饶有兴趣的将那只滚珠香水对着小丫头满手涂抹了七八道,然后又换了一个婢女过来。 不但在手上涂,三格格还按着婢女的脑袋,在她们头发上也涂了。 如此反复几下,人人都被熏得香喷喷的——那香水瓶也明显的轻了许多,基本上就只剩下一点。 三格格哈哈一笑,将香水瓶随意地扔回了姐姐的梳妆台上,拍了拍手,一挑眉对着几个小丫头道:“一会儿,等二格格回来,你们自个儿去格格面前请罪吧!” 她乌溜溜的转了转眼珠,满脸都是恶作剧作弄后的痛快:“好大胆子,敢擅用二姐姐的香露!” 几个小丫头都急得哭了起来,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就说求小主子开恩——这种罪名她们可承受不了。 三格格是从来不管下人死活的,站起身来,见桌上香膏随手挑了一盒抓在手上,然后就扬长而去了。 小丫头们还在哭,倒是旁边有嬷嬷过来把她们搀扶了起来,又安慰说二格格从来心慈宽宏,别说奴才们只是被恶作剧了,就算是奴才们真的用了这香水露,也不至于就大祸临头。 369 姐妹离心 二格格在武格格那里,等到回来了,刚刚进了屋子就闻到了异常的芬芳。 这也实在是太香了——香的就好像把香露瓶都给打翻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直觉似的——二格格眼光一扫就看见梳妆台上的香膏瓶罐什么的全部都翻倒了一片。 边上几个小婢女都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根本不敢抬头。 怎么说?她们都是卑微的奴才,哪怕说了三格格一个字,那都是在编排主子。 是以下犯上的罪。 幸好嬷嬷过来了。 嬷嬷刚要解释,二格格已经抬了抬手:“嬷嬷不必说了。” 她已经猜到了是三格格来过了。 “你们都起来吧。” 二格格看了看梳妆台上翻倒的滚珠香露,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所以说话的时候不由地皱着眉头。 这都是她最近新尝试的作品,到底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但是三格格来过一趟,简直就跟暴风过境似的,扫荡的一片狼藉。 几个小婢女刚刚抬起头来,看见二格格皱着眉,顿时又吓得重新磕头:“奴才不敢。” 二格格于是走过去,伸手把几个小婢女一个个扶了起来:“我知道不是你们的缘故,好了,都散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奴才们如释重负,又给二格格磕了头,这才满面感激地走出去。 三格格本来是在自己屋子里的,听说二姐姐回来了,于是捂着嘴直偷笑,也想听她教训教训奴才——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只看见几个小丫头风平浪静地走出来了。 “没意思。” 三格格顿时就撇下了脸,回了屋子里,双手抱着脑袋就往床上一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直接就翘了个二郎腿。 奴才们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三格格哼哼唧唧的在床上翻了两三圈,语气里透出落寞之意:“没意思透了。” 她眼光在屋子里溜了溜:“还是得找点别的乐子!” …… 那边屋子里,二格格扶着梳妆台摇了摇头,默默地坐了下来。 她一瓶一瓶地重新把香膏香露给收拾好,然后带着那瓶几乎用完的滚珠香露就过去找三妹妹了。 三格格在屋子里,一听说二姐姐过来了,顿时就闭上了眼睛装睡。 二格格也不管她,直接过去就站在床前:“三妹!” 三格格眯缝着一只眼,做出一副刚刚被惊醒的样子:“二姐姐什么事?” 二格格直接就把那只香露瓶子掷了出去,正好滚在了三格格的枕头边:“很有趣么?” 她声音听着有点发颤。 三格格沉默了一瞬,短促的笑了一声:“二姐姐,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二姐姐要是不喜欢,我给你陪个罪就是了。” 二格格没说话,抿紧了嘴唇,看三格格还是这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于是道:“起来。” 三格格缓慢的挪了一下身子,整个人还是跟被吸铁石吸住一样般地靠在床上。 二格格一字一字道:“姐姐让你起来。 三格格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这才将身子往旁边一歪,用右手手肘支撑着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姐姐。 姐姐的目光一向是包容的、宠溺的,护短的,无可奈何的 但是现在,姐姐的目光简直锋锐得让人害怕——带着一种让人畏惧的认真。 三格格盯着瞧了几眼之后,居然也慢慢的低头了。 二格格上前去,伸了脚踢了踢她的小腿:“站起来!” 三格格只得撑着膝盖,歪七扭八的站了起来,然后一只手扶着床架子:“姐姐都快是出嫁的新娘子了,还要管我这许多,真是……” 二格格一伸手,忽然就拽着她的衣领,直接把妹妹给拖到面前来了。 三格格猝不及防,脸色终于有点发白,气势怯了一些:“……姐姐做什么……” 她伸手去推胸口二格格的手,谁知道脚下不稳,一下子踩住了二格格的衣角。 二格格向后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了身子,三格格却坐倒在地毯上。 她低低骂了一声,连滚带爬的撑起身子,刚要站起来,二格格的手陡然向下一压,压住了她的肩膀,俯首盯着她的眼睛:“你说的没错,我就快嫁人,我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件事——我走了之后,你若是再这般肆意胡为,迟早都得拖累了额娘!三妹妹,还是改改这性子吧,累人累己!” 二格格说到最后,想到自己嫁人之后,与额娘母女分离,眼眶就微微红了。 三格格微微昂首,看着姐姐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嘴角一撇,讽刺道:“听姐姐的意思——难不成姐姐在走之前,还要给我定了亲事?” 二格格看了她一瞬,手指轻轻地拂过她脸颊上的乱发,随后一伸手,用力地将她给拉了起来:“你之前年纪小,凡事总有年龄做借口,再加上我和额娘为你遮掩,阿玛对你也算疼爱。可若是以后……唉!你若是能懂得我和额娘半分苦心,现在行事也绝不会如此!” 阿玛一定会极力阻止一个自己很疼爱的女儿抚蒙。 但若是这个女儿没有那么让他喜欢呢? 三格格晃动着自己的右手,凑到了二格格眼前:“以后……难不成姐姐担心宫里拿我抚蒙?额娘早便说了——那小王子得了急病,下面又没有幼弟,便是旁支里也没有年龄合适的,这几年足够保我太平!” 她坐下来在椅子上,随手就拿起了旁边果盘上的橘子,一边吃着一边道:“我是绝不会被送去抚蒙的,姐姐还是操心自己的事情,安心嫁人吧!” 说完,三格格随手就抛了一个金灿灿的小橘子过来:“接着!” 二格格没有理会,低头看着那金黄的橘子掉在了地毯上,随后转身走出了屋子。 从这一天起,她就再没有进过三妹妹的屋子了。 …… 七月里,弘历生了一场急病。 其实也不过是小儿常见的病症,但因为他年纪小,再加上弘昉阿哥去世的事情才过去没多少时间,魏氏嚎啕痛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顾幺幺很是紧张。 她衣不解带地守着孩子熬了好几天几夜,一直到眼睛都是通红通红。 这期间,四阿哥也被叫去了畅春园两次——多半为的都是西北的事情。 西北将领不得力,万岁很是恼怒。 等到回了圆明园这里,四阿哥脸上还不能露出半点的焦虑。 他赶紧过去花步小筑看顾幺幺母子。 370 挑选皇子 顾幺幺守在床边,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爷……” 她嗓子都哑了,嘴唇上干裂的都起皮了,但是却喜气洋洋地冲着他笑。 这笑容——四阿哥已经好几天都没见过了。 旁边府医和太医都跪下来给王爷请安,声音里也能听出来底气比之前足了许多——毕竟他们有功,把弘历阿哥的病情给控制住了。 还在迅速地向好。 四阿哥听说弘历已经不发热了,心中大喜,过去试了试孩子的额头,果然温度与常温无异。 “不是痘症。” 之前,所有的人都怕这是痘疾——弘历阿哥还是这么小的娃娃,若是得了那种病,肯定是凶多吉少,不容易给救回来了。 “赏。” 四阿哥对着府医就道。 府医谢恩,然后喜滋滋的出去领赏,屋子里,四阿哥目光又转向太医。 对着太医他就不能说“赏”字了,只是给“谢金”。 然后四阿哥就听太医说弘历阿哥这一次发热,就是普通的小儿积食所致,大可不必如此人心惶惶。 说到底,小孩也不能养的太金贵了——否则反而容易夭折。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很是赞同。 康熙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候,宫里的阿哥所养孩子也没有这么娇贵的,一群孩子下了上书房,逮着了机会,便在一起疯。 他让苏培盛把人给送出去,回来就让人备膳,又扶着顾幺幺的肩膀,带着她去用了晚膳,最后对小腊子道:“再去一趟前园,看看有什么遗漏的,一并取过来。”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打算在花步小筑里住上一段时间,陪着侧王妃母子了。 顾幺幺还在用粥——饿了好几天的人,一下子吃不下去什么,就是这清爽的百合粥还可以喝一些。 不多一会儿,小腊子已经带着人回来了,特别夸张的抬了好几只大箱子,里面都是四阿哥平时要看的书和要用到的器具。 就特别讲究。 顾幺幺看了一眼就很有派头地指挥道:“看看这几天天气,捡着王爷能穿的先拿出来,后面的就先放着。” 四阿哥听着她这话的口气——已经在这里做主了,不由地拿了书半掩着脸就笑。 都是宠溺的笑容。 他倒是很欣慰看见她如此——这才说明他给她的爱,已经让她充满了足够的安全感。 …… 两个人洗漱之后,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四阿哥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文书看,顾幺幺只觉得热,让人把冰桶都给搬到床前来了。 “寒气太重。” 四阿哥放下手里的文书,看了一眼就对她关心地道。 顾幺幺满口应承。,看他重新把书本拿了起来,她敷衍地伸了伸腿,将其中一只冰桶稍微地向外推了一点。 寒气重也没关系。 她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了,她绝对可不想再生第五个了! 四阿哥精神都在手上,余光见顾幺幺坐在了自己身边。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大指指腹轻轻地在她的手掌里摩挲着,叹了一口气。 顾幺幺本来是懒洋洋的将下巴搁在他胸膛上的,听见他的这一声叹气,她抬起了头,望着四阿哥:“爷,是出什么要紧事了吗?” 四阿哥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灯火,微微有些出神,随后道:“西北很不好。” 谁也没有想到,曾经老实了很长一阵子的西北,又重新翻起了波澜,如今几番派兵——西北反而有愈战愈败,愈败愈战之势。 但是万岁信任的,并且可堪一用的人,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 捉襟见肘。 如今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康熙五十四年。 顾幺幺并不清楚康熙后期发生的事情,但也知道这时候距离历史上的雍正登基,。其实已经只有七年了。 假如一切都按期发生的话,在这七年之内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她握住了四阿哥的手,轻声问他:“很不好,是多不好?” 四阿哥很少用这个程度的形容词来形容事情。 难不成那边还要打到京城里来吗? 四阿哥没说话,将手里的文书给放了下来,随后伸手抱住了顾幺幺,将她整个人往上拎了拎 他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一直亲到嘴角。 她嘴唇上非常干涸——这是这几天辛苦照顾弘历的结果。 四阿哥伸手轻轻的摸了摸顾幺幺的嘴唇,满脸心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搂着她躺下了。 他伸手给她盖好了被子,又拢住了被角,仿佛将自己珍爱的宝贝收藏进了安乐窝:“安心过你的好日子,有爷在。” 说完,他就喊了外面奴才进来把灯火熄了,然后放下了床帐子。 这就算是准备睡觉。 顾幺幺躺平了,却睡不着——心里想着毕竟在这个穿越的时空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什么事情都可能和历史上的时间点不一样。 她有点睡不着,满脑子胡思乱想,正在这时候,四阿哥躺在身边就转过了脸来,在黑暗中凝视着她“怎么还不睡?” 顾幺幺翻了身过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我睡不着。” 四阿哥伸手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心,然后就细细的都给她讲了——万岁如今用兵在西北,后勤系统都在甘肃,四川,陕西等省的掌握中。 而万岁如今的意思,是想挑选一位皇子过去。 一位自己真正信任并且得力沉稳的皇子过去。 顾幺幺一边听,一边心里忽然就如闪电一般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十四阿哥之前早就死了。 该不会在这个时空里——西北大将军王是胤禛吧?! 她一下子就把手心给攥紧了。 这可不算是个好差事——若是真的过去了,甚至去西北前线担任军务,危险就不说了。 最关键是历代帝王都会把对皇位继承人有威胁的人给远远派遣走。 换句话说就是让他远离中心,让他出局。 那么,在康师傅的心中,四阿哥到底占了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之前他对着四阿哥所有的喜爱和欣赏,难道都是假的么? 顾幺幺抬起头来想看着四阿哥,可是刚刚才抬起脑袋,就被四阿哥一伸手给按进怀里去了:“这不是你这小脑袋瓜该想的,别怕,不管什么事儿——爷来操心。” 371 风光出嫁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今西北形势飘摇,四阿哥唯恐夜长梦多,多生枝节,秋天里,他和顾幺幺商量之后,就主动往畅春园去了上了折子。 意思是想把二格格的婚事给早一点办了,最好是能不拖到明年年底。 康熙瞧了折子,下朝的时候倒是去永和宫转了一圈。 他一来看看德妃,二来就把这事儿也顺便说了——德妃却是想到了另一点:老四家的王妃乌拉那拉氏身子已经很不好了。 如今带着孩子进宫来请安都是侧王妃顾氏的事情——而乌拉那拉氏就连出园子都很困难。 四阿哥这般安排,也许是想着乌拉那拉氏毕竟是二格格的嫡额娘,怕后面二格格被耽搁了。 毕竟女孩子家年纪也不小了,不好拖拖拉拉的 德妃一边想着,一边就委婉地对万岁说了。 说到底,胤禛还是疼二格格呢。 德妃一边说着,一边拿父母疼爱子女的心意来比拟,结果说着说着就想到了死去的十四阿哥,结果眼泪流的哗哗的,又赶紧拿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对着康熙强颜欢笑:“臣妾一时忘形。” 毕竟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康熙被她哭的不忍心,安慰她:“些许小事,这婚事本就是定了的。” 德妃只是谢恩,然后扶着婢女的手,到暖阁里匆匆的洗过了脸,再过来给皇上磕头。 …… 几天之后,万岁旨意下了来——让雍亲王今年年底便可为爱女成婚,以了却心愿。 四阿哥拿着旨意过去花步小筑的时候,二格格有些不好意思,听父母谈论着自己的婚事,于是一转身就跑回屋子里去了。 但是等到顾幺幺过去看她,二格格还是在屋子里抹起了眼泪:“额娘,女儿没事,就是……女儿还以为和额娘、阿玛尚且有一年多的时间相处,没想到……” 顾幺幺伸手给她擦了眼泪,又把二格格给搂在自己怀里:“不要紧的,你就嫁在京城里,又是顶好的人家,便是配公主,也不过就是这样人才了。你若是想额娘,额娘随时都能过去瞧你,左右不过是马车路上跑一跑的时间。要是这样你还哭,让那些抚蒙的姑娘该怎么办呢?” 二格格一听见抚蒙,也知道害怕,顿时就不吭声了。 顾幺幺伸手一遍一遍地摸着女儿的后背心:“你如今这事办得时间上的确仓促了些,但也是你阿玛和额娘的意思——如今情势不比三五年前,早些定下来,阿玛额娘也放心。” 她说完了,扶住女儿的肩膀,抬眸看着二格格:“婚事虽然仓促,却绝不会从简,你是额娘阿玛最疼爱的小姑娘,尤其你阿玛说了,一定要给你办的风风光光!” 二格格对“风光”没什么兴趣,只是嘴角往下撇了撇,依稀还是像小时候撒娇的模样。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顾幺幺:“额娘,你可答应了一定要常来看女儿!” 顾幺幺笑着道:“放心吧,放心!” …… 二格格的婚事既然紧锣密鼓的张罗了起来,圆明园里,接下来半年的重心也都全移到了这上面。 更何况二格格本来就是侧王妃的爱女,侧王妃如今又是掌权人,全府上下更是竭尽全力,半点不敢应付。 顾幺幺这边,新衣裳也做了不少,不少都拿给四阿哥看了——都是到时候要送二格格出嫁前后准备的。 一般出嫁的嫁妆都会有衣物、字画、田地布匹等等,若是比较受宠爱的女儿,还会得到阿玛额外给的珍贵物事。 二格格这里就得到了不少宝贝,其他珠宝首饰更是数得她眼睛都花了。 金银、翡翠、珊瑚、蜜蜡、沉香、白玉、珍珠、水晶、玛瑙…… 连二格格自己都说了好几次:“额娘,这太多了。” 顾幺幺直接就打断了:“不多!” 三格格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进来看了好几次,见到了一屋子珠光宝气,也不过是撇了撇嘴转头就走。 她回了屋子里就道:“等我将来出嫁的时候,一定问阿玛和额娘要更多!” 奴才们赔笑着服侍,又有那嘴甜的在旁边连声奉承,说是三格格将来的婚事必定也十分风光。 二格格屋子里,顾幺幺从奴才们跪下举起的托盘中捧起了朝服冠。 这是内务负责制办的,如今已经提前送过来了,就是为这让二格格先试,若是有不合适的可再调整。 顾幺幺捧着就道:“孩子,来。” 二格格如今的身高已经和她差不多了,再加上因为是全套试装——二格格脚上穿着的是高高的花盆底鞋。 而顾幺幺穿的只是寻常在屋子里的平底绣花鞋。 所以她还得微微仰视着二格格。 二格格怕额娘手臂累着,立即就屈膝蹲下来让额娘戴朝服冠了。 满族人的传统习俗是在顶饰上镶嵌东珠、宝石,而朝帽顶上镶嵌的东珠越多,就表示主人的地位越高。 如今,二格格是亲王之女,朝服冠上的东珠足足有八颗,边上还有金簪环绕,粉红碧玺和猫眼石间隔着点缀,加上金累丝青金石结,红珊瑚坠…… 朝服冠一戴上头,二格格顿时周身气度华贵万分。 黛兰早就已经把镜子给捧来了,跪下举起给小主子看。 顾幺幺见女儿唇色略微淡了一点,又拿了口脂,给女儿点了嫣红的嘴唇。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微微歪头看着女儿这一副大人样,眼眶顿时有点热——站在眼前的,再也不是她一直护在怀里疼爱的那个小女孩了。 晚上,四阿哥回来的时候,过来花步小筑看顾幺幺。 顾幺幺给他描述比划了一番白天女儿穿戴起来之后的情景:“可惜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四阿哥斜斜地依靠在椅子背上,看顾幺幺满面神采飞扬,于是一脸宠溺笑容,温柔出声逗她:“那让女儿再试穿起来?” 顾幺幺一下就过去用小拳拳锤他了:“不能多试的!” …… 除去了新嫁娘的穿戴,另外还有一大堆顾幺幺事前从来没有想到的琐碎嫁妆置办。 比如马桶。 当然,不是普通用的马桶,而是精心装饰后的马桶——吉祥的意义远远大于实用的功能。 顾幺幺第一次听嬷嬷说的时候,正在用早膳,差点没被一口粥给呛了:“……马桶?” 372 远征大将军 没错——二格格的陪嫁物事里还有马桶,并且这是很重要的一样东西。 是这时候女子出嫁必不可少的一件陪嫁,,还有“贵子早生,儿孙满堂”的好彩头。 嬷嬷带着负责的工匠,特别认真的就拿了马桶的册子上来给侧王妃看…… …… 颁金节过后,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十一月头,第一场雪就落下来了。 除了二格格这里置办,顾幺幺也跟四阿哥申请之后,给全园的奴才都置办了新装——毕竟要办大喜事么。 本来,宫女们是不准化妆打扮的,身上的衣服也不准穿艳丽的颜色。 都是一些比较陈旧老气的眼色。 这是宫里的规矩,皇子府也一样。 但因为二格格即将办喜事,顾幺幺虽然不好坏了规矩,但也尽量的让人把婢女们服装的颜色选得轻浅灵动了一些。 看起来顿时好多了——最起码那喜洋洋的氛围一下子就出来了。 另外还有每个人都做了鞋,做了手帕,做了香包,领了头绳,还有发油。 全府上下都是焕然一新的样子。 四阿哥在朝堂里累心,回到了府上看着人人崭新,屋瓦檐廊无一处不收拾得洁净,倒是也觉得眼睛舒服,又把顾幺幺给夸了好几次。 …… 终于到了二格格成婚的那一天。 郡主府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作为陪嫁赐予郡主,所谓“不与舅姑同居” 半夜里,花步小筑里已经灯火通明。 准确的说:顾幺幺压根儿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合眼。 怎么可能睡得着? 前半夜,她还在最后一遍清点所有的流程,叮嘱吩咐奴才们;后半夜,就是要去喊二格格起床赶紧梳妆做准备的时候了。 嬷嬷刚要去,顾幺幺就阻止住了:“我来。” 她去了屋子里,就看二格格在床上睡得也不是很踏实,一听见动静就迷迷糊糊的醒了。 二格格转过身来,一只手抓着被子角,另一只手揉着眼睛看顾幺幺:“额娘……” 顾幺幺看她眼睛有点肿,知道这孩子肯定是夜里哭过了。 她心里也不好受,坐下来在床沿,伸手去扶她起来,二格格刚刚裹着被子坐起来,一下子就扑在她怀里了。 顾幺幺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露着笑脸对女儿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来,额娘帮你穿衣裳。” 她这才把婢女和嬷嬷们都叫了进来,然后亲自给二格格把衣裳一件一件套上。 等到穿鞋的时候,婢女们突然就发现早就配好的花盆底喜鞋不见了。 她们赶紧跪下来给侧王妃解释,偏偏越描越黑。 “不许逞辩!” 嬷嬷也着急了,训斥了婢女几句,急的负责管着二格格贴身衣服的婢女都哭了。 嬷嬷一见,只能上前又推搡着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地直嘟囔:“罪过罪过,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叫侧王妃见了不高兴,你也不要怨怅,衣裳鞋子自个儿又不长脚,不见了便是你的疏忽。难不成我一把年纪还冤枉了你!” 屋子里,顾幺幺摇了摇头。 幸好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像这种重要场合,顾幺幺早就做好了预备方案。 鞋子她也给二格格备好了一模一样的,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 只是……原先的鞋子不见了,毕竟不好。 这时候,三格格也打着哈欠,穿戴好了过来庆祝姐姐。 三格格的嬷嬷站在旁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弯腰过来,从人群中挤进来。 小声地附在侧王妃耳边说了几句话。 顾幺幺听着就差点没立刻站起来。 她直皱眉,最后只能忍耐着深吸了一口气,过去把三格格拉到了一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种玩笑也能开?简直是太没轻重——赶紧拿出来!” 三格格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盯着嬷嬷看了一眼。 嬷嬷默默的就转身进屋子去了,不一会儿,果然将一只鞋盒给捧了出来。 …… 虽然二格格只是亲王之女,但是因为四阿哥身份尊贵,这一趟婚事又是万岁亲口下旨让尽快办成的,所以一切的流程和宫里的公主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首先就是要去雍亲王、王妃面前磕头。 乌拉那拉氏勉强挣了精神,等到二格格磕完了头,话都不想说,只是摆摆手。 二格格被旁边一群婆子扶起来,再娉娉婷婷地过去给顾幺幺磕头。 这是给生母磕头。 顾幺幺本来还想着绝不能哭,脸上得带着笑容,但是看着二格格满头珠翠,在自己面前磕头拜别的样子,她眼泪还是跟开闸的洪水一样流了出来。 …… 外面热闹的不行,动静喧哗的只怕隔了一条街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新郎官已经到了外面等着迎接郡主了,繁缛的礼节之后,一群人搀扶着二格格上了轿子。 眼看着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二姐姐真的走了,从此便去了别人家,弘昀本来还陪在额娘身边的,这一下也有些绷不住了。 他低头拼命吸气,但是没用。 老大一颗晶莹的眼泪珠子还是砸了下来。 顾幺幺伸手就狠狠掐他的手,把弘昀掐的呲牙咧嘴:“别哭,别哭……” 说了一半,她自己又忍不住嚎啕了起来:“呜……!” 三格格站在旁边,看了看额娘,又转头看了看弘昀,打了个哈欠,就转身准备回去花步小筑了。 半夜起得太早,一直到现在还很犯困呢。 …… 二格格刚刚出嫁走后两三天,朝野之中开始偷偷地流传起了消息——万岁恐怕想派八阿哥去西北。 恐怕要封八阿哥为远征大将军。 消息愈传愈烈。 有清一代,用皇室亲贵掌握兵权是一个特色,远征大将军这个头衔的分量也是很重的。 譬如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就曾经曾任大将军负责镇压四川。 康熙初年,平定三藩时,康熙也曾经授予大学士图海,征讨噶尔丹时曾授予裕亲王福全。 更何况在宗室内,军功也是一条评定各人地位和贡献的重要标准——这功劳是一点点艰辛打下来的,参不的半点水分,就算是有人再想微词,往往面对军功也不好多说什么。 373 这是哥哥的 朝野之上传的沸沸扬扬,四阿哥这里却很平静。 他还是和往日里一样,该去畅春园的时候去畅春园,该留在宫里商议事情的时候也是几天不回来。 年关将到——万岁挪回了紫禁城,四阿哥也带着妻眷们回到了雍亲王府。 在圆明园里住的久了,这时候挪到了雍亲王府,顾幺幺和孩子们都觉得仿佛客居在外一样,反而很不习惯了。 朝堂上越是热闹,四阿哥反而越发心静如水,不但将圆明园那一套务农的闲情逸致给带了回来,甚至还让针线房做一些务农穿的衣裳。 他在后院子里开辟了小菜地——也算是一块乐土。 顾幺幺穿越过来这么多年了,虽说养尊处优惯了,但是因为制香常做香囊惯了,再加上给孩子们小时候的衣裳常常调节大小宽窄之类的,她对于针线也算是熟悉。 晚上,看着四阿哥换了一身农家衣裳,站在屋子里前后对着镜子照着,顾幺幺就笑弯了腰。 针线房做起华服来得心应手,倒是返璞归真的时候,反而就不行了。 顾幺幺让黛兰拿了自己做香囊的针线筐子过来,然后就说要帮王爷改衣袖的宽窄 这样小轩窗、针线忙,闲话家常,倒也很有情趣——四阿哥配合的在灯下坐了下来,微微侧身过去,神了袖子给她。 顾幺幺捏了捏他的手就道:“还是脱下来,这样不好对准呢。” 四阿哥一笑,在她鬓边温柔地亲了亲,随即就起身将外袍褪了下来。 顾幺幺把衣裳接过去,在灯下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拿了小剪子先一点一点挑开针脚,然后重新收紧。 她在这儿做着,四阿哥在旁边看,饶有兴致地还道:“也不能收的太紧了,否则行动不方便。”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提到了二格格。 前阵子,二格格已经回门过了——就在圆明园里。 当时,圆明园上上下下还在收拾着准备回王府。 新郎官和二格格站在一起堪称一对璧人,毕竟是朝中清贵世家子弟,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顾幺幺看了就抿着嘴直微笑,回来了就想着三格格的婚事了。 要说三格格,也实在是让人发愁——这样野马一般的性子,京城里该找什么样的人家呢? 什么样的人家,才适合三格格? 四阿哥倒是笑她:“你这做额娘的也太操心了——大女儿这才嫁出去没几天,已经操心小女儿了,等过了年,她才刚十三呢。” 顾幺幺听了也只好尴尬一笑。 “爷,试一试吧。” 她站起来,把衣裳拿过来让他套上,四阿哥伸了手臂,等到穿上了外袍,做了做耕田的动作,果然便觉得利索方便了许多。 “虽然改的难看,但是务实。” 他转头笑着对她道。 顾幺幺不服气,软绵绵地道:“哪里难看了?我改的都是暗线,外面压根看不出来的,很服帖的好吗?” 她站在他背后,伸手过去搂住了他的腰,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 四阿哥一回身就把顾幺幺给抱进怀里了,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好,不难看——再难看,爷爷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笑了起来。 …… 屋子里,三格格拿着笔,在灯下微微有些出神。 她是从来不怎么碰笔墨的,如今却倒是反常。 婢女们忍不住好奇,趁着上前去端茶水的时候,偷偷的就往纸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婢女给吓了一跳:纸上画着的分明就是一个人。 还是个少年。 少年的服饰仪容,瞧着倒是有点眼熟的……是曾经来过府上的人物。 三格格反应迅速,一伸手就把纸张给揉成了一团,紧紧的攥在手心里,脸上猛地涌上了红晕——这副小儿女情态倒是和她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大不相同。 “偷偷摸摸的过来,怎么不吭声?” 三格格一瞪眼,小婢女就吓得赶紧跪下来了:“奴才怕扰了格格写字,所以……” 三格格微微一挑眉,说话的时候有点心虚:“你瞧见我写的什么字?” 小婢女连忙赌咒发誓道:“奴才不曾觑见,奴才也不认识得几个字!” 三格格半信半疑,挥手就让人出去了。 ……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弘昀难得地回来了花步小筑,陪着额娘一起用膳了。 弘历如今也已经一周岁了,能够认得人了,弘昀最喜欢过去逗他——拿了自己腰上悬挂着的玉佩,将穗子不断地在弟弟眼前晃动。 弘历口中“啊!啊!”地叫着,伸手就过去抢玉佩。 弘昀宠溺地一笑,随手就将玉佩给收回来了,一脸疼爱的笑容看着弘历:“想要么?但是这是哥哥的呦!” 弘历伸手咬住了手指不说话了,眼神中微微流露出愤愤之意,将旁边顾幺幺也忍不住逗得微笑起来。 弘昀伸手轻柔地将弘历的小帽子抚了抚正,拉了拉他肉嘟嘟的小手:“其实你也已经有好几块了,只不过你如今年纪小,额娘都替你收着呢——快长大吧,等到长大了,你想佩几块佩几块!” 这时候,尔曼过来禀报,说是外面午膳都备好了。 顾幺幺听说备好了,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就带着他出去了。 三格格不在,打发了小丫头过来说是自己早上吃多了,这会儿撑的慌,有些吃不下,所以就先不过来了。 反正有哥哥陪着额娘。 顾幺幺听了,有点担心地放下了筷子问道:“要不要紧?” 她想了想,还是进去屋子里看了一趟。 三格格的长发全部都披散下来了,乌油油的头发在枕上散落。 她倒在床上,背对着外面,肩膀微微起伏,看着是睡熟了的样子。 顾幺幺走过去,侧身坐在了床沿边,伸手去探了探女儿的额头——温度正常,没问题。 “睡吧,等格格醒了,再伺候格格用一些。” 顾幺幺轻声对旁边婢女吩咐道, 婢女皆屈膝:“是,侧王妃。” 顾幺幺见东边窗格子光线有些刺眼,于是又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放下了窗纱。 她拍了拍手,出去了到桌边,就看弘昀也停了筷子,正在等她。 见额娘坐下来,弘昀低声问她:“三姐姐没事吧?” 顾幺幺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没关系。” 母子两人重新提起了筷子,顾幺幺将屋子里的奴才都差遣了出去,这才问了问弘昀最近的情况。 374 托付 弘昀也很清楚额娘问他的是哪方面。 他凑近了一些,细细的就把最近的情况都说了——也不是没有可疑的人和事。 但是弘昀因为提高了警惕,额娘又将周围的奴才们全部训诫叮嘱,所以那些可疑的人和事也一直没法靠近来。 顾幺幺本来是在亲手给儿子盛汤的,结果听的入了神,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碗里汤都快溢出来了。 她赶紧把碗给放下,还不忘对着弘昀直点头:“好,好。” 她又叮嘱了弘昀几句,让他凡事注意不要痕迹太过,否则也会引人注目。 弘昀一一地都记下了。 …… 终于到了康熙五十五年的新春。 如今在雍亲王府里,顾幺幺距离直郡王魏氏倒是近了不少,魏氏早就已经送来了几次帖子。 趁着出去京城里寺庙上香的时候,两个人见了一面。 魏氏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了很多,身形也变得臃肿,顾幺幺听她身边贴身照顾的嬷嬷解释了几句,才知道自从弘昉阿哥的事情之后,魏氏先是躺了半年才起来。 这事情——顾幺幺是知道的,还去看望了好几次。 但是后来,所有人都以为魏氏已经渐渐的从丧子的伤痛中恢复出来之后,魏氏便整日以酒浇愁,伶仃大醉。 到最后,直郡王下令不准给她酒,于是魏氏便让奴才去膳房提了许多吃食。 开始暴饮暴食。 顾幺幺听着心里就直叹气,看着魏氏昔日漂亮的瓜子脸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浮肿的面庞。 魏氏从婢女手中把五格格给抱过来,对着顾幺幺道:“侧王妃是养了两个女儿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教养姑娘,我只怕是这一两年便不行了,若是我不行了……” 她话说到这儿,突然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旁边奴才都是一片惊呼,顾幺幺也赶紧伸手去拉她,魏氏却怎么也不肯起来,指着五格格对顾幺幺道:“侧王妃也知道,我那府里是豺狼虎豹窝,王爷孩子又多!或许我走了之后一两年,王爷还能看着这女孩子没了娘的可怜份上,多照顾照顾,但若是五年十年之后,谁还记得?我不信别人,只信侧王妃!侧王妃是曾经救过我的人,也能救救我的孩子!” 她说到最后,颠来倒去的完全就只是自言自语了。 顾幺幺喊了几个有力气的婆子过来,连抱带抬的,好不容易才把魏氏给抬回了马车上。 “可真重啊……” 几个婆子只累得气喘吁吁,等到将长胖的魏氏给安置好之后,几个人下来便忍不住互相抱怨。 天空的云朵将太阳给遮了起来,魏氏也不言语,就这么斜斜地躺在马车座椅上,伸手握着顾幺幺的手,眼神空洞地望着马车外的天空:“侧王妃可怜可怜我这女孩儿——给侧王妃做个女儿,到了年纪,寻个厚道人家,嫁妆我已给她备好,我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 顾幺幺听着心酸,想到之前四阿哥带着弘昀,在塞外染疫的时候,魏氏也是一天几趟的送了汤药过去给弘昀。 她握住魏氏的手:“你不要胡说八道,打起精神来,五格格哪能没了亲娘呢!” 魏氏微微撑起上半身,喊着乳母就把五格格给递过来了。 “侧王妃,你抱抱她……抱抱她……” 魏氏颤声道。 五格格正哭的厉害,顾幺幺看见魏氏眼中渴盼的光芒,于是伸手就过去抱了五格格在怀里。 五格格是康熙五十三年生的孩子,如今也只有两岁,正是胖嘟嘟白嫩嫩的时候,手臂伸出来像藕节一样,上面带着一串金镯子,非常可爱。 她软绵绵地趴在顾幺幺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吸了吸小鼻子,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 随后,五格格伸手搂住了顾幺幺的脖子,小脸直往她怀里藏去。 哭声也变小了,直到停止。 她的小手手紧紧地抓着顾幺幺胸前的衣襟。 魏氏大喜,指着就道:“侧王妃,这孩子与你有缘呢!” 她眼看着又要跪下来磕头了,顾幺幺赶紧伸手把她拉住了:“只要你们王爷允了,我们爷也没话,我定将这孩子待成自己的女儿——你这下放心吧!” 魏氏听了就笑了,一边笑,一边眼角滑下一颗泪珠:“侧王妃这么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 刚刚回了雍亲王府门前,顾幺幺就在马车上看见几个婆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一看见侧王妃的马车回来了,婆子们都争先恐后地跑了上来,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侧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顾幺幺心里一紧,赶紧下了马车:“怎么回事?” 婆子跪下来,就说王妃中午时候下床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正躺在床上,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其实王妃虽然病了几年,但毕竟不是年老之人——怎么也不至于摔了一跤就没了命。 说到底还是月水的问题缠身,让她整个身子几乎都空了。 顾幺幺匆匆地进了府里去,就看去接太医的车也已经慌慌张张地停在了府前。 太医从马车里出来,还要对着侧王妃行礼,顾幺幺赶紧赶他们:“别多话——快去!” 她看着太医被几个小太监夹着跑走了,转头就问人:“告诉爷了吗?” 一群奴才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 顾幺幺知道今日万岁设外藩宴,四阿哥在宫里相陪,一时半会儿只怕是不好出来的。 但是这种事情,也不能不禀。 她匆匆地先往后院去了,待得进了乌拉那拉氏的正院,就看乱哄哄一屋子的婢女嬷嬷。 太医和府医还夹在中间。 黛兰好不容易拨开了人群,又大声说是侧王妃到,嬷嬷等人这才回头,赶紧跪了下来。 顾幺幺上前去,就看和刚才门口的几个婆子们说的一模一样——乌拉那拉氏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王妃!王妃!” 顾幺幺喊了几声,乌拉那拉氏根本已经不认得人了。 “二阿哥呢?” 顾幺幺视线在屋子里溜了一圈,问奴才。 弘昀是一早就被胤禛给带进宫里去的,但是弘晖——她还真不知道。 奴才们跪下来就禀了,说是二阿哥今日在十三爷那里,早上走得比王爷还早。 顾幺幺定了定神,先安排人快马加鞭,赶紧去十三爷府上,把弘晖阿哥给叫回来。 然后让人再去宫里多请几位太医。 至于四阿哥那里……先让人拿了牌子去紫禁城,套好了马在宫门口等着,另外有人进宫去找苏培盛。 毕竟外藩宴——哪能直接冲进去啊。 ------题外话------ 谢谢katie辰的打赏! 关于三格格:她后面是没法留下在京城里的,所以…… 375 临危不乱 弘晖在十三叔府上——突然听说额娘不好了。 他整个人魂都快没了,腿脚急急的往外迈去,结果变成了同手同脚——都是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 十三阿哥看着就赶上前去,一边吩咐人赶紧备最好的马,一边匆匆揽住了弘晖的肩膀就道:“十三叔送你回去!” 弘晖转头看十三阿哥,泪花在眼睛里闪着——他看起来是和大人一样的身高了,但是真的遇到大事,还是像孩子一样,顿时就失去了主张:“十三叔……” 弘晖颤声道:“额娘……” 十三阿哥伸手拽着他飞快地往前走,一边又问来人有没有把消息往宫里报过去,直到听说侧王妃早就已经指挥安排了,十三阿哥微微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到了府门口,侍卫早就已经匆匆的跪下了,伸手将马鞭送上。 快马也已经牵过来了,在原地喷了个响鼻。 十三阿哥伸手就在弘晖后腰背上一推:“快!” 弘晖手脚都软了,勉强踩着马镫子上去,两只手软软的抱住了马脖子,定了定神,才找回了在马背上熟悉的感觉。 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抬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驾!” 长街上,六七匹马儿疾驰而过,马车追在后面,却是怎么也追不上的了。 …… 等到了雍亲王府门口,弘晖从马背上滚下来,拼命的就往府里跑,十三阿哥在门口又匆匆地交代了几句,这才被府里的其他管事引着进去。 他不好进后院,只是在前院四哥书房外等着,就见前院奴才也是一个个匆匆忙忙地在屋檐下跑来跑去,时不时的聚在一起,犹如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弘晖冲到了后院,正好馥蕾从前院也赶过来了,见了弘晖,上前去娇滴滴地要挽住他道:“二阿……” 她话还没说完,弘晖伸手就把她往旁边一推:“让开!” 他直接冲着额娘后院过去了。 顾幺幺还在乌拉那拉氏屋子外面,不放心让孩子们单独留在花步小筑,她让乳母把弘历抱了过来,也把三格格喊了过来。 正看着一儿一女,顾幺幺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喧哗,又有几个婆子在外面叫道:“好了,好了,二阿哥回来了!” 顾幺幺倏地站起身,果然就看弘晖跌跌撞撞冲进来了,看见庶母,弘晖眼圈一红,对着顾幺幺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敢出声询问。 就怕从顾幺幺口中吐出什么可怕的消息来。 顾幺幺也知道他的心意,赶紧伸手指着屋里:“王妃就在屋子里呢,二阿哥快进去!” 弘晖几步进去了。 真正到了屋子里,他睁大眼睛望着被众人围住的床,反而像脚上加上了枷锁,每一步都走的艰难。 待得挪到了额娘床前,周围伺候的一群奴才太医,见小阿哥回来了,都起身让开了地方给他。 顾幺幺这时候也进来了,站在弘晖身后安慰他:“二阿哥,别急,别急。” 弘晖伸手过去,握住了乌拉那拉氏的手,只觉得额娘的手心还是热滚滚的,甚至有些发烫,他一颗心这才算安定了一些。 嬷嬷们都在旁边道:“二阿哥喊一喊王妃罢!王妃不认人了!” 弘晖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额娘——怎地儿子出了一趟府,额娘便成了这样?!” 他视线往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女看过去。 婢女们连忙跪下,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原来,大婢女海蓝侍候王妃多日,疲惫不堪,结果一时失职——中午打了个盹。 好巧不巧,正好那时候王妃午睡醒来了,口渴想喝水,弱声喊人没有照应,自己挪动身子,结果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从床上滚下来了。 弘晖听着就怒道:“海蓝!” 他从来对奴才们宽厚,更何况这是儿额娘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婢女,凡事更是要看上几分薄面。 但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顾幺幺过来劝他:“我已经让人把涉事之人都送在隔壁屋子了,一会儿王爷回来,还要细问。二阿哥,这不是发火的时候,赶紧看看王妃吧。” 弘晖也知道庶母说的没错,他眼眶里含着泪水看了一眼顾幺幺。 顾幺幺起身对着旁边的嬷嬷们道:“除了太医,都出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先走了出去。 …… 屋子里不一会儿清静了下来。 太医随后也默默地站了起来,瞧着躺着的乌拉那拉氏微微摇了摇头。 他躬身先给弘晖行了礼,然后就说告退。 弘晖失声道:“别走!太医不能走!” 他奔过去就抓住了太医的袖子。 太医被小阿哥扯住了动弹不得,赶紧跪下,低声解释了几句,意思就是王妃如今已经是回天乏力。 这是老天爷要收人了。 人不可与天抗衡,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有法子。 弘晖一边听着,眼泪一边簌簌地流了下来,他过去握住儿乌拉那拉氏的手,又喊了几声额娘。儿 乌拉那拉氏依旧是毫无动静,只有脸庞上粘着的发丝微微拂动,显示着这还是一个活人。 …… 外面,顾幺幺又让人去门口看了好几次。 宫里,她派去的小太监已经设法找到了外藩宴,正好一队歌舞退下,又有奴才们来送菜。 小太监好不容易才跟在伺候的人里面进了去。 苏培盛本来还站在角落里——他虽然是雍亲王身边最有头有脸的管事太监,但是到了宫里,就算不得什么了。 看见面熟的小太监站在对面和自己直丢眼色,苏培盛认得这是侧王妃身边的人,心里知道必定是府中出事了。 四阿哥也看见了。 于是他瞧了一眼苏培盛。 正好,苏培盛悄悄地就从人墙后面溜过去,对着小太监道:“怎么回事?” 小太监一说,苏培盛脸色就变了。 他在对面变脸色,四阿哥盯着他——手里的酒杯也不自觉的攥紧了。 他还以为是顾幺幺出了什么事情,直到苏培盛又过来装着斟酒的样子,低声就附在四阿哥耳边说了几句。 王妃出事了,侧王妃让人拿了好几块牌子请了太医,又叫了弘晖阿哥赶紧回去。 这会子,估计弘晖阿哥已经赶回去了。 四阿哥听着就眉心微跳,抬起眼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皇阿玛。 皇阿玛正在与三阿哥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父子两人都开怀大笑的起来,一副其乐融融的氛围。 376 弘晖失母 弘昀坐在阿玛后边的小桌子,离这稍微有一点距离,见苏培盛跑来跑去,又附在阿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主仆都是神色凝重的样子。 弘昀也知道出事了,往前探了身子,关切地就低声道:“阿玛!” 四阿哥转身对他道:“你嫡额娘怕是不好了。” 他说完,也没看弘昀,眼神盯着上面的万岁,恰巧康熙已经有四五分醉意,起身离了席,只让众人随意。 下面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也有些喝醉了,搂在了一起正在说话,三阿哥跟花蝴蝶似的,托着酒杯走来走去,见到了谁都能风花雪月,引经据典地做一篇口头文章。 七阿哥正有些不舒服,五阿哥过去照顾他。 皇子们谁也没注意到这儿。 只有直郡王瞧着四阿哥一副神色不定的样子:“老四,你怎么了?” 四阿哥正要起身,正好直郡王问了——他是皇长子,也可代为解释,于是匆匆的把原因给说了一下。 直郡王听了,愣了半晌说不出话,随即伸手夺了四阿哥手中的酒杯,伸手在他背上一推:“赶紧去!” …… 宫门外,顾幺幺派去的侍卫和随从们早就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团团转。 直到看见王爷出来了,才松了口气,众人连忙把马牵过去。 一路打马,等到了雍亲王府,四阿哥就看小黛子已经等候在了门口,见王爷回来,小黛子匆匆的跪下磕了个头,然后就赶着在前面引路了。 …… 正院屋子里,乌拉那拉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这时候反而恢复了神志清明,也能认得人了。 她紧紧地攥住弘晖的手,一点一点从嗓子眼里往外挤字眼:“孩子……额娘……这几年逼你……逼得过了……莫要怨额娘……额娘也不是想不明白……你既然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那就……” 乌拉那拉氏似乎是累了,闭上了眼,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在了枕上。 