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守难防》 第一章 第一章 “下课没?” “回个话。” “我在校门口等你。” “你们学校妹子真他妈丑。” …… “老师挺正。 沈沅沅还是没有回信,沈浩泽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索性专心致志观赏起远处抱着书和人在树下聊天的年轻老师。 他视力不错,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奈何距离实在有些远,跨越了校门前的大半个广场,那人又侧身而立,沈浩泽微微眯起眼睛也只能看到那人窄窄的腰修长的腿和柔顺的黑发,以及面部白皙的轮廓,五官看不太清楚,但是料想也是唇红齿白,极具可观赏性。 沈浩泽饶有兴致得打量了半天,那小老师跟同事讲完了话,动了身向这边走来。他眼神还黏在人身上不移开,丝毫没有收敛的自觉,甚至心中微微兴奋起来,迫不及待想看清他的面容,动了动腿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校门的立柱上等着他靠近。 门卫早就在一旁欲言又止,此时终于看不下去了,提醒他堵门了让他换个地方等人。 沈浩泽不说话,偏过头冲他挑了挑眉,流氓气势就这么出来了,一副“老子就不挪你能拿老子怎么办”的样子。 门卫不能拿他怎样,反倒是想起了之前这位爷说要给他妹妹送外套硬要在晚自习时间进校门把他同事一拳揍出鼻血的事。据说这位爷是资深流氓,家里背景也很硬,能躲就别惹。 于是他咽下了喉咙边的话,回门卫室眼不见为净。 就这么来回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沈浩泽再一回头那小老师已经不见了,他猛地一站直正要左右打量,一个梳着马尾的漂亮女孩冲着他面无表情走来。 沈浩泽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暂时将刚才欣赏半天的对象抛在了脑后,在女孩即将走到他面前时伸出右手懒洋洋晃动手指打着招呼。 没想到对方却并不领情,冷冷扫他一眼勉强算是回应,甩着马尾径直走出了校门。 好在沈浩泽早习惯了妹妹这个态度,他无所谓地撇撇嘴,转着手中的钥匙跟上沈沅沅的脚步,边往停在路边的摩托车走边回头意犹未尽地在校园里巡视。 沈沅沅比他走得快,走到车边时沈浩泽还在后面磨蹭,她也并不催他,只是抱着手站在车边。 “怎么了大小姐?”沈浩泽看清她的脸色,笑着问,“谁又惹着你了?” “不是说了不用你来。”沈沅沅看着他道。 沈浩泽终于露出一点不耐烦来,手扶住车把脚下一用力摩托车轰然落地,沈沅沅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长腿一迈跨上了车座。 沈浩泽等了几秒见沈沅沅没有反应,取了头盔一只手递出去,沈沅沅只是嘴强牙硬,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老老实实坐上了摩托车后座。 一中是凇城的老牌重点高中,里面的学生全都是靠着真才实学考上的学霸,跟沈浩泽这种纨绔子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周六晚上没有晚自习,六点钟正是放学时间,下课不过十分钟校门口已经挤满了学生。几个女生挤在不远处笑嘻嘻地朝这边偷看,路过的学生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其中有羡慕的,也难免有些不赞许的。 两个人都跟不知道似的,沈浩泽拆了一块口香糖放进口中,反手递一块给沈沅沅她也不接,最后又收回了口袋。 他从城北跑来城南,直接来说目的就是在一中校门口耀武扬威一番,帮妹妹涨涨威风,所以此时刻意在校门口停够了秒数,才不紧不慢发动摩托。 发动机发出悦耳的轰鸣声,沈沅沅抓紧了后座。然而就在这时沈浩泽又忽然一顿,一脚还踏在车上,身子就已经倾成了60度,冲缓缓从身边驶过的私家汽车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汽车中的人闻声下意识转过头来,从半开的车窗里露出一双精致的眉眼。 那人比他想象中还要俊秀几分,皮肤很白,眼睛不算特别大但是眼窝深邃,脸小下巴尖,刚回头时的一瞬间脸上带着一丝迷茫的表情,为那精致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无辜,等他看清楚沈浩泽轻佻的眼神,顿时换上了一副无奈又不屑的笑容来,明亮的瞳孔中闪烁着淡淡的嘲讽。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笑脸,这一下把沈浩泽看得险些失神,等他反应过来时汽车已经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傲慢的背影。 “走不走了?”沈沅沅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走啊,”沈浩泽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紧接着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带着沈沅沅呼啸而去。 沈沅沅透过后视镜看到沈浩泽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神色没有变化心中却暗道不好,她和沈浩泽做了十多年兄妹,最熟悉他哥这副表情不过,一准又是想出了什么阴招损招,要干什么坏事。 当初沈浩泽和老爸吵架,一出书房门正好和她撞上,脸上就是这副表情,只不过比起现在虽然在笑眼神却是冰冷的,结果第二天他就一声不响从家里搬出去了,大年三十把老爸气得住院。一家人在医院哭哭啼啼了好几天,年都没有过成,倒是听说他转头就跟几个狐朋狗友去了意国滑雪,好一番逍遥自在。 就是从那时起他和老爸陷入了冷战状态,自他从国外回来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老爸再也没有管过他,任他在外面为非作歹,权当没有这个儿子。 算起来沈沅沅也有两个礼拜没有见过沈浩泽了,上次见他还是她生日的时候沈浩泽逼她翘了晚自习去野江边烧烤,深夜把她送回家后老爸脸色阴沉得堪比锅底,直接把大门在沈浩泽面前甩上,拒之门外的意思十分明显。 平日里两人并不经常见面,沈浩泽现在在四中读高二,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公寓,来一中几乎要横穿整个凇城。 一中和四中一个城北一个城南,明面上都是凇城重点,内里却是天壤之别。据说四中几栋教学楼办公楼都是“社会知名人士”捐赠,别人沈沅沅不关心,那座五层的食堂倒是他那傻多速老爹捐的。前些年四中干脆开了个国际部,里面一水的富二代官二代,集聚了凇城十六七八岁的太子党,打着国际化教学的名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这帮纨绔子弟混日子,混到高中毕业打包了送出国继续祸害国外友人。 而沈沅沅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的一中,她聪明、漂亮,上高中到现在将近一年时间一直是追求者不断。一中管得严,平日里都是中学生在校园里小打小闹,最近沈沅沅一连收到几条骚扰短信,言语之间好像是附近的小混混。 几条短信而已,沈沅沅没有放在心上,然而也不知道沈浩泽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从昨晚电话短信不断要求来接她放学。沈沅沅不太情愿他来,就没有回消息,没想到他今天就直接无比招摇地杀到了学校。 沈浩泽的长相随了他去世的母亲,脸盘很小,五官又生得很开,标准的美人长相。这张脸长到女人脸上是漂亮,长到男人脸上就未免有些张扬,他的身高又继承了他们父亲,高高大大的一条,往一中校门口一杵,让人不注意都不行。再加上那辆骚包无比的黑色怪物,唯恐别人不知道沈沅沅背后是有不好惹的人做靠山的,要打她的主意还是先想想清楚再说。 这就是沈浩泽的性格,永远不会低调行事,想做什么从来不怕别人知道,最好全天下都知道才最好,说好听些是桀骜不驯,往深了说其实就是仗势欺人。 沈沅沅越想沈浩泽刚才的表情越不对劲,怕她这混世魔王哥哥真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到底还是没憋住犹豫着说道:“你别打肖杨老师的注意。” 沈浩泽本来心不在焉的,听她这么一说才回过神,笑着说:“小杨老师?他姓杨?” 沈沅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牢牢闭上嘴巴。 沈浩泽却来了劲,一连串的追问,好像沈沅沅是户籍警员,连人家婚否都要打听得一清二楚。 沈沅沅打定了主意不理他,索性闭上眼睛靠在他背上闭目养神,直到车子停下才睁开眼睛,却发现不是自己家门口,沈浩泽说难得见面要请她吃宵夜。 虽然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但是沈沅沅还是下了车,给老爸发了短信说晚点到家。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宵夜摊生意冷清,两人蜷着腿坐在摆在马路牙子的矮桌边,果然沈浩泽叫上冰粉和蒸包就原形毕露,拆了一次性筷子在桌子上敲着,向沈沅沅打听:“他教你们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沈沅沅不用猜也知道,她现在只后悔不该主动向沈浩泽提起肖杨,以这人的个性吹吹风就忘了也说不准,现在却愈发兴起,一副不打听清楚不罢休的势头。 他这哥哥最会死缠烂打,脸皮堪比城墙,对付他就要板下脸来让他撒够了泼才会停下来,这期间被他缠住的人当然是身心俱疲,大部分没等他停下就向他讨个痛快,剩下的下次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头疼,自然容易妥协。 但是沈沅沅跟他相处十六年早习惯了他的伎俩,埋头专注冰粉,拒沈浩泽千里之外。 沈浩泽也习惯了沈沅沅的不理不睬,捡起一只蒸包两三口消灭掉,把筷子往摇摇欲坠的桌子上一拍,扬言道:“两个月,我肯定把他追上手!” 沈沅沅冷哼一声,不予置评。 同一时间远在十公里之外的肖老师猛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合上了车窗,副驾驶座上的人担忧地看他一眼,“感冒了?” “没有,”肖杨冲他笑一笑,脸上带着点儿疲惫,“大概是吸到了花粉。” 肖桐还是担忧地看着他,“你要累了就回家休息,也不是非得今天见,哪天你得了空再约,楚总脾气很好的。” 肖杨看了看手表确认不会迟到,失笑道:“是有些累,但也没到一顿吃都吃不了的地步,已经约好了怎么好无缘无故失约?再说你把这人吹得天花乱坠,不是说我不见就等于错过了一个亿吗?” 肖桐立刻辩驳道:“什么叫我吹得天花乱坠!你见了我们经理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好……”他掰着手指又开始宣传起自己的上司,“楚总今年三十岁,首先是年轻有为,而且为人谦和有礼,一点架子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向家里出柜,父母那边不存在压力,也不会被逼婚……” 肖杨听着笑意渐深,忍不住逗身边的人说:“看你对他这么有好感,不如留给自己?” “哥……”肖桐正说得津津有味,听到他这么说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呐呐道,“你知道我不好这口的……” 肖杨只是笑,肖桐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没多久又忍不住开始喋喋不休:“你不知道我们公司有多少小姑娘拿楚信做梦中情人,要不是我上个月跟他一起出差怕是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这不我立刻就想到了你!” 他见肖杨不说话,说话也放松起来:“哥,你真的应该恋爱了吧,都这么多年了,我看楚信样样都比那个董……” 肖杨一个急刹车,肖桐及时把未说出口的名字乖乖咽了下去,小心翼翼打量着肖杨的神色。 肖杨果然已经沉下了脸,一路沉默着,一直到见了楚信方才露出一贯自信大方的笑容。 楚信跟想象中差不多的样子,斯文有礼一表人才,他比肖家兄弟大上一些,讲话风趣幽默,三人边吃边聊,讲得都是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情,倒是更像朋友间的聚会。 吃完饭肖桐提议再找地方喝两杯,楚信欣然同意,两人一起看着肖杨。 肖杨却摇了摇头,推辞道:“我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楚信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临走前克制有礼地跟他握了握手,对他说期待下次再见。 肖桐说得没错,楚信确实是很理想的对象,无论是年龄还是职业都与自己十分合适,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应该会是理想伴侣,而且看得出来楚信很喜欢他,席间也是频频示好,意思恰恰传达到又不逾矩,温和妥帖,但是他却迟钝地少了那么一分心动。 也可能是他已经太久没有恋爱过,早忘了心动是什么感觉。不过说什么心不心动,人到了二十五岁以后不就开始追求安稳,激情刺激那是小孩子的事情,无论性向如何这个年龄大概都要追求一个合适。 但是他总归有那么一点不甘心,想再等一等,也许等一等那么能让他心动的人就会出现,反正一个人过着也是很好。反倒是弟弟比他还要着急,妄想他还没能从之前的情伤中走出来才会一直,明明是直男却总是留意着身边的男性,三天两头就要推销给他,可是直男毕竟是直男,介绍了这么多回也就楚信一个靠谱的。 “怎么样?”肖桐满怀期待地问他。 “还可以吧,”肖杨应道,“接触接触再说。” 肖桐见他不冷不热只当是他不满意,在一旁嘟嘟囔囔:“这都看不中……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子的啊?” 找个什么样子的? 肖杨竟然真的认真想了一想,可惜最终也没有答案。 第二章 第二章 沈浩泽性子不好脾气躁,非要说优点的话,除了这天生的皮相,就是一个说到做到。 他对着沈沅沅夸下了海口,两个月要搞定一中那腰细腿长的小老师,第二天下午没等放学就翘了课横跨整个凇城直奔一中校门。 今天他没开那辆招摇的雅马哈,规规矩矩打了车来,在十字路口被堵到没脾气,一开车门正巧遇到那小老师拿着公文包经过。他今天没有开车,穿一件白色衬衣,俊得像沈沅沅看的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沈浩泽满肚子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这时有两个经过的学生跟对方打招呼,对方笑着回应,沈浩泽一看到他的笑容,想上前拦住他搭个话也好的脚步就收了回来,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沈浩泽发现这老师的人缘简直好得出奇,走不了几步就有学生甚至是家长跟他打招呼,他也都停下来一一回应了,甚至还请几个女生喝了奶茶。 他进奶茶店沈浩泽就在店门口的树下抱着手臂等着,心里一个劲儿痒痒,想着等我追到他只让他买奶茶给我喝,绝对不给别人。 此时正是放学时间,学校门口特别多人,肖杨自然是没人发现有人尾随着他,沈浩泽跟着他身后,琢磨着他的长腿和细腰,不知不觉就跟着他走到了公交站。 因为和大多数学生回家的方向相反,公交站人倒是不多。沈浩泽也没料到肖杨会乘公交,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骑车来,转念间已经并排站在了那人身边,赤裸裸的眼神落在他长长的睫毛红润的唇瓣,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好人缘的原因。 这人实在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不做表情时也带着股让人心痒的温和,是天生的讨人喜爱,怪不得人人见了他都要露出笑脸多看上一眼。 他的视线落得光明正大,巡视领地般在肖杨白皙的脸蛋上一遍遍来来回回扫过,肖杨却似毫无察觉,视线落在另一边,平静地望着远方的十字路口,时不时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看上一眼,一脸的云淡风轻。 沈浩泽心痒得更厉害了,看到车来了想也没想就随着肖杨一起上去,眼看着那两根细白手指捏着硬币投进投币箱走进了车厢,往钱包里一看才发现自己没有零钱,于是扬了扬手机问司机:“支付宝可以吗?” “不行,”司机粗着嗓子说,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你找谁借一下,转账给人家。” 车上除了几位老太太就只剩下司机和他们两个人,前面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从钱包里又摸出两枚硬币帮他投了进去。 沈浩泽心中一喜,几个大步追过去,放在单人单座不坐,大大咧咧坐在了肖杨身边,靠在窗户上勾着嘴角盯着他看。 一般人被人这么看着都不能不为所动,但是肖杨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又跟这么大的小孩打了四五年交道,自顾自地拿出手机浏览新闻,心如磐石,八风不动。 沈浩泽到底是道行浅些,盯着那人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跟着心口乱撞,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谢谢你啊杨老师。” 肖杨终于有了点反应,意外地看他一眼,把头再次转了回去。 沈浩泽心脏猛然收缩,下意识凑了过去想要再聊上几句,没想到肖杨立刻收了手机站起来,沈浩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下了车。 与此同时手机在口袋中震动起来,沈浩泽看到来电人不耐烦地接起来,对着肖杨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哪儿呢?”哥们石绍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听声音很吵,应该是在ktv一类的地方。 沈浩泽瞄了一眼站牌,报了地名。 “靠你怎么跑那儿去了,”石绍东压低了声音,过了两秒钟周围安静下来,“今儿唐婧生日,吃饭你不来可以,唱k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吧。” 唐婧他哥唐睿是他和石绍东的发小,小姑娘从小就爱跟着他们,长大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沈浩泽存着想法,经常送些小礼物给沈浩泽,沈浩泽都打着哈哈混过去,就石绍东这个缺心眼的当回事儿,逼着沈浩泽来给她过生日。 “我说不来了吗?”沈浩泽啧了一声,“正过去呢,你他妈瞎操什么心。” 他声音不算小,两个老太太不满地扭过头瞪着他。 沈浩泽回瞪回去,挂了电话噔噔蹬下了车拦了出租坐进去。 唐婧过生日他哥在会所包了间房间给她朋友们玩,沈浩泽进去时一群人正举着酒祝她生日快乐,石绍东眼尖,第一个发现沈浩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抓过来罚他单独给唐婧唱生日歌。 唐婧今天是打扮过,短发别在耳后,热辣辣地看着他,其他人也起着哄让他唱歌。 沈浩泽哪能遂了他们的意,从石绍东手里抢了酒杯过来一饮而尽,亮出空底给大家看,“歌就不唱了,我自罚一杯。” 唐婧有些失望,一言不发去切蛋糕,一旁的唐睿又不乐意了,硬要沈浩泽再罚两杯才够。 沈浩泽来者不拒统统都喝了,说自己忘记买礼物了打开微信直接给唐婧发了个大红包。这次不止唐婧,她身边几个小姑娘脸色也都变了,幽怨地看着他。 这场面让沈浩泽有种自己一股脑渣了他们姐妹几个的错觉,他装作没看见,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一坐。 身边的沙发塌陷,石绍东挨着他坐下,重重叹了口气。 “我操,”沈浩泽乐了,“您叹什么气?” “我愁啊,”石绍东望着天花板,“你跟唐婧处处不行吗?非得……让你爸知道打断你的腿。” “不行,”沈浩泽面无表情滑着手机,“硬不起来。” 石绍东正拿了酒喝,一口气上来差点呛死,咳得惊天动地,沈浩泽百忙之中还得空出一只手递面巾纸给他。 他们这帮二世祖都早熟,沈浩泽又没人管,十三四岁就跟着大一点的唐睿之流胡混,早早就认清了自己天生的走后门,只不过旁人远的近的谁也没告诉,石绍东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才知道。 “牛逼,”石绍东咳完了冲他竖起拇指,“大哥你牛逼。” 沈浩泽无所谓地挑着眉头,笑着冲他呲牙。 这个话题算是过去,石绍东没过几分钟就忍不住往唐婧身边凑,不敢跟本人情歌对唱就退而求其次找她的小姐妹,留沈浩泽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玩手游。 沈浩泽他爸这几年步步高升,他本人又大名在外,想巴结他的人比比皆是,这包房里的人也不是想见他就能随时见到,见他坐在角落里不作声玩游戏,自有大把的人想往上凑。 沈浩泽刚开始还应付两下,输了一把游戏以后彻底丧失了耐心,冷着脸看着液晶屏,脑门上八个大字——老子不爽,谁来咬谁。 还是唐睿来给他点了烟,主动跟他聊起近况。 上高中以后沈浩泽就不怎么跟唐睿玩了,他看不惯唐睿嗑药,唐睿背后说他没种,互相看不上自然而然就疏远了,要不是唐婧有事没事缠着沈浩泽,两人估计就是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沈浩泽防着他在烟里掺料,手指夹着没抽,心不在焉听唐睿吹他的光辉事迹。 唐大少爷的生活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女人,吹完他刚从国外买的两匹纯种马,就开始炫耀自己最近看上了哪个小明星,美滋滋讲他的把妹经。他说人小明星欲擒故纵,开始对他爱答不理,他连着探了一个星期的班,最后还不是上了他的车,总结起来追人就是要拿得下身段拉得脸。 沈浩泽捕捉到重点,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 唐睿见他有回应,立刻变本加厉得意起来,拿出手机让他看照片。 沈浩泽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不予置评。 唐睿看他兴致缺缺的样子,笑着猛抽了一口烟,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 沈浩泽想了想,说腰细腿长的。 “你逗我呢吧,”唐睿不干了,“这范围也太他妈广了!” 他说着回过头看了自己那还在生闷气的妹妹,小声对沈浩泽说:“要是我我也不找唐婧那样的,忒没劲儿。” 沈浩泽把烟灰弹进烟灰缸,敷衍着笑,想起小杨老师投硬币的手指,补充道:“还有手好看的。” 第三章 第三章 凇城的春天格外漫长,花粉柳絮飞了一两个月还倔强着散播自己的种子,这两天还变本加厉起来,害得肖杨老师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 “看来最近有人格外想肖老师啊。”同事隔着办公桌打趣他。 肖杨苦笑着摆手,从抽屉里抽出两张面巾纸擦着鼻尖。 肖老师最近的确是走桃花运。 自从那天见过面交换联系方式后楚信时常发信息给他,有时是一段笑话,有时就是一句“好忙偷个懒”,暧昧又不暧昧,让他不回信都唯恐自己不礼貌,暗叹自己也就是逗逗高中生的水平,根本不是楚信对手,于是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和对方聊着,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下次见面。 其实这段时间冷静下来肖杨也仔细考虑过,楚信确实是个值得接触下去的对象。 他心高气傲惯了,对待伴侣方面挑剔得很,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心动这种东西太浪漫主义,他是学化学的,一贯不愿意意气用事,相信只要各种条件具备了升温加压也能产生奇妙的反应,两人磨合着就有了激情也说不定。 于是他回复:“要期中考试了有些忙,下个月可以吗?” 这是事实,并不是他打心底里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而肖老师走的桃花运还不止如此,除了楚信以外,还有个不知道成年了没的小混蛋。 这小混蛋长得人高马大,每天准时来一中校门口报道,屁颠颠跟着肖杨坐公交,肖杨被他跟了两次就不得不放弃节能环保的公交换了开车上下班,只甩开一次就改为被摩托车跟,简直是阴魂不散。 这天肖杨又是开车上班,下班后整理了办公室拿了车子,驶出学校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他刚拐出校门黑色雅马哈就跟了上来,发现他看后视镜戴着头盔的青年两指按在挡风镜上冲他飞了个吻。 肖杨眉心一跳,气极反笑,被跟了一个星期,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失去耐心,他本来打算冷处理,等着对方觉得没意思主动放弃,没想到这人这么锲而不舍,反倒越来越来劲。 肖杨一打方向,临时改变路线,故意把车拐到小路龟速磨蹭,打开广播找了晚餐电台听着。 他上学时做一个实验能在实验室眼睛不眨呆上两天,看这毛头小子玩你追我赶的戏码能玩到什么时候,免不了最后饿着肚子回家找妈妈。 万万想不到这小子这么沉得住气,见他磨蹭也不着急,索性熄了火卸下头盔手肘放在车把上撑着下巴,放下一条长腿在地上划着跟着他上前挪动,一双大眼睛含着笑望着他的车屁股。 汽车几乎将整条路堵住,好在幽静的小路上四周无人,两个人满打满算只说上过一句话,却已经较上了劲,好像要比一比谁更着急回家似的。 眼看着太阳一寸寸消失在天际,最后竟然是肖杨先败下阵来,叹着气拔了钥匙打开车门。 沈浩泽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下车,顿时眼睛一亮,手胡乱在额前的头发上一抓,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似笑非笑看着他走近。 肖杨也笑着,走到他面前停下,声音柔和得春风化雨:“两块钱是吧,不用还了。” 沈浩泽:“……” 肖杨自认为完胜,说完就想走,被沈浩泽从背后拉住手臂,差点倒进人怀里,还没等拧起眉头温热的气息就扑到他耳边:“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两块钱……” 沈浩泽声音很好听,哑哑沉沉的,像是带着电流,不知道迷倒过多少小姑娘。肖杨却不受用他这一招,只在心里觉得好笑,猜想这孩子家里一定有个姐姐,跟着看多了八点档。 他不知道沈浩泽没有姐姐连妈都没有,只有个从来不看电视剧的妹妹,玛丽苏戏码完全是自学成才。 肖老师没费多大力气就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整理好拉扯皱的衬衫终于冷下脸来。 与他对视的青年脸部轮廓深刻,一双明亮圆润的眼睛尤其漂亮,仿佛是天生的得意,见肖杨面色不善,无辜地对他耸耸肩,气得人直想冲那张俊帅的脸上甩上一巴掌才解气。 但是肖老师是谁啊,明白动了手怕是正中这小混蛋的下怀,指不定要怎么被他赖上,于是压着火问他:“什么事,一次说完。” 沈浩泽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戏谑的光芒,“我听说杨老师业务特别熟练,想让杨老师给我补习补习。” 他这话酝酿了好久,只说“补习”却不说“补习”什么,语气又暧昧,妄图从言语上调戏面前的年轻老师。 一个声音在心里期待地喊着:脸红,快脸红! 肖杨看着他,反倒缓缓勾起了嘴角,冲他小幅度抬起下巴:“上一百了吗?” “啊?”沈浩泽一愣神,“什么一百?” 肖杨已经客气地笑着摇起了头:“不到一百分的我不补。” 沈浩泽这才知道被鄙视了,有些恼羞成怒,索性一咬牙直接道:“补课不行,追你行不行?” 肖杨哑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十五岁以下不考虑。” 两人在路上堵了这么久,终于有车拐进路口,滴滴按着喇叭。 沈浩泽被将了一军又一军还不甘心,拱着车子向前追了几步,高声喊道:“杨老师,天不早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吃什么饭,肖杨重新发动汽车,上了一下午课他现在只想回家躺着,小孩子真是不懂成年人的艰辛。 他透过后视镜确认那小子没有跟上来,提升了车速回家。即使这样还是比平时晚了将近半小时,回到家时天已经是蒙蒙黑,楼下便利店卖光了最后一份咖喱鸡块饭。 肖杨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买了两瓶矿泉水就上了楼,洗漱了一番不到八点就裹进了被子,早上被饿醒的时候闹钟都还没响。 冰箱里空空如也——最后一份水饺早在前天晚上就已经吞入腹中。 他灌了两杯矿泉水胃里还是饿得发疼,又实在不想特地下楼买早餐,病急乱投医找出两粒口香糖放在口中嚼着,索性穿戴整齐了打算吃完早餐直接去学校。 凇城五月的清晨带着未驱散的凉意,肖杨在电梯里按掉自己的起床闹钟,感叹自己真是愈加勤奋。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单元的玻璃门外一个青年大大咧咧岔着腿坐在花坛上,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一点一点仿佛在打瞌睡。 肖杨:“……” 即使料到了经过昨晚那一番对话那人没这么快放弃,肖杨也没想过他会在清晨六点追到自家楼下。 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躲过门卫的盘查,难道是翻墙而入? 这社会还有没有安全感了? 花坛正对着单元大门,肖杨避无可避,只能冷着脸从他身边悄悄经过,想趁他不注意留他自己在这里思考人生,好好感受一下凇城的雾霾。 谁知就在他开门的瞬间对方猛然抬起头来,迷茫的双眼看到他的刹那迅速聚焦,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行动,原地跃起拦在了肖杨面前。 肖杨胃里发空心情自然不好,没有前几天那份耐心跟他插科打诨,一张俏脸春寒料峭,冷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沈浩泽声音有些哆嗦,仔细看的话他的鼻尖其实也冻得发红,他为了嘚瑟只穿了件薄款运动夹克,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不得不强行做出游刃有余的架势,“来接你上班啊。”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肖杨真的很想问一问他到底怎么溜进来的,但是眼下他并不想和这个摆足了架势拿哄小姑娘那套来追他的小混蛋讲话,他更关心小区门口的早点摊有没有开门。 “不需要,”肖杨说,“我有车。” “我的车就放在门口,”沈浩泽不死心地推销着自己,“特别酷,你坐上就知道了。” 听他说完这句话,肖杨一愣,心头竟然涌上些好笑的感觉,也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 这么幼稚,他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沈浩泽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不经他允许彻底把他划入了小朋友的行列,献宝似的从背后拎出麦当劳早餐到肖杨面前。 诱人的香气从包装纸袋中飘出,肖杨告诫自己贫贱不能移,坚定地把那双手从自己面前拨开,拿出为人师长的耐心对沈浩泽下最后通牒:“我不会吃你的早餐,也不会坐你的车。” 沈浩泽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竟然问他为什么。 肖杨胃里又开始发疼,尤其当麦当劳就离自己不到三十公分,面前发育过剩的小混蛋傻得让人心疼,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 沈浩泽脸色一变,急道:“我不是小孩了!” “小孩子都这样说。”肖杨摆着手向前走。 沈浩泽被踩到了痛脚,脸上本还存着三分的笑容瞬间全部消失,停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肖杨与他拉开距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别把我当小孩!” 他动作突然,肖杨着实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乌亮亮的瞳孔微微震颤着,试图把手臂抽出来但是没有成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放手!” 肖杨个子不矮,但是骨架小,手臂握在手中只觉细细的一条,沈浩泽心里动了动,凑近了他一点,沉着嗓子说:“放开你可以,但是别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肖杨不说话,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动作,在清晨的薄雾中无声对峙着。沈浩泽看到他嘴唇都微微颤抖着,气还没来得及生完又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把人完全惹毛了,只好悻悻地松开了手。 肖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径直继续向前走去。 今天是周五,那小子看样子还是学生却完全没有要去上课的意思,像栓了绳子一样拴在了肖杨身上,阴沉着一张俊脸,害得几位早起晨练的邻居看到肖杨都犹豫着不敢打招呼,偷偷打量着跟着的煞星,私下里讨论六号楼的肖老师被人追债。 肖杨头皮发麻,加快了脚步刷卡走出了小区,大门一开他就看到了大大咧咧停在门口的黑色机车。他知道那人骑了摩托来,料想他不能把自己的爱车抛下不管,这才临时改变主意搭公交上班,果然沈浩泽一出门就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车。 机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带着麦当劳远去,肖杨长舒一口气,以为总算踩着了这位祖宗的尾巴,摆脱了这个麻烦,这才想起自己仍是饥肠辘辘,心情不错地填饱了肚子。 肖杨长得好性格好,从小到大身边都不乏追求者,但是长到二十五岁还能被比自己小了少说有七八岁的小男孩盯上,还是这么个明目张胆自信过头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该烦恼还是该庆幸自己魅力不减。 这个麻烦跟了他一个礼拜,害他忘记采购又错过晚饭只能饿着肚子上班,他置之不理过,也好言相劝过,最终还是不得不说了重话才总算解决。 肖杨性子从容,这件事情只当做是一段小小插曲,半天不到就抛到了脑后。 这天晚上轮到他的晚自习,他带两个班的化学,一个班一节,要九点四十才能下班。 一中的晚自习虽然分了科目,形式上还是以学生自主学习为主,肖杨发了练习题给学生做,自己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 临近期中,学生紧张肖杨也不见得放松,拿出学生做完的练习题认真批改着,他做事认真,学生也自觉,平日里都是大家埋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互不干扰,今天却有些奇怪,一节课进行到一半底下竟然传来学生窃窃私语的声音。 偶尔有一两个人说话倒也正常,肖杨开始没在在意,只是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出现骚动的趋势,他心下觉得奇怪,搁下笔抬头一看发现靠近走廊的两排学生都在朝窗外看。 他拧起眉头,随着学生一起看去。 夜色中有人正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星光灯光把那人的脸勾勒出阴影轮廓,他看过去的瞬间那人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肖杨蓦地心中一空。 随即他反应过来,“啪”的一声放下笔起身走出教室,关门的瞬间班里轰地炸了锅。 这学期开学二班的班主任没收了一个小姑娘的本子,小姑娘英语课偷偷摸摸写小说,男主角顶着肖杨的姓名,高冷又痴情,霸道总裁范儿十足,逗得一众老师哈哈大笑,一度在一年级办公室竞相传阅。 肖杨自己也看过,又好笑又无奈,搞不懂现在的孩子是怎么想的。 就像他不懂这个早上还一副自尊心受挫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怎么到了晚上还能若无其中晃来他面前。 沈浩泽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件一中的校服,他生得实在好看,个子又高,蓝底白袖的宽大外套硬生生被他穿出了时装感,但是急火攻心的肖老师并没有心情欣赏,一言不发往楼梯间走。 沈浩泽从栏杆上直起身来,冲教室里盯着他看的八卦群众挑了挑眉,跟上了肖老师的脚步。 他今晚格外老实,也不说抓人手臂,乖乖跟着肖杨下了楼。 今早他心里憋着股气,跟肖杨分开后回家闷头睡了一上午,下午到学校又拉着石绍东去网吧开黑,走出网吧已经是夕阳西下,石绍东买了两杯冷饮,他的手指接触冷饮冰凉的瓶壁,忽然回忆起握住那小老师手臂的触感,便又死皮赖脸跑了过来。 他断定肖杨不知道他的字典里是没有“知难而退”四个字的,所以看到他出现才会这么惊讶。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沈浩泽贴肖杨很近,后者转过身险些就撞上了他的胸口。 肖杨后退了一步,和他人与人之间的保持礼貌距离,脸上是掩饰不了的疲惫。他下意识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轻声道:“你是哪个学校的?” “嗯?”沈浩泽比肖杨高了半头,面对着他居高临下站着,脸上带着笑意。 “哪个学校的?”肖杨又重复一遍。 他的声音比之前提高了一点,沈浩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并不回答,反而答非所问地缓缓说:“我来找我妹,她是你们学校高一的,”他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着肖杨的脸色,见他没有大的波动才继续道,我不知道她哪个班,只能一个一个找。” “好,”肖杨点点头,“找到了吗?” “没有,”沈浩泽实话实说,“我看见你就不想找了。” 饶是肖老师久经沙场也为他的厚脸皮震惊了,面对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毛头小子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生了这么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即使是小孩子也完全耗尽了他的耐心,肖老师放了狠话:“以后别再来了,不然我只能叫保安。” “保安?”沈浩泽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眉眼间现出嘲讽之色,“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肖杨没想到沈浩泽压根不在乎,听了他的话气得一时没了反应。沈浩泽凑到他面前,看他皱眉都没了力气,疑心自己又把人逼急了,好言相劝道:“杨老师,你就跟我约会,至少约一次,说不定到时候我不缠着你你都不干了呢。” 正如沈沅沅总结,沈浩泽最擅长死缠烂打,把人缠到身心俱疲他就赢了。此时此刻肖老师就身心俱疲,他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拿出杀手锏:“杨老师可以跟你约,但是肖老师,不约。” 第四章 第四章 期中考试以后是周末,学校大发慈悲给学生放了两天完整假,肖杨跟着沾光,周六一大早就开车去天城看父母。 肖杨子承父业,父母也都是中学教师,两人现在都快退休,正商量着搬到凇城和两个儿子一起生活。 高速上出了事故堵了一两个小时,到家正是午饭时间,肖桐比肖杨来得早,正在楼下抽烟,看见肖杨过来接过他手中一半东西。 “怎么在这儿呢?” 今天不算凉快,肖桐又怕热,头上挂着一层薄汗。 “别提了,”肖桐抱怨道,“老爷子看我哪里都不顺眼,我下来避避风头。” 肖爸爸当了一辈子老师,严厉了一辈子,对两个儿子尤其苛刻,肖杨虽然从小就没让父母操过心,按照父母的想法读了大学进重点高中当老师,每次回家也少不了一顿训。肖桐更惨,打小就调皮,小时候没少挨老爸的揍,书没念完就跟人合伙做生意更是犯了老爸的大忌,老爸见了他就没有过好脸色。 两兄弟虽然不明说,但是都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反正天高皇帝远,能少挨一天骂是一天。 肖桐把胳膊搭在肖杨肩上,一声接着一声叹气。 “行了啊,”肖杨按了电梯,笑他,“你跟一个老爷子较什么劲儿。” “我哪儿敢跟他较劲儿啊,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没有就开始找我茬……你说你没有女朋友这事儿能怪我吗?”肖桐抱怨。 肖杨笑着摇摇头。 电梯降到一层,肖桐把烟掐了推着肖杨走进,一边犹豫着说:“要不然你什么时候跟咱爸妈说了吧……这天天催的,也给他们个时间缓冲,嗯?” 肖杨何尝不想跟父母摊牌,他没有女朋友也没打算找女朋友,要找也只能找男朋友,可是这种事情一般人都难以接受,父母又格外保守,他只要一想到老爸老妈会有的反应就头皮发麻,再加上之前的一些事情让他对出柜这件事情不得不谨慎又谨慎,所以一拖再拖。 “再等等,”肖杨看着屏幕上增加的数字,“等我定下来再说吧。” 果然一进门老爸就问他见没见上次邻居给他介绍的对象,肖杨一个头两个大,人他自然是没见,只能糊弄道:“我看照片了。” 老爸一拍沙发扶手,微怒道:“你找对象就看脸吗!” 肖桐一看这阵势立刻就溜了,留下肖杨哭笑不得,还是老妈从厨房出来打圆场:“看不上就看不上呗,儿子才二十六,急什么急啊。” 老爸一瞪眼,肖杨赶紧找了个借口也趁机溜了。 阳台上种着老妈养的花,天气晴朗,他拿了水壶心不在焉浇着。 早些年的时候,老爸还经常敲打他找对象要宁缺毋滥晚点成家也没有关系,这两年却忽然性情大变整天催促他恋爱结婚,恨不得明天他就能带个人去登记,再看弟弟肖桐今年也二十四了,老爸却从不过问他的感情生活,翻来覆去只是针对自己。 肖杨早就觉得不对劲,但是碍于老爸老妈除了催促外并没有其余的表示,他只是怀疑也没有办法确定,毕竟按照老爸的个性,如果真的得知自己的性向估计家中早就是天翻地覆,而不是现在这个算是平静的样子。 出神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肖杨没有防备,握着水壶柄的手微微一抖,壶口一偏洒出来的水一半溅到地上一半溅到了肖杨的拖鞋上。 流年不利。 换新的拖鞋要到客厅,老爸就在客厅看电视,肖杨不想去撞他的枪口,踩着自己湿了一半的拖鞋路过起居室看到肖桐在就去抢他的。 肖桐正在起居室看一部电影,被他哥风风火火进来抢走了拖鞋,兄弟俩为一只拖鞋差点大打出手,最后肖桐看肖杨闹得脸都红了就放水挨了他两下把拖鞋让给了他,自己踩着半湿不干的拖鞋靠在窗边一边看电影一边偷偷抽烟。 肖杨怕身上染了烟味,离他远远的,忽然想起手机似乎响过,在沙发上坐下查看。 肖桐看他摸出手机,想到上次两人一起吃饭,叼着烟问他:“楚信联系过你吗?” 刚被老爸的事情刺激过,肖杨暂时不想谈这件事,他敷衍地点点头,手指在屏幕上划着解开屏幕锁,是一条陌生人的短信—— “你今天怎么不出门?” 肖杨眉心一跳,猜也知道这条短信是谁发的,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连自己姓什么都搞不清楚的小混蛋怎么还有脸打听自己的手机号,直接毫不手软地把联系人拖入了黑名单。 肖桐看不清手机,但是看肖杨蹙着眉头抿着嘴角,问他:“没事吧?” “没事,”肖杨把手机在手里掂了两下,“被个小混蛋缠上了。” 肖桐顿时来了兴致,烟也不抽了硬要肖杨讲讲怎么回事。 肖杨本来不想讲,禁不住肖桐兴致勃勃的追问,捡重点给他讲了。肖桐乐得哈哈大笑,伸出拇指冲他摇晃着,捧腹道:“电视剧似的,真不愧是我哥!” 肖杨无奈地看着他。 “诶不是,长得怎么样啊?”肖桐挤眉弄眼。 肖杨不欲回答,手指在沙发上轻轻点着,但是大脑不受控制地顺着弟弟的提问回忆起了那人的模样。 对方俊美的五官、刀刻般的下颌线和势在必得的笑容回放般通通出现在眼前,甚至心口也跟着微微一滞,就好像那人高大的身躯正笼罩在他上方,如同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每一次一样正在无形之中对他造成压迫感。 “哥,”肖桐仍然看着他,笑得有些神秘“想什么呢这么专心?是不是长得还不错?” 肖杨回过神来,迅速把那人从他脑海赶走,这小子平时阴魂不散就算了,竟然连自己放假都不放过。 肖杨推了肖桐一把,敷衍地说:“是还不错。” “靠,”肖桐更乐了,倒在沙发上打滚,“你都说不错了,那肯定很带劲儿啊!真不试试啊?老牛吃嫩草?” 肖杨本来心情不好,被肖桐这么一闹倒是多云转晴,也跟着他开玩笑:“算了吧,牙口不好,这草我是嚼不动。” “哎,”肖桐拍他,“这么嫩的草都嚼不动?” “嫩是嫩,但是是杂草,不对我胃口。”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直接是陌生来电,肖杨偶尔会接到家长学生的电话,一时犹豫该不该接。 肖桐勾勾手指,示意让他来接。 给他接就是坏事,肖杨拍掉弟弟的手自己接了起来,问:“你好,请问哪位?” “肖老师,你一天不出门吗?” 声音一传来肖杨就知道是谁了,二话不说掐了电话,再次拖入黑名单。 “啧啧,真狠心。”肖桐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肖杨在家呆足了两天,周日下午回到凇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市采购,拎着大包小包回家,仅仅离开两人家里就没了人气,在黄昏时分阴冷得像个冰窖。 冰箱被速食品填得满满的,灶台上的刀具却落满了灰尘,独居的主人很久没有下厨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肖杨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忽然觉得有些孤单,打开电视才好了一些。 肖老师的孤单只持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上班顿时就忙到了脑后,高一化学组的七个老师人手一打装订好的试卷,除了上课吃饭肖杨都在批改试卷,改完以后又帮组长录成绩,一直忙到下午六点下班。 化学组的晚自习全部都在周五,除了当班主任的张老师和肖杨都已经下班,张老师去食堂吃饭,问肖杨要不要带。肖杨挑食,对食堂的饭菜不感兴趣,委婉地拒绝了。 张老师走后办公室就剩下他一个人,夕阳从窗户中斜斜洒入,电脑旁的迷你仙人掌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肖杨对着发了会儿呆,又开始手上的活儿。 正忙着叩门声响了三下,肖杨背对着门坐,听到后说了一声“请进。”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一个绑着长马尾的女生走进来,肖杨确定不是自己的学生,看她也没有直接走向哪张桌子以为她是来找哪位老师有事,笑着问她:“找张老师吗?” 女生看着他摇摇头。 “那其他老师都下班了,明天再来吧。”肖杨说。 女生咬了咬嘴唇,脸上闪过一丝局促,小声问他:“我哥,我哥没有找你麻烦吧?” 肖杨愣了一下,猛然回想到那混小子说自己有个妹妹在一中读高一,再看这女生眉眼间跟沈浩泽是有三分相似,于是心下了然。 他扫了一眼女生胸前的名牌,看到“沈沅沅”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就在他刚录入成绩的成绩中全年级最高分就是这个名字。 肖杨在心中早给沈浩泽搭上了“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标签,真难想象那样一个小混蛋怎么有这么个妹妹。 肖杨心中千回百转,其实只是一两秒钟的事情,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没有回答沈沅沅的问题,反倒是指了指手边几本练习簿,温和道:“帮老师拿给二班化学课代表可以吗?” 沈沅沅应了一声,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拿起练习簿走了,只是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犹豫着对肖杨说:“如果我哥缠着你,你就告诉我,我告诉我爸,但是请你不要报警。”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肖杨哑然失笑。 沈沅沅说完就跑了,留下肖杨倚在电脑椅上对着门苦笑,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关心她哥哥,居然担心自己会报警。 十几岁小孩子的世界实在是单纯,想法也足够简单,那个小混蛋是,沈沅沅也是。 但是作为大人却有更多的顾虑,不得不蹑手蹑脚瞻前顾后,万事都必先纠结一番,唯恐失了分寸乱了阵脚偏离了轨道。 肖杨想到自己的十几岁,何尝不是一腔热血。那时他刚高考结束,铁了心地要跟家里出柜,腹稿都打好了,被董思齐硬生生拽回来,后来两人分手,他才知道,董思齐从来都比他成熟,比他看得透。 少年人做什么都凭着一股冲动不去考虑以后,可是肖杨要考虑,甚至比别人考虑得多。 晚上没有人堵门,肖杨很轻松回了家。 此后三天也是平安无事,肖杨猜想这一页大概已经在小混蛋那边翻了页。 肖老师则是压根没有翻开过,答应了楚信这周日一起吃饭。 这天晚自习有两个学生缠着问问题,解答完以后已经接近静校,肖杨担心错过末班公交所以走得飞快。 晚自习过后学生忙着回家都走得飞快,放学不足半个小时学校附近已经是人烟冷清,他途经附近小卖部,刚走过落地的玻璃窗,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肖杨猛地刹住脚步。 透过玻璃窗看到便利店内几个混混模样的小子正围着一个女生,另有一个小子刚从地上爬起来,几个人大有要动手的架势,肖杨定睛一看,认出那女生可不就是沈沅沅。 学校门口的便利店最是鱼龙混杂,老板站在外面抽烟不愿意管闲事,肖杨二话没说推开门走了进去,沈沅沅看到他走来嘴唇颤了颤,叫了一声“肖杨老师”,一下子躲到了他的背后。 肖杨比这几个裹着紧身裤的弱鸡都要高上一些,再加上身上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气势,被沈沅沅推倒的小混混站起来想来拉沈沅沅,被他一闪身躲开,沉下脸来冷冷道:“知道这是一中吗?” 这几个小混混见他模样和气质都与学生不同,到底不敢跟老师动手,口中骂骂咧咧走了。肖杨带沈沅沅到附近的24小时咖啡馆坐着,要她给家人打个电话,自己去吧台帮她点了一杯热牛奶。 他回来时沈沅沅正握着手机,看样子已经打完了电话,肖杨见她心有余悸的模样,没有着急询问情况,嘱咐了几句之后只是陪她静静坐着,等着家人来接。 直到摩托车的轰鸣声在咖啡馆前响起,肖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沈沅沅好像是小混蛋的妹妹…… 他坐的方向背对着咖啡馆大门,眼看着雅马哈从窗外减速停下,微黄的路灯下少年一把摘下头盔,潇洒又迅速地下车。 他不着痕迹地站了起来,想趁着沈浩泽还没进来先一步从侧门离开,一边拿起手包一边对沈沅沅叮嘱:“那老师先走了,你记住老师刚才的话,最近不要单独行动。” 就在这时沈浩泽推门而入,他一时没有看到二人,沈沅沅对着大门却已经看到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肖杨站起来急忙解释:“不好意思肖杨老师,我刚才吓傻了,我……” 肖杨回给她安慰的微笑,脚下却没停着。 然而就在他匆匆向侧门走去之时,沈浩泽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好久不见啊肖杨老师,不跟我喝一杯再走吗?” 第五章 第五章 大前天才见过。 喝你大爷。 肖杨见逃不掉,索性先发制人,回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浩泽,严肃道:“你是沈沅沅的哥哥?” 沈浩泽穿了件黑色的运动夹克,挺拔又俊逸,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肖杨装作没有看到他戏谑的神色,重新回到原位坐下,招呼学生进办公室一样招呼沈浩泽:“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讲。” 沈浩泽大大咧咧在沈沅沅旁边坐下,手放在桌子上撑着下巴,偏着头看着肖杨。 肖杨食指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敲了一敲,淡淡道:“女孩子晚上一个人还是不安全,你们家人如果谁晚上有空还是来接她一下。” “啊?”沈浩泽发出一个不解的单音,肖杨注意到他迷茫的眼神,这才明白原来他还对今晚的事情不知情。 沈浩泽的确是毫不知情,沈沅沅在电话中语焉不详,只说要他来接,她还以为她是和父母怄气不愿意回家才找他来,没多想就跑了过来,和肖杨的偶遇,也只以为是个巧合。 他听罢肖杨的话,略一停顿,猛地看向沈沅沅,沉着嗓子问她:“出什么事了?有人找你麻烦?” 他的眼神有些凶狠,沈沅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别过头去不说话。他一看妹妹这个反应顿时心下了然,一瞬间怒火攻心,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沈沅沅被他吓了一跳,差一点跟他一起跳起来,还没坐稳又被他抓住胳膊,凑近了追问:“他们怎么你了?碰着你没有?” “没事,”沈沅沅甩开他的手,“有一个想来拉我,被我推开了,然后肖老师就来了。” 沈浩泽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转念又想起唐睿告诉他那天他在一中门口出现过之后就有人打听过沈沅沅和他是什么关系,并且也得到了答案。 明知道是他妹妹还敢动,沈浩泽眼神阴晴不定地站在原地,短短几秒内已经转过了无数怎么收拾那帮人的念头。他一向眼高于顶,一贯不屑于与玩得好的朋友如石绍东之流也都是如此,想解决这些地头蛇只能找唐睿。 这个念头一起,他握着手机就要出门给唐睿打电话,正要转身一个声音忽然从对面传来:“你去哪儿?” 那声音清越又沉稳,沈浩泽瞬间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肖杨正坐在自己对面。 肖杨皱着眉头看着他,他刹住了脚步,停顿数秒,这才收起了浑身戾气重新在卡座上坐下。