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双姝》 第1章 闺中密友 沉重落下的暮色将金碧辉煌的宫殿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卸下穿戴了一天的凤冠霞帔,沈茉冉手肘撑着下巴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浓稠的美人脸,美人纤长白嫩的手指把玩着一把刀鞘乌黑的匕首。 她的封后大典,司一珞就送她一把匕首,还是开过刃见过血的凶物。若她不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治她个大不敬的罪也不为过! 沈茉冉眼尾勾起笑意,就算她的丈夫大典结束就迫不及待去锦绣宫安抚她的庶妹又如何,她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晚风穿过长廊,掌灯宫女轻手轻脚地点燃琉璃盏,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落在身后。 “帝后大婚,按例当共饮合卺酒。” 沈茉冉回头,周裕那张尊贵冷艳的脸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内侍呈上斟满清酒的龙凤杯。 她捏起一枚,触碰到对方微凉的手背时略一犹豫,酒液便顺着喉咙滑下去。 燃着的红烛淌着血红色的烛泪,华贵的金酒杯摔倒滚落。 周裕将酒倒在地上,冷眼看着灼烫的热血从她口鼻里溢出。 沈茉冉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踉跄着爬过去抱住他的膝盖。 “为什么?” 她知道他嫌弃她,所以从未阻止他娶妃纳妾,知道他艰难隐忍,所以拼尽全力助他登基。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恨恨地看着他。 “若不是我,你能登上帝位?” 周裕一脚将她踢开。 沈茉冉摔在地上,身体上的痛楚不及头顶盘旋的声音令人发寒。 “沈茉冉,仅凭婚前失贞这一条,你就做不了皇后!若你不是相府嫡女,朕当初又怎么会多看你一眼?与你同榻而眠这些年……朕只觉得恶心!” 耳边嗡嗡,他的声音似乎飘了很远。 “若不是还要利用你牵制司一珞,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你放心,朕很快就送你的好姐妹下去陪你……” 恶心……十年的陪伴谋划,最后只换来恶心两个字!沈茉冉疯狂笑着,眼前血红一片,紫金色的靴子无情地转身离去。 笑到最后没了力气,她爬到梳妆台前拔出匕首,刀刃卷起手心的血肉,森冷的刀身映衬着她因痛而扭曲的五官。 杀了周裕自保……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可惜她太蠢,辜负她的好意了…… 再睁开眼,身体上仍旧很疼,却不是那种撕心裂肺五脏翻滚移位的疼。 头顶的屋顶在晃动,在马车上?她没死吗? 碧桃在旁边抹眼泪。 “小姐,沈姨娘太过分了,您是嫡女,她竟然敢罚您去庙里,不就是仗着老夫人宠信,老爷偏爱,就在府上无法无天……” 沈姨娘?沈氏不是早就被她弄死了? 她难道重生了? 沈茉冉的眼神有些呆滞。 飘飞的记忆回笼。 想起年少时候的她无知轻狂,被沈姨娘找了个由头送去家庙。 她走之后,沈姨娘掌管后宅,用毒慢慢耗死了她的亲娘杜氏,等她想方设法搭上周裕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救了。 周裕…… 沈茉冉闭上眼睛,清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她不管走哪条路都是不归路。 马车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得人昏昏欲睡。 还没等她想起来更多回忆,正在行进的马车戛然停住,车外传来车夫惊恐的声音。 “各位好汉饶命,车里是沈丞相千金,您要劫财还是劫色都找她们……” “呦!今个儿还遇上了一条大鱼!名门贵女,咱们哥儿几个今天有福气了!” 沈茉冉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 上辈子的记忆泉涌出来,她被一群山匪掳去,经历了一场至今都不愿回想的噩梦。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她不甘心,强撑着一口气,从污泥里爬出来回京复仇。 这辈子要再经历一遍吗?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碧桃痛哭出声。 放空的眼神聚焦在眼前,沈茉冉才想起来,碧桃这个丫头,没能活过今日……她对这个小丫头已经没什么记忆了。 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股热血。 “我留下,放其他人走!” 沈茉冉从马车里钻出来,刺目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睛,视线扫过包围他们的山匪,一共十来个人,每个人背上都有大刀。 他们这边只有一个车夫,一个丫头,两个看守她的婆子,根本不是对手。 “你凭什么跟老子讲条件?” 为首的山匪一刀把企图逃跑的车夫砍了,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到马车底下。 两个婆子尖叫着吓晕过去,碧桃也吓得挪不动脚步,却挣扎着起身护在她面前。 “不准动我们家小姐!” 这个时候还能挡在她身前……沈茉冉想笑,泪却先一步涌出来。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护不住身边的人,那她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但她重生了,说明她是被眷顾的…… “各位好汉,你们若想劫财,十个丫头加起来也不比我一个人值钱,若想劫色……” 她略一停顿。 “有了钱,窑子里什么样的姐儿都有,温香软玉,红罗帐暖,不比这荒山野岭舒坦?” 山匪们有些意动。 两个丫头一看就没长开,两个婆子又太老,哪有窑子里的姐儿解风情! 为首的山匪横着眼睛看她。 “咱们探查过了,你这马车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是不是想让人去报官?你少糊弄咱们!” 能商量就好…… 沈茉冉继续道:“我之前被这两个婆子看管着行动不方便,我有一个闺中密友,就在前面的庄子上,我书信一封,你们派人去找她拿钱……” 突然想起司一珞说过,她发迹之前,一直在龙头镇的夏家庄给人做苦力,不知道这个时候去能不能找到她。 只能赌一把! 大汉指着碧桃。 “让她跟着一块儿去!要是敢作假,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山匪,哪里知道夏家庄在哪儿!他们就是一群亡命徒,贪婪好色,见利忘义,虽然那边给的报酬不少,但还是不想放过薅羊毛的机会。 早死晚死,都一样要死。大不了,拿了钱再把人杀了…… 碧桃从小跟着沈茉冉,夏家庄有没有自家小姐的闺中密友她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找到人…… 沈茉冉把头上的银簪拔了塞给她,交代道:“如果找不到司一珞,你就找机会把银簪子扎进山匪的喉咙里,杀了山匪逃命,听见没有……” 第2章 旧友重逢 碧桃满脸泪水。 “小姐,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傻碧桃,司一珞是我们最后的生机,你一定帮我找到她!” 被忽悠着出发前,碧桃还在想,或许自家小姐真有一个叫司一珞的闺中密友……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山匪拖着沈茉冉下车,将她拖离官道。嫌两个婆子碍事儿,直接砍了脑袋把尸体丢在斜坡下面。 两个山匪去捡柴火升火。 山林里光线漆黑,山匪头子明显没有耐心了,眼睛在沈茉冉身上上下打量。 沈茉冉紧张的手脚都是软的,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就算找不到司一珞,她也要给碧桃争取逃跑的时间! “小娘皮,老子等不了了!现在就把你办了!你若识相,就乖乖从了老子,老子多留你几天!” 男人突然扑上来将她按在地上,动手撕扯她的衣服。 夜晚的空气冷冽,沈茉冉胸前一凉,被遗忘的屈辱感涌上来,上辈子和这辈子的不甘心驱使着她突然张嘴咬在男人脖颈间的动脉上。 司一珞说过,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这里,野兽捕杀猎物时,总是先咬断对方的脖子! 男人喉咙里发出如野兽嘶吼般的痛呼,两只手抓住她的头发撕扯! 腥甜的血液涌进喉咙里让人几欲窒息。 沈茉冉不敢松口,余光瞥见其他山匪举着大刀扑过来,她在想,她不会就这么死了的!一定不会! 电光火石之间,刚赶到的司一珞甩了一句脏话,加快速度冲过来握住山匪的脖子,咔嚓一下。 林间顷刻间多了一具尸体。 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女宛若鬼魅,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山匪们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上,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就被她将性命夺去。 林间躺了一地尸体。 “小姐!”碧桃顾不上害怕,哭着冲上来,将沈茉冉从大汉身下扒拉出来,“小姐松口吧,人已经死了……” 死了吗—— 被血糊住视线的沈茉冉茫然地松口吐掉嘴里的酸肉,趴在地上吐了一会儿。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小姐!” 碧桃抱住她,大声号哭起来。 沈茉冉抬眸看见黑衣少女熟悉的眉眼,委屈劲儿涌上来,不管自己身上的血污,不管是不是隔着前世今生,扑上去抱着她的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吊起来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紧绷的那股劲儿松懈,碧桃只觉得浑身软成一滩水,瘫坐在地上抹眼泪。 她家小姐果然没骗人…… 司一珞准备了一肚子的开场白在主仆两人的痛哭流涕中化为泡影。 末了只剩一句叹息。 “我若不在夏家庄,你今天就没命了。” 沈茉冉哭声一顿,抬头看着她。 上辈子两人没有这么早遇见,但是她早就听说过她的大名,当然是不好的名声。突然意识到什么。 司一珞瞧见她终于想起来,提醒道:“你记错时间了,十岁之后我就不在那里了。” 沈茉冉擦干脸上的泪痕,追问道:“那你怎么出现在这儿?” 怀里揣着兵部的调任文书,心情一直沉重的司一珞笑道:“或许这就是缘分,今生换我拉你出泥沼。” 司一珞从来不是花言巧语的人,她只是在感慨,若不是半路遇上碧桃,看穿山匪的身份,多管了一次闲事,被碧桃引着来救她,她都忘了上辈子的今天,好友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茉冉的泪再也止不住,委屈庆幸后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急需发泄。 司一珞最受不了她哭,一边帮她擦泪一边缓和气氛。 “行了,别哭了,说好了一起熬死皇帝当太后,最后你却先挂了……” 哭声一顿,然后是更加激烈的哭嚎。 司一珞想捂耳朵。 沈茉冉哭出了鼻涕泡泡,说话一顿一顿。 “什,什么叫,我先,挂了?” 提起往事,司一珞眼神下沉。 明灭的火光照出她还带着稚气的冷酷眉眼。 “你死后,周裕把你的尸体挂在城楼上逼我就范。” 提起周裕,沈茉冉成功止住哭声,拿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瞪她。 只要跟司一珞在一起,她关注的点就总是奇奇怪怪。 “那你就范了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吧!不该问她有没有事? “你觉得我该就范吗?” 沈茉冉不说话了,风将眼泪吹干。 火苗闪了闪。 她已经死了,尸体也不重要了,但还是觉得不忿。 “你给我匕首,是早猜到周裕这个王八羔子要对我动手了吗?也不提示地明显一点,我好早点剁了他!” 碧桃惊讶于自家礼仪教养极好的小姐竟然满嘴市井气的同时,更惊讶两人的对话她听懂了,但又好像没懂! 司一珞嫌地上的尸首碍事儿,把尸体踢到一旁,在火边坐下,长腿随意伸着。 还拍拍身边的位置。 沈茉冉狗腿地跑过去坐在她旁边。 “那是你男人,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匕首本来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他把我调走,又用封后大典迷惑我,我猜到他会有动作,但是没想到……” 司一珞叹了口气,总结道,“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 沈茉冉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那我若真把周裕砍了,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司一珞挑眉看她,说话大言不惭。 “你若真敢砍,我就真能帮你兜住。姓周的王子皇孙那么多,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带把的,大不了换个人做皇帝!” 沈茉冉肿成核桃的眼睛里又有热意涌出来,她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扑进司一珞怀里。 “司一珞,这辈子我不嫁人了,咱们俩回去把那帮贱人收拾了,然后一起去当游侠闯荡江湖吧!” 她不知道司一珞重生多长时间了,她是刚喝完毒酒醒过来的,到现在那种痛苦还残留在魂魄里,只要想起来就浑身战栗。 她不甘心! 司一珞明显比她平静,她很了解自己这个朋友,算无遗漏,狠辣果决,一定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但是她的仇,她这辈子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司一珞淡淡看着她,轻嘲道:“就这点志向吗?不想年纪轻轻守寡做太后,养满屋子面首弄权潇洒?” 沈茉冉沉默了会儿,退让道:“那我这辈子找个命短的夫君。” 还有心情跟她插科打诨……看来是没什么事情,司一珞唇角轻微上扬。 沈茉冉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重生?有什么打算?” 第3章 回京 司一珞一直都是沉默的,只有在她面前话才多点。 印象中她总是穿着一身标志性黑衣,上辈子做锦衣卫指挥使,穿上大红色的飞鱼服,她才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长相有多惊艳。 黑衣少女拿棍子戳着火苗,却是避开她第一个问题,平淡回答着。 “没什么打算,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想回京看看。” 寂静的山林间传来野兽的嘶吼,身后的草丛里突然有动物的脚步声靠近。 “什么动静?” 碧桃害怕地抱紧沈茉冉,沈茉冉抱紧司一珞,三个人挤在一起。 司一珞扔掉棍子,起身说道:“回头再叙旧,山间野兽闻见腥味儿找过来了,走吧,我送你们回京。” 月光皎洁,繁星如瀑。 沈茉冉和碧桃再也撑不住困意,靠在车厢里打盹。 司一珞赶着马车走在寂静的官道上。 带着青草气息的凉风迎面扑来,远远一座城像雄伟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上,将每一个进去的人吞没。 上辈子的她死于万箭穿心,就在这座城门口。 本以为已经死了的魏赫言一跃变成韩王,静静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她背负着乱臣贼子的名头死于乱箭之下。 那张脸,让她失神,那凉薄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遥远的天边镶着一道白边,淡淡的鱼肚白衬得头顶的天空似一座穹庐。 看山跑死马,尽管已经看见盛京城坐落在不远处,赶车还是走了好久。 临近城门前,古朴高大的城门从里打开,几个穿着青绿色锦绣服的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从城中涌出来。 “锦衣卫办案,速速让开!” 来不及躲闪的百姓被撞到路旁,引起一阵骚乱。 司一珞从容地将马车赶到路边等他们过去。 马蹄扬起尘土。 沈茉冉掀开帘子钻出来,遥望着鲜衣怒马的锦衣卫大人们,不解地问道:“一大早就出城,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一珞盯着他们的背影。 “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也搜集情报,多半是城外出了什么事情吧。” 锦衣卫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刚才那一群人里,有一个百户两个总旗,要办的差使跟大臣结党谋反比起来应该不值一提。 她收回视线。 “进城吧。” 她身上穿着黑衣,血迹早就干了看不明显,车内是女眷,亮出丞相府的身份之后,倒也没有过分盘查。 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一道人影倏地窜进马车底下,车内的人毫无察觉。 司一珞神情不变,径直将马车赶到丞相府门口,回头对着沈茉冉说道:“你们先进去,我有件事情要办,马车借我用一下。” 沈茉冉下车站在宽敞干净的街上,抬头看着相府的大门,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冷色。 “好,有空来相府找我。” 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会一直陪着她,接下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场。 目送他们敲开丞相府的大门,司一珞赶着马车离开,大街上人来人往,人群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满了锦衣卫的眼线,好像在找什么人。 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又很快移开。 司一珞赶车在街上随意逛着,眼睛看向大街上的繁华热闹,余光记住各处岗哨暗桩的位置。 京城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了她的锦衣卫也依旧和从前一样有条不紊。 行至一处茶楼门口,从二楼雅间打开的窗子里飘出男人随口哼唱小曲的低沉声音。这道声音……司一珞心念一动,勒马停车,抬手敲了敲木板。 “兄台,还不打算出来吗?” 绕来绕去,马车还在这条街上,车底的人本就暗自着急。 她这一声扎在那人紧绷的心弦上,刺得对方心中惊骇,从车底下翻上来。 冷光一闪,匕首直直地朝着她的脖颈刺去。 司一珞早有防备,后仰避开的同时手肘撑着身体,抬脚踢向对方面门。 男人不得不收回招式,一击不成,也不恋战,迅速转身要逃。 街上的暗线察觉这边的动静,前后左右从四面涌来。 司一珞趁机袭向那人后心,截断对方退路。 眼看着要落入锦衣卫布下的大网,男人抬头瞧见二楼雅间窗子开着,瞬间做出决断,足尖在马车上轻点,一跃跳进去。 “快,将那人捉住!”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混在百姓中的暗线们齐刷刷亮出了兵刃,不远处的屋顶上,有穿着官服的锦衣卫提刀向这边靠近。 原本热闹的大街瞬间如水入油锅般沸腾起来,四散的人群阻挠着锦衣卫的动作,竟是让他们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 黑衣少女唇角微勾,追着男人跳入窗子。 “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雅间里弥散着淡淡的梨花香,男人手中劫持了一个带着面具的孱弱公子,匕首搭在对方脆弱的脖颈上。 茶楼木质的楼梯有脚步涌上来的动静,急促的脚步声让男人神态癫狂。 “放我走!” 司一珞不为所动,以掌为刃,直直地对着人质挥去,男人下意识带着人质向后退。 雅间空间狭小,男人脚下绊到凳子,心神分散。 司一珞追上去,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惊慌地看着她,在她掀开面具之前,脚步声停在门口。司一珞迅速化掌为钩,勾住男人的手腕,夺了对方的匕首,又将人反手压倒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两息功夫,孱弱公子似是吓傻了,他的随从反应过来将他层层护在身后。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两排锦衣卫涌进来,拔刀控场。 被打乱节奏的梨花香中掺杂着灰尘的味道,慌乱的寂静中,一人脚下踩着轻风迈过门槛踏进来。 司一珞沉寂多年的心突然变得慌张起来。 是他吗? 黑色靴子停在面前。 缓缓抬头,最先看到的是妆花罗料的鲜红色裙摆,膝盖处是金银丝线绣制的繁复图案,细腰上系着鸾带,漆黑的刀鞘横在胸前,入目…… 是一双握着刀的骨节分明的手,手背凉白的皮肤下,男人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这双手好看极了,司一珞见过他杀人的样子,杀人的时候更好看。 视线在对方胸口的蟒纹上停了半瞬,抬眸看到来人,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句诗。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男人细长的瑞凤眼冷漠地轻扫她一眼,锦衣华服热闹的颜色也盖不住他眸子里的寒意。 司一珞突然发现,就算重来一世,她还是忍不住第一眼就在他的眸子里沦陷。 幻想过无数次的见面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自然而然地发生,肩膀上搭着的兵刃散发的寒意让她清醒意识到这辈子不一样了。 第4章 陷阱 轻颤的身体提醒着她上辈子的痛楚,他太多疑敏感,怕被看出端倪,司一珞急忙收回视线。 魏赫言看向带着面具的孱弱公子,语气和他的人一样张扬不羁。 “下属抓捕人犯,冒犯了韩王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对上魏赫言毫无半点恭敬的道歉,韩王回过神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低声下气地拱手说道:“幸好没有耽误督主抓捕人犯……本王不碍事。” 司一珞余光打量韩王。 这辈子的韩王和上辈子一样懦弱,无能。 放眼京城,已经无人记得这位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幼弟韩王。以至于一个阉人也能毫不顾忌韩王的脸面。 也或许,面具下的人根本就不是韩王。 魏赫言轻笑一声,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多疑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 嘴角的笑意冷凝。 “全部带回去!” …… 囚室建在地下,常年不见阳光,刚一走进就能闻到阴杂霉潮的空气里弥漫着腐臭味,明明没有风,火盆里的火苗却猎猎响着偏向一旁。 司一珞视线扫过挂在墙上的刑具和人犯,被带到了最里间挂在刑架上。 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砰砰的心跳声提醒她,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又回来了。 只是从审讯犯人的锦衣卫变成了被审讯的犯人,她没有多害怕,只是心情有点复杂。 隔壁的痛呼求饶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那边刚一消停,她的牢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狱卒搬来一张圈椅,魏赫言拿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脚踩碎一条冒头的小蛇,在圈椅上坐定,邪魅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进了诏狱还能这般悠闲自在的,你是第一个。”他手指抬了抬,放在自己的下巴上,“自己交代吧。” 司一珞不自觉地用目光打量他,他托着下巴的手指细白嫩长,好似女人的手。 “该交代的,标下都已经交代清楚了。标下的任职文书,督主想必已经找兵部核查过了。” 魏赫言伸手,下属将文书递给他。他只打开看了一眼,就随手将其丢在火盆里。 邪魅狷狂的脸上尽是兴味。 “什么时候女人也能进京营了?凉州卫千户?呵,只要本督想,现在就能治你的死罪!” 女人不能从军,如果要计较,不止是她,就连驻守凉州卫的西平侯也要受到牵连。 这一点,司一珞早就知晓。 司家是军户,重生后,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轨迹,冒用已故兄长的身份应征从军。 边境连年不太平,新招募的兵丁来不及训练就被拉到战场上,她的功劳,是她浴血奋战得来的。 能以女子身份被封为千户,也是经过层层上报,被圣上批准的,这是她面对他的底气。 “魏督主,标下是圣上亲封的千户,就算你统领东西两厂,也不该这般羞辱标下!” 面对她的指责,魏赫言八风不动,薄唇微勾。 “看来你是不打算招了,来人,动刑!” 司一珞面色一变,上辈子她官居锦衣卫指挥使,没人比她更清楚诏狱的刑罚有多可怕。 “魏赫言,你滥用私刑!” 沾了盐水的鞭子每抽一下,身上就是钻心的疼,魏赫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冷声道:“说,你是不是北辽埋在军中的暗线?” 司一珞口腔里溢出血腥味,咬紧牙关说道:“欲加之罪,北辽的暗线明明是我擒住的,大庭广众之下,魏督主就要血口喷人吗?” 见她不招,魏赫言拿起烧红的烙铁邪笑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弃车保帅釜底抽薪的做法?司千户骨头硬,看来一般的法子撬不开你的嘴,不如试试梅花烙?” 明灭的火光照亮他半边脸颊。 “在司姑娘嫩白的肌肤上烙上一千朵梅花,肯定很好看……” 疯子! 哪怕重生一世,司一珞对他仍旧只有这一个评价。 他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烧红的烙铁贴在皮肤上,剧痛疼让她额上青筋暴起,迷蒙的光线中,他俊美的脸上五官张扬,殷红的唇如艳鬼般勾人心魂。 “已经逃出城的北辽暗线躲在马车底下被你带进城,司千户真的无知无觉?” “带着贼人在京城的街上绕了一圈,故意挑在人多的地方停下,致使贼人趁机劫持韩王殿下,我们的人来不及赶到,才有了司千户救人擒贼的那一幕……” “真的只是巧合吗?司千户在谋划什么?故意接近韩王,还是……故意接近本督?” 司一珞疼得浑身冒汗。她知道他敏感多疑,但是没想到他竟一眼看穿她所有心思! 她毫不怀疑魏赫言会杀了她,在她打韩王面具的主意时,他就已经盯上她了。 司一珞不能承认自己的心思。 “标下不知……” 魏赫言冷笑一声,再次将烧红的烙铁对准她的胸口。 牢房里充斥着焦臭味,少女痛得浑身抽搐,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丝贴着额头,面色苍白隐忍,破碎的美感让人心动。 少女的语气仍旧倔强。 “魏督主滥用私刑,不怕百官弹劾吗?” 魏赫言将烙铁扔进炭火中,不屑道:“不过是一群蝼蚁而已,本督掌管着他们的生死,谁敢多管闲事?” 他低沉的音色带着蛊惑,尾音上扬。 “司千户还不交代吗?诏狱里有一百零八种刑具,不知道你能撑到第几种?正好也让本督见识见识……” 牢房外有脚步声靠近。 “督主!”下属附在他耳边说道,“沈相来了。” 魏赫言抬头瞥她一眼,俊美的脸上不带任何感情,吩咐道:“看好人犯,等本督回来再审。” 司一珞轻咳一声,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冷汗直冒,她此时却想笑! 谁能想到恶名远扬的统管东西两厂的提督魏赫言就是韩王?谁又能联想到在京城毫无存在感的韩王竟然只是个傀儡,正主却顶着另一层身份在京中横行无忌? 司一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执着去证明韩王的身份,可能只是为了城楼上那一个眼神,就值得她隔着时空,不远千里再次跳进他的陷阱! 可笑,真的可笑! 第5章 她是什么人 诏狱没有待客厅,沈茉冉站在通往地底牢狱门口,心中暗自焦急,面上却不敢表露,听到里面的脚步声,退到沈案兴身后。 “相爷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沈案兴对上魏赫言应付的客套话,心底不悦。 魏赫言瞥了沈茉冉一眼,勾唇笑道:“不知道相爷来此有何指教?” 沈案兴压下心中的情绪,朝他拱手。 “小女昨日出城遭遇贼人,幸得凉州卫司千户相救,听闻司千户被督主带到诏狱,还请督主放了司千户,本相愿用官职担保她不是细作!” “哦?”魏赫言饶有兴致地看向躲在他身后的沈茉冉,笑道,“今日本督接到密报,城外八里坡有十几具男尸和两具女尸,原来此事与令嫒有关……正好,让令嫒留下来配合本督调查……” “你!”魏赫言对谁都是这幅狂妄模样,沈案兴眼睑抽动,倒也不怕他,“魏督主说笑了,司千户对小女有恩,督主今日若是不放人的话,明日早朝,本相就递个折子请皇上决断!” 沈案兴不是圣人,又怎么会多管闲事?不过是被落了面子,心里不忿。 沈茉冉太了解他了,对他的维护心中只有一片冷意。 “督主若要调查,小女愿意配合,但是司千户真的是无辜的,还请督主放了司千户。” 少女身形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魏赫言眼睑下垂,笑道:“相爷不必动怒,既然有相爷作保,司千户又确无嫌疑,本督这就放人,不过,还得沈大小姐一起下去对个口供。” “沈小姐敢不敢下去?” 惑人的声音语调拖长,沈茉冉咽了口唾沫,应道:“敢。” 司一珞耳边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沈茉冉焦急地冲进来,饶是她有两辈子的记忆,也被墙上那些刑具吓得够呛,更不用说碧桃了。 碧桃一路上摇摇欲坠,若不是还扶着沈茉冉,早就吓晕过去了。 “司一珞!”牢房的味道令人作呕,沈茉冉脸色煞白,语气急切,“劳烦魏督主赶紧放人吧。” 魏赫言轻笑道:“放人。” 司一珞被人从架子上摘下来,她脚下一软没站稳,砸在沈茉冉身上,两人都摔在地上。 “沈小姐怎么来了?” 司一珞不欲让旁人知道她们两个的关系,沈茉冉只从一个称呼中就明白她的意思。 扶着她站起来。 “司大人救我于水火,又是因为我才受到牵连,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你在京中可有住处?不如随我回府养伤……” 看见她,司一珞就什么都明白了,定然是她说动沈相作保,否则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想到她自己在相府还没有站稳脚跟,还不知道因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司一珞不想给她添麻烦,摇头道:“多谢沈小姐好意,我这点伤不碍事……” 沈茉冉不知道她在谋算什么,但是看到她身上的伤,哪怕知道她从小到大吃苦无数,这点伤跟她以前经历过的比起来不算什么,也还是忍不住心疼。 “司大人,你就跟我回去吧,因为我受这么重的伤,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泪珠砸在地上,沈茉冉的泪一半是被她的伤吓的,一半是心疼,碧桃也跟着抽泣。 魏赫言看着她们,若有所思。 “既然是本督冤枉了司千户,司千户不如去本督府上养伤?” 司一珞眉梢微动,沈茉冉反应过来她要算计魏赫言,背对着魏赫言的脸上尽是不赞同,拼命给她使眼色。 “司千户,你跟我回去!” 魏赫言不等她说完,强势说道:“就这么定了。来人,送司千户去我府上,顺便去请个女医官来。” “这么处理,沈小姐可还满意?” 沈茉冉觉得他话中有话,但是她装傻充愣的技艺早已经炉火纯青,尽管不赞同,却表现出不敢有异议的样子,而且她本来也不敢有异议。 “既然沈小姐没有异议的话,就先这么着吧。时候不早了,本督还有别的案子要审,就不奉陪了。” 沈茉冉和司一珞对视一眼,将不甘心藏在眼底。 “父亲在外面等我,司大人若还有其他难处,只管来相府找我!” 魏赫言眼神一扫,下属立刻上前候着。 司一珞道了声谢,起身在沈茉冉的搀扶下走出去。 魏赫言看不见两人的眉眼官司,但是直觉两人关系不一般。把烧红的烙铁按在水里,滋啦升起一阵白雾,他手指一勾,吩咐道:“去查查沈大小姐和司千户是否熟识。” 这件事情到处都透露着诡异和不合理,但是巧了,明面上看每一步又都在情理之中。 魏赫言手指扣在腰带上,垂眸看着烙铁回想当时的情景,突然冒出来的黑衣少女并不在意韩王的生死,她的目标是……韩王的面具! 她是什么人? 囚牢里暗无天日不知今夕何夕,出来才发现天还没黑,亮黄色的夕阳斜斜地从墙头照下来,暮色的味道,充满生机。 沈案兴正站在不远处打量她。 司一珞上前见礼。 “多谢相爷直言相救,标下感激不尽。” 一个小小的千户而已,沈案兴还不放在眼里,对着沈茉冉的语气无波无澜。 “回府吧。” 沈茉冉不放心司一珞,司一珞后退一步再次拱手行礼,目送两人上了马车。 身后是魏赫言的人。 “司大人请吧。” 魏赫言宫外的府邸宽敞,花园内一片翠绿的荷叶飘在湖面上,湖畔一株雪白的海棠花开得正盛。 女医已经入府候着了,司一珞脱下衣裳,配合着清洗伤口上药。她胸口的皮肤鲜血淋漓,溃烂可怖,女医不忍心,包扎好后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她。 “司大人,等伤口好些,你将这些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可以不留疤痕。姑娘家身上留了疤,将来还怎么嫁人……” 女医也是好心,虽然司一珞不认为自己会嫁人,但是谢过之后还是接了药膏。 “司大人伤得重,夜里恐会发热,奴婢再开一副汤药给大人备着。大人要好好休息。” 司一珞应了一声,女医刚一出门,她就把将药方放下,转身出了房间。 第6章 欲擒故纵 夜幕降临,魏赫言回到府中,香汤沐浴洗去一身血腥味,看着下属搜集来的资料。 没查出司一珞和沈茉冉之前的生活有交集,倒是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沈家当家主母杜氏每日用的药中掺了马钱子,沈大小姐在府上也是水深火热,因为一点错处竟然被罚到家庙……但是上一刻还朝不保夕,下一瞬,却能说动沈案兴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头担保? 这位沈大小姐也有点意思。 再看司一珞,她的祖父在军中最高不过做到总旗,父亲只是个小旗,她一个姑娘家,十岁就敢出关做斥候,不过十五岁年纪,军功竟然已经累计到千户! 这还是用一部分军功抵了她身份造假,欺上瞒下罪名的结果,若他是男人,至少也能封个宣武将军了。 十五岁的宣武将军,大周朝开国至今,屈指可数。 魏赫言啧了一声,将资料烧了,唤人问道:“司千户在做什么?” 下人恭敬回道:“回督主,司大人在湖边钓鱼。” “钓鱼?” 魏赫言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意想不到,是的,其他情绪都被这四个字压了下去。 他起身往外走。 水面上跨湖修建着一条长廊,红灯笼喧宾夺主,夺了荷叶的嫩绿色。 灯火下,少女笔挺坐着看湖面,垂在湖中的鱼竿一动不动。鱼儿聚在不远处嬉戏玩闹,她身边的水桶里却是空的。 等了会儿,少女将鱼线拉出来,鱼饵还在,却没有一条鱼上钩。她不气馁,换个地方,继续将鱼线甩出去。 魏赫言瞧着有意思。 “司大人挺有闲情逸致。” 他一来,原本围在灯下嬉戏的鱼群瞬间四散,司一珞知道自己今天的鱼肯定钓不上了。收回鱼竿,将鱼饵取下来随手扔进湖里。 “督主身上杀气太重,鱼都被吓跑了。” 少女反而将钓不上鱼的原因推到他身上?有生以来第一次…… 魏赫言失笑道:“司大人真会说笑。” 司一珞从傍晚一直坐到现在,疑惑解开了,她在想自己这辈子想要什么,还没想出名堂。 魏赫言一身简单的黑衣上绣着繁复的花纹,高高束起的长发垂在腰间,更显得他身形颀长,英姿伟岸。 司一珞抬头,他迎着光的侧脸轮廓分明,眉眼略显阴柔,攻击性却十足。 想起市井间对他的形容:锦衣夜行,锋芒毕露。 “督主用过晚膳了吗?” 少女语气自然,不等他回答。 “吃鱼怎么样?” 魏赫言视线落在空空如也的木桶。 少女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将鱼线取下来,握着鱼竿试探两下,将鱼竿直直的刺进水中再提起来,一条肥硕的鲤鱼扎在鱼竿上,挣扎扑腾出的水花四处飞溅。 魏赫言看着来回扑腾却始终挣扎不出桎梏的鱼,突然没了胃口。 司一珞弯着眼睛笑着,用熟稔的语气说道,“我亲自下厨,督主尝尝我的手艺。” 少女面色仍旧苍白,魏赫言从她柔顺的外表下,看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他。 “你在勾引本督?” 司一珞一愣,后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只是感激督主不杀之恩而已,督主还请自重。” 手中细腻的触感消失,魏赫言盯着她提鱼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手指很烫。 欲擒故纵? 呵! “来人,跟兵部打声招呼,撤了她的调令!” 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黑暗处有人应了一声。 魏赫言低头看着湖面,抓了一把饵料扔进湖里,四散逃开的鱼群围在远处不敢过来。他觉得没意思,负手回到书房,展开最新送来的密信。 “沈相动了朝廷送往辽东的军粮?” 他久久不出声,下属请示道:“消息要递进宫里吗?” 魏赫言手指扣着桌面,半晌。 “先瞒下来,继续盯着。” 各部的消息繁杂,不能一股脑都递上去,需要他先斟酌,该怎么报送,什么时机报送最合适。 他灌了一杯浓茶,拿起其他的密信,一封一封审阅。 直到侍女端上饭菜。 “督主,这是司大人亲手为您准备的饭菜。” 常年待在囚牢,闻多了腐臭味的人胃口都不怎么好,魏赫言也不例外,但是为了不被人看出破绽,餐桌上总会有一两道荤菜,但他总会发脾气。 厨房摸不准他的喜好,每日做饭都战战兢兢,司一珞愿意冒头,厨房的下人只略一犹豫就答应了。 侍女掀开汤盅,奶白色的鱼汤看起来和白肉一般颜色,魏赫言瞥了一眼,忍着胃里的翻滚,冷声道:“端走!” 侍女急忙上前将鱼汤撤下。 “慢着。”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咸香味,他手指敲着桌子吩咐道,“放下吧。” 侍女停下动作,连同其他菜点一起摆在桌子上。 魏赫言走过去,今日的菜与往日不同,一碟清淡的小黄瓜,一碟嫩黄的油爆菜心,一碗包好看不见馅儿的清蒸小馄饨,一碟绿豆酥,以及鱼汤。 分量都不大,他在桌前坐下,先夹起一枚馄饨放在嘴里,玉米和豌豆的清甜味道将肉味掩盖住,竟然难得的可口! 小黄瓜脆爽,菜心滋味十足,绿豆酥不甜不腻,入口即化。 他最后将勺子伸向鱼汤。 侍女犹豫着小声提醒道:“司大人说,晚上不宜吃太饱,否则难受会睡不好。” 魏赫言动作一顿,侍女以为自己说错话,急忙跪下告饶。 “奴婢多嘴,督主饶命!” 盛菜的碗碟精致小巧,饭菜却略显粗糙,魏赫言魇食知足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你说这些都是司千户准备的……她才来了多久你们就都听她的了?” 侍女磕头请罪,眼前的珠帘晃动,再抬头,桌前已经空无一人了,侍女冷汗涔涔地瘫坐在地上…… 司一珞洗漱之后还没睡下,身上的伤口发炎,她这会儿有点发烧。 但是她却睡不着,强撑着起身出了门。 沈茉冉睡到半夜被一条黑影吓醒,若不是感受到对方手上的老茧,她差点以为沈氏又找人谋害她。 “司一珞?你怎么来了?伤怎么样?身上怎么这么烫?” 司一珞坐在床头不吭声,沈茉冉从床上爬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黑夜里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少女沉默了会儿,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沈茉冉,去救我,你答应了沈案兴什么条件?” 第7章 为什么要杀我 就为了这事儿? 沈茉冉松了口气,抱着被子坐下。 “没什么,帮他想了个主意应付巡检司的检查而已。今年雨水多,城外粮仓里的陈米发霉了大半,朝廷突然要检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凑不出来那么多粮食填补。” “这还是上辈子周裕想出来的法子,我只是拿来用用,我主动开口,断了周裕的后路,这辈子也省得再跟他扯上关系。” 司一珞嗯了一声说道:“谢谢你。” 沈茉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你发什么神经?大半夜跑过来说谢谢?” 司一珞再次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你知道我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春日的夜里还是挺冷的,沈茉冉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冒出了生理性泪花。 “这我哪知道!连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魏赫言你都杀了,周裕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沈茉冉突然想起来什么,神秘兮兮地问道,“喂,你不会是做了女帝,宠幸太多妃子,死在床榻上吧……” 满腹心事的司一珞突然没了想跟她倾诉的欲望,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我开玩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真生气吧!” 沈茉冉挠挠后脑勺,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话说一半就走了,她心里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她后面的话啊! 跟来的魏赫言听到两人的对话,心中诧异。 上辈子?重生?最新的戏本吗? 少女从相府出来独自一人沿大街走着,魏赫言抱臂跟在她后面。 司一珞回想着上辈子,十岁被魏赫言捡回去,每天练功念书,后来帮着他做事,抓人,缉捕审查犯人。 再后来接掌锦衣卫,她不知道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背负了多少条人命。 世人皆言魏赫言死在她手,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来没生出过害他的心思,更没有杀他,所谓的盛名,不过是别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没想到就连沈茉冉也这么想。 一直以为是周裕暗中杀了他。 后来她控制了周裕,韩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她一夕之间众叛亲离,好不容易突围出城。可能是命运捉弄,逃出生天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看到了早就死了的魏赫言站在城楼上冷漠地看着她。 那一眼让她浑身冰冷,隔着前世今生,到现在仍旧刻骨铭心。 恍然发现他对她的提拔,对她的培养和悉心教导,原来都是骗她的。 她为了给他报仇,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一个奸臣贼子该做的所有事情,到最后,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指节握得发白。 救她和利用她……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 这辈子,她用了五年时间让自己沉淀下来,远走凉州卫,打定主意不再遇见他。 但是午夜梦回时心口的悸动和朝廷突然的调令,相遇来得猝不及防,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心里恨着,却忍不住想对他好。 脚下越来越软,眼前模糊着,突然迎面撞上一个人,撞得她一个踉跄。 模糊的世界里,那人的脸却变得清晰,和她梦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漆黑的长发从他肩头散下来扫在她脸上,有淡淡的茉莉清香。 在做梦吗? 司一珞伸手抚在他脸上,喃喃道:“魏赫言,我从来没想过害你。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少女眼中突然溢满水光,泪珠含着月光的清辉从她光滑的侧脸滑落,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魏赫言抱着她的腰身不让她摔倒,她却突然占他便宜,摸他的脸就算了,还伸手抓住他的领口? “你打我骂我,我都不在意,可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 他们今天才刚认识,除了公事,他什么时候打她骂她了? 魏赫言不确定她和沈茉冉刚才的对话是故意让她听到,现在的一切都是在做戏,还是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一切太匪夷所思,他宁愿相信是前者。 但是眼前少女无声的哭泣似在控诉他是个负心汉一般,潜藏在周围的下属一个个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还从来没有女子对他投怀送抱,这种感觉有点奇特…… 魏赫言轻咳一声,将人从他怀里拉出来。 “司大人误会了,本督只是公事公办,没有要杀你。” 少女瞪着眼睛看他,无辜地问道:“殊一,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魏赫言大惊失色,一把捂住她的嘴将人拖到暗处。 殊一是韩王的表字,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韩王的这个名字,更无人知晓他和韩王的关系! 她从何处得知? 心思百转,他眸中杀意闪过,伸手掐在她脖子上。少女无知无觉,脖颈的动脉突突跳着,突然脑袋一歪。 魏赫言手掌临时转了方向,改为扶着她的脑袋,手心触碰到的皮肤滚烫。 竟然撑着他的手睡着了…… 他此时的心情有点微妙。 竟对他这么不设防吗? 少女脸颊通红,睡着的样子像一只迷路的小兽,让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杀她。 打更的梆子隔着一条街传过来。 他心思一动,对着暗处吩咐道:“派人盯着沈茉冉和裕王。” 司一珞睡得很沉,半梦半醒间觉得冷。睁开眼睛,青砖灰瓦的街上银白一片,月亮挂在正中。 她竟然靠在墙角睡着了吗? 扶着墙站起来,身上虽然仍旧没力气,脑袋却清醒了许多,熟门熟路地回到上辈子她生活过的府邸,湖畔的那株海棠花树一年比一年繁盛,静静地迎接着她。 一条黑影趁着夜色来到魏赫言的卧室。 “督主,司千户回来了。” 纱帐后的人翻了个身,声音慵懒。 “知道了。” 室内寂静半晌。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掀开纱帐。 魏赫言从床上坐起来,雪白的寝衣半敞着,露出他瘦却精壮的上身,朦胧的光线中,美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十分勾人。 “伺候本督更衣。” 身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宦官头子,魏赫言一路疾行,早朝前还需到皇帝的寝宫伺候。 宫内各处护卫林立,庄严肃杀。 香炉里飘出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内侍宫人轻手轻脚地捧着温水候着。 明黄的帷帐被内侍掀开,魏赫言上前帮曜帝穿鞋,又递上漱口水。 第8章 怕不是傻的 “赫言不必每日都亲自来侍奉,朕身边有那么多宫女内侍,有他们伺候就够了。你帮朕看着前朝,那帮大臣仗着聪明,比朕多读几本书,就总想欺瞒朕,算计朕。” 