弘晖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只是抱着乌拉那拉氏的肩膀:“额娘!额娘!” 乌拉那拉氏拉扯着弘晖的手,指引他去摸索枕头。 弘晖心有所感,伸手向枕头里一探,结果竟然摸出了一张纸书。 这是额娘早就写下的遗书。 弘晖泪如雨下,颤着手把遗书给揣进怀里去了。 乌拉那拉氏躺在枕上,眼光盼向外面,小声地道:“王爷……还没回来么?” 守在门口角落里的大婢女芝迷,一边擦眼泪一边道:“王妃再等等,王爷马上就回来了!王妃再等等!” 弘晖也泣声道:“阿玛马上就回来了。” 乌拉那拉氏唇线紧抿,抱怨地皱了皱眉头,无力地嘟囔了一句:“弘晖啊,你瞧……额娘这一世……总是天天在等你阿玛……” 弘晖忍了半晌,转头出去,站在屋子门口就喝道:“再去瞧瞧!” 门口台阶上的小太监一连声地答应着,刚刚往外奔出去,才在花园小道上没走几步,就看假山后面,王爷的身影一晃,带着弘昀阿哥和一群奴才匆匆地过来了。 小太监大喜,甚至忘了跪下请安,一回头冲进屋子就道:“王爷来了!王爷回来了!” 弘晖听了也精神一振,转身奔回屋子里,刚刚冲到额娘床前,伸手握住额娘的手,想要告诉她这个消息,就发现额娘的手垂落的角度已经和刚才不一样了。 弘晖站在床前,呆呆地盯着额娘的脸庞一会儿,猛地跪下,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额娘——!!” …… 四阿哥刚刚踏进屋子里,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弘晖跪在床前,少年单薄的背影伏在床前,恸哭不止。 屋里屋外的奴才哗啦啦的全部都跪了下去,院子里、院子外面,还有花园小道上正在匆匆送水送药的奴才也全都跪了下去。 整个雍亲王府里都充满了哭泣之声。 顾幺幺本来是在外面屋子,将空间留给乌拉那拉氏母子临终说话的,这时候默默地走了进来。 三格格跟在她身后。 四阿哥面色很沉重的站在床前,一只手扶在弘晖的肩膀上,看儿子几乎哭断了气,他眼眶也红了。 弘晖趴在乌拉那拉氏尚有余温的胸膛上痛哭不止。 他明白自己从此就是个失母的人了,也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世上,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看着弘晖恸哭,弘昀眼里充满了同情与悲悯。 他往后退了一步,端端正正地跪下来,对着嫡额娘的床磕了头,然后起身默默地拉住了三格格。 三格格是第一次见到生老病死近在眼前,一双眼里都是震撼,被弘昀一拉住手,她就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甩开了弘昀:“做什么!” 四阿哥回头看了一眼,三格格顿时很乖觉地也跪了下来,对着嫡母也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口中跟蚊子哼的说了一声:“我这个头,谅你也能受得……” 她抬起头的时候,下巴还是骄傲的昂着的。 …… 雍亲王妃死在了康熙五十五年的开年里,四阿哥一道折子送了上去,很快万岁的旨意就已经发回来了,让四阿哥节哀顺变,并且着十三阿哥过去协助一起办理丧事。 这一下,顾幺幺在王府里,再也不能说是“实际的掌权人”了。 因为王妃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实的、虚的? 在奴才们眼中,顾侧王妃就是王妃,王妃就是顾侧王妃——没有差别。 同月,直郡王妾室魏氏也因丧子之痛,郁郁而终。 乌拉那拉氏的身后事过后,顾幺幺又去了魏氏那里吊丧——她还记着魏氏当时的托付,于是事先就对着四阿哥把五格格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正好,魏氏生前,也曾经哀求过直郡王。 于是,五格格顺理成章的就被接了过来,成了雍亲王的养女,抚养在顾侧王妃这里。 五格格被接过来的那一天,正是小雪多日后的一个晴天——天光放晴,似乎将府里一个月以来的沉郁之气也一扫而光。 顾幺幺过去接五格格,就看五格格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对着她伸出了小手,仿佛就认得她一样。 等被顾幺幺抱到了怀里,五格格顿时又和上次一样,紧紧地将小脸藏在顾幺幺的胸膛上,不肯露出来了。 377 暗香如故 顾幺幺本来就觉得五格格可爱,再加上孩子这么一个动作,她心里更是软的不像话。 “别怕,乖孩子。” 顾幺幺一边说着,一边就拍了拍五格格的背心,哄着她进屋子去了。 专门留给五格格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因为五格格如今年纪还小,所以屋子里摆着的还有三格格小时候用过的悠悠车。 顾幺幺过去把五格格给放下来,看着从孩子身上滑落了一只眼熟的香囊。 真的眼熟,好像就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伸手把香囊给捡了起来——这只香囊的边角线已经有些毛糙了,颜色也发旧,能看得出来是被五格格贴身带着一段时间了。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是她自己要带的,一定是大人给她带上的。 顾幺幺将香囊送到鼻尖闻了闻,香味已经非常淡了,几乎算得上无味。 但是,她毕竟是制香的高手,简单闻了几下就分辨出来了——这只香囊正是她做过的香型,也是她很喜欢的香型之一,一直到现在都还用着的。 应该是很早以前当做回礼送给魏氏的,没想到香味都已经散,魏氏还一直保存着好好的。 顾幺幺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五格格,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了。 怪不得五格格看见她就很亲昵,抱住她的时候,就会把小脸凑到她身上藏着、嗅着。 顾幺幺本来也觉得是这孩子和自己天生有缘,现在想一想才明白:那是因为五格格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 所以在顾幺幺上前来抱住五格格的时候,五格格才会立即止住了啼哭。 孩子对于熟悉了的香味会感到本能的安心。 这么想一想——魏氏只怕是早就想着这条路了,只怕万一自己不虞,或者直郡王将来结局惨淡,所以先将五格格托付给顾幺幺。 托付过去,雍亲王侧王妃便是这孩子的养母,五格格便等于多了一条路。 顾幺幺默默地放下了香囊,伸手摸了摸五格格的小脑袋。 五格格趴在悠悠车里,一双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在害怕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陈设。 这里对于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她还太小,不能明白失去了亲额娘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大人们口中都说的“这孩子可怜!”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额娘了。 好想额娘啊! 乳母看着五格格小嘴可怜兮兮地往下一撇,瞧着又是要哭出来的样子,赶紧就过来哄着了。 幸好,乳母是从五格格出生以来,就一直陪在身边的,也算是能给孩子安全感的人。 五格格用小手揉着眼睛,很小声的哭泣了一会儿之后,就睡着了。 …… 晚上,四阿哥身边带着放了学的弘昀,一起过来花步小筑看顾幺幺和弘历、三格格、五格格。 五格格到了这里,还是按照原先的序齿习惯,就被喊成五格格。 至于弘历——他的生日本来是康熙五十四年的正月,比之康熙五十三年年底生的五格格,其实是要大上几天的。 但是五格格的生日被报的迟,加上弘历又是四阿哥,这么一来——四阿哥、五格格,天然听着就像兄妹顺序。 顺得很。 屋子里,人人身上都还着素色衣裳——王妃去世的事情还没有过多久。 顾幺幺在屋子里,本来是在看着乳母照顾五格格吃鸡蛋羹,结果听外面通传王爷来了,她嘱咐了几句乳母,然后就迎接出去了。 “爷。” 她一边下台阶,一边对着四阿哥就伸手。 其实应该称呼王爷,但是顾幺幺试过这么叫,四阿哥倒觉得显得不如从前亲昵了。 于是就还是叫爷。 四阿哥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边一带,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指着弘昀就说弘昀今日在宫里上书房,又得了师傅的夸赞,恰巧那时候万岁过来。 万岁据说当时是站在窗户后排外面的,听弘昀说得好,忍不住当场就进来了。 然后又是一顿夸。 顾幺幺听着就乐,转头看弘昀,就看这小子一脸沉稳,毫无骄矜之色。 她更高兴了,嘴都笑咧开了,但是随即想到府上才有丧事,赶紧又收住了笑容。 …… 屋子里,两个人进来闲话说了一会儿家常,尔曼看着王爷和侧王妃面前的茶盏快放了有一炷香功夫了,估计温度是不够了,轻手轻脚的就过来换了一杯茶。 被一打岔,四阿哥随意就问了一句五格格:“……怎么样了?” 顾幺幺指着屋子里,对他道:“我刚刚才看着喝了鸡蛋羹。” 她顿了顿:“爷要不要进去瞧瞧?” 四阿哥刚刚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听这话就摇了摇头:“不必,你照顾着就是。” 他不进去看,弘昀倒是满脸好奇兴奋,等到儿四阿哥问完了话,他过去凑到顾幺幺身边就问她:“额娘,带我去瞧瞧五妹妹吧!” 顾幺幺看了弘昀一眼,就很能理解这孩子高兴从何来。 在弘历没有出生之前,他一直是府里最小的孩子。 别看三格格和他是同一天出生,但是因为人家先落地,所以也就占了个姐姐的便宜。 一直到弘历出生,弘昀才算也是做哥哥的人了。 但是,弘历也只是个小弟弟。 弘昀有时候很想能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没想到——这个心愿如今倒是被五格格给圆满了。 尤其是二姐姐出家之后,弘昀心里空落落了一阵子。 如今五格格正好凑了过来。 …… 进了屋子,弘昀围着五格格直打转,伸手去拉五格格的小手。 五格格的小手软的像没骨头一样,胖乎乎的像一个小馒头,又白又软糯,可爱的不得了。 弘昀看着就哑然失笑:“小丫头!” 五格格虽然年纪还很小,但是看着弘昀的笑脸,仿佛是也能读懂这个小哥哥是喜欢她的。 她肉乎乎的小手握住了弘昀一根手指不放开。 “额娘,你看——你看呀!” 弘昀转头就对顾幺幺炫耀了,还抬着手甩着五格格的小手,一边甩着一边逗她玩。 顾幺幺伸手给五格格床边的纱帐拢了拢:“小孩子很娇嫩的,你动作小一点,别把她给逗哭了!” 378 高筑墙 拉着弘昀从屋子里出来,苏培盛正好也从外面匆匆地进来了,看见侧王妃,先对着侧王妃行了个礼:“奴才给侧王妃请安!” 然后他才过去四阿哥身边说了一句——是前院四阿哥约好的幕僚等人都过来了。 胤禛听着,一边抬手撑住桌边站起身,一边就对顾幺幺道:“爷迟一点再过来。” 顿了顿,他想了想,还是对顾幺幺又嘱咐:“别傻等着!若是晚了,你就先睡。莫伤了身子。” 顾幺幺点头对他道:“爷也是一样,别熬的太晚了。” 四阿哥对着她笑了笑,伸手拉住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 他刚要转身,顾幺幺正好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就让黛兰进去屋子里拿东西。 不一会儿,黛兰就抱着几件新制的简素颜色衣裳过来了。 顾幺幺示意黛兰递给小腊子:“这是爷这一阵子给我的好衣料子,我让针线房的绣娘也按着二阿哥的身量做了几件,颜色也是如今能穿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我瞧着二阿哥伤心太甚,整日失魂落魄的,如今天气转暖,身上还穿着之前厚的皮袍子呢——这样怎么行?发汗容易着凉,着凉了可不是小事。” 四阿哥许久没说话,从小腊子手中接过来衣裳,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又沉默地瞧了瞧顾幺幺。 他走上前来,用力把顾幺幺往怀里揽了一下,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许久都没有放开。 顾幺幺伸手抱住他的腰,依偎在四阿哥胸前,抬头凝视着他:“爷这阵子先陪过了二阿哥,之后再多来看看我们。” 弘昀站在旁边也道:“阿玛放心,儿子也会多陪着二哥,劝二哥节哀顺变。” 四阿哥放开了顾幺幺,伸手拍了拍弘昀的肩膀,用力揽了一下,又看了顾幺幺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带着儿子走了。 …… 顾幺幺送到了他们父子到门口,看着弘昀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回了屋子里。 王妃新丧,她作为侧王妃,时刻提醒着自己低调再低调。 高调容易树敌——更何况她如今已经尽得了王爷的独宠,手揽一府后院的大权,还有四个孩子。 甚至如今还添上了直郡王家的小女儿。 宗室里一群女眷看着,已经是眼红的不能再眼红了。 在大家眼中看来:倘若不是因为顾氏母家身份不高,只怕丧期一过,雍亲王便会直接将她扶成王妃了。 所谓册正,也就是王爷恩爱情深的事。 所以,尽管她并没有想要对弘晖做什么,但保不准乌拉那拉氏母家的人不会撺掇着弘晖做什么。 也保不准弘晖身边的奴才会撺掇着小主子做什么。 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大家的前程可都跟在弘晖身上呢。 这就好比在路上开车,光是驾驶技术好、开得稳,还是不够的。 老司机都会有“防御性驾驶”的意识。 所谓“防御性驾驶”,就是不光要自己开车注意安全,还要当心路上那些攻击性驾驶行为。 比如一抡方向盘就紧贴着你车头超车,大马路中间看也不看直接调头…… 你不会撞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撞你。 尽量提前识别并有意识的避开一些不靠谱的驾驶员,这是风险控制。 如今,她当着四阿哥的面展露对弘晖的亲善友爱也是一样的。 四阿哥越相信她这个庶母对弘晖的心,就越不会相信弘晖身边的人可能折腾出的幺蛾子。 就算出了什么事,四阿哥也只会越心疼她被人构陷。 这就是防御。 防御就是给自己高筑墙。 她越是得宠风光,就该时时刻刻不忘给这道防护墙加砖加瓦。 哪怕是一砖一瓦。 …… 顾幺幺出神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想着:她是看着弘晖长大的,对这孩子的品行还是有数的。 除非是身边人撺掇。 院子里刮起了凉风,顾幺幺一回头就看三格格被奴才们伺候着洗过了头,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站在门口看着她。 “真是的,她们也不给你擦干么……这样一吹风着了凉,怎么得了!” 顾幺幺过去就推着三格格的肩膀,让她往屋子里走。 到了三格格房间里,顾幺幺伸手拿了帕子,自己亲自给女儿擦起了长发——这个时候没有电吹风就是不方便。 三格格倒是一反常态的安静,只是抬着头看着顾幺幺:“额娘……” 她少有的有些欲言又止。 顾幺幺停下来,对着她道:“怎么?” 三格格往前挪了挪身子,按住了顾幺幺抓着帕子的手:“额娘不会以后只疼五格格,不疼我了吧?” 顾幺幺哭笑不得:“怎么会呢?” 三格格目光凌厉:“怎么就不会呢?” 她顿了顿,一扭身很有一些愤愤不平:“额娘今日都去看了那小丫头几次了?又往我这里来看了几次?” 顾幺幺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帕子:“所以你才不让奴才给你擦头发,要额娘帮着擦?” 三格格一伸手,紧紧的就把顾幺幺给抱住了,很气愤地道:“你是我额娘,不是她额娘!” 她也是十几岁的孩子了,手臂上是有些力气的,顾幺幺被她一勒,差点有点喘不过气:“你这孩子……哎!放开放开!” 三格格稍微松了一点胳膊,脸上显露出了孩子的稚气和嫉妒:“额娘答应我!” 顾幺幺知道女儿这是吃醋了。 她握住了三格格丝凉的长发:“五妹妹还那么小,刚刚丧母,又是初来乍到,额娘自然往那里看顾得多一些。并不是不疼爱你。额娘不疼爱你——刚才还会担心你受凉,立刻就把你赶到屋子里来么?” 三格格不说话了。 …… 前院里,四阿哥刚刚与幕僚和一干得力下属从书房里出来了。 等到让苏培盛送了人出去之后,他想了想,就往弘晖屋子里去了。 到了屋子门口,就看屋门紧闭着,两个小太监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四阿哥皱了皱眉,身边的奴才已经蹿上前去,把人拍醒,刚要说话,正好门打开了,弘昀从里面出来。 小太监差点和弘昀撞了个面对面。 “阿玛?” 弘昀一抬头看见四阿哥,也有些惊讶,随即就解释说自己是过来给哥哥送黑圆子奶茶的。 弘晖心情难过,连晚饭都没用呢。 379 两子相较 四阿哥自然高兴看见弘昀是个如此胸襟博大友爱的孩子。 他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才进屋去。 屋子里一片昏暗。 虽然已经是早春了,但毕竟北地春迟,天气还是冷。 但屋子里连个暖盆都没烧。 弘晖低头站在屋子里,穿戴的整整齐齐,仿仿佛就像是随时要出门的样子。 他如今个子也高了,站在四阿哥面前像一堵墙。 四阿哥让奴才过去拿了大氅,伺候弘晖披上了,这才望着弘晖:“生死大事,人力渺茫,你这幅样子——你额娘若是知道了,走的也不安心。” 他不说还好,一提乌拉那拉氏,弘晖又泪如雨下了。 他上前来,猛地就跪了下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伸手抱住了父亲的大腿,呜咽着道:“阿玛,阿玛,儿子想额娘啊……” 四阿哥一手盖在了儿子的头顶,另一只手安慰又鼓励地在他的肩背上拍了拍:“弘晖,你要振作起来。” 弘晖根本就不听,呜呜咽咽地哭的很伤心。 苏培盛在旁边滴溜溜的转着两只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一会儿望望弘晖阿哥,一会儿又望望王爷。 劝是不会劝的。 他早就已经坚定地选择了路了。 四阿哥安慰了一会儿,见弘晖哭得一副柔弱之态,又想到弘昀精神抖擞的样子,两相对比之下,不由地生出一股失望。 “好了,别哭,这不是还有阿玛在么?” 四阿哥声音里有点忍耐,若是换了平时,弘晖也肯定能听出来,但是他这时候思念亡母,哭得十分伤心,一时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看着不像样,苏培盛慢吞吞的上前去扶起来弘晖,轻声细语的就把人给劝到一边,坐下来。 真的别再哭了——本来王爷对王妃就没有太多的感情。 再这么哭下去,就该惹王爷不耐烦了。 事实上,弘晖阿哥倘若头脑稍微敞亮一些,这时候都应该看明白了——府里已经是侧王妃一家独大。 别人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兄弟姐妹里应外合。 他这根独苗往后的路……难走咯。 …… 从弘晖屋子里出来,四阿哥本意是想鼓励他几句的,但是想着儿子刚才哭哭啼啼,一副软弱不堪的样子,四阿哥驻足在台阶上,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书房了。 等到王爷这边走了,馥蕾才从屋子后面闪出来,走到了弘晖身边,伸手扶住了他:“奴才给二阿哥打盆水来,擦擦脸罢?” 弘晖这时候才算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微微仰起头,顺着窗格子看向明净的夜空——天空还是那样的天空,但是再想像往日一样,哪怕聆听额娘一句责备,都不可能了。 他点了点头,抬手用衣袖又拭了拭眼泪。 毕竟是经常伺候人的,馥蕾的动作倒是很麻利,不一会儿就已经让小丫头把洗脸水给送进来了。 她亲手接过了铜盆,将柔软的手巾搭在盆沿上,端着一步一步就过来了。 弘晖忽然就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子里去,馥蕾微微犹豫了一下,就看弘晖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就是让她也来进屋伺候的意思。 馥蕾端着盆,目不斜视就跟过去了。 她毕竟在几个侍候的女子里,算是最混的出头的,就连弘晖阿哥身边的大太监,明面上见了她也不得不摆出一副笑脸。 到了屋子里,馥蕾就看会弘晖阿哥从书桌的夹层里又拿出了一张书纸,对着灯火看了一会。 他脸上泪痕尤湿,一边看一边发呆。 馥蕾想了想,将脸盆先给放在了一边的架子上,然后过去就跪在了弘晖阿哥的脚边:“奴才伺候您。” 她轻轻地捧起了弘晖的一只脚,轻手轻脚的就把他的靴子给脱了,然后将脚给抱在自己怀里,额不重不轻地揉捏了起来。 “额娘慈爱,虽是对我颇有重望,最终还是依了我的性子……” 弘晖说着说着,抬袖拭泪。 馥蕾跪在地上,赶紧顺着他的话头就道:“二阿哥说得极是!奴才有幸,得在王妃面前曾伺候过几次——似王妃那般慈爱仁慧的主子,莫说这府里,便是宫中也找不着第二个了” 弘晖心里难受,伸手就对着馥蕾道:“来!” 这不过是一个地位再低微不过的女子了,他也并非宠爱馥蕾,只不过……在这样内心十分寂寞悲哀的时候,可以有个人在身边软语安慰。 总是好过一个人对着空冷的夜。 馥蕾起身凑了过去,身姿如杨柳一般柔软。 她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了弘晖的胸膛上,伸手抱住了少年的腰:“二阿哥,奴才陪着您。” 弘晖伸手解了随身的玉佩赏给她。 这玉佩是一等一的品相。 馥蕾虽然出身低,但是进了王府也有一段时间了,整天在这富贵锦绣乡里泡着,好东西也见识了不少,这时候将玉佩捧到手上,已经知道价值非凡。 她不由得喜出望外,跪下来又磕头:“二阿哥能听进去奴才一两句,莫要悲恸伤身——就是奴才天大的造化了!” 一高兴,馥蕾得意忘形,顺嘴就说了王妃之前为了除去弘昀的一系列动作——其实,除了花园里和弘昐阿哥的偶遇之外,王妃还安排了其他不少计划。 只是,弘昐阿哥十分谨慎,身边的人也颇有防备之心。 所以一直就没找着缝隙下手。 弘晖听着脸色就慢慢沉下去了。 他挥了挥手,对着馥蕾道:“我不高兴听这些,也不准你们折腾这些事端!若是被我发现了,定然严惩不赦!” 馥蕾脸上浮着尴尬的笑容,知道是自己一时多嘴了。 她赶紧连声称是,然后趁着弘晖阿哥还没完全发火,站起来捧着洗脸盆,就灰溜溜地出去了。 出去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脸盆,这才想着——哎!还没伺候二阿哥洗脸呢。 屋子里,弘晖伸手拿了小桌上弘昀送来的奶茶,大口喝了起来。 奶茶里加了黑波波和芋圆波波,另外还有桂花冻,倒是安慰了他饥饿的肚肠。 …… 第二天一早,弘晖忽然就肚子疼起来了。 这疼痛来的还不是一阵一阵的,而是排山倒海似的——疼得弘晖在床上抱着肚子就呻吟了起来。 馥蕾是睡在床下的,听见动静,哧溜就爬了起来又让人去要叫府医,又要扶着二阿哥方便。 380 阴晦不堪 看她要折腾出动静,弘晖咬着牙挥了挥手就示意馥蕾别声张。 “我只是闹肚子了……” 弘晖有气无力地捧着肚子哼哼唧唧。 馥蕾扶着他,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眼神里都是警惕。 她口无遮拦,直接就脱口而出:“二阿哥,莫不是那奶茶……” 闻声进来伺候的太监和馥蕾对视了一眼,几个奴才都想到了一处去——毕竟奶茶是三阿哥送来的。 而现在的三阿哥——几乎可以说距离世子之位已经不远了。 弘晖阿哥……只是他最后的一个障碍罢了。 “放肆!” 弘晖难得地动怒了。 馥蕾吓坏了,赶紧和旁边几个小太监都跪了下来。 她抬手就打起了自己的耳光:“奴才多嘴!奴才知错!” …… 幸好,这一场腹泻很快的也就结束了。 拉完了肚子,弘晖的腹痛也算是结束了,但毕竟还是身子虚。 他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身边的几个小太监看着害怕,聚在门口偷偷地一商议,还是让人去通知一声王爷。 要是王爷已经出府进宫去了,那就只能赶紧通知侧王妃,然后请府医来瞧瞧。 虽然弘晖阿哥不想请,但是毕竟他心软、好说话——奴才们就算阳奉阴违,也不会招致什么极度严重的后果。 但是王爷那里就不一样。 若是因为奴才们没有及时禀报弘晖阿哥的病情,造成了什么延误的话,那这一院子奴才的脑袋就…… 这罪过——谁也担不起。 谁也不想担。 …… 弘晖身边伺候的奴才匆匆过去找王爷的时候,苏培盛已经陪着四阿哥出府上朝去了。 只好去侧王妃那里。 花步小筑里,顾幺幺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如今夜里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经常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不过,醒的早也有好处——早上这一段时间通常格外的宁静。 因为孩子们都还沉浸在梦乡之中,醒来的人也只能远远地听见花园里洒扫太监拖着扫帚在地上的声音。 顾幺幺这时候坐在梳妆台前,刚刚让尔曼给自己梳了一个很有几分新意的时髦发髻。 正在挑着配发钗和耳坠,她肩膀上忽然一沉,一只手拍了上来:“额娘!” 顾幺幺一哆嗦,回头看见是三格格,不由地埋怨道:“别这么恶作剧——吓额娘一跳!” 三格格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随后伸手拈了一根簪子,对着镜子里比划了一下。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出神。 顾幺幺发现这孩子最近格外的喜欢打扮起来。 …… 母女两正在这屋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就看门帘一掀,黛兰进来禀报,说是前院伺候二阿哥的奴才来了。 顾幺幺一怔,伸手就把珠宝匣子给关上了,出去看了,果然是弘晖身边伺候的太监。 这太监甩袖子给侧王妃请了安,又跪下来磕头,然后就说了弘晖阿哥腹泻的事情。 顾幺幺没等他说完,立即就让人喊府医去了。 “先去瞧瞧,我让小黛子也跟着你一起去,若是有什么事随时来回禀。” 四阿哥让她掌权,又让她照顾孩子们,其实说的托大些——相对于弘晖来说,顾幺幺如今这身份……差不多等于后妈了。 后妈可不好做。 更何况弘晖也不是小孩子了——顾幺幺也不好立即过去。 过去很尴尬——观察腹泻吗? 对着小太监,顾幺幺细细叮嘱了几句。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磕头去了。 …… 等到这边人走了之后,三格格站在旁边,眼珠咕噜咕噜转了转,一脸所有所思的样子。 她顿了顿,忽然就对顾幺幺道:“额娘,我记得三弟昨天拿了奶茶,说要送过去给弘晖。” 顾幺幺听着扶额,给她又强调了一遍:“弘晖哥哥是兄长,长幼有序,你记住要么称呼弘晖哥哥,要么便称呼二哥!” 她说到这儿,忽然卡壳:“你是说——弘昀昨天送了奶茶过去?” 三格格点头:“大晚上送去的。” 言下之意是:距离现在,其实也就一夜的光景。 顾幺幺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三格格凑过来,仰着一张浓眉大眼的小脸看她:“额娘,是不是……奶茶让二哥……” 顾幺幺想着就有点冒汗——她是大意了。 很多事情,还是该她这个做母亲的给弘昀提醒再提醒。 …… 幸好,府医很快就回来禀报了,说是弘晖阿哥这腹泻,和饮食没有太大关系,是他夜里受凉了。 而且,如今弘晖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就是腹泻之后有些虚。 中午喝一些清粥,休养休养,等到晚上也就好了。 算不得什么病。 顾幺幺听着,心道这得幸亏弘晖是人品端良,实诚厚道的孩子! 倘若换了别家的嫡子,没准儿就来一出苦肉计,顺势也得把兄弟给拉下水一趟。 …… 傍晚时候,弘昀从上书房回来了。 他过来花步小筑用晚饭,阿玛还在和幕僚们开会。 等到晚膳都摆上桌之后,顾幺幺屏退左右,然后才把白天的事情给简单说了一下。 弘昀下午时候跟着武谙达在宫里跑马,满头满脸都是汗,消耗的胃口大开。 他本来还在低头吃菜,一听说弘晖哥哥病了,他吃惊地把筷子放下来:“要紧么?” 三格格在旁边,拿着筷子调戏一根面条,似笑非笑地插嘴:“谁知道呢?” 弘昀捧着碗往桌上微微用力一顿,三格格嘴角撇了撇,总算是闭嘴了。 弘昀也没理她,紧张地盯着顾幺幺。 不等额娘回答,弘昀撑着桌子就站了起来,满脸焦急:“我去看看二哥哥!”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额娘,二哥哥当真可怜——刚刚没了亲娘,心里伤心,身体难免虚弱,唉!” 看着弘昀拔脚就要往外走,顾幺幺心里动了动。 孩子们的感情是如此的真挚干净,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衬得成人世界里的那些谋算……阴晦不堪。 不过,她还是道:“你等等。” 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顾幺幺把这意思给表达了一番——中心主旨就是以后不要再给弘晖送入口的食品了。 若是送吃的,也让阿玛那边的人拿过去才好。 这是王府,弘晖是堂堂的嫡子,膳房绝不会差他那一口吃的。 381 五十五年夏 转眼已经到了夏天里。 弘晖虽然历经丧母之痛,但是在弘昀的关心陪伴下,渐渐地精神状态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至少人没有那么萎靡了,多少总是能振作起来的。 只是上书房里的功课,他如今是越发的再也赶不上了。 胤禛可怜他年少丧母,面对这种情景也不忍心再苛责,更何况弘晖如今也大了,和聪慧决断的弘昀站在一起,更加显得懦弱了些。 说到底,是不是那块料子,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四阿哥心中,有些想法已经渐渐的打定了主意。 ……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胤禛带了顾幺幺和孩子们就又重新搬回了圆明园。 圆明园之中,碧波荡漾,湖面凉风吹过,正是避暑的好去处。 因为如今添了五格格这个小养女在身边,圆明园里的花步小筑也就需要另一番布局修改。 顾幺幺带着孩子们在前园休息,就看五格格这孩子倒是很乖巧,完全不让大人操心,自己睡得像只小猫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顾幺幺有时候看着都觉得这女孩子惹人怜——别看才这么小,说不准这小娃娃心里都有数,知道她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没有傲娇任性的资本。 有了这一层怜惜,顾幺幺对着照看五格格的乳母嬷嬷们也训诫了好几次,一再强调五格格地位和其他格格没有区别。 她既然接受了五格格母亲的托付,就会将这孩子视若己出,若是乳母嬷嬷们敢轻慢倦怠,定然严惩不赦。 一群奴才跪下来磕头,又是赌咒发誓的说自己本来就是跟在小格格身边伺候的,莫说侧王妃如今已经这样叮嘱了,便是侧王妃不说这话,她们也是万万不敢有半分偷懒的。 …… 等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日头已经偏西快落的时候,负责指挥奴才们干活的尔曼才匆匆回来,说是那边已经全部按照侧王妃的吩咐,家具该搬的搬,该添的添,全部都修改妥当了。 请侧王妃过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顾幺幺听着就把手里的账本给放下来了:“去看看!” 她一边起身,一边让人去屋子里面喊三格格。 然后等了好一会儿,三格格才才磨磨蹭蹭的从屋子里面出来。 顾幺幺眼光一扫,就看她手上花花绿绿的,还有袖口也染上了颜色。 “在画画?” 她随口就问了一句三格格。 三格格居然难得的有点脸红了,搪塞了一句。 顾幺幺看她脸红,心说这倒是奇了。 她随口开玩笑笑道:“画的什么呀?让额娘瞧瞧?” 这本来也就是一句询问而已。 若是三格格不愿意,顾幺幺肯定也不会强迫她的。 但是没想到这话一出口,三格格吓得跟小鸡一样,往后蹦了一步,立即就把屋子门口给挡住了。 脸都吓白了。 这时候,四阿哥也带着弘昀从畅春园回来了,一路来了前园。 父子两人在路上就听奴才一路禀报:说花步小筑那里——今天在按照侧王妃的意思修改。 也就是刚刚才赶好。 四阿哥一边听着一边就皱了皱眉头,心里暗骂这群奴才办事不灵光——圆明园的堪舆图都是有的,早干嘛去了? 像这种事情,应该提前就去把图送给主子的。 而不是让主子在前园干等。 进了屋子里,顾幺幺带着三格格出来迎接,她刚要屈膝蹲下,四阿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带她往屋子里走。 弘昀和三格格跟在后面,三格格还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上台阶的时候险些绊了一下,弘昀赶紧伸手虚扶了一把:“三姐姐当心!” 四阿哥拉着顾幺幺的手在屋子里坐下,听她讲正打算带孩子们过去花步小筑,四阿哥瞧了瞧外面的暮色,就道:“已经这么晚了,用了晚膳再走。” 他一边说,一边就吩咐苏培盛去让小太监,把宫里带回来的荔枝送上来。 荔枝是一路从南方运过来的,都用冰镇着保鲜,上面的绿叶已经萎了,但是荔枝还是透着红色的,每一颗个头都很大。 闻着芳香的气味都知道会特别甜。 尔曼和黛兰洗了手,两个人一左一右的伺候起主子来,给侧王妃剥荔枝。 剥好的荔枝果肉堆在旁边的白玉盏里——玉盏莹白,果肉也莹白,看上去几乎融为了一体。 顾幺幺伸手拿了一颗,尝了尝,比她想象的还要甜,于是又拿了一颗到四阿哥唇边。 四阿哥看着像是有点心事的样子,喝茶跟喝酒似的——只差没自斟自饮了。 顾幺幺站起来过去替他执着茶壶,四阿哥这才猛地醒过神来,伸手握住顾幺幺的手,歉意一笑道:“什么?幺幺再说一遍。” 顾幺幺噎了一下,小声道:“我没说话,爷。” 四阿哥笑了笑:“这荔枝还喜欢么?” 顾幺幺立即就点头了:“喜欢,特别甜!” “喜欢就好。” 四阿哥也笑了,一边说一边抬手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趁着四阿哥说话张口,顾幺幺立即就把荔枝给投喂到他嘴里去了。 …… 三格格和弘昀在不远处小桌旁对坐,正看着奴才们布膳,弘昀好意对着三格格就道:“三姐姐,这荔枝新鲜的很,又是禁中所赐,你也去尝一些吧?” 三格格一抬下巴就道:“禁中又如何?我不爱吃那些甜腻腻、冰冷冷的东西!” 她一贯如此,弘昀倒是也习惯了,加上又是姐弟之间,只能一笑了之。 他又让人从书箱中将书本拿出,自己看书不提。 …… 晚膳的时候,四阿哥瞧着桌上送上的几样汤品,皱了皱眉就让送下去。 嫌做的不清爽。 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要有侧王妃在旁边陪着用膳,王爷的心情都还算是愉快的,这种不满意菜品,甚至让直接撤下去的时候也并不多。 膳房的几个分管太监都看见被原封不动送回来的汤,眼睛瞪得像铜铃。 几个人都紧张坏了。 立即就有人赶紧过来求苏培盛给个指点。 好在膳房平日里都是隔三差五烧香的,从里供奉不断。 这时候有事求苏公公,倒也开得了口。 苏培盛眯着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揣度了一会儿,就让人按照侧王妃最喜欢的汤品,再做了送过来。 再配上一些咸口味的小点心。 侧王妃口中吃了咸,肯定要喝汤。 就算王爷不喜欢,只要侧王妃动了筷子——王爷那么疼爱侧王妃,肯定也就不会让奴才给撤下去了。 382 大将军 这一招果然有效——新换的汤品送上来之后,王爷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时候,顾幺幺也看出来了——不是菜的问题,是胤禛自己心里有事。 她抬了抬手,用眼神示意苏培盛等人下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顾幺幺放下了筷子,过去就站在四阿哥身后,轻轻地给他揉起肩膀来。 四阿哥还在兀自出神。 弘昀倒是和父亲同进退的,这时候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小声说了一遍。 原来,准噶尔的策妄阿拉布坦率军奇袭拉萨,杀死了和硕特汗国汗王拉藏汗,西北躁动不安。 在向西北派出一次又一次的能臣武将之后,万岁已经打算就在今年秋选一位皇子直接过去坐镇西北。 并且委以重权。 毕竟,这种事只有自家人才是最放心的。 这也差不多就是之前曾经提过的“大将军王”之事。 当时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后来有一阵子又偃旗息鼓、再也没有要封王的动静了。 不过这时候——风头又起来了。 直郡王这几日向康熙举荐一人——八阿哥胤禩,并且给出了理由:“术士张明德尝相八弟必大贵。” 当然,这肯定算不得什么好话。 名为举荐,其实就是揭发。 老皇帝尚在位,皇子找人算命这种事,从来都是大忌讳。 康熙本来心中的人选就不是八阿哥,但是听到这种事,又如何不怒? 再加上看到直郡王进兄弟谗言,手足毫无友爱之意,一群皇子你坑害我,我谋算你…… 康熙心里就更烦了。 …… “收拾得如何?” 四阿哥冷不丁的忽然问顾幺幺。 他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的,顾幺幺一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俯下身来在他耳边:“什么?” 她也只是茫然了一秒,然后就反应过来四阿哥问的是花步小筑。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背,沉吟了一下,几句话已经到了唇边,但是又咽了下去——倘若真的要走,现在就该收拾了。 不过,还是先别说了。 他想:万一最后万岁意思不是如此呢? 毕竟天恩难测,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得准万岁是什么心思? …… 四阿哥的预感还是很准确的:半个月之后,万岁果断地下了旨意。 这道旨意震动朝野:封四阿哥胤禛为抚远大将军,统率数十万清军进驻西北边疆平定叛乱,同时赏银十万两,以天子规格出征。 同时,直郡王因为张明德之事,又一次准确的踩中了万岁的痛点——被万岁彻底厌恶和提防,不但被皇阿玛收回了之前给予的府苑,又换到了一处更狭小高严的居处。 惠妃这一次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听说直接求到了万岁面前,自己骂着直郡王不孝。 再说回四阿哥抚远大将军的事情。 顾幺幺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历史上,十四阿哥在康熙晚年的时候,曾经被封为抚远大将军,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 没想到在这个时空里,十四阿哥早早去世,换成了是四阿哥做了这抚远大将军! 当然,这个抚远大将军和四阿哥之前赈灾、视察的那种出差都不一样。 那毕竟是西北。 更何况,既然是以天子规格出征,可见万岁的期望有多重。 这也不是去一趟就回来的——少说一年,多则十年也有可能。 而且,清朝自从开国之后,就很少有把皇子派出去带兵打仗的情况了。 一方面是因为皇帝舍不得亲儿子,但是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防范皇子掌握兵权,一发强大到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方。 随便举个例子:燕王朱棣…… 换句话说——万岁如今给了四阿哥抚远大将军的头衔,可见是有多么信任他。 而且这种信任还体现在了另一个方面:万岁特别允许了胤禛可以带上家眷或者自己宠爱的侧室、孩子。 一般来说,历朝历代的统兵大将的家眷,都会被皇帝留在帝都之中。 说起来是朝廷代为照顾,其实是作为人质——一家妻儿老小都留在皇帝眼皮底下,要是那些带兵在外的大将们敢有个小心思,那家里人可就遭殃了。 顾幺幺整个人都还沉浸在对四阿哥被封成了大将军这件事的震撼之中,直到四阿哥过来找她和孩子们,顾幺幺才意识到如今她必须立即要面对着另一个选择:是跟着四阿哥去。 还是不去。 人之所以可以在选择面前两难,那是因为有选择。 像那些家眷本来就被扣押下来的大将们,反而也就无所谓这个选择了。 倘若不去——一来不知道四阿哥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来,二来……说句僭越的,万岁毕竟如今年事已高,夺嫡之事又是众皇子多年来虎视眈眈的目标。 四阿哥拥有了数十万大军,还有了在西北立军功的机会,怎么看都是怎么招人眼红嫉妒的一块大肥肉。 他若是有朝一日,回到京城来,在众人眼中,就是最可怕的一支军事力量。 令人不得不防。 倘若在这几年,京城里发生了变故——无论皇子中的谁掌控了局势,只要四阿哥一旦回来,只怕此人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圆明园给围起来。 将雍亲王侧王妃和儿女们都给严密“看护保卫”起来。 连顾幺幺都能想到这一层,四阿哥自然就更想到了。 这也就是他更偏向于将顾幺幺和孩子们带走的原因。 弘昀在边上,倒是很激动,笑出了一口白牙。 自从听说了这事之后,他每天都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热血在沸腾,不停说要跟着阿玛去西北平叛。 好男儿谁又畏惧那西北悍刀与风沙? 然后就是五格格的问题了。 本来,五格格是直郡王送过来的养女,若是四阿哥这里实在不方便的话,再把这孩子给送回去也不是不行的。 毕竟人家亲爹还在。 再说了,一个才几岁的小女娃娃,跟着去西北,想想也是怪不忍心的。 但是如今没想到直郡王变成了这种境况——如此一来,五格格给送回去亲生父亲身边,倒也未必就能说比在西北强多少。 可能还大大不如。 再加上顾幺幺总是想着魏氏对自己的托付——如果孩子仅靠直郡王就能护住,魏氏也不会求她收养自己的女儿。 如今顾幺幺照顾了五格格半年了,已经对这小娃娃生出了感情——就这么把她再给送回吴雅氏虎视眈眈的范围内…… 顾幺幺想想也不乐意。 383 西北 八月里,这边抚远大将军之事还在京城里准备着,那边——西北传尔丹又兵败,六万人马全军覆没,惨烈之处,不堪细说。 消息传到了北京城里来,康熙震怒,再三催促着抚远大将军即刻出行,并封大将军王。 顾幺幺在圆明园里,一边指挥着收拾行装,一边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四阿哥可以“以天子规格”出征。 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一生从不服输的康熙其实本来是想御驾亲征的。 只不过因为年纪实在是大了,身体条件不允许,所以才让儿子带起去。 换句话说,四阿哥的“以天子规格出征”其实意思就是“代天子出征” 就是这么个意思。 朝野上下,无一不震动——人人都觉得四阿哥此去,无疑已经离东宫之位越来越近了。 同时,康熙那边同时又下了旨意,让雍亲王嫡子弘晖独自开府居住——着内务府办理,选址就在北京城雍亲王府北边不远的一块地。 是前明官衙专门用来堆放文卷的一处用地。 也就是说——之前所谓的“家眷孩子们都可以带走”,其实是有条件的。 嫡子必须留下来。 庶子可以带走。 这就很微妙了。 …… 九阿哥在府里,听说了这消息,也只是抚掌哼哼直笑——嫡子好,嫡子妙,庶子跟着去历练,嫡子留下跑不掉! 接了圣旨,四阿哥当着宫里来人,脸色不太好看。 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立刻就掩饰住了。 弘晖在圆明园里,听说了皇爷爷催促阿玛给他开府,倒是很乐意。 他也曾经和额娘在圆明园里度过了不少年,如今走在这里,触景生情,到处都是伤心事。 还不如出去独立门户,换个新环境。 再说了,他也不想去前线。 …… 顾幺幺那边,她也以为康熙肯定要催促四阿哥把世子给定下来了——毕竟,弘晖都已经要开府了。 而且弘晖也被不小了,该娶妻了。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条件都已经是成熟了。 但是,宫里压根儿就没有提到一星半点这个意思。 顾幺幺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怦怦跳——万岁这意思…… 什么是世子? 世子就是继承人,也就是将来从父亲手中承袭最大利益的孩子。 万岁拖延着不让弘晖做世子,意思其实就是不满意弘晖这孙子,不愿意让弘晖来接胤禛的班。 接什么班? 倘若胤禛这一辈子也只是个亲王的话,万岁大可不必如此慎重。 所以,反推回去……万岁的意思…… …… 顾幺幺挑了挑眉。 等到一回神的时候,就有人送帖子过来了——是二格格府上的人。 二格格如今毕竟已经嫁做人妇。 虽然顾幺幺当初口口声声说,同在北京城,相见也方便,但实际上也不是这么简单直接的。 比如二格格要回来探望阿玛额娘,就得提前先下帖子。 然后这边再回了帖子,表示已经知道了,会做准备。 不过,抚远大将军出征在即,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下午的时候,二格格匆匆乘马车过来了。 顾幺幺早就带着三格格,在府门口等二格格了。 一下了马车——二格格上前赶了几步,一头就扑在顾幺幺怀里了:“额娘!” 想到阿玛额娘、还有弟弟、妹妹都要过去西北了。 一年肯定回不来,估计三年是打底,五年是寻常。 十年也有可能。 二格格心里不舍极了——当初躲过了嫁去蒙古的命运,她和额娘都很高兴,觉得不至于骨肉分离。 但是谁曾想到:她是留在京城离了,额娘反而要去西北了。 这么一看:倒还不如三格格呢…… 至少未嫁的女儿是可以跟在父母身边的。 …… 顾幺幺搂着二格格,安慰的拍了好几下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咱们进去再说。” 三格格跟在旁边,看着二格格带来的几个婆子小厮、正在后面的骡车旁边搬东西,上上下下的忙得热火朝天。 她过去瞧了瞧,看看也就是一些布匹绸缎、田园特产,儿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二姐姐这是带了多少好东西回来?” …… 挽着额娘的手臂,一直走到了圆明园,府上的奴才么有人见二格格回来,都是一边给小主子请安,一边又惊又喜。 还有人忍不住脱口而出,按照旧日的称呼。 二格格见到了旧仆,也很是感慨,抬手让人都起来了。 等到了花步小筑里,尔曼把奶茶给送过来,然后就带人退出去了。 二格格来得也算巧——刚才天色还算清明,这时候轰隆隆几声雷响,一大片遮天蔽日的乌云从远处滚过来。 然后就是倾盆大雨了。 二格格坐在顾幺幺身前。 顾幺幺看着女儿脸上神情,就估计这孩子心里还是有点懵。 果然,二格格开口第一句就是:“额娘,怎么阿玛忽然就成了大将军王了呢?我在府里听听说了这消息,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 顾幺幺摇头道:“万岁下旨只需要一句话,但是这件事——估计万岁已经在心中考虑了几年了。” 二格格伸手握住她的手:“额娘,我知道留在京城里未必妥当,但是你和弟弟妹妹也跟着过去……西北这一次,可是足足败了六万人马啊……” 此地留下不妥,那边也未必就是安乐乡。 …… 顾幺幺抬眸望着她,抬手给二格格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她一下子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总不能告诉二格格——按照历史的进程,最后就是她阿玛登基做皇帝,二格格将来就是公主。 而且,在现在的这个时空里,到底一切会不会完全按照历史上的进程来走? 就连顾幺幺自己也不确定了…… 怎么就能保证最后当上皇帝的一定是四阿哥呢? 比如,就说眼前:四阿哥变成了大将军王——这事儿,顾幺幺就从来没有想到。 “别担心。” 顾幺幺知道二格格担心她的安全,于是故作轻松地安慰二格格:“额娘还能想不到这些?放心吧!” 