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灵的任务》 1.新的offer:跑腿 丁一凡死了,过劳死。 她生前是加拿大首屈一指的交响乐乐队小提琴首席,死在乐队巡演前夕,死后葬礼有不少有头脸的人出席。 丁一凡自认自己一生没什么遗憾,只是可惜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但死了就死了,这种死法突如其来,没有给她太多痛苦。她死之后,心态竟然比想象中的平和。 她在黑暗中等待着。一开始,她可以从一些模模糊糊的光团中看到自己被送到医院,看到自己被放进棺材,看到自己的葬礼。渐渐的,丧礼散了,渐渐的,对着自己照片哭泣的人不再落泪,光团越来越小,最终,她周围只剩下一片黑暗。 漫长的黑暗中,她始终保持着记忆和意识,她不禁有点不安。死了之后,不会就这样关小黑屋吧?这也太折磨人了。在她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下了地狱的时候,一片漆黑中出现了光。 光点聚拢,对面的人,长着丁一凡的脸。 “丁一凡……”莹莹发光的人说话了。 丁一凡疑惑道:“你是……” “我是另一个世界的界灵。特地从别处请你到这里来,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漆黑中,对面的“人”长着和丁一凡一摸一样的面孔,微微笑着,说着“另一个世界”这种话。本来应该是无稽的场面,不知怎么的,丁一凡却异常平静。随着这个“界灵”说话,知识像是氧气一样自然而然流入到丁一凡的体内。她和“界灵”对视着,界灵只需要说一两句话,丁一凡就能毫不困难地理解对方。 这个借用丁一凡面孔的“人”是另一个世界的界灵。另一个世界,没有地球,没有浩瀚宇宙,连物理规则都不尽相同。 那里的界灵,就是眼前这位借用丁一凡脸孔的存在,她超脱尘世之外,有点像神一样的存在,但并不完全一致。那个世界被天意笼罩,天意之下,所有生命隐隐自有其命数。而界灵,则是维持律法运转的存在。 界灵照看的世界,细分有叁界九州。界灵的工作,便是维持天意的运转,确保一切按照预定的方向发展…… 大脑中的知识汹涌而过。念头转到这一部分,丁一凡产生了疑问。 “你的工作,是维持天意的运转,让一切按照预定方向发展。这样的话,你是否在暗示,你们世界里所有的人都有命数?所有人的命运是提前写定的?这样的话,那里的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听到丁一凡的问题,界灵鼓励似的微微一笑:“命数,并不是地球上火车的轨道。它是海洋上的波涛,是山崖上的石块。每一个生物怎样在世界穿行,还是取决于个体的选择。” 界灵继续说:“丁一凡,我想找一个异界来的,不沾染我界因果的人,命运不曾被记录的人,让她替我行走我治下叁界。” 换言之,是做神的使徒。 界灵看着丁一凡,说:“不愿的话,我现在便送你回去原来的世界,转世投胎去吧。”虽然这样说,她的表情似乎已经料定,丁一凡不会拒绝。 丁一凡在虚空中飘着,眼前的“界灵”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这让她有点难以集中。 她思考了一瞬:“你所说的,这是什么样的世界?我如果选择帮你,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是否有性命之忧?” 界灵道:“你若替我在人界行走,因为是脱于叁界外,并无性命之忧,也无修炼之苦。只需要为我做事,其他一切行动由你,百无禁忌。” 无性命之忧,也无修炼之苦……丁一凡有些心动了。做神的代言人,获取隐隐凌驾叁界之上的能力,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诱人的工作。 “听起来很有趣。但,可以告诉我这样做的风险吗?没有性命之忧,具体是什么意思?”她问。 “你用那里的肉身行走在叁界,还得遵循自然规律,虽然依然会受皮肉之苦,但是不会像其他生灵那样死亡。”界灵说:“如果一具皮囊身死,只是皮囊。你的灵魂记忆会安然无恙,之后换一具身体便是。” “你是说夺舍?”丁一凡有些吃惊。她记得夺舍是修真世界非常忌讳的事情。 界灵摇头。“不是鸠占鹊巢,害人性命的事情。只是借尸还魂而已。不过毕竟人生在世总有几个亲朋好友,你需要稍加注意。即使是借尸还魂,也是叁界内无法想象的事情,你作为我的使者,尽量不要露出马脚,泄露自己的身份。” 丁一凡点点头。老实说,做神的使者,这件事本身就非常有诱惑力,更不要说,对方开出了不死的许诺。 她有些跃跃欲试。地球上的丁一凡已经身死,工作让人顶替,公寓被妹妹继承,连尸体都烧了,对她来说,那个地方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 “只要大人保我性命无忧,替您跑一两个腿,当然是可以,”她还有最后两个疑问:“那么,我具体要做些什么事呢?还有,我的世界里那么亿万人口,为什么独独选我呢?” 丁一凡以为,所谓的神的使徒,就是做个神棍,招揽信徒,或者赐下福音什么的。她不知道为什么选自己,而不选一些地球上的神职人员——神父之类的角色更有工作经验,不是吗? 界灵非常有耐心,她慢慢解释道:“这要从头说起了。我这里有一本重要的账册,《缘劫录》,记的是叁界苍生的命数。界灵的工作之一,就是解读天意,把它解密并且记录成为文字,抄出一本本缘劫录。按道理《缘劫录》上记录的事情,是绝不可以被改变的…… “话虽这样讲,”界灵作为类似神明的存在,竟然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我不慎把九天露水洒在书上,糊去了一些字迹。 “天意不可改,劫数不可逃。我无意抹了账目,可天意不会因此改变,反倒可能因为脱离命数而对这些人降下惩罚——哪怕这些人对命运更改并不知情。 “所以,丁一凡,你愿意去一趟人界,帮我替这些无辜的修士们把缺的命数补回来吗?选你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界灵却摊开手,递给了她一朵花。 一朵普普通通的桃花。 丁一凡手里捏着桃花,抚摸了一下湿润轻巧的花瓣,不解。 “桃花。他们被我无意中抹除的劫数,是桃花劫。我知道顾小姐对感情之事得心应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对你的能力抱有期待。” “桃花劫?”她重复着界灵的话:“桃花是指爱情的话……送桃花劫,是指去渣别人吗?” 界灵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要靠你自己领悟。” 丁一凡还要问什么,界灵却摇头,阻止她:“其他的事情,请你自己探索。若是你准备好了。事关重大,宜早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丁一凡犹豫了一下,又不敢多言,生怕界灵恼了,收回这个offer。 界灵见状,笑笑。和丁一凡一模一样的脸上浮起一种平和的笑,看起来有股神圣的气质——一种在凡人丁一凡脸上从未有过的气质。丁一凡觉得新鲜,不知道界灵是怎么用自己平平凡凡的脸摆出这么一个笑容。 此时,界灵轻轻拍一拍手,刚才递给丁一凡的桃花渐渐散发出清香。 “此花会引你到该去的人那里去。我信你,此番下叁界,行事风格上,你大可自作主张。救一个人花多少时间,怎么做,全凭你自己。唯有一事——天机不可泄露。切记,切记。” 丁一凡眼前的一切离她远去。 “等等,我一共要救多少人啊?” 界灵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是: “救多救少,全凭缘分。” *** 丁一凡再醒来,自己正在草丛里站着,四周终于不是一片漆黑,天上半边浅蓝半边昏黄,大概是日落时分。听得到虫鸣兽声,显然是回了人间。而她手里,还捏着界灵给的那枚桃花。 “大可自作主张。” “风格自定。” “全凭缘分。” 界灵这样说。 这样的甲方,好像还可以?如果能仔细告诉她,桃花劫是什么就好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显然已经不是小提琴家丁一凡了。她听到附近有水声,跨步过去低头一看,自己一身黑袍,腰里别着长鞭,一双细眉斜挑,下巴和脖颈处有毒蛇吐信的纹身,一看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丁一凡眉毛一挑,像个刚刚夺舍的坏人一般想道,这个身体,我喜欢。 2.新的名字:小露 界灵说,借尸还魂。 可对着倒影再看一眼,这具身体面色红润,动作之下,可以感觉到肌肉有力,不像是尸体。 随着这个念头一动,手里界灵所赠予的桃花飘出淡淡的香味,接着,一行文字竟然凭空浮现在半空中。 【小露,筑基期修士。遇生死劫而未渡。金纪叁百七十年六月。同伙内讧,暗器碎心而死。】 丁一凡松了口气。还好,她不是完全一无所知地来到这世界。她打量手里的桃花,它看上去平平无奇,不知道怎么做到能够读取她心意、又在空中构建出文字的。 小露,大概是这身体的名字。 读到“暗器碎心而死“这几个字,丁一凡低头查看身体,发现衣服胸口靠左确实有小小一个破洞,她揭开衣襟,看到内衬浸染血色,但皮肤上只一道红痕。原来是新鲜死的不久。 原主遇到了生死劫却没有渡过这道劫难,而丁一凡接替了这具身体,连衣襟上的鲜血都没有干透,似乎是不久前的事情。 在丁一凡的注视下,刚才那点最后的红痕也不见了,皮肤变得光滑无缺——身体被界灵的力量修补了。 空中的文字渐渐消失了,接着,丁一凡手里的花朵有了异动。那粉嫩花瓣在她手指上舒展开来,在斑驳阳光下散发着琉璃的光彩。花朵渐渐改变形状,融化了似的,沿着她的手腕绕了一圈,变成了一个琉璃手镯。细看,桃花包裹在一个角落,好像琥珀里沉睡的标本。 丁一凡动了动手腕,很是喜欢自己的新手镯。 “如果可以的话,请具体介绍一下界灵给我的任务。“她试着向桃花石手镯发问。 手镯不负她 的期望,像刚才一样,空中又浮现一串字。 【任务一:】 【顾子意,北州松溪派掌门首徒。擅使剑,谦谦君子,心正不移。命中应有桃花劫一次。躲避劫数,命中缺此一劫。刻意拖延,天意难饶。】 给的消息并不多嘛……丁一凡有点失望。但还是记住了任务目标的名字,顾子意。 她的眼神又落在天意难饶四个字上……这听起来好像很严重。 “请问……桃花劫,具体是什么?” 镯子不知道为何,没有动静。 丁一凡无奈笑了:“任务核心,反而要靠猜的?” 她在原地复盘和界灵的谈话,记得界灵说,自己不小心抹掉了一些人的命中该有的劫数(桃花劫),但是天意是分不清劫数消失的原因的,只会惩罚“逃避”劫数的人。 这样说来,任务对象会有危险? 她本以为只是送烂桃花而已,但现在看来,不仅要送桃花劫,还要在天意惩罚任务对象之前,送桃花劫。既是送劫,又是救命。 可这个所谓的顾子意人在哪里呢?仿佛回应她的疑问似的,一个人从树林里窜了出来。这男人穿着短打,裹着一看就是抢来的灰白色袍子(已经破破烂烂的了),手里揣着一对峨眉刺,浑身上下的装备混搭得毫无品味。 丁一凡心里猛地一哆嗦——她死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这家伙不会就是所谓的“顾子意“吧? 这青年似乎认识丁一凡”夺舍”的原主。他看到丁一凡,猛地一惊,像是见鬼了一样。 你看上去极为可疑啊。丁一凡眯起眼睛,她记得,按照桃花石手镯所说,身体原主是被暗器所害死。那么,此刻离她最近的人,就是杀原主的第一嫌疑人。 两个人互相盯着,终于是混混忍不住开口道:“小露,你刚才跑什么?” 听到“小露”这个名字,丁一凡一顿,名字好像是打开记忆的钥匙一样,这具身体的往事种种席卷而来,丁一凡头晕脑胀,忍不住弯下腰来。 小露……小露…… 我是依附在土龙山庄里的山贼。 我是孤儿。 我修炼到了筑基期。 我喜欢使用长鞭…… “哎!你怎么了?哪儿疼吗?”那混混向这里走过来。 丁一凡……不,现在是小露了,她直起身子,躲过混混罗二递过来的手,冷冷看着对方。 她获得了原主的记忆。半刻钟前,原装的小露忽然心脏一疼,知道自己遭到暗器,电光火石之间躲进树丛逃命,唯恐敌人追杀,但可惜的是,真正的小露没有撑过去,最终还是死了。 当时离她最近的,除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俘虏,一个是罗二,一个是虎子,这两个人都是小露在土龙山庄的同伴,都是山贼。 “我现在忙着呢。没空理你。但我劝你最好离我远点。”小露甩开腰间的长鞭,握在手里,面无表情地说。获得了原身的记忆,她有九成把握,是罗二下的黑手,因为另一个伙伴虎子是个没心眼的憨憨。 罗二和小露都知道彼此的修为,他们交换眼神,彼此都明白,现在对峙的话罗二胜算不大。罗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提防着小露,自己先行离开了。 小露并没有质问罗二关于暗器的事。现在小露换了芯子,身上带着界灵的秘密,区区一个土匪罗二对于她来说只是个路人甲,她不想横生枝节。等罗二走远了,她才慢慢跟上,回到同伴聚集的地方。 她重温着身体的记忆: 小露,罗二,还有个虎子,都是土龙山庄的混混。在小露被夺舍前不久,她们正在外“做生意”,也就是劫道。 今天早些时候,小露看到一个修士独身一人,踉踉跄跄地穿过树林,一眼看得出是个身负重伤的人,看穿着,又显然是个有钱的。生怕伙伴抢了她的“肥羊”,小露第一个上去动手。“肥羊”虽然浑身是伤,但一出手,竟然修为比她高的许多!但好在这人伤势甚重,没等小露再动手,他自己就晕倒在地。 小露本以为这下可以发财了,可没等她高兴多久,她从这“肥羊”身上搜出了“松溪派”的令牌。两个伙伴原本凑过来想分赃,一看到这名字,骤然变了脸色,忙不迭和她撇清了关系。在小露受到暗器的时候,他们正争执着,到底该回山庄复命,还是将这松溪派的人杀了,毁尸灭迹。 至于放人,那是下下之选。土龙山庄的人劫道谋财为生,但不是逮着谁就敲闷棍的。一不劫老幼病残,二不劫名门正派,这是劫道的规矩。前者是恐遭天道报应,后者是怕大户寻仇。 而松溪派道门悠久,是隔壁北州数一数二的大门派。除非是嫌命长,小露这种混混,谁敢得罪他们的弟子? 虎子谨慎,主张说道歉放人,不愿与松溪派结仇。罗二却说,此时放人反而授人以柄,不如杀人毁尸,以后松溪派寻来,也没有证据。 而小露则心神慌乱——毕竟,罗二和虎子都没有直接和松溪派的修士动武,真正偷袭的只有她一人。 正当原装的小露走神时,她心上一疼,立刻觉得难以呼吸。看到罗二的阴险眼神,她以为是虎子和罗二联合起来,贪图松溪派门人的宝物,先准备杀人灭口。这在土匪之间,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套路。 她立刻后退,逃窜到树林里。可没想到追上来查看的人,只有罗二。 看来另一个同伴虎子没有敌意。 读取了这些记忆,小露松了口气。起码不是一对二的局势。还不算遭。 拨开一片又一片树丛,小露找到她和虎子等人的据点。虎子抱着一把剑在一处树桩旁发愁,看到小露,松了口气。 “你回来了,露姐。刚才怎么忽然不见了?” 罗二站在一边,刻薄地说:“幸好回来了。我要是晚去一刻,可不叫她溜了,然后把这黑锅都扣在咱们头上?” 小露没理会罗二恶人先告状,她不想弄清楚谁杀了原装小露,也压根不想知道罗二恶意背后的原因。她只盯着火堆前被捆住的俘虏瞧。这人浑身是伤,仍在昏迷中,血迹还在向土地里渗透,简直看不出原来衣服的颜色。 就这还用得着捆?再过不多一会儿,人都得死了。 “他就是松溪派的?”她下意识问。 “令牌是你自己找到的,还能有假?”虎子站的离那个人远远的,好像倒在地上的不是一个重伤的人,而是一头猛虎。 “松溪派的人。”小露重复着。她记得,自己的任务对象,顾子意就是松溪派的。 他,会是顾子意吗?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这松溪派的人眼睛紧闭,脸色灰白,但凭五观也可看出俊逸如玉的风采。不管是不是顾子意,既然是松溪派的,总归有用,先救了再说。 乘虎子和罗二都在几步之外,小露弯腰从靴子里掏出自己的匕首,手起刀落,这人身上的绳索应声而落。 罗二铮地拔出剑:“你干什么?” 小露冷笑道:“你管我干什么,我自己捉住的人,当然是我想放就放了。” 罗二将剑抖了一抖:“胡说!我可不能让你做这种蠢事。放这松溪派的回了山门,回头我们山庄找来祸事,你负责的起吗?” “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小露冷冷看着罗二,他的修为比自己低一些,光明正大地打,自己不至于全无赢面。 罗二给气笑了:“抓也是你,放也是你。你以为做土匪是过家家么?” 小露伸手一甩,鞭子在空中甩出啪的一声脆响:“罗二,你最好现在就走,免得这人醒来以后,记住你的脸,到那个时候,你可就扯不清干系了。” 罗二犹豫起来。这个松溪派的修士昏迷的时候,他和虎子还在十几米开外,这个人确实只见过小露的脸。 虎子也在一旁劝到:“罗哥,别冲动。” 罗二脸上阴沉沉地说:“也罢。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处理。不过,你最好嘴巴严点,如果把山庄扯进来,庄主不会放过你的。” 小露翻了个白眼,她压根没打算回那什么土匪窝点。 罗二不知道小露已经换了个芯子,满脑袋只想着先回山庄,向庄主告个恶状。他收了手里的剑,冲虎子哼了一声:“我们走。” “剑拿来。”小露还记得虎子手里拿着松溪派修士的剑。 虎子走近了,把松溪派修士的飞剑递给她,然后明显松了口气,好像甩开了个烫手山芋。他正正看着小露:“你别放在心上。罗哥也是担心山庄。你这边小心点。我晚上去找你。”他又看了小露几眼,跳上飞剑,跟着罗二飞走了。 小露随便应了一声。心里对虎子说了声抱歉。眼看两个同伴渐渐消失在视野,小露本体记忆中关于土龙山庄的种种在眼前闪过——小露被土贼抚养,小露对着半本破书修炼,小露在山庄中认识的朋友…… 正当她恍惚时,身后忽然有了动静。 “不要动。”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冷冰冰的铁器抵在她腰上,与此同时,一行字浮现在她眼前,揭开了对方的身份:【任务对象:顾子意】 真巧。小露忍不住笑了。 3.第一个任务:顾子意 任务对象顾子意不知道自己在小露想象中,他脑袋上像npc一样悬浮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他只知道,自己和同伴被虎妖埋伏,死里逃生后,又被山贼敲了闷棍。好在身上还有匕首,而对手只有一人。他悄无声息站起来,将匕首抵在对方身上。 “剑还我。”他言简意赅地说。 小露仗着自己读过顾子意的信息,知道他是个君子派的人物,并没有被威胁到。她试探着转过身,顾子意的匕首果然没有伤到自己。 她歪着头看他。顾子意剑眉星目,脸上虽无血色,却衬得人更加清冷。气息不稳,神色却不见惊慌,这般气度仿佛是话本里的下凡谪仙。 小露看够了,把剑还给他。“方才刀剑相向,实在是无心之失,得罪道友了。在下给您赔个不是。” 想了想,把方才从顾子意身上搜出的零零碎碎也掏出来,还给他。 这个山贼这样干脆地把抢来的东西还给顾子意,倒让他有点意外。但顾子意看到还回来的东西中带着他松溪派的令牌,他便猜到几分可能,以为小露是看到自己门派的名字,害怕松溪派追究,才改变了态度,将自己的东西原样奉还。 顾子意没有深究,也不提追究她的责任——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顾子意接过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听小露再叁道歉,他只是淡淡地说:“无事。刚才只是脱力。这些伤与你无关。” 言下之意是,这些伤是本来就有的,而我是自己晕厥过去,你这点修为还没给我造成什么困扰。 小露无话可说,她这句身体确实修为不高,根据原身的记忆,顾子意高她一个段位,大概已经到了金丹地修为。不过具体金丹期哪个地步,顾子意不说,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游戏中那样把所有人的名字和level都标在脑袋上。即使两个人过招,也只能隐约知道对方的段位,甚至不会知道得太仔细。 “刚才唐突了阁下。这些灵药,就当赔礼了。”她从怀里掏出叁个小瓷瓶,纹饰有鱼有花,颜色各样,显然出自天南海北,一看就是劫道的赃物。 顾子意犹豫了一下。之前,他自己的灵药都给予了别人,现在这些“赃物”正解燃眉之急。他心里对被劫过的苦主道了声歉,打开这些瓷瓶嗅了嗅,挑出几样服了,气息终于稳定下来。 他把剩下的瓶子还给小露,准备借助灵药里的灵气疗伤,但小露却赖着不走。顾子意皱眉看她。 小露退开几步,找了棵树大大咧咧靠着:“道友,你在这里休息,我给你把风。” 顾子意想,你走了,我心里才踏实。但到底没说出口。他现在有要事,没时间和这来历不明的盗贼浪费时间。他打坐合眼疗伤,分了些神留意外界。 很快,夕阳西下,弯月南升。虫鸣更起,狼啸依稀。 顾子意的灵力在体内跑了几个周天,运行仍有些滞塞。即使有了灵药补充,但由于刚才在虎妖那里受的伤,他大概恢复了平时五成功力。更不妙的是,身上的符纸也用光了。 他为难起来。现在回师门复命整顿,肯定来不及。可如果冒进,又十分勉强,要面对的对手是虎妖,只是他见到的,就有好两只带着金丹期以上的修为。他一个人孤身前去的话,非常不智。 小露在旁边看他苦恼,正色道:“道友可有什么为难的?但直说无妨。” 顾子意不耐烦起来:“这位——” “在下无有姓氏,单名一个露字。”小露说。 “这位小露道友,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刚才劫我财物,我不再计较。但顾某身有要事,实是无暇与阁下攀谈。” 小露看他走的方向不是城镇,反倒往树林深处前进,她也跟了上去:“哎哎,顾道友这是往哪儿去?天色已晚,还不回去疗伤吗?” 她还惦记着桃花石的谏言:“躲避劫数,天意难饶”。她不知道天意能怎么个“难饶”法,只能紧紧跟着顾子意,一边四处张望,生怕“天意”落下几道雷来,将顾子意劈死于当场。 然而对于顾子意来说,小露就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陌生人。他转头拦住小露:“顾某身有要事,前方路途危险,小露道友请折返。” 小露认真道:“刚才冒犯了阁下,是我无心之失。可我见道友青年才俊,不忍看你冒险。恕我直言,阁下身体欠安,连我一个筑基期的都难以应付,如果有什么危险,如何保全自己?” 顾子意脸色稍缓,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多谢你的担忧。但这事和你无关。这附近不安全,早点回去吧。” 他道了声:“保重。”跳上飞剑,身影渐渐消失。 4.百兽谷疑云 小露犹豫再叁,最终没有坚持。她担心顾子意安危,但也不方便跟着。 她记得界灵的告诫——天机不可泄露。她隐隐约约知道,界灵专门从另外一个世界找到自己,就是不想让自己世界的人牵扯到这个任务里。既然如此,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打算告诉顾子意任务的事情。 顾子意离开的方向一片寂静,安静的森林忽然有几分阴森。小露低头看自己的手镯。琉璃样的桃花石手镯在月色下如水般粼粼。她把手镯凑到嘴边:“我把任务对象跟丢了,怎么办?” 手镯没有反应,也没像刚才那样展示出文字。大概必须要问一些具体的问题。 小露想了想:“顾子意在做什么?” 手镯没有反应。 再试一次。“顾子意进树林做什么?” 仍无回答。 小露有点泄气。她开局丢了任务对象,万一这人遇到什么危险,挂了怎么办? 小露思及此处,抬起手腕,对着桃花石手镯问:“如果顾子意死了,桃花劫却没有给他,我会怎么办?界灵大人会惩罚我吗?” 手镯终于动了。一行字浮现在空中: 【生死由命。天使不必介怀。】 小露松了口气,然后乐了。 屁的天使。我也没那排场啊。她脑补一番自己身带六重羽翼,罗马长袍加深,金光闪闪的样子。然后摇摇脑袋,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开脑洞的时候。 任务对象生死由命,连个惩罚机制都没有,似乎界灵并不在乎自己的使者浑水摸鱼。不过,小露是个不服输的人,不然也不会在从小便只顾得在那破败的公寓中发愤练琴,从台北一步步爬到加拿大汉密尔顿乐团首席的位置。 虽然这个任务没有惩罚机制,但她不想失败。 非常不想。 小露找到溪流,匆匆洗了把脸,抖擞了精神。既然跟丢了顾子意,正好用这个机会问桃花石一些问题。 “请问,我现在在叁界九州的什么地方?”她抬起手腕,对着手镯说。 【人界。石州。】 “叁界都是哪叁界?”她接着问。 【鬼,人,仙,叁界。鬼界掌管灵魂去留,人界收容苍生繁衍,神界是大乘修士所前往的地方。】 小露消化了一下这个世界观——自己的任务都是命数被改的人类,这么说来,鬼界和仙界暂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大乘修士是什么意思?” 【修士修道,自练气而起,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最终至大乘,方脱离人界,飞身仙界。】 小露这个身体是筑基期。筑基不算厉害。从入门算起正数第二。顾子意则是金丹期。 小露暂时没什么问题了。她放下胳膊,原地坐了下去。 这个桃花劫的任务,应该怎么做呢? *** 顾子意不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若是平时,有人说要同他一道赶路,他并不会在意,甚至会觉得交个朋友也无妨。但现在与往日不同,他带着一身伤,还有要事在身,根本不想和一个劫道贼在一处。 要说顾子意一个金丹修士,是怎么被小露这个筑基期杂鱼敲晕的,话要从一周前讲起。 顾子意的师门松溪派在北州之东,而一个叫百兽谷的门派在北州之西。 百兽谷擅长饲养飞禽走兽,不仅自己养,多出的也会赠与有缘人。顾子意的师母吴深月有一只极为宠爱的伙伴鹦哥,叫做小巧儿,就是小时候从百兽谷领来的。上月小巧儿有些无精打采,吴深月打算把它送到百兽谷看看,但她身为掌门,诸事缠身,实在走不开,便差了弟子顾子意跑这一趟。 顾子意带着师母的鹦鹉小巧儿直奔百兽谷。百兽谷的人瞧了小巧儿,开了方子,顾子意也打算打道回府。可好巧不巧,他看到百兽谷弟子脸色不对,一问之下,原来是后谷饲养圈出了些问题,所有蛇类齐齐失踪,其他野兽急躁不安,不像往常那样平和。 顾子意看师母的鹦鹉似乎有好转,但没有好全,也不急着回去复命,既然打算多呆几天,就说顺便帮忙看看。 没想到查这谷里的事情,查着查着,一路到了谷外万木森林的腹地,奇怪的痕迹越来越多,似乎百兽谷灵蛇失踪的背后,还隐藏着有什么更大的阴谋。正当顾子意一行人准备回去禀报师门、请求援手时,他们遇到了虎妖的埋伏,狭路相逢,刀枪相见,打着打着,顾子意和同伴失散,自己也身受重伤,跌跌撞撞之下,路过土龙山庄劫道的据点,被一个筑基期的土匪——也就是小露——敲了闷棍。 也算是顾子意修养好,换了别人遇到小露这样颠叁倒四且修为低下的劫匪,不说刀剑相向,至少也要教训几句。但顾子意不在乎,他莫名其妙被敲了闷棍,又莫名其妙被放走,既然没有丢失什么物品,他没放在心上。 和小露分别之后,他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又去打坐,引导刚才没有处理的灵气在体内缓缓流动。打坐之后,伤口好了一些,起码现在举剑,伤口不会扯得痛了。他看向天空,黎明已至。 他尽力恢复体力,不想旁的。长青剑还在手上,现在飞回百兽谷报信、疗伤并不是做不到,可顾子意做不到。现在阴谋未解,同伴下落不明,顾子意没有临阵脱逃的打算。 疗伤完毕,他慢慢靠近自己方才被袭击的附近,查看草木痕迹,希望得到什么线索。遇到袭击,仅仅是昨天的事情,他沿着灌木被破坏的痕迹寻找过去,在山林里摸索了一个小时,痕迹断断续续,差点跟丢,好在最终,他找到了一处土丘。 土丘再向上,便是一处天然形成的高岩,仅有一条狭窄的山道连接上面的所在,前有狭路,背靠悬崖,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 顾子意看不到上面是什么情况,先静心打量眼前,慢慢从树林阴影中数出好几只大虎来——虎妖! 这个地方被虎妖看守着。顾子意皱眉,之前他和百兽谷的道友聊天,百兽谷修士言语之中,似乎不知道离自己山门外这么近的地方有妖兽的巢穴。再张狂的修士也不会觉得和虎妖做邻居是个好主意。由此看来,对于这个巢穴,百兽谷并不知情。 虎妖会和灵蛇失踪的事情有关吗? 看修这些老虎为不到金丹,均趴在树荫里打盹;虽然姿势懒散,但警觉得很,树林里远远跑过一只小鹿都能被它们察觉。但职责在身,虎妖们并不去追,只是动动尾巴而已。 顾子意眼尖,沿路寻来的时候看到几处树枝上刮到人类衣物的布料,料想这些虎妖大概捉了些人类上去,很有可能是百兽谷的同伴。 他思索着,自己也许应从高岩背后的悬崖处、用驾驭飞剑溜进去。但又想,虎妖们选了这里做据点,大概不会在悬崖那里留下突破口…… 顾子意正为难时,后方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伏低了些,躲在一处洼地里。 来人竟然是一人一虎,修为均在顾子意之上。人修走路摩擦草木,声清晰可闻,虎妖四足灵巧柔软,完全听不到足音。 只听那人修说:“……我可真不知道啊,啸天大人。那卦象算得明明白白……” 那虎妖,竟然也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低沉,舌头笨拙,说的话不够流利但却充满气势。只听那虎妖道:“算的明白?那你说为什么?这方圆十里大蛇小蛇都被扒皮抽骨,没有找到什么静,jin——” “金蛇妖丹,大人。”人修立刻提示道。 “哼,管它什么蛇。死蛇!” 人修没说话。 “你要是找不到,你也就是死人。”虎妖直白地威胁道。 顾子意趴在草里,听到这里,皱起眉头。百兽谷灵蛇失踪的事情,显然就是这一人一兽所为。但人和虎妖掺和在一起,又在寻找蛇类的妖丹,真可是闻所未闻。他细细想了一遍,最近并没有听说什么和蛇有关的传说。 可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身边忽然特别安静。人修走路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不远的蟋蟀声,都没了—— 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低沉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闻到了什么味?呵呵……人味儿……” 顾子意前方的灌木簌簌,黄黑条纹的大兽慢慢走了过来,大黄眼睛里露出森森寒光。 5.深入虎穴 昨晚顾子意和小露分道扬镳后,小露歪打正着,在一处干涸的溪流河床下,找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但此事暂且不提。 忙活了半宿后她也累了。找了个舒服点儿的树枝,爬上去睡觉。到了凌晨,各种大鸟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贴着小露耳朵搞大合唱。小露被吵得不行,迷糊着眼睛跳下地去,就地躺在树下,翻着肚皮,又睡了一个时辰。 醒来脑子里第一件事是: 糟糕,昨天完全没摸琴。马上要巡演了,完蛋。 记忆渐渐回笼: 哦,我死了,那没事了。 小露倒头又躺下了。 …… 可躺了一会儿,她又想起界灵拜托的桃花劫的事,想起自己是个神使。毕竟责任在身,她磨磨蹭蹭爬起来,脑袋上还零零碎碎沾着草籽草屑。小露打个呵欠,借住了一晚的甲壳虫匆匆忙忙钻出头发,飞走了。 在这个瞬间,数里之外的顾子意正趴在虎穴对面的坑里偷听,不久后会被虎妖发现。 小露不知道这些,从容地在附近溜达了一圈,顺着顾子意昨天离去的大致方向前进,没走多远,竟然遇到了老虎——当然,和顾子意遇到的不是同一只。 这是一只张嘴就能把她头咬掉的大虎。看起来早就听到小露接近的脚步,正冲她龇牙,眼睛里露出不怀好意的光。小露骂了句“卧槽”,来不及抽出腰间的鞭子——鞭子是对付人的,面对比自己重四倍的老虎,估计只有剑好使,而她又不擅使剑。小露扭头就跑。两条腿显然跑不过四条腿,老虎在后面不急不徐地迈着碎步跟着。 “卧槽卧槽卧槽。你——你别过来啊!” 没跑两步小露就跌倒了。老虎越走越近,张开了嘴巴,露出黄色的牙齿和丝丝不知什么动物的血肉。 小露抬起手,无意义地挡在自己和虎妖之间,甚至感受到了虎皮的温热。这时,她看到了手腕上琉璃的桃花石手镯。 “你个蠢石头快救我啊!” 虎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预想中的痛苦和死亡没有发生。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视角变了。本来躺在地上的她,一瞬间变成站着。她疑惑地后退了几步,发现自己有四条腿。 小露:…… 小露:吼———— 她好像……变成了这只老虎。 小露:吼——咳咳,吼—— 她呆了一会儿,看到了脚下自己的身体。人类小露的躯体相比虎妖来说很小只,人类的双眼紧闭,好像是睡着了。 小露:(我不会死了吧)呼噜呼噜—— 以猫类的惯性,她低下头嗅了嗅,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和起伏。 桃花石手镯还在人类小露的身体上。老虎小露拿肉垫拍了拍手镯,(肉垫有人类小露的一张脸那么大,)手镯飘出一行字: 【魂随意动,躯体暂借。】 小露眨眨眼,看着自己的人类身体,想道:我要回去。 再一睁眼,她坐在地上,对面的老虎正在恍神,但很快睁大眼睛,看到了地上的人类,它不管叁七二十一,准备先吃了这个人类再说。 “卧槽,回早了!”小露大叫:“变回去变回去。” 这样再一睁眼,自己又变成了老虎。 老虎小露想了想,觉得还是让老虎的身体离自己人类的身体远一点,再变回去为好。她用嘴巴小心翼翼地叼起人类的躯体,在高处背风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把昏迷的人类小露藏进去。还不放心,然后又叼来一些枯草,堆在自己身体上面,把昏迷的躯体掩盖起来。 小露:(我很满意)呼噜呼噜—— 她记下这个洞穴的位置,溜溜达达地离开了,准备跑远一点,再变回去。 虎妖的身体很棒,嗅觉和听觉前所未有地增强了,与之相比,小露作为人类的时候像是个聋子。 