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肖杨仍然看着沈浩泽,目光里带着不赞同,沈浩泽在这样的目光下难得没有了气势,甚至莫名有些羞愧。 沈浩泽早没了之前的油腔滑调,和肖杨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的事儿,谢谢你。” 肖杨听了平静道:“你有做那些没意义的事情的功夫,不如跟你家人商量一下找个人晚上来接你妹妹。”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竟把沈浩泽唬地一愣,下意识就低下了头,脸色瞬间变得更加不好看。对方许久没说话,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好半天才终于开口:“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来接她。” 沈沅沅在一旁哼出声,冷淡地说:“不用了。” 沈浩泽回想起来自己之前的半个月,几乎每天都来一中报道,却没想起来看沈沅沅一眼,心里自责得不行,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求助似的看了肖杨一眼。 肖杨本来对沈浩泽全无好感,但是他湿漉漉的眼神望过来,就像只落了水的小动物,让他心中莫名一颤。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小混蛋垂头丧气的模样,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忍不住提醒自己不要借题发挥,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最好还是家长能……” “不用,”沈浩泽出声打断他,重复道,“我会来接她。” 沈沅沅不说话,沈浩泽又看着肖杨,明亮的眼睛眨巴着,肖杨差点被他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逗笑了,问他:“你不上晚自习啊?” “不上啊,”沈浩泽回答得理直气壮,“我们国际部没有晚自习!” 这下肖杨知道了,谁让全市只有四中有国际部。 沈浩泽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沈沅沅倒是偏过头嘟囔了一句:“蠢死了……” 沈浩泽没听见,莫名其妙看着突然笑开了的肖杨,看着他笑了一会儿自己也笑开了,撑着脸看着肖杨笑得亮晶晶的眼睛,问他:“顺便接你可以吗?” 这人真是正经不过三秒,肖杨笑意一收,冷漠道:“不可以。” “为什么啊?”沈浩泽不满,“我们都一起喝咖啡了。” 肖杨自知跟他废话只能被他绕进死循环,这人蛮横不讲理,黑得也能说成白的,明明只是对坐了两分钟,他把沈沅沅交还到他的手上,被他一说就好像肖杨大半夜不回家,只为了和他一起喝一杯咖啡。 “因为不顺路。”肖杨留下这句话,和沈沅沅打了招呼就走了,沈浩泽目送他走出咖啡馆。这几日他一个发小从国外回来,狂欢了几日让他无暇顾及身边的花花草草,对肖老师的追求大业也暂时搁置,劲头一旦过去了兴趣消散得很快,好奇心和胜负欲都不如前几日强烈,但是今日一见,那人白皙的脸蛋和细长的手指在眼前一晃,他的一颗心又重新痒痒了起来,暗暗发誓不把这人追到手誓不罢休。 第二天他果然来了一中,并且来得比平日都要早。 他来时学校还正在上课,路过操场隔着绿色的铁丝网听到运动场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沈浩泽下意识回头,正看到阳光下一个人从人群中央腾空而起,一扬手完成一个精彩的扣杀。 肖杨腰很细,手臂抬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沈浩泽脚下生风,立刻转了个弯拐进了操场。 体育课大部分学生都穿着便服,沈浩泽虽然身高长相突出,混在其中倒也没有十分显眼。他仗着个子高的优势,越过围观的人群远远就看到看到肖杨正站在排球场上,他穿了一套黑色的运动服,衬得皮肤更白,在一群高中生里笑着,明明二十多岁的人了,连一丝烟火气都不沾。 沈浩泽对排球没什么兴趣,抱着手站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身后,竟然不知不觉看到了下课。 肖杨额上一层薄汗,和一起打排球的几个男生向操场边的盥洗池走。沈浩泽退后一些避开他,眼看着前面的小姑娘跟肖杨打招呼,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他笑起来,摆着手眼睛都弯了起来。 沈浩泽想上去叫住他,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忍住没有立刻打扰他,转而去他的办公室守株待兔。 他今天可是正大光明从一中大门进来, 老爸带着沈沅沅亲妈去国外旅游,家里只剩沈沅沅和保姆,沈沅沅受了惊吓,沈浩泽又不好带妹妹回他那一个礼拜没有打扫的狗窝,只好在家住了一晚陪她,今天沈沅沅上课一大早就走了,他一口气睡到中午,吃了个午饭出门正好碰上老爸。 肖杨昨晚跟沈沅沅的班主任联系过,班主任又联系了老爸,老爸改签了机票连夜赶了回来,好巧不巧和沈浩泽撞了个正着。 经过三个月的时间,老爸对沈浩泽的气早已消下去一半,他心中有愧,本就对沈浩泽的叛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有心杀杀他的锐气才把他丢在外面不管,等着他自己跑回家认错,甚至连他手中握着的信用卡副卡都没有停掉。 此时见他在家,老爸只当他是主动求和,为了防止他再跑索性抓他一起来一中,让他老老实实在校长室里听墙脚,等着自己处理完女儿的事情再找他秋后算账。 沈浩泽才没那么乖,喝了两杯茶就溜了出来,正巧遇到肖老师下场打排球。 沈浩泽知道肖杨教的是高一化学,办公室就在教学楼顶楼,里面还要两个老师在办公室,见沈浩泽进来都警惕地看着他,问他找谁。 沈浩泽不理他们,他略一打量,看到了最里面的一张办公桌上放着肖杨拿过的手包,径直走过去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就坐了下来。 办公桌靠窗,微风从未完全关上的窗缝中吹来,暖暖的,酥酥的,沈浩泽觉得脑袋有些沉,于是换了个姿势,趴在桌子上摆弄电脑边的仙人掌。 肖杨换下运动服回到办公室,看到的就是高大的少年趴在他办公桌上睡得正香的侧影。 两个老师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冲着趴着的人努努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肖杨笑着摇摇头,那老师却露出了然的神情,大概以为沈浩泽是肖杨的亲戚或者学生,拿着书上课去了。 肖杨不知道这小子从何而来,他总是出现得猝不及防,无论你情不情愿都要在你眼前打转,讨人厌而不自知。肖杨走到他背后,试着推了推他的肩膀,沈浩泽纹丝不动。 这小子睡相极好,眼睛自然地闭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颤动着,鼻梁又直又挺,嘴唇很薄,唇瓣微微开启着,凌乱的头发在空气中轻轻飘动着,做梦都像在拍画报。 肖杨一贯见到的都是他嚣张自得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毫无防备,一时之间看得好玩,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没忍心叫他,搬了椅子坐到一旁,拿过教案看着。 沈浩泽睡得很沉,趴的时间久了呼吸都变调了也没醒,期间肖杨手机响了一次,他打开微信是陌生的好友提醒。 微信使用几年好友基本上已经趋于稳定,肖杨很久没有收到过新好友申请,他点进好友资料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等到点开那人的头像,看到相片上熟悉的脸庞,瞬间手指一僵。 竟然是消失了三年的董思齐。 董思齐没怎么变,依然笑得有些腼腆。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扬起的灰尘在空气中旋转飘浮,渐渐迷蒙了视线。 和董思齐分手已有三年,肖杨记忆力一向是好,可是很多事情却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那人毫无预兆与他分手,一月之后就结了婚,从此音讯全无,只在同学聚会时无意间听说对方已经移居国外。 三年的时光,肖杨并非没有恨过,刚分手那段时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一遍遍回忆过往的岁月,神经质地搜索每一个细节,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让他和他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人走到无法挽回的一步。 他一门心思扎入了爱情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一直克制地站在界限边缘,早就做好了随时抽身而去的准备,甚至当他在默默准备婚事时他也毫无察觉,甚至还在傻乎乎地策划着对方的生日惊喜。 一场爱情里输的不一定是爱得比较深的那个,但一定是更加当真的那个。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再复杂的情绪也都变得模糊不清,虽然他开始对感情小心翼翼,但是这就好像受过伤害的伤疤还在,其实伤口早就已经不痛不痒。关于董思齐这个人,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肖杨自觉和他没有联系的必要。 肖杨没理他,没过多久手机就又响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沈浩泽,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沈浩泽皱皱眉头,毛绒绒的脑袋缓缓动了动,下巴埋在臂弯里,半睁开眼睛对着面前的仙人掌发了一会儿呆,偏过头看着肖杨,眼神慢慢有了焦距。 他看清肖杨秀气的脸蛋后脑袋枕着胳膊扬起嘴角笑了,哑着嗓子问:“小羊老师?” 就好像不认识他肖杨似的。 他的发音很奇怪,肖杨暗自琢磨半天,刚琢磨出一点恼羞成怒,又听见他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得实在好看,肖杨微怔,随即避开了他的眼睛,从椅子上站起让出来位置,说:“你怎么又跑来我们学校?快走吧。” 沈浩泽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慢悠悠解释:“我爸来你们学校找校长,非要压着我一起,你说我有什么办法?他们聊天又没有我什么事,我在一中只认识你跟我妹两个,我妹在上课,我当然来找你了。” 肖杨被他噎了一下,他把手中的教案和几本书摞在一起,随手整理办公桌上的杂物,同时漠然道:“我马上也要去上课,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沈浩泽好像没有听到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宁静的侧脸,直到肖杨把桌面整理得一丝不苟,他才长长地“哎哟”了一声,爬起来活动着睡麻了的肩膀。 肖杨以为他要走,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在想今天他怎么如此听话,下一秒沈浩泽忽然凑近了在他耳边低声道:“沈浩泽,’浩浩沅湘’的’浩’,’恩泽四方’的’泽’。” 不知何时他竟然靠得这么近,薄薄的嘴唇几乎要碰上自己的耳尖,温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肌肤上,肖杨猛地颤抖,下意识向后躲避。 明明不是一个好地点好时机,气氛不知怎么地变得异常暧昧,也许是刚刚睡醒肖杨一后撤沈浩泽想也没想就伸手握住了他的脑后,欺身在他白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肖杨吓了一跳,一把推开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靠近走廊的窗子,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口。 还好是上课时间没有人走过,沈浩泽也站了起来,还要来捏他的下巴,被肖杨一掌拍开,指着门让他滚出去。 “不滚,”沈浩泽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胳膊还麻着呢。” 肖杨一生气面片更白了,薄薄的嘴唇颤抖着,跟平时见了别人那副游刃有余谈笑风生的样子完全不同,像个毛毛躁躁的中学生,被班里最调皮的男生气得直跳脚。 他指着沈浩泽说:“滚蛋,别再让我看见你!” “让我滚蛋也行,你明天跟我约会!”沈浩泽脸上毫无愧疚之意,说话间甚至慢慢舔了舔嘴角,好像在回味刚才的滋味。 肖杨耳尖发烫,心跳非但没有平复的迹象反而愈跳愈快,他又羞又恼,刚要说话,沈浩泽手机就响了起来。 铃声一响,肖杨不自觉顿了一顿,他只略一停顿沈浩泽已经拿出了手机,看了一眼之后伸出食指压在唇上示意肖杨不要说话,边接电话边往门外走,临走前还扒着门框用口型对他说明天在他家楼下等他。 肖杨理他才是有鬼,被他亲过的脸颊到了晚上洗脸还隐隐发烫,肖杨甚至后悔昨天多管闲事,不然也不会再次招惹上这个熊玩意儿。 他心里想着沈浩泽的事情,本来每晚临睡前都要翻两页的书今晚也看不下去,索性一早早就关灯睡觉,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就陷入了睡眠,甚至连董思齐曾发来好友申请这件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六章 第六章 电话是老爸打来的,沈浩泽本不想接。他来见肖杨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回去听老爸的训,但是老爸来学校是为了解决沈沅沅的问题,他又想知道谈话的结果,最后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和老爸会和。 老爸的车来时开进了校内,这会儿却停在校门外。沈浩泽远远走过去,就看到老爸站在车边往他的方向看着。 沈浩泽眉心微皱,面无表情走了过去,特意在车外等他就已经够反常了,见他走近老爸竟然主动帮他打开了后座车门。沈浩泽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向副驾驶,一把拉开了车门。 副驾驶果然坐着一个女人,这女人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但是保养得相当好,车门猛然打开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看向沈浩泽,眼神中带着惊讶。 沈浩泽和她对视了两秒,那女人随即镇定下来,温和地叫了一声:“小泽。” 她声音一出,沈浩泽当即摔上车门,转身就走。 “沈浩泽!”老爸在身后咆哮,“你给我回来!” 沈浩泽就当没听见,拦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他知道老爸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让他和这个女人和平相处,让她接受这个女人已经成为他的继母的事实,可是沈浩泽做不到,甚至就连表面上的平静也无法维持。 记得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父母总是争吵,后来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家里多了一个小姑娘,老爸老妈说是他的妹妹。沈浩泽小时候很皮,家里多了个小姑娘对他来说像是多了个玩具,一有机会不是扯人辫子就是抢人玩具,终于把人欺负哭了,得了老妈好一顿训,他才懵懵懂懂接受了自己多了一个妹妹的事实。后来慢慢长大,听得闲言碎语多了,他渐渐明白沈沅沅并不是老妈的女儿,而是老爸跟别的女人生的。回想起之前的一些片段,这才明白为何那时连一直居住在国外的外公外婆都回到国内,又是为何一贯温和的老妈动手打了老爸一耳光。 可是日子还是过了下去,沈沅沅四岁就跟他们一起生活,跟老妈十分亲近,如果不提那些往事,他们就是幸福的一家四口,甚至在老妈生病之前他们去国外探望外公外婆,老人家也接受了沈沅沅的存在。 一直到两年前老妈生病去世,仅仅过去不到一年时间老爸就把另一个女人领进家门,沈浩泽冷眼看着老爸对沈沅沅说这是她的亲生母亲,他才知道,原来老爸在这十多年中都不曾和这个女人断过联系。所谓的浪子回头不过是一句谎言,而之前所有的美满都不过是一场假象。老爸欺骗了老妈十五年,甚至更久,如果老妈知道该是怎样的心情呢?妈妈那么温柔的人,一定是伤心多余愤怒,可是现在她连一个伤心的机会都没有了,她躺在冰冷的地下,一无所知。 沈浩泽每每想到都心如刀绞。 晚上沈浩泽和几个哥们玩到通宵,第二天一觉睡到下午,他匆匆冲了个澡,踢踢倒在地板上横七竖八挺尸的几人,说自己有事先走让他们收拾残局。 被他吵醒的几个心照不宣拖长了声音发出“哦”的一声,其中一个坏笑着问他是不是急着去把妹。 沈浩泽一直对女生不感兴趣,但是这并不妨碍青春期的女孩们狂蜂浪蝶般向他扑来,他躲闪不及,倒像是看起来姻缘无数。在场的人中知道沈浩泽底细的的只有石绍东一个,两人平时形影不离的,沈浩泽最近却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如此几次他也算是对一中那个年轻貌美的小老师有所耳闻,此时此刻默默在心中为对方点了根蜡。 “操,”沈浩泽把一个抱枕随手扔在了说话那人的脸上,笑骂道,“昨晚没把你日服是不是,今晚继续?” 对方摇晃着因为操纵游戏手柄而酸胀发痛的手肘,刚想回骂他两句,沈浩泽已经大摇大摆出了门,一阵风似的走了。 昨晚他陪沈沅沅住在家中,摩托也放在那边,他懒得去拿,从他的狗窝打了车直接杀到肖杨小区门口,刚付完钱拉开门一条腿还没有迈出去,一抬头正好看到肖杨的身影,他心下一喜,刚想出声,肖杨已经径直走到一辆豪车前弯腰钻了进去。 沈浩泽重新坐回车里,手一指前方,阴沉道:“跟上前面那辆奥迪。” 司机回头看他一眼:“小伙子,违法的事情不好做啊。” 沈浩泽财大气粗道:“我加钱!” 汽车一路向市中心驶去,周末商业区车辆众多,前方的车开得不徐不疾,开始出租车跟得倒也顺利。 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正遇上堵车,沈浩泽耐心不足,一手撑着前方一个椅背,从座椅之间探出半个身子来,眯着眼睛似乎竭力想窥探前方的情况。 然而毕竟隔着一辆车,纵使他视力再好,也不可能穿透单面透光的车窗看到车内的景象,只能眼睁睁盯着前方车辆线条优美的车尾,光是想想肖杨坐在副驾驶座上,和他假想中的情敌用从未对他流露出过的温和态度交谈,沈浩泽就快要酸死了。 遥远的十字路口绿灯亮起,出租车司机只顾着注意在一旁探头探脑的沈浩泽,一时没有跟上前方的奥迪,沈浩泽一怔,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右侧车道一辆车就已经见缝插针挤了进来,拦在了沈浩泽和他的小羊老师中间。 沈浩泽顿时急了,手一拍椅背,说:“操,这人怎么回事!” 司机摊手表示没有办法,安慰他:“放心吧小伙子,跟不丢的,” 沈浩泽干瞪着眼,出租车跟着前方车队龟速移动,一连等了三个红灯才从十字路口通过,出租车性能本就不如奥迪那款价值不菲的车型,前方又莫名多了个第三者,如此一来两辆车距离就拉开了一段距离,等到出租车在市中心一座酒店前的广场停下,沈浩泽从出租车上跳下来,夕阳下肖杨正和一个男人站在车边笑着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 “让你破费了。”肖杨等到楚信将车交给门童走到自己这边,礼貌地说。 “这么说可是不对,”楚信笑得彬彬有礼,“平日里一个人哪里有机会来这种地方,是我借了你的光。” 肖杨笑了笑,目光略一偏移,正巧目睹沈浩泽从出租车上下来,毕竟后者来势汹汹的样子让人不注意都难,他不动声色挪开视线,随着楚信一同向前走去。 沈浩泽一看肖杨身边站了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两人竟然一起进了酒店大门,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额头上青筋直跳,想也没想拔腿就追了过去,没想到门童看他一副要砸场子的样子愣是不让他进门。 眼看着那两个人有说有笑就向大厅走去,沈浩泽紧紧盯着那两人的背影,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票数也没数一股脑全塞进门童手里,趁着人家愣神间追了过去。 即使这样也还是晚了一步,电梯把那两人的身影关在门后,沈浩泽冲过去气急败坏狠狠按了几下按钮,正打算一层一层地毯式捉奸,忽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座直达电梯,一直通向酒店最高层。 沈浩泽来过这家酒店几次,清楚地知道最高层是一家旋转餐厅,明白那两人只是去共进晚餐,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煞气也缓和了一些。 他心下放松许多,动作也从容了不少,不紧不慢上了另一电梯直奔顶层。 肖杨和楚信已经在落地窗边坐下,肖杨面对着电梯门而坐,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电梯门打开,沈浩泽眯着眼向他信步走来。 肖杨不确定沈浩泽清不清楚他的性向,但是他连自己名字都搞不清楚,十之八九对自己不甚了解,只是凭着一时兴起穷追猛打。 他一方面隐隐担心沈浩泽看出些什么对他更加死缠烂打,一方面又想让他看一看也好,如果误会了自己和楚信的关系,说不定能意识到自己的差距,正好断了他的念想。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动手,可怜了楚信要做他的挡箭牌。 没想到沈浩泽倒是沉得住气,远没有了之前刚下车时气急败坏的模样,一言不发从他身边走过,竟然在他背后的座位上坐下。 餐厅不设置卡座,一张餐桌两旁相对摆放着两张餐椅,沈浩泽刻意把椅子拉得很开,就快要和肖杨背靠背。 肖杨既好气又好笑,索性不管他低下头专心点单,看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楚信带他来的是一家法国餐厅,从甜点到配汤很是繁琐,肖杨是做老师的人,知道一般小孩子其实都不真正喜爱这些,无非是图个新鲜浪漫,其实成年人何尝不是如此。 果然他刚刚点完,就听见背后赌气似的一句:“跟后面那人一样。” 肖杨听了实在没忍住微微一笑,正巧被楚信看到,含着笑问他开心什么。 肖杨把餐单一合递给招待,说:“想起一个笑话。” 楚信自然追问是什么笑话。 巨大的落地窗能俯瞰到整个凇城繁华的夜景,无数星光霓虹映在玻璃上,成为灯火通明餐厅的闪烁的背景,肖杨睨了一眼,瞧见沈浩泽正拿着刀叉戳着盘中的食物,背向后倾着,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 肖杨笑意加深:“有一个大猩猩去吃西餐,吃得很开心,但是却死了,这是为什么?” 楚信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头好像在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 肖杨笑着说:“因为他左手拿刀右手拿叉,高兴时一拍胸口,于是……” 他含蓄地只说了一半,楚信笑了起来,说想不到肖老师如此幽默,肖杨低头抿了一勺浓汤,隐隐听到背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一顿午饭吃得相安无事,要不是肖杨时而看到他倒映在落地窗上的身影,说不定会忘了背后还是这么个麻烦。 楚信讲了一些上学时候的趣事,他为人风趣处事也妥帖,和他相处本该非常自在,但是肖杨不太吃得惯西餐,有些怀念家中早上热剩下的小笼包。 最后上了红茶,楚信忽然问肖杨:“不介绍你的小朋友给我认识吗?” 沈浩泽脸皮厚得堪比城墙拐角,肖杨还没反应过来,他二五八万似的就转过了身,一条腿迈过来,冲楚信一伸手:“叔叔你好,我是肖老师的准男朋友。” 肖杨真想给他一巴掌。 第七章 第七章 这一切就在转瞬之间发生,肖杨不知楚信是何时看出的端倪,他猝不及防这么一问,自己实在是措手不及。偏偏沈浩泽也不是省油的灯,竖着一双耳朵听他们谈话,楚信那边话音未落,这边他就转过了身,完全不给肖杨一点准备的时间。 肖杨第一次发觉这小混蛋是睚眦必报的个性,楚信无意间触了他的雷点,说他是小朋友,他就故意叫人一声“叔叔”,可以说是无不恶劣。 楚信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一边和沈浩泽虚虚握了一下手,一边半真半假诧异地看了肖杨一眼。 肖扬只能尴尬地介绍:“这是我的学生,比较调皮。” 沈浩泽立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戏谑的笑,那样子好像在说:你说我吗? 肖杨冷冷地看着他,随即站了起来,对沈浩泽说道:“你跟我过来。” 沈浩泽置若未闻,圆润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勾着嘴角慢慢转向另一个男人,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 “沈浩泽。”肖杨提高了音量,警告性地瞪了沈浩泽一眼,然而他面相温和,这一眼非但没有什么威慑力,从沈浩泽的角度看过去反而轻飘飘地勾得他心里痒痒。 晚餐期间他一直坐在肖杨背后,肖杨说话声音不大,对除他以外的人语气又温和,但是他每一句话落入他的耳中都是清清楚楚,沈浩泽虽听不太清对面那人的声音,但也判断出这两人并不是那么熟悉,甚至可能交道连都没有打过几次,沈浩泽脑子转得飞快,不一会儿心下就有了大胆的猜测。 他还从未叫过他的名字,沈浩泽一时之间有些惊喜,本来普普通通的三个字从那人口中吐出,让沈浩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倒真是好听,连同心中对他那点不爽都烟消云散了,也不再和不相干的人置气,顺从地站了起来,跟着肖杨走到了露天阳台。 “你跟过来干什么?”甫一踏进阳台,肖杨就转过身来质问他。 沈浩泽抱着手臂靠在罗马柱上,耸了耸肩,死皮赖脸地说:“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我来吃晚饭,你也来吃晚饭吗?那好,现在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吗?” 听到这个,沈浩泽慢慢站直了。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他在月色下站着,竟然露出一点委屈的神情,大眼睛眨着,小声说:“你说好了今天和我约会的,结果转眼就跟别人跑了,我当然要跟来。” 他模样好看,明明那么高的一条,这个样子竟也让人讨厌不起来。肖杨微怔,哑然失笑道:“我什么时候说好跟你约会了?” “昨天啊,你忘了吗?”沈浩泽靠近他一些,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在你办公室,我还亲你了……” “行了,”肖杨脸腾地红了,在他胸口推了一把,要他离自己远一些,急忙出声打断他,“别废话了,快走快走。” 沈浩泽握住他细白的腕子,霸道地说:“我走可以,你也跟我一起走,看你也吃不惯西餐,我带你吃宵夜去。” 肖杨心中一动,不知道哪里被这小混蛋看出了端倪。 沈浩泽观察着肖杨的脸色,看他竟然短暂地沉默了下来,瞬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你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哼了一声,那一声又轻快又得意,“不想做的事情就别做,有必要勉强自己吗?” “你懂什么?”肖杨被他戳中了心事,一时之间有些气恼,他原本计划着要沈浩泽死心,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被他看穿,但他也不是恼羞成怒的人,只是脸颊沾染了一层薄红,眼神也冷了下来,一推沈浩泽的胳膊,说,“快走,别在这里捣乱。” “我哪有捣乱?”沈浩泽手插在口袋中稳稳站在原地,好笑地看着他,“我明明是在帮你好不好,看你那么不自在,带你逃跑还不好?” “你故意的是不是?”肖杨气急,“不想让别人拿你当小孩看,就为别人多考虑考虑,不要总做些让人为难的事情。” 沈浩泽果真吃这一套,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但他仍不死心,想了想退一步说:“我现在走也可以,你等会儿跟我去吃宵夜。” “你别太过分,”肖杨秀气的眉头紧皱着,“别跟我提条件,快走。” “好不好,”沈浩泽固执地问,“你答应我我就走。” 肖杨被他闹得头疼,楚信还在里面等着,他答应了和人一起吃饭,半路杀出来这么个玩意捣乱,本来就不知道如何交代,此时更不能晾人太久。 沈浩泽横在他面前高高大大的一条,将他的去路挡了个干干净净,他没有办法,只好说:“你先走再说。” 沈浩泽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忍不住凑近了肖杨一些,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喜悦,高兴地询问:“你答应了?” 说罢不等肖杨解释,兀自捧住他的脸想要亲他的额头,肖杨一把推开他没让他得逞,他也丝毫不在意,神采飞扬地笑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唇间按了一下冲肖杨飞了个吻,说话算话地走了。 回到餐厅楚信已经埋罢了单,下楼时他邀请肖杨去江边兜风,肖杨心头和身上皆是疲惫,再次拿出上班当做借口拒绝了他,楚信没有勉强,将他原路送回了家,在他下车时才笑着说看来自己还不够格。 肖杨手已经扣住了车门把手,闻言动作一顿,小声说抱歉。 楚信哈哈大笑,说:“你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人是我,你不要对我失望才好。毕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他这般调侃自己,肖杨反倒心生愧疚,他不是刻意与人暧昧的性格,与楚信接触两次皆不来电心里已有了打算,然而对方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现在拒绝当真是不留情面,只好先下了车,暗想着找个正式的机会说清楚。 楚信冲肖杨抬一抬手,汽车调转方向扬长而去,肖杨舒了一口气,没想到他刚一抬脚,人还未走进小区大门,一旁一辆停在阴影中的出租车门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车门随即打开,沈浩泽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一条长腿踏在水泥地面上,冲他招手:“嘿,小羊老师。” 肖杨头皮发麻,转身就想走,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的沈浩泽眼疾手快抓住了手臂,嗔笑着说:“不是答应我了吗?又忘了?” 肖杨是做老师的人,一时犹豫间,已经被沈浩泽半推半拽着塞进了出租车里,他自己也钻了进来,和肖杨腿挨着腿坐着。 他还没有将人骗到地方,暂时收敛起牛皮糖似的黏人个性,手无辜地一举,自觉地靠在了另一边的车窗,老老实实和肖杨保持了距离。 肖杨莫名其妙就被他骗到了车上,出租车转过一道街角,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在路边停下,肖杨腹中无物,察觉到时已经任由沈浩泽牵着坐在了桌前。 沈浩泽叫了蒸包冰粉,帮肖杨拆了卫生筷,期待地看着肖杨,肖杨夹起一个蒸包,小心翼翼咬上一口,被热气扑了一脸,沈浩泽还一个劲儿问他怎么样。 “烫。”肖杨实话实说。 于是沈浩泽端了冰粉到他嘴边。 肖杨心跳就快了些,接过勺子喝了,手指不小心擦过沈浩泽的,冰粉险些洒出来。两个人都不矮,沈浩泽更是身高腿长,蜷在一张小桌子旁,难免腿碰到腿,沈浩泽显然也意识到了,故意贴他很近,小腿有意无意蹭过他的。 宵夜摊生意很好,四周的桌子也都坐满了人,肖杨腾出手在沈浩泽腿上狠拍了一下,沈浩泽吃痛,变本加厉骚扰他。 这小子就是得寸进尺,肖杨放下筷子,吓唬他:“你这样的话我就回去了。” 沈浩泽还真怕他回去,立刻收回了腿,老老实实吃了宵夜。 蒸包确实好吃,肖杨又叫了一笼,总算填饱了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吃完站起来后才发觉吃撑了,宵夜摊离家里不算太远,肖杨有心走回家,打发沈浩泽先走。 沈浩泽自然不愿意,闹着要送他回家,肖杨吃好了心情也好一些,就由着他去了。 沈浩泽开始跟在他身后,路灯从两人背后投来,拉长的影子把他的笼罩。正好将沈浩泽的影子投到肖杨的前方,将他的身影笼罩,肖杨看着那个被拉长的轮廓,一时之间思绪飘远,不由地想他有多高,1米85或者更高? 晚上能有人陪你一起在路边吃宵夜慢悠悠一起回家的感觉似乎比想象中更好,只是对象是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小混蛋,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完全不懂得欲擒故纵,莽撞又粘人,没两分钟就缠上来围着肖杨打转,问他:“明天跟我约会好吗?” 肖杨现在听见约会两个字就头疼,甩下两个字“不约”。 “为什么啊,”沈浩泽不依不饶,“你今天就放了我鸽子!” 肖杨奇怪道:“我什么时候放你鸽子?” “今天啊!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我们约会!” 肖杨不想说话了,任凭沈浩泽跟着他念叨,最后实在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口香糖塞进了他嘴里。 沈浩泽“唔唔”着后退了几步,大眼睛瞪着他,反应过来以后露出了笑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角都笑出了细纹。 肖杨知道他想歪,索性把一盒口香糖全部拍进他手里,让他想说话了就嚼两粒。 沈浩泽边嚼口香糖便对着他笑,忽然又正了颜色,对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从小到大对肖杨示好的人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明言或暗示,肖杨第一次判断不出这份“真的”到底有多真,他对路灯下的这个人一无所知,甚至昨天才刚刚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这个人又确实追了他近一个月,虽然中间罢工了几天,总体来说还是韧劲十足。 肖杨也不跟他开玩笑,趁着他难得收起嬉皮笑脸,抓紧时间软化这大颗牛皮糖:“如果你能给我们彼此一些尊重,我想我可以试着跟你做朋友。” 沈浩泽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捕捉到“尊重”两个字就急了眼,跳过来抓他手臂:“我没有不尊重你啊!” 肖杨叹了一口气,“你多大了?” 沈浩泽愣了愣,“十八。” 肖杨决定再原谅他一次,不动声色躲开他的手,耐着性子对他说:“我的意思是不要不打招呼就来找我,见面之前先发短信。” 沈浩泽莫名其妙看着他:“你把我两个手机号都拉黑了啊。” 肖杨冲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沈浩泽察觉他生气了,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追过来小声说:“那我给你发短信你会回吗?” 肖杨发现这小子不单卖蠢还会卖乖,当下摸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把他从黑名单放出,完事后扬了扬手机:“你可以试试。” 回到家后肖杨就收到了沈浩泽的短信,明知故问他“你到家了吗?” 肖杨回了一个字——嗯。 等他洗完澡回来,手机上多出一排短信,都是沈浩泽发的问他明天能不能约会,在哪里约会,他什么时候来接他。 肖杨一个头两个大,但是为了稳住他不让他继续骚扰自己,还是挑重点回了一条:明天不行。 沈浩泽学他也回了一个字——哦。 过了几分钟到底憋不住又问他那什么时候行。 肖杨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煞有其事回他:看你表现。 沈浩泽表现还算不错,接下来的几天除了短信不断真没再出现在肖杨面前。 看来他是真的闲得厉害,肖杨上一节课回来能收到他两三条短信。 沈浩泽的事情都很简单,早上为了不迟到没吃早餐也要说上一说,打着滚求抚摸求表扬,肖杨越来越觉得他像只大型动物。 通过他不间断的唠叨,肖杨大概知道他没有跟父母一起住。一个高中生,刚满十八岁,离开家单过,怎么想也是匪夷所思。 肖杨看得出来沈浩泽家境优渥,也听办公室里的老师聊起过沈沅沅的父亲,是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人物,无论什么原因让沈浩泽离家出走,都挺让人同情。 他发的信息十有八九都石沉大海,肖杨太忙,等他看到短信往往已经错过了回复的时机,偶尔那么一两条收到时正拿着手机都是深夜,肖杨回上一个字就能收到满当当一长篇。 这天沈浩泽破天荒一大早给他发短信说自己趁着他爸出差回家拿了自己的摩托车,邀请肖杨老师一起去兜风。 肖杨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去厨房倒了杯水喝,刚喝上一口就听见门铃声,打开门董思齐的脸出现在眼前。 第八章 第八章 沈浩泽没收到回信,自作主张开到肖杨老师楼下,想着在哪里等不是等,没想到彩票还能连续抽中两次,他这边刚在树下停车,那边肖杨穿着家居服趿着拖鞋,鼻梁上挂着一副无框眼镜,怒气冲冲出现在单元口,看到他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只停顿了一瞬间就向他跑来。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昨晚还下过一场小雨,肖杨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沈浩泽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沈浩泽比肖杨高些壮些,运动外套穿在肖杨身上松松垮垮,但是也正好完全遮住了家居服的下摆。 有人在身后喊肖杨的名字,肖杨双手抱胸把自己裹紧了跨上摩托车,在沈浩泽低声说:“不是要兜风吗?快走。” 沈浩泽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摩托车穿过热闹的住宅区穿过繁华的商业区向市郊飞驰而去,沿途闪烁的招牌在快速倒退中模糊成一道又一道斑驳的影子。 初夏的凉风灌进沈浩泽的衣袖,吹得两摆像鼓起的旗帜,连他额前被头盔压下来的头发都被吹得挡了眼,沈浩泽用手按了按头盔,在十字路口停下。 有交警在路口执勤,肖杨看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小声问沈浩泽:“你是不是无证驾驶?”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沈浩泽露齿一笑,“小羊老师怕了?” 肖杨没有说话,他知道沈浩泽一贯大胆,但也不是到了完全没有分寸的地步,看他冲他露出戏谑的笑容,就安下心来,果然沈浩泽让他去摸外套的口袋,说自己不是无证驾驶。 肖杨不去看也能想象他的神情,必定是得意洋洋,眼中闪烁着亮光。 沈浩泽有种很神奇的魔力,大部分时候把他气得冒烟,有时却又突如其来的出现,让他感到生活也没有那么疲惫。 郁结在心中的那口气被肖杨轻轻呼出,他松开抵在沈浩泽背后的双臂,沉默着抓住他的衣摆。 信号灯变为绿色,摩托车离线的箭一般射出,肖杨被惯性向后一带,沈浩泽迎着风喊道:“小羊老师,你抓紧我!” 肖杨收紧了手指。 远离市区的江边罕有人至,广阔的江面一眼望不到尽头,隐隐能看到远处绵延的山峦与天边飞过的鸟群。 摩托车随意地丢在桥下,肖杨趴在桥头的护栏上,猎猎的江风吹起他的额发,他看着平静的江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浩泽背靠着护栏,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 风实在有些大,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把香烟点上。 他没问肖杨怎么穿成这样就跑下了楼,就像披荆斩棘的勇士从天而降,从恶龙口中救下他的公主。 肖公主偏了偏头,问他:“还有烟吗?” 沈浩泽没想到肖杨抽烟,拿出一根给他,夹着烟看着他。 肖杨捏着烟蒂凑近自己的嘴唇,睨着沈浩泽:“怎么?不给我点着,是想跟我对火吗?” 沈浩泽就一把按住他的脖颈,英俊的脸颊逼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眼前的人生吞入腹,但他最终在临界线停下,拢着手乖顺地给肖杨点燃了香烟。 肖杨笑了笑,转过身学他靠着护栏,轻轻吸了一口香烟,眯着眼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 “哟吼~”沈浩泽鼓了鼓掌。 肖杨扭头看他,“有几年没抽了,不然能吐更大的。” 肖杨看起来上学的时候就是三好学生,沈浩泽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学会抽烟,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没想到肖杨自己说了起来,他只抽了一口就把烟掐灭,手装进口袋,回忆起一些往事:“那时候心情很不好,酒喝得很凶,烟也抽得很凶,过得很荒唐……后来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反应过来,觉得很傻,就把烟戒掉了,酒也是偶尔才喝。” 他没说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但是沈浩泽直觉今天的事情与此有关,他原地蹦了蹦,问肖杨:“酒量好吗?” “嗯?”一阵江风吹散了他的声音,肖杨没听清楚,笑着出声。 “酒量好吗?小羊老师。”沈浩泽重复。 “好,”肖杨裹着沈浩泽的外套笑,“特别好。” “是吗?”沈浩泽意外地挑挑眉,“那天跟我比一比?” 肖杨笑得仰过身去,冲他扬一扬下巴:“你肯定比不过我。” 他还戴着细边的眼镜,头发也没有打理,沈浩泽却觉得再没人能把家居服和拖鞋穿得这么好看,让他悸动不已,尤其他还穿着他的外套对着他笑,仿佛一份邀请他拆开的礼品。 肖杨却猛然回过神,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问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沈浩泽赶走自己满脑子的幻想,不自然地扯了扯裤子,“嗯?小羊老师?” “把字咬清楚了。” “我咬清楚了啊,”沈浩泽厚着脸皮一字一顿,“小、羊、老、师,咩?” 肖杨正欲发作,被他那一声“咩”弄得啼笑皆非,伸手去揪他微卷的发梢,“那你是什么?小耗子?” 当沈浩泽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他还真被起过类似的外号,但是这小祖宗从小就不好惹,谁敢叫就把谁怼得妈都不认,长大了更是没人敢给这个小霸王起外号。 如今这三个字从肖杨口中说出,他反而没了脾气,虚张声势地瞪着眼反对:“什么小耗子小老鼠的!老子是也是老虎!” 肖杨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用了几分力气揪揪他的头发,声音里带着笑意:“行吧,小老虎。” 沈浩泽可得意了,摇晃着脑袋在肖杨手心里蹭:“专门吃羊的那种!” “是吗?本事不小。”肖杨逗他。 “当然了,”沈浩泽捉住他在自己头顶蹂躏的手往自己身前拉,“你要不要试试?” 他力气傻大,差一点就能把人拉进怀中,最后关头肖杨挣了出来,在他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训斥他:“你就不能好好聊个天吗?” “聊吧,”沈浩泽不情不愿地嘟囔,“聊什么?” 肖杨发现逗他真挺好玩,转了转念头,憋着笑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你……怎么不带个环?” 沈浩泽无语,“我带耳环干嘛……” “我看那些小流氓小混混都这样啊。”肖杨说。 沈浩泽梗着头就嚷上了:“那他们还穿皮衣紧身裤呢,我不也没穿!” “哦,”肖杨还在憋笑,“那你为什么不穿!” “老子他妈是正常人,”沈浩泽嚷嚷,“不是傻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算起来这竟然是两人第一次和平相处的时光,沈浩泽说他经常自己一个人来这片江边,有时候也会带朋友来这里烧烤。 肖杨好奇这里荒无人烟,他们怎么烧烤,沈浩泽就说下次带他一起来。 这里虽然景色不错,但是没有开发所以没有什么可玩的,肖杨想象沈浩泽自己来这里,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在同样的地方抽烟,应该跟自己对着电视吃泡面时差不多孤单。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雨,开始下得不大,沈浩泽唱起了歌,是十几年前某仙侠剧的插曲,他的声音本来就挺有磁性,在无人的公路撒开了唱还挺像模像样,肖杨提醒他现在才五月要他换一首,他就边喊边唱“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于是雨就真的越下越大,打在护目镜上几乎要看不清路。 这时还在城南,离肖杨家几乎要跨过半个城市,沈浩泽向后碰了碰肖杨被打湿的衣服,说自己家不远问他要不要去避避雨。 雨下得实在是大,沈浩泽只穿了一件单衣,回过头来与肖杨说话,薄薄的嘴唇沾了些雨珠,似乎在微微颤抖。肖杨仰着头看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沈浩泽住四中附近的一所高档小区,租的房子竟然还有车库。他把车停进车库,甩着半湿的头发,不好意思地提醒肖杨家里可能有点乱。 沈浩泽一看就不像会做家务的人,肖杨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看到门后的惨状还是大吃一惊。 沈浩泽把门口堆满的鞋子踢出一片空地,让肖杨进来,然后飞快跑进客厅把沙发上的脏衣服一股脑全部塞进洗衣机,拿出烘干的毛巾让肖杨擦着头发,招待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一溜烟钻进了厨房。 肖杨衣服湿了,在布艺沙发上一坐一个屁股印,他站起来四周打量一番实在没找到第二个能坐的地方,只好又坐了回去。 沈浩泽不知道在厨房捣鼓些什么,翻箱倒柜叮叮咚咚,问他在干嘛他也没听到,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跑了出来递给肖杨一杯热水。 一次性水杯还有些烫手,但是对于淋了雨的人来说刚好,手心里那点热度密密麻麻一直暖到了心里,肖杨抿了一口,指了指他的脚下:“滴水了,去换件衣服吧。” 沈浩泽在摩托车前方帮他挡了大半的雨,回到家里还穿着湿衣服,水顺着裤腿一直流到地板,有点狼狈。他薅了把头发,湿漉漉的刘海被他撸到脑后,衬得眉眼更加英气,他看起来有些纠结,犹豫着说:“你……你也换下吧?” 沈浩泽大手大脚惯了,一个人也住跃式,肖杨跟着他上了楼。 卧室意外地还算整洁,小阳台上甚至还放了几盆小花,就是蔫蔫得不太精神。 他从衣柜里扯出几个包装袋,里面全是标签都没有剪的新衣服,堆在床上挑挑拣拣的,选出来一件白衬衣偷看肖杨。 肖杨装作没看到,拿了最正常的运动装借用他房间里的卫生间,沈浩泽给了他新内裤,看上去很想跟他一起换,关门时还恋恋不舍让他有事叫他。 换衣服能有什么事啊,肖杨边换边想笑,换完出门时又有些犹豫,不知沈浩泽换衣服的动作是快是慢,他现在出去会不会正巧碰到令人尴尬的场景。 然而沈浩泽自觉多在这个房间呆上一秒说不定就要犯罪,飞快换好自己的衣服就跑下了楼,肖杨下来时他正坐在落地窗边喂猫。 肖杨轻轻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落地窗开了一半,窗外搭着雨棚,两只灰扑扑的小猫挤在窗边,舔沈浩泽手心的猫粮。肖杨看得神奇,问沈浩泽:“你养的?” 沈浩泽摇摇头,“野猫,”他指着其中一只“这只——”又指向另一只,“是这只生的。” 肖杨更惊奇了,没想到沈浩泽花都养不好还会喂野猫。 沈浩泽解释:“喂了一次猫就记住了,饿了就会跑过来,看到它们就想起来了,花又不会叫……” 说着慈祥地在小猫头上摸了一把,收了腿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手。 洗完手回来肖杨还趴在窗边看猫,沈浩泽把他抓起来去沙发坐着,免得刚换的衣服又淋湿。肖杨就扭着头看那两只小猫依偎着在雨棚下看雨,感觉到沈浩泽在他身边坐下又问沈浩泽:“你怎么不养它们?” “我这不养着呢吗。”沈浩泽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怎么不带进家里?”肖杨又问。 “你问问它们愿意吗?”沈浩泽说,“野猫不好养的。” 肖杨想想也是,盯着电视上的美食节目看了一会儿又去看猫。 “你很喜欢猫?”沈浩泽问。 “也不算,”肖杨说,“就是小时候我弟弟捡回家里过一只小奶猫,被我爸扔了,就一直想着。” 沈浩泽皱起了眉头,“你爸怎么这样?” 肖杨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沈浩泽想了想又说:“养猫太麻烦,你不如养我吧,保证比猫听话。” 肖杨想起来在江边的事,就笑话他:“一听就是骗人的,人家可是小猫。” “我不听话吗?”沈浩泽反问道,“你说见面之前先发短信,我都发了那么多短信了还不听话吗?” 第九章 第九章 他不提肖杨险些就忘记了这回事,这几日生活回归正轨,若不是突然出现的董思齐,他怕是又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或无视沈浩泽,这趟兜风也要无限期延后。 电视上播着本地新闻,无非是某某公路出了车祸或是某某路公交惊现咸猪手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肖杨有时下班早了吃饭时看着索然无味,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浩泽家的灯光有问题,还是下雨平添了几分宁静,在这样的背景声中竟然有种琐碎的温馨感 肖杨穿着沈浩泽的衣服坐在他家的沙发上忍不住反省自己——自己是不是武断了?是不是该给他一个机会去了解一下? 诚然,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全无合适可言,且不说年龄的鸿沟,他们的生活环境以及处事方式也是截然不同,他在普通家庭中长大,走得也是中规中矩的道路,明白人生中有很多事情不可强求,而沈浩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二世祖,习惯了势在必得的感觉,但是仅仅是因为这样,他就能随意轻视别人的感情吗? 新闻不知何时结束了,广告播放音量骤然增大,肖杨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动摇了,对一个比自己小了八岁的毛头小子。 雨势小了一些,小猫又跑没了踪影,肖杨直觉此地不宜久留,提出回家。 沈浩泽执意要送他回去,说是要有始有终。 肖杨直觉如果自己不同意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再者说 雨后比下雨前清爽不少,空气中有淡淡的青草香气,沈浩泽一路把肖杨送到楼下,肖杨想起他几次不请自来,问他怎么进的小区,沈浩泽本来不想说,最后还是承认自己有个朋友也住这座小区,给了他一张门禁卡。 这倒跟肖杨想的相差不多,只能说物以类聚,沈浩泽的朋友也是个不靠谱的。 沈浩泽自认为自己没有将那保安揍了硬闯进来就已经算不错,巴巴地等着肖杨表扬,肖杨却要跟他告别,说身上的衣服洗干净了还给他。 沈浩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怎么合身,但是肖杨底子好,穿起来运动服青春洋溢,沈浩泽爱看他穿自己的衣服,想说不用还了送给他穿,差一步就走错了剧情。 还好从前老妈看电视剧时他也跟着看过几集,小秘书把咖啡泼老板身上什么的,恍惚记起来这时候应该约定还衣服的日期。 肖杨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裹了裹宽松的运动外套,笑着说:“好了,你不是要接你妹吗?明天还你。” “我不接她了,她有司机接送,”沈浩泽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他,“我接你可以吗?” “不可以,”肖杨早就习惯了他的套路,嗔笑着拒绝,“我有车,干嘛要你接?” 沈浩泽笑了起来,转眼又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唬人的姿势,作势要捏肖杨的脸蛋,肖杨拍开他的手,要他老实一点。 肖杨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月牙,整齐的牙齿在红润的唇间若隐若现。沈浩泽看他这般模样自然不会放过他,像个幼稚的小学生一般追着要去捏人下巴,肖杨躲闪着推了他一把,带着笑正欲说些什么,忽然表情一僵,推在沈浩泽胸口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沈浩泽一皱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一个男人站在两人身后,正一脸阴翳地看着他们。 “认识?”那男人的眼神让沈浩泽十分不爽,他回头看了肖杨一眼,不悦道。 肖杨还未回答,那男人就走了过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肖杨,叫他的名字,阴郁地说:“你早上就是跟他走的?你拒绝我就是为了他?” 肖杨看他走过来就变了脸色,他没有料到董思齐竟然还不死心。 今天早些时候这人毫无预兆按响了他的门铃,熟稔地唤他的名字,好像他们只是阔别多年的老友,见了面自然而然该叙一叙旧。 三年未见,董思齐还是肖杨记忆中的样子,又或许他在他的记忆中早已经面容模糊,现实只是为他刻画了一个模板,让他把面前这人安放在了渐渐消失的记忆之中。 再见到董思齐的场景,肖杨曾经想过很多次,只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肖杨平静地看他一眼,就要把门关上。 董思齐一把拉住了防盗的铁门,一半身子挤进门缝,着急地说:“小杨,你怎么回事?这么久没见了,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吗?” 