她顿了顿,就解释给二格格听——比如说,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大将军王携家眷前往西北。 但实际上,“西北”可以是个宽泛的概念。 未必非要到了阵前,才叫到西北。 384 都要走了 顾幺幺和二格格在屋子里说着话,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她又嘱咐二格格:虽然如今二格格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 自然有夫家护着她。 但是毕竟她留在京城里,还是要格外小心。 所谓动静未平,大局未定,还是要懂得低调再低调,千万不能因为自己父亲如今封了大将军,玛玛又是皇贵妃,所以就洋洋得意,崭露头角于人前。 …… 外面,尔曼站在台阶上,一边拿手帕擦汗,一边在看着水妈们在干活。 如今有一项任务:就是把需要带走的衣服全部再洗干净一遍,然后烘干熏香。 这一项工作量其实挺大、而且还特别需要细心,春夏秋冬的各种厚度的衣裳、外面里面的都得备齐。 这还没算上鞋袜、床单被褥什么的。 如果说唯一有一项轻松一些的话:那就是此去之行,远离京城政治中心,也就不必有那些进宫的繁文缛节。 那些朝服什么的,倒是只要简单准备两三套就行。 …… 前园里已经专门腾了一大片地儿,就是用来放这些天收拾出来的各种行装,同时,前园也有人负责整理着分门编号的箱子,最后统一变成册子,送到侧王妃这里来。 和黛兰、尔曼这里两边互相对照,查漏补缺。 王爷出行,虽说倒不至于有什么穷家富路的说法,但毕竟真是缺了什么平日里用惯的器具,又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倒是也麻烦。 这些年,时不时地要么从圆明园搬回王府,要么从王府再搬到圆明园,顾幺幺主持这些事情,倒也有经验了。 所以,西北之行,收拾行装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压力很大的任务。 更何况,她一直秉持的原则就是:该操心的事好好操心,不该操心的事别瞎操心。 除了在府里打点行装,其他关于西北的事情,顾幺幺也没有多多追问四阿哥。 问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更何况——四阿哥每天回来的脸色都挺沉重的。 这种沉重倒未必是负面情绪,只是看得出来,朝中万岁要交代给他的事情实在太多,担子又重。 千头万绪,缠得人再挤不出笑脸来。 …… 出行之前,宫里又传来了消息——万岁大封六宫,其中,谁也没有想到,年岁已长的德妃乌雅氏,一跃成为了皇贵妃。 德妃是四阿哥的生母,如今四阿哥刚刚被封为大将军王,德妃同时又成了皇贵妃……一时之间,永和宫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 八阿哥府里,他依靠在窗前,刚刚放下药碗,咳嗽了几声。 自从被染疫那一年起,他虽然侥幸从病魔爪下逃生,但是也因此染上了这咳嗽的后遗症。 稍微一着凉就会旧疾复发,咳嗽不止。 握拳堵住唇,暮色映照在四阿哥俊逸的侧脸上。 他心中各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事已至此,他曾经在兵部和户部的力量都已经渐渐被皇阿玛收回,党羽虽说还不至于作鸟兽散,但是也跑了一半了…… 种种有利的情势都在只往雍亲王那一边倾倒。 不管是谁,到了这时候,也难免灰心丧气了。 郭络罗氏带着府医从外面走进来,刚刚到了小院,就发现屋子里安静的吓人。 几个小太监站在旁边都跟泥塑一样,半点动静都不敢出。 郭络罗氏知道这是八爷情绪又低落了。 她挥了挥手让人下去,然后带着府医进来,先给八爷看了病情,开了药方,然后自有奴才领着去煎药。 …… “爷。” 郭络罗氏坐在床边,伸手按住八阿哥的手背:“西北路途迢迢,更何况这一去还要好几年都说不定!机会还多着呢?爷何必灰心丧气?” 她是好心想给丈夫打气,只可惜说的话从来都说不到点子上。 八阿哥听了这番天真言论,也只是笑了笑,伸手反握住郭络罗氏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好,知道了。” 他一温柔,郭络罗氏就不愿意走了。 她软了身子,依偎进八阿哥的胸膛里:“再说了,便是……那也没什么打紧的。我跟着爷,什么日子都能过。” 八阿哥不想再听下去了,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 临走之前,顾幺幺禀过了四阿哥,于是也往弘昐那里去了一趟。 倒不是她要乐心做好人好事,而是这阵子——顾幺幺早就看出来了:除了弘晖,四阿哥临走之前,也不是完全没想到弘昐这个大儿子的。 尽管他不开口,但是心里还是希望有人能过去替他走这一趟,交代几句话的。 有一次,四阿哥都提到了弘昐,结果被进来禀告的苏培盛给打断了。 顾幺幺干脆直接替他说出来了。 …… 过去庄子上的时候,守门的几个小厮见侧王妃马车过来,差点以为看花了眼睛。 直到顾幺幺身边的太监们去让他们请弘昐阿哥,小厮们才慌慌张张的一路冲进去叫主管太监。 门口还有两个小厮是后来过来,从来只在这荒芜的园子上整日晃悠,都未曾见过贵人,这时候早就吓得缩到了一边,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顾幺幺下了马车,被黛兰扶着走进庄子,就看这里用“荒草丛生,荆棘遍地”来形容也不夸张。 然后,弘昐听说庶母过来探望他了,不一会儿也来了。 顾幺幺看着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只怕上一次相见已经是万岁游园的时候了。 那也就是胤禛……难得地能把弘昐给召回来的时候。 毕竟万岁来了,问起几个孩子,若是缺席了不好看。 …… 弘昐上前来给庶母行礼,还没近前,顾幺幺就闻到了一阵浓浓的酒味。 旁边两个小太监拼命地扶住他不敢松手,只怕一松手,弘昐就得摔到地上来了。 等到弘昐抬起头来,顾幺幺就看他瘦得跟猴一样——两边的颧骨都高高的凸起了,眼下是重重的黑眼圈。 他身上的衣服都像挂在竹竿子上——随风飘飘荡。 弘昐虽然看着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但是眼神里的那股阴鸷和骄傲依旧没变。 顾幺幺面对着这样的弘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她想到从前李侧福晋、边格格、郭格格等人的事情…… 恍若隔世。 “王爷奉诏,即将率军去往西北,这几天就要动身了。” 顾幺幺把事情给简单交代了一遍——胤禛要走,她和府里的孩子们也要走了。 弘昐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顾幺幺委婉地转达了四阿哥让她带的话。 四阿哥的意思是:让弘昐安分守己。 385 守墓 听闻了顾幺幺一番话,弘昐的唇角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讽刺冷笑。 安分守己? 他都已经落魄到了这种程度,到底还要怎么做才叫安分呢? 顾幺幺也知道弘昐心里的滋味——但是毕竟这事儿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她可以劝说,却不好妄加干预太多。 “你阿玛只是想你平平安安的,毕竟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顾幺幺叹了一口气,抬起眸子望着弘昐。 她的话讲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是相信以弘昐的机灵,也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弘昐面无表情。 …… 顾幺幺刚回去花步小筑,晚上,四阿哥这里就收到了弘昐递过来的书信。 信纸上的字只有寥寥数行,内容也很简单:弘昐自请为额娘守墓。 四阿哥开始还感慨了一瞬,然后一晃神反应过来——这“额娘”指的不是新丧的乌拉那拉氏。 而是李氏。 顾幺幺正在旁边,看到信纸上的几行字也变了脸色。 她转眼瞧了瞧四阿哥,就看四阿哥淡淡笑了笑,笑容中颇有鄙夷之意。 他伸手将那信纸丢在一旁桌案上,再没有管了。 苏培盛见状,出去就让送信的人回去了。 屋子里,顾幺幺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并不是所有的拒绝都需要一个答复的。 没有回音,本身就是一种拒绝。 ……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四阿哥这一次带着的二十万兵马所需要的粮草相当多,为了万无一失,四阿哥还没有动身,运输粮草的队伍已经先上路了。 临行前,直郡王到底是心疼女儿,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去找了四阿哥商量,意思是还是想把五格格给再接回来,养在身边。 他如今虽然没什么前程了,但毕竟贵为皇子,锦衣玉食都是有保证的。 更何况又在京城里平平安安,毫无动荡,小女儿在这里生长也更妥帖。 到了西北,撇开战乱的危险不提,就说一个问题——那里的气候,五格格又怎么能受得了呢? 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两岁的小娃娃呢! 四阿哥这里,也同顾幺幺说了:“这么小的女娃娃,带到西北,未必就是好事。” 过去吃风喝沙,还有可能水土不服,有什么好? 四阿哥在说的时候,五格格就躲在顾幺幺的怀里,露出了半张小脸,怯生生地一会儿看看四阿哥,一会儿看看顾幺幺。 她的小手手把顾幺幺的衣裳抓的紧紧的,随后好像是很害怕自己的命运似的,小声地哭了起来。 说来也怪,别看这么小的孩子,哭泣的时候却很知道忍耐。 别的孩子哭起来都是哇哇大哭,只有五格格哭的时候只流眼泪不出声。 这个样子真是一个小可怜,让人看着心都碎了。 更何况顾幺幺还照顾了五格格好一阵子。 她把五格格直往怀里搂着,不住的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哦!没事没事!” 五格格伸着两只小胳膊,把顾幺幺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四阿哥想了想,倒是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不若送到惠妃娘娘那里。” 惠妃年纪渐长,身边本来也觉得孤单,更何况她当年生的两个都是男孩儿:一个是生于康熙九年的皇子承庆,才活了两岁就夭折了。 另一个就是直郡王了。 换句话说,惠妃膝下养的一直都是小子,还从来没有享受过养女儿、养孙女的乐趣呢。 直郡王身边的姬妾们争宠争的你死我活,看着别的女人生儿女简直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对于直郡王的母亲惠妃来说——不管是哪个妾室生的孩子,都是她血脉的延续。 都是一样的。 更何况她如今年事已高,想必在深宫之中,也是十分孤单寂寞的。 这时候若是把五格格给她,惠妃娘娘一定会用心抚养五格格;而对于五格格来说,在宫中娘娘身边长大,身份自然更加尊贵,将来等到谈论婚事的时候,也会更有优势。 四阿哥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很不错,但是就看顾幺幺满脸不赞同。 她不赞同的缘故也很简单:最爱子女的,莫过于父母了。 连四阿哥这么一个大男人都能想到的细枝末节——魏氏之前怎么可能没想到? 若是惠妃那边真的是一个好去处的话,魏氏为什么不求直郡王,将女儿托付给她呢? 还有,就算魏氏生前没有想到,直郡王也是五格格的亲阿玛。 他总是该想到的。 为什么现在他也只是想把五格格给接回去,而没想到惠妃呢? …… 第二天,趁着直郡王好不容易在万岁面前请旨,能过来看五格格的时候,四阿哥就把惠妃这事儿提了一句。 果然,直郡王脸色一下就尴尬起来:魏氏曾经在宫中失仪,得罪了惠妃,又被吴雅氏添油加醋的在旁边调拨了几句。 于是从此,惠妃就讨厌上了魏氏。 自然,对于魏氏生养的女儿,也谈不上喜欢。 院子里的奴才们还在忙得热火朝天,一车一车的行装都往外面送出去、前院书房里乱的也快踩不下脚了。 四阿哥对苏培盛就道:“把五格格送过来。” 苏培盛响亮的答应了一声,麻利的就去请了。 不一会儿,苏培盛一脸尴尬的回来了,过来在四阿哥和直郡王面前,小声说了几句:原来,五格格午睡刚醒,被乳母抱了要走,她吓得哇哇大哭,一只小手紧紧拽着侧王妃,一直都在喊“额娘” 侧王妃于是亲自送着五格格过来了。 直郡王听着就半天没吭声,心里百感交集——孩子的反应是做不了假的。 五格格只不过被送过来养了几个月,就已经如此离不开老四的顾氏,可知顾氏平日里对待五格格应该是极疼爱的。 视若已出。 只有这样,孩子才会对她依赖成了那样。 直郡王一边想着,一边就听四阿哥吩咐苏培盛出去请侧王妃进来——直郡王也是自家兄弟,没关系。 不一会儿,直郡王就看顾氏抱着五格格进来了。 五格格哭得可怜了——一张脸全部成了小花猫,小脸蛋憋得通红通红的,豆大的泪珠还缀在下巴上直摇晃,小胖腿蹬在顾幺幺胳膊上。 她两只手紧紧地搂着顾幺幺,仿佛认定这才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 386 大军前进 顾幺幺给四阿哥和直郡王行了礼,然后让乳母抱过五格格,要去抱给直郡王。 直郡王才刚刚抱过五格格,就听小女儿哭的跟杀猪似的。 她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忍耐的,真正到了极度恐惧的时候,也会大声嚎啕尖叫。 直郡王凑过脸去亲小女儿的脸蛋,五格格拼命的甩着头,躲避着他的胡子:“不!不!” 她哭得声嘶力竭,伸手用力够向顾幺幺的方向——偏偏又隔了一段距离,根本够不着。 直郡王没有什么抱孩子的经验,再加上五格格又在他怀里剧烈地扭动着,两只小胖腿拼命挣扎着,重心不稳。 她忽然就一个倒栽葱,从父亲怀里坠了下来。 顾幺幺惊呼一声,冲上前去伸手想要抢着把五格格的头给护住,但也迟了。 幸亏乳母距离靠得近,一下子跪在地上,算是把小主子给打横接在怀里了。 顾幺幺伸手捂着胸口,弯腰去看五格格,就看这小姑娘居然不哭了,还咧开嘴想笑的样子。 她大概以为刚才大人是在和她做游戏呢,觉得很好玩,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但是过了一瞬,五格格反应过来了,两边嘴角往下一撇,又开始哭了。 几个大人都吓出了冷汗,直郡王也不敢再抱五格格了,顾幺幺也不跟他客气,上前去把五格格给重新搂在自己怀里:“不哭不哭……” 她简直都恨不得对直郡王翻白眼了。 就这样,还想带孩子? 还想让五格格这么一个孤女养在吴雅氏等一堆姬妾眼皮下。 这根本就是把这孩子送进狼窝。 五格格虽然哭得厉害,但是顾幺幺也就哄了一会儿,她的哭声就变小了。 倒是四阿哥心疼她一直抱着孩子会累着,于是让人去搬了绣墩,扶着她远远地坐到一边去了。 直郡王看在眼中,本来想把孩子给接回去的心也淡了——顾氏得宠,真得宠。 而且是真心喜爱五格格的。 再加上,老四刚刚做了大将军王,正是如日中天——倘若西北数年,再加上赫赫军功,或许将来五格格的身份就是…… 直郡王定了定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往深处想下去。 他忽然明白了魏氏为什么不愿意把五格格送进宫里,而只认定了老四家的顾氏。 其实惠妃在嫌弃魏氏,魏氏又何尝不在嫌弃惠妃? 惠妃早年是曾经很得宠的,但是如今呢? 倘若说是因为年华渐老、美貌不再的原因,那么同样人老珠黄的德妃又为什么一直能得宠? 甚至又被封成了皇贵妃。 当然,这可以归功于万岁为了抬举四阿哥。 但是光凭四阿哥的优秀,没有德妃这些年深得万岁信任与感情维系——这个皇贵妃的名分也不可能来的这么轻松的。 说到底,魏氏不愿意五格格受惠妃的教导。 才不愿意将五格格放在惠妃身边。 …… 康熙五十五年秋夏,皇四子胤禛统率大军讨伐策妄阿拉布坦,总领一切西征事务。 自京城出发。 大军的计划是兵分几路,靖逆将军先驻巴里坤、阿尔泰一带,阻止策妄阿拉布坦增兵西藏;四川总督年羹尧、副将岳钟琪由四川入藏,负责大军的粮草事务…… …… 秋意深浓。 风掠起了顾幺幺鬓边的碎发,她解开了风帽,望向远处。 长河落日,军旗随风飘荡、风声猎猎,大将军王披甲挂刀,率军在最前面。 胤禛号令之下,军士们齐声呼应,气势如虹。 顾幺幺远远望过去,大军一片乌压压,盔甲鲜明,每当阵型变换的时候——就仿佛笼罩在冰冷铠甲之下的怪兽正在变形。 可惜她距离的太远,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四阿哥的背影。 弘昀大概也已经同样披甲——这不是小皇孙的游戏,而是随着父辈,第一次面对残酷的战争。 少年已经闻到了刀尖上的血腥味。 …… 视线收回眼前来,顾幺幺就看弘历和五格格两个孩子正在马车中睡的香甜,彼此抱在一起,小脸都快贴着在一起了,就跟金童玉女似的,特别可爱。 三格格在旁边,冲着顾幺幺就是嘻嘻一笑:“额娘,也让阿玛给我一匹马吧!” 她抬手掀开了马车窗帘子,羡慕地望向了外面:“我也想骑马,这马车颠的我腰都快散架了!” 顾幺幺伸手拍着弘历和五格格,轻声对三格格道:“都是一样,你就算骑马,一会儿还得上马车来。” 三格格一下就叫起来了:“不一样,当然不一样!骑马多么自由自在!” 她抬起手指着窗外的天空:“额娘你看——天空的海东青!” 顾幺幺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眯起眼睛向着天空中望了望,果然就看见了一只身姿矫健精悍的猛禽,正在追逐着前面一只类似大雁的鸟儿。 眼看着前面那只鸟的飞行速度,是根本飞不过海东青了。 海东青一个盘旋,准确的咬住了前面那只鸟的脖子。 然后一个翻身。 天空中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片片羽毛纷乱地在空中飘荡。 “看哪!它把那只鸟的脖子给扭断了!” 三格格兴奋地拍着马车窗,欢呼了起来。 顾幺幺生气道:“别嚷嚷!你别嚷嚷!” 弟弟妹妹都还在睡觉呢! 但是,弘历揉了揉眼睛,还是被吵醒了。 他从睡梦中醒过来,一张小脸睡得像红苹果一样可爱,茫然地看了看额娘,又看了看三姐姐。 三格格过来,手在他腋下一撑,就把胖乎乎的弘历给抱到窗口了,指着天空上给他看,教给他:“雄库鲁!” 满语中称海东青为“雄库鲁”,意思是世界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鸟。 三格格道:“好男儿就当像这雄库鲁,又漂亮,又英勇!” 弘历傻傻看了一会儿,嘴边还有刚才睡觉流出来的口水。 他显然没什么兴趣,撇了撇嘴角,身子一歪,向三格格身上扭了扭,大概是有点气愤美梦被打断,于是小拳拳打了三姐姐几下。 顾幺幺坐在旁边,看五格格也醒了,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眸正在依恋地望着她。 顾幺幺于是伸手给她拉了拉小被子:“睡吧,乖孩子!” 五格格听话地就闭眼了,同时两只小手手将顾幺幺的手给抱住了。儿 387 大将军王父子 顾幺幺看五格格把自己给抱得紧紧的,小脸还贴在自己的手背上蹭了蹭,心里不由得也动了动。 三格格一眼瞥见,忽然就不乐意了。 她把弘历给放下来,伸手过来拉扯了一下顾幺幺的另一只手,抓得紧紧的,贴在了自己的脸上:“额娘!” 顾幺幺只好伸手把女儿给搂进怀里,在她背上拍了拍:“又吃醋了?” 三格格不说话,伸手搂住顾幺幺的腰。 弘历也爬过来了。 晚上,大将军王正在扎营。 侍卫们找好了地方,奴才们将帐篷从车上歇下来,最外面是大将军王派出去的四只护军小队在巡逻,以确保大军安全。 顾幺幺和孩子们的帐篷,就跟在四阿哥的中军大帐的旁边,是另外一座较小一些的帐篷。 不一会儿,烤肉已经好了——肥嫩的小羊肉撒上孜然,辣椒粉,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这一路上,随着越往西行,能吃上新鲜蔬菜的时候就越少了——都靠行经当地官员的供给,另外还有顾幺幺当初让人晒干的一些蔬菜。 但是也只能撑得了一时。 不过好在,弘昀倒是很适应——大口吃肉,大口喝奶茶,半点没有胃口不合的意思。 四阿哥看爱子吃得香,和侍卫们坐在一处,半点没有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意思。 他赞许地伸手就拍了拍弘昀的肩膀:“好小子!” …… 旁边,前方的快马来报也送来了,四阿哥放下手中的碗盏,伸手接过苏培盛递上来的手巾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就翻开起来。 西宁的形势如今倒是比前一阵子稳定了一些——大概是知道了大将军王率领二十万大军过来的消息,策旺阿拉布坦也老实了不少。 至少从明面上看起来,不像前一阵子那么上蹿下跳了——或许是按兵不动,静下心来思索对策了。 也是,能将局面繁复搅动到如今这种程度,肯定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不管是在京城里,还是现在,胤禛一路都在提醒着自己,绝不可有轻敌之意。 弘昀在旁边,腮帮子吃的鼓鼓的,塞的全是羊肉,油都快从嘴角滴出来了。 他看见阿玛脸色严肃,于是身子歪了歪,也侧过去看信纸上的内容。 四阿哥直接让他看了:“说说看。” 弘昀接过来信纸,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接着就说策旺阿拉布坦前阵子才有六万死伤之事,如今阿玛带了二十万大军。 两方的情势比起来,策旺阿拉布坦正是将寡兵微。 更何况大战一场,军士们大伤元气,又知道大将军王所挟兵势甚大,未可与之相争,心理上正处于畏惧之时。 阿玛应当趁着这时候全力前进,万不可能让对方喘息生机。 别忘了,毕竟绝大多数将士都可谓是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和那些当地的军士们不一样。 若是等到天气再冷一些,随着气候变幻,对于清军们来说,就不利了。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即将铜盆向前推了推:“趁热吃,一会儿冷了。” 弘昀正说的壮志满怀,一下子被打断了,有点泄气:“阿玛,儿子说得不对么?” 四阿哥笑:“说得好,但对方元气大伤,咱们的军士们长途跋涉,也未尝不疲惫。” 弘昀一下就尴尬了——这么明显的注意点,他却在一开始就忽略了。 四阿哥让人拿了面过来给弘昀,看着他将烘干的蔬菜放进面汤里:“少年一股锐气,这是很好的。但是也要切记:开拓的前提是——要先能守成。” 弘昀若有所思。 四阿哥缓缓道:“多少将军走败地,都败在瞧不起这一个‘守’字上!这道理放在别的事情上也一样,越是能沉住气、守得住的人,才越有资本开拓!这样,弘昀,一会儿阿玛还要和几位将军商议,你也在旁边听着。” 弘昀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 他将筷子放下搁在面碗旁边。 “怎么?” 四阿哥看了他一眼。 “面不合口味?” 弘昀有点不好意思:“儿子若是吃得太多,就容易头脑发困,一会儿定当精彩——儿子要留着精神,好好听着。” 四阿哥大笑道:“不碍事,还有好一会儿呢!吃你的!” …… 旁边帐子里,婢女们也将烤肉都给送进来了。 奴才们跪下在几案旁边,一个个用小刀将烤肉细心地分开。 三格格本来是半依偎在兽皮垫子上喝奶茶,忽然一瞥眼看见一个小婢女的手指尖碰到了碗边,她顿时就叫起来了:“你!真脏!” 顾幺幺正在给弘历换衣裳,还在小屏风后面,听见外面的动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但是,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 毕竟三格格大惊小怪是常态——别说顾幺幺了,就是伺候三格格的身边奴才,也是人人都习惯了。 顾幺幺抱着弘历走出来,将儿子放在一旁的矮榻上,这才对三格格道:“出什么事了?” 三格格指着跪在地上请罪的小丫头就道:“她手指碰到烤肉了,真脏!” 顾幺幺忍耐着道:“额娘还当是什么事呢,就这?” 三格格拿起筷子就要冲那小丫头扔过去,看见额娘瞪着自己,于是讪讪地又将筷子放下来了,随后愤愤地捶了捶身边的软垫:“以后这里进膳,不用这丫头伺候!” 顾幺幺转头对那小丫头温声道:“好了,没什么事,下去吧。” 眼看着奴才们都退出去了,三格格刚刚尝了一口烤肉,又给吐出来了。 顾幺幺才了一口奶茶,看见三格格把烤肉吐出来,她叹了一口气:“这又是哪里不满意了?” 三格格指着就道:“额娘,不是女儿矫情——你尝尝看,这么硬的烤肉根本没办法入口!” 顾幺幺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 烤肉滋味是极好的,并没有到三格格说的这程度。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能说离“完美”的口感还稍微差那么一点点。 三格格哼哼唧唧地道:“女儿想要在圆明园时候的烤肉……” 那烤肉多嫩呀,刚刚烤出来就送过来了,还是软酥酥的。 顾幺幺叹了一口气,对她道:“咱们这是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更何况儿这里风大天凉,烤肉烤出来,奴才们再送过来,口感自然要打些折扣。” 若是要完全和在京城里烤得一模一样的话,那只有把烤肉架搬到这帐篷里来了。 388 放歌 三格格根本不听,抱着一张兽皮垫子,就在旁边哼哼唧唧地打滚:“我没法吃着口味,这怎么咽下去……” 尔曼在旁边,过来就低声对顾幺幺道:“侧王妃,要么奴才把烤肉架……” 她是想着出去把烤肉架挪过来,这样满足三格格对于烤肉软酥酥的要求。 顾幺幺摇了摇头:“不用管。” 她看了一眼三格格:“咱们现在在这里,一切还算周全丰盛,等再走几日,只怕吃得还不如今日。你若是嫌弃,那就不要动筷子了。” 说着,顾幺幺就调整了一下坐姿,背对着三格格。 她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三格格有点生气,用兽皮垫子把自己给裹成了一只大春卷,然后在榻上翻滚了几下。 直接落到地上来了。 奴才们都惊呼一声,赶紧过去扶她——好在矮榻极矮,地上又铺着地毯,其实摔下来也没什么大碍。 三格格呻吟了一声:“额娘,我腰都摔痛了!” 顾幺幺没理她。 三格格又无病呻吟了好一会儿,看得出额娘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于是这才算收敛了一些,哼哼唧唧的爬起来过去拿烤肉了。 面也送上来了,热气腾腾。 三格格把烤肉泡在了面汤里,再加上旁边的面饼,愤愤的用筷子捣了捣。 眼看着一碗面汤都成了浑浊的样子,三格格眼一闭,心一横,把碗端起来就往嘴里送了。 她心说:这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呀……呸! …… 用过了膳,三格格过去中军大帐找阿玛了。 她是胤禛的女儿,身份尊贵,自然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没有人会阻拦她。 三格格来的时候很巧——正在四阿哥与弘昀刚刚又是一番父子讨论之后,四阿哥见弘昀聪慧灵透,心情喜悦极了。 看见三格格过来,他也是含笑的。 三格格也看出来父亲心情不错,就是上前去软磨硬泡的,就想让阿玛给她一匹小马。 “女儿的腰都快颠散了,这马车实在是不能坐了!” 三格格撒娇道。 弘昀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事——不过一匹马儿而已。 再拨几个侍卫在旁边保护着,另外还有护军,又是一路跟着大军前行的,也不会出什么篓子。 不过,阿玛没有立即答应,大概是觉得不合适。 毕竟这也不是出来郊游玩耍的,是去打仗的。 眼看父亲没有立即答应,三格格过来就掐弘昀的手臂:“你是哑了么?” 弘昀被她掐得嗷嗷叫,无奈又是自己的亲姐姐,于是也帮着三格格给四阿哥求情:“阿玛,咱们满族的姑娘难道还怕骑马?就给三姐姐一匹马吧!想来在马车里坐的久了,三姐姐也想畅快些!” 四阿哥点了点头,对着三格格道:“只准跟在你额娘的马车后面,不许乱跑,每日只许骑最多一个时辰的功夫。” 三格格立即点头:“女儿都听阿玛的!” 她雀跃而去。 三格格满心想着的都是先哄着父亲答应了下来再说。 至于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难道父亲在前面领军,还能时不时地跑过来检查她骑马骑了多长时间? 侍卫们不一会儿就挑了一匹性情很温顺的小马过来。 三格格在京城里的时候,也是跟着四阿哥学过骑马的,这时候一看见就不乐意了。 这简直是公然藐视她的骑术。 她对着侍卫一瞪眼:“换一匹去!” 三格格的性子,侍卫们也是知道的,几人都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去匆匆的又给她换了一匹高头大马。 三格格连蹦带跳的回去了帐篷里,对着顾幺幺就说了自己要骑马的事情。 顾幺幺还以为是小马,心想女儿这性子,在马车里憋了一路,对孩子来说也确实是痛苦。 想骑马就骑吧。 但是,等到了动身的时候,顾幺幺在马车里瞧见了,吃了一惊:“这……” 三格格骑着马过来与马车并行,笑嘻嘻的在马背上弯下了腰,抬手掀起了马车窗帘:“额娘……别看这马高,我骑得稳得很呢!别担心!” 她身子一歪,整个人就好像摇摇晃晃坠在马背一侧,跟表演杂技似的。 顾幺幺抬手捂住胸口:“别说了!坐好!” 三格格展眉一笑,立即就在马背上挺直了腰背,伸手抚摸着小马鞭上镶嵌的宝石——宝石微凉,棱角擦过少女的手指,在强烈的日光下闪烁出夺目的光彩。 她大声地唱起了歌,一边唱着一边随着马儿走动的步伐,微微晃动身子,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 顾幺幺在马车里看着不放心,把旁边的侍卫给喊了过来:“你们是懂骑术的行家——三格格这骑术……” 几个侍卫明白她的意思,恭恭敬敬地都给她禀报,说是请侧王妃放心,三格格这骑术不差。 这种技术也没有办法假装的,上了马,走几步,行家就能看出来。 顾幺幺听了才算放心。 地面上,大军浩浩前进。 天空上,正有大雁排成了人字队形,冲着南边的方向飞过。 三格格倒转了马鞭,直直地指向了天空,口中唱着的歌谣也换了,换成了一首西北当地的民歌。 也就是行军路上,她听见人唱的,不过几句,旋律苍凉优美,非常容易学。 弘历两只小胖腿踩在马车座位上,小手搭在窗口,乐悠悠的听着姐姐唱歌,一边听一边高兴地直笑。 虽然他什么也听不懂。 一曲唱完了,三格格又弯了腰,对着马车窗里的顾幺幺感慨道:“额娘,你瞧这些大雁,越飞越远,但却始终没有散了队形,因为它们知道——只要这么一路坚持下去,就能回到南方。可是……咱们越走越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京城里呢!” 顾幺抬头望着天空。 西北的劲风吹拂,她陷入了沉默。 …… 深秋,四阿哥带领大军几乎快要抵达了西宁第一线。 四阿哥开始指挥作战的准备工作。 他统帅驻防新疆、甘肃和青海等省的八旗、绿营部队,这些部队虽然向外号称三十余万,实际兵力差不多是十七八万的样子。 但是,也够了。 在军中,四阿哥无论走到了哪里,都直接被部下们称呼为大将军王。 再没有人喊王爷了。 这里,只有统兵的大将军王,没有金尊玉贵的雍亲王爷。 389 狂热欢迎 即将到达最前线的最后一站大营。 上空一碧如洗,强烈的日光照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顾幺幺站在大营前,用面纱将脸部肌肤裹住——不但只是为了爱美,而是这里的紫外线强度实在可怕。 假如不再注重防晒的话,过不了半天皮肤就肯定晒伤了。 她其实之前还担心过高原反应——虽然这里海拔其实还好,但是若是再往西北去,迟早都要进入真正的高原地区。 到时候军士们的身体能不能适应,谁也不敢打包票。 不过好就好在——因为是从北京城骑马过来的,身体总是有一路逐渐适应的过程。 速度越慢,危险相对的就越降低。 这就比现代人坐飞机直接飞过去落地,要好得多。 另外,高原反应这事儿,顾幺幺之前也曾经对四阿哥提过的。 不过,这时候不叫高原反应,而是叫“冷瘴”。 所谓“人升高气喘,口鼻之间,迎风不能呼吸,辄僵不苏,土人谓之寒瘴”,其实就和现在说的高原反应是差不多的意思。 可能还包括一些风雨引发的肺水肿和感冒。 不过,西北用兵也不是这几年的事了,四阿哥既然身为统帅,自然更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 高原反应虽然是个问题,但是也并不会成为遏制军队战力的主因,毕竟一场战争打下来,武器、士气、后勤、战术、战略都很重要。 更何况,越是要在西北待上数年,留给军士们适应的时间也就越充裕。 演武场上,三军盔甲在日光下闪烁出凛冽的冷光,步兵们演练劲弩,随着号令,整齐划一,箭落如雨。 骑兵在马上奔腾,飞扬起一片尘土。 还有大炮什么的,威力就不必说了。 四阿哥站在指挥台上,在强烈的日光下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 三日后,大将军王到达一线。 西宁已经到了深秋,天气寒冷。 听说京城的四皇子到来了,西宁几乎万人空巷,老百姓们纷纷出去迎接。 在一片王旗之后,四阿哥一身铠甲,骑马率领在大军的最前面, 后面跟着的是辅佐他的大臣们,再然后才是家眷的马车。 顾幺幺坐在马车里。 四阿哥所率的大军是从东边进入西宁城的,然后沿着西宁城最主干的一条大街,径直进入驻地。 顾幺幺本来还在一路兴致勃勃的欣赏西宁街景,结果也被眼前这声势浩大的欢迎给吓到了。 她甚至亲眼看到有站在后面的西宁老百姓——因为想一睹大将军王的风采,于是踩在了高凳一类物事上,结果人群汹涌,东倒西歪,凳子也被踩翻了。 于是人就直接摔了下去,直接当场摔了个七荤八素。 幸好旁边有人赶紧帮着拽起来扶起来,否则前面人的脚后跟都快踏到后面人的胸膛上去了。 顾幺幺看得惊心动魄,心说这要是再不控制人数的话,就要出事了。 很危险的! 万幸队伍移动的很快——四阿哥也是怕百姓们涌上来,于是命令护军们加快了速度。 道路两边,负责拦住围观的人们,让他们不要涌到大街上来的官兵,都是西宁当地官员派出的驻兵。 驻兵们横着长矛,一个个费劲地拦住人群,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看他们脸上的表情,顾幺幺都能感觉到他们都快崩溃了。 一直到了驻地的大门,直到马车碌碌地驶了进去,顾幺幺还能听见后面不断的载歌载舞的欢呼声:“大将军王!大将军王!大将军王!” 这喊声一直在顾幺幺脑海里循环播放,都快洗脑了。 就……实在很热烈啊! 三格格倒是有样学样,在马车上抱着弘历在膝上,抓着弘历的两只小胖手,一左一右的挥舞:“大将军王!大将军王!” 弘历高兴得咯咯咯直傻笑,鼻涕泡泡都笑出来了。 顾幺幺:…… …… 到了驻地之后,四阿哥第一件事情就是处理了罹难官兵的善后事宜。 毕竟之前前往西藏的部队,曾经全军覆没——很是惨厉。 四阿哥处理完死伤官兵的善后事宜、发了相当数目的抚恤金之后,随后便亲自带领大臣们,祭奠了战役中死亡的将军和全体军士。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祭奠,旁边不少铁汉子已经默契了眼泪。 这一举动,瞬间就得到了西宁诸多官兵的人心,以至于大将军王还没有完全和驻青官兵熟悉,已经先赢得了一片口碑。 此为一。 其二,胤禛在派遣军士到牧区驻扎时,为了防止军士欺压当地百姓,直直接就制定了一系列措施。 这些都是之前的领军将领未曾注意到的地方。 四阿哥治军很严,一再训诫手下官兵,如有偷盗百姓牲畜之人,依法严惩。 管束的上司也不会放过——谁让你没本事管理好手下呢? 不但革职,而且一并治罪。 这样一来,小头领们人人都担心自己手下的士兵欺压百姓,手脚随意,于是又严加训诫。 一时之间,当地百姓对于这位从京城来的四皇子大将军王简直奉若神明。 甚至有百姓携家带口,走到大营附近便欢呼称大将军王为“台吉” 台吉是蒙古语,等于汉语的太子。 没错,就是这么直接! 四阿哥开始还不知道,最后是手下人在外面听见了,吓了一跳,匆匆跑回来禀报。 四阿哥听着的时候,正在中军大营里,顾幺幺刚刚带着婢女过来给他和弘昀送汤。 他才喝了一口,听见底下人跪在地毯上把这事儿给禀了,他一口汤就呛住了。 一边咳嗽,一边四阿哥就抓住了顾幺幺的手。 他咳得说不出话来,顾幺幺却是明白他的意思的,挥了挥手就让人去制止了。 不过,制止了也没有用——人心所向,哪里是捂住嘴就可以的呢? 在很短的时间内,驻西北的官员都将这位四阿哥视为了未来的天子。 毕竟,西北的条件相对于王府之中,自然艰苦许多。 万岁之所以还要把四皇子派到这里来,当然不是为了让他吃苦的,而是想帮助四皇子树立威望,将来有朝一日继承大统,也好让朝廷上下,人人心服口服。 毕竟位尊就得有功。 而最大的功劳,就是于国有功。 390 献美女 残阳如血,十几骑人马自黄沙尽头奔来。 西宁城中的热闹才刚刚散去——自从大将军王来此,远近的集市都搬到了这里了,热闹喧哗,甚至胜过往昔过年时候, 看着高头骏马奔驰而来,有便装的侍卫侧目而视,就看最中间的马背上,骑着的只是个少年,小小年纪,眉眼倒生得挑不出半点毛病,隔了老远也觉得让人眼前一亮。 只可惜侧脸一道长长的伤疤,凭空添了一道匪气。 少年被周围十几骑人马拥在中间,道旁百姓纷纷惊叫避让。 侍卫愣了一会儿神,才想起了自己这一趟出来的目的——赶紧又重新到了店铺门口守着。 这时候,男装打扮的三格格从店铺了走出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同样男装打扮的婢女替她抱着采买的商品,花里胡哨的一大堆。 还有西宁当地姑娘的服装——上面缀着漂亮的小球。 其实这些服饰,只要三格格开口,驻地里大把地有人会巴结送来,但是三格格最喜欢自己出来采买。 坐上了马车,嬷嬷又絮絮叨叨地劝三格格尽早回去了。 三格格一边拍着袖子上的尘土,一边大喇喇地坐下来,口中抱怨:“阿玛也是的……连买东西也只许我自己出来一次,闷也闷死人了……” 她转头撩起马车窗帘子,正好看见那少年骑马奔了过去,打了个照面。 三格格忽然一下就闭嘴了。 …… 驻地里,顾幺幺心情也很一言难尽。 西宁当地,有不知趣的官员居然往驻地这里送来了好几位美女——虽说容貌不如侧王妃,但毕竟年轻。 盛装打扮,歌舞皆擅长,往那儿一站,几个人就跟几朵花儿似的。 苏培盛不能拦,也不敢拦,面上只是笑着,心里就想着,这又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给这官员上的眼药了。 都知道雍亲王侧王妃得王爷专宠,人就在驻地里,居然还把美女送过来。 这是存心要和侧王妃结仇啊…… 结仇了,枕头风非吹……吹死你不可! 顾幺幺直接就让人给安排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了,茶水点心地,先让人等着。 等到四阿哥回来了,她才让人过去把这事情说了。 四阿哥听着就是一怔,随后脸色一黑,直接甩袖子挥手让人送回去。 蠢货!他才刚刚来西北多长时间? 真当千里迢迢,京城里就都是瞎的了? 再说了,就算此事无妨,他也不能让心爱之人添堵。 顾幺幺在驻地屋子里,听说大将军王过来了,她还特地抱了弘历在怀里当道具,握着弘历的小手在纸上一笔一划。 装着很沉得住气的样子! 四阿哥过去也不多说,直接把她脸捧过来一看——看上去,估计还是气呼呼了一场。 “别瞎想!” 他直接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你也是的,直接让人送回去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顾幺幺知道他说的是那几个当地美女。 想到那几个姑娘,顾幺幺心里到底还是有点酸——好看呢,毕竟年轻。 她眨了眨眼,把弘历放下来,抱住了四阿哥的腰,没说话,半晌,抬起眼皮轻轻瞪了他一眼。 与其说是瞪他一眼,倒不如说是撩拨了一下。 四阿哥心里只觉得像被一只小手捏着似的。 顾幺幺轻声道:“那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 四阿哥直接道:“你做主!” 顿了顿,他似乎又觉得这句话也不足够表明决心,于是又补充道:“直接送回去。明日告诉下面人,以后不用禀。” 省得给她添心事了。 顾幺幺一下就笑了,胃口也有了。 她一笑,旁边在烤肉的黛兰、尔曼也都轻松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起来。 不一会儿,奴才们又将烤好的羊肉撒上孜然和辣椒粉,切成了小块,装在铜盘里,送了上来。 另外还有西宁当地的羊肠面——羊肠面的羊肠里塞进了特制的配料,每一碗羊肠面都有小碗汤,汤里撒上了胡椒粉,一口喝下去,胃里暖洋洋的。 旁边配着的是酸奶——这里的酸奶美味的程度堪称一绝,有着厚厚的一层奶皮,最上面的一层甜醅非常美味。 再加一勺白糖,酸酸甜甜好心情。 顾幺幺超级喜欢这个酸奶,简直是怎么吃都吃不够,四阿哥看她吃的香甜,于是自己也来了一碗。 他尝了几口,就觉得虽然美味,但是也不至于就放不下碗了。 顾幺幺看他有不以为然之意,立即就让奴才拿了白糖过来。 “加这个,还可以加蜂蜜!” 她示范给他看。 四阿哥赶紧笑道:“够了!” 照她那种嗜糖的吃法,非得把牙给甜倒了不可! 最后上的是一道炕锅羊排——坑锅是当地独特的美食形式,口味有点类似于干锅,但是又不太一样,总之,坑锅羊排风味一绝。 再搭配上土豆等食材,软软糯糯,让人欲罢不能。 四阿哥看她吃得畅快,心里倒也高兴——带着心爱的人过来,自然是不愿意看她吃苦的。 之前他还曾经担心顾幺幺没有办法适应西北,水土不服,但是没想到,她适应的这么快。 …… 这一夜北风长啸,风中隐隐的夹起了碎碎的雪花。 晚上,四阿哥照例在中军大帐里和诸将商讨,两侧大营篝火熊熊。 顾幺幺在旁边的帐子里,看婢女们给弘历和五格格换过了衣裳,这才把孩子们给抱到小床榻上,亲手给他们盖好了毯子。 她俯身下来亲了亲弘历和五格格的小脸:“睡觉啦!” 弘历吃饱喝足,正是犯困的时候,刚才擦洗的时候,就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这时候微微一侧身,小肉脸直接在枕头上挤得变形了。 顾幺幺看他睡姿不对,于是帮他纠正了一下。 旁边,她又轻轻地拍了拍五格格,刚想把五格格哄睡,就看五格格伸手,怯怯地抓着她的袖子,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渴望地望着她,奶声奶气地道:“额娘,碎觉……” 顾幺幺一笑:“对呀,睡觉觉!” 她伸手拍着五格格的后背,随意地就哼起了一首曲子,哼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三格格天天哼的曲子。 是西北的民歌,人人都会唱的调子。 三格格天天在她耳边哼唱,她都学会了。 391 西北奏折 凉雨噼啪地迸溅在宫门之下。 这时节,雨势还能下成这样,也已经是不多见了。 暖阁之中春意盎然,康熙只穿了一身单薄衣裳,翻开了西北送来的折子。 这是来自大将军王胤禛的奏折里,里面提到了西北粮草缺少,许多东西也不如之前以为的容易购买。 出去派人四处寻找购来,要花不少银两。 后面还付了一张说明,里面细细地阐述了西北当地的物价。 这封奏折的意思是希望朝廷能够再拨一些银两,调拨一些粮草送过去——毕竟银钱在手,未必就能保证想买到的物资都能充分准备到。 若是不趁早先储备起来,便很容易受制于人。 康熙反复看了几遍,伸手将折子拍在了案上,闭目半晌,赞许地点了点头。 至少这说明胤禛是做了充分的调查研究的。 想得也很细致。 …… 他正在这里看着,永和宫人匆匆地就过来禀了,说是德皇贵妃娘娘身子不大舒服,已经好几天没像样的吃点东西了。 梁九功在殿前听着就是面色一变,赶紧就进去暖阁里禀告了。 康熙听着也是眉头一皱,立即就把宫人给叫进来了,又问皇贵妃娘娘这症状发生于什么时候?怎么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 宫人跪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就说是皇贵妃娘娘思念亲子,心思郁结,以至于此。 毕竟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康熙站起身来,在案前来回踱了几步,就命令人摆驾永和宫,要亲自过去看望皇贵妃。 …… 永和宫里,乌雅氏才刚刚喝过了药,正被宫女们扶着躺下,就听说万岁过来了。 她是从来恭敬谨慎惯了的性子,几十年如一日,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若非如此,也不能得皇上数十年看重。 此刻,乌雅氏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走进来的康熙给赶紧抬手止住了:“躺着!” 乌雅氏自然不会真的躺着,还是一边咳嗽着,一边命令着人拿了枕头来垫在自己腰后,努力让自己能坐起上半身来:“请万岁恕罪,臣妾……” 康熙一撩袍角,在她床边坐下来,伸手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里很有责备之意:“怎么病到了这样,才让人来对朕说?” 一殿奴才都跪了下来。 康熙立即让人去请了太医。 乌雅氏脸色苍白,泪光盈盈:“万岁日理万机,不懈于治,夙兴夜寐,兼有西北战事萦怀,已然分身无暇,臣妾贱躯不足惜。” 这么一说,康熙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手一挥,便让人把方才带过来的奏折给送了上来。 乌雅氏一眼瞥见是奏折,低呼了一声,赶紧就转过了脸去:“皇上,臣妾身为后宫妇人,此等……” 康熙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先看看。” 乌雅氏还是不敢看,口称有罪。 她如今恭谨,康熙自然欣慰,温声道:“是胤禛所书,不要紧,朕权捡了这一页过来,都是家书而已。” 既然刚才宫人都说了皇贵妃的病是思念亲子所致,那么把这份胤禛亲手写的奏折拿过来给她瞧一眼,也算可慰舐犊之情。 乌雅氏先是一怔,然后就明白康熙又误会了。 她的确是思念亲儿子,不过不是思念四阿哥,而是又想到了十四阿哥。 上个月,才刚刚是十四阿哥的忌辰,万岁当时也是伤心了一阵子,长吁短叹的。 但是第二天也就恢复如常了。 毕竟,他儿子还多呢。 但是乌雅氏就没法这么轻松便释怀了——尤其是胤禛出征西北,之前曾经往永和宫来辞别母妃。 虽然礼节都是做的恭恭敬敬,无可挑剔的,但是态度总是淡淡的。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样一对比,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十四阿哥,乌雅氏偷偷哭了好几天,夜夜睁眼到天明。 这般不生病才怪呢。 不过,康熙既然误会如此,乌雅氏也没有必要解释说明。 “万岁……” 她就坡下驴,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泪,一边顺着康熙的误会就说了几句自己对胤禛的思念之情。 康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连连点头,又叹了一口气,说是等他日胤禛回来,必然将皇贵妃这一番慈母心怀告诉他。 正说着,太医已经匆匆地到了。 太医院听闻是皇贵妃贵体违和,都紧张起来,不但将平日里素来给皇贵妃看病的太医送来,另外又派了两位年轻高明之士。 看见万岁也在这里,太医更紧张了。 几个人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先给万岁行礼,然后才给皇贵妃行礼,随后问诊。 康熙出去在外面等着,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隐隐的有些心神不宁。 尤其是听着里面德妃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德妃——尽管如今乌雅氏已经成了皇贵妃,但是一提到她,康熙下意识还是会唤她为德妃。 宫里这几年,走了两位太嫔,后宫的妃嫔也病死了几位。 乌雅氏如今年龄也不轻了…… 她十几岁就伺候在他身边了,如今他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外面都说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也不过是嘴上的繁华。 