他将盥洗杯递给身后的内侍。 “不妨事,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分。” 魏赫言腾开手,先行试过水温之后,拿了布巾候在一旁等曜帝净面。 “巡检司今日开始查城外的粮仓,京中有什么动静?” 东西两厂和锦衣卫同时负责情报搜集,也互相监督,但是锦衣卫上一任指挥使贺蔚因为手段过于残酷,犯了众怒,被曜帝下令砍了。 目前三个衙门都握在魏赫言手中,可谓权柄独握,权势滔天。 他却不敢掉以轻心,斟酌答道:“回皇上,沈相昨天入夜,召了兵部侍郎孙恩入府。” 递上布巾,他又拿起龙袍。 手下动作不停,系好扣子,蹲下整理衣摆。 “他是想打辽东粮草的主意。” 曜帝语气算不上好,却没揪着不放,话题一转。 “朕听闻,昨日抓北辽的暗探时,你把朕亲封的凉州卫女千户抓了?” 曜帝不信任朝中的大臣,设立了锦衣卫监管,不信任锦衣卫,又设置了东西两厂,如今三处都握在他手里,曜帝自然也不会信任他。 魏赫言恭敬回道:“皇上恕罪,奴才只是公事公办,司千户当时有嫌疑,奴才例行审问,洗清嫌疑后已经放人了,司千户目前在奴才府上养伤。” “听闻是沈相作保你才放的人?” 潜台词是问沈案兴和司一珞的关系。 魏赫言调整了腰带的松紧,抚平龙袍上的褶皱,动作十分娴熟。 “回皇上,昨日城外发现了十几具尸体,下属顺着探查发现原来是沈大小姐外出遇到山匪,司千户回京途中恰巧救了沈大小姐。” “北辽的暗探奴才也审了,他在城门口听到是沈相府的马车,才潜伏在车底,躲避搜查,并意图混进相府打探情报。” “奴才怀疑司千户察觉车底有人却没及时抓捕,将人带到闹市区,才会连累到韩王殿下,所以才把人抓了。” 韩王也牵扯进来了? 这套说辞,倒是和下面递上来的情形对上了。 曜帝面上不显,吩咐道:“回头将人带进宫让朕瞧瞧,大周朝百年来还没有出过女将军。” 魏赫言恭敬应是。 …… 天一亮,沈茉冉就带着碧桃杀到提督府,她昨天辗转一夜没睡着,今天早上借着探望恩公的名义来看望司一珞。 司一珞正靠在床头喝药,被她堵了个正着。 “司大人!” 司一珞将空碗递给侍女,被她肉麻的声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头看到她关切的面容时,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美人未语泪先流,娇娇弱弱地凑过来,夺过侍女手中的水杯递给她。 她要演,她也得奉陪,毕竟此处是魏赫言的府邸,到处都是眼线。 “沈小姐怎么来了?” 沈茉冉拿帕子遮面擦泪。 “我来探望你,你今日好些了吗?” 司一珞将水杯递给侍女,淡然道:“多谢沈小姐关心,司某无碍。” “外面天气很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正盛,多出去走走,也有利于伤口愈合!” 沈茉冉亲自动手给她穿鞋,司一珞哪儿敢接受,急忙夺过来自己穿上。又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 沈茉冉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摆明了是有话问她。 “沈小姐既然有空,不如陪我钓鱼吧。” “钓鱼?” 沈茉冉想问她什么时候喜欢上钓鱼了,话到嘴边没问出口,改为浅笑着应道,“好啊,可是我不会……” 司一珞淡淡地看她一眼,勾起唇角,带着她在花园里找了处泥土松软潮湿的地方,挽起袖子,拿锄头开始干活。 “司大人,不是去钓鱼吗?为什么要挖土?” 司一珞从泥土里提起一条蚯蚓。 “啊——” 丫鬟侍女外加沈茉冉一阵尖叫。 碧桃吓得都快哭了,司一珞瞥了吓得花容失色的沈茉冉一眼,碧桃年纪还小,害怕蚯蚓就算了,沈茉冉可不是什么小白花。 装! 挖了一堆蚯蚓,司一珞在钩子上装上鱼饵,递给沈茉冉,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沈茉冉狐疑地接过鱼竿,挪过去坐下,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 心里闷得慌,两人距离这么远,别说悄悄话了,正常说话都会把鱼吓跑。 司一珞安静坐下,看着湖面发呆。 然而,今天她注定不会平静。不一会儿,碧桃指着湖面,激动道:“小姐小姐!快拉鱼竿,您是不是钓上了!” 正在偷看司一珞的沈茉冉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鱼竿提上来,一条巴掌大小的鲫鱼咬在钩子上正急速摆着鱼尾。 “碧桃,快帮我取下来!” 司一珞那边一派平静到现在也没动静,沈茉冉心中的郁气散去不少,在碧桃的帮助下装上鱼饵重新扔进水中。 过了会儿。 “快,碧桃!” “小姐太厉害了!”碧桃把鱼取下来,感叹道,“小姐,这些鱼怕不都是傻的吧,给鱼饵就咬!” 提督府的侍女不敢吭声,谁敢在阎王爷府上钓鱼啊!嫌命长了! 半上午过去了,沈茉冉的水桶里已经钓上来满满一桶鱼,司一珞一条也没钓上来,每次将鱼线提起来,鱼饵都还在。 她再淡定地把鱼线扔回去。 沈茉冉没弄明白她的操作,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再也坐不住了,凑过来央求道:“司大人,坐着钓鱼多没意思,湖心有个小岛,咱们划船上去看看吧!” 俨然把提督府当成自己家一般随意自然了。 侍女想开口提醒一下,但是想到督主也没有限制司千户的自由,更没有说过不准在府上划船。 司一珞抬头看着湖心的小岛,岛上种的有桃树,远远看去,粉红色的花瓣落了一地,特别好看。 她收了鱼竿,应道:“好。” 侍女找来一条小船,司一珞跳到船头,沈茉冉在碧桃的搀扶下上到船尾。 她回头对着准备上船的侍女说道:“船太小了,你们都在岸上等着吧。碧桃,你也在岸上等着。” 消息传到魏赫言耳中的时候,午朝刚刚结束。 “司一珞和沈茉冉两个人在船上单独呆了两刻钟?” 魏赫言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帕子擦手,走到空旷处问道,“两人说了什么?” 第9章 全鱼宴 “湖面空旷,距离岸边太远,属下没听到交谈的内容,但是沈大小姐从船上下来之后就回府了,属下已经交代过相府的弟兄,让他们密切关注沈大小姐的动向。” “司千户面色无常,一直在湖边。” 想到昨天晚上,魏赫言眼神沉了沉,吩咐道:“继续盯着。另外,让韩王府那边的眼线注意点,韩王身边的人一有动静立刻上报!” 盯着韩王身边的人?莫不是韩王有不臣之心? 下属满心疑惑也不敢问,规矩应是之后退下去。 魏赫言转身回到御书房。 曜帝抬头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有事情就去忙,你身上的担子不比朕轻松。” “奴才不敢跟皇上比。”魏赫言告罪道,“皇上恕罪,确实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奴才就先行退下了。” 曜帝摆了摆手。 从提督府出来,沈茉冉沉默了一路,琢磨着司一珞的话。如果上辈子,她们两个都是失败者的话,谁才是走到最后的人? 车底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马车狂奔起来,她没坐稳,转弯时被从车厢里甩出去。 正在她想着自己这场血光之灾注定不可避免时,忽然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对方托着她的腰身转了两圈卸去力道,踩着台阶稳稳停下。 戏剧化的一幕,若不是人为,就是两个人太有缘分。 沈茉冉没来得及后怕。 “姑娘,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让她呼吸一滞,浑身血液冷凝。 抬头,少年人身着一件简单的烟灰色圆领长袍,细窄的腰身被一条黑色皮带束起,与记忆中深沉冷酷的眉眼不同,此时他身上还散发着朝气,少年感十足。 贴在一起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距离她这么近。 周围爆发出喝彩声。 毒药腐烂肺腑的疼犹在昨天。就算他依旧耀眼,她的目光也不敢在他身上过多停留,急忙挣脱开来。 “我无事!” 惊马被控制住,碧桃也受了惊吓,却第一时间跑过来。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小姐,你吓死我了!” 周裕抬头看了一眼她们乘坐的马车,问道:“姑娘是丞相府的?” 见她不回答,他自在地接了一句,“沈小姐受惊了,本王亲自护送沈小姐回相府吧。” 沈茉冉面色一变,侧过脸去寻那个放鞭炮的人,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但是唯独不见罪魁祸首。 收起狐疑,又将心事压下,沈茉冉露出一个自以为得体笑容拒绝道:“多谢殿下,殿下金尊玉贵,莫要因为小女子耽搁了殿下的正事。” 她拒绝得很明显,周裕感受到她的抗拒,抿了抿唇,儒雅笑道:“沈小姐脸色很不好,本王觉得还是送沈小姐回府,亲自向沈相解释一下今日的唐突比较好。若不然沈相怕是会迁怒本王,沈小姐觉得呢?” 一句话将沈茉冉的后路堵死,沈茉冉有理由怀疑,这场惊马就是他精心谋划的。 毕竟上辈子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连她这个枕边人都没看明白。 受惊的马匹还在来回踏着蹄子,后路又被他堵死,沈茉冉无法,只得应道:“如此,多谢殿下了。” 沈茉冉重新上了车,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这辈子的她好好地从山匪手中逃出来了,沈案兴还会答应他的求娶吗? 上辈子那些山匪…… 想到什么,她脸上的血色突然褪去,掀开车帘看向骑在马上的周裕。 她的面色太像受过惊吓的模样,周裕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沈茉冉吓得立刻放下帘子。 周裕皱眉,她的动作,可以理解为少女娇羞? 看着帘子上来回轻晃的睡莲图案,他收起笑容。 下人已经提前一步回府报备,沈案兴亲自迎到门口,客套几句将周裕请到客厅。 沈茉冉则脚步匆匆地往主院去。停了药之后的杜氏气色看起来好了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惊马的消息,急忙派了身边的嬷嬷过去接她。 “娘!” 沈茉冉扑过来,上辈子,她回来的时候杜氏已起不了床了,她明知道药里有问题,却也没有办法救她。 还好这辈子不晚。 杜氏很瘦,沈茉冉也不舍得将重量压在她身上,只虚靠在她肩膀上,将心中翻滚的恨意压下去。 “娘的乖女儿!”晒了太阳,杜氏身上的郁气散了不少,伸手揽住她,“外面如果危险的话,你就在府里待着,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再伤害你!”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杜氏脸上露出狠绝,药有问题,她早就知晓。 但她以为沈案兴是怕杜家连累他,只要她没了,他会善待他们的女儿。 没想到他竟然心狠手辣至此! “娘,我没事。”沈茉冉不想让她担心,“娘,这辈子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看那些魑魅魍魉得到应有的报应!” “娘,你陪我一起!” 杜氏眸中含着水光,失神地看着她,短短几天,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儿长大了,开始知道人心险恶,开始懂世道艰难了。 她应了声好,伸手抚在她头发上,像是在安抚她,也是在安抚自己。 消息传到提督府。 “裕王留在相府用膳之后,与沈相在书房密谈两刻钟?”魏赫言勾着唇角,喃喃道,“盯着他果然有惊喜。” “我们的线人隐约听到婚事、大小姐等字眼,这是火盆里未烧尽的纸条。” 魏赫言接过来,纸条只剩下几个零散字眼,看不出来什么。 “天子堂……” 想一步登天吗? “这件事本督知道了,些许小事不用上报天听,归档吧。” 提督府的午膳比正常时辰晚,因为他忙起来谁也不敢打搅。 厨房等他忙完,将午膳呈上。 第一道菜是春卷,第二道菜是鱼丸,第三道、第四道…… 魏赫言无语道:“都不想活了?全鱼宴?” 他摔了筷子,下人跪了一地,传膳的侍女抖如筛糠,壮着胆子回道:“回,回督主,今日的饭菜,都是司大人准备的!” 魏赫言忍着怒气问道:“她在做什么?” 侍女答道:“在湖边钓鱼。” 头顶沉默半晌,魏赫言在桌边坐下,伸手。 侍从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递上一双新筷子。 第10章 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将筷子伸向春卷,春卷入口弹润酥脆,能看出打鱼浆的人功夫很足,淡淡的药香味将肉味盖住,若不知道里面的馅料是鱼肉,根本分辨不出食材原本的味道。 鱼丸的味道很淡,里面包了馅料,饱满的汤汁预留出了足够回味的空间。新鲜熬制的鲫鱼汤里只有豆腐块儿,看不见一点肉末和鱼骨,入口只有豆腐鲜嫩的味道。 全鱼宴,竟然没让他尝出来一点鱼肉的味道。 而且每道菜准备的分量计算好了,正好达到让他满意的临界值,多一分少一分都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如此了解他! 魏赫言没忍住怀疑她之前和沈茉冉的话都是真的!也没忍住怀疑,她上辈子跟自己的关系…… 司一珞放空心神,仍旧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执着什么。 准备换个地方再试试,一手提着水桶握着鱼竿,另一只手搬着小凳子。起身正好撞上魏赫言的视线。 魏赫言目光落在她的空水桶上,勾唇道:“何必那么麻烦呢?只要能捉到猎物,过程并不重要。” 他指的是钓上来的活鱼和昨天晚上她捞起来的死鱼并无差别。 司一珞却内心苦涩,是啊,过程不重要,他只要那个位置,踩着谁的尸骨都不重要! 上辈子他救她一命,她还他一命,应该算两清了。这辈子想说服自己原谅他,鱼儿却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不咬她的饵。 压下心中的悸动和悲凉。 “多谢督主收留,明天标下准备去京营报道,怕来不及跟督主当面道别,趁着今日提前跟督主打个招呼。” 午后的阳光不错,花瓣落在少女的头顶和肩膀上,她虽然穿着一身黑衣,身上更没有一件装饰,却莫名有一种人比花娇的感觉。 如果穿上女装,倒也是个美人。 魏赫言将心里冒出来的烦躁情绪压下去。 “皇上召见,明天早上随我进宫。” “督主。” 下属递上一张纸条,魏赫言不见外地当着司一珞的面打开。 阳光洒在照在他身上,给他跳跃的手指染上一层光晕,这个场景让司一珞有些失神,好像回到上辈子,每日都能看到他做这个动作。 他突然抬头看她,将纸条递过来。 她下意识接过来才察觉到这个动作的含义。司一珞顶着他饱含深意的目光将纸条打开。 “沈相有意和裕王殿下联姻。”魏赫言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司千户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司一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将纸条还给他,哪怕心中慌张,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这是她跟着他学的第一课。 “督主,标下只是个武将,对朝堂之事并不了解。” 魏赫言逼近一步,他的气势太过强大,司一珞本能想往后退,但她忍住了,此刻只要表现出一点心虚就能被他看出端倪。 他身上从不熏香,但是独属于他的带有攻击性的气息将她包围。 “是吗?” 魏赫言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看着她,就在她的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时,他伸手从她头顶捏起一枚花瓣。 “司千户心跳得很快……” 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司一珞急忙后退。 “督主凤翥龙翔,气势非凡,标下不敢直视。” 魏赫言不给她后退的机会,伸手揽在她腰上往前一带,手指顺着她的脸颊轻抚。 他的体温心跳轻而易举地被她捕获。 司一珞浑身僵硬,两只手挡在身前用力一推,她的力道并没有对魏赫言造成影响,反而让她自己向后跌倒在地上。 撞上花枝,簌簌落下的白色花瓣将她淹没。 魏赫言看着她,冷峻的脸上有一丝不悦。 “司千户殷勤为本督准备饭菜,不就是想要本督的垂青吗?怎么,耍本督玩儿?还是说,你看不起本督是个太监?” 司一珞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潜意识里没把他当成正常男人,但是他若还有另一层身份,他如果就是韩王的话,那他…… 视线下行。 魏赫言本来只是佯装发怒,想试探一下她跟自己的关系,以及她来他身边的目的。 但是,她竟然毫不知羞耻地盯着他那个地方看! “司一珞!” 他的音调提高了两个度,尾音里带着浓郁的怒气。 下属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督主发过这么大脾气,同情地看了一眼怔怔坐在地上的少女,好像已经看到对方身首异处的惨状…… 然而…… 面对他的怒火,少女只是一怔,便脱口而出道:“没有,我想对你好跟你是不是男人无关。” 司一珞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够准确,又补充了一句,“跟你是不是权倾朝野也无关。” 她只是习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她的表情太过真诚,声音太过清透,让人情不自禁就信服了。 魏赫言觉得自己窜起来的火气突然偃旗息鼓,无影无踪了。 但是他却更加烦躁了。 这种别人了解他,他却对别人一无所知的感觉太让他恐慌——一个人知道你全部的秘密,却还能表现得这般无害。 不对,他不知道她了解他多少,知道他多少秘密。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杀了她。 但他最后只是拂袖离开。 肃杀的空气瞬间解冻。司一珞愣了会儿,她刚才说了什么?再在他身边待下去,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他一层一层剥开伪装! 少女从地上爬起来,拂落身上的花瓣。 “司千户,奴才姒海,以后您有什么跑腿的活儿只管吩咐奴才!” 司一珞抬头看着一直把自己当透明人的小太监,小太监对她狗腿一笑。 “督主待司千户与别人不同,以后您若是发达了,多提携提携奴才……奴才先告退了。” 小太监追着魏赫言的脚步离开,司一珞对着他的背影,是姒海啊,上辈子护着她出城,跟她一起被骂为奸佞阉狗,同样死无全尸的姒海啊! 除了她,其他人这辈子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很早就追随魏赫言了。 这辈子,一切都不同了,但是一切又都还在原来的轨道上。 司一珞叹了口气。 入夜之后潜进相府。 第11章 情分 沈茉冉正坐立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身后突然一声轻咳。 白天周裕跟沈案兴关在书房里密谋半晌,他们密谋了什么她一无所知,手中能用的人本就不多,书房那边又似铁桶一般插不进去人手。 沈茉冉看到司一珞跟看到救星一般。 “白天你跟我说上辈子你死的时候,周裕还活着,那韩王呢?这辈子我干脆嫁给韩王,咱们直接扶持韩王上位如何?” “不如何。” 司一珞抿了抿唇,在床上坐下,向后仰躺在她柔软的床榻上。 “你脱了鞋再上床。”沈茉冉凑过来问道,“为什么?说说理由。” 司一珞上辈子没怎么跟韩王打过交道,这辈子也就在茶楼见了一次。 先不说登上大位之前魏赫言会不会恢复身份,现在嫁过去,嫁的只是个傀儡,就算他恢复身份,他又岂是好掌控的? 不过这些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就算对沈茉冉,她也不会透露。 “韩王虽然跟当今皇上一母同胞,但是当今这位膝下有九个皇子,长子,嫡子都不缺,皇位又怎么能轮上一个皇叔?” “天家多疑,先帝的十个儿子里,长到成年的皇子只有七个,其中病死了三个,意外死了一个,除了当今皇上和韩王外,还有一个缠绵病榻也快咽气了。” “就连皇上一母同胞的幼弟韩王也是一副窝囊性子,据说是小时候热水烫了脸,终日藏在面具下面不敢见人。” “你仔细品品。” 皇家的这些事儿别人不清楚,锦衣卫的档案库里记录得清清楚楚,而她上辈子除了审讯之外,也帮皇室做过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沈茉冉情绪有些低落。 “周裕今日上门,他城府太深,我担心沈案兴会答应联姻。几位皇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皇上又迟迟不立太子,朝中各家都在押宝。” 司一珞淡定道:“沈案兴是丞相,手握权势,想要跟相府联姻的皇子不在少数。除去上辈子我们已知失败的那几个之外,你挑一个顺眼的不就行了。” “那我还怎么报仇?”沈茉冉不服气道,“周裕鸟尽弓藏过河拆桥,这笔账还没清算!” 室内寂静片刻,沈茉冉瞧见司一珞闭着眼睛不动,以为她睡着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点发烧,便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还有十年时间。”司一珞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有犹豫和挣扎,“上辈子我们活得都辛苦,这辈子为什么不能选一种轻松的方式活着?” “不想后果,不去算计,不带着偏见,把自己当做普通人……” 话落之后,没有得到沈茉冉的回应,她自己倒先苦笑起来。 她若不回京城,无非就是继续在凉州卫戍边杀敌,做一个将军,或者是死在北辽的铁蹄之下,刀光剑影一辈子。 沈茉冉仍旧逃不开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要么在后宅里靠着男人的恩宠浮沉,要么破而后立,自己掌权。 她们都没有做普通人的资本。 沈茉冉在她身边躺下,伸手揽住她的腰,跟她咬着耳朵说道:“你就没想过嫁人吗?” 司一珞耳朵一痒,想到下午的事,伸手把她的爪子拂开。 “我嫁给谁?” 她上下两辈子都没想过这事儿! 沈茉冉又把胳膊搭在她腰上,半开玩笑地说道:“上辈子你跟魏赫言那个阉人搅在一起我就不说什么了,趁着这辈子,你还没跟他的臭名声绑在一起,赶紧找个人嫁了,省得被他霍霍了!” 说正经事情的时候,她总能扯到不相关的事,司一珞闭上眼睛不理她。 沈茉冉就在旁边玩她的头发,拿她的头发在她脸上轻扫。 “要不然我帮你留意着京中的公子们?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司一珞觉得她的床舒服,翻了个身。 跟着她的尾巴将消息传回提督府。 魏赫言手里正拿着今天一天捉拿到的北辽暗线的名单,诧异道:“同榻而眠?” 下属禀道:“回督主,两人说话声音太小,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是属下在床前看到了两双鞋子,一双绣花鞋,一双军靴,确实是司千户无疑!” “这倒是有意思了……” 两人聊得太晚,不知不觉睡过去。 司一珞夜半从梦里惊醒,刚抚平心悸的感觉,侧脸看到旁边的沈茉冉虽然闭着眼睛,神情却痛苦,手脚不住挣扎,应该是陷入梦魇了。 “醒醒。” 司一珞刚一碰她,她就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 “司一珞?”看清眼前的人,沈茉冉狠吐了口气,一头撞在她肩头,“这辈子我不嫁人了吧,太痛苦了。” 司一珞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说,她梦里又何尝不是痛彻心扉。 “我这辈子要做掌权的人!”沈茉冉握着拳头,“我要掀了大周朝的天!司一珞,你会帮我的吧!” 少女的声线娇柔,语调却坚定。 魏赫言也想要那个位置,上辈子,司一珞虽然护着沈茉冉,但是在魏赫言这个身份消失之前,她从来没有站在她这边过。 这辈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好,我帮你。” 月上中天,魏赫言就要起床进宫。 司一珞穿上常服候在魏赫言房外,看着他的房间亮起了灯,看着伺候的下人端着洗漱用品进去。 他早上的脾气不太好,若前一天睡得太晚,早上起来总要发作几个下人。 果然,房间里响起水盆落地的碰撞声。 “你想烫死本督吗?拖出去!” 不一会儿,姒海就架着一个小丫头的胳膊将人连拖带拽弄出房间。小丫鬟已经吓傻了,手脚瘫软,连哭都哭不出来。 魏赫言脾气不好,恶名也早就远扬四海,但他并不会真的处置这些下人,只是他身上煞气太重,伺候的人都害怕。 姒海看见司一珞跟看见救星一般。 “司大人,您就帮帮忙……” 其他侍女重新打了一盆水端来,却不敢往房间里进,姒海也吓得够呛,昨天连夜抓北辽的暗线,魏赫言几乎一晚上没睡,刚闭上眼睛就被叫起来,他脑袋上也挨了一下,茶叶还在头上挂着。 姒海跟她一样,都是被魏赫言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命硬,不过就是伺候他起床洗漱,不至于要命。 但是想到上辈子的情分,司一珞接过水盆。 第12章 接任 抬脚迈进去。 魏赫言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他的长相太过艳丽,比之女人多一分美艳,比之男人多一分凌厉,黑发挡了他半边脸,和着房间内暗黑的纱帐和昏暗的光线,有种雌雄莫辨的勾人美感。 司一珞将帕子打湿,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细细擦拭,他没反抗。 擦完之后,她将帕子过了温水,如过往无数次一样伸向他的脸颊。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魏赫言睁开眼,凌厉的视线跟她对上,看着她手里的帕子,问道:“司千户这又是合意?讨好本督还是勾引本督?” 衣领滑落,美人香肩半露,不管是男是女,这一刻都不会心如止水。 司一珞抿了抿唇,挣脱开他的钳制后退道:“督主既然醒了,就起床洗漱吧。” 魏赫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上还有微微的湿意,却不黏腻,她用湿帕子擦拭之后又用干帕子吸干水分,伺候人伺候得竟然十分周到。 抬眸,少女穿着青色的圆领官服,胸前的补子是熊罴的图案,腰系银钑花腰带,脚蹬黑色官靴,头戴乌纱帽。 威武的官服穿在少女身上,却给她冷峻的眉眼添上一抹柔色,气质里多了些文气,俏生英气。 若她穿成这样站在男人堆里,男人们的视线估计不会落在别处。 魏赫言重新闭上眼睛,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抬头看了看天色,司一珞将凉透了的帕子重新打湿,上前帮他净面。他的皮肤很白,透着不正常的白,衬得眼下的青影很深,一看就是睡眠不好。 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下面,将他眼中的锋利挡住,司一珞触碰到他的时候,他的睫毛轻轻煽动,乖巧地配合着她。 见过他这一面,曾经的司一珞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不同的。 如今,却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她端着水盆出去,魏赫言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唤道:“司千户,给本督更衣。” 司一珞将水盆递给姒海,又在对方丰富的哀求表情中败下阵来。 折身回去,打开衣柜,取出他要穿的暗红色蟒服,熟练地帮他穿上,熟练地扣扣子系腰带,熟练地抚平褶皱。 司一珞在女子中身高已经算拔尖了,但是在魏赫言面前仍旧比他矮了大半头,魏赫言看着她的头顶,对这个场景莫名有种熟悉感。 她也给他造成了一种两人认识了很久的假象。 究竟是她段位太高,还是她真的对他非常熟悉? “要标下帮您梳头吗?” 魏赫言上前在妆台前坐下。 司一珞拿起梳子从上往下一点点梳理,铜镜里看到少女专注认真的表情,魏赫言手指点着膝盖。 帮他将头发扎好,戴上帽子。 “督主还有吩咐吗?” 司一珞后退跟他拉开距离,魏赫言觉得自己刚被理顺的脾气又暴躁起来。 少女却是清冷开口。 “时辰不早了,该进宫了。” 魏赫言看她半晌,最后眸光下沉甩袖离去,他人高腿长走在前面,司一珞扶着乌纱帽小跑着才能跟上。 门口姒海只准备了一辆马车,并未给她单独准备坐骑,她犹豫的功夫,姒海已经掀开车帘示意她上车。 透过车帘看到车内魏赫言已经靠坐在里侧闭目养神,她只好脚下一点,轻巧地跳上马车,钻进车厢坐在下首位置。 提督府距离宫门很近,此时已经有大臣在午门外候着了,姒海赶着马车过午门,从右掖门直入皇宫。 司一珞急忙开口说道:“我在此处下车即可。” 朝中文武上朝自有定例,武将在右掖门前按照官职高低排成一队,待鸣钟后,才能依次进宫。 姒海勒马减速,马车还未停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魏赫言却开口说道:“直接进去。” 已经起身的司一珞被马车加速的惯性冲击,失去平衡猛扑上前。好在她武将出身,反应速度和对身体的掌控非一般人能比,及时稳住身形。饶是如此,她跟魏赫言的距离也只剩下一拳之隔。 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魏赫言睁开眼睛,眼底勾出一分意味深长。 “司大人要投怀送抱吗?” 司一珞急忙向后退开,礼数周全的拱手抱歉。 态度不软不硬。 魏赫言只斜睨她一眼,并未纠缠不放。司一珞觉得他的脾气跟从前多少有点不同,在他面前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莫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 司一珞有些心虚。 两人都不再说话,过第二道门的时候,姒海停了车。 司一珞跟着他下车直奔曜帝寝宫。 这个时辰,曜帝已经起身正在洗漱,魏赫言顿了顿,上前从内侍手中接过布巾。 “昨日抓捕的北辽暗线审得如何了?” 司一珞在屏风外站定,隔着轻纱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听到魏赫言的回答。 “昨天连夜审了个通宵,有些骨头硬不肯招,等早朝结束,奴才再去一趟。” 曜帝嗯了一声,伸手套进龙袍,看到屏风外的司一珞,开口问道:“可是把朕的女将军带来了?” 司一珞忙绕过屏风上前行礼。 “臣凉州卫千户司一珞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她没想明白兵部好端端的,怎么会将她从凉州卫调到京营,调任后的官职仍旧是千户,虽然是平调,但是京营地位比之关城的戍卒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京城。 视线里魏赫言蹲下帮曜帝整理衣摆,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头顶一道打量的视线。 “这么年轻……”曜帝淡淡开口,“平身吧,家里还有什么人?” 司一珞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站在一旁。 “回皇上,臣家里已经没人了,祖父和父亲死在战场上,兄长和母亲都是病死的,只剩臣一个。” 曜帝淡淡问了句:“会审案吗?” 司一珞心中一突,诚实答道:“会。” 青烟从三足鼎立的双龙香炉里弥散开来,在空气里留下了龙涎香的味道。 “赫言,把你手里的案子给她,东西两厂已经够忙活了,如今有合适的人,锦衣卫这一块儿的差使你也该卸下了。” 魏赫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压下因这句话而动乱的心思,规矩应了声是。 曜帝又看向司一珞。 “朕跨级封你为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赐金带飞鱼服,你可敢接任?” 司一珞心中同样惊讶,导致她面上的从容淡定被撕碎。 曜帝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表情收归眼底,轻笑了一声。 “给她找一身飞鱼服,随朕上朝。” 司一珞应了声是,面上的神色恢复。 “臣叩谢皇恩!” 内心波涛翻滚。 她惊讶的并不是曜帝封她为锦衣卫指挥使,而是这辈子她已经改变了自己的轨迹,却还是被命运推着走到台前。 在几乎一模一样的时间,被推到同样的高度。 第13章 什么来头 大殿之上,司一珞与魏赫言分别侍立两侧。大红色飞鱼服穿在少女身上更衬得她容貌昳丽,英武非常。 魏赫言仍旧同往常一样,暗红色的蟒纹朝服一丝不苟,稠丽的脸和冰冷的神色,让他看起来更加高不可攀。 两人争奇斗艳般不动声色地将朝臣的目光吸引过去。 周裕的视线从司一珞身穿的飞鱼服落到她手中的绣春刀上,殿前佩刀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而能跟魏赫言并肩站着……父皇这个的举动很耐人寻味。 侧脸看几位皇兄的神色,每个人的神色都相似,震惊之外,还有一抹欲色,环肥燕瘦的女人他们都见过,却没见过穿着飞鱼服的女人。 沈案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没想到几天前还深陷诏狱的人,如今竟然穿上了锦衣卫的衣服,昨日还只是个落魄千户,今日就登堂入室,成为天子近臣了。 而且看样子,殿前佩刀,颇得曜帝信任。 空缺的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后继有人,对所有人来说都不算好事。 这个女人什么来头? 底下众臣各怀心思,司一珞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目不斜视。 早朝结束之后,陪着皇帝用完早膳,司礼监将各部奏折呈上。 魏赫言从容不迫地将奏折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摆放在曜帝的案头,司一珞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上辈子他也经常做这些事情。 “诏狱的事儿先放一放,坐下来帮朕一起批红。”曜帝抬头扫了司一珞一眼,“你也来。” 按照惯例,锦衣卫虽然直接听命于皇帝,但他们是外臣,不得插手朝政,更不能批阅奏章。 但是司一珞是女人,女人为官本就在惯例之外,她批阅奏折,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内侍准备好桌案,魏赫言上前坐下。 “司卿不必拘谨,此处只有咱们君臣三人,只要你自己不往外说,就没人弹劾你。你只需在票拟上批复即可。” 天大的殊荣降在身上,司一珞应了声是,走过去在魏赫言身边坐下。 她面前的奏折是魏赫言批复过的,还要给她看一遍再做批复。 皇上这是要分他的权。 同时也是试探她。 司一珞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打开的第一道奏折就是周裕请旨求娶沈茉冉的折子,天子无家事,皇子府中的婚丧嫁娶一应事宜都要请旨上奏,要当成国事处理。 司一珞仔细看了一遍,黑色字体中赞成和反对的意见各占一半,底下是魏赫言红色的笔迹。他不赞成。 司一珞提起笔,微微顿了下,在他狷狂的字迹旁边写了个准字递上去。 第二道是河南府送上来的请旨减免赋税的折子。今春雨水多,河南府多地麦子扬花时下雨,可能会导致粮食减产。这一次,她跟魏赫言的意见一致。 等奏折呈到曜帝的桌案上,他饶有兴致地一本一本比对之后,将有争议的捡出来。 “裕王和沈相长女的婚事,赫言为什么不同意?” 被点名的魏赫言起身答道:“回皇上,沈相统管六部与内阁,权利太盛,若任其长女与裕王殿下联姻,国本未立,这桩婚事对裕王殿下来说恐不是好事。” 曜帝将目光转向司一珞。 “司卿又为什么赞成?” 司一珞抱拳道:“回皇上,臣在回京途中曾路遇被山匪抢劫的沈大小姐,因此也算有几分交情,听沈大小姐说,昨日相府的马车当街惊马,幸得裕王殿下相救,可能只是小儿女心思也未可知。” “哦?还有这等事?” 曜帝手指扣着奏折,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行礼坐下,批完奏折之后是午朝,各部的官员和内阁大臣聚在御书房商议朝政。 魏赫言和司一珞退出来,司一珞对着他抱拳行礼。 “日后还请督主多加照拂。” 魏赫言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勾唇道:“好说。” 司一珞再次抱拳。 “属下刚接任指挥使的差使,还需多做些准备,先行告退了。” 从凉州卫千户跳到指挥使,天大的殊荣背后也有天大的麻烦。 锦衣卫属于军籍,最初选人便是从军中挑选孔武有力之人担任,后来,改为从将士遗孤中挑选漂亮好看的培养,世代继承下来,内里关系盘根复杂。 如今的锦衣卫分了南北镇抚司,合计一万一千二百人,共有十个千户,一百个百户。 大家职责不同,但是心情估计是相同的。 这几年被魏赫言压着,不服气魏赫言这个“阉党”,当然也不会服气一个女人做指挥使。 她若是镇不住下面的人,身上这身飞鱼服估计也保不住! 大红的背影消失在汉白玉台阶前。 魏赫言再次扬眉轻笑。 “有意思,本督倒是小瞧她了……” 夜幕降临。 司一珞换了身便装轻巧地潜进沈茉冉的房间。 “你说周裕请旨赐婚的折子被留中了?” 沈茉冉十分欢快的跑过去给她捏肩捶腿。 “先不管他,还没恭喜你出任锦衣卫指挥使呢!从此以后我就抱准你的金大腿了。” 司一珞嘶了一声,拂开她的手。 沈茉冉顿了下,拉开她的领口,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几乎都是青紫。 “你怎么受伤了?” 司一珞淡定地把衣领拉上。 “你以为锦衣卫指挥使是谁都能做的?底下那帮人不服,我今天一个人挑了十个千户,几十个百户,受这点伤还算轻的。那帮千户估计不在床上躺十天下不来床!” 沈茉冉更加狗腿了。 “司一珞,咱们两个是好姐妹,你以后一定得罩着我!” 司一珞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放心吧,上辈子都替你收尸了,这辈子罩着你也没什么……” 将话题重新拉回来,周裕今日敢上书请旨赐婚,恐怕已经得到沈案兴的首肯了。 她今天那一番看似赞同,实则给周裕挖坑的言论虽然能暂时打消曜帝赐婚的念头,但是谁也说不准后面不会产生变数。 毕竟留中和驳回有很大差距。 “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看法?不可能真的不嫁。” 沈茉冉也知道她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叹道:“反正不能嫁给周裕,我自己暂时还没有头绪。我听你的,你帮我挑一个。” 她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司一珞本就没打算让她自己来。 “先说说条件,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总不能闭着眼给你找。” 她上辈子的标准只有周裕一个,没有参考意义。 沈茉冉跪坐在软榻上,笑得见眉不见眼,笑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只喜欢好看的。” 司一珞嗤道:“好看的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窗外的魏赫言刚站定就听见她这番言论,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决定先听会儿墙角。 屋子里两人毫无察觉。 在沈茉冉面前,司一珞活泼许多,也会开玩笑。 “不如找个体弱多病的,熬死他你就出头了。到时候养十几二十个面首,让他们怎么伺候你都行。” 沈茉冉大方道:“到时候我送你一半,你家魏督主不行,身为好姐妹,这点忙还是要帮的……” 屋子里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 魏赫言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司一珞打了个冷颤,似有感知般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只有挂在天上的弯月和几只偶然经过的飞鸟。 她正色道:“这段日子会有些不太平,你小心一些,我会让下属盯着丞相府的动静。” 沈茉冉也收起玩闹的心态,谨慎问道:“皇上准备动沈案兴?” 司一珞摇头。 今天早上,她见到了好几封弹劾沈相的折子,曜帝一概留中,上辈子也是如此,曜帝早就动了打压权贵的心思,但是因为边境不平,朝中一直风平浪静。 圣心难测,小心些总是对的。 “我不能多待,先走了。” 第14章 审讯 司一珞从窗子翻出去,沿路走着并揣测着曜帝的用意。 上辈子她的指挥使差使是魏赫言一力促成的,她本就一直跟着他做事,两个又在同一条战线上,所以指挥使做得还算顺利。 这辈子,跟魏赫言站在对立面不说,她又是从边军横插一杠,锦衣卫内部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大多了。 今天下午从武力上碾压了底下的人,但若想稳当妥帖,还得拿出查案审案的本事。 于是她脚下调转方向,去了诏狱。 姒海瞧着自家督主越来越沉的脸色,为自己早上的鲁莽深感后悔。 亏他还以为司一珞是来讨好督主的,谁知道她竟然玩儿了一招仙人跳,一下子就从他们手里分走一半权势! “督主,司大人她这是跟您抢功劳!人是咱们抓的,也是咱们审的,她直接捡现成的,也太不要脸了些!皇上怎么会让她做指挥使?” 曜帝的心思谁也猜不准,魏赫言琢磨了一天,现在才回过味儿来。 勾唇笑道:“锦衣卫里卧虎藏龙,那帮人明面上顺从,背地里没少搞小动作,我们当初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他们收拾服帖,但也只是表面上服帖。” “他们仗着世代军功积累,又有越过本督面圣的权利,本督不能真的拿他们怎么样!” “哼,如今皇上找了位军功卓越的指挥使,要论军功,一帮没出过京城的兵怎么跟在战场杀出来的千户比?” “今天下午,十个锦衣卫千户都没能让她吃亏,几十个百户同时出手也没占到便宜,司一珞是个硬茬子。” 姒海张了张嘴,他是真的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一个姑娘家动起手来会那么狠,消息传来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今天下午在锦衣卫衙门,那可是真刀真枪的过招啊!擅长外科的太医几乎都被请去了,平日里最嚣张的陈千户和崔千户直接被抬回家,血流了一地,能不能养过来,多长时间能养过来,太医也说不准。 “督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姒海不甘心,眼看着吃到嘴里的肥肉被人抢去,他气得肝儿疼。 “要不要我们……做点什么?” 魏赫言站在诏狱门口,司一珞的任职文书已经下来了,明面上他不能做什么,但是暗地里使些绊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手指敲着手肘,淡淡吩咐道:“不用,前几天抓的那条鱼是个硬骨头,牢房的刑具扛了一遍都没招,让她啃吧。” 就算侥幸啃下来一个案子,也未必能让底下那些千户百户信服。 姒海应了声是,见自家督主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也站在原地陪着。 魏赫言还在想他听见的那句话。 好看的都是绣花枕头…… 你家魏督主不行…… 所以,她是他的枕边人? 魏赫言嘶了一声,抬脚迈向诏狱。 阴暗的牢房内,明灭的火光照在架子上挂着的血人身上,已经看不出犯人的原貌了。负责审讯的千户苗聪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上前请示。 “大人,犯人还是不肯招,已经喂了保心丸,人暂时死不了,但是也不能再动刑了。” 司一珞看他一眼,若不是下午的那顿揍,他也不会对自己如此恭敬。 她轻嗯了一声说道:“去替我找一套仵作验尸的工具,再把他弄醒。” 冷水泼在那人脸上,那人睁开眼看见司一珞,嘶哑的嗓音虚弱道:“是你……” 这人正是司一珞当着韩王的面抓捕回来的北辽暗线,埋在盛京城里二十年都没有暴露,可见他的心性与手段。 这两天魏赫言顺着线索抓了不少人进来,但是他一个人都没有指认。 司一珞舀了一瓢清水浇在他肚子上,将血迹冲散些,露出他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肤。 “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离开草原二十年,想必很怀念故乡。” “不管你招不招,只要能抗住我最后一道刑罚,我就请太医院最好的外科圣手来给你治伤,并且禀明圣上,等你痊愈之后,派人送你回北辽。” 少女声音清冷无波,却给这死气沉沉的牢房内添上一抹希冀。 男人喉结滚动半晌,吐出来两个字:“当真?” 少女面容干净,看起来单纯无害。苗聪张嘴想劝,但是牵扯到脸上的伤口,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怕也不是个小白兔。 司一珞笑道:“我与你们北辽打了五年交道,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她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抵在他肚子上,“在前线打仗时,我有个兄弟被你们北辽人划破了肚子,当时他的肠子流出来,拖了一地,却没有立刻死去。” “后来我用淡盐水将肠子洗干净再塞回去,拿羊肠线将他的肚子一层一层又缝起来,你猜怎么着?” 刀尖的皮肤传来战栗,少女抬头笑道,“他高烧了三天,竟然没死,后来还活了过来。你要不要也试试?” 阎罗! 眼前的少女就是阎罗王! 刀尖的触感无限放大,男人后脊梁绷紧,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你杀了我吧!” 黑夜寂寂,苗聪也被这种闻所未闻的刑罚惊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想人在清醒的状态下看到自己被开膛破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肯定希望自己立刻死去! 但是进了诏狱,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女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淡淡地看着犯人说道:“你若招了,便不用受这种刑罚,我一样可以请太医院最好的外科圣手,用最好的药,治好你的伤,再送你回北辽,给你自由。” 或许是死寂的心重新被勾起了希望,也或许是他受不了这种折磨,男人沉默半晌,缓缓低下了头。 “我招……” 司一珞踢了一脚发呆的苗聪,眼神扫过去。 “苗千户,还不抓紧记录?” 苗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准备好纸笔,坐下记录。 男人名叫萧臣,是北辽平川王麾下暗月阁的副手,负责联系盛京城的暗线,搜集情报。 之所以暴露身份,是他手底下的暗线偷兵部右侍郎孙恩的边线布防图,恰被盯着孙恩的锦衣卫察觉。 魏赫言顺藤摸瓜找到他。 上辈子萧臣逃出京城,就如泥牛入海再不见踪迹。埋在京城的北辽暗线虽然被揪出来了不少,但是仍旧没有伤到根本。 这辈子若不是他野心太大,想借机潜入相府,也不会被她撞上。 所以他招认的是司一珞不知道的事情。 她双手环胸听着他的供词,突然一条消息让她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第15章 流言 兵部侍郎孙恩竟然是天武三年买来的官爵! 萧臣之所以能够成功地拿到边军布防图,就是以此要挟。 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合理。 但是,买卖官爵的罪名顶多就是抄家流放,而通敌罪可不是简单的抄家灭族了,严重点的诛三族! 能爬到兵部侍郎位置的孙恩,应该不是个蠢人。 司一珞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半个时辰之后,苗聪将供词递上来,司一珞大概翻看一遍,他交代了几十个人,名单中的人上至相府,各位皇子府,下至京中五品官员府上皆有分布。 能提前把这些人揪出来,算是个意外之喜。 司一珞勾着唇角,苗聪在一旁紧张道:“大人,此事牵扯太广,咱们要不要等明天禀明皇上再做定夺?” 魏赫言在抓捕萧臣的时候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城门早就戒严了,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也同时散在各处监管京城,外松内紧,有异常的人早就被魏赫言抓进来了。 那些人可没有萧臣有骨气,连萝卜带坑,已经挖出了不少人。 “等明天让人都跑了吗?”司一珞冷哼一声,吩咐道,“拿我的腰牌去五军都督府调人,按照各自的划区,跟我们配合抓人!” 