现在,森林在她脑中非常立体,仅凭微风送来的一点点声音,就能在想象中勾勒出鸟,昆虫,猿猴,草木的簌簌声…… 前方,小露闻到了同类。她犹豫一下,好奇心战胜了原来的计划,她没有把身体换回去。 虎甲:呼噜呼噜,吼。 小露:…… 她听不懂。和继承人类小露躯体时相比,这次暂借老虎身体,她没有继承虎妖的任何记忆,更别说理解虎妖的语言。 虎甲从未想象过自己同伴有被掉包的可能,他嗅了嗅虎妖小露,确认了味道,转身带路,尾巴高高翘着,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虎妖平时都干什么呢?小露好奇心大起,一时间把跟踪顾子意的事情忘在脑后,跟着虎甲而去。走了不知多久,她被带到了一处土丘前,向上看,高岩之上似乎是虎穴。虎妖的躯体产生一股熟悉和安全的感觉,也影响到小露的灵魂,她也变得安心下去。小露瞟了眼两边趴着“站”岗的同类,大摇大摆地跟着虎甲随着羊肠小路攀爬而上。 小道上稀稀拉拉散落着血迹,大部分是各种被捕猎的小动物的血,其中还混杂着人类的味道。 小露动了动耳朵,在其中一处血迹前停下了。 顾子意的味道…… 她心里闪过几道思绪,脚下却没停留太多。跟随着虎甲继续前行,森林渐渐低于脚下,不多时,她们到达了高岩之顶。这里搭着一些木制的屋子,尺寸显然是为虎妖特制,门口立着一块大石,上书“虎啸山庄”。 这什么土了吧唧的名字?小露暗自腹诽道。又想,看样子,虎妖们和人类有来往,这石头和屋子不像是虎妖的爪子能够制造出来的。 虎甲在“虎啸山庄”的石头前面停下,里面出来又两只虎妖,虎乙和虎丙。这两只老虎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眼睛,跑得倒快,啊跑得快。 它们和虎甲打招呼。 虎乙:呼噜呼噜。 虎甲:呼噜呼噜。 虎乙伸出舌头给虎甲顺了顺毛,虎甲翻个白眼,冲虎乙“哈”了一口。 虎乙虎丙: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小露:……(好想知道它们在讲啥啊。) 嘟囔了一会儿,虎乙虎丙向院外走。虎甲向院内走,回头看了小露一眼,示意跟上。小露忽然明白,这好像是两对虎妖在交班。刚才是交班时候的废话时间。 虎乙虎丙路过小露的时候也冲她呼噜了几声,小露不敢张嘴,怕呼噜出来狗屁不通的东西。她垂下耳朵胡须,表达出情绪低落的样子,不搭理两个同伴。 两只老虎没有感觉到异常,下山走了。 走进虎啸山庄,顾子意的味道越来越浓,小露本来轻松好奇的心情消散了,她紧张起来,虎妖小露的耳朵也不自觉变成飞机耳。 院子不大,地面是天然的石块,中心刻着阵法,小露定睛一看,是蔽灵阵。蔽灵阵像吸尘器一样,讲覆盖之处的灵力吸收得干干净净的。不管是人类修士还是妖兽修士,走到这里都不会有能力施法。 虽然听上去凶狠,蔽灵阵却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虽然站在阵里时,身体的灵力会被抽空,无法施展法术,但只要走出去,灵力还是会慢慢恢复。 不过,没人喜欢灵力被掏空的感觉。 虎甲小心地绕着阵法外围,在北面找了个地方趴下,小露有样学样,在阵法南边趴下。 她们在看守什么东西。 小露和虎甲没等多久,里面的屋子走出来一只虎,似乎是头领,虎甲朝她翻了肚皮,示意忠诚,小露有样学样,也翻出毛茸茸的肚皮,四脚朝天示意了一下。 头领老虎似乎比较满意,呼噜了一声。 接着,头领老虎后面又出现了一个人。 小露:! 竟然是个人类。小露睁大眼睛,牢牢盯着他。这人四十上下,干瘦像个柴火棍,蓄着短短的胡子,衣着看着比较富裕,是女贼小露平时会打劫的对象。 中年胡子男似乎习惯了各种虎视眈眈的眼神,目不斜视,扛着什么东西,大步走到了蔽灵阵的边缘。小露察觉到了什么,伸长了脖子,盯着这中年人肩上的“东西”。 中年人把身上的“东西”丢进蔽灵阵,那灰扑扑的原来是个人,他被掼在地上,闷哼一声。 中年人摸摸胡子,假惺惺地对蔽灵阵里的人说:“深月掌门的好徒儿啊,松溪派山清水秀的你不呆,偏生跑到我这儿荒山野岭做什么呢?嫌命太长么?” 6.第一对反派:李文松和虎王 摔在蔽灵阵里的,正是顾子意。 他调查虎妖阴谋,偷听之时,被虎王啸天抓了个正着,寡不敌众,又逢有伤在身,没有悬念地被俘虏了。 小露竭力控制自己的老虎耳朵和老虎尾巴不要乱动,以免出卖她焦急的心思。 顾子意双手被困在身后,额角撞在地上,鲜血直流。他支起身子,喘了口气,提起声音说:“百兽谷的李文松前辈,和虎妖合作,绞杀同门,心中可曾有愧?” 李文松被顾子意叫破了身份,神色变了变。他半句不提绞杀同门的事,笑脸不变:“他日一面之缘,没想到深月的高徒竟然还记得李某……本来想着,看在同为人族的份上,我待请求啸天大人放你一马。现在看来……” 他摇摇头:“子意小友年少才俊,本不该殒落于此,可惜,可惜。” 顾子意用眼角观察山庄的地形,旁边看守的虎甲走近了些,威胁地低吼着,叫他不要做小动作。 虎王嗅了嗅,他对李文松说:“这人类修士,味道不一样,不是你百兽谷的。”是对着李文松说。 李文松:“不是。他不修御兽之法,倒使得一手好剑。” 虎王说人族的语言不甚流利,但字字清楚。她虎眼浑圆,不怒自威,盯着顾子意:“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子意心思转的快:“我师母早早听说,百兽谷似有异动,派我来打探。我多日未曾传信回去,想来寻我的师妹师弟们,已经在路上。” 虎王转头看李文松,抬起嘴皮,露出小儿手臂般大小的虎牙:“你办事不妥。叫人察觉异动。” 李文松连忙道:“虎啸大人不要被他骗了。他松溪派远在千里之外,哪里打听百兽谷的事情去? 虎王对李文松半信半疑,回头对顾子意说:“你可见过金蛇妖丹?” 顾子意扯谎道:“妖丹我见得多了。不知金蛇妖丹是什么样子?” “鹅黄,内似有长蛇游动。” 李文松有些急了:“大人啊大人,名门正派的伪君子,视杀生取丹为大忌中的大忌,他哪里能见过什么妖丹?他这是套您的话呢。” 虎王在李文松与顾子意之间打量几眼,谁都不信。她恼了,气运丹田,长吼了一声。面对虎王的长吼,虎甲和小露没什么反应,只是警惕地竖起耳朵,坐直了些。 可两个人类不同,毕竟人类肉体不如虎妖结实,李文松差点被带着灵力的吼声掀了个仰倒。灵力在蔽灵阵中无法传递,可虎王的吼声也有威力,顾子意没有撑住,吐出一口血来。 “你把这事问清楚。不要留下后患。”虎王对李文松说。她实在是懒得和人类打交道。扭头进屋前,虎王特意用人类的语言,对着看守的虎甲和小露,一字一顿说:“若他们使诈,两个一起杀了。” 李文松苦笑道:“大人,李某哪儿敢啊。” 等虎王越过几排屋子,到后头歇下了,李文松才回过头来,绕着这阵法转悠,打量着阵里的顾子意。 “子意小友,虎王叫我查清你的底细。可我知道这事没什么可查的。松溪派和百兽谷无甚交流,你和这事情多半毫无牵连。不过,既然你好事偷听,也不能怪我李某心狠手辣……” 他两手掐诀,从院子角落遥遥飞起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铁笼子。李文松右手一挥,铁笼忽地飞来,堪堪落在蔽灵阵法上,把顾子意罩在了里面。 铁笼子内部布着黏糊糊的血迹,新鲜未干。 顾子意:“你——” 李文松张开双臂,猛地蹲下向地上一拍,随着他灵力灌入,蔽灵阵之外的地面上,又幽幽现出另一个阵法,将蔽灵阵嵌套在内。 顾子意神色微变。他虽然看不出这个阵法的作用,但通过符文,隐隐有所预感。 李文松催动灵力,阵法运转,蓝绿色的光芒连接,冲向了阵法中被困的人。顾子意痛得呜咽了一声,委顿在地。好在那阵法运转不久,李文松又松了手,阵法无人催动,慢慢停了下来。顾子意大口大口喘着气,满头大汗。 他歪头看向李文松,缓了一会儿:“杀生取丹,你倒是做得出来。” 李文松仍是假笑,他看了看天色:“子意小友功力踏实,丹田固若金汤,一时半会儿,还取不出来,李某佩服。小友且在这蔽灵阵里安心呆着,过一个时辰,待你丹田灵力散尽,李某再来取你金丹。” 顾子意修为金丹期以上,意味着他丹田里是货真价实的金丹,比筑基期修士丹田里所提炼的散沙好上数十倍。李文松心里激动荡漾,又看了眼天色,转身走了。 小露惊吓未定。而一旁的虎甲妖兽目送他离去,耳朵摆了摆,似乎对这人不喜,但并未说什么。 小露:??? 我这才来这个世界半天,就给我来这么刺激的?什么是夺丹?什么是金蛇?李文松又是谁?她心里闪过一串问号,可惜桃花石不在手边,没办法问个清楚。 事情至此,参合进来的人和虎都比她修为远甚,小露不敢轻举妄动。虎啸山庄安静极了,一声虫鸣也无。日头洒下,闷热的微风送来些许草叶味道。她看着牢笼内缓缓呼吸的顾子意,又看看对面假寐休息的虎甲,脑里一片空白。 少顷,炙热的日头将她从眩晕中唤醒。她瞧顾子意缓缓从地上坐起,盘腿打坐,竭力恢复灵气。但小露知道,这大概是徒劳。如果不从蔽灵阵里出来,一身灵力,早晚要被吸光。 修为最高的虎王和李文松都不在附近,半天没有动静,这空挡难得,小露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困着顾子意的笼子。 她看看顾子意,又看看不远处的虎甲,有些为难。 虎甲将这些动作看在眼里,他甩了甩尾巴,站起身子。小露提放着,却看到这个大老虎撑了个懒腰,然后悠悠然地……走向出口。 虎甲头也不回,沿着外面高岩边小径向下,就这样离开了。刚才虎王叮嘱的看守任务,虎甲好像没怎么放在心上。 小露:???(我不懂猫。) 她甩甩脑袋,接受了虎甲沉默的善意。转头去看顾子意,却闻到了熟悉的匕首的味道。她向后退了半步,确认顾子意戳不到自己,然后张嘴,学着刚才虎王的样子,费力运转着舌头:“库,咳咳,顾道娄,我系好露啊。” 小露用爪子比比划划,越看越不像个老虎,反而像个笨拙的人。 顾子意福至心灵:“你是小露?” 小露点头:“我来救你。你浪开点。” 顾子意快速打量了这只大老虎一番——人类夺舍虎妖,真是闻所未闻,但是此时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稍微挪了挪,小露踏进蔽灵阵,打了个哆嗦。浑身灵力被飞快抽取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大脑混乱,难以直立,仿佛极度酒醉的恶心感觉。 她定了定神,心里默念着静心口诀,伸出爪子,在笼子地下扣来扣去。老虎力大,李文松尚且要念咒才能抬起的铁笼,虎妖小露一个爪子便足够将其挪动,她把铁笼支起一个角来,露出一道缝隙。顾子意道了声多谢,俯身钻出铁笼,又踉跄几步,终于踏出了这蔽灵阵。 7.第一次尝试完成任务 小露轻轻把铁笼放在地上,顾子意已经匕首划开了他手脚上的绳子,站在阵外着等她。 “放松。”她说。张开老虎的血盆大口,轻轻从腰间叼起顾子意,大猫叼小猫的动作刻在肌肉记忆里,做起来很简单。 后院一片安静,似乎没人注意到囚犯正在逃跑。小露顺着来时的小径跑下高岩,顾子意提醒道:“下面有看守。” 山下,虎甲正在舔爪子洗脸,旁边几只虎妖在互相舔毛。它们听到小露下来的动静,只有一只回头看她。虎妖们懒洋洋的,没有理睬小露叼着人类跑掉—— 它们的头领只吩咐叫它们不许人类进出,没说过不许虎妖叼着人类进出。 小露提心吊胆地路过虎妖们,然后飞快奔跑起来。她越跑,越开心。原来自己可以跑这么快,原来四肢可以这样有力,原来轻轻一跃可以蹦得这样高。虎啸山庄被她远远甩在后面,忽然,顾子意动了动。 “有人追上来了。” 是的。飞剑破空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从树叶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到有人紧紧追着她。在树林里有树枝遮挡还好些,可再过不久就是林区的边缘,接着是一览无余的枯草场和戈壁。那时候,上面的人必然会攻击,而小露避无可避。 她在树冠茂密的地方急急向右拐去,暂时甩掉了追兵。她张嘴放下顾子意,忙忙道:“我来断后。叁日后,张家堡见。” 按照小露原主的记忆,张家堡是这附近的一个小镇。 顾子意点点头,二人分道扬镳。 小露跳上一处高地,吼了一声,树林之上的追兵立刻循声而来——原来是熟人李文松。 小露龇牙向他笑。 李文松落在小露旁边,全不怀疑她和顾子意串通——他李文松和虎王谈条件,费劲了口舌才成功,前后花了几年的时间。而顾子意失踪只花了半个小时时间,李文松只以为是虎妖调皮,捉了人玩耍,哪里想得到这两“人”是一伙的呢? 李文松心急火燎地问:“你把那人弄哪儿了?”。 布满倒刺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小露干巴巴说:“吃了。” “谁允许你吃的?那是我的俘虏!” 小露装老虎装上瘾,又舔舔爪子:“饿。” 李文松气得发抖。他习惯了对弟子指手画脚,在选择和虎王合作后,不得不低头哈腰。蛮狠不讲理的虎王也就算了,现在连一只筑基的虎妖都欺到他头上。 她这里拖延越久,顾子意跑得越远。小露假装看不出李文松气得头上冒烟儿,她慢条斯理舔湿了爪子,洗脸洗耳朵。 李文松又是叹气又是跺脚,但他想着,吃了也好,至少自己和虎王密谋的事情不会传出去。他横了小露一眼,后者冲他张嘴,露出獠牙。李文松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 数里外的洞穴,小露睁开眼睛,重新回到了人类的躯体里。她慢慢坐起,扫开身上的树枝,一模脸,发现鼻血流的到处都是,与此同时,头痛欲裂。摸摸身上,似落了一层薄灰,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 她隐约知道,这就是灵魂出窍的副作用,当下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这个能力。 小露深深呼吸,盘腿打坐,安抚受创的神识。 待她再睁开眼,仍是早上,她记起与顾子意的叁日之约,从荷包里取出自己的飞剑。不过,去张家堡前,她先是拐进森林某处,做了些事情,然后才匆匆往张家堡而去。 离开险象环生的万木森林,小露还没进张家堡,就看到顾子意的身影。镇子外延一棵大柏树下,顾子意抱着手看天。 小露跳下飞剑,远远打量他。顾子意换了身干净衣服,终于不像个落难的倒霉蛋。他身材颀长,像把剑。却偏偏气质沉稳内敛——是把不伤人的剑。 顾子意把目光从天上收回,转头看向小露,向她点头示意。 “看来我没错过叁日之约。”小露道。 “今天是第五日。”他言简意赅。 小露挠挠脸,有点尴尬:“顾道友久等了。” “无碍。倒要多谢你不计前嫌,出手相救。”顾子意看着小露,关于她夺舍虎妖的事情,关于她为什么恰好出现在那个地点,他心里有很多问题,但到底没有追根问底。 他既不倨傲,也不谦卑,冲她欠欠身子,认认真真说:“还好小露道友安全脱身……你救我一命,这是大恩。若在下有什么可以回报的,恳请直言。” “我鲁莽伤你在先。应该的。”小露摆摆手。她偏头看顾子意。他五官本就生得好,加上绝尘的气质,简直让人转不开眼睛。 她多看了他几眼,然后言归正传:“其实我找你另有一事。那天在虎啸山庄,我听那虎妖说什么金蛇妖丹——” “你听说过?” 小露点点头:“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移步?” 小露和顾子意入了张家堡。这镇上的人多是衣着朴素的凡人,顾子意的气质在人群里脱颖而出。二人走到镇子上唯一的客栈,小露本以为顾子意订了房间,交谈之下,才知道,顾子意并没有在这里留宿过。 于是当下她开了个房间,拿凡人间流通的货币付了钱,又要了点小菜和酒。 等两个人在楼上卧房的桌边坐下,她好奇道:“你既然未定客房,这五天里,是在哪过的夜?” “你见我的地方。” “你在那棵树下,站了五天?”小露奇道。 顾子意说:“修道之人,本不该贪图享受。”语气平平,但小露品出了点责备。 “呵呵。”她干笑一声,给自己倒了点酒,仰头干了,又夹着吃了点小菜。“一味苦修,活的久了,又有什么意思?” 顾子意没有反驳她,也颇有耐心,就看她吃吃喝喝。 小露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忙得脚不沾地。现在终于在安全的地方落脚,好好休息了一番,然后一抹嘴巴,道:“我也不吊你的胃口了。五天前,虎啸山庄里,我记得那虎妖说,金蛇妖丹泛黄色,内似有长蛇游动,对不对?你瞧这个——” 小露从荷包里取出一个亮盈盈的珠子。正是淡淡鹅黄,内部如清水涌动,水流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只细长小蛇。定睛一看,蛇又不见了。再多看一阵,长蛇又复出,自在游动。 妖丹如修士的金丹一样,是灵气在丹田所聚集而成。不论如何,都必然是固体,更不可能存在活物。可这妖丹内部好像水流滚滚,还隐约映射蛇的幻影。饶是顾子意博学多闻,也不由为此惊叹。 小露等他看得够了,又翻手把妖丹收起。 “这是哪来的?”顾子意又惊又疑。虎王翻遍了百兽谷周边的森林,都没有找到的东西,怎么在一个筑基期的女贼手上? 小露笑笑:“说来这个,也真是巧了。” 那天晚上顾子意去寻虎妖的踪迹,勒令小露不许跟着她。小露晚上睡不着,在树林里乱转。不小心跌进一个坡里,这坡狭窄而潮湿,看起来是山洪留下的痕迹。她在坡地找到一个曲折狭窄的洞穴,似乎不是人类所为。 她隐隐约约觉得,洞里值得一看。故不上泥泞,她俯身钻进洞里,向地下更深处艰难爬行。最后找到了一个洞穴。 一个蛇妖的墓。 蛇妖没有给自己准备什么棺材,就随便趴在一个角落里死了。皮肉已化作灰,只剩下妖丹在黑暗中盈盈发光。 洞里有个石碑,潦草刻着人类的文字,大概写着,它虽然属强大的金蛇,但因从小没有修炼天赋,被母亲寄托给人类修士。这并不是母亲不爱它,而是因为人类修士擅长制作灵药,不能修练的妖兽(也就是普通动物),和人类相处,能在灵药的帮助下获得几倍于寻常的寿命。后来不知怎的,这蛇妖开启了灵智,便离开了人类修士,自己去修炼,顺便寻找母亲。却发现母亲早就因修炼走火入魔而亡。过了百年,这蛇妖终究没能到化神飞升的境界。在寿命的最后几日,在幼时的森林找了个地方挖了墓穴,落叶归根。 自己是金蛇一族最后的血脉,却没留下后代,心里有点愧疚,但也仅此而已。写了这些碑文,聊做纪念。 小露将这段经历简略告知顾子意,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砸吧着嘴说:“当时我只觉得误打误撞饶了人家安眠,有点不好意思。墓里的东西我什么都没碰,原路出来了。后来又误打误撞进了虎穴,听那虎妖说,它在找什么金蛇妖丹,才知道那墓主人身份。我寻思,虎妖早晚要找到那个地方,不如我早早把东西拿了。今天早上,我又折了回去。好在东西还在。” 一天之内,又是遇蛇墓,又是进虎穴,哪那么多误打误撞?如果不是小露自己经历,她听着这故事也不会信。 顾子意想了一会儿,问:“那墓穴具体在何处,可否告知?” 小露说的是实话,不怕他查证,将大概位置告诉了他。 顾子意记下位置,然后看向小露。“小露道友约我在此相见,大概就是要谈这珠子的事情。” “顾道友爽快,”她拍手道,“我虽然修为远远不及你,但运气还算好。侥幸助你脱困,又发现了虎妖大动干戈也要找的这个妖丹。顾道友心怀天下,如果想要这妖丹,我也不是不可以赠予你——” 顾子意顺着小露的话说:“道友想要什么,直说便是。我尽力而为。” 小露等的就是这句。 她早想好了,她的任务是给顾子意补上桃花劫。这个“劫”到底指的是什么,她不太清楚,但是“桃花”二字指向明显。她决定先按照最简单直接地思路试探——肉体关系。 反正顾子意长得好看,她也不亏。 小露挑起眉毛,对顾子意说:“我想要的……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如果顾道友愿意,不仅这珠子给了你,之前救你性命的事,也一笔勾销。” 一个罕见的妖丹,再加上一次救命之恩,要换顾子意为她做一件事。 不给顾子意多想的时间,小露俯身凑向他:“我只求与顾道友尽一次……鱼水之欢。” 顾子意怔住。 小露又坐直了身子,笑盈盈地看着他,夹起几粒花生米,一一吃了。她脸上毒蛇的纹身,吐着信子,随着她咀嚼的动作,似乎活了过来,透出无法形容的妖异。 顾子意回过神来:“如果我拒绝呢?你要把这妖丹给虎王吗?” 小露耸肩:“怎么会?我心许顾道友已久,与你交易,甚悦。我又不图虎王的美貌,我给她这玩意儿干嘛。你如果不愿意收,我就留着,等到你回心转意为止。” 她靠在窗边,也不催促他,看着外面灰扑扑的镇子和湛蓝的天空,慢条斯理地吃花生。 8.露水情缘(H) 修士对肉体看的很轻,不讲凡人那些作茧自缚的礼数。小露要的,对顾子意而言,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金蛇妖丹以及背后的线索对于顾子意非常重要。正常人拿到这些,与顾子意交易,大概会要求拜入松溪派门下,或者讨要什么修炼心法。但小露志不在修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目的。 桃花劫。 但说到底,桃花劫具体怎么定义,桃花石镯子却故弄玄虚,不肯细说了。小露只好自己慢慢试探。现在她正好拿着顾子意非常需要的东西,正好借着金蛇妖丹,来一出请君入瓮。 花生几口吃完了。小露拍掉手里的碎屑,下楼在伙计那里要了一坛甜甜的果酒,又买了几株未盛开的青离花束。 按照小露本体的记忆,青离这种花朵十分特殊,未盛开前,拨开花苞外层的绿色花瓣,内层可以找到具有韧性的植物薄膜。九州的人用这个套在男性的生殖器上,用来防止疾病传染和不必要的怀孕。 小露回到卧房里,放下酒坛,把鼻子凑近了青离的花苞闻了闻,是一种前世未曾见识的花香,非要说的话,有点点像柚子的味道。 顾子意看小露带着青离花苞上来,终于知道她并不是开玩笑。 一次救命之恩,一枚罕见的妖丹。她不要松溪派的人情承诺,不要上好的兵器,不要功法……她要肉体交易。这对顾子意来说,是非常划算的买卖。 小露正给自己斟酒,还没来得及喝,边听顾子意说:“好。” 小露扬眉,她以为顾子意还要考虑一会儿呢。 顾子意抬眼看她,道:“佳人再叁相邀,我若是执意拒绝,也太不识好歹。” 他想了想,加了句:“稍等。” 顾子意手里掐诀,一层淡淡的光辉两米见方,笼罩在周边的物体上。光辉散去后,桌子,椅子,光洁如新。两个人身上也再无尘垢,松木香味隐隐可闻。 小露由衷赞道:“好法术。” 顾子意褪下鞋袜,然后站起身来。依旧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开始宽衣解带。他低头解开腰带,脱下外袍,除去里衣,顿了一下,长长的手指一勾,外袴也去了。衣物一件件轻轻落在地上,仿佛羽毛落在湖面,掀起一片涟漪。 美色在前,小露忘记了界灵的任务,忘了之前的谋划,只专心看他宽衣,好像自己真的是暗恋顾子意许久,现在终于愿望实现,以宝物相许,换取一次露水情缘。 他身上只剩短短的里裈(裤),抬头看她:“你可满意?” 他很坦然。肉体只是肉体而已。 小露凑了过去,抬手扶上顾子意的腰,轻轻划过已经结痂的伤口,绕到后背,后腰,翘臀。 顾子意任由她上下其手,低头说:“我还是觉得,拿这样重要的妖丹换一次欢好,小露道友亏了。” 小露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哪里亏?顾道友不要轻贱自己。” 他生着一副好腰,窄窄的曲线,紧致的皮肉。她轻轻推着顾子意,直到顾子意后退到床边,踉跄了一下坐下去。 小露低头看他:“我虽爱慕你,可我不好夺人所爱。你可有心许之人?” “并无。” 小露眼睛亮晶晶的,推倒了他,两个人滚到床上去。 小露坐在他跨上,轻轻来回动着。隔着衣物,她感觉到那东西硬邦邦地直立起来。 她嗤嗤笑了,更加恶意地研磨,一边道:“顾道友风度翩翩,那玩意儿倒无礼得很,我在这儿好端端坐着,什么东西在底下戳我。” 说着她又去爱抚对方的乳头。 顾子意微微喘息着,挡开小露乱摸的爪子:“……别碰。” 小露反手抓住他的右手,按在床上,偏要去舔他的胸口。 顾子意不明白男人的胸口有什么好舔的。明明…… 他眼神落在小露胸前,刚才一番打闹,她衣襟半开。她的皮肤在石州风沙和艳阳的锤炼下,完全不算娇嫩白皙,反而充满了野性的粗糙。 那条毒蛇的纹身从她脸部而下,肥大的身子盘绕在肩膀上,尾巴落在左乳边。 他伸手去摸那条蛇,小露问:“喜欢吗?” 她短暂地离开,去桌边取了青离花的花苞,剥开花瓣。在顾子意的配合下给他佩戴上那层薄膜。 顾子意仍分神看那条狡诈的蛇,问:“为什么要纹——嗯……” 他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因为小露在这个时候扶着他的阴茎坐了下去。 “你说什么?”小露假装没听清,轻快地摆着跨。 顾子意尝试重复自己的话,可是说出的只有零碎的语句。他现在唯独能感觉到一个器官,而那个器官被挟持在一处紧致的所在,被激烈地包裹着,吞吐着。 小露喜爱他无意识的鼻音,一声复一声,应和她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小露拍拍他的手,和他换了位置。她趴跪在床上,拍拍屁股:“来。” 顾子意急切地把阴茎埋了进去,两个人都发出满足的叹息。小露正享受着后入的深度,顾子意忽然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说:“换回去,好不好?” “为什么?”小露有些意外,但并不在意,便又换回女上位。 顾子意没有说原因。后入让他想起乡间拱动身子的抽搐的公狗。 他喜欢现在这样,看她像戈壁土原的骑士,看她被骄阳和黄沙亲吻过的棕色胸膛,看她身子时而笔直,是马儿在奔跑,时而俯低,是马尔在冲刺——他,就是那匹马。 她把手指伸进他嘴里:“别收声。我喜欢听。” 于是顾子意喘息的声音又大了些。他自己都没听过自己这样的声音,像是化了似的。 小露双手支在顾子意耳旁,上半身又俯低了些,柔软的胸膛贴了上来。她说了什么,顾子意没留意,因为小露加快了速度,他感觉到她的跨速速落下,又速速提起。阴道因为腿上而更加卖力地吮吸着,挽留阴茎,复而又狠狠将它吃到底。 顾子意绷直了身子,双目微微失神。她是老练的骑手,掌控着他,就像饱经风雨的舵手在风浪中把握颠婆的船。海浪一个接一个,小船在暴风雨里迷失了方向。他大口呼吸着,好像要随时被抛出甲板,被海浪吞噬。小露抓着他的手,牢牢钉在甲板上,那似乎成了唯一的支撑。 终于,一道闪电落下来,他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身体缓缓舒展开,唯有轰隆隆的余声在耳边回荡。 他和小露身上都被雷雨浸湿了。 小露看着他,他也怔怔看着小露。 她忽然笑了:“我说值得的吧?” 顾子意没有回过神来,小露已经下了床,从地上捡起荷包。她掏出金蛇妖丹,随手丢给了顾子意,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喝了,一抹嘴,准备再倒一碗。 她回头看他:“你喝么?” 顾子意压下心里难言的情绪,摘下用过的青离,丢在篓里,道:“那就有劳道友了。” 9.天镜城 小露喝着酒,看着不说话好像是发呆,其实在心中连连向桃花石发问:任务完成了吗?桃花劫送到了吗?桃花劫到底是什么? 但是桃花石手镯没有动静。小露多试了几次,然后接受了这个结果。第一次尝试就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任务这么简单,界灵也不会从另一个世界找她来。 小露整理着原主的回忆,思考自己下一步怎么做。忽然,她意识到顾子意半天没说话。她回头看他,他正在打坐练功。 小露心里啧了一声:不愧是好学校的好学生。心里嫌弃,还是多看了顾子意几眼。她前世在加拿大定居,交过的男友都是欧式帅哥,没想到死了之后,反而尝到了东亚美男的滋味。 她心里感叹一番,然后咳了咳,对顾子意说:“顾道友,我本来是土龙山庄的土匪。你也看到了,之前和同伴闹得很不愉快,也不再想干这活儿了。接下来,我准备去天镜城看看,谋求生路。你呢?” 九州虽大,但大多数是灵气稀疏的凡人的地界。修道的修士和普通凡人大多不会混居。天镜城,则是小露所在石州的中,最大的一处修士的城市,位于天境山之巅。 顾子意缓缓吐息,从坐定中醒来。“我打算去你找到的那个蛇墓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万木森林那样危险,你还回去?”小露挑眉。 “你说的地方,离虎穴并不近。留神一些,不会有事。” 小露想了想,“那我陪你去吧。”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顾子意没有推辞。他们结清了房间的钱,离开张家堡。顾子意的飞剑被李文松缴获,五天前两个人逃脱得匆忙,没有来得及拿回他的长青剑,所以小露驾驭飞剑,带着他飞进森林。不多时,他们找到了蛇墓。 “就是这里。”小露和顾子意落地,她收起自己的飞剑,背在背上。 蛇墓还维持着小露离开时草草掩盖的样子。顾子意钻了进去,小露留在外面望风。过了一刻钟,顾子意出来了。树林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安静地离开,在土原上找了个避风的位置。 “有什么新线索?”小露问。 顾子意说:“算不上新线索。我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你会在蛇墓里找到蛇丹,所以进去看看。” “蛇墓里找到蛇丹有什么好奇怪的。还能找到猫丹,狗丹不成?”小露奇道。 顾子意扭头看了她几眼,似乎在打量她是不是在装傻。 “我真不明白。”小露摊手。 小露身子的原主是在土匪窝里的长大的散修,能凭着破破烂烂的心法修炼到筑基期已经是天赋惊人了。而很多顾子意看来是常识的事,她听都没听说过。 顾子意回头遥望那座森林,忽然提到之前在虎啸山庄的事情:“李文松在蔽灵阵外面套的阵法,你当时注意到了吗?” 小露点点头。 “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吗?” “是折磨犯人么?”小露猜道。 顾子意摇头,然后点了点自己的丹田:“你在筑基期,还没有结丹。但如果有朝一日,你渡过雷劫结出金丹,你会知道,它是经过日日锤炼,灵气在丹田所结的珠子。各种野兽和人类不同。 “除了人类之外的生灵,出生时就有小小的妖丹,但大多灵智未开。对于百兽禽鸟而言,没有灵智就几乎无法修炼,很难羽化成仙。当然,也有可能为大量丹药催生,而后天化出灵智,这就是墓里那条金蛇的情况。” 小露想起金蛇墓碑上的文字。金蛇说,自己从小没有修炼天赋,被母亲送给了人类修士,长大才觉醒了灵智。 顾子意接着说:“丹与肉体紧密相连,人死丹灭,妖亡丹亡。要取丹,非得在活着的时候使用阵法强力剥除,被剥丹的人或妖要遭受万分的痛苦,取丹之后,修为尽毁不说,人或妖丹田受到重创,也没几日好活。” 小露想到五天前的惊险,怒火又起,狠狠一拍身下的岩石:“呸。我就看李文松不像个好人,竟然整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顾子意幽幽看了她一眼。 小露回过神来:“呸,你不要把我和姓李的老贼比!我打劫而已,一般可不杀人的。” 顾子意假装没有听到“一般”这个词,他接着话题说下去:“所以,除非动用阵法,死去的妖也好,人也罢,身死丹散,通常不会留下金丹或者灵丹。” 小露跟上了思路:“原来是这样。那金蛇妖丹不是墓主人的,又是哪来的?” “我刚才下墓里去查看,是想知道查证这个妖丹是怎么回事。”顾子意说,“不过,看样子,确实是墓主人的妖丹没错。我在 墓穴地上,看到了和那天差不多的阵法,从符文看,想必是用来剥除妖丹的。 小露眼睛一转,想明白了。那金蛇特意为自己而设了去除妖丹的阵法,自愿饱受折磨而死,只为了留下自己一族最后的妖丹。 “疯子。”小露点评道。 顾子意瞅了她一眼。 “怎么?我怕疼。死了以后尘归尘,土归土,还管活人的血脉传承做甚。” 顾子意有些赞许:“道友倒是看得清楚。可惜那位金蛇,看得不太透。” 小露耸了耸肩。 “都是命吧。”她没来由地感叹了一句。 小露和顾子意两人陷入沉默。她靠在一个树桩上,从荷包里掏出地图,研究天镜城怎么走。看了会儿地图,她轻轻踢了踢顾子意,问:“哎,你见多识广,那你说,这金蛇妖丹有什么能耐,虎王和李文松拿它干嘛呢?” 顾子意反问她:“人和妖兽的骨头和肉能做什么?” 小露皱起眉头:“能做什么?尸体而已。” 顾子意说:“一样的道理。妖丹也没有什么用,和肉身一样,是生命曾经停留在世间的一个痕迹罢了。” 他看向自己怀里收起妖丹的地方。是啊,李文松和虎王找金蛇妖丹干什么呢? 小露只知道虎王抓了顾子意,逼问妖丹的事情,而顾子意知道的更多。他来百兽谷只是做客,恰逢百兽谷圈养的飞禽走兽有异动,查看之下,发现灵蛇全部失踪了。受到百兽谷弟子的拜托,他才作为帮手,跟着他们一齐到百兽谷外的森林里查看,这才遭遇了虎妖,受到重伤,又遇到小露劫道…… 当时只是怀疑百兽谷的灵蛇“越狱”,但在森林里呆了几天,顾子意也留意到了,森林里蛇类竟然一时绝迹。 虎王和李文松,到底要干什么呢…… 顾子意看向小露。 这个人……她接二连叁“碰巧”帮过顾子意,他感激归感激,也确实起疑。毕竟,天下哪里那么多碰巧呢? 可这一阵子相处,看样子她确实别无所图。虎妖费尽心思要找的金蛇妖丹,她随随便便就给他了。如果说今天早些时候,顾子意还对小露有七分怀疑。现在看了蛇墓,核对上了很多线索,他对她只有叁分戒心了。 大概,小露只是一个运气很好,但是不太在乎身外之物的人。 至于夺舍虎妖的事……此事太过超乎寻常。顾子意知道对方不会向自己吐露其中机密,所以也没有去问。至少,依他所见,小露不是在拿这个害人。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想请道友帮我一个忙,”顾子意打定主意,说道,“我也想往天境城去。我的剑几天前丢在了李文松那里。可否请道友带我一程?” 修士丢了剑,那只能靠走了。乘小露还在,不如搭个顺风车。 小露自然是答应了。不过她御剑能力马马虎虎,一路飞行歪歪扭扭,自不必多提,至少没搞出飞行事故。高空气温降低,脸上都结了霜。两个人贴着站,倒还暖和些。 10.原来我是通缉犯 石州天镜城,在凡人眼里是一座标准仙城。它建在天镜高山之巅,没有修建上下山的阶梯。远远看去,白色云雾在山腰缭绕,建筑飞檐反射着灿灿阳光,树木砖石,均一尘不染,远远看去,往来修士,平静安乐。天镜城,俨然一座不与人世通人烟的样子。 要到这里,只有靠飞行。 小露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土匪,对大多数修道“上等人”所聚集的都城极为不喜,并未靠近过这座城市,全靠顾子意指引着,小露才找到天镜城的城门。顾子意指着天境山主峰旁边几座稍矮的山峰,告诉她,这是附近的几个修真门派。 