实际上……活到这个年纪,说的难听些:差不多也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 乌雅氏……德妃……这个陪了他大半辈子的老人儿,如今也要走了么? 康熙瞧着永和宫殿外天空翻滚的乌云,一时间心里竟然也生出了凄凉之感。 …… 不一会儿,太医就出来跪下禀报了——只说请万岁放心,皇贵妃娘娘这只是轻微的咳疾,再加上思虑过多,需要安神补眠。 等到开了药方,调养一阵子就是了。 康熙听着就放了心,然后就看领头的太医脸上多少还是有些为难之色。 康熙是何等敏锐的眼力,一眼扫过去就看出来了。 他抬手道:“但说无妨,朕恕太医无罪。” 领头太医磕了个头才补充了下半句话——皇贵妃娘娘虽然身子没什么大碍,但是也正因为身子没什么大碍,才更要当心。 因为人毕竟已经老了。 到了这个年纪,疾病不是一种一种来的,而很可能是全面性的来——几种病情夹在一起。 病来如山倒。 这种情况——医者们见多了。 而最先的预兆,往往就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病。 392 青春 领头太医在这边自顾自地说着,旁边的两个太医都吓坏了——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都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但是您老也不能直接就这么说出来啊…… 在宫里当差,连开药方都要小心再小心,不过用一些中庸的方子——无益无害罢了,更何况这是面对万岁进言呢? 万幸,康熙也就是默默伫立了半晌,随后挥了挥袖子,让太医们都下去了。 他没有再去看皇贵妃,直接嘱咐了周围的宫人好生服侍,然后便出去了。 …… 坐在御辇之上,天空乌云方散,金色的日光重新显露了出来,整座紫禁城宛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重重宫阙就像是忠诚的护卫,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始终默默的伫立在这里。 日夜守卫着九五之尊。 康熙微微抬着头,瞧着苍茫天空,半晌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不是为乌雅氏心疼。 这一辈子,再喜爱的女人,对他来说,也就是个“喜爱”罢了。 他是听了太医这番话,想到了自己。 乌雅氏和自己差不了几岁,刚才那番话,虽然说的是乌雅氏,但又何尝不让他想到自己的身体呢? 纵然身为天子,奄有四海,也没有办法拉住时间的脚步,让时间流逝得再慢一些。 梁九功身在康熙身边,只是一路打着手势,催促抬着御辇的太监,其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连出气都不敢动静太大。 万岁心里又恼火又凄凉着呢! …… 忽然,康熙伸手拍了拍御辇的扶手——这就是表示要停下的信号了。 梁九功赶紧凑了过去:“皇上……?” 康熙伸手指着后花园的方向道:“陪朕去后花园转转。” 梁九功精神一振,刚才脸上的不安顿时清扫一空——皇上还能想到去御花园转转,可见天子就是天子,毕竟心里还是想得开的。 只不过,这时节御花园里,景色就大不如前一阵子了。 要说赏雪景吧……又差了那么些气候。 “不要紧。” 康熙不在意,摇了摇手就让人把御辇落了下来。 然后他徒步过去了。 花园里,处处能闻到雨后泥土的芬芳香味,这种清新的气息只会在雨后出现——有那么一瞬间,倒是让康熙想到了之前在圆明园时候,胤禛专门开辟的那几亩农田。 当时,胤禛还带着弘昀父子同乐,两人都穿上了农家锄作的衣服,手里握着农具,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想到聪慧可爱的小孙子弘昀,康熙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微笑。 正走着,忽然道旁闪出一人,险些就撞上了康熙身上。 梁九功吓了一跳,冲上前去就把康熙给挡开了,后边的护卫们一拥而上,梁九功嗓音都变调了:“什么人?!” 冲出来的人显然也吓到了,等到看清楚了康熙的面目,她款款地就蹲下了:“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声音特别好听,是典型的吴侬软语。 这是陈常在——今年还是妙龄佳人,若是论起与康熙的年龄差,当祖孙都没有问题了。 陈常在的父亲是陈岐山,来自苏州的地方官,康熙晚年很是中意江南一带的佳丽,于是便有人投其所好,寻了这位容貌出众的陈氏给送进宫来了。 只不过,宫里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容貌出众又有什么用? 就连绝色如良妃,也不过就是这般罢了。 更何况一个陈氏呢。 不过,陈氏有一个突出的优点——不是年轻,而是大胆。 她蹲在地上,听万岁没叫起,半晌偷偷抬起脸来看康熙,对着康熙就嫣然一笑,满脸俏皮:“皇上靴子上沾了雨水呢!” 康熙瞬间愕然。 没等他说话,陈氏伸手就摘了自己胸前的帕子,跪着给康熙擦去了靴子上的雨滴。 她擦得特别自然,特别仔细,也特别认真——仿佛这是平日里驾轻就熟,做惯了的举动一样。 自然得就像妾室欢迎回到家里的夫君。 …… 奴才们都看傻了。 梁九功一瞬间有些失神,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嘴角却微微勾出了一丝笑容,他偷偷往旁边觑了一眼康熙,果然便看康熙脸上并无烦厌之意。 也是,这么漂亮水灵的一个姑娘,又才仅仅是十几岁的年龄,说起话来甜甜软软,好听的就像唱歌一样。 就算是做了些什么大胆的举动,皇上也肯定不忍心责备吧。 这时候,旁边也已经有人过来,低声禀告给康熙了——这是陈常在,就是之前江南…… 康熙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说下去。 他上下打量了陈氏好几眼,就看陈氏也毫不畏惧,微微侧身站在道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嘴角一笑就是两个小酒窝。 甜。 “你不怕朕?” 康熙微微眯了眯眼,问陈常在。 陈常在只是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不怕!” 她笑的其实有几分傻憨之气,但偏偏这股憨劲和宫里其他妃嫔们大不相同。 康熙觉得很是新鲜——陈常在的笑容不是女人的笑容,而是少女的笑容。 这笑容勾起了他记忆中很久远的回忆——那些还在少年时的回忆。 “陈常在,随朕走走。” 康熙道。 梁九功在一旁躬着腰,迅速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奴才,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示意众人都往后退让开来。 “皇上闷不闷?妾给皇上唱曲子罢?” 陈氏主动就道。 梁九功又是猝不及防,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倘若他刚才是觉得陈氏大胆,这时候总算看出来——这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说完了这话,陈氏也没等天子回应,自己先捂着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银铃一般轻盈。 这是无忧无虑的笑声——一听便知。 康熙刚才满腹凄凉沧桑之意,这时候却被青春无限的陈氏给驱散了不少。 “好。” 他难得面露温存。 陈氏清了清嗓子,微微往后退了两步,端正了一下肩膀,随即便落落大方地唱了起来——在这天子面前,唱的也是吴语。 梁九功觉得不妥,想要出言提醒,却被康熙抬手给止住了。 陈氏一边唱,一边笑着顺手就攀住了旁边的一根枯枝,枯枝上没有花朵,但人人都觉得随着她的歌声,仿佛看见了那枯枝上绽放出了无限娇艳的花瓣。 少女天真的眸子中,水波一样清澈的眼神摄人心神。 393 杀机 短短一月之间,陈氏成为了后宫最风光的女人,日夜陪伴在万岁左右,妙语连珠,巧笑嫣然,逗得万岁甚是开怀。 同时,陈氏跃迁的速度也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从常在很快变成了贵人,然后是穆嫔。 还没有生育,就已经变成了嫔——可见皇上对她的中意。 一时间,穆嫔得到了后宫所有妃嫔的侧目——毕竟万岁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穆嫔还这样日夜缠着万岁。 穆嫔在想什么,后宫的女人们都明白——大家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也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金银珠玉不足贵,要争,最该争的就是帝王血脉。 很快,穆嫔的肚子争气——有了喜脉。 倘若这生下来是个男孩的话,估计就是康熙最小的一个儿子了。 毕竟,皇上已经这年纪了。 …… 远在西北,大将军王胤禛在收到的书报里,也知道了这件事——后宫忽然冒出来一个穆嫔,堪称这一段时间的风云人物。 虽说年纪很小,但甚是得宠,俨然已经成了皇上晚年最宠爱的妃嫔,加上仗着皇上宠爱,撒娇撒痴,甚至…… 甚至如今已经怀上了身孕,穆嫔还日日缠着皇上不放。 众妃嫔敢怒不敢言,纷纷想请皇贵妃劝说万岁。 但皇贵妃也只是称病不出。 看到皇贵妃“称病不出”几个字,四阿哥眉心微微跳了跳,随即提起了笔,刚想写些什么,却又沉默地将笔放了下来。 他起身负手走到了中军大帐的门口,斜斜地挑起帐帘,向外看了看动静。 大军们已经渐渐的适应了西北的气候,更何况本来就是多年正征战沙场,四处荡寇的骁勇之师。 抬头望了望天空的游云,继续等待了一会儿。 终于,属下的将领们都到了。 为了给四阿哥加持权威,在四阿哥到达了西北之后,康熙这几天更给西北各地驻防军官下旨追诉:“大将军王有带兵才能,故命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即与我当面训示无异。” 四阿哥在感激康熙的同时,却又隐隐地感觉到尴尬。 尽管他极力掩饰着,但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是尴尬的。 甚至是羞耻的。 一件事情,若是还需要上位者反复强调,为己造势,说到底……还是自身实力差了那么一些。 或者说:缺少一个真正将自己全部实力展现出的机会。 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彻底地碾压一切妄议。 四阿哥等待的便是这一场机会。 眼前,机会终于来了。 策妄阿拉布坦忍耐不住,在对着清军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开始了小范围的试探和挑衅。 …… 将领们已经来了。 站在最前面的副将脸庞背着火光,更加勾勒的五官深邃粗粝,肤色黝黑,眼角还有晒伤的痕迹,宽阔的肩膀一望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副将们冲着四阿哥拜下:“大将军王!” 又有一人被侍卫们引着进来,匆匆躬身:“末将来迟,请大将军王恕罪!” 胤禛点了点头,扬手利落道:“起来。” 他转身在案后的兽皮上坐下,将哨探得来的情报在案上铺开——将领们都围了过来。 帐子里的火光映照在情报上,也映照在每一位将领的脸上,明暗不定。 胤禛一只手在案上轻轻点着,随即将一路巡查的情报仔细讲了一遍。 策妄阿拉布坦最近的兵马距离这里边防只有十里,因为时值冬天,加上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对方难免放松了防范——觉得若是再起战事,也该是明年冰雪消融之后的事情。 毕竟西北之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再远一些的边关小镇,甚至集市商贸都还照常如旧。 但是,策妄阿拉布坦毕竟是策妄阿拉布坦,不可以常理推之。 一个个飘雪的冬日看似静谧,实则隐藏着无限的杀机。 …… 晚上过去顾幺幺那边的时候,四阿哥就看她正在给三格格梳头。 三格格倒是一反常态的文静,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没说话。 她开始一直嚷嚷着说让额娘给她编一个当地漂亮姑娘们的发型,结果看见阿玛过来,瞧着自己就皱了皱眉。 似乎是不悦的样子。 三格格吐了吐舌头,赶紧就拆散了头发,起身跑开了。 顾幺幺把梳子给放下来,看四阿哥在旁边自斟自饮,于是过去给他执壶:“爷,又要开战了吗?” 四阿哥握住她的手,自己饮了半杯茶,剩下的送到她嘴边,眉毛一扬:“如何知晓?” 顾幺幺接过来,将茶盏握在手里,盯着四阿哥看了一会儿,然后夹了一筷子烤肉到他面前的铜盘里:“爷脸上有杀气。” 她是胡说八道的。 四阿哥沉默了一瞬,然后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还是一如年少时那般温柔道:“幺幺都能看出来么?” 顾幺幺伸手轻轻抚住了四阿哥的手:“爷,打这一场仗也好,毕竟……爷日夜等着的都是这一刻。” 否则还千里迢迢的过来西北做什么呢? 四阿哥转头盯着她看了一瞬,笑着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顾幺幺揽了过来。 还是她最懂他。 她和他靠在一处,四阿哥伸手摸着她的手,就觉得从胳膊肘往下都是冷的。 他立即就让奴才拿了毯子过来给侧王妃披着了。 披着了还不够——四阿哥又起身,将顾幺幺从头到脚都给裹了起来,最后索性把她打横给抱到了矮榻上去:“这些天吃的羊肉也不少了,怎么手倒越发冷了?” 他这话,至少前一半是一点也没错的——顾幺幺这些天吃羊肉吃的都快撑到嗓子眼了、 她虽然喜欢香喷喷的羊肉串、烤羊排,但是这么一直吃,也会腻的。 大概是缺什么就特别想什么——她这几天,一直想念着鱼虾蟹的味道,想着要是等回到京城里了,一定要好好的吃上一个月才够。 四阿哥伸手给她掩好了毯子,低头亲了亲顾幺幺的额头,又过去看了看孩子们。 弘历也已经在刚才父母喁喁细语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这时候睡得特别香,小胳膊小腿霸气的往外伸展着。 童稚不知愁,只有嘴角甜笑浅浅。 394 新年闯祸 第二天上午,顾幺幺和孩子们就被四阿哥特地派了一队人马,送到了后撤三十里的城中了。 毕竟策妄阿拉布坦一日不除,这里守卫的将领就不可能高枕无忧。 起先带着顾氏在营中,是为了安全;如今将她送走,也是为了安全。 …… 弘昀跟着阿玛,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备战之中。 还有三格格,说什么也不肯走,百般恳求阿玛,说是想留在大营之中,不说为父亲助一臂之力,至少也绝对不会给父亲添麻烦添乱子。 但是,任凭三格格说破了嘴皮子,最终也没能说服四阿哥。 …… 弘昀之前一直觉得来西北,就只是为了“战”,如今跟在阿玛身边,每日亲历学习,他才算明白:这里,需要调度思索之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哪里有他之前想的那么天真! 且不说稳定军心,激励士气,保障粮草,打探敌情这些最基本的。 也不说军事决策、部署调度军队…… 就光是恩威并施地暗中西北其他各部,或助或避让——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在这样跟随父亲和各大将处理各种事务的过程中,弘昀的成长飞快。 弘昀知道:阿玛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孩子,而只是把他当成了个子还没有长高的成年人。 …… 康熙五十六的新春很快便到了。 千里迢迢之外,京城里张灯结彩,百姓欢度新年;千里之外,西北大营前线,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大地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万径人踪灭。 雪停了。 中军大帐里暖意融融,桌案上乱七八糟的堆着纸墨笔砚,却没有人去理会。 后面挂着的一张巨大的地图上标着西北全线的防线驻军,此时也只是静悄悄地在那里挂着。 军士们都跑出去了。 篝火旁边,歌舞已起——十几个身穿华衣的少女们跳起了热情洋溢的舞蹈,欢快的节奏冲破夜空,这动静也传了很远。 旁边的架子上正烤着一架一架烤全羊——羊肉已经事先抹上了调料,正被烤得滋滋作响,外酥里嫩,再撒上孜然,香气一下就窜出来了。 将领们用匕首大块大块的切着羊肉,举起杯盏互相庆祝——这是京城里的新年,也是他们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 他们没有办法和远在京城的家人团聚,在这里庆贺,倒也是热闹的。 热热闹闹,你劝我酒,我劝你酒——已经有好几位将领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被属下们给劝着扶到了一边,又还嚷嚷着要拼酒。 雪夜之下,有哨探远远的接近了营帐边缘,在黑暗中沉默地窥视了好一会儿,又悄无声息的融入了黑夜之中。 …… 城中,自然也有人为侧王妃献殷勤——刚刚从大营回来的奴才,又往顾幺幺这里主动禀了消息。 大将军王自到了年关,多日无事,守卫越发松懈,尤其是过年这几天,不但载歌载舞,众将更是伶仃大醉。 还有…… 奴才跪在地下,吞吞吐吐地就说了——大将军王之前对于官员们送上来的美女是拒绝的,但是如今也不拒绝了。 虽然没有纳为己用,但是手下的大将们就不一定了。 另外还有一些舞娘被收在了营中,歌舞助兴。 于是大营那边,甚至奴才们偷偷地有笑言——说是大将军王宠爱侧王妃过甚,从前侧王妃在的时候,不好收这些献上的女子,怕给侧王妃添堵。 但是如今侧王妃后撤到了城中,大将军王也就放飞了。 奴才一边说,一边就偷偷抬脸看侧王妃脸上的表情。 顾幺幺开始听着还皱眉,之后微微抬了抬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明白了。 她笑了。 笑了一会儿之后,顾幺幺又止住了笑意。 她现在反而有那么一些担心了——连她都能想明白的事情,策妄阿拉布坦能想不明白? 策妄阿拉布坦会上钩吗? 顾幺幺觉得不一定。 倘若此人这么容易上钩的话,之前的6万人马也就不会全军覆没了。 但是……也说不定。 毕竟,人心中最难克服的缺点就是贪心。 尤其对于刚刚打过了大胜仗的将领来说。 …… 顾幺幺正在这里想着,忽然就听见屋子外面一阵骚乱,三格格身边的嬷嬷带着几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 后面还有几个小太监。 婢女们慌慌张张倒也就罢了,但是嬷嬷是从来不会失态到如此的。 顾幺幺心里一沉,站起来就对着嬷嬷道:“怎么了?” 嬷嬷看上去腿都软了,根本站不住,身子撑在旁边的婢女身上:“侧王妃,侧王妃……奴才死罪!三格格不见了……三格格的坐骑也不见了……” “什么?!” 顾幺幺一下就站起来了。 若是换了别的人家,别的孩子——绝不至于会这么慌张。 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又不是襁褓中的婴儿,有腿有脚,能言善辩,纵然是一时走失了,也肯定就在这城中而已。 但是三格格……顾幺幺很清楚这女儿的性格。 她前一阵子苦苦哀求她阿玛留她在大营之中,结果被赶了回来。 这时候,多半是趁着过年众人庆贺,防守疏松之时跑了出去。 顾幺幺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即找守城将军,让其关城门。 但是——也已经来不及了,不一会儿,守城门的军士头领慌慌张张的便上了门来,,说是刚才瞧着三格格一人一骑,对着守城的军士们严加训斥,说是有急事要直接去营中找阿玛,若是军士不从,回来定要狠狠问罪。 军士们自然为难,但是想着毕竟三格格是大将军王的爱女——这么一犹豫之下,三格格策马扬鞭,直接冲了出去。 这时候,另一队军士们已经赶紧出去追了,但奈何三格格的坐骑是一等一的好马,脚力很足。 所以军士们一时间还没有追上。 顾幺幺听着听着,就觉得血一阵一阵的往头上涌——她看着外面一片苍茫的雪地和夜色。 这样的夜,这样单身的一个小姑娘,足足三十里地的距离…… 她抬手捂着额头,整个人就往下坐了下去。 “侧王妃!侧王妃!” 婢女们都惊叫起来,赶紧过来扶着顾幺幺,顾幺幺抬手止住了众人,强打起精神低声道:“立即让人去通知大营接应,再带人马,多几个方向快去寻找,快!趁着三格格还没走远。” 395 雪夜惊险 一群人答应着跑了出去,屋子里外顿时乱成了一团,尔曼看着顾幺幺着急,赶紧过来就安慰她:“侧王妃,三格格的坐骑是好马,更何况又是认识营地的,侧王妃先不要太着急!等着一会儿他们回报再说。” 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顾幺幺抬头看了一眼尔曼,只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没错,马儿识途——自己就会主动带着主人过去的。 三十里地虽然不算近,但也绝对不算太远——若是换成现代的话,开车都不需要一小时。 用马儿奔跑的速度来计算一下,也是有限的。 更何况——只要到了大营附近,就会有接应。 弘历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走了过来,趴在顾幺幺腿上:“额娘?” 他困惑地睁大眼睛,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幺幺搂住了弘历,心里很是后悔。 三格格这样的性子,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 她不应该因为三格格每次一撒娇,就不忍心严加管教。 终于闯出了今天这样的祸。 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顾幺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倏地站了起来:“快去追!再加人马去追!” 她刚才险些忘了——四阿哥这几日痛饮作乐,显得战心松懈,显然是有诱敌袭营之意。 而今夜飘雪,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倘若策妄阿拉布坦真的带领人马袭营,那大营周围将变得危险无比。 三格格此刻纵马奔去——正是投向最危险的第一线。 这种危险,可比雪夜单骑的危险严重得多了! ……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三格格从前背这首诗的时候,总觉得仿佛在眼前描绘出了一幅画似的。 但是轮到她自己在这幅画里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夜很冷,雪虽然停了,刺骨的寒意却向人的骨缝里一直透着。 三格格腾出一只手,在嘴边用热气呵了呵,心里有那么一点后悔了——新年之夜,城里张灯结彩欢庆,和额娘、弟弟妹妹们在一起,虽然有点无聊。 但至少也是温暖而惬意的。 而如今,先不说奔到了大营那里,少不得要挨阿玛一顿训斥。 至少现在……她就很冷啊…… 而且,三格格丧气的发现这段夜路其实特别长。 比她记忆里要长得多。 她明明记得——阿玛让人将额娘和她送回城里的时候,这段路也并没有走了太久,为什么现在就变得这样的漫长呢? 是因为雪夜的缘故吗? 三格格抬头看着天上,天上也是黑乎乎的。 城郭的灯光早就被甩在了很远很远之后,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月亮的一点影子也看不到,只有微弱的光芒照着苍茫大地——那些光芒瞧着也不像是星子的微光,只像是雪地反射出的光线。 大地漠漠,沉寂笼罩着无边无际的黑夜。 三格格心里有些不安,低头拍了拍马儿的脖子:“你可千万别走错了路!” 似乎是怕什么来什么,马儿忽然渐渐放缓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在原地不安的踏着蹄子。 三格格气的伸手用马鞭去打它:“走呀!走呀!快送我去阿玛那里!” 马儿一动不动,只是向着前方某处望了一眼,显得踟蹰。 它竖起了耳朵。 三格格看出来了——自己的坐骑正在倾听着动静。 这匹马儿正在全神贯注倾听着前面的动静。 三格格心里一喜——马儿的听觉要远远优于视觉,并且马的听觉比人类的听觉要强得多。 如今这马儿这幅反应——难道是听见了阿玛大营里出来巡逻的人马在附近吗? 但是很快,三格格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匹马儿明显是在恐惧,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它发出了隐隐的嘶声,鼻孔向黑暗中看不见的方向伸着。 它感觉到有威胁的敌人了。 三格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发僵的手指抓紧了缰绳,努力的睁大了眼向前方望去,忽然隐约的看见了一只黑影。 然后又是一只。 又是一只。 三格格隐隐约约的看见了有更多的黑影在不远处不声不响地移动着,犹如萤火虫一样的流光轻轻闪烁,时明时暗,时高时低。 犹如鬼火。 当然不会是萤火虫,也不会是鬼火——三格格的手心沁出了冷汗,恐惧让她的后背感到一片僵直。 她几乎发不出声音俩。 她知道自己遇上了大麻烦,要命的麻烦。 这是雪地里的狼! “退,退,退!” 三格格拽紧了缰绳,对着身下马儿颤声道。 黑影在渐渐围拢,渐成合围之势。 黑夜之中,放眼望去,数不清还有多少黑影。 “快跑!回去!回去!” 三格格终于带着哭腔叫了起来。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声音,雪地里顿时传来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怪声——那是狼低沉而威胁的啸叫声。 三格格用颤抖的手指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但纵然有这把刀,若是狼群真的扑上来的话,也只能抵挡得了一两只狼。 她只有一个人,而面对的狼群也许有十几头,也许有几十头,也许是几百头。 这样的数量——不管手中的武器有多么厉害,人也不容易占上风。 雪地里的狼动作敏捷而健壮,习惯于在夜中捕食,黑夜就是它们最好的掩护色。 猎物的惊恐是它们最爱的兴奋剂。 别看这些狼单独的个头并不大,和家养的狗也没有太太大的区别,但是成群结队的恶狼就不一样了。 因为它们可以团体作战。 三格格胯下的马儿纵然是一等一的好马,也已经被吓到了极端恐惧的地步。 马儿失禁了。 马尿的味道进一步刺激了饿狼,狼群在渐渐的缩小包围圈,三格格伸手捂住了马儿的眼睛,拼命地催马,带着哭腔尖叫道:“快跑啊!!驾!驾!” 马儿向后退了两步,终于疯狂地一转身跑了起来。 黑色的暗影如潮水一般无声无息地追了上去。 三格格伏在马背上,勉强伸手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幸好随身携带着的马背小包裹里还有披风斗篷一类的物事。 她点燃了一件斗篷,火光熊熊,彻底燃烧了起来。 三格格奋力将斗篷往后扔了出去。 396 雪夜惊险2 衣料燃烧的很迅速,犹如一片小小的火云向那些黑影身上砸了过去,三格格也在这一瞬间看清了那些恶狼眼中闪着的凶狠的光。 还有口角旁边挂着的口水。 她这一刻后悔的只想放声大哭——放着好好的年不过,为什么要单身雪夜淘气这一场! …… 野兽对于火,都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三格格这一片火衣扔过去,暂时的阻挡了一下恶狼追击的速度。 但是也将恶狼们刺激得更疯狂了。 三格格不敢再回头往后看,只是紧紧的抱住马脖子,趴在马背上,口中不断地道:“驾!驾!” 她相信只要再跑一会儿就一定能脱险,因为城郭离这里并不远。 火衣已经烧光了,三格格一边逃离,一边把马背上拴着的小包裹里的东西全扯出来烧了。 最后连包裹也烧了。 然后就是脱了她自己身上的斗篷,一咬牙扔了出去。 她今天为了一路出城不显眼,身上特地还穿的是当地少女们的服装——都是之前买的。 这是穿在身上的衣裳——自然也没有办法像解下斗篷一样,解下来烧了、扔了。 这样一直跑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看见任何城郭的灯光。 就连一点点影子都没有看到。 三格格心里猛地一沉,忽然反应了过来——马儿在巨大的恐惧之下,没有往回城的方向跑去,而是慌不择路的扎进了雪地的深处。 如今的方向——不要说回城郭了,只怕是离阿玛的大营都越来越远了! 三格格欲哭无泪,脸色一片苍白,但又不得不逼着自己支撑下去。 身下的马儿开始剧烈的喘气——三格格回头看着身后的狼群,狼群显然也已经有些力竭。 但毕竟狼多——它们采取的是车轮战,跑累了的狼就放慢速度跟在部队的后面。 在后面养精蓄锐了一阵子的狼就奋力跑到前面来。 三格格死死地咬住嘴唇,心中感到了一阵绝望——如果可以支持到天亮,这些野兽或许会回去。 但是一人一骑,茫茫雪地无依——又如何支持到天亮? …… 眼看着头狼已经越奔越近。狼眼里发射出贪婪的光芒,三格格抬起了手,攥紧了手中的刀柄。 头狼一跃而起,扑向马背上的三格格,与此同时,三格格狠狠一刀挥了过去,正削在了头狼的耳朵上。 她是大将军王的女儿,自然身边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好物——这刀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那只头狼猝不及防,一只耳朵直接被削去,痛得厉声惨嚎了起来。 鲜血在头狼的脑袋上流了下来——血腥的气味,更加刺激的周围的众狼兴奋若狂。 三格格把沾着狼血的刀子给收了回来,喘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也传来了一阵剧痛,有皮肉绽开的血腥味。 那只狼爪终究是伤到了她的脖子。 鲜血流了下来。 三格格不敢去碰触伤口有多深。 这一刀——总算让狼群有所忌惮,不敢再追得太紧。 也算为马儿夺得了一点逃生的时间。 三格格回身抱紧了马脖子,又感觉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的每一步都越来越艰难了,几乎快要吐出白沫——狼群的喘气声也更加逼近了。 三格格向身后看了看,脸颊已经被寒风吹的没了知觉。 大概是因为恐惧了太久——她这时候反而不觉得害怕了,只觉得深浓的悲痛。 三格格想到了额娘,想到了二姐姐、想到了弘昀弟弟……甚至,想到了嬷嬷和尔曼、黛兰她们。 她想到了所有平日在她身边、照顾她、关心她、包容她的人。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小性子厉害。 只是,所有的人都让着她,额娘更因为她是小女儿而宠溺着她——她纵然每次发了脾气,也并不会有什么代价。 时间久了,她就更肆无忌惮了。 饿狼还在嚎叫。 三格格闭上眼,不再打算往身后看,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葬身狼腹的画面。 这些恐怖的饿狼一定会将一人一马撕扯成了碎片。 等到明后天,若是再有大雪落下,这里一片大地就会重新变得白茫茫。 血迹、残肢、骨头……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掩盖住。 阿玛带上再多的人马,也未必能找的到她的尸首。 三格格闭上眼,温热的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角里流了出。 放弃吧。 逃不动了。 …… 突然,三格格只觉得身体猛地往前一栽,眼前的视线顿时天翻地覆、颠倒了起来。 她从马背上跌到了雪地里。 是马儿终于精疲力竭,悲鸣了一声,前蹄跪倒在雪地之中。 三格格被摔下了马,长发飘散摔开。 匕首也被摔掉了。 三格格脑袋昏沉,经过了长时间的逃生,已经不知道这到底是真实发生的一切,还是身处一场恐怖的噩梦之中。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着狼牙刺入骨肉的剧痛,忽然只觉得脚上一阵力道收来,似乎被绳索一类的东西扣住了脚踝。 眼前的一切飞速的移动了起来。 后背在冰凉的雪地上擦过,三格格魂飞魄散,奋力挣扎想去握刀,这才发现刀早就没了。 她被人拖在了马后。 拖着她的人正在纵马疾驰。 狼群围住了累到倒毙的那匹马儿,大口大口地抢食起来,还有少数狼跃跃欲试地想往三格格这里追来,但是都被飞镖一类的武器给击毙了。 剩下的狼群没有再追来。 …… 三格格努力的睁大了眼,想让自己看清楚马背上拖着她的人的模样——却始终没法看清楚。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人侧脸上的一道伤疤。 “你是何人……” 三格格“大声”喊道。 她刚刚才“喊”了一嗓子,喉咙处就传来了一阵剧痛——是刚才狼爪挥过的伤口。 伤情比她想象得严重得多。 三格格甚至能看见雪地上留下的血痕。 那都是从她脖子上留下的鲜血。 雪地里被马匹一直这么拖行,再加上脖子上的伤口不断流血——大概就算不葬身狼腹,这样再被拖行一会儿,也活不成了吧…… 三格格呼吸急促,她感觉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在喉管里流动的声音。 深夜的寒风里夹杂着血腥味,那都是她伤口里流出来的血。 “放开我……” 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出了这最后三个字,然后脑袋一沉,再也不能支撑得住。 三格格昏了过去。 397 瓮中捉鳖 大将军王帐中,此时正一片热闹——方才围着篝火跳舞的几个舞娘已经到了帐子之中,继续载歌载舞。 婀娜摇曳的身影透过灯火,在帐子上倒映着,随着鼓点的节奏律动着。 大帐之中,时不时地传出笑声。 但若是有人此时近距离伺候在大将军王身边,就会发现大将军王身上虽然有酒气,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瞧着并不像是醉酒之人的模样。 …… 鼓点越发急促了。 领头的一个舞娘脸上洋溢着柔媚的笑容,随着舞动的节奏转着圈子,到了大将军王面前。 她手腕上的各种饰品正琳琅作响。 四阿哥笑着,眼睛却锐利的眯了起来,遥遥地注视着风雪夜中无边的黑暗。 雪天,地滑——这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适合偷袭的夜晚。 但就是因为不像。 所以这才是一个最适合偷袭的夜晚。 …… 营帐之中,歌舞声渐渐低下,军士们横七竖八地睡了一地,几位副将也各自回了帐子之中,只余篝火还在熊熊燃烧。 万籁俱静,燃烧的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就在此时,忽然只听一片兵戎之声——策妄阿拉布坦手下的大将博罗亲自带领着最精锐的一队骑兵,作为前锋,径直往大将军王营中冲了过来。 后面跟着的大部队骑兵,如潮水一般跟了上来。 他们在黑夜的雪地里,出现得如最凶悍的枭神。 大营之中——哨探早就已经弄清楚了大将军王帐所在,守在营帐门口的军士们目瞪口呆的盯着突然出现的敌军。 人人措手不及,再加上酒足饭饱,刚才尚在美梦之中,根本无法抵抗——勉强挥刀了几回合,便溃不成军。 博罗刀锋所到之处,鲜血次第溅开,将马儿雪白的毛皮也染成了红色。 营帐之中,到处火光熊熊,鼓声震动,杀声四起。 唯恐大将军王手下的手下的将领们杀来阻挡——博罗只想要速战速决,他势如破竹,杀开一条血路,直接冲着最中央的大帐而来。 杀! 博罗提刀冲入,舞娘们的舞蹈骤然停止,几个舞娘看见外面的情景,都吓得尖声惊叫起来。 有人慌不择路,转身往屏风后面就躲。 屏风后显然是大将军王休息的矮榻,正酒意浓浓——地毯上翻滚着几个酒坛子,上品的美酒翻倒了一片。 博罗立功心切,不假思索,冲了过去便狠狠一刀刺在了棉被之上,却只觉得下刀之处,触感绵软——压根儿就不像有人在被窝里的样子。 心念电转,博罗大喊一声:“快退!” 不好,他们中计了! 但是,已经迟了。 策妄阿拉布坦也已经带军冲入了大营之中。 营帐东西两侧,十几面黄旗迅速地挥动了起来——这是早就约好的暗号。 大营东西两侧的不远处,胤禛早就安排两位将领各引一支人马,为左右翼埋伏于此,此刻径直冲了过来,截杀策妄阿拉布坦两侧之兵,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火光熊熊,喊杀之声震天,策妄阿拉布坦在众将领的拼死护卫之下,勉强杀出了一条血路,往西南方向慌不择路的逃窜。 这也是清军包围之势唯一留下的缺口。 但是,并没有跑出去多远,骑兵们胯下的马儿便一匹接着一匹栽倒——那是大将军王早就已经令人在前几日夜间温度寒冷之时,在地面以沙土作阻,外面浇上水形成的绊马障。 马匹逃跑的势头很凶,这时猝不及防被绊倒在地,有的马儿前肢折断,痛得惨嘶了起来——马背上的骑兵个个狼狈地栽倒了在雪地上。 策妄阿拉布坦也被狠狠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敏捷地打了个滚,刚刚爬起来,却觉得右腿一阵钻心的疼痛,膝盖处的骨头已经折裂了。 背后喊杀声追了过来——是胤禛亲自带着精锐部队追杀策妄阿拉布坦而来。 策妄阿拉布坦狠狠咒骂了一声,踉踉跄跄地翻上了副将让出来的一匹马儿,抱着马脖子仓皇向前逃窜。 其余将领在他背后奋力抵抗清军,为策妄阿拉布坦的逃离争取时间。 “嗖!嗖!” 一支支箭矢在空中呼啸而来,其中有好几只已经紧贴着策妄阿拉布坦的身侧,传风破空而来。 策妄阿拉布坦见势不妙,一只手拉住马鞍,身姿轻转——一个翻转,就已经挂在了马背一侧,另一只手挥刀不断挡去箭矢。 他是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天生就是骑马好手,更何况这匹战马已经陪了他多年——人和马之间的默契配合相当深厚。 清军的追赶声渐渐远了。 …… 大营的另一边,顾幺幺派来的几队侍卫,望着眼前激战一片的战场顿时傻了眼。 几人勒住了马儿,望着眼前熊熊火光映照在雪地里。 他们本来是奉侧王妃的命令,过来禀告大将军王,报告三格格单人单骑出城的消息。 谁能想到竟然碰上了策妄阿拉布坦领军来袭营。 不过看样子,大将军王是早就有准备的——眼前的战况,胜负之势也已经很明显。 “这……”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都有为难之色。 哪里能想到碰到这种情况呢? 毕竟,这种混乱之下,大将军王都已经亲自率军去追策妄阿拉布坦了,一时间也没法禀报到大将军王面前了。 不过,侧王妃既然吩咐了,这任务也不能不完成。 找不着三格格,他们几个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想了想,领头的侍卫挥了挥手,让几个人聚在一起,先低语了几句,又抓了几个在眼前忙着一会儿做庆功准备的守军,吩咐大家赶紧先在这大营周围分散转一转,看看能不能碰上三格格。 说不定就碰上了呢? 毕竟三格格也已经跑出来好一会儿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 塔拉弯下腰,只用一只手就轻轻巧巧的把少女脚上的绳索给解了下来。 这种绳结打的很巧妙——解开来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但一旦猎物被套上,却很难挣脱。 “怕是死了。” 塔拉用粗哑的嗓门道,皱了皱眉,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他是跟在小将军身边多年的护卫统领,一身神力,忠心耿耿。 当年,小将军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很是欣赏他,从父亲那里要了他来。 398 小将军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地上。 地上的少女长发披散,胡乱的遮掩在脸上。 她咽喉上有伤,显然是被野兽的爪子所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地的温度实在太低,这时候伤口反而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少年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走到了三格格面前,抓着她的头发让她坐起来。 三格格勉强挣开了眼,看着他。 “小将军!” 塔拉唯恐少主人有失,往前跨了一步,想要挡在少年面前,就看少年波澜不兴地抬了抬手,阻止了他。 他盯着三格格:“你是何人?” 少年的视线落在了三格格身上。 三格格穿着当地女孩的服装。 衣裳并不如何华丽,瞧着像是寻常百姓人家放马迷路的少女。 三格格头发被拽得生疼,努力地晃了晃脑袋,却又没有办法挣脱少年的掌心。 她恐惧而愤怒地瞪着面前的少年:“放开我!” 但是她只是做了一个口型,并没有声音。 旁白有护卫皱了皱眉,过来低声就对那少年道:“小将军,伤口在喉咙上。” 少年眯了眯眼,手指顺着三格格的脸颊往上移了移,拨开她脸上的头发,视线顺着三格格因为挣扎而微微敞开的衣领瞧了一眼,随后淡淡移开了视线。 看见旁边身材魁梧的副将盯着三格格,瞧得目不转睛,少年松开了手,对副将笑了笑道:“看上了?” 副将赶紧低头。 少年微微一笑:“赏你了。” 副将大喜过望,顿时道:“谢小将军!谢小将军!” 三格格虽然不大听得清他们说的话,但是从少年的的动作和语气,还是判断出了他们沟通的意思。 巨大的恐惧如毒蛇一般窜上了她的背脊,眼看着少年转身要走,三格格惊恐地扑了上去,伸手就抓住了少年的衣角。 她嗓子发不出声音——一发声便是一阵剧痛,有血腥的味道顺着喉管往下滑落。 “啊,啊!” 三格格只能这样愤怒的表示着。 少年停下了步子,转身瞧了瞧她,像是看着一个小小的难题。 他玩味地眯了眯眼,淡淡道:“怎么?你想跟着我?” 三格格伸手摸着喉咙的伤口——她多么希望自己这一刻能够说话,能够告诉他们自己乃是大清大将军王的爱女! 少年看着她的动作。 三格格喉头伤口的鲜血又流了下来。 少年微微偏了偏头,脸上有点勉强和高傲:“也行吧。” 他不再看三格格,甩脱了她的手,对着周围的属下们吩咐道:“给她上点药,带回去。” …… 三格格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被放到马背上的、只不过这一次待遇显然好了许多——她再没有被拴在马尾后面拖行了,甚至有了一件衣袍御寒。 不知道往什么方向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昏昏沉沉的最后,有一双温柔而粗糙的手接过了她。 那是一个和三格格差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一张团团的圆脸,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同情。 这种温柔的神情,对于三格格来说,此刻比医药还要有用。 听着周围人交谈的内容,三格格大概知道了这姑娘叫做阿木,是小将军吩咐来照顾她伤情的婢女。 小将军就是那个少年,其他人都是跟随少主人的属下。 虽然如今还没有弄清楚那少年的身份,但是三格格已经大致判断出来了——这些人和策妄阿拉布坦有关系。 还是很亲近的关系,应当也是宗族一类。 …… 阿木的力气很大,每次给三格格换药的时候,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就能轻而易举地一只手托着药碗,另一只手扶着她起来。 扶的稳稳的。 三格格的视线落在阿木手中的碗里——那碗里不知道是什么草药捣成的药膏,看上去黑黝黝中透着青色,恶心极了。 但是味道倒是很清香,很有点像额娘最喜欢做的一种香袋的味道。 想到额娘,三格格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额娘,阿玛、弟弟…… 他们如今一定已经急疯了吧? 尤其是额娘,恐怕眼泪也快流干了。 她多么后悔啊……如果除夕夜没有调皮这一场,甚至…… 如果直接要闹这么一出的话,哪怕就是身边多带几个侍卫保护着也好啊。 三格格一边想着,一边眼泪流的越发汹涌起来。 阿木看她哭的伤心,于是放下了手中的药丸,很小心的就拿起了旁边的手帕,轻轻的帮她擦着。 “阿木,放了我吧……” 三格格忍不住含泪哀求这个好心的小婢女,但是她的嗓子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里有的奴才甚至以为她是哑巴。 像这样被阿木照顾养伤的日子过了三天——就在三格格以为一切情况都已经糟透了的时候。 更糟糕的情况来了。 这一天晚上,几个婆子直接走了进来,将三格格手上的绳索给解开,随后便像扛麻袋一样扛着她走了出去。 外面的火光熊熊——这里是一片营地,看着规模还不小,有骑兵不断地在来回巡逻。 三格格更加确定了自己对那少年身份的判断。 进了帐子,几个婆子手一松,就把格格给丢在了地毯上。 周围有乐鼓声。 三格格猝不及防,被摔了个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了起来,长发已经披散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帐子里的陈设比她所在养伤的地方要华丽许多,灯火也明亮许多,甚至刺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三格格抬起伤痛的手腕,勉强拂开遮住眼睛的长发,才看见眼前几个舞姬打扮的女子正围着小案后的少年,争相献宠。 也有女子偶尔往她这里瞟过来好奇的一眼。 大概在这些女子的眼中,蓬头垢面的三格格连她们都不如。 三格格用手掌撑着地毯,勉强的想爬起来,奈何身体情况实在太虚弱——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一次身子一晃,她又重新坐回了地上。 这动作实在有些滑稽了,惹得几个舞姬都低头笑了起来。 少年停下了手中的酒碗,玩味地打量了她一眼,忽然起身慢慢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指,拈着三格格的衣领,微微地往下滑了滑,忽然用力一扯。 三格格整个人都拼命地呜咽了起来。 399 烈性 帐子之中,舞姬们对视了一眼,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一个个识趣地起身,退在了一旁。 少年伸手一扬,随后便已经将三格格身上的外袍给扬到了一边。 三格格满脸都是眼泪,想要挣扎,但已经被这少年手臂一伸,将她拽了起来。 他拽着她,仿佛只是像拽着胜利品,从厚厚的地毯上一路拖曳过来走到了榻前,然后将三格格对着矮榻上随意一扔。 少女的长发落满了枕席。 巨大的恐惧之下,三格格的喉咙竟然也能发声了:“……放开我!我乃大清……” 可惜她说的话还是太含糊,听起来只像是猎物落入陷阱的惨嚎。 少年的脸上神色有点懒洋洋,伸手一边解了自己身上的衣带,一边走到了榻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三格格,伸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有点玩味地捏了捏三格格的肩膀,忽然抬起她的下巴,俯下身轻佻地在三格格脸颊旁闻了闻。 三格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挥手过去便是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那少年的脸上,然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从矮榻上翻身滚了下来,在地毯上连爬了几步。 直到身体虚弱完全爬不动,她伏在地上不住喘气。 周围的舞姬本来还在暗自轻笑,这一下却骤然一片死寂。 谁都知道小将军的脾气,这个看起来很虚弱的少女——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烈性。 完了! 帐子里的空气凝结了起来,三格格浑身颤抖着,死死咬住嘴唇,悲愤而耻辱地抬头瞪着那少年。 她已经看出来了——足足三天,依旧没有人来救。 为什么? 