肖杨洁白的手指贴在门框上,闻言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有什么可说的。” 董思齐充耳不闻,执意要与他坐下谈谈,见肖杨坚决,一边用手撑着门,一边争分夺秒地说:“小杨,我离婚了,从国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凇城找你,我们谈一谈好吗?” 肖杨差一点就气笑了,用力推了董思齐一把,然而他的力气到底没有董思齐大,把对方推出门的同时自己也跨了出去,正好一阵风吹来,防盗门在背后应声关上。 肖杨穿着睡衣,自然是没有带钥匙,气得薄薄的嘴唇都在颤抖,董思齐反倒笑了,轻松地说:“你家看来是进不去了,不如到我车里坐坐?” 肖杨掉头就走,他心中憋着一团怒火,趿着拖鞋也走得飞快,眼看电梯一时半会上不来,董思齐在后面又追得紧,他想也没想就直接冲向了楼梯间,踢踢踏踏地就下了楼,董思齐在后面叫他的名字,竟然追不上他。 肖杨被夸奖和恭维着长大,自尊心比普通人都要强,当年董思齐背着他结婚的事情对他就是当头一棒,打得他摧心剖肝,恨不得穿越回去给年少无知的自己狠狠一巴掌,让他不要上了那些两小无猜的当,可是往事不能回头,他忍着痛往前走,走到现在终于将这人远远抛在脑后,这人又要蹦出来继续给他耳光。 肖杨面无表情地说:“和你无关。” 董思齐以为他这就是默认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他无不讽刺地说:“肖杨,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的品味变成这样。你看上他什么?” 这句话虽然在说肖杨,但是话里话外却是瞧不起沈浩泽。 沈浩泽从他出现就抱着臂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听到此话挑了挑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上——”他把肖杨拉到身后,虽然笑着但是眼中毫无笑意,冷冷地看着董思齐一字一顿道,“比你年轻,比你有钱,比你帅。” 董思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人也瞬间浑身僵硬,鼻间喷出两口粗重的呼吸。 “你!” 他忿忿不平地吐出一个单字,正欲继续说些什么,沈浩泽骤然收起脸上那点仅存的笑意,与此同时长腿一抬一脚踹在了一旁的摩托车上。 摩托车轰然倒地,发出一声巨响,肖杨吓了一跳,下意识攥住了沈浩泽的衣角,董思齐更是目瞪口呆,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滚,”沈浩泽指向一旁,“别逼我动手。” 董思齐虽然混蛋,但毕竟是个斯文人,自是不能跟沈浩泽比,他一向识时务,幽怨地看了沈浩泽护在背后的肖杨一眼,钻进汽车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小羊老师!”沈浩泽刚才还像头斗牛,那人一走立刻恢复了原形,眼神中的戾气收了起来,转身低头去看肖杨的脸色,小声叫他。 肖杨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着,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对沈浩泽勉强一笑:“让你看笑话了。” 沈浩泽抓住他的肩膀,这次没用多大力气就把他拉到了怀中,在他背上揉搓了两下,低声道:“我不笑话你。” 肖杨在他胸口点点头,很快就调整好自己,从他怀里退出来就又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样子。 沈浩泽半真半假沉下脸,嗔怒着说:“但是我要跟你算算账。我被你骗着傻乎乎跟你搞网恋,结果这才一个星期我就多出了两个情敌,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猫猫狗狗都要排在我前面,你说我还要不要继续听你的话?” 听沈浩泽说话很有意思,肖杨又要被他逗笑,看他狡黠地冲自己眨眼,就知道他是故意要逗自己开心。肖杨心有些软,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当然要的。” “那不行,我要奖励。”沈浩泽得寸进尺。 “什么奖励?”肖杨收回手指,无奈地看着他。 沈浩泽来了劲头儿:“约会!好不好?” 肖杨在他额头上弹了一弹,沉吟了一下,说:“那好吧。” 沈浩泽没想过他会答应,更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顿时眼前一亮。 眼看沈浩泽像小狗看到肉骨头一样就要来抱他,肖杨退后一步,故作严肃地说:“”但是你这几天还是要回去好好上课! “没问题!”沈浩泽大声说着,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后。 他万万没想到肖杨会带他去博物馆。 省博的瓷器馆闭馆整修以后这周末恢复展览,肖杨对这些颇有兴趣,在朋友圈看到就想去看看。 沈浩泽计划得好好的,带肖杨去看最新的科幻电影,之后两人可以在商场内的电玩城打发时光,沈浩泽投篮机玩得好,一定要给肖杨好好展示一番,然后再去荣悦的半透明旋转餐厅面对面共进晚餐,晚上带他去朋友的哥哥新开的会所看人鱼表演。 至于看完表演以后能不能顺理成章的留宿,沈浩泽认为还需看当天的进展。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见了面肖杨才笑眯眯地通知他今天要去逛博物馆,他还听了肖杨的话没有骑车来,跟着对方去挤地铁。 这天难得放晴,太阳驱散了夜间的雾气,终于有了些许夏天的迹象。 地铁里人满为患,沈浩泽没有交通卡,肖杨帮他办了一张,交通卡有12种图案,肖杨问他属相。 沈浩泽愣了愣,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肖杨实在看不下去,问了他生日,自己算着就笑了起来。 “怎么了?”沈浩泽一脸茫然。 “没什么,”肖杨笑着,对工作人员说,“要那个老虎吧。” 沈浩泽这下想起来了,他属老虎。 肖杨把印着q版小老虎的卡片拍进他手心,说:“给吧,小老虎。” 卡片上的小老虎圆头圆脑一脸呆萌,沈浩泽觉得可一点不像自己,但他对万兽之王这个称呼还挺满意,扣住肖杨的肩膀在他耳边悄声:“第一个吃掉你。” 肖杨躲开他刷卡进站。 等到两人上了地铁沈浩泽就再也得意不起来,他个子高,挤在人群中被这个摸一把屁股被那个推一把腰,人人都要把他当做临时扶手。 更不幸的是他和肖杨被挤散了。 再次被推了一把以后沈浩泽险些忍无可忍,他向肖杨看过去,发现肖杨正隔着十几个人头低头摆弄手机。 他憋着一口气瞪着肖杨的头顶,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发件人赫然是“小羊老师”,屏幕上面写着:再忍两站,快到了。 沈浩泽顿时没了火气,有位大姐踩了他的脚他还好心提醒人家慢一点。 肖杨浑然不知他的一条短信有如此威力,只知道这小子总算消停了一些,不再虎着脸吓唬别人。暗自心想大少爷真不好伺候,回去还是打出租比较好。 沈浩泽在凇城生活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来省博。 最令他费解的是省博门前竟然还排着长队,大人带着小孩,男朋友带着女朋友,在这么好的天气争先恐后来逛博物馆? 肖杨手里拿着志愿者发的宣传页,让他读一下培养高雅趣味,沈浩泽却还惦记着他的科幻大片,两三下就把宣传页折成了纸飞机。 肖杨拿着纸飞机哭笑不得,吓唬他:“被‘小红帽’看见了一会儿不让你进博物馆!” 志愿者都一顶小红帽,沈浩泽称呼人家“小红帽”,肖杨也跟着这么叫。 沈浩泽手举着纸飞机跃跃欲试,满不在乎地说:“不让就不让。” “那我自己进去了。”肖杨平静地扫了他一眼,上前一步。 沈浩泽一下站直了,迅速把纸飞机投进垃圾箱,好像唯恐被人发现了把他的小羊老师抢去。 队伍看着很长,其实移动得很快,不到十分钟的光景两人就领了门票进了门。 肖杨租了一台讲解器,带着沈浩泽径直奔向三楼瓷器馆。瓷器馆最大人也最多,每到一处他都要输入编码驻足在展柜前,边欣赏边听讲解。 沈浩泽刚开始还算兴奋,一个劲儿想凑上来跟肖杨说话,看肖杨一直不理他慢慢也没了劲儿,跟在后面走着。 肖杨从玻璃里看到他打哈欠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嘴角,猜着这小子现在肯定后悔要跟他约会。 谁想到这块牛皮糖黏性超强,没十分钟又黏了过来,要肖杨分一只耳机给他,然后借着耳机线不够长的由头凑近了肖杨,一只咸猪手绕过肖杨的背后搭在他腰上,暗暗心里美得冒泡。 肖杨正被一个展柜吸引,竟然没有挣开他,就借着这个姿势贴近了看展柜里的甜白釉碗。沈浩泽也跟着俯下身来看,见那碗白中带着点透明,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身边那人一节洁白的手指,不由多看了几眼。肖杨就以为他是感兴趣,开了口跟他讲一些自己知道的东西。 渐渐地沈浩泽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无聊,至少肖杨跟他讲话时的声音很性感,连带着内容都变得有趣起来,于是真的投入进来跟他边走边看。 一不小心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溜了过去,沈浩泽原本的计划里上午是供他睡懒觉的,午餐根本没在计划之内,肖杨却安排得妥帖,带他去了距离博物馆不远的一家火锅店。 火锅店在一条巷子里,位置偏僻,装潢也不甚豪华,生意确实意外地好,不大的门面外几十号人坐在圆凳上排队等候,好在肖杨熟门熟路,早就提前预定了座位。 沈浩泽在热热闹闹的大厅中和肖杨相对而坐,两人之间隔了一层从火锅中升起的白雾。肖杨不太会吃辣,偏偏又贪那么一点辣味,他吃相斯文,筷子也用得漂亮,垂着长长的睫毛埋头苦吃,薄薄的嘴唇辣得通红,嵌在白白净净的脸上格外好看。 他被辣急了,抿了一口酸梅汤,用洁白的牙齿轻轻咬湿漉漉的嘴唇,沈浩泽像个色情狂一般盯着人家看,自己也举起玻璃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饮料,忽然觉得这样的约会实在是不错。 第十章 第十章 吃完火锅,肖杨分了口香糖给沈浩泽,对他说:“好了我想做的事情做完了,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沈浩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他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 “没有吗?”肖杨说,“那我就回家了。” 面对着肖杨平静的眼神,沈浩泽的那些计划却又说不出口了。制定计划时他信心满满,看也知道肖杨的生活必定是两点一线,平静而温吞,他就想带他见识些不一样的,说不定食髓知味,离不开他了也不一定。然而经过了今天这一上午,他的心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准他准备的那些东西肖杨会不会喜欢。 这其实也是肖杨的目的,他要给沈浩泽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个之间存在的差异,他不爱浪漫也不喜欢吵闹,唯一能够青少年玩在一起的大概只有排球。 他自知在相貌上所占的优势,沈浩泽喜欢他追着他跑大概也是看上了他这张面皮,但是在外貌之下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副供人欣赏的画作,也许在了解了他的方方面面,才会发现这人并没有足够的吸引力也说不定。 毕竟感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小事,一段不合适的感情更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还有心思。 没想到沈浩泽适应力这么强,最后还买了博物馆的陶瓷钥匙扣做纪念,兴致勃勃在他们两个的钥匙扣上一人挂上一个。 下午肖杨陪沈浩泽看了电影去电玩城打了电玩,沈浩泽投篮机确实玩得很好,玩到最后吸引了好多人围观,赢下的游戏币换了一只超大的布偶。 两个大男人抱着布偶无比尴尬,最后还是送给了路过的小朋友。 沈浩泽老大不乐意,但是肖杨执意不要,他更不乐意把这小姑娘的东西拿回家,后悔刚才还不如再换一对钥匙扣。 晚饭到底也没有去旋转餐厅,其实沈浩泽确实不爱吃西餐,无非就是因为那天撞见肖杨和楚信吃法国菜要争一口气罢了。 两人都松一口气,一拍即合去吃那天吃过的路边摊。 回去的路上又是步行,沈浩泽站在路灯下问可不可以吻他,肖杨说不可以,转身上了楼。 沈浩泽似乎很是失望,肖杨在楼上透过窗户看去他还是仰着头张望。 今天玩了一天,肖杨洗澡的时候感觉小腿都微微酸麻,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 闭上眼全是今天看过的东西说过的话,沈浩泽在路灯下仰着头的身影。 两个人只是做一些各自喜欢的事情,却也丝毫不乏味,这种感觉好像学生时代才有过,一场运动会就能从夏天盼到秋天。越长大快乐的临界点就越高,获得幸福的难度就越大,这种因为逛了博物馆看了电影就兴奋地睡不着的事情让他好像一个幼稚的初中生。 但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 一天的接触下来肖杨发现沈浩泽并不是他表现出的那么不学无术,他兴趣广泛思维开阔记忆力也很好,虽然小孩心性,但是有很多见解却十分新奇,和他聊天其实非常有趣。 肖杨是做老师的,难免就想到如果他肯好好读书说不定成绩会不错,睡着之前还在想着只要努力一下说不定能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他还没想完,睡意突然就来势汹汹,别的想法来不及钻进他的梦中,只剩下“沈浩泽”三个字成了漏网之鱼,伴着他一夜安眠。 送肖杨回家以后沈浩泽就去赴了唐睿的约。 唐睿自认为讲究江湖义气,听说手下有人冒犯了沈浩泽的妹妹非要抓来人亲自由沈浩泽处理。 其实在沈沅沅被围堵的第二天,那一群小混混中为首的两个凌晨打着哈欠从网吧出来,就被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拖进巷子里教训了一顿。沈浩泽自然没有亲自动手,站在暗处冷眼看着他们被揍得连连求饶才离开。 这混子不是却不是那天的两个中的,原来沈浩泽的消息不够准确,另外几人都是他的小弟,那天出现是来给大哥打头阵。这位觉得自己混得不错,是城北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才把沈浩泽开始的示威没放在眼里,没想到这下惹了麻烦,被唐睿抓来赔罪。 唐睿向来不把这种没背景的小混混放眼里,无非是看中他们能打,身边有几个这种人有利于加深他老大的形象,所以上去就让这小子给沈浩泽倒酒。 这小子知道沈浩泽来头不小,来之前也胆怯,来了之后看沈浩泽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年纪也小,心里又开始愤愤不平起来,唐睿让倒酒也是敷敷衍衍,递给沈浩泽时更是洒在他裤子上两滴。 沈浩泽本来在跟唐睿讲话,猛然扭过头来,接过酒杯直接泼了那小子一脸,手上的烟头也朝他大腿上招呼了过去。 夏天人都穿得少,滚烫的烟头按到皮肉上,那小子发出一声惨叫。 唐睿“哐”地就站了起来,一脚蹬在那小子心窝,那小子惨叫一声就不动了,竟是晕过去了。 沈浩泽看不惯唐睿这副做派,眉头皱了起来。 唐睿做事太绝,今天这一出更是不留余地,他见人收拾完了就要走,唐睿留他消遣,他一心记挂着回家跟小羊老师发短信,匆匆忙忙就走了。 另一方面,对于肖杨来说,从去过博物馆那天之后沈浩泽愈发粘人,短信轰炸不说,几乎日日来一中堵门约他去吃宵夜。 晚饭自己回家也是吃速食,还要收拾碗筷,肖杨找不出理由拒绝,除非加班几乎都跟他去了。每每两人一起乘公交去宵夜摊之后步行回家,沈浩泽都很开心,有一次还试图牵过他的手,肖杨没有防备触电般甩开,回家以后险些失眠。 他一直用圣人也无法抵挡美食诱惑来安慰自己,现在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一向有明确的想法和目标,很少有力不从心的时刻,此刻却对于自己和沈浩泽的关系发自内心感到迷茫。 和沈浩泽在一起时很舒服,沈浩泽年轻有活力,爱耍小脾气也爱撒娇,很招人喜欢,并且无时无刻不在传达着“我很喜欢你”的讯息,让他有种他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错觉。和他在一起时,他时而高兴时而无奈,一颗心被各种情绪填补得满满的,甚至涨得发酸。 他知道有些东西早就变了,至于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他却不敢仔细去想。 这天下班肖桐给肖杨送来一箱樱桃,肖杨难得下厨,炒了两个菜请他吃。 肖桐最爱吃肖杨做的菜,但是年龄越大肖杨越懒得做饭,成年累月也吃不到一顿。 吃饭时肖桐又问起和楚信的情况,按说肖桐不算八卦,但是一个是自己朋友一个是自己大哥,不得不多操一份心。 肖杨停下了筷子,想了想还是跟肖杨坦白:“我对他……真的不来电。” 肖桐一听果真急了,“前一段我还跟我讲接触一下再说,怎么又不来电了?” “就是接触了才发现不来电啊。”肖杨说。 肖杨也没说话,许久叹了口气,嘟囔再也不管肖杨的事情。 肖杨用筷子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说:“我让你管我的事儿了?” “行了,”肖桐摆手,“不来电就不来电吧,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强求不来。” 见他理解肖杨也没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着吃完饭,肖桐主动刷了碗,坐到沙发上休息。 肖杨看的节目肖桐不爱看,没事干就在房间四处大量,看到客厅一角的衣架忽然停了下来,走过去把挂在衣架上的运动服拎了下来。 “哥,这不是你的衣服吧?” 肖杨一看,那不是沈浩泽借他的衣服吗? 当时他穿着这件衣服回家,考虑着新衣服洗了之后还给人家就成了旧的,想着得空了拿着去商场看有没有一样的买下来再还给沈浩泽,没想到被沈浩泽缠得紧了,竟然把这件事情完全忘记,衣服挂在衣架上也忘记收起来。 肖桐暧昧地笑着,肖杨对着他的目光无奈地说:“你想什么呢?不小心买大了,准备拿去换。” “不是吧?”肖桐也不是那么好蒙,“明显不像你的风格。” 他坐回去搂住哥哥的肩膀,坏笑着说:“哥,你最近来无影去无踪的,是不是有对象了?” 肖杨心中一顿,竟然犹豫了一秒,转而才去否认:“……没有。” 这一秒钟的停顿信息量太大,肖桐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连忙道:“说说说说,什么样的?是不是上次给你打电话那个?” 肖杨:“……都说了没有。” 肖杨口风很严,肖桐最后也没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满足自己的八卦欲望,反而早早被赶走,临走时总算拿出一点正经,提醒肖杨还是跟楚信讲清楚。 其实不用他说,肖杨也是这么打算的,早在前天就已经约好了跟楚信周末见面。别人待他认真,他自是不该敷衍,凭空浪费别人这么久的时间,还是当面道歉为好,也免得拖泥带水,日后产生误会。 沈浩泽一天没有约到肖杨第二天就又来了,肖杨现在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正好期末就要到了,就要他回去好好学习,暑假之前不要来找他。 沈浩泽虽然不高兴还是同意了,最后请肖杨吃了顿晚饭,把他送到楼下,问肖杨如果期末考好了能不能给他补课。 肖杨看他可怜巴巴的,心就软了,问他好是多好。 沈浩泽眨了眨眼睛:“一百分。” 对于一个大学渣来说,每门课都考上一百分简直是痴人说梦,不知道沈浩泽是太自信还是压根对此没有概念,肖杨没有提醒他,想着反正他也考不到就答应了。 进了家门肖杨又想到一种可能,立刻拿出手里给他发了条短信:不许作弊。 沈浩泽回复:……你给我等着! 一转眼就到了周末,肖杨请楚信在一家私房菜馆见面,他来之前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只说有事要谈,谁知楚信带了礼物来,一对精致的袖扣摆在肖杨面前,他又原封不动推了回去。 和楚信说清楚此行的目的之后楚信显得有些失望,但是成熟如他还是从容优雅,坚持要肖杨收下礼物。 肖杨自然是不收,楚信就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肖老师觉得我们不合适,但是我仍然有追求你的权利不是吗?肖杨,我很喜欢你,送礼物给喜欢的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肖杨总是讲不过楚信的,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坚持把盒子推回楚信面前:“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这样啊,唔……我想想,”楚信笑着说,“那你也送一样礼物给我不就可以了吗?” “这不一样的,”肖杨客气地笑着,“我可以送楚总十件礼物,但是不会接受楚总任何一件礼物。” 楚信终于露出失望的神情,笑了笑也不再坚持。 回到家里已经不早,肖杨温了绿豆水喝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多久就打起了盹。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手机震动,从沙发缝里摸出来接了,沈浩泽大着舌头在电话里喊:“你、你他妈的给我下来!” 肖杨眉头皱了起来,他穿上拖鞋走到窗边往下望去,果然见路灯下有一个黑影。 “肖杨……”沈浩泽在电话里叫他的名字,隔着五层楼的距离,肖杨似乎都能感觉到酒气混着热气喷到他的耳边。 “你发什么疯?”肖杨望着楼下,低声说,“快回去……”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电话中传来“嘀嘀嘀”的声音,竟是给挂断了。 肖杨无奈,但是害怕醉了酒的沈浩泽犯浑,万一吵到邻居就不好了,还是换了鞋下楼。 沈浩泽又坐在花坛边,他把头发剪短了,坚硬的黑发简单又清爽,露出光洁的额头,倒是显得五官越发精致张扬。 肖杨看他眼睛都迷离了,训斥他:“怎么喝成这样?” 沈浩泽就仰起头看着他,两只眼睛红溜溜的,像是要吃人。 他这副样子肖杨反倒没气了,伸手抓一抓他的头发,柔声道:“谁欺负我们小老虎了?” “肖杨……”沈浩泽一开口嗓子就哑得厉害,“你是不是故意吊着我啊?” 肖杨以为他发酒疯,一下一下柔和地抓着他的头发。 没想到沈浩泽怨气还挺大,继续控诉:“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就该像最开始那样给我脸色不理我,又何必和我兜风和我约会转头又勾搭别的男人?” 肖杨这才听明白一点,哭笑不得地对着他红通通的眼睛说:“我勾搭什么男人了?” 沈浩泽不说话了,直勾勾看着他,停顿了三四秒猛地站起身来,险些撞上肖杨的下巴。肖杨吃了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还没有站稳就被沈浩泽按住了脑后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两人的牙齿狠狠碰撞在一起,肖杨吃痛,小声呜咽了一声。喝了酒的沈浩泽就像发了狂的野兽,用力摩擦着他的唇瓣,长驱直入在他口腔中搅动着。 肖杨喘不过气来,用手推拒着他的胸口。 沈浩泽力气很大,紧紧桎梏住他的身体,把他按在怀里,对着他又是啃又是咬。 肖杨感到自己唇瓣都破了,呛人的酒气从沈浩泽的唇舌间传到自己口中,混着淡淡的血腥气,让他脸上烫得厉害。他心里又羞又恼,推了沈浩泽两下推不开,不得不用力在他舌头上咬一口。 沈浩泽“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后退一步把他放开,那表情委屈地仿佛被强吻的是他。 “我没有吊着你,更没有勾搭谁。”肖杨说。 “别骗我……”沈浩泽含糊地说,舌尖在牙齿上蹭了蹭,疼得呲牙咧嘴,“我今天明明……” “明明什么?”肖杨反问。 “明明……”沈浩泽住了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摇晃了几下歪歪扭扭就要朝地上倒。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肖杨连忙上前一步接住沈浩泽,两个人一趔趄,险些齐齐倒在地上。 好在肖杨身后就是路灯,他用手撑了一把灯柱,这才避免了四脚朝天的命运。 沈浩泽刚才站得猛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状态就来强吻别人,结果舌尖被咬破不说,酒劲上头差点就以头抢地。他迷迷糊糊靠在肖杨身上,沉甸甸的脑袋压在他的肩膀上,炽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之间。 肖杨偏了偏头躲不开,只好用手拨了一下他的脸颊,无奈地叫他的名字。 沈浩泽皱着眉头在他肩窝里磨蹭,绯薄的上唇中央沾着一小块血迹,又可恨又可怜。肖杨拿他没有办法,靠在灯柱上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摸他的裤袋。 “你干嘛……”沈浩泽偏着头斜眼看他,身体仍死死压在他身上,“你,你摸我屁股干嘛?” 饶是肖杨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用了点力气把沈浩泽稍微推开一点,好不容易从他裤袋中掏出了手机,几番尝试发现竟然是一点电量都没有,难怪刚才电话讲到一半忽然挂断,原来是自动关机。 夜已经深了,寂静的住宅区被月光笼罩,四周无人,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肖杨用手机被夏日的热气蒸得微微发热的屏幕拍了拍沈浩泽的脸蛋,沈浩泽半睁着红通通的双眼,醉意朦胧,又带着点让人心疼的委屈。肖杨失笑,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来的啊?” 沈浩泽自然没有回答,很可能压根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他自知是被这小混蛋彻底赖上了,想打电话找人来把他接走都没有门路,又不能真的把他丢在楼下不管。虽然沈浩泽混蛋是混蛋了点,但是最近表现还算乖巧,肖杨狠不下心对他置之不理,只好架着他的肩膀,要他的一条手臂横过他的肩头,半推半扛着把他弄到了电梯里。 沈浩泽喝醉了还算老实,除了刚见面时发的那一通疯再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甚至比他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还要老实一些,安安静静地趴在肖杨肩头,像块牛皮糖一样紧贴着他。 他实在是高,肖杨本已不算矮,他的个头比他还要高上将近十公分,肩膀宽骨架子也大,夏天穿得少,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肖杨甚至能感受到他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上均匀的肌肉。 他的脸有些发烫,等到把沈浩泽拖到家门口,身上也出了层热汗。 沈浩泽贴他贴得太紧,他心下烦躁,手肘向后撞了身后的醉鬼一下。醉鬼吃痛,迟疑地叫他:“小羊老师?” 肖杨习惯了他的称呼,“唔”了一声,沈浩泽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小声说:“我头疼。” 肖杨微微喘气,把房门打开,任他搂着自己带着他进了门,也不管他还穿着鞋,由着他踩着干净的木地板上,一路走向沙发,抓着他的手臂把他甩在了沙发上。 单人公寓,沙发不够大,沈浩泽躺在上面有些勉强,一条长腿垂在地板上,似乎稍稍一动就要滚落在地。肖杨站在原地喘匀了气,最终还是看不过去带他去了卧室。 甫一接触到床单,沈浩泽就轻哼了一声,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垂下来,一副睡熟了的架势。 肖杨站在床头看他,见他唇上的血迹凝成了血痂,头发在枕头上一滚也没有了造型,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凌乱地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床头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把他凛然的五官勾勒出温和的轮廓。 虽然时间和地点都不太对,另一个当事人已经陷入沉沉的睡眠,肖杨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实在是好看。 他心又软了一点,到浴室取了一条热毛巾坐在床边慢慢帮他擦脸。 沈浩泽动了动,眉头皱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满地轻哼,肖杨笑了起来,拨开他额头的碎发,把他额头的汗迹擦干净,接着擦过他高挺的鼻梁,在他硬朗的两颊上稍作停留,轻轻点了点他唇间的血痂。 他就像一个贪玩的小男孩拿到了心爱的玩具,正把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就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沈浩泽眼睛还闭着,拉过他的手在他握住毛巾的细嫩手指上咬了一口。 肖杨气恼,一把抽出手把毛巾扔在了他脸上。 沈浩泽就笑了起来,手猛地一抓毛巾随意地扔在床头柜上,悍然起身扣住肖杨的肩膀把他扑倒在床上。 肖杨的后脑触到柔软的床垫,他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挣扎沈浩泽就压了下来,哑声在他耳边说:“你听没听过‘引狼入室’这个词?” 肖杨喘不过来气,被沈浩泽压住的胸口似有千斤重,他终于后悔起来,后悔不该好心带他上来,就该把他丢在楼下让他自生自灭。 “起来,”肖杨推他的肩膀,“别发疯。” 沈浩泽死皮赖脸地压在他身上,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稳稳地压住他,好像要长在他身上,肖杨一推他他就“哎哎哎哎”地喊起来,嚷着自己头疼。 “头疼你还不老实一点!”肖杨提高音量,一用力终于把他从身上掀了下来,沈浩泽借着他的力气一翻身,落在床上,一条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倒抽了一口气,骂道:“操,好晕。” 他确实喝了不少,在楼下就已经断片,好不容易有了点意识,迷迷糊糊间就看到肖杨宁静的面孔,借着那股兴奋劲再次耍了一通,他又没了力气,眼前天旋地转,遭了耍流氓的报应。 肖杨和他并肩躺着,许久才平复了自己凌乱的心跳和呼吸,沈浩泽那边没有了动静,他从床上爬起来,悄悄看他,发现那人呼吸沉稳,竟然已经遮着眼睛睡着了。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肖杨有些生气,又有些想笑,沈浩泽本来在枕头上躺得好好的,为了扑他现在自己跑到了床尾,他把枕头从他脚下抽出来,没好气地扔到他胸口,转身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时沈浩泽仍睡得香甜,甚至姿势都没有换过,大大咧咧岔开着两条长腿,嚣张地占据整张床,只是把那枕头紧紧抱在了怀中。 空调静静输送着冷风,肖杨悄悄调暗了床头灯,把床头的空调被打开搭在他腰上,从柜子里找出另一床,关上门走出了房间。 家里只有一张床,他让给了沈浩泽,只好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好在这一日东奔西走,末了又照顾了难缠的醉鬼,他实在疲乏,脑袋一沾抱枕就陷入了睡眠,倒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工作日,肖杨被闹钟叫醒时沈浩泽仍在沉睡。他睡得不太踏实,眉头紧紧皱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肖杨明白宿醉的感受,倒是没有催他起床。 但是他昨晚因为这人折腾到半夜才睡下,今早还要早起睡沙发,心里实在气不过,翻出便利贴写了一行字按在了沈浩泽的额头上,这才从容地上班去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收到沈浩泽的短信,气急败坏写到:你怎么不叫醒我?!说了不迟到的!!! 肖杨知道他在卖乖,故意没理他。 果然到了下午沈浩泽再次发来短信,说自己急匆匆赶去学校忘记拖地,放学后再去帮他打扫。 这小子把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倒是绝口不提昨晚耍酒疯的事情,也不提他对肖杨的控诉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用他说肖杨也已经了然,他要沈浩泽暑假之前不要来找他,沈浩泽表面上答应,实则阴奉阳违,背地里把他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看来是没少跟着他到处跑。 也是为难了他如此执着,肖杨忍不住想,如果他把追着自己的这点精力用在别的地方,怕是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还不走?” 同事的声音打断了肖杨的思绪。 “这就走了。”肖杨应着。 “那我先走了,我家那口子来接我,出去晚了又要念叨。”同事这么说着,言语间却透着丝丝的甜蜜劲头。 下了班有人等待是件多么小的事情,却也奢侈。 今天白天起了一些微风,风把云朵吹散,天还亮着,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下了公交车还有一小段路要走,肖杨想到家中牙膏快要用完就绕去24h便利店买了一支。 从便利店出来手机嗡嗡作响,沈浩泽打来电话。 他本不想接,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回事,昨天闹了那么一通今天变得格外黏人,倒让肖杨怀疑他昨晚是真醉还是假醉,莫非是为了骗取自己的同情装出借酒消愁的模样来,要自己废了那么大力气把他扛到楼上。 但他转念想起沈浩泽红通通的眼睛,还有一滩烂泥般瘫在床上的模样,这小子最是注重形象,如果不是真的喝醉定是绝不愿意在他面前这般狼狈。 他没有察觉自己勾起了嘴角,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儿?”沈浩泽在对面说。 肖杨愣了一愣,打量四周没有发现沈浩泽的身影,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傻气,他耳尖发烫,故作镇静道:“正要回家,怎么了?” 他心中有所预感,左右迟疑了一下走向了距离家里路程更短的一条小径。 果然沈浩泽说道:“我在你家楼下,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你动作太慢了,我等不及了,你到哪儿了?我去接你。” 听到“惊喜”二字,肖杨失笑,他脸上含着笑,但是语气平静:“你等我干什么?” 沈浩泽低低地笑了,理所当然地说:“有人都把字写在我脑门上了,你说我来干什么?” 肖杨本来已经忘了,这才再次想起早上的事情,又想起沈浩泽下午发来的短信,他怪自己给自己挖坑往里跳,小声说:“你快回去吧……我走的另一条路,你不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不是还在那里要还我两块钱?”沈浩泽似乎心情不错,轻快地吹了声口哨,说,“等着!” 说完不等肖杨拒绝就挂断了电话。 他总是这样自说自话,要肖杨无可奈何。 肖杨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把手机装回口袋,心里暗暗骂着沈浩泽难缠,然而脚步却不自觉加快了一些。 夕阳一点点落下,暮色渐深,他走了一段距离,盘算着差不断快要和沈浩泽遇上,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肖老师”。 他下意识回头,一根棍子就招呼了上来。 肖杨吃了一惊,好在他没有疏于锻炼,一偏头没让棍子砸在头上,肩膀却躲不过,狠狠挨了一棍。这棍子大概是一节水管,砸到肩膀上的瞬间右手就卸了力,肖杨踉跄了一下。 就在对方再次扬起棍子企图在他后背再来上一下的时候,前方忽然有人爆喝一声:“我操你妈!” 肖杨心中一悸,沈浩泽就扑了过来,趁着那人愣神一脚把他踢在了地上,这一脚力气极大,那人倒在地上捂住肚子打滚,肖杨以为解救了麻烦,正要松一口气,就又有两个拎着棍子的人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这下直接冲着沈浩泽去了。 对方是资深流氓,二对二本来就没有胜算,肖杨还废了一只胳膊,沈浩泽眼疾手快抢了倒地那位的棍子,掂在手里冲肖杨说:“快走,去报警!” 一听报警那两人就围了上来,沈浩泽挡了两下推了肖杨一把,“快点!” 肖杨从来都是个审视时局的人,沈浩泽不用说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看那两人身高体格也不是沈浩泽的对手,他趁着他们对沈浩泽有所忌惮迈开步子跑了出去。 飒飒的风声从耳边吹过,肖杨的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满脑子都是沈浩泽忽然冲出来的身影。 一路上都没有人,他提着一口气,跑了大概有五分钟左右从小径钻出来到了小区门口,保安对肖杨很是熟悉,看到他一身狼狈吓了一跳,肖杨没顾上解释先报了警,然后一刻不停和保安一起跑了回去。 小混混们早就跑了,沈浩泽坐在地上一只手抓着小腿,看到肖杨来了抬起头,脸上早没了刚才那股狠劲,蹙着眉委委屈屈地说:“好疼……一定是断了。”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断是没有断,骨裂,小腿被打了石膏。 沈浩泽吊着腿躺在病床上输液,肖杨肩膀没有大碍,用白花油擦了,身上带着淡淡的药油香味,关上门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 沈浩泽没接,他就放在了床头柜上。 来医院的路上因为情况特殊两人都没有想起昨晚的事情,现在病房中只剩下二人,沈浩泽就好像忽然忆起对肖杨的不满来,换上一副幽怨的神色。 他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脸色因为骨裂的疼痛而显得有些憔悴,薄情的嘴唇泛着苍白。 “怎么了?”肖杨缴费回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忍着笑意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问他,“怎么不喝?” 沈浩泽没有说话,单人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你父母电话多少,我打电话通知他们一下?”还是肖杨先打破了宁静。 “通知谁?”沈浩泽目光有些冷淡,满不在乎地说,“我妈死了,我爸没死跟死了差不多。” 这是肖杨第一次听沈浩泽提起自己父母,才知道他妈妈去世的事情,又想到沈浩泽搬出来单住,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倒是看沈浩泽毫不在意的模样,他算不上了解对方,但也知道他虽长了薄情寡性的面像却不是个薄情的人,想是他已经筑起了铜墙铁壁将自己包围其中。 他仍想着沈浩泽突然冲出来的模样,这个人讨厌是讨厌了点,却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又或许只是他缠他缠得太紧,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他,才能次次碰巧。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那么点,早一秒晚一秒都不对,偏要来得刚刚好。 他想了想,犹豫着拖着椅子离沈浩泽更近的坐下,温柔劝慰:“那至少跟老师请个假?” 就在他出神的功夫,沈浩泽已经低下了头,正反反复复看自己未输液那只手上的挫伤,见他说话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闷声道:“反正明天不上课,上课了再说。” 肖杨点点头,看到他手上的伤口,琢磨着要不要找护士要些碘伏帮他消毒。 沈浩泽见肖杨坐着不动,赌气地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走了谁照顾你?”肖杨回过神来。 “我不用你照顾,”沈浩泽嘟囔,“你爱照顾谁照顾谁去。” 肖杨知道他又开始耍脾气,疑心这小子下午还忙不迭跑去自己家献殷勤,怎么断了条腿就要翻脸。他自然是摸不透沈浩泽的想法,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不成熟罢了。 他是不愿意惹人误会的性格,完全忘记自己之前盼望着沈浩泽误会好放弃追求自己的事情,一心只想着解释清楚,于是清了清嗓子认真地看着对方,说他:“你最近到底有没有老实上学?” 沈浩泽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发问,笃定地说:“有啊。” “没有跟着我?” 沈浩泽受伤的右腿架高,完好的左腿曲起,靠坐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问道:“我跟着你做什么?你做了什么我要跟着你?” 肖杨知道他在套自己的话,他十分不赞同沈浩泽这种霸道的个性,当即蹙起秀气的眉头,压低了声音道:“沈浩泽,你说你没有跟踪我,那你昨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没叫过沈浩泽的大名,沈浩泽一听就愣了。 肖杨却以为他是喝醉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问他:“你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吗?” “我当然记得,”沈浩泽回过神来,脸色阴沉下来,“我说你故意吊着我,说你就该像开始那样给我脸色,何必一边给我一点甜头一边又去勾搭别的男人……” 肖杨没想到他真的记得,不气不恼,抱着手臂看他,冲他抬了抬优美的下巴,问道:“我勾搭什么男人了?你说清楚。” 沈浩泽哼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肖杨好笑起来:“你是不是看到我和楚信吃饭了?” 见沈浩泽迷茫,肖杨提醒:“法国餐那个。” 沈浩泽对上了号,幽幽道:“是啊,我不仅记得你和他吃饭,记得自己跑去找你,记得见了你说过什么话,还记得些别的……” 肖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正要打断,沈浩泽已经开口:“我记得我亲了你,你的嘴唇真软……”肖杨气恼,一时错乱竟然伸出手要去捂住沈浩泽的口,沈浩泽偏头躲了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指,在他细白的指尖咬了一口,低声道,“还甜……” “沈浩泽!”肖杨脸蛋涨得通红,他抽不出手,只能喝道。 “好好好我不说,”沈浩泽低低地笑了,嗓音温柔,“那我说点别的,我记得你把我带回了家,让我躺在你的床上,还拿热毛巾给我擦脸,你心疼我,是不是?” “你少自作多情了,”肖杨避开他的眼睛,“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 “你别想抵赖,”他离他很近,明亮乌黑的瞳孔仿佛一个无底洞,快要把人吸进去,声音也微微嘶哑,低沉地说,“罪证我还留着。” “什么罪证?”肖杨迷茫。 沈浩泽挑了挑眉,冲他邪性地一笑,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肖杨松了一口气,偷偷握住发热的手心,看他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样东西,在他面前得意地晃上一晃。 肖杨定睛一看,发现正是自己常用的便利贴。 沈浩泽将便利贴收回自己眼前,慢条斯理地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看、看、自、己、的、脚、印,拖、完、地、再、走!” 他一边念一边笑,眼睛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肖杨本不觉得这行字有什么问题,此时听他一念竟凭空多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来,再看沈浩泽脸上揶揄的笑容,反应过来这人刚才的委屈都是装得罢了,不过是借着受伤的由头,占他一些便宜。 他白净的脸蛋上顿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气恼地质问他:“你还说没有跟踪我?我和别人吃饭你怎么知道的?” 沈浩泽无辜地看着他,理所当然道:“昨天周末,你不让我去找你,还不让我吃饭不成?” “你,”肖杨说不出话来,许久叹了口气,“我跟他吃饭是要讲清楚……” 沈浩泽猛然看向他,“讲清楚什么?” “讲清楚……我和他不可能。”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沈浩泽脸上的表情顿时鲜活起来,忘了自己还吊着一条腿,侧过身就要抱他。 这次肖杨早有防备,不费力气地躲开了。 “我也没有故意吊着你……”肖杨艰难地措辞,“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是你,我跟你,我不能轻易做出决定你知道吗?” 沈浩泽点点头又摇摇头,率真地说:“你就说喜不喜欢我!有什么难的?” 沈浩泽的感情来得直白强烈,让他羡慕。 他知道两人对待感情态度不同,自然无法同他解释,只能安抚他:“你先把腿养好……对了,”他想到今天的事情,事出突然,但是他多少也能猜到还是和之前沈沅沅的事请有关,来医院的路上和沈浩泽简单交流过几句,显然对方也是作此猜想,他担心沈浩泽冲动行事,担心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沈浩泽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随即耸了耸肩膀,轻松地笑了起来,“你也看到了我以暴制暴的下场,”他随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腿,继续道,“法治社会自有警察处理。” 肖杨不相信沈浩泽能说出这话来,怀疑地看着他,审视的目光落在沈浩泽脸上,似乎是想要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怎么?你不相信?”沈浩泽偏头看他,嘴角噙着一丝笑,直起腰靠近他一些,“他们动我可以,但是不能动我的人,否则就必须付出代价,比断一条腿断一条胳膊更惨痛的代价。你猜猜他们中有几个满十八了?打断了我姓沈的一条腿该送到哪里去?我在医院动不了,不能无时无刻跟着你,他们也最好在看守所好好吃点苦头,最好送到穷乡僻壤,离你越远越好!” 他这话说得邪气,肖杨却听得心中蓦地一动,他不动声色地向后撤了撤身,试图从沈浩泽的包围中抽身,然而毫无作用。 沈浩泽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仿佛一块磁铁,明明应该绕道而行却不受控制地靠近。 沈浩泽察觉到他的推后,紧追着逼近他一点,笑着冲他眨眼睛:“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英武?有没有以身相许的冲动?” 没想到肖杨真心实意地说:“很帅,谢谢。” 沈浩泽又不是真的要他以身相许,听到这一声谢谢心里就甜滋滋的,哪怕让他再断一条腿他也愿意。 当天晚上肖杨要留下来陪床,沈浩泽住单人间,看肖杨搬来一张折叠床在他床边展开,说什么也不让他留下,说自己只是瘸了又不是得了绝症,用不着人陪。 肖杨只能回去,临走前问他第二天想吃什么。 沈浩泽接收到他第二天一早就会来的信息,断着腿还不忘耍流氓:“羊肉汤。” 骨折忌油腻,肖杨自然不能遂了他的愿,第二天买了豆浆煎饼带来,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中气十足骂道:“操他大爷的这帮孙子!” 这辈分可真够乱的,肖杨打开门,里面两个人都看着他。 沈浩泽原本懒散地靠坐在床头,见肖杨进来眼睛一亮,直起腰来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怎么来这么早?” 肖杨“唔”了一声,笑道:“早吗?不是有人来得比我更早?” 沈浩泽的目光打从肖杨进门起就紧紧黏在他的身上,经他提醒这才不情不愿收回几分,眼睛瞄着坐在床边的人,冲肖杨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随意道:“喏,肖老师。” 他故作,但是脸上难掩得意之色,好像肖杨是他珍藏的宝贝,有人来家中做客要拿出来好好炫耀一番,肖杨不戳破他,听他对自己介绍道:“这是石绍东,东子,我哥们。” 肖杨的目光这才落到另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个相当帅气的青年,单眼皮,皮色略深,和沈浩泽差不多的年纪。 对方也正拿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一接触到那目光,肖杨就知道沈浩泽没少吹嘘自己的光辉事迹,对方必定是知道他和沈浩泽的那点纠葛。 他自认和沈浩泽清清白白,沈浩泽受伤有他一半责任,他来照顾也是应该,至于沈浩泽自己的事情愿意跟谁说跟谁说,他自然是管不着。 虽然这么想着,心里难免还是不舒服,他躲藏惯了,外人窥探到一星半点都难免让他感到不自然。只是人已经进了病房,总不好摔门就走,他礼貌地冲陌生青年点了点头,在沈浩泽期待的目光中走近病床,把早餐放在了床头柜上。 沈浩泽在自己朋友面前不好意思使劲儿撒娇,自己架起餐桌乖乖吃起了早餐。 肖杨来得晚不是没有原因,他起了个大早,起床后先去了沈浩泽家拿他的换洗衣物,从城南跑到城北再跑回来,路上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他把衣物放进病房的衣柜中,简单收拾整理了一阵见沈浩泽风卷残云般喝完了豆浆,收起保温桶去卫生间清洗。 医院的隔音效果不是太好,肖杨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在说:“是长得带劲……” 小屁孩脑子里整天也就这些东西了,肖杨边刷碗边笑。 之后两人大概是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了一阵,肖杨不是故意偷听,但是小孩子忘性大,没多久就控制不住放开了音量,声音透过墙壁飘过来,石绍东说:“你放心,我跟我叔打过电话了,等会儿再去找他一趟,就不信治不了丫的。” 水流在水池中静静流淌,肖杨想到昨晚沈浩泽对他说的话,再联想石绍东所言,他吃晚饭时爱打开电视放开,有时会看本地新闻,对常被提及的几位重要人物有所耳闻,顿时明白了这位石公子和公安那边的关系,反应过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果然下午就有警员来医院了解情况,对沈浩泽很是客气,肖杨也免去了跑一趟的麻烦,回忆了当时的情况,回答了几个问题,此事就算是告一段落。 期末事情多,沈浩泽刚住院时肖杨请假在医院里陪了他两天。沈浩泽请的有护工,专业人士事无巨细,用不着他做什么,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和百无聊赖的沈浩泽一同看电视,偶尔聊天。 他紧张惯了,即使放假在家也很少有如此放松的时刻,只觉两天时光转瞬即逝。 两天过后肖杨只能在下班后来医院看沈浩泽,陪他坐一会儿就回家去。 沈浩泽年轻恢复能力强,骨伤好得比普通人要快,然而他还打着石膏,行动不便,活动范围只有病房,憋得实在气闷,几次提出想要出院。 肖杨同医生商量,医生说沈浩泽骨裂处没有伤口,在家休息也可以。 只是想一想沈浩泽出院后的去处又深感头痛,沈浩泽自己毫不在乎,说话间就跳下床向肖杨展示他可以单腿行走,一个人完全不成问题,只是没嘚瑟两秒钟就被查房的医生逮住教训了一通,不情不愿躺回床上老实。 肖杨也知道沈浩泽不是能让人放心的性格,肖杨在时为的讨一些同情,他表现得乖巧又娇气,肖杨走后又是另一副没所谓的模样。 肖杨去过一次沈浩泽住的地方,只是想一想他断着一条腿孤零零呆在那个大房子里,既觉放心不下又觉于心不忍,心里隐隐约约冒出一个想法,但是一时之间又无法决定,只能先劝沈浩泽在医院多住几天。 沈浩泽自然乖巧地同意了,只是看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外深长,好像知道他正在打算着什么,静静等着不戳破而已。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肖杨每天学校、医院和家三处奔波,虽不做什么重活,不多时却也明显消瘦,沈浩泽平日里缠他缠得紧,见他这个样子连连提出要他少来医院,实在想他周末来一次就行。 肖杨嘴上说他自作多情,每天仍然不间断地往医院跑,如此一来过了两周,沈浩泽出院的事情终于提上了日程。 这天肖杨下班来到医院,正有一个女孩站在床边跟沈浩泽说话,竟然是沈沅沅。 沈沅沅还穿着校服,显然也是一放学就跑到了医院,她见到肖杨神色极其复杂,几次都欲言又止。 肖杨把病房留给他们兄妹,自己去给沈浩泽买饭——沈浩泽娇气得很,每每吃医院食堂的饭菜面上都要流露出嫌弃之色,肖杨左右无事,到医院附近的小店买叉烧饭给他。 小店生意很好,肖杨买回来沈沅沅已经走了,他支起桌子把勺子放在饭盒里给沈浩泽吃,随口问沈沅沅怎么会来。 “说来话长,我妹太厉害了,根本骗不过她,应付她两句她就去找石绍东,石绍东那个棒槌,更不是我妹的对手,两三下就把我卖了。”沈浩泽含糊地说着,把一块叉烧举到肖杨嘴边,让他吃。 肖杨吃得很饱,但是见沈浩泽期待地看着他,只好张嘴咬住。 沈浩泽这才自己吃了起来,吃完就催肖杨回家休息,肖杨真的要走了又恋恋不舍地看着他。 到了晚上九点,肖杨去而又返,沈浩泽正靠在床头摆弄着手机,一脸无聊,看到肖杨进来惊喜道:“怎么又回来了?忘了东西吗?” 肖杨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额前的碎发散下来,整个人散发着无害的气息,他摇了摇头,安静地将手提包放进柜子中,回头冲沈浩泽笑着说:“想不想回家?” 沈浩泽牢牢盯着他,闻言眼睛一亮,激动地差点从病床上弹下来,一连串地说“想”。 “好了好了,”肖杨失笑,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头,“我问过医生,出院的话随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 病房中只开着一盏灯,灯光自上而下投在沈浩泽的脸上,将他的五官映照得更加俊帅,肖杨俯视他,他就抬起头来,期待地看着肖杨,说:“当然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走,我他……我在这儿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肖杨含着笑看他,看到他在灯光下吹弹可破的皮肤,不动声色地撤回了手指,坐在了床沿上同他讲话。 