九州几个都城,一开始都只是较大的门派弟子聚集的地方,久而久之,楼亭渐多,形成了都城。 “那么,顾道友的松溪派附近,也有都城咯?”小露问。她身体原主自小长在石州,对松溪派的北州不甚了解。 顾子意说:“是。北州雨花城,恰在我派松溪峰南侧。” “今后有空,若是我去拜访,还请顾道友带我游览一二了。”小露道。 “那是自然。” 天镜城城门到了。小露带着顾子意落下,城门外是一个白砖砌成的平整场地(像个古风的停机坪),供入城的修士落脚。向外望去,白云掩映之下,隐隐可见远方绿野间凡人城池零星,好像是草地上的砂石。 “那么,就在此告别了。”顾子意朝小露轻轻一点头。 小露没有挽留,潇洒道:“那么回见了。” 桃花劫具体是什么,小露没有搞清楚。在此之前,硬缠着顾子意也没用。如果他要离开,那就顺其自然吧。反正知道他门派在哪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不——跑得了道士跑不了道观。 顾子意似是不放心,又嘱咐道:“百兽谷与虎妖之事,我这就去知会师门,并与百兽山联系。小露道友不必担心,也最好不要重回故地,免得引火烧身。” 小露点头:“这趟离开山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那里有什么事情发生,都和小露我没有关系了。” 小露好奇归好奇,但也没好奇到那个地步。虎王和李文松,她一个都打不过,连对付手下的虎兵都费劲,她才不会回去找死嘞。 这时,路过的一个修士认出了顾子意,同他打了个招呼。顾子意与对方寒暄几句,等对方走远了,才回头低声对小露说:“还有一件事——大概你早就明白,不过……” 他严肃道:“你变成虎妖的事情,此事是道途禁忌,千万不要说告诉别人,惹来祸事。也请不要用把这手段用到歪门邪道上。保重。” 不等小露回话,他匆匆走了。 小露目送他离开,耸了耸肩,等他消失在人群里,才也抬步走进天镜城。 虽说是城,城墙只是半人高低的石墙,仅作装饰作用,圈出山顶的范围。抬眼望去,除了落脚的这块平地,石墙一边是曲廊小桥流水,一边是万丈悬崖。石墙在这个“修士停机坪”处断开,形成一个平整豁口,供人们进出,大概就是所谓的城门。简简单单,连门框都无。左边一个竖着的石墩,潦草刻着“天镜城”叁个字。大门右边插了个木牌,工工整整写着:若非紧急,请勿在城内飞行。 城里果然没看到飞行的修士。大家都老老实实步行。 城门口没有人看守。只有一个修士靠坐在矮墙下打盹,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守城值班途中摸鱼。 城内建筑稀疏自在,有楼亭的地方总有景观相伴,松石花竹等等。小露沿着主路走,很快注意到了似乎是天镜城中心的地方,那里几座小楼大约有五六层以上,和城内其余的一二层建筑相比,十分显眼。 天镜城的构造和凡人间城池的拥挤不一样,这没有小露本体记忆中受欺压的平民百姓,也没有小露前世记忆地球上焦虑的都市人群。大概因为修仙人事已经摆脱对果腹的基本需求,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悠闲自在,连城池规划都十分随意,东一个池塘,西一个回廊,完全不考虑通行效率。 这样走着,小露对这个世界越来越感兴趣。她找到最高的一栋高楼,外门匾额上书:天境书院。书院好像也没有人看守,她信步走进去,只见大堂里又挂着一块匾,写着:有教无类。 向右转,里间是一排排书架,大概是图书馆。向左走,似乎通向书院的庭院。大堂里有几张桌子,只有一张后坐着人。看样子和小露差不多年纪,摊开一卷纸,正在抄书。 小露走向她:“你好,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请问,我可以去看看内间的书吗?” 对方抬起头,打量了她几眼,然后笑着说:“请随意阅览。注意不要毁坏书籍。如果想要借阅,是需要天镜城的令牌的。” 小露记下了。想来,令牌是身份证一类的东西。她打算先看看书再说。小露这个身体原主没看几本书,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全部来自土龙山庄的土匪吹牛打屁,她需要从书本的角度查漏补缺。 天境书院藏书是按照书名笔画归类的,她对这个图书排列系统不太了解,在书架前溜溜达达,一层一层爬上楼,在二楼看到了乐器。 她眼前一亮,快步走近。这个区域摆放着各种乐理有关的书籍,还陈列着各类乐器——不过她一个都不认识。她凑近研究,发现乐器旁边,并没有“请勿触碰”之类的告示。小露快步走过乐器陈列,没有找到类似小提琴的物品。唯一一个算得上眼熟的,是一只萧一样的乐器,但是,孔数似乎和前世认识得不同,似乎是陶制,外观也更细长一些。 小露回忆着同学教她的长萧的相关知识,忽然有人站在她身边。 “道友喜欢长萧吗?”对方轻轻说。 小露看过去。这个人身材高挑,一双自带笑意的眼睛,头发随意拢在脑后,向她打招呼:“打扰了。我刚才看你对着它发呆。” “原来这个乐器叫长萧。”竟然和前世的乐器重名,小露觉得有点有趣。她看向这个人:“你会吹吗?” “不是很擅长。”虽然这样说,这个人还是拿起了长萧,作势要演奏。 “可以在这里吹吗?”小露吓了一跳,害怕图书管理员之类的人稍后会出现,把她们赶出去。 对方吹起了这个世界的长萧。箫声起,山谷里一只黄莺,飞过低垂的树枝,飞过花下的露水,擦着溪流上的波澜,飞上云稍。 他背对着窗子,外面是高层卷卷积云,映着远处苍山,近处杨柳,盈盈绿意洒在他身上。 曲毕,小露长长舒了口气。 “很好听。真的很好听。”她由衷赞道,产生了结交的想法:“我叫小露,请问道友——” “我叫季秋。”对方说,“我知道你。” “知道我?” 季秋将长萧放回原处,笑笑:“啊呀,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小露觉得有些不对:“知道什么?” 季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很不好意思通知你这件事……不过,小露道友,你好像是这张纸上的这个人。” “通缉”。下面附着一张画像,与小露的脸有七八成像,虽没有标写名字,但通缉犯的左脸有条毒蛇的纹身,她想抵赖都不成。 季秋仍然带着礼貌的微笑。小露接过那张纸,画像下面陈列的罪名写着:“石州青潭坡土龙山庄土匪。暴力夺取他人财务若干。” 小露盯着自己的脸和罪名,无言以对。 进城之前,自己好像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职业是罪犯呢…… 现在看来,小露原身总是避开修士聚集的城市,好像有点道理。 小露对着自己的通缉令发呆,季秋伸手在她脸前摆了摆,掏出一个薄而窄的令牌:“这是巡查队的令牌。请和我走一趟吧。如果不服的话,也希望你能和我移步到外面再动手,还请不要在书院里打闹。” 小露左右看了看,窜逃成功的可能性很低。首先,她对地形一无所知。不知道天镜城对飞行有没有禁制。其次,看季秋坦然的样子,小露也不确定自己打不打得过他。(这个世界光凭瞪眼睛,是看不出修为高低的。非要交手后才能大概知道双方强弱。) “好吧。我跟你走。我投案。”她认栽,伸出双手,准备带手铐。 季秋反而有点吃惊,他后退了半步:“不用不用。随我走就行。” 下楼之后,大堂里之前在抄书的那名修士举起那张纸,她本人躲在纸后面,不敢看小露——显然,刚才是她认出小露,并通知了季秋。 小露失笑,冲她挥挥手:“没事没事,你应该的。” 季秋走在她旁边,丝毫不怕她跑了,好像两个人只是在散步。 小露试探着问:“季前辈,请问我这罪名……会怎么处置?” 她不怕杀头,怕打板子。杀头,她可以换马甲。打板子,她会疼! 11.修真的自由世界 季秋没细说:“审案不归我管。去了就知道了。” 他带着小露左拐右拐,不多时,到了一栋叁层小楼前,正门上匾额写着:“ 中枢府。”想来是天镜城的管理机构。中枢府外表看简简单单,并不奢华,和小露一路看到的其他建筑相比没有太大的区别。这往往是好的兆头,因为它暗示着管理层并不自诩高人一等。(不久后,小露发现天镜城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管理层,那又是后话了。) 进门后大堂里靠墙放着一溜儿桌椅,只坐了叁个人,正在聊天。 季秋走近,敲了敲桌子:“你们几个,有活儿了。” 那叁个人转头看到小露,又看看季秋,坐中间那个修士哇了一声:“真叫你捉到人了?” 季秋说:“她没跑。” 小露:不是,原来我应该跑吗? 叁个修士交换眼神,最后右边的站起来:“这次好像轮到我了。跟我来吧。” 站起来的这位修士比小露矮半个头,看起来并不严肃。她领着小露走进一扇门,穿过一道走廊,走进一个小院,院里铺着石子儿,花草从石子的缝隙里向上肆意生长,给庭院带来勃勃生机。 粗略看,小院子有五六个房间。修士领着小露走进其中一间开着门的,招呼小露进去坐下,自己又反身出去。小露四处打量,这个房间不大,书柜里塞满了文件,墙上挂着一副类似草书的书法,小露看不懂。 院子其他房间传来隐隐说话的声音,但并不嘈杂。因为季秋之前提到了“审判”,小露猜测这大概是这个城市类似法院的机构。 不多时,那位修士带着一个托盘回来,托盘上有点心和茶具。她把托盘放在矮桌上,自己走到另一边坐下,倒没急着谈事。她给小露和自己倒了茶,示意她吃点心。气氛很和蔼,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反而像是在做客。 “我姓方,名寒烟,你称我为方道友便是。你呢?通报中没看到你的姓氏。”方修士和和气气地说。 小露到底做贼心虚,没敢吃托盘里的点心。 听方寒烟问自己的名字,她回想起来——她刚穿越到这具身体时,桃花石写出的名字,只有“小露”二字,因为原身是孤儿,又长在土匪窝,一直没人花心思给她起个正式的名字。她觉得给这个身体乱编一个姓氏不太好,又懒得解释自己没有姓,于是她一脸正经地说:“我姓小。名露。你可以叫我小道友。” 方寒烟噗嗤笑出声,接着连忙道歉:“小,小道友,别介意,我不是有意嘲笑你的。只是这个姓氏不太常见……” “小道友”摇摇头,大方地说:“没关系。” 方寒烟清了清嗓子:“那么,说正事吧,小道友。” 她看看手里的纸:“最近两年五个月,一共有数十位修士在天镜城中枢府上报遭到抢劫的事情。地点位处石州北方,青潭坡一带。依照这些修士的描述,其中有一个人很符合你的外观,请问这是你吗?” 方寒烟把一张画像递给小露,她已经在季秋那里看过了。 小露点头:“是我。” 方寒烟似乎也有些意外小露这样就招了,她看了小露一眼,又说:“既然你认罪,那么,你的这部分案子暂时告结。你打算怎么补偿这些苦主呢?” 她又递来一张单子,列了长长一串被抢劫的东西。被抢者的人的姓名也登记着,但是小露还没看清,那行名字就被方寒烟用另一个册子挡住了。 小露盯着物品名单,努力回忆:“抢来的武器、符纸,都上交给庄主了。灵药还剩这些——” 她从怀里掏出叁个瓶子。 “本来还能多剩一点,但是之前我遇到一个修士,他看起来受了重伤——咳咳,不是我打的啊——我看他很痛苦的样子,就分了灵药给他。” 小露犹豫一下,没有把顾子意的名字说出来。她觉得,顾子意一个金丹期的人,被自己打了闷棍,估计是不想为人知道的黑历史。 方寒烟收了那叁个瓶子,对着单子一一比对,圈出了叁个名字。 “好的,我会把这些东西物归原主。不过,这些修士如果觉得不满意,也有可能继续问你要补偿。这就不归我们管了。” 方寒烟整理着名为“土龙山庄”的档案,从里面划掉了小露的名字。又动手把刚才拿出的资料和收到的药品归档, 小露等了一会儿,看她忙忙碌碌,把自己忘了,忍不住发声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方寒烟有点吃惊地抬头,递给小露一个“你怎么还没走?”的眼神。 “我暴力夺取他人财物,没有惩罚吗?”小露瞪着方寒烟,给她一个“这就完事了?”的眼神。 方寒烟和小露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几句,小露才渐渐明白:天镜城中枢府没有惩罚别人的权力。或者说,修真界整体处于无政府状态。没有任何暴力机构对大众负责,也就是说,修真界没有官府,没有警察。 天镜城是石州修士的聚集地,中枢府只是作一些文书归档、协调合作的工作,类似于大学里的学生会,最多组织一下活动,登记一下学生名单,调解一些纠纷,没有暴力收监的责任和权力。 土龙山庄打劫的这件事,是属于“纠纷”来处理的。受到打劫的道士在天镜城这里登记,中枢府的人则会贴出告示,警告石州的修士不要往青潭坡去。如果在天镜城看到嫌疑人,中枢府的人会进行劝解,但是如果嫌疑人不认账或者逃跑,中枢府的人也没什么办法。 小露终于理解了之前方寒烟她们看向自己奇怪的眼神。 作为被一个登记在册的土匪,大摇大摆在集市里散步,也就算了。被人认出来之后,又乖乖去认罪,自动上缴赃物,确实是让人不解的迷惑行为。 方寒烟看小露尴尬,反而宽慰她:“没关系,你是散修,对我们的事不太理解,对吧。不要放在心上。把案底销了是好事,以后可以拿到天镜城的令牌,在我们天镜城,还有另外四州的都城通行的话,会很方便的。” 小露精神起来:“哪四州?” “石州外,还有北州,竹州,江州,芦州。不过,令牌申请和核查会花一段时间,”方寒烟说,看出小露十分感兴趣:“你今天就要申请吗?” 小露兴奋道:“如果可以的话,那就麻烦你了。” 不要白不要。其他几个城市的名字听起来很有趣,她暗暗记下,决定以后有机会要在这个世界好好逛逛。 方寒烟没有因为小露“前土匪”的身份区别对待。她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来:“要申请令牌的话,我们要回前面去。” 小露又跟着方寒烟回到前堂,刚才押她过来的季秋已经走了,大厅里空荡荡。方寒烟的两个修士同事正在打呵欠,仍然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小道友的案底销了,她想要在我们这儿登记。”方寒烟又向小露介绍道:“这是秦夜。这是吴嘉。” 小露冲她们点头。秦夜穿杏色道服,是个好看的姑娘。吴嘉脸上胡茬青青,身上有股酒味儿。她们向小露笑笑,态度比刚才友好些。 “真不错。这位道友金盆洗手,喜事一桩呀,”秦夜嗓门大,人又热情,“祝你道途顺利。拿着吧,阁下做过江洋大盗,想必好东西见得多了。我这点小小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到小露手里。 小露连忙道谢,接着打开瓷瓶一闻,好么,是灵药。这去的快,来的也快。 吴嘉则抓起笔,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翻开找到最新一页,写下小露的名字,却写了别字。小露收起秦夜给的灵药,探着身子看吴嘉写的字,连忙制止他道:“不是拂晓的晓,是大小的小。” 吴嘉嘟囔了一句:“唔……这个姓倒少见。”然后把“晓露”两个字划掉,又另起一行,写下“小露”。 12.雨花城 小露完成了登记手续后,拿到一块临时的令牌,和刚才季秋手里拿的有几分相像,不过花纹大概少一些。正面只写着一个天镜城的“天”字,没有编号。要换到正式的牌子,小露需要经过考核。而考核基本是各种杂事,替中枢府做杂事到一定时限,就可以换到正式的令牌。吴嘉递给小露一份卷轴,她在桌子上展开,卷轴上面按照日期记录着一些各种事务,有些被划掉了。六月的部分被划去了一部分。 身体的记忆中告诉现在六月过半。在六月的部分扫了一眼,她指着“押镖,雨花至天境,器物”,问道:“可以选这个吗?” 吴嘉凑过来:“可以倒是可以……”他顿了一下:“不过很无聊的,你确定?” 小露松了口气:“没问题。我左右也没什么事要忙。” 吴嘉和方寒烟换了个眼神。方寒烟说:“就替你登记下吧。不过,押镖要走过凡人的地界,那里灵气不似山上充沛,几乎无法修炼。从雨花城到天镜城,车马大概要走一个月有余……” 小露不太在意修炼的事情,只请她们替自己登记下来。她唯一的顾虑是界灵给她的任务。但是这一趟押镖正好从雨花城出发,她记得顾子意门派就在雨花城附近。她正好可以过去调查一下这个任务对象。 吴嘉慢吞吞翻着记录:“不用太紧张。两位正式镖师已经定下来了,你只是旁观的学徒,好好和他们学习就是了。报酬,唔,一瓶甲等灵药。这趟镖五天后启程,最好今明两天出发。啊……”他顿了一下:“不对,明天早上就得走。季秋一向喜欢提前出发。” 小露惊讶道:“季秋,是刚才逮捕我的那位?他不是什么巡捕队的吗?” 吴嘉道:“巡查队。“ 秦夜插嘴道:“我那个师弟不喜修炼,什么活儿都干。” “巡查队去押镖,那巡逻怎么办?”小露问。 吴嘉说:“换别人啊。” 他点了点记录任务的卷轴,小露在六月靠后的地方看到“巡查,天境”几个字。方寒烟之前说,中枢府工作大多是轮值,没有人有固定的岗位,看来连巡查都可以随意轮换。 小露扫了眼空荡荡的中枢府大堂,深深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平静的地方。平静安稳到工作人员无精打采,工作安排随心所欲,政府部门门可罗雀。 ……行吧。 小露谢过他们,将明天出发的时间记住,离开了中枢府。走出的时候,天色仍早,她在大门口怔怔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是这个世界太平静安稳,还是地球太乱太凶恶? 小露在天镜城找了处被树丛掩映的小凉亭,盘腿在地上坐下。她掏出吴嘉给她的令牌,摸了摸。又抬手看看界灵给的桃花石手镯,也摸了摸。小露手指动了动,有点想念小提琴的触感。但她没有在图书馆,或者说,天境书院看到类似的乐器。 身后的树丛点缀着米粒大小的花朵,散发若有若无的清幽芳香。小露望着远方,心里松懈下来,一时间有点困意。阖眼休息了片刻,她打定主意,暂时把顾子意的事情放在一边。她在这个世界初来乍到,她宁愿先熟悉环境,结交朋友,再去操心任务的事情。 心里有个小小声说:万一顾子意扛不住天罚,先挂了…… 小露摇摇头。麻烦。这人金丹期修士,未必轮得到我保护。她按下心底的不安,决定先去雨花城看看再说。如果有什么异变,她便把季秋甩掉,放弃押镖的任务。 傍晚,小露在城中找了客栈,犹豫着进去询问价格——原身不知道天镜城使用什么货币。柜台后面的修士看到她的令牌,摆摆手,丢给她一个钥匙:“都是天镜城的人,要什么钱。随便挑个房间住了,离开的时候打扫干净,在这里说声就行。” 小露住进客房的时候还有点懵。修真世界好像实现了社会主义。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迷迷糊糊想,修士辟谷不用吃饭,不用出卖体力就能活下来,形成社会主义应该没有地球上那么难吧…… 在梦里,她回到多伦多的公寓,物业在外面敲门,不知为何竟然口吐普通话,大声说不交钱就要报警了……这类乱七八糟的情节。 第二天,小露怕迟到,早早去中枢府门口等着。仅看太阳的角度,她搞不清具体时间,原身是个野地里讨生活的土匪,更没有看时间的技能。季秋已经到了,正在大堂里喝茶。 “真巧啊,小道友。”季秋冲小露笑笑。 昨天的秦夜也在,也向她挥手:“进来坐。”秦夜旁边的修士不是方寒烟和吴嘉,而是换了人,那两个人正在聊天。 昨天听样子,秦夜和季秋出自同一师门。秦夜罗里吧嗦,给自己师弟交代了一些想在花雨城买的东西,但也没忘记给季秋和小露包裹里塞上一些点心。小露的心融化了一点点。糟糕,只来了不到一天,好像要爱上这座城市了。 从天境到雨花城,飞剑要花两天半时间。飞在天上狂风赫赫,不好说话,但夜里落地休息,倒可以交换几句话。季秋没怎么和散修打过交道,对小露有些好奇。两人倒是熟悉了一点,隐隐可以算朋友了。 方寒烟之前说,修士的城市建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凡人的地界灵气比较稀少。小露确实体会到了所谓的“稀少”。按照记忆打坐修炼,同样的时间,她在丹田积累的灵气不到天镜城上的五分之一,比同样坐落在凡人地界的土龙山庄还不足。现在想想,土龙山庄作为半吊子修士聚集的土匪窝,选址至少也有点讲究,在稀薄灵气的土地上,矮子里选将军。 两天半后,小露和季秋在午后抵达雨花城。远远就看到那座山峰高耸入云,树上蓝色花朵连绵不绝,簇成蔚蓝的山海,不见城市街道。蓝色波涛在风中摆动,红色飞檐点点露出尖角,仿佛是大海中的小舟。越是飞近,越感到这蓝色沁人心脾,越想冲到树冠中,在蓝色的花瓣中一醉方休。 落在雨花城城门口,城门和天镜城风格类似,又略有不同。城墙的缝隙中爬满了藤蔓,其上点缀着细细碎碎的小花。 季秋说:“明早才出发,我先去逛逛。你要一起吗?” 小露当然要跟着。 季秋一路走,一路介绍这次的任务。九州城市之间互通有无,需要符文,兵器,偶尔还有食品点心之类的运输,靠飞剑是做不到的,得靠车马。沿途要经过凡人国家,也包括一些凡人国家居住的散修,所以需要护镖。 “凡人的土匪伤害不了我们。这任务不难,只是耗时比较长,又无法修炼,不太讨喜。”季秋说。 “你呢?为什么接这个任务?”小露问。 季秋简单说:“不想修炼。” 小露半信半疑,但没有追问下去。 雨花城要比天境繁忙一点,铺子也多些,但好歹没有到摩肩擦踵的地步。季秋边走边给小露解说,这花叫什么,花期如何,那个铺子里摆的什么,诸如此类。 季秋的师姐要他买的“纪念品”大多是不同的符纸。小露留意到季秋购买时没有使用货币,用的是灵药。小露本体的记忆中,和其他土匪交换时,所用的可以是打劫来的符纸、武器——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灵药。她原先以为以物易物只是土匪窝中的习惯,没想到在修士的都城中也这样普遍。 修士不需要钱币,但山下的凡人还是用铜币买卖的,这点小露知道,因为土龙山庄附近有几个凡人城市。 小露忽然想到自己的任务,便问季秋:“我听说,松溪派在雨花城附近吧?” 季秋把买来的符纸收成一沓,塞进包裹里,一边指了个方向:“差不多在那边。” 小露遥遥望去,雨花城绽放的蓝花在蓝天白云下又编制出一层蓝色,在微风中轻轻荡漾着,看不到太多。 顾子意和自己一前一后进的天镜城,应该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回山门吧。小露思索着,却一时不着急去松溪派找他。 逛了一圈,季秋想要的东西买全了,还顺手给小露买了个小玩意儿:一朵细线编织而成的蓝色小花,看样子是雨花城的旅游纪念品。小露乐呵呵把小花系在剑柄上,正打量着,一簇真花落在头上,花瓣撒了一怀。她抬头看去,原来是隔壁酒楼上,一个女子临窗而坐,折下窗边的花朵,朝这边扔来。 正愣神间,对方又砸下一朵花。季秋和小露向那人看去,那女子咳嗽一声,举杯嬉笑道:“皎如玉树临风前,春语流莺落花间。我道是谁,原来是风流倜傥的季公子。” 小露:…… 女流氓? 小露看向季秋,季秋冲楼上那人翻了个白眼:“江子忘,又掉你的书袋子。” 看来两人认识。 江子忘又揪下一朵花,啪地砸在季秋脸上。“上来吃酒。” 13.江子忘 小露跟着季秋走进这家酒馆,里面有不少藤条编织的装饰,别有风味。上了二楼,见江子忘跟他们两个招手。 季秋带着小露大大咧咧坐下,显然和江子忘关系挺好。他介绍道:“这位是小露,作为影子跟着我学习。这位是江子忘,是个书呆子。” 小露向江子忘点点头,打了招呼,又问:“你说我是影子——影子是什么意思?” “你做这次任务时,并不算在押镖人数之内,也不用做任何事,只是像个影子一样跟着我学习旁观,我们管这样的学徒叫做‘影子’。” 江子忘插嘴道:“押镖?押的不会是去天镜城的符纸吧。” “你怎么知道?”季秋也反应过来:“这次雨花城派的镖师是你?” 江子忘笑道:“嗨,这可不是巧了么。” 她一开心,又下去端了些小菜上来,酥皮点心和凉拌萝卜,张罗着小露一起吃。江子忘对小露有点好奇,边吃边问道:“你做影子,就说明是想要天镜城的令牌吧?怎么这么迟才做?季秋他们几年前就做完了。” 小露说:“我是散修。对这些都城的事情了解不多。” 江子忘大概也从小露脸上张狂的纹身猜出来了,并没有过于吃惊,反而露出钦佩之色:“挺少见的,没有门派扶持还能坚持修炼,最后还能找到都城的大门。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问我。” 小露谦虚道:“天镜城并不算难找。”况且,她有一份标着石州门派的地图。不过,地图是她打劫抢来的东西,就不方便说了。 江子忘微微摇头,皱眉看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不……散修的话,一般不会和都城的人打交道。” 少顷,她回过神来,给小露和季秋添酒:“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 和江子忘慢慢熟悉起来,小露便明白季秋为什么叫她“书呆子”了——她很爱一句一句的吟诗,但是都没头没尾,不成篇落。 就比如,她和小露开始互称姊妹后,便拉着她的手要给她写诗。她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然后咳嗽一声,慢吟道:“花倾晓露垂如泪……莺拂游丝断若弦。” 小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秋打岔道:“不是拂晓的晓,是大小的小。” 江子忘手指点了点桌面,忘眼睛一转,飞快道:“是小更好,少了分惦念,多了分自在。小,小……清露洗云林,小荷戏鱼鸟。” 小露开心谢了她:“真不错。江道友才华横溢。” 季秋却直摇头:“不行不行,前言不搭后语,写的不行。” 江子忘嘿嘿笑:“你是嫉妒。一百首诗里有五十首悲秋伤怀,你季秋泯然众人矣。” 季秋微笑:“泯然众人,总好过在庸诗里留名。” 小露打岔道:“子忘,你的名字如何作诗?” 这个问题讨了江子忘的好,她脸上带了笑,仿佛回忆什么,慢慢道:“取一个‘江’字,一个‘忘’字。风起遥渡白芦江,君行采采莫相忘。”说的十分流畅自然,显然不是现做的诗句。 小露还有些不清楚,不知道这wang是遗忘的“忘”,还是瞭望的“望”。可她没来得及问,却听季秋“咦“了一声:“‘风起遥渡白芦江’?江子忘,你原来是自芦州来的?我竟然一直以为你是北州人。” 白芦江是横跨芦州的一条河。江子忘在解释自己姓名的诗句中刻意提到的河流,多半和身世有关。 江子忘挥挥手:“那有什么好提的。我既然入了松溪派,就是北州人了。母父以前在哪生活,已作往事。” 季秋好像还想问什么,但是最终没接着说下去。他们叁个人又谈论了一番押镖的事情,划定了见面事宜。今天说清楚,明天就能悠闲一些。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叁个人都有些疲意,于是暂时告别。 小露和季秋在旅馆下榻。她二人出示了天镜城的令牌,便免费入住。小露的房间靠着一颗粉色花树,有点像桃花。六月天气很热,她没有关窗,躺在床上看粉色花朵在黄昏下渐渐失去颜色。 小露知道,也许她应该亲自去松溪派一趟,继续界灵给她的任务。可今天新交了一位朋友,江子忘兴致勃勃与小露说了很多押镖的事情,把她的心情撩拨得蠢蠢欲动,也对这趟旅行期待起来。 小露探身从窗外树上揪下一朵花,心道:如果这朵花的花瓣是双数,就去松溪派找顾子意。如果是单数花瓣,就继续天镜城的考核。 她摊开手指,还没开始数数,心里就有了倾向——她宁愿和江子忘、季秋一起押镖。罢了罢了,江子忘说她是松溪派的弟子,明天可以向她打听一下顾子意的事,也不算不务正业。 小露点了点自己的手镯,指望它能给她更多提示,但手镯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子忘和季秋的互动,让小露想起自己前世的朋友,想起她们一起购物,一起喝酒,一起去迪士尼。来到异世这几天,她慢慢熟悉这个世界,脱离了初来乍到的兴奋,也慢慢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地球这件事。界灵的世界温和宽容,但无可避免地,她还是有点怀念自己过去的生活,那个充满铜臭味的地球…… 小露翻了个身,握着手里的花,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小露醒来准备完毕,季秋还没起来。她在季秋门上扣扣,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打着呵欠开了门,头发散乱着,里衣没有半敞着,露出一抹春光。 “进来吧。”季秋把小露让进去。他在屏风后面换衣洗漱,一边和小露聊天。 “你觉得雨花城怎么样?”季秋问。 小露找了个地方坐下,诚实道:“很好看。比天镜城好看。” 季秋呵了一声,也不恼:“这当然了。天镜城都是一帮年青人和半大孩子,没有多少时间逗弄那些花花草草的。” 小露“哦”了一声。她确实留意到,雨花城里中年人比较多。 “还没问你原来是北州哪里的呢?”季秋悉悉索索地穿衣服。 “青潭坡的土龙山庄。”小露一边说,一边看向窗外。今天天气有些阴,花朵也没有昨天那样看着热烈。 季秋“啧”了一声。“青潭坡的修士穷凶极恶,也亏了你能在那儿活到现在。” 小露冷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够穷凶极恶?” “那次在书院……”季秋顿了一下,从屏风后转出来,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整理着包袱,一边继续说,“那次在书院,我还担心要一场恶战。” 季秋笑了起来。小露摸了摸鼻子,拉长了声音道:“那真对不住了,我不应该束手就擒,让季道友见笑了。” * 小露二人在雨花城城门的平台与江子忘会合,江子忘来的稍稍迟了些。她一边落下,一边道歉:“对不住了。掌门师姨听说我要去石州,叫我说了几句话。” 江子忘没多说,先和季秋一起,和送货品的人核对了信息。带着这些符纸的是个中年的女士,旁边摞这八个箱子,均有一人高。她身后两只大鹤在她吩咐下,抓起重重的箱子,向山下飞去。大鹤来回几趟,花了一个上午,才把八个箱子送到山下。 江子忘和季秋向两只大鹤道谢,然后目送它们原路返回,向山顶飞去。 季秋向小露解释道:“修士的飞剑带不动这么沉的货物。上山下山,还是得请妖兽来帮忙。” “帮忙?我以为它们是那位修士的宠物。” 季秋脸色变了变:“可不能这么说。妖兽有了灵智,怎么能甘愿人类人类驱使?” “我以为会有血契之类的东西……”小露说着,看季秋脸色难看,下意识住了口。 季秋皱眉:“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今日驱使奴役妖兽,明日就能奴役人类。小露道友,你既然想要加入天镜城,就请务必把从前的旁门左道尽数忘记。这次的话,算我没有听见。” 江子忘刚才忙着将最后一个箱子搬到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上,她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季秋的最后一句话,她横了季秋一眼:“还没上路就板着脸教训人。季秋,你长能耐了。” 季秋抿嘴,最终把表情调整回来,向小露道了歉。 小露摆手道:“不必不必。是我说错话在先。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到时请你不吝赐教。” 这事算是揭过。关于妖兽的事情,小露暗自记下,当作一个教训。前世读的那些劳什子修仙小说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信,更不能胡乱说出去,不然被当作什么恐怖分子给抓起来,那岂不是平白吃了大亏? 14.牺牲的心态(1) 妖兽的事情在小露心里敲响了警钟,让她意识到地球上对于修道的理解和这个世界的差异之大。而另一方面,看到小露没有因为批评而面露怨色,季秋和江子忘也暗暗松了口气。她们也见识过山下的散修,大多数人随心所欲,暴躁易怒,不能算得上是可造之才。 小露作为影子学徒向季秋学习,季秋也有考核小露的责任在身。短短几天来,他已隐隐把她当作半个朋友。如果最后发现,小露心性不过关,季秋还得向中枢府汇报,甚至亲自收回她的临时令牌,那不会是多么愉快的经历, 四辆马车,载着八个大箱子缓缓启程。季秋和影子学徒小露坐第一辆,江子忘殿后,坐在最后一辆上。离开雨花山山脉,渐渐的可以看到远方的农田,甚至有一次小露遥遥看到炊烟袅袅的农舍,那便是人间了。 季秋得体地微笑,替小露解说:“九州叁界,分鬼界,人界,仙界。人界生灵死亡,便去往鬼界。修炼得道,上往仙界。鬼界、仙界两处,都只是传说,不论是成仙者还是往生者,都不曾回来。 “而中间这片看得见摸得着的土地,就是人界。妖兽也管它叫生界。 “人界幅员辽阔,绝大多数的土地都生活着凡人,修道者前往灵气充裕的山上,从此不问世事。凡人们把修士聚集的九座都城称为仙都。如果你听过这种说法,不要因为加入天镜城而觉得高人一等。吾等修道者,离成仙还十分遥远。” 小露原身是散修,记忆中关于凡人的知识隐隐要多余对修士的了解。她记得,土龙山庄所在的青潭坡,就属于一个叫做周国的地方。周国国君对劫道劫财的散修颇为宽容(或者说束手无策?),向来对土龙山庄视而不见。不过,她的知识也仅限于石州一带的地区。周国疆域具体延伸到哪里,她也不太清楚。 “雨花城这一带,都有什么凡人国家?”她问道。 季秋露出思索的表情:“唔……凡人国家纷争不断,朝代更迭如白云苍狗。这里现在是哪个国家,这我也不太清楚。恐怕你得去问子忘。” 小露便跳下马车,向后走了几步,钻上最后一辆马车的位子,坐在江子忘旁边。 江子忘正窝在位子里打盹,听到小露上来的动静,眼睛一亮:“你可来了,露露。这马车又晃又慢,我快无聊死了。” 小露把刚才问季秋的问题,又对江子忘问了一遍。 没想到江子忘也不知道。她撑个懒腰,说:“你问雨花城脚下是什么国家?这我不知道。今年这个皇帝,明年那个天子……打仗血流成河,最后还是要我们做法超度千万亡魂。凡间的事不要多打听——当真折寿呐。” 小露好奇道:“修士超度?你的门派还要为凡人国家做事?” 江子忘摆手:“哪里是为政权做事。只是血流漂橹,横尸遍野,前辈们看不下去,送那些魂灵们一程。” 既然松溪派会给死去的士兵超度,为什么不直接阻止战争呢?——这问题立刻冒了出来,但是小露没有问。这好比是问上一辈子的有钱人“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钱捐给非洲的穷人,解决世界温饱问题?” 一个人两个人的能力,解决不了整个社会的困顿。 到了晚上,马车车队寻了个宽阔平整的地方停下来。将马儿喂了之后,叁个人聚到一起,点起火堆,像嚼糖豆一样吃灵药——山下灵气不足,无法修炼,修士只能靠提前炼制好的丹药获取灵气,慢慢转化到丹田。 闲聊之间,季秋想起早上江子忘迟到的事情,问她是怎么回事。事关松溪派,小露也打起精神,听江子忘回答。 “深月掌门拜托我去百兽谷一趟。