显然:她已经落入了敌人的腹地深处,是阿玛压根儿找不到的地方。 纵然她的咽喉可以好,纵然她能够想方设法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对方——这里也没有人会相信,只会觉得她是神志疯狂,信口雌黄。 毕竟她被捉来的时候,穿着的就是当地少女的普通衣裳。 而且,那天为了躲避狼群,她已经将随身带着的包裹里所有的东西都扔了。 没有任何一样物品可以证明她的身份。 三格格绝望地闭上了眼,想着接下来会遭遇的事情…… 还不如现在就激怒了敌人! 最好能激怒到让这小将军直接杀了自己——落得一个痛快干净。 若是像那天那样,被赐给副将或者其他更低等级的军士。 甚至像曾经偷听军中的老人讲过的那样——变成了敌方军营里的女奴。 当然,不是简单做苦活粗活的那种奴隶。 那时候,就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 少年被三格格打了一个耳光,猝不及防,手指印清晰可见地留在了脸上。 他身份尊贵,自然勃然大怒,一伸手瞬间便按在了旁边的刀柄上。 舞姬们有的吓的尖叫了起来,伸手捂着眼睛不敢再看,将脸蛋藏在了旁边同伴的怀里。 三格格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偷偷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趁着少年没反应过来,她一转身,就将咽喉对着旁边的铁架尖角撞了过去。 铁架是烧烤用的,一头足够锋利,倘若角度和力道控制得当的话——想要一条人命并不难。 想要寻死也并不难。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直接伸手拽住了她的头发,用力的将三格格揪了回来。 少女的头发倒是柔顺冰凉的,握在手里仿佛握着一把丝绸。 旁边的姬妾颤抖着将手给放了下来,偷偷看过去,才看见小将军眯了眯眼,脸上似笑非笑。 怒意像光影一般,在他俊美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渐渐平息。 他只是盯着伏在脚下的少女看,微微挑了挑眉——好像只是在看着一只愤怒炸毛的小猫咪 少年慢慢松手,放开了握着的刀柄,忽然一弯腰,便已经将三格格给打横抱了起来。 三格格猝不及防,只觉得身子一下腾空,本能的便伸手抓住了少年的胳膊。 少年低笑了一声,这一次动作却轻柔了一些,将她给放在了矮榻之上,然后向旁边的舞姬们看了一眼。 舞姬们立即一个个连滚带爬的奔了出去。 守在帐子门口的护卫自然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暧昧地对视了一眼,默默往后退了一些。 毯子上,三格格只剩下了贴身的最后一层里衣,领口大敞。 她在温暖的空气里不停发抖,扭过头面对着床里,嘴唇被咬出了鲜血。 她认命而绝望地哭泣了起来。 正哭着,三格格只觉得脖子上骤然一冷。 有什么清凉的东西敷在了她脖子上的伤口,带着一点辛辣的刺激。 三格格颤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脖子上敷着的是药膏——就是阿木给她敷的那种药膏。 她僵了一下。 …… 阿木惴惴不安地在帐篷外等着。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三格格,但是既然已经照顾了三格格几天,她早就已经对三格格生出了关心。 看着三格格被送回来,阿木匆匆地跟着进了帐子,等到三格格被人在毯子上丢下来,阿木赶紧伸手过去接着她。 她自然知道小将军让人把这小姑娘送过去,是为了什么。 阿木伸出手,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轻柔地帮着三格格给解开了外面披着的衣裳。 出乎意料的是:阿木一边照顾她,一边就发现:三格格最里面的衣裳还是好好的。 并没有痕迹。 难道小将军最后没有碰她? 阿木愣了一下,摸了摸三格格发凉的双手,赶紧又把帐子里所有能取暖的毯子、衣裳全部都拿了过来,乱七八糟地给三格格披上。 到了半夜,三格格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冷……冷……” 三格格低声道。 说话的动作牵动了她的伤口,三格格在黑夜中又咳嗽了起来。 外面的守卫看了一眼,随即又默默地站了回去,只有阿木迷迷糊糊地爬了过来,伸手将三格格给焐进了怀里。 大概是感受到了阿木身上的温度——三格格忍不住将脚也往她身上蹭:“额娘……冷……冷啊……” 她带着哭腔沙哑道。 阿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是她从三格格的动作里也能判断到她此刻是觉得脚冷。 阿木着急了一下,过去就把三格格的脚给捂在了怀里。 400 一无所获 三格格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阿木蜷缩在她矮榻的另一头,将她的脚放在了自己的怀里捂着。 三格格睁大了眼,过了一瞬,眼泪流了下来。 热乎乎的眼泪从眼角涌了出来,越涌越多。 她身为王爷之女,从生下来那天,就过着一群奴才围着她转的生活——从来都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 但是阿木不一样——这是敌方阵营里的一个普通女仆。 说得直白一些——阿木照顾她,其实只要能保证她每天能吃得上东西,不至于饿死就行了。 这样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至于阿木做的其他事情,完全是出于阿木善良的心肠,和女孩子之间彼此的同情。 “阿木……” 阿木听见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揉了揉眼睛,等到看到三格格正在流着眼泪看着自己,她还以为三格格是伤心昨天晚上被送去小将军那里的事情。 阿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劝。 这种事…… 想了想,她还是很努力的勉强安慰了三格格几句,意思是小将军身份高贵,素来骁勇有智谋,再加上一表人才——就算是在这里,也有很多大族想把女儿嫁过来。 想跟着小将军的女人并不少。 说到最后,阿木还是默默的闭了嘴——这种事……又算哪门子安慰呢? 只能说——不管怎么样,跟着小将军总是比被扔给那些副将们要好一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无名无分地“跟着”,谁又知道能持续得了多久? 小将军今天还有些兴趣,明天说不定就生厌了。 …… 第二天一早,阿木迷迷糊糊地刚醒过来,就被外面的婆子给叫醒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几个婆子态度明显比昨天客气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些谄媚讨好的意思。 说是小将军要把这姑娘接到他自己的帐子里去。 阿木听着几乎不敢相信,先是摇了摇头,然后那婆子过来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阿木脸上露出了喜忧参半的神情,犹豫了一阵子,却也知道这种命令是没法违抗的。 她带着几个婆子进去了。 帐子里,三格格还在昏睡,几个婆子力气大,上前来给她匆匆地裹了衣裳外袍,扛着人就走了。 …… 城郭之中,短短三天时间,顾幺幺已经瘦了一圈。 她什么也吃不下,什么也喝不下,除了被尔曼和黛兰好说歹说,劝着勉强进了一碗粥,之后就什么也没吃了。 三格格已经失踪了整整三天三夜。 除夕夜,策妄阿拉布坦带精兵袭营,被四阿哥一举击败,仓皇往西南逃窜,所带兵力,被四阿哥安排的两翼伏军给消灭了至少一半。 这一次,向来在西北战无不胜的策妄阿拉布坦总算是尝到了苦头。 四阿哥已经派人将喜报送往朝廷。 但是,作为父母——四阿哥内心和顾幺幺都是煎熬的。 这场诱敌深入的大战结束之后,四阿哥一听说三格格雪夜单骑出城,便是大怒。 他立即派了人出去寻找。 但派出去找寻的军士们却一无所获, 大雪覆盖了所有的痕迹。 从城郭到大将军王大营,不过只有三十里的路程——就算是走错了路,绕了路,也不可能三天三夜还没有摸索到。 唯一的可能,就是三格格彻底的走错了路,越走越远。 甚至被策妄阿拉布坦当夜埋伏的敌军给捉了去。 姐姐骤然失踪,弘昀心里也很是难过,对着阿玛便请缨说是要出去找姐姐。 他恳求了好几次,胤禛最后还是允了,派了好几队精兵和熟悉当地地形的向导,跟他一起上路。 但是弘昀出去找了许久,回来的时候冻得直哆嗦,雪花在他的眉毛上快结冰了。 也没有消息。 …… 帐子里暖意融融。 三格格被几个婆子半拉半拽地扶到了这里来。 这一次,她的待遇明显比上一次好了许多,不但没有被人直接像扔口袋一样扔到地毯上,甚至还有人给她送上来了食物和美酒。 但是,三格格自然也一口也不会碰。 小将军坐在帐子另一侧,在烛火下盯着她看,一脸饶有兴趣的样子。 三格格抬起头,也看着他。 她本来想表现的是挑衅,却没想到他的眼眸幽深——看起来像是一望无际的深海。 她只觉得自己的目光都被那片深海包裹了进去。 “别动。” 小将军看她似乎是有想挣扎的意思,于是起身走了过来。 三格格警惕地向后躲了躲,就看小将军慢条斯理的蹲了下来,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那里——还缠绕着给奴隶们用的绳索。 虽然打的是个活扣,系得也很松,并不影响三格格走路。 但毕竟是耻辱的象征。 小将军抬起头瞧了一眼三格格,然后低头慢慢地将那绳索给解开来了。 随着他的动作,三格格的肩膀轻轻的收了一下,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小将军给抱了起来。 这算是他第二次抱她了。 三格格虽然愤恨,但是身体的抗拒却终究没有上一次那么强烈了。 看她似乎变得乖巧了一些,小将军低声笑了笑,就这么抱着她在小案后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盏美酒递到她唇边。 三格格别过脸去。 小将军倒也不在意,将酒盏给放下来,伸手摸了摸三格格的脑袋——那样子,倒像是孩子对着新鲜的掌中玩物似的。 天气冷,帐子里却烧得热乎乎的,小将军拿着几案上军报一类的东西在手中看着。 他看的专注,脸上那股轻佻玩味的气质顿时便减淡了不少。 三格格被他禁锢在这里,旁边的火盆烧的暖热,她只觉得烤得手背上的皮肤干燥炙热,忍不住缩了缩。 小将军的目光略略往这里移动了一下,似乎是察觉到了三格格的动作。 他喊了人进来,让人把火盆给挪远了。 三格格没想到他能有这样的举动,吃惊地抬眼看了一眼小将军,在他同样往自己看过来的时候,迅速的便躲开了视线。 她挣扎了一下,还是想从他的手臂中挣脱。 奈何根本不可能。 不一会儿,羊排已经烤好了。 新鲜的小羊排飘着香,油滴了下来。 401 奇货可居 三格格看了一眼羊排。 虽然努力地忍着,她终究还是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唾沫。 小将军余光瞥见了,轻笑了一声,喊了奴才进来伺候,用小刀将羊排一片片切下来,盛放在铜盘上,然后送到了三格格面前。 三格格扭过头去。 伺候的女奴见状,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将视线投向了小将军。 小将军想了想,便吩咐人,将一直伺候在三格格身边的阿木给送过来。 …… 不一会儿,阿木已经被人带过来了。 她心里本来就得一直牵挂着三格格,这时候骤然看见少主人正抱着三格格在怀里,阿木尴尬地红了脸,赶紧低下头避让开了视线。 但是心里却放心了不少。 看样子,“姑娘”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毕竟小将军对她还有兴趣。 有阿木伺候,三格格的情绪显然稳定了很多,在阿木伸手端着盘子来喂她羊排之后,她居然也肯开口吃了两三块。 小将军微微挑了挑眉,赞许地看了阿木一眼,然后就对阿木吩咐了一句——意思是让阿木之后就不必做粗活了,只要专门来负责伺候这姑娘。 姑娘既然搬到了帐子里,阿木也要跟着来。 阿木有有点反应不过来,之后呆呆地应承了。 她退出去之后,才看见帐子周围的奴仆们都用羡慕的眼神瞧着她,大概是觉得她撞上了一个天大的好运。 怎么就这么巧呢?偏偏她伺候了几日的姑娘就成了小将军的新欢。 …… 帐子里,小将军慢条斯理的吃了几块羊肉,将铜盘往旁边一推,只管笑吟吟地盯着三格格看。 三格格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她本来只是觉得小将军或许风流——更何况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瞧着这样子,大概也不过是男女风月之事。 但是对视着小将军的眼神——三格格忽然发现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 小将军看着她的眼神,有轻佻,有玩味,但更多的是审视。 就好像商人看着即将卖出高价的商品一样。 奇货可居。 三格格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但是直觉让她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 帐子里充满了食物的味道,小将军伸手握住了匕首在手中。 看见匕首刀刃上闪过的寒光,三格格下意识的往后面缩了一下,却被小将军扳住了肩膀。 他一只手强势地控制住她,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慢条斯理的将盘子里的饼给切碎,然后递给三格格,并把自己喝剩的半杯酒递到了三格格面前。 “吃。” 他言简意赅。 三格格实在是饿极了——刚才那几块上好的羊排的香味,将她的味觉全部刺激了起来。 她快饿疯了。 帐子外传来骑兵巡逻的声音,四野旷达——此处风极大,有风从帐子门口的缝隙里灌进来,发出尖锐的啸叫声。 见三格格吃的狼吞虎咽,小将军眼中涌上了一丝嘲讽之意,随手又将旁边的一块饼给扔了过去。 三格格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能饿肚子成这样的时候。 没有细嚼慢咽,只有本能的、求生一般的往下吞着食物。 等到她终于放慢了动作,小将军这才倒转了匕首,用刀柄微微挑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字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三格格神色一震,嘶哑地想发出声音,但是说不清楚。 她将视线在帐子桌案上逡巡了一下,没有找到可以写字的笔墨。 三格格只好对着小将军比划着——意思是她想写字。 想用写字代替说话。 小将军笑了笑,看她嘴角油光,于是随手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扔了过去,正扔在三格格的脸上。 三格格哪里还顾得了这些,目光中露出恳求之色,看着小将军,拉住了他的袖子。 小将军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的手指纤长柔嫩,肤色莹白细腻——这双手一看就是没有干过任何粗活的手。 这不是一个寻常百姓家放马牧羊的女孩有的手。 是他大意了,他早就应该看出来。 帕子落在了三格格的怀里——三格格低头看着帕子,忽然眼眸中光芒一闪。 她伸出食指到齿间,用力的咬了一下,随着一阵锐痛,鲜血从指尖上流了下来。 忍着伤口的疼痛,三格格一笔一划地在帕子上写下了:“吾乃大清……” 等到写出“大将军王女”几个字的时候,三格格抬起头,才看见小将军王的眼神平静无波。 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而已。 “找到了么?” 他只淡淡瞥了一眼那血书,随即便对着张子外面大声道:“博拉!” 一个身材瘦小,作清军打扮的汉子立即走了进来。 “博拉”是小将军给这人起的新名字,他之前其实是清军中的一份子。 之前传尔丹冒进,六万大军全军覆没,他侥幸靠着装死,从尸山血海之中爬了出来。 本来以为终于捡回了一条命,谁知道逃到了半路,撞上了策妄阿拉布坦带领的部队中的一支。 就是小将军带领的这支。 博拉惊恐之下,拼命哀求磕头,又说自己熟悉清军情况,可为哨探,将来混入其中,打探消息,以此换自己贱命一条。 小将军当日打了胜仗,又被父汗策妄阿拉布坦在几个哥哥面前大肆夸奖了一番,正是兴高采烈,得意非凡之时。 也算这博拉命大——正好撞上了这种时候。 于是,小将军抬了抬手,算是饶了她一条命。 此刻,博拉低头趴在地毯上,只看了三格格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他也觉得心中有愧,不敢面对大清的大将军王女,只是对着新主人,不停地强调着:没错,不用再找人看了。 这少女就是大清四皇子——大将军王的女儿。 确定无疑。 而且,还应当是大将军王最宠爱的侧王妃所生的女儿三格格。 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他之前做哨探的时候,曾经亲眼看到大将军王带着护军,护送了侧王妃和三格格出大营。 当时,三格格不愿意坐马车,一身红衣骑在马上,格外惹人瞩目。 她一路都在不停地对着大将军王撒娇耍赖——看样子是想要留下在大营之中。 只不过最后还是被她父亲给赶回去了。 402 宠姬 城郭之中,顾幺幺已经病倒了。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孩子乍然失踪,生死不明更折磨人的了。 更何况,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也就意味着三格格安安全全回来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小。 希望在一点一点收窄。 这本身就是一种让母亲几乎崩溃的折磨。 也就是在这几日中,四阿哥一边派人追踪到了策妄阿拉布坦的消息,一边和手下众将领商量过之后,决定趁夜绕过策妄阿拉布坦目前所安排的前阵,轻骑西去,星夜直捣了策妄阿拉布坦的大营。 这无疑是一次有些冒险的举动。 但毕竟冒险。 尤其是面对策妄阿拉布坦这样狡猾的敌人。 …… 三格格一跃成为了策妄阿拉布坦幼子——军中人称“小将军”的新欢。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这位少女已经成为了小将军走到哪里,就要贴身带到哪里的宠姬。 尽管绝大部分人都说不出这少女的来历,但是这少女的受宠程度,却几乎已经快逼近了大汗当年曾经最宠爱的女人——小将军的母亲。 甚至已经有流言暗传——说这姑娘虽然长得并非天姿国色,但是烈性难驯。 小将军就好这一口。 要不是这样烈性的女人,他还不喜欢呢。 阿木依旧跟在三格格身边伺候着——随着三格格地位的提升,阿木如今也和从前再不一样了。 她的身上换去了从前退了色的旧衣,变成了崭新鲜艳的布料。 因为跟着姑娘,吃的好,穿的暖,阿木的脸上也渐渐有了饱满的血色。 …… 这一夜,风雪又下。 大帐之中,小将军拿了几分奏报站起来,在帐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正想着明日要对父汗禀报的内容,忽然脚下差点一绊。 他险险地收住了脚,才看见是三格格卧倒在地毯上——她长时间地被拘在帐子之中,几乎已经和这里的任何几案一样,变成了没有生命的一件摆设。 小将军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三格格的膝盖,见她不动。 他皱了皱眉,低头抱起了三格格,到矮榻之前,将她往床铺上一扔。 三格格身上的外袍落了下里,露出了里面裸露着的肩膀,雪白的肤色上,还有刚才欢爱时候留下的痕迹。 三格格木然地睁开了眼,看了一眼小将军,随后慢慢地坐了起来。 她身上的衣袍滑落了下去,但是她并没有在小将军面前伸手去拉。 因为,现在已经也没有意义了。 …… 灯火之下,小将军负手站在三格格面前,低头看着她。 三格格木然地缩进了毯子,随后闭上了眼。 小将军想了想,忽然就打横将三格格给抱了起来。 他随手扯了一件披风,将三格格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随后才就这么打横抱着人出了门。 三格格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木然地将脸埋进了少年的胸膛里。 一头绸缎般的乌黑长发从小将军的臂弯里垂落,随风飘曳着,看上去的确是极尽宠爱的姬妾。 经过的奴仆军士们皆低头不敢直视。 上了马,小将军就这么斜斜地搂住三格格 马儿也只是小步地跑着,并没有跑太久的路程,空气忽然变得温热湿润起来,甚至隐隐有窒闷之感。 三格格听见了水声。 她睁开了眼,就惊呆了。 小将军将她带来的,是一处温泉模样的大池子。 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旷茫之地,是怎么样能有这么一处温泉的。 小将军看了一眼三格格,抱着她就走进了温泉里去。 泉水渐渐地湿透了衣衫,尽管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三格格还是忍不住挣扎起来:“放开!” 她的咽喉伤口依然没有好,听上去也只是两声哼哼,甚至有那么一些像撒娇。 小将军笑了笑,不以为然,一只手臂依然紧紧地揽住三格格的腰。 “这里对你养伤大有好处。” 小将军道,同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三格格伸手用力地推开了他,往前挣扎了几步,但是随即就扑入了水中。 鼻腔中充满着的都是硫磺的味道,这气味虽然初始闻着有些熏人,但是习惯了之后并不觉得难受,甚至很是舒服。 水其实不深,但是到处都是热气氤氲,视线受了蒙蔽并看不清,即使是距离很近,也没有办法判断前一步的水深还是水浅。 再加上三格格其实是有些怕水的,她咬着嘴唇,勉强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站起来,倒是很不幸地扑腾在水里。 人一掉进水里,手脚就没有力气了。 三格格咕嘟咕嘟地被灌了好几口温泉水。 最后还是小将军过去,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给拎了起来搂在了怀里,顺势暗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三格格伸手总算摸索到了池子的一处边缘——那里有一块凸起,像是一个负手。 她就这样抓着这一处扶手,回过身来对着小将军,眼眶全红了,豆大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看她哭了,小将军王倒是脸色收敛了一些,也没有继续逗她了。 不过,他还是伸手过去把她给搂了过来,跟抱着一只小猫咪似的。 三格格被迫趴在小将军的肩膀上,看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神色又温柔又残忍地给自己擦着眼泪,三格格感觉自己非常像是一只被猫咪玩弄在爪子里的耗子。 猫捉老鼠,得在掌心里玩够了,才会下最后的杀手。 在这之前的虐杀是最有意思的。 三格格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开始是呜咽,最后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她已经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这里也有清军的叛徒证明了她的身份,并非撒谎。 她不知道策妄阿拉布坦的幼子还在抓着她做什么? 大将军王女的命——这算是一个很不错的筹码,足可以换很多东西。 这么一笔划算的买卖,小将军为什么不做? 就算小将军不做,策妄阿拉布坦这样精明的人又为什么不做? 这样一想……或许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侧旺阿拉布坦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拘住了大清大将军王的三格格。 甚至已经将三格格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403 真喜欢 同时想到了这一点的还有另一个人:博拉。 博拉低头守在温泉外,身边是同样等待在这里的一群护卫,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大家脸上的神色忍不住都染上了一层暧昧。 听起来,小将军的兴致很高。 想到里面的那个女孩子正是大清大将军王女,博拉深深地低下了头。 …… 温泉周围已经早就没有伺候的婢女了——所有的婢女都退得远远地,背过身子围成了一座人墙。 小将军替三格格擦干了头脸上的水滴,随后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拉着她的手环上了自己的脖颈。 三格格挣脱开小将军的手,挥手就想要打小将军一个耳光,却被他熟练地攥住了手腕。 他笑了笑,微俯身,重新将三格格从温泉中抱起来,替她裹好了衣衫披风,然后亲自伸手过去给她系衣领。 三格格一言不发,呆滞地望着前方,忽然一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了小将军的手背上。 她咬的很用力,也很狠——像是要重新把人手指咬断一样。 小将军手背剧痛,大怒之下,猝然推开三格格,却被她紧紧的咬住了手指,推不开。 他只好拉扯着她的长发往后拽。 三格格身体虚弱,终于坚持不住,踉跄了几步,双手扑腾出一层水花,随着他的力道往后仰。 小将军就看她眼里噙着泪,一脸恨意地往温泉里倒了下去——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水中如海草一般飘散了开来。 小将军怒气冲冲,一转身,刚准备一走了之,却鬼使神差地还是停下了。 他皱了皱眉,回身过来,一伸手将三格格重新拉回了自己的怀里,将她的脑袋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忍耐地道:“不许胡闹!” 她的脑袋被压在他的胸膛之上,肌肤相亲,小将军这才感觉到三格格的额头温度烫的吓人。 那不是温泉水的原因——而是她自己的体温过高。 三格格发热了。 …… 三格格再睁开眼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阿木。 阿木身后则站着一个身材矮胖,慈眉善目的老伯,瞧着像是大夫。 看见“姑娘”醒了,阿木立即凑近了过来,关切地给三格格掖了掖被子,又喊着大夫来看病。 三格格艰涩地转了转眼珠,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又回到了小将军华丽的帐子里。 在这里,她有羞耻而不愿回首的回忆——在在这宛如噩梦一般的禁锢之中,她已经渐渐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今天是第几天了? ……记不清了。 三格格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身体的温度渐渐上升,脑袋里面仿佛有一根筋一直在跳着,跳动的她两边太阳穴隐隐作痛。 牙也开始疼了。 三格格迷迷糊糊地想着——要是能这么病死,倒也就干脆了。 这些天,她不断地在想求死和求生之间挣扎着。 帐子帘被掀起,西北的冷风灌了进来,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听着外面人行礼的声音,三格格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小将军回来了。 三格格转头就看见他披风冒雪地进来了。 一边问着大夫的病情,小将军一边就将手中的锦盒放在了一旁——那是他专门去父汗那里讨来的珍品。 大夫见了便是大喜:“有这此物便是最好!” …… 三格格装睡没有多久,就被阿木给扶起来了。 阿木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三格格的肩膀,将一碗药汁给三格格灌了下去。 那是很奇怪的味道——透着一股苦涩的芳香,三格格猝不及防,已经喝下去了。 小将军负手站在阿木身后,看三格格喝下去了,神色也是松了松,但是瞧着三格格重新躺了下去,看也没有看自己一眼,他的眼中又重新染上了一层冷意。 阿木弯着腰,默默地给三格格将嘴角和手擦干净,然后行礼退下去了。 她退出去,帐子里其他的婢女也都被小将军给挥手赶出去了。 三格格一碗热腾腾的药汁灌下了肚子,多少舒服了一些,又听着帐子里没有动静,她悄悄地睁开了眼。 正好和小将军对视了个正着。 他站在榻前注视着她,面无表情,雨雪湿透了他的衣衫。 灯火之下,清晰可见有雪花融成的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滚进衣裳里。 三格格眸子睨向他,半晌,慢慢转过了身,翻身向里,抱紧了被子,不再发出任何响声。 小将军沉默了片刻,衣袖一挥,扫灭了帐子里的灯火。 他除去了湿透的外袍,换了衣裳,又在火盆旁边烤了一会儿火,这才过来上了榻。 厚厚的毯子盖了上来,少年温热的体温也同时透了过来。 他伸手不由分说地揽住了三格格在怀里。 三格格没有挣扎,慢慢转过身来。 她一抬头,就撞上了少年的下巴。 她忽然明白了——他是在按照大夫刚才说的:想要病好的快,就要尽快帮助病人发汗。 三格格睁大了眼看他,看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却也有了起伏的温度。 她忽然发现:如果说,他从前瞧着她,就像是瞧着一件商品。 奇货可居。 那么如今,他好像正在犹豫着…… 到底该不该把这件商品交换出去? 又或者:这到底算不算一件……商品? …… 第二天一早,三格格醒来的时候,小将军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的热度已经退了,胃口也开了,阿木见状自然大喜,连连称幸,又说即使吃不下,也要尽量多吃些,这样身体才能好得快。 她喂着三格格吃了不少东西。 正用着膳,就有博拉引着奴仆模样的一群人进来,恭恭敬敬地给三格格行了礼之后,便呈上了一堆盒子。 三格格虽然不想看,但毕竟忍不住好奇,目光还是往那里扫了一眼,就看阿木早就已经惊喜的跑了过去。 她瞧瞧这个,摸摸那个,然后转头恳求的望着三格格。 对上阿木的眼神,三格格心一软,点了点头。 首先打开的一只盒子做工华美精细,上面绣着的是异域文字。 三格格看不懂,但是却被其中的宝物给闪耀了眼。 里面是一条类似项链的首饰,色彩美艳,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货色,宝石光泽莹透,让人捧在了手中,便不忍心放下。 阿木看见了便是一声低呼。 她又过去瞧了瞧旁边几只盒子,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惊讶惊喜,转身过来就对“姑娘”解释说这些都是上上好的东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赏赐的。 瞧着,小将军是真的越来越喜欢姑娘了。 404 大将军王震惊 带着奴仆们往外退的时候,博拉留在了最后面,趁着阿木不注意,跪下来按照大清的礼仪给三格格磕了个头,随即深深地看了三格格一眼。 三格格知道他是叛兵,眼神中不由地多有鄙夷,本来不想理睬,但是看着博拉不断的给自己使着眼神,三格格心里忽然动了动,明白了过来。 她咳嗽了一声,见阿木正在旁边忙着收拾,于是找了个借口将阿木给支开——这才有机会和博拉说了几句话。 博拉痛哭流涕的就又给她磕了几个头,又说自己家中本是世代食清禄,都怪自己不争气,到了他这一代,沦落成了一个地位低微的军士。 然而,再低微也是大清的军士。 他虽然为了活命,不得已而投了敌,但是在心中没有一日不想着大清,念着大清,如今又看着大清的大将军王女在此受难,心中日夜难安。 所以,他哪怕是豁出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为三格格做些什么。 比如,帮助她逃回去。 三格格听着听着,尤其是听到后面,眼里就泛起了希翼的光芒。 是啊,逃走! 逃回去! 回到阿玛和额娘身边去! 她仿佛在瞬间就浑身有了无穷的力量,抬头紧紧地望着博拉。 “格格嗓子有伤,听奴才说话便是,您可知您如今身在何处?” 博拉问她。 三格格痛苦而迷茫的摇了摇头。 博拉一边谨慎的往帐子门口看着,一边就迅速的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张小小的地图,慌张地塞给了三格格,又说明日此时,恰逢军中庆典。 不但小将军和护卫们会离开这里,看守放松,而且庆典的欢庆声也会掩盖逃走的动静。 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下一次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了。 博拉到时候会带来换装的衣裳、备好的干粮和水,还有马匹。 然后掩护三格格趁机离开。 骑马,按照地图指示的方向一直逃亡,只要到了清军巡逻的范围,就算是安全了。 三格格越听着,双手不由地越攥越紧,手心里冒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她刚想说话,忽然就看见阿木正捧着一只取水的水罐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显然,阿木已经听见了他们刚才所有的对话。 博拉见状,不敢多留,匆匆地就退后往门口走去,经过阿木身边的时候,深深对着阿木就拜了拜。 阿木茫然地进了帐子,手里还是捧着水罐,对着三格格道:“姑娘……要逃走?” 三格格后背冒出了冷汗。 阿木是派来看守她的奴仆——若是她逃了,那就是阿木看守不力。 这个小姑娘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 三格格慢慢上前去,郑重其事地握住了阿木因为常年劳作而十分粗糙的手。 她拉着阿木做了一个逃跑的动作,又用力地摇晃了摇晃阿木的手。 她的眼神中透出恳求之意——意思是让阿木和她一起逃。 阿木在这里,如今虽然不用再做粗活,那也不过是暂时的。 等到她逃走了之后,就算阿木可以勉强不受责罚,在这里的生活也是十分辛苦的。 而她,若是可以带着阿木逃回去,一定会好好回报阿木照顾她的这一番恩情。 三格格以前从来都不把奴才当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至少阿木绝对不一样。 三格格已经理所当然地想好了,若是这一次侥幸能把阿木给带回去,她就让阿木一直留在身边,做奴才们中身份最高的大婢女。 要是阿木想嫁人,她就去求阿玛、额娘,给阿木安排一门好婚事,找一个好郎君。 …… 看着阿木脸上复杂的神色,三格格背上的冷汗又一次沁了出来——刚才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构想。 谁知道阿木在这里还有没有亲人呢? 她凭什么就觉得阿木一定会愿意跟着她走? 梁园虽好非吾乡。 如果阿木不愿意走,或者因为种种原因走不了,阿木会不会现在就出去揭发她要逃跑的预谋? 三格格正在混乱地想着,就看阿木慢慢的把水罐给放下来了。 她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愿意和三格格一起走。 三格格大喜,扑上前去就把阿木给紧紧的抱住了。 阿木真好! 阿木真是太好了! 她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只能用动作不停的表示着心里的欢喜。 …… 胡地长号响了起来。 风送来了这幽远深长的声音。 大将军王的大营之中,岗楼警惕地望着远处的动静——这几日,策妄阿拉布坦频频采用疑兵之计,常常只派小队骑兵,风驰电掣一般驰近挑衅,又有喊杀声骤然高响。 可惜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等到军士们冲了出去的时候,敌方的骑兵又倏忽跑得不见了。 大将军王这里的兵力充沛,便是真正打起车轮战来也不怕,但是如此疑兵——难免让人心头火起。 不过,今日的疑兵却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只见骑在最顶头的那匹马上的骑兵,弯弓搭箭——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嗖的一声射在了岗楼上,箭身上挂着文书,尤自颤动。 哨兵不敢多看,匆匆地便献去了大将军王那里。 大帐之中,大将军王胤禛正在和手下大将们在帐中商议要事——一张硕大的地图挂在墙壁上。 曾经,青海蒙古部和西北准噶尔部连成一片,形成烽火燎原之势,对陕甘,四川形成了可怕的威胁。 陕甘四川一旦落入叛军之手,叛军就可据险而守,倘若渐渐成了气候,便会与大清争天下。 康熙也正是因为深知这其中的要害,早就已经剿抚并用,分化瓦解蒙古各部。 只要分化瓦解,各部不团结,便不会坐大。 所以,当年葛尔丹出兵侵占喀尔喀蒙古,企图统一全蒙,继而成为大清最大的威胁时,康熙明知策妄阿拉布坦野心勃勃,依旧选择了与其合作,三征葛尔丹,彻底解除了葛尔丹的威胁。 葛尔丹死后,策妄阿拉布坦顺理成章地以胜利者的姿态,成为了准噶尔大汗。 随后就是派兵攻占拉萨,企图建立在西藏的统治。 康熙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于是派出大军。 这才有了清廷六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事情。 所以又换了胤禛作大将军王前来。 而如今,想要彻底巩固清朝在西藏的地位,就必须赶跑策妄阿拉布坦——彻底赶跑。 …… 听着外面军士们送来的敌方骑兵箭报,四阿哥胤禛从侍卫手中接过,徐徐展开。 他才看了两行,整个人就惊骇又愤怒地僵在了原地。 405 和亲 弘昀也在旁边,看见阿玛的脸色变了,忍不住上前去低声道:“阿玛……” 四阿哥一抬手,止住了弘昀剩下的话,随即一手攥紧了那张文书,慢慢地在掌心里捏成了一团。 弘昀很少见到阿玛如此吓人的脸色。 …… 大营之中的帐子里——顾幺幺正依在榻上,被黛兰和尔曼伺候着喝了几口药,忽然就听门口的奴才们都在行礼请安。 是大将军王过来了。 顾幺幺精神一振,推开药碗,用手撑着身子就要起来:“爷……” 四阿哥命令奴才们都退出去,这才握住了顾幺幺的手:“我慢慢说,你不要着急。” 顾幺幺听了他开头的这几句话,心里已经有预感了,一颗心在胸膛之中砰砰直跳——三格格已经失踪了好些天了。 莫非是胤禛一直派人去寻找,终于收集到了可靠的消息? 四阿哥盯着她看,脸色有些怪异——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 顾幺幺着急了:“爷!” 她喊了这一声,手也不由地有些微微颤抖——难道是三格格已经遭遇了不测? 四阿哥看着她:“孩子找到了,在策妄阿拉布坦幼子军中。”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两处分开扎营。” 顾幺幺的双唇动了动,呼吸急促,想发声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怪不得! 怪不得这么多天派出去了,那么多寻找的人马,却一无所获。 四阿哥不是没有怀疑过,也不是没有让人去策妄阿拉布坦的军中哨探,寻找,使尽了各种手段打探消息。 但是并没有任何回音。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三格格不是在策妄阿拉布坦的军中,而是在他最小儿子的军中。 策妄阿拉布坦一共有五个儿子。 长子和二子常年跟随在身边征战。 三子自从在之前与清军在西藏的作战之后,便损了一条腿,随后便退养在后,也不怎么露面了。 至于最小的儿子,也是策妄阿拉布坦最喜欢的孩子,而且因为这孩子年纪小,策妄阿拉布坦看得格外宝贝。 很有点老来得子的那味道。 带在身边南征北讨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也常常掉调遣一众武将护卫着这小儿子。 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传闻了。 …… 顾幺幺伸手攥紧了四阿哥的手:“……爷!” 她病倒的身体也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伸手把被子一掀,直接就从矮榻上坐了起来。 但毕竟茶饭不思了好几天,身体虚弱,顾幺幺下床的时候,腿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 四阿哥猝不及防,赶紧伸手用力把顾幺幺给拉了起来:“快起来!” 他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声音隐忍又愤怒:“还有……” 说到这儿,四阿哥艰难地顿了顿。 顾幺幺呼吸急促——她隐隐地意识到了四阿哥为什么“艰难” 三格格这样一个妙龄少女,被捉在了敌营之中——发生的事情,未必就只是被禁锢这般简单。 更何况,敌方也未必能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大清大将军王的三格格 否则的话,这封文书应当早就送来了。 顾幺幺觉得手脚发凉,越发喘不上气来。 她看着胤禛,想要催他往下说,却又不敢听了。 四阿哥眼神阴鸷,将那封已经被捏成了一团的文书拿了出来,用手掌在桌案上用力压平,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伸手压住了腰间的刀柄。 顾幺幺迫不及待的凑过来瞧着文书,随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策妄阿拉布坦替幼子,求娶大清大将军王女。 文书上倒是把话说的很热情直接——说什么大汗的爱子对大将军王女“一见倾心,心甚悦之” 同时,策妄阿拉布坦已经派出了使者前往京城,请求万岁做主,钦定此事,只要万岁和大将军王一同意,立即就可以用和亲的方式化干戈为玉帛,也避免了两边百姓生灵涂炭。 更何况,策妄阿拉布坦最宠爱的儿子便是幼子,将来三格格的地位绝对不会低。 兼着大清刚刚损失了六万军士,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也未必不是明智的选择。 何必非要殊死一搏,两边都大伤元气? 要知道,西北虽然一片荒漠,策妄阿拉布坦的军队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的北边就是沙皇俄国,早就训练出了火枪兵。 火枪军用骆驼身躯做城郭,利用燧发枪的火力优势,可以在短时间内大量的杀伤清军骑兵。 即使再骁勇善战的清军,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而已,又怎么能挡得住火枪兵? 而上一次劫营之所以大败,不过是策妄阿拉布坦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骄兵必败。 他低估了大将军王的计谋,轻敌了。 更夸张的是文书末尾的措辞。 虽然没有说的那么直接,但是已经很清楚的暗示了:三格格和大汗幼子乃是两情相悦,并非大将军王以为的这般不堪。 当日三格格之所以被带回敌营,也非劫持。 而是小将军路过,见三格格被狼群围攻,性命危在旦夕,于是出手相救而已。 少年男女,亲密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早就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这是要……和亲?” 顾幺幺艰涩而愤怒地开了口。 自从来了西北,她遭遇到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了。 策妄阿拉布坦幼子求娶她的女儿。 她抬起头,就看四阿哥眼中的神色迫人。 他伸手将文书从顾幺幺手中拿过,扔在了一边。 …… 一望无际的雪地上。 两匹马儿正在一前一后地奔驰着。 三格格心中充满了狂喜,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的如此顺利——小将军营中的人都知道她是小将军正宠爱的女人。 于是她身边的阿木也成为了众人不敢得罪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阿木一路领着换了衣装的她走出去,总算没有遇到什么阻隔。 “驾!” 三格格想到自己即将回到清军大营之中,心中的喜悦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不自觉地就叱了一声马,然后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能开口说话了! 虽然咽喉处还是很痛的,但是她确确实实已经能说话了。 “阿木!我能说话了!阿木!” 三格格回头对着阿木惊喜的叫道,但是她的话音转眼就被呼啸的北风给吞咽了。 406 回家 阿木伏在马背上,脸上却笑不出来。 她不停的回头张望着刚才跑过的路——清晨时候下了一场小雪,这时候雪又停了。 这对她们很不利。 倘若雪一直下的话,风雪会掩埋掉所有马蹄的痕迹。 但是如今——雪地上的印子清晰可见。 阿木对着三格格比划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赶紧快走。 还是不能耽搁。 三格格明白阿木的意思,点了点头,扬鞭催马而去。 …… 正跑着,忽然三格格边看见了前方雪地上隐隐出现了一排黑点。 她本来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是揉了揉眼睛,那一排黑点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 是一群人马。 三格格一手控着马缰绳,另一手到怀里去掏地图——这里离清军大营已经有很远的距离了,就算马儿跑得再快,也不可能现在已经跑到了清军附近。 三格格心里涌上了一层不安,暗自祈祷着这些人若是清军派出来巡逻的小队军士就好了! 但是,再跑近了一些,阿木惊叫了起来:“姑娘,快转!快转!” 快转方向。 不用她惊呼,三格格此时也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衣裳打扮不是清军。 是敌营的骑兵! 三格格慌张地拉扯着马缰绳,想让马儿转换方向,但无奈何这是敌营之中的马儿,对面拦截的人之中,有人打了个呼哨——马儿便一路撒着欢,亲热地奔跑了过去。 三格格欲哭无泪——她本来还想骑着这匹马逃跑,但谁想到这匹马已经直接载着她,把她送到了敌人面前。 …… 阿木本来已经逃开了,但是看见三格格显然已经逃不出来了,她勒住了马头,紧紧地一咬嘴唇,还是往三格格这里重新奔了过来。 “别伤姑娘!” 阿木从马背上跳下来,扑在了三格格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 对方军士倒是面带微笑,又恭恭敬敬地给三格格行了大礼,言行举止相当客气,甚至像是侍奉着主子一般。 三格格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礼仪,但是在军中带了这么一些日子,也知道这礼仪是见到贵人才用。 阿木挡在她的身前,微微回头,颤声就对三格格道:“姑娘,这都是大汗营里的人!” 大汗就是策妄阿拉布坦。 三格格敏锐地铺捉到了阿木话里的意思——这些人并不是小将军身边的人。 难怪面生。 三格格正想着,便听见身后的响动——雪地上又有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她绝望地回了头,和阿木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却看见头先一匹马上,赫然坐着的正是小将军。 三格格呆住了。 见小将军下了马,众将士们都在雪地上凑近了过来,齐声行礼。 小将军抬了抬手,谁也没有看一眼,只是径直盯着三格格,向前走了过来。 