苗聪停了一瞬,问道:“陈千户和崔千户现在下不来床,其他几个千户伤势也有轻有重,您看是不是需要暂时先提拔几个百户,免得底下没有约束,出了岔子……” 苗聪啊苗聪,可真是聪明!这么快就向她投诚了! 司一珞笑看着他,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欣赏。 “此事交给你去办吧。” 苗聪心中一喜,急忙应道:“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从诏狱出来,魏赫言正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看她,司一珞看向他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姒海不见踪影。 “督主。”她打了个招呼,语气不自觉地轻柔下来,“不早了,督主不如早些休息。” 她只是下意识地关心,但是落在别人耳里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本督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一朝得势,就翻脸不认人了吗?” 司一珞抱拳道:“下官不敢。” 魏赫言压低眼尾。 “不敢?昨夜还是本督在里面审问犯人,今日,里面就变成司指挥使的地盘了。你不敢吗?” 司一珞再次拱手抱拳。 “督主,下官还要去捉拿细作,改日再登门拜访。” “司大人真是好手段!”魏赫言对着擦肩而过的司一珞说道,“指挥使做得驾轻就熟,看来不需要本督操心指导了。本督提前恭贺司指挥使旗开得胜!” 他的语气越平淡,就越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司一珞收敛心神,加快脚步离开。 今夜的京城注定不太平,街上的脚步声和哭喊让睡梦中的人被惊醒。 孙恩刚穿上衣服,房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 看着身穿红衣的少女出现在自己面前,孙恩稳住心神,拱手问道:“司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司一珞打量着他的房间,开口说道:“边军布防图失窃一案,还得请大人随我走一趟,将此事解释清楚为好。” “原来是此事……” 孙恩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心中九曲十八弯,但是他料定一个女人再强硬,手段肯定也比不上魏赫言那个阉人,虽说不知道对方到底查出来什么,但是他面上还是非常自信的。 “好,那本官就跟司大人走一趟吧。” 他着实没想到司一珞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拿他开刀,但是此事确实事关重大,早点解释清楚也好。 一路忐忑着来到诏狱,待他看到墙上挂着的刑具和架子上血淋淋的人时,回过头来再看面不改色的司一珞,恍然发觉他错得离谱! “天武三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请孙大人仔细交代,否则他就是下场!” …… 第二天一大早,弹劾司一珞的折子装了满满三筐被抬进御书房。 魏赫言进来时,少女正笔挺跪在案前。 曜帝将北辽暗线名单放下,拿起另一封密奏,是天武三年买官卖官案牵扯到的官员以及背后主使。 魏赫言不知道密奏上的内容,但是看曜帝的脸色也知道非同小可。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在司一珞身上。 “审问孙恩时都有谁在场?” 曜帝目光直视过来,司一珞不卑不亢地回道:“回皇上,只有臣一人,口供记录也只此一份。” 魏赫言从内侍手中接过茶杯放在龙案上,扫了一眼密奏的封面。 “事关重大,此事暂且先放一放。捉住那些北辽暗线,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算立起来了,做事不要过激,昨夜抓捕动静太大,你瞅瞅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折子,你可比赫言当初招仇恨多了……” 后半句是开玩笑的语气,司一珞余光瞥了魏赫言一眼,叩首道:“请皇上责罚。” 曜帝挥手让内侍将弹劾她的奏折搬走,转过头来笑道:“你帮朕办事,又没有做错事,朕罚你做什么?那些人无非就是看不惯一个女人骑在他们头上,你要做到更好,才不枉朕对你的提拔。” “是,臣谨遵教诲!” 锦衣卫就是帝王手中的枪,天下官员无不惧怕,做锦衣卫指挥使就要做好做孤臣的准备,帝王不需要一个人缘很好的指挥使。 也不需要一个无能的指挥使。 “边军布防图若是找回来了,就把孙恩敲打一番放了吧,他暂时还有用。朕记得赫言的提督府对门还有一座空宅子,原本是珉王的宅院,如今空出来了就赏给你吧。” 司一珞再次应了声是,叩谢之后从御书房退出来。 她昨晚搞出的动静不小,朝中官员大多心虚,早就料到有人要弹劾她。 但是,弹劾的奏折被原封不动退回来,也让上奏的人产生了更深的恐惧。 旨意很快就由司礼监的太监传到珉王府上,等她过去之后,府里的下人已经做好了迎接新主子的准备。 她躺下补了个觉,再睁开眼,苗聪就派人递上了好几版关于她的传言。 有人说她心狠手辣残害同袍上位,具体指她昨天下午打伤的几个千户和百户。 有人翻出兵部的调令,说她原本是要去京营报到,就因为攀上魏赫言,得了进宫面圣的机会才被改为锦衣卫指挥使。 说她不知廉耻,不择手段,利用魏赫言上位,甚至还隐晦地提了她可能以色侍君…… 更恶毒的扒出来她当时获封千户的认罪书,暗指替她说话的西平侯跟她之间的关系,还说她的军功都是靠卖肉挣来的…… 这些流言,司一珞上辈子已经听腻了,只除了最后一条。 她起身找来笔墨,提笔给西平侯世子项骁写了封信,一是道歉,二是让他宽慰侯爷别因此事动怒,第三……也算是向好友报个平安吧。 第16章 无事献殷勤 沈茉冉听着碧桃打探来的消息,气得绞着帕子骂道:“那帮人满嘴喷粪,自己立身不正怕被人查,偏偏把脏水都往司一珞身上泼!” “编排是非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君子了?” 司一珞刚一脚跨进窗户,就听见她气呼呼的声音,不由得好笑。 “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你那个姨娘还是妹妹?” 碧桃已经习惯了司一珞半夜爬窗户,见她进来,赶忙上前应道:“司大人,您不知道那些编排您的谣言说得有多难听,奴婢都替您委屈,何况是小姐呢!” 司一珞在小丫头肉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靠在圈椅上笑道:“任他们说去,他们是怕我又拿我没辙,才只能过过嘴瘾,你家大人我厉害着呢!” 此时她脱下了飞鱼服,仍旧穿着标志性的黑色劲装,高挑的身材和出色的长相,再配上潇洒的举止风度,就算明知道她是个女人,也还是会令人脸红。 碧桃嘟着嘴。 “司大人,奴婢去给您沏茶!” 屋子里只剩下她跟沈茉冉。 沈茉冉瞪她一眼。 “跟魏赫言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碧桃只是找个理由出去,茶壶里的水还是热的,司一珞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抿着茶说道:“也没什么坏处,他的名声也是一把保护伞,谣言传着传着,就有人真信了,要想动我就得掂量了。” “你倒是想得开。” 沈茉冉在她旁边坐下。 “托你的福,应该是沈案兴敲打过了,沈氏跟沈明姝现在躲着我都来不及,哪儿还敢往我跟前凑。没有她们作妖,日子平淡得有些无聊,我打算明天去城外径山寺给我娘求个平安符。” 司一珞点头。 “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我忙着可能陪不了你,你自己小心,多带点人,别再中了圈套。” “我知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昨天收拾那些人的时候伤口裂了,晚上又忙了一宿,还没来得及上药。 司一珞起身道:“没事,我回去上药,你早点休息。” 锦衣卫有专供的特制金疮药,司一珞回到府上,让下人准备了温水,坐在床前清理伤口。 魏赫言隔着屏风看着少女隐忍的模样,等她处理完,抬手敲了敲旁边的柜子。 “谁?” 司一珞穿上衣服,看到魏赫言隐在暗处的脸。 “督主怎么来了?” 魏赫言绕过满荷屏风,看她拢衣襟的动作,透过领口看她雪白的脖颈和精巧的锁骨…… “你对本督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 他出现在这里,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也可能自从她进京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毕竟,他最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事情。 她和沈茉冉…… “督主……” 司一珞想起身,却被他先一步挡在前面。 眼前他腰间的玉质腰带放大靠近,余光看到金线绣制的流云靴踩在床上,魏赫言手肘撑住膝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司一珞被他捏着强制抬头。 强烈的气势攻城略地,下巴上的疼痛让她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不知督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魏赫言视线下移,她身上除了在诏狱受的伤,还有很多青紫,那么重的伤都能忍,他不过只捏了她的下巴,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说不是勾引他? “这就疼了?” 司一珞的心跳的很快,每次他靠近,她就只能强装镇定,脑子里乱得很。 “督主请自重……” 魏赫言眯眼看着她的倔强,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他又是在做什么? “边军布防图呢?本督要向皇上复命。” 魏赫言放开她向后退了两步,司一珞暗舒口气。 “稍后下官差苗聪送到督主府上。” 晚风透过窗子吹进来,烛火闪了几下灭了。 黑暗中,男人孤高的背影从房间里消失。 司一珞对着烛影坐了很久,向后仰躺,将身体埋在被子里,胸腔里一颗心很久才平复下来。 夜风中夹杂着泥土的潮润气息,细细密密的春雨将花瓣打落,早上起来,院里的春花铺了一地。 “今天下雨了,改天再去径山寺也不迟。”杜氏给沈茉冉系披风的带子,没忍住劝道,“娘的身体不打紧了,太医也说了,好好调养兴许能养过来。” 沈茉冉抱住杜氏,在她怀里撒娇。 “娘,没事,下了雨山上肯定没有那么多香客,菩萨说不准能将女儿的心愿听得更清楚些。” 杜氏眼睛里晕满笑意。 “好,那你小心些。” 帘子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紫绿色袄裙的妇人。 “夫人,二小姐在外求见,说要跟大小姐一起去上香。” 杜氏观察着沈茉冉的神色,轻嗤道:“她要做什么何必跟我汇报?沈氏掌管中馈,让她去找沈姨娘安排车马。” 这些年杜氏虽然不当家,但是嫁妆却一直牢牢抓在手里,祸不及出嫁女,杜家当年被抄家流放,杜氏并没有受到牵连。 是以沈案兴虽然将掌家权交给沈氏,对她和沈茉冉也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依含,以后那边的人再过来,不用跟我汇报,直接赶出去!” 魏氏应了声是。 沈茉冉握住杜氏的手说道:“这才对嘛,娘,就算为了我,您也别让自己受气,更别喝沈案兴端来的毒药,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杜氏喉咙更住,嗯了一声吩咐道:“依含,多派几个人跟着小姐,可千万不能再出意外了。” 妇人应了一声。 “娘,那我走了!” 出了屋门,春雨过后的新色里,身穿鹅黄色纱裙的少女在门口站着。 “姐姐,母亲不肯见我……” 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俏皮可爱,头上别着一个淡白色的珍珠发饰,一点也不显老气,反而更衬得少女气质清纯。 “我只是想来探望母亲,姐姐帮我说说好话。” 沈明姝自在地挽上沈茉冉的手臂,她们两个同年出生,沈茉冉生在元月,她生在五月。 两人的关系,说成势同水火也不过分,但是沈明姝却能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沈茉冉也是佩服的。 “沈明姝,此处没有外人……”沈茉冉将她的手拂开,懒得同她演戏,“你就收起来这副娇柔做派。” “姐姐,我也是真心为母亲好,想去寺里给母亲祈福。” 沈茉冉没理她,走到门口,看到两辆马车并排停放,回头瞥了沈明姝一眼。 沈明姝抿唇笑道:“姨娘早就准备好了,姐姐我们一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茉冉上车之后吩咐碧桃。 “派人去打听打听,今日都有谁去径山寺上香。” 第17章 解签 早上雨停了,但是天仍旧阴沉沉的,山顶隐在雾气中,衬得此处更像是仙境,正应了这座山的名字。径山寺就坐落在雾山之中,通往寺庙的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 到山脚下就必须步行上山。 深山藏古寺,寺前的一千九百三十余级陡峭台阶被称为诚意梯。 要想求经拜佛,必须先爬上去。 径山寺因在京郊,故而来烧香的大多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寺庙香火很旺,哪怕雨天,山脚下也停放着不少马车。 沈茉冉和沈明姝爬的气喘吁吁,沈茉冉心里想着,回头一定要找司一珞学几招,这具身体太弱了。 沈明姝咬牙跟着,一行人往山顶走。 碧桃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刚才跟山门前的小沙弥打听了,今天来上香的并无特别之人,身份比较高的,除了护国公府郑二公子和夫人之外,还有裕王和湛王殿下。” “裕王?” 沈茉冉心中感慨,还真是阴魂不散,不知道这次是有意还是赶巧。 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沈明姝,沈茉冉轻笑一声,周裕若再出幺蛾子,不如她出手帮他一把? “我们走快些。” “姐姐等等我!” 沈明姝加快脚步想追她,却一不小心踩到裙子摔了一跤,裙子上沾了泥不说,脚也崴了。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换……” 伺候她的丫鬟红丹还没开口劝就被她赏了一巴掌。 “废物,今天裕王殿下也在山上,还不赶紧扶我起来!绝对不能让沈茉冉抢了先!” 大周朝的女子轻易不能出门,能接触到的外男不多,周裕上次上门,沈明姝对他一见倾心,便让下人出去打听消息,恰好得知他今天陪着湛王来径山寺上香。 她心中窃喜,本来打算制造一场偶遇,谁知道沈茉冉也选在今天,不免让人怀疑两人是不是约好的。 而且听姨娘说,父亲有意跟裕王联姻。 “叫一顶轿子来。” 来上香的既然都是达官显贵,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爬上去,便有人投机在山脚下做了轿夫,生意还挺好。 今天因着下雨,香客比平常少了大半,红丹很快就喊了两个人来。 重生之前,沈茉冉不信佛也不信命,所以很少来寺庙道观,重生之后,因为对寺庙多了份敬畏,拜佛的时候便格外虔诚。 “施主,求个签吧。” 沈茉冉接过小沙弥递来的签筒,摇晃几下,一支竹签掉在地上。 碧桃将竹签捡起来拿给她。 解签的师父看到竹签上缠绕的红线,惊诧道:“施主运气真好,了无大师今天出关,凡是摇到带有红线签的施主,可以去后山寻大师解签。” 沈茉冉眉头拧了拧。 了无大师是得道高僧,扬名百余年,传闻他讲经时身披金光,金光普照之处污秽荡涤,被称为在世佛公,亦传闻他能窥破天机,看透人心。 但是他三十年没有消息,世人皆以为他已经…… 解签的师父抿唇一笑。 “阿弥陀佛,佛度有缘人,大师特意交代贫僧不许声张,还请施主屏退左右只身前去,方显诚意。” “小姐……”碧桃第一反应此人莫不是骗子,“夫人叮嘱过小姐要注意安全,后山那么远,万一再出点意外,咱们还是不去了吧!大师,您就说我们家小姐抽到的签是好是坏?” 碧桃根本没听说过了无大师,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寺里抽签,解签还得去后山,本能联想到城外那些山匪,小脸瞬间煞白。 不会是沈氏跟沈明姝又想害她家小姐吧…… 师父双手合十。 “万中无一,自然是上上签。” 此时有其他香客进门,师父便坐回位置上不再多说,沈茉冉回头看着其他人抽的签,确实没有特别之处,师父也没有推辞解签。 看来要想解签,还真得去后山一趟了。 “姐姐!”宝殿外面,沈明姝在红丹的搀扶下迎上来,“姐姐已经抽过签了吗?呀,姐姐的签上怎么有根红线?” 她自顾自地说着,伸手抱住她的胳膊,装作亲昵,沈茉冉却一眼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周裕。 少年今日一袭月白长袍,乌发玉冠,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见她看过来,对着她微笑抱拳。 “为了追赶姐姐,我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子扭了脚,幸好遇上裕王殿下,殿下见我不方便,才陪我一起过来的,你别生气。” 少女有神的眼睛湿润,“姐姐,你不会怪我拖你的后腿吧……” 沈茉冉收回视线,暂时没有表情。 沈明姝几句话就在周裕面前状告她几桩罪,她也懒得解释,将胳膊从沈明姝手中挣脱开,提了提被她扯落到肩膀处的外袍。 “径山寺的签极准,妹妹不妨去试试,不管是求姻缘还是求平安,定能事事顺遂。” “真的吗?”沈明姝回头对着周裕粲然一笑,“殿下要不要一起试试?” 周裕上书请求赐婚这件事情旁人还不知晓,但是他看沈茉冉的眼神与别人不同,沈明姝故意挡在两人之间,将周裕的视线拉过去。 姐妹两人站在一起,沈茉冉清冷明艳,沈明姝活泼娇俏。周裕唇角勾了勾,走上前来,语气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好,二小姐先请吧。” 沈明姝上前抱起签筒,摇出一支之后,将签筒递给他。 周裕掀起衣袍跪在蒲团上也摇出一支,两人一同拿给解签的师父。 “姑娘求什么?” 沈明姝害羞地看了周裕一眼回道:“姻缘。” “殿下求什么?” 周裕余光打量沈茉冉一眼,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轻笑道:“也求姻缘吧。” 解签的师父将两人的竹签一同插在面前的竹筒里说道:“佳偶天成,皆为上上签。” 沈明姝眼神蓦然明亮起来,见周裕的视线黏在沈茉冉身上,将嫉妒的情绪压下去,走过去抱住沈茉冉的胳膊摇晃道:“姐姐,你还没说你求的什么?是不是也是姻缘?不知道姐姐心仪哪家公子啊……” 周裕抿唇轻笑,目光中含着深情,沈茉冉将竹签藏在袖子里,冷淡说道:“我问的是运势,求的是平安,婚姻大事求之无用,不如求家人平安,妹妹觉得呢?” 气氛一时冷下来。 她的态度不咸不淡,沈明姝有多想营造出姐妹情深的气氛,她就有多拆台。 沈明姝委屈地看了一眼周裕,低头将眸子里潋滟的水光挡住。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开心的……” 周裕敲着折扇,带着审视的眸底深处藏着厌恶,开口却仍旧是温润公子的模样。 “大小姐怕是对本王有些误解,本王想求娶之人,一直都是大小姐,所以才会照拂令妹……” 第18章 体弱 他将姐妹两人的针锋相对理解成了吃醋,理解成了沈茉冉看到他跟沈明姝亲近,心里不高兴。 沈茉冉气笑了。 “裕王殿下,上次确实要谢过殿下搭救,但是,仅此而已。至于殿下的求娶……多谢殿下垂青,父亲并未提起,小女子对殿下也没有其他心思。” “至于妹妹的心思,我就更不知晓了,我们姐妹两人平日里并不亲近,所以妹妹才不知道该怎么讨我欢心吧……” 周裕拧眉看着她,沈明姝面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惊愕。 沈茉冉笑笑,不留情面地拆穿两人之后扬长而去,心里只觉得舒爽。 周裕心思细腻气量狭窄,估计要气炸了吧,正好让她善解人意的庶妹好好安抚……别太感谢她! “小姐,您这么得罪裕王殿下不太好吧。”碧桃小脸纠结,“毕竟裕王殿下也曾救过您,您这不是……” 沈茉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你想说我恩将仇报?” 碧桃撞在她身上,急忙后退一步摇头。 “奴婢不敢。” 沈茉冉轻嗤一声。 “若我说,那场惊马就是他安排的呢?我们在城外遇到的山匪也跟他有关呢?” “小姐!”碧桃惊讶得瞪大眼睛,“我们跟裕王殿下无冤无仇……小姐你怎么知道的?司大人告诉您的吗?还是……” 她想起来自家小姐在城外说过的话,急忙捂住嘴巴。 沈茉冉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顶。 “你没想错,我本来跟他就有仇,早晚要跟他对上,所以早一步得罪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上辈子,他喜欢沈明姝,沈明姝也喜欢他,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让他们碍我的眼?” “碧桃你记住了,管他是裕王还是沈氏,只要能帮你家小姐我出气,谁的面子都不用看!知道吗?” 碧桃点头如捣蒜。 “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府还是去找了无大师解签?” 沈茉冉本来不想冒险去后山的,但是这会儿突然改了主意,她想知道自己重生之后的命运,迫切想把周裕踩在脚底。 “我去后山找了无大师,你们找个地方等我。” “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吧,那个什么大师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 小丫头十分不放心她一个人行动,沈茉冉再次拍拍她的头顶。 “放心吧,万中无一的上上签,我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一直低迷!” 沈茉冉折返回去的时候,周裕和沈明姝已经不在大殿里了,顺着小沙弥的指引,她抬脚踏上了通往后山的狭窄小路。 山里气温低,山下已经开败的桃花在这里才刚冒出花苞,小路两旁的杂草也才刚刚抽出嫩芽,嫩绿色被蒙上了一层灰,反倒有一种别样的生机感。 只是山路泥泞有些不好走。 越走越偏僻,前面还有石板修成的小路,走到后面连路都没了,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 了无大师成名时已经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了,他成名已经近百年了,现在最少得一百五十岁了吧! 沈茉冉嘟囔着,一百多岁的人腿脚还这么好使吗?能爬这么高? 她第一百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坑了。 正埋头向上爬,面前突然出现一双穿着草鞋的男人的脚,抬头。 “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吗?陪我们哥儿几个玩儿玩儿怎么样?” 她这才看见两边的树上有好几个人,穿着打扮像是山里的猎户,不过看他们身后背着的大刀…… 沈茉冉心里骂娘,果然是被人坑了。 周裕这个王八蛋,同样的招数用了两遍! “大师,您怎么来了?” 少女的声音让几个男人后背发麻,回头看了一眼。 沈茉冉抓住机会,快速向山下跑。 “往哪儿跑!” 男人的声音里有被戏耍的恼怒,抛出大刀扎在沈茉冉脚边。 沈茉冉受了惊吓,摔向旁边的树丛里,身后的男人紧追不舍,她赶忙爬起来往林子里钻,远远看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背对着她,心中一喜,向对方跑过去。 粉嫩的花苞被血色染红,血珠顺着树枝往下滴,周湛背靠树干支撑着身体,沉着脸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杀手。 “既然要死了,让我做个明白鬼,谁派你们来的?” 地上倒着三具尸体,其中两个是周湛的护卫,此处偏僻,不可能有人来救他,杀手冷哼一声,拉下自己的面罩。 “湛王殿下不妨猜一猜。” 杀手的脸十分陌生,周湛心中一冷,看来这些人是不会说了。 丹府真气提不上来,他先回想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中的软筋散……他今天真的要不明不白地死在此处吗?到底是谁伙同径山寺的和尚害他? 沈茉冉拼尽力气跑过来,气还没来得及喘就看见地上的尸体,再看黑衣蒙面的人怎么也不像护卫! 她是从一个必死局跳到了另一个必死局! 狗屁的上上签! 靠在树上的锦衣公子似乎比她更惊讶,两人对视一眼,沈茉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我的人在后面……” 说话的功夫,身后追兵气势汹汹地追过来,黑衣杀手彼此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提剑就砍。 双方一见面就厮打在一处,沈茉冉喘了口气,见锦衣公子还愣着,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 她本来以为对方是个男人,应该很重,谁知道轻轻一扯就将人扯了过来,并且因为用力过大,对方的重量压将过来将她扑倒。 此处又是下坡,两人身体交缠顺着陡坡滚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沈茉冉觉得自己浑身疼,腰被石头硌得快要吐血,胃里翻滚难受,身上还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 睁开眼看到锦衣公子的脸,她在心里嫌弃,一个大男人还得靠她救,虽然长得是真好看…… 但是她身上疼啊,疼得她眼睛里泛起泪花。 周湛刚才为了护着她,胳膊和手上都受了伤,软筋散让他浑身提不起来力气,撑着想从她身上爬起来,胳膊却软得像面条一样,试了两次也没成功。 “姑娘,对不住,我手上没力气,你推我一把。” 不明就里的沈茉冉听到他这番话,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停留在体弱两个字上。 手脚并用将他推开,沈茉冉揉着腰从地上坐起来,回头看着仰躺在地上的周湛。 “公子,你没事吧,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两拨人马,不管谁赢了,他们两个都跑不了。 难兄难弟此时当然要相携相扶! “我没事。” 黑衣杀手将追着沈茉冉的几个男人抹了脖子,提着淌血的长剑追过来。 沈茉冉急道:“还能走吗?” 第19章 敬服 两人形容狼狈,锦衣上沾满污泥。 沈茉冉本想丢下他一走了之。待看到他为了护着她,胳膊上被乱石刮破的伤口,叹了口气,上前费力的将他架起来。 “若能活着回去,我此生再也不信神佛!”少女一边嘀咕一边辨别方向,伸手揽在周湛腰上,带着他往前走,“这边!” 林密幽深,又刚下了雨,地上湿滑不说,所经之处必然留下痕迹,黑衣杀手很快就顺着痕迹追上来。 白晃晃的兵刃散发着寒光,沈茉冉伸手摸进怀中,自从回到相府,她就日日带着匕首。 黑衣杀手不再客气,挥剑砍下来。 沈茉冉迎着剑光送出匕首,匕首稳稳扎入杀手小腹,预料中的剑光却没砍下来。一滴热血滴在鼻子上,紧接着她被身边的人推出去。 周湛一只手握住她的匕首,在杀手的小腹上狠狠一划,另一只手鲜血淋漓,夺过杀手的剑将她护在身后。 “此事与你无关,你先走!” “谁也走不了!” 其余杀手一拥而上,沈茉冉捡起石头扔过去,她的力道和准头,不过是徒劳而已。 沈茉冉抱住头,余光看到周湛又挨了一剑,半跪在地上任人宰割。明明是生死关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害怕。 缠着红线的竹签从周湛怀里掉出来,沈茉冉将自己那根也拿出来扔掉,心想不是只有她一个蠢人,但是人家至少还知道带两个护卫,她就真的自己一个人往后山跑。 她要是死了,就是被自己蠢死的。 “司一珞,快来救我!” 剑光将至,沈茉冉听见耳边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蹲下!” 破空声从头顶飞过砸在杀手的剑上,发出咣的声响。一条黑影从身后跃起,凌空挥出一刀,杀手喉间热血喷涌如注,抽搐着倒下。 周湛身上压力一松,余下杀手几招间被司一珞制服,少女凌厉的眼神扫过,朱唇轻启。 “谁给你们的胆量刺杀湛王?” 问话间,林中又有窸窣的脚步声靠近,十几个身着锦绣服的锦衣卫将杀手包围起来。杀手欲咬破嘴里暗藏的毒药自杀。 司一珞动作快得让人眼花,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杀手的下巴已经被她卸了。 “带回诏狱好好审审。” 少女如天神降临。 沈茉冉忍住扑进她怀里的冲动,只是控制不住眼泪,沾了泥土的脸上被泪珠冲出数道沟壑,像个小花猫。 司一珞瞥她一眼,对着周湛抱拳道:“不知湛王殿下伤势如何?” 周湛打量着神情冷硬的少女,余光看到沈茉冉哭得不能自已,全然没了刚才的沉着冷静,不由觉得好笑。 “多谢司大人及时赶到,本王暂时死不了。” 他身上几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司一珞动手封了他几处穴道止血,又安排下属上山搜查。 “下官这就安排人送殿下下山。” 司一珞招招手,苗聪新提拔上来的百户陈旺上前蹲下。 “下官背您下山。” 周湛也没推辞,淡淡说了句有劳,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司一珞。只见黑衣少女走到沈茉冉旁边,两人凑近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司一珞动手将人扛起来向山下走。 收到消息的周裕半路迎了上来。 “七弟你没事儿吧!怎么会这样?” 他的表情是真的惊讶,司一珞收回视线,将沈茉冉放下来。 “姐姐你怎么也……” 沈明姝跟在周裕后面,伺候的丫鬟婆子也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中,碧桃挤出来。 “小姐!” 各自慌乱了一阵,周裕将视线投在司一珞身上。 “七弟遇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司大人尽心追查凶手。” 司一珞抱拳应道:“裕王殿下放心,刺客已经捉拿,想必不久就能查到幕后指使之人。只是此次刺杀湛王殿下的可能有两拨人……” 司一珞意有所指,周裕心中一咯噔。 “不过另一拨人已经被杀手灭了口,死无对证,不知道能查出些什么。” 不远处的沈明姝脊背僵硬,双手搅着帕子,竭力掩盖心虚。 司一珞后退半步抱拳道,“下官还要回山上勘察现场,失陪。” 周裕追上去。 “本王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刺杀七弟。” 司一珞但笑不语,沈茉冉远远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回头发现周湛正在看她。 想到司一珞刚才跟她说的话,跟眼前的人对上,身份尊贵,有机会荣登大宝,关键是体弱多病,她想找的人不就在眼前吗! 恍然记起,上辈子的周湛就是死在这场刺杀之中,曜帝的所有皇子中,她唯独没有见过周湛,只隐约听说过他生母身份尊贵,他也生的风光霁月,只是可惜了…… 因为她和司一珞,周湛的命运轨迹也被改变了。 所以,拨开云雾,即将看见月明! 沈茉冉回他一个微笑。 周湛低头吩咐背着自己的侍卫。 “稍后派人去跟进一下案子,再查查沈大小姐为何恰好出现,再有……查查沈大小姐和司一珞之间的关系。” 当时她情急之下喊了司一珞的名字,然后司一珞就横空出现,他不信这是巧合。 他不是恩将仇报,只是不得不防。 抬头见对方还在看他,他再次点头示意。 沈茉冉眼睛眯起来,笑得单纯。 勘察完尸体,司一珞已经基本将当时的情形还原,黑衣杀手是早就布置在后山的,经过一晚上的雨水冲刷,痕迹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但是追杀沈茉冉的大汉身份很好确认,都是山上抬轿子的轿夫,其中还有两个上了通缉榜的江洋大盗。 司一珞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荷包用料上乘,其上绣着桃花,一看就是女人用的。 谁找人刺杀沈茉冉她心中已经有数了。 周裕还在低头看着尸体。 司一珞上前问道:“殿下看出什么了吗?” “一刀封喉,司大人好功夫!” 周裕直起身子让开位置,陈旺带着人将尸体抬下山,新鲜的血迹渗进泥土里,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一滴雨击在额头,像是一个信号一般,紧接着细细密密的春雨砸在林间,很快就将花苞上的血迹冲散。 司一珞抱臂笑道:“战场上瞬息万变,若不对敌人狠一些,死的就是自己的兄弟。下官这些微末功夫,不值一提。” “司大人无需妄自菲薄,放眼大周朝,百年来从未出现过似司大人这般的奇女子。进可上前线杀敌保家卫国,退可掌控锦衣卫,深得父皇信任,能力又如此出众,本王是真心敬服。” 第20章 造化 “裕王殿下谬赞了。”司一珞捡起地上的竹签,“下官还要审讯犯人,失陪了。” 一切都要从这两根竹签说起。 径山寺共有僧人百余名,负责解签的是觉字辈弟子觉明和他的小徒弟空云,陈旺带人来径山寺抓人,惊动了院内的方丈主持,此时人都在大雄宝殿。 因着湛王遇刺,径山寺临时关门谢客,还在寺内的香客也要配合着调查。 司一珞从殿外穿过人群走进来,将两根缠着红线的竹签拿出来,对着径山寺的主持问道:“湛王殿下是因为这根竹签才会去后山,主持师父不如好好解释解释。” 签子十分普通,但是径山寺的竹签选材是佛肚竹,这种竹子竹节很短,一根签子上能看到两三个节痕。 京城附近,只有径山寺用这种竹签。 “确实是鄙寺的竹签。”主持接过签子仔细看了看,抬头对负责解签的觉明问道,“觉明师弟,湛王殿下为何会将竹签带出大雄宝殿?” 坐堂的解签师父一般当场解签之后,会将香客抽到的竹签收回来。 觉明惊诧道:“不是主持师兄今早通知我,让我在签筒里放上两只缠着红线的签子,让抽到特制竹签的香客到后山寻了无大师?” 主持更惊讶。 “师弟,了无师叔祖闭关多年,我怎么会让你去打搅他老人家?谁来通知你的?” 觉明视线在众弟子中搜寻一圈,问道:“空云呢?” 那个小沙弥? 司一珞看一眼陈旺,陈旺会意,立刻带人去搜查。 径山寺后院布置的有供香客歇脚的禅房,周湛刚处理完伤口,靠坐在床头。 护卫进门禀报道:“主子,大雄宝殿负责抽签的小沙弥死了,司大人正在录口供。” 周湛回想着当时后山的场景,问道:“那些杀手呢?” “人已经押送回诏狱,苗千户来接的人,另外,皇上得到消息,派了魏督主来接您回京。” 司一珞拿着签筒来找周湛,在院子外面见到负手而立的魏赫言。 “督主。” 雨丝顺着他光滑的绸衣打在地上,司一珞走过去将雨伞罩在他头顶。 “春雨寒凉,督主注意身体。” 魏赫言低头,少女的衣服沾了雨水使得颜色更深,垂下来的发丝也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反倒来关心他? “湛王殿下遇刺,皇上龙颜大怒,司大人还是赶紧抓出幕后主使为好。” 湛王遇刺,他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今天若没有她及时赶到,湛王殿下这会儿可能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眼前的少女有些本事。 司一珞将伞塞给他,笑道:“多谢督主关心,案子已经有些眉目了,下官正打算去找湛王殿下了解情况,督主可能还要再等上一刻钟。” 前殿的情形魏赫言也密切关注着,目前看来案件并不明朗,除了抓到的几个刺客之外,其他线索几乎全断了。 她却说已经有眉目了? “那本督就等司大人的好消息了。” 司一珞推门走进院子,扬声道:“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求见湛王殿下!” 护卫得了示意,从房间里出来对司一珞行礼之后,侧身让开位置。 “殿下有请。” 司一珞抬脚跨过门槛,禅房的布置简单,正对门口摆着一张软榻,榻上一方矮桌,矮桌之上置放着一套紫砂茶具,并一枚香炉。 水墨色的屏风将房间隔开,周湛在护卫的搀扶下在软榻上落坐。 漆黑的眸子打量着她手中的签筒。 “看样子,司大人已经找到线索了。” 司一珞将两枚缠着红线的竹签放进去,然后用力摇晃签筒,试了几次,每次掉出来的签子上都有红线。 护卫不服气,接过签筒试了几次,然后将所有竹签一起倒出来,只见竹签底部缠着几根几不可见的透明丝线。 “殿下。” 护卫将丝线取下来递给周湛,迎着光线看到丝线上反射出浅淡的绿色。 “天蚕丝?” 司一珞开口道:“天蚕丝产量极低,不需要染色便能保持淡绿色的色泽,天蚕丝韧性极强,且又是贡品,也是制作护身软甲的材料。” “有机会接触到天蚕丝的人不多,殿下不如好好想想幕后之人可能是谁。” 这个签筒,是在大殿中搜到的,应该是香客络绎,还没来得及处理。 “本王一向足不出户,实在想不到会有谁想要本王的性命。” 此事事关重大,司一珞只是试探周湛的态度。护卫将丝线递还,司一珞接过之后抱拳道:“如此,下官就先告退了。” “下官还有一个疑问。”司一珞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又折返回来,“殿下为何要去后山找了无大师?对方又为何笃定殿下会中计呢?” 周湛面色发红,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护卫急忙倒了茶水,却被他不小心打翻茶盏。 “慕名去拜访大师而已,没想到却遭人所害,司大人定要替本王抓住凶手!” 司一珞抱拳应道:“殿下保重身体,下官定竭尽所能。” 从湛王的房间退出来,司一珞捏着荷包去了隔壁沈茉冉的房间。 沈明姝也在,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司一珞进门之后将荷包扔在桌子上,银子砸得桌面一颤。 沈明姝吓了一跳,抬头看过来。 “行刺当朝王爷是砍头的大罪,这枚荷包就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有没有人站出来认领?” 沈明姝瞥了一眼靠在床头的沈茉冉一眼,稳住心神。 “司大人这是何意?我们姐妹今日来为母亲求平安符,姐姐也是受害者,刺杀湛王殿下的杀手怎么可能跟我们有关系?” 司一珞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红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下次再买凶杀人记得把尾巴处理干净,像这枚荷包的材料质地绣功在京城权贵人家虽然很常见,但是今日出现在径山寺的达官贵人却也不多。” 沈茉冉狐疑地看向沈明姝,眸光下沉。 “只要我想查,就连死人也得开口说话,没人承认也无所谓,诏狱里一审便知,到时候,恐怕就连沈相也担不起刺杀皇子的罪名!” 沈明姝吓得心跳骤停,红丹更是抖如筛糠,跪倒在地上求饶。 “大人,此事跟奴婢没关系!都是小姐,是小姐让奴婢雇佣轿夫去刺杀大小姐,奴婢没想着刺杀湛王!大人饶命啊!” “你胡说什么?”沈明姝指甲抠进手心,“谁给你的胆子污蔑主子?你自己偷盗主子的财物出去养姘头被姐姐发现,竟然让你的姘头刺杀姐姐!现在还要倒打一耙,你良心被狗吃了!你爹娘真是白养你了!” 原本还告饶的红丹听她提起父母,眼眶瞬间变红,决然的泪珠扑簌着往下掉。 “奴婢不敢,都是奴婢一个人做的,奴婢鬼迷了心窍,奴婢……” 司一珞盯着沈明姝,抱臂道:“湛王遇刺,可不是推出来一个丫鬟就能顶罪的。而且,一个丫鬟随身携带几十两银子,不惜重金谋害相府嫡出小姐?是早就猜到会暴露吗?” “二小姐若是承认自己嫉妒大小姐,设计雇人谋害,就算上报天听,也不过是相府的家事而已。” “二小姐若是不愿意承认,本官就只能据实上报,至于皇上信不信沈相是清白的,那就看二小姐的造化了!” 第21章 惊天大秘密 房间里没有外人,沈明姝收起惊惧的表情,眼睛瞪着司一珞。 “你威胁我?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司一珞嗤笑一声,摇头道:“看在沈相的面子上,机会我已经给了,二小姐若是不领情的话,那就跟本官去诏狱走一趟吧,来人,带走!” 沈明姝没想到她真的敢抓她,待到被人反剪双手押送出去,见到径山寺德高望重的主持围上来低声下气地替觉明师父求情,看到早上还帮她捡竹签的空云小师父的尸体时才知道害怕。 她若是进了诏狱,就算她是清白的又能如何,这辈子就算毁了!而且她本来就不清白,这件事情确实是她干的! 她也顾不上形象,冲着周裕喊道:“裕王殿下救我!我是清白的!我没有刺杀湛王殿下!” 周裕对沈明姝感官很好,此时瞧见美人被粗鄙的锦衣卫推搡的一个踉跄,心中不忍。 “司大人,或许只是个误会呢,沈二小姐一介弱质女流,怎么会……” 沈茉冉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让他接下来的话没办法说出口。 少女脸上的轻嗤让他心脏刺痛,那种表情,是不屑一顾,是高高在上。 凭心而论,他更喜欢庶女出身的沈明姝,因为他们相似,有着令人艳羡的身份,却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而被人看轻…… 但是他需要沈相的支持,需要迎娶相府嫡女来向世人证明沈相对他的看重。 司一珞抿唇笑道:“裕王殿下此言差矣,下官在杀手身上搜到了二小姐的荷包,二小姐是不是无辜,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殿下有功夫怜香惜玉,不如问问二小姐,她的荷包为何会出现在杀手身上!” “或许是杀手偷盗呢?” 周裕还不死心,司一珞审视着他,淡淡开口:“裕王殿下难道不关心湛王殿下的伤势吗?还是说,裕王殿下对这场刺杀有别的看法?” 凉意瞬间顺着四肢弥散开来,周裕猛地反应过来,这番话也可以有另一层含义,司一珞怀疑幕后主使是他? 但是对方却没有明说,也可以理解为只是给他提个醒,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 这么说,对方收到自己的示好了? 少女面色无波,看不出内心所想,周裕心思百转,终于明白她能做锦衣卫指挥使的原因了。 “本王与七弟情谊深厚,七弟遇刺,本王甚是忧心,还请司大人尽快破案。” 司一珞淡笑着点头。 “好说。” 沈明姝见周裕不再为她开口说情,情急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哭喊道:“我没有刺杀湛王,我只是嫉妒姐姐,想找几个人去教训姐姐而已,我不要去诏狱!” “姐姐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求求你跟司大人求情,饶了我吧!” 沈明姝挣脱开锦衣卫的钳制,扑上前抱住沈茉冉的腿。 “姐姐,你打我骂我都行,求求你跟司大人求情,放了我吧!我鬼迷了心窍,我蛇蝎心肠,我活该千刀万剐!但是姐姐,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们是一家人,只有你能救我!” “姐姐,我知道错了!” 沈茉冉冷眼看着她跪在面前,想到上辈子,哪怕她嫁给周裕做了正妻,也没少被她算计,没少受气。 周裕护着她,她便有恃无恐,日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如今从一开始就跪在地上求饶,周裕认清楚她的真面目之后,还会如上辈子那般护着她吗? 周裕面上看不出表情,但是在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面上表情变了,变成……那讨人厌的神情眼神,看得她想吐。 或许他上辈子不是没看清沈茉冉的真实面目,只是他喜欢的就是柔弱又阴狠的沈明姝吧。 他们两个真的很像,自卑到泥土里的高傲,披着华丽的外衣,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就这么让她死了太便宜她了,沈茉冉看向司一珞。 “司大人,家丑不可外扬,不知大人能否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司一珞默然片刻,挥手,下属放开沈明姝。 “既是相府的私事,本官就不掺和了,告辞。” “多谢大人。” 沈茉冉看也不看淋湿的沈明姝,转身回房关上房门。 沈明姝跌坐在泥水里,恨恨地看了一眼房门,失望无助的情绪将她吞噬,弑姐的名声传出去,她这一辈子也毁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从出生就比不上沈茉冉?就因为她是嫡女吗? 为什么她可以高高在上,可以轻易地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她恨,她不甘心! 头顶一把雨伞替她将风雨挡住,抬头看到周裕的脸。 “殿下……”沈明姝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衣摆,“殿下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一个恶毒的人吧!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沈明姝沾满泥污的手在他月白的衣摆上留下指印。 “殿下,我对殿下一见倾心,但是殿下的目光却从来没在我身上停留过。姐姐对殿下那么冷淡,我替殿下难过,我心疼殿下,殿下多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也是相府千金,殿下可不可以选我?” 周裕没有回应,掰开她的手指,将伞留下转身投入雨幕。 “殿下!” 沈明姝心里升起希冀,他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夜晚的京城暗波汹涌,诏狱中的惨叫声一直持续到深夜。 苗聪将杀手的供词呈上来。 司一珞翻看着,若有所思地问道:“觉明师父上刑了吗?” 苗聪一顿,犹豫道:“大人,觉明师父毕竟是佛门中人,咱们的刑罚用在他身上是不是有损阴德……” 司一珞抬头看他一眼,她的眼神太过犀利,杀气比之魏赫言不相上下,只一眼就看得人心里发毛。 苗聪将要说的话咽下去,闭上嘴不敢吭声。 “大雄宝殿里除了香客,便只剩下觉明和空云两人,一个人如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签筒换掉?” “大人的意思是……觉明师父也知情?” 若真是如此的话,空云小师父的死或许和觉明师父脱不了干系! 苗聪咽了口唾沫。 司一珞挑眉道:“我若是能窥探天机,还要你做什么?真相是什么,就看你的本事了!” 诏狱里的阴气太重,干这一行的太损阴德,苗聪本能地不想对佛门中人用刑,但是司一珞都发话了,他也只能迎着头皮去审。 没想到一审竟然被他审出了惊天大秘密。 第22章 功不可没 司一珞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苗聪被觉明供述的内容惊起了一身冷汗,顾不上许多,小跑着上前唤道:“大人,出大事儿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情况?” 明灭的火光下,苗聪一脑门的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司一珞随他一起赶到大牢,被上了刑的觉明浑身是血,看见司一珞不仅没有害怕,神态模样反而还多了几分疯狂。 “贫僧没想到,司大人竟敢真的对贫僧上刑,也没想到,诏狱的刑罚如此可怖,连我都扛不住!” 苗聪搬了把椅子来,司一珞坐下看着他。 “大人,这是供词。” 司一珞一目十行看完,面上波澜不惊。 “那些杀手是你安排的,空云小和尚也是你推出来的挡箭牌。” “嗯,你出家前的身份竟然是采花贼?被你糟蹋过的女子……”司一珞在名单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常家瑜?已故护国公常智之女,已故的嘉妃娘娘,湛王爷的母妃?” 原来如此。 司一珞嗤笑一声,抬头看着挂在刑架上的人。 “你是怕自己死得太痛快了吗?” 觉明和尚吐了口血水,大笑几声。 “老子就是为了躲护国公府的人才不得不出家做了和尚!这些年憋死老子了!老子就算交代了又能怎么样?这可是皇家隐秘,你敢报上去吗?” “老子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怀疑到老子头上?” 司一珞放下供词,冷静道:“你又为什么刺杀湛王?” 觉明笑声顿住。 只听少女清冷的声音在牢房里荡起回声。 “让我猜猜,肯定是有人知道你的秘密,答应帮你躲避仇家追杀,答应帮你还俗,保你全身而退,代价就是让你借着私仇杀了湛王。” “杀手是你找的,空云是你杀的,只要你一口咬死自己是被空云蒙骗,你不知情,这个案子就变成了无头悬案,根本查不出来幕后主使。我说得对吗?” 觉明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再猜猜,你找的那些杀手都是跟护国公府有仇的人,他们并没有见过你,所以你也不怕他们招供。” “采花贼,应该极其擅长伪装,我猜他们供述的幕后主使从样貌体型上看,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苗聪把还没来得及呈上的供词翻看一遍,瞠目结舌。 “大人您怎么知晓?确实如此!” 司一珞伸手,苗聪急忙将杀手的供词递过来,她翻看两眼。 “所以,在我将他们抓回诏狱的时候,你才不急着杀人灭口。正好也可以通过他们将案子引到其他方向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说得对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觉明目光阴狠地瞪着她,“你怎么怀疑到我头上?” 司一珞勾唇道:“很简单,我问过负责招待客人的师父,湛王殿下是巳时求得竹签,湛王殿下离开之后,陆续又有十数名香客拜佛求签,根据各个香客以及寺中师父的口供串起来一条时间线。” “这个时候,竹签一直是正常的,直到沈大小姐进去之后,签筒就又被换成了绑有丝线的那枚,而你也告诉了沈大小姐要想解签,就必须去后山。” “在那之后,等着解签的香客一直在大雄宝殿等你,你离开了一段时间,所以才没有机会将尾巴处理干净。” “空云小师父根本不知道你的计划,所以签筒才一直在桌案底下放着。你本来打算亲眼看着任务完成,再做回老本行,对沈大小姐用强。” “只是你没想到会出现变故,有人要害沈大小姐,并且沈大小姐误打误撞救了湛王。” “而我出现之后,你立刻逃跑,你没有走大路,所以脚上沾了不少泥,也在山上留下了痕迹。” 苗聪的视线落在他的鞋子上,鞋子上干干净净,并没有泥土。 “你穿的是空云的鞋,怕事情败露,你回来之后仓促将空云小师父诱骗至房中杀死,再出现在大殿里的时候,我的人已经将大殿围起来了,空云一直在大殿里,鞋子上却沾满了泥,并且鞋子不太合脚,这是一处漏洞。” “你勒死空云,又将其悬挂在房梁上,伪造畏罪自杀的假象,但是你漏了一点,两者勒痕的位置不一样,挣扎的动作也不一样。这是第二处漏洞。” 司一珞比画着,觉明已经面如死灰。 世人皆知魏赫言手段狠毒,心思缜密。 没想到刚上任两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也不遑多让。 “你这些谋划看似缜密,实则经不起推敲,就算空云死了,也一样能怀疑到你头上。” “我认栽。”觉明颓然说道,“只求给我个痛快。” 司一珞淡笑道:“还没结束呢,告诉我,那截天蚕丝你从何处得来?谁在背后指使你刺杀湛王?对方又是怎么知道你出家前的身份?” …… 寅时,魏赫言在姒海的服侍下起床洗漱。 “督主,下面传来消息,司大人已经抓到幕后主使了。” 魏赫言擦脸的动作一顿,水珠顺着脖子淌进领口。 “主使是谁?” 姒海摇头道:“不知,当时牢里只有苗聪和司大人两人,觉明和尚被上了三十六种刑罚,最后没受住,刚咽了气。” “人死了?” 魏赫言觉得自从司一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就总能收到惊喜。 以苗聪审问犯人的本事,若是存心折磨人,在犯人身上将一百零八种刑罚全用一遍,也能给人犯留一口气。 才三十六种刑罚就让人死了…… 不对,她一点忌讳都没有,佛门弟子也毫不留情面地上刑? 她到底查出来了什么? 魏赫言十分好奇。 司一珞亲自动手将案情的详细情况写了封密奏,临出发去上朝前,想起来兵部尚书孙恩还在牢里关着。 于是捎带手将人提出来。 孙恩睁开眼睛看见司一珞就跟看见鬼一样,挣扎着向后退,却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恭喜孙大人,皇上暂时不追究大人的罪责,不过,这几天,大人最好还是闭门谢客,谁也不要见最好,免得连累了其他人。” 她意有所指,孙恩也是人精,知道皇上这是在敲打他,虽然不知道皇上轻拿轻放有什么寓意,但是他买官一事已经在皇上面前备案了,以后便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先不想以后如何。 孙恩激动的两眼泪光。 自朝廷大兴诏狱以来,全须全尾从诏狱出来的人屈指可数,他以为自己也要折在这儿了,谁承想,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多谢司大人!” “不必谢我,该谢大人自己命大。” 早朝之后,司一珞单独留下,将密奏呈上,曜帝看完密奏之后,再次沉默。 御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魏赫言看着少女跪得笔挺的身体,对这一幕异常熟悉。 “审问觉明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曜帝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司一珞恭敬道:“臣和苗聪。” 觉明已经死了,曜帝深深地看了司一珞一眼,无甚表情说地说道:“起来吧,这一次你功不可没,想要什么奖赏?” 第23章 拍马屁 司一珞一头磕到底。 “皇上,臣没办好差事,不敢居功,觉明临死之前并未交代谋害湛王殿下的主使,敌暗我明,臣担心已经打草惊蛇,恳请皇上允许臣派人护卫湛王殿下,也好将功折罪……” 御书房的地板很凉,司一珞却冒了一身汗。 来自帝王的无声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在试探,在赌,为自己赌一个未来! 湛王或许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单纯,圣心却依旧难测。 御书房内久久的沉默。 杯子里的茶凉了,魏赫言添了新茶轻摆在桌案上,曜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准了,你先退下吧。” 司一珞恭敬退下,一直到走出皇宫,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才啪的一声断了。 知晓了皇家密辛,她这条小命保住了,苗聪那条命能不能保住就说不准了。 锦衣卫衙门内,苗聪正心焦地走来走去,看见她便急忙迎出来。 “大人,我这条小命就交付给大人了!大人可一定得救我!” 苗聪这个人人如其名,肚子里弯弯绕绕不少,最会见风使舵,司一珞敢用他,当然也能驾驭他。 两人来到无人处。 “从今以后谨言慎行,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跟谁都不能提,知道吗?” 苗聪当然不敢提,这可不是一般的掉脑袋的事情。想他审讯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哪一桩能跟现在这桩比! “从今以后,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 身为锦衣卫衙门里跟司一珞接触最多的人,苗聪当然看出了她是有不少本事在身上,审讯犯人时的那股狠劲儿让他都怕。 先不说那股狠劲儿,就说这份敏锐的嗅觉和果敢,察觉到事情不对,亲自动手结果了觉明这个害人精,生生将线索掐断,这份魄力又有几人能做到? 司一珞开口问道:“觉明的尸首呢?” “丢在城外乱葬岗了。” 司一珞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在衙门里随便找个地方躺下补觉。 及至天黑,她先回府换了身衣裳,又换上夜行衣,踩着积水奔向城门口。身后几条尾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在街上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尾巴们三两个碰头,一个折返回去,另外几个散开搜寻。 司一珞从腰间解下一条细绳,寻到偏僻处,在细绳上绑了飞爪,抛到城楼上,身体轻盈地顺着城墙爬上去。 今晚夜色很黑,少女又身着黑衣,摸准城楼上换防的规律,轻巧地翻过去。 “跟丢了?” 魏赫言放下筷子,下属跪在地上请罪。 “督主,对方好像早就察觉到我们,在城里绕了个圈,人是在北城区不见的。” 想到前几次的跟梢,难道说她一直都知道? 她的那些话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魏赫言眸光下沉。 没想到一个女人的城府竟然深到连他都糊弄过去! “派人去找!”魏赫言心中窜起一股邪火,看着面前半点食欲都勾不起来的饭菜,猛然起身,“本督亲自去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司一珞在乱葬岗翻了十来具尸体,终于找到觉明。 伸手在他胸前的穴位上点了几下,已经“死了”的觉明悠悠转醒,看到漆黑的环境,本能惊坐起来。 “我没死?” 司一珞轻笑一声。 “我早说过,就算一百零八种刑罚在你身上用个遍,只要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少女的声音在寂静中太过突兀,觉明从尾椎骨窜起来一股凉意,让他头皮发麻,直接对司一珞跪下了。 “大人,求您饶小人一命,从今往后您让小人做什么小人都在所不辞!” 司一珞音色很冷,她来这里只是证实一下心中所想。 “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行刺湛王,天蚕丝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我就饶了你。” 觉明太过害怕,茫然地环顾四周,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腐臭的味道,阵阵阴风从四面吹来,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我招!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记得那人年纪大概四十五六岁,面白无须,说话捏着嗓子,穿着虽然普通,但是身上气势很足。” “那人功夫很好,小人见他一个人,曾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结果却被对方一招制服。” “对了,那人身上有一股尿骚味,就算用了熏香,也依旧盖不住那股味道!” 司一珞心脏狂跳,面白无须的男人,太监! 能知道这个秘密的,四十五六岁的,功夫高深的太监,答案呼之欲出。 “那人来过两次,头一次告诉了我方法,我用尽各种丝线,都没办法掩人耳目,第二次那人来的时候,便给了我一捆淡绿色的丝线,就是大人说的天蚕丝……” 这件事情真的超出了预期,司一珞将人打晕,找了处破庙,堵住嘴绑在石像后面,顺着原路翻墙进城。 脚刚一落地,迎面一股劲风袭来。 司一珞后退半步,被城墙挡住了退路,不得不拔出腰间的匕首迎上去。 对方动作很快,掌风不退,竟是贴着匕首去夺她的手腕。 司一珞右手松开,左手接住匕首,不由分说朝着对方腹部攻去,在对方攻势欲退之时反客为主,缠上对方手臂。 有两下子! 魏赫言用力将她甩出去,少女的借着他的力道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手上动作不停,匕首换了方向,朝着他的面门攻去。 单论招式,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谁也伤不了谁,魏赫言内力震开司一珞缠在他胳膊上的手臂,变掌为钩,气势压迫过来。 “督主?” 他的招式堪堪在她面前一寸停住,若是收不住,她的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为什么不躲?” 魏赫言收回招式,暗夜中看着少女的轮廓,似乎看到少女脸上扬起一抹笑,连她的语气都轻快不少。 “天太黑了,刚才没认出来督主,现在认出来了,便不敢跟督主动手了。” 魏赫言嗤笑一声。 “司大人怕不是靠拍马屁走到今天的吧?” 少女却跟他装糊涂。 “有可能吧,毕竟从一个五品千户升到三品指挥使,多少人一辈子也爬不到这个高度。” 这话却让魏赫言不知道该怎么接。 “督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司一珞明知故问道,“难道是在等下官?” 第24章 破庙佛像后 “司大人又为何夜半出城?” 本来该是她心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态度越坦荡,魏赫言却越觉得心虚。 黑暗中感知到少女似乎又笑了笑。 “下官出城自然是为了办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这也是锦衣卫的职责,督主为何这般关心下官?” 做锦衣卫指挥使的这几天,司一珞也想明白了,她跟魏赫言这段孽缘既然逃不掉,不如由她掌握主导。 反正上辈子,欠他的已经还清,这辈子凭心行事吧。 这么想着,她面对魏赫言时便少了份拘谨和仰望,多了份淡然从容。 魏赫言嗤了一声,美眸看她半晌。 “本督想吃全鱼宴。”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司一珞一愣,他一向挑食,荤腥的食物能不沾就绝对不沾,上次她只是为了处理沈茉冉钓上来那些鱼,倒是没想到对他口味。 “好,不过要劳烦督主亲自抓鱼了。” 魏赫言一梗,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他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心里想扒开她的伪装,想知道她身上的秘密,想更深层次地了解她,想……杀了她! 嘴上的话却暧昧。 少女无知无觉般与他并肩走在街上,微凉的春风迎面吹拂,天色暗淡的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 魏赫言身上的压迫感若有若无地将她包围着。 司一珞思绪飘飞,想上辈子,想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平心静气地一起散步,一起吃饭。她距离他很近,但却从来没有走进他心里。 这辈子,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上,她与他不会成为朋友,所以,在彻底撕破脸之前,对他好点就算是报答他教给她的让她安身立命的本事吧…… 她这辈子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能稳坐锦衣卫指挥使,他功不可没。 两人各怀心思,魏赫言不可能自己去抓鱼,司一珞也没指望他动手抓鱼,回到提督府熟悉的小厨房准备食材,不一会儿功夫,姒海就抱着一小筐鱼进来。 看见她手里拿的药草,惊诧道:“这是益母草?” 他的声音又高了两个度。 “你给督主吃益母草?”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益母草。 司一珞动手将鱼拿出来开膛破肚,动作十分优雅。 “谁说益母草只有女人能吃?益母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你家督主胃火太旺,所以才会食欲不振,用益母草打鱼浆,既能去腥味,又能清火去热!” 姒海张了张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见自己也帮不上忙,干脆蹲下烧火。 一边用余光打量她。 他内心也十分纠结,她若是踩着他们家督主做跳板,她现在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手中的权势比之他们家督主不相上下,从权势上说甚至还隐高一筹。 洗手作羹汤这样的事情,定然是不屑于去做,而且也没有巴结他家督主的必要。 但若说她跟他们是一条心,说出去傻子都不信。 她进京才几天功夫,先是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锦衣卫内部铲除异己,抓细作,救湛王。 异军突起,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大周朝还有这么一号厉害的人物! 但是她做菜的时候,确实很认真,而且,他竟然不反感,甚至还觉得本就应该如此。 压下心头的疑惑,姒海低头专心烧火。 油炸的春卷太腻,司一珞将卷好的春卷放进炉子里烘烤。 又做了鱼面,清淡的汤汁浇上去,放上一片薄荷叶和两粒枸杞,颜色看上去很好看。 姒海摸不准她的心思,见她将做好的饭菜放进托盘,起身说道:“司大人,我来吧。” 司一珞摘下围裙。 “跟你家督主说一声,我回府了。” 她的府邸就在魏赫言对门,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意让他们两个做对家,从这边出门到那边进门,不过几十步距离。 司一珞却没回府,身形隐匿在黑夜里。 诸位皇子府邸坐落在皇城根,深更半夜,没睡下的大有人在。 一条黑影溜进周湛的书房。 “殿下,司一珞刚上任,下面人心浮动,属下趁乱收买了几个人,将这次刺杀案的卷宗誊写了一遍。” 他昨天遇刺,今天早上就结案,官方定义是仇杀,刺杀他的刺客确实是当年护国公府的仇家,但是直觉不会如此简单。 结案卷宗被放在锦衣卫的案牍库中,只有百户以上才能进入案牍库查阅卷宗。 卷宗中包含现场调查记录,口供,以及一些其他的细节。 周湛看得很仔细,卷宗中没有提到天蚕丝。 “殿下,您让属下查司一珞和沈大小姐的关系,属下也打听到了。之前沈大小姐在城外遇刺,刚回京的司一珞就曾碰巧救过她一次。” 周湛看着卷宗,如此说来,沈茉冉当时那句话倒也不出格。 但是为什么他遇刺,司一珞能及时赶到?难道她早就察觉到有人要刺杀他? “谁?” 窗外一条人影闪过,护卫护在周湛跟前。 银光一闪,周湛手中多了一把飞刀。 飞刀上绑着一张字条。 “殿下!属下去追!” 周湛取下字条,字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只有一行字。 “北城破庙佛像后?” 周湛开口道,“不用追了,隐月,你去一趟北城,看看破庙的佛像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护卫抱拳应道:“是,属下多安排几个暗卫值守,保证王爷的安全!” 做完这些,司一珞熟门熟路地潜进相府,她还欠沈茉冉一个解释。 沈茉冉早猜到她晚上会来,还贴心地给她留了窗户,桌上摆着几碟子点心。但是她不确定你她什么时候会来,熬到实在撑不住就睡下了,这会儿睡得正香。 折腾一晚上,司一珞确实有点饿,先在桌前坐下吃了几块点心,理清思路。 沈茉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房间里有人,从床上坐起来。 “司一珞?” 司一珞嗯了一声,沈茉冉披上衣服起床,凑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只是这两天太忙了,顾不上过来。” “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跟我说的……上辈子周湛很早就死了,难道说其中有什么隐秘不成?” “刺杀我的人真的跟周裕没关系吗?” “打住!”司一珞怕了她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我一件一件跟你说。” “先说湛王遇刺,是有人买通径山寺的觉明师父,通过竹签和了无大师的诱惑,将他诱骗至后山,意图行刺。” “觉明出家前是一个采花贼,你应该是倒霉被他看上了,他就用同样的招数将你骗至后山,原本以为你一个弱女子应该掀不起风浪,没想到沈明姝也掺和进来,追杀你的人和追杀周湛的人对上,才给了你们逃跑的时间。” “否则,就算我赶到也是给你和湛王收尸。” 司一珞抿了口茶水,沈茉冉继续追问:“那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 第25章 捧她 这个问题,不是只有沈茉冉想不明白。 魏赫言听着姒海的禀报,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回去了?” “奴才亲自看着她进门的。” 魏赫言放下筷子,勾唇道:“恐怕未必吧。” …… “若我说,我突然想起来上辈子看过的一个案子的卷宗,京中一个商户夫人数年不孕,到径山寺求子,三年抱了两个大胖小子,在夫家地位水涨船高。” “后来被人揭穿,那位夫人其实是跟寺中一个和尚有染。” “京兆府尹在审案时发现那个和尚竟然是个采花贼,不仅与商户夫人有染,还暗中谋害了许多妙龄少女。” “和尚看中商户夫人是因为想谋夺商户的家产,案子当时就移交给大理寺,此案闹得沸沸扬扬。我担心你吃亏,才带着人赶过去。没想到恰好碰到了湛王被刺杀!” 司一珞叹道:“这或许就是命运吧……对了,我提的建议如何?” 沈茉冉想到周湛的特点,貌美、体弱,关键是周湛有一个强有力的外家,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荣登大宝。 “我再考虑考虑。”沈茉冉对男人还有惧怕,“谁知道他跟周裕是不是一丘之貉!” 京中传言,裕王和湛王殿下关系最好,上辈子湛王早夭,她没听周裕提起过,对他了解太少,不敢贸然下注。 “司一珞,你现在掌管锦衣卫,再帮我查查其他几个皇子。沈案兴的野心不小,就算不是周裕,我肯定也要跟其他皇子联姻的。” 司一珞挑眉问道:“你那个庶妹呢?她也是相府千金。” 沈茉冉嗤道:“得罪了锦衣卫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她差点连累相府,被沈案兴关在柴房了,不过沈案兴一向偏宠沈明姝,就算她名声毁了,谁知道会不会有转机。” “碍事的人,何必留着?我帮你杀了不是两全其美?” 两人处事方式不同,司一珞心狠手辣,对比起来沈茉冉就温和许多。 但她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杀了多可惜!她跟周裕是绝配,这辈子,我要将他们最想要的权利地位通通夺走!让他们生不如死地活到最后!” 司一珞按在她肩膀上以示安抚。 “我走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再自己一个人行动了。” 沈茉冉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拍拍她的手背应道:“知道了,你也小心。” 司一珞从相府出来,回到府上,珉王府很大,奴仆也不少,装饰布局更是数一数二的豪华奢侈,但是府上空荡荡的,对她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一点也不像是家。 反倒还没有她在凉州卫住帐篷时舒心。 想到凉州卫,就想到了凉州卫的那帮兄弟们,虽然每日都有可能丧命,每日都活在刀光剑影中,但是大家心肠直,不会暗箭伤人,没有勾心斗角。 上辈子她只有魏赫言,这辈子倒是交了不少好友。 算了算,信已经送出去好几天了,从京城到凉州卫,快马只需三天功夫,不知道项骁有没有收到她的信。 白天睡过了,晚上也不困,夜深人静时,头脑最清晰。 司一珞将锦衣卫百户以上的名单捏在手里,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在上面勾勾画画,圈出了几个能用的人。 魏赫言瞧着她的书房亮着灯,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便折返回去。 若说她审问北辽细作让她在锦衣卫中站住脚,救了湛王,一天之内揪出幕后真凶就让朝中那些怀疑她能力的人闭上了嘴巴。 同时她的手段,也足够让那些人忌惮。 等着瞧吧,明天的早朝肯定很热闹,不知道她会怎么应对呢? 司一珞将陈宇和崔干的名字划掉,这两个人虽然做着锦衣卫千户,管着巡查和缉捕的差使,但是两人心肠狠毒,为了功劳恶意捏造证据,陷害大臣,恶毒的事情干了不少。 把他们两个人撤掉,能空出来两个千户的位置,有什么样的主子,底下就有什么样的喽喽,他们手底下的百户跟他们差不多一个德行。 不过要想大换血必须徐徐图之,过犹不及。 忙活完,司一珞放下手上的资料,靠在书房的软榻上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该起床上朝了。 卯时上朝,寅时末,司一珞赶到右掖门,早就等在右掖门前的武将们自觉给她让开一条路。有人向后退,自然就有人往前凑。 官场就是如此,清流不屑于她做的事情,不屑于跟她打交道,但总有一些人想讨好她巴结她。 但是她以女子身份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更多人还在观望,她若坐不稳这个位置,巴结了也是无用,还会被旁人嘲笑。 “司大人早。” 司一珞对跟她打招呼的官员抱拳示意。 “司大人,您也需要跟我等一起排队进宫吗?魏督主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进宫了。” 说着话的官员没憋着好屁,一副幸灾乐祸的看戏表情。 司一珞冷冷瞥他一眼,那人立刻缩回去不再冒头。 “吴大人这是何意?司大人虽是女子,却是正儿八经的朝臣,既是朝臣,自然要跟我等一起等鸣钟方可进宫!” 两人一唱一和,将她高高捧起来,顺便还拿她跟魏赫言比对。 言下之意,她若是不遵守规矩,就跟魏赫言那个阉人无异!她若是不跟魏赫言对上,就对不起她的身份! 真是有趣! 司一珞闭目养神,不再搭理他们。 那些人吃了没趣,自然也不往前凑了。 三声钟鸣响过之后,右掖门自里大开,司一珞只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前面还有超品的侯爵,一品二品的大员,论地位,她站在中间位置。 想上辈子也是如此,诸位官员对她阴阳怪气的态度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进门之后,百官跪下三呼万岁,曜帝在人群里瞄了一圈,问道:“司指挥使来了吗?” 司一珞立刻出列上前。 魏赫言站在曜帝右后方,曜帝指指身边的位置说道:“以后你就跟赫言一道进宫,在朕左右随侍,朕允你带刀上朝。” 这已经不是恩宠了,而是独宠,东西两厂的太监头子魏赫言也只是随侍左右,她竟然允许带刀上朝! 皇上要捧她。 司一珞宠辱不惊,叩谢皇恩之后缓步上前,在魏赫言旁边站好。 底下朝臣各有各的想法,有人袖子里揣着弹劾司一珞的折子,这会儿如烫手的山芋一般不知道该不该呈上。 第26章 登门 “皇上,臣有本奏!” 站在高台之上,俯看群臣。司一珞的视线随着看过去,一位穿着青色文官朝服的年轻人站出来。 “臣督察院留京监察御史顾学健,弹劾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残害同袍、独断专权、滥用私刑、包庇嫌犯、排除异己、借着抓捕北辽暗线的名义残害朝中大臣,并伙同阉党,祸乱朝纲七宗罪!” 最后一条竟是连魏赫言都一起弹劾了,这番话,司一珞也听腻了,她倒是佩服这位敢于仗义执言的好汉。 得罪她不打紧,得罪魏赫言,他是有多想不开? 同时心里也觉得好笑,她才上任几天,就已经有七宗罪了。 曜帝身旁贴身伺候的万忠走下高台,将顾学健弹劾的奏折接过。 “还有谁弹劾司一珞的,一并把折子呈上来吧。” 有人开头,万忠很快就抱了厚厚一摞。曜帝随手看了两本就放下了,点了几个人。 “户部,河南府麦子扬花时遭遇大雨,遭灾范围多大,粮食预计减产多少有具体的数据呈上吗?” “工部,今年雨水多,两河地区的大堤是否需要加固?具体的章程拟定了吗?” “兵部,前线战事吃紧,运河清淤工程完成了多少?南方的粮草是否能及时足量运送?” 一连三问,底下哑口无声。 曜帝目光扫视一眼。 “十三道监察御史可尽到职责?巡盐御史、巡漕御史、巡农御史、巡关御史、巡江、巡田、巡仓各处御史,可都有本启奏啊?” 不少人抹着额上的汗水,沈案兴悄悄看了司一珞一眼,站出来请罪。 “皇上,臣统管六部,是臣没尽到督促的本分,还请皇上息怒。” 底下大臣呼啦啦跪了一地。 “臣等有罪!” 曜帝将怒气压下去,冷淡道:“你们自己的本分做不好,还敢怪朕让人监察你们?为臣的本分是什么,不用朕多说了吧?一天到晚盯着朕,盯着朕身边的人,不如为百姓多办两件实事儿!” “退朝吧!” 曜帝甩手离开,万忠领着司礼监的内侍上前将诸位大人其他折子收进筐里。 沈案兴趁机给万忠塞了一个翡翠把件,打听道:“万公公,皇上因何事心情不好?” 曜帝有中兴之能,但是朝廷积弊已久,他虽然重用锦衣卫,重用东西厂,但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火气。 万忠收了把件,却也没明说,只小声提醒道:“湛王遇刺,皇上估计是想到已故的护国公以及嘉妃娘娘了吧……” 湛王殿下身子不好,轻易不出王府,好不容易出城上香,却被宵小行刺。 天家无父子,曜帝膝下九个皇子,就连中宫皇后娘娘膝下的三皇子也没有多受宠。 皇上竟然为了七皇子遇刺发脾气? 沈案兴暗中琢磨。 但是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皇上当着百官的面维护司一珞,无疑又给她造了声势。 她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天的少女有这个本事,竟然能让皇上回护,这样的人宜结交,不宜得罪。 说来,他跟司一珞和湛王都能扯上点关系…… 御书房内,魏赫言将整理好的奏折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放好。 曜帝吩咐道:“赫言,今日你早些回去吧,朕累了,今日不午朝,休息一天。” 魏赫言应了声是,出门通知等在外面的各位大人散了。 他前脚走出御书房,后脚曜帝就对着万忠说道:“你是不是疑惑朕今日为什么给司一珞出头?” 万忠急忙回道:“奴才不敢。” 曜帝身体放松,向后靠在椅背上。 “有什么不敢的,朕想同你说。” “朝中那帮大臣,别看他们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一个个暗地里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心思,赫言手握权势太久了,哪怕朕现在让司一珞分他的权,他也仍旧能使唤朕的三品大员去给他洗菜做饭……” 准确点说,万忠也归魏赫言管,但是他忠于曜帝。 可是在曜帝面前,旁人可以说魏赫言的坏话,他却是不能的。 “皇上,魏督主掌管诏狱那几年审了不少犯人,胃口差些也是正常的,或许司大人手艺不错,皇上改天可以试试……” 这么说倒是谁也不得罪。 曜帝被勾起了兴致。 “那就抽个时间,让她试试?” 司一珞从宫里出来,到锦衣卫衙门视察一圈,打道回府。 她猜到群臣对她的态度,猜到有人会弹劾她,但是没想到曜帝竟会出言维护她。 其实换个思路便想明白了,曜帝不是维护她,而是维护锦衣卫,维护他自己的权威。 “大人,您回来了。”她才刚一脚踏进大门,管家就迎上来,“大人,今天有客人上门。” 司一珞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谁?” 从大门口到待客厅距离不远,司一珞一眼就看到在厅外张望的碧桃。 “相府来人,说是为了答谢大人两次营救沈大小姐,邀请大人过府赴宴。” 碧桃冲她笑了笑,回头对着里面喊道:“小姐,司大人回来了。” 沈茉冉迎出来,今日的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纱裙,外罩一件碧青色团花褙子,发饰用的也是一套淡蓝色的水晶珠花。 长长的流苏从侧耳垂下来,更显得她俏皮可爱。 “见过司大人。” 沈茉冉和碧桃对着她福身,司一珞唇角挂着淡笑,走到上手的位置坐下来。 “沈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桌上还放着几盒礼品。 “这是何意?” 下人重新泡了茶端上来,司一珞抿了一口,将茶杯放在桌子上。 沈茉冉笑道:“司大人两次救我,本该早日上门感谢。又赶上大人乔迁新居,正好谢礼和贺礼一同送来。” “有两套母亲亲手做的常服,两套碧桃做的里衣,还有娘陪嫁的一把长刀,是当年外祖父用过的佩刀。” “没有太值钱的东西,司大人不要嫌弃。” 桌上的礼盒数量看起来不止这些东西。 沈茉冉话锋一转。 “还有沈姨娘准备的胭脂水粉和金玉如意摆件。父亲今天中午想请大人过府赴宴,亲自感谢大人。” 作为好友,司一珞太清楚相府的情况,当家主母还活着就让姨娘当家,估计满京城也就相府独一份了。 “父亲让我一定把话带到,我要是请不动司大人,父亲该责罚我怠慢大人了……” 沈茉冉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让人觉得好像拒绝她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司一珞压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点想不通当年周裕为什么放着这么一个尤物不喜欢,偏要去喜欢沈明姝! 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她撒娇。 “好。”司一珞应了一声,“不过要将这几件礼物带回去,胭脂水粉我用不着,金玉如意太贵重,我受不起。” 她发了话,管家立刻安排人将她指定的这几件礼物带上。 沈茉冉压住笑意,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大人请移步。” 第27章 宴无好宴 沈茉冉邀请司一珞同乘马车,她也没客套,顺势上了她的马车,碧桃放下帘子坐在外面。 司一珞问道:“伯母亲手做了常服,碧桃做了里衣,你做了什么?” 沈茉冉早猜到她会有此一问,俏皮笑着说道:“我给你做了两双袜子,就在那些衣服里面!” 司一珞扬眉。 “沈案兴这只老狐狸无利不起早,他请我赴宴,只怕是宴无好宴吧。” 沈茉冉瘪嘴道:“他今天态度一改从前,摆明了要拉拢你。等会儿你见机行事吧。” 司一珞的身份不宜结交朝臣,但是沈案兴身为丞相,邀请她过府赴宴,她也不能拒绝。只是两人的谈话会面必须置在明面上。 否则御史一道弹劾的奏折上去,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扣下来,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沈案兴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宴席就摆在偏厅。 “下官见过丞相大人。” 司一珞抱拳行礼,沈案兴面上挂笑,对沈茉冉使眼色。 “司大人不必多礼,快快入座,今日宴请大人是为了感谢大人对小女的搭救之恩,茉冉,给司大人奉茶!” 沈茉冉动手将茶水呈上,司一珞受宠若惊道:“相爷严重了,下官分内之事,相爷不必客气。” 沈案兴一脸老父亲的慈祥,看着两人感叹道:“司大人年少有为,与小女年龄相当,可惜大人不是男子,否则,与小女倒是般配。” 司一珞庆幸自己不是男子,她要是男子,做了他的女婿,还不得被他这只老狐狸榨干了! 上辈子周裕杀了沈茉冉,却也没摆脱掉他,哪怕周裕早就动了除掉他的心思,却依旧只能用宠幸沈明姝来安抚他。 沈案兴上次见面还对她不屑一顾,这次却客气得让她脊背发毛。 锦衣卫再张狂,却也不敢对上丞相,司一珞又是后辈,他完全没必要如此。 无利不起早,司一珞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老爷,饭菜都准备好了。”浓妆艳抹的妇人迈着小碎步跨过门槛,眼神看了一眼司一珞,惊叹道,“这位就是司大人啊!长得可真俊俏!” 来人故作端庄姿态,开口却是小家子气,不用想就知道来人身份,正是沈案兴的宠妾沈姨娘。 司一珞轻咳一声说道:“魏督主比司某俊俏百倍。” 但是天下没有一个人敢亵渎魏赫言,甚至连一句赞美他容貌的话都不敢讲。 因为他不靠美貌吃饭。 司一珞也不是靠美貌走到今天。 她话中已经表露出不悦,偏偏沈氏还没有半点觉悟,顺着她的话说道:“可惜小妇人身份低微,倒是没见过魏督主。” 沈案兴将茶杯重重一放,喝道:“魏督主也是你能议论的?退下!” 沈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沈案兴不快,脸上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嘴上却顺从。 “是,老爷,妾这就去厨房吩咐传膻。” 以往她犯了错,只要装柔弱扮可怜,沈案兴就会心疼,就不会跟她计较,今天不过是招待一个小丫头,她便没了顾忌,将这一套狐媚手段当场摆出来。 司一珞借着喝茶掩盖看戏的神情,沈案兴脸色当场沉下来。 “这位可是沈夫人?” 司一珞觉得还不够,还可以再添一把火。 沈茉冉知道好友是在给自己出气,沈案兴没开口之前,她也没有说话,毕竟沈氏是沈案兴的妾,丢人的事儿得让他自己说。 沈案兴极不想介绍她的身份,沈氏却以为自己表现出来的仪态风度有当家主母的风范,面上一喜,福身之后大方说道:“妾身沈氏,乃是府上姨娘。” 介绍完之后发现司一珞的面色怪异,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司一珞将茶杯放下,挥了挥手,下人立刻将礼盒拿出来放在桌上。 “这些礼物都是姨娘准备的吧,姨娘恕罪,司某不是寻常女子,胭脂水粉司某用不着,这些胭脂水粉皆出自大家之手,珍贵异常,怕明珠放在司某这儿蒙尘,不如借此机会转赠给沈二小姐。” “还有这柄金玉如意,市价少说也得几千两银子,司某如今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被御史弹劾了七宗罪,要是今天收了这柄如意,明天估计又要多加一条罪过了。” 礼物被退回来还不算打脸,打脸的是这两样礼物,沈氏究竟是怎么送出手的? 沈案兴盯着沈氏的目光似要杀人,沈氏也着急了,被人当场打脸之后不思悔过,竟然还想着找补。 “司大人见谅,妾身想着,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胭脂水粉,俗话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 “滚出去!” 沈案兴将茶杯砸在沈氏头上,滚烫的茶水从头浇下来,烫得她仪态全无,脸上的脂粉被冲出了一道道沟壑,看起来模样可怖。 “你让司大人用这些劳什子玩意儿去讨好谁?蠢货,别在这儿碍眼!” “妾身知错!” 沈氏惊愣不知所措,抬头看见沈案兴黑沉的脸色,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沈茉冉淡声吩咐道:“都愣着做什么?带姨娘回去换身衣裳,收拾仪容。” 下人急忙将她从偏厅请出去,沈案兴回头对着司一珞拱手道:“下人不懂规矩,让司大人见笑了。” 司一珞举了举茶杯赞道:“这茶不错,淳厚甘甜,回味绵长,下官见识浅薄,还要请教相爷这是什么茶?” 沈案兴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抿唇笑道:“这是皇上赏赐的庐山云雾,本相统共得了两斤,司大人既然喜欢,本相就匀出来一斤给大人带回去尝尝。” 司一珞笑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句话将刚才的不愉快揭过去,喜怒不形于色,为人圆滑,沈案兴对司一珞的评价上升了两个档次。 下人鱼贯将菜肴摆上,沈案兴礼让司一珞入席。 “司大人从前既然在凉州卫效力,又是北方人,必然不喜欢滋味浅淡的江南菜,府上请的是山东厨子,不知道司大人能否吃得惯!” 司一珞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赞道:“下官一介武夫,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菜点,多谢相爷让下官今日长了见识。” 餐桌上两人互相客套,沈茉冉取了葡萄酒杯给两人斟酒,水晶杯里酒红色的酒液引人注目,沈案兴得意道:“这些果酒是自家庄子上酿的,口感绵甜,不知道合不合司大人口味。” 上辈子司一珞最喜欢喝的就是沈茉冉酿的葡萄酒,沈茉冉知道她好这一口,才提议用葡萄酒代替白酒。 酒过三巡,沈茉冉继续帮她满上。 “在关城喝惯了烧刀子,竟然还不知道果酒也能醉人!相爷,下官有些头晕……” 司一珞脸上没有一点反应,但是那双黑眸漆黑得吓人。 听说有一种人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让人判断不出是否喝醉了。 沈案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探道:“司大人?” 司一珞嗯了一声,音调和清醒时不大一样。 沈案兴心思一动,趁机问道:“司大人,本相有个疑惑,刑部侍郎孙恩为何会抓了又放?他犯了什么事儿?” 第28章 管家 司一珞好似没听到他的问话,目光迷离的抓住沈茉冉继续倒酒的手,开口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相爷会不会生气。” “什么事?” 沈案兴眼神黏在她抓着沈茉冉的手上,心中咯噔一声,她这副做派,若是换成男子,一点问题都没有,色字头上一把刀,男人酒后大多会乱一下性。 至于是真的还是装的并没什么区别。 将她的性别换换,将沈茉冉嫡女的身份也换一换,今日或许能成一桩美事。 但是如今……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司一珞腼腆一笑。 “相爷肯定调查过下官的家世了,下官祖上世代军户,出身寒微。下官从小就羡慕名流世家的底蕴,更羡慕家中子女从小便能读圣贤书,学管家处事。” “下官从草根一跃成天子近臣,朝中之事只要忠君便能应对,可这后宅之事却一窍不通。下官想着,下官和沈大小姐难得有缘,可不可以跟相爷借用沈大小姐帮忙理理我那乱糟糟的后院?” 曜帝将珉王府赐给她,府中封存的摆件装饰都堆在库房里,还有赏赐和下人,王府留下来的下人要用,但是后宅之中更要培养亲信,以免奴大欺主。 司一珞相信下面的奴仆不敢欺她,但是跟她也必定不是一条心,万一被外人钻了空子,在她后院里放上些敏感的东西,摆她一道,到时候她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这点她没跟沈茉冉商量,但是她猜测沈茉冉不会拒绝,以她的手段,朝堂上尚且能翻云覆雨,更何况后宅里的那点事儿! 正好也借此机会,将两人的关系转到明面上,顺便将沈案兴拖下水,她府上若是出事,沈案兴也跑不了,这场鸿门宴不能白赴。 司一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羞窘的神色,让人想拒绝也找不到理由。 沈案兴本来是想借机从司一珞这儿套消息,没想到被她摆了一道,沈茉冉在心里憋笑。 “些许小事,司大人看中小女,是小女的福气,只是怕茉冉没有经验,误了大人的事儿!” 沈案兴心中算计着,让沈茉冉接近司一珞,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以后可以借机常走动,并且跟朝局撇开关系,两家的交情变成小女儿家的交情。 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既然司大人不嫌弃小女粗笨,茉冉,日后司大人府上的事情你就尽心尽力办好,若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你娘。” 沈茉冉颔首应是,姿态落落大方。 有了刚才沈氏那一出,沈案兴这会儿看沈茉冉觉得无比欣慰自豪。 又想到沈明姝。 “司大人,径山寺的事儿还没谢过,本相再敬你一杯。” 一番打岔,把他刚才的问题岔过去了,再提起也不合适,沈案兴再次对她高看一眼,处事滴水不漏,竟似个官场老手。 “相爷,下官以后再也不敢轻看果酒了,真的醉了……下官也该告辞了。” “既然如此,本相也不留司大人了,茉冉,替我送司大人回府。” 沈茉冉上前搀扶着司一珞,装模作样地将她扶上了马车,她才没忍住笑出声。 “你这一招用得好。”沈茉冉端着下巴看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演技这么好?连沈案兴那个老狐狸都能骗过去。” 司一珞拿帕子擦着手,抬眸瞥她一眼。 “刚进京的时候,我一时大意,让魏赫言抓住了尾巴,他应该是知道我们两个关系匪浅。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制造个机会,将我们的交情放在阳光底下。” “还有一点,我总不能一直爬你的窗户吧?万一日后你成亲了……有诸多不便,还是这样光明正大最好。” “我成亲你也不打算放过我啊……”沈茉冉砸吧着嘴,“感觉自己上了贼船,恐怕你打的主意还不止这一个吧!” “当然不止这一个了……” 司一珞心情舒畅。 “锦衣卫盯着百官,百官也盯着我们,处在风口浪尖上,想看我倒霉的大有人在。” “朝堂上的明刀暗枪我不怕,后宅才是窟窿眼最多的地方,旁人信不过,我总不能娶个男人回去替我打理内务,所以,就只能辛苦你了。” “也不是不行。”沈茉冉兴致十足,“娶个男人回去打理后宅,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试试。” 沈茉冉越琢磨越觉得有趣,凑过来笑道,“你刚才的表现,十足的浪荡子作派,给你配个阴柔乖巧的,你主外,他主内,也算是相得益彰的绝配!” “你身上硬邦邦的,真像个汉子!” “滚。” 司一珞拍开她上下其手的爪子,等马车停稳,没等她,直接从车上跳下去,动作利落潇洒,哪里有半点醉态。 沈茉冉在碧桃的搀扶下踩着上马凳下车,抬头看着气派的珉王府大门,提出建议。 “大门上的牌匾要先换一换,司大人,您看牌匾上是用官名还是用姓氏?” 沈府的牌匾是丞相府,对门的牌匾是魏提督府。 “你看着办吧。” “院子里的花太富贵了,不好养不说,看护也要花不少功夫,司大人,要不把这些花都卖了,换上一些四季开花的好养活的品种,到时候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花,景致更好……” “可以。” “屋子里的摆设太复杂了,大人,您适合简雅风格,那株红珊瑚颜色太艳,不如换成一盆罗汉松?” “招待客人的茶太粗,回头再采买一些,男客和女客口味不同,若是招待女客,还需备上一些茶点……” 司一珞让管家把府上下人召到前院,当着众人的面介绍道:“这位是相府千金,以后府上的大小内务,都需请示过沈小姐才能执行。” “在西跨院给沈小姐腾出来一间屋子,库房的钥匙以及府上的账单开销回头一并送去。” 沈茉冉小声提醒:“司大人,府上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整顿,人手可能不够。” 珉王府作为空置府邸,不过留了十几个人看护打理,司一珞搬进来,也只是把前院收拾了出来,后院的房子几乎全部闲置。 这点人手连打扫卫生都不够。 “该采买什么,回头你列个单子,直接到账上支钱就是。” 以前的她很穷,现在不说多富裕吧,身为千户,每次打了胜仗都能领到一笔丰厚的赏银。 吃喝嫖赌抽她一样不沾,自己一个人也没地方花,就都存在钱庄里了。 还有她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宫里给的赏赐也不少。 并且很快,就开始有人用各种名目,通过各种途径给她送钱了。 第29章 送礼 送礼这种事情门道太多,司一珞又是女人,所以,到时候上门的可能还有后宅夫人,要拐多少个弯,她懒得应付。 干脆都甩给沈茉冉,也让她提前在夫人圈子里露露脸。 一举好几得。 司一珞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十分英明。 一路之隔的提督府里,魏赫言却不这么认为。 听着姒海的汇报,魏赫言将手里的密信放下,轻呵一声。 “一边撩拨着本督,另一边跟相府千金过上日子了?咱们这位司大人的口味真够特别的!” 魏赫言手指在桌上叩了半晌,吩咐道,“备上礼物,咱们走一趟!” 管家带着沈茉冉去了库房,偷得浮生半日闲,司一珞坐在客厅喝茶,心里琢磨着事情,不知道周湛从觉明嘴里得知要杀他的人是自己的父皇时会是什么表情! 说曹操曹操到。 “大人,湛王府派了管家来给您送乔迁贺礼。” 下人禀了一声,得到首肯后,便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 “小人湛王府管家周福,拜见司大人。小人奉我家主子之命,特送上锦缎三十匹,青花璎珞海马纹花瓶一对,青花异兽图碗一套,鲜红釉盘一对,云锦刺绣屏风一架,龙井茶六斤、桂花酿十坛……” 周福念了一长串,司一珞没等他念完,示意他将礼单递过来。 礼单上的东西中规中矩,周福又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小匣子放在桌子上。 “司大人,这里面是王爷的谢礼。” 司一珞接过来还没打开看,就见姒海小跑着跟在魏赫言身后自门外进来。 “礼物我收下了,回头等府上收拾完毕,再请王爷赴宴。” 周福行礼之后退下。 “司大人有客人?” 周福后退让开位置,对着魏赫言行礼,他身份低微,魏赫言连眼神都不屑于施舍,进门之后径直在司一珞左手边坐下。 姒海手中抱着一个一尺长,宽高都是五寸的小木箱,放在桌上沉甸甸的。 “司大人,这是我们督主的贺礼。” 打开,里面装了半箱金豆子,半箱银锞子。 这手笔……着实令司一珞惊讶了半瞬。 “督主的礼物太过贵重,下官不敢收!” 魏赫言阴阳怪气地说道:“湛王的礼物你都敢收,本督的礼物有何不敢收?还是说你看不上本督的礼物,觉得这黄白之物太过庸俗?” “督主误会了。” 司一珞知道他私库里藏着不少珍宝,但是没想到他会拿出来送给她。毕竟上辈子,他用这些钱养了很多人,例如后来随着韩王起兵的那些人马…… 魏赫言美眸看着她,司一珞浅笑一声,他敢送,她有什么不敢收的! 她本来就穷,靠着锦衣卫那点俸禄,估计连宅子里的下人都养不起。这样的黄白之物,自然是越多越好。 “如此,多谢督主了。” 礼物送了,魏赫言却也不说走。 丫鬟战战兢兢地给他奉了茶,很快门外下人来报,又有人来送礼。 沈相今天上午的敲门砖敲得好,敲在不少人的心坎上,也有人盯着魏赫言,见他都送了礼,便扎堆往前凑。 周湛送了礼,周裕自然跟风也派了人来,接下来各位已经分府的皇子王爷掀起了第一轮送礼。 