听说子意师兄之前去那里拜访,一去就是一月,失了音信。”江子忘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顾子意早早结了金丹,想必不会遇到什么事。但他也不是轻佻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去不回。” 小露眼皮一跳:“他还没回门派?不应该啊。” 江子忘和季秋望向小露,催问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露说:“我在接这任务的那天——也就是和季秋在书院遇见的那日……” “六月十叁。”季秋想了一下,说道。 “对,应该是六月十叁吧,那天早晨,我在天镜城城门口,曾见过他一面。” 季秋奇道:“你如何认得顾道友?” 小露对打劫的事避而不谈,简单道:“缘分而已。”接着又说:“十四日一早,我就跟着季秋来到这里了。如果他那天要回山门,应该比我和季秋早到才是。” 江子忘听说小露见过顾子意,微微松了口气,琢磨道:“那可能是传过飞书。禽鸟大概要比飞剑慢一些。也许掌门师姨今明两天就能收到信件了……不论如何,既然他安然无恙,那我也安心了。” 小露心虚道,但愿如此吧。不过他如果死了,八成是因为我没做界灵的任务、玩忽职守的错。她转着手腕上的桃花石手镯,希望命运能够助她与任务对象再次相逢。 一行叁人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地前行。走着走着,车队竟然越变越长,后面跟上了不少不属于她们的马车。江子忘解释道,出来押镖总会遇到这种情况,凡人跟着修者的车队,期望避免山贼的袭击。 山贼也确实没有来袭击她们,一路平安无事。小露和江子忘、季秋二人更加熟悉,已经约好了这趟镖结束之后,去季秋的宅子做客喝酒。可旅途刚过了一半,一件没人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当时小露正坐在季秋旁边,闭目养神,忽然听到前方传来马蹄声和叫喊声。不多时,只见叁两个人在马上飞奔而来。他们看到这车队,眼睛一亮,直直冲了过来。 “仙人,仙人……不好了,”其中一人说,“前面有人打劫。” 另一个人急急补充道:“神仙打架,毁了我们好多货物。” 季秋神色一凛,给后面的江子忘说了一声,便跟着匆匆赶过去,小露跟在后面。等他们沿路赶到前头去,一切已经结束了。地面上被法术波及的马车碎片四散,凡人的镖师在远远的土坡那里张望。两个修士倒在地上,一个伤势较轻,正靠坐在一辆半毁的马车边上,挣扎着想站起来。远处林子边上的那个面朝下,状况堪忧。 季秋朝那趴着的修士跑去,小露蹲到这边坐着的修士旁,递给她一瓶灵药,顺手替她打开瓶子:“没事了,他去照看你的同伴,你先运功疗伤。” 那修士看起来和小露差不多年纪,头发半散,右肩上有一道骇人的伤口,染红了半个身子。她谢过小露,吃了灵药,却没有立刻闭眼运功。她左手朝西南边指了指:“是……妖兽。朝那里……” 江子忘也赶过来了,她扫视现场一圈,然后蹲下,伸手给修士输入灵力,为她疗伤。过了片刻,这修士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你叫什么名字,押的什么镖,可否告知?” 那人说:“在下黄野,和那边的白声行一起,押这趟天镜城去往雨花的镖。押送的货物……”她停顿了一下,露出不解:“押的货物是,雨天牛。” 雨天牛是一种甲壳虫。 江子忘说:“雨天牛,是蛙类的饲料,对吗?” “是,”黄野咳了咳,压住痛苦之色,接着道:“本来不算太贵重的东西。但近十几年,芦州那边的事闹得凶,雨天牛也越来越不好找……” 黄野没有其他的事要说,江子忘先让她疗伤,自己和小露走到一边。小露立刻问:“劫道这种事……发生得多么?” 她记得在天镜城,方寒烟给她说过,押镖并不危险。 江子忘也明白小露的意思——小露第一次劫镖,就遇到这样血腥的场景。她皱眉道:“雨花城到天镜,我前前后后跑了几十趟,这是头一次遇到劫道的。刚才黄野道友说,是妖兽劫道……妖兽劫灵药、武器常见,毕竟它们不擅长炼丹炼器——这此劫道的,抢这普普通通的雨天牛做什么?” 15.牺牲的心态(2) 江子忘小露走向远处躲躲藏藏的凡人,叫过来一个看起来最胆大的。 “这位夫人,请问你是否在场?你是否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人扎着利落的头巾,一双眼睛上下在江子忘身上打量。“回仙人,刚才可不知道哪儿呼啦冒出来十几只大鹰大虎,个头可大啊。妖怪作法起来,飞沙走石,半边天都给遮住了。您后面这两位仙人一时没防备,竟然没打得过。那些老鹰把我们的货物也毁啦,老虎拖着她们的箱子,从那边跑了。” 听到“老虎”这两个字,小露皱起眉。 江子忘谢了那妇人,给她一颗灵药作为报答。对于修士来说只够灵气在身上跑几个周天的普通灵药,对于凡人来说有延年益寿之功。那妇人双手捧过,立刻吞下去,退下了。 江子忘、小露和季秋叁人碰头合计起来。 “我已经暂时帮他把血止住了,”季秋向后示意,叫做白声行的修士躺在那边借来的木板车上,另一个叫黄野的坐在旁边,“但是……情况不太乐观。这里灵气稀薄,无法借助天地之力疗伤,只靠灵药续着,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江子忘说:“我给两边都城递了消息。最快叁天后会有人来接应。” 季秋和江子忘互换眼神,一齐看向那边的森林。 江子忘说:“货物都抢走了,我们留下也帮不到什么忙。” 言下之意,是想追上伤人的妖兽,查个究竟。 商量好了,那么出发宜早不宜迟。江子忘和伤势稍好的黄野交代几句,拜托她们顺便看护小露一行人从雨花城押来的符纸——当然,如果又被妖兽抢的话,还是保命为上。之后,叁个人跳上飞剑,冲着树林中的痕迹追了上去,身后留下商队里凡人的惊呼。树林稠密起来之后,因为忌惮对方的妖禽,叁个人没有飞向高空去避开树木,反而跳下地,飞行变作步行。小露拨开硬而锋利的灌木丛枝条,走在江子忘之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虎妖——又是虎妖。这是巧合吗?老虎和飞鹰的妖兽,一个在地一个在天,怎么搅合在一起的?又抢雨天牛做什么……养青蛙? * “我们正午出发,现在日头已经偏西了。”季秋说。小队停下脚步,此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妖兽在树林中留下的痕迹。 “去高处吧。也许能看到什么。”小露指向眼前的山丘,它比不上天境山那种险峰,但也地势整体要高一些。 江子忘说:“好。你们俩体力跟得上吗?对方有飞禽,我们不能用飞剑。” 小露说:“我还可以。” 季秋也点头,随手揪下衣服和头发上扯着的几根树枝。 这儿灌木丛生,比青潭坡稀松的树林还不好走。小露一身利索的劲装倒还好,江子忘和季秋的袍子在树林里被扯得不方便,两个人早把累赘的袖子和罩袍割了,看上去有点狼狈。 叁人爬上小丘的时候天空已经染上橘色,她们找了个好点的位置,极目远望,竟然真的找到了什么动静。远处一处较平坦的地势处,树木被伐了,整理出一块平地来。 平地上杂七杂八堆着各式东西。小露看过去的时候,一列大鸟抓着箱子,正好飞走。隔着这么老远,无论是天上的鹰还是地上的虎,都只是几个小点儿。 “来了,快躲。”江子忘忽然说。 叁个人散开,躲在岩石的凹陷处。妖鸟没有看到他们,从斜上方路过。离得近了,小露才看的清楚,臂展足有二人身长的妖鸟爪子里抓着的,不是箱子,而是铁笼。每个笼子里关着两叁个人。 一共飞过去五只鸟,小露数了数,大概十二人,看不出是凡人还是修士,只听见他们嘴里有气无力地叫骂着。 打不过。小露暗自想。五只妖鸟,加上远处的虎妖。没法子救人。 妖鸟飞远了,叁个人从藏身之处走出,记下妖鸟离去的方向。 “这事蹊跷。必须要搞清它们这是在干什么。”季秋说。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抢劫事件,无意间撞破了妖兽劫人的事情,这下他们叁人不可能就这样打道回府,一致决定先要探听到更多消息。那边光秃秃的“营地”里大概还有几只虎妖,而她们这边只有两个人,加一个影子学徒小露。 西边落日余晖照在叁人脸上,林子里洒满暧昧恍惚的氛围。如果不是妖兽的原因,这其实是一片好景。天色有点暗,在晚上的森林里与妖兽纠缠,非常不智。好在妖鸟飞走后,远方那片空地的虎妖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叁人决定在山头上过夜,等天亮了再摸过去探查。 她们围坐在一个背风的地方。江子忘道:“我从没听说过虎妖和大鹰有这么好的关系,一起对都城的货物下手,又一起抓活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类对妖兽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 小露问:“抓活人能干什么?” 季秋看向她:“老虎捉人,能做什么?” 小露惊道:“吃?但那些人还活着啊。” 季秋和江子忘都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季秋递给小露几瓶灵药:“这事透着太多诡异。你先拿好。免得一会儿如果起了冲突,没时间分这个给你。” 江子忘看看季秋二人,觉得有些不妥,道:“你要露露和我们一起行动?她还不是五都的人呢,不用淌这趟浑水。” 小露摸摸腰间鞭子,露出一个笑:“好歹朋友一场。现在情况不妙,哪有临阵逃脱的道理。” 她脸上的黑蛇随着笑容拧动一下。江子忘也一笑:“那就多谢你。” 小露摇头,片刻,又问:“子忘,我对修士的事情听听闻不多。可刚才那队飞鸟古怪得过分。请问,妖兽劫人,这种事情常见吗?” 江子忘摇头:“人类妖兽向来进水不犯河水,百兽谷还专门开辟了地方收留妖兽不想看护的后代。妖兽抓捕人类。这种事情闻所未闻。” 小露垂眼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桃花石手镯:“先是难得一遇的劫道贼妖。又是闻所未闻的妖鸟抓人。这趟镖真是……” 季秋放飞了一只报信纸鸟。路程所限,援兵就算立刻相应,找到这个地方,也是叁天后。而那个时候,妖兽抓的人质都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纸鸟扑棱着灰色的翅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山风从叁人间流过,气温渐渐降低。 季秋苦笑道:“人类和妖兽和平已久。你们两个,想必也没有和虎妖过招的经验吧。” 江子忘“嗯”了一声。 小露说:“我有过。不,也算不上过招。虎妖力大,它甚至没用法术,全靠蛮力我也难以阻挡,那时差点命丧虎口。” 江子忘和季秋除了做押镖地人物,平时很少下山,听到这个都好奇起来。 “是在土龙山庄时遇到的吗?”季秋问。 小露说:“不算吧。那时候我已经打算离开山庄了。当时……”她把玩着身下的草叶,看向江子忘:“你可否给我讲讲顾子意的事情?” 江子忘没料到话题一下从虎妖扯到顾子意,扬扬眉,但还是答了:“顾师兄是掌门师姨吴深月的大弟子,他性格冷淡,只顾着修炼,比我们入门又早,修为上已经甩开我们一大截了。去年就结了丹——” 季秋吃惊道:“去年?他才多大?” “二十五?”江子忘不确定地说。 “二十五就已经结成金丹。天纵之才呢。”季秋笑呵呵说,看他面色,却不见得多么羡慕。 小露低头沉思。听季秋话里的意思,猜到结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至少叁十以下很少达到这个程度。这么说,二十出头的季秋和江子忘,也都也是筑基期的水准。 这个认知让小露为难起来——之前,她理所当然地以为,筑基期的自己只算条杂鱼,名门正派的人肯定个个金丹以上起步。可没想到,金丹期的顾子意是独一份。 小露本以为自己这边是两位金丹加一个筑基,对上虎妖如果逐个击破,还有胜算。可如果叁个人都是筑基的话……她皱起眉头:自己误判自己和敌人的差距,此行凶险。 可修为这种事是常识中的常识,不能怪季秋没给她说过,更不能怪季秋和江子忘没给小露分享过自己的法术水平。就好比地球上的年轻人下班后聚会,只会讨论自己的工作爱好,而不会张口闭口说起自己是本科毕业。 小露思索完毕,告诉季秋二人,顾子意曾经和百兽谷的几名弟子遇到虎妖的袭击,落得一身重伤。季秋沉吟片刻,道:“既然连顾道友与虎妖对敌,都落得如此狼狈——乘我们还在暗处,不然,先撤吧?” 江子忘也同意了,她多看小露几眼,但到底没有追问她有关顾子意的事情。 眼看着线索在眼前就要断了,叁人都有点沮丧。但修士好就好在心态平正,少有冲动鲁莽的性格。叁人最后向刚才虎妖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瞧瞧下山,向来路返回。 在林子里走着走着,小露忽然紧张起来。 身后的季秋察觉到,低声问:“怎么?” 小露说:“风向变了。” 她们本来处下风口,现在风向倒转。小露短暂地在虎妖身体里呆过一段时间,她仍然清楚记得虎妖对气味的敏感。在虎妖鼻子里,人类的味道就好像茫茫海洋上飘来的一艘小船一样突兀显眼。刚才他们在下风口还好,现在风向倒转,被虎妖发现的可能倍增。 “我们得走快点。”她轻轻说。 16.牺牲的心态(3) 她们沿着原路返回,头上树叶茂密遮挡月光,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林子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是风声,还是灌木中藏的动物。叁个人都不说话。小露紧紧盯着江子忘的后背,指望她能够辨明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忽然亮了些。原来是靠近森林边缘,树木稀疏,透下月光。小露快走了几步,看到了土路,左右扫视,车队就在不远处停着,没有挪动地方。 回头看看来路,一片安静,叁个人都松了口气。 刚才救下的修士黄野很警觉,小露叁人靠近的时候她已经醒了。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黄野低声问。 “没能把你们的货物抢回来。虎妖太多,我们不敢冒险。” 江子忘把她们看到的情况大致说了,黄野又惊又怒:“抢了我们的雨天牛,还抓活人?” “是的。”小露问:“白天的时候,它们只抢了货物,没有向凡人动手吗?” 黄野肯定地说:“没有。只抢了雨天牛的箱子。” 小露摸摸下巴:“看来抢天牛的,和抓人的,不是同一批妖兽在行动,刚才我们发现的是一个作为中转的营地。” 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抓人——如果是为了吃,刚才车队跟着很多凡人,黄野和白声行失去战斗力,它们却没动手。是因为雨天牛的优先级比较高?……线索太少,可能性太多,暂时想不出头绪。 黄野一手狠狠砸在身下:“该死。根本没听说妖兽会劫普通的昆虫!我和白道友两个人根本无法自保。” 她的同伴白声行还未醒。即使江子忘和季秋轮流给他输入灵力疗伤,他依旧面无血色。 妖兽通常只对灵丹感兴趣。而都城之间,向来不会用马车这种笨拙的办法运送大量的灵药,而是会雇佣可信任的飞行类的妖兽,走飞行的路子,并且会安排数位金丹期的修士压阵。 而符纸、武器、材料等货物走陆路,要提防的只有山贼。无论对面是修士还是凡人,安排两名筑基期的看护已经足够——然而这次出了例外。 黄野难以飞行,更别说昏迷的白声行,季秋邀请黄野跟上他们的车队,一起去天镜城——他们用灵药向凡人换来一匹老马,带着载有符纸的四辆马车缓缓启程,连夜赶路回城。凡人车队担心妖兽,想要跟上来,但考虑到妖兽的动向,其实这次凡人车队跟着修士才会有危险,季秋好说歹说,才劝服他们留在原地。 考虑到虎妖强大的嗅觉能力,其实在这时,她们一行仍未脱离危险。五个人坐在简陋的板车上。土路上洒着月光,一直延生到远方,马车压过砂石,沙沙作响。 “那些妖兽抢了货物,应该没理由再袭击我们。”黄野有气无力地说,“要不然,你们派一个人先回去报信吧,毕竟你们看到了妖兽囚禁人类的秘密。” “无事。我们放飞了好几只报信纸鸟,信息肯定能传到。现在车队里多一个人,多一份安全。你稍作休息。我们守夜。”江子忘安抚她道。 黄野累了一天,终于放松下来,暂时睡去。 过了一会儿,江子忘从包裹里摸出碳条和一个册子,倚着车壁写写画画。小露以为她在记录白天的见闻,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她是在写诗。 她辨认着江子忘的字迹,轻声念到:“你这写的是——嗯,” 江子忘在写诗。 野雕飞鸣残云上,人语恍闻半天中。斜风暗月应怨我…… 显然没写完。 江子忘摸摸脑袋:“嗯。最后一句应当押个‘红‘字或者’瞳‘字。” 季秋坐在前面控制着缰绳,依着前面叁句诗,随口添了一句结尾,但江子忘嘴角抽了抽,显然不喜欢季秋添的句子,忍了几秒,最后还是出言讥讽。 这么一打趣,沉重的气氛稍微轻松下来。说了几句有的没的,话题一转,季秋讲起他做过的一次任务。 “看到老虎,我就想起一只猫妖,”季秋轻声道:“去年我在巡查队,有处私宅发生纠纷。我赶过去看,原来是一位修喂养的黄白色老猫生出了灵性。” 生出灵性,就等于不再混混沌沌,有了清晰的自我意识,可以修炼了。 江子忘说:“真走运啊。我认识一位前辈,她的伙伴也是只猫,叫大喵。她买了很多灵药喂给它,希望它能生出灵性,可动物生出灵性的毕竟是少数。大喵二十岁的样子就去了。我认识的修士,大多都期盼着自己的动物伙伴生出灵性。” 季秋笑了声:“呵呵。我遇到那位大概不这么想。他的那只猫生出灵性,有了自己的主意,想要离开天镜城去游玩修行。那修士非要强留,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最后引得我们巡查队去调停。” “后来呢?”小露一边问,一边向后靠了靠,调整姿势。可如此一来,不小心碰到了白声行的身子。她觉得有点不对,抓过这修士的手腕摸了摸。 手腕冰凉,没有脉搏。到底是没挺过去。 这是小露第一次见识到死亡——小露原身见过,但那些毕竟是记忆。她不久前还帮助江子忘把这位修士抬到板车上,当时他还慢慢呼吸着,现在已经断气了。 季秋还在讲天镜城那位修士和生出灵性的大猫的故事:“……他的猫张嘴第一句话,就是嫌他呱噪蠢笨。那修士还十分委屈……” 小露无力地说:“阿忘,白道友他——” “噤声。”季秋轻声道。 小露也意识到了什么,向右边森林看去。黑夜失去人声,四下里一片死静。霎那间,一阵强风袭来。 “跳车!”江子忘喝道。 用不着江子忘提醒,小露已经用力一蹬,从车里飞出,落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紧接着,她感觉到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跳上了板车,木板碎屑炸裂开来,接着是一阵血腥味扑鼻。月光下,一只大虎从车子的残骸中直起身子,瞪着妖异的黄眼睛。 黑漆漆的树林中,又出现出叁四只黄白条纹的大虎轮廓。 ——黄昏时看到的虎妖,果然没打算放过他们,终于追上来了! 为首的老虎张开嘴,吐出半条胳膊,是黄野的,她剩下的半截身子被大虎踩在爪下。 “别管我。跑!”黄野忍着痛喊道。 “撤!回城!”江子忘跳上飞剑。 可白声行的身体正好落在季秋旁边,季秋犹豫了一瞬——他有机会拽着白声行逃离。他不知道白声行已经死了。 小露没看到这一幕。她离为首的虎妖最近,那黄眼睛正盯着她,腥黄的虎牙上向下滴血。她身上寒毛直立,顾不上查看同伴,扭头就跑。 一只虎妖,她们叁人也许能够对付。可追过来的老虎太多了,叁个筑基期的人根本没有胜算。她钻进林子里,努力不要在奔跑中摔倒。树林根系茂密,她跑得跌跌撞撞,很快迷失了方向,不知同伴身在何处。 正当她力竭时,眼前出现了点点闪光。又跑过几步,一条两米来宽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宽而浅。小露沿着溪水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有剑。她跳上飞剑逆流而上。 老虎总不可能飞上来抓我吧。欣喜的念头刚刚闪过,她又猛地想起,白天还见到了飞鹰。 小露可没有那个本事一心二用,一边驾驭飞剑,一边在天上和妖鸟打架。虽然刚才老虎袭击时,她没看到老鹰。但谨慎起见,她控制着飞剑低低贴水面而行,并不飞到高出。 忽然,她看到一个人跌跌撞撞正在淌水。她连忙落下来。 “季秋!”她上前扶住自己的同伴。 季秋踉跄着,腹部渗出血来。 “你还好吗?”小露抓起他,试图带着他一起飞行。 “不要飞。上面有妖鸟——”季秋嘴边又血迹,看上去并不好。 “我知道。我不会飞上去。” 抱着一个人在飞剑上真的很难保持平衡,小露心里咒骂发明飞剑的天才。别的国家坐毯子飞,最不济也是扫帚。飞剑又是武器,又是飞行工具,方便倒是方便,紧急时候,反倒很难带人。 折腾了一下,小露蹲下来,让季秋趴在背上,才摇摇晃晃地飞起来。 打伤季秋的虎妖就在附近。小露按照季秋的指示,右拐飞进丛林。生机勃勃的森林里,树枝变成了钉耙,凶狠地撕扯他们的衣服和皮肤。 季秋腹部流出的血渐渐渗透她的衣服。小露顾不上追兵,找了下风口停下来,倒出一把灵药递给季秋。 他只吃下两叁粒就转开头。“用不了那么多。剩下的你留着。咳,咳咳…… ” 季秋捂着嘴咳嗽着,不敢发出声音,免得惊动敌人。小露没时间和他争执。她一只手贴着季秋的背,把灵力探进去,却不知道怎么帮他疗伤。 “我不会用灵力疗伤。没人教过我。”她慌张地说。 “行了。走吧。去和子忘回合。”季秋掏出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天镜”——是天镜城正式的令牌。令牌在他手里轻轻闪过一道光。 “那边。”季秋指了个方向。 看样子,几个都城的令牌不仅仅是标识符,也有互相感知方向的功能。小露带着季秋飞了没一会儿,听到了招呼她们的低低的声音。 “这里。” 江子忘藏在一棵老树的树洞里,这棵树足有叁四米宽的样子,树洞在高处,附近遮挡着其他树的枝条,藤蔓掩盖了洞口。那藤蔓带着特殊的气味,也掩盖了他们的味道。如果不是江子忘出声,小露根本发现不了这个树洞。 江子忘腾出位置,扶着季秋靠着树洞内侧坐下。树洞堪堪能容叁个人,小露和江子忘挤着蹲在边上。 “有追兵吗?”江子忘问。 “暂时甩掉了。你怎样?”小露说。 江子忘松了口气:“我没事。其他人呢?” “他们两个都死了,我——咳咳……”季秋说着,吐出一口血来。 江子忘拨开他伤口处的衣服,随她念咒,手指发出一点火光,灼在季秋的皮肉上,季秋被激得一抖,小露连忙按住他。 “不行。虎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我无法为你止血。”江子忘黑着脸说。 伤口看起来很痛,季秋的拳头紧紧捏着。他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说:“血味太重,妖,妖兽……能闻见。你们走。不用管我。” “别瞎说。”江子忘调整姿势,俯下身去,手贴在季秋腹部,运功为他疗伤。 汩汩灵力从江子忘丹田里抽走,流向季秋,守护着他的伤口。小露掏出灵药,递到江子忘嘴边,喂她吃了。 “还有多少?”江子忘咽下灵药,分神说,手下运功不停。 小露掏出自己的瓶子,她有四瓶剩下。江子忘包袱里有两瓶。季秋苦笑了一下:“我的用完了。” 季秋和江子忘之前为了帮助黄野他们,耗费了不少灵气为他们疗伤,现在反倒不剩多少给自己。 季秋伤口的血终于渐渐止住,江子忘收了手,后背抵在树干上,脸上显出一丝疲惫。 季秋盯着树洞表面繁密的纹路,低声说:“这样没用的。” 江子忘假装没听见。 伤口暂时止住了血,但是灵气早晚要消散。季秋的脸依旧苍白得吓人,要想恢复,区区灵药不够用,必须要在覆盖在伤口处的灵气消散之前,让季秋在自然灵气充裕的地方自己运功疗伤才行。 小露点亮一团悬浮的火苗,借着光从包袱里掏出地图,寻找附近拥有灵力的山脉。 “鹿儿岭行吗?”她指给江子忘看。 “哈。你猜,鹿儿岭……咳咳咳……为什么叫鹿儿?”季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江子忘对小露说:“鹿儿岭上是麋鹿为首的妖兽的领地,或者还有其他一些素食动物。那里的妖兽倒不会对我们太危险。但是……我们后面跟着虎妖,不知道麋鹿们会不会收留我们。” 虎妖的气息再次出现在附近,小露挥手散去了漂浮的火苗,叁人下意识摒起呼吸。好在那只虎妖似乎没发现他们,那气息慢慢地靠近,又离开了。但远方仍有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隐隐分散在他们四周和上方。 虎妖暂时没发现他们,但是他们也困住了。 小露念咒——火苗噗地又亮起,照亮叁人的脸。 “你们走吧。”季秋的声音嘶哑而缓慢。“带上我,你们跑不掉的。” “你说得对,季秋,”江子忘抹了把脸,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声音冷静得可怕:“你有什么最后的话要我带的?” 17.牺牲的心态(4) 在季秋来得及说出什么遗言之前,小露抓住江子忘的手臂:“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江子忘挣了一下,没挣脱。小露紧接着说:“阿忘,让我把它们引开。我记着刚才来的地方有条小溪,在那里没有树枝阻碍,能飞得很快,甩掉虎妖没有问题。而且溪流上方的空隙不够宽,妖鸟飞不下来。我沿着那条溪水走,一定能走掉。等我引开妖兽,你带着季秋离开。” 这主意听起来似乎可行。江子忘心动了。 “这样我们都有活下去的机会。”小露强调。 “让我去引开妖兽,你带季秋走。你只是学徒,我不能让你冒险。”江子忘说。 “可我不会用灵气治疗伤口。”小露盯着江子忘:“我自小生活在山下,这种地形我比你熟。” 江子忘没有出言反对,停顿片刻,她雷厉风行,开始为小露提出的计划分配补给。 小露卸下身上所有杂物,只给自己留下一瓶灵药。“我这样够用了。你要替季秋治疗,多拿些。” 季秋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他嘴里泛着一股股血腥味。他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救他而死掉。 “我不同意。”季秋艰难地说,同时全力控制着身体,不想再吐出血来。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小露问。漂浮的黄色火光投在她黑黑的眸子里。 季秋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虎妖的法术让他止不住地眩晕,他争不过两个同伴。顿了半天,他用请求的口吻说:“不要被抓到。我们天镜城见。” “回头见,露露。”江子忘也说,和小露碰了碰拳头。 小露没给自己后悔的机会,翻身钻出了树洞,她小心没有蹭到那个树洞附近的任何东西,以免留下气味。她小心潜行着,等到说好的十分钟后,她也差不多靠近了溪流。她刻意发出动静,没过多久,虎妖的气息从四周出现,而且比她想象中的近。 小露没工夫数周围出现的气息,她不知道自己为江子忘二人引开了多少妖兽,只知道周围虎妖的气息令她颤抖。她驾驭着飞剑,扑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溪流。 近了,近了。 她加快速度,好几次来不及绕过阻碍她的树枝,身上被挂了几道口子。高度集中之下感觉不到疼,只隐约觉得皮肤变得湿漉漉的。 刷。 她冲出灌木丛,终于飞到溪流上方,溪流的走势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小露一惊之下,猛地右转,免得撞到对面树上,结果没有掌握好平衡,把自己从剑上甩了出去,撞在对岸一棵树的树根下。 她从淤泥中挣扎着爬起来,再次跳上飞剑的的时候,虎妖已经追来了。小露手里掐诀,催着飞剑又快了几分,吞下几颗灵药。那虎妖大概不喜欢水,在溪边停住了脚步,没有追上来。 溪流在森林中划开一道灰蓝色的线。小露在没有树枝干扰之下,飞行十分顺畅。可没过多久,上方投来一片阴影。她下意识地向侧方一闪。 嘭—— 是妖鸟!那飞鹰从上方丢下一道法术来,擦着小露肩膀砸在溪水里。 她顾不上庆幸,一阵强烈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小露跟随自己的直觉,驾驭飞剑向前方一窜,悬而又悬地躲过第二道攻击。水花高高溅起,打湿她半边身子。 妖鸟恼了。不顾溪水两边树木的遮挡,俯冲下来,伸出利爪去抓这个该死的人类。人类好像背后有眼睛似的,骤然荡进了树林,又在妖鸟爬升之后重新出现。 妖鸟在上方时不时低鸣,向虎妖提示方向。老虎们虽然不喜欢水,但有几只埋伏在溪流的上游,在小露飞过的瞬间扑出来,给她造成了一些麻烦。双方夹击,她差点被抓下飞剑。 只是差点而已。 小露现在处在一个神奇的状态。她看不见妖鸟的动作,也搞不懂它攻击的轨道,但小露每一次都堪堪躲过它的攻击。她隐隐约约知道这种可怕的战斗直觉是界灵给她的能力。直觉虽准,这身体的修为不够,躲闪艰难,不多时,身上多了几处擦伤,伤口的疼痛和灵力几乎枯竭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坚持不下来。 太痛苦了,放弃吧。她的潜意识闪过这个念头,你不会死。丢掉这个身体再找一个便是。 无节制地催动灵力,她胸口痛,脑袋痛,嘴里泛出一股血腥味,但小露没有停止飞行。她不想输。妖兽的攻击让她恐惧也让她恼火——自己一行人只是在路上走着,无故受到妖兽的袭击,同伴们死的死,伤的伤。凭什么?即使打不过对方,也不想让对方轻易将自己杀死! 终于,身后几个虎妖的气息消失到几乎无法感知。小露扯扯嘴角,她把老虎们甩掉了。接下来甩掉妖鸟再简单不过。她一头扎进树林,向最茂密的地方去,飞一会儿,跑一儿。飞鹰在附近盘旋片刻,最终一声长啸,也离去了。 小露松了口气,力竭倒在地上。 她成功了…… 不知道阿忘和季秋现在怎么样…… 小露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尽管她浑身肌肉渴望着就这样睡去,但妖兽还没有走远,她哆嗦着站起来,双腿无力,差点没摔倒。真不敢相信自己在一群妖兽的包围下活下来了。上次在虎啸山庄附近,她还被被老虎吓得屁滚尿流呢。 小露努力辨识着方向,想找到鹿儿岭。这时候,什么东西撞开上方树枝,重重落在身后地上。 虎妖?飞鹰? 小露伸手抓剑,还没来得及回头,后心一痛,整个人砸在地上。她模模糊糊感觉到身后的生物走来——听声音竟然是人类。飞鹰在上方盘旋,发出几声鸣叫。 “别他妈叫唤了。这不是抓到了吗,”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畜生会飞也只是畜生。真他妈的没用。” 她后颈一痛,失去意识。 *** 半个月前,顾子意和小露道别,匆匆走入天镜城。 小露能够附身妖兽的事情纵然骇人听闻,但她似乎无害人之心。比起救了他性命的人,顾子意更在意一群妖兽在百兽谷外围集结,杀戮蛇类的事。还有李文松…… 顾子意习惯性地去扶腰间的剑,却摸了个空。掌门师母给他的长青剑丢在虎啸山庄了。 顾子意快步走进一家店铺,里面陈列着各式武器,当然,最多的是剑。剑在修士中有相当重要的地位,飞行的阵法大多刻在剑柄里。如果用别的兵器,就得想小露一样,腰间别着鞭子,还得额外背一把剑作为代步工具。 顾子意在店里试了试,随意地挑出一把。他身上一颗灵丹不剩,只能用松溪派的令牌记了帐,好在他门派名声大,伙计爽快答应了,递给他一个册子,让顾子意登记下他的名字。 “是顾道友?”那伙计笑笑,眼神下意识扫向顾子意腰间。人人都知道,松溪派的长青剑历来是传给下一任掌门的,几年前就被深月掌门交给顾子意了。见长青剑不在他身上,伙计当然好奇,但没有多嘴问,顾子意也当看不见。 拿了新得的剑,他又匆匆奔向下一家铺子。这铺子叫做“鸿雁堂”,沿墙放着一排桌子,上陈有笔墨纸砚,房间剩下的地方摆放着小树和枯草,高高低低蹲着各样鸟类,却全部比小露遭遇的飞鹰小巧多了。 鸿雁堂是妖鸟开的铺子。人类和这里的妖鸟商量好价格,可以拜托它们飞到别处送信,要比简陋符纸迭起来的纸鸟快得多,也可靠得多。 铺子里一只鸟看到顾子意走进来,本来在架子上打盹,眼睛立刻瞪圆,向旁边挪了几步,悄悄飞走了。顾子意心事重重,丝毫没注意到一只鸟的小动作。他在墙边矮桌草草写下两封信,一封给师门,一封给百兽山谷,简要地说明了他从李文松那里得到的情报。接着,他把两张纸折起来卷了卷,分别放进一旁的两个小竹筒里。 顾子意知道哪种鸟类飞得最快,很快锁定希望交易的对象。顾子意走到对方跟前,急迫但不失和气地说:“这封信请拜托送往松溪派掌门吴深月手中,这一封请送给百兽谷掌门。勿假旁人之手,越快越好,价格好商量。” 那个架子上有六七只妖鸟,比巴掌略大,浑身黑羽,像一把匕首,唯有短喙是一点红。其中一只体型偏大的黑鸟偏头看看顾子意,口吐人言:“一封信,一颗上品灵药。” 说话字正腔圆,显然和人类打过不少交道。 “事情紧急,我身上现下没有灵丹。到了松溪派后,我师母定然会双倍予你报酬。”顾子意诚恳道,一边又拿出松溪派的令牌,证明自己的身份。 黑色小鸟动了动脖子,上下打量他是不是在说谎。过了片刻,小鸟点头:“好。” 它和顾子意达成交易,顾子意道了声谢谢,把手上两个小竹筒递过去。两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黑鸟抓起竹筒,扇动翅膀,从屋子另一头的窗子飞出去,分头飞向不同的方向。 顾子意见信顺利寄出,稍稍松了口气,最近几天积攒的疲惫追上了他。完成提醒师门和百兽谷的事情后,他走向天镜城客栈,在那里再次赊账,拿到一瓶灵药,又凭着雨花城的牌子开了一间房,准备打坐修养。 顾子意不知道的是,和他交易的两只黑色小鸟甫一离开天镜城,便被一只大鹰跟上。小鸟虽飞得快,但大鹰修为高,在黑鸟背后扇出风刃,远远将其击中。黑鸟从高空跌落,爪子里还握着那只竹筒,大鹰俯冲过去,叨住它的尸体。 杀了其中一只后,大鹰又飞快赶路,追上另一只,用同样的法术猎杀了第二只黑鸟。 大鹰抓着两只小鸟的尸体飞回天镜城,落在某处私宅后院里。一个人类在后院里的小荷塘边站着,正往水里扔石子打水漂儿。大鹰落在人类旁边,把同类的尸体丢在人类脚下。 “送去哪里的信?”那人类问道。 “一只是去百兽谷的方向,另一只好像是去北州都城。”大鹰口吐人言。 “幸苦了,云影。”人类喂了那大鹰几颗灵药,又蹲下从死去的小鸟爪中扯下竹筒,倒出里面的信来。