他一走近,三格格便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但背后就是策妄阿拉布坦身边的军士了。 退无可退。 阿木惊惶地依偎在三格格身边,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伸手抱紧了三格格,仿佛一只鸟儿拼命地展开了翅膀保护着小鸟儿。 三格格蹙着眉头看小将军, 少年眼神虽然平静,却能看见那平静下拼命压抑着的愤怒。 “你要走?” 他问道。 三格格刚才骑的那匹马已经被牵了过来,马鞍上附着小包裹,里面还有一些干粮,一瞧就是要出逃的样子。 阿木扑通一声就在雪地上跪了下来。 她对着小将军哀求,只是哀求小将军放过三格格一命。 在阿木心中:“姑娘”既然敢这样逃出来,如今又被捉了个正着,肯定是彻底激怒了小将军。 别看小将军对着姑娘的时候温柔——但是小将军可不是个心软的主子。 “姑娘!” 阿木跪在地上,伸手又去拉扯三格格的袖子,意思是让她也跟着自己一起跪下来。 三格格一伸手,就把阿木的手给掰开了。 多日被禁锢的惊恐、压抑和耻辱此刻都从她的胸膛中涌了起来,她对着小将军恨声道:“我乃大清大将军王女,尔并非不知,竟敢……” 想到小将军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三格格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 她眼圈也红了。 三格格一开口,小将军身后跟着的护卫们都吃了一惊,彼此不由地对视了一眼。 小将军也愕然又惊喜地道:“你的嗓子……” 看三格格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将嘴唇咬出了血都没有察觉,小将军默然良久,叹息了一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三格格想要挣扎,却没有挣扎开。 她垂下眸子,就看小将军微微侧头,动作很是温柔,伸手一点一点替她把唇上的血迹给擦掉了。 三格格呆了一下,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伸手狠狠推在了小将军的肩膀上:“别碰我!” 边上的军士看着情形尴尬,想着毕竟是少年男女情事,于是纷纷转身想要避让。 三格格趁着靠自己最近的护卫不备,慢慢弯腰,忽然一伸手,电光火石之间,就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 那也是博拉给她早上准备着的,让她在逃跑的路上防身之用。 小将军身前身后的侍卫大惊,一时间五六人齐齐涌上来,有人抢着要去挡在小将军面前,有人已经拔刀。 就怕三格格行凶。 没想到三格格手腕一翻转,直接便将匕首置在了自己颈侧。 她盯着小将军,眼泪掉了下来,语气却是很坚决的。 她一字一字地道:“此非吾乡,纵然风雪难行,我也一定要回去阿玛额娘身边。” 三格格手上微微用力,刀刃稍稍刺入了皮肤,殷红的血迹在娇嫩的皮肤上透了出来。 阿木惊叫了起来,哭着过来就抱住了三格格的腿:“姑娘!姑娘!” 她拼命地摇着头。 小将军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三格格,半晌,挥了挥手。 众将士有的本来手还搁在刀柄上,这时候也默默的放了下来,众人齐刷刷的让开,为三格格和阿木让开了一条道路。 有人把马儿给牵了过来。 阿木连滚带爬的就翻上了马背,又看着三格格也上了马,只觉得后背一层密密的冷汗,仿佛这条命才刚刚捡了回来。 407 亲自护送 三格格没敢再停留片刻,用发抖的手握紧了马缰绳,定了定神,轻叱一声,伏在马背上便重新向前奔驰了而去。 阿木紧随其后。 小将军身边,侍卫塔拉注视着渐渐远去的马儿,摇了摇头。 他回过身,就看少主神色似有所思,沉默地站在了原地。 一众侍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塔拉第一个开了口:“小将军,若是您……,塔拉愿替小将军将人再追回来!” 若是您……不舍得的话。 小将军倏然抬手,止住了他剩下来的话,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向来时的方向缓缓而行。 众护卫面面相觑,随后赶紧跟上。 …… 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 天色忽然转阴,风雪又来,冷风如刀,刮在人脸上生疼。 阿木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着路——雪地看上去松软绵厚,实则危机四伏。 再加上此处有些陈年的栈道——木料早就已经腐朽,再加上厚厚的积雪,纵然是最有经验的马儿也未必能躲开。 若是一不小心踩中了雪坑,马儿的四条腿会全部淹没,马肚擦着雪地,甚至慢慢淹没进去。 在这样的雪地上,若是失了马,危险可想而知。 三格格的双手虽然裹在皮革之中,却也已经冻得发疼发僵。 她在心中不断的给自己打气——只要再坚持往前每踏进一步,就会离家的方向越近了一步。 只要再这么坚持一步一步走下去。 一定可以达到目的地。 …… 四野无声,唯有风声如啸,紧紧相随。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晦暗了。 三格格正艰难地前行,忽然就听见了后面隐隐的动静。 她回头张望了一眼,顿时脸色就白了。 是刚才的人马又追了过来。 眼见着众人散开,小将军翻身下马,向自己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三格格只能勉强控着马,结结巴巴吧地道:“你方才明明放了我回去的!” 她急坏了。 小将军没说什么,走到了马前,伸手给她:“下来。” 顿了顿,他望了望天,略微皱了皱眉头,对着三格格静静道:“天气有变,我送你回去。” 三格格瞪着他,忽然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以为他是反悔了,来捉她回去,谁知道他是看天气恶劣,担心她的安全。 护卫们听见小将军这么说,一个个不由地都神色大变,有的上前来劝说此举万万不可。 毕竟要去的是清军的范围,而如今少主身边只有这么些人马。 若是生变,就算这些护卫们再骁勇,也未必就能保证保护少主全身而退。 实在是太冒险了。 三格格骑在马上看着小将军,神色很是复杂,半晌才道:“你为什么……” 小将军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了笑,随即伸手一把将三格格手中的马缰绳撤掉,二话不说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他抱着她放上了自己的那匹马,随后也骑了上来。 三格格瞬间就被他拥在了怀里。 “你……” 三格格躲了躲,但只听背后的少年平平静静地道:“你不是很想早日回家么?” 三格格瞬间就老实了。 小将军也没有再说话——他的手覆盖住了三格格的手背,把持住了马缰绳,轻叱了一声。 他的坐骑乃是千里挑一的宝马,是昔日大汗最好的良驹。 纵然两人同乘,这匹马儿跑起来依旧如风驰电掣。 三格格坐在他的怀里,只看着大片的雪地在眼下一掠而过,无数风景仿佛扑面而来,又一瞬间掠过。 一阵冷风灌过来,三格格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小将军见状,放慢了一些速度,伸手用自己的披风将她裹进了怀里,另一只手在温暖的披风里反握住了三格格的手。 十指交缠。 三格格没有抽回手。 …… 大帐之中,胤禛正在召集诸将,帐子里乱哄哄地站满了将领,几乎都快挤不下了。 忽然就听外面一片混乱声,到处都有人欢喜地在嚷嚷道:“回来了!格格回来了!” 胤禛心中狂喜一跳,同时心中疑云大起。 他才刚刚接到了要求娶亲的文书,策妄阿拉布坦居然便就这般轻而易举地将三格格给还了回来? 胤禛大步走到了帐子门口,刚刚挑起帐子帘,就看众将领拥着一匹马儿过来,马上的人身段娇小,裹着一身披风,显然已经疲惫不堪,趴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一头长发吹散了开来。 胤禛还没来得及上前去,弘昀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带着哭腔喊道:“三姐姐!” 三格格抬头看见亲人熟悉的脸庞,动了动嘴唇,眼泪也瞬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弘昀啊!弟弟!” 弘昀伸手将旁边两个碍事的军士给推到了一旁,用力将三格格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姐弟两个人相拥而泣。 胤禛没有立即过去,而是让人赶紧去通知侧王妃。 三格格一回来,侧王妃必定药到病除。 胤禛上前来,伸手刚要扶起女儿,就看三格格哭着从弘昀肩膀上抬起头,过来又给他磕头:“阿玛,都是女儿闯的祸……” …… 顾幺幺本来还在焦急等待着胤禛救回三格格,谁知道前后相隔没多久,就有军士大呼小叫地过来报喜,说是三格格回来了。 “什么?!” 顾幺幺大喜,没等来禀报的人说完,立即就往帐子外赶去了。 尔曼和黛兰只好一边去拿了斗篷,一边追在侧王妃的身后:“侧王妃!您慢点!慢点!” …… “额娘!” 三格格这里正在阿玛面前边哭边说话,一转头看见了顾幺幺,她立即就扑过来了:“额娘!” 无限的委屈和惊恐这时候终于尘埃落定,孩子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顾幺幺伸手把女儿一把拉扯进自己怀里,摸着三格格背心,感觉到女儿瘦了许多,再想到那文书里阴阳怪气说的“两情相悦”。 还不知道三格格受了什么样的欺辱。 女孩子碰到这种事…… 顾幺幺心如刀割。 阿木站在旁边,很是不安地看着周围的军士——仅凭她的这一身装束,便有许多人对她投来了敌对的视线。 若不是她只是个小姑娘,只怕这些清军早就冲上来把她给拖出去了。 408 画像 三格格哭了一会儿,总算是想起了阿木。 她过来拉了阿木到阿玛和额娘面前,详细地说了一下阿木在这些天里对她的各种照顾。 连雪夜深寒,阿木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捂脚取暖的事情都说了。 顾幺幺听着,就对阿木投来了感激无限的目光。 “额娘,阿玛,我以后要将阿木带在身边,让她跟着我,这里谁也不能欺负她!” 三格格紧紧地拉着阿木的手:“她是我的恩人,我既然将她带出来,就是要带她过好日子的。” 顾幺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是自然。” 她走过去,拉着阿木的手,红着眼圈看着这小姑娘,轻声道:“好姑娘,多亏你照顾我的孩子!” 阿木看顾幺幺服饰雍容华贵,又看三格格扑在她怀里大哭,知道这一位必然是王妃一类的人物,没想到这时候却拉住了自己的手,这样亲热的和自己讲话。 她很是不安,怯生生地转头看了三格格一眼。 …… 等到三格格这里简单换衣、上药、吃了些东西,婢女们扶着她出来,三格格就看阿玛额娘脸色沉重地坐在外面等着她。 弘昀在旁边,一副隐忍着怒气的样子。 小案上还放着一份展开的文书。 三格格走了过去,刚想像从前一样,伸手拿起来就看,但还是停顿了一下。 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女孩子了。 三格格回头望向四阿哥,是一个询问的眼神:“阿玛?” 四阿抿着嘴唇,并不说话,伸手撑在桌案一头,视线投在那张文书上。 弘昀终于忍不住,愤声叫道:“三姐姐,策妄阿拉布坦要给他的小儿子娶亲,求娶三姐姐!” 三格格呆了呆,僵在了原地。 她往阿玛额娘脸上看了一眼,就看额娘人都坐不住了,在椅子上歪着身子,一只手按着帕子捂住胸口。 尔曼和黛兰赶紧在旁边劝慰着。 阿玛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阴沉着脸冷笑了一声道:“别担心,阿玛绝不会……” 三格格一咬牙,忽然就跪下了。 这一下猝不及防,四阿哥和顾幺幺,还有旁边的弘昀都是一怔。 帐子里一时间异常安静。 三格格轻轻地缓过了一口气,喘息了一两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不敢抬头看着父母,低着头,将几个字快速的从牙缝中挤出来:“……女儿……愿意。” 弘昀吃惊地呆在原地,嘴巴都合不上了。 顾幺幺从椅子上一下就站了起来。 就连旁边的尔曼和黛兰都傻了。 “你跟我来!” 顾幺幺看了一眼四阿哥,伸手过去拉住了三格格,带着女儿走出了帐子。 等到了无人之处,顾幺幺伸手握住三格格的肩膀:“额娘只问你一句话。” 三格格已经猜到了额娘要问的是什么。 她连头都不敢抬了,脸红到了脖子根。 看见这样子——顾幺幺叹息了一声,也知道这话不用问了。 很多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果然,那封文书上讲的并不是夸大其词。 …… 帐子里,弘昀伸手几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他刚才真的怀疑是自己听力出问题了。 “三姐姐为什……?” 从来宗室女被送出去和亲,都是哭哭啼啼犹如生离死别一般,有的公主甚至直接在婚车上就哭晕了过去。 哪里见到这种自己一口答应,愿意和亲的? 弘昀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忽然抬起了头——难不成三姐姐真的喜欢上了策妄阿拉布坦的儿子? 这……! 三姐姐这种性子——只有嫁给喜欢的人,才会这般毫不犹豫。 就算还没有非常喜欢,至少,也是动心了。 也是,毕竟三姐姐失踪了多少天,就和策妄阿拉布坦的小儿子相处了多少天。 “策妄阿拉布坦……” 弘昀喃喃地道。 他感觉事态的发展已经大大的超过了自己的想象力。 …… 帐子外面,不一会儿,已经有奴才过来寻侧王妃,说是阿木姑娘已经按照侧王妃的吩咐,被婢女们帮着换了衣裳,改了梳妆,也让她吃过东西喝过水了。 这时候是该让她直接过来听侧王妃吩咐,还是直接送到三格格那边帐子里去伺候? 顾幺幺听着就道:“让阿木姑娘好好休息两日再说,不许怠慢。” 奴才们领命而去。 顾幺幺伸手搂住三格格的肩膀,摸索着女儿瘦骨嶙峋的骨头,她心里酸涩,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她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你不要怕!凡事有阿玛额娘给你撑腰,额娘知道你……” 她说到这里,多少还是艰难了一下。 该怎么开口呢? 但顾幺幺还是接下去说了:“就算发生了一些……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可往后的日子总是自己的,西北千里迢迢,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否则悔之晚矣。” 三格格只是沉默不做声。 顿了顿,顾幺幺就把策妄阿拉布坦已经派出了使者远赴京城,去向万岁求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三格格听着,轻声就道:“原来如此——那是他父汗的意思,怪不得他送我回来。” “他?” 顾幺幺下意识脱口而出。 说出了口,她就看三格格脸上一红,将脸转了过去。 顾幺幺一下就明白了——三格格口中的“他”指的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小儿子。 这其实不难推敲出来,毕竟还有“父汗”作解释。 但是三格格只是称呼了一句“他”。 这种称呼就很耐人寻味了。 顾幺幺停下了脚步,转头端详着女儿,心念电转:“他送你回来?你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儿子护送回来的?” 三格格依旧低头不吭声。 …… 回到了帐子之中,弘昀匆匆地奔了过来,神秘兮兮的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画轴双手递给了顾幺幺。 “额娘快看。” 顾幺幺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些,随手将画轴放在了一边:“额娘明天再看。” 弘昀赶紧道:“这是那小子的画像!” 他顿了顿,就解释说军中有年龄稍长的军士,从前见过这位小将军。 小将军的母亲当年是有名的大美人,也是策妄阿拉布坦格外宠爱的姬妾。 因为小将军容貌让人记忆深刻,所以军士口授画师,才很容易画了出来。 409 俯首称臣 顾幺幺看了一眼弘昀,伸手将画轴在桌案上缓缓展了开来。 丹青犹未干透——画上的少年骑在马上,神色骄傲睥睨,生动的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从画纸上走下来一样。 顾幺幺只看了一眼,就僵住了。 这也太像了! 弘昀在旁边,观察着额娘脸上的表情,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低声道:“额娘,你是不是也觉得……?” 策妄阿拉布坦的小儿子长得实在太像一个人。 只不过那人温文尔雅,和这小将军的恣意潇洒大不相同。 弘昀伸手按住画轴,重新将画轴给收好了,随后抬眼看着顾幺幺:“至少有八九分相像!儿子看见画完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哪里能想到有这样的巧合呢?” 顾幺幺联想到三格格以前的一些举动,心里忽然就明白了。 她伸手按在弘昀的肩膀上:“这话,咱们娘儿两说说也就罢了——但凡出去,就万万不要再提了。” 弘昀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看着顾幺幺。 他皱着眉,微微歪头的样子和他父亲很像。 弘昀道:“额娘,您就是太宠三姐姐了!若是额娘不这么宠她,让三姐姐早些吃些苦头,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苦头了。” 顿了顿,弘昀轻声道:“如今三姐姐这样……难道就是额娘想见到的结果吗?” 弘昀说完了,又有些后悔,一撩衣袍跪下来道:“额娘,儿子妄言了。” 顾幺幺伸手过去把他拉起来,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 弘昀看额娘脸上神情触动,显然是伤了心,他很是后悔,于是立即又用话语来宽慰:“额娘,话又说回来——三姐姐那性子,就算换了阿玛,也未必能管得住!额娘也不要太自责了。” 顾幺幺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问弘昀:“给你阿玛送去了么?” 弘昀道:“什么?” 顾幺幺转身将眼神投向了桌案上的画卷。 …… 阿木换了一身衣裳,改了发型,对着铜镜里照了照——她几乎都快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 她别扭地躲开了视线。 在这里过了几日——阿木也算渐渐地熟悉了这里的起居衣食,开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起来。 三格格早就已经有言在先,要众人好好照顾阿木,最多也只捡些精细的活让她来做,绝不准碰粗活,另外又将自己的衣裳、首饰挑了不少款式简单朴素的,赏给了阿木。 阿木初来乍到,却已经得到了三格格如此的宠爱,周围伺候三格格的一群奴才看着忍不住都有些嫉妒了。 没过几天,在三格格看不见的地方,就有人开始给阿木下绊子了。 比如阿木给三格格送过去的汤羹——明明是好端端地从膳房里端出来,但是等送到了主子面前,要么是彻底凉透了,要么就是口味不对。 三格格对着阿木,倒是一律不计较,但是几次下来,也终究有些失望。 阿木开始还憨憨的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几次过后。她也明白了。 可惜明白归明白——阿木到底是个老实嘴拙的性子,即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是自己委屈气愤得不行。 她看着周围的人——这些都是伺候在三格格身边的旧奴:大小婢女、嬷嬷、水妈们…… 人人对她笑脸相迎。 人人看着都像好人。 阿木在委屈中,一天比一天更想着回去了。 这里的人,每个都有八百个心眼! 有一次,阿木终于没憋住,在三格格面前抹起了眼泪。 三格格问清楚了原因,差点没气炸了。 她当场就站起来,出去就让人把所有伺候自己的奴才都给叫过来。 “我怕阿木不自在,才让她做些精细活,也不过就是摆摆样子——你们倒是一个个胆子忒大,竟然敢来磋磨她?” 三格格疾言厉色,说到愤怒的时候,手往桌案上一挥,顺势就把一个茶杯给砸掉了。 帐子里的奴才吓得跪了一地,人人都只推说不知道阿木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几个老嬷嬷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着当年带大三格格的往事,意思是她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主子怎么能为了这么一个异族小姑娘,就这么不把她们嬷嬷当人呢? 三格格见状,伸手就拉住了阿木的手,扯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冷笑了一下,环视众人道:“做多错多,不做不错。既然如此——从明天起,阿木什么也不准做了。” 三格格回头看着阿木,等到帐子里的奴才都退出去之后,三格格才过来拉住了阿木的手,就看她低着头,眼泪无声的流着——硬是憋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样的阿木,看着更让人心疼了。 三格格知道阿木虽然跟着自己出来,却难免又思念起了那片养育她长大的土地。 她想了想,拉着阿木的手走到了一边,小声就把即将和亲的事情给说了一下:“咱们不分开。我要是过去了,不还是带着你?到时候——你就又能回去了。哭什么?” 三格格本意只是想安慰阿木,但是说到了自己这事,还是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阿木听到最后,只是咧嘴笑,脸上半点不惊讶:“姑娘,我早就知道会如此,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你……?” 三格格茫然道。 阿木这时候倒忽然笑得像只小狐狸了:“阿木只是嘴笨,不是没长眼睛。小将军多喜欢姑娘呀!那天姑娘病倒了,大概是不记得了——小将军冒着老大的风雪出去大汗那里,给姑娘寻了药来。” 她顿了顿,看着三格格脸上的神色:“姑娘怕是不记得了吧?” 三格格怔忪了一下,想了起来。 怪不得策妄阿拉布坦会知道自己在小将军营中——风雪那般大,即使小将军用什么托词取药,策妄阿拉布坦也定然会多疑。 …… 千里疾驰,京城的诏书很快被送了回来——万岁的意思是,同意将大将军王女嫁给策妄阿拉布坦的儿子。 两处联姻。 条件就是策妄阿拉布坦要退回原先的地域,依旧老老实实向清廷俯首称臣,更要断绝了与青海蒙古各部的拉拢结盟。 尽管心中多少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四阿哥接过诏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410 不对 他既然来了西北,便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策妄阿拉布坦茨人给赶跑,维护西北的稳定,巩固清朝在整个西北的地位。 他不怕打,也有信心能打胜仗。 但是……突然窜出来这么一场…… 这都叫什么事! 送走了来使,四阿哥缓缓站起身来,和顾幺幺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心里都滋味复杂。 貌似……现在唯一比较轻松惬意的人,反而是三格格了? 顾幺幺想到这里,心里就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了。 …… 策妄阿拉布坦那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当天便已经做出了友好的表示,遣人送来了大量礼品,花团锦族的一大堆。 俨然已经有秦晋之好的氛围了。 帐子里的架子上架着烤肉,几个婢女挽起了袖子在旁边有条不紊地伺候着。 四阿哥看了一眼奴才们,让众人下去,等到帐子里只剩下他和顾幺幺的时候,四阿哥亲手盛了一碗汤给她,难得的说了一句柔肠百转的话:“这几天,你多陪陪孩子罢。”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顾幺幺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咬了几口烤肉来掩饰。 偏偏她一下被孜然和辣椒粉给呛着了,咳嗽的直流眼泪。 四阿哥起身就过来给她拍背:“当心!” 顾幺幺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拉住四阿哥的手。 她抬眼仔细盯了一眼四阿哥,就看他瞧着也很不好受的样子。 顾幺幺想到了弘昀让人画的那张画,起身就过去把画轴给找了出来,然后在四阿哥面前展开了。 四阿哥只瞟了一眼,就抬手摇了摇。 顾幺幺瞬间就明白了——毕竟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大将军王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对方的模样? 只怕各种品行传闻也都已经打听的一干二净了。 毕竟,万岁下旨——这事就断然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两个人久久对坐,默然无语,顾幺幺心中一片胡思乱想。 三格格其实未必一定要跟过来西北的。 虽说远在京城的雍亲王府里,如今已经没有王妃来主持事务了,但是好歹也有武格格、耿格格这些资历老的旧人。 三格格又只是个女孩子,安安稳稳地待在府里,也不是不行。 再不济,还有另外不少法子可想呢。 比如,送到她十三叔那里去,让十三福晋帮忙照料着。 或者,送进宫里,陪伴皇贵妃。 然后,等到四阿哥这里建了功,回了京城,自然有资本请万岁给女儿在京城里挑人家嫁了。 这样一来,怎么也不至于天各一方,骨肉分离了。 …… 顾幺幺在这里想着,四阿哥爷默默地凝视着不断跳动的火苗。 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万岁——因为坐在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就拥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就可以只言片语,决定他胤禛女儿的一生。 这桩婚事……万幸还算是三格格心甘情愿的。 假如三格格不愿意呢? 即使三格格不愿意,只要策妄阿拉布坦答应了哪些条件,万岁只怕也会御笔一挥,直接斩钉截铁的让这孩子去成亲。 大将军王又如何? 万人之上,终究为臣。 只有绝对的权力——才能带来绝对的自由。 说到底,要是他胤禛……坐在那个位置上。 别说是疼爱的女儿的婚事了。 即使往后子子孙孙的命运,都可以由他来护住! 火苗哔啦一声,胤禛猛地从自己肆无忌惮的思绪之中清醒过来。 他抬起眼就看顾幺幺正在对面看着自己。 “爷。” 顾幺幺担心地看着他。 他脸上都是汗,不知道是被烤肉的炙热给烤的,还是…… 顾幺幺伸手从自己衣襟旁摘下了手帕,过去给四阿哥擦了擦他脸上的汗。 四阿哥微微闭了闭眼,任由顾幺幺手中的丝帕拂过自己的脸庞,鼻端飘来清新的芬芳。 这香味,还是一如往年,沁人心脾,令人宁神。 顾幺幺伸手将他手中的烤肉串给拿了过来——还烤着呢? 都糊的不像样了,黑乎乎的一团,冒着焦炭的气味。 她隐隐约约的已经猜到了,四阿哥刚才在想着的是什么。 算一算时间,如今也已经是康熙五十六年了。 即使距离历史上权力交换的时刻,也没多少时间了。 “爷去睡一会儿吧?” 顾幺幺扶着四阿哥起身,看他面庞比之前更瘦削了一些,尤其出神的时候,竟也显得有些沧桑了。 自从来到了西北,他这个大将军王就几乎没有睡过几夜好觉。 几乎所有的心血、精力和时间都扑在了西北战事之上。 扶着四阿哥到了矮榻旁边,顾幺幺架着他坐下,伸手给他轻轻地盖好了毯子,刚要起身去吹灭灯火,就被四阿哥给紧紧拉住了手:“幺幺。” 顾幺幺知道他是想自己陪着他也一会儿了。 她冲着胤禛笑了笑,和衣而卧,默默地也在矮榻上躺下。 四阿哥怕她着凉,一伸手就把她给揽进被窝里来了。 他贴了贴她的脸颊,听着外面军士巡逻的声音,想着这几日策妄阿拉布坦让人送东西过来的好大阵仗。 这一下动静是闹得人尽皆知,军士们这几日也松懈了不少。 毕竟,三格格都要嫁过去了,两边都要做亲家了——不打了嘛。 没准儿,再没过多久,他们都可以回京城和妻儿老小团聚。 军中人心浮动,尽皆欢喜松弛。 “不对!” 四阿哥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刚想要叫人,却咳嗽了起来。 顾幺幺被他吓了一跳,跟着坐起来,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赶紧给他揉着胸口,看他咳嗽稍缓,她这才下了矮榻,过去拿了一杯温茶送到四阿哥面前。 外面,苏培盛听着动静,也已经过来守在了帐子门口。 侧王妃在内,他不好进来,就这么躬着身子大声询问道:“王爷?” 四阿哥就着顾幺幺的手,喝了几口茶,摆了摆手,顾幺幺将茶盏放到了一边,又从衣架上拿起了外袍给四阿哥披上,扶着他站起来,就听四阿哥走到了帐子门口,微微将帐帘挑起一角,吩咐苏培盛去传几位将军。 他一口气连点了五六名将领。 帐外的冷风灌了进来——顾幺幺在屏风后面,忍不住被呛的也咳嗽了起来。 411 不得不防 既然已经点了将,四阿哥也就不在顾幺幺这里帐子多留了。 他匆匆地披上了大氅,冒着冷风走了出去,去了中军大帐——那里,将领们不一会儿便会聚集。 四阿哥心中担心的是:策妄阿拉布坦此举或许有诈。 毕竟白天的阵仗做的也太大了。 当然,这可以理解为策妄阿拉布坦疼爱小儿子。 但谁又能说得准? 毕竟,之前杀了大清六万军士的也是他! 之前三格格还没有被送回来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之所以没有以三格格为质,就是知道——纵然大将军王爱女心切,大清天子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宗室少女而坏了边防大势。 而且,若是他伤了三格格的性命,只会让大将军王恨之入骨,举全部兵力而上。 此举有百害而无一利。 还不如顺水推舟,就着儿子的心意,也做个人情。 但是,策妄阿拉布坦从来狡诈多谋。 怎么就能确定这番联姻是真心呢? 若策妄阿拉布坦持天子诏在手,大肆宣扬此番联姻,借此松懈清军军心,趁其不备偷袭…… 不得不防。 …… 中军大帐里,不一会儿就站了五六位将领。 将领们甲胄在身,身材高大,将帐子门口拥得满满的。 弘昀也在其中。 看见胤禛过来,诸将领对他行礼:“大将军王!” 四阿哥抬了抬手,让众人起来,随后苏培盛上前来替他解下了肩上的大氅。 四阿哥瞥了一眼众人:“诸位,可知为何忽然召集至此?” 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有领头的老将马宁和弘昀同时向前跨出了一步。 两个人都想开口。 见小阿哥也要开口,马宁往旁边退了一步,却被小阿哥微微一笑,示意相让。 老将军资历深,自然是要先听他的意见的。 四阿哥也道:“老将军但说无妨。” 马宁看上去有些踌躇,眉毛扬了扬,欲言又止。 四阿哥笑了笑:“看样子,老将军应当和本王想到一起了。” 马宁一下就抬头了:“大将军王!” 旁边几位稍年轻的将领听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四阿哥环视众人,才将自己的怀疑说了一遍:“策妄阿拉布坦并非平庸之辈,当初这事儿行进的这般迅速,本王就已经觉得不大对劲——怎么就能这般容易稳住他?果然,老将军也有此担心。”四阿哥转过身,拱起手对着京城的方向:“朝廷毕竟隔得太远,未必能洞见分明,万岁见策妄阿拉布坦如此顺服,自然高兴,咱们却不得不防这其中有诈。” 另一位将军上前拱手道:“大将军王话虽如此,但六万军士覆灭,此事尚在眼前——策妄阿拉布坦那边也一样损失了不少人马,再加上如今天寒,春意尚远,若是接着再打下去,只怕受不住这般折腾。” 言下之意就是:策妄阿拉布坦想要联姻,也未必就是假。 谁不想喘口气呢? 四阿哥点点头道:“本王意在提防,未必便说他定是使诈。” 那将军脸微微一红:“大将军王勿怪,末将失言。” 四阿哥走过去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说无妨。” 弘昀在旁边微微皱着眉头,出了一会神,转头对四阿哥道:“阿玛,儿子担心——若是他们当真发难,只怕便是接三姐姐娶亲之日或者前夜。” 大喜之日,全军上下庆祝欢腾,全无戒备。 更何况对方完全可以按照大清这里的礼仪,以迎亲的借口,沿路埋伏下多队人马,随时生变。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正说着,帐帘一动,又有哨探匆匆进来,给大将军王行了礼之后,便在帐子中将巡查的情况说了一遍。 策妄阿拉布坦那边——瞧着确实是乐呵呵,正在准备办喜事的样子。 全军上下疏于防范。 弘昀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就道:“若是没有三姐姐这事儿,这何尝不是咱们的好机会!” 四阿哥转头看了儿子一眼,弘昀立即就闭了嘴。 万岁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同意了和亲,金口玉言,既出无改。 大将军王若是再有动作,那便是抗旨了。 可以动,但应该等敌人按捺不住先动。 那便是师出有名了。 …… 第二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即使是在冬天里,日光照在人脸上晒的久了也隐隐的发疼。 五格格坐在顾幺幺身前的一张小凳子上,两只小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顾幺幺正在给她亲手梳头发。 其实说是“梳头发”,哪儿又有多长的头发能梳呢? 毕竟才只是个小孩子。 不过,五格格的发质倒是和她亲额娘一个样,特别优秀。 头发黑亮黑亮的,看上去就跟抹了发油一样,能想到将来长大了肯定是满头乌发如云。 整整齐齐梳个两把头,上面戴上各种珠宝,肯定好看。 “额娘~” 顾幺幺正在给五格格梳着头,就看这小丫头往后转了肉嘟嘟的小脸,抬眸望着她。 特别可爱。 看顾幺幺没立即答应,五格格又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额娘……” 她被接过来的时候年纪还实在太小,不太懂事,记忆里虽然还有一些亲生母亲的印象,但是通过顾幺幺一段时间的照顾,早就已经将顾幺幺是为自己最依赖的人了。 顾幺幺听着五格格的小奶音,心头就忍不住颤了颤——萌娃真可爱啊。 她把手中的梳子放在一旁的托盘之中,正好黛兰从外面进来,带着人,奴才们手里提着几个食盒。 说是大将军王那边赏赐给侧王妃的。 中午的加菜。 香气已经从食盒里蔓延了出来,蔓得整个帐子里都是。 尔曼过来帮忙。 几个小婢女过去将小桌给抬了过来,顾幺幺就看一道道菜被送了上来:清汤羊肚、发菜蒸蛋、清蒸牛蹄筋…… 她喜欢清汤羊肚——尤其是这种下面还有炭炉保着温,清汤直翻滚的。 奴才们把小炭炉给拿出去熄灭了,尔曼伺候在旁边,就给五格格和侧王妃各盛了一碗汤。 顾幺幺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 弘历昨天晚上精神太好,嘀嘀咕咕的说着自己才能听懂的话,坐在床上自言自语了半夜,这时候白天倒是困了,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 “让小阿哥也起来,该用膳了。”顾幺幺道。 412 呕吐 不一会儿,弘历就被人给抱回来了。 他还是一副没睡足的样子,眼神有点怔忪,不过肚子确实饿了。 一觉睡到现在,连早膳都没用呢。 被乳母轻轻放下来在五格格身边,弘历刚动了几口筷子,一伸手就抱住了五格格,歪在妹妹身上继续打瞌睡。 五格格本来是一只手端着小碗,一只手拿着小汤勺,正在认认真真的喝汤,结果被弘历抱了个满怀。 她小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更不要说继续吃饭了。 “四哥哥……” 五格格奶声奶气地道。 顾幺幺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弘历,坐好。” 弘历这才睁开眼,还是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几个奶娘都跪下来在他身边,拿着碗喂他。 顾幺幺对乳母道:“你们都下去。” 乳母们行了礼,匆匆地下去了。 弘历这才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刚刚才捧起饭碗,帐帘一掀,弘昀回来了。 看见弘昀回来,弘历和五格格的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两个人都伸了手要哥哥抱。 弘昀显然没什么心思,敷衍着伸手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小脑袋,然后就凑近过来:“额娘,儿子要说事儿。” 这阵子,除了抗敌的正事以外,弘昀说的最多的还是三姐姐的事情。 在万岁眼中,这是小事;在亲人眼中,这却是大事。 顾幺幺也心领神会,让奴才们都下去了,顺手端起手边的奶茶才喝了一口,就看五格格居然捧着弘历的饭碗,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给他喂饭。 弘历也是张着嘴等着。 估计是弘历差使着五格格。 顾幺幺差点一口奶茶没呛到:“弘历,你是人家哥哥!” …… 等弘昀这边把事情简单的讲了一下,顾幺幺脸上的神色也严肃了下来,她拉住儿子的手臂:“来,先坐下。” 看着弘昀低头喝着羊肉汤,顾幺幺默然不语。 策妄阿拉布坦或许是诈婚这事儿……说实话——她还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去。 但是,怎么就不可能? 策妄阿拉布坦算是一方枭雄,谁又说得准,他就一定甘心因为小儿女婚事停手? 倘若真的如此,那么三格格…… 想到三格格这些天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有时候还会偷偷的哼着曲子,听着也不像是这边的曲子。 估计是在那边营中听到的。 顾幺幺知道女儿对于这一门婚事还是心甘情愿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都说策妄阿拉布坦十分宠爱他最小的儿子,而顾幺幺这些天也曾经好几次将阿木叫到自己帐子里来,详细地问了问这小姑娘,关于三格格在敌营之中时候,和那小将军相处的情形。 的确是郎情妾意。 弘昀伸手拿了铜盘里的一块羊排,啃了几口,匆匆地用热手巾卷儿擦了擦手,重新扔回到托盘上:“额娘也不要太担心了,未必便是如此,阿玛用兵向来谨慎,召集诸将领——也只是做个提防罢了。儿子到时候亲自护送三姐姐过去!” …… 一转眼,半个月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西北之地,虽然还是寒意凛然,但依旧有春的气息在一点一点流露了出来。 两边各自准备婚事。 顾幺幺又去和四阿哥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了:到时候看情况,随机应变。 先让几位将军护送三格格的陪嫁队伍过去,算是打个前锋。 同时,顾幺幺也带着三格格和弘历、五格格重新后撤三十里,回到了城中。 这天,她正在一手拿着礼品清单,一手在亲自清点着箱子里的陪嫁物事,就看尔曼快步走进来,说是外面阿木来了。 顾幺幺听着就是一愣,将手中的清单往旁边箱子上一放,跟着走了出去。 阿木如今是贴身伺候在三格格身边的大婢女,手下也有一堆小丫头供她驱使,她既然自己匆匆忙忙跑过来,肯定是三格格有什么事。 阿木见了顾幺幺,照着新学的礼仪给她行了礼,然后就一脸焦急的说三格格病了,请侧王妃赶紧过去瞧瞧吧。 病的还不轻,一直都在吐。 顾幺幺一听,匆匆嘱咐了几句尔曼黛兰收拾好这里,今天没看完的陪嫁物事,等到她回来了,还要再亲自过目,以免有所漏缺。 然后,她赶紧跟着阿木过去三格格那边院子了。 三格格如今是待嫁女,独居一小院,院子里的建筑也都是西北当地的特色,走势的线条都透着一股慨然大气,很有削崖劈山的气势。 顾幺幺前脚刚跨进屋,就看三格格病恹恹地歪在床头,伸手捂着胸口,旁边一个小婢女捧着铜盆给她端着。 另一个小婢女不住地给她抚着后背心。 三格格吐的天昏地暗,眼冒泪花。 三格格从来都任性娇气——顾幺幺本来也以为这孩子只是夸张,撒撒娇想让额娘过来陪自己。 谁知道三格格居然吐成了这样! 顾幺幺吓了一大跳,连声道:“请府医没?去请!快!” 旁边的嬷嬷们慌慌张张的跪了一地,都说已经去请了,估计眼下马上就要到了。 …… 问了问奴才们三格格从昨儿晚上起吃的东西,顾幺幺走到桌边,又瞧着桌上还没收走的五香羊肉酥碟子。 她拿了一块羊肉酥送到鼻尖闻了闻——很浓的酥油香味。 这时候,府医也到了。 府医是四阿哥来西北的时候,一路从京城给带到这里的,加上已经尽职尽忠伺候了这么些年,算得上是大半个自己人了。 气喘吁吁地给侧王妃行了礼请了安,婢女们轻手轻脚地放下了三格格床前的纱帘,露出了手腕来给府医诊脉。 府医挽了挽袖口,定了定神,听着奴才们描述了一下病人的症状,心里便猜着多半只是暴饮暴食,肠胃不和罢了。 没什么大问题。 他把脉枕放好了,婢女们用丝帕覆在三格格的手腕上,就看府医眉头微锁,开始认真把脉。 屋子之中一时安静无声。 忽然,府医神色一变,抬头下意识地往顾幺幺这里看了一眼,神色震惊。 他又重新诊了一次脉。 这一次,府医头都不敢抬了,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转,支支吾吾地站起来了。 他满脸尴尬。 413 哑巴亏 府医过来给顾幺幺磕了个头,看了一眼周围婢女。 顾幺幺会意,抬了抬手就让人都出去了,只留了尔曼和黛兰在屋子里照顾。 等到婢女们退出去了,府医虽然艰难,但还是冲着她开口了:“侧王妃,三格格这是……这……这应当是喜脉……” 他刚才把脉时候只觉得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很明显是刚刚有孕了。 只是……三格格还没有嫁人呢,居然先怀了身孕,这算是一件丑事。 虽说之前三格格失踪了好一阵子,再回来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那边就替儿子过来求亲了。 大家心中都隐隐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猜到归猜到。 有些事情,可以在心里想一万遍,却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一次。 而且,三格格未嫁先孕这事,王爷和侧王妃一定不愿意让消息传扬出去。 府医跪在地上,只觉得自己也要冒冷汗了。 屋子里安静的吓人,尔曼和黛兰都站在旁边快成了木桩子,床上,纱帐后面,三格格抬手捂住脸,将脑袋埋在枕头里。 她肩膀轻轻地颤动起来。 顾幺幺隔了好一会儿才对府医道:“确定么?” 府医跪在地上头都没抬:“回侧王妃的话,脉象有力,确定无疑。” 顾幺幺站起身来,在屋子中踱了几步,随后先让黛兰送了府医去侧边厢房,暂时歇息。 然后又让尔曼去中军大帐那边瞧瞧——看看王爷今日什么时候能过来? …… 府医被送走,顾幺幺也没让等在外面的奴才进来伺候,她径直走到了矮榻旁边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了三格格的手。 三格格很羞惭地想抽手回来,但是手腕被额娘握得紧紧的。 她抽了几下没抽得动,于是也就不再挣扎了。 顾幺幺伸手给她又加了一层厚厚的毯子,这才静静道:“是……?” 是那小子的么? 三格格哪里还敢看额娘,只是垂下了眼眸,一副默认的姿态,随后伸手掀起了被子,起来就要跪下。 顾幺幺伸手把三格格按住了,心里滋味难言。 看着三格格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了事的表情,顾幺幺难掩气愤:“这事就算怪——也不该怪你。” 三格格声音就像蚊子哼一样,完全没有往日里的威风了:“额娘,反正女儿都是要嫁过去的了,这事儿……这事儿……” 这事儿虽然尴尬了一些,但只要嫁的人是那个人,说到底,也不算个难题。 顾幺幺想到四阿哥的提防,心里就像有一块大石头沉了下去——倘若策妄阿拉布坦真的是诈婚,那三格格肚子里还怀着那小将军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试探了一下:“倘若……额娘是说万一,万一这门婚事不成呢?” 三格格倏然抬头,脸色也变白了:“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京城里都已经下旨了吗?” 顾幺幺视线慢慢落在她小腹上,三格格随着她的视线,一下就抬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腹部。 顾幺幺看着这动作,一下子就明白了。 女儿是真的很喜欢那小子,不然不会这么宝贝腹中的这个孩子。 或许那小子送了三格格回来,两个人短暂的分离反而更加让三格格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 刚出了三格格的屋子,黛兰就过来低声请示侧王妃,问府医那边怎么办。 顾幺幺皱眉道:“他缺什么少什么,都去给他取来!” …… 府医在侧厢房里,着急的团团转,时不时的走到窗口向外望一眼,然后又赶紧缩回了脑袋。 欲哭无泪。 他刚才测出来三格格喜脉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果然,如今侧王妃这意思是不许他走了。 虽然外面人看着只会以为是三格格病情一时不好,所以需要留下府医照顾,方便随时诊断。 但是府医心里很明白。 类似这样的事情,宫里面可多了去了。 府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俯身从医箱里取了纸笔,提笔起,开始给家人写家书。 写了一半,他笔尖顿了顿,瞧着墨汁缓缓低落,出神了一瞬,又摇了摇头,将那张家书给揉成了一团,胡乱的重新塞进医箱里去了。 不可。 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府医忽然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 有人叩了叩门,随后一手推开了门,一手托着托盘走了进来。 是院子里的奴才过来给他送吃的了。 饮食倒是精美,只不过,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山珍海味,府医也吃不下了。 他放下了筷子,想了想,又重新提起了笔,打算给大将军王写封辞呈,告老还乡。 能齐齐整整的带着这颗脑袋回去,就已经算是祖宗保佑了。 …… 晚上时候,四阿哥果然过来了。 顾幺幺上前去迎接他,伸手替他接下来肩上的大氅,又让人送饭菜汤水上来。 等到奴才们把桌面都布置好了,顾幺幺摇了摇手,让人都出去了。 她一边看着四阿哥的神情,一边就把这事儿给缓缓的讲了出来。 四阿哥又是震怒,又是心疼,猛地坐起身,单手撑起膝盖,眼角抽搐了一下,手背上的青筋也爆起了——一副明明忍不住,却还是不得不忍的样子。 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硬生生地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难言,偏偏还得为了三格格的名声,得憋在肚子里。 千万不能张扬出来。 帐子里烧着火盆,顾幺幺身上只穿了一件棉衣,坐在四阿哥身边,也不觉得冷。 她看他气的不行,赶紧伸手过去给胤禛抚了抚胸口,也只能拿话来宽慰——三格格横竖都是要嫁给那小将军的。 