明面上的礼品都是中规中矩,至于私底下如何,还得让沈茉冉去库房查查。 司一珞不过是个三品指挥使,放在京城中不值一提,但是她披着锦衣卫的皮,手握生杀大权,就连沈案兴也不敢跟她撕破脸正面对上,更何况其他人。 每来一个人,姒海就拿着小本子在一旁记一个,司一珞瞥他一眼,挑了挑眉。 “司大人莫要见怪,锦衣卫稽查百官,咱们东厂也有稽查之责,司大人身份尊贵,本督自然要亲自监察,没想到司大人脸面挺大,沈相之下内阁之中五位阁老来了三个,六部官员几乎来了一半……” “照这个势头,估摸着过两天,来送礼的更要络绎不绝了。” 司一珞抿唇笑笑,看了眼天色,笑道:“督主,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寒舍简陋,怕督主吃不惯下人做的菜,这样吧,下官亲自下厨做几个时令菜,还望督主莫要嫌弃。” 顾左右而言他。 魏赫言轻笑一声,观她的处世之道颇有意思。 有权势的,哪怕只是派个管家前来,她也会亲自接见,没权势的,本人亲自来了,也要在院外候着,先把礼单呈上来给她过目,她满意了,心情好了就见一见,心情不好,就派个丫鬟出去将人打发。 这幅做派,跟他倒是同道中人。 “还请督主稍等片刻。” 坐了半天,坐的司一珞浑身不自在,偏偏魏赫言那个妖孽还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以为自己的马甲捂不住了,又回到了上辈子她替他打理后宅的时候了。 沈茉冉自从魏赫言上门之后就一直待在库房没出来过,各家送来的礼物要对照单子,分门别类整理归置,礼物里的夹带也需要她点清。 从这家的花瓶里找出来几打银票,那家的字画里搜出来几张地契,盛装点心的食盒里全是银锭,诸如此类。 这些事情必须找一个心腹来做。 但是司一珞家底薄,身边连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找不出来,沈茉冉只好自己亲自来了。 魏赫言手指扣着桌面,若不是知道司一珞和沈茉冉的关系不一般,她让相府千金来府上管理内务的举动倒还真能骗过世人。 还真能让世人以为她的确公正无私。 “督主久等了。” 司一珞换了一身常服,头发湿漉漉地刚洗过,拢在脑后还往下滴水。下人将饭菜端上来,没有太复杂的菜,几个小炒加一个鸡蛋汤,配大米饭。 “去库房看看沈小姐忙完了吗?请她过来一道用饭。” 姒海拿出银针一个一个验过毒,在司一珞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拿出一副干净的筷子给魏赫言布菜。 “司大人莫要见怪,出门在外,自然要谨慎一点。” 司一珞笑笑,等沈茉冉进门,起身招呼道:“粗茶淡饭,今天晚上,就委屈沈小姐了。” 沈茉冉福身道:“督主都不嫌委屈,我又怎么敢嫌弃。”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沈茉冉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魏赫言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魏赫言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莫名的敌意,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格外诡异。 第30章 深思 “沈小姐尝尝这道竹笋炒肉。” 司一珞怕沈茉冉拘谨,动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沈茉冉想到上辈子司一珞只要有时间,就亲自下厨给魏赫言做饭,魏赫言连皇宫御厨都嫌弃,唯独喜欢吃她做的菜。 想来她的手艺肯定不错。 “好吃,司大人若是不做官,在京中开一家酒楼生意肯定很好。” 沈茉冉只尝了一口就得出结论,也是真心赞扬。 司一珞又给她抄了一筷子素三鲜。 “好吃就多吃点,沈小姐太瘦了,多吃点好。” “司大人你也吃。” 两人有来有往,魏赫言端着筷子,看着碗里冒尖的菜,突然没了胃口。 姒海在一旁心焦。 “督主,今日的菜不合胃口吗?奴才这就回府吩咐厨房重新准备。” 司一珞跟沈茉冉同时停下筷子看他,魏赫言心里梗得吃不下,他也不清楚因为什么,只是看着两人亲近觉得碍眼。 “回府。” 魏赫言扔下筷子,起身大步离去,姒海小跑着追上去,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 沈茉冉叹道:“你家督主的脾气还真是喜怒无常,上辈子你怎么伺候他那么长时间?” 司一珞神色如常,又动手给她抄了一筷子素菜。 “习惯了就好。” “那你这辈子还打算跟他纠缠着?真不考虑娶个男人回来?”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吃完饭,沈茉冉神秘兮兮的带着司一珞来到库房,偌大的库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沈茉冉举着烛台,带她来到库房最深处的架子前面,架子上摆着十几个一尺见方的木箱。 “司一珞,你发达了。” 司一珞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装了满满一箱金条。 第二口箱子里装满了银锭。 第三口箱子里是银票和房产铺子的地契。 第四口、第五口,里面装满小件的玉器首饰。 “大件的我没收,京官有钱,盛京城里的官员十个有九个贪,他们随便一出手,你的库房就盛不下了。” “这还只是一半的官员偷偷塞给你的,等另一半也来送贺礼,底下每年的孝敬银子送来,你的库房就得扩建,幸好我今天先让下人把库房收拾了出来。” “这些金银财宝你打算怎么处置?” 今天之前,珉王府的库房只堆着些碍事儿的花瓶瓷器等没什么用处的东西,还有一大半地方是空的,晚上就快下不去脚了。 司一珞的心情有点沉重。 很多死在战场上的兄弟的抚恤银子到手也不过才七八两银子,百姓们一年到头攒不了几个铜板,这些当官的,却能成箱成箱地给她送礼。 “名单给我。” 凡是送钱的,都心虚。 怕得罪她,被锦衣卫抄家。 沈茉冉将名单找出来,司一珞大概翻看一眼,除了沈相和内阁那几位,就连各部的尚书都暗地里给她塞钱。 一长串名单,最少的也给她送了五十两银子。 “你怎么了?”沈茉冉看出她脸色不好,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司一珞抿唇,停顿片刻沉声说道:“沈茉冉,你知道上辈子我为什么会成为魏赫言的爪牙?” 这一点沈茉冉还真不清楚。 “我十岁那年春天大水,到了该收成时又赶上旱灾,粮食颗粒无收,母亲和兄长为了给我省一口口粮把身体拖垮,最后双双病死。” “也是那一年,北辽大举进攻凉州卫,父亲战死,抚恤银子只有二两,官家见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弱质女流,连这二两银子也不愿意发。” “我去县衙理论,误伤了一个差役,被安了个罪名乱棍处死时,魏赫言救了我,替我要回了银子,帮我安葬了母亲和兄长。我感念他的大恩大德,才自愿跟着他。” “上辈子我们都在漩涡的中心,每日只想着该怎么争权,怎么夺利,用什么理由铲除异己,用什么手段让敌人颤栗。却都忘了一点,我们这么做值不值得?” 面对司一珞的质问,沈茉冉突然觉得自己对周裕的那点仇恨太肤浅了。 她从小锦衣玉食,在那件事之前被杜氏保护得很好,之后,她虽然穷尽算计,但是至少衣食无忧。 跟司一珞比,她要幸福太多。 “你想怎么做?” 司一珞看着堆在地上的金银珠宝,摇头道:“不知道,当今皇上虽有中兴的野心,却太过敏感多疑,我需要一个英明的君主,肃清朝纲,我愿意做先驱,前提是我要死得有价值有意义。” 听她一番话,沈茉冉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豪气。 “司一珞,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司一珞收起严肃,抿唇笑道,“不着急,慢慢来吧,以后若是有人来送礼,你看着收,反正都是民脂民膏,大不了我们再用之于民就是了。” “太晚了,你今天就留在这边吧,我派人回相府说一声。” 司一珞将箱子重新合上放回去,两人从库房里出来。 沈茉冉考虑之后说道:“我还是回去吧,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再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带过来,明天早上我再过来。” “也好,我送你回去吧。” 这会儿时间还早,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外面的街上正热闹,沈茉冉掀开车帘,看着街上摆起来的夜市。 “司一珞,我想下车逛逛。” 司一珞下马陪着她逛了会儿,见到有卖面具的,便买了个罗刹面具戴上躲在她后面。 沈茉冉回头被她吓了一跳,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去捶打她。 这一幕恰好落在二楼雅间与韩王相对而坐的周裕眼里,韩王的视线也随着看过来。 司一珞抬头,正好跟韩王的视线撞上。 她放下面具,瞧见韩王回头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从茶楼里出来一个护卫,对着司一珞抱拳道:“我家主子请司大人上楼一叙。” 沈茉冉也看见周裕了,今天之前,她还不太想看见他。听了司一珞说的那番话之后,她心里虽然还想着报仇,却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周裕也有野心,现在想想他既然能那般对她,就说明他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宠幸沈明姝,或许也有其他深意。 他能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除了她和相府的助力,他自己也攻于算计。 第31章 投名状 两人对视一眼,司一珞应道:“好。” “司大人请,沈小姐请。” 护卫侧身一让,走在左前方带路,沈茉冉跟在司一珞身后踏上木质的楼梯。 茶楼大堂的说书人正在讲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故事,讲到精彩处,引来底下一阵喝彩声。 大堂里吵吵嚷嚷,楼上的雅间却清净,抱着琵琶的歌女从雅间里退出来,司一珞对两人抱拳道:“下官见过两位王爷。” 韩王盯着她手中的罗刹面具说道:“司大人这个面具别致,能给本王看看吗?” 周裕吩咐小厮给两人看茶,开口解释道:“王叔喜欢收藏面具,司大人手中的罗刹面具看起来颇有新意。” 司一珞和沈茉冉落座,将手上的面具递给韩王。 “路边随手买的小玩意,比不上韩王殿下收藏的那些面具珍贵。” 面具挡着看不见韩王的表情,只隐约听到他轻笑一声,将面具递还给她。 “还没谢过司大人上次搭救,本王以茶代酒,敬司大人一杯。” “不敢当。” 司一珞举杯相和。 周裕看向沈茉冉,沈茉冉也举起手中茶杯对着他说道:“小女子也要感谢裕王殿下上次的搭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周裕浅笑一声说道:“沈小姐不必客气。” “司大人上次救了七弟,七弟身子不适,本王代替七弟先行谢过司大人。” “本王也要谢过司大人救了本王的侄子。” 敬茶敬了一圈,司一珞灌了不少茶水,开口打断道:“两位王爷饶了下官吧,茶水喝多了,晚上要睡不着了。” 气氛到这里才开始轻松起来。 韩王兴致颇高,提议道:“最近楼里来了几个江南的乐姬,唱的评弹不错,不知道司大人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韩王整日泡在茶楼里,活得也没有太大追求,无非就是听听说书,听听小曲儿。 司一珞却没有多大兴趣。 起身抱拳道:“王爷,天色不早了,下官要先送沈小姐回相府,诏狱那边,还有些差使没办好。” 韩王剥了瓜子放在小碟子里,见状也不为难。 “司大人的差使要紧,不像本王这般清闲,赶紧去忙吧!” 周裕起身道:“王叔,侄儿送送司大人。” 韩王摆了摆手。 三人一同从楼上下来,周裕看着沈茉冉,对着司一珞开口道:“司大人,本王有几句话想跟沈大小姐说,不知方便不方便回避一下。” 沈茉冉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司一珞抱臂往旁边挪了挪。 茶楼门口人来人往,两人就站在马车旁边,周裕先开口。 “之前是本王唐突了,若是给沈小姐造成困扰,本王先给沈小姐赔个不是。但是本王求娶的心意一直没有变过,希望沈小姐明白。” “我对你一见倾心,二小姐的事情……本王实在没想到竟然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回头,我会去相府跟相爷和二小姐说清楚。” 当日在径山寺的香客不多,司一珞虽然逼着沈明姝当众承认她谋害长姐,但是她还是好心地封锁了消息。 是以这件事情知情的人不多,再加上湛王遇刺是大事儿,锦衣卫连径山寺的和尚都抓回诏狱了,她发了话,也没人敢乱嚼舌根。 若不然,湛王遇刺案牵扯就大了,裕王和相府也会牵扯进来,平白多许多麻烦事。 周裕领司一珞的情。 他说得真诚,沈茉冉心里却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想到司一珞的抱负,她没有立刻回绝,忍着恶心说道:“多谢殿下抬爱,只是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的婚事,你我都做不了主!” “时间不早了,殿下保重。” 沈茉冉转身上了马车,司一珞隐约听见两人的谈话,等两人说完,抱臂走过来。 “多谢司大人。” 周裕对她抱拳,司一珞回之一笑,纵身上马。 前期的周裕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礼贤下士,仪表堂堂,风光霁月。 将沈茉冉送回相府之后,司一珞回到书房,打开周湛让管家递给她的小木匣。 木匣中叠放着几张银票,翻开银票,里面夹杂着几根微不可见的天蚕丝。 看来周湛已经找到觉明和尚,也猜到给他送信的人是自己了。 她的投名状已经送出去了,接下来就看湛王殿下有没有那个意思,有没有那份能力了。 寂静中响起了敲门声。 “大人,有凉州卫的来信。” 司一珞将小木匣放好,管家进门将密封好的信放在桌子上,见桌边的茶杯空了。 “大人,老奴给您再泡杯茶吧。” 司一珞嗯了一声。 将信拿过来拆开,项骁的字龙飞凤舞,一点没变,但是却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边关大捷,这一战俘虏了北辽平川王世子萧元锦及其家眷,还有北辽王的破云公主。 军报先一步送回京,他随后会押送萧元锦进京献俘。 她这边收到项骁的信,第二天锦衣卫的消息才传到京城,可见项骁给她的信是跟着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起送回来的。 魏赫言上朝前也收到消息,这是大事,大喜事。 早朝时,曜帝的心情大好,朝堂上一派喜气洋洋,有人袖子里揣着弹劾司一珞敞开大门收礼的折子,见曜帝心情好,便识趣地将折子揣好没往外拿。 昨日皇上才发了脾气,今日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谁要是敢去触碰皇上的霉头,那就等着吃挂落吧! “军报上说北辽平川王世子由项骁押送进京,人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再有五六日功夫就能到京城。” “京中好久没有热闹了,正好又赶上百花节,宫中的牡丹花到时候齐齐绽放,正适合大办宴席。事关两国邦交,此事就由鸿胪寺和光禄寺一起负责。” 堂下站出来两个负责的大人叩首应是。 曜帝又对着司一珞和魏赫言吩咐道:“在宫里举办宴会是大事,到时候宫里的安全守卫,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司一珞和魏赫言齐声应是。 “派谁出城迎接,礼部和鸿胪寺一道拟个章程出来。” 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 曜帝目光在堂下一扫,扫到几个皇子身上,几个皇子也早就到了适婚的年龄,与其让他们私下联姻,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办了。 “这次宴会,朕要与民同乐,在民间办些活动,让大家都热闹热闹,尤其是平川王世子进京那天,朕要让他们看看我大周朝的繁荣昌盛!这事儿也归礼部。” 礼部尚书卓闻站出来应是。 “还有一件事,要皇后去办,万忠,你去跟皇后说一声。”曜帝招招手,万忠上前附耳靠近,“几位皇子也到了适婚年龄,让皇后统计一下京中三品以上朝臣府上的适龄小姐,百花宴嘛,人多了才热闹。” 第32章 信号 司一珞离得近,大殿之上又静悄悄的,她想听不见都难。 魏赫言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皇子妃要从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府上的适龄小姐中选拔,不知道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算不算预备人选。 司一珞没往这方面想,她准备尽快摸底,沈茉冉在相府再不受宠,身份摆出来也足够吸引人。 这一次她跟沈茉冉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再被动接受安排。 散朝之后,魏赫言需要留在宫里帮曜帝看奏折批红。 司一珞不需要,曜帝有事情留她,她就留下来等一会儿,若是无事,她就可以正常去锦衣卫衙门坐班。 正好,昨天给她送礼的那些大人们的案底她得好好看看。 锦衣卫衙门有几处密室,以天地玄黄命名。 天字密室存档京官的资料,资料详细到每个官员从坐班衙门的言行到府上小妾的来历家世,日常人情往来等。 地字密室存档军中将领的资料。 玄字密室存档外任官员的资料。 黄字密室存档各地世家贵族的资料。 除了这四大密室之外,还有案牍库。每一个存放资料的密室出入必须凭借腰牌,除了锦衣卫指挥使能自由出入之外,百户以上进出都需要报备。 经过地字密室的时候,司一珞一时兴起,进去找到自己的资料。 展开卷轴,她的资料很少,大多有关凉州卫时的记载,寥寥几语,就将她从一个小兵卒拼杀到千户的过程记下。 最后一句:天武十七年三月初接任锦衣卫指挥使。 天武十七年……上辈子,她死在盛文元年,换成这辈子,还有十一年时间。 司一珞将卷轴放下,转身进了天字密室,手边正好是池承素的资料,她顺手拿起来。 最近的一条消息:左都御史池承素弹劾太常寺协律郎崔晋独崔旭子眠花宿柳,声名有污,致崔旭投湖,崔晋夫妇亦亡。 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弹劾名不见经传的协律郎独子? 司一珞翻出两家的资料。 明面上两家毫无关系。 池承素吃饱了撑的跟一个协律郎过不去? 将两家的资料摆出来,司一珞一目十行,又看到一个名字。 崔家跟工部右侍郎姬宏殿定了儿女亲家,而池承素有意跟姬家结亲,姬家却以时机不合适暂时没有应下。 推演出联系。 以刚正不阿闻名的左都御史池承素为了儿子与工部右侍郎府三小姐的联姻,逼死了太常寺协律郎一家。 手段也光明得很,太常寺掌管的是礼乐,难免跟一些乐姬有来往,暗中做个局,就让协律郎家风华正茂的公子身上多了一道污名。 读书人名声不正不能参加科考,池承素一道弹劾的奏折就让协律郎家的公子断送了前程。 年轻人受不了打击,自杀身亡。 失去独子的协律郎夫妇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而工部右侍郎姬宏殿本就想毁了与协律郎家的婚约另攀高枝,池承素出手,他自然乐见其成。 但是他还没答应池承素的提亲,毕竟皇子们还没娶妻,以他的身份,女儿做正妃不够资格,若是能嫁给皇长子荣王做侧妃,或者是三皇子宸王做侧妃,都是极好的选择。 从一个人的密档上就能牵出来一串人,司一珞又找出工部右侍郎姬宏殿的密档,贪污受贿,克扣修河堤的银子,克扣修路银,甚至连修皇陵的银子都敢动。 司一珞啧了一声,顺着银子的去向又找到工部尚书,找到内阁。 密室里存放着大周朝两万多名官员的档案,一天两天只能挖出来一小部分。 但是几乎没有一个人身上干净,朝廷积弊很深,贪污贿赂已经成为官场常态,以权欺人也是常态。 一上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司一珞出了密室,中午打算回府用膳,沿路琢磨着上午看的资料,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 街上车水马龙,她步行都差点没挤进去。 “怎么回事?” 岷王府沉寂许久,小丫鬟从来没见过这个阵仗,候在门口。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咱们府上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各家夫人带着小姐上门拜访,现在人都在里面呢!” 沈茉冉成功入驻锦衣卫指挥使府,这是另一个信号。 司一珞毕竟是个女人,要是让自家女儿跟她成了手帕交,也算是另一种巴结方式,关键是,让女儿来结交司一珞不会被言官骂。 言官就算闲得没事儿也不会管女子间的交情如何,他们要是弹劾就是嚼舌根子,跟市井妇人没什么区别。 昨天来送礼的朝臣后悔了,今日又让自家夫人准备一份礼物,再次上门拜访。 昨天没来过的,今天直接让夫人带着女儿杀上门来。 司一珞没想到这一层,被眼下的情形弄得有点懵。 幸好沈茉冉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都赖着不走,她又不是主人,也不能开口撵人。 便让下人去外面茶楼里租用了一些桌椅,租用茶楼的人手,用茶楼的点心和茶水,招待这群意图跟她“争宠”的夫人小姐们。 茶楼的桌椅形制都是一样的,免得下人各处凑桌椅,凑出来形制不一让人笑话。 茶水点心茶楼全包,府上的下人只用候场招呼客人即可,所以上门的客人虽然多,丫鬟仆妇们穿插其中却不显慌乱。 茶会摆在后花园,司一珞刚跨过连接前后院的角门,就看见满院子莺莺燕燕,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搞得跟选妃一样。 沈茉冉淡然地喝着茶水,含笑的目光看向她。 对她来说,应付这些得心应手,她的表情在说这些都是小场面。 穿着官服的司一珞往人群中一站,闹哄哄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好奇的打量着她,但是她身上的气场太强,面色太过阴冷,手中的绣春刀太过寒气逼人。 原先还跃跃欲试的千金小姐们一下子就怂了。 能站在朝堂上让男人们都惧怕的人会是什么善茬? 沈茉冉将众人的表情收归眼底,起身笑道:“诸位稍安勿躁,让司大人去换一身衣裳。” 她上前挎上司一珞的手臂,小声道:“你这副样子比魏赫言那厮看起来都阴狠,今日来的都是后宅妇人,你小心吓着人家!” 司一珞扫视一眼,果然瞧见大家面上都有惧色,不过几位比较稳重的夫人还算从容,身份应该不一般。 “衙门里事多,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夫人恕罪。” 按理说,上门拜访需要先送请帖,像这般直接上门的才算失礼,各位夫人急忙回礼。 司一珞随沈茉冉回到房间,沈茉冉打开她的衣柜,柜子里一共也没有几件衣服,还是清一色的黑色劲装。 “我的司大人啊,你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吗?” 沈茉冉吩咐碧桃,“去把我那件紫灰色的齐胸襦裙拿来,配着我那件宝蓝色宽袖长衫一起,再把我的首饰箱子搬来。” 碧桃一个人拿不过来,又喊了两个小丫鬟一起过去。 “我先帮你梳头。” 沈茉冉将她的头发解开,司一珞头发很黑,只是因为她长期不护理,发梢有些毛燥。 “不是我说,女人要对自己好点,你嫌麻烦,以后就让下人伺候,你当年不就是这么伺候魏赫言的么……” “我是朝廷命官,不就是见几个后宅妇人,不用这么麻烦吧。” 司一珞觉得官服就挺好。 “你穿着官服在后花园不是显得格格不入?” 沈茉冉帮她把头发理顺。 “不要小看那帮女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假,堂前坐着的几位夫人身份高贵,她们久居后宅,听过锦衣卫的恶名,却不见得有多怕你,因为她们觉得诏狱里那些刑罚用不到自己身上。” “一叶障目,会让她们做出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而这些人,最看重面子,最喜欢恭维,最讲究礼数,周到些总归没错。” 司一珞任她摆弄着头发。 第33章 冲突 碧桃拿来衣裳和首饰,沈茉冉帮她换上,又在她头上挽了个髻,戴上一顶金丝掐成的莲纹发冠。 宝蓝色衬得司一珞皮肤很白,也衬得她的气质很冷,却不是冷酷的冷,而是冷艳。 整个人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美,也令人沉沦。 沈茉冉挑了一件最适合她的裙子。 “第一次看你穿裙子。”沈茉冉对照着铜镜里的人赞道,“你就是穿着这一身衣服上朝也没人敢惹你,这一身气势遮不住。” “你不喜欢脂粉,我就不给你上妆了,走吧。” 司一珞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也没什么区别,她还是她,不会因为换了一身衣裳,就改变性格。 重新回到后花园。 仍旧是满院寂静。 大家脑海里跳出了一个人,观她周身萦绕的煞气,莫名觉得好像看见魏赫言。 司一珞目不斜视,走到上手位置坐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起来很唬人。 沈茉冉心中感叹着,真是白瞎了她一副好皮囊,明明是仙女模样,偏要做地狱的修罗。 “司大人,给您介绍一下。”沈茉冉站出来暖场,“这位夫人是伯阁老的夫人计氏,出身济南府计家。” 计氏年纪不小了,面相看起来很和善,久居高位,气势沉稳。 司一珞起身抱拳行礼,计氏只颔首示意,她身后三个跟司一珞年龄相仿的女孩起身回礼。 “这三个都是我孙女,听说女子也能为官,她们好奇的紧,一直缠着我,要来拜会司大人。大人莫要见怪。” 上辈子的司一珞办案狠决归狠决,礼数一向很足。 “伯夫人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是司某的荣幸。” “这位是包阁老的夫人万氏,出身河东名族。” “这位是工部尚书夫人陈氏……” 与身份比较高的几位夫人挨个见礼之后,余下的人皆是主动来拜见司一珞。 少女穿了裙子,不能跟平常一样大马金刀地坐着,便翘了个二郎腿,身子斜靠在椅子上,伸手随意拨弄着茶杯里的茶叶梗。 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慵懒。 简短的介绍见礼,司一珞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众位夫人小姐胆子也大了些,开始找话题聊天。 夫人们聚在一起好说家常,小姐们聚在一起有说诗书的,有说衣裳首饰的,有说容貌才情的。 司一珞冷冷地往那儿一坐,旁人说十句她才接一句,大部分时候都是沈茉冉帮她回话,她抽空附和一声。 于是有人嫉妒了,将矛头对准沈茉冉。 “听闻沈大小姐前些日子犯了些错,被相爷罚到家庙,这么快就回来了?” 能跟沈茉冉呛声的身份自然不低。 司一珞抬头看去,只见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套薄柿色的重工刺绣纱裙,头上的朱钗用的是珠圆玉润的珍珠镶嵌,耳环也是两颗一模一样的小指肚大小的奶白色珍珠,脖子上挂着一个赤金项圈,坠着长长的金锁流苏,漂亮又富贵。 美人就算吃醋看起来也十分养眼。 司一珞略有些烦躁的心情得到了些许慰藉。 “这位是……”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出身伯阁老府,刚才计氏介绍是她的孙女,却没介绍名姓,可见并不是真心看得起她。 “我叫伯晚屏,家父在翰林院做编修,祖父是伯阁老。” 伯晚屏心里虽然看不起她,但是也钦佩她能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司一珞哦了一声,伯阁老有三个儿子,长子外放,在荆州府做同知,次子在翰林院做七品编修,三子在礼部僧录司任左善世,六品官衔。 伯晚屏想来就是阁老府二房的嫡小姐了。 一家四人在朝为官,她父亲又在翰林院,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编修,但是能进翰林院就代表着前途不可限量,难怪她敢出声呛沈茉冉。 “沈茉冉,你在相府不受宠,就跑来司大人的府上当家,我今日就拆穿你的真面目,让司大人看清。” “司大人,她根本没管过家,你可别被她骗了!” 沈茉冉好笑地看着她,捏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 她都快忘了她跟伯晚屏不对付了,伯晚屏一直嫉妒她,嫉妒她长得比她好看,嫉妒自己父亲年纪轻轻就凌驾在她祖父之上。 沈相还能再做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但是伯阁老顶多再撑十年就该荣退了,到时候她们家在京城的地位就会急转直下。 只要伯阁老不退,他的几个儿子的官职就无法再上升。 当今这位最忌讳朋党勾结,朋党不好定义,一家父子几个却是逃不了被猜忌。 可伯阁老一旦荣退,他们在朝中没了提携之人,再往上爬也不容易。 司一珞笑了笑没接话,又有其他人站出来。 “我舅舅在五军都督府当差,听说沈大小姐当时出城,遇到了山匪,清白差点丢了。名声对女子来说至关重要,沈大小姐不在府上待着避风头,反而跑出来抛头露面……” 伯晚屏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是没有扭曲事实,更没有嘲笑的成分,后面说话这位可就有点恶毒了。 并且戳到了沈茉冉的痛处,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正欲发作。 司一珞手掌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抬眸对着说话的人。 “不知道令舅是哪位?本官记得没错的话,当时魏督主领头,盛京城上下都在全力抓捕北辽的暗线,五军都督府负责把控京城内各处城门,筛选混入人群的暗线。” “令舅却有功夫管他人的闲事,说他人的闲话,可见是当时偷了懒,才导致暗线逃脱。本官现在追究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也是可以的,还是说……令舅故意玩忽职守,给北辽暗线拖延时间逃跑?” “令舅是不是通敌?” 她的声音陡然凌厉,吓得旁边一位夫人急忙拉着她跪下请罪。 “司大人,小女年幼不懂事,她也是瞎说的,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吧!” 一顶通敌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锦衣卫都是不讲理的主,才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有嫌疑,抓到诏狱里审一审就知道了。 如果是真的,向上请功封赏,如果是假的,不过是多一条人命少一条人命的小事,后果你自己承担! 冤死在诏狱里的人数,恐怕比真正犯事儿的人都多! 四周噤若寒蝉,在这诡异的寂静中,跪在地上的少女这才知道害怕。 “我,我瞎说的……” 司一珞勾唇笑了笑没说话。 那位夫人也是个人精,见她不说话,便把目光对准沈茉冉。 “沈小姐,小女不是有意抹黑小姐的名声,妾身现在这里给您道个歉,您要怎么惩罚她都行,求求您别跟她计较!” 眼前的人沈茉冉也认识,说起来都是孽缘,这位夫人是沈氏早就出了五服的表姐孙氏,机缘巧合之下跟沈氏勾搭上。 孙氏的丈夫崔剩靠着沈案兴的提携,一路从一个从九品的太仆寺监副,做到了如今的正六品刑部主事。 说话的是崔剩长女崔婷婷。 她跟沈明姝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现在是在为她出头? 第34章 受教了 “司大人何必跟一个小女子计较。” 司一珞给沈茉冉出头,伯晚屏脸色也不好,伯老夫人护短道,“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吵嘴,何况这位崔家小姐也没说错。” 沈相和伯阁老一向面和心不和,今日早朝皇上的意思,各家也都猜得明白。 皇子们要选妃了,伯家三位小姐都是嫡小姐,相府就只有沈茉冉是嫡出身份,怎么看,都是伯家赢面大一些。 如果能借机踩沈茉冉两脚,他们家赢面就更大。 伯夫人自恃出身名门,伯安又是超品的阁老,自然不将司一珞放在眼里。 今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一是临行前自家夫君叮嘱,让她不要得罪司一珞,二嘛,她自己想给后辈撑腰,三来,她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胜任锦衣卫指挥使! 小姑娘确实心狠手辣,几句话就给对方扣上了通敌的罪名,人若是进了诏狱还有活路? 她最不屑这种阴险做派! 司一珞看着她笑了。 “伯夫人,下官也是个小女子,是不是就也可以口无遮拦了?” “那本官说济南府计家强占民田,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旁人是信还是不信?” “本官说伯阁老贪污受贿,买卖官爵,旁人信不信?” 计氏心头一突,只有她自己知道司一珞用玩笑的语气说的却都是真话,她娘家在济南府确实侵占了不少百姓的地,她侄儿年前也真的干过强抢的事儿来。 若说没有贪污受贿……计氏眼睛看向伯晚屏,她今日穿的衣裳,头上戴的头面,脖子里戴的项圈,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 大周朝的律法规定,官不与民争利,当官的就只能当官,不准做生意。仅凭阁老的俸禄,一家人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有闲钱置办这些!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大家都是如此…… 但是若真较起真来,谁经得起查? 计氏慌了。 司一珞却话锋一转。 “生而为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下官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空口白牙污蔑伯阁老,伯夫人觉得呢?” 计氏见识到厉害,脸上挤出一抹笑。 “老身受教了。” 三两句话的交锋,司一珞就让心高气傲的阁老夫人吃了亏,底下的夫人们个个都是人精,谁还敢有轻视的心思? 崔夫人和崔小姐两人更是惊恐。 司一珞端起茶杯说道:“本官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但是想在我的地盘欺负我的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几斤重再说。” 端茶送客,计氏率先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司大人,我们就先告退了。” 万氏也跟着起身告退。 “我去送两位夫人。”沈茉冉对着司一珞说了一声,面上含笑的对着两人说道,“本来应该留夫人用膳的,但是您也瞧见了,府上条件简陋,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既然如此,我们也告退了!” “给司大人添麻烦了。” 司一珞坐在椅子上没动,沈茉冉招呼着将人送出府,折返回来瞧见崔夫人和崔小姐还在地上跪着,不免意外。 “两位难道打算在司大人府上用膳吗?” 崔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谢司大人,谢沈小姐!婷婷,咱们回家!” 崔夫人浑身瘫软,但是还有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崔婷婷被崔夫人连拉带拽,爬都爬不起来,她是真的吓傻了。 两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沈茉冉叹道:“司一珞,你这下子算是把京城的夫人们都得罪光了。” 司一珞不甚在意。 “得罪就得罪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后宅的那些手段又算得了什么?我捏着她们家族的把柄,谁还敢拿家族冒险不成?” “再说了,你在我这儿受委屈,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借机敲打敲打这些夫人小姐们也好,免得以后他们一个一个来我面前找不痛快。” 沈茉冉在她旁边坐下。 “她们倒是不敢找你的不痛快了,估计以后一个个暗搓搓地想着怎么整我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脸上却没有害怕的神色,反而还充满兴奋。 “今天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罩着的人,以后谁敢欺负你,我替你出气。” “别,我还想磨磨刀呢,刀子不磨就变成钝刀子了,到时候还怎么杀人!” “沈氏跟沈明姝一蹶不振,跟她们斗没意思。” 司一珞毫不客气的拆台道:“你就是轻敌才有了径山寺那一出。” 面对司一珞的拆台,沈茉冉撒娇道:“哎呀,我那不是觉得自己是受老天眷顾的,死不了嘛……” 司一珞抖抖鸡皮疙瘩,问道:“厨房准备午膳了吗?” 沈茉冉灌了一肚子茶水点心,倒是不饿。 “今天上午的阵仗你也看到了,哪儿有功夫准备午膳,咱们出去吃吧,你请客。” 去哪儿吃,吃什么司一珞都没有意见,只要吃饱就行。 “等我换身衣服。” 沈茉冉阻止道:“别,你穿这一身就挺好看,咱们现在就出发,去探春楼!” 圣心湖坐落在盛京城中心位置,湖中引的是城外护城河里的水。皇城内各家后宅的假山流水,引的也都是圣心湖的水。 湖畔酒楼林立,秦楼楚馆也有不少。 探春楼就坐落在圣心湖畔。 不过此时是中午,来圣心湖畔的,大多是来吃饭的。 “客官,咱们探春楼的包厢要提前预定……” 司一珞拿出锦衣卫腰牌,小伙计的话立刻憋回去,掌柜的赶忙迎上来。 “楼上还有雅间,两位姑娘楼上请!” 小伙计半晌才回过神来。听说锦衣卫新上任的指挥使是个女人,乖乖,刚才那位可太漂亮了! “掌柜的,给我们督主也准备一个雅间!” 探春楼门口又出现一队人马,小太监尖细的嗓音让掌柜头皮发麻。 “魏督主也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只是这雅间就还剩下一间……” “那就带我们过去吧!” 小太监趾高气扬,掌柜的回头看了一眼司一珞,硬着头皮喊住说话的小太监。 “公公,可是这最后一间雅间,已经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司大人了,您看……” 小太监眼一横,瞪得掌柜冷汗直冒。 “你的意思是,不接我们东厂的生意了?” “小人不敢!” 正说着话,门外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雅间备好了吗?” 姒海从外面进来,见掌柜一脸为难,侧脸看向说话的小太监。 “怎么办的差?” 魏赫言迈着长腿跨过门槛,小太监急忙道:“督主,奴才来定雅间,可是掌柜的说,最后一间给了锦衣卫司大人,明显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哦?是吗?” 魏赫言抬眸,正看到木质的楼梯上站着的司一珞,眸中闪过惊艳。 司一珞也在看他,心想可真是太巧了,吃顿饭都能遇上。 雅间之争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就变成了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争斗了。 私下里怎么都好说,但是眼下司一珞不能退让。 她一退,就变成了锦衣卫向东西厂低头,这个结果,锦衣卫的兄弟们不愿意看到,曜帝更不愿意看到。 “先来后到,魏督主身份尊贵,莫要为难店家。” 司一珞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他。 魏赫言正堵在门口,外面的人不敢进来,里面的人也不敢出去,这个时候又正是饭点,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 “若本督偏要为难呢?” 第35章 较量 司一珞知道他不喜欢讲理。 “督主既然喜欢恃强凌弱……”司一珞抿唇一笑,对着掌柜的吩咐道,“去将你们探春楼最好的雅间腾出来给督主。” 酒楼茶馆往往都会预留出一两间雅间以备不时之需,预留出来的雅间规格与酒楼最好的雅间相差不多。 两人既然都不退让的话,就只能委屈第三个人了。 正巧,在凌烟阁用餐的左都御史池承素和工部右侍郎姬宏殿被殃及了池鱼。 掌柜犹豫再三,选择得罪御史大人,毕竟御史大人高风亮节,也不会弹劾他一个小老百姓,但是另外两位可不管你是谁,人家连当官的都能抓…… 两害相较取其轻。 掌柜的安排伙计去凌烟阁赔罪,小伙计蹬蹬蹬跑上三楼,紧接着三楼传来怒喝声。 “你知道本官是谁,就敢……” 池承素的话在看到楼梯口的司一珞和大门口的魏赫言时戛然而止。 他是御史,一向以刚正不阿著称,哪怕昨天晚上才偷偷让人给司一珞送了礼,哪怕他面对这两人的时候十分心虚。 面上依旧维持着身为御史的高冷,说话阴阳怪气。 “原来是给司大人和魏督主腾位置,倒是本官的荣幸了。” 司一珞开玩笑道:“池大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连一个小小的八品协律郎都弹劾,下官又怎么敢抢大人的雅间?” 她的眼神扫过姬宏殿,池承素心中咯噔一下。 “魏督主喜欢凌烟阁,只好麻烦两位大人换个雅间。” 魏赫言抱臂看着她当着自己的面败坏自己的名声,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虽然他确实豪橫,但是光明正大地算计他? “司大人不如一起?”魏赫言上前几步,踏上楼梯与她并肩站着,勾唇轻笑,“免得明日收到池大人弹劾你我的奏折,惹皇上不快!” 探春楼的掌柜见两人有和解的倾向,暗中抹了把汗,眼前这几位哪一个他也得罪不起,赶忙上前说道:“督主,司大人,楼上青云阁已经备好。” 魏赫言邪魅一笑,偏着身子看司一珞。 “去凌烟阁,本督喜欢凌烟阁的字画,池大人和姬大人不介意换个雅间吧?” 他强抢还要拉上司一珞,算是回报她刚才败坏他名声的举动。 睚眦必报。 两人这一手操作把池承素弄得下不来台。 姬宏殿拱手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司大人和魏督主既然喜欢凌烟阁,下官和池大人让出来也无妨,两位请。” 魏赫言伸手做请状,司一珞拉着沈茉冉顺着楼梯先行一步。 事情解决的还算完美,掌柜的在前面领路,伙计急忙招呼着池承素和姬宏殿换雅间。 眼看着一场冲突顺利避开,暗中关注着这边的人心中失望。 多少人盼着司一珞和魏赫言掐起来,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热闹还没开始看就结束了。 分别落座。 雅间里,池承素和姬宏殿的话题也从儿女亲事转移到两人身上。 池承素试探道:“姬大人,你说魏赫言真能甘心将手中权势拱手让人?让给男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女人!” “听说司一珞上任第一天,就借着切磋的名义,把魏督主留下的人收拾了,两人刚才的火药味儿比神机营的都大,他们能和平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姬宏殿瞥了一眼雅间的大门,确定门外无人偷听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说不准就因为让给一个女人,他才没那么生气。” 池承素的声音也压低。 “你是说……” 两人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让女人压在男人头上,估计比被太监压在上面更让人心里梗得慌。别人心里梗得慌了,他就舒坦了。 一个太监要那么多权势做什么,反正又没有子孙后代,挣下再多家业,也是给他人做嫁衣。 最后两人得出共识。 “两人相斗,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魏赫言聪明,司一珞也未必差到哪儿去。” “皇上要让他们相互制衡,他们两人再加上沈相和伯阁老等人,朝堂就不会成为谁的一言堂。对皇上来说,这是好事。” “但是司一珞让沈相千金上门张罗内务,会不会代表着司一珞和沈相……站在一起了?” “这就看出高明了,明面上关系越有可能就越不可能,相反,更能看出司一珞不是蠢人……” 池承素猜到姬宏殿心中的打的算盘,话题一转,“今天早朝,皇上的意思是准备为几位皇子选妃。伯阁老夫人今天上午带着三个孙女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贤妃娘娘也在。” 姬宏殿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自大周朝建国至今,储君人选无非从嫡长中选择,大皇子周荣占了个长字,三皇子周宸占了个嫡字。 荣王的母妃贤妃娘娘乃是国子监司业俞世博之女,自幼饱读诗书,端庄恭谨,荣王的性子随其母,处事沉稳,礼贤下士,在朝中呼声很高。 宸王乃是中宫嫡出,背靠宋国公,宋家乃百年旺族,名流世家。 三年前皇帝赐婚,大皇子周荣和二皇子周昌都定了正妃,荣王妃是礼部尚书之女,昌王因其生母出身低微,正妃的出身就大差不差,乃是太常寺卿宋朗之女。 唯有三皇子周宸只定了侧妃,刑部左侍郎高净繁之女。 刑部左侍郎与太常寺卿同为正三品官职,但是一为正妃一为侧妃,就说明了皇上的态度。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虽然对诸位皇子都不管不问,但是相对而言更宠爱周宸。 “与皇家联姻,一旦押错了宝,可就万劫不复了……” 姬宏殿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给池承素倒了杯酒说道:“在下晓得,多谢大人提醒,只是崔家的事情才刚过去不久,你我又都是要名声的人,咱们再等等。不过,大人要去皇陵监工只管上折子请旨就是……” 说到底,儿女婚事不过是利益纠缠,池承素举起酒杯。 “那就祝我们共事愉快!” …… 魏赫言对吃食很挑,满满一桌子精致的菜点,他只在蒸菜上动了几筷子,就起身坐在窗边喝茶。 司一珞不想浪费,就着米饭吃了两碗。 魏赫言看不惯她的好胃口。 “司大人之前在战场上杀敌,不知道前线的尸体都是怎么处理的?天气渐热,不知道那些断肢残骸会不会生虫……” 沈茉冉放下筷子。 “过了谷雨就是立夏,牢里的犯人很多人熬不过夏天就死了,底下的人怠懒,有些犯人虽然还活着,但是身上腐烂生蛆,司大人可要及时清理。” 他清冷的声音描述得很有画面感。 “司一珞,我先走了!” 沈茉冉胃里恶心,怕她再待下去就要忍不住吐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司一珞起身把她送到门口,折返回来看了魏赫言一眼,坐下来继续吃菜。 桌上的菜还剩下大半,对于挨过饿的人来说,浪费是件可耻的事情。 “司大人胃口很好。” 魏赫言的脸色有点白,邪魅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 司一珞回道:“督主觉得胃口不好,是因为督主没有挨过饿,没有见过易子而食的百姓,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第36章 保前程 少女吃饭的动作算不上优雅,但是却莫名的好看。 魏赫言看着她不自觉地出了神。 直到雅间外有道人影停住,姒海开门出去,跟那人说了几句话,回来凑在魏赫言耳边耳语几句,魏赫言看着司一珞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 “司大人,你的下属把礼送到本督这里来了。” 习武之人习惯只吃八分饱,吃得太饱容易丢命。 司一珞放下筷子,对此见怪不怪,她甚至能猜出来给魏赫言送礼的是谁。 “不奇怪,水往高处流,觉得跟着我没有前途,想另谋出路,攀上魏督主这棵高枝也在情理之中。” 魏赫言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少女年纪虽小,行事却颇为老练,这份稳如泰山的心态也让他钦佩。 “不如一起去看看对方送了什么礼物?” 魏赫言半点不觉得自己这个邀请离谱,司一珞反正也无事,车夫去送沈茉冉了。两人住对门,她正好可以坐魏赫言的马车回府。 “那就多谢督主好意了。” 魏赫言对她的不拒绝不客气已经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了,总之,跟她在一起就有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明明不熟悉,明明是对家,却偏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哪怕他动了杀意,她也能一瞬间化解。 