名为云影的大鹰不识字,在旁边歪头看她。 “向宛,这上面写的什么?”云影看她表情古怪,忍不住问。 向宛似乎是气得笑了。 “他向两个门派提醒,李文松和万木森林的虎王啸天勾结在一起,在寻找一个叫做金蛇妖丹的东西……呵。这人倒是把我们的底探得清楚。把这么多信息泄出去,李文松是嫌我们太低调了么……” 她读完了信,闭上眼睛:“李文松那个白痴,还在偷偷剥除人类修士的金丹。” 云影拍了拍翅膀:“剥除金丹,他要遭报应的。” 向宛叹了口气,又摇头道:“我们对蛇类做的事,也差不离了。” 云影有点不赞同:“我们找的蛇类仍旧懵懂,灵智未开。” 向宛不再讨论这件事,手上的信在她指尖化为一团火苗,她拍落手里的灰,又递给大鹰几颗灵药,一边冷笑道:“李文松鼠目寸光,抓住了俘虏,送去岙州关着便是了,非要留下来除人金丹,结果让他找了个机会给逃掉。有人偷听到这么多,又活着跑出来,他也不知道知会我们一声,就这样瞒着不报!” 她有点后怕:“还好阿桂从他身上闻到很重的蛇味,飞来给我们报信。否则如果这两封信顺利送出去,我们的计划要暴露不少……” 大鹰站在石桌上,和人类差不多高。它用自己脑袋轻轻碰碰向宛的脑袋:“你怎么打算处理那个人?” “阿桂看着他进了天镜城的客栈。我今晚去会会他。”向宛回忆着信上的落款:“是松溪派的顾子意。用阵法的话,只要不惊动他,问题不大。 ” “不要叫别人看见。” “我晓得的。”她一脚把两只小鸟的尸体一齐踢进了荷塘,扑扑两声,水面荡漾起微微的波纹。 ======== 主角暂时下线,换小顾的视角啰 18.正人君子-1 向宛是一名阵法师。 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是有灵气的生命,很难放弃修道的诱惑,它们绝大多数会去追求有朝一日飞天成仙。奉开悟天道为毕生追求,是为修道。立志修道的人和妖,一生中很大部分时间都将花在打坐修炼和苦思冥想上。 除此之外,人类还开发出一些辅助的手段,她们画阵法,练灵丹,制法器,期望为吸收灵气提供帮助。但这些终究不是正途,研究阵法符文要占用大量时间,与之相对的,修炼的速度就会减慢。在大部分人眼中,这是件划不来的事。 少部分由于各种原因而操起副业的人,研究阵法、丹药、法器、符纸,造福其他人,被所有修者们追捧感激。阵法师、丹师、炼器师,他们修炼的慢,得道成仙的机会更渺茫一些,但谁能说她们是在荒废人生呢?毕竟人各有志么。 向宛就是一个例子。她花在阵法上的时间已经隐隐超过了修炼,在一些保守主义者眼中,这叫做不务正业,或者玩物丧志。她叁十余岁,勉强达到筑基末期的修为,很久没有突破。她不善战斗,遇到危险可能无法自保,可这样的水准,作为阵法师已经算很耀眼了。 这名为“云影”的大鹰妖兽是向宛的朋友,它时常暗示,向宛的天赋很好,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在修炼上,但向宛只把它的话当耳旁风。 顾子意写给师门的的信里只提到简要的信息,没有提到当时在场的第二个人,也就是小露,所以向宛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向宛只当是顾子意一个人孤身涉险,她计划晚上潜进客栈,去把这个知道太多的人处理掉。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顾子意。二十出头,早早就有了金丹修为。”大鹰说。它再次暗示向宛需要专注修炼。 “你总是暗示我很弱。”向宛向小池塘丢出一块石头。这次打了一个漂亮的水漂,石头在水面上跳跃几下,飞到对岸的草丛里,失去踪迹。 “因为你确实很弱。”名为云影的大鹰说。 向宛:(╯▔皿▔)╯ 向宛:“你有点烦。” 云影于是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晚上,向宛溜进客栈,没有惊动任何人。顾子意正下方的房间恰好没人入住,省了她下药的功夫。毕竟,能药倒修士的灵药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用一颗少一颗。 “格局一样的话……他的床应该在这里。” 向宛在房间以步为尺,丈量着方位。接着,她推开家具,在选定的地方制造出一片空间,露出地板。向宛蹲下去,从靴中抽出一把黑色的匕首,在地上刻画起来。她没有事先用朱笔在地上打草稿,而是直接上手刻,一把匕首使得像毛笔,飘然灵动,毫无滞涩。 半小时后,阵法成型了。 向宛站起来,在身上拍拍,木屑纷纷落下。她来回走了几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越看越满意,复而又蹲下来,抚摸着凹下去的纹路,感受着地上隐隐的力量。 这个阵型和虎啸山庄上的那阵型十分相似,显然是出于同一人刀下。两个阵法内外镶嵌却相辅相成,毫无互相冲突的气机。虎啸山庄的阵法内部是为了抽取修士体内的灵气,外部是为了剥夺妖丹。 而这里的嵌套阵法,内圈稍小的,是为了束缚阵中之人。而外部的阵法,是为了隐藏气息,以免惊动客栈里其他人。 嵌套阵法难度很高,非常少见。向宛刻下这个的时候,甚至没有预先打底稿。 “我才不弱。”她自语道,轻笑了一声。她把手贴在地上,催动阵法,符文莹莹亮了起来,却没有丝毫力量外泄,乍一看好像没有成功——这是隐藏气息的那个阵法的功劳。 向宛向上望去,上面的房间没有一丝动静。但她知道,她成功了。 在此刻的深夜,顾子意仍然在打坐修炼。他计划明天去拜访石州其他几个门派,将百兽谷的情报传出去,等数天后,同师门的人回合,再去百兽谷一探究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仅他的信被人拦截、信使被杀、甚至自己房间下方的地方,一个危险的嵌套阵法正慢慢成型。 顾子意察觉到不对劲的瞬间,四肢已经无法动弹,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大意了,他想道。立刻猜到是谁在针对他。 李文松和虎妖勾结,猎杀蛇类、谋害同门,这其中种种,只是围绕在百兽谷发生。顾子意没有料到李文松的爪牙、或者同伴——动作竟然这样迅速,他逃离的短短几天后,就在天镜城布下了陷阱。 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还活着的? 小露说过,她并不知道被附身的虎妖脑中会不会留下被附身时的记忆。但即使虎妖知道他顾子意还活着,李文松又怎么知道自己会来天镜城?巧合?或者是敌人在附近都城都埋下了钉子? 还有,对了,信!自己白天寄出了信——如果埋伏自己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踪,那么对方是否知道自己有向师门寄出信?松溪派是否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到危险? ……或者说,那两封信一开始有没有寄出去? 顾子意越想越心惊,但四肢完全不听使唤,无法做出行动。 一个更糟糕的念头浮上来——金蛇妖丹还在自己身上。 早知道不应该和小露分开……不,小露修为不够,跟着自己也帮不到什么忙。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时,从窗口翻进来一个青年修士。她显然知道顾子意动弹不得,爬窗子的动作十分悠然,不像是心怀恶意的刺客,却像是在夜会友人。 这人腰间别着一把短剑,手肘灰扑扑的。她是阵法师。 顾子意很快明白自己被困的原因——有人在下方刻了什么阵法。可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阵法的法力……这又是为什么?是哪种阵法能做到这一点? 由不得他多想,对方已经走近了。 “松溪派吴深月的首徒,果真龙凤之姿,百闻不如一见啊。”向宛说着,在一段距离外站定了,免得走到自己的阵法里去。 向宛上下打量他。顾子意维持着打坐的姿态,月光下,乌黑的头发披下来,像最美的锦缎。他虽然突兀被困,眼中却不见惊慌,只是镇定地回望过来。 他出色的外表让向宛稍微晃了晃神。她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了这幅皮相。” * 顾子意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转了转脖子,有些诧异自己还活着。他从床上坐起来。这里不是天镜城客栈了,地面不是木板,而是夯实的黄土。他走到门边,试着推了推:锁着的。 门边有扇窗子,固定着结实的木条,钻不出去。他试着撞了一下,窗上的栅栏纹丝不动。窗外是一个简陋的院子,再向外是另一个屋子的屋顶。看建筑的风格,这里甚至似乎不是石州,也不在高山上——天地间没有灵气。 没有灵气,意味着他无法修炼。顾子意的剑和周身物品不见了,简陋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没给他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他身上无灵气留存,显然在他昏迷的时候,被人搜过身,又被丢到蔽灵阵里过了一遭。 到了这个地步,顾子意意识到,自己所撞破的百兽山的事,不仅仅是李文松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在策划。他在天镜城被捉,又被丢到这个不知何处的地方关着。李文松背后有什么不怀好意的神秘组织,而自己竟然从没听说过。 这不应该。他是吴深月认定的下一任掌门。她早早指点他接任的事宜,如果有什么隐秘的组织暗自运转作恶,掌门一定会告诉他,而不会放他一无所知地前去百兽山谷——除非,这件事,掌门也不知道。 顾子意在狭窄的房间慢慢踱步。这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小桌,两个圆凳。 他身上没有武器,也没有能动用的灵气去施法。抓住顾子意的人,显然不希望他有任何能力反抗。 至少他还活着。顾子意在身上发现了几处被绳索磨伤的地方。之前贴身放着的金蛇妖丹也不在了。 兜兜转转,还是让李文松拿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了。 顾子意知道了对方的秘密,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这个问题不难猜想。李文松上次抓到顾子意的时候,那件事还没有办完——李文松想要自己的金丹。顾子意下意识低头看了看。 所有反抗的可能都被囚禁他的人考虑到了。顾子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久,李文松会用尽方式剥出他的金丹,之后他会死。数日前,离开门派的时候,一切平和如常,顾子意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就没了回家的机会。 他叹了口气,坐回到床上,盘腿摆出他最熟练的姿势,打坐冥想。 李文松没有立刻找来,这个倒是意外。这样在这狭窄的小房间里被关了大概半个多月。没有灵气,顾子意无法辟谷,就有人在狭窄的窗口送来一日叁餐,送来恭桶让他方便。看守他的人腰间别着剑,顾子意也瞧见过对方吞吃灵药的动作,知道对方用灵药维持着丹田的灵气。 他没找到逃脱的机会。 在某天晚上,那紧锁的门终于打开,门外站着两个修士。 “舵主要见你。”其中一个说。 另一个捧着新衣服,伸出手,示意顾子意接过,然后手里掐诀,施展了一个小小的净化术,除去了顾子意身上的尘垢。 两个人守在门口,等着顾子意换了衣物,然后一前一后带着他向外走。小院子共有叁间屋子,或者说,叁个单人囚房。除了顾子意住的那间,其他两间空着。 半个多月来,顾子意终于走出了这个院子,清新的空气流进肺里,他心情暂时轻快起来。 斜着的地势让他看清周围的建筑,这个地方比他想象中大得多,向下有延绵的挤挤挨挨的小屋,向上屋舍逐渐稀疏,树木河流逐渐形成景观,想必是所谓的“舵主”所住的地方。 “请吧。”看守顾子意的人领着他向上走。脚下的土路渐渐变成工整砖石所铺的台阶,路边有散养的鸡鸭,随意在草丛里走来走去,并不十分怕人。 19.正人君子-2 看这个山头的建筑,无论和几个都城、又或是和一些门派相比,实在是有几分敷衍。虽然有溪流有植被,但也是在路旁意思意思,甚至还放任鸡鸭在草丛里穿行。一条笔直长路从山坡下方一直通到上方的大宅,两边一眼望得到头。 仔细看,能从一些细节看出这地方不仅仅是一个凡人的城镇:不实用的大块石板,不合地势的溪流,不应季的植物……微妙地暗示着这里有修士在负责打理。那么,修士为什么要聚居在这个没有灵气的地方,这个问题就值得玩味。 沿着无趣的主路向上,路边一处光秃的平地吸引顾子意的注意。这块空地中间摆放着一排大铁笼,里面没有关着任何东西。空地被什么重物压得十分平整,两只大鹰在不远的树荫下乘凉,树下有专门摆好的石子和树枝。 其中铁笼里有一只鞋,另一个铁笼里,顾子意看到了摔碎的耳饰。 是关人的么…… 他垂下眼睛,不去看那些让他愤怒的东西。 带路的两个修士对路旁令人心惊的“证据”熟视无睹,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解释,好像曾经囚禁人的铁笼是和路边的鸡鸭一样平常,不值一提。 他们走上山坡最高处,之前被挡住的山坡那头的景色渐渐出现。小山那边是无尽的茂密阔叶林,空气潮湿,隐隐带着咸味。视野里没有海水,但头上有海鸥盘旋。结合两位修士腰间的武器制式,顾子意隐隐猜到这里是哪儿了。 这里是几乎与世隔绝的海岛,九州之中最偏远的、被遗忘之地,岙(ào)州。 显然是此地主人所居住的大宅就在眼前,带路的人却脚下一拐,沿着外墙绕向左边,带着他走到宅后的地方。那里有个小池,带有一个亭子,刚才看到的溪流就是从院后流出。 走得近了,顾子意听到了宴会的声音。一个粗粝的声音嚷嚷道:“……我这才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稳,可别给我找活儿了。我看石焰闲得很嘛,让她弄去。“ 一个年轻些的女声说:“石姐姐还要照看山下的客人们呢。舵主,我可以帮忙,好不好?” 那边人没来得及答话,顾子意前面的人停住脚步,清了清嗓子:“舵主,人带到了。” 顾子意拐过墙角,看到远方夕阳渐落,断崖边景色豁然开朗,这边人为摆设了花草流水,倒是搭了妙景,矮桌饭菜已备好,除了一人已经在喝酒,其他几人还没动筷子。 “贵客终于来了。”坐在首位的中年女人笑笑。言语动作之间,好像是在等他入座一样。 小宴上的共有五人,见到顾子意出现时,神色不一。其中一个叁十多岁的青年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呛了酒,然后狂咳不止,引来身边人的白眼。 另一个人直接站起来,抱一抱拳,热情道:“顾道友,好久不见。这边请。” 顾子意瞧她确实有几分眼熟。 “在下石焰,以前在雨花城有幸受到照顾,得到道友指点,至今还十分受用。”石焰看上去和顾子意差不多年纪,有点兴奋,对着当年的一面之缘多说了几句。 顾子意一边听着,却同时越过石焰肩膀,看到她身后呛酒的那个人抓着脖子,涨红了脸,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 石焰这边说完了,顾子意顿了顿,把注意力扯回来,对她说:“原来是忘机派的石道友。” 石焰喜道:“正是在下。顾兄还记得我。” 旁边一人嗤笑一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石焰没有理会他,只是示意顾子意落座,那唯一空座恰在中年女人下首,隐隐是这个宴席第二重要的位子。 *** 小露很焦虑。 小露差点被酒呛死。 顾子意那张俊脸如何差点让小露呛死,这件事要从头说起。 数日前,她帮季秋和江子忘引开了敌人,自己却失手被一个大块头修士捉住,丢进了铁笼里。情急之下,她用桃花石手镯“借用”了对方的身体,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大块头的同伴妖鸟就扑棱着翅膀,带着铁笼飞走了。 铁笼里面装着小露的本体,在妖鸟的身下越飞越远,渐渐变成远方一个小黑点。小露的灵魂困在大块头身体里,留在原地在风中凌乱。 她不能变回去。 自己的肉体还在铁笼里,如果现在换回去,只能是换回到笼子里,继续被关着,甚至她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有第二个机会“借用”旁人的身体。一番思索之下,小露打算按兵不动,扮演起这大块头身体的角色,试图找到妖鸟,把自己的肉体从笼子里放出来。 扮演大块头不用太多诀窍,鲁莽冒失,偶尔醉醺醺,对手下呼来喝去——就这样,对这个身体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竟然没人发现什么不对。而且更幸运的是,妖鸟和大块头最后踏上了同一艘船。这时候,小露已经适应了大块头的身体,接受了【于尘】的身份。 被小露“借用”的于尘是一个小头目,他属于一个叫做天地会的组织,供职于岙州分舵。于尘负责把其他分舵抓来的人运到岙州,统一看管起来,这和小露、季秋他们看到的情况符合。至于天地会抓这么多人干什么,小露还没有打听出来。 也许于尘自己知道天地会更多的秘密,但是小露只是借用他的身体,无法读取他的记忆。于尘能接触到“小露”的本体,但是她没有急着走,反而心一横,打算披着自己新得到的马甲,混到天地会分舵里去探探。 大船在水上航行了半月有余。在石州西边出发,上船的时候是七月初,到地方时已经快八月。期间小露肉体一直在笼子里昏迷着,她用于尘的身体在船上四处溜达,吩咐手下定时给那个“昏迷”的修士俘虏喂灵药。 岙州是个大海岛,岛上盛产水果和彩色大鹦鹉。遗憾的是没有高山——没有高山就意味着没有灵气充沛的地方,意味着难以凭借自然的力量修炼,只能靠吃灵药。不过,到底是开拓了新地图,小露一开始是有几分得意的。 她愉快的心情没持续几天。 到达岙州分舵后,舵主孙金金和几名同伴给【于尘】举行接风宴。这时候,她已经对于尘的身份有了些许了解,应对还算得当。她频繁地喝酒——如果一会儿说错什么话,就用醉酒当借口。 宴会上人不多,除了【于尘】——岙州分舵的二把手,然后是是舵主孙金金,一个姓周的精瘦汉子,一个是新收来、却功夫不错的成员石焰。四人之外,还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性,是孙金金的女儿孙飞木。 宴会的人到齐了,却迟迟不正式开始,多出一张矮桌空着,不知道是给谁。舵主这时指着那个空桌子说说,她给于尘一个任务,需要于尘说服一位贵客,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对方加入天地会。 听到这个任务时,小露内心是拒绝的。她只知道天地会在各地四处抓人,偶尔抓妖兽,也仅此而已。她对天地会的教义宗旨之类一无所知,怎么去和别人“动之以理”? 正当她胡乱推脱,试图把任务甩到别人头上的时候,舵主请的客人到了。 飘洋过海坐了半个月的船,却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岛上,冷不丁看到顾子意那张脸,小露一哆嗦,把整盅白酒吸进肺里,差点横死于当场。 好容易缓过气来,小露掐指一算,这才一个月不见,顾子意又一次身陷囹圄。难怪江子忘之前说,门派联络不上他——原来他是在岙州“做客”。 她垂眼看向于尘的右手,那里本是桃花石手镯所在的地方,现在戴在小露本体的手腕上。小露抬头看向顾子意,后者被天地会的舵主奉为座上宾。她此行来岙州完全是出于巧合,却阴差阳错在这里与他会合。 是命数么…… 【命数,是海洋上的波涛,是山崖上的石块……】 小露抓起一把花生米,慢慢咀嚼着。 她该如何顺势而为呢……? 小露大概知道这所大宅的书房在哪,也知道舵主孙金金的寝室的位置。她暗暗失落,本来打算宴会之后潜入、把这个大宅翻个底朝天的。这下界灵的任务送到她头上,她强烈的好奇心只能稍等一会儿了。 在她思索的时候,顾子意也在石焰的招呼下落座于孙金金右手边,那本来是二把手【于尘】的位置。其他几人若有若无地瞟了【于尘】几眼,小露状若不知。 顾子意出现在这里,八成不是自愿的。孙金金事先没有告诉【于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小露按下性子,没有询问,只是在一边冷眼打量着。只见顾子意这位老熟人虽然行动自如没有穿戴镣铐,但是身上无剑——既然被收走了武器,大约也不会留给他灵气。 他被软禁了。小露得出结论。界灵的任务大于小露的好奇心。她得尽快带顾子意跑路才是。 这边顾子意看起来并不像个囚犯,好像真是在做客一样,大大方方为自己的迟到道声歉,在舵主旁边的位子坐下。 那边石焰转头向众人道:“这位就是我经常向你们提的,松溪派的顾子意顾道友。松溪派那大名鼎鼎的长青剑传了十几代,已好久没人能将剑拔出,如宝石蒙尘。亏得深月掌门识才,剑传给了顾兄,在他手里被使得出神入化,重现了当年开山掌门的风采。” 顾子意简单道:“石道友谬赞了。” 石焰口气中敬佩之情不似作假。小露眼睛在这几人间转来转去,本来笃定的想法又改变了:他到底是被软禁了,还是真的在这个鬼地方做客? 石焰开始介绍宴上的其他人:“这位是我们天地会岙州分舵舵主孙金金。” 中年女人向他举杯致敬,她面色黝黑,双手内侧有厚厚老茧,穿着利落的劲装,身后地上摆着两把大刀,显然是她的兵器。 “我说怎么风土人情皆有不同,原来顾某一觉醒来,是到了岙州,”顾子意对自己被绑架到千里之外倒怎么不意外,举起酒盅遥一举:“孙舵主,请了。” 石焰又说:“这是我们的二把手于尘,刚从石州回来,这次宴会,不仅为了向大家引荐顾道友,也更是替我们二把手接风洗尘。” 小露知道,自己的马甲【于尘】是个叁十出头的男人,浓眉大眼,和小露自己的本体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不急着和顾子意相认,静下心来扮演自己的角色。她瞪着眼睛,假装为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后辈小生恼火。她操控着【于尘】的身体,碰也不碰酒杯,哼了一声。 石焰又介绍在座的另外两人,一个不到叁十的瘦汉周听淼,一个笑吟吟的少女孙飞木——后者显然是孙舵主的女儿。还没开始宴席,倒让顾子意空腹喝了一轮白酒。 20.正人君子-3【修】 互相介绍了身份,舵主又说了几句暖场话,这晚宴便开始了。舵主神色自然,先是向她的二把手【于尘】询问了些石州的事情。小露早有准备,从手下那里套过了话,这时一一作答。 待气氛软和得差不多了,孙 舵主忽然想起了自己这位“贵客”,扭头和蔼地向顾子意说:“我们寨子地处偏远,菜色到底不如雨花城的精巧,如有怠慢,希望顾小友不要见怪。” 顾子意说:“不会。” 舵主扭头看向自己的二把手【于尘】:“怎么,你有话说?” 小露的眼睛正在舵主和顾子意之间打转,被抓了个正着。她也不掩饰,道:“舵主,您刚才请我当说客,是要游说这位?恕我直言,这种假清高的大门大户的弟子,只怕是宁死也不愿和我们这种人为伍。您今天这口舌恐怕要白费。” 顾子意眉毛一挑,看向孙金金舵主。“说客?” 宴席还没好好开始,就被手下拆台,孙金金却不恼,反而咧嘴一笑,端着酒杯慢慢道:“我就提前说开了吧。顾小友,这次有幸能请你来我这寒酸地方做客,实是缘分。你来我们迎冬寨,其中过程不美。在这里,我先向小友赔罪了。” 孙金金自己干了一杯,顾子意却没有动。他直言道:“多谢孙舵主厚爱。如果真的如同这位于道友所说,孙舵主有意招揽,那么请恕在无礼。毕竟松溪派于我恩情深厚,在下绝无法改投他派。” 孙金金脸色稍冷,旁边姓周的男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小露眼皮一跳,她就知道这位仁兄不是愿意和别人虚与委蛇的性子。 只听顾子意接着说:“如果孙舵主真的感到道歉,那还请将顾某的东西还给在下。顾某在这里叨扰太久,也是时候请辞了。” 孙金金轻轻挑眉,反倒笑了,她转着手里的酒盅慢慢说:“如果这事凭我做主,我自然万分乐意的。可惜,这顾小友毕竟是石州分舵请来的客人,可由不得我说放就放。” 小露心里一动,忍不住说:“石州请的客人?你是说李文松那老匹夫?” 她话说出口就有点后悔。显然李文松和这边众人是一个门派的,她怎么把自己人骂上了? 没想到在坐众人神色不变,好像【于尘】对李文松的恶意并没有引起怀疑,看来李文松在岙州这里名声也不太好。孙金金的女儿孙飞木更是翻了个白眼:“可不是那条死鲇鱼?” 这话是描述李文松的外表,那猥琐长须和阴险的眼睛当真惟妙惟肖,确实与鲇鱼别无二致。 石焰接话说:“确实是石州那里怠慢了子意,请你来的方式……是粗暴了些。李文松那边把无辜人卷进来,我们碍于同门也做不了什么。可子意如果加入我们天地会,那就不一样了,舵主一定会保你平安。” 小露皱眉,这李文松怎么阴魂不散的。 顾子意说:“不入天地会,就要我性命?石道友这是威胁在下?” 石焰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李文松那边特意说了——” 她瞅了孙金金一眼,孙金金正慢条斯理剥螃蟹,没理会石焰,于是石焰继续说:“李文松说,子意是,是……他的客人,他要过来看你。算时间,也大约是要和二把手前后脚到的。他一向爱好拿人体做实验,除了天地会的人,他谁都敢动。我们,我们这不是担心你么。” “为了躲恶狼的追击,就要我跳进虎穴里。这两者能有什么区别。”顾子意摇摇头,不接受石焰的好言相劝。 这时,孙金金的女儿说话了。孙飞木看样子不到二十岁,短发不及肩,用绿色头绳编了十几个俏皮的小辫子,大概是岙州本地的风俗打扮。 她带着几分天真道:“舵主,你这样逼人家改门换派,人家哪有一口气答应的?你这神神秘秘的,好像是我们天地会全是见不得人的秘密。顾前辈,我们可不是什么坏人,天地会更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的危险之地。找机会我带顾前辈去后山看看,你就明白了。” 孙飞木一双眼睛天真烂漫,笑容可人,轻易让人对她好感大生,以为天地会是什么好地方。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中年瘦子急急说:“大小姐,后山禁地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去。” 舵主孙金金却挥手道:“无妨。等顾小友加入天地会,就不算外人了。” 孙飞木扭头看向【于尘】:“于哥,你说呢?” 小露压根不知道后山具体在哪,禁地里又是什么名堂,她能给出什么意见?她支着脑袋,做出无所谓的样子,顺着孙飞木的话说:“大小姐说的有道理。” 得了支持,孙飞木双手一合,显出少女憨态,高兴道:“你看,二把手也也同意了。” 那瘦子见没人支持他,便不再坚持:“反正我明天要走了。舵主,您就随着大小姐折腾吧。” 孙金金笑着安抚道:“听淼莫怪。年轻人的事,我们是插不上话啦。”竟然就这样放手让孙飞木去处理这件事。 孙飞木得了允许,扭头看向顾子意道:“顾道友,一会儿就让我来带你四处转转。你瞧,加入我们天地会也不一定就要退出松溪派嘛。我们门派信奉天地之道,说到底,估计和你们松溪派的道法有几分相似呢。” 顾子意冲孙飞木点点头:“正好,顾某也好奇,贵派到在石州岙州四处活动,到底是在修什么大业。” 孙飞木好似听不出这话里的讥讽,笑道:“修天地之道,大业不敢当,只是道随自然。” 将蛇类扒皮抽骨、暗中偷袭百兽谷弟子、劫都城的镖车,这算道随自然?小露在心中腹诽。她到底没忘记自己正披着天地会分舵二把手的马甲,不发一言,闷头吃花生米。那边姓周的小头目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石焰则是有所期盼,孙舵主面色自如,似乎不在乎顾子意的“不识抬举”。 这顿饭众人心思各异,很快吃完了。岙州天长,此时八九点的样子,半边天还亮着。孙飞木道:“舵主,你把钥匙给我吧。我们今天就去后山。等顾道友知道我们派的道法,肯定不会再推脱的。到时候还有那死鲇鱼什么事儿。” 孙金金懒懒回道:“钥匙不能给你。于尘跟着你去,给你开门。剩下的人和我回书房,我有事要说。” 孙飞木兴高采烈,像是终于能带朋友游玩自己家后院似的。孙舵主则把小露拉到一边,暗自吩咐道:“他八成不会答应做仪式,到时候不论飞木怎么求,你不用理睬,按老规矩直接杀了便是。完事之后,直接回我书房。” 21.正人君子-4 对孙飞木来说,她根本没指望顾子意能加入天地会。她对这些沽名钓誉的正道人士看得很清楚,知道他们绝对瞧不上自己的门派。今天说是邀请顾子意加入,只是孙飞木缠她实在缠得烦了,随口答应自己女儿要帮这姓顾的一把。 想到这里,孙金金也有点头疼。自己女儿自幼养在岙州,对外面的了解大多取自话本和坊间传说。顾子意的大名在岙州传了几年了,孙飞木只觉得他是好人。自从听说李文松想拿顾子意的金丹做实验,孙飞木就缠着孙金金,要她救下这个修士,不能让李文松这种卑鄙之人得逞。 孙飞木根本没意识到,李文松总打人类的金丹的主意,固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她们整个儿天地会在外人眼里,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孙金金就等着顾子意拒绝加入天地会,然后把他除掉。她对李文松那些阴邪手段从来不喜。与其让顾子意好好一个金丹修士经受生剥金丹之苦,不如给他个痛快,赶在李文松来之前杀了他,也算是帮他一把。 对于这些心思,孙金金相信,自己的二把手于尘能够领会。 可惜她的二把手现在不是于尘。 小露听了孙金金的命令,忽然发现自己的任务从“说服顾子意加入天地会”瞬间升级成“杀掉顾子意”,心里惊涛骇浪,但终究是维持了脸上表情不变,认真倒了声“是”。 小露斜眼看向孙飞木,心道:小丫头还说“我们不是坏人”?你们这天地会如果不是邪教,天底下就没有邪教了。等不久后小露得知道顾子意在此之前还被软禁了半个月,更是直呼天地会“天下第一邪教”,立誓要把这个破地方铲平了。 总而言之,孙金金舵主心里挂念着之前从顾子意身上搜出来的金蛇妖丹,对这个“妖丹快递员”没怎么放在心上。孙金金脸上带笑,向女儿吩咐了几句,还装模做样地嘱咐入会的仪式。还说什么“即使顾道友有兴趣,但是最近岙州分舵很忙,这次入会仓促,一切从简,回头再给他补一个完整的仪式”。 孙飞木听着有戏,连连点头。 顾子意什么都没说,垂手站在一边,只等着孙飞木给自己展示这所谓的“后山圣地”。说是允许他加入天地会,但只派了一个二把手过来。顾子意哪里看不出来,这孙金金是准备杀了他了事呢?只是孙飞木见识不多,蒙在鼓里而已。 这边孙飞木领着顾子意向后山去,小露跟在最后面,她边走边回头,看到孙金金、周听淼和石焰叁人返回了大宅。 那里藏着什么秘密呢?她们要讨论什么? 这念头从她脑中飞过。不过,接着她就不得不把把注意力放在行路上。从这里下山,道路要比山前工整的石砖危险得多。 羊肠小道潮湿又曲折,一边是粗糙的土壁,植物的根须从里面伸长出来,垂在空中。小径只有一人宽,一不留神就有掉下山谷的危险。孙飞木却浑然不在意,一边轻快地走着,一边和顾子意介绍后山的植被和生物。 “顾道友第一次来岙州吧?” “顾道友看这个花儿。” “顾道友,这紫色的甲壳虫叮到人可疼了,要小心哦。” 顾子意一言不发,孙飞木也不恼,就哼着小曲儿在前面走。 碍事的几个人都留在大宅,剩下一个孙飞木,小露心情略松。她心里一动,张嘴试探道:“大小姐,今天这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孙飞木没有起疑,答道:“于哥,你刚回来估计是不知道。掌门要的金蛇妖丹前些日早叫我们找到啦。” “找到了?”小露半真半假地惊讶道。这倒不是意料之外,毕竟妖丹她之前给了顾子意。 孙飞木接着道:“找妖丹的任务,本来这是交给石州分舵去做的,结果这玩意儿就让是石姐姐发现的。你猜,妖丹是怎么找到的?” 小露心说,你们在石州四处抓人,歪打正着,从顾子意身上搜出来的呗。 面上还要保持配合,干笑了一下,央求说:“这我哪儿猜得出来?大小姐,别吊我的胃口了。” 孙飞木回头看了眼顾子意,笑道:“那还是要感谢顾前辈。石州分舵抓了人,又不敢动手,千里迢迢送到我们这里来。那边抓人的,好像是叫个向宛的阵法师吧?她抓了顾前辈,却搜身,等到石姐姐看到石州送来的……咳咳,俘虏,仔细一看,啊呀,我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妖丹,竟然在顾前辈手上。这可是一份大礼。消息传回去,估计是把向宛气个半死。” 孙飞木大大咧咧把囚禁人、抢夺人东西的事情这样平铺直叙说出来,末了,还回头问一句:“对了,顾前辈,还没问你,那妖丹那样难找,怎么落到你手上?” 顾子意面无表情:“巧合而已。” 孙飞木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我替舵主谢谢你的妖丹啦。我们拿了你的东西,欠你许多,回头你加入天地会,缺什么尽管提!” 顾子意摇摇头,不和这个没看懂形势的小丫头浪费口水。 小露则继续试探道:“石州离岙州这么远,他们送俘虏过来,不嫌麻烦的?” 孙飞木道:“啊呀。不过是顺手,反正船每月要跑一趟的……” 她嘟囔了句什么:“反正掌门非要……” 后面说的,小露没听清。看孙飞木表情,大概不是什么秘密,【于尘】应当知道的。只可惜小露读不了于尘的记忆,好奇得抓心挠肺。 她们一行叁人走得不快,孙飞木大概挺享受在山间行走,根本不说要驾驭飞剑。下到半山腰,羊肠小道在一处骤然变窄,人必须紧紧贴着崖壁,蹭着过去。孙飞木哼歌的声音也小了,全部心思放在路上,后背贴上土壁,慢慢挪动。 顾子意加快了半步,一只筷子从袖子里落出来,落在左手手心里。他右手欲抓孙飞木的剑,左手刚要扬起,准备抵上孙飞木的脖子。他盘算得好,拿住了孙飞木作人质,用她要挟身后的【于尘】。 可是【于尘】警觉得很,没等顾子意的手,就握住他得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把筷子从顾子意手里抽走。 出乎意料的是,【于尘】没有声张。顾子意回头看,这个魁梧的青年冲自己摇摇头。 “顾道友,小心不要摔下去。”【于尘】说。 “知道了。”顾子意意图刺杀人家大小姐不成、被当场抓包,眼皮都不动一下,不动声色道。 也许顾子意是对的,这个安静的后山是个动手的好机会。孙飞木毫无防备,如果在这里挟持、或者杀掉孙飞木,顾子意和小露能够轻松走脱。 可是,小露不想在这里起纠纷。越向前走,她心里不妙的预感越强烈……好像她们一行人在向一只深渊巨兽的嘴巴里越踏越深。 