四阿哥还是觉得胸中气得窝囊,一时间没憋住,脱口而道:“你若不是这般宠溺小女儿,她也不敢至于这般无法无天——除夕竟然敢单人单骑闯了出去!” 顾幺幺哧溜起身道:“爷教训的是,妾身领训!” 她刚准备跪下,四阿哥已后悔刚才说话的口气重了,又看她真的要跪下,赶紧伸手把她给扶住了:“幺幺!” 他怎么舍得? 他一伸手,就把顾幺幺给拉到自己身边来了,揽住了她的肩头,低头在她鬓发旁蹭了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屋外风声飒飒。 414 欢庆 第二天一大早,府医的辞呈还没递出来,倒是王爷那边派苏培盛过来传话了。 看着苏公公居然亲自过来了,府医心里更慌了。 看他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苏培盛笑了笑,就把王爷的意思给转述了一遍。 这位府医到时候陪同三格格出嫁,一起过去策妄阿拉布坦幼子那里,以后就在三格格身边伺候。 毕竟他给三格格从小看病,对于三格格的身体健康状况也最了解。 这样,王爷、侧王妃也放心。 至于他家中的亲眷,王爷已经派人都去接了——以后定然优待安置,让他不必挂怀操心。 府医长吁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默默地跪下去,就对着王爷院子的方向磕了个头。 …… 三格格的婚假之期很快便到了。 这里毕竟不比京城,策妄阿拉布坦那边的意思是为儿娶妇,喜事自然是越快办越好。 无谓拖那么长时间。 四阿哥这里本来还想着好好给三格格准备准备嫁妆,但是三格格怀孕这事儿一出,他也得加快了。 这肚子里的孩子可不等人。 …… 天空明媚异常——一望无际的碧蓝色,犹如一块瑰丽陈澈的宝石。 三格格一身华丽到耀眼的嫁衣,按照礼制,先对着京城方向,遥遥拜别天子,随后给阿玛和额娘磕头,然后在弟弟弘昀和另外老将军的护送下,缓缓地登上了婚车。 她一上车,顾幺幺就开始止不住流眼泪了。 这感觉可比嫁二格格的时候要糟糕许多。 毕竟,二格格只是嫁在京城里——两边的距离不过是一会儿车程的问题,顾幺幺要是想过去瞧瞧女儿,随时吩咐人备车就行。 将来,二格格要是怀孕了,顾幺幺过去照顾也方便。 但是策妄阿拉布坦这里就不一样了。 不说西北千里迢迢,与京城两端相隔——这还只是地理上的距离。 关键是三格格嫁的不是朝廷上的人家,而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家族里。 说的直白些,她嫁的不是自己人,而是外面。 将来的形势——谁又能笃定说得清呢? 在明媚的阳光下,三格格的裙裾微微飘动,明媚的妆容在她的脸上,显得少女的脸颊更加鲜妍动人。 但是三格格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她口中还含着青梅——酸酸的青梅透出的味道,压抑着她随时想呕吐的恶心。 嬷嬷和阿木在她两边,阿木使劲扶着三格格,嬷嬷则是不断地给她揉着手上的穴位,在衣袖的掩盖下,偷偷地替她缓解难受。 …… “三姐姐,得走了。” 弘昀骑着马过来催促。 时辰已经到了。 “阿玛,额娘,女儿这就……去了。” 三格格被扶着,转身最后对着父母跪下来,拜了拜。 顾幺幺不敢再多看,低头用帕子擦着眼角,往四阿哥身后转了一下脸,拼命吸着气。 等到她再转过脸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三格格一身喜服的身影了。 三格格已经被人簇拥着坐进了婚车,大队缓缓前行,弘昀在最前面,马儿踏步声声,踩着阳光在地面投射的影子。 在正前方不远处,对方已经派了人马,过来先行迎亲。 四阿哥向周围看了一眼,几名将领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沿途都已经设置好了足够的防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连弘昀阿哥都在护送的途中呢。 …… 城郭之中,大将军王女的喜事早就已经轰动传开。 百姓和军士们也趁着此机会庆祝起来,一片欢庆热闹。 等到弘昀回来了,顾幺幺又听他说三格格是被小将军直接给从车上抱下来的,百般宠爱,掩饰都掩饰不住。 那边也是一片欢腾,载歌载舞,人生沸腾——所有人都在用最隆重的仪式欢迎这位大清嫁过来的大将军王女。 三格格一点委屈都没受。 顾幺幺这才算彻底放了心。 弘昀带着二十个随从,转身又去了阿玛那里要禀报。 他过去阿玛那里的时候,营中一片热闹,阿玛正瞧着西北当地的官员给阿玛送来两头极其漂亮的海东青。 弘历弟弟也在阿玛身边,小脸红彤彤的,像是被帐子里的火盆给烤热了。 随着他长大,阿玛也会时不时的带他在身边教他写大字。 此时,弘历看见弘昀进来了,先是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就继续转眼瞟着海东青。 海东青是猛禽,这两头的体格又格外的大,目露凶戾之色——盯着小小的弘历,就像盯着猎物一样。 弘历有点害怕了,他跑过来弘昀身边,两只小手手紧紧地抓住哥哥的衣袍下摆,把脸往他衣裳上埋:“哥哥!” 弘昀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就把他给护到自己身后去了:“别怕!” 海东青微微歪头,睥睨了弘历一眼。 四阿哥很喜欢这种猛禽,欣赏了好一会儿,又赞赏了献上海东青的官员,让人将海东青收下,好好喂养着。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三月十八了。 那是皇阿玛的万寿节——京城里又是一片庆贺,随着万岁年龄越来越长,对于自己寿辰的庆祝也看得越来越重。 四阿哥决定将这一对桀骜难得的海东青也作为礼物送去。 听弘昀将今日送亲顺利的事情说了一遍,四阿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笑容里反而有那么一些隐隐的悲切和失望。 万岁老了,才会接受策妄阿拉布坦这种要求。 可惜天子旨意,不可更改。 纵然策妄阿拉布坦一时顺从又如何?此番虽然结了秦晋之好,但是两边百姓将养生息十年或数十年之后,策妄阿拉布坦若是卷土重来,少不得又是一场杀戮。 非我族类。 毕竟非我族类。 …… 听阿玛说要将这一对海东青作为礼物之一给送到京城里去,给皇爷爷庆祝生辰,弘昀也不由地凑近的过去瞧了一会儿。 海东青素来被夸成万鹰之神、是神的使者、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弘昀记得皇爷爷十分喜爱海东青,曾经还在狩猎的途中,专门写过诗句称赞海东青。 “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 眼前,这两只海东青都是被熬炼捶打过的。 纵然如此,也难以磨灭其血性——瞧着有人凑近,两只海东青眼里都露出了凶光。 415 一家四口 大帐之前,马儿刚刚吃完草料。 弘昀解开马缰绳,拍了拍这匹马儿,翻身上马。 站在旁边的侍卫恭恭敬敬地把弘历给抱了起来。 弘昀在马背上向前俯身,手臂一伸,就把弘历给抱过来了。 弘历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仿佛骨子里就有天生本能似的——一上了马背,顿时挺直了腰背,似模似样。 弘昀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骑马缓缓西行。 他平日里会带着阿玛分给他的军士们出营地巡逻,但是如今——既然幼弟在自己怀里,弘昀是不敢把他给带出去的。 也就在营地上绕几圈差不多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绕几圈,弘历也是很开心的。 他穿得厚实,头脸包裹的严,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直转的眼睛,兴高采烈的伸着小手手,指挥着哥哥带他一会儿往这,一会儿往那。 弘历怕弟弟被冻着,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衣把弘历给又裹了一层。 晚上用膳的时候,大帐里烧着柴火,很是暖和。 婢女们端来热水,此后两位小主子简单洗了手和脸,弘历惬意地坐在小案旁边,喝了一口热汤,然后就奶声奶气地对顾幺幺说着白天骑马的事情。 他又抓了一把不知道从哪儿采来的花儿,花瓣都小的可怜,说是送给额娘。 顾幺幺接过来,看弘历兴奋的神情,忽然就意识到——对于孩子们来说,弘历的想法其实和他哥哥不一样。 他如今年纪这么小就过来西北了,只是在城郭和营地两头来回打转。 在弘昀的心中:来到西北,远离京城,这是远离家乡。 但是在弘历的心中,在京城的时候,他还太小了。 西北才是承载着他开始记事之后,童年所有快乐回忆的地方。 他自然很喜欢这里。 …… 隔了几日,四阿哥难得地抽了半日空闲,便衣私服,亲自陪着顾幺幺和弘历、五格格去了旁边的边陲小镇上。 弘昀则留在军中。 今日是赶集的日子——因为大将军王女和亲,两边偃旗息鼓,想来总能过上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百姓们都算松了一口气。 此时辔头鞍鞯、胭脂水粉……集市上应有尽有。 虽然繁华程度不能和千里迢迢之外的京城相比,但是瞧着也是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 玩累了之后,顾幺幺带着一对小儿女,绕过了摆满货物的小道,在侍卫们的跟随下,到了街边的食肆里坐下来。 街头的食肆,口味虽然和大将军王帐以及当地官员献上来的厨子手艺不能比,但也是另有一番风味。 铺子里松松散散地坐着十几个百姓,侍卫们见状,刚要驱赶,被四阿哥抬了抬手,示意不要惊动。 他一边坐下来,一边看着街边的扬尘。 弘历手里抱着刚才在集市上买的小狗,爱不释手地搂在怀里——这狗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不过长得确实可爱,弘历一眼就看上了。 所以刚才才买了下来。 五格格坐在旁边,时不时地看着弘历怀里的小狗,瞧着很是羡慕。 弘历看她似乎是想摸摸小狗的样子,于是把小狗往前递了一点:“五妹妹。” 五格格顿时就笑了。 她伸手摸了几下小狗头:“好可爱呀……” 弘历也笑,索性把小狗借给她抱着:“咱们回去一起养着!” 顾幺幺听见了,一抬头对着五格格诧异道:“你也喜欢吗?” 五格格有点羞怯地笑了笑。 她还是这么小的孩子,这样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就无端端地让人觉得有点心酸。 顾幺幺伸手把她搂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五格格的小脑袋,心里有点自责刚才连孩子这么简单的情绪都没察觉出来:“你若是喜欢,刚才就该直说,这样,咱们先吃东西,一会儿再回去那边买一只小狗,你自己挑!” 五格格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顾幺幺:“谢谢额娘。” 弘历见状就笑了:“额娘宠女儿。” 五格格转过脸来,怯生生地对着四阿哥笑了一下。 …… 这边正说着话,食肆老板已经亲自过来招待了——四阿哥虽然穿的是便装,但老板一双眼一下子就看出来是大有来头的贵客。 他巴结地往前凑,结果被苏培盛一脸嫌弃的给挡回去了,几个侍卫们也伸手往腰上摸了摸。 食肆老板硬生生的又被吓了回去,只听苏培盛催促着上菜的动作快点。 弘历那边,还在一味地吩咐着要什么什么点心,顾幺幺搂住五格格,也问她想吃什么。 五格格声音又细又弱:“四哥哥爱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顾幺幺听着感觉不是滋味,刚想说话,忽然旁边一桌客人的议论就传了过来。 那都是几个四五十岁乡绅模样的中年人,口中都在说是大将军王女出嫁的事情,又说大将军王虽然表面看着威风,刚过来的时候,也打了好几场漂亮仗,但是说到底,最后还不是得靠牺牲自己女儿去了结这件事。 他们声音越说越高,周围几个侍卫都有些按捺不住,顾幺幺就看四阿哥坐在原地,虽然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抓着杯盏的手指已经微微收紧了,瞧着就是随时能砸出去的样子。 是真的憋屈。 是他不敢打,不想打、打不过么? 军队力量强大,西北大军的兵权都在他大将军王手中,万岁既然敢让一人带如此大军赴西北,自然用的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了。 基于血缘的关系应当是最牢靠的关系了。 但毕竟君心难测。 是万岁不让打。 顾幺幺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若无其事笑着道:“爷,咱们换个地方吧?”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顺了几口气,,反而笑了笑,语气平静:“用不着。” 顾幺幺只好偷偷捏了捏弘历的手:“弘历,五妹妹也想要一只小狗,你想不想让阿玛陪着你和五妹妹,一起去挑小狗狗?” 弘历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过去跑到了桌子对面,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往他怀里一倒就撒娇:“阿玛,阿玛……” 他手脚并用地往他父亲膝盖上爬着。 416 震慑西北 大营里,弘昀和往常一样巡逻归来,身后跟着一队军士。 进了大营,看见有老将军过来,弘昀利落翻身从马上下来,两边寒暄,各自亲切。 他身上的战甲与日光相互辉映,泛出一片冷青色,英武不凡。 虽然三格格已经和亲,但是按照大将军王的指令,西北大营的日常防备还是从来没有松懈过。 …… 这一夜,策妄阿拉布坦的骑兵来的无声无息。 营前的哨楼其实是看见了动静的:在黑漆漆的夜里,一望无际的大地边缘上突然出现了一些小黑点。 然后密密麻麻,越聚越多。 居然成包围之势,向西北大营逼近了过来。 前锋骑兵都是趁着这一阵子两边办喜事,各自放松,养精蓄锐了好一阵子的兵力,风驰电掣地就纵马冲了过来。 在他们后面,无数火把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最后连成了一片,仿佛一张巨大的火网。 哨兵警号大作,万幸大将军王平日里治军甚严,调度从容,纵然敌情出其不意,军士们也没有太过慌张,而是迅速地排兵列阵。 四阿哥当时正在大帐里熬夜写折子,听见动静,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策妄阿拉布坦毁约了——所谓的联姻,不过是为他们的军士争取到一段调整休养的时间。 所谓的娶亲,不过是人也要,地盘也要。 他眼神阴鸷,唇角勾起了一丝冷笑——非我族类,他从来都没有信任过策妄阿拉布坦。 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陪着侧王妃去悠游——那也不过是放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策妄阿拉布坦自以为的偷袭,不过是自投罗网。 出了帐子的时候,外面军马已经都散开布阵了。 敌军骑兵奋勇向前,尤其是先锋部队,为了一雪上次的耻辱,人人都争先恐后。箭矢如雨,相隔的近了,甚至可以看见敌人刀锋在火光下泛出的冷光。 …… 京城,乾清宫暖阁里。 康熙展开了西北送来的急报,才刚打开,脸色就绷紧了。 刚才还在奏事的几位大臣都闭了嘴,惴惴不安地等候在旁边,不知西北大将军王那里的情势如何? 看万岁脸上的神情——又像是愤怒,却又像是高兴欣喜。 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策妄阿拉布坦毁约偷袭,大将军王顺势调出早就驻扎在附近的伏军,形成掎角之势,策妄阿拉布坦报仇心切,自以为清军麻痹,结果猝不及防,大军被歼灭十之七八,大将军王在西北取得了彻底的大捷。 策妄阿拉布坦被一骑亲兵拼死护卫,逃出一百多里,最后不愿束手就缚,于亲信前挥刀自刎。 策妄阿拉布坦幼子护送回三格格,只求换回父亲全尸,勿辱于清军之手。 …… 正在这时,乾清宫外四个太监两前两后地捧着两架蓝布罩着的大鸟笼进来了。 领头的随从跪下来就给万岁行礼,然后就说这是大将军王为了庆贺万岁的万寿节,特地千里迢迢献上来的两只海东青,为万岁万寿助兴。 康熙听着就让人将海东青送上来仔细看。 边上的大臣立即就盛赞了——又说四皇子大将军王有孝心,又说大将军王领军才能出众,还是万岁慧眼识人,拍板了雍亲王去镇定西北。 正说着,鸟笼上的蓝布也就缓缓落下来了。 暖阁中,几位大臣的话语忽然就顿住了。 鸟笼子里……是一对即将死去的海东青! 两只海东青趴在笼子底部,奄奄一息,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僵硬的凝视着笼子外的天空,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好似风烛残年,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的老人。 暖阁中一片死寂。 奴才们早就已经跪下来了,几位大臣也因为太过震惊恐惧,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也不能走。 他们只能跪下来,不敢抬头去面视康熙,人人发颤。 这对海东青,是寓意什么,是嘲讽什么……老臣们虽然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但那却是唯一的方向。 尤其是在这种皇上万寿节即将到来的时候。 大将军王在西北颇有人望,此举大捷,必定威震西北,数十万兵权在手,号令西北,一呼百应。 废太子复出无望,直郡王早就被软禁,三阿哥太过机巧,为万岁不喜,八阿哥已经彻底失宠…… 大将军王,大将军王——大将军想要的,不仅是王。 …… 三格格呆呆地依靠在床头,一只枯瘦的手腕抚摸在腹部。 她的眼神麻木着凝望着远处的虚空,仿佛已经成了一座雕像。 顾幺幺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亲自端着药碗,尔曼只能伸手捏着三格格的鼻子,趁着主仆两人配合,这才算是好不容易把半碗药给三格格灌了下去。 但是最后,三格格还是呛了出来。 五格格伫立在床尾,把自己的小狗狗给抱了过来,想要给三姐姐抱着,让她能稍微开心一点,最后还是被乳母被劝出去了。 三格格咳得厉害,顾幺幺手忙脚乱的拿帕子去给她擦,就看三格格抬手挡住了,惨然地对着她笑了笑,轻飘飘地道:“额娘不必在女儿身上多费心思了。” 这话说得顾幺幺手都抖了。 正在这时候,就有四阿哥身边的老嬷嬷进来了,过来先给侧王妃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请安。 顾幺幺看着嬷嬷似乎是有话难言的样子,于是拉着她走到了一边。 嬷嬷低声就道——说是大将军王的意思是:让三格格不必如此悲恸,天下好男儿还多的是,等到回到了京城里,再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至于西北这里的这场事,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噩梦,梦过无痕。 人不能一直活在梦里,醒了,也总是要接着再生活下去的。 最后,嬷嬷很为难地就转述了大将军王的意思——这孩子是留不得的。 三格格本来还是痴痴呆呆的坐在床上,结果听见了这句话,她一下就将药碗冲着嬷嬷的脚下砸了过去:“不!绝不!” 她一定要留住这个孩子。 顾幺幺看着三格格情绪激动,赶紧就让人先把嬷嬷给送回去了,然后又过来哄了三格格半天。 她自己心里也难受极了。 417 情之一字 半夜狂风阵阵,呼啸有声。 顾幺幺久久都没有真正睡着。 她转头瞧了一眼四阿哥。 四阿哥倒是呼吸悠长,睡得正沉,大概是连日的部署与提防让他心力交瘁。 他实在是很疲惫了。 然而睡着归睡着,两个人的手在被窝里却始终握在一起。 顾幺幺一点一点把手给抽出来,尽量没有惊动四阿哥,然后翻了个身。 她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月光苍白如纸。 西北大捷,不知道万岁接下来的安排是让大将军王继续驻守在西北,还是让他回京城,交出兵权。 若是后一种,只要来代替驻守的将军一到,他们也就可以启程回京城了。 回家。 回家也好——三格格在这里经历了这么一场事,顾幺幺也不想让女儿继续留在这里触景伤情。 离开伤心地,才是可以痊愈的开始。 …… 她正想着,窗户猛地被狂风拍开,桌案上的信纸书札都被吹得哗啦作响。 墙角本来是点着一盏幽暗的小灯,这时候也倏地灭了。 顾幺幺心里颤了颤,莫名其妙的掠过了一阵心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最深处升腾了起来。 她忽然就坐了起来,披上了衣裳,摸着黑走到了屋子门口。 狂风大作,衣摆飘舞。 黛兰是守在屋门口的,听见动静赶紧迎接过来扶住了顾幺幺:“侧王妃。” 顾幺幺摇了摇头,伸手将衣裳裹紧了,低声道:“去瞧瞧三格格,动静小点——不要惊动王爷。” 另外几个婢女也都过来了,一时间,去拿灯的拿灯,开门的开门,众人都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响声。 黛兰怕侧王妃被冻着,又匆匆地另外拿了一件雀金裘给顾幺幺披着,这才扶着她出了门。 …… 从这里往三格格小院子过去没多远,东南角上一绕,过去就是了。 只是今夜的风实在太大,顾幺幺走到那边的时候,头发都已经被吹得风中凌乱了。 守夜的奴才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等到确定是侧王妃深夜来探看三格格,几个小婢女赶紧跪下来请安。 顾幺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出声,然后才往三格格屋子走去。 门口的婢女给她打起了帘子,顾幺幺走进去,借着窗外幽暗的光线,就看见三格格正静静地睡在床上。 非常安详。 并没有如顾幺幺担心的哭泣。 屋子里香极了——也是顾幺幺过年时候亲手调制的安神香,往三格格和弘昀那里都分了一些去。 三格格是不怎么用这个香型的,但是今晚倒是用上了。 也是,遭受了这么多伤心事,想要一宿安睡也不容易。 顾幺幺想到这里,悄无声息地长吁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压着嗓子严加嘱咐了婢女们好好伺候三格格。 如今格格既然睡着了,就让格格先好好歇着。 明儿一早——等格格醒了,立即让人过来通知。 然后她再过去看女儿。 婢女嬷嬷们都跪了下来恭送侧王妃出门。 …… 顾幺幺最后往三格格屋子门口望了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抬手拢紧了雀金裘,往来路回去。 黛兰陪在她的身边,一路扶着她,口中柔声劝她道:“侧王妃也别太担心,既然格格已经睡下了……” 估计格格哭累了,睡的正沉。 反正如今离天亮也没多长时间了,就是明儿一早再过去看,也是一样的。她正说着,就看侧王妃倏地停住了脚步:“回去!” 顾幺幺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一个对用香并不感兴趣的人,为什么忽然在屋子里熏上了这么浓的香? 最大的可能只有一种:熏香的人其实并不想要这香味。 只是用这香味掩盖掉别的气味。 譬如…… 顾幺幺手都颤了起来,劈手夺过了黛兰手中的宫灯,快步往来路奔跑了回去。 几个婢女正刚刚聚在了暖盆旁边,见侧王妃离而复来,还以为是侧王妃忘记交代了什么,赶紧过来请安。 顾幺幺伸手推开她们,一边往三格格屋子里踏去,一边就急促地道:“格格什么时候睡下的?” 领头的婢女过来禀报,说是从昨晚侧王妃离开之后不久,三格格就说累了要歇息。 让奴才们都熄了灯出去。 顾幺幺匆匆地走到床前,刚刚伸手,却又犹豫了一下。 她咬紧了牙,猛地伸手先开三格格身上的毯子。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婢女们也将屋子里的灯火点亮了。 “格格!” 几个婢女都惊叫起来——厚厚的毯子被掀开,血腥味这时候才渐渐弥漫开来,压住了满室的馨香。 三格格身下的被褥已经被血染透了。 那样多的血——已经流干了。 三格格手腕上的伤口很深,她闭着眼——看起来平静的就像睡着了。 另一只手抚在小腹上。 那里有那个男人的孩子——那个对她百般宠爱,却献回她以换取父亲尸首的男人。 那是她阿玛坚持不让留的孩子。 既然不让留,那就带走——这样,孩子和母亲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谁也别想从她的手里夺走这个孩子。 屋子里充满了死亡的冰冷气息,三格格睡在一片血迹蔓延里,被褥深红,触目惊心——还是大婚那日出嫁的喜色。 三格格唇角凝固着一丝淡淡的苦笑,仿佛终于熬完了西北这一场噩梦的所有悲欢。 她不想从这场梦里醒来。 …… 康熙五十六春,康熙召大将军王胤禛回京。 …… 回程路上,只要有休息的间隙,四阿哥总是不忘调转马头,回去后面马车瞧一瞧顾幺幺。 日光之下,四阿哥眼下一片乌青。 这件事发生之后,他痛心的很,也自责的很。 作为阿玛,他总以为只要给三格格另外寻一门好亲事,时间久了,三格格自然就会淡忘这里的一切。 可是四阿哥忘了——情之一字,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斩断的? 应该早当想到——三格格烈性如此,硬要逼迫她放弃腹中的孩子,又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只是,无论如何后悔,此时也于事无补了。 想到那天匆匆赶来,看见女儿一张苍白的小脸,映衬在猩红的被褥之中的那一幕。 四阿哥目光悲怆,抬头望向天空。 418 夺嫡的战场 他正望着,就觉得手背上一暖。 是顾幺幺从马车里伸手出来,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哑声安慰他:“爷……” 看着四阿哥满面的憔悴,显然也是丧女心痛。 顾幺幺各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忽然就把手给抽回来了。 四阿哥沉默地望着她。 暴雨噼里啪啦地溅在地上。 …… 京城春暮,虽然下雨,空气中浮动着的暖意却已经是掩不住了。 远离了这么久,此番归来,最高兴的差不多要数弘昀了——和西北一对比,还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令他倍觉亲切。 皇上遣十三阿哥带人前来迎接大将军王。 虽说对于西北大捷的大将军王来说,这样的欢迎场面略显得寒酸了一些——但是这不是最重要。 但是刚见了面,四阿哥就看十三阿哥脸色不对。 兄弟两人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面前并驾同行,一片喧闹声中,十三阿哥凑过来,神色很是焦虑。 他问四阿哥:“四哥见到信了么?” 四阿哥一怔:“什么?” 十三阿哥看他脸色,就知道送信的人定然是在路上耽搁了。 他叹了一口气,赶紧过来低声提醒了四阿哥几句——之前四阿哥千里迢迢派人送到京城里的海东青,出了问题了。 惹得皇阿玛大发雷霆。 正好西北大捷,万岁于是把四阿哥给急召回了京城里来,也不确定是不是要为这事儿发难。 这事儿惹得风波不小,如今万岁身边,好几位正在眼巴巴地盯着呢,也进了不少挑拨。 十三阿哥一边说着,一边就伸出了手指,比划了几个数字给胤禛看。 胤禛斜斜地睨了一眼,只是冷笑。 …… 一路先将顾幺幺和弘昀、五格格放下在了圆明园,四阿哥带着弘昀,刚要径直往紫禁城而去,想了想,又将弘昀也给留下了。 “先护送你额娘回去。” 四阿哥看着儿子,笑了笑,又抬头对着顾幺幺笑了笑。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若无其事。 顾幺幺并不知道十三阿哥刚才说的海东青的事情,但是想到历史上:大将军王十四阿哥匆匆回京的时候……是奔丧的。 奔康熙的丧。 而在眼前的这个时空里,康熙还好好的活着,而成了大将军王的四阿哥也已经回到了京城。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她也有些不安,但是明白大将军王既然回京,第一件事情便是要面见天子。 即使想阻止,也是阻止不住的。 “弘昀,过来。” 顾幺幺伸手对儿子道。 弘昀紧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额娘,又转头回去,不放心地看了阿玛。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十三叔的脸色不对,而且一路上一直在马上嘀嘀咕咕地和阿玛说话,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了——他看得出来。 阿玛此番平定西北,在当地官员和百姓的心中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威望——在离开启程的时候,百姓们送出二十里,一路都呼喊着“大将军王大英雄” 这些事情,定然也会被传到京城里皇爷爷的耳朵里去。 自古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纵然阿玛是皇爷爷的儿子,也未必就…… 弘昀越想越不安。 “阿玛,儿子陪您一起进宫。” “回去!” 胤禛加重了语气。 弘昀非但没有调转马头回去,反而下了马,直接就要过来给阿玛牵马,还有点倔强:“除非阿玛也带儿子进宫去!” 他抬头恳求地看着四阿哥,满脸都是忧虑:“阿玛……” 顾幺幺抬手止住旁边侍卫,走过来抚住了弘昀的肩膀,在他耳边用只有母子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你若是担心阿玛,就更不能同时进去。” 弘昀被点醒了一下,倏然抬头看着额娘,眸中神色滚了几滚。 四阿哥深深地瞧着顾幺幺,对着她点了点头。 顾幺幺握住弘昀的手,抬高了音量:“额娘累了,弘昀,送额娘回去罢。” 弘昀勉强向前走了几步。 …… 旁边,十三阿哥看着情形尴尬,刚要翻身下马过来劝说弘昀几句。 弘昀小时候就很听他的话,叔侄两人的关系非常好。 十三阿哥翻身下马的时候,四阿哥就看见十三阿哥动作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在了地上,幸亏被旁边两个侍卫给抱住了。 “十三!” 四阿哥往前抢了一步,十三阿哥苦笑着摇了摇手:“不要紧,不要紧!” 看那两个侍卫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熟练——就知道这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果然,十三阿哥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的。 胤禛心里酸了一下——十三弟这腿疾,在他临行去西北之前还没有这么严重。 当时,胤禛也是想法找了不少名医来给他瞧。 但都没有什么起色。 没想到,匆匆一别,如今,十三弟的腿疾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行走艰难的十三弟,皇阿玛何其忍心?本来是不该派他来迎接的…… 为什么皇阿玛要特地让十三阿哥来迎接他胤禛? 想到这儿,四阿哥心中忽然一动。 …… 一路进了紫禁城来,万岁早已经领诸官员在阶上等着大将军王得胜归来。 八阿哥站在人群之中,在一片恭维庆贺声中,随着众皇子进了大殿之中。 人群被隔离在外。 八阿哥耐心地等候着,等候着皇阿玛总有发难的时候——大将军王独揽全部军权,权震西土,据传军中还有截留军队,囤积物资…… 表面上说的好听,说是为了以防周围部落死灰复燃,重新再来侵略。 所以不可不防,不得不防。 但是一个大将军王而已——万岁当初给的任务就只是平定西北。 平定,即回。 怎么,这是要做西北王了么?是当真将西北当做自己彀中之物了么? 光是截留军队、积攒粮草这两个罪名,若是众人烁口成金,党羽配合得当,再加上前一阵子刚刚惹的万岁大怒的海东青事件——便足够让四阿哥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境。 八阿哥唇角勾起了胜利在望的微微冷笑。 大将军王……大将军王…… 大将军王又如何? 纵然在西北驰骋无敌,号令千军,终究也只是武功而已。 朝廷,才是最终的战场。 八阿哥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夺嫡的念头在心中如猛兽一般疯狂咆哮,即将挣脱牢笼而出。 419 太子 顾幺幺站在圆明园后园里。 一看见三格格从前住的小院,她简直不敢踏进去,站在庭院中,手扶在树干上,仿佛还能听见昔日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 物是人非,去的时候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姑娘,如今回来的时候却只变成了一具棺椁。 顾幺幺泪如泉涌。 她再也没法忍受在这里再多待上片刻,转头就回去了。 …… 没多久,二格格也匆匆过来了。 她在京城,万岁下旨和亲——二格格自然是知道的,听说妹妹嫁给了策妄阿拉布坦的儿子,二格格心中当时已经隐隐担忧。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转眼喜事就变成了丧事,妹妹居然命丧于西北。 马车停在圆明园门口稍远一些的地方,后面还有几辆骡车,二格格下了马车,素色的斗篷还拖在地上,一群婢女婆子过来拥着她往里走。 刚刚走了没几步,二格格一抬头,就看见弘昀带着一群军士模样的侍卫在门口。 “弘昀!” 二格格立即就上前去了。 弘昀也上前来,姐弟两人相隔了好久没见,这时候都挺激动,但是想到三格格的事情,两个人眼圈都是红红的。 “二姐姐快去陪陪额娘吧!” 弘昀见了二姐姐,虽然也想多说几句,但心里到底还是牵挂着额娘的。 他手一挥,就让一群侍卫们都让开了。 二格格也点了点头,匆匆地带着一群人往里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她瞧了瞧那群侍卫,重新过来低声交待弘昀:“这几日要办丧事,来来往往,人多眼杂,让他们都散了吧,别冲撞了礼数。” 弘昀没说话,往旁边退后了半步让开道路。 等到二格格一行人都走远了,弘昀这才收回了目送二格格的视线。 …… 屋子里,顾幺幺刚刚才回来,就听说二格格过来了。 她听到这消息才恢复了一点精神,刚刚抬起头,就看台阶上的小丫头将帘子打起,二格格被一大群奴才拥着,正一步步踏上台阶。 到了这里——普通的婆子,婢女就不能进屋了,只能在外面等着。 二格格被随身的婢女搀扶着,进来了没顾着行礼,先抹眼泪了:“额娘……” 一屋子的婢女嬷嬷都应景地低下头开始擦眼泪,哪怕是哭不出来的人,也要做出脸上悲悲戚戚的样子。 毕竟小主子没了。 “是什么病?” 等到母女两个人进了屋子里,二格格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问这详情了——她伸手握住了顾幺幺的手,低声道:“三妹妹虽然淘气,身子却一向还算健壮,怎么好好地就……” 顾幺幺眼泪落个不停,把事情给简单讲了一遍。 二格格听着就站起来了,颤抖着嘴唇道:“……阿玛何必要这么逼三妹妹呢?三妹妹那性子是不能逼的!阿玛难道不知道么?” 顾幺幺缓缓地摇了摇头。 三格格是她的孩子,她何尝不心疼,又何尝没有劝过胤禛? 事实上,那一天晚上——自从这边安顿好了三格格,顾幺幺转头就过去劝说四阿哥了。 她的话,四阿哥还是听得进去的。 眼见着四阿哥已经动摇了,谁知道半夜里三格格就出事了。 …… 二格格流了好一会儿眼泪,又看额娘精神憔悴,知道这时候该是为额娘分忧的时候了。 她勉强撑着起身,准备出去指挥着奴才们张罗妹妹的身后事。 尔曼和黛兰也过来帮忙,听着二格格嘶哑着嗓子,有条不紊的嘱咐着。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忽忽然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喧哗。 这喧哗声在圆明园里由远而近,热闹非比寻常,似乎有人径直入了后院。 院子门口洒扫的几个太监都住了手,犹疑不定站在那里往远处望着。 一脸不知所措。 二格格微微皱了皱眉,往前走了几步,奴才们连忙在她身后跟上。 刚到了院子门口,就已经瞧见了弘昀往这里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不,与其说“走”,倒不如说他是“奔”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苏培盛手下好几个太监。 “二姐姐!额娘呢?” 弘昀到了近前,气喘吁吁地对着二格格就道。 二格格还没答话,弘昀大叫道:“额娘!额娘!” 顾幺幺在里面也听见了动静,这时候从屋子里出来了。 见侧王妃出来,一众奴才都跪了下去,请安的请安,磕头的磕头。 弘昀上前来,眼睛瞪得溜圆。 一看儿子这样子,顾幺幺虽然吃惊,还是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定了定神:“进来说话。” 堂屋正中,弘昀刚站定,迫不及待地就对着顾幺幺和二格格道:“额娘,二姐姐,阿玛就要做太子了——皇玛法定了下个月初九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千真万确!” 这消息来的实在太过爆炸——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只能听见西洋钟一下一下敲着钟摆的声响。 顾幺幺站在原地,弘昀瞪大了眼看着她,过一会儿:“额娘?” 他有点担心地瞧着她的脸色。 顾幺幺被唤了好几声,才醒过神来:“额娘没事。” 原来……这个时空是这么操作的! 她一直不知道夺嫡的结局会如何发展,但是真正到了关口,一定少不了一番你死我活的争夺。 谁曾想到,在这里,竟是以康熙直接封了胤禛做太子而告终。 也就是说,在这里这个时空里——四阿哥登上帝位,名正言顺。 有康熙的这一番操作,再没有人敢置喙于他帝位的继承,权力的交接。 他,以后是皇太子,再以后便是雍正。 顾幺幺跌坐在椅子上,旁边,二格格还在一句一句的问着,弘昀于是喊了苏培盛身边的小腊子进来,把宫里的情形全部都给讲了一遍。 大将军王在宫里的时候,万岁话锋一转,提到了那两只死去的海东青。 诸大人们都是一惊,人人都以为四阿哥肯定会解释几句——譬如西北至此,千里迢迢,一路上气候变化,海东青虽然矫健,但是远离故土,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但是谁曾想到,万岁压根儿就没给四阿哥开口解释的机会,径直就往下说了——说是此乃护送寿礼的专使办事不力,该当重责。 然后话题就全引到西北的战事上去了。 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几位亲王贝勒在边上,脸色全都灰了。 420 大典 尤其是八阿哥。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何其天真! 老辣如皇阿玛,纵然见了海东青这件事,又怎么可能真的相信是四阿哥所为? 西路军务,职任重大,皇阿玛能派胤禛去西北,能放如此重的兵权给胤禛,甚至让四阿哥用天子仪仗,又一再下旨,命令青海当地官员对于四阿哥全力配合——这本就是皇阿玛对四阿哥全然信任的最好见证。 帝王之胸襟,宽如沧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岂是西北大捷,朝堂上挑拨几句便能撼动的? 再说了,大将军王的兵大多数是从京城带出去的。 军士们的家眷都在京城,就算大将军王真的有不臣之心,即使打到紫禁城,只需要以家眷们的姓名为质,转眼即可让西北军士们倒戈相向。 更不用说京城有禁卫军,京畿也有许多营兵拱卫,一呼百应,无坚不摧。 …… 八阿哥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所以……皇阿玛那一日看见两只将要死去的海东青,所谓的雷霆震怒,也不过是做出来的一场戏罢了。 皇阿玛真正的目的:是想以此为理由,径直将四阿哥召回京城。 对夺嫡虎视眈眈的皇子们——人人都以为四阿哥被召回,将要面临的是一场责难。 甚至灭顶之灾。 求之不得! 既然好戏在前,谁也不会想着设法在四阿哥回京的路途上平添风波。 这是否,就是皇阿玛要的? 他要四阿哥平顺、迅速地回到京城来。 可是……皇阿玛为什么这么着急? 八阿哥听见了皇阿玛隐忍的咳嗽声,看见梁九功担忧地向前迈了半步,随即又悄悄的退了回去。 八阿哥心底一震。 皇阿玛的身体状况,近年来愈发神秘,宫中对之讳莫如深。 似乎唯一可以证明皇阿玛老当益壮的,就是如今最得宠的陈氏了。 毕竟陈氏那般得宠,甚至已经惹得六宫侧目。 除了皇贵妃乌雅氏稳坐泰山一般,其他娘娘们背地里已经不知骂了陈氏多少句——狐媚惑主。 但是……就没有另一种可能吗? 如果是皇阿玛想让她看上去一直很“得宠”呢? …… 圆明园里,不多时,弘晖也过来了。 好久没见,顾幺幺见到弘晖都快认不出来了——这孩子胖了一些,但是因为五官底子好,人又年轻。 所以也还算俊朗。 大概是这一段没有阿玛在身边的日子,无拘无束,他实在过得快活逍遥。 弘晖行礼之后,就提到了三格格这事,又说兄妹一场,他听说三格格这事情,也很痛心。 但是,痛心归痛心,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请庶母节哀顺变,千万不要悲伤太过,伤了身子。 二格格在旁边听着,就擦着眼泪小声道:“二哥哥,额娘这才劝好了些,还是别提了,仔细又招了额娘的眼泪!” 这边堂上正说着,前面奴才就跑来通传说是王爷已经回府了。 顾幺幺听着就起身迎接出去。 到了四阿哥面前,她盈盈下拜:“恭喜王爷!” 的确应该恭喜。 被封为皇太子——这样的事要是还不恭喜,那还有什么样的事情算得上喜事呢? 四阿哥瞧着脸上倒还算淡定,但顾幺幺毕竟得宠,又是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来了:四阿哥心里就如同煮着一锅沸水。 都要溢出来了。 他亲自伸手扶起顾幺幺,顾幺幺只觉得他手微微颤抖,掌心发烫,烫的就像炭火没什么区别。 烙在她冰凉的肌肤上,让她下意识的就想把手给抽过来了。 但是四阿哥没让。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先在前面带着顾幺幺往后走。 进了院子,奴才们跪了一地,都在庆贺雍亲王。 顾幺幺抬眸看了胤禛一眼,就看他眼眸深处仿佛燃烧着两团小火苗似的。 特别亮。 二格格和弘晖也过来恭喜阿玛。 胤禛看见二格格,想到了死在西北的三格格,心里就是一酸。 他伸手扶起了大女儿,又看弘晖在旁边,和弘昀站在一起——一个宽和敦厚,一个英挺精悍。 兄弟两人气质完全不同。 四阿哥微微眯了眯眼,让弘晖起来了。 在宫里的时候,刚刚从乾清殿出来,众阿哥和大臣们对着他的态度都是陡然一变——变得巴结又小心。 十三阿哥今日本来都已经提前叫人回去,让十三福晋在府里摆了宴席,就想要为四哥庆祝。 但最后还是罢了。 毕竟,还没有到真正封太子的那一刻。 …… 康熙五十六年四月初九。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谨告天地,宗庙,社稷……皇四子胤禛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大典告成!” 余音回荡。 底下跪得密密麻麻。 四阿哥闭了闭眼,心里长长的顺出了一口气。 他重重磕下头去。 这一个头,磕下去之前,他是雍亲王。 抬起来的时候,他便成了大清的皇太子。 四阿哥举起双手,高高接过皇太子册宝。 册宝不沉,但四阿哥举在手中,宛如举起了万千江山,也宛若举起了这些年走过的每一步。 胤禛转过身,目光落在下面跪着的其他兄弟身上。 他看见八阿哥的目光。 两个人的视线骤然接触了一下,八阿哥勉强坚持了一瞬,最后还是慢慢的低下了从来骄傲的头颅。 虽然都是皇子,但是从这一刻起,他们已经迥然不同了。 他是未来的君。 而他们,只是臣——永远匍匐在帝王脚下的臣。 …… 圆明园里,秋意深浓。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虽然三格格的事情还是让顾幺幺一想到便泪流,但如今总算也能打起一些精神来了。 再加上二格格怀了孕,顾幺幺时不时地还要去看看二格格——这样一来,多少也算是分了一些心。 分了一些心,痛苦也就相对好一些。 除了这些,顾幺幺这一阵子可谓是大红人——宗室命妇们天天跟走马灯似的来请安探望,无一不想巴结这位东宫太子最宠爱的妾室。 有人说到三格格的事情,哭的比顾幺幺还惨,当场把顾幺幺都给吓着了。 421 毓庆宫 到了最后,顾幺幺也觉得烦不胜烦——她索性直接就对外宣布:因为哀伤过度,暂时不见客了。 转眼到了颁金节。 眼瞅着日子一天一天的往年底走了。 圆明园里一片苍翠转为了金黄。 四阿哥的身份变了,如今不是雍亲王,也不是大将军王,而是货真价实的皇太子。 作为皇太子,自然是要搬进东宫的。 但尴尬也就尴尬在这里。 毓庆宫里,自从新太子大典之后,废太子忧思成疾,竟然缠绵病榻。 再加上年纪也不轻了,眼看着竟是要走在万岁面前的势头。 太医们每日总要浸出一两趟毓庆宫——毓庆宫中,也时时刻刻的都飘着药汤的苦香味。 这种情况——自然是不好请废太子让出毓庆宫的。 再说了,其实当年废太子的时候,太子本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这毓庆宫承载了他从小到大的回忆。 新太子若是急着搬进去,瞧着便难免有那么些“相煎何太急”的意思。 也很难看。 …… 没等康熙表态,四阿哥直接一封折子便上去了——话说的很诚恳:说是无论太子或是废太子,都是皇阿玛的儿子。 他胤禛只知道:兄弟手足的血缘关系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废太子如今病情愈加沉重,他只有揪心,还请皇阿玛千万不要催促废太子。 康熙看了折子,想到了废太子,也只是出神了半晌,最后长长一声叹息。 当然,四阿哥也不只是嘴上说着,行动上也有了不少表示:之前他曾经为了十三弟的腿遍请名医,如今也将不少名医给推荐了过来,专门送进了毓庆宫。 …… 圆明园里,顾幺幺虽然还住着,但心里也有数——这里住不了太久了。 很简单:纵然废太子的毓庆宫让不出来,但是“东宫”这两个字,最重要的是政治意义。 纵然不搬进毓庆宫,哪里都能成为新的东宫。 而且如今,圆明园里也热闹得很——到处都在修葺。 当然,明面上说的是为过年做准备,实际上,还不是因为圆明园如今的地位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园囿? 成了皇太子的侧妃——顾幺幺如今出门的仪仗也更麻烦了:不说车轿的规格变得更宽敞,婢女、婆子的人数更多、马车周围的护卫规格也明显加强。 现在去哪儿,也不像从前那么能说走就走了。 对比眼前,顾幺幺竟然有那么一点怀念起在西北时候的无拘无束了。 …… 傍晚时分,顾幺幺刚刚从二格格府里回来,想着二格格如今孕吐厉害,夜里常常半宿半宿的睡不着。 于是她简单用了一点晚膳,刚刚坐下在调香台前,正打算研究做一些孕妇可用的安神香,就听外面通传说太子爷过来了。 顾幺幺还没有习惯“太子爷”这种称呼,脑筋稍微愣了半秒钟,反应过来这说的是四阿哥。 她将面前的荷花香、薄荷叶、石斛给推开,起身出去迎接四阿哥:“爷……” 四阿哥已经跨进了屋子里来。 喊出了口,顾幺幺觉得不对,刚想要改称呼,四阿哥已经伸手把她给拉起来,柔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不碍事。” 已经听她喊了这么多年了,真的要改——大将军王的时候就该改口了。 那时候没改过来,这时候再换称呼,听着也不习惯。 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看顾幺幺如今也改了装束——比之前做雍亲王侧王妃的时候更华贵了。 他心里高兴,伸手很温柔地就替她把鬓边一支快要滑下来的珠钗轻轻往里推了推——她头发柔滑如云,从前簪着精致秀气的钗子还好,但是如今这种上面垒着层层珠宝的钗子就不行了。 顾幺幺挽着四阿哥的胳膊往屋子里走,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今日如何? 