但是在外人看来,就不那么和谐了…… 雅间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两个,魏赫言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被解读为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司一珞的面无表情被解读成城府极深,面不和心也不和。 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顿饭,两人不欢而散。 从三楼走下台阶到同上一辆马车之间的几十步,探春楼掌柜盯着两人的脚步数着步数,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才长舒口气。 姒海将上马凳收起来,也抹了把汗。 刚才有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杀气,让他呼吸都觉得压抑。 看到两人同上一辆马车,盯着他们的人又得出一个结论,两人是面和心不和。 对他们丰富的内心活动,毫不知情的司一珞想说他们想多了,魏赫言是什么心理她摸不准,但是她真的什么也没想,脑子就是放空状态。 外面太阳很大,马车里,魏赫言闭目养神,司一珞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圣心湖中央有一座小岛,远远能看到岛上树木郁郁葱葱散发着生机。湖面飘着许多画舫,也有小船,隐隐有乐声传来,晚上的圣心湖更热闹。 “司大人似乎对京城很熟悉。” 魏赫言早就把她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她除了在凉州卫的资料多一些,之前十年的资料都很普通。 从资料上看,她并没有来过京城。 “下官对京城并不熟悉,不过听人说过,京城最出名的就是这圣心湖的画舫,以及湖中心小岛上每年春夏举行的花魁大赛。” “湖边停放着这许多画舫,可见京城各大青楼已经准备就绪了,不知道大赛何时举行。” 魏赫言语调上扬。 “司大人也对青楼花魁感兴趣?不如今天晚上,本督请司大人同游圣心湖如何?” 司一珞眼神在他身上轻扫,没忍住勾唇浅笑。 太监和女人一起上青楼,估计要给朝野添上不少笑料。 魏赫言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看到她唇边的笑意,顿时气恼,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正打算收回提议。 熟料,少女却一口应下了。 “难得督主请客,下官若是不去岂不是下了督主的面子?咱们约个时辰,下官一定准时到!” 魏赫言失声了两个呼吸,对着车外吩咐一声。 “姒海,你去安排!” 姒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息才赶忙回道:“是,督主。” 马车回到提督府,司一珞整理整理衣服在门口下车。 “容下官先回去换一身衣服。” 既然是见下属,穿裙子就不太合适了,司一珞回到府上换了飞鱼服,带上佩刀。 让下人去锦衣卫衙门通知陈旺,带人去将陈宇和崔干的府邸围起来,等抓到两人再动手抄家,又派人去喊了苗聪,让他带人来提督府。 安排好后动身去了对门魏赫言的宅子。 陈宇和崔干是魏赫言一手提拔上来的,不是说他们多有能力,而是他们够听话,手腕够阴狠。 这两个人为他掌控锦衣卫立下过汗马功劳。 但是自从司一珞强势接管锦衣卫之后,他们两人就成了废弃的棋子。 前任手底下养的狗不知道对着新主人摇尾乞怜,反而一上来就拆台,把人得罪死了。跟着司一珞自然没前途。 于是伤好之后,便急忙备了礼物,来求魏赫言。 提督府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另一只箱子里,一件碗口大小的翡翠玉佛。 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督主,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望您莫要嫌弃。” 魏赫言靠在上手的椅子上,神情玩味。 “说说吧,求什么?” 陈宇和崔干对视一眼,斟酌着开口道:“求督主保一个前程……” “求保前程应该去拜文昌菩萨,本督不是神仙,除非你们两个愿意来东厂,净身做太监,本督倒是能给你们保一个前程。” 两人神色大变,又怕惹恼他,急忙解释道:“小人不是那个意思。” 魏赫言之前只是暂代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曜帝发话,权利交了出去。现在锦衣卫当家的人是司一珞。 “你们两个拜错菩萨了,礼物也一并带回去吧。” 魏赫言端茶送客。 陈宇和崔干慌了,扑通一声跪下。 “督主,我们兄弟两人跟着督主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督主,您不能过河拆桥……” 他们两个之前一个是总旗,一个是试百户,被魏赫言提拔上来做千户,那些年得罪的人不少,魏赫言一旦放手,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魏赫言半点不在意地拿杯盖刮着浮在上面的茶叶梗。 “本督当时也说了,你们帮本督办事儿,本督给你们荣华富贵,给你们权势。从试百户,从总旗升到千户,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到你们今天这一步。” “怎们,嫌本督给的少了?本督这个督主让给你们,你们要吗?” “督主息怒!” 两人脑袋磕在地上,磕破了皮。 魏赫言眼底有不耐烦,姒海捏着嗓子说道:“两位大人请起吧,别弄脏了督主的地方。司大人的府邸就在对门,现在拿上东西去司大人府上说不准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少女清冷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司一珞踩着午后刺目的光线从外面走进来,鲜红色的裙摆出现在视线之中。陈宇和崔干跪爬过去拽住她的裙摆。 “司大人,除了一开始下官不服气您之外得罪您一次,之后下官从未跟您作对,从此以后我们兄弟二人为您马首是瞻,只求您放过我们兄弟二人吧!” 崔干补充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大人总能用上我们兄弟两人……”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两人心里未必真的服气她,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司一珞现在在锦衣卫中能用的人,除了苗聪,就只剩下一个陈旺,大部分人还借着养伤在府上躺着观望。 就算曜帝看中司一珞又怎么样,她要想在锦衣卫中站稳脚跟,就必须杀鸡儆猴。眼前这两只,就是她最好的垫脚石。 把柄都是现成的,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司一珞轻笑道:“这是魏督主不收你们的礼,就把我这儿当成垃圾堆了?” 第37章 拿下 “是小人有眼无珠,只求司大人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姒海给魏赫言又添上一杯茶,他不看这边,只端着杯子喝茶。 司一珞朝他抱拳道:“督主,底下的人不懂事,多有打搅,下官这就带他们回去。” 她今天若是在魏赫言的府上抓人,那就是当众打他的脸,虽然魏赫言也想借她的手除掉他们两个废物,但是面上还是要顾及的。 “陈千户和崔千户病假请了几天了?伤好些了吗?你们不在,底下的那些受伤的百户们无人统管,该派人去跟他们说一声,销假回来坐班。” 陈宇和崔干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陈宇站起来说道:“司大人放心,咱们兄弟们皮糙肉厚,这么点小伤,早就歇好了!稍后下官就通知底下那帮兔崽子们回衙门销假。” 司一珞嗯了一声,开口道:“有什么事,别乱串门,咱们到衙门再说。” “魏督主,告辞了。” 司一珞礼数周全,陈宇和崔干看了一眼送出去的珊瑚树和翡翠玉佛,肉疼地跟着司一珞往外走。 朝堂上的事情,他们这几天待在家里也没处打听,只听底下的人说过几句他们这位新上司审问犯人的时候手段毒辣,比之魏赫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中虽有惊讶,却仍旧没有太把她当一回事儿。 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早就死在北辽的铁骑之下了。 她重用苗聪提拔的那几个人时,他们有点慌,尤其是陈旺,不过一个百户,就暂代了千户的位置。 有很多人怕丢了差使,已经偷偷回来了。 等了几天,又等来了司一珞一天破了湛王遇刺案。 这不是摆明了锦衣卫衙门有他们没他们一样嘛!想绕开他们两个? 两人这才坐不住了。 不过女人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一听说他们转身投靠魏督主就慌了,亲自上门迎他们回衙门…… 陈宇和崔干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美滋滋的,正畅想着未来。 哪料到一出门,司一珞就翻脸无情。 “将他们两人拿下!” 苗聪带人在提督府外候着,司一珞一发话,立刻有十来个力士上前将两人按在地上。 “司一珞,老子是正五品千户,你有什么资格拿老子?” 打脸来得太快,崔干侧脸着地,脸上的皮肤被粗糙的地面刮破,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吼。 “老子要杀了你!” 陈宇反应快,几个力士没能制住他,被他挣脱。 能在锦衣卫中横的,都是狠人,陈宇就是因为争勇斗狠被魏赫言看上的。 “都别过来,谁过来我杀了谁!” 前后几十个力士将人团团围住,陈宇见逃不了,便夺了一把刀,朝着司一珞冲过来。 “让一个娘们儿压在头上,你们都服气?苗聪,你服气?” 司一珞的身手和狠劲儿,从她上任第一天大家就都领教了。外界怎么传言他们不知道,但是她一个人挑锦衣卫十个千户是实打实的,他们看见了的。 所以,也没什么不服气,无非就是贪心不足,认不清现实。 司一珞将挡在身前的苗聪推开。 陈宇生的高大,体型壮硕,一刀下来,将地面的石板都砍碎了。司一珞侧身让开,抬脚踹在他腰上。 陈宇纹丝不动,挥舞着长刀回身横砍。 “有种你别躲!” 司一珞再次躲开,苗聪示意力士上前被司一珞眼神制止。陈宇不服气她无非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的位置,上次自己胜他是借了巧劲儿。 “今天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司一珞拔出绣春刀,在他雷霆之势竖劈过来之前,迈步迎上。 众人只听锃的一声,司一珞接住了陈宇的攻势,刀身相撞擦出一串火花。 陈宇虎口一麻,长刀差点脱手,这种感觉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更激起了他的好胜欲。 苗聪看着场中,陈宇的身手他是知道的,仗着自己一身横练功夫,行事颇为嚣张,跟他比起来,司一珞就娇小得可怜,他生怕陈宇一不留神把司一珞砍了,他才刚跟了新上司,到时候再换个指挥使,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遭殃。 两人的打斗完全就是硬砍硬劈,面对陈宇,司一珞也不惧,小巧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用陈宇最引以为傲的力气,每一次都将他打退一步,直到他长刀脱手,再无可退。 陈宇的双手虎口崩裂,两条胳膊颤抖,被司一珞拿刀抵在脖子上。 “这怎么可能……” 司一珞吩咐道:“带回去吧!” 苗聪盯着她的两只手看,似要看出朵花来,最后他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大人,您的手没事儿吧?” 力士把陈宇和崔干绑起来带走,司一珞将刀收回刀鞘,斜瞥他一眼。 “我能有什么事儿?关外北辽军中的将领,比他力气大的人大有人在。我连北辽的将军都能斩杀马下,区区一个陈宇算得了什么?” 苗聪这才想起来她进京以前的身份,顿时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司一珞递给他一份名单。 “通知所有百户以上的人到衙门里集合。陈旺那边抄家的结果如何?” “刚通知下去,估计还得一两个时辰才能将宅子搜查一遍。” 陈宇和崔干制造冤假错案的证据陈旺早就暗中拿到手了,现在查不过是查他们有没有收受贿赂。 单看两人送给魏赫言的珊瑚树和翡翠玉佛就知道两人的手也不干净。 但见苗聪的脸色不太好看,估计是看到陈旺和崔干的下场,怕自己的选择不正确。 司一珞开口说道:“行得正才能坐得直,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但我不会纵容下属做违法的事情。” 苗聪应了声是,开口问道:“大人,您之前不是说徐徐图之,为何今天就动手?” 时间有点仓促。 “北辽平川王世子以及破云公主很快就要进京了,到时候人心不齐,怕生事端。” 苗聪还有疑问。 “大人,咱们抓了魏督主提拔上来的人,是不是把魏督主得罪死了?” 司一珞顿住脚步,苗聪差点撞上她。 “下官不是故意的……大人恕罪!” “你今天问题有点多。” 司一珞侧身看他,苗聪是锦衣卫中难得的聪明人,从来不站队,行事低调,且审讯犯人很有一套,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若不是审问觉明时出了点问题,也不会跟她绑在一起。 “是下官多嘴,大人莫怪。” 要用他,司一珞已经把他的资料看了好几遍了,他家中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母,身体一直不好,他今年二十七岁也还没娶妻。 想培养他作为心腹,就要解决这两件事。 “苗千户今年多大了?” 话题转得有点突然,苗聪没多想,张嘴回道:“下官今年虚岁二十七。” “可有婚配?” “幼时订过一门亲事,不过我那妻子还没过门就突发急症去了,这些年一直单着。” “可有中意的姑娘?” 苗聪脑子里那根弦突然绷紧。 “大人……” 司一珞笑笑,问道:“可有中意的姑娘,我替你去保媒。” 苗聪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太寻常,不像是害羞,倒像是有难言之隐。 “多谢大人好意,不过下官的名声不好,估计不会有哪个姑娘敢嫁,算了,还是不祸害别人了。” 司一珞也觉得自己也不是做媒婆的料,这件事就先放下了。 第38章 游湖 陈旺将从陈宇和崔干府上查抄出来的财物搬到锦衣卫衙门,堆成两座山。 锦衣卫自有一套约束下属的法子,立身不正、收受贿赂、吃里扒外每一条都是死罪。不过既然杀鸡儆猴,就不会让他们两个死得太痛快。 先从小罪说起,一条一条清算。 当着所有千户百户的面,两人被扒了裤子按在场中,打得血肉模糊。 有想给他们两个求情的人看到堆成山的金银财宝,看到两人构陷他人的罪状,也生不出同情心来。 大周朝的律法中,贪污受贿这一条就能剥皮点天灯,他们两个点十次天灯都不够。 崔干身子瘦小,挨了两百杖咽了气,陈旺皮糙肉厚,也没撑过四百杖,行刑的人换了四批,一个个累得喘着粗气。 打到最后,血沫到处乱飞,一滩烂泥状的尸首深深地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高台之上,司一珞面若阎罗,始终不曾变过脸色。 “诸位莫要觉得我是在给你们下马威!这两人违背律法在前,不服管教在后,这才落了个杖毙的下场!” 少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咱们锦衣卫是旁人口中的鹰犬,是百姓口中的阎罗,但是我们立身正,便自有一股浩然正气!” “我们端的是朝廷的饭碗,效忠的是大周朝的天子,谁若再有二心,再滥用职权以权谋私,这就是下场!” 一番话让众人头顶的阴霾散去,自从锦衣卫的指挥权落入阉宦之手,底下的人就分了阵营。 不善钻营之辈不求功劳前程,只求能保命养家。 擅长钻营的人,如陈宇和崔干之流聚在一起三两结党,弄得锦衣卫上下乌烟瘴气,大家敢怒不敢言。 这些人早该收拾了,不少人拍案叫绝。 司一珞有这个魄力,有这个决心,惩治这两人已经赢得了大部分人的拥戴了。 等众人安静下来,苗聪将锦衣卫的规矩重新宣读一遍,将抄没的财产再次清点之后充入锦衣卫的私库,作为奖赏有功之臣的资金。 司一珞当众提拔了两个勤勉踏实的副千户顶了两人的位置。又将他们手底下的鹰犬爪牙一股脑收拾了,将有能力的人品不错的人提上来。 从头到尾,她没有插一个自己的心腹。 这个举动,让大家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有时候,公平也是收买人心的一种手段。 少女站在高台之上,神情冷漠却让人觉得有温度。 “吾等,愿誓死追随司大人,为朝廷效力,为国尽忠!” 高台下的齐声呼喝冲上云霄,至此,司一珞才算真正在锦衣卫站稳脚跟,比之上辈子似乎容易了一些,但又似乎不一样。 司一珞陷入回忆。 上辈子她靠着魏赫言才坐上这个位置,底下的人不服气,明里暗里给她穿小鞋使绊子。 大家是同一阵营,不能内斗消耗,她有再多手段也不能用在自己人身上,着实吃了许多大亏。 身为指挥使,却对下属没有多少掌控力,只能靠着狠辣的手段震慑下面的人。当魏赫言出事的消息传到京城,她第一时间被扣上了一顶戕害同袍的罪名。 东西厂那边揪着她不放,锦衣卫这边也是一副烂摊子。 人人都恨不得啖她的肉饮她的血。 魏赫言在,大家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他不在了,所有牛鬼蛇神便都冒了出来。 她的恶名,是在她认下了杀魏赫言这件事,并凭着一把刀,硬生生从那些恶鬼身上踏过来之后传出去的。 三分真,七分假,却被世人全部当真。 上辈子的名声可真是烂透了…… 回归现实。今天,锦衣卫衙门从上到下大换血,有许多琐碎杂事需要处理,但是天色已经朦胧,马上就到了跟魏赫言相约游湖的时辰了。 司一珞招招手,苗聪跑过来。 “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人员安顿好之后,记得帮我写一份奏折送到我府上。这边的变动,需要向皇上汇报一声。” 锦衣卫内部变动属于“家事”,她有权处置,但是该报备还需报备一声,否则被御史揪住辫子,弹劾起来没完没了。 苗聪应了声是。 锦衣卫力士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里面发生的事情,外面无人知晓。 哪怕是魏赫言,也只收到了司一珞整顿锦衣卫的消息,具体如何执行并不清楚。 他捏着纸条看了半晌,将纸条团成一团扔进湖水里,墨迹瞬间散了。 姒海早就包下了圣心湖面上最大的画舫,方圆十丈之内清了场子。司一珞刚到湖边就看见一身黑衣的魏赫言懒散地靠在栏杆上,长发被风吹起,落在栏杆外面,更衬得他的腰身纤细勾人。 她接掌锦衣卫以来,他还没有动作,或者说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魏赫言转身看了过来。 画舫距离岸边有两三丈远,岸边本来该停一艘小船接客人上船。 但是,岸边空荡荡的连一个筏子都没有,本该出现的小船也并没有出现。 姒海两只手呈喇叭状对着她喊道:“司大人,您迟到了,督主让您自己游过来!” 司一珞掐着时间过来的,这个点并不算迟到,但是魏赫言存心想整她根本不需要理由。 岸边的垂柳枝条落在水面,朦胧的天色中,弯月挂在天上,几颗星星挂在边上,在水面上留下倒影。 给湖面的灯火添上一道风景。 司一珞一身黑衣打扮,不刻意隐藏性别,却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气质,吸引了很多准备游湖的行人目光。 姒海的喊话,很多人都听到了。 大周朝敢自称督主的除了魏赫言还能有谁? 被称为司大人的…… 路人中不乏纨绔子弟,很快猜出司一珞的身份,再看看画舫上好整以暇的魏赫言。 “这是闹哪一出?”暗处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忽而笑道,“莫不是这两人之间,有某种秘不可宣的关系?” 太监和女人结伴上青楼,真是千古奇谈。 “走,咱们跟上去看看!” 画舫还在不断往湖中心飘,姒海再次喊话道:“司大人快点吧,画舫越走越远,司大人就多受点罪!” 司一珞提气纵身一跃跳向湖面,在身后的惊呼声中,脚尖在湖面轻轻一踩,身体便轻盈地向上抛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伸出双手扒住船身,再次借力,身体在半空中一个前翻,稳稳落在甲板上。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一个人却逆着人群后退,司一珞看着那道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第39章 寡淡 那道人影在不远处的岸边停下,租了艘船。 “司大人好功夫,不知师承何处?” 司一珞收回视线。 另一边,周昌坐进小乌篷船里,身边的护卫跟上来小声说道:“殿下,荣王殿下约了礼部几位大人在湖上议事,裕王殿下和湛王殿下也出门了。” 周昌提起手里的酒壶灌了一口。 “知道了,今天晚上有热闹看了。” 围绕着圣心湖,有大大小小三十六家青楼,湖面上有上百艘画舫,还有很多挂在这三十六家青楼之外的姑娘乘坐着小乌篷船游湖。 花魁选拔历年来都是由朝廷牵头,参加选拔的姑娘从外貌言谈身材,到才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需要样样精通。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项,那就是比金主的赏赐。 是以,从评花榜的前一个月,各大青楼就租了画舫,开始在圣心湖上招揽顾客。 若是赶上朝中举行科考,三月初刚放了榜,全国各地进京赶考的学子涌到圣心湖,还能传出不少佳话。 今年是天武十七年,明年才举行三年一次的科举大考,湖面上就已经能看见不少身着儒生服的年轻人。 小乌篷船头,歌女或抱着琵琶,或抚琴弄诗,当真是热闹。 文人墨客,最喜欢附庸风雅。 司一珞回头看着静悄悄的画舫,回道:“督主,此情此景,不该讨论这些。督主不觉得船上太过寡淡了些?” 甲板上摆着一张桌案,桌案上只有几碟点心和果子,还有一壶清酒。侍候的人清一色的东厂小太监。 对比其他船上飘来的乐声,浅唱声,确实寡淡。 魏赫言轻嗤一声,拍了拍手。 船舱打开,身形曼妙的女子薄纱掩面,抱着琵琶缓步走来,福身后在一旁的凳子上坐定,手指拨弄琴弦。 锃锃两声,另有一名打扮得英姿飒爽的女子提剑走来,随着乐声摆了个起势。 “司大人,请入座。” 琵琶声一上来就有金戈铁马的气势,舞剑的少女身姿轻巧,瞬间就将人的情绪带到战场之上。 司一珞眼前出现她在凉州卫与北辽铁骑追逐厮杀的画面,画面中她看不到自己,只能感受到满身的鲜血,和一具具被抛下的同伴的尸体。 每一战都是生死相搏,每一次身边都是不同的人,熟悉的战友倒下,新的面孔顶上来,让她生出一股悲愤,策马长刀一路砍杀过去…… 琵琶声中忽而有低沉的萧声闯入,更添了一份沉重和悲凉。 司一珞回过神来,视线追随着萧声看去,只见另一艘画舫之上,一位白衣公子凭栏而立,手中持着一根长箫,他身旁的同伴膝上放着一把二胡,试了音调之后也加入进来。 曲子的意境立刻就丰满了起来。 对方的画舫上立着一块儿巨大的牌子:伶音阁。 小倌楼?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舞剑的少女动作越来越快,乐声却突然戛然而止,对面的船上咚的一声,鼓声终结了战斗,双方配合得天衣无缝。 绝妙的乐声吸引了很多视线。 一曲之后,万籁俱寂。 如果不是事先排练好的,那就是对面船上的人有意结交。 司一珞举杯对着魏赫言说道:“督主今晚的安排很妙,下官敬督主一杯。” 魏赫言抬眸,姒海急忙说道:“督主,奴才这就去问明情况!” 船上的少女身型面容都差不多,应该是一对姐妹花。 从船舱里又涌出来几个穿着纱衣的妙龄女子,看看魏赫言,又看看司一珞,纠结犹豫一番,上前在两人身边围坐。 司一珞伸手捞酒壶,却被一只纤纤玉手先一步抢走。 “奴家伺候大人。” 少女两颊微红,额上一层薄汗,司一珞接了她倒的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出身筱雨楼,名唤芙越。” 芙越见她喝了酒,顺势凑近了些,见她没有反感,又伸手缠上她的胳膊。 司一珞眯眼看着在魏赫言身边坐立不安的琵琶少女,开口说道:“那位是你的姐姐?” 这两位姑娘无论是身形模样还是气度才艺,一看就是下了血本培养的,从小在风月场所长大的姑娘,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不至于不会伺候客人。 但是那位姑娘颤颤巍巍给魏赫言添上酒,还没递到嘴边,就被魏赫言一个眼神吓退了。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少女语气更加娇嗔。 “大人,她是我姐姐芙双,我们是双生姐妹。” 芙双跪坐着给她福了福身。 司一珞轻声笑道:“出水芙蓉,双越剪水,好名字。” “你们两个是扬州人?”司一珞打量着姐妹二人,对着芙越说道,“你本来不是练剑舞的,临时改了?” 芙越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惊讶。 “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 司一珞神秘一笑,捏起一枚果子啃了一口。 “大人您会算命?”其他女子一拥而上,“大人您给奴家也算算!好不好嘛……” 芙双偷偷打量魏赫言一眼,也悄悄挪了过来。 “大人,奴家给您剥个果子吧!” “大人,您先喝酒!” “大人……” 青楼女子最会见风使舵,见魏赫言撩不动,就立刻调转方向。 魏赫言捏着酒杯抿了口酒,有些无聊地甩了甩袖子,听她拉着芙越的手跟人家说: “扬州出美女,你的口音里带着点扬州味儿。”司一珞伸手搓了搓芙越的手指,“指肚位置的茧很薄,并且有红痕,如果从小练剑的话应该像我这样,指肚有茧,另外你做动作的时候手腕力度不够,是不是手腕疼?” 她用专业眼光审视着芙越漂亮的手,不解风情的模样比之魏赫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大人慧眼如炬……”芙越脸红道,“奴家学艺不精,让大人见笑了。” “芙双姑娘的琵琶弹得不错,我不太懂音律,就不多提意见了,但是芙越姑娘的几个招式太小家子气,改一改会更好……” 姐妹俩选这一首曲子和剑舞是为了夺魁的,芙越当即追问道:“大人可不可以教我?” 司一珞伸手示意,芙越把剑放在她手心,她掂了掂剑的重量,是真材实料,对小姑娘来说还挺沉的,不过跟她的刀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只演示一遍,看好了。” 司一珞的招式都是杀人的招式,看起来不怎么美观但是胜在实用。教小姑娘自然用不着杀人的招式,她先挽了个剑花示意。 “挽剑花的时候胳膊要打开,方显英姿飒爽。” 司一珞只看了一遍就把芙越的招式记住了,原样演示一遍,不过她的动作大开大合,收放自如,看起来如行云流水一般,确比之前多了几分飒气。 芙越起身跟着比画,芙双见状抱起琵琶弹奏助兴。 芙越是聪明人,司一珞一演示她就看出自己的问题所在了,如遇见知音一般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大人,日后芙越能不能多叨扰几次?或者,大人无事可以来奴家的画舫,奴家备上酒菜好好招待大人……” 司一珞将剑还给她,抿唇轻笑。 “督主,司大人。”姒海一脸欲言又止地回到船上,站在两人面前,“伶音阁的北书公子说仰慕督主和司大人,想上船拜会。” 第40章 捅了皇子窝 “奴才已经查问过船上管事儿的人了,北书公子与芙双姑娘合奏的确是意外,得知督主和司大人在船上,北书公子才临时起意。” 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谁又能说得准呢。 司一珞从来不信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魏赫言也不信。本以为他会拒绝。 魏赫言勾唇笑道:“既然佳人有意,不如请上船来一起热闹热闹。” 司一珞眼神一变,想起来前世他从不近女色,宫里很多小太监都会跟宫女结成对食,稍微有点权力地位的,更是以折磨女子为乐。 他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除了她。 难道他喜欢男人? 司一珞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余光瞥见白衣公子施施然走近,她抬眸观察着魏赫言的神色。 魏赫言也在看她,从她眼睛里看到的是……亮光吗? “小人岳北书,见过魏督主,见过司大人。” 火药味在空气里莫名蔓延。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立在甲板上的北书公子,岳北书后背一僵,硬着头皮扯出一抹笑。 “从来只有人躲着本督走,还没见过谁敢主动凑上来。北书公子是吧……” 魏赫言最后的一抹笑让人毛骨悚然,让岳北书觉得他搭讪的决定做错了。 目光求救般投向司一珞,却见少女看他的目光也不太友善。 岳北书心思翻转,他自认长相俊美,孤注一掷登船求见,目标自然是司一珞。若是能入了这位指挥使大人的眼,从此以后他就平步青云了。 “督主息怒!”岳北书掀起衣袍跪在地上,身板挺得笔直,眼神若有若无扫过司一珞,语气不卑不亢,“小人仰慕督主和司大人,这才鲁莽求见……” 魏赫言轻呵一声。 “既然仰慕,不如随本督回东厂净身做太监吧,本督瞧着你的面皮,也喜欢得紧。” 岳北书心里骂了句死变态,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做惶恐状伏在地上。 “小人怕没那个福分伺候督主,督主饶命!” 魏赫言一脸本督给你这个福分的表情让司一珞打消了顾虑。 他喜欢什么她可能不太清楚,但是他讨厌什么,司一珞清清楚楚。 “督主何必吓唬他。” 司一珞起身上前,半蹲在岳北书面前,岳北书心中一喜,半抬起头,一双水润的眸子深情的看着她。 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如炬的目光审视着他。 苍天对他很是眷顾,给了他一身吹弹可破的细嫩肌肤,又给了他一张柔弱俊逸的脸蛋,还给了他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这双眼睛跟魏赫言很像。 不过他比之魏赫言少了几分颜色,多了些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 司一珞伸手在他脸颊上抚了抚,勾唇笑道:“督主不介意的话,让他留下来伺候吧,正好,也帮芙双姑娘改一下参赛用的曲子,芙双和芙越两位姑娘若是能一举夺魁,今日这一段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魏赫言面上没有表情,但是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着,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其实不太好。 司一珞回想了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好像没有哪里惹着他。 也不对,他今天答应请她游湖的举动本来就不太寻常。 “来人啊!快救人,裕王殿下和湛王殿下落水了!” 相隔不远的另一艘画舫上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司一珞跟魏赫言几乎同时起身奔到栏杆边上看过去。 只见两艘画舫撞在一起,好几个人在水里扑腾着往旁边的画舫上爬。 还有护卫从不远处的第三艘画舫上跳水游过去救人。 天色太暗,司一珞突然瞧见水面上一股暗色涌上来,隐约闻到血腥味。 “不好!” 她丢下两个字纵身一跃扎进水中。 魏赫言朝着另外几艘画舫看去,只见相撞的两艘画舫上已经没有人了,其中一艘画舫的帷幔被烛火点着,牵连另一艘也跟着燃起来。 靠近的第三艘画舫上坐着荣王殿下和礼部尚书卓闻,再远一些,宸王殿下和贤王殿下也在往这边赶。 周裕从水里钻出来被护卫拽上周荣的船。 “大哥,七弟还在水下!” 周荣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看见水面上的暗色,惊道:“有人刺杀!” 天上爆起一朵紫蓝色烟花,这是东厂的信号。 周荣顺着烟花升起的方向看到魏赫言,朝他拱了拱手以示感谢,魏赫言只颔首示意,态度应付。 周荣将心底的不适收起,一边安抚周裕,一边看向水下。 正混乱间,周昌摇着小乌篷船也凑过来。 得,今天捅了皇子窝了,一个两个的都赶着来游湖。 除了还在宫里住着的两位小殿下,以及四皇子周昀没来之外,其他六位皇子到齐了。 魏赫言在水中搜寻着司一珞的身影,没看见她,倒是看到水面浮上来了两具尸体。 其他看到这边情况的人没敢过来,不知道杀手的目标是谁,还在船上的护卫警惕地看着四周。 联想到上次针对湛王的刺杀,这次又是如此。 魏赫言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要刺杀皇子,曜帝当年顶着弑父弑兄的名声上位,最忌讳皇子掌权。 所以本朝几个本该被送往封地的皇子们全部被封了爵位留在京城,活在他眼皮子底下。锦衣卫和东西厂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暗中监视几位皇子,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 皇子们不掌权,身为长子的荣王手中的权势,还没有魏赫言大,出门也才带了几个护卫,关键时候能匀出几个下水救周湛,已经很难得了。 手中没有权势的皇子,也这么遭人嫉恨吗? 在看见魏赫言时,周荣心里确实在庆幸,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魏赫言不能得罪。 湖面上的暗色扩大,熊熊火光中,周裕看清水面上扩散的血迹,惊道:“大哥,快救救七弟!今天是我硬拉着七弟出来散心,七弟伤还没好……” 周裕痛苦地靠在周荣的腿上,周荣取下披风盖在他身上,轻拍着他的肩膀。 “五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底,两个杀手缠着周湛,只见他夺了一把匕首,丝滑地送进杀手的胸口,又转身对着另一个杀手胸口踹去。 水中阻力大,杀手被他踹一脚无关痛痒,很快和同伴又围上来。 司一珞上前,指指左边的杀手,朝他伸了三根手指头,意思是左边的三个归她,又指指右边的两个,让他自己解决。 周湛对她点了点头。 跳下水的护卫也有举着刀跟杀手混在一起的,水底的情形比上面的人想象中的复杂。 司一珞顺利解决了左边的三个,又将后面冲上来的护卫割了喉咙,这些护卫有荣王的人,也有宸王的人。 若不是亲眼看见,说出去估计不会有人相信。 一具具尸体从水底浮上来,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不一会儿,从水底冒出来两个人头。 司一珞架着“溺水”的湛王爷从游上来。 “七弟!” 周荣和周裕同时对着她呼喊,司一珞抬头看了魏赫言一眼,见他没有要接这个烫手山芋的意思,便朝着周荣的船游过去。 暗地里不管是谁想杀周湛,明面上都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周荣亲自将周湛拉上去,司一珞正准备上船,脚腕处猛然被一只手拉住,身体重新陷进水里。 “司大人——” 第41章 倒霉蛋 耳边是谁的惊呼声司一珞没听清,但她并不是柔弱不能自理,不管水下藏着什么危险,她都不惧。 憋住气,借着那人手上的力气,腰腹用力向前反客为主缠上去,匕首在那人手臂上划了一道并趁机摆脱开对方的钳制。 水底模糊视物不清,只看见一道黑影掉头逃跑,司一珞追了一阵,追出火光范围将人追丢了,怕孤身一人落入对方的陷阱,只好折返回去。 一来一回的功夫,湖面已经被东厂的人控制住了,陈旺晚来一步,船都被魏赫言的人征用了,他只能带人在岸边等着。 司一珞刚从水面冒头,身边就被扔了一条绳子。 姒海在画舫上喊道:“司大人,奴才拉您上来!” 司一珞抓住绳子,姒海用力一提,将她从水中提出来,她配合着双脚在船身上借力,很快就爬上去。 魏赫言凭栏站着,火光下他的脸上一派平静。 “督主,可看出什么了?” 水面上很多船聚拢撞在一处,人像下饺子一样往水里掉,这会儿看去,混乱一片。 魏赫言摇头道:“已经派人去查了,能用的线索恐怕只剩这些泡在水里的尸体了。” 司一珞低头看到他脚下润湿一片,他下水了? “督主,湖底有个杀手逃了,对方左臂被我刺了一刀。” 魏赫言闻声立刻吩咐道:“姒海,传令下去,立刻搜索刺客!” 晚上风很凉,浑身湿透的司一珞打了个喷嚏。 “此处有我在,司大人先回船舱换身衣服吧。” 司一珞看着他的湿衣服,张口想问他为什么下水? 不是因为她吧……随即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他或许只是下水查看线索。 画舫里,周荣和周裕围着“昏迷不醒”的周湛,其他几位皇子也都从各自的船上靠过去,只有周昌还在他的小乌篷船里坐着。 当时在人群中看到的背影就是他。 有能力有野心竞争皇位的皇子都在这儿了,勾起了司一珞的回忆。 上辈子荣王和宸王先后倒台,在周裕崛起的同时,他也迅速站上朝堂,开启了新一轮的竞争。 在他放荡潇洒的外表下,大家都没想到看起来不争的二皇子周昌,其实才是最疯的。 司一珞有理由怀疑,今天晚上的刺杀跟他逃不了关系,但是她没有证据。 周昌抬头迎上她的视线,对她一笑,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司大人信不过本督?” 魏赫言重新将她的视线拉回来。 司一珞转身进入船舱,魏赫言顺着她的背影看向坐在船头的周昌,眉头皱了皱。 “大人,船上只有这些衣服,您选一件……”芙越将自己的衣服抱来,“大人比奴家高一些,不知道奴家的衣服合不合身。” 司一珞挑了件黑色打底,袖衬和裙摆都是红色的舞裙。 舞裙修身,越发显得她腰细腿长身型挺拔。 只除了袖子有点长之外,其他地方还算合身。 “多谢。” 芙越呆呆地看着她,赞道:“这套衣服似乎更适合大人——大人真好看。” 司一珞重新回到甲板上。 姒海找来一件披风搭在魏赫言肩上,魏赫言眼尾瞥见从各处飘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之后,瞥了身边人一眼,兜头将披风扔在司一珞身上。 司一珞一愣,把披风扒下来准备还回去。 “若还想好好办差,就老实披上。” 皇子在皇城遇刺,这件事情好比在太岁头上动土,刑部和大理寺也派了人过来,五军都督府派兵将圣心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旺搭乘大理寺的船挤进来,找到司一珞。 “大人,这个案子咱们能争过来吗?” 人来得越多越乱,并且大家不在同一个阵营,统筹起来有点麻烦。 司一珞不好再拒绝,裹了披风跟陈旺绕到船尾。 “湖面上的事情东厂掌握了先机,我们就算能抢过来,也需要魏督主的配合。不过水底下归咱们,最后不管谁把这个案子抢走,都绕不开咱们锦衣卫。天亮,让咱们的人下水看看。” 杀手藏在水里,水下肯定有线索。这个时候谁掌握的线索最多,谁才最有话语权。 司一珞的横空崛起,打破了朝中原本的局势,魏赫言被夺了权,肯定要想方设法找补回来,这个案子他不可能让步。 大理寺跟刑部本来就各自憋着劲儿,如今被司一珞横插一杠,肯定也不服气。 三法司只剩下督查院还没来人,不过估计也快了。 上次在城外,司一珞带人在其他部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风风火火地将人抓了扔进诏狱,别人就是想插手也插不进去。 这一次僧多肉少,一个个挤破头往前冲。 司一珞淡定地看着场下,等着他们折腾。 刚睡下的沈案兴被人叫起来,起身穿上衣服,裹了件披风仓促出门。 他前脚走出相府大门,沈茉冉花了大价钱在他身边埋了一颗棋子,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小姐。” 碧桃年纪虽小,但是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以后,心眼长了不少,还知道等着报信的小丫鬟回去之后才开始吐槽。 “湛王殿下怎么又遇刺了?依奴婢看,就湛王殿下那副身板,就是不刺杀也活不了多久的样子……” 都说湛王自小体弱多病,几乎足不出户。上一次出门去径山寺上香,遭遇了刺杀,这一次出门游湖,又遭到刺杀。 可见是个命途多舛的倒霉蛋。 沈茉冉将心中刚升起的念头压下去,觉得司一珞的眼光也未必有多好。 她上辈子连男人都没挑,挑了个太监不说,还落了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周湛明显是个自找死路的选择,她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碧桃,别瞎说,祸从口出,当心隔墙有耳。” 碧桃吓得用手捂住嘴巴,眼珠子滴流转了一圈,咕哝着问道:“小姐,司大人又该忙了吧,咱们明天还去不去司大人府上?” 沈茉冉重生以后发现,很多事情在当年就在掌控之外,只是她在局中看不真切。 周湛母家身份尊贵,他的亲舅舅常建掌管着边军几十万军权,与皇后娘娘的母家宋国公府一文一武并立朝堂,论身份尊卑,他和三皇子不相上下。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周宸在背后主导了这两次刺杀? 但是有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往往不是真相,还有个一直想拉拢周湛的周裕呢。两次出事儿,他都在场,并且上辈子周裕就是因为常家的支持才能胜出。 他落了实际好处,所以他的嫌疑也不小。 还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圣心湖边,大人物们一个个登场,刑部尚书贺邱明请来了沈相,大理寺卿温伯希请来了包帆包阁老。 督察院那边池承素则请了伯阁老来。 三方商讨半晌,各自派了代表来找司一珞和魏赫言。 湖面上东厂的人正在逐条船搜寻刺客,岸边,锦衣卫正配合着五军都督府将游向岸边的人捞起来查验。 “魏督主,司大人,今天这个案子牵扯到皇子,具体交给哪个衙门查案需要先禀明圣上……” 伯安试图劝说魏赫言将案子让出来,哪料到魏赫言根本就不给他面子。 “本督在这里等伯阁老进宫请旨,不过等旨意下来,刺客早就逃之夭夭了,伯阁老到时候拿什么交差?” 他被堵了一口气,觉得心气儿不顺,不过魏赫言深受皇上宠信,为人处世多是这种态度。身为阁老的内在修养在,并没有让他多生气。 于是他调转方向,对着司一珞说道:“司大人,发生在京城地界里的案子归我们三法司管,此事牵扯到裕王殿下和湛王殿下,还请司大人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司一珞态度倒是好,拱手作礼,对方虽然趁机给她送了礼,但是她倒也没必要承他的情,因为对他们来说,那些不过是普通的人际来往而已。 只是买她不主动揭他老底的钱。 “杀手在水底行刺,行刺时不知道三法司的人在何处?可看见凶徒?可能破案?” 司一珞一连三问,让伯安面上挂不住。 包帆上前说道:“大理寺和刑部中有专业查案的人才,我们能不能破案就不劳你们锦衣卫操心了!” 刑部尚书也觉得憋屈,明明是他们该管的事情,大理寺要掺和一脚,督察院也来监察,他们都忍了,归根结底,三法司才是一家。 锦衣卫和东厂来凑什么热闹? 处处跟他们抢功劳不说,说不准背后还要告你一状…… 第42章 神仙打架 这群阁老们敢朝她发火,无非是觉得她年纪小,容易被唬住。 司一珞直接吩咐道:“陈旺,通知兄弟们收摊儿,湛王遇刺的案子,自有三法司呢,我等还是不要留下来添麻烦了。” “多谢督主今日的款待,下官先告退了。” 司一珞说走就走,礼数也十分周到。临走前对着沈案兴一抱拳,表面上看是承他的情。 实际上就不清楚了。 而且她走了,水下的情况找谁了解?湛王吗? 沈案兴去看湛王,荣王已经护送着昏迷不醒的湛王离开…… 包帆和伯安两人对她的行为十分有意见,但是心底也明白,她这一招叫祸水东引,毕竟沈案兴跟伯安不和是大家公认的,包帆是两头都不得罪。 “牝鸡司晨……” 不知道谁骂了一句。 司一珞不在意,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吩咐陈旺。 “留几个兄弟,等天亮下水看看,其他人沿着水道去搜,那人水性极好,仔细点。” 刚才那一瞬间陈旺真的以为她要退出这个案子,吓了一跳。 “是。” 他是她刚提拔上来的,迫切想立功,锦衣卫中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 “圣心湖神仙打架,咱们要另辟蹊径,这个案子,谁能破了才最本事,不必浪费口舌,徒增烦恼。” 陈旺虚心应道:“属下受教了!” 圣心湖上逐渐安静下来。 姒海凑近魏赫言耳边耳语几句,魏赫言也勾唇笑道:“既然如此,本督也告退了,希望三法司尽快破案,要不然宵小之辈藏匿京城,说不准哪一天威胁到皇上……” 东厂的人已经把湖面上能看见的这些人都搜了一遍,除了尸体,根本没有左臂受伤的人。 湖中心的小岛上,能找的地方也都地毯式搜查了很多遍,如果不是那个人善于伪装,还混在人群里,就是那个人已经逃出去了。 再找下去也没有意义。 她早就想到了吗? 魏赫言轻哼一声。 司一珞记得圣心湖跟护城河连接的地方有道铁闸门,身量窄瘦的人或许能从那边出城。 “沿着圣心湖的水道一路往城外追,另外……再安排些人,去各位王爷府外候着。” “大人,您是说……” 陈旺不敢往下说了。 司一珞嗯了一声,小声叮嘱道:“坐到这个位置就要敢想,除掉湛王殿下对谁最有好处,荣王、昌王、宸王、裕王,还有今天不在场的昀王,每个人都有嫌疑,说不准还有其他人……” 觊觎皇位的不仅仅只有曜帝的这几个皇子,还有隐在暗处的人,只要敢大胆想,盛京城中没有一个人内心干净。 她不也怀着心思吗? “属下这就去安排!” 在湖上折腾一夜,司一珞回到府上,把今天晚上的情况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稍微休息一阵就又该去上朝了。 去书房将陈旺写好的折子带上,换上官服,鼻子有点痒,她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虽然马上进入四月,但是晚上很凉,魏赫言把披风让给她,他会不会着凉? 她皮糙肉厚倒也没什么,他生来娇贵…… 司一珞捏着奏折想了很多。 昨天晚上看到荣王和宸王时,她突然想起来,论身份,韩王是他们的皇叔,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应该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本该有令人艳羡的生活。 却为何,沦为了伺候人的下贱身份? 她见过他在曜帝面前卑躬屈膝小心讨好的模样,也见过他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模样,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另一面。 这辈子只有她和那个假韩王知道他的秘密吗? 司一珞撑坐在书桌上,拿奏折抵住下巴。 “大人,该上朝了。” 门外管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司一珞开门出去,已经备好了马车。 司一珞看向对面的提督府,问道:“魏督主回府了吗?” 管家应道:“半个时辰前,魏督主回府换了身衣裳直接进宫了。” 下人放下车帘,将她沉稳看不出表情的面容挡住。 他又一晚上没睡? 伺候曜帝更衣的时候,魏赫言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朕听闻你跟司一珞昨天晚上同游圣心湖?昨天中午你们也在一起?” 曜帝多疑,周裕和周湛昨晚落水遇刺他不在意,倒更关心魏赫言和司一珞的行踪。 魏赫言忍着喉咙处的痒意,开口解释道:“昨日午时,奴才与司大人因为雅间闹了点不愉快,回去的时候,司大人见湖上热闹,奴才想着正好借机赔罪……” 他说得窘迫,曜帝拆穿道:“你是想赔罪?朕看你是想羞辱人还差不多,最后自己个儿吃了没趣吧!” 魏赫言脸上适时露出窘迫的神色。 曜帝心情很好。 “朕记得你也不大,才二十出头,年轻人还是活泼点好,有脾气好,看起来鲜活。” “司一珞脾气怎么样?” 魏赫言借着整理衣摆调整了呼吸,开口道:“沉稳有礼,护短,脾气……” 想到她一边抱拳行礼一边开口怼包帆的场景。 “脾气估摸着也不大好。” 司一珞候在寝殿外面,内侍进去禀报。 曜帝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走吧,去前殿。” 司一珞将锦衣卫内部变动名单递上,曜帝接过来看了两眼,乐了。 “赫言说你脾气不好,朕还没觉得。”曜帝举着名单,“眼里不揉沙子,很好。” 司一珞颔首道:“臣谢皇上赏识。” 今晨的天气阴得很重,早朝开始不久,外面开始下雨。 早朝议论的除了政事之外,还有昨天晚上裕王和湛王遇刺的事情。 曜帝发了一通脾气,最后把案子给了大理寺,命令都察院和刑部协助。 原因无他,项骁明天就要进京了,司一珞跟项骁是旧识,礼部定的方案是让她护从荣王和沈相出城迎接。 这辈子很多事情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司一珞不是毛头小子,也不急于表现, 但是下面的人蠢蠢欲动。 她刚踏进锦衣卫衙门,苗聪就凑上来说道:“大人,陈旺刚回来,下面的人说在城外找到线索,他又出城了,让下官跟您说一声。” 司一珞嗯了一声,不想打击下属的积极性,但是继续查下去只是为别人做嫁衣。 “你出城一趟,如果已经抓到人就把人带回来,如果没抓到就让大家撤回来吧,案子移交三法司,我们没必要做无用功。” “不过,盯着各个王府的人不用撤回来,我们暗地里查,咱们锦衣卫不做瞎子。” “是。” 