沈浩泽带来的东西不多,出院比较方便,肖杨其实来之前就已经打算好,同沈浩泽略一商量,决定明天就放他出院。 那晚肖杨没有回家,睡在了医院提供的折叠床上,借着床头的灯光给沈浩泽读一本侦探小说,他声音好听,故事读得生动,沈浩泽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正听得入神却没了声音,再一看那人已经抱着书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轻颤着,像不谙世事的婴儿。 沈浩泽关了灯,在那人的呼吸声中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是周六,肖杨办了手续退了押金回来,沈浩泽已经换好了衣服被护工小哥扶着坐在了轮椅上,见他回来又装可怜,耷拉着脑袋说等下要去趟超市。 肖杨问他去超市干嘛,他嘟囔着:“买泡面……” 肖杨在他面前蹲下,捏小可怜的耳朵,拿出哄孩子的口气:“吃泡面干嘛,我给你做饭你不吃吗?” 沈浩泽抬起眼皮看他,他这几日在病房里呆着皮肤更白了一些,搭着漂亮的五官,装起可怜来还真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不过超市还是要去的,我家没有新牙刷。” 沈浩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晌很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响亮到护士站的小护士都朝这边看过来。 肖杨嗔笑着训斥他:“医院里禁止喧哗!” 后来的很多年沈浩泽每每回忆起那一段时间,都会觉得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那时候他和肖杨分享着同一套公寓,和他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电视,阳台上晒着的是他们的衣服,卫生间并排挂着的是他们的毛巾。整个家中充满着两人共同生活的气息,就好像他们是一对新婚的夫妻,同居不久,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肖杨做饭意外地好吃,沈浩泽出院的第一天他就亲自做了一桌子的菜,菜色不算复杂,都是一些家常菜,但是色香味俱全,很是诱人。 沈浩泽家庭环境特殊,很久没有在家里像这样吃过一次家常便饭,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才停下,把肖杨烧的汤也喝了个一干二净,捧着肚子直说自己动不了。 然而当肖杨转去厨房刷碗,他又要跟过来看,租了轮椅也不坐,单腿蹦着到厨房门口,靠在门上抱着手臂说:“小羊老师,你可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肖杨说:“别说那些没用的,再废话过来刷碗。” 沈浩泽笑了一笑,撸起袖子就要过来,被肖杨推着推出了厨房,要他老老实实呆着,不然立刻将他扫地出门。 临睡前沈浩泽提出要洗澡,现在是夏天,即使一天不出门身上也会黏腻腻的,沈浩泽又娇贵,在医院有护工伺候,自然是每日都要擦身。 沈浩泽要洗头,但是受伤的腿不能碰水,两人在盥洗台前左右折腾不得其法,最后肖杨让他坐在浴缸边的地砖上向后仰了头,自己拿了花洒冲洗他的头发。 肖杨没有做过伺候人的事情,好不容易洗完两人的上衣都湿了一半。沈浩泽倒是很高兴,甩一甩湿漉漉的头发,称赞肖老师的手艺可以去当洗头小弟。 肖杨把毛巾扔到他怀里,让他把头发擦干再说话。 “着急什么,”沈浩泽扬一扬眉,“我还没有洗澡。” 他伸出手要肖杨把他从地上拉起,肖杨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腿,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穿过他另一只手臂连拉带抱把他从地上弄起来。谁知道这人一下就歪到他身上,沉甸甸的脑袋埋在他的肩膀,手臂扣在他的腰上。 沈浩泽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肉体的热度通过半湿的衣服赤裸裸地传来,肖杨瞬间绷紧了身体,呼吸不自觉沉重起来,他下意识想要推开他,正欲动作又担心起他被推倒,只能没什么气势地呵斥:“你老实点!” 沈浩泽耍起赖来:“地太滑我站不稳。” 肖杨一时犹豫,沈浩泽又在他耳边吹气:“你帮我把裤子脱了。” 说着就抓住他一只手往自己身上带。 肖杨大惊,猛地甩开他的手,他的力气不大,沈浩泽还是踉跄了一下,他又赶快扶住他。 沈浩泽幽怨地看着他:“我要洗澡。” “洗洗洗,”肖杨拿他没办法,“但是不准动手动脚的。” 听了他这话,沈浩泽暧昧地笑着:“不能动手动脚那可以动哪里?” 肖杨自知在耍流氓这件事情上不是沈浩泽的对手,也不跟他废话,拉着他的手按到墙上,冲他笑了笑转身就走。 沈浩泽这才慌了,扶着墙单腿蹦着追了几步,妥协道:“别别别,保证规矩还不行吗?!” 肖杨就已经搬了把塑料凳回来了,往盥洗台旁边一放,拿了矮凳放在椅子边,做好这两件事扫了茫然作壁上观的沈浩泽一眼,动手就去解他运动裤的抽绳。 这次轮到沈浩泽吓了一跳,扶着墙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腾地红了起来。 肖杨径直扒了他的裤子,无视黑色内裤包裹下蛰伏的一团,按他在塑料凳上坐下,哼笑道:“有贼心没贼胆。” 沈浩泽动了动腿,眼看着肖杨打开水喉,汩汩水流打湿他手中的毛巾,他复又走到他面前,把湿毛巾一把盖在他的脸上:“自己擦!” 沈浩泽在浴室里磨磨蹭蹭了很久,久到肖杨都怀疑他是不是有洁癖,擦了身用了快半个小时。等到沈浩泽终于叫他,他拿了干净衣物过去,沈浩泽只穿了一条内裤,一条腿嚣张地蹬在板凳上,大大方方露出鼓鼓囊囊的两腿之间。 他不算瘦,身上处处都能看到肌肉的轮廓,头发上的水也没干,满不在乎地甩了一甩,抿着嘴看肖杨。 肖杨眼观鼻鼻观心,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小子真他妈的帅。 “小羊老师,”沈浩泽开口叫他,哀怨地指自己的两腿之间,“这里怎么办?” 肖杨这才知道自己给自己找了多大一个麻烦。 肖老师面皮薄,沈浩泽只是逗他好玩而已,见他脸蛋微红就立刻作罢,最后还是自己动手换了内裤,换上了睡衣睡裤,被肖杨退去了客房。 肖杨家面积比不上沈浩泽的跃式,但是不知道比那里干净整洁了多少,就连几乎用不上的客房也是简单打扫一下就能住人。沈浩泽坐在床上,肖杨用被子把他的腿垫高,把空调开了睡眠模式,准备离开。 关门之前沈浩泽正抱着枕头将半张脸埋在其中,见他看来立刻对他说:“晚安。” 肖杨心里一热,很多年了,好像没有人在这个时间对自己说过一句晚安。 第二天两人在家中消磨一天,之后肖杨要上班,不到七点就起了床,因为前一天下了死命令,不起床就没有早餐,沈浩泽也睡眼朦胧爬了起来,坐在餐桌边打瞌睡,捧着装了豆浆的碗一张脸就要埋进去。 肖杨用筷子抵住他的额头,嘲笑他:“露馅了吧,还什么为了上课不迟到不吃早餐。就你这个样子,上午能去学校就不错了吧。” 沈浩泽打着哈欠,反应也慢了半拍,半天才悠悠道:“谁说的,我最近真没迟到过……打车到学校就两分钟,到了再睡……” 肖杨笑都笑出了声,越过餐桌在他乱哄哄的头发上抓了一把,沈浩泽抬着眼皮跟着他的工作看他的手,懒洋洋去抓,撒娇道:“……我乖不乖?” 要是我的学生早找了八百回班主任,肖杨在心里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忍不住想教育他,但看沈浩泽昏昏欲睡的样子又实在好笑,好不容易才端出些为人师长的架子,隔着餐桌上的豆浆油条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沈浩泽回以他一个茫然的眼神。 肖杨正欲再说,手机闹钟不适时地响了起来,提醒他时间紧迫上班快要迟到。他没空再教育沈浩泽,匆匆喝完豆浆,嘱咐他在家老实,拿起包出门去了。 家里有个小病号,肖杨怎么都放心不下,总担心沈浩泽乱折腾把自己摔了,时不时就要拿起手机看一眼,想给沈浩泽打个电话问问。 同事也注意到了,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肖杨想不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笑着把手机放进了抽屉里,解释说没事。 结果还没到中午就忍不住又拿了出来——要解决小病号的午饭。 他给沈浩泽订了鸡排饭的外卖,打电话给他听了果然很高兴,说自己刷了碗一个劲儿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下班就回啊,”肖杨说,“晚上想吃什么?” 那边安静了片刻,看到沈浩泽真的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听见他说,“你行吗?” 正经不过三秒钟,肖杨果断把电话挂了。 对面的同事冲他挤眉弄眼,“有情况啊肖老师。” 肖杨连忙摆手,“亲戚家的小孩,暂时借住在我家。” “骗谁呢,”同事不信,“你就该照照你刚才的眼神。” 眼神…… 肖杨转头看向办公桌上的显示屏,黑漆漆的屏幕看不出脸色,但他眼中的笑意还没有完全褪去,自己看到也怔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听到沈浩泽的声音会不自觉地带上这样的笑容,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陷得这么深了…… 沈浩泽在家百无聊赖,肖杨每次回家见他不是在客厅看电视就是客厅在玩平板,有一次发现他在客厅窗户边的躺椅上睡着了,打了石膏的腿还翘在茶几上,睡姿格外嚣张。 肖杨回来以后,他就缠着肖杨说话,牛皮糖一样黏着肖杨,肖杨赶他他就装可怜,说自己整天在家肖杨再不跟他说话他就只能找siri了。 真是难为这个话唠了,肖杨只得每晚多陪他一会儿,把没读完的推理小说继续读下去。 转眼到了周五,上周沈浩泽还在住院,肖杨请了假,这周是上次的事情发生以后第一次上晚自习,沈浩泽放心不下,竟然还想去学校接他,肖杨板下脸训斥他才作罢,过了一会儿又说找几个哥们护送他回来。 “那几个人都被抓进去了害怕什么,再说我现在开车上下班,他们还能拿车撞我不成?”肖杨说。 沈浩泽冷着脸对着餐桌生闷气,肖杨要去上班了也没反应,肖杨怕他背地里折腾,走到玄关又折了回来,把他的轮椅转过来让他对着自己,弯下腰看他的脸色,捏着他的脸颊哄劝:“你乖乖的,我晚上回来带你去吃宵夜好不好?” 沈浩泽这才抬起一只眼睛,半信半疑道:“真的?” “真的,”肖杨保证,“回来就带你去。” 这天肖杨回来时觉得红灯格外多,遵纪守法如他几次都险些抢黄灯,远远看到小区的建筑才发觉可能是自己太过心急。 等他靠近了小区大门,看到有个人坐在轮椅上徘徊,才知道原来心急的不是他一个。 肖杨一半惊喜一半心疼,赶快下了车,“你怎么下来了?” 天气有些热,沈浩泽鼻尖上出了汗,“反正都要下来,你一直不回来我就先下来了。” “门锁好了吗?” 沈浩泽邀功似的点头。 肖杨把车停进小区,回去找沈浩泽,推着轮椅带他去吃宵夜。 宵夜摊的老板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坐轮椅来的,还送他们一碗冰粉,沈浩泽全程享受注目礼也泰然自若,高兴了还冲人呲牙,像被从动物园放出来似的,肖杨看得直乐。 回去时肖杨打包了两份当早餐,路灯像往常一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浩泽看着地面出神,忽然问肖杨:“小羊老师,你接受我了吗?” 肖杨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心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偏偏他说不出口,只能半真半假地反问:“你考上一百分了吗?” 沈浩泽也不是傻的,立刻回道:“我说考上一百分你给我补课,没说考上一百分你才能跟我谈恋爱!” “哦,那是我记错了,”肖杨笑了笑,敷衍道,“你的腿好了再说。” 沈浩泽喉头滚了滚,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失望地靠回了靠背。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期末考试之后已经到了七月,开过家长会就彻底进入暑假。 四中跟一中同一天放假,只是国际部要早一个星期。 肖杨下一学期带高二,暑假之前就有几个学生想请他在假期补课,但是他想到家里还有只嗷嗷待哺的小老虎只能全部推辞了。 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和沈浩泽的相处也算平静。 沈浩泽做事也不是全无分寸,至少学会了见好就收,自从登堂入室以来老实了许多,不像从前那般步步紧逼,除了偶尔语言上的调戏,和肖杨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室友,倒也不招人讨厌。 某天晚上吃过晚饭,肖杨接到老妈打来的电话,说老爸在家大发脾气。肖杨将电视音量关小,在沈浩泽的注视下去了阳台。 他本以为是父母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老妈却说老爸生气的原因只是因为觉得儿子各个都没把父母放在眼里,一两个月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肖杨闻言暗暗叹气,他知道老爸其实只是想和他弟弟,火气上头,非要把话说得很难听。 电话中隐隐传来老爸的抱怨声,肖杨听到头疼,心理上对回家有些抵触,然而老妈也说今天去超市买了排骨,让他叫上肖桐一起回来一趟,他只好答应。 回到客厅沈浩泽正躺在沙发上,见他走近仰着头看他,问他:“怎么了?” 肖杨眼神柔和下来,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说:“没什么,我明天回家一趟,你自己可以吗?” “家?”沈浩泽茫然。 “我爸妈家。” “哦,”沈浩泽应了一声,“你家在哪儿?” 肖杨说了隔壁市的名字,沈浩泽微微诧异:“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那晚上回来吗?” 肖杨摇头,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要到后天。” 沈浩泽有些不乐意,他看着肖杨平静的侧脸,咬了咬牙说:“你去吧。” 肖杨抬头看他,笑说:“这么乖,我有点不习惯。” 沈浩泽得意地轻哼一声,转而开始提条件:“不过你得回我的微信。” 肖杨对着手机不置可否,沈浩泽见他没有回应,伸手把手机从他手中抽出来,肖杨手心一空,小声叫了一声,无奈地去抢。沈浩泽仗着身高手长,虽然腿脚不便,一侧身就挡住了肖杨。 肖杨夺不过手机,在背后嗔怒地叫他的名字:“沈浩泽!” 他近来愈发爱直呼他的名字,沈浩泽拖长声音应了一声,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就把手机递给了他。 肖杨接过手机一看,发现他把两人的微信置顶了。 “我可什么都没看,充分尊重你的隐私。”沈浩泽懒洋洋地说。 肖杨半真半假瞪了他一眼,沈浩泽冲他调皮地眨眼睛。 当天晚上肖杨打给肖桐商量回家的事情,肖桐公司走不开,第二天肖杨只好自己开车先一步回去。沈浩泽也跟着他早起,肖杨取了车回头向楼上看去,竟然看到他正站在阳台朝这处眺望。 这天天气不好,天空阴沉沉的。 到天城要走高速,开始时还能在厚重的云层间看到丝丝日光,距离市区越远乌云越浓,上高速之后乌云将万米高空硬生生压矮数千丈,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逼得人喘不过气。 暴雨来得突然,气象台紧急发布暴雨橙色预警提醒市民不要外出,然而已经在室外的市民却无计可施,在这不前不后的尴尬里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肖杨就是其中一员,彼时他仍在高速。雨势凶猛,不敢有丝毫怠慢,手机响了几次也不敢分神去接,一心想着赶快到父母家,没想到祸不单行,竟然被堵到了半路。 汽车甫一停下手机就再次响了起来,肖桐打来电话问他走到哪里,肖杨报了大概的位置肖桐就说不好,原来前方发生了连环车祸,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原来他刚才开车太过专注连交通广播都没有听到,反倒是肖桐在朋友圈看到了朋友拍的小视频,想起他今天要回家才来问他。 肖杨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的车子,听肖桐把得知的情况大概讲了一讲,兄弟俩面对着手机连连叹气。肖杨正感叹老妈的排骨怕是只能留到晚上再吃,手机中传来“嘶啦”的噪声,过后对面就没了声音。他以为是手机出现问题,左右检查没有问题,这才发现是没有了信号。 雨势越来越大,排列的车龙却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肖杨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有老妈打来的,有肖桐打来的,最多的是沈浩泽打来的,他试着回拨了几次号仍然没有信号,这下算是彻底跟外界失去了联系。 高速上汽车排起了长龙,有人冒着雨下车转了一圈后还是无功而返,出事的地方太远,根本看不到情况,中间还有骑着摩托车的交警路过,也说不准还要堵上多久。 肖杨知道心急也没有办法,索性打开音乐边听边等。 时间一秒秒流逝,雨势却没有变小的趋势,肖杨不断查看手机,终于看到有了一点信号,这时前方忽然嘈杂起来。他开始以为是有人没了耐心在车下抱怨,正欲继续拨号忽然听到其间夹杂孩子的啼哭声,心下觉得不对劲,犹豫了一下打开车门下了车。 不过四五个车位,走到时浑身都已经湿透,肖杨眼前蒙了一层水雾,口中也尝到了冰凉的雨水。 一辆suv边围了好些个人,车里传来女人的叫声婴儿的哭号,车外的人在雨声中也不得不靠喊着说话,有人正在打电话,场面很是混乱。 肖杨拨开人群看到驾驶座一个脸色发青的中年人正捂住心口半张着嘴急急喘气,一旁的家属皆是手足无措,只顾着啼哭喊叫。 旁边的人告诉他救护车正在来的路上,情况紧急,肖杨猜测中年人应是突发心梗或脑梗,他上学的时候上过急救的选修,此刻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三脚猫功夫,让家属将驾驶座的座椅放低,数着秒数对他进行胸外按压。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分钟之内,肖杨一腿跪在suv的车门框上,后座的女人和孩子被人带到了别的车子上,有好心人撑着伞将他露在车外的一半身子笼罩在伞下。 四周寂静无声,只剩下刷刷的雨声和呼吸声。 男人还在痛苦地倒气,肖杨毕竟不是专业的,每按一下精神都高度紧张,渐渐开始感到力不从心,只能咬着牙坚持。 还好救护车来得迅速,警车开道一路逆向而来。 肖杨退到一边为医护人员让路,他心中提着一口气,看到担架抬进救护车才长长舒出,这才忽然察觉自己腿脚发软,连忙撑着一部车的车头才勉强站住。 雨还在下,有人递了一次性雨衣给他,他胡乱套在身上,过了许久还能听到自己雷鸣般的心跳。 警车和救护车逆向离开,肖杨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跟着散去的人群慢慢走着。 他气力不足,走路低着头,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身后传来机动车的轰鸣,心想难道是又出什么事情警车回来,就在这时猛然一声暴喝喊着他的名字——肖杨! 这一声犹如雷霆万钧在他耳边轰然炸开,天地间的混沌被一道白光劈开,雨中的一切恍惚间都变得格外清晰。 肖杨猛然,沈浩泽一身狼狈站在雨幕中,拖着一条伤腿三步跨作两步到他面前来,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间一把把他拉到了怀里,颤抖着喃喃道:“你他妈吓死我了……” 如果不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温热是如此真实,肖杨一定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沈浩泽紧紧抱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稍微松一点别人就要抢走。 稳重如他也茫然失措起来,一颗心像是被谁紧紧攥住,又酸又痛喘不过气来,让他疑心是不是自己也要心脏病发作。 被抱住许久肖杨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推开他手忙脚乱就去查看他的腿。沈浩泽狼狈地想躲,肖杨紧紧抵住不让他动。如果是平常他自然是不输肖杨,然而受伤的地方疼得厉害,一条腿使不上力气,他心下松懈,疼痛感愈发强烈起来,倒被肖杨给轻易制住。 一看他腿上的石膏早就进水了,甚至裂开了缝隙,肖杨又生气又心疼,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他把沈浩泽蛮横地塞进车里,冷着一张俊脸为他扣安全带,发现他手臂上赫然多了一大片擦伤,伤口从肘部一直延伸到手腕,正泛着血水。 他这才真正惊异起来,捧着沈浩泽的手肘问他是怎么回事,沈浩泽垂着眼帘支支吾吾,见肖杨眼圈都红了顿时慌了,想碰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又看到自己手上的泥水,改为在他肩头轻轻戳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解释:“路上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车里没有消炎药,肖杨只能先拿湿巾纸把他身上的泥水擦干净,他动作轻柔,垂着眼帘的样子格外柔和,让人心头跟着他长长的睫毛颤抖。 一只手臂还未擦完,沈浩泽就捉住了他的手指,轻声在他耳边说:“刚刚真的吓死我了……打你电话打不通,打通了又没人接……还好你没事……” 肖杨被他提醒想起手机的事情,赶紧给老妈回了电话,老妈从肖桐那里知道他没事,嘱咐他小心行车,不行就先回凇城。 雨下得小了,车龙却依旧纹丝不动,眼看事故一时半会处理不完,又过了不多时就进行了交通疏导,肖杨调转方向带着沈浩泽回了凇城,沈浩泽自顾不暇,也没有精力应付他的爱车,只能任由交警处理。 肖杨第一时间把沈浩泽送去了医院,医生看了他的腿连连说他胡闹,沈浩泽满不在乎地说没有出租愿意去他只能自己骑车。 肖杨一直站在旁边陪着他,听到他的话心中涌起潮水般的酸涩。 他一直觉得沈浩泽的感情是幼稚的浅薄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了解这份喜欢的分量,刚认识时他总是在心里叫沈浩泽小混蛋,现在想来,比起沈浩泽,一次次逃避忽视他的感情的自己也许才是真正的混蛋。 他心中翻滚起阵阵热流,一时冲动,跨过一大步从背后紧紧拥住了沈浩泽。 沈浩泽本来正忙着跟医生贫嘴,这下顿时没了声音,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半天才找到自己的手指在哪里,犹豫着摸上肖杨圈在他脖子上的手,涩涩地开口:“小羊老师?” 医生护士大概也是见怪不怪,除了一个小护士看了他们一眼其他人都是该干嘛干嘛,一点也没耽误给沈浩泽处理伤口。 听到他的声音,肖杨如梦初醒,脸颊发烫,手忙脚乱地放开了沈浩泽。 沈浩泽好容易看到一丝希望,被他猛一放手自然不依不饶,立刻回了身急急地想要抓他。肖杨握住他的手,余光瞄了瞄医生,见后者正在翻看病例,犹豫着伸出手指摸了摸沈浩泽的头发,用口型对他讲:回家说。 因为这三个字,沈浩泽差点不重新打石膏就直接回家,让留院观察一晚也是死活不同意,弄得医生护士看他就像看一个熊孩子。 然而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熊家长,肖杨就是其中典范,他拿胡闹的沈浩泽一点办法也没有,最终还是载了他回家。 两人皆是一身狼狈,浑身上下沾着秋风秋雨,沈浩泽手臂上缠着纱布,一条腿上打着石膏,裤脚挽到膝盖,哪有了平时得意的模样,偏偏一脸意气风发。 肖杨一到家就先洗了个澡,无视了沈浩泽炽热的目光要他换衣洗漱,终于将他按到床上躺下,正准备替他关灯时忽然感到腰上一紧,被人用力揽住腰跌到了床上。 眼前一花,沈浩泽还一句话没说肖杨的脸就开始发热,等他在他耳边问他“你今天在医院为什么要抱我”时肖杨的耳尖都泛起了红晕。 他恋爱的时间不算短,遇到沈浩泽还是像没谈过恋爱一样慌张。 沈浩泽还在耳边问,他心一横摸索着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眨着眼睛看着他。 沈浩泽的脸也红了,按着他的脖颈按到自己怀里去咬他的嘴唇,沈浩泽的吻和他的人一样霸道又嚣张,舌尖在肖杨唇瓣上细细扫过一周就毫不留情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扫荡着他口腔内每一寸脆弱的皮肤。 两人吻得热烈,沈浩泽情不自禁拉开肖杨的睡衣下摆,探索着摸上他纤细的腰。大概是常年锻炼的结果,他的腰部很紧实,可以感受到皮肤下一层薄薄的肌肉。 沈浩泽更加动情,啄吻他的唇瓣,与他鼻尖对鼻尖,一双染上情欲的眸子直直望进肖杨眼底,问他:“可以吗?”肖杨不答,一把按住他的头发,用行动告诉他答案。 两人初次接触,没坚持很久就丢盔卸甲,颤抖着交代在对方手中,肖杨靠在沈浩泽身上喘息,沈浩泽没多久就又有抬头的趋势,想把肖杨翻过来。 肖杨还没来得及反抗他自己就啧了一声,原来是碰到了伤腿。 肖杨好笑起来,在他闷闷不乐的脸上掐了一下,笑话他:“残疾人就别想着不该想的了。” 沈浩泽磨蹭他的大腿,十分不服气道:“我这里又没残疾!” 事实证明他那里确实十分健康,肖杨又用手帮他一回,手腕都酸了他才满意。沈浩泽取了纸巾把两人收拾一番,抱着他在床上躺下。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进入尾声,两人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交缠在一起,肖杨贴着沈浩泽的胸膛,在他有力的心跳声中渐渐陷入睡眠,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听到沈浩泽在耳边问他:“小羊老师,你也喜欢我吗?” 他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但是困意来得汹涌,还没有说出一个字就进入了梦乡。 没关系的,他迷迷糊糊地想,他一定知道我的答案。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沈浩泽光明正大搬进了肖杨的卧室,霸占了他半边床位。住院两周,他被迫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从前的夜猫子现在不到十点钟就开始犯困。 肖杨睡前有读杂志的习惯,读困了才会关灯睡觉,现在身边躺了个对他动手动脚的人,空拿着一本杂志,没有半分读书的心思。 他们就像天底下所有情侣一样,刚刚确定关系,天雷勾地火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但是肖老师还有理智,顾念着某人的伤腿,坚决拒绝了某人的求欢,某人性骚扰不成就强迫他一起睡觉,要多烦人有多烦人。 肖杨放下眼镜无奈道:“沈浩泽同学,你也太霸道了吧。” 沈浩泽搂住他的腰把他往下拖,“让你睡就睡,快点!” 肖杨无奈,顺从地调暗了床头灯躺下来,和他面对着面。 沈浩泽凑上来在他嘴上咬了一口,小声说:“那本小说读完了,明天换一本吧。” “好,”摸了摸他鬓角的细发,放轻了声音说,“睡吧。” 沈浩泽果真闭上了眼睛,最后嘟囔了一句:“以后都不准你熬夜……” 从前如果有人对沈浩泽说他会在同一个地方呆上一个月,过着每天看电视浇花读小说的退休老干部生活,他一定会嗤之以鼻送给对方一句傻逼,然而现在他确实这么干了,并且乐在其中。 和肖杨在一起好像时光都变得黏腻,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对坐着吃一块西瓜也不觉得无聊,他如同一颗定心丸一颗避风港,让沈浩泽可以不去想身边那些困扰着他的事情,好像时光飞逝,他已经和所有烦恼说了再见,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和眼前这个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期间肖杨去过沈浩泽住的地方一次给他再拿一些衣物,还帮他喂了野猫,把阳台上唯一一盆坚强存活着的小花搬回了自己家。 沈浩泽家实在是乱,倒也不是说脏,只是东西丢得到处都是,单是进门的玄关处就横七竖八摆满了运动鞋,让人看了不禁猜测它们的主人到底有几双脚,每天要穿多少双鞋子出门。 肖杨本打算叫来家政打扫,实在是看不过眼动手收拾了起来,这一动手就停不下来,一直到夕阳西下才将客厅收拾了出来,其他房间只能交给家政处理。 他在电话中已经告知过沈浩泽此事,回到家看到沈浩泽仍是忍不住批评他不爱整洁,沈浩泽圈住他的腰,一用力就把他扯到了沙发上,长手长腿缠住他,下巴埋在他肩窝中,在他耳边示好:“小羊老师,你真好。” 肖杨被他环抱着,脖颈和耳尖被他呼出的热气骚得又热又痒,教训的话到了嘴边竟然不知所踪,迷糊起来,又和他缠缠绵绵地接起吻来。 至于带回家的那盆小花,因为不是开花的季节,其实只有枝叶,再加上无人照料,细细的茎干上透着黄的叶子蔫蔫耷拉着脑袋。肖杨把枯死的叶子摘掉,把它安置在自己种的花花草草之间,悉心照料了几天,竟然又抽了新芽。 那次的大雨让全家人都心有余悸,直到七月末的天气彻底放晴,肖杨才终于回了趟父母家。晚饭时沈浩泽跟他微信,说自己没有叫外卖煮了冰箱里的速冻水饺,还发来了一张照片。 碗中的睡觉各个都挺完整,只是肖杨眼尖地察觉分量好像不太足,他旁敲侧击了一番,最后沈浩泽承认他提前把煮烂的挖出来吃掉才拍得照片。 肖杨忙着聊天,竟然忘记此时正坐在父母家的餐桌上,他只顾着看手机,老妈老爸瞪了他好几眼他也没发现,还是肖桐咳嗽了一声说:“那个,哥……你尝尝妈做的汤怎么样?” 肖杨这才意识到一家人都在盯着他,赶快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没料到他不动还好,刚一动作老爸就“啪”地摔了筷子,呵斥道:“你是不是跟你的学生学会了,染上点中学生的臭毛病!” 肖杨总不能说他就是在跟中学生聊天,只能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在跟同事商量假期补课的事情。” 肖桐见状赶快接过话茬,问他暑假是不是还要补课。 “暂时应该不补,”肖杨继续胡扯,“今年市里查得挺严的。” 三言两语间话题被带了过去,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一家人沉默着吃完一顿饭,收拾碗筷时老爸冲老妈说:“男人还是要成家立业才有个男人的样子,否则根本长不大!” 在场的另外三人心知肚明这话并不是说给老妈听的,肖杨无话可说,只能装作听不懂,帮老妈刷碗去了。 晚上陪老妈看了一会儿电视,肖杨洗过澡回卧室,肖桐正站在书柜前摆弄上面摆着的相框,见肖杨走近就坏笑起来:“你也就糊弄糊弄老头老太太,说吧,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肖杨装傻,把相框从他手上夺过来放回书桌。 肖桐啧了一声:“装什么啊,跟哪个小情聊天聊得废寝忘食的?” 肖杨笑起来,说他没正形。 “我猜猜,上次那个运动服?” 肖杨闻言一怔,思索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弟弟口中的运动服是沈浩泽借给他那一件,这段时间一直忙着照顾病号早忘了买衣服的事情,好在病号不嫌弃,又喜滋滋穿上了。 就这么愣神间肖桐就察觉出了端倪,长长“哦”了一声,揶揄道:“恭喜恭喜,看样子是根嫩草啊……” “别胡说,”肖杨赶他出去,“管好自己的闲事得了!” 肖桐走了,肖杨却忐忑起来,不过恋爱一个月他就开始频频出错,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家人看出了端倪,今日尚且在老爸老妈面前可以蒙混过关,如果有一天瞒不下去,他又该怎么做才好?是死不承认还是顺势出柜? 想到出柜肖杨呼吸一滞,一直以来他都尽量逃避去考虑这个问题,总觉得时机不到,但是到底什么是恰当的时机他也不知道。 当年他和董思齐恋爱,脑袋一热差点就向父母出柜,之后受了教训,再加上一直单身,更是没了必须出柜的理由。如今时隔多年再次有了恋爱对象,然而对方满打满算也只有19岁,未来太多未知,且不说父母会有何反应,就算父母勉强同意,如果两人某一天分开,他又该怎么向家人解释? 房间某处传来的嗡嗡声打断了肖杨的胡思乱想,他猛然想起已经超过三个小时没有看手机,急急忙忙去找下来的衣服,动作急了一不小心左脚踩右脚摔了一跤,脑袋磕在床沿,捂着额头从衣服中翻出手机接起了电话。 沈浩泽果然不高兴,埋怨他:“怎么不回我信息?” 肖杨抱歉道:“刚才在陪父母。” 听到他的声音沈浩泽又满意起来,立刻换了个语气,得意洋洋冲他宣布:“我刚才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 他讲自己怎么整理得厨房怎么清理得马桶怎么把沙发挪开打扫得下面,听得肖杨心惊肉跳,只在心里祈祷大少爷没有把洁厕灵当做洗衣液。 沈浩泽也不知道怎么听出了他的不信任,哼哼着要他不信的话自己回家检查。 听到“回家”两个字,肖杨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汪水,轻声说:“你最好做好善后,否则我饶不了你……” 沈浩泽顿了顿,哑着嗓子问他:“你准备怎么饶不了我?” 肖杨靠到床头,只是听沈浩泽用这种声音说话身体就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这段时间的同居时光让他变得敏感,此时身体已经隐隐有了感觉。 他呼吸只稍稍有些变化,那边沈浩泽立刻就听了出来,呼吸跟着急促起来,低声问他:“小羊老师,你想我了吗?”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就像从耳边传来,肖杨仿佛都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耳后,向下涌去的热流让他忍不住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 沈浩泽立刻捕捉到,变本加厉起来,“你硬了吗?” 肖杨不说话,他又问:“自己摸了吗?想不想我帮你?” 仅仅一墙之隔就是他的弟弟,隔着一个客厅就是他的父母,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走进客厅靠近他的房间,而他正在房间里和自己的小男朋友打着电话手*,好似偷情一般。 在情事上肖杨没有什么经验,他一直是克制到有些禁欲,从前的恋爱发乎情止乎礼,接近柏拉图式,所以现在这种也许在别人看来算不得什么的程度对他来说已经是离经叛道,却意外地有种别样的刺激。 这种感觉大概只有年轻强烈的沈浩泽能够给他。 次日回到家里,来不及进卧室两人就迫不及待抱在一起。 沈浩泽坐在轮椅上,肖杨面对面坐在他大腿上,揽着他的脖颈和他接吻,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沈浩泽的头发长长了一些,额前的碎发扫在肖杨眼睛上,又麻又痒。 肖杨索性把他的头发捋到头顶一把按住,嘟囔道:“你这头发……等会儿我给你剪剪得了……” 沈浩泽笑他:“你会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肖杨用气音嘟囔。 两人离得极近,说话间气息尽数扑在彼此唇齿间,很快就停止了这些无用的废话,专心纠缠在一起。 沈浩泽拉开肖杨的衬衣,手掌在他背后摩挲,情不自禁探进他的裤腰,在他紧实的臀*上掐了一把,肖杨抽了一口凉气,躲闪着把他的手拉出来,手指扣着手指按在扶手上,不让他继续作乱。 沈浩泽就去咬他的鼻尖,低声道:“我的腿早就好了……” “是呀,”肖杨说,“还能骑摩托车呢……”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沈浩泽终于作罢,肖杨又和他温存了一阵才从他身上起来去换衣服。 他刚把衣服脱下沈浩泽就划着轮椅进来了,目光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游走,肖杨大大方方让他看,换好衣服才听见他说:“差点又忘了,东子一会儿过来,给我送点东西。” 沈浩泽住院时肖杨曾与石绍东见过一面,那时他和沈浩泽还未发展成现在的关系,今非昔比,他想起如今的情况,顿了一下,犹豫着问:“他……知道你住这里?” 沈浩泽只顾着盯着他的腿,没注意他的表情,自然地说:“我的车就在他那里,你说他知不知道?” 可能是肖杨停顿的时间有些长,沈浩泽察觉到了什么,补充道:“我就跟他一个人说了,你放心,他不会乱打听也不会乱说的……” “没事,”肖杨把换下的衣服放进卧室的浴室,转身回来问沈浩泽,“他留下来吃晚饭吗?” “吃什么吃,送完他就滚了。” “你这孩子啊,”肖杨无奈地在他头上抓了一把,“就不能对人家好一点吗?” “我只对你好。”沈浩泽仰起头看他,眨着眼睛格外乖巧。 肖杨忍不住弯下腰亲了他一下。 没过多久石绍东就来了,沈浩泽只是嘴强牙硬,人一来他就拉着人家吃水果玩电视游戏,热情得好像这里是他家一般。 石绍东将一个小纸箱交给沈浩泽,除此之外竟然还搬了一台扫地机器人过来,说是送给肖老师的见面礼。 肖杨自然不收,耐不住两个小子天花乱坠的一同说辞,把他吵得头昏脑涨,无奈只得收下,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石绍东嚷嚷着不当电灯泡,和沈浩泽使了个眼色一溜烟就跑了。 沈浩泽把纸箱放在膝头,弯着腰埋头拨弄着,肖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走过去一看,竟然是满满一箱子书,心里诧异起来。 沈浩泽笑眯眯地把箱盖打开给他看,肖杨看清封面上的字更加诧异——全部都是高中课本,而且是全新的,看来某人暑假过后就要升高三了终于才想起这些课本。 肖杨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但是想要学习自然是好的,他高中毕业已经七八年了,大学学的东西其实跟高中没有很大关系,这几年只跟高中化学打过交道,然而教教沈浩泽这种水平还是绰绰有余。 沈浩泽开始也没打算认真,补课什么的就是个调情的由头,看着肖杨戴上眼镜摊开课本在他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就痒得厉害,手上也不老实,总想摸老师拿着笔的手。 这年头当老师也不容易,义务教学不说还要被学生性骚扰,好在肖老师意志坚定,一板一眼地认真一点一点讲起来。 四中国际部是全英文教学,沈浩泽左耳进右耳出也磨出了一层茧子,他又常出国玩,英语勉强可以,至于其他,用肖老师的话讲就是“稀烂”,连母语都不能幸免。 因为动手动脚被训斥了几次不得不老实下来,沈浩泽终于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听肖杨讲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偷偷把胳膊放在书桌上歪着头看他。 肖杨给他讲“物质的量”,一章还没串完就见他头越来越低,最后趴在自己胳膊上睡着了。 沈浩泽占了长得好看的便宜,睡着时没了平时张扬的劲头,更是显得乖巧,肖杨到底没忍心骂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端了杯水回来才把他叫醒。 沈浩泽脸上压出来一道印子,迷迷糊糊看他,含糊着说:“几点了?我怎么睡着了?” 肖杨忍俊不禁,抽一张纸拍在他脸上,“擦擦你的口水吧!”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沈浩泽的噩梦还远没有结束,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肖老师抓起来背书,不背完一篇古文不给吃早饭。 沈浩泽哀声连天,抓着书乱翻,说肖杨虐待儿童,肖杨正在厨房,听到后探出头来取笑他:“照照镜子吧傻大个,有你这么大只的儿童吗?” 大只儿童没皮没脸地撒娇,肖杨充耳不闻,结果不到十五分钟这人就大摇大摆在餐桌前坐下了,手向豆浆伸去。 “等一下,”肖杨打掉他的手,“背会了吗?” 沈浩泽皱了下眉,把课本扔到他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着,慢悠悠背了起来。 除了两个读音错误竟然一字不差,沈浩泽得意地挑挑眉:“怎么样肖老师,可以吃了吗?” 肖杨挑的课本不长,也没有多少生僻字,但是沈浩泽能这么快背下来还是让他惊喜,看来他在两人第一次约会之后对他的判断没有错误,他很聪明思维很活跃,这样混日子实在是浪费了头脑。 沈浩泽为了逃避学习,一顿早饭吃了半个小时还没结束,被肖杨抢走了杯子赶回房间。 “我错了还不行吗,”沈浩泽趴在桌子上哀嚎,“我他妈就是想逞个能!” 肖杨肚子里笑翻了天,把沈浩泽皱巴巴的脸在幻想中揉来揉去,表面上却做出严厉的样子,板着脸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揪起来,沈浩泽像是没有骨头,厚着脸皮歪歪扭扭就要往他身上倒,肖杨无情地把他推开,拿出平日里教育学生的架势来教育他:“坐好了,我问你,你明年是不是要出国?” 沈浩泽一怔,忽然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起来。 近来沉浸在恋爱之中,在肖杨问出这句话他已经好久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印象中自从老爸把那女人正式娶回家,他的人生就是为了和老爸对着干。老爸从前在酒桌最爱拿他和沈沅沅学习好这件事出来炫耀,他就开始迟到逃课混日子,把老爸气得一连揍过他好几次,最后一次他干脆在期末考试全部交了白卷,老爸一时气急要他滚蛋,倒是正中他的下怀,立刻从家里搬了出来,老爸也终于彻底放弃,没有再管过他什么。 他好像是盼望着离开的,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越远越好,从此天高皇帝远,他再也不用和老爸和那个女人相看两相厌。 可是现在,他不想这么做了…… “不是,”沈浩泽说,“我不出国了。” 肖杨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回答。说到底,那些有钱人把孩子塞进四中国际部,就是为了让这些二世祖三世祖们去国外混个学历。 沈浩泽抬起头看着他,说:“我不出国了,我要在国内读大学。” 沈浩泽看着他的眼神很专注,好像有他看不懂的东西在闪烁,让他有些不敢去看。 “你不要因为……” “不是因为什么,”沈浩泽打断他,“我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虽然肖杨知道一个决定没有这么容易改变,沈浩泽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后悔,还是从心底细细密密甜蜜起来,酸酸甜甜的,像是吃了一把秋天的小果。 肖杨往他面前凑了凑,额头抵上他的额头,连声音都不自觉轻柔了起来,哄孩子一样问他:“你要在国内,那去哪里读大学?” “哪儿都不去,就读s大。” s大是国内老牌名校,肖杨笑着撞了撞他的额头:“怎么读?让你爸捐几栋楼?” 沈浩泽往后撤了身,不服气地瞪着他。 肖杨大笑起来,把书工工整整摆在他面前,朗声道:“还不好好学习!” 沈浩泽自知被他看清,心里憋着一股气,对学习真的上了心。他初三之前一直成绩不错,原以为重新开始不会太难,没想到放下去容易拾起来难,荒废了三年,要从基础一点点学起。 肖杨在家中闲来无事,大把的时光窝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一抬头就能看到沈浩泽的侧影,一边监督他学习一边读自己的书。 沈浩泽按照肖杨给他指定的计划起早贪黑了半个月,日复一日,倒也不觉煎熬,眨眼间就到了该去医院拆石膏的日子。 这次的医生仍是上次沈浩泽石膏裂开时的那位,显然对他印象深刻,石膏拆罢,两人临走前特意交代沈浩泽即使行动自如也不要乱来,骨伤要慢慢调养。 沈浩泽做了一个月的残疾人,猛然穿上鞋子双脚落地,走起路来竟然不太适应,他试着走了两步才稍稍找回脚踏实地的感觉,整个人兴奋起来,放着电梯不坐要走楼梯下去,要肖杨在楼下等他。 肖杨自然不会丢下他去乘电梯,一阶一阶陪着他慢慢走下去。 沈浩泽一口气下了半层,在转弯处停下回头看他,肖杨的心没由来地就漏跳了两拍。他站在距离沈浩泽两三级台阶的地方,比沈浩泽还高了半头,俯视着问他:“感觉怎么样?” 沈浩泽粲然一笑,突然出手拦腰把他抱了起来,肖杨没有防备,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搂住了沈浩泽的脖子。沈浩泽稳稳地举着他,原地转了一圈后把他放回原处,在他颈侧亲了一口,轻声道:“真他妈爽。” 肖杨这才回过神来,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脸上热起来,骂他:“医院有监控你不知道吗?” “只是抱一下,”沈浩泽又去拉他的手,把他的手牢牢攥在手心,牵着他下楼。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交握着慢慢走下台阶。楼层不算太高,不知不觉就要抵达底层,就在肖杨觉得脸上的热度总算退下来一些时,沈浩泽忽然又凑到他耳边说:“别的留到家里再干。” 他特意加重了“干”字,这下肖杨的脸直到上了车都还是烫的。 为了庆祝沈浩泽彻底挣脱桎梏,两人去餐馆大吃了一顿,吃完后又去步行街逛了一番,回到家已经将近十点。 沈浩泽一直没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乘电梯时就扬言要肖杨好瞧,肖杨洗澡时他就跃跃欲试想要进来,可惜被锁在了门外。 肖杨在浴室呆的时间有些久,出来时脸上带着一层薄红,只裹了一件浴袍。 沈浩泽坐在床边冲他伸出手来,他犹犹豫豫刚一过去就被扯住了腰带,一把按在了床上。沈浩泽居高临下看着他,对着他美丽的猎物残忍地欢快道:“抓到你了。” 反反复复折腾到大半夜才再次回到床上,肖杨再没了说话的力气,被沈浩泽抱在怀里吻了又吻,一夜好梦。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转眼暑假过去,再过一天就是全市统一开学的日子。 肖杨没想到沈浩泽这么有毅力,当真窝在他家读了两个月的书,要知道由专注到浮躁非常容易,由浮躁到专注可是要费好些功夫。 沈浩泽真的下了狠心要证明给他看,他看在眼里,又是欣慰又是甜蜜。 暑假两个月两人很少出门,一是天气炎热,二是沈浩泽的腿仍需静养。时间过得无知无觉,虽单调但不乏味,眼看新学期即将开始,这天下午肖杨带沈浩泽去书城买几本资料。 临近开学书城人很多,父母带着孩子,同学三三两两,还有小情侣悄悄打闹,人多而热闹,任何组合在其中似乎都不太突兀。 冷气开得很足,沈浩泽挨在肖杨身边,温热的手臂贴着他的,两人推着一辆手推车。沈浩泽选书不看内容,只要看到封皮上带有“秘籍”“宝典”“攻略”的字样,也不管有没有用全部丢进手推车里。 他丢一本肖杨就在一旁捡起一本翻阅,有用的留下,没用的就放回书架,两人一个丢一个捡,一圈转下来每一门课也就留下了一本资料。 沈浩泽瞎忙了一阵,对自己的战利品不太满意,皱着眉头翻着一本资料,嘟囔道:“怎么就这么点?” “一本就够了,”肖杨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先把数学考上100分再说。” 沈浩泽顿时蔫了下来,像一朵淋了雨的小花,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 他最近确实进步不少,所以难免有些洋洋得意,肖杨不得不时而敲打,免得他得意过头,然而真正看到他失望的样子,又觉得于心不忍,沉默了一阵,两排书架之间只有他们二人,肖杨忍不住凑近了偏着脑袋去看他的脸色。 沈浩泽的目光落在书架上,脸上面无表情,肖杨以为他伤了自尊,主动去拉他的手,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沈浩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另一只手还去抽书架上的书,嘴角却不易察觉地翘了一下。 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肖杨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压根没有生气,故意要他来哄。他不知上过多少次同样的当,依旧是不得教训,当即抽出了手,丢下那小混蛋转身就走。 沈浩泽这下再做不出镇定的样子,“哎哎”地叫着,手推车也不要了,仗着身高腿长,两三步就追上了他,握住他细瘦的手腕,把他往回拖。 沈浩泽本来就够显眼的了,打从出门就不缺少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肖杨可不想再引人注目一点,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拖回了书架间,冷淡地看着他。 沈浩泽只是对着他笑。 他好像知道肖杨最喜欢他什么样子,尽量做出乖巧的表情,眼神中却难掩天生的邪气。肖杨本来就是半真半假闹着玩,沈浩泽这样来对付他,他很快就完全破了功,跟着对面的人一起笑了出来。 对着沈浩泽,连他都被传染得幼稚了起来,像个傻乎乎的中学生笨拙青涩地传达着自己的爱意,原来恋爱真的会让人变傻变笨,再理智的人都不能例外。 两人闹了一番,继续推着车在书城闲逛。 临近开学,书城中学生居多,正在走着,肖杨听到有人在前方唤“肖老师”,竟是他班上几个女学生。 女孩子们看到肖杨都很意外,热情地围着他叽叽喳喳,沈浩泽被打扰了二人世界心情不爽,黑着脸站在一旁,小女生们偏偏吃他这一套,不住拿眼睛偷瞄他,你推我我推你的笑作一团,又吵着要肖杨给她们推荐几本资料。 肖杨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只得带着她们去选资料,沈浩泽跟在他们后面,看着肖杨对着那群小姑娘言笑晏晏,看了一会儿就彻底不耐烦了,走近他们冷冷道:“能走了吗?” 空气凝滞了一秒,一个女生小声问:“肖杨老师,他是谁啊……” 她这么一问沈浩泽立刻眯起了眼睛等着肖杨回答,肖杨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说:“我表弟,是不是很帅?” 说罢,那几个女生终于有了理由把目光明目张胆落在了沈浩泽脸上,沈浩泽抱着手臂站着,只得象征性地提了提嘴角,勉强算是回应。 这时一个女生“啊”了一声,小声叫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上次在我们班门口等肖老师那个,是不是?” 她这样一说,同伴们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中一个惊喜过后有一丝迷惑,犹豫着说:“我怎么记得你那次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 沈浩泽也记起了那时的场景,那天早上他起了个大早去给肖杨送早餐,没想到却碰上了铜墙铁壁,灰心丧气一天到了晚上还是忍不住跑去学校找他。 从第一次匆匆见面,肖杨就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开始时只是泥土裂开了一条缝隙,小小的种子窥探到几缕阳光,后来却慢慢破土而出,一点点长大,直到现在枝繁叶茂,如若连根拔起,他就会重伤。 “好了,”他正想着,肖杨在那女生前面拦了一下,笑着将手中的书掂了一掂,“不是要选书吗?还选吗?” 女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围过去叽叽喳喳讨论起了别的事情,肖杨在沈浩泽腰上暗暗推了一把,小声说:“你先去结账。” 过了不久他察觉身边的人没有动,回头一看,沈浩泽果然仍站在原地,双手握在手推车的把手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肖杨以为他没有听到,重复了一遍:“怎么了?你先去结账吧。” 他说的时候没有时间考虑太多,说完才意识到不妥,那边沈浩泽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句话没说丢下手推车转身就走。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他赶紧编了个理由跟她们告了别,去追沈浩泽。 沈浩泽走得很快,跟他刚才闹着玩装作要走完全不同,竟然没有丝毫等他的意思,肖杨被一家三口挡住了去路,稍一停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沈浩泽就没了影子。 他是冲着大门去的,肖杨猜想他必定从大门离开,连忙匆匆把书结了账,结果在书城门口也没找到他,只好去拨他的手机。 谁知提示音响起,熟悉的铃声竟从自己的口袋中传来,肖杨一怔,这才想起沈浩泽没有口袋,早上出门将手机暂时交给自己保管。 他走得急,身上出了层热汗,心情也烦躁起来,觉得沈浩泽实在是不懂事,他不过随口一说,除了沈浩泽这个傻子有谁会在意? 他在书城门口转了几圈,还是决定先回家再说,到了地下停车场却发现有人长腿交叠靠在他的车子上,抱着手臂对着地面若有所思。 肖杨按开车锁发出“咔嚓”一声,沈浩泽肩膀震颤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似乎刚刚注意到他到来。 肖杨正对上他毫无防备的眼神,忽然就心软了,气消了大半,要他上车。 沈浩泽也没了刚才说走就走的气势,冲他张开双手。 地下停车场没有人,只有潮湿的空气流转着,肖杨叹了口气,靠了过去。 沈浩泽搂住他,偏过头在他颈侧亲了一口,小声说:“你太气人了,说我是表弟就算了,还赶我走?” 肖杨用力拍了他一下,故作凶狠道:“叫哥!” 沈浩泽笑出了声,一点一点凑过去,含住了他的嘴唇。 毕竟是在公共场所,两人只是浅尝辄止,沈浩泽很快就放开他,眷恋的视线落在他的脸颊上,正想要说些什么时,脊背猛然一僵,抬起眼睛越过他的肩膀瞪着后方。 肖杨心里一沉,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沈浩泽抓住手臂,结果一拉车门把他一把塞进了后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肖杨有些发怔,他停顿几秒,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连忙透过单透光的车窗向车外看去。 只见几步之外的逃生门边上站着一个短头发的姑娘,震惊、茫然,满脸的难以置信,沈浩泽绕过汽车朝她走过去,她下意识退了一步,紧接着猛地冲上前抡起手中的包就朝他身上打。 肖杨倏地坐直了,手不自觉放在了车门上,正欲打开车门,沈浩泽扣住他姑娘的肩膀,回头冲着车子喊:“别下来老实坐着!” 他语气很凶,表情也凛然,肖杨犹豫着收回了手指,只得坐在车内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那姑娘一直在哭,狠狠打了沈浩泽几下还想朝这边过来,沈浩泽拦着她,两人推推搡搡靠近了几步,沈浩泽毕竟力气大些,虽然只是虚虚握住他的肩膀,小姑娘也挣脱不了他的桎梏,很快就放弃了,在原地边哭便控诉着什么。 