这话是问她过去看二格格的情况。 顾幺幺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之后,正好见尔曼送茶进来,于是顾幺幺走过去伸手接了过来:“爷,先喝点茶,换了衣裳再说。” 尔曼倒退着出去就把门给带上了。 屋子里,四阿哥忙了一天,倒是真渴了。 他接过茶盏来,喝了好几口茶,看顾幺幺围着自己,忙着在屋子里团团转。 一会儿将衣架上的衣裳拿过来给他,一会儿又走到了屋子门口,小声嘱咐外面的奴才将洗脸洗手的热水给准备好…… 等到那边安排好了,她又跟个小尾巴似的,黏在自己身边。 就和很多年前一样。 四阿哥看着,心里便只觉得温暖又熨帖。 他伸了手对她道:“幺幺,来!” 顾幺幺走了过去,只看四阿哥伸手就捏了捏她的脸:“今天又用的什么新香?” 他顿了顿,轻轻吸了吸:“这香气倒是古雅——可惜太浓了些。” 四阿哥一伸手,就把顾幺幺给拉到自己腿上了。 他的手掌用力,在她腰上肆意地揉捏着,低头在她长发上轻轻地嗅着,眸色微微转暗。 顾幺幺趴在四阿哥肩头,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想到三格格出事的那一天——屋子里也是染着浓浓的熏香。 都是那香气掩盖住了血腥味。 …… 顾幺幺想到这儿,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她伸手骤然推开了四阿哥,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四阿哥拉住,又将她重新搂进了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顾幺幺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的心跳声。 顾幺幺被他的手臂勒得骨头都隐隐作痛,抗议道:“爷!” …… 废太子是在康熙五十七年的正月十五没了的。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顾幺幺还带着弘历和五格格,正在永和宫里给皇贵妃请安。 乍然听说这消息,乌雅氏一下子就把弘历从自己怀里给放开了,抬头紧紧盯着来人:“什么时候的事?” 来人跪下就禀——说是谁也没想到,就是今天早上:太医跟往常一样过来给废太子看了诊,说是情况不大好,之后又出去写药方子。 奴才们也跟着出去准备药。 就这么前前后后一转身的功夫,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废太子眼睛还张着,人却已经僵在了床上。 咽气了。 皇贵妃乌雅氏听着就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唉!” 422 消暑 殿里的人全部都低下头了。 弘历还在旁边自言自语,就看额娘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顾幺幺把弘历叫到了自己面前来,搂住了他就让他别又说又笑的了。 废太子这人……对万岁来说, 说重要吧? 也不重要。 毕竟都已经是废太子了,大势已去。 更何况胤禛如今都已经是皇太子了。 但是,废太子在万岁心中真的不重要吗? 也不尽然。 就是养个猫儿狗儿的、走丢了还得伤心好半天呢,更何况废太子曾经是万岁最宠爱的儿子,毕竟是万岁亲手带大的嫡子。 别看万岁后来是对废太子彻底失望,放弃了他。 但再大的怨气——人死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只怕这时候万岁听见这消息,也正悲戚着呢。 更何况这还是在正月十五,宫里一片欢腾庆祝的时候,就更显得废太子走的凄凄惨惨戚戚了。 …… 事情的发展和顾幺幺预料的并不大一样。 直到弘昀跟着阿玛从宫里回来,对着额娘描述了一遍这几天宫里的情况,顾幺幺才知道:原来,废太子走了的事情并没有在宫中泛起多大的水花。 当然,万岁也不是不伤心。 但也就是落了几滴泪,对着太子母舅家抚慰了几句,仅此而已了。 废太子在世的时候被废去了东宫之位,死了之后用亲王礼仪下葬,一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朝堂之上,一切风向都是看着万岁的:既然万岁也不过如此,众人更是没过多久便绝口不提废太子了。 仿佛从来都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反正,新的皇太子已经有了。 权力的交接注定平滑而稳定。 …… 康熙五十七年夏。 今年的夏天仿佛格外热,只要从放了冰盆的屋子里出去,没走几步就会觉得皮肤上火辣辣的。 太阳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京城里已经出现了有人被活活晒死热死的情况,同时,河南山东也都大旱,赤地千里,听说因为过高气温而丢了性命的百姓,每天都有多人。 遇到天灾,必定要祈祷,这是而禳灾。 康熙于六月十八日“步天坛祈雨”,向上天祷告,希望天降甘霖,普救百姓。 之后,京城和山东果然都落了大雨。 但是,这场雨也不过是稍稍缓解了一下旱情——随后,酷热难耐的天气变本加厉起来。 火辣辣的阳光晒的树上的知了都叫不出声了——就连上书房里,武谙达也不敢把皇子皇孙们都叫出来授武艺课了,生怕这样的天气一个不小心中了暑,那就会出了大事。 四阿哥也带着顾幺幺和孩子们回去了一趟圆明园消暑。 进了园子,两个人刚刚才歇了下来,换了件衣裳,洗了洗手脸,身上就已经里里外外地透的都是一层汗。 奴才们又添了好几座冰鼎进来——这才算勉强把屋子里的温度给稍微降了一点。 天热,就要吃冰。 膳房早就已经把各种水果碎冰给送了过来了——芳香甜美的果汁落在冰上,渗透出各种清透纯美的颜色。 顾幺幺自己这阵子胃不大好,没敢像弘昀他们那样大口大口地吃冷饮,只能让奴才们就备了一碗酸奶。 酸奶也是提前冰镇过的,里面加上了大块的果肉,等到放到凉气消散了不少,已经不是那么冰的时候才能入口。 顾幺幺用小勺子舀着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特别怀念现代的空调。 …… 万幸,到了晚上的时候,圆明园里的温度总算是降了下来——这里湖风阵阵,没有湿热窒闷的感觉,晚上睡在床上,只要在床头放上冰鼎,窗外的风吹进来,到了人身上也就成了凉风。 顾幺幺翻了个身,伸手搂住了胤禛的腰。 胤禛睡得迷迷糊糊的,但还是本能地也转了身过来,一伸手把她给搂进怀里,然后习惯性的就伸手去拿薄被给她盖上。 顾幺幺快热死了,赶紧伸手就把被子给掀了:“爷!” 偏偏四阿哥迷迷糊糊地又伸手给她把被子盖上了——还是用那种大冬天给小孩子盖棉被的手法,把她给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她着凉。 特别贴心。 顾幺幺一下拍开他的手,好不容易挣脱了被子,坐起来喘了好一会儿气。 外面,尔曼听见了动静,还以为是主子有吩咐,于是赶紧过来道:“主子!” 顾幺幺抓起枕头旁的扇子,一边扇风一边就道:“拿个花瓶来!” 尔曼虽然诧异,但还是照做了。 等到花瓶被送进来,顾幺幺就让她将冰鼎里的冰取了至少三分之一,然后放进花瓶里。 最后再把花瓶的口给封上。 这样一来,花瓶等于变成了一只大冰袋,外面的瓷面摸着冰冰凉凉的,彻骨沁寒。 顾幺幺搂着这花瓶——总算是能美美的睡上一觉了 …… 早上醒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起床了。 他站在床前披着衣服,瞧着顾幺幺抱着花瓶呼呼大睡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亏她想得出来!” 婢女们在旁边也低着头偷偷忍笑。 四阿哥摇了摇头,先让人去膳房,给侧妃这里加解暑汤,又让人去冰库继续拿冰桶,未必要保证白日里的温度也要降了下来。 然后他才转身到了屏风后面换衣裳。 等到他换好了衣裳出来,就看顾幺幺已经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神情有点迷茫怔忪,揉了揉眼睛,披了一件外衣。 婢女们跪下来伺候她穿上了屋子里柔软舒适的平底绣花鞋。 顾幺幺低头瞧了瞧脚上的鞋子,站了起来。 四阿哥伸手过去拉着她的手——一双手冰凉得吓人,简直就跟冰块没什么区别。 顾幺幺往前一扑,搂住了他的腰,故意用手掌贴了贴他的后背心。 四阿哥夏天的衣服单薄,一下子就被冻得打了个激灵,哆嗦了一下,冲着她装模作样地沉了一下脸:“……你啊!” …… 这一番消暑了几日,圆明园中,康熙也被胤禛给请了过来。 万岁亲临——这是莫大的荣光。 虽然康熙之前也曾经来过圆明园赏牡丹游湖,但那个时候,四阿哥还只是一名普通的皇子。 如今,父子两人站在牡丹台旁,四阿哥意气风发,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423 稻花香 因为天热,本来准备的游湖也没有进行——湖上虽然清风徐来,但可惜都是热风。 而且因为湖面没有树荫的遮蔽,温度更高。 画舫里也是燥热难当。 万岁年事已高,自然是经不起这样的燥热——再说了,就算康熙有兴致游湖,四阿哥也未必敢让他上船了。 怕是有个中暑什么的。 那就出大事了。 于是,事先定好的游湖变成了赏园——走的也都是一些清凉遮蔽的路线,大片大片的抄手游廊,人从下面走基本上晒不到太阳。 虽然弘晖也在,但一直被康熙叫在身边陪伴的却是弘昀。 他陪着皇玛法谈笑自若。 两个少年在一起一对比,很明显弘晖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但是弘晖也不介意,倒是一脸安之若素。 四阿哥看着弘晖,心里滋味也有些微妙。 只要你不想要一样东西,这件东西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束缚。 这是个很浅显却也很深刻的道理,如今在弘晖身上算是彻底体现出来了。 他并不是因为争不过弟弟,所以认输。 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争。 从来没想赢,又何谓输? 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 …… 中午时候,万岁到了“北远山村”——这里是在圆明园的东南角上,地方开阔,最前面还有水榭,正好能对着戏台子。 之前,万岁说要来太子园囿的时候,顾幺幺就曾经想过戏台子这里。 万岁向来喜欢听戏,如果不是太子的事情,这一次一定会在圆明园里安排上戏班子。 不过如今,也就只能叫几个乐伎了。 北远山村的东边是澹泊宁静,山水秀丽,风光宜人,东边引着一侧流水,缓缓而过,西边又有稻田,望去都是一片田园风光。 站在这里听着淙淙的流水声,也只觉得心境清凉了不少。 “此处风光甚好。” 康熙夸了一句。 他也走得累了,在澹泊宁静便歇了下来。 看万岁一歇下来,顾幺幺立即让奴才们把事先准备好的防蚊虫熏香远远的都给点了起来——这里风景美是美,可惜靠着水,蚊虫太多。 她和四阿哥平日里无论是走到这里,还是带着孩子们在这里,都是不大敢停下脚的。 如今,既然万岁来了,总不能在这里歇一会儿脚,也被咬上了蚊子包吧…… 熏香袅袅地散开,蚊虫不敢近前来,又有膳房的人过来低声问了侧妃是不是该准备了。 顾幺幺瞧了一眼康熙面前的小桌,就看桌上的碟子里——菜汁做成的田园风味糕点也已经被动了好几块。 顾幺幺向四阿哥望过去,正好四阿哥也向她这里望来,微微点了点头。 “西山远带,碧沼前流——皇阿玛既然喜欢这里风景,不若就在这里进午膳如何?都是园子里的菜新鲜摘下的,有些还是儿子带着弘昀种的呢,也算尝个新鲜。” 四阿哥笑着道。 康熙正和弘昀说话说的高兴,也不想离开,于是点了点头就道:“也好!” 四阿哥一笑,望向顾幺幺。 顾幺幺会意,转身就指挥奴才们去将膳房里,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农家菜给抬到这里来。 当然了,说是农家菜——肯定还是经过了精心的烹饪。 不可能真的就那么大刀阔斧的端上来。 不一会儿,抄手游廊里——浩浩荡荡的队伍就排起来了,都是膳房的人,旁边还有万岁,身边的太监督看着。 众人抬着一张张小桌案往目的地送去。 还得快——毕竟膳房距离北远山村还有点距离。 万幸这是夏天里,气温高。若是换了冬天,光是这一路走过来,只怕菜肴就凉透了。 为了防尘和防虫蝇,菜肴上都罩着碧纱罩。 …… 怕万岁热着——不一会儿,冰鼎也给抬过来了,袅袅的冷气从鼎中溢出来,正放在万岁座位斜后方。 康熙正对弘昀说话,一瞥眼瞧见了冰鼎,他看着就直摆手道:“拿走,拿走。” 人年纪大了,就越来越怕冷了。 万岁后面左边和右边各站着好几个能进暖阁伺候的太监,听万岁这么一吩咐,几个人也没顾得上喊小太监,直接手脚麻利的就把冰鼎给抱走了。 正好一抬头,康熙瞧见了上面小楼的名字——“翠环居” 他摇了摇头就道:“太俗气了些。朕给改个名字,叫做翠扶楼。” 胤禛立即转头对苏培盛道:“记下!” 苏培盛一叠声地答应着,让伺候笔墨的人赶紧去拿纸笔了。 胤禛微笑着,本还想在万岁面前凑个趣——想让皇阿玛就此为此小楼挥毫题字,以纪念这一次游园,但是看着康熙一手拉着弘昀的手,向后惬意地倚靠在椅背软垫上,渐渐地低下了头,似乎是打瞌睡的样子。 他的头越垂越低。 胤禛愣了一下,心口忽然砰砰直跳。 “皇阿玛……?” 他低声道。 顾幺幺在边上,本来还在转过身低声吩咐着奴才们一会儿要准备的万岁游园路线。 路线上各处伺候都要周到,人员都要提前到位。 她正说着,结果听着四阿哥声音发颤,不由得转过身来,正好听见康熙打了个轻微的鼾声,头微微一点,睁开眼来喃喃道:“朕……刚才睡着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一刻老态龙钟到了极点。 四阿哥悄无声息的长出了一口气。 弘昀起身也对康熙劝道:“皇玛法,不若孙儿让人取了竹床来,皇玛法也好歇歇……” 康熙一摇手就止住了孙子的话。 他兴致勃勃的继续着刚才的话题,问弘昀和弘晖若是在这里但写一篇《翠扶楼记》,两人打算怎么下笔? 弘昀想了想,落落大方的便开口吟诵道:“每当盛夏,开窗则四面风至,不复知暑。其北则稻田数亩,嘉禾生香蔼闻于室……” 弘晖在旁边,从头到尾都快沦为了背景板。 这时候,奴才们也将午膳给布好了。 康熙提起筷子,尝了几口就夸新鲜——的确是新鲜,稻田菜田都在旁边,哪里还有比这更短的运输距离了? 不过,也就稍微尝了几口,他放下了筷子。 连碗里的米饭都没怎么动。 四阿哥看在眼里,小心翼翼上前道:“皇阿玛,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康熙冲他摆了摆手:“你们的孝心,皇阿玛都知道。” ------题外话------ 谢谢katie辰的打赏! 424 登遐 梁九功在旁边,神情沉重地低下了头。 万岁已经连续多日吃不下什么饭了。 纵然太医进进出出,左一副方子,右一副方子地开了不少,但是也不抵什么用。 “心悸几危,右手失灵,手颤头摇,观瞻不雅” 皇上都是这么自己苦笑着描述自己的症状的。 但是只在太医面前。 出去了,皇上是不让说的。 别看皇上如今穿着华服威风凛凛——那是没等到晚上伺候洗浴的时候呢。 那种时候,也就只有梁九功他们这种贴身伺候的太监能亲眼看见:皇上如今的腿,那瘦的叫一个吓人! 轻飘飘地就跟两根棍子似的,撑在靴子筒里直打晃。 很难想象这曾经是那威武矫健的帝王之躯。 梁九功看着看着,出去的时候就用袖子擦了好几次泪。 心里难受哪! 虽说这世上没有人不老,人年纪大了难免如此,但别的老人到了年纪,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皇上却不行。 他做了一辈子的皇上,早就已经习惯了早起晚睡,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呢? …… 康熙伸手抚住左胸口,只觉得胸口有些隐隐地疼痛气闷。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努力的想往上吸一口气——但是那口气似乎在心口之间被哽住了。 弘昀有所察觉,扶住了康熙的后背,担心道:“皇玛法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康熙不乐意别人这种把他当成垂垂老人的态度。 哪怕这是事实。 他拍了拍弘昀的肩膀,强撑着镇定一笑道:“没什么,弘昀。” 弘昀还是不放心,抬起头望了梁九功一眼,就看梁公公深深地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康熙定了定神,看孙子满眼都是担心。 这神情做不得假。 康熙心里一暖,视线便缓缓地从弘昀脸上移到了他额娘顾氏脸上。 见万岁看着顾幺幺,四阿哥冲顾幺幺使了个眼色,顾幺幺也上前来。 她是太子侧妃,不好和四阿哥并肩,于是在四阿哥身后远一些的位置跪下。 风中飘来稻花的香味,隐隐听着虫声阵阵,鸟鸣婉转,一片静好。 只听康熙道:“你安排的用心,朕今日在这里很顺意。” 他一手拉着弘昀的手,目光深邃而和善地看着顾幺幺。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日头微微西斜,夏日的阳光从林荫之间洒了过来,落在他身上斑斑点点。 四阿哥回身,看顾幺幺已经磕了个头,于是替她恭恭敬敬地对康熙道:“天恩无限,能得皇阿玛这一句称赞,就是儿子侧妃最大的造化了。” 康熙侧头看了看弘昀,又看着顾幺幺,微微一笑:“大概远不止此。” 顾幺幺跪在下面,又磕了个头。 她心里明白——康熙如此喜欢弘昀,而自己又是弘昀的生母,所以,康熙这话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不过了。 他要弘昀做接班人的接班人。 …… 上面一片惊叫声倏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幺幺抬起头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起身扑了过去,颤声吼道:“皇阿玛!皇阿玛!” 他转身吼道:“传太医!去喊府医!快!快!” 康熙瘫倒在椅子上,一只手抚着左胸口,眼睛惊骇地瞪大了——纵然是九五至尊,面临死亡的时候,也难免和普通人一样的恐惧。 但是很快,他眸中的神情由惊恐转为苍凉,再由苍凉转为镇定。 四阿哥看见康熙吃力地转动着眼珠,瞧着弘昀。 又瞧了瞧胤禛。 他的视线在父子两人之中来回打转。 他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了,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四阿哥他心中的属意。 四阿哥握紧了他的手,跪在地上恸声道:“皇阿玛,儿子明白!皇阿玛放心!” 弘昀痛哭失声:“皇玛法!皇玛法啊!” 皇玛法有将近一百个孙子,有不少孩子从小都没见过皇玛法几面,自然是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的。 但是弘昀不一样。 虽然皇阿玛跟他相处的时间也有限,远不如曾经带着废太子长大的时光——但是皇玛法对他一直都赞不绝口。 纵然没有这一份爷孙的骨血亲情在,一个人也很难忘记另一个全心全意欣赏自己,肯定自己的人。 弘昀哭得伤心极了——他握紧了康熙的手,拼命的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搓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年轻而蓬勃的生命力也输送一部分到皇玛法身体里去。 只不过,当然是徒劳。 顾幺幺心里狂跳,听着弘昀哭得撕心裂肺,又见四阿哥厉声催促着太医。 她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跪倒在地。 如今才是康熙五十七年,若是按照正史上的顺序——康熙其实还有四年的时光。 但是,在这个时空里,现在看来:权力的交接已经提前到了康熙五十七年。 弘晖也跟着跪了下来。 皇玛法不大瞧得上他——这一点,弘晖自己也知道。 不过,他也并不在乎。 眼前,看着周围人哭喊成了一片,弘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倒是想到了自己额娘走的时候的情况。 …… 太医其实来的很快。 毕竟万岁如今身子不好,走到哪里随身总会悄悄带着一两位太医在身边,只说是诊平安脉。 其实哪叫平安脉呢? 天天都离不了太医——已经是不平安了。 在正常情况下,太医不会像梁九功他们那样,在身边贴身伺候万岁。 更何况万岁今日还是到太子园囿——老子到儿子家里去做客。 是家宴。 太医就更不好随随便便能跟到后园来了。 他和侍卫们一起,都在圆明园值房等待着,谁曾想到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过,对于康熙这样突发的心疾,来的再快也没有用了。 觑了一眼万岁的脸色,太医心里已经知道了什么情况。 不过,还是得走程序的。 他颤巍巍的上前去,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涕泪横流,转过身给四阿哥跪下了:“殿下……万岁……驾崩了!” 园子里的哭声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先是从万岁身边的人开始哭,然后这哭声的范围渐渐传了开去。 路上走着的奴才们都跪了下来,冲着万岁驾崩的方向。 …… 康熙五十七夏,康熙皇帝驾崩于京郊圆明园澹泊宁静。 425 军国大事 在圆明园里等了好一会儿——眼看着暮色四起,都到了掌灯的时分了,四阿哥还没回来。 顾幺幺站在后园里,只觉得心神不定。 左眼皮也一直跳着。 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暗暗想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是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来着? “主子,要不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尔曼过来问她。 顾幺幺摇了摇头:“不回去,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她想了想,又对奴才们补充了一句:“把小阿哥和五格格都带过来。” 她要保持随时和孩子们在一起。 尔曼点点头,走开就去吩咐人通知乳母了。 不一会儿,弘历和五格格都被抱过来了。 两个孩子毕竟年幼,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只是看着大人们都很神色沉重,于是也不怎么吱声了。 五格格尤其乖巧,过来凑在顾幺幺身边,小手手小心翼翼地拉着她一只衣袖边。 顾幺幺一弯腰,就把五格格给抱起来放在膝盖上了。 她摸了摸五格格的小脑袋:“没事啊,跟额娘在一起,别怕!” 不一会儿,小黛子回来回话了——说是宫里那边现在还没动静,宫门口不让人进去,开过去看看情况的人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 所以只好先回来圆明园给主子禀报。 顾幺幺听了点点头,一抬手:“不必再去看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隐的有些不踏实——四阿哥送万岁回紫禁城,也已经走了好一段时间了。 虽说圆明园在京郊,距离紫禁城的确有些距离。 但也不必花这么长时间吧? …… 还是说,胤禛在宫里…… 顾幺幺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不会的。 他都已经是皇太子了! 都到了这一步——旁人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 圆明园前园里,弘昀还在守着。 他带着人,将圆明园从里面不动声色地围了起来——守卫虽然紧,但是从圆明园外面看,一点都看不出来。 弘昀身边的侍卫和这些军士,绝大部分都是跟着从西北回来的,早就对着大将军王和弘昀阿哥死心塌地了。 弘昀抬头瞧了瞧天色。 他本来是想跟着阿玛一起进宫去的,但是被阿玛吩咐了守在这里。 不一会儿,弘昀就看额娘身边的奴才过来给他送晚膳了。 另外还有一队膳房的人,浩浩荡荡的都手里提着食盒——这是侧妃的吩咐,给弘昀阿哥送完膳,也给侍卫军士们送。 弘昀看着奴才们打开了一溜排食盒,就看里面都是自己爱吃的,有不少还是按照在西北时候的做法:夹沙牛肉、清汤羊肚…… 不过没有配点心。 就配了几张饼——洗干净了手,直接抓起来吃就行,也不会像糕点一样撒的饼屑到处都是。 弘昀瞧了瞧,就问送膳过来的奴才:“其他人吃的是什么?” 这个“其他人”指的就是侍卫们了。 膳房的小太监没料到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居然回答不上来。 也是——膳房从来都是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伺候主子上的。 谁会花精力去关注其他人? 看膳房的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弘昀放下了筷子,将面前的菜碟往前推了推:“都拿出去,赏给他们。” 膳房的一溜排奴才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有点傻眼了。 这……这又不是行军打仗的路上! …… 隔壁屋子里,弘晖也没有离开。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敢离开圆明园,回去自己府里的。 叫了奴才过来——弘晖吩咐了几句,让人回去自己府里报了个信。 后面什么动静——还得看着阿玛旨意才是。 弘晖用完了膳,在屋子里来回转了转,只觉得地方狭小,多少有些憋闷,于是又举步出了屋子。 他刚出屋子,从庭院里走出来,守在外面的军士们视线都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有人下意识的就将手按在了腰上。 弘晖吓了一跳,转头闷不吭声地又进了庭院里去了。 …… 后园里,弘历一用过晚膳就开始犯困了。 顾幺幺没让奶娘把他给抱回他自己的小屋子里睡觉,就这么着搂着弘历在自己的怀里,又让婢女们将灯火稍拈得暗了一些。 弘历是天生万事不挂心的性子,这时候枕在额娘的胳膊上,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微笑。 不一会儿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小呼噜。 顾幺幺往外面瞧了瞧——一水之隔,可以看见圆明园的前半区域:那里已经灯火通明了。 假若一切顺利的话,弘昀接下来就该请她入宫了。 可是还没有。 尔曼和黛兰站在顾幺幺的身边,顺着主子的视线往外瞧了瞧,然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 乾清宫里。 等到诸位重臣亲王皇子们都到齐了,康熙的诏书终于被捧了出来宣读。 卷轴惊人的长——两位大臣一东一西地两头站着、捧着,还有些不够。 遗诏中间拦腰的地方沉沉地坠了下去,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内容。 看来——万岁早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要不然,这份诏书的内容不会如此从容。 诏书中一共使用了满语、蒙族语,还有汉文三种文字,盖上了康熙皇帝的印章以及国玺印章,前大半部分都在形容天子这一生的政绩如何辉煌。 到了快结束的地方,康熙才终于提到了皇太子:皇太子即于柩前即皇帝位,军国大事,不可停阙。 废太子也跪在下面,听着诏书上一口一个“皇太子”,便默默地垂下了头,袖子里的双手微微的颤抖着。 皇太子……皇太子…… 那三个字本来是曾经属于他的啊…… 等到张廷玉他们宣读完毕,四阿哥刚要伸手接过遗诏,忽然就听一人厉声喝道:“且慢!” 这一声出其不意,语气蛮横无理,众人愕然一转头,就看就九阿哥本来是跪在下面的,这时候倏然起身,推开面前挡路的几人,一步步走上了前来。 他气势汹汹。 隆科多是站在四阿哥身后的,这时候见状,冷哼了一声,刚要上前,就被四阿哥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四阿哥眉间冷淡:“老九。” 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426 抗旨 九阿哥上前来,几乎快走到了胤禛的面对面,眼神毫不畏惧闪躲:“四哥,弟弟有话想说。” 按照四阿哥如今的身份,九阿哥这么喊着已经算是很不客气了——毕竟是太子殿下。 就连与四阿哥最为交好的十三阿哥都没敢这么失分寸。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静的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动静都能听得见。 九阿哥大声道:“四哥,弟弟不明白——皇阿玛昨日还上朝如故,为何今日刚刚去了四哥的圆明园,便出了这等事?” 顿了顿,九阿哥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这未免也忒凑巧了!” 周围的人,有的胆小的,已经将头伏在了地上。 几位老臣面上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谁也没想到九阿哥敢说出这样的话! 居然敢在这样的时刻说出来! 还是当众说。 这话的意思明摆着是在怀疑皇太子——怀疑皇太子担心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于是对万岁下了手。 可是……这逻辑也说不通啊! 毕竟四阿哥已经是皇太子了。 皇太子的废立,一举一动都关系国本,并非儿戏。 哪里是可以轻易改来改去的? …… 九阿哥吐出了胸中这几句话,偏头睨着胤禛。 他没有放过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不服! 从四阿哥做了皇太子的那一天就不服! 朝野上下都赞美大将军王在西北立了大功。 可是平定边疆,保境安民——这本来应当是武将的职责。 而不是天子! 皇帝奄有四海,垂拱而治,是应当端坐九重宫阙的。 而不是为人所用。 而论到用人,又有谁比得上他敬爱的八哥? 八哥才德兼备——只恨皇阿玛老来糊涂,有眼无珠,硬是被四阿哥将太子之位哄骗到了手。 …… 眼看着隆科多往前又踏了一步,手已经按在了腰上。 九阿哥不退反进,鼻尖快凑到了四阿哥的下巴。 他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在疯狂地挑逗胤禛最后的底线了:“请太子殿下解惑!若是太子殿下觉得冒犯,大可取了弟弟项上人头便是!” 隆科多再也忍不住,挡在胤禛身前厉声喝道:“贝勒爷!大行皇帝遗诏,着太子殿下枢前即位,此为圣旨——莫非贝勒爷要抗旨么?” 四阿哥闭了闭眼,抬手拍了拍隆科多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他盯着九阿哥,缓缓地抬起手,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替九阿哥拎着衣领向上提了提。 九阿哥下意识的躲了一下,脸上惊疑不定。 四阿哥盯着九阿哥,如一位最慈爱的兄长一般,慢慢将他凌乱的衣领整理了一下。 同时,在只有九阿哥能瞧见的角度——胤禛对着九阿哥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拍了拍九阿哥的肩膀,四阿哥用力揽过他, 他的背后是巍峨的乾清宫。 四阿哥将视线扫向众人:“先帝身子不适,已经有数月有余,乾清宫伺候的太医,太医院中的医档,先帝身边伺候的近侍,人人皆可作证!九弟对孤说出这般糊涂话,孤倒是也想问问九弟——晨昏定省,除了上朝之外,九弟又多久没去给皇阿玛请安了?” 乾清宫里灯火的光晕随风微微摇动,在胤禛脸上勾勒出森然的阴影。 他俯身瞧着九阿哥,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拎在他的脖子后——太子袍服袖口的金边闪出华贵的光芒,雍容气度逼人。 九阿哥攥紧了拳头,只觉得戒指隔着手指的骨节隐隐作痛。 他的余光一一往下撇去——这边、那边、还有那边…… 都是大将军王的人! 这时,八阿哥也从人群中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珠:“胤禟,跪下!” 九阿哥梗了一下脖子,眉眼凶悍地皱成了一团。 八阿哥跺了跺脚,厉声道:“让你跪下!胤禟——八哥的话你也不听了?” 随着八阿哥这两句话,九阿哥先是眼圈一红,然后身子晃了晃,仿佛肩上顶着千斤重的担子一样。 他表情很凄苦地屈下了一条腿。 然后是另一条。 在这一瞬间,八阿哥看见了胤禛眸中转瞬即过的却毫不掩饰的……杀意。 胤禛负手背后,站在玉阶之上,冷冷地瞧着九阿哥俯首称臣。 张廷玉迅速出列,跪下就给四阿哥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喊得周围人如梦初醒。 众人全部都随着张廷玉的带领,跪下给新君行礼。 …… 圆明园里,顾幺幺轻手轻脚地将弘历给放在了小床上,刚刚给他盖好了薄薄的蚕丝被,才走开了几步,又怕他热着。 她重新又走了回来,将弘历身上的被子往旁边扯了扯,只露了一个角盖着弘历的小肚子。 “好好睡吧。” 顾幺幺弯下腰低头在弘历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正在这时,外面起了响动了。 顾幺幺心里已经隐隐的有些预感,一转身就看见尔曼气喘吁吁的进来了:“主子,主子!太子爷……不,万岁爷让三阿哥来接您,接您赶紧进宫呢!”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欢腾了起来。 顾幺幺愣了愣,站在原地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紧张! 随着尔曼说完话,弘昀也跟着进来了,一脸兴奋地将手一挥:“额娘!东西就别收拾了,儿子先护送您进宫!外面也有人等着了。” 还收拾什么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圆明园从此将变成皇家御园。 顾幺幺点点头:“好,好!” 然后她就听弘昀说阿玛已经在乾清宫等着额娘了。 …… 一路趁着夜色被接进了宫,隆科多是九门提督——顾幺幺一路顺行无阻。 等到从轿子上下来,被早就已经恭恭敬敬等在这里的苏培盛伺候着,换了肩舆。 肩舆抬起,视野骤然变得开阔。 顾幺幺行在紫禁城里,还是感觉有些像做梦一样。 放眼放去,紫禁城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朦胧。 月色如水,远远的望去,一轮明月隐匿于紫禁城上方的云彩中,时不时地露出半边脸来,将柔和的清辉洒遍了大地。 属于雍正的时代开始了。 427 登基诸事 到了殿门口,苏培盛一路引着顾幺幺到了此处,就有人出来小声先给苏公公禀了——说是新君刚刚才离开了这里。 现在在养心殿了。 还说把侧妃也接到养心殿去。 苏培盛反应很快,过来就给顾幺幺低眉顺眼地禀报了一遍。 顾幺幺站在原地,还在瞧着乾清宫里的灯火有点出神,直到听到人说“养心殿”三个字,她才反应过来。 是了。 都是雍正的时代了。 …… 养心殿里,胤禛这会儿也忙得很——要见的人多,要商议、要赶紧定下来的事情也很多。 苏培盛趁着空档进去禀了一下,顾幺幺只在门口稍微等了一会儿,就看胤禛亲自出来接她了。 她看见胤禛,心里就是一松,又看他伸手向自己,她上前去便道:“爷!” 说完了这句话,顾幺幺才意识到如今自己应该改口了。 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端端正正地行礼下去:“万岁!” 四阿哥只是笑,一伸手还是跟从前一样,把她给拉了起来,又嘱咐了人将侧妃先送到后面暖阁里,等到这里事情都商议妥了,他再回去。 弘昀也道:“皇阿玛!” 四阿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向里面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他一起坐过去,等会儿参加议事。 苏培盛跑前跑后,俨然大总管的气势,一番忙碌之后,总算是将顾幺幺和弘历、五格格都给安排妥当了。 安排在了养心殿的暖阁里。 养心殿在乾清宫的西边,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间,整个呈工字形。 后面的暖阁里,靠南边有一溜通长书格,再加上重重帘幕低垂,就导致了一大部分光线都被遮住了。 东西靠墙处陈设有紫檀雕花架几案,上面陈放有钟鼎古玩等陈设品。 顾幺幺一边看着,一边走到了椅子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有一种仿佛走进了别人家里的感觉。 大概是胤禛的登基大典还没有举行吧…… 顾幺幺定了定神,看着弘历和五格格已经在暖阁里手拉手地玩耍了起来——小孩子嘛,总是喜欢新奇的。 就算这暖阁里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设计,毕竟也是个新地方。 弘历玩着玩着,累了,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五格格站在旁边,两个人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笑的,咯咯咯笑个不停。 顾幺幺倒是有点庆幸把孩子们都给带进来了——听着孩子们的笑声,倒是将她心里填充得踏实了许多。 养心殿虽然伺候的人手不如乾清宫那边多,但也是足够的。 只不过,这些都是先帝身边的人——顾幺幺自己又带了不少圆明园里的奴才来,自然这些宫女就更不好近前了。 顾幺幺坐在暖阁里,不一会儿黛兰早就已经送了夜宵的羹汤素糕点过来。 “爷……万岁还在前面么?” 顾幺幺问她。 黛兰点了点头:“主子是累了吧?不如先靠一靠。” 弘历和三格格都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黛兰一边说着,就和尔曼一起,将旁边的软垫给拿到了床下的软榻上。 反正万岁还没有过来,就算劝说侧妃休息,她也不可能安心躺下的。 不如先眯一眯。 顾幺幺也点了点头,起身先过去靠着软垫,刚刚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还没一盏茶功夫,外面就有动静了。 一路都是给皇上请安的声音。 顾幺幺精神一振,撑起上半身来,刚才尔曼给她盖的毯子也滑了下来。 她伸手撑着锦垫,起来就过去给胤禛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说完了这句话,别说胤禛了,就连顾幺幺心里都觉得特别……不一样! 毕竟如今是皇上了。 胤禛拉着她的手,先过去瞧了瞧弘历和五格格。 五格格大概是已经听见了动静,这时候一边睁着眼睛,一边看胤禛。 她伸手揉揉脸,坐起来就按照大人教她的:“皇阿玛。” 弘历在另一边睡得不省人事。 胤禛看着就回头对奶娘道:“都抱到后面去。” 后面的房间——虽然一间一间是怎么规划的,暂时还没有确定下来,但是皇子和公主要睡觉,总不可能连这准备都没有。 屋子里的光线强,五格格被抱起来的时候,眼睛眯了一下。 毕竟是到了陌生的地方,她眼看着要离开顾幺幺,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忍不住伸手奶声奶气道:“额娘!” 顾幺幺过去亲了亲五格格的小脸蛋:“别怕,额娘就在隔壁屋子。你乖乖睡觉,明天咱们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要去瞧呢!” 这话显然很有用——五格格的恐惧和不安变成了期待。 她眼睛亮闪闪的望着顾幺幺:“去哪里玩?” 顾幺幺拉着她的小手晃了晃,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你明天就知道了!” 五格格一下就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趴在奶娘肩膀上,露出半张小脸,羞羞怯怯的那种。 一举一动,天生就是格外惹人爱怜的那种。 顾幺幺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过去又弯腰抱起了弘历。 弘历睡得跟小猪一样。 …… 等到孩子们都被抱了出去,暖阁里安静了下来。 胤禛这时候才坐了下来,拉着顾幺幺坐在他的身旁,就把刚才为什么在前面商议了这么长时间的原因,给她大概解释一下。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这是大事,一堆事情都得要做。 但是无论事情多少,总是要分出主次轻重缓急。 朝廷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自然不必多说,胤禛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料理。 至于后宫里:顾幺幺就得担起实际上新帝皇后的职责了。 首先是安排先帝的妃嫔们。 按照老祖宗的规矩,这些先帝嫔妃会从东西十二宫搬出去,为新帝的后宫嫔妃腾地方——没办法,地方就那么大,一个萝卜一个坑。 旧人不走,新人就没地方住。 当然——紫禁城这么大,也不可能是真的没地方住。 不过,新帝的妃嫔们自然是要占据最主要的那些宫殿的。 至于太妃们,一般是被会搬到皇宫西边的寿康宫、宁寿宫附近的宫殿。 ------题外话------ 废太子的事情,谢谢亲亲们帮我捉虫啊,还是个大虫虫。 我已经修了,失误失误,e=(′o`*)))! 然后,最近要完结了啦~~ 428 皇后和太后 顾幺幺还记得影视剧里,总是有一些年纪尚轻的太妃,因为不满宫中枯燥的生活,满腹怨气,时不时的会生出各种风波,推动剧情的发展。 但是真的到了这里,她就知道了:其实能够在宫里安享晚年的太妃太嫔,并没有多少。 大部分人的存在感都低的吓人。 先帝驾崩之后,先帝的妃嫔们的命运各不相同。 若是之前有生养,太妃们就会跟着子女,去子女府邸上居住。 当然了——能不能得个善终,还是得看子女和新帝的关系,但是无论如何,这些女人们总还算是有子女照料。 绝大多数的妃嫔,除去出家的出家、追寻先帝的追寻先帝,守灵的守灵,剩下的,也就那些曾经抚养过皇嗣的太妃太嫔、或是母家身份比较高的,能过得舒坦一些了。 这时候,也就看新帝是不是广施恩德了。 若是新帝将先帝妃嫔们全部都尊封晋一级——往上提一些,比如原来是太嫔的,现在变成了太妃。 那么大家的日子相对来说就会好过不少。 而现在,胤禛手上已经拿着一份名单了。 他拉过了顾幺幺的手,将名单塞在她的手里:“这只是一部分。” 顾幺幺低头看了看——就看这名单大概是专人列出来的,详尽的可怕:上面都是先帝各位妃嫔的详细情况。 大概是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拟定需要尊封的人名单。 而现在,胤禛将这初筛的任务交给了她。 顾幺幺感觉手上的名单有点沉重,她往旁边的小桌案上放了一下,神态有点犹豫。 这可都是先帝的妃嫔们! 要是按照辈分来说——都是长辈。 胤禛知道她想什么,伸手握住她的肩头,侧脸过去轻轻地在她脸上吻了吻:“朕这几日事情太多,还要皇后替朕分忧些许。” 顾幺幺听到“皇后”两个字,整个人都定在原地不动了。 她抬起头睁大了眼看胤禛:“皇……” 胤禛看她这样,伸手将她一拉,就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心里想着:汉军旗又算什么? 他想看她站在那个位置上的模样。 …… 新帝的登基大典很不顺利,差点就被搅黄了。 谁也没有想到,先帝的皇贵妃乌雅氏——新帝的生母,也就是未来的皇太后,会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拼了命的给先帝添了堵。 乌雅氏原先是住在永和宫里的,身为皇太后——既然身份转变了,如今就该搬到皇太后的居所:宁寿宫。 但是乌雅氏断然拒绝了迁宫的要求——还是当着重臣们的面。 胤禛跪在永和宫里,再三请求之后。 逼得急了,乌雅氏倏然起身,冷冷地对着四阿哥道:“钦命予子缵承大统,实非梦想所期。” 一言落地,四下死寂。 大臣们已经不敢抬头——但凡对新帝的脸面有半分的在乎,对新帝一路走来的不容易有半分的心疼,都不会当众说出这般狠辣的言语。 皇太后这是要……这是要彻底毁了新帝的脸面,彻底让他在登基的第一天就抬不起头来,要他在诸臣面前颜面扫地,要他难堵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胤禛背对着自己的臣子,眼眸中流淌出滚热的恨意。 他明明是康熙钦定的太子,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因为生了他,便可以仗着生母的身份,这般将他陷于进退两难的尴尬绝境么? 胤禛知道乌雅氏在恨什么。 可是当初……十四阿哥的死,本来便与他无关! 苏培盛见状不妙,手心里已经急出了一层汗——若是往日里,但凡主子爷有什么不痛快,他早就已经让人去求救侧妃了。 但是如今:这是新帝和皇太后之间的事。 怎么救? 胤禛脸色铁青,又一次重复了请皇太后登基的话语,随后磕头了下去。 这一次,乌雅氏直接转开了身,拒不接受胤禛的行礼。 太后不接受皇帝行礼,当然是天下从没听过的笑话。 在场的朝臣们只能苦苦哀求——不求怎么办? 外面一群人黑压压的跪着,仪式还在等着进行呢! 有老臣甚至痛哭流涕了起来,跪在大殿门口,不断的用头磕碰着地面,期望用这打动皇太后。 但是也没用。 乌雅氏请众老臣起身,随后便推说身体不适,再也无法支撑。 她转头近乎赌气一般,直接便往殿旁暖阁走了进去。 …… 胤禛跪在原地,被乌雅氏这一系列举动刺激得几乎失了控。 他直勾勾地抬起头盯着乌雅氏的背影,目光阴鸷到了极点,直到苏培盛过来扶他。 他一抬手就推开了苏培盛。 他一手撑在膝盖上,缓缓站了起来,见额娘已经进了暖阁,宫女们放下了珠帘。 大臣们都跪在外面,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人敢抬头。 …… 暖阁里,只有两三名贴身伺候乌雅氏的宫女们在此,见新君摔开珠帘入内,明黄龙袍耀眼夺目,宫女们惶然不知所措,齐齐跪下在乌雅氏身边:“万岁!” 乌雅氏端坐座上,见状抬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们如遇大赦,立即站起身,倒退着小步走了出去。 暖阁中只剩母子两人。 乌雅氏面上森然,一手攥紧了座椅的扶手,抬头毫不畏惧地瞧着胤禛。 她到要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来! 先帝在时,最喜她柔顺温淑,但是,在紫禁城这样的修罗场里,一个真正“柔顺”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生存的下来? 她和胤禛,骨子里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她不愿意做的事,谁也别想逼迫她做;她不愿意接受的名分,谁也别想硬塞给她! 乌雅氏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里是冷酷的讽刺。 胤禛没有跪下,盯着她的眼睛,从齿间挤出了两个字。 他道:“迁宫。”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 这是命令。 这是帝王的命令。 乌雅氏盯着他瞧,与此同时,慢慢地从柔软的椅垫上坐直了身体。 她站起身,手里还攥着茶盏,盯着胤禛的眼睛,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母子两人终于四目相对。 一片安静中,隐隐还能听见外面老臣哭求的声音。 乌雅氏陡然一扬手,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了地上:“皇帝!你敢逼母?” 胤禛厉声道:“太后何妨一试!” 他杀心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