司一珞回到值房眯了会儿,右眼皮一直跳,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大人,不好了,陈千户出事儿了!” 第43章 十三太保 苗聪派出去的人刚到城门口就迎上了陈旺的属下,几个下属用门板抬着他,早上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儿浑身裹满了血迹。 司一珞立刻安排人去请大夫。 “谁干的?” 她以为陈旺是在捉拿刺客时受了伤,扫视一圈,没见着人。 “刺客又跑了?” 陈旺的下属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刺客……是之前陈宇和崔干笼络的那些游侠,他们本不属于锦衣卫,但是却在锦衣卫里挂了名,您打杀了陈宇和崔干,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伺机报复……” 在旁人眼里,陈旺就是她的头号狗腿子。 一晚上没睡,司一珞的火气蹭的一下就窜上来了。 什么游侠,其实就是混江湖的地痞流氓,她的人也敢动? “他们有多少人?现在在哪儿?” 她的表情阴森,下属咽了口唾沫说道:“一共十三个人,都在城外的破庙。” 司一珞抄起佩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点十二个人跟我走,咱们去会会他们!” “大人!”苗聪急忙追出来劝道,“多带点人,下官担心有诈。而且这十三个人可不一般,在江湖上有十三太保的名号,狠勇非常,论单打独斗,咱们锦衣卫中能打得过他们的人几乎没有。” 他不提还好,提起十三太保反而勾起了司一珞上辈子的记忆,上辈子的十三太保仗着陈宇和崔干给他们撑腰,无恶不作,逼良为娼就算了,还直接明码标价买女童玩乐。 故意在她面前调戏民女,满口污言秽语…… 梁子上辈子就结下了。 突然发现重生可太好了,能提前一步为民除害! “不怕,有胆的跟我走!” 上辈子的司一珞可能打不过他们,但是多活这一辈子她也没有吃干饭,正好再杀几个人垫垫脚。 城门口排队进城的队伍被马蹄冲散,人群中有人看着鲜衣怒马的人影嘟囔道:“这些锦衣卫出城不知道又办什么案子……穿红衣服的是几品官?” “怎么还有女人当官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女人怎么不能当官了?”有热心人给大家解惑,“那位可是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官儿呢!” “人家原来女扮男装去凉州卫从军,后来立功太多,用军功抵了女子从军的罪过,才十五岁就被封了千户。这不,现在一步登天了!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先不说男女,你往上数数,十五岁就官居正三品的男人有几个?” “一个娘们儿,还能比男人更厉害了……” “我听说疏香楼新编了说书,讲的就是女扮男装从军的故事,咱们去茶楼听听……” “茶楼有什么意思,有些花楼整了新样式……” 几个男人之间眉毛乱飞,传递着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惹得从他们旁边经过的大娘的一顿骂。 这年头破庙,破院子,破道观,城外有很多,闹一次灾,就连京畿地区都能少两成人口,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 那群人也真的是艺高人胆大,自信加盲目自负,还在原地没有走。不仅没走,还不知道从谁家摸了两只鸡,放在火上烤着,火边却没有人。 司一珞从地上捡起一只女鞋,听到佛像后面有男人的哼哧声,没听到女人的声音,女人可能已经遇害了。 “赵霸,给我滚出来受死!” 赵霸是十三太保之首,长了一身跟陈宇相差无几的腱子肉,他脸上从左眼经过鼻梁,到右脸下方趴着一条骇人的刀疤,胸口裸露的皮肤上有不少鞭痕。 他本来提着裤子把作案工具往里面塞,看见司一珞之后,反而不塞了,还对着她晃了晃。 司一珞冷笑一声,以旁人还没来得及眨眼的速度抽刀将他的作案工具切了。 赵霸惨叫一声从供台上滚下来,一坨软肉正好落在残破的供奉盘上。 “举头三尺有神明,既然佛不渡你们,我今天就送你们下地狱。” “大哥!” 佛像后又涌出来四个人,司一珞脚尖一点跳上供台,这四个人化成灰司一珞都认识,长得贼眉鼠眼留了两撇小胡子的是地鼠,阴沟里的东西最擅长偷袭。 他手中握了一把螺旋镖,司一珞不等他抛出来就一脚踩在他手上,螺旋镖将他手掌扎透,疼得他尖声叫着。 剩下三个分别是张豹、秃鹫和穹鹰。 都不是他们原本的名字,是这几只畜生聚在一起之后自己给自己取的。 “今天你们就一起下去吧!” 司一珞将地鼠踹下高台,一脚把他踹得晕了过去。 跟来的兄弟们看着却觉得疼在了自己身上。 苗聪想到跟她的第一次见面就被她揍飞出校场,当时觉得丢人,现在回过头来看也不丢人了。 十三太保说白了就是人多,力气大,招式够狠又会耍阴招,来来回回还是那几招,司一珞花了不到两刻钟就把几人都拿下了。 她绕到佛像后面,见到两具衣衫不整的女尸,用刀尖挑起旁边的衣服把尸体盖上,出来冷脸吩咐苗聪。 “把他们带回去阉了,留口气送去戍边!” “大人您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司一珞再次开口道:“舌头也割了。” 十三太保很少分开,除了出去觅食和找女人会分开。 庙里留了五个人,那剩下的八个人肯定就在附近。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破庙外面男人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中夹杂着女人的求饶。 破庙四周荒无人烟,女人的哭喊求饶并没有任何作用,院外哗哗下着大雨,男人在踏进破庙的一瞬间将肩上扛着的女人扔出去,转身就往外面跑。 司一珞将女人接住推给苗聪,抓了一把螺旋镖甩出去,雨滴打在刀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着螺旋镖扎入肉里的声音,长刀迅速割破喉咙。 男人身体撞在门上倒了下去,将蔓延的血腥气关进院子里。 地上躺了八具尸体,司一珞心中的不安感却仍旧没有消失,她抬头看着虚掩的院门,门外似有雨打金属声在靠近。 “快退回去!” 随着她的一声呼喊,院门被打成筛子,两队人马破门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味儿。 “神机营?” 苗聪一把捞起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将其塞在佛像后面,其他人各自找了掩护。 神机营怎么会出现在此? 收到司一珞眼神示意,苗聪对着外面喊道:“我是锦衣卫千户苗聪,敢问外面是谁领队?” 而带人冲进来的神机营武官公西淳也在疑惑,他接到线报,有人冒充锦衣卫在村子里为非作歹抢掠民女,但是没想到贼人竟然是锦衣卫千户? 哪怕就此收手,他也已经把对方得罪死了,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满院子的尸首可以为他作证,对方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哪儿来的锦衣卫! 第44章 我能破局 外面没有回应。 紧接着第二波破空声响起,赵霸等人中了流弹眼看着直挺了,司一珞若还想不明白今天这一场是有人给她做的局她就白活一辈子了! 只是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一轮之后有短暂的停顿,司一珞脚尖勾住一具尸体,作势准备抛出去突围,苗聪摸出一把飞刀朝她打手势。 司一珞对他点头。 “公西大人这是打算把皇上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打成渔网吗?” 魏赫言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司一珞的动作突然就顿住了,不是他? 雨线从破损的屋顶串成珠帘落下来,掺进尘灰里,司一珞的心情就像裹挟着灰尘的水珠一般混浊。她刚才猜测,设计杀她的人是魏赫言。 毕竟她的横空出现挡了他的路,也只有他才有动机杀她! 司一珞也想不到别人,她已经做好跟他成为敌人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他突然出现了…… “司大人在里面?标下不知——”公西淳大惊失色,“放下武器!” 院外有脚步推后的声音。 司一珞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苗聪快一步挡在她身前。 “大人,小心有诈!” 他跟司一珞的想法一样,不过到现在,他还怀疑魏赫言,怀疑只是骗他们出去的手段。 “敢问外面是谁领队?可否入内相见?” 魏赫言看着紧闭的殿门,公西淳犹豫地看他一眼,冲里面说道:“标下神机营武官公西淳,接到线报,误以为大人是冒充锦衣卫的江洋大盗,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标下这就卸甲入内。” 他卸甲是为赔罪,推开门跟苗聪两人见面之后,苗聪才让开位置。 司一珞跟魏赫言的视线正对上,清晰地看到他眸中那令人沉沦的深色。 姒海替自家督主委屈。 “督主,您救了人家,人家不仅不领情,还怀疑您呢!” 苗聪瞪他一眼,他也高傲地回瞪过去,上个月这些人还都拍他的马屁呢,如今跟了新主子,倒是硬气了! 司一珞能比他家督主好多少? 窥一斑而知全貌,大家都能看出来东西厂和锦衣卫的矛盾,而太监和女人也是天敌。 对公西淳的赔罪,司一珞吩咐道:“苗聪,你去调查谁给公西大人报的信,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找出幕后主使,顺便将那位姑娘送回去。” “这边的善后工作,就交给公西大人吧,尸体好好处置一下。” 苗聪应了一声,十三太保尽数陨命,不过也不可惜。 “标下领命。” 姒海趁机往里面看了一眼,惊得他两条腿往里搓了搓。 “多谢督主。” 司一珞从大殿里走出来,少女站在雨幕里,耀目的红衣在破败的蒙着一层灰色的背景中荧着光。 哪怕是劫后余生,她也没有多少喜悦和脆弱,身板依旧挺拔,有一种能肩扛千斤重担的气势。 但是她的肩膀很瘦弱。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何须亲自冲锋陷阵,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他是在关心她吗? 司一珞从上辈子就知道一个道理,人必须靠自己,尤其是这辈子,她更明白这个道理。 “我能破局。” 魏赫言平静的心情因为她这四个字被搅乱成夏雨中的泡影,内心柔软处似被触动。他眼中映着少女孤寂的脸,不知道心里的情绪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心疼她,看着她的眼底十分复杂。 若她上辈子真是自己的枕边人,他难道没有护着她或是给她依靠吗? 怎么她面对自己时是这副样子? 还是说……她和沈相联手下了一步棋,要算计他? 魏赫言反思了一下自己,倘若他真的对哪个女人动心,是不会让他身陷险境的。虽然他觉得自己不会动心。 所以,他们的关系一定是后者! “项骁来信,平川王世子妃身体不适,皇上命我们出京畿迎接。”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出门,司一珞恍然,原来他不是特意来救她的。 她抬脚追他,脚下绊到一具尸体,是十三太保里的泥鳅。 想到什么,司一珞撕开他左臂的衣服。 “督主!” 魏赫言回头,一眼就看到尸体左臂上那道被泡发了的伤口。 十三太保跟裕王和湛王落水遇刺有关,但是现在人都死了,线索就断了。 司一珞更加肯定,这就是个局中局,若是能顺手将她除去,灭口,夺权,嫁祸,一举三得。 若是她命大,至少借着她跟公西淳的手,把线索掐断。 背后的人手段高明。 “姒海,你留下来配合查案。” “苗聪,你也留下。” 原本按照计划,项骁明天就能到京城,但是路上出了意外,平川王世子妃动了胎气,将养了两天,现在才刚到京城地界上。 平川王世子和破云公主的安危关系到两国之间的和平,不能出错。 司一珞骑上马,让苗聪派人回京跟沈茉冉说一声,她要出一趟差,府上的事情让她自己拿主意。 报官的是附近的百姓,更深入查下去,线索又断了,因为找不到怂恿者。 苗聪跟姒海又互相看不顺眼,便带着各自搜集到的证据回了京城。 苗聪将司一珞的话带到时,沈茉冉正坐在账房里对账,只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他产生了一种面对当家主母的错觉。 他暗中打量了一眼沈茉冉,是真的觉得她安静坐在那里算账的模样跟自家大人很配。 他家大人武功高强,英武非凡,年少有为……可惜是个女子。 沈茉冉对完一本账单,抬头看到他还在这儿,先是惊讶,后是松了口气。 “苗千户还没走,正好,听司大人说你母亲身子不太好,库房里还有一只人参你带回去,陈千户受伤,我这边替你家大人准备了些补品你一并带去。” 苗聪本能地拒绝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收……” 沈茉冉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跟陈千户都是司大人的心腹,司大人交代过了,她太忙,怕顾不上,让我帮忙照看着你们。日后谁有难处,都可以来府上找我。” 苗聪心里是又感动又佩服,虽然知道这些是收买人心的小手段,他未必买不起人参,但是自己的情况他只说了一遍就被记住了,足可见对方的看重。 “替我多谢司大人!沈小姐,我先告辞了。” 他走之后,沈茉冉合上账本,心里感叹着,她答应来府上帮忙,本来是为了能跟司一珞随时见面,没想到几天见不到人影才是常态。 “碧桃,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碧桃把账本收拾好,正准备出门,前两天刚挑回来的小丫头二乔跑过来说道:“小姐,湛王府来人了,在前厅候着呢!” 湛王府? 沈茉冉脚下拐了个弯。 周福起身拱手道:“沈小姐,在下奉我家王爷之命,前来谢过司大人的救命之恩,这些礼物还请莫要嫌弃。” 沈茉冉替司一珞收了不少礼,湛王府的礼中规中矩,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桌上还有一个小木盒,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周福大方将木盒打开,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玉佩躺在里面。 “我家王爷的一点心意。” 沈茉冉颔首道:“我会替湛王殿下转达的。” 送走周福之后,沈茉冉将玉佩拿出来反复检查,上好的玉料,雕工也好,但是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二乔,回头跟你们家司大人说一声湛王来送谢礼的事儿,明天我就不过来了,你们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派人去跟我说一声。” 第45章 驱鬼 玉佩上雕刻的图案是钟馗驱鬼,辟邪消灾。 这位湛王爷还真有意思,自己体弱运气不好,反倒送别人驱鬼辟邪的东西,难道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倒霉透顶? 玉佩握在手里烫手,沈茉冉急忙将玉佩放回去,起身回府。 车轮轧在平整的石板路上,与周围涌动的人潮汇聚在一起。 因着迎接北辽平川王世子和破云公主,礼部牵头在民间搞了很多活动,圣心湖上的花魁选拔因为湛王殿下遇刺暂时搁浅,所以……就改为了上街游行。 毕竟一年一度捞钱的机会不能错过,各位姑娘也都有相熟的背景深厚的恩客。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坐在四面只有一层轻纱帷帐的马车里游街,将主街堵得死死的。 “珺姑娘,看我!” “香兰姑娘,啊,香兰姑娘看我了!” “让让,我要看岳公子……” 寻常花钱也不一定能见到的各位花魁娘子抛头露面上街游行,满京城的男人女人都挤在街上一睹芳容,让本就拥堵的街上更是人潮涌动,挤得连旁边的小路都过不去。 前后左右都是人,马车进退不得,眼看着太阳斜挂在墙头,即将下沉。 “咱们下车走回去。” 碧桃直觉不妥,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总不能与车队迎面碰上,谁给谁让路传出去名声都不好听。 “小姐,咱们沿湖边走。” 圣心湖从昨天晚上开始封控,湖边人比较少,湖面上飘着几只船,远远看去,有人从水下冒头出来爬到船上,然后换另一个人下水。 大理寺的人还在搜查证据。 昨天晚上的场景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看这个架势,刺杀周湛的人藏得很深。 “小姐,苗千户说司大人出城了,会不会跟这个案子有关啊?” 确实跟这个案子有关,但是苗聪不会跟沈茉冉多嘴,是以,碧桃只知道司一珞很忙,经常几天看不见人影。 “不管是不是跟这个案子有关,你记住,跟我们无关。” 圣心湖畔,船行也有好几家,烧毁的画舫被打捞上来摆在岸上,昨天晚上其他下水的大小船只都被勒令停成一排,船夫和昨晚在船上伺候的人正在挨个等着审问。 几个穿着刑部官服的官员正翻看着租船记录,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沈茉冉余光里突然窜出来一条人影快速向她奔来。 “小姐!” 碧桃拉着她后退一步,躲开那人。 “快追!” 那人没入人群中朝着游行经过的马车大喊道:“岳公子!”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岳北书的马车正好经过胡同口,马车上的俊俏公子冲这边笑了笑别开视线。 那人又被大理寺的人抓回去。 选花魁的还有男人? 沈茉冉长了见识。 避开了这边的冲突,另一边的酒楼里冲出来两个醉汉,瞧见沈茉冉和碧桃,伸手就要捞人。 “香兰姑娘,俺,俺稀罕你!” “瞎了你的狗眼了!” 沈茉冉每日往返,司一珞暗中叮嘱底下的弟兄们护卫,醉汉还没靠近,就被暗处冲出来的护卫一脚踢开。 “小姐,您没事吧?” 沈茉冉颔首道谢,余光瞥见不远处眼睛看着这边的周裕,面含讽刺。 一个招式要用多少遍? 周裕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递给身边的护卫,拿了一个竹编的蚂蚱走过来。 “沈小姐,这次真的是意外,我来给思琼和思敏买些小东西。” 曜帝得了九个儿子之后,才又得了两个公主,十公主周思琼和十一公主周思敏,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平常,与周裕的关系不错。 他身后护卫手里拿着风车、面人儿,小罗汉,竹编…… 他确实很细心,十公主和十一公主也都很喜欢他。 “所以,以前是故意的吗?”沈茉冉半开玩笑地看着他手中的小蚂蚱,问道,“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难得沈小姐喜欢。” 周裕很有风度地将竹编蚂蚱递给她,松了口气。 “沈小姐没有误会就好。” 蚂蚱栩栩如生,触碰到他指尖的温度时,沈茉冉的手下意识往后瑟缩,蚂蚱掉在地上。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蹲下去捡蚂蚱,沈茉冉握着蚂蚱的手被他趁机握在手里,他手心的潮湿感让沈茉冉陷入上辈子的回忆中。 “抱歉。” 周裕松手站起来向后退一步,维持着彬彬有礼的表象。 经过这些天的沉淀,沈茉冉以为自己可以逃离他给她编织的网,可以做到再见他时内心不起波澜。 但还是被他撩拨得心脏狂跳。 用感情欺骗她,如恶鬼般将她的灵魂吞噬,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是如此!还以为她会像飞蛾扑火般往他的坑里跳吗? 沈茉冉颔首福身道:“多谢殿下相赠,告辞。” 不管他怎么示好,美人始终面若寒霜对他不曾改观,周裕转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峰沉下去。 沈茉冉捏着蚂蚱,几乎快要将竹编捏碎了,回到府上将东西随手一扔,在被记忆淹没之前吩咐碧桃。 “把这个小玩意儿给沈明姝送去,就说是裕王相赠。” 既然要纠缠,那就干脆彻底一点,所有人都入局! 沈明姝在祠堂跪了三天,眼下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并没有特别的惩罚。 沈案兴打的什么主意她也一清二楚。 沈家家底单薄,往上数三代还在地里刨食,他年纪轻轻就爬到丞相的位置上,就是吃到了联姻的红利。 曜帝喜欢制衡,伯安和包帆两家底蕴深厚,又抱成一团,他需要给他们树一个公敌。 沈案兴既有才华,又有野心,正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权利依附皇权,来得快去得也快。为了保证自己在朝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他又想到了用联姻绑定大周朝下一任继承人的法子。 沈茉冉和沈明姝就是他手中的棋子。 “小姐,老爷在夫人屋里,请您过去用晚膳。” 沈茉冉与司一珞关系日近之后,沈案兴倒是经常来杜氏屋里,一家人也经常一起用膳。 沈茉冉调整好表情,魏氏正好打帘迎出。 “小姐,快进来,夫人今日吩咐厨房做了您爱吃的菜……” “爹爹,娘亲。” 菜已经摆上桌,沈茉冉福身之后走过去坐下,杜氏慈爱地给她布菜。 “你爱吃的糯米香藕,糯米不好消化,少吃点。还有糖醋排骨……” “谢谢娘,娘跟爹爹也吃。” 给她布菜之后,杜氏才给沈案兴盛了碗汤。 “先喝一碗苦瓜鸡蛋汤吧,日日在外面应酬,解解腻。” 沈案兴不喜欢吃苦瓜。 沈茉冉怀疑她娘是故意整沈案兴,一桌子全是口味酸甜的菜,糖醋排骨,糖醋鲤鱼,糯米香藕……连下酒菜都是醋泡花生…… 唯有苦瓜鸡蛋汤看起来清淡些。 沈案兴没什么胃口,端着脸不说话。 “妾身不知道老爷今日过来,饭菜不合胃口的话,不如让厨房再做几道菜?” 杜氏象征性征求他的意见。 “不必麻烦了。”沈案兴瞧着杜氏气色越来越好的脸,“宋太医不愧是太医院院首,才几副药,夫人看着就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杜氏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稍一打扮,举手投足的风韵更胜从前。 沈案兴曾经十分满意自己这个妻子,如果不是定安伯府出事,他们如今也不会只得沈茉冉一个孩子。 过往的甜言蜜语全都化作砒霜,将杜氏心里仅存的那点眷恋消磨没了,她如今只为自己的女儿活着。 “这些年你病着,我才把管家权交给梦悠,如今你身子大好,明天我就让她把对牌跟账本送来。” 第46章 会不会反水 杜氏将筷子放下,推辞道:“老爷,不是妾身推诿,妾身的病伤了根本,太医说至少要将养两三年,偌大一个府邸,内务繁杂,妾身怕应付不来。” 猜到她会拒绝,沈案兴将目光投向沈茉冉,沈茉冉帮司一珞打理内务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比他这个丞相都忙。 沈茉冉默默将吃到嘴里的藕片咽下去,适时开口打断道:“爹爹,有句话女儿本不该说,娘的身子才刚好起来,爹爹舍得让娘劳累,女儿还不舍得呢!” 她语气俏皮亲近,一下子将略微僵硬的气氛拉回家长里短的温馨。 “你这孩子……”沈案兴抄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放在她碗里,“你娘是为父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发妻,我能不心疼吗?” “你马上该说亲了,爹是为你好。” 杜氏让厨房又做了两道沈案兴爱吃的菜,给沈茉冉使了个眼色。 “爹爹,女儿还不想嫁人呢……” “老爷怎么突然提起来亲事?可是有看中的后生了?” 杜氏暂时放下芥蒂,给沈案兴布菜。 沈案兴随便吃了两口,摇头道:“咱们家女儿的婚事恐怕咱们自己做不了主,夫人身子若是好些了,多进宫坐坐,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皇后娘娘……他选中的是三皇子周宸? 杜氏挤出一抹笑意伺候他吃饭,沈茉冉闷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菜,心思却不在上面。 一家人“和谐”地吃完晚膳,饭后上了茶,一家三口继续对坐着。 沈案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杜氏脸上的表情,明显抗拒他留下来过夜。 夫妻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和谐。 沈茉冉暗中打量沈案兴的神色,他从来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除非…… “爹爹,女儿有些事情想跟您请教,还请爹爹移步书房。” 沈案兴抬眸看了杜氏一眼,起身跨步离去。他这一眼饱含深意,印证了沈茉冉的猜测。 果然,一进书房,沈案兴就直奔主题。 “交代给你的事情打探清楚了吗?” 他从书架上随便捞了一本书翻着。 沈茉冉翻开桌上的杯子给他倒了杯白水端过去。 “爹爹恕罪,司一珞心思深沉,女儿还没有取得她的信任。女儿今天找您是想说另一件事情,也跟您交代的事情多少有点关系。” 沈茉冉顿了顿,观察着他的神色。 “孙大人曾派人送来两份礼物,一份是贺礼,另一份据说是谢礼,女儿将两份礼单誊抄了一遍,请您过目。” 孙恩买卖官爵一事司一珞就是不说,沈茉冉也猜到了。 她若想在短时间内取得曜帝的信任,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挖出最大,牵扯最广的案子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魄力,孙恩恰好就是突破口。 她不怀疑司一珞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毕竟会关注孙恩的人,除了他那些同谋,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贺礼和谢礼明面肯定挑不出毛病,但是沈茉冉誊抄的礼单上却清楚地写着黄金五千两。 沈案兴将礼单翻看了两遍,没忍住问道:“这些钱司一珞收了?” 五千两黄金这可不是小数目。 如果被检察院三位御史联名弹劾,只要能从司一珞府上搜出这些钱,她就是被扒皮抽筋都不为过。 盯着她的人这么多,她真敢收? 沈茉冉摇头道:“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这些钱没有入账而且不知去处。爹爹,女儿也想知道,什么样的把柄,才能让孙大人豁出去送五千两黄金……” 什么样的把柄……沈案兴腮帮子咬紧,孙恩算是他的得力干将,他一旦出事,他免不了被曜帝责罚。 多少人在背后盯着他,揪他的错处。 沈茉冉在试探他。 沈案兴答应让她去司一珞身边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就是打探消息,锦衣卫监察百官,锦衣卫衙门的几个密室里,藏着全天下有品级的官员的所有资料,只要漏出来一点,对他而言就是极大的助力。 第二个目的就是抓住司一珞的把柄,进不去锦衣卫的密室,只要能抓住她的把柄,或拉拢或威胁,将她拉到己方阵营,他的胜算就更大一些。 “想办法打听这些钱的去处。” 沈案兴吩咐完才意识到他不是跟下属说话,顿了一瞬,语气更加柔和几分。 “爹爹知道这几年对不住你们母女,但是没办法,只有这样定安伯府的事情才牵连不到我们。当初送你出城,也是想让你暂避风头,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吗?” 沈案兴语气真诚,沈茉冉眼眶含着几分委屈垂下头。 “爹爹,女儿明白。” 沈案兴本以为要多花点功夫哄她,没想到她比想象中乖巧懂事。 准备好的说辞梗在胸口。 “明姝被沈氏养废了,你也别跟她计较,你的婚事,为父心中已有算计,到时候为父用明姝的婚事给你铺路,你千万不要让为父失望!” 沈茉冉心中冷意连连,她和沈明姝在沈案兴眼里都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上辈子她婚前遭人算计,所以成了给沈明姝铺路的垫脚石。 他一开始并不看好周裕,所以才答应周裕的求娶。 而沈明姝则被他藏着捂着,一直到局势明朗。 她踩着一地尸首爬上来,到头来都是活该…… “是,爹爹。” 沈案兴满意地看着她乖巧的模样。 “你娘那边你也多劝劝,我知道她寒了心,但是夫妻之间哪里有隔夜仇,我辛苦谋划,还不是为了能给你们母女更好的生活……” 沈茉冉忍着恶心应了声是,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从书房里退出来。 走出院子,裴姨娘提着食盒迎面走来。 “大小姐。” 裴姨娘停下脚步,对着她福了福身,沈茉冉脚步不停,只在经过时给她使了个眼色。 裴氏心思通透,等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往书房走去。 沈案兴早就隔着门窗听见院子外面的动静,裴氏进门只字不提刚才受到的委屈,将菜点摆在桌子上。 “老爷今晚去夫人那里用膳,妾身本不该打搅,但是听厨房说夫人今日准备的菜点怕不合老爷胃口,妾身就自己动手做了几样小菜。” 明晃晃的争宠手段。 裴氏模样身段都不差,只是之前被沈氏压着,一年到头伺候不了沈案兴几次,导致他都快忘了府里还有一位裴姨娘。 “老爷快来尝尝妾身的手艺。” 裴氏笑盈盈地唤他。 沈案兴不饿。 但是看她言谈举止中的大方得体,就连争宠,也没有沈氏惯用的狐媚手段。 突然想起来她家道中落以前,也是官家小姐,跟着他七八年,在府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沈梦悠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了多少心机? “小姐,老爷歇在裴姨娘院里了。” 黑暗中,沈案兴书房伺候的小厮长德跑来跟沈茉冉报信,碧桃从荷包里取出一枚五两重的银锞子塞给他。 “这些钱拿去给你娘治病,别再进赌坊了,否则被我抓到,我将你赶出府去!” 长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小姐,奴才是被猪油蒙了心,以后绝对不赌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起来吧……”沈茉冉安抚道,“回去吧,以后那边再有什么消息,及时跟我说一声,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小姐!” 等长德跑得不见踪影,碧桃才小声凑过来问道:“小姐,咱们这么算计他不太好吧……” “他输的钱可还都在您那儿,他光给您打欠条都打了二百多两银子,要是被他知道,会不会反水……” 第47章 被她看出来了 碧桃这个性子,可真是让沈茉冉头疼。 “兵不厌诈,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沈茉冉四下看了一圈,勾住碧桃的脖子,凑在她耳边说道,“小心隔墙有耳,本来这件事天衣无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一被人听见出了岔子呢?” “我不过就是用手段在自己亲爹身边安插一两枚棋子,很过分吗?” 碧桃想到之前的经历,坚定地摇头说道:“不过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司大人教我的!” 司一珞派来的躲在暗处保护她的大兄弟想说,他什么也没听见,转身就将两人的对话飞鸽传书给城外的司一珞。 信鸽落在敞开的窗棂上,司一珞走过去将鸽子腿上绑着的密信取下来。 信是苗聪送来的,去给公西淳报信的是当地的百姓。 他们知道神机营就驻扎在附近的山里,而且也知道神机营捉拿山匪的效率比官府高,所以村子里有人失踪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找到神机营的公西淳。 以往也有这种情况,反正练习时也有弹药消耗,顺便捉些山匪换点功劳,这也是惯例。 在当地百姓中来回筛查几遍,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线索就这么生生被掐断了,从表面上看,好像真的只是巧合。 但是司一珞相信这绝对不是巧合。 与此同时,魏赫言也收到姒海同样内容的来信。 他端着下巴坐在客栈简陋的床头,听着屋顶上稀疏落下的雨声,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只要是人为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能同时瞒过锦衣卫和东厂所有人的眼睛,幕后之人恐怕已经手眼通天了。 就连曜帝都没这个本事瞒天过海。 想到白天司一珞眼中的怀疑,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真的没做,连他自己也差点信了这件事情是他设下的圈套。 隔壁房间又响起特殊的动静,魏赫言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看过去。 这次的信是从相府送来的,两指宽的纸条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司一珞眼花。 她庆幸自己视力不错,要不然还真看不清。 沈案兴看中的是周宸吗? 孙恩供述的买卖官爵案幕后主使是宋国公虞掣,这一点她虽然没有跟沈茉冉提,但是上辈子北边刚一稳定,后方曜帝就拿宋国公府开刀。 一连列了十几条罪状将宋国公府抄家没族,皇后娘娘和宸王也没有逃脱。 沈茉冉该知道周宸不是良配。 她心眼不少,只要派人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其他事情她能自己搞定。 司一珞不再想她的事情,她开始想项骁和平川王世子萧元锦,还有北辽公主萧破云,上辈子可没有他们被俘进京这一出。 上辈子,她是从凉州卫送进盛京城的奏折里看到项骁的名字的,与他一同出现在奏折里的还有这位萧世子。 同归于尽的打法让两人都出了名,项骁率领三千人出关被困,援军无法赶到,他凭着三千人与萧元锦周旋了半个多月,生生死战到只剩下他一个人…… 传奇的是他又折返回去混在辽人中,取走了萧元锦的头颅。 奔至城门下,力竭而死。 那一瞬间,司一珞大受震撼,为国捐躯,死的才有意义! 这辈子,项骁已经不是奏折上的那个陌生的名字,而是她的朋友,朝夕相处了五年的朋友。 萧元锦和萧破云于她而言也不再陌生,他们做了五年对手。 司一珞很了解他们,他们绝对不会甘心被俘,难道是有什么阴谋? 她坐在灯下用清酒擦拭着刀身。 视线有限,魏赫言只能看到她的影子,山里的空气比之京城要凉一些,他本就有些咳嗽,这会儿淋了雨又觉得脑袋有些胀。 伸手捂住嘴巴打了三个喷嚏。 司一珞清晰听到他的喷嚏声,思虑片刻,起身去客栈借了厨房,用葱头和老黄姜给他熬了一碗白糖姜茶。 魏赫言关了窗户,动手解了腰带,脱去外套,嫌头发揪地疼,刚把发髻拆了。 司一珞直接推门进来。 “下官给督主熬了一壶姜汤,督主趁热……” 眼前的魏赫言披头散发雌雄莫辨,眼睛里的冷光似自穹顶而落的山间微雨。 每一声都击打在司一珞脆弱的心房上。 她上辈子进他的房间进习惯了,忘记了敲门。 魏赫言听见脚步声,但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闯进来。 “下官不是故意的。” 司一珞手中端着托盘,生怕姜汤洒了,护着托盘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将姜茶放在桌子上。 “山雨寒凉,督主小心着凉。” 她说完话脚还扎在地上没动,魏赫言觉得这句话特别耳熟,上次她是不是也提醒他来着? “本督的身体关你什么事?还不赶紧滚出去?” 司一珞听出来他语气不好,脚下仍旧没挪步。 “督主喝了这碗姜汤我就走。” 魏赫言看着桌上那碗颜色怪异的姜汤,语气尖酸刻薄:“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毒死本督。” 少女觉得他的怀疑很有道理,端起碗喝了一口,发觉背对着他,怕他看不清,便又转过身来喝了一口。 “放心吧,没毒,出门在外不比在京城讲究,老黄姜的味道是冲了点儿,但是一碗姜汤下肚,明天早上起来,感冒就好了。” “督主试试。” 魏赫言觉得司一珞对他过分热情了,他们两个从第一次见面就闹得不太愉快,她来夺他的权,来制衡他,难道不应该跟他保持距离吗? 他有无数个理由杀她,她为什么不躲起来,或者是竖起棱角防备着他? 偏要往上凑,一次一次来讨好他! 她到底酝酿着什么阴谋? 少女很实诚,两口就喝了大半碗姜汤,只见她提起茶壶添满,直接把她用过的碗递过来。 魏赫言本想拒绝,但是看着她眼睛里由内而外散发的坦诚光芒,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那味道,差点把他送走。 比之诏狱里不见天日的腐臭味道还令人难以接受。 “小时候家里穷,感冒发烧我娘都会给我喝姜茶。我家里还好,爹爹会拿粮食回来,姜茶里偶尔还能放一勺糖。” “我的玩伴们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姜茶就是捏着鼻子往下灌。” 一番话让魏赫言将准备发作的念头压下去,他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他顶着的这个身份就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被逼无奈将小儿子卖进皇宫做太监! 在此之前,他从未掩饰过他的天生贵气,难道这也被她看出来了? 第48章 歪理 没有喝惯姜茶的人第一次喝胃里难免会翻滚,魏赫言忍着难受,将空碗丢在桌子上。 “司大人现在可以出去了?” 他不确定司一珞接近他的目的,但是那天晚上清晰地听到了从她口中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 殊一,韩王不为人知的表字。这个世界上,知道韩王这个表字的人不超过三个人。 她就是第三个。 若有似无的杀气将烛火击得跳跃起来,司一珞将碗收拾了,提着茶壶出去。 一直到她转身关门,魏赫言都没有动手。 她的身手不比他差,真动起手来,胜算对半开,在没有摸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之前,她还不能死。 魏赫言捂着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喉咙和胃里火烧一般难受。 突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为什么怕被她发现? 她若真发现端倪…… 躺在床上的人喃喃说了句前后矛盾的话。 “杀了就是……” 雨下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赶路时,从山上淌下来的雨水将官道淹了。 勉强行至半路,河面的木桥被洪水冲垮,混浊的河水前仆后继般涌向下游。隔着河水能看到对面的队伍驻足不前。 领头的是个白衣银甲的小将,对方看着湍急的河流,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的嘴一张一合,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但是司一珞猜到他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娘的,老子仗都能打赢,回一趟京城被一道又一道绊子拦着,短短几天的路程老子走了快十天了!” “再不让老子进京,老子以后永远不来京城!” 项骁从马上跳下来,暴躁的踢了一脚石头。 司一珞冲他挥手。 项骁其实家教很好,只是他从小混在军营里,说话太斯文不顶用,慢慢就养成了说粗话的毛病。 张口闭口问候敌人十八代祖宗还算矜持的。 “世子,您看河对面穿着红衣那位,是不是咱家司千户?” 项骁眼神很好,老远就看见一队人马由远及近,待看到领头的是司一珞后,他从马上站起来,先挥两下手,又从马上跳下来站在石头上朝她喊话。 司一珞从他的口型中分析出他的原话是:“司一珞,你穿红衣裳真好看……” 她咧嘴笑着,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鲜活啊!一会儿功夫,换了七八个位置,怕她没听清,冲她喊的都是同一句话。 司一珞不想跟他一样傻,从山上砍了根树枝,将披风顶起来当旗子,跟他打旗语。 他像是找到乐趣了一般,也找来一面旗子,旗子挥舞起来没完没了。 魏赫言瞧着他们乱七八糟没什么规律的动作,沉着脸问道:“对方说了什么?” 跟项骁相处轻松,司一珞盖不住唇边的笑意,认真看了会儿项骁的动作,开口道:“他们遇到过两次山匪,平川王世子妃动了胎气,不过现在已经无碍了。” “河里的水看来要明天才能退下去,咱们两边各自安营扎寨,等明天汇合。” 打了那么多旗语只说这两句话? 平常这条河只是一条小溪,水深连小腿都没不过。 眼下雨水汇聚成一条宽阔的河面,河面上漂浮着被风吹断的树枝,到中心处被洪流卷入深处。 此时只能等,等河水褪去。 司一珞将披风收回来,见河面有鱼,就拿树枝伸进水里扎鱼,翻着肚皮的鱼被捞上岸。 “今天中午可以加餐了。” 鱼都是死的,魏赫言怕他一问就露馅,便忍着疑惑看她拿出把匕首蹲在河边处理那些鱼。 “这条河上游应该有水库,泥水浑浊,将水库里的鱼呛死了,死鱼飘在水面上,顺着水流漂向下游。” “下游的百姓们用竹篮或者是渔网,能捞上来很多。我小时候最喜欢守着河边捞鱼。” 司一珞回眸一笑,魏赫言直觉她的解释是给他听的。 “指挥使这话倒让属下想起小时候了……” 在场的差不多都是穷人,尤其是东厂的太监,哪个不是被逼急了才被家人卖到宫里? 从小什么苦都吃过。 他们跃跃欲试,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便沿着河岸捡。此处河道宽,水流慢,有些鱼直接被冲到岸边,伸手就能捞住。 “我抓到了一条鲫鱼!野生鲫鱼刺儿多,不好吃,但是熬汤是真的很鲜!” “把吃剩下的鱼骨放在火上烤脆,嚼吧嚼吧也很香!”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加入捉鱼的队伍,有人干脆脱了鞋子跳到河里。 这一幕在魏赫言看来有伤风化。 他小时候礼仪教养十分严苛,如今又日日跟在曜帝面前伺候,规矩上不容出错。 “回去吧。” 既然对方过不来,他们也过不去,只能先回客栈暂时安顿。 魏赫言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 司一珞将穿成一串的鱼扔给下属。 “拿回去熬汤,鲫鱼熬汤时要用油煎至两面金黄,再捣碎加水,这样熬出来的汤呈奶白色,鲜而不腥。不过这些鱼是呛死的,泥腥味儿重,熬汤时可以放点儿黄酒,撇去浮沫放在火上熬半个时辰。” 司一珞提的要求苛刻,下属应了是之后,三两个凑在一起讨论,她也没管,偶尔还插嘴说上一两句。 魏赫言带来的人虽然板着脸跟在他后面,但是一个个耳朵支棱着,眼睛往那边看,听到好笑的地方,抿唇也跟着笑。 魏赫言视线扫过,他们立刻耷拉着脑袋看着眼前的泥泞,装出认真赶路的样子。 但是心早就不在队伍里了,难得出宫,就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司大人。” 司一珞纵马上前与他并行。 “督主有何吩咐?” 少女面对他时又换上一副端庄脸,半点不见刚才的活泼。 “本督本不该多嘴,但司大人身为锦衣卫的最高掌权者,与下属厮混在一起……似乎有些不成体统。” 平辈之间称兄道弟,身居高位者不怒自威。若是让底下的人摸准脾气,还不得翻了天? “本督这是为了司大人好。” 司一珞抿唇,他出现的地方,空间里永远充斥着满满的压迫感,他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断人生死。 世人都怕他。 从前的司一珞与他一样,靠着旁人的畏惧来收拢人心,最后墙倒众人推,除了和她一样的姒海之外,旁人都选择在她落魄时狠狠地踩她一脚。 失败的上辈子给了她血泪的教训。 “督主可听过一句话?” 司一珞目光远眺,山顶笼罩的云雾被太阳金黄的光线冲淡,批上了一层暖黄色的纱衣,实质的浓稠白雾渐渐消散。 “张弛有度,文武之道。” “法可用于约束行为,情则可收买人心。” 穿透云层的光线铺在少女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耀目。 “歪理。”魏赫言不认同,“世人皆淡薄,唯有名利权钱才能收买人心。” 第49章 心底发凉 山风迎面吹来,将魏赫言披散在脑后的发丝吹起,淡淡的茉莉香萦绕鼻尖。 司一珞试探道:“督主不相信真心?” 魏赫言偏头看着山顶的白雾,余光里少女复杂的视线中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极冷淡地瞥她一眼收回目光。 “本督从不相信真心。” 司一珞不死心地追问道:“若督主遇上不能被名利权钱收买的人呢?” 心跳乱了节奏,哪怕明知道答案。 “本督会杀了他!” 魏赫言抖弄缰绳,向前走了几步与她错开距离。 马儿受惊踩在泥里滑了一下,司一珞控住缰绳,胯下的骏马从泥泞里抽开身时,她已经落后了。 看着他的背影,司一珞低头苦笑。 他哪怕有一息的犹豫,她都可以说服自己留在他身边。 但是他没有。 罢了,那便到此为止吧。 …… 相府。 裴氏将管家对牌和账本送到杜氏屋中,福身行礼道:“夫人,相爷将府上中馈交给妾身打理,妾身资历浅,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杜氏多年不管府上的琐碎事情,也不管沈案兴那些妾室通房,现如今还把她放在眼里的人不多了。 沈氏一倒台,盯着中馈大权的不知凡几。 比裴氏年轻貌美的也不少。 她却是姿态最低的。 “赐教谈不上,你若有不懂的,先自己琢磨,实在没有头绪再来找我。” 裴氏微微侧身,几个丫鬟便端着托盘上前一步。 “夫人,这些首饰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妾身不知道您跟大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便各种款式都带来了些。” “库房那边找出来了一些今春新上的料子,妾身今日找了裁缝,为您和大小姐量体裁衣,做几套礼服,再做几套常服,花样款式,都在这边的册子上。” 裴氏趁说话的间隙将册子呈上,沈茉冉睡到自然醒,起床收拾停当,正赶上主院的热闹。 “大小姐来得正好……” 裴氏从绢布中挑出一匹浅色香云纱。 “这匹藕粉色的香云纱适合大小姐,正好做一套对襟纱裙。还有这匹云布,做内里柔软贴身……” “夫人,这匹青面碎花锦很衬肤色,还有这匹团纹云锦,您挑挑。” “阿冉,你过来帮娘看看。” 杜氏精神头足,沈茉冉陪着她挑了一上午的布料花样,又陪着用过午膳,她才犯了困,用了药后不停地打哈欠。 “妾身就先告退了。” 裴氏行礼退出院子,候在门口等沈茉冉出来。 “大小姐。” 沈茉冉等杜氏睡下,出门瞧见她,便知道她是有话要对她说。 “你们都退下。” 裴氏身边的仆妇丫鬟识相退开,沈茉冉身边也只剩碧桃伺候。 “妾身别无所求,但求裴家能翻案,还我父亲清白!只要能替父亲平反,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裴氏是罪臣之女,当初答应入相府为妾,便存着给父亲翻案的心思。 如今的大周朝,皇上亲封的巡盐御史奉命清查盐政,却把自己搭进去的例子不在少数,裴存勋就是其中一个。 “大小姐若能做到,妾身这条命就是大小姐的。” 上辈子沈茉冉帮周裕调查盐税,意外发现沈案兴的妾室牵扯其中。 裴氏在相府卧薪尝胆十数年,本以为靠上沈案兴就能给父亲翻案。但是到最后,蹉跎数年光阴,沈案兴连她是谁都忘了。 这辈子沈茉冉主动出击,提前将裴氏拉拢到己方阵营。 但是翻案……难如登天。 “此事需要徐徐图之,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 “妾身先谢过大小姐。” 沈茉冉的承诺于裴氏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她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裴氏不傻,要取得她的信任,沈茉冉就必须证明自己有那个能力。 掌管中馈只是第一步,帮她固宠是第二步。 好在她聪明,一点就透。 “妾身先告退了,老爷那边有什么消息,妾身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小姐。” “辛苦姨娘了。” 谋划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沈茉冉琢磨着裴家的案子,摇了摇头。 午后阳光炽烈,吩咐丫鬟摆上文房四宝。 一张帖子没临完,碧桃掀了帘子进来,一脸唏嘘地说道:“小姐,下人来报,微兰苑那边的红丹,没了……” 沈茉冉笔头顿住,径山寺那场刺杀,她没有赶尽杀绝,对沈明姝和沈氏,只要求了禁足。 相府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是后宅掌权者的变革。 沈明姝终于忍不住了? 她放下笔。 “走,去看看我那位好妹妹……” 对沈明姝和沈氏的惩罚当然不只是禁足那么简单,沈茉冉要求府上所有人不准跟她们说话。 母女两个分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的范围从卧室到正厅,比牢狱的地方大点儿,舒服点儿。 