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小姑娘虽然情绪激动但是声音并不算大,肖杨只断断续续听见“你爸”“我哥”之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姑娘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沈浩泽不知与她说了什么,她朝肖杨这边看来,眼神复杂,沈浩泽放开她的肩膀,她竟也没有走来,只是将散落在地上的杂物一点点收回包中。沈浩泽走过来敲了敲车窗,肖杨凑近一点,看到他用口型说:“我去送送她。” 沈浩泽说完就带着那小姑娘一起走了,肖杨一个人在车上,想着刚才的场面倒是有些恍惚,忍不住猜测那小姑娘和沈浩泽的关系。 他是充分相信沈浩泽的,两人整日腻在一起,对方有没有事情隐瞒肖杨自然心知肚明,但看那姑娘的反应,又不像是普通同学…… 他正胡思乱想着,车门一响,沈浩泽一脸疲惫地钻进车里,头发都比来时乱了几分,苦笑着冲肖杨叹气:“真难缠……” 肖杨帮他理了理鬓角,他顺势捉住了肖杨的手,放在手心里握着继续说:“我先说清楚,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跟他哥是发小而已,小时候见过几次,谁能想到竟然被她在这儿给碰上了。” “喜欢你?”肖杨问。 “啊,”沈浩泽尴尬地应了一声,顿了顿抱住他,把鼻子埋在他的肩窝拼命嗅着,“你可别乱想,她喜欢我这事可不能怨我,我又不喜欢她,这不是怕她乱说才上赶着安慰安慰嘛……” 肖杨在他脑后拍了拍,力度柔和,但是望着车窗的眼神却并不轻松。 唐婧的出现就如同一阵警钟,让他从恋爱的头昏脑涨中清醒过来。 凇城很大,但也许又很小,今天碰到的是一个喜欢沈浩泽的小姑娘,明天就可能碰到他家人,他是太过放纵了才会忘了现在还不是让所有人知道两人关系的时候。 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们都不该在一起,关系暴露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只剩下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他自认为沈浩泽没有必要经历这样的麻烦。 还是要等一等,他想,只要等到沈浩泽高中毕业,也许那时他们就有足够的底气去告诉身边人他们的关系。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能是感受到了肖杨的退缩,沈浩泽兴致也不高,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家以后沈浩泽就去了阳台,肖杨准备午饭,正洗着一个西红柿,听到推拉门拉开的声音,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沈浩泽身上带着股淡淡的烟草味,应该是偷偷抽了烟,嗓子也是哑的,在他耳边低语:“你别生我的气……” 肖杨心头一酸,他把西红柿放下,湿漉漉的手捧住沈浩泽的脸,在他下巴上吻了又吻,小声逗他:“我跟小孩生什么气啊……” “我哪里小啊,”沈浩泽果然不满,“小羊老师才是小吧,腰也细,腿也细。”说着还在他腰上狠狠摸了一把。 肖杨担心任他动手动脚下去要吃不上午饭,赶紧把他赶出厨房,沈浩泽心情似乎好了些,看电视去了,肖杨转头面对水盆里的西红柿,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边做边出神,一顿饭竟然做了一个钟头,沈浩泽喊着饿一口气吃了两碗饭,靠在椅子上喊自己肯定又要长高了,肖杨说他还是不要再长高了,要不然卧室的床都要订做。 沈浩泽听到他的话冲他暧昧地眨眼眨眼,问他要不要换一张美式大床,他原本是开玩笑,这么一说肖杨反倒是想到了要说的话,沉默下来,催沈浩泽去刷碗。 沈浩泽急于表现,乖乖刷完了碗筷,这时肖杨也收拾好了餐桌,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房。客房摆放着书桌,现在充当着书房的作用,沈浩泽白天就在这里学习,到了晚上才回主卧缠着肖杨。 肖杨在床边坐下,看着他把刚买的资料拿出来和课本摆在一起,在心中斟酌着字句,开口道:“明天就要开学了,这里离你学校实在太远,搭地铁也要一个钟头……” 沈浩泽的动作猛地停住了,转过头瞪着他。 肖杨被他看得心虚,硬着头皮继续道:“你暂时搬回去,周末过来这边,我过去也可以……” 他说完之后房间里变得安静异常,只有时钟转动的声音提醒着时间并没有停滞不前,沈浩泽瞪了他一会儿忽然从口鼻间发出一声嗤笑,紧接着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满不在乎地说:“我不走。” 肖杨动了动,拿出诚恳要跟他谈心的样子,沈浩泽却不耐烦地一挥手,“你别教育我!遇见几个熟人就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不可能!” 两人在一起以后沈浩泽一直听他的话,这让肖杨几乎忘了最开始对他的印象,明明是个不讲理的小混蛋。他虽然于心不忍,但是认为自己是为了彼此着想,是占着道理的,被沈浩泽这么蛮横的打断也皱起了眉头:“你能不能听我讲完?” 沈浩泽倨傲地看着他,只说:“不能。” 肖杨气绝,欲动手拍桌子,结果他一动有人比他动得更快,猛然起身敏捷地把他扑倒在床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堵住他的嘴不准他讲话,手掀起他的衣服在他胸口揉搓起来。 肖杨开始没有防备,被他扑倒后怎么也推不开他。 他今天在书城找不到沈浩泽时被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几番挣脱不开只好故技重施在对方的舌尖咬了一口。 沈浩泽吃痛地一退,狼狈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按在唇上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浴室。 肖杨坐在床上,心下后悔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沈浩泽正站在盥洗台前,双手撑在台面上,见他进来立刻别过头去。 肖杨走到他身边,偏着头去看他的脸色,同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要他转过头来。 沈浩泽不配合,肖杨手上用力,两人拗了几下,他才不情不愿把头转向他,注意到他眼角微红,小声问:“哭了?” 沈浩泽打定主意不搭理他,垂着眼皮看哗哗流着自来水的水喉,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太冲动,心里后悔得不行,浴室仰起头主动吻上他的唇瓣,舌尖在他牙齿上轻轻舔着。 沈浩泽不为所动,他有些失望,咬咬牙抱住了他的腰,用舌尖撬开他的牙关,在他带着血腥气的伤口处抚慰着,带着十足的讨好意味。 沈浩泽这才轻哼一声,按住了他的脑后,反客为主地吻他,慢慢地愈演愈烈,泄愤似的在他口中翻搅着,直吻得肖杨喘不过气来。 眼前一花,肖杨猝然被卡住腰抱到了盥洗台上坐着,扣住他的脖颈用力吮吸他的唇舌。 一觉睡醒天都黑了一半,肖杨裹着扔在床边的浴巾下床。 他两条腿发软,后面也不太舒服,一边在心里责怪沈浩泽一边出去找他。 谁知四处无人,只有一个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打开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红豆粥。 肖杨一瘸一拐跑去客房看,果然沈浩泽的书都没了,书桌上干干净净的,相框也给他摆回了原位。 他回到自己卧室,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枕头,沈浩泽的那个上还有他睡过留下的痕迹,人却不见了。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开学第一天,肖老师明显不在状态。 先是上课拿错了花名册,再是排队买饭把电卡当成了饭卡,终于到了晚上下班,明明没有开车竟然莫名其妙走到了停车位。 公交车行驶过街边的小店,传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肖杨望着窗外出神,计划起回家要做什么完饭才好,忽然反应过来另一个人晚上不在,他一个人也没了做饭的兴致。 毕竟饭菜无论好坏,总要两个人吃才有滋味。 沈浩泽昨天下午折腾他那么久,他还以为他有多大的决心要赖在他家,到头来还不是意志不坚定就这么走了。 从公交车上下来已是日暮,进入高三,四中国际部晚上加了一节晚自习,肖杨算着时间沈浩泽应该刚刚放学,不知道怎么解决晚饭。 沈浩泽租的房子他是去过几次的,流利台上的灰尘那么厚,橱柜里甚至连一把勺子都没有,倒是沈浩泽的手机里保存着各种外卖电话,而他本人对全市各家餐馆的大厨厨艺了如指掌,一看就是叫多了外卖。 想到这些,肖杨的心里又密密麻麻地酸涩起来,自责自己是否太过狠心。他一边心疼着一边往小区里走,看了一眼时间还早,盘算着回家换一套衣服去沈浩泽家看一看。 打算好之后心里果然轻松许多,肖杨走到楼下,单元门前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将防盗门挡了一半,他从一边绕过去,两个工人正抬着一个箱子往单元里走,显然是在搬家。 小区人口流动大,经常有人搬进搬出,肖杨未做他想,跟在那两人后面进了电梯。 他们按了肖杨上面一层,闲聊起来,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阔小子,就这么两样东西还请搬家公司。” 另一个接话:“八成是追哪个妞,之前那房子明显还住着人,可比这地方敞亮多了!” 肖杨眉心一跳,面无表情按下按钮,将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关上。 十秒钟后,电梯门再次打开,肖杨抢先冲出电梯,目之所见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正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玩着手机,而他对面的房门大开着,此时此刻从房间里隐隐传来吸尘器的声音。 虽然早就领教过这人有多不按常理出牌,时至今日肖杨还是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来面对此时的情状才好。 难道不在他家住,就要租一间房子在他的楼上吗? 沈浩泽也不知道拿着手机玩些什么,肖杨就站在他几步远处他也没有发现,专心致志敲打着手机,忽然对着手机粲然一笑,紧接着肖杨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这一声两人同时抬起头来,沈浩泽看到他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盛,竟然好意思厚着脸皮冲他挥挥手。 肖杨低下头查看手机,果然是对面那小混蛋发来的消息,问他吃饭没有。 没有,也不想吃,气饱了。 他还没来得及发,沈浩泽就走到了面前,冲他伸出一只爪子,装模作样道:“你好,我是住你楼上的。” “上你大爷。”肖老师终于骂人了。 “我大爷身体不好,”沈浩泽圆润的眼睛中盛满了笑意,“你看我行不行啊?” 肖杨一更,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接他的流氓话,恰巧那边家政打扫完了房间,来找沈浩泽验收。 沈浩泽根本不关心这些,直接让人走了,两步跨进房间装模作样要关门,半掩着门冲肖杨说:“那个,刚搬来还没收拾,就不请你进来坐了啊。” 肖杨没心情跟他在这儿玩过家家,皱起眉头来,要他赶紧把房子退了。 “退不了,”沈浩泽做出无辜的表情,“交了一年房租,毁约不退。” 肖杨闻言一个头两个大,和沈浩泽无奈地对视半天,被沈浩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气得够呛,甩下一句“爱住哪儿住哪儿”转身回家。 沈浩泽没有拦他,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按照此人的套路,必是用蛮力将他拖回家中,先上上下下占够了便宜再说,实在惹他生气之后再撒娇讨好让他心软。 肖杨早就习惯了他这无赖行径,此番听到门在背后的响动,脚步顿了顿,心里犹豫起来,忍不住为沈浩泽找起了理由,想着是自己没有和他好好沟通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然而他已走到电梯井,放不下面子回去敲门,仍是没有停下脚步。 回到家煮了碗方便面,刚刚拿起筷子,忽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仔细去听,那声音又大了几分,竟是从阳台传来。 肖杨放下筷子去看,果然一抬头就看到沈浩泽正站在隔壁楼上的阳台,两人隔着一层楼,恰好能看到彼此。 晚风吹来,沈浩泽趴在栏杆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没有筷子,能借我一双吗?” 肖杨一言不发回了客厅,顺手把阳台门关上,打开电视随意放着,手动屏蔽楼上的噪音。 一碗面还没吃完,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三长两短的,好像在敲什么密码。 肖杨慢吞吞吸完面条,汤倒进洗碗池,盒子扔进垃圾桶,门外那人还在契而不舍地敲门。 他这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 那人穿着短裤拖鞋,头上一层薄薄的汗。 他到底心软,只把门开了条缝,门立刻被一股大力拉开,肖杨后悔应该多晾他一会儿,再想关上门沈浩泽已经挤了进来,强势地堵在门口,问他借一双筷子。 肖杨从厨房拿了把筷子拍到他手里。 沈浩泽拿着筷子还不走,继续没皮没脸:“能再借点吃的吗?” 肖杨扬起手作势要打人,结果被沈浩泽连手带人拉进了怀里,肖杨呼吸一滞,沈浩泽手里抓着筷子,在他耳边吹气:“再借个人陪我睡行吗?” 凇城的九月暑意未消,室内看着空调,沈浩泽身上更显温热,肖杨被他抱着,在冷气充足的室内像裹了层棉被,意外地舒服,他整个人也软了下来,在他怀里控诉:“你不是走了吗?回来干吗?” 沈浩泽听出了他话里埋怨的意思,箍着他的腰喊冤:“我是自己走的吗?我不是被你赶走的吗?” 肖杨好似这才想起,小声辩驳:“谁赶你了……” “你说是谁?”沈浩泽的声音越放越轻,凑近了先是亲他的头发,然后又亲上他的耳朵,接着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终于要碰触他的嘴唇时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肖杨迷茫地看着他。 “这他妈,”沈浩泽三步过去抓起遥控器,“先把电视关了!” 肖杨这才发现电视中正播着不知多久之前的小品,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他刚才一心想着沈浩泽的事情竟然完全没有注意,看到沈浩泽嫌弃的表情,不知怎么地热流涌上心头,浑身都轻松起来,沈浩泽已经走了回来,拦住他的肩膀吻上了他。 两人温存了一阵,肖杨给沈浩泽也煮了碗泡面。沈浩泽手里的筷子不知何时滚进了沙发底下,费了好大功夫才拿出来,他两三下把面解决了,还要再来一碗。 肖杨给他煮了份水饺,看他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毯上吃得狼吞虎咽,把盛着温水的水杯递给他。 “饿死我了……”沈浩泽一口气把水喝完,仰头往沙发上一倒,“一天没吃饭。” “怎么不吃?”肖杨吃了一惊。 沈浩泽直起身来,哀怨地看着他说:“都被抛弃了还吃什么饭啊,想着饿死算了。” 肖杨笑了起来:“谁抛弃了你?” “你,”沈浩泽吸了吸鼻子,靠近他,“要换个人赶我走我肯定不回来了,也就你了。” “小没良心的,”肖杨目光变得柔软,轻轻捏住他的耳尖,“伺候你那么久了,就让你回自己家住,竟然说我抛弃你。” 沈浩泽抓住他的手攥在手心,低声道:“以后我伺候你。” 肖杨笑着说:“我还用你伺候?” 沈浩泽跟着他笑,倒在他腿上揽住他的腰,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小羊老师。” “嗯?”肖杨摸着他额角的头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沈浩泽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他就是想叫一叫肖杨的名字,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一遍遍呼唤:小羊老师,小羊老师,肖杨,肖杨…… 他差点脱口而出:你真的喜欢我吗? 但是硬生生忍住了,他害怕肖杨给出肯定以外的答案。 他怕肖杨只是被他缠得不耐烦了或者只是哄着他玩,怕他后悔跟他在一起,怕他觉得麻烦而想要分开。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陷得这么深,他活了十八年,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他像在大海中漂泊的人,唯有肖杨能够救他,肖杨一松开手,他就又要掉回冰冷的海水。 晚上沈浩泽说卧室空调没有充氟,到底还是睡在了肖杨的床上。 两人躺在一处,沈浩泽讲自己今天交作业时课代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下了课老师还叫他去办公室谈心,问他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你怎么说的?”肖杨问。 沈浩泽坏笑:“我说我爸死了。” 肖杨打他,他笑得更坏了,继续说:“骗你的,我说听说s大的学姐都很漂亮,我要上s大泡妞去。” 气得肖杨又不想理他了。 之后沈浩泽就这么在楼上住了下来,每天准时来蹭饭,时不时还要求留宿。 虽有约法三章,两人楼上楼下跟住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是夜深人静时肖杨扪心自问,他还是松一口气的。 这天监督沈浩泽订正一套试卷后已经是深夜11点,沈浩泽白天跟同学打了篮球,晚上又熬到这么晚,赖在肖杨床上说懒得上去了。 肖杨见他眼底疲惫也没有坚持,把卧室里的浴室留给他,要他快去洗澡,自己则拿起衣物去了另一个。 肖杨走后沈浩泽继续躺着,盘算着明天就是周五,憋了一个星期他要怎么搞肖杨老师。 正想着肖杨的手机在床头柜上振动起来,他实在是懒得动,然而想着深夜来电万一是有什么急事,只得不情不愿起了身拿起手机准备给肖杨送去。 浴室在客厅的另一头,还没走到铃声已经切断,沈浩泽握着手机敲门,没想到肖杨不开,大概以为他是来耍流氓。 沈浩泽连耍流氓的力气都没有,他回到卧室继续躺着,结果没躺几分钟手机又响了。 这是他已经快要睡过去,摸索着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见是短信迷迷糊糊随手就点开了,半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短信的内容,顿时清醒了大半。 他看着那条语句颠三倒四通篇都是“我好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的短信,瞬间想起之前在楼下见过的那人,立时火冒三丈。 恰好这时电话再次打来,沈浩泽一秒钟都没犹豫就接了起来。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接通,安静了一秒试探着叫了一声:“小杨?” 沈浩泽记忆力极好,立刻确定这就是那天那人,对方见他不做声,许久醉醺醺地说:“小杨,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 “你、妈、逼。”沈浩泽一字一句阴沉地说。 “你是谁?”对方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这时听起来倒不像是醉酒之人。 肖杨一进门就听见沈浩泽对着手机说:“再让我知道你联系他,我让你活不到第二天。” 定睛一看发现他手中是自己的手机,顿时吃了一惊,立刻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沈浩泽把手机扔给他,阴沉道:“有傻逼骚扰你,帮你接了。” 肖杨接过手机看到短信,仔细询问了几句,得知是董思齐,只当他是撒酒疯,把他的号码拉黑后就再没放在心上。 沈浩泽问他董思齐的名字扬言要打断那孙子的狗腿,肖杨还笑话他自己狗腿刚好,到底没有告诉他,还让他保证不再管这件事。 沈浩泽虽然心有不甘还是答应了,暗自打算着找机会还是要教训这狗崽子一顿。 周末平静地过去,周一肖杨去上班,下了课后忽然接到电话让他去校长办公室一趟。 他心下奇怪,他工作时间不久,见校长的机会不多,校长单独找他干什么? 不过没用多久他就知道了原因——那位只在财经新闻中见过的人物此刻就坐在办公室里等他。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校长办公室带有一个小型会客厅,正中的沙发上坐着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肖杨推门而入,视线与他相撞,男人明显眼底一暗,招呼他过来坐下。 这人在凇城几乎无人不识,肖杨早就听闻他是沈沅沅的父亲,既然如此,他和沈浩泽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 肖杨脚步一顿,垂下眼帘遮掩住情绪,走过去在那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礼貌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父不回答他的问题,开门见山道:“你在跟我儿子谈恋爱?” 肖杨没想到他如此直接,险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微微皱起眉头,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您儿子是谁。” 沈父哈哈大笑,喝了口热茶,声音却是冷的:“好,那我告诉你我姓沈,你再好好想一下。” 肖杨还是摇头:“我有两个姓沈的学生,但是从未想过跟他们恋爱,也不会跟自己任何一个学生恋爱。” 沈父把茶杯重重一放,冷声道:“沈浩泽不是你的学生,所以你跟他什么关系?” “沈浩泽?”肖杨仍是皱着眉头,疑惑道,“他请我给他补课,您是他的父亲,难道不知道?” 对方被他将了一军反冷笑起来:“补课,好,补课需要住到老师家里吗?” 肖杨的眼神彻底冷下来:“这您应该问您儿子,他小腿骨裂为什么不回自己家?” 沈父眯起了眼睛,沈浩泽这个动作和他非常相像,肖杨面对着这个与沈浩泽神色的男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他意识到对面的男人城府太深,他这些小伎俩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要的也许并不是任何解释,只是给自己一个警告而已。 对方显然不愿跟他费口舌,意味深长地缓缓道:“我这个儿子我最是了解,别的本事没有,就喜欢跟我对着干,什么事惹我生气他干什么,至于他自己心里有几分乐意,这个真的不好说……” 肖杨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露出一分笑意:“知子莫若父,那您又担心什么?” “身为人父,担心的自然多一些,”沈父说,“肖老师可以无所顾忌,可是沈浩泽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这个当爸的不能不顾及。” 肖杨顿时如坐针毡,借口下节还有课就要告辞,沈父没有留他,只在他临走时再次叫住他,说:“孰轻孰重,肖老师自己掂量清楚。” 走出办公楼,肖杨仍是心有余悸。 他一路强撑着,走进教学楼才彻底泄了力气,手心中甚至出了一层薄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惊心动魄起来。 从他下定决心和沈浩泽在一起开始,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太急,让他毫无准备。 沈浩泽只剩下一年就要高考,如若告诉他今天的事情,他完全可以想到他的反应,必然是要争个鱼死网破,这是肖杨不愿意看到的。 他差点就忘了,沈浩泽还没有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 还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一等也许就会好了。 肖杨坐在办公桌前,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树叶。 秋天已经到来了,凇城的春秋一向短暂,不久就将是寒冬。 他回到家时沈浩泽还没有回来,他坐在空荡荡的屋子,看到沈浩泽死皮赖脸非要放在这里的拖鞋,慢慢用手捂住了脸。 不知过了多久,门响了一声,肖杨抬起头来,注视着沈浩泽推门走进。 沈浩泽看到他有些惊讶,一边换鞋一边说:“今天下班这么早?” 肖杨笑了笑没有做声,在他靠近沙发时冲他张开了手臂,沈浩泽立刻俯下身来把他搂进怀里,同他一起倒在沙发上,笑着说:“怎么了?一回来就投怀送抱的。” 肖杨在怀里蹭了蹭,用力吸一口他身上的味道,微微扬起头看着他,轻声说:“我问你一件事情好吗?” 沈浩泽没有在意,随意道:“说,今晚让我上去睡可不行,昨天都说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低地笑了,冲肖杨眨眨眼睛:“你忘了吗?那我帮你复习一下,当时你夹着我……” 肖杨在他嘴唇上轻轻亲了一口,阻止他说下去,沈浩泽果然咽下了剩下的话,只凑到他耳边问他:“想起来了吗?” 肖杨搂紧了他的腰。 安静了一会儿,沈浩泽见他不言语,又忍不住追问:“怎么不说话了?刚才想问我什么?” 肖杨顿了顿,说:“你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吗?” 沈浩泽只当他是例行要教育人,从善如流地答道:“有啊。好好学习,考上s大,和你永远在一起。” 想必他是早就想好的答案,说得那么毫不犹豫,可惜文采不佳,简单又直白,偏偏说出了最正确的答案。 肖杨笑了笑,眼睛有些发酸:“你以为s大真那么好考?” “我不够努力吗?”沈浩泽打了个哈欠,“这辈子都没这么做过这么多题。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想听吗?” 沈浩泽点点头。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 沈浩泽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问他:“你说什么?” 肖杨只好重复:“我们分开一段时间,等你考上大学,我们……” “去他妈的,”沈浩泽猛地放开他站起来,一脚踹翻了茶几,茶几上的水杯滚落在地毯上,溅了两人满身的水,“想分手就直说,用得着绕这么一大圈吗!” 肖杨混身狼狈,他去卫生间拿了毛巾过来,帮沈浩泽擦着身上的水泽。 沈浩泽低头看他抿着嘴唇的模样,握住他手腕说:“你跟我开玩笑的对吗?” 肖杨叹了口气,把毛巾放在一边,面对面抱住他:“只是暂时分开,你冷静一点。” 沈浩泽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按在他腰上,犹豫着到底没舍得推开他,颓然地说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有,”肖杨紧紧抱着他,“我说了只是暂时分开,你专心上学,我们现在这样太浪费你的时间了……” “怎么会是浪费时间?”沈浩泽急切地说,“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浪费时间?” “不是,”肖杨苦笑,“我和你在一起不是浪费时间,可是你和我在一起是,你问问那些考上s大的人,有哪个每天忙着谈恋爱?” 沈浩泽没有说话,呼吸扑在肖杨的耳畔,过了很久才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肖杨,委屈地说:“你就是嫌我烦了想赶我走……” 当天晚上沈浩泽没有在肖杨家留宿,他到最后也没有认同肖杨的说法,两人不欢而散。 “沅沅,去吃饭吧?”老师说完下课,后座的女孩就伸出手拍沈沅沅的肩膀。 “我哥中午要来找我。”沈沅沅摇摇头。 “真的呀,”女生有点羡慕,“我也想有个哥。” 见了沈浩泽,沈沅沅习惯性冷着脸,不咸不淡地说:“找我干嘛?” 如果是平时,沈浩泽肯定要逗她几句,今天却是神色恹恹的,只说:“带你吃个饭,顺便问你件事情。” 沈沅沅心里奇怪,坐上沈浩泽的车子。 她忍住没问,结果沈浩泽一路上竟然一言不发,她这才感觉到大事不妙,从车上下来亦步亦趋跟着沈浩泽进了饭店,在他对面坐下。 沈浩泽点了沈沅沅爱吃的菜,自己只草草吃了几口,沈沅沅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小声问:“你怎么了?” 沈浩泽烦躁地粑粑头发,反问道:“最近爸怎么样?” “嗯?挺好的,”沈浩泽忽然提起老爸,沈沅沅有些发愣,她停顿了一下,意识到沈浩泽可能问的不是身体方面,回忆了一下才说,“……心情好像不太好。” 沈浩泽皱紧眉头。 “对了,”沈沅沅说,“他昨天去我们学校一趟,我同学说看到了他的车。但是没找我,回家也没有跟我讲。” 老爸的车牌号非常暴发户,一般人都不会记错,沈浩泽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匆匆将沈沅沅送回学校,沈浩泽立刻去了老爸公司,直接冲到了顶层。 老爸正在开会,助理认出他来,让他在办公室稍等一会。 沈浩泽置若罔闻,径直往前走,助理不敢拦他,一路劝着他走到了小型会议室外,沈浩泽径直拉开了房门。 开门声一响,整个会议室的人向他看来 沈浩泽一身煞气站在他面前,冷冷问道:“你去找他了?” 在场还有几位公司高层,老爸警告地看着他,沉声道:“去我办公室。” 沈浩泽站着没动,好像在等他的回答。 老爸提高了声音:“去我办公室!” “做梦吧,”沈浩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就这样就想让我俩分开?” 老爸脸色一变,偏过头对身后的人低声道:“你们先出去。” 那几人立刻离开,不甚宽阔的会议室只剩下父子二人,老爸忽然一巴掌打在沈浩泽脸上,暴跳如雷:“你他妈不嫌丢人吗!” 沈浩泽被打偏了头去,左耳嗡嗡作响,他闭了闭眼睛才再次看清眼前父亲愤怒的脸。 “我不丢人。”沈浩泽半张脸赤红一片,咬牙切齿道。 “你不嫌我嫌!” 老爸冷哼一声,胸口的起伏渐渐平息下来,就在两人对峙之间忽然举步跨出会议室,一把关上了房门。 “你干什么!”沈浩泽猛地扑过去,重重地捶在房门上。 老爸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先呆在里面好好反思一下!从今天开始你哪儿都别去了!” 沈浩泽在门后听到上锁的声音,一脚踹在门上,昂贵的木质房门纹丝不动。 他心中焦躁不安,一个劲儿在门口打转,然而无计可施,转了一会儿只好走到沙发上坐下,只管仇视地瞪着紧闭的房门。 因为气愤,沈浩泽的胸口重重起伏着,又是许久,他忽然猛地站起,疾走两步,发狠般地再次一脚踹在了门上。 房门发出一声闷响,靠近门锁的地方竟然硬生生被踹出了一块凹陷。 沈浩泽看到了希望,立刻一脚比一脚重地踹上去。 这房间本也不是监狱,房门也无囚人的效用,他一心只想着出去,竟然浑然不知疼痛,硬生生将房门踹开了。 “你他妈在干什么?”老爸从书房中走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沈浩泽充耳未闻,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走出会议室大门。 老爸气得浑身发抖,疾步走来扬起手眼看又要打他,沈浩泽偏头躲过,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径直下了电梯。 这次老爸没有拦得住他,他从公司出来,打车直奔肖杨家。 算一算时间,肖杨应该刚刚下班,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看到他吃了一惊,连忙拉他进来,手指碰了碰他的左脸,问他怎么回事。 “被我爸打的。”沈浩泽满不在乎地说。 这下肖杨更是吃惊,他以为沈父来找他就是不想跟沈浩泽发生正面冲突,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然而他再追问,沈浩泽只是定定看着他。 肖杨心急,要去给他买消肿的药,沈浩泽这才一把抱住他,手臂牢牢固定住他的腰,蹭着他的脖颈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道:“你真是气人,我爸去找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肖杨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沈浩泽把他抱紧了,在他耳边轻哼一声:“你真以为我是傻子?还浪费时间教,你逼着我背古诗的时候怎么不说浪费时间了?” 肖杨被他按在胸口,小声争辩:“我是这么想的……” “我去找我爸了,”沈浩泽偏头亲了亲他小巧的耳垂,“跟他说了,咱俩不会分开!” 肖杨心里泛起甜蜜,然而仍是心疼他脸上的红肿,嗔怪他:“那你也不能……” 没想到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沈浩泽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肖杨听他声音都变了调,连忙问。 “操,脚疼,”沈浩泽说着在玄关的方凳上坐了下来,一边脱鞋一边说,“我爸把我关办公室里,我把门踹开了。” 肖杨这下连惊讶都顾不上,连忙蹲下帮他把鞋袜脱了,一看他右脚的脚趾青青紫紫了好大一块,大拇指上的指甲甚至高高翘起。 肖杨碰了一下,沈浩泽立刻呻吟了一声。 十指连心,肖杨不敢想象有多疼,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忍到现在的。 “这样不行,走,我先给你包一下,然后去医院。”肖杨抬头看着沈浩泽说,说完就起身打算找来纱布给他包扎。 “不用,”沈浩泽拉住他的手,“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跟你在家呆着。” 肖杨转过身,无奈地说:“那怎么行?你不疼了?” “疼,”沈浩泽凑近他,把脸颊贴在他的小腹上,小声说,“但是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肖杨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问:“还疼吗?” 沈浩泽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强势地撬开他的牙关,含糊地说:“疼,再亲两下。” 去医院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肖杨给沈浩泽涂了药简单包扎起来,沈浩泽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不放,他想要去给他弄点东西吃也不让,死死把他缠在沙发上。 肖杨只好陪他躺着,追问他今天的事情,他简单交代了跟老爸发生的冲突,三言两语,肖杨却听得心惊,一边心疼一边忍不住责怪他的莽撞,沈浩泽却表现得毫不在乎,只是紧紧将他抱住,坚定地说:“我不会跟你分开的。” 肖杨靠在他的怀里,心里一阵感动。 动情之后自然是一番缠绵,沈浩泽脚上不方便,力气倒没少一分,把肖杨折腾得死去又活来,怎么睡下的也不知道,第二天醒来已经到了床上。 他想到自己是被带着伤的人抱回卧室,又是脸红又是愧疚,连忙去查看沈浩泽的伤处,发现他脸上的红印几乎已经完全消肿,可是脚趾那处仍然乌黑,拇指的指甲翘起,眼看就要脱落。 肖杨立刻请了半天假,说什么也要带沈浩泽去医院。 沈浩泽口中说着没事,其实也疼得厉害,这下也不再坚持。 肖杨打开门,在门口等着沈浩泽。 沈浩泽系好鞋带站起来,一下子用错了力气,向一边趔趄了一下。 肖杨赶紧扶了他一下,笑话他:“之前还说要伺候我,结果瘸了一次又一次,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浩泽把脑袋靠在肖杨肩膀上,嘟囔道:“我都是为了你。” 两人只顾着玩笑,谁也没有注意到电梯在这一层停下。 肖杨仍笑着说:“是你自己活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如平地惊雷般炸起,落入肖杨的耳朵——“你们在干什么!” 肖杨猛地回过头去,一把推开沈浩泽,叫道:“爸!” 他不知为何老爸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急急向老爸走去,与此同时老爸也向前走了一步,猝然表情一变,紧接着向前踉跄几步,倒在了肖杨面前。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急救室的大门紧紧关着。 办手续、缴费、找医生询问情况,肖杨在小小的医院中忙前忙后,不敢有一刻停下来。 直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攥住了他的手,肖杨身体一僵,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这才发现沈浩泽不知何时跟来了医院。 沈浩泽牵着他在走廊的座椅上坐下,掌心握着他的掌心,肖杨看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忽然又想起一些事情,连忙去找自己的口袋,手指刚摸到衣角,一只手机就递到了他面前,沈浩泽说:“你走得匆忙,手机忘在了家里。” 他接过手机,想要去找肖桐的号码,刚刚打开通讯录,沈浩泽又说:“我给你弟弟打过电话了,他马上来。” 肖杨这才得片刻休息。 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点点将他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肖桐赶到,他穿着正装,正是从某个会议中途赶来。急救室不准家属进入,肖桐隔着窗户看到老爸,又去找了医生,同肖杨一样忙活一圈,才回到两人身边,好像这时才看到在场的第三个人,视线停留在沈浩泽脸上,微微诧异。 沈浩泽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肖杨按住他的手,冲他微微摇头,接着将手指抽出,示意肖桐到一边说话。 他将事情三言两语讲给弟弟。 肖桐在他肩膀上按了按,说:“这不怪你。” 只是肖杨知道,弟弟是在骗他。 到了下午,老爸仍在昏迷中,医生与他们商量用一种特效的针剂,有96%的成功率,若是成功,病人就可彻底好转,但若是失败,抢救也是无力回天。肖杨和肖桐不敢轻易决定,恰巧这时老爸的手机在肖杨怀中振动起来,是老妈打开的电话。 肖杨看了肖桐一眼,肖桐看他脸色苍白,主动把手机拿过。 他们本是打算等老爸病情稳定后再通知老妈,谁知天不遂人愿,老爸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危险随时有可能发生。 肖杨轻轻点头,肖桐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肖桐的声音压得很低,肖杨不知道他怎么跟老妈讲的,只见不久后他放下电话走来,匆匆拿起手包,说老妈执意要来,他担心路上出意外,去接老妈一趟。 肖桐走后,肖杨与沈浩泽并肩坐着,沈浩泽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低声劝慰:“没事的。” 走廊幽深寂静,不远处却是医院大厅,可以看到入口处人来人往,肖杨摇摇头,站起来走到急救室前透过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他看了许久,只感无能为力,回过头来沈浩泽站在身后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肖杨走到他面前,轻声道,“脚还疼吗?正好在医院,去看一看吧。我这里走不开,就不陪你了,你去看了医生然后先回家。” “不疼了,”沈浩泽摇头,“我在这里陪你。” “不疼也去看一看,你回家吧,走得匆忙我总担心门没有关好。” “我不走,”沈浩泽急忙握住他的手,“门是我关的,你要是不放心,我打电话给物业让他们去看一眼。” “回去吧,”肖杨平静地说,“听话。” 沈浩泽执拗的握着他的手不放。 “听话,”肖杨用空出的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鬓角,“我妈要来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 肖杨摇摇头:“不是现在,已经够乱了。” 沈浩泽嘴唇动了动,没有再坚持,四周无人,他俯身在肖杨额头上亲了亲,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肖杨点头,他这才起身离开。 一个人坐在急救室外的座椅上,时间仿佛停滞一般漫长。 肖杨看了老爸几次,和医生交谈几次,最终还是坐回原位。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有人急急叫着肖杨的名字。 老妈的脚步声在医院幽深的走廊上更显急促,肖杨起身,老妈已经冲到他面前,急切地询问老爸的情况,得知仍未脱离危险时表情一滞,竟然抬手便给了肖杨一耳光。 这一耳光不重,肖杨却被打得头晕目眩。 怎么回事,他慌乱地想,难道老妈也已经知道? “妈,”肖桐一步冲过来挡在肖杨面前,把他和老妈隔开,“先去看看爸吧。” 说着,肖桐揽住老妈的肩膀,带着她往急救室走,转身时回头冲茫然站在原地的肖杨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守口如瓶。 肖杨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中愈发茫然失措,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一耳光的原因,然而这之后老妈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当做他不存在一般。 肖杨心乱如麻。 特效针的风险太大,老妈坚持保守治疗。 天黑了又亮,他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早,肖桐缴费回来,看着肖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把他拉到一边说:“你那个……我看到就在大厅。” 肖杨吃了一惊,找了个借口连忙匆匆跑去大厅,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沈浩泽的身影。 他不由怀疑是肖桐看错,心头涌上说不出的滋味,竟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如此想着,穿过走廊往回走,路过茶水间手臂忽然就被人握住,肖杨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被拽进了茶水间 他看清眼前人,心脏也像被谁紧紧握在手中,剧烈跳动着挣扎起来,。 沈浩泽仍穿着昨天的衣服,竟然真的出现在他眼前。 肖杨诧异:“你没有走?” 沈浩泽脸色不好,摇摇头说:“我不能把你自己留在这里。” “我哪里是自己?我妈和我弟弟都在。” 肖杨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手心放在沈浩泽的手臂上上下磨蹭,秋夜微凉,他身着单薄,一双手臂上皆是凉意,像是在冷水中浸过一般。 “不算,“沈浩泽说,“我必须陪着你。 肖杨闻言一怔,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许久才缓缓道:“回去睡一觉吧,我没事的。” “不,”沈浩泽固执地摇头,“我不走,我可以去院子里,但是不会离开医院。” “沈浩泽,”肖杨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高,连忙放缓了继续道,“你先走,我会跟你联络的……我妈现在情绪不稳定,她可能也知道了,我不确定……” 沈浩泽坚持:“我就在外面,不会让阿姨看到的。” 肖杨定定地看着他,疲惫涌上心头,许久忽然说:“抱我一下。” 话音刚落他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沈浩泽的肩膀很宽,手臂也长,抱住他刚刚好。 熟悉的热度传来,肖杨闭了闭眼睛,好像听到了沈浩泽强有力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拍打在他的心头。 沈浩泽的呼吸擦过他的鬓角,很小声地说:“不要离开我。” 声音颤抖,竟是有些脆弱。 肖杨蓦地眼眶湿润起来,迟到的委屈和恐惧涌上心头,瞬间将他淹没。 他在那坚硬的肩膀上不易察觉地蹭了一蹭,拼命眨了眨眼睛,将那些涌到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抬起头,只有眼角微微发红,情绪遮掩得极好。 “走吧,”他从沈浩泽的怀抱中退出来,“我要回去了。” 沈浩泽嘴唇动了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出了茶水间。 他走后肖杨却没有动,盯着热水器上闪烁的红灯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想得出神,肖桐着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哥,爸他……” 肖杨立刻冲了出去,再也无暇考虑别的事情。 老爸在两天后去世,那是个雨天,暴雨如注,老妈在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肖杨的背后是窗,雨水从未闭紧的窗缝间漏进来,打在他脖颈处裸露的肌肤上,刺骨的冰凉。 他看着静静躺在病床上的老爸,心下茫然一片,恍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离他很远很远,人影模糊、声音空旷,他置身事外,唯有身后的雨声听得真切,迷迷糊糊想着,这雨不知何时才会停下。 直到肖桐跪下,他才后知后觉地跟着一并跪在了床前。 老妈回头望他,眼睛通红,厉声道:“够了吗?肖杨!现在这样够了吗?!” 她对孩子一向严格,却是一个温和的母亲,对两个孩子大声讲话的时候都很少,更不要说直呼其名。 那两声“够了吗”传入肖杨耳中,竟比那一耳光打在脸上更让他不知所措。 “你跟那男孩,那男孩……”老妈说不下去,发出一声悲痛的呜咽,“你知不知道人家爸爸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我们……” 肖杨猛然抬起头来。 老妈双手紧紧捂住眼睛,泪水从她的指尖蔓延出来,“你们总说你爸他不为你们着想,你们又有谁为他想过?” 她断断续续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倒像是在喃喃自语:“你爸还要我先不要告诉你,要自己亲眼去看看才好……谁知道,谁知道这就是他看的结果吗?” 肖杨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耳边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每个字塔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组合在一起却令他疑惑。 男孩?电话? 男孩是谁?谁的电话? 他努力想着,一眨眼正看到病床上的床单,白得刺眼,不知怎么地,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瞬间仿佛被人当胸重击一拳,乍看之下甚至连伤口都没有留下,然而他的五脏六腑皆已粉碎。 与此同时沈浩泽正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抽烟,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他把烟头掐灭,正准备到病房楼内避避雨,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眼认出正是老爸常开的车子,心里一沉,转身就要走,然而只刚一动作就从背后冒出来两个人,一边一个强硬地扭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他塞进了车里。 “你他妈干什么!”“喀”的一声锁门声在耳边响起,沈浩泽愕然回头,“放我下去!” 老爸从副驾驶中转身,脸色阴沉,压低声音道:“回家!别在这里给我丢人!” “开门!”沈浩泽怒吼,一拳捶在车窗上。 “开车。”老爸充耳未闻,对司机淡道。 “开门!”沈浩泽重复,猛地扑过去一把攥住司机的肩膀,狠道,“听到没有!开门!” 司机“嘶”地抽了一口凉气,求助的看向老爸,然而老爸不为所动。 车内陷入了僵持之中。 “爸,”沈浩泽沙哑地开口,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现在离开,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肖杨,他顿了顿,再次开口声音更是低了几分,“至少让我跟他说一声。” 老爸侧脸紧绷,冷笑道:“你以为他现在还想见你?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如果那天你听我的话跟我回家,现在的事情还会发生吗?” 沈浩泽一怔,放在车门上的手一松懈,车骤然启动,带着他一去不回头。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大雨一直下了两天。 带着那个小小的方盒子回到肖桐的公寓,肖杨简单做了些饭菜,三人都没有什么胃口,老妈更是一口未动,坐在沙发上将老爸身上不多的遗物来会整理着,小心翼翼装进袋子收进挎包。 肖杨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老妈没有抬头,问他;“雨停了吗?” 肖杨看了一眼窗外,说:“停了。” 老妈慢慢点点头:“该带你爸爸回家了。” 肖杨心中一恸,轻轻叫了一声:“妈……” 老妈抬起头看向他,疲倦地说:“你现在跟我回家,保证永不再犯,或者永远不要出现在我和你爸爸面前。只有这两条路,你自己选。” 肖杨面容冷淡,上前一步将老妈的包拿起来,说:“妈,回家吧。” 老妈看着他,许久按了按眉心,又说:“好,你现在就给那孩子打电话,当着我的面打。” 肖杨垂下眼帘,平静地拿出手机,他甚至不需要翻找,未接来电中全部都是沈浩泽的名字。按下拨号,电话几乎立刻就被接通,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急急地叫他:“肖杨。” 肖杨指尖轻颤。 老妈在对面冷冷地看着他。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也不要再见面了。” 一周后肖杨回学校办理了离职。 离开时路过操场,等到有人叫他:“肖老师。” 肖杨回头,沈沅沅穿着运动装从操场跑来,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对他说:“好久不见。” 肖杨看着女孩与那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温和地笑了,说:“好久不见。” 沈沅沅见他怀中抱着纸箱,犹豫着问:“您辞职了吗?” 肖杨看了一眼从半开着的纸箱中露出的一小盆仙人掌,轻轻点头。 沈沅沅愣生生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随着他点了点头。 肖杨与她道别,转身不过几步又被她忽然叫住。 “肖老师,”沈沅沅咬着嘴唇,“你和我哥哥,是在一起吗?” 肖杨平静的眼波就像忧伤的海水,他轻轻地摇着头,对她说:“没有。” 沈沅沅看着面前的人,顿了顿又问:“是现在不在一起,还是以后也不会在一起了?” “都不会。” 沈沅沅眼神倔强:“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你不该因为这个不理他。” 肖杨只是摇头。 “我知道了,”沈沅沅低头整理裙摆,再抬头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角微红:“我会告诉他的。” 肖杨安静地垂下了眼帘,终于点了点头,慢慢地说:“老师还有事,先走了。” 沈沅沅看着他离开。 雨季还没有过去,入夜又下起了大雨。 肖杨回家后为了配合老妈的作息一向睡得早,不过九点就已经灭了灯在床上躺下。 刚闭上眼睛,手机在一旁振动起来。 他知道是谁,甚至不用看手机也知道屏幕上必定闪烁着那三个字。 他早该想到的,毕竟沈浩泽从来不肯听他的话,他要他不要再打电话,他偏偏要与他作对,固执地一遍遍拨他的号码,搅乱他的心。 明明他只要拉黑就好,可是他熟悉沈浩泽,拉黑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他们的开始就是这样的,没人比他更熟悉。 也许是白天见到沈沅沅的原因,肖杨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将手机关机,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动作,任由振动声在寂静的夜中反复着,直到手机终于耗尽电量自动关机,才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雨一直下着。 肖杨半夜从梦中惊醒,听到窗外传来滚滚雷声,心脏也仿佛打起了惊雷,跳得厉害,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不安地辗转反侧许久,最终还是赤着脚下床拉开了窗帘。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大了,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雨中。 肖杨想起不久之前,沈浩泽也是这样站在他家楼下,那是个晴天,月亮格外得亮,沈浩泽站在路灯下,微微扬起头,和现在一样,等着他向他看来。 他总是在等他。 肖杨匆忙下了楼,他走得太急,甚至连伞都忘了撑,甫一推开单元门就被大雨迷蒙了视线。 他踏着雨水一步一步走过去,直到只有几步之遥撑着伞的人才动了一动,好像这才确定是他,上前一步把伞举过了他的头顶,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 倾盆的大雨被挡在了伞外,肖杨这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他好像瘦了一些,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即使撑着伞,雨水仍然打湿了他的衣角,就连那英俊的面容上都沾染了水意。 