山路在这里变得难走,孙飞木不再频繁回头看,小露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感,决定先和顾子意通通气。她伸手在顾子意胳膊上拿手指写了个“小”字,接着又提笔去写“露”字,刚写了个雨字头,顾子意抽出手,低声说:“知道了。” 两个人飞快交换了个眼神。 “嗯?什么?”孙飞木在前头说。 小露咳嗽一声,说:“舵主提到李文松,又是怎么回事?” 孙飞木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别提了。” 前面小道渐渐变宽,好走了些。孙飞木走到方便的地方,停下来等二人从狭窄的山路上挤过来。 “李文松就是个败类。我们和他可不是一路人。”孙飞木试图撇清关系。 顾子意道:“既然不是一路人,那还请孙道友行个方便,不要再强留顾某在这里‘做客’。” “这个行!”孙飞木高兴道:“你加入我们天地会之后就可以走啦。这么长时间没回山门,想必你师母也很想你。” 于是话题又绕回了“不加入天地会就不许走”这件事上。 小露在心里琢磨着:所谓这个天地会石州分舵的人,在石州制住顾子意,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时不动手,非要送到岙州来。这岙州是个远离大陆板块的小岛,被大多数修士遗忘。这么说,现在二人所在的地方,可能是这个神神秘秘的天地会的老巢。 天地会对妖兽的妖丹和人类的金丹,是有什么执念? 孙飞木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顾前辈,你执意不加入天地会,是有什么手段对付李文松么?不不不,顾前辈,你不会是觉得你能从这里跑出去吧?” 她越想越觉得顾子意是打算逃跑,于是认真劝道:“这里是岙州,四面环海与世隔绝。除了我们天地会每月一次向石州通行,通常是没有船只的。靠飞剑,即使有大量灵丹,也很难横穿西海。如果在海上迷路,最终要落的一个淹死的后果。” 这种事小露倒是不知道。她有把握跑出这个所谓的迎冬寨,可之后呢?这个岙州,好像不是很容易离开的样子。 忽然,孙飞木不走了。她停在前面不走,后面两个人就只能也站住。 孙飞木一改笑呵呵的样子,郑重地说:“顾前辈,我想你大概对我们天地会有误解,但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你看,如果我们有坏心,何必一直留你一命,到现在又拉你入伙?天地会奉天地之道,与寻常修士无异,甚至要更贴近天地法则。这个你到我们后山的圣地看看就明白了。等到你加入天地会,就会知道更多……” 孙飞木好像有很多证据能证明天地会不是邪教,但却不能给外人听,她在【于尘】的注视中艰难地把话咽回去,又接着说:“而且,你这次把金蛇妖丹带回来,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掌门没准能让你当北州分舵的舵主呢!” 顾子意不领情:“不是我把金蛇妖丹带给你们。是你们从我这里偷走的。” 孙飞木见顾子意油盐不进,冲【于尘】使眼色:“于哥,你劝劝他啊。” 小露真的不知道怎么劝,这天地会怎么看怎么像邪教。 面对孙飞木求救的眼神,小露咳嗽一声,干巴巴地说:“顾道友,舵主吩咐了,如果你不加入我会,你恐怕走不出这后山,到时休怪我无情。所以,你可以一定要加入天地会啊。” 顾子意还没说什么,孙飞木先是目瞪口呆:“舵主真的这么说?” 小露说:“大小姐,舵主也是为了你好。” 管他叁七二十一,只要是家长和孩子之间的事,“为了你好”是万能句,说这个绝对不会出错的。 果然,听了【于尘】这话,孙飞木信以为真,怒道:“次次说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不就是觉得我不够聪明,做不了主吗?” 听到母亲悄悄吩咐要杀掉她想保下的人,孙飞木怒气骤起,瞪了【于尘】一眼,丢下顾子意和【于尘】,沿着小径一个人噌噌噌地走在前面,一边嘴里愤愤念叨着什么。 孙飞木和二人距离拉开,她们有了说话的机会,小露凑近了些,低声对顾子意说:“一月不见,顾道友别来无恙啊。我给你的金蛇妖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转手了。” 顾子意回头看着这个叁十多岁的壮汉,有些迟疑。 小露于是挤挤眼睛:“顾道友不会忘了,自己是用什么和我换的那妖丹吧?”——是肉体哦。 顾子意:…… 这厚颜无耻的样子,十成十是那女匪没错了。他咳嗽一声,脸上却没露出多少轻松:“小露道友,好久不见……如她所言,金蛇妖丹被我不慎丢了。实在抱歉。” 小露说:“这本来就成了你的东西。不必和我道歉。话说回来,顾道友,今天这么多人夸你剑术天才,是真的吗?怎么我回回见你,你都是在给人做阶下囚呢?” 顾子意:…… 他一生顺风顺水,未尝过多少败仗,短短两月内输了几次,全叫小露碰见了。 顾子意顿了下才说:“是他们谬赞了。小露道友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小露一边留神看着前方的孙飞木,一边压低声音道:“天地会劫了雨花城的货物。是雨天牛。我当时恰好在附近,借了这个身子,顺道来看看。” “雨天牛?货物?你在押镖?”顾子意皱眉道:“雨天牛是饲料。天地会抢这个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是顾道友忽然冒出来打乱我的计划,我现在估计在那上面听她们密谋呢。”小露反手指了指山顶上那座大宅,孙金金舵主一行人现在的地方。 22.正人君子-5 眼看前面的孙飞木停住了脚步,小露得飞快结束这段对话,她简短地说:“不论如何,我的本体还在天地会的地牢里,现在无法动手。你得先与这位大小姐周旋一二。” 前面的小道到了尽头,孙飞木回过头等他们一同去往谷底。似乎为了掩饰因为孙舵主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她有些过分热情地给顾子意带路。 山谷地面有人为开凿的痕迹,通向山体内。沿着谷底道路走,不妙的感觉在小露心中愈发严重。纵使她想给顾子意提醒也没有机会了。她感觉到……被注视着。 向上看,摆宴的地方早被高高的山崖挡住,留下一道狭长的天空。她们叁人似乎已经远离现实,踏在现实与某种未知的交界。 于尘作为二当家,他修为不低。小露内视时可以在丹田看到一枚金色的珠子,想必就是所谓的金丹。她用金丹期的灵力在附近反复探查几次,没有察觉到别人,山谷里只有一行叁人,可她被注视的感觉却始终不散。她脖子后面汗毛直立,以至于她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动作。 我必须要认真扮演【于尘】这个角色。 绝不能出现马脚。 ——不知为何,她就是这样觉得的。如果在这里暴露什么的话,似乎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孙飞木仍在叽叽喳喳地介绍着什么。小露尽力分神去听,大约是关于这个圣地的由来。天地会的掌门人如何流落在岙州,如何机缘巧合发现这个地方,然后接触到前所未有的天地灵气,又如何建立这个天地会,立志帮助修士习得天道,如何如何…… 孙飞木对这个地方的喜爱之情不加掩饰,而顾子意看起来也只是抱着应有的警惕。他们二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到小露所感受的犹如实质的压迫感。 谷底土壁潮湿,散发土腥味,树根从山壁中冒出来,昆虫随着叁个人类的靠近纷纷爬回泥土里,彩色的岙州鸟雀在远处低鸣。 明明是生机勃勃的森林景象…… 可恍惚间,两边泥土似乎向她口鼻中压来,蠕动的虫子似乎要爬到她的皮肤里,长嘴鸟贪婪地盯着她的眼珠,振动翅膀、张着利喙,随时要俯冲而下。荒诞的景色之下,小露应该觉得恐惧,可她却不觉得恐惧。 她只感到厌恶。 她看到扭曲的光线,黑暗的血液,死掉的植物的尸体中爬出密密麻麻的蚂蚁。 ……不是恐惧。是厌恶。 顾子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在问“怎么了”,小露无法回应他。她一边能看到普通的山谷之景,苔藓遍布山道,其间白色小花点缀,空气中是森林特有的愉快的、充满生机的植物味道。可同时,另一种景象冲击她的大脑,她看到手边的石壁和脚下的土路里伸出无数白皙红润的手指、手掌,缓缓地蠕动着,试图抚摸几人的头发、皮肤。 小露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是幻觉,她告诉自己。放下鞋子,在几只手指上碾了碾——她感到真实的肉感。那手掌挣扎着,蹭破了肌肤,渗出些血来。 小露低头凝视地面上的手指。 如果其他人看不到,那么,应该是桃花石手镯给她的视觉吧……这所谓圣地里的东西,和界灵大概是敌对的关系? 孙飞木在前方停住,打断小露的思索:“于哥,请开一下门。” 他们终于走到了山谷的尽头,山体上有一道高大堂皇的门扉紧紧锁着。这门大概有二人多高,门扉整体是深绿色,上面雕刻着古朴的纹路,似乎是装饰的花纹,又似乎是一种远古的、蛊惑人心的语言文字…… 小露走上前去,抚摸这扇门,古怪的材质不知是木是金。孙飞木下定决心,对顾子意低声说:“顾前辈,你如果不愿意加入天地会,一会儿就走吧。我来拖着于哥。” 小露不得不咳嗽一声,示意自己能听得到,孙飞木挺起胸膛,一副要和【于尘】作对到底的样子,哪里知道这并不是她们分舵的二把手。如果不是门内传出的压力太大,小露可能要笑出来。 披着【于尘】这马甲已经半月,小露自然对于尘的随身物什了如指掌。她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比对着门上的钥匙孔,打开了这扇让她不安的大门。孙飞木头一个上前,伸手推开,大门发出低沉的吱呀声,缓缓让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半个山体似乎被掏空了,门后是空阔死寂的高而深的空间。 孙飞木叁步并作两步跨进去:“看哪,这是我们的神。” 小露忍着没有后退一步。灰色的烟质在空中悬浮,晦暗的光从上方投下,她在这深广的洞穴中看到枯萎,瘟疫,战争,死亡。 顾子意看不到她看到的东西,跟着跨过门槛,问:“你说的‘神’是什么意思?” 所谓神明,是无法修道的凡人杜撰出来抚慰人生悲苦的幻想。对修道者来说,修身修心,有朝一日得道大乘,能够飞升到仙界——修道者眼中的神或仙,是参破天意的人或妖,说到底,是生命的另一种形态。 同绝大多数修者一样,顾子意不相信所谓天生的、统治万物的神祇。可随着他越走越深,他眼中的质疑渐渐消散了。在这个鬼斧神工的大型洞穴里,金色光芒从上方岩洞投下,笼罩着一棵拥有巨大树冠的榕树,长须瀑布似的垂落。这榕树看起来像是有上百年上千年的岁数,其上布满各种植物,昆虫、鸟雀,简直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独立“世界“,鸟语花香,整个洞穴映照着盈盈绿色。 这景很美,有几分摄人心魂的地步。在此之上,又有一种微妙的氛围,勾得人想要俯首膜拜。 “这里的灵气……”顾子意问。 此地明明不在高山之上,却灵气充沛得出乎意料。饶是他心志坚定,此时也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这里,真的是一个所谓的圣地? 紧接着,他心里一惊:此地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顾子意回头去看小露,后者隐藏在中年男人【于尘】的外表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仰着头看那棵树的树冠。 小露看到一棵枯萎的树立在洞穴中央。地面上覆盖的不是长及脚踝的青草而是蠕动的人类手指,树干上如云的不是翠绿的树叶藤蔓而是翻滚的、仿佛在沸腾的灰色烟气。但她也同时能看到其他二人所见到的仙气飘飘的镜像。两种视觉争相冲击她的大脑,直令她作呕。 她看到树下有一块巨大的石板,叁五米长宽,上面粗糙的线条深深刻入石板表面,勾勒出一个阵法。石板表面粗粝,甚至有几处碎裂,装饰性花纹的颜料斑驳不清。明明是在这个风吹不到雨打不到的洞穴里,这阵法也磨损成这个样子,大概要千万年的时光才能造就。 顾子意看不出这阵法的作用,但他能看见刻入石板的回路里留存褐色痕迹。灵力运转的阵法不会留痕,那么,这褐色的东西…… “所谓加入天地会的仪式,是要用血开启吧。”顾子意问。 孙飞木忙说:“是,但是不需要很多。顾前辈,你是……什么打算?” 小露望着地上的阵法,她回忆起自己从于尘手下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看向顾子意:“顾道友,我派的圣地可入得了你的眼?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微微向他点头,顾子意听懂了她的暗示,略一迟疑,道:“好。那么,劳烦你开启仪式。” 顾子意态度的转变让孙飞木吃了一惊,她简直不敢相信对方这么容易就松口了:“顾,顾前辈,你认真的?” 顾子意又看了【于尘】一眼,然后望着那棵笼罩在深黄色光线下的巨大榕树道:“当然。这圣地……令人折服。” 他顿了顿,因为心里警惕,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赞美夸耀这圣地的话来,又不好这样住嘴,于是道:“只希望仪式之后,舵主能把顾某的东西物归原主。而且,我还有很多疑问,希望孙道友能够解答。” 顾子意对自己态度转变的原因解释得敷衍,孙飞木有点疑惑。 【于尘】哼了一声:“算你机灵。识时务者为俊杰。” 孙飞木本来就觉得,在圣树铺天盖地纯净自然的灵气面前,所有对天地会的猜疑都能不攻自破,但至少还要费一番口舌请人入教,顾子意这样利落答应了,她疑惑之间,也忍不住欣慰,而且,二把手【于尘】在身边,她不怕他使计。 想明白这些,孙飞木冲【于尘】道:“于大哥,那我们就开始吧。”她又对顾子意说:“顾前辈,还请你运气,收得一些灵气,好催动那阵法。” 不用她说,在踏入这个地方发现灵气充足时,顾子意早开始暗中吸收灵气了。 小露见孙飞木如此配合,松了口气,说:“大小姐请站远一点,我一个人就行。” 等孙飞木站在十几步开外,小露同顾子意靠近树下的阵法。 顾子意用眼神询问,小露微微摇头,示意他在阵法边单膝跪下:“伸出手。” 那个沾着褐色血迹的阵法就在身边,不远处是散发着铺天盖地、令人欣喜的气息的高大榕树,鸟雀在高处放声高歌。 顾子意看向这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没有动作。心里闪过一丝疑虑:这真的是小露么?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中了计? 小露说:“既然要加入我教,就相信我们。不要拖拖拉拉的。“她冲顾子意眨了眨眼睛。 顾子意缓缓伸出手。小露左手他的手腕,右手握住拔出长剑,身子一侧,挡住孙飞木的目光,长剑划下,在【于尘】的小臂上拉开一个口子,血液顺着于尘的手淌到顾子意手上,又落在地面上的刻痕中。 石板微微震动。小露说:“请催动阵法。”她也半跪下去,假装将顾子意的手按在地上,其实也一手支地,仗着孙飞木站得远看不清,伸手催动了阵法。 暗红色的光芒沿着刻痕爬行,区区绕绕,最终两端会合,阵法完成。小露只感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冲了上来,然后瞬间扩散走遍全身,最终停留在心口处,心脏突地一颤,什么细细的丝线刻入血肉,这滋味不怎么好受,她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她这一系列动作出乎意料,顾子意没来得及阻止。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抓住【于尘】手臂,两人一同站起。顾子意还一边掩饰道:“于道友不必扶我。” 孙飞木快步跑来,两人都把手腕拢在袖子里。修士用心诀可以治愈简单的表皮伤口,也不怕孙飞木查看。 孙飞木却没去撸顾子意的袖子——她眼睁睁看着阵法完成,不会有假。不是顾子意催动阵法,难道还能是于尘不成? 23.正人君子-6 仪式完成而没有出什么岔子,小露松了口气,想立刻离开这里。【于尘】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但这皮囊本来就黝黑粗糙,不仔细观察的话看不出什么。顾子意显然有很多话想问小露,碍着孙飞木在场而没有开口。 “顾前辈想要回自己的随身物品吧,我这就帮你去问石姐姐。她一贯管理这些东西。不过……金蛇妖丹恐怕不能还你,此物对于我派非常重要。”孙飞木有点心虚地看看顾子意。 顾子意没再提妖丹的事。小露催促道:“既然仪式完成,那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孙飞木笑说:“于大哥还是把圣地当宝贝的看着。好吧,我们走。” 叁人退出洞穴,顾子意和孙飞木一左一右合上巨大的门扉,灰尘簌簌落下。仪式之后,小露仍感觉有些虚弱,掏出钥匙将门锁上,竭力控制着没有手抖。好在孙飞木正高兴地向顾子意介绍岙州的游玩景点,没有注意【于尘】的异常。 “从迎冬寨正门而出,架飞剑约一个小时就能到岙州的都城。不过说是都城,其实只是在一片地势略高的平原上而已,和大陆上的都城无法比较。想必顾前辈也知道,岙州灵气不算充裕,没有高峰……”孙飞木带着顾子意原路返回,心情明显比来时要雀跃许多。 顾子意打断她说:“孙道友,既然你方才许诺,加入天地会,便能解答我的所有疑问。那么顾某有一事相询,希望你不要隐瞒。” “请说。”孙飞木做了个“请”的手势。 “刚才那个仪式,具体是做什么的呢?”顾子意瞟了【于尘】一眼,“在下觉得……身体略有不适。” 孙飞木挠了挠头:“是会有点不适吧……不过,这是好事。你刚才也看到了,圣树周围,灵气充沛非常。据孙舵主说,这是圣树将一段触须留在修士体内,在触须的帮助下,以后修炼吸收灵气要快得多,事半功倍。” 顾子意敏锐地问:“‘据说‘?孙道友,你自己没有完成这个仪式?” 孙飞木说:“可不是!母亲——孙舵主说,过早依赖触须是揠苗助长,非要我成年二十岁的时候才能完成仪式。我明明从小在圣树边长大,可要真正和触须接触,还得等半年呢!” 孙金金拖着不让自己女儿完成入会仪式?小露暗笑了一声。这仪式明显有问题。孙金金保护自己的女儿,孙飞木却以为圣树是什么好东西,依旧蒙在鼓里。 顾子意继续问道:“既然完成仪式才能加入门派,那么这个仪式必然不只是予人好处吧?孙道友请直说,这阵法会对修士的行为产生制约,是也不是?” “前辈真是敏锐。你猜想的对,这其中是有些制约的手段……圣树有时会与我们沟通。这时如果违逆,”孙飞木磕巴了一下,“会,会有爆体而亡的后果。” 顾子意飞快看了小露一眼,眼神中露出责备。 小露想象着围绕在心脏上的“触须”骤然收紧、把心脏挤压成碎块的场景,冲顾子意耸耸肩。——这个身体只是暂时用用。用于尘的身体开启阵法,比让顾子意亲自来划算得多。 她刚才唯一担心的是,于尘身体上迭加两次仪式会不会出现问题。好在一切顺利地完成了。 这边孙飞木紧接着说:“不过呢,前辈也不用担心。圣树不会要求我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个所谓的制约,只是为了保险。如果认真办差事,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她们走到了刚才下山来的羊肠小道,孙飞木眼珠一转,却指着山谷另一个方向:“顾前辈,山谷后面的景色好得很,要和我去看看么?” 这里还能感到圣树的气息,小露依然能看到血色红润的手指从土壤里伸出来、蠕动着。密密麻麻的蚂蚁顺着几人的鞋子向上爬。小露忍着跺脚的冲动,插嘴说:“大小姐,既然这位顾道友成为了我们的同僚,我现在要带着他回禀舵主。他恐怕没空游览后山。” 孙飞木有些不愿,撇嘴做了个鬼脸,慢腾腾地说:“行吧。你们去忙你们的正事去。”她向顾子意道:“顾前辈,我听石姐姐说了你好多的事情,等你忙完了,一定要教我剑法啊。我明天会去找你的。” 【于尘】说有正事,孙飞木也不缠人了。 “欢迎你加入天地会啊!”她挥挥手,在山谷的石块间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小露看到她落足之下,踩断了不少缓慢蠕动的手指,甚至听到了碎肉被碾过、啪唧啪唧的声音。 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了! 孙飞木走哪儿都喜欢步行,小露却不一样,能飞的时候她绝不会用腿走路。她拔出于尘的长剑,邀顾子意踏上去:“顾道友,请。” 顾子意看了眼孙飞木离开的方向,没有立刻和小露交流,沉默地跃上飞剑。小露操控着飞剑向上飞了一段,隐隐感觉到离开了圣树那片灵气充沛的地方, 她身上的压力才缓缓消失,头皮也不再发麻。小露挑了一块地势略缓的地方落下,扶着满是青苔的树干缓缓坐在地上。 孙金金舵主的大宅在上方不远处,能看到大宅的飞檐。 小露偏头向顾子意笑道:“好久不见。” 周围终于没有了天地会的人,小露真正放松下来,往树干上懒洋洋地一靠,没骨头似的,不用再绷着神经扮演于尘。 顾子意没有笑:“刚才太冒险了。万一出问题怎么办?” “爆体而亡?”小露不以为意:“这身体又不是我的。于尘这个人为虎作伥,死就死了。” “你这——”顾子意把“夺舍”二字咽回去,严肃问道:“小露,你离开于尘的身体后,他会保留这些记忆吗?” “不知道。”小露说:“我第一次做这个是那次的虎妖。之后那虎妖是生是死,是否留下记忆,我也不晓得。我已经考虑过了,等我换回身体,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 小露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可别觉得我滥杀无辜。这人伙同一群妖兽,差点害死我一个朋友。我离开石州离开得匆忙,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平安回城。” 顾子意还是皱眉站着。小露拉了拉顾子意的袍子:“坐啊。” 顾子意叹了口气,盘腿坐下。 这里的草和青苔只是普通的植物,没有煞风景的诡异手指。这儿的花香味也是单纯的花香,没有混杂腐败的气息。岙州的花和石州略有不同,瞧着有些新鲜。 小露道:“对了,前些日子我还结识了你的师妹,江子忘。你和她熟吗?” “嗯?你这些日子倒过得精彩,”顾子意确实有点吃惊,然后笑道:“我和子忘还算熟悉。她是我深水师叔的第叁个弟子。倒是很有文采,喜欢缠着人写诗。” “是啊。她人挺好。”小露撑了个懒腰。“在这儿休息会吧,不急着找孙金金,装成别人很累的。啊呀,刚才宴席上看到你,吓我一跳,那么精致的饭菜我都没吃几口。” 在这个危险的地方遇到自己人,她的神经久违地放松了,她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灵药和顾子意分了。顾子意服下灵药却不急着打坐运功,他看着于尘模样的小露,欲言又止。 “顾道友有话说?”小露斜眼瞅他。 “你刚才说,你的本体在地牢里。”顾子意说。 迎冬寨有个地牢。小露正准备分享地牢的情报,顾子意却说:“你四处夺舍,似乎根本没有约束,你竟然也有本体?” 小露没料到顾子意问这个,不由地坐直了些。她确实没有本体。她只是界灵从别的世界引来的魂魄。 顾子意看小露不想说,摇头道:“算了。是我唐突了。” 小露松了口气,挠挠头,把话题扯到顾子意身上:“顾道友,现在你已经是天地会的教众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加入”天地会,安全就有了保障。小露本来就对天地会的事情十分好奇,帮顾子意混过了仪式,现在也不急着跑路了。她仍想在这里多混几天。 顾子意说:“做打算之前,我想问问你都知道些什么?天地会的规模比我想象的大得多,现在看来,他们所图谋的事情不只限于百兽谷一带。可我在松溪派从来没听说这个教会。” 他偏头认真看着小露。他眸若点漆,剑眉入鬓,配上今天天地会准备的墨色滚金宽袍,不复之前的素衣,衬得整个人生出贵气,简直夺人心魄。 小露不由晃神,想起顾子意赤身裸体在床上的样子,十分怀念,心跳又加快了几分。而于尘这身体,坏就坏在有一个多余的器官。作为女性的时候,小露可以随时随地胡思乱想,满脑子黄色废料而不被人所知。现在附身在男性身上,情况可以不一样了。 她感觉到这男性的身体有处地方硬挺了起来,小露心里破口大骂。她本来是叉开腿靠着树坐着,好在袍子较宽,一时间没暴露什么。她保持镇定,面不改色,缓缓屈膝,抱着自己的双腿,把硬起来的地方遮住。 “咳咳咳。”小露飞快瞟了顾子意一眼,对方看起来对小露脑子里想的东西浑然不觉。她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顾道友,你刚才说什么?” ====== 我写的好慢。一周过去了,这两人还在天地会山谷里。oyz 24.正人君子-7 顾子意重复了一遍:“我想同你整合一下信息。” 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两人凑在一起,把最近一个多月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六月中,顾子意在百兽谷听说蛇类失踪的消息。他同百兽谷弟子寻踪前往万木森林,却被虎妖伏击,百兽谷弟子生死不知,顾子意几经波折(包括被彼时还是山贼的小露敲闷棍),在虎啸山庄听到了李文松和虎妖在寻找金蛇妖丹。 六月十叁,小露和顾子意在天镜城分别。小露为了在天镜城挂名,接了押镖的任务,去往北州雨花城。而顾子意当晚在客栈被一个阵法师所困,再次醒来,已是十几天后,身在千里之外的岙州了。 “哎,六月十叁日晚上我也在天镜城的客栈呢!”小露插嘴道。“他们怎么只去抓你,没有对付我呢?” 顾子意思索道:“也许他们只知道我,却不知道你的存在……武器铺子、鸿雁堂和客栈,这叁家里必然有天地会的人,其中鸿雁堂最为可疑。” 岙州这里大概是天地会的老巢,顾子意在小房间里关了半个多月,没什么可提供的信息。 而六月末,小露、季秋和江子忘押镖至中途,遇到被伏击的另一队镖车,对方的两位修士先后殒命,对方押送的货物雨天牛被劫。小露叁人看到一列妖鸟抓着巨大铁笼,飞向岙州方向,里面装着十几个人类,似乎还活着。 接着,小露为了引开追兵、帮助江子忘和季秋逃脱而自己被捉,不得不借用了于尘的身体,顺水推舟,坐上了天地会的大船。船上装着雨天牛的货箱和之前看到的人类俘虏。 昨日,【于尘】带着货物和俘虏抵达迎冬寨。 今天早些时候,舵主孙金金为【于尘】接风洗尘,顺便准备除掉顾子意。 而过两天,天地会石州分舵的李文松也会出现在这里。 “金蛇妖丹,雨天牛,抓捕人类同胞,李文松又在拿人类修士的金丹做实验……好像不是图财,也不是图权力。你能看出什么?”小露问,她觉得这天地会像个走私加拐卖人口的黑手党,可她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对天地会真实的目的说不出个名堂来。 “我也没有头绪,”顾子意说,“至少我们知道,天地会的爪牙已经在几个都城伸得很深了。我们得尽快把这些消息送到几个都城去,让他们早做准备。” “你的灵气恢复得如何?”小露问。 “已经恢复了六成。” 小露索性把身上灵药全递给他,然后问道:“我们现在就离开吗?先离开迎冬寨,之后再找船。” 没想到顾子意并不急着离开,他说:“你确定这个身体经过两次仪式不会影响到你?既然我已‘加入’天地会,我们倒不急着离开……“ 这话正合她意,小露一拍大腿,高兴道:“好!我们在天地会多盘桓几天,正好查清楚这些人在谋划什么。” “你确定仪式没有影响到你?”顾子意追问。 “应该……不会吧。”小露摸摸脸。 顾子意看向她的眼神再次充满责备。 小露咳了咳:“我没有瞒你,我是真的不清楚。说真的,上次夺舍虎妖是个意外,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做到这种事…… “不管接下来怎么做,我们不应该接近那个圣地,”小露指了指后山,“那个地方十分邪性。我觉得很不好。”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顾子意探究地望着小露,他非常敏锐,“你能察觉到异样,是因为你夺舍的能力和圣地有冲突么?” “大概是的。其实我对这些……也不太清楚。” 这话说的有些尴尬,对于界灵给她的能力,她是一问叁不知 顾子意却没有质疑:“我信你。你不是心性奸邪之辈。” 小露就有点快乐。她把天地会其他几个小头目的大致信息说与顾子意,让他对敌人有所准备,然后二人重新上路,回孙金金的大宅复命。 小露对孙金金府邸的地形不熟悉,她随手抓了个人一问,然后才找到书房的方向。她和顾子意对视一眼,然后敲门而入。 “舵主,我回来了。” 孙金金的书房不算小,两面墙挂着她收藏来的大刀,里间摆着更多奇特的武器。孙金金和两个头目石焰、周听淼在外间茶桌边坐着,桌子上放着几份地图。小露飞快看了一眼,孙金金的手指正点在在地图右上角。 “坐。飞木怎么样?”孙金金头也不抬,仍盯着地图,在不同比例的图之间比比划划。 小露坐下。“大小姐……挺高兴的。” “嗯?”孙金金没料到这个回答,抬起头来。“她不伤心?“ “这个……”小露早想好了说辞:“松溪派的这位顾子意,我没杀他。他答应要入天地会,我和大小姐把仪式完成了。” 正常情况下入会仪式是要几个头目和舵主在场的,这次孙金金只派了【于尘】一个人去,是因为她不认为这眼高于顶的修士能同意加入天地会。孙金金只打算哄哄自己女儿,然后叫【于尘】杀掉对方。 “他人呢?” “外面等着。” 透过门上的纸窗,隐隐能看到一条笔直的人影。孙金金盯着纸窗,倒没追究仪式办得草率,忽然一笑:“我当松溪派首徒是多么骄傲之人,以为他宁折勿弯,没想到,哈哈,终究是贪生怕死之辈,所谓名门正派,不过如此。” 石焰唐突地说:“我们天地会也是正派,不比松溪派差。” 孙金金似笑非笑地看了石焰一眼,她手指敲敲茶桌,说道:“既然仪式落定,也没必要防着他。石焰,你去给姓顾的安排一下,总不能继续让他住囚室。于尘,你留下。蛮州的事,我还要多问你。” 小露心里一跳。蛮州是哪里? 而那边石焰喜形于色,领了命要出去,又停下来:“那么。顾前辈的武器和随身药品……” “给他就是了。”孙金金随意挥挥手。石焰走出书房带着顾子意离开了。书房里能隐隐听到她说,子意回心转意加入我教,如是甚好,云云。 孙金金脸色不太好看:“一个两个的……就只盯着脸好看。” 小露没说话。这于尘长得五大叁粗的,姓周的瘦汉也不能算特别好看。石焰和孙飞木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岛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俊逸如松的青年,不能怪她们对顾子意的态度格外之好。 孙金金又说:“算了,先是替我们找到金蛇妖丹,又能帮我们在松溪派埋下这个钉子。这姓顾的倒是个宝贝。” 她给周听淼吩咐几句,说可以让顾子意保留松溪派的身份,叁言两语把顾子意这事撂下了。 孙金金扭头对小露说:“我们刚才说到了蛮州。李文松在百兽谷,对妖兽盘桓的蛮州很熟悉。前两天还给我送了封信,提示我送妖丹过去的事只有他才能行。呵……这鲇鱼想得倒美。 “于尘,我们几个只有你去过蛮州,妖丹交给你,替我们分舵跑一趟吧。” 孙金金向周听淼示意,后者走到书房里间,搬动了什么机关,取出了一个小盒子,走过来递给【于尘】。小露打开盒子,那枚金黄色妖丹在黑色的丝绒中散发着光辉,一月不见,又回到了自己手上。【于尘】嘴角露出些一抹笑意。 “看你这样子,倒是很有把握。”孙金金没错过“属下”的表情。 蛮州和岙州位处九州大陆对角线的两端。蛮州对岙州大部分人来说只是个遥远的概念。孙金金虽然得到了妖丹,却对接下来的蛮州之行不太有自信。现在看“属下”笑了,她立刻感到些宽慰。 “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孙金金见【于尘】收起匣子,问道,一贯平淡的态度中终于带了点急切。 小露打量着孙金金的神色,试探着说了个数字:“叁天后可以么?如果舵主觉得急,明天也能出发。” 希望不是明天。小露才昨天才到迎冬寨,现在尚未找到自己本体关押在哪,最怕的就是被孙金金勒令立刻出发,结果【于尘】走了,小露的壳子还困在岙州,那就棘手了。 好在孙金金对此没什么意义,只是说:“你自己安排吧。“ 小露等待了几秒,意识到孙金金没话和自己说了,于是站起来告退。姓周的瘦汉子仍留在书房,小露离开时顺手把房门关上,看到周听淼和孙金金又低头研究起地图。 她走开几步,尽力回忆起自己在地图上看到的信息。小露之前只看过石州的地图,对这片大陆整体的情况丝毫不了解,甚至不清楚石州具体在世界的哪个位置,岙州、北州在哪儿她也毫无头绪。只知道石州西面靠海,自那里驾船顺风航行,半月可达岙州这个岛屿。 ……至于蛮州,她今天之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小露怀里那个装着妖丹的小匣子正硬硬戳着她,她拍了拍匣子——她要装作去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在哪的地方、给某个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或妖送东西,这件事荒诞无比,不她由得笑出来。 是夜,小露从手下口里装作不经意间问起顾子意的住处,然后避开旁人耳目,溜到他的房间里。 “顾道友可安好?你我之前不打不相识,没想到我们关系进展神速,现在可一同在邪教里头做同僚。真是莫大的缘分。”小露翻进窗子,笑嘻嘻道。 顾子意收起长剑,对小露的调侃不做评论。他坐回桌子旁:“你来得有点迟。” “迎冬寨的夜防巡逻比我想象中的严密。” 小露拉过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左右看看:“孙金金对你不错哦,啧,瞧瞧这缎子。”她伸手摸了一把床边准备好的备用衣物。 顾子意又看了小露一眼。 “怎么?”小露两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歪头看他。 顾子意望着【于尘】五大叁粗的外表,欲言又止。 小露瞬间就懂了,她摸摸于尘这短短的胡茬,故意道:“没想到顾道友也是爱好美色之人。