他急切地想要抓住肖杨的手臂,被肖杨冷淡地躲开。 沈浩泽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难受地说:“肖杨,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我妈失望了,”肖杨说,“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我不走,你不能赶我走。” “不要让我再重复了,”肖杨说,“我最后说一遍,快走吧。” 沈浩泽声音更咽:“你爸爸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也不想它发生,难道你就要因此跟我分手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怪我吗?” 肖杨低着头,嘴唇微微颤抖,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身体,让他的一颗心也好像浸泡在这漫天大雨中。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伞下。 “肖杨!”沈浩泽喊他的名字,向前追了一步。 肖杨头也不回地走进居民楼。 沈浩泽立在原地。雨水从伞外漏进来,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好像一滴将泣未弃的眼泪,他却毫无察觉似的凝视着远处的雨幕。 黑夜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小时,单元门竟然再次打开,肖杨去而复返。 沈浩泽仿佛看到了希望,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等他走来就冲了过去,惊喜地唤他:“小羊老师。” 这久违的称呼让肖杨一阵恍惚,恍然间好像回到了两人刚认识的时光,那时候沈浩泽总是这样叫他,故意惹他生气。距离那时不过半年的光景,却像是过了很久,久到他们从陌生到相爱再到分开,仿佛已经走完了一生。 一道白光滑过天空,将整个夜空点亮,可惜转瞬间就恢复黑暗,紧接着惊雷落下,震耳欲聋。 肖杨猛地清醒,把手中的卡片漠然地塞到沈浩泽的手中,说:“我下个月订婚,办得简单,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 白的底,烫金的字,在夜色中辨不清颜色。沈浩泽表情一变,只下意识扫了一眼就五指收紧瞬间把那请帖揉成了一团,难以置信道:“为了让我死心,你连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 肖杨看着地面:“不管你信不信,我必须让我爸妈放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沈浩泽深深地看着他,许久轻轻说道:“好。” 他说完转身向前走去,刚走一步脚下竟是一趔趄,肖杨手指一动,他已经稳定住脚步,走进了雨幕之中。 肖杨看着他离开,如果他足够的冷漠,这时应该果断一点,抢先一步转过身去,毕竟拒绝的是他分手的也是他,可是他却怎么也无法抬起自己的脚步,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沈浩泽走得很急很快,已经走出很远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身大步走了回来,把伞塞进了肖杨手中,声音沙哑:“分手也好,别感冒。”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凇城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长,眼看走进十月,距离立秋已有两个月,还没有转凉的迹象。 秋雨时下时停,路面湿了又干,不下雨时也是阴天,雨季看不到头似的。 这天难得是个晴天,太阳一晒,经过了一整个夏天绿得筋疲力尽的树叶都透着一层蒙蒙的灰。 商场内冷气却开得充足。 “小杨,你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肖杨正在一块广告牌前停留,闻言转过头来,应了一声,快速走到老妈身边。 “这件衬衣怎么样?你去试试。”老妈一手抱着侄女佳佳,一手拿着一件淡粉色的衬衣给他看。 “妈,”肖杨无奈地说,“不用给我挑衣服,你要买就买给肖桐。” “他自己有老婆,用得着我给他买?”老妈说着,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倒是你,整天穿得死气沉沉的,年纪不大打扮得像个老头子。” 肖杨哑口无言。 他今天穿了一件卡其色衬衣,灰黑色的长裤包裹住紧实的长腿,短发露出温和精致的眉眼,整个人清爽又俊秀。 店员小姐看到他脸颊微红,连忙在一旁推销:“这位先生皮肤白,趁得起这个颜色,穿上一定好看。” 这时佳佳也跟着叫起来,嘴里咿咿呀呀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老妈把她向上掂了掂,贴着她的小脸说:“佳佳说好不好看?” 小姑娘立刻拍着手说:“好看。” “谁好看?” “伯伯,好看。” 肖杨只得拿起衬衣去了试衣间,没想到从试衣间出来老妈就不许他脱下来,又选了两件当季的秋装,一并包了起来。 选完衣服还未到饭点,三人继续在商场中闲逛。 肖桐三年前结婚,如今佳佳刚满两岁,正是好奇的时候,只要双脚着地就兴奋地跑来跑去,要肖杨和老妈两个人一起才能将她看住,只是孩子毕竟还小,很快就跑累了,又闹着要抱。 肖杨想到老妈刚才已经抱她许久,主动接过小孩子帮老妈抱着,然而他没有抱过孩子,姿势不得要领,佳佳开始一时新奇,乖乖趴在他的肩头奶声奶气叫他叔叔,用软软的绒发蹭他的脖子,不一会儿就不安分起来,拼命扭动着,口中叫着奶奶,哼哼唧唧啼似乎就快要哭出来。 肖杨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求助般地看向老妈。 老妈笑着把孩子接过来,佳佳立刻搂紧了老妈的脖子,凑到奶奶耳边说了句什么,老妈笑意更深,拍一拍小女孩的背,对肖扬说:“我带她去卫生间,你在这里等我们吧。” 肖杨看着祖孙两人离去,暗自松了口气。 他一时无事,在某手表品牌的专柜处流连,正低头看一款手表,想要营业员把他取出来试戴,耳畔传来有人喊“肖老师”的声音。 他已有五年未曾回过凇城,猛然在这里听到这熟悉的叫法,还以为是自己听错或者是在叫别人也不一定,直到那人又叫了一遍,他才犹豫着转过身来,看到背后站着一位女孩,见他回头,眼神诧异,笑着对他说:“远远看上去觉得很像,没想到真的是您,竟然在这里碰到您了。” 那女孩年轻又漂亮,肖杨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两人在哪里见过,他回以对方一个礼貌的微笑,犹豫着说:“您好,请问您是……?” “肖老师不记得我了?” 肖杨仔细从记忆中搜索,这女孩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按照年龄来说很有可能是他从前的学生,肖杨记忆力不差,可是从脑海中搜索一番,仍是一无所获,于是只好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女孩掩着嘴笑了起来,她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些俏皮:“您真的不记得啦?我第一次见到肖老师可是着实吃了一惊,那时候不懂事,还大闹了一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当时肖老师就坐在车里,我还以为一定看到了呢,难道没有印象吗?” 她这样讲完,肖杨就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那时候的小姑娘短发只到腮边,如今长发及腰,留着时髦的卷发,真真叫人认不出来。他和这女孩仅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对方竟然还记得他的模样。 肖杨的表情有瞬间的失神,旋即笑了笑:“一时没有认出来,好久不见。” 唐婧的目光矜持地从他身上扫过:“肖老师没怎么变,听说您现在不在凇城了,真没想到和您遇到。” “来办点事情。” “这样啊,”唐婧上前一步,双手握住手包放在身前,“对了,浩泽去停车了,等他来了一起吃个饭吗?” 听到那个名字,肖杨呼吸一滞,这么多年以来,他刻意回避着回忆起过去的一些事情,猛然被人提及,心口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正欲拒绝,老妈的声音远远传来,肖杨得救般回过头去。 唐婧跟着他一起看去,看到老妈怀里朝这边挥手的佳佳,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虞,肖杨正回头看,自然没有捕捉到,他回过头来,与唐婧仓促点头,淡道:“家人还在等我,就不跟你们年轻人凑热闹了。” 唐婧勉强一笑,声音不知为何冷了下来:“那就不耽误肖老师的时间了,您请便吧,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转身的瞬间,肖杨再也无法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心脏传来一阵阵的钝痛。 当年他和那人匆匆分手,为了彻底让老妈放心甚至再也没有踏足过凇城一步,五年过去了,若非表妹结婚,老妈主动提出他一起来这边参加婚礼,他可能仍需要度过不知道几个五年远离这座城市的生活。 他在这座城市居住了五年,曾遇到过数不清的人,只是没想到不过刚刚半天而已,偏偏遇到了他最不愿意遇到的一类,轻易地就揭开了他的伤疤。 “怎么了?”老妈看他脸色不好,关心地问。 “没什么,”肖杨接过老妈的挎包,垂下眼帘抬手看了看时间,“该吃饭了,回家吧。” 他说着,揽着老妈的肩膀向电梯井走去,老妈回过头看着他刚才走来的方向,疑惑地问;“刚才那小姑娘是谁?” 肖杨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从前的学生。” 老妈将信将疑,佳佳好奇地打量着肖杨的脸色,忽然伸出手说:“叔叔,抱。” 肖杨觉得惊奇,将她抱了过来,小家伙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声,软软地说:“叔叔,笑一笑啊。” 肖杨禁不住笑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佳佳坐在后排的安全座椅上哼着不成调的儿歌,老妈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忽然问:“你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肖杨愣了愣,答道;“五年。” “五年了,”老妈喃喃道,“竟然这么久了。” 是这样的,已经五年过去了,这五年间凇城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仍然是那个他熟悉的城市,只是仔细看去,每一处却又发生了不同,时间早已一去不复返。 肖杨没有说话,平静的眼神望着前方,老妈看了他一眼,转而又看向窗外,许久,他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回到弟弟家,弟妹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佳佳玩累了,吃完饭后玩了一会儿就嚷着困,不到八点就睡觉去了。 肖杨当年离开的匆忙,房子都是肖桐代为处理的,他那套公寓地段不差,房龄又短,很快就有人接手。他在凇城早就没有家了。 晚上自然是在弟弟家留宿,临睡前肖桐买来了宵夜,几个大人围坐着聊天,老妈说起白天的趣事,提到佳佳主动要肖杨抱,肖桐看了肖杨一眼,说:“佳佳这丫头最会看人的脸色。” “是啊,”老妈说,“你哥碰到了以前教过的学生,回来以后那张脸哟,吓死个人咯。” “学生?” “是啊,很漂亮的小姑娘,现在的小姑娘都太会打扮了,一个个都跟明星似的。” 肖桐不怀好意地起来:“难道是曾经暗恋哥的那种?” 老妈和弟弟说笑着,肖杨脑海中不自觉又闪回白天的场景,他担心老妈追问,连忙岔开话题:“妈你明天是不是要带佳佳去动物园?” “对啊,今天跟佳佳说好了。” 弟妹听了笑道:“正好我和肖桐明天没事,我们也一起去。” 肖桐剥了一个蟹钳放进肖杨盘中,说:“哥刚才还说我的车开着不顺手,正好明天我开车。” 肖杨说:“你们玩得开心点,我就不去了。” 老妈皱起了眉头:“你干吗去?” “想去博物馆看一看。” “哥从前就爱去博物馆,也不知道有什么宝贝吸引他。”肖桐说。 肖杨笑了笑,说:“博物馆,自然都是宝贝。” “别理你哥,”老妈在肖杨肩头推了一把,眼睛却看着肖桐,嗔怒地说,“他总是不合群。” “我哥不去也好,”肖桐笑,“正好车坐不下,那就麻烦您想去哪儿自己搭地铁去咯。” 肖杨点头。 余下的三人讨论了一番明天的计划,夜宵吃得差不多,也就各自洗漱睡觉去了。 肖杨躺在床上,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俱是疲累,然而意识却格外清醒,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想起在商场中遇到那女孩的场景,想起只差一步,他就要与那人见面……只差一步。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卧室,肖杨望着天花板的吸顶灯。 五年的时间绝不算短,他却仍然连回忆都做不到,不敢回忆,更不要说全然忘却,他甚至不敢去算自己到底忘记了多少,因为怕整理回忆,他会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地。 而那人,他想起那女孩的语气,那人应该已经向前走了。 第二天肖杨一个人来到了省博物馆。 省博在两年前装修过一次,象牙白的地板反射出温润的光芒,肖杨站在空旷的大厅,找回了些许熟悉的感觉,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他听说二楼的展厅有欧洲玻璃制品的临时展览,乘着电梯上了二楼。 展厅昏暗,暧昧的灯光洒在展柜中紫色的丝绒展布上,反射着星星点点的银色光芒。 正值十一小长假,博物馆中人不算少,这个展厅却意外地冷清,肖杨沿着展柜慢慢地走,他第一次见玻璃展览,只见紫的紫绿的绿,五颜六色,华丽又好看,却又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 被一个石榴红的香水瓶吸引,肖杨走近展厅中央的展柜,低头看完导览牌上的简介,正欲仔细欣赏,一抬头,隔着透明的展柜,正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肖杨看清那双眼睛,一颗心急速下坠,全身的血液一寸寸凝固,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沈浩泽……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五年未见的沈浩泽。 沈浩泽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相貌也有了些许变化,眉宇间更加英俊,只是眼神中的锋芒被很好地掩藏起来,多了几分沉稳。 仿佛不是他,面前这人周身的气场和从前判若两人,可是又确确实实是他,只是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人,在肖杨不知道的时间里。 他长大了。 博物馆中灯光昏暗,年轻的情侣在展柜前窃窃私语,晶莹剔透的彩色玻璃制品在紫色丝绒展布上安静地供人欣赏,暧昧而宁静,一切与刚才无异。 肖杨隔着两层一尘不染的玻璃,隔着石榴红的香水瓶,与那人遥遥对望,心跳猛地快了两拍,忽觉这玻璃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明亮,叫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怔怔地没有动作,连自己身处何处也全然忘却。 正发愣,入口处传来噪杂的动静,戴着红色帽子的讲解员带领着一群游客踏进展厅,方才停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转,说话声、脚步声,安静的展厅瞬间喧嚣起来。 肖杨猛然清醒过来,正寻找自己的声音,游客向这边拥挤过来。 他站在展柜的正面,只听讲解员的声音靠近,正讲着“这只香水瓶产自法国塞纳河畔巴尔玻璃厂……”脚下不知被谁推搡了一把,整个人往旁边一趔趄,手臂就被人牢牢握住,将他从人群中解救了出来。 肖杨连忙道谢,被那人握住的地方微微发烫,可惜那热度还没传到心脏,对方已经自然地放开了手。 他那么高,一下子就遮住了肖杨全部的视线,让他视线所及只能看到他一人,物是人非,当年那个跨着机车在学校门口拦着他的少年衣冠楚楚地站在他面前,眼神里的,是他陌生的神情。 肖杨微微仰头,沈浩泽的表情相当平静,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冲他微微一笑,随意道:“好巧啊肖老师,又遇到了。” 肖杨只好说:“真巧。” 是真的好巧,凇城那么大,怎么他和他总是遇见,还是在这样的地方,他记得两人第一次约会就是在省博,那时沈浩泽无聊得直打瞌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会来这里。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跳入肖杨脑中,让他险些又失了神,刚恢复镇静,就听到沈浩泽笑着说:“真没想到能遇到你,昨天听小婧讲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天就亲眼见到了。” “昨天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没什么,”沈浩泽大度地一笑,“肖老师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有行人从背后经过,擦到肖杨的手臂,他下意识回头,拼命眨了下眼睛,再回头,沈浩泽已经侧过了身,往前让了两步,回头看着肖杨,肖杨只得跟上他的脚步。 “肖老师一个人?”沈浩泽问他,“难道也和我一样约会被放了鸽子才到这里打发时间?” 肖杨自是没有他这般曲折的理由,实话实说道:“我一个人。” “一直在天城?还在做老师?” 肖杨点头。 沈浩泽笑了一下,脸上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两人再无话可说,沈浩泽不与他说话,却也不说离开,肖杨只得和他肩并肩走着,手不是自己的,脚也不是自己的,连一颗心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直到将一个展厅走马观花般逛完一遍,他才赶紧找了个落下东西的由头,方得落荒而逃。 和沈浩泽分开,肖杨却也没有继续逛下去的心情,旧地重游,偏偏又遇到从前的恋人,将他一颗心完全搅乱,总觉角角落落都是那人的身影,只要一个转身就会和他撞个满怀。 他匆匆离开博物馆大厅,到地下停车场取了车,停车场寂静潮湿,他插了钥匙却不发动,坐在狭小的车内望着车窗上的一小块污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发呆,车窗忽然被敲响了,半透光的太阳膜上映出沈浩泽俊朗的面孔来。 肖杨只得放下车窗。 沈浩泽的表情再自然不过,客气地问他:“外面下雨了,我没开车,肖老师介意送我一程吗?” 肖杨找不出理由拒绝,心里乱糟糟一团,任由他上了车。 沈浩泽稳稳地在副驾驶坐定,扣上安全带,好整以暇看着他。 肖杨再不情愿也只能发动了汽车,问他:“你家在哪儿?” 沈浩泽报了小区的名字。 他说得随意,肖杨却听得惊心动魄,只觉一颗心像是被谁攥在手中,心跳快或者慢都要由那人掌控。 “不认得路吗?”沈浩泽见他没有动作,问道。 肖杨顿了顿,回答:“认得。” 他怎么会不认得,毕竟他曾在那座小区居住过整整五年。 五年实在太久了,久到他至今仍记得那家中每一处家具的摆放,久到有时他早上醒来恍然间仍觉得他躺在那间卧室,那个人正在身边熟睡。 可是五年也确实太久了,久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久到他猜想也许是自己记错了名字,那也说不准。 沈浩泽却点点头,轻描淡写道:“那就走吧。” 肖杨踩下油门,汽车缓缓驶出停车场。 外面果真下起了雨,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在雨中静静伫立着,树叶被秋雨打落,有一片落在了车窗上。 沈浩泽一直看着窗外,他不说话,肖杨自然也不会主动,未避免气氛太过尴尬,肖杨打开了广播,声音不大,甚至不及窗外的雨声。 车内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远处的鸣笛声,肖杨开着车就心不在焉起来,行驶在熟悉的街景,他的思绪飘得很远,模模糊糊中听见有人说话,直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沈浩泽仍微微侧身向着车门,视线却回过头来落到他身上,对上他茫然的眼神,微微笑了一下。 肖杨自觉失态,连忙补救:“怎么了?” 沈浩泽摇摇头,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淡道:“凇城的雨季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雨刷将车窗上的雨水抹去,只一瞬,雨水又纷纷落下,迷蒙了视线。 好像是这样的,肖杨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凇城生活,雨总是下个不停,有时出门时还是晴天,突如其来就会下起暴雨,有一次他开车出门还被堵在了高速公路,手机没有信号,沈浩泽甚至…… 他及时收起回忆。 回忆无益,只是徒增烦恼。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路上甚至积起了水,公交站牌下挤满了避雨的行人,望着车水马龙,露出焦急又平淡的神情。 天城虽与凇城比邻,印象中却没有这里的雨季来得迅猛,肖杨好久没有在大雨中驾驶,丝毫不敢怠慢,很快就分不出心思去思考别的事情,专心致志开起车来。 汽车驶入熟悉的小区,沈浩泽指挥着他转向,肖杨一颗心悬在半空中,直到在陌生的楼座前停下,方得片刻放松。 肖杨没有熄火,对沈浩泽说:“到了。” 沈浩泽坐着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解开安全带,刚一打开车门,纷杂的雨声瞬间放大,混着发动机的声响,让人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他顿了顿,接着转过头,说:“雨太大了,现在回去不安全,要不要上来坐坐?” 雨实在太大了,车门只开了一道缝隙,雨水就从门缝中钻进来,落到了肖杨的手上。广播里女主播不厌其烦地说重复着这糟糕的天气,提醒市民谨慎出行,雷暴天气即将到来。 正说着,一声惊雷就落到了地上,肖杨莫名想到小时候还没有禁鞭的时候,弟弟将点燃的炮竹扔到他的脚边,响声似乎还不如此时的一半,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沈浩泽见了,将车门掩上,凑近了他一点,说:“走吧,家里没人。” 都怪这雨下得太大,肖杨从车里翻出一把雨伞,沈浩泽钻到伞下,伞太小,两个男人躲在下面实在勉强,肩膀不得已撞在一起,肖杨撑着伞,沈浩泽忽然一把包住他握住伞柄的手,他下意识想要退缩,沈浩泽已经将他的手往上托了托,淡道:“看不到路了。” 肖杨这才注意到雨伞只堪堪举过他的头顶,连忙顺着他的动作将雨伞尽量举高。到单元门不过几步路,肖杨的裤脚被雨水沾湿,再看沈浩泽,一边肩头完全湿透,他也完全不在意,放开肖杨的手,说:“这边。” 其实不用他讲,肖杨也知道该走哪边,虽然楼座不同,但是楼内的布景与肖杨从前住过的那座完全相同,他收起雨伞,跟上前面那人的脚步。 沈浩泽住在顶层,房子比他和肖杨之前的都大,厚厚的地毯从客厅尽头的落地窗一直延伸到玄关,沈浩泽从鞋柜中取出拖鞋放在肖杨脚下,肖杨规规矩矩换上,小心翼翼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房子装修简洁,每一处都收拾得整齐干净,就连沙发上抱枕的摆放也是规矩妥帖,房间各处似乎连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好像透过这些能看到主人的一丝不苟。 肖杨不自觉想起他第一次去沈浩泽的公寓,也是个雨天,他险些被满地的鞋子绊了一脚,沈浩泽想给他到一杯水,竟在厨房找了半天杯子,后来某一天他帮他打扫,一直到夕阳洒满房间才勉强把客厅收拾出来。 “喝点水吧。” 沈浩泽将一个淡蓝色的玻璃杯送到他面前,凌乱的房间倏地从眼前消失,回过神来,又是窗明几净、井然有序。 肖杨接过水杯,礼貌道谢。 他今天总是想起从前的事情,次数比过去五年间加起来都要多,实非自愿,他提醒自己这不是回忆。 沈浩泽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视线落在他在玻璃杯上摩挲的手指,肖杨注意到,跟着他一起看去,他笑了一下,随意地说:“刚才就想问你,怎么不戴戒指?” 肖杨一愣,手指下意识蜷缩,这才想起自己撒过的谎来,太过久远,连他自己都差一点忘记。在沈浩泽心中,他应该早就结了婚,算起来,说不定孩子都跟佳佳差不多大了。 肖杨没有解释,盯着自己的无名指,只说:“也不一定要戴。” 沈浩泽没有追问,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而肖杨只顾着喝水,自然没有发现。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肖杨终于后悔起来,他不该上来的,他和沈浩泽之间早就无话可谈,从他将请帖亲手塞进沈浩泽手中时就注定了今天的局面,他答应了老妈的,他们不该见面。 肖杨口中苦涩,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站了起来,说:“这雨一时也停不下来,我还是先走吧。” 沈浩泽抬起头,跟着他一并站了起来。他将袖口的纽扣拆了,衣袖挽到小臂,绕过他径直朝厨房走去,回头看着他说:“吃个饭再走吧,想吃点什么?”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不用了,”肖杨毫不犹豫地拒绝,“不麻烦了,我回家再吃。” “没什么麻烦的,”沈浩泽拉开冰箱门,淡道,“我一个人也要吃午饭。” 肖杨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家人还在等我……” 沈浩泽脊背僵了僵,他面对着冰箱,似乎在考虑做些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从中取出一颗西红柿来,背对着肖杨说:“雨下得这么大,他们自然能理解。” 似乎为了配合他的话,一瞬间雨下得更大了,拍打在落地窗上,声音有些骇人。 他转过头来,把西红柿在手中轻轻掂了掂,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肖杨身上,低声道:“怕什么?吃饭而已,又不是吃你。” 肖杨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颊微微发热,连忙避开他的眼睛,在沙发上重新坐了下来。 沈浩泽见他坐下,又将视线转向了冰箱。 厨房的推拉门在客厅另一边,肖杨坐在沙发上,偶尔才能看到他进进出出的身影,他听着窗外的雨声,一颗心也被这大雨搅得一片湿咸,干坐了好久才想起来些什么,站起身来,踩着地毯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沈浩泽正背对着门站在水池边,低着头手上动作着。 “要帮忙吗?” “不用,”沈浩泽没有回头,“你看电视吗?遥控器在茶几的抽屉里。” 肖杨没有动,一只手扶在木质的推拉门上,指尖微微发白。他看着沈浩泽笔挺的背影,只觉这样的场景仿佛错位了一般,从前沈浩泽最讨厌厨房,要他洗碗都不情愿,哼哼唧唧地抱着他耍赖,非要他做出要发脾气的样子才肯动手,好不容易洗完又要来找他邀功,那神情得意得不行。 肖杨抿了抿唇,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把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臂来,走到跟前一看才发现水池里放了一个不锈钢盆,盆里面装着五六只青壳的活蟹,正睁着黑豆子般的眼睛吐着泡泡。 凇城多湖,天城却没有,小时候家中很少做蟹,来凇城后才吃过几次,他拆蟹都不得要领,更不要说亲自处理。 袖子只挽起一只,肖杨愣在一旁,沈浩泽看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情,笑着说:“都说了不用。” 他说着,从流里台上取过一根细绳,手腕动作,两三下就把手中握着的螃蟹五花大绑起来,那螃蟹再挣扎不得,只蟹钳在束缚下微微动作着。 肖杨看得惊奇,沈浩泽又看他一眼,问他:“很惊讶吗?” “嗯,没想到。”肖杨诚实地点头,他将另一只袖口也挽起来,打开水龙头仔细清洗细长的手指。 “没什么难的,”沈浩泽熟练地又绑好一只,放进盆子里,“我在国外读书,都是自己做饭,这个算不得什么。” 对于过去的五年,身旁这个人的生活他一无所知,听到这话这才知晓原来他还是去了国外,算起时间,大概也是刚回国不久。 口中泛起苦涩,肖杨发觉自己一双手已经洗了太久,连忙关上水喉,说道:“我不会这个,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沈浩泽的目光从他湿漉漉的手指上掠过,冲他身侧的莴苣微微抬起下巴,说:“削皮会吗?” 肖杨笑了起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脱口而出:“你忘了从前是谁做饭了吗?” 话一出口才觉不妥,两人皆是一怔,肖杨连忙转过身,拿起莴苣,正犹豫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把削皮刀递到了他面前。 去叶、削皮,肖杨背对着沈浩泽,耳尖烫得厉害,他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接着油烟机嗡嗡作响,沈浩泽接过他手中削好皮的莴苣放在砧板上,侧脸淡淡的,再次对他说:“很快就好,到外面等着吧。” 厨房很是宽敞,但是对于肖杨来说仍是太小了,和沈浩泽呆在一个空间就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像一团浆糊搅在他的脑中,让他无法思考。 他再不反对,随意冲了下手就离开了厨房。 沈浩泽动作很快,不过十几分钟饭菜就已上桌,只有两个人吃饭,菜色简单,一小盆蒸蟹、一盘莴苣炒肉片,再多一小碟咸鸭蛋,红得流油的蛋黄趁着瓷白的碟子,说不出的诱人好看。 肖杨沉默地在桌子前坐下,接过沈浩泽递给他的筷子。 他是万万没想到的,还能和这人面对面吃一顿午饭。这太过奢侈,也太过不真实。 沈浩泽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只螃蟹拆了,见他只顾着吃饭,问他:“你不吃蟹?” 肖杨只得停下筷子,从盆中选了一只个头小的蟹出来,笨手笨脚把缠在蟹身上的细线拆了,用了点力气掰下两只蟹钳,硬着头皮把橙红色的熟蟹翻来覆去几遍,对着那坚硬的壳无从下手。 “不会拆吗?” 沈浩泽的声音在对面响起,肖杨手指拎着两只蟹脚,无措地抬头看他,他越过装蟹的盆朝这边微微倾身,眼底似乎带着点笑意。 肖杨没办法逞强,只好点头。 沈浩泽手一伸接,过了肖杨手中的螃蟹,飞快地拆了蟹脐和蟹斗,把蟹身掰成两半露出中间黄澄澄的蟹黄,再一转眼已经递到了肖杨的眼前。 肖杨微怔,他手腕向上抬了抬,说:“吃吧。” 接过蟹身,肖杨眨了眨眼,小声向他道谢,低垂着眼睫蘸了蟹醋,斯文地吃起来。 正是吃蟹的好时节,蟹黄肥美,肖杨却食不知味,他吃完一只,一抬头正对上沈浩泽的目光,沈浩泽笑了一下,随意地说:“你没怎么变。” 可是你变了很多,肖杨在心里小声说。 沈浩泽自然没有听到,两个人相对而坐,看似平静地吃完了一顿午餐。 碗筷还没有收拾,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肖杨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拿起外套和沈浩泽告别。 沈浩泽送他到玄关,肖杨见他换鞋,忙说:“我自己下去就可以了。” “我送你吧,”沈浩泽径自换好鞋,将门打开,“难得碰到,说不定以后就见不到了。” 肖杨心口传来一阵钝痛,浑浑噩噩跟着沈浩泽下了楼,在他的注视下发动了汽车。 沈浩泽就站在车窗外,他却不敢再看他一眼,好似害怕只要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的心事就会被对方发现。 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转眼之间竟然已经到了弟弟家楼下。 雨虽然停了,路面上却仍有积水,肖杨在楼下摔了一跤,半边身体沾了大片的泥水。上了楼家人正聚在客厅看电视,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都吓了一跳,老妈连忙拿了浴巾包住他湿漉漉的头发,肖杨胡乱在头上擦了两下,被老妈推进了浴室。 热水从花洒中喷下,浴室中弥漫着蒸蒸热气,肖杨躲在狭小的淋浴间,水一冲,这才发现手臂火辣辣的疼,再一看手肘处好一大片擦伤,鲜红的伤口盘踞在嫩白的皮肤上,着实有些惊心。 在这之前他都毫无察觉,热气这么一蒸,疼意忽然就涌了上来,密密麻麻的,犹如针扎,肖杨的眼角瞬间酸涩起来。 他已经足够坚强了,可是这么疼,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匆匆洗了个澡,肖杨从盥洗台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微红的眼角和鼻尖,他怕老妈看出来端倪,要埋怨他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人放心,借口说要休息低着头躲进了卧室。 擦伤的地方疼得厉害,他正坐在床边查看伤口,房门被轻敲了两声,肖桐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他挽着睡衣的袖子,底下的白皮肤上一大片红印,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围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肖杨被他一碰,“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摔了一跤。” 肖桐无奈地看着他,肖杨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问:“有没有碘伏?” 对方站了起来,他又说:“别让妈知道。” 肖桐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拿了碘伏和棉棒回来,小心翼翼托着肖杨的手肘,凑在灯光下帮他上药。 肖杨垂着长长的睫毛,看着被药水染成棕色的棉棒在自己的皮肤上移动,带着微妙的凉意和轻微的刺痛。 “怎么搞的?”肖桐把棉棒丢进垃圾桶,从袋中取出一根新的,蘸上一点药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肖杨轻声道:“不小心……” 肖桐低着头,好似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抬眼看他,问他:“你今天去哪儿了?” “博物馆。” “去了那么久?” “雨下得太大。” “哥,”肖桐犹豫着叫了他一声,“你是不是见着他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肖杨笑了笑,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肖桐本来还严肃着,看他笑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说:“看就知道了,你那副……”他想说“失魂落魄”,想了想还是换上了更稳妥的说辞,“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了。” “是见着了,”肖杨没有否认,“不过是碰到的,我没有跟他联系。” “我知道,”肖桐顿了顿,“他现在变了挺多的……” 肖杨眼前浮现出沈浩泽的模样,微微点头:“年轻人,自然会长大。” 肖桐仍看着他,他去年回国,这一年在凇城势头很猛,你可能不知道,外面都在传他跟他爸是彻底断了关系,但是虽然没了沈家的靠山,跟他一起的几个年轻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这几个人跟平常的二世祖实在不一样,很是有些本事,看样子也是打定主意闯出一番的……”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们公司目前在跟他们谈合作,他来了公司一趟,部门里的小姑娘都疯了,我知道得自然多一点。” “嗯,”肖杨收回目光,淡淡地点了点头,“那挺好的。” 他如此反应,肖桐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呐呐地叫了一声“哥”,低声道:“你是不是……” “什么也没有,”肖杨冷淡地说,“过了这么久,只是有些意外。” “妈其实也跟我说过几次,你这样子,其实……” “你让妈放心,”肖杨打断他,“我答应她的,不会反悔。” 肖桐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肖杨已经抗拒地低下了头,手指在伤口上碰了碰,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 见他不愿意多谈,肖桐只能说起了上午去动物园的事情,说着说着,见肖杨脸上有了笑意,他才放下心来,将他的手肘虚虚缠上一层纱布,要他好好休息。 肖桐走后,肖杨躺在床上,一丝阳光从窗帘中漏进卧室,正照在肖杨脸上,他懒得起身,用手遮住眼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次日没有再下雨,弟弟一早就被叫回公司加班,弟妹把佳佳从卧室放出来后继续补觉。 肖杨倒是早早起床,他无意出门,随便吃了些早餐就来到客厅,佳佳正坐在地板上搭积木,见了他就兴奋地招手,口中喊着:“伯伯伯伯,快来陪我搭积木呀!” 肖杨在地板上坐下,帮她把积木倒在地板上,两人合力搭起房子来。 老妈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电视,许久见他没有丝毫要出门的迹象,边换电视边问他:“这么久没来凇城,你不出去逛逛或者见见朋友?” 肖杨把一块积木轻轻放在搭好的积木最顶端,放手后佳佳屏息凝神盯着高高的积木房子,只可惜积木房子摇晃了几下,最终还是倒了下来。 佳佳发出“啊哦”一声遗憾地轻呼,肖杨笑着弯起眼睛,回头对老妈说:“难得见一次佳佳,想多跟她玩一玩。” “小丫头片子,跟她有什么好玩的。”老妈说。 肖杨笑着不置可否,佳佳却像是听懂了老妈说的话,抗议地叫着“奶奶”,肖杨大笑起来,安慰她说:“来,我们不理奶奶,继续搭房子好不好?” 佳佳奶声奶气地说好,肖杨把落在脚边的积木拢在一起,两人继续玩了起来。 电视剧仍在播着,老妈的视线却没有看电视,目光落在肖杨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之后一天是表妹的婚礼,婚礼选在本市一座高档酒店,肖杨坐在桌前,看着一对新人在如梦如幻的灯光下沿着地毯走来,随着众人轻轻鼓响掌心。 老妈的兄弟姐妹分散在全国各地,平日里难得有机会见面,借此机会亲人们聚在一起,家庭聚会,长辈们寒暄一番后剩下的话题无非是子女的家庭工作。 肖杨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在这种场合更是安静不语,坐在一旁尽量见小存在感,即使这样还是被大舅点了名,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如此一问小姨也跟着看向他,又问他现在有对象没有。 肖杨早就知道逃不过这番问话,正要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回答,老妈已经先他一步开口:“我这个当妈的都不急,你们着急什么?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肖杨感激地看了老妈一眼,老妈冲他温和一笑,接着问起了小姨家新生的宝宝,提起孙子,小姨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肖杨就此逃过一劫。 只是他没想到这只是暂时的,饭菜上桌自然免不了喝酒,肖杨酒量算好,只是这几年生活简单少有喝酒的机会,肖桐开车不便喝酒,新郎新娘敬酒时他已喝下两盅,偏偏大舅又是个酒鬼,饭菜吃到一半就拉着他们几个小辈拼酒。他自己不用说,自然被劝着喝下不少,大舅劝了肖桐几次,也是他代喝才作罢。 酒过三巡已是微醺,见肖杨脸颊泛起薄红,老妈劝不住哥哥,又不想在别人的婚礼上闹不愉快,只好暗示他出去躲躲。 觉得憋闷,肖杨正有此意,趁着大舅和表哥周旋悄悄拿上外套离开座位,肖桐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跟他一起走到门口,离开喧闹的礼堂中心,才问他:“没事吧?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我自己透透气,你回去陪着她们吧。” “真没事?”肖桐不放心。 “没事,”肖杨笑起来,“快回去看着点,万一大舅发起疯来把老妈也给灌醉了怎么办?” 肖桐听出他在开玩笑,便知道他没有大醉,眼神却还犹豫着,啰啰嗦嗦嘱咐他:“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啊……那个,别走远,就在这附近转一转,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这后面有个小花园还不错,你就去那里透透风吧。” “你怎么回事?”肖杨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离,“怎么废话这么多。” “这不是担心你嘛,”肖桐连忙道,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转身说,“行了,我回去了,电话联系。” 和弟弟告别,肖杨穿过明亮的大厅,一个人走出了会场。 这座酒店面积很大,除了专门为婚礼准备的会场外,还有为举办小型聚会准备的场地。 被热闹的场内衬托,会场四周显得有些冷清,肖杨沿着路灯慢慢地走,脑海中还残留着人声鼎沸的余韵,吵作一团,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礼堂背面,远处的草坪上人影绰绰,隐隐能听到年轻男女的欢笑声。 礼堂后是一座喷泉,喷泉和礼堂中间由一排绿化带隔开,绿化带和礼堂之间又是一条小径,明亮灯光从窗子里洒出来,照亮了小径上凹凸不平的鹅卵石。 肖杨踩在上面,脚心微微发痛,他本只有三分醉意,被秋风一吹,竟硬生生吹出了五分,一转头看到身旁的绿化带,那修理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被月光一照竟像是长出了三头六臂,正冲他张牙舞爪。 他心下觉得好笑,想着叫人一起来看,一个人站着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能叫谁来,改变主意摸出手机决定拍几张照片留念。 正调整着角度,听到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很是熟悉,却又带着些陌生的余韵,让他以为是自己幻听。 那人却契而不舍地重复了一遍,他只好不耐烦地回头,看到一个人逆着光走来,越走越近,终于在他面前聚起焦来。 “沈浩泽?”他不确定地小声叫他。 沈浩泽凑近他一点,微微皱起眉头,说:“你喝醉了?” 肖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答非所问:“真的是你啊……” 沈浩泽笑了起来,他穿一件黑色的休闲夹克,年轻又挺拔,上前一步抓住了肖杨的手腕,反问道:“不是我是谁?” 肖杨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脸上,眼神湿润,像只张皇失措的小鹿。 沈浩泽舔舔干涩的嘴唇,在月光下注视着他,哑声道:“你看我干什么?好看吗?” 他就像听不懂似的,摇摇头,迟钝地看向自己的手腕,慢吞吞地反问:“你抓我手干吗呀?” 沈浩泽握得更紧了一些,手指摩挲着他腕部突出的骨节,面不改色道:“你喝醉了,我怕你摔倒。” “哦,”肖杨眨眨眼睛,像是相信了他的说法,过会儿又开始摇头,小声说着,“你不是说了不见面了吗?” “这不是你先说的吗?”沈浩泽好笑起来。 肖杨仍是摇头,耍赖般地不承认。 沈浩泽的目光变得温柔,转而收起笑容,压低了声音说:“我说的那句是骗你的。” 肖杨瞪大了眼睛看他,忽又挣扎起来,奋力要把手腕从他手中抽出,沈浩泽把他拉到身前,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肖杨的眼睛湿漉漉的,完全忘记了沈浩泽方才的解释:“你都有女朋友了,拉着我干吗啊?” 声音细小,竟是有些委屈。 这天是个晴天,新月高悬,几颗星点缀着城市的夜空,微风从小径的入口吹来,携来阵阵隐约的欢声笑语,更显得无人之处安静。 沈浩泽牢牢握住肖杨的手腕,低下头来凝视他的双眼,似乎想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些什么,肖杨被他看得面红耳赤,挣扎得更厉害了,但他一个醉酒的人哪里是沈浩泽的对手。固定住他的手腕,沈浩泽居高临下地凑近他,低声道:“你吃醋了吗?” “我……”肖杨皱起眉头,正欲分辩,夜色中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轻声问道:“浩泽?是你吗?” 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从小径那头走来一对年轻男女,看到肖杨,两人皆是脸色一变,尤其是唐婧,隔着深深的夜色,肖杨甚至能感受到她眼神中的敌意。她倾身和身边的青年低声交谈几句,青年掏出一根烟点上,站在原地不甚和善地看着肖杨,唐婧则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微笑,径直走到沈浩泽身边,面对着肖杨说:“肖老师,怎么总是遇到你?” 看清女孩的面容,肖杨的酒也醒了大半,猛地把手腕从沈浩泽手中抽出来。 沈浩泽看看落空的掌心,冲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和唐婧两人一起并肩站着,同时看着肖杨,就好像在等着他的答案。 然而这个问题恰恰是肖杨想问的,他也想知道,他不过来凇城几天而已,为何无论去哪里都能遇到他们两个,就好像是刻意的一般。 无从回答,肖杨只好礼貌一笑,唐婧却不放过他,接着道:“好像每次遇到肖老师,你都是一个人。”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人,肖杨漠然地想,他仍笑着,解释道:“来参加婚礼,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 气氛太过压抑,就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肖杨一刻都呆不下去,正要告辞,唐婧往礼堂的窗户望了一眼,转过头对他客气地点头,接着挽住了沈浩泽的手臂,仰着头对他嗔笑着说:“回去吧,沅沅生日,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在是怎么回事?” 唐婧精心打扮过,只比上次见面更加漂亮,和沈浩泽站在一起十分般配,这画面肖杨曾想象过,亲眼所见,只比他想象中更加登对。 沈浩泽没有动作,目光落在肖杨脸上,肖杨淡淡移开视线。 没有得到回应,唐婧轻轻摇了摇沈浩泽,眼睛却看着肖杨,说:“之前说有机会请肖老师吃饭,今天还有些事情,下次一定。” 肖杨却不愿一个人留下,一冲动,略显着急地说:“家人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小径狭窄,他没有选择只能从沈浩泽身边绕过,站得久了,脚步有些虚浮,也不知怎么被沈浩泽看出了端倪,刚迈开脚步就被拦下,沈浩泽握住他的肩头,一条手臂强势地横过他的肩膀,几乎将他揽入怀中。 肖杨身上使不出力气,迷迷糊糊被他桎梏着,竭力仰头看他,只看到他侧过脸去,对旁边的人说:“他喝醉了,我送他过去。你们先回去,跟沅沅说,蛋糕等着我一起切。” “浩泽!”女孩叫了一声。 “去吧,绍东还等着。”沈浩泽语气平淡。 没再听到那女孩的声音,肖杨被沈浩泽带着向小径的出口走去。 经过那青年的时候,那青年还在抽烟,看到沈浩泽冲他扬了扬下巴,脸上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肖杨没看清沈浩泽的表情,走起路来,他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眼前也模糊起来。 不知怎么地,他忽然想起那人对他说“以后就见不到了”。 再看身边这人,又觉得不真实起来,醉意再次涌了上来。 从礼堂背面绕到正面来不过一两分钟的路程,肖杨走得慢,沈浩泽也配合着慢慢地走,只是这路本就不长,走得再慢也总有尽头。 走到礼堂的光线之内,肖杨好似才察觉那人还跟在他身边,一只手甚至还搭在他的肩头。 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烦躁,肖杨朝一旁躲去,那人也不再勉强,自然地放开了他。 虽然醉得厉害,他也不是完全丧失了理智,仍记得家人就在礼堂中坐着,他和这个人是万万不该出现在一起的。 “你跟着我什么?”他喝得醉了,眼角也是红的,恶声恶气问面前那人。 沈浩泽站在阴影中,看着他像看一个不讲道理的坏小孩,理所当然地说:“谁跟着你了,我妹妹在这里过生日,我当然在这里。” 肖杨瞪着他,苦苦思索一阵,伸出手推他的胸口,那人却稳稳站着,他不服气,又推了两下,沈浩泽笑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说他幼稚。 肖杨又被他攥住手腕,眼神惊恐地向四周看去,拼命想要抽回手,沈浩泽一只手抓紧着乱扑腾的醉猫,一手伸向他的外套,将手机从口袋中抽出。肖杨小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要去夺,他就仗着身高优势举起手来,一边侧身躲避他的抢夺一边飞快地按了几下,复又塞了回去,顺势松开了他的手。 肖杨不解,眨着眼睛迷茫地看他,沈浩泽的目光柔和下来,在他头顶按了一按,说:“进去吧,我走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肖桐的声音叫他的名字,肖杨下意识回头,再回过头刚刚还站在他面前那人已经不见了。 肖桐从透明的旋转门中走出来,快步走向他,看了看他的左右,不解道:“哥,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肖杨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正要进去。” “没事吧?”肖桐借着从大厅中传来的微弱的灯光观察他的脸色,“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肖杨摇摇头,头重脚轻,表情不太舒服。 肖桐见了,立刻扶住他,将他肩膀搂紧,带着他走进礼堂大厅,“快结束了,我跟大姨说一声,咱们先回去。” 肖杨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回头向夜色中望了一眼,月色暧昧,周围的建筑都几乎消失在黑暗之中,目之所及一片昏暗,他转过头来,肖桐正小心翼翼看着他,问他:“你去哪儿了?没遇到什么人吧?” 肖杨扫他一眼,迷离的眼神中带着水光,反问:“你觉得我会遇到谁?” 肖桐立刻噤了声,主动帮他推开礼堂大门,再没有提起此事。 和大姨打过招呼,肖杨和家人先离开,他又是醉又是疲惫,回家的路上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怎么上的楼也不知道,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又躺了一下午头疼才稍稍缓解。 从凇城回来国庆假期已经过去一大半,老妈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那几盆万年青。 一连数日的大雨,天气格外潮湿,几天没有浇水土壤仍然湿润得很。早就预料到了这天气,离开家前老妈将花盆全部搬进了客厅,避免了植物在露天阳台上受到风雨摧残。 肖杨换上拖鞋,老妈冲他招手,要他帮忙将花盆搬回阳台。花盆又大又沉,一个人抬实在勉强,他和老妈一人抬起半边,面对面向阳台移动。 稳稳托着花盆冰凉的盆地,老妈看一眼窗外躲在云后的太阳,闲闲开口:“又要下雨了……” 肖杨点头。 她又笑着说:“儿子,你觉得是凇城还是咱们这里好?” 这话题转得突然,肖杨愣了一下,笑着说:“凇城城市大,花哨的东西多,但要论生活,自然是家里好。” 他说的是实话,回凇城五年,他似乎已经再次习惯了小城市的生活,他的生活本就简单,上班下班,两点一线,现在更是如此,下班之后陪老妈看看电视,周末做做卫生看看书,一天也就过去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很久很久以后的生活,如果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人,就养一只小狗,再养几盆花,人生虽然漫长,但是很快就过去了。 老妈用脚尖将落地窗勾开,肖杨侧着身进门,老妈回头看他,说:“你大学就在凇城读的,又在那边工作了几年,同学朋友都在那边,对那边感情应该很深吧?” 肖杨将花盆放在地上,终于觉得莫名起来,但他依然笑着说:“也还好。 老妈抻了抻腰,拿起水壶灌满了水,一边给万年青浇水一边淡淡地说:“没事,以后想回去就回去,你弟弟也在,我也可以去看看佳佳。” 肖杨正弯腰捡落在地面上的一片叶子,闻言抬头看了老妈一眼,老妈也看了看他,又回头检查植物上一片边缘有些发黄的叶子,侧脸淡淡的,不久又说:“在那边有想见的人,也去见吧。” 他这才真正诧异起来,呆呆看着老妈,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老妈只笑了笑,将水壶放下,离开了阳台。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十月已经接近尾声,学校每年都会组织高二去省内的景点秋游,今年选的是凇城下面附属县的秋山,班主任和生活老师随班同行,任课老师自由报名。 