怎么,小露那蛇蝎美人的面孔,要比这大老爷们儿看得顺眼?声色流转,总归是皮囊所变,这张脸面与那张脸面,对顾道友来说,有很大的区别吗?” 顾子意轻轻笑了下,表情却未再出现破绽,道:“你说的是,多谢你指点了。” 他这边启齿轻笑,总是像张画儿一样美却凝固的脸孔忽然生动起来,眸如墨玉,直直看到她心底。 小露心里便痒痒的,毕竟是有点懊悔自己本体不在附近,否则这样一个平静的良夜,即使不做点什么深刻的,搂搂抱抱也很不错——如果顾道长同意的话。她心里这样想着,却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为什么本体不在,就不能搂搂抱抱了呢? 小露在前一世又不是没有看过gay片。 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能有多大的不同?性致上来,不是你捅我,就是我捅你,肌肤交迭,体液交换,本质上也差不多。她脑海里又冒出不少黄色废料来,胯下属于于尘皮囊的性器官硬挺起来。 然后她忽然想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自己愿意不算,顾子意未必愿意。 她这边越想越无稽,顾子意则正用商量的口吻和她讨论明天的计划,却忽然发现【于尘】双眼防空,似乎没有在听。“……所以大概是明天中午。你怎么看?” 小露回过神来。这是她第二次在顾子意说话时走神了。小露对暗自唾弃自己,然后把这件事定义为“精虫上脑”。嗯,是男人性淫,绝对不是我美色当前经不起诱惑。 “咳咳,顾道友,劳烦你再重复一遍。” 顾子意有点无奈:“李文松一行大概是明日中午到。我从孙飞木道友那里听说,李文松此来,一是想讨要金蛇妖丹,二是准备动用迎冬寨后山的大阵。” “后山?”听到那个地方小露就发毛。“那我可不愿意去。” “不是圣地。是后山其他的地方。”顾子意语气中带着些郑重:“后山的大阵大概和剥丹有关。但我毕竟将将入会,不一定会允许我靠近。剥丹之事狠毒到极致,应该是我们此行要探查的头一件事。” 25.正人君子-8 小露放缓了态度:“既然不是在圣地,那我去看看应该无事。倒是你,得防着李文松点儿……孙大小姐说,后山有个剥丹大阵?李文松到底捉了多少金丹修士?金丹修士是那么好抓的么?” 顾子意想起自己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阵法师手里,摇头道:“这不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又说:“我想过了,如果李文松明天带了别的金丹修士来启用剥丹阵法,那么我想改变我们之前的计划,或者,可以以救人为重。” 小露说:“这倒是可以……不过,如果救人,我们的身份也掩盖不下去了,会失去一个绝好的机会去探查天地会的底细。” 顾子意说:“底细可以以后再探。救人事不宜迟。” 小露偏头打量他。 “怎么?”顾子意问。 小露道:“既然你说以救人为重……顾道友,这身子‘于尘’此行带来十二名修士,关在山下地牢里,你打算救或不救?从我探听的消息知,地牢里多半不只这次捉来的十二人,你打算救或是不救?” 小露这话问得有些咄咄逼人,顾子意沉吟片刻:“你可知道,地牢里的人修为大概如何?” “我带来的那批,多是五六十以上的老人,均是筑基期。”小露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等他决定。 顾子意没有犹豫过多,说:“既然天地会不顾千里迢迢,将这些人带到岙州,他们多半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如果李文松明天开阵取什么人的丹,我们先救那人离开岙州。如果李文松不开阵,我们便在天地会多呆几人,寻找解救地牢囚犯的办法。” 这答案在小露意料之外。 她轻笑一声:“我以为你是那种一定要带所有一起人走的滥好人。” “你觉得我是优柔寡断之人?你对我似乎有很多误解。”顾子意无奈道,又多解释了一句:“金丹期的修士面对天地会几个头目能够自保,而地牢的人困在这里不知多久,没有大量灵药,他们绝无可能跑得出迎冬寨。” “你说得对,是我的不是。”小露笑呵呵说。“那么就按你说的吧,明天以救人为重。况且,我今天去孙舵主书房,到底也探到了些消息,不算白跑一趟。” 小露将她在孙金金茶桌上看到的地图叙述了一番,她大概记着地图上钉着不少绿色图钉,大多分布在孙金金方向的左半边。 顾子意听了,起身在房间里翻了翻,找出纸币:“可否将你看到的图像大概复原在这里?” “好。”小露抓起笔,伏案努力回忆着,花了大概五分钟,她放下笔:“大概是这样。细节的东西我记不清了。” 九州的大陆较长,外形上看有些像前世的亚欧大陆板块。不同的是,不过九州这大陆中间有圆形的断层,大陆包围环绕着内侧的海洋,整体看有些像一个甜甜圈。 顾子意从小露的画中敏锐察觉到她对这地图并不熟悉:“这是你第一次见九州地图?” 小露点点头。这原身是个山庄里的土匪,本来一辈子都没可能离开石州,到哪里看整个世界的地图去? “画的不错。”顾子意说,修长的手指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简略地改了改,把小露画错的地方纠正了一些,然后将地图摆正:“这里是外海。” 他圈了下大陆外围的大片空白。 “这里是内海。” 他圈了下被大陆环绕的小片海域。 “而我们在这里。”地图西南方的海洋里是一个脱离大陆的小板块,岙州。 隔着大海与岙州临海相望的是雨州,雨州向北是个叫竹州的地方,再向上走,就是石州。 “这里是你之前所在的土龙山庄,这里是万木森林和百兽谷。” “你的松溪派在哪?”她问道。 “松溪派不是我的。”顾子意失笑。他的手指从万木森林向右一划,一直到内海附近:“这里是北州……这里是雨花城,松溪派就在雨花山的侧峰上。” 这就是……界灵看护的世界。整个世界的地貌在小露眼前缓缓成型。她这一个多月来四处颠簸,原来只是从地图的左上方叁分之一处跑到了左下角边缘。 界灵请来的神使大人看着这整片世界,不禁有些愣怔,而顾子意神色却严肃起来:“你画出的情报很重要。事情比我想象中的严重。” “你是说孙金金在地图上钉的图钉?” 顾子意点点头。“从大概位置上看,这些就是天地会所谓的分舵。我本以为天地会至多不过分布在石州、北州和岙州叁处。现在看来……” 地图上炭笔点出的位置有八处。 小露白天就注意到,在地图在最右侧有一片很大的地方没有标记。她以手指在地图右侧勾画了一下:“天地会未曾染指这里。” “这里是蛮州。是妖兽盘踞的地方。很少有人居住在那里。” 小露说:“蛮州!孙金金派于尘送金蛇妖丹去蛮州。”她这才把孙仅仅白天给她的任务说给顾子意。 “唔……”顾子意说:“如果说这些标记的地方就是天地会的分舵,那么天地会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得多。” 二人望着地图上遍布四方的小点,一同陷入短暂的沉默。 九州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仅仅是都城之间交换货物,没有同一调控的“上层”——当然,修士们也不需要一个组织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 与之相比,这个天地会就显得有格外巨大的野心,它花了不知道多少年,将自己触手遍布各地,却一直蛰伏,不显山露水,只是暗地里做一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事情。如果不是李文松贪心想要金丹,如果不是小露出人意料的夺舍,恐怕天地会的存在到现在都无外人知晓。 二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出担忧。 “不论明天是否救得了人,我们都得先离开这里,把天地会的存在告知于别人。”小露说。 “我也正有此意。”顾子意点头。 本以为这只是盘踞于一隅、搞搞小动作的小邪教,没想到是爪牙遍布整个世界的大邪教。小露摇摇头,收起了在天地会岙州分会玩闹的心思。 “我这就去找我的本体。如果明天意外与你失散,我们各自向东走,在东面海边碰头。”小露站起来,把椅子摆回远处,准备推窗出去。 “稍等。”顾子意说。 “怎么?” “入会的阵法——”他看向【于尘】的心口,“天地会的人说,这个阵法的作用是传递圣树的任务,当教徒违逆的时候给予惩罚。可如果阵法做到的仅仅是偶尔发布任务,却也说不通天地会是怎么保密的。难道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教徒偶尔向外人说漏嘴的吗?” 小露眯起眼睛:“你是说这阵法还有别的作用?” “它不是普通的阵。滴了血进去,能动手脚的地方更多,”顾子意思索着:“依我来看,八成是限制教徒的行动,制止他们做出叛教之类的行动。” 小露说:“可我现在就在‘叛教’。”她摸摸这身体的心口,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适。 “具体的限制要看阵法师留下的笔记。”顾子意说:“总之,你要小心。” 小露点点头:“好。明天在后山阵法处见。”她正要打开窗子,又走回来:“差点把这个忘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是于尘最好的灵药,均是上等。你姑且全拿着。明天可不要逞强,一切量力而为。” 顾子意听得出来,小露是嫌他太弱,总连累她搭救自己。顾子意也没辩解,点头道谢。 “那么,明天见。”小露撑着窗框轻轻跃出,隐没在夜色里。 离开顾子意的住处,她绕回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再次出发。这次她不再潜行,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上石板路,走向石焰负责的地区——她从于尘手下那里听得,石焰负责看管所有犯人。 昨天下午,扮作于尘的小露押着犯人来到迎冬寨,当时是在山坡上大宅附近与石焰交接的,石焰派人用板车拉走了那七八个铁笼子,装雨天牛的货箱则给了周听淼。小露没瞧见石焰所管的地牢在哪儿——于尘本人必然知道,但小露无法读取他的记忆。 夜色中的迎冬寨有些许阴森。沿路点着暖黄的灯,灯罩之下却不是火苗,而是一团安静的光团。小露昨天就注意到这个,想必这是修士们制造的类似电灯的东西。 光明引导之下,她倒等把迎冬寨的构造看得比白天更清楚些。她顺着石板路一直向下,然后停在一处大院门前。这院门看着和迎冬寨其他地方别无二致,门口载着小露不认识的各色植物,有些花草黑暗里也散发团团花香。 这里散发着和圣树一样的不妙的感觉,引得小露忍不住有些烦躁。不过这虽与圣树是同源,却要弱得多。 小露皱眉看向脚下,好在没有看到蠕动的手指。她只迟疑几秒,就拾阶而上。大门没锁,一边墙角蹲着两个修士在低声聊天,大概是算守门的——显然这迎冬寨安全久了,连看守的人都百无聊赖。 “二当家的。”小露走近了,其中一个终于听到脚步声,扯着另一个站了起来。 “你们歇着吧。”小露没理会他们,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继续前行。 这院子之内比外面简陋不少,大约两个篮球场大的地面,没有铺石砖,也没有植被,四个角点着灯,叁面墙上各有黑洞洞一扇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背后大门蹲着两个人守着,小露会以为这就是个废弃的空院子。 “于哥。”身后有人唤她,小露回头一看,才在进门右手边看到一间小屋,石焰站在小屋门前。 小露点点头:“你还在。”她拿不准于尘平时管石焰叫什么,就把称呼省了。 “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啊。”石焰冲【于尘】招手:“于哥,你怎么来了?” 小露便走过去。这小屋里摆着两个大书架,上面塞满了纸张书册,然后便是一桌一椅,连躺下休息的地方都没有,颇为简陋。屋子里坐不下,小露和石焰在屋外干巴巴站着说话。 “平常也不见你来我这破地方。瞧,这里晚上更是阴森得很。”石焰说。 见到石焰,小露便知这里八成就是那所谓的地牢之处。石焰随意问【于尘】为什么来,小露没别的借口,便刻意露出点为难之色:“不久后,我就要动身去蛮州了。” 石焰露出点同情的意味:“唉,于哥,蛮州天长路远,虽然艰苦,但是毕竟是重要的任务,你把这差事办好了,以后回来,掌门的必然更加倚重你。” 天地会的掌门?那又是谁? 小露心里思索,嘴上只是“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院子的陈设,果然看出了点什么。之前她以为是叁扇黑漆漆的门,现在换个角度看,原来是向下的通道,尽头立着手腕粗的栅栏门。 叁扇门……是通向叁个地牢?每个地牢多大呢?里面有多少人? 【于尘】这边不说话,石焰也不好继续追问。平时这二把手脾气不算太好,石焰没升成小头目的时候见他都绕着走。 片刻,【于尘】打破沉默:“你要守一晚上?这未免太幸苦了。” 石焰说:“没事。平常也不用这样。”她犹豫了一下:“明天石州的李前辈要来。” 这是说李文松。【于尘】不屑地哼了一声。 石焰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每次他来,都要从我这里提人。” 李文松要人过去,也就是剥丹了。小露心里一动,试探问道:“底下还剩几个金丹期的?” 石焰愁眉苦脸道:“金丹期哪有这么好动手的。这半年送来的客人,加上顾前辈也就两为有金丹修为。这结了丹的都是心性过人之辈,最后却要在鲛人阵里被折磨个半死不活……“ 那阵法叫鲛人阵?小露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是借“鲛人泣珠”的典故去描述剥除金丹、血泪俱下的过程,她不由感到一阵恶寒。 小露咀嚼着“鲛人阵”这个名字,一边盘算着,既然石焰在这里守着,她今晚是无法悄无声息潜入地牢了,不如明天再探。 “蛮州的事,当我没说。今晚打扰你了。”小露拍拍袖子告辞,准备撤退。 叁扇门……她眼神一一扫过叁个黑洞洞的通道,小露那身体放哪儿了? 石焰见【于尘】终于要走,不由松了口气。【于尘】走之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随便问道:“我带来那批人里,有个丫头片子,我还要问她话,人还活着么?” 石焰略一思索,大约想起了这号人:“活着。” “在哪儿?我出发前要见她一面。”【于尘】口气有点不耐烦。 石焰冲那边看门的人之一招手:“王叁杰,过来!” 叫王叁杰的人小跑着来了。 石焰说:“把昨天送来那批人看好了。过几日于哥要审人。”又对【于尘】说:“他这几日都值班,到时候喊他一声,他带你去就行。” 小露扫了王叁杰一眼,淡淡道:“那就谢了。”向石焰随手一抱拳,负着手走了。 * 第二天小露刚起就听到山头上闹哄哄的,好像还有鹰叫。小露把手下唤进来:“外面怎么回事?” 手下道:“是大小姐和石州来的的二把手吵起来了。” “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下午么?” “听说是着急用后山的鲛人阵。”手下说。 这石州的二把手,估计是说李文松了。小露倒没想到李文松和于尘是平级。她看他那为非作歹的样子,以为李文松起码是石州分舵的舵主呢。 小露不再理会坡上的动静,让手下退下了。孙飞木大小姐既然在,凭着她爱憎分明的性子肯定会护着顾子意,她倒不太担心。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思索着,一会儿就去地牢里,把小露本体带出来,然后和顾子意回合,救下那边的金丹修士就可以跑路了。 她准备了一番,先是把于尘身上的武器都卸了,只剩下一把飞剑——她不确定于尘会不会留下被附身的记忆,谨慎起见,是必然要灭他口的。不给他留武器,一会儿结束附身后也好对付一些。 小露搜罗了屋里能找到的所有灵药,又向手下讨要了一些,连着岙州的地图、于尘的令牌一起包在小包袱里,收在怀中。她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遗漏的,便起身去往地牢。王叁杰显然是守了一夜,小露到的时候,他正靠着墙打呵欠。 “带路。”她用于尘的口气命令道。 王叁杰没想到这人昨晚刚走,这一大清早又回来了,没留神给吓了个哆嗦。他领着【于尘】从左边那面墙去,掏出一个不小的钥匙串,叮叮当当,手指拨了拨找出正确的钥匙开了门。 向下的通道即使在白天也黑洞洞的,鸟雀虫鸣被留在地面上,地下的安静带着几分残忍,空气凝固潮湿,像是渐渐走到另一个时空里。 26.正人君子-9 二人安静地向下。阶梯陡峭狭窄,稍不留神可能要滑下去,两旁没有扶手的地方。很快,通道出口的光线消失在身后,全靠王叁杰手里拿着的那个小灯照明。通道修的不规整,时高是矮,好几次小露在冰凉粗糙的石头上磕到脑袋。 地牢的通道做成这样,尽头还有铁门把手,很难逃出去吧?小露思索着,一边说:“刚才没看到石焰。她走了?” 王叁杰说:“石姐带着一个金丹修士去找李文松。不久前刚走的。” “唔。那我得快点了。” 终于走完了石阶,下面要亮堂一些,王叁杰摸索着开门,小露看到门后是一个小室,小室那头还有一扇沉重的木门,门上盯着个木牌,写了个“海”字。而这小室显然是看守人员休息的地方,一旁摆放着桌椅、茶壶、花草等等,墙上还挂着不成套的装饰,除却没有窗子以外,倒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茶室。 “阿杰,你下来了。”小室中一人看到王叁杰下来,刚露出一个笑脸就看到了【于尘】,“于,于哥,你怎么来了?” “二把手下来审人。”王叁杰没多说。“前天带来的人都在哪儿?” 小室里坐着一胖一瘦二人。瘦的那个伸手准备翻册子,胖的那个只略一思索,道:“前天押来的十叁人,在海字二十一到二十叁号房。” 王叁杰没和他们废话,又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那扇写着“海”字的木门。 这个地牢是“海”字,想必另外两个分别是“天”字和“地”字,又或者是别的代号?小露思索着跟了上去。 写着“海”字的木门之后是一条走廊,倒不是她想象中如同养殖场一样布满铁笼,反倒是意想不到的体面。十几米的走廊两端排列着木门,木门上写着编号。与其说是像监狱,不如说是像邮轮或者宾馆,走廊里走廊里点着安神的熏香,地上铺着地毯,二人走过去悄无声息。 这这样的在地下,没有日光,守卫在走廊里走动也不会发出声音,很容易会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受,实在折磨心智。顾子意倒是个VIP,让孙金金给他挪到了地面上住了半个多月。 走到走廊尽头,一左一右又延伸出两条走廊。王叁杰引着小露向左一拐,走了没几步,找到了二十一号。王叁杰手里掐诀,放了个法术,木门上漾出涟漪,隐隐透露出里面人的影子,是个长胡子老头。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步,如法炮制,窥视了几次,终于找到小露所在的房间。 隔着木门可以看到,里面的修士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 小露扬扬下巴:“打开。” 王叁杰犹豫了一下,掏出一个更大的钥匙串,数着编号,找到钥匙打开了木门。 小露走进去。几天不见,那身体倒还是原先那个样子,桃花石手镯好好地待在手腕上。她装模做样去唤醒那具身体——这躯体当然不会醒,然后小露伸手一捞,把自己的本体扛在肩膀上。于尘的身体十分高大,扛着一个修士轻轻松松。本体没有意识,四肢软塌塌搭在两边。 王叁杰慌道:“二当家的这是做什么?” 小露借着于尘的脸一沉:“人都晕着,还怕她跑了不成?晚上给你带回来。” ——等晚上她早溜了。 看着【于尘】这张蛮横的脸,王叁杰挣扎几下,最后还是从门口让开了。 “我去找李文松那老匹夫。石焰也在那里吧?” “应……应该。这我也不清楚。” 小露迈着大步一边走,一边支使王叁杰再透视几个门给她看看,美名其曰视察。走廊两边的房间全是有人的,没有床,只是放着隔离湿气的木板供人躺卧。里面的修士有的在打坐养神——尽管在这里无法吸收任何灵气,有的四肢摊开、动也不动地躺着,有的蜷缩在墙角哆嗦着。又看了一些房间,小露摆手,叫王叁杰停手。她不想再看了。叁个地牢里不知悄无声息地关押着多少人……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地牢没有嘶吼,没有咒骂,反倒是安静得有些可怕。 小露没有问王叁杰这些人为什么关在这里。作为岙州分舵的二把手,【于尘】肯定知道得比王叁杰多。她如果开口询问这种常识,恐怕会引起怀疑。 她把心里的震撼藏好,脚下加快了几分。背着自己的本体,小露几乎是逃着返回充满光明的地面,在艳阳下深深呼吸。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她这样安慰自己。自己是界灵指派的神使,自己的任务是修补《缘劫录》的轨迹,不是来匡扶正义。 这些人关在地牢里,是他们命里本有此一劫。自己是个外人,没有救助他们的责任,。 小露本体的两条腿垂在【于尘】背上,随着走路一动一动地踢着【于尘】的背。 该死。 即使再恼火,小露也不能一时冲动把所有人放出来。她跳上飞剑,顶着七月的大太阳向后山而去。 她总有一天会带着救兵来,把这个破地方扫平了。 所谓的鲛人阵并不算难找,小露远远感觉到阵法的波动,沿着痕迹而去,很快看到了一块平地,石板上刻着阵法。阵法中已经放置好了一个铁笼,一个人在地上坐着,有几分狼狈,看样子已经领教过阵法的滋味。李文松暂且收了手,正慢条斯理说着什么。 笼子里的人发出滔滔不绝的叫骂声,小露在天上都能就听得到。 “……我入你这死牛鼻子十八代祖宗!泼才!下作!你这鸟人老贼违逆天道,等你姑奶奶我出来不将你扒皮抽筋我他娘的不姓罗——“ 李文松不动声色,手里掐诀,一手印在地上,再次开启阵法。随着地面上灵力蔓延,阵里的人狠狠抽搐了一下,失去力气伏在铁笼上,立刻没了声音,她一手捂着丹田的位置,咬紧牙关,两只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文松。 李文松一手控制着阵法,一边施施然道:“我早听说,罗小友是没有正经师承的散修,可李某倒没想到,阁下竟然这样粗俗不堪,浑没有修者的气度,简直如同市井小儿一般口不择言——” 姓罗的修士在铁笼里咬牙切齿:“操你大爷的……你有种进来——啊!” 李文松维持着阵法。鲛人阵显然会对修士造成极度的痛苦,很快,被关押的修士再没有力气还嘴了。她伏在地上徒劳地挣扎着,发髻散开,与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搭在额上。 小露轻轻走到顾子意不远处,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顾子意看到她,深深皱起的眉头略微舒展。 李文松听到落地的动静,回头一看:“哟。这不是于二当家的么。”他松开阵法,拍掉手上的尘土,站了起来。鲛人阵对丹田的攻击褪下去,阵里的修士委顿在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听说你引着顾小友,加入了岙州分舵?好事一件啊。”李文松假惺惺地拍拍手,笑道:“没看出来,于二当家这样勇武之人,也有一张巧言善辩的嘴。竟然能把松溪派顾子意这柄利剑收为己用。” 小露只想一拳怼他脸上,别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沉默。 那边石焰拽着顾子意倒退了几步,仿佛李文松要随时暴起伤人似的。 李文松好似没看出岙州分舵几人的敌意,笑眯眯对顾子意说:“这罗小友同你一样,也是北州来的客人。可她心智不及顾小友,恐怕再不过一刻,我这金丹就能到手了。” 他从怀里一掏,摸出来一个镶着玉石的匣子,冲死死瞪着他的囚徒道:“罗小友放心,你这金丹虽然比起我想要的那个差点儿,但我还是会好好安置的。” 被他关起来的修士“王八羔子”“老不死的”连连骂起来。李文松一点儿不恼,又蹲下去催动阵法。 小露见李文松背过身去,和顾子意交换了眼神。 该行动了。 顾子意会意,一个手刀劈在石焰后颈,石焰没声响地晕倒,顾子意接着她轻轻放倒在地上。 这边李文松运转灵力开启鲛人阵,阵中的修士发出一声闷哼,四肢抱成一团,脑袋抵着地面,躲无可躲。 小露憋着一肚子气,再也不想是活捉制服,她轻轻抽出长剑,从从后方靠近李文松。前世今生,她从未伤害过一个生灵,此时却无师自通。长剑悬在李文松不设防的后背上方,然后双臂用力,狠狠掼下。于尘这身子生着一身蛮肉,竟然用长剑贯穿李文松前胸后背,把这老贼钉在了地上。 在自己门派山头,李文松全然没料到会有人公然行凶,竟然就这样被小露拿下。他身体颤抖了几下,吐出些血沫,就这样死了。 顾子意掐诀,抬手一挥,铁笼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里面的修士:“罗道友,你还好么?” 被李文松折磨的修士说了什么,小露没有听。她眯着眼,看血液从李文松身下缓缓渗出,沿着地面砖块纹路横平竖直地爬行。 小露踩着李文松的后背,用力拔出了血淋淋的长剑。那身体还温热柔软,并不像一具死尸。 顾子意走到小露身前,伸过一只手将那杀了人的剑拿走。小露抬头,看到顾子意施了个法术,右手轻轻一抖,长剑上血污一扫而空,恢复为从前那样清洁铮亮。 顾子意把剑还给她,他好像看出了小露心中地挣扎,说:“李文松罪有应得。” 小露最害怕顾子意冒出一句‘你怎么可以杀人’之类的指责,听到这样的话,她顿时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脸,努力恢复精神,然后从包裹里拿出两个瓷瓶,递给姓罗的修士:“这是灵药。这山上灵气匮乏,须用这个作灵力来源。” 那修士倚在半人高的铁笼,仍在喘粗气。 她接过小露递来的瓷瓶,苦笑一声:“呵,这我清楚。”她倒了整瓶灵药在手里,仰头一口气吞了,闭眼运化,渐渐神色平稳,得不像刚才那样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他们在天地会的地盘上不敢多呆。罗修士从晕倒的石焰身上撤下她的剑,却一时没有灵力驾驭它飞行。于是顾子意与她共乘飞剑,而小露用于尘的身体扛着自己的本体,各自飞起。 高空自由的气流让人精神一振,眼看迎冬寨被甩在后方,而暂时未见追兵,叁人提起的心都稍稍放下。顾子意简短介绍二人认识:“这位是罗小叶道友,是北州来的一位散修。” 罗小叶以前只是在朋友引荐下和顾子意交谈过几句,没料到顾子意这松溪派的大人物还记得她,自嘲地笑笑,没说什么。 “这位是……天地会的于尘。暂时在帮助我们。”顾子意没有把小露能够夺舍别人的事情说出来。 “我记得阁下。当初是你偷袭我,”罗小叶道,“倒谢你助我脱困。” 罗小叶口气淡然,高处强风之下听不出她这话是道谢还是讥讽。 顾子意又说:“于尘身上背着的是我们另一位同伴,同样被天地会所困的小露道友。” 罗小叶问:“天地会?” 小露答道:“是出手囚禁众多修士的一个邪教。”她对顾子意道:“我刚才下了天地会的地牢,叁个通道通向叁个牢狱,我进去的那个叫做海字号。就我所看,仅这海字号便有五六十个囚室,不知深处还有多少。” 罗小叶惊道:“这么多人?都是图她们的金丹么?” “不。这么多人里,只有你一位修为在金丹以上。其他人……似乎就关在那里。我也不清楚这是要干什么。”小露说。 于尘是个小头目,他说不清楚,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罗小叶扫了【于尘】一眼,没说什么。 顾子意问:“罗道友可听说过这天地会?” “完全没有。”罗小叶看到远方树林中掩映的一线海面,又注意到脚下森林的树木品种,她神色一动:“我也这才知道,原来我这几个月来竟是被关在岙州。” “是天地会在岙州的分舵。” 天地会地址竟然不止一处,这又让罗小叶略有变色。他们一边飞,一边和罗小叶分享情报,同时稍稍绕了圈子,没直接向东边海面飞,而是先是隐没到树丛里。她们借着树木遮挡,虽然飞得慢些,但至少不会让人百里外就看到踪迹。 罗小叶方才听到李文松和另一人争吵,知道顾子意已经“加入”了天地会,所以李文松不能打顾子意金丹的主义。而这【于尘】,更是天地会的一个头目。罗小叶虽然感激这二人救她脱困,心里却没失去警戒,她生怕这又是什么圈套,只暗自提防着这二人。 小露没留意罗小叶的心理活动,她正试图喂自己的本体几枚灵药,方便自己一会儿醒来不至于丹田干涸。但是【于尘】扛着小露,小露本体身体无力垂落,很难让她把灵药吞下去。 小露大为纠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必须用【于尘】与自己的本体嘴对嘴喂灵药,不禁感到头晕。正在此时,她感觉到后方一阵灵力扰动。 “有人。” “有追兵。” 她和顾子意异口同声道。罗小叶虽也是金丹修为,但灵力尚未恢复,所以五感要迟钝不少。 飞在剑上不好应敌,叁人从剑上落下,回头准备迎战。 几个呼吸后,五六道身影从上方落下,四散开来,站作一个半圆,挡在小露她们前方。是舵主孙金金、石焰,和另外叁个面生的教众。铛铛几声,双方都拔出长剑,矛盾一触即发。 石焰的剑方才被罗小叶拿走了,她拎着手下那里要来的剑,剑间直指顾子意,她恨恨道:“前辈,我派待你不薄,你这又是何意?” 小露这边谁都没来得及说话,孙金金双手掐了个古怪的诀,喝道:“收!” 孙金金出口的瞬间,小露心口上那无形的束缚狠狠收紧,她几乎能感到丝线一样的能量陷入于尘的心脏表面,掐进肉里,她徒劳地伸手,或许想捂住心口,或许想掐什么手诀反抗,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感到这副身体眼前一黑,失去力气跌倒在地。 轻轻一个口诀就能控制教徒的生死…… 原来这就是圣地阵法的另一个作用。 …… 在于尘尸体的一米之外,小露从自己的本体里睁开眼睛。 【于尘】倒地的同时,罗小叶咒骂了一句“我干”,差点没跳起来。 而顾子意吃惊了一瞬,他回头飞快扫了小露一眼。看到她睁开眼睛,顾子意不动声色,摆好架势,谨防对方偷袭。 除了顾子意,没有人注意到小露“恰好“在【于尘】死亡的瞬间苏醒了过来。一个月左右不曾使用这个身体,她只觉得浑身酸痛,难以控制四肢。和上次附身虎妖的后遗症一样,她脑袋里像针刺一样疼,口鼻渗出血沫。更别说于尘的尸体刚才带着小露本体重重栽倒在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 那边孙金金和石焰脸上满是诧异,她们盯着顾子意,后者站得好端端的,毫无被影响的样子。 孙金金转眼思考出了其中关节,推测顾子意根本没有进行仪式,所以不被影响。她冷笑一声:“呵,我说这松溪派的大弟子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成了贪生怕死的懦夫,原来是勾结我教门人,在这里里应外合呢。” 孙金金抖抖她的大刀,一手掐诀,刀上立刻浮现一层火焰。“呵呵,这也无妨,无非是我多费些功夫罢了。” 孙金金手下几人一齐攻了上来。 顾子意对罗小叶丢下一句:“劳烦护着我朋友。”只身一人迎了上去。 罗小叶这才看到小露,她笑了一声,把小露从地上拽起来:“你醒的倒是时候。拿得动剑吗?” “还行。”小露搜了于尘的尸体,把之前准备好的包袱抓出来,吞了一大口灵药,忙忙在经脉中炼化,同时捡起刚才脱手的剑。 那边顾子意已经和孙金金几人斗在一处。他为了节省灵气消耗,不像孙金金、石焰那样把法术附在刀剑上,却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那长剑动如流云,清逸又不失迅敏。对方一共五人,四剑一刀弃齐向顾子意招呼,却只见他轻描淡写,将对方的武器一一挡开,脚下步子一动,破了对方的队形,避开孙金金、石焰锋芒,向最薄弱的叁人追击。 没过第二招,只听“啊”“啊”两声,对方两个手下捂着留血的手,踉跄后退,长剑当啷掉在地上。顾子意挡开孙金金燃烧的长剑,欺上一步,反足踩上两柄剑,轻轻一推,那剑刺啦地滚到小露这边,这样对面两人暂时没有了武器。 剩下一个喽啰眼看自己不是顾子意对手,干脆抽身向小露这边而来。罗小叶冷笑一声,提剑迎上。 小露来到这个世界有一月有余,几次见过妖兽袭人,却是第一次见到修士之间旗鼓相当的对打,一时看得呆了。 这边罗小叶刚刚经过阵法折磨,双臂疲软,却仍和一个来势汹汹、灵力充足的对手打得有来有回。 那边顾子意面对一个金丹期的孙金金,一个筑基后期的石焰的猛烈攻击,不用法术,却仍然显得游刃有余。小露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听过顾子意的名声,一提到他,无人不说他年少有为,剑术过人。小露因为见过顾子意两次倒霉被擒,是以从未把这些赞美放在心上。 其实顾子意被擒,一次是面对肉身强悍的虎妖又寡不敌众,一次是在安全的天镜城被偷袭,均是及少见的劣势。现在光明正大地比试起来,即使对面有一位经验老道的金丹期舵主,也不是他的对手。 孙金金一把长刀大开大合,武得虎虎生风,石焰的长剑则走着刁钻的路子,铁蛇一样四处游动。孙、石二人以多欺少却没有瞬间得胜,不由带了些急躁。顾子意仍然没什么表情,引着石焰的剑一勾,脚下一挪,石焰的剑就和孙金金的刀撞在一起。 他并不收手,剑沿着孙金金的长刀一路划下,眼看就要剁掉孙金金的手指,孙金金又捏了一个诀,她刀上火光大盛,烧得顾子意这柄剑刃发黑发红。孙金金又掐了一个诀,反手一剁,借着这烈焰,竟然在顾子意剑上剁了个口子。 如果是他师母给的长青剑,这点把戏根本不足为惧……可惜这只是天镜城里随便买的一把剑。 顾子意心里叹了一声,不知自己那柄长青现在流落何方,动作上却不见迟滞,他撤开半步,自上而下,用自己长剑豁口狠狠击向石焰的剑。两剑相撞,顾子意那柄应声而断。因他早已计算好,带了些巧劲,断开的半截剑叮地弹开,冲石焰脸上撞去。 石焰刚刚出招,来不及回防 ,见那利刃冲眼睛飞来,不由“啊”地一声退开几步,侧头相避,被飞剑划破了耳朵和半截脖颈。 顾子意左手也掐一诀,半截剑上飞快闪过一层水光,又飞快散去。冷水淬了剑,那剑恢复方才的坚硬。顾子意将半截剑反手一握,半截剑成了短刀。一寸短一寸险。他欺到孙金金近前,逼得拿长刀的孙金金连连后退,几息间只听一连串“当当当当”碰撞之音,二人已经过了好十几招。 没了属下从旁助攻,孙金金立刻显得力不从心,顾子意抓住她一个破绽,半截剑划过她右肩,孙金金手上失力,大刀脱手而出,砸在地上。顾子意得势不饶人,紧接着在孙金金左边肩上又是一划,不顾孙金金痛呼,又抬腿在她膝盖窝里一踹,逼得她扑通跪下。 他这才说:“孙舵主是使双刀的,勿怪顾某多伤你一道。” 这边罗小叶早已将刚才冲过来那个喽啰制服,踩在地上。罗小叶收剑入鞘,啪啪啪鼓起掌,半真半假道:“顾兄法术剑术惊采绝艳,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顾子意听多了各色吹捧,神色不变:“见笑了。“ 他对着孙金金落在土里的长刀轻轻一踢,长刀飞起,被他抓在手里。 “石道友,退下吧。”顾子意用刀指着天地会一行中唯一站着的石焰说。 石焰捂着一侧的脖子,伤口的鲜血溅到眼窝里,像血泪一样留下来,十分可怖。她瞪着顾子意,脸上写着愤恨:“顾前辈,若不是我和大小姐一意求着舵主,你今天哪有命从李文松那活着回来?” 顾子意左手断剑抵在孙金金脖子上。孙金金说:“石焰,退下。” 石焰挣扎了一番,右手一松,长剑当啷一声落地。 “还请借你们的灵药一用。”顾子意说。 舵主受制,天地会众人再气不过却也只能照做,纷纷把装着灵药的瓷瓶放在地上。 罗小叶松开脚,被她踩着的那人哼哼唧唧地爬起来,也掏出一瓶灵药。她低头看那喽啰,正准备说什么,顾子意忽然急切道:“快躲!” 小露依稀看到罗小叶背后树林里一人影闪动,她刚刚认出那人的面孔——孙飞木?愣神间,只见一个灰色的物什劈空而来,她双眉间一痛,然后天旋地转,重重倒在地上,眼前是岙州森林茂密的树冠和点点蓝天,然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知是谁隐隐发出痛呼,似乎身旁又打了起来,可她无从分辨细节。 短短半小时实打实死了两次,她这也是没谁了…… 小露失去了意识。 …… ………… 她再次坐起来。 眼前景色和几秒钟前截然不同,是截然不同的空间。她揉了揉眼睛,头昏脑胀地扶着身边的东西站起身。 这是一间屋子。 森林,血迹,战斗,短剑,什么都不见了。 她倚在一间有些简陋的屋子里,身后是一张床和灰白的被子,旁边是一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小柜子,柜子上堆着一些眼熟的杂物。 她扶着椅子,向前踉跄了几步,一张陌生的脸孔撞入眼帘——她恍惚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面镜子。 镜中人约摸二十五六岁,脸上没有熟悉的纹身,一双眼眉颇为凌厉,她后知后觉地操控着面目肌肉,那眼神渐渐柔和起来。 她确定了。这是她借尸还魂的第二具皮囊——和虎妖、于尘的【躯体暂借】不同,借尸还魂后,这身体就是她的,她能继承这身体的记忆。 低头看,界灵赠予的桃花捏在指尖,在她的注视下化作手镯,缠绕在手腕上。她来回转了转手腕,感觉到这身体比小露有力量。这双手上磨了厚厚的老茧——是一个比前身小露更认真勤奋的人。 小露已经死了。她觉得有点可惜。 刚才她们遇到了孙飞木的偷袭。她抚上眉心,仍能感受到死之前受到的痛苦,不过,现在眉心的皮肤一片光滑,没有任何伤痕。 岙州,她们正计划离开岙州。然后……她一个激灵,她现在在哪?借尸还魂的这具身体在什么位置?她见过这个世界的地图,除了岙州以外,任何一个地方都会与自己刚才的位置相隔遥遥海洋。 忽然紧闭的门口传来了动静,有人在门上敲了敲。 她看向那扇门,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还记得第一次借尸还魂,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杀了前身的凶手。 “原火火?”外面的人不耐烦道,敲门声音响了些:“原火火你在里面吗?” 桃花石手镯终于在空气中写出文字: 【原火火,筑基期修士。遇生死劫而未渡。金纪叁百七十年七月,走火入魔而亡。】 ========== 27.马甲二号-1 记忆潮水一样灌进来。她歪倒在墙上,原火火的一生从她眼前闪过。 她出生在江与陆交缠的地方,叫做芦州…… 她依附于芦州两大家族之一的白氏…… 她得罪上司,被安了罪名,发配到与世隔绝的岙州,如今是第叁年…… 小露——或者说原火火——她摇摇头,接受自己的新名字。大量的记忆像脑子里的水一样哗啦哗啦,冲的她头晕。 自己怎么和罪犯的身份过不去了? 原火火这个人自小有大氏族扶持,虽然不说博学多闻,但至少比土匪窝里长大的小露懂得多。关于这个世界两辈子的记忆迭加在一起,虽然痛苦,但也有好处。原火火对这世界的认识不再蒙昧,飞快上升。原火火原身所了解的基本常识解答了她之前若有若无的很多疑惑。 比如,为什么天地会建立在岙州? 比如,为什么天地会似乎囚禁了很多人,但是似乎从未有人从监狱里成功逃脱? 比如,于尘被安排前往蛮州之旅,为什么石焰的态度暗示这是个危险的旅行? 金蛇妖丹…… 门外那个人没有走,仍然在敲门,咚咚咚,吵得她头疼。 金蛇妖丹仍然在于尘的尸体上,不知道自己“死后”,顾子意有没有顾得上把金蛇妖丹拿走? 咚咚咚。 原火火恼火地一把拉开门:“你有事?” 外面是个小个子男人,上下打量原火火:“你方才在里面渡劫?” 原火火确实尝试渡劫。原身在筑基末期不得寸进已叁年有余。半个小时前,正尝试结丹,不过没有成功,天雷甚至还没落下就走火入魔死去了。 不过这和别人没关系。原火火不耐烦得很:“有事说事。” “我瞧着那天雷……没有落下来啊。”小个子男人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叫郭上,也是被流放到岙州的修士。人品一般般,住在原火火附近。 原火火太阳穴涨得疼,当着郭上得脸把门甩上了。原身死之前似乎有一些执念,和芦州有关的记忆频频出现在脑海。现在的原火火心里决定,以后得空,大概得去芦州一趟——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原身的记忆影响了。 这才是第二个身体啊……原火火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 咚咚咚。郭上又在敲门了。 原火火烦得很,打开门之后,手扶在腰上,拇指将剑顶出一寸,威胁地看着郭上:“还有事?” “嘿,我的话不是没说完么,得,你就这么急躁一人。原道友,不是我说,在岙州这没灵气的破地方强行提升境界,不说十死无回,那也是九死一生,我劝你还是小心点,惜个命。” 这话倒是中肯。不过说得晚了些,原身已经死了。 郭上说:“你既然要提升境界,灵药准备的咋样?原道友,我这有个好活计。武大人那边又缺人手,你要不去看看去?灵药肯定不会少了你的。” 原火火略一思索,原身的回忆告诉她,所谓的武大人就是岙州这边群聚修士中的一霸,平时强取豪夺,做的事和土匪头子没什么两样。 “我考虑考虑。你还有事吗?”原火火盯着郭上,势必要看这讨厌玩意儿走远了才关门。 郭上讪笑一声:“到时候别忘了在武大人那边帮我就讲两句话。” 原火火冷冷地看着他走了,才关上门。 安静了。 原火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忧虑之情从心头一闪而过。原身对自己的性格影响有点大…… 原火火冲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笑容来。 看天色,自己失去意识、重新“投胎”的功夫似乎没多久。不知道顾子意那边战况如何。原火火在记忆中翻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把原身在这破屋子里藏着的有用东西——灵药符纸、衣物武器之类的都打包卷在一起,然后背着包袱翻窗子走人。 她没打算继承原火火的社会关系。 虽然说原火火一个被流放到孤岛的人也没什么紧密的社会关系…… 她在屋外跳上飞剑,没飞出去几米又跳了下来。 岙州这地方无法按正常方式吸收灵气,得省着点用。 原火火想了想,从反方向走了。那边是修士聚集的一个小镇,原火火在那里“借”来了一匹马。 岙州是一个大型监狱,修士们彼此都认识。原火火借马倒是容易,空口许诺了一瓶灵药做报酬。对方利索地把枣红色马匹的缰绳递给她,不担心她一去不回——在岙州这没有灵气也没有船只的孤岛上,能跑去哪儿呢? 原火火骑着马向东面走了。如果顾子意和罗小叶没有被擒或者被杀,并记得之前的计划,那么他们将在东面的沙滩某处落脚。 她“出生”的地方离海边不近,骑着马赶到海边时已经接近午夜。在延绵不知多少公里的赤岩上,寻找两个躲避追捕的人并不简单。好在原火火换了马甲,除了这匹马,身上没有债务,没什么可顾虑的。 海水冲刷着赤色山崖,海面闪烁着月亮的碎片。原火火挑了个方向,轻轻一夹马背,马儿温顺地小跑着,踩着清脆而轻松的步伐。 找到顾子意和罗小叶时,第二天的太阳已经升起。海面上天空一览无余,墨色褪去,天空变得清澈了少许,接着又被染上金黄色的光。 八成是手镯的作用,原火火凭着莫名其妙的第六感,直奔某个方向,在一个隐蔽的山崖低处的洞穴里找到了两位同伴。 这边罗小叶早早察觉到动静,双手按在剑上。罗小叶脸上疲惫未退,只见一位修士笔直坐在马背上,披着微微晨光而来。她身后闭目养神的顾子意也睁开眼睛,跟着站了起来。 “是天地会的人吗?”罗小叶低声向顾子意问道。她没从来人那里察觉到任何敌意。 没等顾子意说话,马上那人一挑锋利细眉,露出些笑意:“顾道友几天不见,别来无恙。” 来人穿着粗衣,却不遮身上凌厉气质。罗小叶猜测这人多半是被流放岙州的罪犯。 原火火翻身下马,冲二人抱拳,刻意露出手腕上的手镯。顾子意接收到她的暗示,微微睁大眼睛。 罗小叶见顾子意似乎果然认识原火火,放下些戒备,道:“又是你认识的?“ 罗小叶此时想的是,天地会的于尘、石焰,刚才的小露,加上这位骑马来寻的修士,顾子意名头真不小,竟然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有甚多熟人。她哪里知道,自己列的四个人里,叁个是同一个芯子。 28.马甲二号-2 罗小叶看原火火的时候,原火火也在打量他们。看样子这二人只是疲惫,没有受伤,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顾道友,可否借一步说话?”原火火道。 顾子意多看了眼她手上的镯子。那粉色镯子看着不甚起眼,但他记得清楚——小露从前一直戴在右手上,在【她】死去之后,镯子却不知如何消失不见。 他立刻把镯子与【小露】联系在一起。 “失陪。我们稍后便回来。”顾子意向罗小叶点点头,随着跟着原火火向远处走去。 走到罗小叶听不到的位置,原火火摸摸头:“又见面了,顾道友。” “你是小露。”顾子意说,语气里有些复杂。 “现在叫原火火了。还好你还记得海边碰头的约定,不然真不知哪儿找你去。”原火火说,下意识碰了碰额头——刚才小露是被暗器射中额头正中而瞬间毙命。 “昨天事发突然,那暗器悄无声息,我竟然中了招。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们如何摆脱孙金金的?可有受伤?” 顾子意说:“偷袭之人只有孙飞木一人。她用暗器伤你之后,就被罗道友制住。再之后,孙金金舵主忙着照顾女儿,我们没费什么功夫摆脱了天地会的追踪……还好你还活着。如果不是我坚持要救人,你不至于被偷袭。” 顾子意盯着原火火手腕上其貌不扬的镯子。“你之前说小露那具身体是你的本体,可实际上,本体不是人,而是物吧。” 那镯子之前一直戴在【小露】手腕上,【小露】死亡之后却恰好消失,现在又出现在原火火手上。 “顾道友很敏锐。”原火火道。 她下意识向天空瞟了一眼。有了原火火本体的知识,她知道,如果泄露天机,最可能受到的惩罚是雷击。 天上一片澄澈。没有动静。 手镯的秘密……不算天机吗?借用手镯的方式频频置换肉体——这个秘密可以透露给任务对象吗? 原火火眼珠一转,正看到顾子意正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道友有什么话想说,直说便是。” “那我便直说了。‘原道友’,你是否是一个……杀不死的人。” 原火火看看天空:“应该……可以这么说。 海风拂过,二人的袖袍轻轻扬起。 “原火火也好,小露也罢,都是命数已尽之人。她们灵魂安然无恙,已归鬼界。我没有害她们。” 她自己只是路过的一缕幽魂。 顾子意试探着问:“能够永生的能力,和天地会后山圣树有关吗?” 原火火摇头说:“抱歉,这件事上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原火火意识到顾子意对自己有些疏离,但也一时无法。能够控制别人的身体是一回事,而把灵魂寄托在手镯上、将生命无限持续下去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了。 既然不能透露自己“神使”的身份,这种能力就免不了被人和“邪教”联系在一起。顾子意没有拔剑相向、逼她解释来龙去脉,已经是相当信任自己的表现了。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说:“我们先回去吧。” 那边罗小叶在逗弄原火火带来的枣红马。原火火与她互相报了名字,简单认识了一下。 叁人回到山洞中坐下。 “我刚才就在猜,你果然是流放岙州的罪人。”罗小叶兴趣盎然地说,“你犯了什么罪?” 原火火道:“我如果说我是被陷害的,你信吗?” “你敢说,我就敢信。” 原火火整理着这身体的记忆。“唔,没什么新奇的。无非是不乐意听家主号令,家主用着不顺手,秋后算账兔死狗烹,被丢到这个穷乡僻野的地方而已。“ “既然说是‘家主’——北方修士门派林立,那么,原道友是南方人?”罗小叶猜测道:“听口音倒不太像。” 原火火耸耸肩,不打算解释口音的事。 罗小叶看看原火火,又看看顾子意。“原道友怎么找到我们的?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天地会的人?” 这身子的原身记忆中没有天地会的资料,于是原火火忠实扮演自己这个新人设,装傻道:“什么是天地会?岙州有这号门派?” “哪里是什么门派,分明是烧杀掠夺的邪教!”罗小叶激动起来,从自己如何在北州被偷袭,醒来已经在监狱里,后来又被李文松折磨。 她骂骂咧咧把所知道的天地会的事情说了一遍,原火火听得十分捧场,时而扬眉,时而屏息,还装模做样惊讶道:“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修士?” 又随着罗小叶的控诉,评价道:“杀人取丹?真是岂有此理!” 顾子意在旁边默默看着她演戏。 罗小叶说完,觉得有点渴,却没有水喝,只能舔舔嘴唇。又叹息说:“这邪教教徒穷凶极恶,折了我们两位修士进去——如果不是顾兄出手相救,我也早丢了性命。等到我们离开岙州,把这件事传出去,我一定会随着帮手一起回来,亲自报这个仇。” 原火火终于听到自己不知道的部分,真情实意地挑眉:“哦?你们知道离开岙州的方法了?” 岙州之所以成为被修士界驱逐的地方,“妙”就妙在这个地方基本有去无回。押送的修士们用船把十恶不赦的罪人丢到这个岛上,然后驾船扬长而去。岛上灵气稀薄,罪人们徒有修为,却只能对海兴叹。 要离开岙州岛,只有两个方法:一,积攒大量灵药,然后冒着迷失在海面上的风险御剑飞行。二,坐船。 在岙州,灵药是稀缺货。船,更是没有。总之,没有人被流放到岙州后能逃脱出去的。 顾子意说:“隔海相望的雨州,每隔叁月会派人来岛上查看,维持秩序。下一次有船抵达这里,大概是九月中。所以我们还须在岙州耐心等待一个月。等到船靠岸,我会去和来人解释情况,向他们告知天地会的事,也正好搭那船离开。” 罗小叶说:“幸好顾兄面子够大。如果单我一个在这,人家船上的人九成九不晓得我姓甚名谁,只当我是撒谎想要逃跑,才不会搭理我呢。” 顾子意说:“罗道友说笑了。岛上流放的人在雨州都有名册记录,不会把你当作犯人的。” 罗小叶讥讽一笑:“呵,官老爷的官威大过天,哪儿有那个功夫为了小人物核对名册?” 她挥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这一个月不能总吃灵药过活,我出去猎些野味,你们随意。” 罗小叶这话一说,旁人就知道她是无门无派的散修。正经有门派、有家族倚靠的修士,从小到大利用灵药辟谷,不用进食,以至于六禽不认、五谷不分。 说着“去猎野味”,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的罗小叶,身上一股潇洒散人的气质。 原火火忙说:“那烦请罗道友替我们也多打两份回来,可以吗?” “这个自然——对了,原道友,如果你想借这个机会、一月后和我们一同离开岙州,”罗小叶挤挤眼睛,“现在最好想好主意,想想之后怎么溜上船。只要顾兄肯替你掩护,我罗小叶不会多一句嘴。” 她看看顾子意,后者不置可否。 罗小叶拍拍腰上的剑:“你们等着大饱口福吧。”遂起身离去。 顾子意和原火火两人被留在山洞,一时无言。洞窟外沙滩上,几只小蟹横着爬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半晌,原火火咳嗽了一声。“咳,我看到那块石头后的尸体了……多谢顾道友照顾。” 洞窟更深处一点的地方,摆放着小露的尸体,原火火刚才就隐隐约约看到了轮廓。 顾子意说:“嗯。你曾经说那是你的本体,我思索着,如果你还有机会‘起死回生‘,那么不能将那本体随随便便丢在林子里。” 原火火心中划过一丝感动:“多谢你照应。” 顾子意说:“无妨。你平安无事就好。我们送这尸首入土为安吧。” 29.马甲二号-3 罗小叶拎着几只野兔回来的时候,顾、原二人正满头大汗地刨坑。为了省灵气而避免用法术,一个人用剑作铲,一个人用手作狗刨,两个好端端的修士满身是土,好不狼狈。 在对峙中死于暗器的修士小露的尸体摆在一边,双目紧闭,眉心一个贯穿的圆孔。 “……金蛇妖丹忘在于尘身上了。”顾子意说。“现在金蛇妖丹八成又落在孙金金手上。” 当时走的急,顾子意记着拖上小露的尸体,把于尘忘了个一干二净。 “人没事就好。妖丹丢了就丢了……“原火火说,她抬头一看笑道,“啊,罗道友,这就回来了。” 罗小叶把猎物丢在一边,一屁股坐在两人挖出来的土堆旁:“金蛇妖丹是什么?” 原火火站在坑底下,一边给自己前一具身体挖坟,一边把金蛇妖丹的事解释给罗小叶听。 罗小叶懒懒听原火火说完,恹恹道:“不用担心那个。待我们和外界联系上,回来直接扫了它山门。” 她递了一个装着清水的竹筒给二人:“喝点吧,我找的干净溪水,应该没毒。” 两个人把“应该没毒”的水分着喝完了,然后准备给【小露】举行葬礼。在场叁人,大概只有罗小叶一个人在真情实意地感叹。 “我和这道友一共也没说上过几句话。她在逃离天地会的最后一段路遭了敌手……唉,人生无常啊。” 罗小叶拍拍顾子意的肩:“人已经去了,顾兄切勿过分悲伤。回头有我们报仇的时候。” “是啊。聚散终有时,顾前辈不要太过悲伤。”原火火也拍拍顾子意的肩。 原火火和罗小叶合力把【小露】的尸体抬起,丢进土坑里并填土。 忙完这一切后,罗小叶提着兔子去烧烤,原火火找了块枯木,用长剑削成木板,然后一边哼歌儿,一边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刻字: “土龙山庄 大盗小露” 顾子意在旁边看着。 原火火虽然嘴里哼哼唧唧在唱曲儿,好像心情不错,顾子意却觉得她有些不对,他忍不住说:“你有心事?” 原火火又哼了几句,才说:“不算什么大事,大概是这“起死回生”的后遗症。” 顾子意说:“你哼的仿佛是南方的民谣。” “不错。正是南方芦州的民谣。”原火火说:“我接手这身体后,虽然‘原火火’其本人灵魂已去,但那些记忆情感还留着。之前小露那人,生在土匪窝,混混沌沌过了一辈子,倒还好。原火火这人前半生与人勾心斗角,野心颇大,我用了她的身体,就好像继承了她的意志……” 原火火摇摇头:“我才在这身体里苏醒过来半天时间,可‘芦州‘这个地方已经无数次划过我的脑海……明明之前我都不知道这芦州是哪里。现在,白芦江,鹦鹉洲,书客楼……无不历历在目。” 她握着刻着小露的木牌,将其立在坟头,找了块圆石头,把木牌砸进土地里夯实。 “可不能轻视这件事。”顾子意说。 “怎么?”原火火笑道:“一点记忆而已,还能把我怎么样?” 顾子意神色却有些严肃。 他说:“记忆和过去组成一个人的一部分。你接受了原火火的记忆,一定会被影响。你看,影响已经发生了。” 她却想,这就像脑海里装了一个超长的电影库,会随机播放原火火本人的一生,无非是有点烦人罢了。一个现代人,怎么会怕电影库,怕Netflix呢? 顾子意看她不以为然,问道:“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她愣住。 “不是原火火,不是小露,在最开始的时候,你叫什么名字?” 她张了张嘴,花了几秒钟,从脑袋中叁个人的记忆之海里、捞出那段属于真正自己的片段。 “丁一凡,”她说:“我原先叫丁一凡。” 她好久没有说起这个名字了。甚至在地球上,自己活着的最后那段时间,“丁一凡”也早就不是她的代号。在加拿大的乐团里,她的名字是Elena Ding. “你提点的是。”她望向顾子意:“谢谢。” 顾子意无奈道:“你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却不怎么会利用。我看你浑浑噩噩不懂得忌讳,就像看到叁岁小儿拿着利刃玩耍……不忍直视。” 他于是半跪在她面前,探过一只手来,虚虚碰在她额上。顾子意轻轻念了句什么,一阵凉意从她额心散开,走遍全身,她觉得浑身一轻。 “好了。”顾子意收回手,轻声说。 “固魂术?”她说:“效果很好,谢谢。” “无事。” 她凑了过去,在顾子意耳边啄了一下。 稍后,罗小叶把饭食大包大揽,烤了野兔和她们分享。她性格爽快,碰上原火火这个愿意捧场的,没过一会儿就与原火火混熟了,互相以姐妹相称呼,又“火火”“火火”地叫了起来。 叁人数着日子,等着雨州来船。偶尔以野味充饥,偶尔化解灵药、以灵气辟谷。对外界一无所知,生活还算平静。 * 石州,天镜城。 某处私人院落内,阵法师向宛躺在竹椅上,享受美好的午后。 她叁十出头,修为不到金丹,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她身在都城内,不缺灵药,不缺美食,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和岙州那叁人境遇是天壤之别。 向宛是天地会的教众。比李文松级别要低一些。 作为不被人看得上的阵法师,向宛在不久前,曾以一己之力、巧妙偷袭了金丹修士。当时,向宛在顾子意客房下的地板上刻了一个阵法,将顾子意短暂束缚在原地,不得动弹,之后才有了顾子意沦落到岙州的一出境遇。 说实在的,这种手段完全是借了天镜城的地利——天镜城作为修士的都城平安了数十年,没有人会想到会在这里被偷袭。顾子意是吃了掉以轻心的亏。 虽然向宛一手“笼中困雀”玩得巧妙,越级暗算了猎物,不过遗憾的是,出于某些原因,她没有因此而得到奖励。 向宛在天地会里过得并不得志。阵法师总被人看作是助手一类的角色,向上爬时很难——尤其她是在天地会这种阶级森严的组织里。在天地会里呆的久了,向宛不是没想过退出…… 她见过舵主时怎么处置叛徒的。管你逃到天涯海角,只要一句咒语……嘣!心脏就会被炸开,像晚秋砸在地上的软桃,汁水四溅。 今天早些时候,向宛收到了远从岙州总部寄来的飞书。她头一个看到的信息是:李文松卒。 向宛笑得前仰后合,眼波流转,那情态十分勾人。她笑罢了,歇了好一会,才又拾起信纸来。 “老鲇鱼终于死了,”向宛自言自语说,“这回……二把手的位子会是谁来坐呢?” 信上主要是在指责北州分舵。职责北州给岙州送来一个烫手山芋,这顾子意杀了李文松,放跑了两个“客人”,其中一名还是金丹期,又侧反了岙州分舵的二把手于尘,逼得孙金金杀了于尘清理门户,手下少了一员大将。 “嚯,顾子意这家伙看着安安静静,没想到挺能造啊。”向宛瞧着那长长一列的“罪行”,字字泣血,指责顾子意不识好歹,也指责向宛、李文松祸水东引。 向宛读着这些,连眉毛都没抬,没把岙州同僚的控诉放在心上。她翻开下一页,头顶上方忽然传来扑腾腾的声音,是她的伙伴大鹰落在院子里,咣当一声,把什么东西丢在地上。 大鹰是向宛的伙伴,名叫“云影”。 “你回来了。”向宛说:“快来听听岙州的八卦。” 云影翅膀上的毛乱七八糟,看上去经历了一场恶战。 “先给我点灵药。”大鹰说。 向宛摊出手喂鸟,一边说:“你还记得上个月那个金丹期修士?当时在客栈弄晕了他,后来打包送到岙州总舵那位?” “记得。为了堵他,我还特地猎杀了两只‘黑光‘。”大鹰说。 “黑光”是鸿雁堂最快的信鸟。顾子意当初雇佣两只黑光,给松溪派和百兽谷送信,揭过被云影截杀。那两只鸟的尸体后来被向宛扔进院子的小池里,而今恐怕早已化作鱼粪。 向宛幸灾乐祸道:“这人在岙州打砸抢烧,把孙金金那恶妇气坏了。刚刚她来信告诉我,于尘死了。李文松也死了。” 大鹰吃了灵药,砸吧着嘴说:“死的好。” “不过,话说回来,”向宛摸摸下巴:“顾子意这人,运气倒着实旺得可以。能从李文松这老匹夫手下接二连叁逃脱出去,真叫我刮目相看。” 向宛这猜测与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顾子意哪里是运气好。他被天道惩罚,如果不是原火火一路搭救,恐怕早就死在万木森林里了。 大鹰说:“你怎么不问问我?” 向宛撇了大鹰一眼:“你不是能耐得很嘛?用得着我关心?” 见大鹰云影一副委屈样子,向宛只好安抚道:“好吧,你怎么样?万木森林之行可算顺利?” 云影道:“那群老虎扑我。” 它抖抖羽毛。云影的羽毛往日里黑里闪着微蓝的光,在阳光下像绸子又像黑木,威风又漂亮。现在那身毛被挠的乱七八糟,落魄极了。 “唔。李文松不在山上,没人管束它们。”向宛说:“猫又都爱扑鸟。老虎是大猫,你是大鸟。我都提醒过你,要小心。” “不过仗势欺鹰而已。老娘迟早要宰了那群土猫。”云影道。 30.马甲二号-4 “行吧行吧。大鹰杀猫,一段佳话。”向宛敷衍道,“你在百兽谷发现什么没有?” 向宛派大鹰云影去找他的把柄,本来打算告他黑状。虽然现在李文松死翘翘了,对她不再构成威胁,向宛也不介意在他坟头上再踩一脚。 “我云影出马,还能空爪而归?你的的鲛人蔽灵双阵就堂堂正正刻在老虎窝里,无遮无挡,自天上一眼即能望见。”大鹰道。 “我就知道他偷我的阵法。呵呵。满脑子只知道炼丹的蠢货。真让他死得痛快了。”向宛道。 顾子意知道了金蛇妖丹的事,又在李文松眼皮下逃跑,本来是能送李文松进刑法堂的祸事。 向宛擒拿顾子意,又按照程序把俘虏送到岙州本部。怎么算,这都是在给李文松收拾烂摊子的。结果怎样?不仅没得到感激,向宛还被李文松一顿训斥——那老匹夫批评向宛送俘虏去本部之前,没有仔细搜身。 “否则,金蛇妖丹这一功劳怎么能叫孙金金抢走了?在我们石州找到的东西,让你亲手送到岙州。呸。你这丫头片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时,李文松是这样说。 向宛早就想杀他了。 “别气了。”云影说:“看看我给你找来什么好东西?” 地上躺着一柄剑。 云影献宝似的说:“我从李文松库房里偷出来的。你那破剑用了快十年,早该换了。我瞧这把看着不错,你瞧瞧?” 这剑纹饰看着古朴,却不见半分锈痕。剑鞘一端镌刻几片松针纹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 云影继续道:“为了偷这东西,我多耽搁了一会儿,差点让那四脚畜生一口吞了。” 向宛拾起长剑,忽然眼里一亮,她站起来,拔剑出鞘。 一股淡淡灵气荡漾而出,若非长期让金丹以上修士佩戴,无法将剑养出这般灵气。 “看出什么了?是好东西吧。”云影催道。 向宛食指轻轻在剑刃上一弹,长剑发出悦耳嗡嗡低鸣声。她抽出自己的佩剑,左右手两柄长剑狠狠一撞,她左手上自己的剑发出令人耳酸的吱呀之声,而右手的剑分毫无声,仿若对面只是一团棉花。 向宛仔细端详自己的剑,又闭眼用灵气探入。 片刻,她睁开眼:“就这样一下,就被斩得留了裂纹。虽然肉眼不可见,不至于当场断裂但若是激烈对战中,难免要受点影响。” 向宛将自己剑放下。 她右手虚握云影偷来的剑,手腕微动,灵气注入剑刃,冷白的剑刃上闪过一丝淡绿色光锋。她右腿曲起,左腿在地上划个半圈,摆出个舞剑的架势。 云影见状,知道向宛被这宝剑勾起了性质,它一拍翅膀,扑索索飞到枝头上,让出空间。 向宛虽然是阵法师,对剑术不至于说一窍不通。她在庭院里翩翩旋转,像是配合院里栽得红色花朵似的,出得尽是绵软的招式。腰如水蛇,眼若秋池,剑气扫过,红色落英簌簌,随着剑锋四处流转,好不漂亮。 到最后一式时,向宛跃至庭院墙边,对着自己在墙上刻制的防御阵法奋力一劈! 在云影的惊呼下,那用上好石料刻制的阵眼发出雷鸣般巨响,紧接着激发了“防御”的功能,将攻击的力道反弹回来处,向宛手里的长剑却未仅仅迟滞一瞬,然后淡青色光芒漾过,数道裂纹爬上砖墙,法阵就此被切断。 碎石和砖块缓缓落下,向宛手里长剑分毫无损。 云影惊得拍了拍翅膀。它见过向宛如何用那石阵做测试,知道那防御阵的威力,也因此看出那偷来的宝剑更高一筹的威力。 “比你那破剑好过十倍。”云影大叫:“李文松老这厮好不识货!将这样的宝剑丢在破木屋里积灰。” 向宛笑道:“这你这就错怪老匹夫了。这剑再好,他也不敢用啊。” “哦?这是脏物?” “是。这剑的主人你也认识,正是那四处给我们天地会惹麻烦的顾子意。” 向宛又将那长剑端详一番,然后有些不舍地回鞘,说:“这剑名为长青。是松溪派代代给掌门继承人佩戴的宝剑,是上好的兵器,传家宝,也是松溪派特有的信物。” 最近,松溪派的人正大张旗鼓地寻找她们掌门人的首徒。顾子意作为金丹修士,这样不声不响的失踪,在一向和平的修真界掀起大风浪。 在这节骨眼拿着松溪派的长青剑招摇过市,定然要被人当街摁住的。 “是那小子的剑。这……”云影沮丧起来:“这么说,这剑无法示于人前,你用不得了。” 向宛轻笑一声:“呵,如此好剑,我虽是主攻阵法,也不得不心动。奈何……赃物烫手啊。” 她将剑轻轻放在石桌上。 向宛给自己斟了杯梅子汁,眯眼回味起来。 “叁年前,北州数个门派召集年轻一代的弟子,在雨花城论剑论道……我虽然不在当场,却间接听说过,松溪派有这姓顾的,长青剑在他手上行云流水,如风中劲松。当时……松溪派可是大出了风头。” 失去了主人的长青剑静静在向宛手边的石桌上。 向宛向后一靠,懒洋洋地说:“好好的宝剑,不该就此积灰。这剑该怎么处理,让我盘算盘算……” -----------------------------|| |||||| ||||||女插男H情节预警。如有不喜,请跳过。 |||||| ------------------------------ *** 石州天镜城这段对话,岙州的叁人毫不知情。 她们仍静静等待着雨州定期开来的船只。这段日子过得还算安逸。 罗小叶教原火火剑术,惊讶于原火火的天赋。明明身法有些笨拙,但是每每有招式近身,原火火都好像未卜先知似的,险而又险地避开攻势。 罗小叶虽然仍能胜她,但不免有些挫败:“这就是所谓第六感么,怎得所有人都有,就我没有?” 顾子意道:“我也没有。” 罗小叶怒目而视。 顾子意接着道:“无非熟能生巧。” 罗小叶和原火火二人加在一起,都不敌顾子意一个。顾子意这种话在罗小叶耳朵里,是赤裸裸的炫耀。 “我修道一路上,从来只有一个稀里糊涂的老悍妇教我剑术,自然不比顾前辈被松溪派的长老们拥在怀里百般呵护来得顺利。” 罗小叶说完,尖着嗓子,奶声奶气道:“哇哇哇,师母师母,意意要上品功法,意意要家传宝剑,不给就哭,呜哇哇哇哇——” 原火火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顾子意摇摇头,不与罗小叶争这口舌之利。 当日晚些时候,凉风自海上拂来,温度适好。 原火火与顾子意在崖边看海,罗小叶不在附近。 原火火左右看看无人,轻轻说:“意意。” 顾子意无奈看她。 原火火正色道:“你知道我大名是丁一凡。其实我有个小名,叫阿烦,烦人的烦。” “阿烦?”顾子意重复一遍。 原火火应道:“哎!” 她伸出手:“阿烦要抱抱。” 顾子意学着罗小叶瞎编的胡话:“不给就哭?” 原火火说:“阿烦乖,不哭的。” 二人对视一眼,乐不可支,笑作一团,差点摔下山崖、滚到海里去。 笑着笑着,原火火和顾子意挪到安全一些的平台上,贴到一起,亲吻起来,不一会人便气喘吁吁。 原火火跪坐在顾子意跨上,心里惦记着之前作为【于尘】时候的性幻想——她也想尝尝插入男人身子的滋味。 现在没有旁人妨碍,原火火终于想要付诸行动。她俯身下去,贴着顾子意耳朵,把自己想做的事飞快说了一遍。 修道之人之间,从不自找麻烦,用那些个虚伪陈腐的礼数给自己套枷锁,也没有世俗凡人那些管七管八的罗嗦规矩。原火火所说的这需要借助工具才成的性爱,顾子意早就听说过,倒也没觉得太过稀奇。 他只是想了想,便同意了。 原火火听了,大加兴奋,运用她前前世挑拨点火的功夫,灵巧的双手在修士身上四处游弋,不一会儿就让他情动不已,胯下阴茎立起。 原火火双手支在他耳边,膝盖抵在他阴囊上,轻轻磨着。 顾子意平常一副淡然儒雅的样子,即使是情动,也没有寻常男人那样粗糙狂乱,只像是诗经上撒了一杯桃花酿,湿漉漉的情意爬上墨香,清雅字句晕染在纸上。 原火火看时机够了,伸手解开他衣襟,引着他曲起一只腿。顾子意顺从地由她摆弄。 原火火看了眼自己的指甲,在嘴里润湿手指,探入修士后门。 顾子意眯起眼睛。 原火火舔舐着他的乳首,一边说:“那日,我看你和孙金金、石焰过招……我从未见人将剑使得那样英武,犹如蛟龙一般……” “是么……”顾子意说。 原火火手指在他后穴里进进出出。 “这种夸赞,顾前辈怕是听得厌了。”原火火低笑道。 她手指在后穴里熟悉起来,终于找到微微凸起那点,指肚在那处轻轻揉按起来。 顾子意哼了一声,下意识握住原火火空余出来那只手。 “那我就来夸一夸顾前辈没听厌的话。”原火火加快速度开拓他后穴,又是不是照顾那处骚点。 “顾前辈乳头的颜色,很好看。” 顾子意衣襟大开。原火火轻轻含住他的男乳,又舔又磨。 “顾前辈的阴茎,很俊朗。” 原火火挣开被顾子意握住的左手,挑逗他的阴茎。 “顾前辈的肛门……” 原火火没想出什么好词,但看顾子意眼睛半闭,浑身微颤的样子,猜他没怎么留神听自己在这里废话。 原火火轻轻笑,左右两只手都松开。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陶制的阳具模型,晃了晃:“市集那边买的,新炼造的。炼器师缺灵药,可不缺手艺功夫。” 体谅顾子意处子的后穴,原火火当时买了寻常人一半的尺寸。可饶是如此,还是比手指粗长上不少。 顾子意支起身子,眼里闪过丝犹豫。 原火火也不坚持,道:“那今天就先用手指。” 顾子意反倒不推脱了,说:“无妨。左右不过是弄出些小伤。” 躺在红色粗粝的岩石上,二人与天地相拥,长袍摊在地上,没被身子压住的部分海风中翩翩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