肖杨不是班主任,出发那天又恰好是父亲的忌日,他本不打算报名,有一个班的班主任怀孕六个月,肖杨代这个班的化学,又是年龄正当的男老师,学校安排他做临时班主任,跟着整个一年级去秋山。 在这之前一连一周都在做各种准备工作,大会连着小会,清闲的生活忽然被打破,肖杨忙得晕头转向。 一天晚上他洗完澡刚从浴室出来,就听到手机在书桌上振动起来,走过去一看屏幕上竟闪烁着“沈浩泽”三个字。 肖杨一怔,当下竟冒出想法以为是手机中一直存着他的号码,大概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他对着那三个字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回天城后就已经换了号码,就连手机都换过两个,无论如何也不该还留着这人的联系方式。 微微皱起眉头,肖杨想起表妹婚礼时似乎碰到过沈浩泽的事情。他对那一晚的事情印象模糊,唯独对沈浩泽和唐婧并肩站在自己面前的画面印象深刻。至于其他事情,他记得模模糊糊,印象中沈浩泽似乎拿过他的手机,也许是就是那时候存上的。 停顿了一下,嗡嗡的声响又响起来,肖杨在床边坐下,犹豫着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接通,对方却没有立刻说话。寂静的夜里,肖杨坐下床头灯旁,只有一点点灯光照在他的手上,让那一小节指尖尤其得白,沈浩泽的呼吸声被沉默放大,似乎是不敢相信有人接,过了好几秒才迟疑地开口:“肖杨?” 肖杨斟酌着字句,过后还是只说:“是我。” “睡了吗?”沈浩泽说,“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肖杨不清楚他打电话的原因,眉头微微皱起,但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将手机往耳朵上贴得更紧了些,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人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一点。 “还没有。”他回答。 “那就好,”对方爽朗地笑起来,“我来天城开会,忽然想到你在这边,明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这完全出乎肖杨的意料,他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明天上午还要上课。” “那正好中午一起吃饭,下午就麻烦你当临时导游了。” 肖杨握住手机的五指紧收。 后天就是老爸的忌日,在这个时候他不该去见沈浩泽,或者说是他不敢去见沈浩泽。每一次和那人见面,对他来说都异常难熬,他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唯恐发现自己有不该有的情绪,发现自己仍没有走出来。 从前的感情如同他的性格,平淡温吞,而沈浩泽给他的,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热情,他深陷其中,迟迟挣脱不开。他不是一个狠心的人,清楚地知道当初的事情都是阴差阳错,可是在当时仍是做不到坦然面对。他怪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人最难做到的,恰恰是与自我达成和解。 “怎么样?”见他没有回应,沈浩泽重复,接着又补充道,“小婧也在,上次说好了一起吃饭,出来吧,正好一起。” 肖杨喉头一更,意识到自己想了这么多都不过是自作多情,脸颊滚烫起来,眼前浮现出那两人比肩的画面,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怎么就忘了在对方心中他已经有家庭,而对方也有佳人相伴,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关系,只能勉强算得上相熟的故人。故人而已,见一面并不过分。 他这么想着,只听到自己说:“……好。” “我开了车来,你学校在哪儿?我……我们去接你。” “不用,看你们哪里方便,我下课过去找你们。” 沈浩泽却说:“我俩对天城都不太熟悉,自然是处处都不方便,所以还是先跟你见面吧。” 他自小就有舌灿莲花的本事,肖杨被他说服,乖乖报上了学校的地址。 第二天是个阴天,没有下雨却也不见日头,倒也凉爽。 肖杨走出校门,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沈浩泽正靠在一辆汽车上,低着头看手机。肖杨朝他走去,对方就好像感应到一样,忽然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瞬间露出了笑意,冲他扬了扬眉。 他本就生得好看,如今身上多了一份成熟的气质,更是耀眼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肖杨脚步顿了顿,垂下眼睛抿着唇走过去。 沈浩泽已经帮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肖杨觉得奇怪,坐进去才发现确实只有他们二人,沈浩泽已经从另一边上车,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简单解释:“唐婧有点事先回凇城了,只有我们两个,你不介意吧?” 上了的车总不能再下来,肖杨自然不能说介意。 他将安全带系好,问沈浩泽:“先吃饭吧,想吃点什么?” 沈浩泽却看着他,反问他:“你平时中午都吃什么?” 肖杨愣了愣,答道:“食堂。” 沈浩泽点点头,说:“那就食堂吧。” “嗯?”肖杨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发动汽车,调转车头,才问:“去哪儿?” “这边只能临时停车,找个停车位,”他的手稳稳扶着方向盘,偏过头看向肖杨,“还是说我可以开进学校里面?” “别开玩笑,”肖杨失笑,“你想吃什么?天城最有名的是鱼,我知道有一家饭店做得不错。” “没有开玩笑,”沈浩泽暂时停下动作,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主随客便’?” 肖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无奈又困惑地看着他。 沈浩泽微笑着眨眨眼睛:“只是想尝尝而已,天城特色哪里都能吃到,但是t城一中的食堂却不是随便就能进的。” 肖杨不自然地转过头去,车窗外是城市的街景,他指着一处说:“那边有停车场。” 周六下午只有高三还在补课,食堂比平时冷清许多,肖杨带沈浩泽去顶层教工食堂,请师傅炒了两个菜。沈浩泽说坐包厢体验不到吃食堂的乐趣,两人端了饭菜到食堂大厅,对坐在长条的不锈钢桌面两侧。 零零散散有老师过来吃饭,有一位跟肖杨打招呼,肖杨介绍沈浩泽是他过去的学生。 同事走后沈浩泽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遇到你’真正的’学生你是怎么介绍我的?” 肖杨轻声说:“当然记得。” “你说我是你弟弟,”沈浩泽轻松地说,“当时可真是把我气得半死,但我又不能表现出来,要不然你又要说我幼稚。” 回忆起往事,肖杨也不禁面露笑容。 他想起沈浩泽看也不看就将书丢进购物车的模样,又想起他在书架间拉他的手,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那真是一段快活的时光。 还未品尝够其中滋味,下一秒他就想起后来在地下车库发生的事情,想起唐婧望向他难以置信的表情,顿时再没了回忆往事的心情。 接下来的时间他只顾埋头苦吃,像是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沈浩泽也不再说话,只是他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头顶。 肖杨被他盯得心里发慌,吃饭也着急起来,好在他刚一停下对面的沈浩泽也恰好放下筷子。两人从食堂出来,沈浩泽提议去他上课的教室看看。 那教室肖杨几乎日日面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看,桌椅书本、讲台黑板,教室总是相似的布局,沈浩泽站在窗边,评价道:“跟一中很像。” 他说一中却不说自己母校,肖杨奇怪:“跟四中就不像吗?” 沈浩泽看着教师后方的黑板上花花绿绿的黑板报,笑了笑,随意地开口:“不记得了。本来就对那学校没什么兴趣,算起来认认真真去学习的就那么一两个月,和你分开之后直接去了加州,一次都没有再去过,相比之下,竟然还是对一中的印象深刻点儿。” 肖杨第一次听到他提起自己过去五年的经历,虽然已经听弟弟讲过,但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和他自己亲口说出,感觉完全不同。 眼前闪现出很多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沈浩泽在大雨中通红的眼眶,心脏拉扯,生生将他扯回现实,眼前是沈浩泽平静的侧脸。不知这五年里发生了多少事情,当初那个男孩才成了现在的样子。而无论如何,这其中没有他半分功劳。 两人沉默着穿过走廊,刚走到楼梯口,楼道间忽然回荡起优美的钢琴曲,叮叮咚咚,清脆活泼。 沈浩泽笑道:“我们当时还是电子铃声。” “这是午休的起床铃,”肖杨解释,“要上课了。” 正说着,动作快的学生已经涌了过来。校园里学生越聚越多,原本安静的校园吵吵嚷嚷起来,高二下午放假,所在的楼层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住校生来自习,大批的学生直奔楼上。肖杨和沈浩泽逆着人群下楼,肖杨人缘还是好,许多认识他的学生经过,一个挨着一个叫他“肖杨老师”。 沈浩泽在背后低低地笑,肖杨听到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他立刻收起笑容,只是眼神中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好不容易挤出教学楼,竟有学生比他们还快,小鸟一样从楼梯上冲下来,打闹着从他们身边跑过。两人没跟对方商量,不自觉就跟着他们的脚步向操场走去。 天城高中的操场去年刚刚重建,砖红色的跑道还未褪色,红得耀眼,穿着运动服的体育老师吹着口哨催促学生们集合,男孩女孩们一窝蜂似的涌过来,在跑道上齐齐站好,这景象任谁看了都觉得朝气蓬勃。 肖杨心情放松下来,和沈浩泽肩走在一起也让他没有那么压抑难受。 两人避开上课的学生,沿着墨绿色的铁丝网慢慢地走。 操场一隅是两座蘑菇状的凉亭,一高一低,造型可爱,沈浩泽在其中一个坐下,肖杨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坐在了他的身旁。 远处传来哨声,少男少女们四处散去,三三两两活动起来。 沈浩泽忽然说“其实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早出生几年会怎么样?” 顿了顿,肖杨平静地说:“那我们就不会遇到。” “不是的,”沈浩泽摇头,目光朝向操场上奔跑着的少年们,“我们还是会遇到,你还是会去凇城工作,或者我来这里开会。” 他将视线收回来,落到肖杨脸上,淡淡地说:“还是会遇到的。你还是会到凇城做老师,或者我来天城开会,正好从你的学校门口经过。” 他的表情虽淡却无比认真,肖杨慌乱地躲开他的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晚秋的季节里,周身像是有一股股热流涌过,不知名的情绪正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那边沈浩泽却已经站了起来,声音落在他的耳边:“食堂吃了,学校也参观了,我该走了,今天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肖杨站起身来,跟在他半步之后慢慢走着,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 一颗篮球从跑道一侧飞来,沈浩泽伸出手稳稳接住,扔还给等在篮球场边的男孩,男孩冲他大声道谢,他笑着挥挥手。 肖杨看他扬着嘴角的侧脸,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加快脚步追上他和他并肩走着。 一路走出校门,两人在路边站定,沈浩泽说:“你是不是没有开车?走吧,我送你。” 肖杨忙说:“不用了,我还要回去开会。” 沈浩泽并不戳破他,只说:“好,那我先走。” 肖杨却没有同他告别,低着头反反复复看着自己的手指,沈浩泽没动,静静地站在他面前,许久他才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没头没脑地说:“我没有结婚。” 话一出口,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浩泽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丝毫不意外,只点点头,接着问他:“你跟我说这个,为什么?” 肖杨微微愣怔。 他当然是没有想过和他再发展出故人以上的关系,就和现在一样能和他心平气和地聊天就已经是再好不过,可是谎言本就是他先编造的,现在来解释,到底是为了什么? 肖杨自己也不明白,他只知道只是时间到了,他不想再装下去了。 他无法回答沈浩泽的问题,与他匆匆告别,快步走进了学校。 沈浩泽没有拦他,他一路冲回办公室心跳才微微平复。办公室空无一人,他也不做事,只在办公桌前坐下,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这一坐竟坐到了黄昏,霞光从云缝中漏出一丝半缕,铺满了办公室的地板,叫人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回到家老妈正在做饭,听到他回来从厨房探出头来,随口问道:“怎么才回来?” “明天下午不是跟学校去秋山吗?赶快把行李收拾了,上午还要去看你爸,别忘了。” 肖杨当然不会忘,每年到这个时候他总是频频梦到老爸脸色苍白倒在他面前的场景,今年也不例外。 一夜不能安睡,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肖桐被公司派去国外出差,今年只有肖杨和老妈两人来给老爸扫墓。 深秋的墓园飘洒着零零星星的小雨,青灰色的天空下肖杨帮老妈撑着雨伞,伞不够大,他将那一小片黑色的天空尽量朝老妈倾斜。 将花束放在墓碑前,对着老爸严肃的黑白照片,肖杨回忆着自己这半年的生活,就像他从前回家在饭桌一样,照例汇报给老爸听,只报喜不报忧。 讲完之后照片上的老爸依旧板着脸,看样子是对他不太满意。 清晨的墓园只有两人,肖杨和老妈站在老爸的墓碑前,沉默许久,老妈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去那边等一会儿,妈有些话跟你爸讲。” 肖杨点点头,冒着雨快步走到一排墓碑尽头的凉亭下,肩头和发上都沾上了雨星,亮晶晶地闪着光。 老妈在墓碑前蹲下,整个人几乎消失在那把黑色的雨伞下,肖杨望着不远处一座墓碑前被雨水打湿的白菊,仿佛能嗅到雨水中混杂着的阵阵清苦,带着凉意,钻进他的鼻翼,叫他的鼻尖止不住地酸涩。 冬天就快要来了,他出神地想,这一年就快要结束了,怎么一年又一年过得这样快? 老妈一个人在墓碑前站了很久,走过来时眼眶微红。肖杨钻到伞下,接过雨伞,和老妈迎着小雨向公墓大门慢慢地走。 走过一株高大的广玉兰,微风将一片墨绿色的叶子吹落。 老妈挽上肖杨的手臂,淡淡开口:“刚才我跟你爸说过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想着,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告诉你,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 肖杨微微低头看向老妈,露出不解的神情。 “其实你的事情……你一直不找女朋友,我和你爸很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我们两个其实一直都知道。” 肖杨诧异,隐隐之中又不是那么出乎意料,心头复杂,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老妈温和地抚摸他的手臂,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哀伤:“我们不愿意接受而已,你不摊牌,我们就装作不知道,以为这样就能自欺欺人,总想着是我们想错了,一天装作不知道就多一天找到推翻的证据,可是事实就摆在那里,不是装作不存在就会消失的,不管你信不信,它就摆在那里。” “当初我把你带回天城是想让你过所谓正常的生活,目的也无非是想让你过得轻松一些,可是五年过去了,反倒给你戴上了枷锁……有时候我甚至想,你一直这么孤孤单单的,是不是在报复妈妈呢?” 肖杨听到着急起来,连忙解释:“不是的……” 老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臂,缓缓地说:“你就算报复妈妈也是应该的,当时那种情况下,妈妈其实是把所有错都推到了你头上,才让你过得这么辛苦,其实不怪你的啊……” 肖杨摇头,想反驳,老妈却不让他说话,手指攥紧他的衣袖,继续道:“你爸身体一直不好你知道的,他那个脾气……”她说着笑了笑,眼中有泪光闪动,“走的人已经走了,可是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肖杨怔怔地看着老妈,老妈看着他的眼神那么柔和,他有种预感,她想说的话远不只此。 果然老妈顿了顿,又说:“你还想着那孩子吗?如果你还想着他,就去找他吧……” 也不知是这清晨太早还是墓园太过萧瑟,这秋天比往常都要凉上几分,肖杨将发冷的指尖蜷缩进袖口,轻描淡写道:“没有,他现在交了女朋友,我和他的事情已经是过去了。” “是,是这样吗?”老妈诧异地看着肖杨,怔怔点头,“这样,我应该想到的,毕竟过去了这么久……不管怎样,不管你选择以后的路怎么走,妈妈只要看着你幸福健康就可以了。” 肖杨搂紧老妈的肩膀,拼命眨了眨眼睛,用力点头。 把老妈送回家已经临近中午,只稍作休息肖杨又立刻赶往学校。秋山就在省内,他们午后出发,不过两个小时就能到达,稍作休息后在落日之前爬到山顶,为了看第二天的日出。去时是乘巴士,每班五十个学生左右,加上两位老师,每辆车座位都有空余。 肖杨选了靠后的座位,和同班的生活老师同座。 他昨晚没有睡好,今天又奔波了一上午,巴士启动没多久就在学生兴奋的欢笑声中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车厢晃动起来,他一条手臂睡得发麻,正想调整一下姿势,鼻间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味道,紧接着心中一动,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靠在一人的肩膀上,一抬头沈浩泽正忍俊不禁地看着他,见他醒来调侃道:“睡好了吗?”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肖杨当真大吃一惊,下意识环顾四周,见学生们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并无异样后,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儿?” 沈浩泽却不回答,左手绕过他的肩膀在他脑后轻轻按了一下,肖杨没有防备,被他按在了肩膀上,听到他在头顶轻声说:“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再睡一会儿。” 脸颊碰到那坚硬却又温热的肩膀,鼻间又嗅到那股熟悉的气味,肖杨连忙起身,这下离他远远的,白净的脸上沾了一丝窘迫,重复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浩泽表情自然:“我们的车坏在了半路上,搭你们的顺风车,只有你身边有空位。” 肖杨抬起头,越过重重椅背,看到刚还坐在身边的同事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车前,正被几个学生围住分吃零食;再一回头,原本空着的座位坐了几个与沈浩泽年纪相仿的青年,几个人抱着手机按得不亦乐乎,大概正组队玩着什么游戏。 回过头来,沈浩泽笑着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饶是他再过迟钝,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偶遇,他也察觉出并不是巧合,更何况他本就不是迟钝之人,不得不怀疑这都是某人刻意为之。 他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有些茫然,有些酸涩,搅在一起让他难受起来,忍不住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跟来干什么?” “我们到天城开会本就是谈一笔合作,说好谈成了我自费请大家去秋山玩,真没想到你们也去那边。” 肖杨不相信他的说法,但是也无法反驳他,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后排的几个年轻人,低声问沈浩泽:“唐小姐呢?” 沈浩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似乎想分辨他脸上的情绪,肖杨不配合地移开目光,他有些失望,这才开口道:“你现在记性真是不如从前,我昨天不是说了她有事先回凇城了吗?” 肖杨一更,再不想跟他说话,索性双眼一闭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不再理他。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沈浩泽现在是要做什么,难道是因为他说了自己没有结婚让他会错了意?可即使这样对方也有了女朋友,这样追着他算是什么意思?还是说真的就只是巧合?老天开玩笑让他们五年后的现在一次次遇见,那未免也太过凑巧。 心中胡思乱想着,然而这些话他是问不出口的。正没有头绪,沈浩泽在一旁淡淡道:“如果你实在不想跟我坐一起,我找人换一下座位就好。” 肖杨靠在车窗上神色未变,似乎是讲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前方的学生吵闹起来,嘻嘻哈哈的声音回荡在车厢内,他这才微微皱起眉头,没过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 沈浩泽正划着手机,见他睁开眼淡淡扫他一眼,收起手机准备起身,肖杨在旁边低声说:“都坐得好好的,你跟谁换去?” 沈浩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立刻稳稳坐下,问他:“这里不让我坐,又不让我跟别人换座,那你让我到哪里去?” 肖杨把头转向窗外,淡道:“坐着吧。” 巴士正从郊外路过,没有灌注水泥的土地表面不甚平整,怪不得肖杨在睡梦中觉得颠簸。 从山路向外望去,目之所及是连绵的群山,群山长青,被连日的雨滋润得泛着湿意。靠近公路是平缓的丘陵,被修成一阶阶梯田,正值秋末,晚稻即将收割,叶子绿,稻穗黄,重重叠叠,高高低低,好像大海的波浪。 城市里的孩子看得新鲜,一个个站起来贴在窗户上,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兴奋地讨论着,有在山里居住过的学生被围在中间,讲着自己翻过一座山去看夕阳的事情,兴奋度得脸颊泛红。 就在这一片吵吵嚷嚷之中,沈浩泽靠近肖杨一点,问他:“这就生气了?” 肖杨把额头抵在车窗上,窗外下着小雨,光线不甚明亮,从玻璃上隐隐映出沈浩泽的影子来。那影子虽然模糊,但是能分辨出他正偏着头看着自己,从影子看来,仿佛两人正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仅仅是透过玻璃,肖杨还是感到耳尖一阵发烫。 他说不上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生气谈不上,只是感到深深的茫然和无奈。每次遇到沈浩泽,他原本平静的心都会被搅乱,明知道不该如此还是忍不住和他靠近,而现在沈浩泽的行为更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完全捉摸不透,一颗心都像被粘腻的浆糊给填满。 巴士一路飞驰,两个小时过后就到了秋山脚下。 秋山是省内有名的风景区,此时不是旅游旺季,景区人不算太多,门口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散客在售票处排队。 停车场就在景区大门一侧,车门刚一打开,学生们就像开了阀的洪水一般涌了出去,肖杨下车前先要检查一遍车上有没有遗忘的东西,他不下车沈浩泽也不下,像条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肖杨不赶他他就不走,直到肖杨检查完一圈他才跟着慢悠悠下了巴士。 一下车两人就不得不分道扬镳,肖杨去跟学生汇合,沈浩泽则和早已下车的那几个年轻人一起向停车场另一处走去。 学校的计划是在日落之前爬到山顶,学生们先在门口集合,稍作整顿后再排队进入景区。肖杨一边清点学生的人数一边朝那处若有若无地望去,只见果然有几辆车在等着沈浩泽,从车上下来十来个年轻人,各个精神十足,见沈浩泽过去围在一起推搡玩笑着,倒真像是沈浩泽说的那样,是公司来秋山团建。 不知说到了什么,那一群年轻人中的几个忽然转过头向景区门口看来。景区门口人山人海,就学生就有上千人,明知道他们不一定在看自己,肖杨还是心虚地收回了目光。 队伍很快整理好,这时和景区的交涉也已经完成,工作人员开始放行。进门按照先后顺序,肖杨他们班是最后一个,好不容易进了门,前面的队伍已经长得看不到头。肖杨跟在队尾,正竭力提高声音要学生们不要走散,忽然肩头被人撞了一下,沈浩泽不知何时竟然又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 他放慢脚步,回头,身后没什么行人,只有跟沈浩泽同行的青年男女在不远处有说有笑地前行。 肖杨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沈浩泽把手向一处指去,先他一步开口:“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 肖杨看到那写着“入口”二字的木牌,没有做声。 雨早就停了,雨过天晴,山中的空气格外清新,虽是秋天,秋山的树叶仍是翠绿翠绿的,人处在其间,四处都是难得的好景色。 他们走的是上山的游客道路,路上铺着石阶,然而山路时宽时窄台阶也是是高时低,走起来并不轻松。 学生们一开始还精力十足,时不时围过来跟肖杨玩笑讲话,爬着爬着就没了力气,只顾着闷头爬山。 肖杨和沈浩泽沉默着跟在他们后方,一路上走走停停,好在山里的景色新鲜有趣,倒也不觉得尴尬。 一口气爬到半山腰,终于到了学校安排的休息点。 沈浩泽买了矿泉水递到肖杨面前,肖杨摇了摇头,从背包中取出自己的水瓶来,仰头小口小口地喝着,他不贪多,喝了几口就放了回去,盯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调整着呼吸。 沈浩泽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白净的侧脸和微微泛着水光的唇瓣,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因为出汗微红的耳尖。 肖杨低着头躲开,若有若无地瞪了他一眼,湿润的眼神轻飘飘的。 沈浩泽差点看愣了,等他回过神来,肖杨已经起身招呼学生出发,他赶紧跳起来追了上去。 剩下的路程因为快到山顶变得更加崎岖,拐过弯走到一层逼耸的台阶,每一阶都又高又窄,沈浩泽先一步踏上第一阶,转过身冲肖杨伸出手来。 肖杨今天身心都不舒坦,脚下也有些发软,再看前面的学生也不乏勾肩搭背的,犹豫了一下就将手递了过去。 他还未碰到沈浩泽的手掌,沈浩泽就一把抓住了他的五指,一用力就将他拉上了台阶。 肖杨道了谢,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试着抽了几下那人却抓着牢牢不放,他暗自用力,口中低声道:“放手……” 沈浩泽却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上着台阶,心情大好般地勾起了嘴角。 “沈浩泽!”被紧紧攥着手指,肖杨情急,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嘘,”沈浩泽终于回头看他,眉头微微皱起,用气音阻止他做声,眼神中却藏着笑意,“你那么大声,是想让别人都回头看吗?” 这正是肖杨担心的,他果然不敢再做声,只愠怒地瞪着沈浩泽的侧脸,奈何早在五年前他就见识过沈浩泽脸皮的铜墙铁壁,手指在他手心不安分地钻来钻去了一会儿,他就放弃了挣扎,把力气留给了剩下一小半的山路,不再做无用的抵抗。 暮秋时节,山中更加凉爽,然而一路爬下来,肖杨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终于快到山顶时脸颊都被热气熏出两团酡红。 跟在队尾,肖杨在台阶上就已经听到山顶处传来学生们的欢呼声,沈浩泽手上用力,将他拉上最后一个台阶,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学生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正兴奋地朝远处的群山眺望。 肖杨用力把手指从沈浩泽手心抽出,向旁边让了一步,淡淡道:“你有些分寸,想想你女朋友,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沈浩泽含笑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说:“谁告诉你她是……” “肖老师,肖老师!” ——学生在背后叽叽喳喳叫起来。 肖杨看了沈浩泽一眼,还没来得及问他想说什么,女孩们就把他簇拥起来,嚷着要和他合影。 沈浩泽主动担当起摄影师,拍好后把相机给她们看,女孩们围在一起讨论着哪张更好看,还让肖杨参谋。正热闹着,一个女孩忽然提议要他们两个也拍一张留念。 肖杨刚想拒绝,沈浩泽已经强势地拦住了他的肩膀,冲镜头摆出了笑容。 肖杨不忍心拂了学生们的好意,只得僵硬地站在沈浩泽身边,半边肩头都撞进他的怀里,学生还在对面喊:“肖老师,你笑一笑嘛。” 和沈浩泽贴得如此近,肖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好不容易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学生才放过了他,拿着相机找同学炫耀去了。 一口气爬到山顶所有人都是筋疲力尽,学校晚上不再做安排,直接领着学生到酒店休息。这种天气晚上气温太低不适合露营,山上正规的酒店又只有这一家,沈浩泽一行人自然也住这里。 安排好学生,肖杨回到自己房间。同住的老师已经洗完澡在收拾行李,见浴室空出来,他连忙冲了个澡,洗去了一身的疲惫。 山中日落得早,冲澡前还是日暮,从浴室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院子里亮起了灯,阵阵嬉闹声从院子里飘出来。肖杨换好衣服跟同事一起下楼,学生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打闹。沈浩泽竟然也在,正和几个女孩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见他下来立刻站了起来,冲他招手。 肖杨走过去,他就像做贼一样把他拉到院子的角落,从口袋中抓出一把通红的小果子塞进肖杨手中,神神秘秘地说:“快拿好,老板娘偷偷给的,你再不来就要被你的学生给抢光了!” 肖杨被他神秘的样子逗笑了,想问这是什么果子,刚一开口沈浩泽就放了一颗在他口中,笑咪咪地说:“尝一尝。” 果子洗得干净,带着一层温柔的凉意,牙齿比大脑先一步行动,在他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刺破了薄薄的果皮,果汁从破口处涌出,甜,但更多的是酸,从舌尖瞬间弥漫至整个口腔。 肖杨酸得脸都皱了起来,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等视线好不容易有了焦距,只见沈浩泽正在他对面捧腹不已。 知道是被戏弄,肖杨冷冷扫那坏人一眼,转身想走,却被人在腰上拦了一把,沈浩泽的呼吸喷在耳边,忽然没头没脑地对他说:“抬头看。” 肖杨口中还含着一颗微酸的果子,闻言疑惑地抬头,瞬间就被慑了心神。 细雨初晴,这夜是个晴天,夜空中一片云都没有,只有漫天的繁星无边无际地绵延,一颗一颗压得极低,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天空。黑夜被群星点得极亮,城市最耀眼的霓虹也不如这一刻的山顶璀璨。 呼吸变得绵长,心中纠缠的情绪仿佛随着呼吸一起排出体外,肖杨和沈浩泽并肩站着,静静地仰望着星空,他下意识侧过头去看身边那人,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目光何时如此轻柔,那人也正好看他,眼睛亮得好像背后的星辰一般,怕是打扰了星星一般,极轻极轻地问他:“好看吗?” 肖杨点头,这一刻他无需多想,只要和这人静静地站在一起,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就好。 第二天一早就要起床去看日出,肖杨挨个房间清点完学生后早早上床睡觉,临睡前接到沈浩泽的短信,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烧烤,明明两人刚分开不足一个小时,肖杨没有回复,他本来已经昏昏欲睡,放下手机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开门是班里的三个男生,着急地告诉肖杨他夜起发现同屋的另外两个男生不见了,四处找了都没有,打电话也不接。 肖杨脸色大变,拿起外套就跟着他们走出了房间。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陆骁!” 肖杨在林间喊了一声,无人回应,只有远处传来几声被惊扰的鸟鸣。 他不死心,接着喊:“方睿哲!” 仍是没有回应,肖杨叹了口气,只得继续向前走去。 得知有两个学生不见,他立刻确认这两人不再其他男生房间玩,这才叫醒同住的生活老师,两人一起询问了酒店。山上酒店不正规,招待只说大概有两个男生从大厅出去,至于往哪边走就不能确定。 酒店正门通往上山的游客通道,从后门出去则是一片尚未开发的树林。 肖杨和生活老师兵分两路,后者往前门去,他则去小树林寻找那两个学生的踪迹。 山里信号不好,他的手机拨不出去电话,就算拨出去了对方也收不到,他拿着手机只能充当手电筒的功能。然而走得匆忙,手机电量不足,没多久就不足以支撑闪光灯持续照明,灯光自动熄灭。 夜已经深了,树叶将星光遮挡住大半,肖杨只能借着从枝叶间漏下来的微光摸黑前进。 看不清路,学生也没有踪影,他心里着急,一时没有看清脚下,踩到了一根掉落的树枝。踉跄了一下,勉强维持住重心没有摔倒,但是右脚仍是猛地一痛。 停顿了几秒钟稳住心神,肖杨试着动了动脚,发现还能走路,他也没有在意,继续寻找去学生。 树林不是很深,再往前走就是下山的路,这条路还未经景区开发,只比他们来时走的那条更加凶险。 肖杨一阵心惊,正担心着,忽然看到不远处传来微弱的亮光,循着光走过去,只听一人大声道:“你是头猪吗?丢了就丢了,大半夜跑过来找,怎么不把你丢了算了!” 另一人的声音听不清楚,只听到呜呜咽咽隐隐带着哭腔。 那人哼了一声,语气放缓:“行了行了,别哭了,被别人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 肖杨仔细分辨,听出来这正是那两个学生中一个的声音。 他始终提着一口气,找到这两个孩子的瞬间才松懈下来,这才感觉到脚腕疼得厉害。脚下一软,他赶紧扶住一棵树,站稳了之后才提高声音:“陆骁?” 对面很快传来了回应:“肖老师!” 肖杨喘了口气,两个学生就踩着树叶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男生就是刚才回应肖杨的陆骁,他在班里是班长,为人一贯稳重,跟在他身后的男生叫方睿哲,个子小胆子也小,平时连话都不敢大声讲,见了肖杨怯生生地咬住下唇,叫了一声“肖老师”。 这两个都不像是能做出来大半夜跑到山里这种事的孩子,肖杨见到他们更加生气,正欲教训两人,头顶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声音不算大,然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听起来有些瘆人。 方睿哲大叫了一声,一下子紧紧抱住了陆骁的手臂,一张小脸在月色下被吓得惨白。 肖杨没被头顶的声音吓到,倒是被他吓了一跳,脚下一动,脚腕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陆骁见他表情一变,顾不上方睿哲,连忙问他:“肖老师,你怎么了?” 肖杨摆摆手,转而安慰方睿哲说:“别怕,山里有猴子,快点回去没事的。” 陆骁也说:“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方睿哲还没缓过来,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二人,把陆骁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陆骁不自然地动了动,别扭地别过头去,忽然又想起刚才的事情,扶了肖杨一下,问他:“您没事吧?” 肖杨借着他的力气稍稍挪动了下右脚,疼得他直皱眉,调整下呼吸,他简单地说:“崴了一跤。” “我背您回去,”陆骁立刻道,他抬了抬肩膀,低头对方睿哲说,“行了吧,快松手。” 方睿哲不住地点头,但是双手仍紧紧攀着陆骁,看来实在是吓得不轻。他生得白嫩,模样也好看,一双眼睛尤其大,受惊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白兔,显得可怜又可爱。 肖杨险些被方睿哲的样子逗笑了,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握着脚腕冲陆骁挥挥手,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歇一会儿。” 陆骁甩了方睿哲两下甩不开,为难地说:“那……那我先把他送回去,再过来接您!” “老实回房间呆着,”肖杨嘱咐道,想了想又补充,“去找李老师,让他来接我一下。” 陆骁放心不下,但他看方睿哲害怕的样子又不像装出来的,只好向肖杨再三保证会尽快回去,才将树懒一样缠着他的方睿哲半搂半抱着走了。 山中湿气重,只坐了一会儿,肖杨就觉得身上渐渐发冷,注意力倒是被转移,脚腕上的痛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抬头看被树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星空,又想起沈浩泽来,口中竟泛起微微的酸意,好像沈浩泽塞给他的那颗小果子仍在他口中。 正想得出神,树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看,却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月光而来。 “沈浩泽!” 惊喜起来,肖杨情不自禁叫他的名字。 沈浩泽走得很急,几步就走到他面前,径直在他面前蹲下,说:“哪只脚崴着了?让我看看。” 肖杨脸颊发烫,垂着眼睛看他,受伤的右脚下意识缩了缩。 “这只?”沈浩泽已经动起手来,小心翼翼卷起一点裤脚,想要去捧他的脚。 “鞋脏。”肖杨在他手上推了一把。 沈浩泽却没听到似的,将他的脚微微抬高,低着头仔细查看。 “你怎么来了?”肖杨问他。 “我们烧烤完刚回酒店,正好遇到你的学生。” 肖杨抿着嘴唇,只望着他头顶的发旋发起呆来。 沈浩泽抬头看他,就见他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使其坏来,在他脚上轻轻按了一下,肖杨“嘶”地一声回过神来。 他笑起来,将他的脚放在地上,仰头看着他说:“还好,应该没伤到骨头。” 肖杨点头,自己将裤脚放下,撑着石头站了起来。他自觉休息罢好了许多,然后脚落地的瞬间还是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沈浩泽皱眉,扶住他的胳膊说:“我背你回去。” 肖杨虽然疼,但是不至于完全不能走路,不愿意让沈浩泽背。 沈浩泽看他坚持,无奈地看他几秒,只微微俯身,将温柔脆弱的脖颈递到他面前来。 肖杨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将手臂伸出犹豫着横过沈浩泽的肩背搭在他的肩头,刚觉不妥沈浩泽就已经牢牢桎梏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手环住他的背。 肖杨下意识动了动,他立刻说:“别逞强,疼就告诉我,我背你。” “走吧。”肖杨说。 两人走得极慢,山风吹来,肖杨却没那么冷了。 脚腕疼痛,脚下也变得不敏感,他走得格外小心,然而即使这样仍是踩到一片落叶,忽然就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向一边倒去。 脑海中空白了一秒,他下意识就想抓住些什么,手在虚空中一握。 然而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自己会将身边那人拽倒,反而将搭在沈浩泽肩头的手扬了起来,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肖杨!” 沈浩泽喊叫他的名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放在他腰上的手臂紧缩。然而毕竟是成年人的体重,沈浩泽拉不住他,电光火石之间只能跟着他一起倒了下去,两人齐齐滚下了山坡。 山坡不高,还是将肖杨摔得头晕眼花,摔下来的过程中撞到了右脚,被乱草碎石摩擦到的后背更是火辣辣得疼,疼得他眼角被逼出了眼泪。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足足缓了半分钟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想起什么,这才发现沈浩泽把他紧紧地护在怀中,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对方的身上。 着急起来,他连忙撑起上半身去摸索沈浩泽的肩膀,问他:“你没事吧?” 沈浩泽却将他牢牢抱住,在他肩窝中蹭着,依稀是在摇头。 肖杨仍是担心,微微挣扎着,小声说:“先起来,有哪里受伤没有?” 沈浩泽仍不放手,反倒低低地笑了,在他耳边道:“难得投怀送抱,让我多抱一会儿。” 肖杨浅浅呼吸着,不再动了。 寂静的山林,只有星光和树叶,无人知晓,就让他自私一会,拥有这片刻温存。 无人说话,只有呼吸声与心跳声交织,远处树叶偶尔沙沙作响,就连鸟儿也仿佛不忍心打扰这一刻的平静,安静地躲在了树叶背后。 两人拥抱着,热度从沈浩泽年轻的身体传到肖杨身上,让他被山风吹得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融化,连同他的心一起化作了一汪春水。 五、四、三、二……一,他在心中倒数着,每数一下心中都隐隐作痛,正欲起身,沈浩泽忽然在他耳边问道:“你当初为什么骗我说要订婚?” 肖杨微微诧异,他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应答。 “我知道你是在骗我,订婚什么的都是假的,”沈浩泽声音很轻,揽着他的双手也格外轻柔,“你把我当成傻子骗,以为随便一张请帖就能骗过我,即使如此可我还是走了……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性格,你那样说,就是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肖杨低着头,手指不小心触到沈浩泽坚硬的发梢,微微颤抖着,心中那汪水终于蔓延到了眼角,几乎瞬间就湿润了他的眼眶。 “别哭,”沈浩泽笑道,“荒山野岭的,只能拿我的衣服给你擦鼻涕了。” 肖杨破涕为笑,骂他:“去你的。” 沈浩泽也轻笑着,将环绕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又说:“有个问题五年前我问过你,当时你没有回答,现在我再问一遍——你怪我吗?” 星光灿烂,然而被树叶遮挡,林间仍是昏暗。黑夜遮掩了表情,也叫人放松,沉默了几秒,肖杨轻轻地说:“怪。” 感到垫在他身下的沈浩泽微微一僵,他侧过头去,柔软地伏于沈浩泽的肩头,在隐秘的月夜中仿佛在恋人耳边喃喃自语:“那段时间我确实怪你,不只怪你,也怪自己,甚至怪我妈,怪我爸,怪所有人,有时还会像个小孩一样怪老天……” 沈浩泽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平静地生活,为什么会这么难,最后甚至要把我的亲人夺去。我知道这样不对,其实我爸,我爸的事情发生没有谁该为此承担全部责任,都是阴差阳错罢了,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却只能这样想……” 一段话讲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讲得太多,忙将头移开,说:“起来吧,地上凉。” 沈浩泽却将他抱得更紧,呼吸喷在他的耳边,问他;“那现在呢?” 过去已经过去,而现在恰恰是肖杨此时此刻刻意回避的话题。这两个字犹如一记警钟敲响,提醒肖杨是该回到现实。 言尽于此,肖杨狼狈地从沈浩泽身上爬起。他脚上有伤,站不起来,只能半跪在地上。 沈浩泽没有追问,只是耍赖般赖在地上不起,肖杨只好催促:“快起来。” 他一身的泥土和草屑,狼狈的模样比肖杨没有好到哪里去,脸上却带着笑,冲肖杨伸出手说:“那你拉我。” 肖杨想说他得寸进尺,忽然就想起了他十几岁时那副整日撒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手递了过去。 沈浩泽却没有用力,手指擦过他的掌心,只虚虚一握就坐了起来,他顾不上清理身上的杂草,半蹲在肖杨面前,小心翼翼去看他的脚踝。 “别,别碰……”疼得厉害,肖杨连忙阻止。 “还能动吗?” 肖杨试着用力,咬紧了下唇。 沈浩泽转过身来,反手在他小腿上拍了拍,简单地说:“上来,我背你。” 如果不是执意要自己走,也许他们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肖杨愧疚得很,不再逞强,乖乖在沈浩泽背上爬好。 沈浩泽托住他的大腿,在他身前说:“你肯定在想,如果刚才不逞强我们也不会滚下来。” 肖杨微怔。 知道猜中,沈浩泽笑了起来:“可是如果不是滚下来我哪有机会抱你,怎么想也是我赚了。” 肖杨不语,只环住他的脖颈。 “但是你吃亏了。”沈浩泽带着笑意说完,背着他稳稳站了起来。 背着人不方便爬坡,沈浩泽带他在坡下绕了一圈才顺着台阶慢慢上去,从树林到酒店路程不算远,但两人绕了远路倒也走了很久,其间沈浩泽不再说话,只呼吸越发粗重。 肖杨察觉,轻声问他:“累吗?你放我下来,我再试试好点没有。” “想让我再抱一次吗?”沈浩泽戏谑地说。 肖杨大窘,发誓不再理他。 走了不知多久,远处有了亮光,酒店的后门隐隐可见。几个人迎着光跑了过来,边走边喊:“肖老师!” 肖杨借着光跑在最前面的人,立刻应了一声:“李老师!” “正准备去找你们……”李老师说着跑到他们面前,目光触及沈浩泽猛然一怔。这时跟在后面的沈浩泽的朋友也跑了过来,一看到沈浩泽纷纷扑了过来,其中一个着急道:“浩泽,你头上怎么回事?” 沈浩泽逼了一下,弯下腰将肖杨放下,李老师连忙上前扶住肖杨,肖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向沈浩泽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他再也顾不上脚疼,一个趔趄冲到沈浩泽面前。 借着酒店的灯光,只见沈浩泽一边额头好一块鲜红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处渗出,顺着他饱满的额头流到眼角,早一些的已经凝成了血痂,定是刚才从山坡上滚下时撞到了石头,然而他不说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用力握住他的手臂,肖杨仰着头看他,声音都染上了哭腔:“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沈浩泽嘴唇苍白,表情变了变向他倒去,他连忙张开手抱住他,手心在他脊背上来回磨蹭着,不知所措。 沈浩泽在他肩窝中难受地呻吟了一声,身体下滑,肖杨脚下不稳,跟着他一起蹲在了地上。 沈浩泽却从他肩头直起身来,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肖杨着急地问,抬起头道,“山上有没有医院?还是要去山下?” 身旁那几人早已看傻,只有一人如梦初醒般往回走,结结巴巴地说:“我去问老板!” 肖杨仍是着急,看沈浩泽的模样都隔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沈浩泽却推他的肩膀,断断续续嘟囔:“你,你先走,我没事,先走……” “我走哪里去,”肖杨着急,他抬起手又不敢轻易碰他的伤口,只好不住抚摸他的背,像安抚一只小动物。 沈浩泽仍是推他,一手捂住嘴说:“我好想吐,太丢人了,你快走,别看。”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没一会儿跑去酒店那人就跑了回来,说山上有一个卫生所。卫生所规模不大,但是山路难行,大半夜的只好先将沈浩泽送过去。 肖杨没有跟过去,在酒店急得团团转,他没有沈浩泽朋友的电话,又不敢打沈浩泽的手机怕打扰他治疗。 李老师见他这样,刚提出要送他去卫生所,那边沈浩泽的朋友回来了一个。 听讲沈浩泽自己摔得晕晕乎乎,吐了好几回,脑门快要到缝针的地步了又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肖杨的脚,要他过来给医生看一看有没有骨折。 肖杨本已经喷了云南白药,听他这样讲立刻跟着去了卫生所。 山上没有交通工具,只有酒店有一辆拉货用的三轮车,肖杨第一次坐电动三轮,才知道竟是如此颠簸。想到沈浩泽也是这么来的,想象那画面,倒忍不住笑了一下,笑过又眼眶发热,被夜风一吹才冷静下来。 值班医生检查了肖杨的脚踝,询问了他一番情况,安慰他只是轻微扭伤,交代了一番,要他多休息即可。 从诊室出来,听说沈浩泽已经处理好伤口正在病房休息,肖杨一瘸一拐跑去看他。 卫生所的走廊只有尽头处一盏灯泡,肖杨穿过静悄悄的走廊,轻轻推开病房门。房内跟走廊差不多昏暗,只点了床头一盏灯,沈浩泽正靠坐在床头,额角包着纱布,见他进来,冲他扯了扯嘴角。 肖杨合上门,慢慢走到病床前。 沈浩泽面色苍白,两片薄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肖杨看他这个样子心里难受起来,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沈浩泽受伤,却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虚弱。 他将床头灯调暗,说:“你怎么还不睡?” 沈浩泽微微侧身,扬起头看他,他眸色本就暗,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是深不见底。肖杨被他看得心中一动,意识到什么刚想转身,沈浩泽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向病床用力一拽。 肖杨吃了腿脚不方便的亏,重心不稳,一下子倒在了他身上。 沈浩泽将他抱着,在他耳边轻声说:“等你啊。” 肖杨呼吸一滞,心跳无法抑制地加快速度,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中,沈浩泽身上那股他所熟悉的味道被无限放大,让他怀念也让他不安。 他趴在沈浩泽身上,腿上使不出力气,手腕又被沈浩泽攥着,手臂用力和沈浩泽较起劲来。两人皆受了伤,虽然沈浩泽更严重,但是一番夺力之后肖杨仍然败下阵来。 他索性任由他拉着,动了动腕子,无奈道:“放手。” “我不放,”沈浩泽掐着他的下巴与他直视,“你刚才是不是哭了?” 肖杨垂下眼睛不去看他,淡道:“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沈浩泽笃定地说,他一伸手将肖杨按在自己肩膀上,贴他极近,好像一偏头就能亲上他小巧的耳垂。 肖杨吓了一跳,恼怒起来,再顾不上别的,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厉声道:“你发什么疯!快放开我!” 沈浩泽不依不饶:“不行,你先说清楚。你为什么哭?为什么那么着急?你是不是心里还有我?” 猛然一怔,肖杨脸上血色尽退,嘴唇颤抖起来,脸上依稀有羞恼之意。 他才想要问一问面前这人,为什么要跟来秋山,为什么要牵他上山,为什么要来树林里找他,为什么要在滚下山坡的时候护他,现在又为什么要问他心里是否还有他? 是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忘不了他。 在博物馆偶遇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没有忘记。 那人强势地挤入他的生命,霸道地占据一个位置,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赶不走,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开始,这一点就没有变过。 但现在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他一言不发用力挣扎,沈浩泽险些制不住他,连忙叫起来:“晕晕晕晕晕,”他一边叫一边眉头紧皱,声音也小了下来,“你别动,晕。” 肖杨猛地想起他受伤,立刻不敢动了。 沈浩泽赶紧趁机把人抱稳了,在他背上用力勒了勒,口中威胁道:“快说。” 肖杨挣不开他,只能将手肘撑在他的胸口,竭力扬起下巴来,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可是即使这样,沈浩泽的嘴唇依旧快要擦过他的下巴。 “沈浩泽,”肖杨愠怒地叫他的名字,“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这样对得起你女朋友吗?” “女朋友?”沈浩泽眨眨眼睛,脸上带着点忍俊不禁的表情。 见他装傻,肖杨恨不得一拳捶在他脸上,他别过头去冷冷道:“唐婧。” “你记她的名字倒是记得清楚。”沈浩泽轻声说。 肖杨不做声,两片薄唇紧紧抿着。 沈浩泽摸了摸他鬓角的细发;“她不是我女朋友。” 肖杨愣住,许久才迟疑地看向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沈浩泽笑了,又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有女朋友?” 肖杨顾不上理会他的动手动脚,迷茫道:“那日你说你有约会?” 沈浩泽凑过去快速在他唇上偷亲一口,笑道:“我是有约会,不过是和你。” 肖杨猛地向后一撤,他仍是不信,想起些什么,又说;“那日你要带她跟我一起吃饭……” 沈浩泽大方地说:“我是在骗你,其实一开始就只有我自己。” 信息量太大,肖杨彻底说不出话来。 沈浩泽凑近他一些,低声说:“她跟东子在一起两三年了,我总不能挖自己哥们的墙角。 “再说,我心里一直放着谁你看不出来吗?” 肖杨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有个声音在他心中小小声说着什么。 沈浩泽轻轻道;“是你……” 这一声虽然轻,落在肖杨耳边却格外得响,他像在秋夜里遇到惊雷的行人,实打实地一抖,这才如梦初醒般手脚并用从沈浩泽身上爬起,佯装整理着自己被压皱的衣角。 然而也不知是那衣角太过俏皮,抑或是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反倒越抚越皱,就好像他的心脏,被搅乱了,怎么也恢复不了原样。 那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得强烈,在他心里一遍遍呐喊着:他没有女朋友,他没有女朋友,他说他心里放着的人是你…… 是你。 正手足无措,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了视线内,轻易就握住了他放在衣角的手,一个声音问他:“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肖杨下意识想跑,被沈浩泽紧紧拉住,他只好说:“你,你让我想想……” “还要想什么?你是担心你妈吗?这件事你不用管,我来搞定,她让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把你给我。” 肖杨想起老妈的态度,眼神闪烁。 “还是说我爸,”沈浩泽的声音低得不能更低,“肖杨,我早就不属于那个家了,跟那个人也没有关系了,即使没有遇到你,我也会这么做,他们早就移民澳洲,如今无论怎么样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不是的,”肖杨摇头,一字一句艰难地说,“很多,很多事情。” 他始终没有告诉沈浩泽当初若不是他父亲打那一通电话给老爸,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这件事无法说清对错,却是他的一个心结。 他要过的,首先是自己这关。 沈浩泽紧紧抓住他的手:“当初你告诉我你要结婚,可是这么多年了,你的婚结到哪里去了?如果你说你心里没我,我不信。你当初总说我幼稚,现在我承认,当初是我太幼稚,要是我知道你会是现在这样儿,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分手。管你愿不愿意,我就当你又犯了口是心非的毛病。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即使是判刑也该结束了吧?还是说到现在你还在怪我?” 肖杨被他握住的手指想被火烧一样滚烫,他看到沈浩泽的眼圈隐约红了,心脏一阵阵收缩起来。 沈浩泽倔强地看着他。 明暗的光线之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短裤球鞋,站在路灯下,小心翼翼地问他如果期末考上了一百分能不能给他补课。 那是一个夏夜,没有星星,只有微风,风一吹,那景象就乱了,碎成了碎片,和现实的画面混在了一起,叫人分不清楚。 他垂目,看到沈浩泽一片指甲上圆润健康的月牙,最终沉沉叹了一口气,收紧手指在他指尖捏了一捏,低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好,”沈浩泽深深地看着他,“我等你。” 从卫生所离开,肖杨身心俱疲,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也许是实在太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看完日出就要返校,临走前他左思右想还是又去了趟卫生所。 这时不过早上七点多钟,沈浩泽还没醒,肖杨现在有点害怕面对他,见他睡着反倒松了口气,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就走了。 巴士启动时他发了条短信给沈浩泽说自己先走了,没多久就收到沈浩泽的回应,问他走到哪里。 肖杨向窗外望去,只见漫山遍野金色的稻谷,沿途景色无异,算起来时间应该是在凇城与天城交界的市郊。 经过昨晚的兵荒马乱,回程时比来时更加疲惫,肖杨回过短信就靠着车窗不知不觉睡着,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天城。 巴士车开到学校,同事看他不方便,好心将他送回了家。 老妈见他一瘸一拐的回来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将他按在床上躺好,又是熬汤又是查偏方的,忙得团团转。 肖杨劝她;“妈,你别忙了,医生说只是扭伤而已,一个星期就消肿了。” “你懂什么,”老妈瞪他一眼,“年纪轻轻别不当回事,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肖杨只能乖乖躺好,老妈将一块热毛巾敷在他的脚上,转身去厨房炖汤去了。 这边老妈刚走,那边肖杨手机就响了起来。 见是沈浩泽,他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喂……” 沈浩泽的声音比往常都要轻上几分,肖杨听了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答应沈浩泽想一想,但是仍未想好,甚至说还不知从何想起。 “你到家了吗?” “你好些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 沈浩泽似乎笑了,说:“好多了,没那么晕了。” “那就好……”肖杨说,“我到家了,你好好休息。” “嗯,我下午就回凇城了。” “这么快,可以吗?” 沈浩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没那么娇气。” 肖杨想起秋山卫生所简陋的病房,猜想沈浩泽一定是嫌弃条件不好,他娇生惯养惯了,一个人都要住跃式的公寓,还要说自己不够娇气。 想到这里肖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沈浩泽听到,呼吸渐渐放缓,轻柔地问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肖杨收敛神色,看着自己被垫高的脚丫子,说,“那……你休息吧。” 想了想又提醒他:“别总看手机。” “等一下。”沈浩泽在对面说。 肖杨握着手机,浅浅呼吸着,等着他说。 “你答应我好好考虑,别忘了。“ 肖杨应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接下来肖杨被逼着喝了一碗棒骨汤,脚踝也被敷上了散发着气味清苦的药膏,被老妈勒令不准下床。 他怕收到沈浩泽的追问,下午一直坐在床上看书,傍晚才敢拿起手机看一眼,谁知安安静静,只有同事送来慰问,心里反倒奇怪起来。 按照沈浩泽从前的性格,必然是要不依不饶,短信电话轮番骚扰,不从他口中问出个结果誓不罢休的,虽然磨砺五年他的性子沉稳了许多,但是一天下来短信也没有一个,肖杨仍觉得不踏实。 “小杨。” 老妈一边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他碗中,一边说:“快吃饭。” 肖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将手机放在了餐桌上,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看一下有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他连忙将手机收起来,安静地吃了晚饭。 到了晚上仍没有沈浩泽的消息,肖杨担心他的伤势,胡思乱想着,最后还是决定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拨出,很快就被接通,对面却传来一个轻缓的女声:“喂?” 肖杨一怔,下意识回答道:“你好。”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肖老师你好,我是沈沅沅。” 肖杨没想到会是这女孩,停顿了一下重复道:“你好。” “我哥手机在我这里,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肖杨说,他不知道沈浩泽的手机在沈沅沅手中的原因,犹豫了一下问道,“……他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下午有点发热。已经退烧了,刚好一点就要手机,我给没收了。要我现在去把电话给他吗?” 肖杨忙说:“不用,让他好好休息吧。” “好,等他好一些再给您回电话。” 挂了电话,肖杨盯着天花板上一点,来回想着刚才和沈沅沅的对话,心里却更加不安起来。 下午发起了热,虽说已经退了烧,但是被没收了手机,莫不是他的伤又严重起来? 肖杨想起他那时抱着自己在地上躺了许久,后来还半真半假要自己拉他起来,一定是疼得站不起身。他流那么多血,竟然强忍着背着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也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 肖杨越想越难受,怎么也睡不着,拿出手机检索“脑震荡”三个字,更是被各种处理不当导致的后果吓得睡意全无。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他实在是放心不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打算到凇城去一趟。 他本打算先斩后奏,出门后再与老妈报备,没想到刚到门口正巧碰到老妈买菜回来。 老妈见他穿戴整齐,诧异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肖杨避重就轻地说:“有个朋友受了点伤,我去看看他。” “伤得很重吗?” 肖杨无法判断算不算严重,实话实说道:“脑震荡。” “也不算太严重啊,”老妈换了鞋进门,不赞同地对他说,“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等你的脚好点再去吧。对了,消肿了没有?来让我看看。” 肖杨只得跟着老妈进屋,他走路一瘸一拐,老妈看到脸色更不高兴,皱着眉头把他按在沙发上坐下,掀开他的裤脚查看。 他扭伤本就不算特别严重,只是肿起来看上去比较吓人而已,经过昨天一天的休息,伤处没有那么疼了,肿也消下去一些。 见伤势减轻,老妈脸色虽然比刚才好看了些,还是埋怨道:“你自己的脚这个样子还想着去看人家。你是医生还是护士?不去看一眼你那位朋友就好不了了吗?” 肖杨知道老妈是心疼他,但他也是非去不可,犹豫了一下索性坦白:“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什么?”老妈惊讶起来。 “我一脚踩空,他为了保护我跟着一起从山坡上滚下去,这才摔着的,后来我们从山里回酒店,还是他把我背回去的,回去了才发现他受伤,然后才去的医院。” 他说得轻描淡写,还不及当时场面的十一,然而说出口已经是十分惊心,老妈只知道他不小心扭伤,却不知道后来还有这么一段,一时间惊吓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看着他喃喃道:“你这朋友,这,你们学校去秋游,是同事吗?” 肖杨摇摇头,湿润的目光看向老妈,小声道:“是他。” 老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肖杨,过了好久忽然一怔,缓缓开口:“他?那孩子吗?” 肖杨轻轻点头。 “你不是说……你们学校秋游,为什么他也在?” “他们公司去秋山团建,正巧碰上了。” 老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复杂,沉默了几秒又问:“他现在还在秋山?” “没有,”肖杨说,“昨天已经回凇城了。” 老妈没有继续追问,和肖杨在沙发上各怀心思地对坐了一会儿,忽然将刚放在一边的手提袋又拿了起来,对肖杨说:“走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凇城。” “妈,”肖杨慌了起来,“这不太好吧,你去……” 老妈噗嗤笑了起来,在他头顶摸了摸,说:“瞧你那样,我把你送过去而已,你去看你的小朋友,我也去看我的小朋友。别人因为你受了伤,你该去看看,多大点事,看把你紧张的。” 肖杨心里一阵感动,忍不住搂住了老妈的肩膀,叫了一声:“妈……” 事不宜迟,老妈稍作收拾两人就出了门。 肖杨现在不能开车,老妈也不会,商量了一下他们租了辆出租。路上肖杨将那天在秋山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给老妈复述了一遍。 老妈听后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说:“这孩子,真是难得……” 又想起什么,问道:“他这个样子,是在追你吗?” 肖杨的脸一下子红了,下意识就去看前座的司机,司机正跟无线电中其他司机插科打诨,根本没空听他们说话。 老妈也有些尴尬,清咳了一声说:“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管。” 她将头转向窗外,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你上次说他有女朋友……” 肖杨轻轻吐了口气,说:“是我误会了。” 车行驶到一半,肖杨接到沈浩泽的电话。 “你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他的声音比昨天精神了不少,肖杨松下一口气,应了一声。 “给我打电话干吗?是有话对我说吗?” 肖杨知道他想听什么,在老妈身边和沈浩泽打电话,总让他有种微妙的羞耻感,他耳尖发烫,说话声音也不自觉放低:“不是……想问问你好点没有。” “昨天睡了一天,感觉好多了,”沈浩泽听起来有些遗憾,“昨天我妹把我手机拿走了。” 就在这时沈沅沅的声音从手机中远远传来,提醒道:“长话短说。” 接着是沈浩泽离开听筒带着笑意的声音:“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沈沅沅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沈浩泽这边才复对着手机说:“喂?还听着吗?” “听着,”肖杨说,“听说你昨天发烧了。” “沈沅沅说的?路上受了点凉,医生说是免疫力下降所以烧起来了,早就没事了。” 沈浩泽说着低低笑了起来,哑声道:“你担心我了是吗?” 肖杨脸上更烫,他看着窗外飞掠的景色,故作镇静地说:“没事就好,本来打算去看你,既然你没事那就算了。” 安静了几秒,沈浩泽忽然嚷道:“不行!” 一边嚷还一边咳了起来,连咳了十几声听得肖杨都跟着喘不过去来,咳了一阵才小声说:“你不在我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肖杨忍着笑,他见沈浩泽还有力气演戏彻底松下一口起来,握着手机用余光瞧一眼身边的老妈,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大惊小怪。 老妈本看着窗外,这时忽然回过头来,含着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肖杨心被老妈看得心发慌,匆匆问了医院的地址就挂断了电话。 到了凇城,出租车直接将肖杨送到医院楼下,老妈要去弟弟家,从车窗探出头来,说一会儿让肖桐来接他。 肖杨连哄带劝好不容易说服她,看着出租车离去,这才走进住院部。找到沈浩泽的病房敲了门,门后传来一声冷淡的“进来”。 病房里只有沈浩泽和一个年轻女孩,女孩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又直又长的乌发垂下来,正低头翻看着报纸。 就肖杨进门的那一瞬间,沈浩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眼神从漠然转为惊喜,作势就要从床上起来,高兴地说:“你怎么来得这么快,还以为是护士。” “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 肖杨迎着他殷切的目光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沈浩泽直勾勾地看着他,把他上上下下看一遍,最终将目光落在他的脚腕上,问他:“脚好些了吗?” “好些了。” “真的吗?让我看看。” “真的,”肖杨说,“你呢?医生怎么说?” 沈浩泽却不回答,弯下腰要来捉他的脚。 肖杨连忙避开,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眼神下意识去看沈沅沅。 扑了个空,沈浩泽笑了笑,也看向坐在一旁的妹妹。 沈沅沅合上报纸,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走出病房时还很好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可以了吧?”听到门锁扣住的声音,沈浩泽看向肖杨,“来,乖,让我看看。” 肖杨抿了抿唇,眼中像含了水一般,他弯下腰将袜子褪去一点,微微抬起右脚,给沈浩泽看受伤的脚踝。 那脚踝肿起一块,却依然雪白晶莹,沈浩泽在上面虚虚一握,肖杨感到一阵热意传来,没有丝毫的疼痛。 “还好,”沈浩泽低着头,一边帮他整理袜子一边说,“得意忘形了,不该让你过来的,你这个样子该好好休息。” 他听上去很是自责,肖杨连忙说:“家里人有事要来这边,我顺便就跟着过来了。” “这样,”沈浩泽将他的脚放下,抬起头深深看着他,“怎么来的?” “打车。” 沈浩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急着跑过来,是想好了还是想我了?” 肖杨答非所问:“我来看看你怎么样。” “哦,”沈浩泽点点头,“那就是想我了。” 肖杨知道再绕下去自己只能给他绕进去,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沈浩泽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事,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不用这么着急,”肖杨不赞同地皱眉,“昨天不是还发烧,还是多住几天检查一下。” “好,”沈浩泽立刻答道,他眼神中含着笑,“我一会儿就要去做个检查,你在这里等我,中午一起吃饭。” 肖杨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坐立不安起来,好像自己的心事已经被这人看穿,他垂下眼睛拒绝道:“我中午得回去,马上就走。” 沈浩泽皱眉:“你这个样子怎么走?” 肖杨撒了个小谎:“我弟弟在停车线等我。” “也好,”沈浩泽顿了顿,“回家好好休息,别乱跑了。” 他这番语气让肖杨脸皮发烫,刚想反驳说自己又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到处乱跑,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护士进来提醒沈浩泽该去检查。 肖杨也想告辞,沈浩泽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回椅子,说:“别急着走,等我一会儿,还有话对你说。” 肖杨坐着没动,等沈浩泽离开后还是站了起来。 他只是来看看沈浩泽好不好,看到他好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他还没有想清楚。 正穿过走廊,沈沅沅从身后追了过来,问他有没有时间聊一聊。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肖杨看出她有话要说,和她一起到医院的咖啡馆坐下。 这两天气温骤降,咖啡馆的玻璃上凝了一层水汽。肖杨望着那水汽出神,听到沈沅沅在对面问他:“我哥真的挺讨厌的吧?” “没有,”肖杨笑着摇摇头,“他成熟了挺多。” 沈沅沅嗤笑一声,哼道:“那是你还没真正见识。” 见肖杨不解,她也不解释,低着头静静搅拌着咖啡,过了许久才淡淡道:“今天上午我哥一直在跟我说你。” 肖杨一愣。 沈沅沅笑了笑接着说:“很惊讶吗?他经常跟我说起你,大概是除了我,再没有什么人可以说了吧。” 肖杨心中隐隐作痛,艰涩道:“说我……什么?” “什么都说……有时候说一些你们从前的事情,有时候让我说你在学校的事情,我哪里记得什么,被他逼得连毕业照都找了出来,结果找出来了他又不要,看了一阵又让我拿了回去,这个人真是讨厌得很。” 肖杨紧紧握住咖啡杯。 “他今天跟我说了很多,不管他有多讨厌,他都是我哥,我看着他那个样子,觉得他特别可怜,”她看着肖杨,漂亮的脸蛋上依然是惯有的冷淡的表情,但是仔细听的话,能从她的尾音听到一丝颤抖,“当初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高二,我哥高三,差不多也是现在这个时候……” 肖杨当然记得那年的秋天,因为老爸就是在那时去世。 沈沅沅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哥脚上受伤没好,我爸把他带回家他不愿意进家门,在院子里淋了雨,高烧烧了两天,我偷偷去看他,他做梦都在叫你的名字。后来他刚好一点就疯了似的要出门,我爸不让,他差点从阳台上跳出去,这才同意开车带他去你家……结果你已经搬走了,学校也没去。他四处找你找不到,还是我告诉他你辞职的事情,他从家里失踪了两天,再回来就像换了个人。” 她低头轻轻搅拌着咖啡,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轻声说:“你能想象吗?我上一次见我哥那么狼狈的样子还是阿姨去世的时候。” 窗外吹起了微风,一排白鸽从远方的高楼间盘旋而过,只留下空荡荡的鸣叫,从咖啡馆向窗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住院部砖红色的外墙。 这是一个与往日无异的秋日,而肖杨却无法再假装平静。 这些往事,如果不是沈沅沅告诉他,他可能永远不会知晓。他想到在学校中碰到沈沅沅的情景,终于知道了她眼眶发红的原因。 回忆纷至沓来,瞬间就迷蒙了视线,肖杨拼命眨眼,才把眼底的热意逼了回去。 他想起很多很多,想起那人被他堵在小巷中将手肘撑在车把上似笑非笑地看他,想起某个春日清晨他推开单元门那人正坐在花坛边一点一点打着瞌睡,想起那日月夜路灯那人在楼下向他仰望,想起高速公路上那人在暴雨中喊他的名字…… 沈浩泽向他走了九十九步,他却后退了一百步,他们之间总是差着一步。 长久的沉默中,沈沅沅站了起来,边穿外套边说:“肖老师,话我就说到这里。我还要去学校,就先走了。” 肖杨冲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路上小心。” 沈沅沅走后,他仍坐在原位。客人来来去去,就连音乐也不知换了几轮。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想喝一口咖啡,才发现杯中的热饮早已凉透,这才如梦初醒般叫来服务生,得知账已经结过了。 从咖啡馆出来,他径直向对面那栋楼走去。他走得慢,却有些急,按照原路回到那间病房,门都来不及敲就直接推门而入。 沈浩泽坐在病床上,面前的餐台上摆着几样饭菜,正一个人吃着午饭。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四目相接,苍白的脸上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光芒。 偌大的病房中只有他一个人,有些凄凉又有些可怜,肖杨心头又酸又胀,如潮水般翻涌的情绪就快要将他淹没。 沈浩泽将筷子一扔,竟然从床上跳了下来,看样子高兴坏了:“你怎么回来了?我……” 还未等他说完,肖杨就急急向他走去,他脚步不稳,一头撞进沈浩泽怀里,一鼓作气拉下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沈浩泽如一块石头般呆愣在原地。 四片温热的嘴唇贴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动作。肖杨的吻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他一路走得急了,洁白的脸颊沾染上两片薄红。他只浅尝辄止,像个青涩的中学生一般轻轻贴在沈浩泽唇上,安静地贴了片刻,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拉住沈浩泽的手也卸了劲,刚想和他分开,沈浩泽猛地扣住他的脑后,将他用力按向自己,一口咬住了他的唇瓣,从冰冷到迟疑,最终狠狠地回吻住他。 这个吻格外得热烈,肖杨几乎已经忘记从前沈浩泽是怎样吻他,可是当那久违的热度从沈浩泽的舌尖传来,他觉得无比熟悉与感动,甚至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那些陈旧的往事难解的心结浪费的时光无法敞开的心扉,此刻都化为一只只洁白的小鸟,抖抖羽毛跺跺小脚,张开翅膀扑扑簌簌向远方飞去,只留下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就注定的一对爱人,兜兜转转终于能得再次相拥。 两人正吻得难舍难分,“嗡嗡”的声忽然响彻整个病房,肖杨迷迷糊糊察觉到手机在自己大衣口袋中振动起来。 沈浩泽充耳未闻,将他推到墙边用力吻住他,他也舍不得放开,搂住沈浩泽的脖颈仰起头迎合着他,可是那声音在安静的病房中太过突兀,让他想忽视都难。 手机安静了几秒第二次振动起来,肖杨感觉半边耳朵都快要被那声音振麻,他支吾了几声,轻轻推拒着沈浩泽的胸口。 沈浩泽按着他用力吻了一下,这才松开放在他脑后的手。 肖杨尴尬地拿出手机,从沈浩泽和墙壁之间钻出去接起了电话。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指尖都在颤抖,电话中肖桐说了些什么他统统没有听到,耳边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一声一声敲击着他的整个身体。 “哥,哥……”肖桐在对面连声叫他。 “嗯?”肖杨终于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肖桐不满地说:“你听见没啊,我问你是不是还在医院?” 肖杨低头看着医院光洁的地板,回答:“还在……” “那正好,我在附近办事,妈打电话让我接你,五分钟就到医院。” “哦,好。” “哥?”肖桐似乎察觉了他的异常,“没事吧?” “没事。”肖杨忙道。 “好,那我在楼下等你。” 电话挂断,肖杨将手机握在手心,脸颊滚烫,甚至没有转身的勇气。此时稍稍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大胆……竟然不管不顾就跑了回来二话不说强吻之。 犹豫再三,他慢吞吞转过身来,想同身后那人说弟弟在楼下等他。 “那个……” 谁知不等他说完,沈浩泽已经把他拉进了怀里,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什么意思?你先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但是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肖杨,静默片刻,肖杨轻声说:“你想的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惊喜来得太突然,沈浩泽呼吸险些停了,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起得太急,他竟觉得头昏脑胀,整个人像踩在云端。 静静端详面前这人片刻,他才终于撒了手,转而却又抱住了他,长手长脚将他死死缠住,非要问个清楚:“你自己说,什么意思。” 肖杨被他缠得喘不过气来,这才发觉这人长大了不少却依然这么黏人,他感受到沈浩泽桎梏住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将头靠在沈浩泽肩膀上,小声说:“是,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想好了,你说的重新开始,我想跟你试试。” “不是试试,”沈浩泽用力将他抱紧,“你想好了,同意了,这辈子就都是我的人,以后你再赶我走不要我,我就当你是口是心非,反正你总是这样。你说要我走我就当你是舍不得我,你说分手我就当你是要我亲你,你要是后悔了我就让你下不了床,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肖杨被他这番霸道的宣言说得心尖颤抖,饱胀的情绪迅速填满他的整颗心,他说不出话来,只将头埋在沈浩泽肩窝拼命点头。 两人又是抱了许久,呼吸平缓下来,肖杨总算想起刚才那通电话,他动了动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得走了,我弟还在等我。” 沈浩泽紧紧黏着他不放,不满地嘟囔:“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又要走?” “我又不是不来了,”肖杨安慰他,“等明天,明早我就来看你。” “算了,”沈浩泽捧着他的脸,温柔地摩擦着他的鬓角,“你在家好好休息,都说了别乱跑。” 肖杨在他温柔的目光下心速不受控制地飙升,他觉得自己现在急需冷静一下,如果继续和沈浩泽呆在一起,他的心脏可能会负荷不了。 沈浩泽恋恋不舍地送他出门,执意要把他送到楼下,肖杨好言相劝,终于在电梯井和他告别。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从电梯出来就是住院部大门,肖桐的车果然就停在门前,肖杨拉开车门坐进去,弟弟看到他先是一愣,接着神色如常地转过头去发动了汽车。 汽车驶出医院,他将发烫的额头抵在车窗,热度才终于稍稍降低一点。 刚才的一切就像做梦一般,至今他都没能缓过劲来。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毕竟他和沈浩泽之间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他需要给沈浩泽一个交代,也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就像沈浩泽说得那样,他心里还有他,或者说一直都有他,其实从沈浩泽抱着他滚下山坡时他的内心就已经不再坚定,沈沅沅的话给了他一个契机,让他借此彻底爆发了。 想到这里他长舒一口气,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向倒车镜中一瞥,惊讶地看到自己脸颊通红,定下神来再仔细一看,嘴上更是被沈浩泽这个属狗的给咬破了一块! 怪不得刚才肖桐愣了一下,老妈肯定跟他讲了自己来医院看什么人,再看自己这样肯定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肖杨开口;“刚才等了多久?” “没多久,”肖桐匆匆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移开目光,“刚到你就下来了。” 肖杨被他这一眼看得别扭,转过头对着车窗说;“跟你说个事。” “嗯?”肖桐应道。 “我,”肖杨斟酌了一下字句,“我今天去看沈浩泽,他妹妹跟我说了很多,我想跟他重新再试一次。” “哦,那挺好的,”肖桐随意地点点头,好像毫不意外,过了一会儿才加了一句,“恭喜。” 这下轮到肖杨愣怔,他以为按照肖桐的性格必定要打探一番,就算不打探也至少该感到惊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过他向来摸不清弟弟的路数,不得不说,此刻肖桐这种轻描淡写的反应反倒让他最为舒适。他现在自己仍轻飘飘的,别说给别人解释,就算是自己,估计也无法完全解释清楚。 他笑了笑,又将头重新靠回了车窗。 十字路口遇到红灯,汽车停下,肖桐终于侧过头看他,这才又对他说;“你想好就好,妈那边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肖杨心中一阵感动,他点点头,说道:“等再过几天,再过几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肖桐忽然笑了起来,不正经地说;“还用说什么啊,你就现在这样进门,咱妈什么没见过,肯定一眼就看出来!” 肖杨笑骂他一句,肖桐又严肃起来,淡道:“咱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尤其这些年,我觉得她改变挺多的。” 肖杨自然是知道老妈的态度,但他心中不得不说仍是有些忐忑。 可惜回到家中肖杨脸上的热度已经退了下去,虽然嘴上的伤口遮不住,但是老妈似乎也没有察觉,甚至只字未提上午的事情,也没有问他去医院以后和沈浩泽怎么样,好像对这件事并不关心,反倒是说自己听说淞城一位中医是跌打损伤的专家,下午要肖桐开车送他们过去,给肖杨瞧一瞧脚腕的扭伤。 肖杨去医院之前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他这次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拖泥带水要向老妈即早坦白,但是事突发然还没有做好准备,老妈不问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老妈说到做到,下午就带肖杨去了中医院,又是按摩又是针灸,一直折腾到晚上才回到家中。 回家后他才发现手机上多了好几条短信,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沈浩泽发来的。一打开果然是,沈浩泽问他在做什么。 肖桐回信息说自己刚刚回家,等待回信的过程中他点开微信,看到有新的好友申请,竟然还是沈浩泽。 沈浩泽的昵称跟以前一样是他名字的全拼,头像则是只憨头憨脑的卡通小老虎,肖杨想起以前自己给他起的外号,也不知这人是不是为了讨好他故意换上的,他忍不住笑起来,通过了他的申请。 他这边刚一通过,沈浩泽就发来一张照片,点开是一本侦探小说的封面。这本书肖杨也有,他认出书下面的背景是医院的白色床单,猜想是沈浩泽用来打发时间的,便逗他说: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沈浩泽却问他记不记得这本书。 肖杨仔细搜索起回忆,沈浩泽也不是真的要考他,还未等他理出头绪,就告诉他五年前他骨折住院时他曾在医院念过这本书给他听。 只一瞬间,医院昏黄的光线就扑到了肖杨眼前 肖杨没想到他连这些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两人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没一会儿沈浩泽就拨了语音通话过来,说是要给他讲睡前故事。 角色对调,肖杨在床上躺好,抱着被子将手机放在耳边,沈浩泽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就好像躺在他身边一样。 “瓦格雷夫法官先生刚刚退休。此刻他正坐在一等车厢的吸烟室角落里,一边抽雪茄,一边读《泰晤士报》上的政治新闻……”[1] 明明是紧张又刺激的故事,他却在沈浩泽磁性的声音中越听越觉得安心,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天完全黑了,语音通话已经切断,他给沈浩泽发去信息沈浩泽也没回,他去冲了个澡回来才看到对方问他睡了没有。 他刚睡过一觉此时还没有睡意,回复之后以为沈浩泽想跟他语音,没想到沈浩泽却说要他往楼下看。 肖杨的心狂跳起来,他知道每次沈浩泽说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走到床边往楼下一看,果然觅到了沈浩泽的身影。 肖杨套上衣服冲到楼下,对着沈浩泽劈头就是一顿训斥:“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冷的天大半夜跑过来,你忘了自己还在住院吗?!” 沈浩泽只是看着他,忽然伸手环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肩窝轻柔地蹭着,小声说:“可是我好想你。” 肖杨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今天中午的事是不是真的,不是我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了?不是骗我吧?” “你怎么这么啰嗦,”肖杨眼眶发酸,嘴上却笑话他,“是我骗你的行了吧。” “不行,”沈浩泽霸道地搂紧他的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重复道,“不行。” 分开五年,蓦地这么亲热,肖杨还不太习惯,他眨了眨眼睛,眼神有些躲闪,沈浩泽却不给他适应的时间,再次堵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秋夜的凉意,微凉的气息从沈浩泽唇上传给肖杨,让他情不自禁把面前这人抱得更紧。沈浩泽扣住他的后脑,舌尖轻易就撬开他的牙关,在他口腔中长驱直入,只搅得他头晕目眩。 一吻结束,肖杨脸颊滚烫,他将脸贴在沈浩泽温热的脖颈处,微微喘息着,小声说:“你想好了吗?” 沈浩泽手指温柔地按住他的脊背,问他;“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反应过来我不是一个值得你爱的人要和我分手,我一定不会同意。” “不会。”沈浩泽说。 “你要知道我当初一脚把你踹开,对你不管不问,而且我性格很闷,不爱说话,又总是口是心非,瞻前顾后……” “不会。”沈浩泽打断他。 “我年龄也比你大,我已经……” “我不会,”沈浩泽重复道,“只要你不嫌弃我不讲道理,幼稚冲动,坏毛病一堆,爱吃醋又赶不走。” 话到此处,两人都笑了起来,沈浩泽故意打趣道:“你当初骗我说要订婚把请帖拍我脸上那份气势呢?” “胡说,我什么时候拍到过你脸上?”肖杨勾起嘴角,眼中却似有泪光闪动,“是的,我还骗了你,就是这样自私的我,你还喜欢吗?” 沈浩泽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郑重地说:“我爱你。” 一阵冷风吹来,肖杨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十一月的晚上气温更低,这种天气估计只有他们两个傻子会大晚上跑出来吹冷风。 “快上去吧,”沈浩泽捏了捏他的耳垂,“我回去了,早上我妹见我不在,估计要把腿给我没收。” “你怎么来的?” “打车。” “我送你回去。”肖杨忙说,这么晚他不放心沈浩泽一个人。 “你回去睡觉,你的脚……” “好多了,今天我妈带我去看中医,现在都不怎么疼了,冻死了,上车我再跟你说。” 两个人打车回到医院,半路上沈浩泽脸色就不太好看,回去之后更是钻进卫生间好一会儿才出来。肖杨让他在床上躺下,拍拍他的脸蛋说:“看你还折腾不折腾了。”他本想借机教育他两句的,但是看他那个难受的样子也不忍心说了。 沈浩泽拉着他的说,轻声说:“你不走了吧,陪我躺会儿。” 肖杨想了想,脱掉外套钻进被子躺到了沈浩泽身边。 病床足够大,两个人躺着也不显拥挤。沈浩泽将他抱紧,安静了一会儿小声和他说起话来。 五年的时间太久,他们有太多话可以聊。 聊着聊着就又抱着亲在了一处,被窝里太过温暖,沈浩泽翻身将肖杨压在身下,粗喘着摸到他紧实的腰线。 “不行,”肖杨按住他的手,“这是医……” 沈浩泽堵住他的声音,更加热情地吻他,肖杨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意识也渐渐模糊,他还记得他们是在哪里,用手推拒着沈浩泽的胸口。 沈浩泽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头顶,吮吸着他耳后一小片洁白的嫩肉,肖杨再无力反抗,眼看就要彻底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就在这时沈浩泽忽然停下了动作,脸上表情微妙。 “怎么了?”肖杨仍在喘息,含糊地问他。 他挣扎了一下,皱着眉头哼道:“不行,我靠,头好晕。” 肖杨想起有一次沈浩泽喝醉了酒被他带回家想对他耍流氓也是这个样子,他强忍住笑,把这人从身上掀下来按在枕头上躺好,劝道:“快睡吧,病人就别想不该想的了。” 沈浩泽叹了口气,不甘心地把他抱住,小声说:“好想干你。” “别想了,”肖杨心跳得厉害,他想了想,又说,“刚才那本书呢?你发照片给我那本。” “在抽屉里,怎么了?” “拿过来。” 沈浩泽翻了个身,寂静的夜里肖杨听到抽屉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他坐起来,将墙上的床头灯打开,接过沈浩泽递来的书,随手翻了一下,说,“看到哪儿了?” 沈浩泽的目光变得无比温柔,他靠着肖杨身侧躺好,手放在他柔软的肚皮上轻轻抚摸着,闭上眼睛轻声说:“从头开始。” [1]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在医院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沈沅沅还没来肖杨就急着往家赶,他本打算在家人睡醒之前溜回房间,没想到路上出了点状况,回到弟弟家老妈已经起床了。 老妈刚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他从外面回来立刻变了脸色。 肖杨心脏一紧,老妈训斥他:“你的脚这个样子,怎么又到处乱跑?” 这句话大概是肖杨这几天听到过最多的一句,他这才发觉自己也没有比沈浩泽好到哪里去,头脑一热也是什么都顾不上的。 犹豫几秒,他硬着头皮解释:“他来找我,我就下楼一趟而已……脚上已经,昨天的针灸挺有用的。” 老妈勒令他回床上躺着,肖杨乖乖去了,没过一会儿老妈走了进来,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在他床边坐下。 肖杨有些心虚,老老实实把水喝完,见老妈仍坐着,只好开口问道:“妈,有事吗?” 老妈叹息道:“你要出去可以跟我说,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肖杨反应过来老妈大概是以为他不敢明说所以跑出去跟沈浩泽偷偷见面,昨晚出门时他虽没有这么想,但是回来时却是这么打算的,一时之间也没有作声。 老妈叹了口气,忽然说:“儿子,你有什么话想跟我妈说吗?” 沉默片刻,肖杨抬起头来,说:“妈,我决定跟他再试一次。”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如此下去只能一拖再拖,不如借此机会索性坦白。 老妈点点头,没说反对的话,只说:“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肖杨紧张起来,老妈做了一辈子班主任,肖杨中学时被她带过一年,现在竟让他找到了一丝当年上课被提问的感觉。 老妈却不给他纠结的时间,开门见山地问他:“他爸爸那边你们准备怎么解决?” 这第一个问题就让肖杨心中一梗,他不知道老妈是什么想法,因为这么多年来当年的事情一直是他们家一个避而不谈的话题,但是对他而言沈浩泽的父亲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结。 “他和他爸关系比较复杂,他爸现在在国外定居,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今后互不干涉。” “但是他们总归是父子,不可能一辈子不见,”老妈说,“就算他不干涉你们,你总有一天也要面对他,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 肖杨摇摇头,涉及到沈浩泽的隐私,他无法向老妈详细解释沈家复杂的情况,他只能将自己的判断传达出来,他想了想,认真说道:“但是我想,如果我不做不到坦然面对,沈浩泽也不会强迫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 老妈微微点头,似乎是接受了他这样的说法。肖杨刚松一口气,老妈就再次发问:“他今年多大?” “马上24。”肖杨回答,如果他没有记错,沈浩泽的生日是在十二月。 老妈接着点头,说:“他还这么年轻,做好准备了吗?” 这个问题肖杨自己也曾犹豫过,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这一刻他无比坚定:“我相信他。” 老妈久久看着他,许久又说:“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妈。”肖杨慌张地叫了一声,他没想到老妈会有此一问,当下就手足无措起来。 老妈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肖杨浅浅呼吸着,很久才平定心神,缓缓道:“很久之前我曾放弃过一次,这次我答应他不会再放弃。这样说很自私,但是您和他我都不会放弃,您可以说不要我这个儿子,但是我不会忘记您是我妈,我只能一直祈求您的原谅。” 一番话说完,老妈忽然微笑起来,掌心在他膝盖上抚摸着,轻声说道:“傻儿子,我不要你要谁。从前妈那样说不对,跟你道歉,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可得对你好点,要不然我以后指望谁,指望你弟?”老妈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他最不靠谱了!” 知道老妈是在开玩笑,肖杨心中万分感动,他抱了老妈一下,鼻尖在老妈肩头蹭了蹭,喃喃道:“妈,谢谢你。” “行了行了,”老妈把他推开,眼眶有些发红,指着他说,“我跟你说刚才的事还没完,我告诉你,你再给我乱跑,我就把你锁屋里,看你还往哪儿跑!” 肖杨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怀疑自己是被沈浩泽传染了,要不然怎么变得这么腻歪? 老妈坐了一会儿就做早饭去了,吃完早饭又带他去看中医。这之后三天肖杨日日去中医院报道,每天都要挨上几针。也不知道是他心情好所以身体修复能力增强还是针灸真的有效,三天后脚踝上的扭伤倒真的好了大半,这时他请的病假也快要到期,便准备和老妈回天城。 在淞城的这几天他被老妈重点监控起来,只在临走前去医院看过沈浩泽一次,平日里两人只能发发微信打打电话,沈浩泽几次提出要来找他,他想起他上起上次那番折腾坚决不让他来,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倒像是异地恋似的。 一周后沈浩泽出院,第一件事就是跑来天城找他。 头一天晚上肖杨就接到沈浩泽的电话,沈浩泽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又问他在商场遇到唐婧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要他明天穿来给他看。 肖杨哪里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他回忆半天想起那天在商场买了件衫衣换上,见到唐婧时应该穿的正是那件,只是那件衬衣是老妈选的,他嫌粉色穿不出去,只穿了一次就塞进了衣柜,好一通翻找才找到。 第二天他穿着这件衣服出门,一上车,沈浩泽就盯着他看了好久,过后凑过来吻他,和他鼻尖抵着鼻尖低声道:“你穿这个很好看。” 肖杨碰碰他的嘴唇,问他:“你不是要带我去个地方,还不走吗?” 沈浩泽在他脸上摸了摸,笑着起身发动了汽车。 早上下了些小雨,路面被雨水染成了深色,肖杨手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沈浩泽扶着方向盘问他:“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 肖杨冲他淡淡一笑,说:“我在想那天如果再巧一点是不是就早一天跟你碰到了。” 沈浩泽“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肖杨状似随意地说:“对了,我还没有问你,那天你们两个为什么会一起去商场?” 沈浩泽扫了他一眼,目光仍落在前方,英俊的侧脸却沾染了笑意,淡道:“你吃醋了。” “是,”肖杨大方承认,“就是因为你和她一起去商场我才会误会你们的关系。” 沈浩泽伸手去捏他的耳垂,肖杨偏头躲开,嗔怒地瞥他一眼。 沈浩泽终于笑起来,半天才道:“那天我不在。” 肖杨诧异起来:“可是唐小姐说你去停车……” “她是觉得你太过狠心才要在你面前故意示威,她说你身边还带了个孩子,一定早就结婚了,”沈浩泽笑了笑,自嘲道,“若要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打了这么久的光棍,你岂不得意?” 肖杨想起当时他是和老妈带着佳佳一起,他当时自顾不暇完全没有注意到唐婧看到他们时的表情,也没有想到她会误会。 “那是我侄女,”肖杨失笑,“再说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趁着红灯,沈浩泽倾身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柔声道:“我才应该得意。” 肖杨不解;“你又得意什么?” “你喜欢我,我当然得意。” 肖杨失笑:“也就你一个人把这当成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吧。” 沈浩泽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汽车驶向高速,一路朝淞城驶去,肖杨猜到沈浩泽要带他去的地方是在淞城,毕竟那里有太多共同的回忆,但是他猜不出具体是哪里。 沈浩泽不说他就不问,只全心全意地跟他走。驶进市内,沿路的风景越来越熟悉,肖杨笑道:“你说带我去个地方,就是去你家啊?” 沈浩泽笑而不语,只说:“去了就知道了。” 肖杨却莫名紧张起来,汽车驶入熟悉的小区,他的心也越跳越快,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 沈浩泽将车停下,牵了肖杨下车,肖杨去过沈浩泽家一次,他们却是向另一条路走去。 这座小区已经有些年头,远不及现在新建的小区那般精致,绿化却做得很好,肖杨记得自家单元门前曾有一棵未长成的银杏,如今已长高不少。 沈浩泽熟练地打开密码门。 电梯正在检修,两人只好去走楼梯。好在楼层不高,一阶阶走上去也不觉得累。 楼梯间安静得很,肖杨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有年轻的妈妈牵着小女孩经过,小女孩见到沈浩泽,竟然欢快地叫:“叔叔好。” 沈浩泽笑着同她打招呼,肖杨便知道他常来这边。 五楼很快就到,沈浩泽拿出钥匙开门,肖杨却在门口犹豫不前。沈浩泽先他一步走进,在玄关处向他伸出右手。 握住那干燥温热的手心,肖杨方得勇气踏入那小小的房门。 他怕这是梦,他一踩就碎了。 沈浩泽牵着他走进客厅,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却像是走了很久很久。 房间里仍是他熟悉的装饰,玄关处的地毯,墙壁上的壁画,沙发上磨旧的抱枕,就连他摆在客厅一角的衣架也仍然静静地立在原地。 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恍然间他只是下了一个早班,一回头沈浩泽就会缠上来,笑着问他:“小羊老师,晚上吃什么啊?” 时光一去不复回,好在他一回头那人还在他身后。 “为什么?”肖杨的声音几乎卡在喉咙间,一开口才发觉自己更咽得厉害。 沈浩泽却只是含着笑看他,多少话语都化作了温柔的目光,只落在眼前这一人脸上。 肖杨忽然就知道了答案,只是因为他爱他而已。 当年他将这栋房子卖掉是在辞职后不久,那时他刚与沈浩泽分手,如沈沅沅所言那正是沈浩泽最颓废的一段时光,肖杨不能想象他是怎样又是怀着何种心情买下了这间房子,但他知道,不过是因为他爱他而已。 “沈浩泽。”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沈浩泽应了一声,走到他面前来。 肖杨却不说话了,只面对面要他抱着,和他心跳贴着心跳,呼吸缠着呼吸。 沈浩泽低头吻他,只吻了一小会儿,忽然打横将他抱了起来,放在他自己亲手挑选的沙发上。 肖杨手肘蹭着沙发想直起身来,被沈浩泽推了回去,抬手将他衬衣上的扣子拧开了两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穿这件吗?” 肖杨的呼吸都热了,但他扣子被解开,空气从衣缝间钻进去,好像又有些冷。 沈浩泽俯下身来,在他耳边哑声道:“唐婧说你穿得特别骚,我想看看到底有多骚……” 结束后两人倒在沙发上休息了一阵,沈浩泽从沙发上蹦下来抱着他去洗澡。肖杨浑身没有力气,靠在沈浩泽怀里索性让他伺候。沈浩泽乐得伺候他,只是伺候着伺候着手脚就不老实起来,又将人压在浴缸里来了一次。 肖杨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只拿眼睛狠狠瞪他。沈浩泽笑嘻嘻地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浴巾包着抱回床上,像个爱不释手的娃娃一般抱着亲了又亲,哄着他一起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雨已经停了,沈浩泽捞过床头的闹钟一看竟然已经到了下午,肖杨还睡着,他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摸了摸他的脸蛋,想他睡醒一定会饿,起床叫了个外卖。 外卖到得很快,沈浩泽去门口拿个外卖的功夫回来,肖杨已经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他睡得脸蛋红扑扑的,雪白的肩头都是沈浩泽留下的痕迹,胸前两颗小点也被弄得又红又肿。 沈浩泽饭也不吃了,把外卖往床头一扔推着人又给推倒在了床上,上上下下动起手来。 肖杨没反抗,看他的眼神懵懵懂懂,像是没回过神一样。 沈浩泽察觉出不对劲,亲着他含糊地问:“怎么了?” 肖杨神色微妙,过了一会儿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对他说:“我妈问我晚上回不回去吃饭。” 他顿了一下又说:“和你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