但是沈明姝快憋疯了,昨天她派人送来的蚂蚱被她一把火烧成了灰。 沈茉冉踏进微兰苑的时候,她正恶狠狠地瞪着红丹的尸体,骂道:“都是你害的!你手脚若是干净点,做得再隐秘点儿,我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你承认是你嫉妒,你买凶杀人,别把我供出来,就算是锦衣卫又能怎么样?我是相府千金,爹爹最宠爱的女儿,她能把我怎么样?” 最后一句声嘶力竭。 院中靠墙栽种着许多竹子,竹前的花池里一枝牡丹花并蒂开了两朵,一朵粉红,一朵玫红。 沈茉冉刚欣赏了不到两息功夫,沈明姝从屋子里跑出来,将玫红那朵一把扯下扔在地上,伸脚踩碎。 “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的丫鬟我想杀就杀!你管不着!” 沈明姝在外人面前有多温柔,在她面前就有多不讲理。 沈茉冉懒得跟她多费口舌。 “我管不着你。”她淡淡地开口说道,“你若真喜欢周裕,我也不跟你抢,爹爹说有意跟宸王殿下联姻,宸王殿下乃中宫嫡子,我嫁过去就是正妃。” “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宫里定了百花宴的日子,到时候咱们姐妹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就行。” “虽然以你庶女的身份,嫁给周裕也只能做侧妃……” 沈茉冉故意挑衅。 她太了解沈明姝的性格了,她并不是喜欢周裕,而是喜欢抢她的东西,从一根簪子、一件衣裳,再到男人,她见不得她比她好。 沈案兴有意跟周宸联姻,而周宸明显就是个炮灰,她连应付都不想费神,任务交给沈明姝,说不准有意外惊喜。 “我会向爹爹求情,解了你的禁足,到时候随我一起去参加百花宴。姐妹一场,我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沈明姝的情绪很容易偏激。 她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想发脾气又竭力忍着,想讨好她又拉不下来脸,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 语气僵硬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多,多谢姐姐大度……” 这一招是司一珞审问犯人惯用的招数,看来很奏效。 沈茉冉大方的点了点头,吩咐道:“将红丹的尸体处理一下,对外就说人得了急症暴毙,家人妥善安置。” 红丹额角和后脑处都有明显的伤痕,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青紫,只看一眼就让沈茉冉心底发凉。 第50章 安排上 年纪不大,心肠却狠毒。 行至无人处。 “去跟裴氏说一声,沈氏不用留着了。” 蠢人,只留一个就够了。 碧桃愣了一下,小脸煞白。 沈茉冉只注视着她,碧桃顿了顿,最后做出决定。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小姑娘一下子就长大了,沈茉冉松了口气,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这些天,碧桃看似傻乎乎的,内心没少犹豫纠结,很多次都用玩笑的语气说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逼她做选择,也是迫不得已。 如果要跟着她,她不能一直单纯。 如果接受不了,她便只能弃了她,给她安稳,给她庇护。 未来的泥泞,她自己趟过去。 书房里没临摹完的墨迹已经干了,沈茉冉动手研墨,在干净的纸上写写画画,最后提笔将周湛的名字圈出来。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他或许真的是变数! 雨过天晴,河水还没有完全褪去,一大早起来,两边就运来石板重新修桥。 河面范围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二,简易的石板桥很快修好。 项骁派人试了试石板桥是不是结实,试过之后才护送着马车通过。 车帘掀开,身着红色裹身骑服的妙龄少女从马车里钻出来,年纪看着比司一珞大上两三岁,一双妙目在司一珞身上上下打量。 少女身量很长,双脚轻松落在地上。 “你就是大周朝的女千户?久仰!” 司一珞下马抱拳。 “在下也早听过破云公主的大名,久仰!” 司一珞也在看她,北辽人天生五官立体,眼神深邃,萧破云比司一珞高了半头,漆黑的皮带将身材完美勾勒,却不觉得艳俗,给人英姿飒爽的感觉。 “可惜你我没做过对手!”萧破云颇为大方地表达着自己的欣赏,“若有机会,本公主真想跟司千户痛痛快快打一场!” 与她比起来,司一珞美的含蓄,气势却不差。两人一见面空气里就充斥着火药味。 司一珞礼貌笑道:“公主既然来了盛京城,日后有的是机会,请。” “司大人,好久不见。”萧元锦下马见礼,“见过魏督主。” 魏赫言只颔首示意,萧破云脸上有隐忍之色,萧元锦暗中握住青筋绷起的手背,面上一派温润谦和。 “多谢司大人和魏督主出城相迎,内子身子不适,就不给两位见礼了。” 魏赫言高高在上,没有跟他寒暄的打算。 “不碍事。”司一珞看向晃动的车帘,淡声道,“来者是客,我带了太医,不知是否方便为世子妃诊脉。” 萧元锦默声没有拒绝,随行太医踱步到马车前,车内的侍女打帘,从里伸出来一只手臂。 “皇上听闻世子携夫人和破云公主一同进京,十分重视,世子不必拘谨,有什么需求但说无妨。” “如此,多谢司大人了。” 太医诊断之后禀道:“夫人与腹内胎儿都没有大碍,沿路奔波又受了惊吓才会动胎气,等到京城安顿好,将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既然夫人无碍,咱们就上路吧,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京城。” 对待俘虏没必要太客气,魏赫言将态度摆在明处,司一珞不好拆他的台,对着萧元锦和萧破云做出请的手势。 车轮滚动,队伍缓缓出发。 项骁从路边拽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打马上前凑在司一珞身边。 “喂,我刚才给你见礼你没看见我啊?亏我还惦记着你,我爹本来让钟叔来呢,我好不容易才争取过来……” “你穿这身飞鱼服可太好看了,英姿飒爽,说的就是咱们大周朝唯一的女将军司一珞是也!” “早就听说盛京城里青楼画舫多,茶楼酒肆多,我这次进京,你怎么着也得作东带我去长长见识!” 少年郎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司一珞嫌弃地说道:“不怕侯爷家法伺候你就尽管试试!” 项骁咧嘴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爹他管不着我!” “你当我是死的吗?信不信我立刻飞鸽传书给侯爷?” 司一珞跟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不知道锦衣卫衙门里养的鸽子飞得有多快是吧,不出三天,我保你能收到侯爷的家书。” “这就给你安排上……” 项骁急忙求饶,一把揽住司一珞的肩膀,勾住她的脖子将人勾过来。 “别,别呀!司一珞,咱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我从小到大一直待在凉州卫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怎么着你也得带我去见见世面吧!要不然等我回去,底下那帮人不得笑话死我!” “听说宫里到时候还举办百花宴迎接我们,那是不是京城的名门淑女都会去参加宴会?” “司一珞,你说我这样的青年才俊往人群里一站,不得收获一堆姑娘家的芳心啊!我要不要低调一点?” 他跟个话痨一样说起来没完,司一珞懒得搭理他,提起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扔回去。 “放心吧,你长得跟一块儿黑炭一样,京城的姑娘没人会喜欢你。” 一句话戳了马蜂窝,项骁不依不饶道:“黑怎么了?咱这是纯爷们儿的肤色,总比那些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强!” “好看的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这话还是你自己说的呢!才来京城几天就开始嫌弃本世子了……” “行,你真行!” 司一珞还没开口,就听他连珠炮似地接着说道,“早听说圣心湖畔有三十六家青楼,你要想赔罪也行,今天晚上就给本世子安排上!” 好看的都是绣花枕头?他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 魏赫言后背上长了眼睛,看见项骁重新搭上司一珞的肩膀,看见她脸上的嫌弃,也看见她唇角隐隐浮现的笑意。 比之跟她在一起时,多了一些……烟火气。 少女仍旧端着脸,大多数时候听不到她讲话,她很安静,却让人觉得这一刻的她才是真实的。 后方的马车里,萧破云将一切收归眼底,对萧元锦说道:“堂兄,我们要尽快跟萧臣留下的人接头,锦衣卫和东西厂的暗线无孔不入,再晚一步,咱们埋下的钉子就被拔干净了!父王和王叔二十年的心血不能白费。” 萧元锦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妻子,叹道:“我去不合适。” 萧破云咬牙道:“我去,司一珞也是女子,她能去青楼,我也能!周朝的女子注重名节,咱们北辽没那么多讲究!今晚,定要让她带上我!” 行进的车队被萧破云喊停。 “马车里太闷了,给我备一匹马。” 下属眼神请示司一珞,司一珞点头道:“给她。” 萧破云翻身上马跟司一珞并行,挑衅道:“敢不敢跟我比试骑马?” 道路泥泞,并不是最佳的赛马场地,而且,司一珞身上还有差使,她也并不是容易中激将法的人。 便开口拒绝道:“在下身担护卫公主和世子的重任,无法擅离职守,还请公主体谅。” 第51章 软硬不吃 萧破云瘪嘴道:“此处这么多人,又有魏督主坐镇,司大人还有何顾忌?还是说,司大人怕输给我……” 司一珞抿唇笑道:“公主不必用激将法激我,路上泥泞,马蹄容易打滑,公主金尊玉贵,是我大周朝的客人,万一出了差池,我担待不起。” 萧破云将目光投向魏赫言。 “魏督主可敢与本公主比试骑马?” 魏赫言一眼看破她的心思,冷淡开口道:“没有必要比,奉劝一句,公主若想借机羞辱本督,不如想办法多活几年,眼下你没有机会。” 两头碰壁,萧破云也不气馁。 “我曾听游商念过一句诗词,盛京九城路,戚里五侯家,说的是盛京城的繁华吧。也听过萧琴一曲意如何,浅浅轻舟漾水波。” “盛京城繁华,破云羡仰已久,不知司大人可否带破云一同长见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曜帝虽然让魏赫言和司一珞同时出城迎接,但是俘虏就是俘虏,高高在上的姿态并不符合他们如今的处境。 司一珞再次拒绝道:“破云公主,我与督主的任务只是迎你们进城,后面的步骤,自有礼部官员陪同安排。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 她的潜台词是,他们说不准要在盛京城呆一辈子,有的是时间领略大周朝的繁华。 萧破云礼貌笑着,内心用意念将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软硬不吃。 这是魏赫言第一次直面见识司一珞的厉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挑唆道:“破云公主是我朝贵客,司大人这般无情不是我朝待客之道。” “反正司大人也要请……” “督主热情好客,不如由督主带破云公主夜游盛京。” 司一珞打断他,视线与他正对上,空气里似有一道白光将两人的目光连成一条线。 魏赫言皱眉,她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席卷两支队伍,魏赫言带来的孝子贤孙和司一珞带来的锦衣卫的下属暗中握住兵器,阵营分明。 项骁落在后面,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这两个人不太对付啊…… 气氛只一瞬就朝着不可抑制的方向发展,一时间在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目光紧紧追随着为首的两人。 魏赫言顿了一瞬,嗤笑一声。 “恕本督有心无力……” 司一珞亦抿唇回道:“督主谦虚了。” 她意有所指,魏赫言本来已经转开的目光重新拉回来,刚舒展的气氛再次拉满。 魏赫言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稍一停顿,司一珞就跑到前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两人没打起来,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默默地将兵器收起来,与旁边的人互相使眼色。 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人完全没意识到下属们刚才经历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行至歇脚的驿站,司一珞动手先给魏赫言倒了杯茶水,第二杯才递给项骁。 东厂的太监们以为司一珞朝魏赫言低头了,得意的看了一眼锦衣卫的弟兄们。锦衣卫的弟兄们回瞪着他们,又指指项骁面前的茶水。 礼数,我们大人懂礼数,你们懂个屁! 暗戳戳的眉眼官司此起彼伏。 项骁悄悄将司一珞拉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儿?你跟他不对付?” 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们两个不对付才是天经地义。 “今天晚上说定了,你别反悔!我现在迫不及待想回京城了!” 魏赫言余光看见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只觉得项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去跟破云公主说一声,今晚本督请她去筱雨楼听曲儿!” 两队人马再次合到一处,在暮光渐渐笼罩下来之前赶到京城,荣王率领礼部官员自城内迎出。 众人下马见礼,简单寒暄,司一珞与魏赫言顺利交接。 “本督还要回宫复命,先行告辞了。” 司一珞与荣王见礼。 “下官也告退了。” 带着项骁回府将身上的官服换下来。 项骁也换了一套宝蓝色的圆领长袍,衬得他也算仪表堂堂。 “大人,湛王府的管家来给您送了谢礼,沈小姐让我跟您说一声。” 二乔将周湛送来的玉佩取出来递给她,“对了,沈小姐还说您什么时候回来,派人去跟她说一声。” 司一珞打开盒子看着玉佩。 “还有别的事情吗?” 二乔怯怯的看她一眼,结巴道:“没,没了……还,还有苗千户也来找过您,没说什么事儿。” “沈小姐?”项骁眼神怪异,抓住重点问道,“这位沈小姐是谁?你的相好?” 司一珞抓起盘子里的果子当暗器扔过去,他接过来咬了一口,不仅不收敛,反而更来劲儿了。 “恼羞成怒了?司一珞,不是我说你,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女人了,你该不会真喜欢女人吧?”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了?” 司一珞瞪他一眼,将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在盒子里找了找,盒子里也没有夹层。 “你盯着一块儿破玉佩干什么?湛王为什么送你玉佩?” 司一珞不打算跟他解释,起身说道:“探春楼给你接风洗尘,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管家准备了马车,司一珞在马车上习惯性的闭目养神想事情,项骁掀开车帘一直在看外面,回过头来看见她老僧入定般的样子,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你准备羽化成仙啊?” “年纪轻轻,怎么比我爹还老成,我爹看我不顺眼还拿着鞭子满军营抽我呢,我说这么多话你不嫌烦啊?” “司一珞,你以前虽然也这样,但是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就没什么话想问我,或者是想跟我说点什么?咱们叙叙旧……” 司一珞哦了一声,开口问道:“侯爷和钟叔还好吗?” 项骁愣了一瞬,无语道:“这么敷衍吗?问他们两个老头子干什么……唉,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算了,我还是看风景吧。” 街上的灯火透过车帘的缝隙映入眼中,司一珞闭上眼睛,脑子里还在想着周湛那块儿玉。突然听见项骁压低的声音。 “司一珞,你在京城处境很难吧……” 司一珞睁眼看他,他话里有话啊。 “有事儿就说,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 “还得是我兄弟了解我……” 项骁面上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靠近说道:“其实我这一趟来京城,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上个月,朝廷下发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按照惯例,早就应该发下去了。” “但是这笔银子,从户部提出,却没送到凉州卫。” 第52章 有何目的 “我爹实在等不了了,上书问户部催,户部一查记录,才发现钱早就从库房提出去了,交给京营左掖军和外卫的运军连同工部新铸造的兵器弓箭一起送往边境。” “他们上个月月初出发,路上就算再耽搁,半个月时间也该到了。” “户部和工部层层推诿,左掖军继续推回去,没人管这件事。我让人去查,怪就怪在这里,整整三千人,从大周朝的土地上消失了。” “我爹上了两次折子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怀疑背后的主导是朝中重臣,所以才让我借着押送俘虏进京,暗中调查。” “京城是你的地盘,你们锦衣卫最擅长抽丝剥茧,你又是我亲兄弟,我只能找你帮忙……” 司一珞重新闭上眼睛,湛王遇刺案到现在还是个无头悬案,设局的幕后黑手还没揪出来,萧元锦和萧破云进京的目的也没摸清,现在他又来掺一脚,给她找事儿。 “大不了今天晚上我请你!我的事情你一定得帮忙!这笔抚恤金至关重要,一定要追回来!” 司一珞揉着突突跳跃的太阳穴,朝臣上奏,一向是直接交到朝廷,交给皇上,由魏赫言收集整理之后下发内阁。 内阁各位阁老各领职责,将处理意见附上重新上交给皇上。 皇上看过之后,同意处理意见的,再由司礼监披红盖印,发回内阁,由六部执行。 就连统管内阁的沈案兴都做不到在锦衣卫和东西厂的眼皮子底下扣下奏折。 这件事矛头直指魏赫言。 司一珞想到上辈子他私底下养的那些人,深吸了一口气,搞不好还真是他干的! “你写个折子给我,明天上朝我帮你递上去。今晚我要探春楼最贵的菜。” 项骁咧嘴笑道:“没问题,你就是包下圣心湖畔最红的头牌也没问题!” “对了,我这次进京,把项卫和陈婶子母子俩给你带来了。他们跟在后面,明天进城。” 司一珞意外道:“你舍得把项卫给我了?” “有什么不舍的!你救了他的命,他本来就念叨着想进京找你。还有陈卓这个小子,原本该应召从军的,咱们军营现在改了规矩,男子必须到十四岁之后才能从军,多出来的几年,他说想跟着你。” “怕你身边没有趁手的能信得过的人,我就把他们一道带来了。” 司一珞刚到凉州卫就是陈婶子照看的她,这次进京她怕前途不明,没敢让他们跟过来。 “谢了。” 项骁豪迈道:“咱们兄弟之间,谢什么!等会儿多喝几杯!” 探春楼人满为患,司一珞刷脸要到一件雅间,两人简单吃了饭,项骁借着酒劲儿非得去青楼。 “说了给你包头牌的,本世子说到做到!” 司一珞想,她若是帮他把折子递上去,可就彻底跟魏赫言撕破脸了,给自己惹这么大麻烦,项骁就是请她一百顿饭也不为过…… 两人勾肩搭背沿着湖畔走。 湛王遇刺过去两天,圣心湖上又重新恢复了热闹,湖边围得水泄不通,穿着清凉的舞女歌姬在门口揽客。 三日后花榜揭幕,真正的比赛是从今天晚上开始。 官府在各个显眼的路口摆了摊子,十两银子换一朵大红色的绢花。 各大青楼大厅里都搭了台子,参加评选的姑娘们轮流上台表演才艺,比谁收获的绢花最多。 前面进行的各项才艺品评项目都是虚的,银子才是实打实的。 礼部每年靠着评花榜收的钱是礼部每年几次大典所有开销的三倍,盈余部分,从上到下的官员们贪点儿,剩下的冲入曜帝的内库。 真正分给青楼的只有两成。 但是只要能评上花魁,青楼也不赔本。 这是笔双赢的买卖! 花榜排名就是根据所得绢花的数量往下排,绢花的布料和染色工艺出自宫中,旁人无法也不敢仿制。 赛制还算公平。 白花花的银子成箱成箱往马车上装,司一珞看得眼红。 沿路走来,瞧见最多有人捧了一大束花,粗略估计有百十来朵。 好家伙,一口气就是一千两银子! 跟他们比,司一珞发现自己是穷人。 项骁拿出银票,准备去兑换。 司一珞拉住他,冷着脸将他手里的一百两银票夺了塞进自己的腰包,又从荷包里拿出来几块银锞子,上前换了两朵。 在他头上插了一朵,另一朵别在自己腰上。 “我请客你还这么抠门?” 项骁头上戴着一朵花,看起来不仅不别扭,反而还给他添了几分文气。 少年觉得好玩儿。 “你也戴上!” 项骁将她腰间的绢花抽出来插在她头上,还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摘。 “挺好看的,司一珞,你戴上绢花看起来有点像女人了!不过咱们这么寒酸,进门不会被赶出来吗?” 话音刚落。 “滚滚滚,一朵绢花还想见我们珺姑娘?哪儿凉快儿哪儿呆着去!” 芙蓉阁门口,老鸨将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穷酸男人撵了出来,顺手还把他的绢花扔在地上。 司一珞看着进出的客人,手里十朵二十朵的,还没进门就被几个姑娘围起来了,像他们这样的,老鸨眼神扫过来,脚还没跨过门槛就被嫌弃了。 “司大人?” 身后响起一道男声,司一珞回头。 “北书公子?” 岳北书一身白衣胜雪,墨发披散,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支竹萧。 乌发上的白色飘带和裙摆被晚风吹起波浪,挺拔的身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类拔萃,飘逸出尘的面容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司一珞眼前一亮,赞道:“北书公子今日倒有些不同。” 少了些俗气和脂粉气,多了点俊逸出尘的味道。 岳北书顺势笑道:“不知小人可否能入得了司大人的眼?” 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这个人……有点意思。 司一珞转头问项骁:“伶音阁,京城三十六家青楼之中唯一的倌楼,你去不去?” 项骁正在看芙蓉阁的表演,闻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不是开玩笑吧?去倌楼,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司一珞眉毛一扬,指着芙蓉阁后的黑巷子。 “你以为我现在的名声就好了?你去里面转一圈出来再同我说名声。” 黑巷子里人头涌动,比圣心湖畔还热闹,项骁不懂深浅。 “去就去,老子还怕你不成。你在这儿等我!” 项骁抬脚迈进去,岳北书惊愕道:“原来司大人知道那些腌臜事儿……” 自从司一珞穿上这身官服,肮脏阴暗的脏水谣言就从没离开过,编排她的淫词艳曲不知凡几,茶楼酒肆和小巷子里的青楼妓院为了揽客,没少花力气。 但是那些人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不敢见光,不敢传到她耳朵里,怕被清算。 “司大人为何不阻止?” 岳北书靠近一些,在她跟前停步。 只见少女轻蔑一笑,开口说道:“阴沟里的臭虫很多,我不高兴了,可以踩死一两只,但是却无法赶尽杀绝,端了一窝,他们还可以再换个地方繁殖。” “杀不完的人,何必脏了我的手。” 司一珞眼神陡然锋利。 “不知道北书公子接近我有何目的?” 第53章 岳北书 岳北书一愣,无言笑道:“小人哪里有什么目的……小人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罢了。” “寻常女子,大多需要男人护佑,但是小人的身份……”他无奈一叹,模样神态,当真是我见犹怜,“小人身为男子,且还挣脱不了身上的桎梏,司大人以女子之身顶天立地,着实令人佩服。” 司一珞打算等项骁回来,就带他回去,与其在风花雪月上挥金如土,不如将钱花在实处,一个普通兵卒阵亡的抚恤金只有八两银子。 戍守边疆,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的一条命,还比不上一朵绢花贵重! 当真是讽刺。 跟北辽小打小闹,可能阵亡十来个兵卒,中规中矩打一场,差不多牺牲两三百人,一旦拼个你死我活,阵亡的将士就得用千万计算。 这些年,最和平的年份,每年光凉州卫阵亡的将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抚恤金折算下来也有小一万两银子。 最近两三年,双方时常爆发大规模的冲突,这一季,西平侯报上来的抚恤金就有四五万两。 司一珞盯上礼部的进项,吹了一声口哨。 暗处一条人影现身出来,她吩咐道:“盯着这些银子,别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 下属应了声是。 站在旁边的岳北书将她的吩咐听得一清二楚,惊讶的半张着嘴巴。 “司大人一点不避讳吗?小人会不会被……” 他大拇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很接地气。 司一珞神色不变。 “你还够不到被灭口的级别……” 项骁满面怒气的从巷子里出来,嘴上骂道:“什么下贱东西……” 抬头看见司一珞,他的话卡了半截。 “里面空气太污浊……”他觉得自己找的理由太蹩脚,于是干脆不遮掩了,“别告诉我这你都能忍?我要是你,早就把那些腌臜地方查封了!还留着他们过年?” 司一珞满不在乎的笑着。 “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走吧。” “去哪儿?” 司一珞看向岳北书。 “北书公子不嫌弃我们两个穷酸,咱们就去伶音阁坐坐。” 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自己,岳北书虽然看不出来,但是能感觉到。原以为又要无功而返。 “当然不嫌弃,谁敢说您是穷酸……” 伶音阁与芙蓉阁相隔不远,但是却没有其他青楼热闹,台上一位青衫公子正在跳舞,纤细的腰肢上缠着一圈银铃铛,将柔弱和妖娆淋漓尽致的展现。 换来的不是喝彩,却是台下猥琐的目光和时不时伸向台面的咸猪手。 男妓的地位比女妓更低,没有说不的权利。 司一珞看着场中刚表演结束就被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拉入怀中的青衫公子,摇了摇头。 一进来伶音阁,项骁屁股上跟长了针眼似的,浑身别扭。 岳北书给他们添上茶水,起身道:“该小人上台表演了,请司大人捧场……” …… “督主里面请。” 筱雨楼金碧辉煌的大堂之中,芙双抱着琵琶上场,端坐在台子左前方,屏息凝神。 锃锃两声金属碰撞声,芙越一身黑衣红裙,持剑出场,台下瞬间就沸腾了。 魏赫言在二楼雅间落座,视线扫过大堂疯狂的人群,眉间有不耐烦闪过。 “多谢督主款待。”萧破云举起手中的茶盏,“破云以茶代酒,先敬督主一杯。” 魏赫言举杯轻抿,视线里,一个头戴绢花,身穿宝蓝色圆领长袍的年轻男子挤进人群。 此人正是项骁。 在他身后找了一圈,没看到与他同行的人。 魏赫言眼尾一沉。 姒海低头问道:“督主,可有其他吩咐?” “没有。” 他的回答如台上少女的动作一般干脆利落,姒海却觉得差点什么,目光在人群中打量。他没见过项骁,寻了满场也没发现端倪,不知道自家督主哪里不对劲。 “芙双姑娘的琵琶乃是京中一绝,芙越姑娘的剑舞也令人折服。不知破云公主觉得如何?” 萧破云的心思并不在台下的表演上,她在想怎么能跟线人联系上。 余光打量着来往的小厮丫鬟,刚才在街上走了一圈,按理说接头的人也该出现了。 “很精彩。” 萧破云收敛心神,赞道,“至尊御殿受捷奏,六军张凯声如雷。一人一琵琶便弹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与芙越姑娘的剑舞相得益彰。” “公主博学。” 魏赫言赞了一声,放下茶杯不再言语,垂眸看着杯中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人给贵客倒酒。上好的桂花酿,督主慢用。” 小厮倒酒的间隙从桌子底下给萧破云塞了一张纸条,低眉顺眼的倒了酒之后悄声退下。 气氛尴尬。 萧破云起身打破尴尬:“茶水喝多了,督主见谅。” 姒海回头,身后的小太监无声跟上萧破云。 一曲罢,芙双和芙越收获颇丰,无疑给接下来出场的人造成了压力。 台上的新节目是独舞,比起芙越的英姿飒爽,这位姑娘身材火辣,轻薄的纱衣下如凝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领口的波浪呼之欲出,动作极近妩媚妖娆。 魏赫言收回视线,姒海心领神会的说道:“督主,您若不喜欢,奴才让楼下换个节目。” “不必了!” 萧破云行至无人处,将纸条展开,纸条上只有六个字,伶音阁,岳北书。 她将纸条吞进肚中,收拾停当折返回去时,魏赫言已经不在原位了。 姒海礼貌说道:“督主嫌此处太过聒噪,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这一趟也不算无功而返,萧破云沉住气。 “有劳了。” 越到深夜,街上人越多,车马越是难行。 “小人这一曲《清平乐》如何?” 二楼雅间的孤寂萧声透过窗子降落,紧接着魏赫言听到了司一珞的声音。 “我不懂音律,所以无法点评曲子的好坏。” 油盐不进的司一珞着实让岳北书头疼了一阵,不管他吹什么曲子,她总是不咸不淡的来一句她不懂音律,不知好坏。 “司大人的回答让人好生伤心呀……”岳北书语气试探,“小人想赚司大人一朵绢花还真是难。” “停车。” 魏赫言掀开车帘看着二楼,从马车上跳下来。 萧破云看到伶音阁的招牌,心中一喜,她正愁怎么来找岳北书!急忙跟上魏赫言。 司一珞将绢花摘下来放在桌子上。 “想要就直说,不过我只有一朵,北书公子伺候一晚上,似乎有点不太划算。” 岳北书上身前倾靠近,语气暧昧。 “如果司大人能亲手为北书戴上,北书便算值了。” 司一珞眼神玩味,伸手抓起绢花插在他头上。岳北书趁机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多谢司大人。” 小厮推门上茶,这一幕透过门缝,正好落在魏赫言眼里。 魏赫言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司一珞抬头看见萧破云和姒海追去的背影,视线定格。 第54章 代笔 岳北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大人在看什么?” 司一珞将手抽回来,起身道:“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岳北书从窗子里看着司一珞停在楼下,回头对身后靠近的人影说道:“跟公主接头了吗?” 隐在暗处的人点点头。 “公主让您想办法接近司一珞,尽快取得她的信任,以便搜集情报。”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子外面,司一珞对着身后隐在屋檐下的黑影吩咐道:“盯住岳北书,有异常之处,随时报给我。” 她抬头跟岳北书的视线对上,岳北书对她一笑。 她又问了句:“项骁在哪儿?” 整条街上都有锦衣卫的暗线,省了她费力一家一家去找。 “在筱雨楼。” “嗯,你回去吧。” 司一珞沿街看湖上的风景,身处京城,眼中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繁华的表象,平静而又热闹的夜里暗藏杀机。 将项骁从筱雨楼提出来,他叹了一句。 “怪不得人人都想来京城,与关城相比,京城就像天堂。” 他自小随着西平侯在凉州卫长大,虽然喜欢热闹,却不是膏粱子弟,对今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只有感慨,没有沉溺。 “你不知道,江南来的一个富商一次性给芙双和芙越姑娘一人打赏了一百朵绢花,合计两千两银子!两千两银子能买多少将士的性命……” 司一珞知道他心里难受,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抚道:“项骁,明天你随我一起进宫,你去皇上面前哭哭穷,趁着评花榜收的这些钱还没入库,先截走把将士们的抚恤金发了。” 原本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中的项骁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是习惯了一个钱掰成两半花,在关城他要是敢花五十两银子买绢花打赏歌姬,他爹得打断他的腿…… 他有点心虚。 两人眉眼一对上,项骁的那些个苦闷瞬间作鸟兽散,一把揽住她的肩膀。 “知我者,司一珞也!” 因为不从国库走账,曜帝那边好说服,最大的阻力就是礼部官员,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到西平侯手里,他们肯定要跳脚。 不过这个好办。 司一珞连夜赶到锦衣卫衙门天字号密室,将礼部几个主事官员的资料查了个底朝天。 这件事情她不能从明面上帮,却能给项骁找一个突破口。 几乎一晚上没睡,才从一堆资料里面选了一个人,张进。 这个人身份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但是要足够重要,重要到能令礼部一干人等皆有顾忌,又必须跟凉州卫扯上关系,还能被项骁看在眼里。 找来找去,也是巧了。 两年前礼部主办的科举考试出了一点问题,军户出身的张进参加科举后落榜了,但是同窗比不上他的都中了同进士。 对方默出来的文章他也看了,自觉不该落榜,榜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于是他将自己的文章默下来,去找了礼部尚书卓闻,卓闻看过他的文章,将人轰了出去,暗中却把当年考试的卷子重新审查了一遍。 卷宗上只记载了张进被轰出尚书府,也记载了卓闻重新审阅试卷,却没记载结果。 司一珞又从其他人的卷宗上抽丝剥茧将过程补齐。 张进不服气,将卷子送给几个大儒,几位大儒当场对他的卷子都是赞扬有佳,转身却又告诉他文章写的不行,挑了一堆毛病。 张进一怒之下书也不读了,接了父亲的差使,兜兜转转现在就在凉州卫军中效力。 司一珞文采不行,趁着还不到上朝时间,悄悄潜进相府,把正熟睡的沈茉冉喊醒。 “起来帮我写一份奏折!” 沈茉冉捂着受了惊吓的心脏。 “司一珞,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不行吗?你要吓死我!” “明天就晚了!”司一珞把她的被子掀了,拿披风给她兜上,将她按到桌子旁边,“帮我用西平侯的立场,写一份哭穷的折子,辞藻华丽丰富些,最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写奏折的人很有文化!” “你搞什么事情?” 沈茉冉揉揉眼睛,将困意压下去,骤然亮起的烛火让她眼睛眯了眯。 桌上已经铺好了纸。 “帮项骁问皇上要钱。”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还记得张进吗?” 沈茉冉迷糊的脑子用力的回忆了一下,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盛文元年的探花郎,你让我写奏折跟他有什么关系?” 司一珞一晚上没睡也不见疲惫,开口答道:“我打礼部评花榜收上来的钱的主意,就要找礼部藏着掖着的事情,张进两年前就该中进士,是礼部漏了他的卷子,事后又怕担责,将人羞辱一顿赶出京城。” “当今皇上忌讳朋党勾结,我出身凉州卫不假,但是曜帝未必希望看到我跟西平侯父子关系好,所以我帮项骁的事情不能牵扯到我。” 也就是说,记录在卷宗上的把柄不能用。 沈茉冉瞬间就明白了,捏着毛笔思索片刻,提笔在纸上打了个草稿。 “所以奏折就是你设的局,等着礼部那帮人往里跳?” 司一珞嗯了一声,一边帮她研墨,一边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天色。 “你得快点了!” “知道了!” 沈茉冉忍着困意帮她写完,打着哈欠扑在床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你看看怎么样,不行了我再改……” 纸上墨迹未干,司一珞粗略看了一眼,她对这些只在能看懂的程度,觉得她写的不错。 “可以,你睡吧,我得赶紧回去让项骁再誊写一遍!” 武将大多不怎么会写折子,项骁绞尽脑汁将凉州卫的情况写下来,刚躺下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被司一珞叫醒。 “敌袭……”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顺手拔出挂在床头的宝剑看向四周。 司一珞端着烛台看他一眼,将烛台放在桌子上。 桌上已经铺好了笔墨纸砚。 “把这个誊写在折子上,写完咱们就该进宫了。” “这是什么?” 没有敌袭,项骁松了一口气,把剑放回去,看着她手中折叠起来的纸张问道,“折子我都写好了。” 桌子上摆着一个摊开的奏折,司一珞过去看了一眼,跟沈茉冉写的比起来,他写的直接没眼看,好在他的字写的不错。 “让你多读点书,你不听,赶紧过来抄!” “说的跟你读过书一样!” 项骁将奏折誊写一遍。 “世方卧积心,敢独怨飘瓦……退惭一木微,安足支大厦!这是在奏折上写诗吧!这几句写的太好了!你找谁代笔的?这文采能去考进士了!” 他嘴上一刻不闲,司一珞无语道:“明天不管谁问,你就说是张进写的,千万不能把我扯进来……” “知道了!” 项骁性格虽然开朗外向,但是他也不傻,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知晓。 今天晚上他可以住在司一珞府上,旧友相见亲近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明天他要是还赖在这儿,传进宫里,那位就该怀疑了。 第55章 哭穷 项骁房间的灯火等同于亮了个通宵,前半夜他自己写奏折,后半夜司一珞逼着他腾写奏折。 从房间外面能看到两条人影,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两人秉烛夜谈。 上朝前司一珞照例去曜帝寝宫门口等着上朝。 魏赫言服侍曜帝出门,曜帝看见司一珞,先往她眼底下看。 “两眼青影很重,昨晚没睡好?” 似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司一珞不敢大意。 “回皇上,臣一晚上没睡。” 曜帝坐上软轿,轻松道:“旧友许久不见秉烛夜谈本也没什么,但朕的指挥使是女子,与男子终归不同,莫要传出去,惹人非议。” 司一珞恭敬应道:“是,臣以后会注意。” 她眼尾余光悄悄看向魏赫言,若不是他告的密,她名字倒过来写! 魏赫言没看她,在她目光收回去的时候,他又看过来。 “魏督主昨晚与破云公主可还尽兴?” 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这句话有歧义,乍一听让人心头一跳,魏赫言反将回去。 “不及司大人尽兴,还没恭喜司大人觅得知音,伶音阁的北书公子确实一表人才,跟司大人很相配。” 司一珞面不红心不跳。 “逢场作戏而已,督主肯定深有体会。” 曜帝将他们两个的较量收归眼底,心情不错。 “你们两个是朕的左膀右臂,莫要失了体面。” 司一珞跟魏赫言止住话头,齐声应是。不过两人一左一右,走出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架势。 “西平侯世子项骁今天来了吗?” 曜帝收到他进宫求见的消息,对他未经传召擅自进宫的行为不太满意,但是语气并没有表露。 司一珞猜测着他的心思,躬身道:“皇上恕罪,臣昨夜与项世子秉烛夜谈时,问及凉州卫的情况,他无意跟臣说了一句朝廷上个月下发的抚恤银,这个月还没送到,臣觉得事有蹊跷,便自作主张,带他进宫,正要跟您禀报。” 她说话的时候观察着魏赫言的表情,魏赫言恰也抬头看她,深沉的眸子看不出来什么。 “有这等事?”事关朝政,曜帝吩咐道,“让他上朝将此事说清楚。” 早朝上,三法司汇报了查案进度,内容很多,但是结论只有一个,所有线索都断了,查不出来幕后主使是谁。 最后将刺杀归结为北辽细作干的。 曜帝气得将奏折扔在台下。 “北辽公主萧破云和平川王世子昨日才刚进京,他们嫌命长了敢刺杀朕的皇子?” “发生在皇城之内的案子,推在北辽人身上?北辽细作要是有这个能耐,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刺皇子还全身而退……现在朕的龙椅上坐的就是北辽王了!” “皇上息怒!” 群臣呼啦啦跪下一片,“臣等无能……” 曜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躲在暗处的人今天可以刺杀朕的儿子,明天就可以杀朕!要是连三法司都破不了案,朕要你们何用?” 上次周湛遇刺,曜帝没发过这么大火气,司一珞心中暗自思忖,上次他是执棋人,掌管着棋子的生死。 这次的事件脱离掌控,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他心里不踏实。 大殿之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裕犹豫着抬脚向前一步,掀起衣袍跪在地上。 “父皇,儿臣请命调查此案。此案涉及儿臣和七弟,若不查出背后真凶,儿臣和七弟日后就连睡觉也无法安枕,请父皇成全!” 皇子们在朝堂上就像背景板一样,就连周荣和周宸也只是听政,从来不参与朝政议论。 他敢迈出这一步,就足够吸引视线。 这辈子,周裕这么早就敢站出来? 曜帝略一思索便应允了。 “多谢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儿臣想请司大人配合儿臣调查案子,毕竟事发时,是司大人下水与杀手缠斗,才救了七弟。过后城外的杀手也是被司大人手刃,要想查清案子,非得经司大人的手不可!” 司一珞内心: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她现在有理由怀疑这场戏是周裕自导自演,为的就是借机上位! 毕竟人心难测,周裕无利不起早,行一步算计着三步。 但是他拿捏曜帝的心思拿捏得很准,曜帝为了自身安危,也不会放任幕后真凶逍遥自在。 而曜帝心里原本也打算让锦衣卫继续追查。 “准了。” 让司一珞配合查案,周裕结结实实的占了个大便宜! “谢父皇。” 司一珞出列拱手应是。 “臣定不辱使命!” 曜帝不欲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继续进行下一项议程。 “项世子何在?” 项骁出列叩拜。 “臣项骁参见皇上,臣父托臣将这封奏折递给皇上!” 万忠知道曜帝重视边境军务,便亲自走下高台将奏折呈上。 曜帝打开看了两眼,哭笑不得。 “你爹这是跟朕哭穷来了……朕记得上半年的抚恤金朕已经下发批文让户部拨给你们,军需也已经命工部加班加点赶制出来一道送去,朕可从未亏待过边军,怎么,你爹还哭穷?折子写的倒是挺有文采,找的谁捉笔?” 项骁记得司一珞交代过他先说张进,再说抚恤金的事情。 “回皇上,代笔之人是我爹手底下的一个亲卫,名叫张进,他天武十五年进京参加过春闱,不知道当年得罪谁被赶出京城。他本是军户,后来轮戍到凉州卫,我爹发现他文笔不错,就让他干一些写文书的活……” 司一珞借着地势之便,清楚的看到礼部一众官员在听到张进的生平之后变了脸色,几个人互相使眼色。 大殿正中,项骁还在继续。 “朝中规定,抚恤金要下发到户籍处,由各级县衙分发到阵亡将士家中。但是近年来常有阵亡将士家属上告,状告当地县衙克扣抚恤金,父亲便改了凉州卫的抚恤制度,一律从朝廷领了抚恤金之后,由属军下发给家属。” “以往的惯例是半年一结,每年三月结算去岁六月至十二月的抚恤金,九月结算上半年的抚恤金。” “如今已经四月份了,抚恤金迟迟没有到父亲手中,父亲写折子向户部讨要,户部却说银子早就发出去了,我们沿路追问,却并没有见到押送的队伍。” “父亲又两次写了密奏,至今仍旧没有回复。是以才有了父亲折子上的哭穷。” 项骁一叩到底。 “皇上,臣临行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臣见了皇上第一件事情,就是先要银子。父亲说他等得起,但是阵亡将士的家属们等不起!” 最后一句话打破朝堂的严肃,曜帝头疼道:“敢跟朕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你爹那个老匹夫了!江卿,回头查一下那笔抚恤金的去向。” 曜帝当面并没有多说,司一珞觉得哪里不对。 “西平侯折子里列的这几项,抚恤金,甲衣,马匹,枪械,江卿,你跟项世子折算一下,户部若能拿出来,就把银子拨下去吧。” 户部尚书江敏之应道:“臣领命,但是国库里如今没有多余的银子了,这几年收成不好,粮税收不上来,各处河道淤堵,征集民夫清淤又免了许多地方的赋税。” “今春雨水多,河南多地粮食减产,预估春季的税收也要少上三成。修皇陵、修水库等多项工程也都要钱,库房里的银子每一笔都有去处,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两银子都拿不出了!” 第56章 为质 朝中有钱的部门,除了户部之外还有太仆寺和礼部。 太仆寺统管全国的马场和百姓户家为朝廷养的马,朝廷规定,全国各地每十户分一户养马户,养马的人家能免税。 但是南北差异,南方养出来的马个头矮小,耐力还不如北方好,渐渐地,南方的百姓便不养马了,直接折算成银子交给朝廷,这个银子又叫马价银。 太仆寺专门设了长盈库来存放银子。 礼部之下各个衙门,管理着全国的歌舞伎坊,僧录司和道录司管着全天下的寺庙和道观,这几处进项颇丰,以往户部钱袋子瘪了的时候,就从这两处调用。 太仆寺卿秦靖也站出来推辞道:“皇上,近几年我朝与北辽边境摩擦不断,马匹的用量比往年多出数倍,长盈库的银子大多用来买马送往边境了。如果支出两三万两银子,太仆寺还拿得出,只是拿出来之后,繁殖马匹的经费就捉襟见肘了。” 各部门推来推去,就是不想拿钱,理由也都冠冕堂皇。 曜帝还没问礼部,项骁就先开口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昨天晚上司大人带臣去圣心湖畔的酒楼吃饭,臣瞧见各大青楼好像在评什么榜,银子一车一车拉走,看得臣眼红。” “不知道这些钱最后会送往哪个部门?臣想先借用一些……” 礼部尚书卓闻迟迟没有站出来,他身后的同僚悄悄戳戳他的后背。 这一笔款项牵扯到的不止是礼部官员的好处,上下都需要打点,打点剩下的银子八成进了曜帝的内库,两成分给各个青楼。 具体数额只有礼部的官员知道。 但是卓闻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一个张进就揪住了礼部上下官员的辫子,曜帝刚发了脾气,正在气头上,一旦科举错漏试卷事发,他作为牵头的官员最先吃挂落。 两相比较,不过只是些银钱,就当花钱买平安吧。 “不知项世子要借用多少?” 说是借用,但是百分之百的可能是有借无还,卓闻把“借用”两个字咬的很重,项骁只当听不到。 根据今天早上司一珞透给他的数字,开口道:“皇上,这几年财政吃紧,阵亡将士只发抚恤金,阵亡将士家属的行粮,以及伤兵残兵的抚恤银从来没有发过,臣粗略算了算,大概需要十万两。” “若是再加上破损甲衣的更换,枪械马匹等开销,至少要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 卓闻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打的不仅是京城评花榜的主意,这是连江南评花榜的钱也都算上了! 礼部上下忙活两个月,到最后一点好处没捞着,全都得填到边军…… 但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用十五万两银子,换皇上不追究过往过失,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不过不能轻易答应就是了。 “礼部可能凑出来这笔银子?” 听了一早上推诿说辞,曜帝加重语气,卓闻知道这笔钱他就是凑不出来也得凑出来。 “回皇上。”卓闻应道,“评花榜收的那些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僧录司和道录司的库房里还有些,一并凑给项世子。戍边将士保家卫国,我等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宽慰军心!” 礼部的反应在众人意料之外,大殿之上静了一瞬。被人抓住小辫子不得不低头,却还能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魏赫言唇边的笑意讽刺,朱唇轻启。 “卓大人高义。” 他这一声将众人的心神拉回来,项骁对着卓闻深深一拜。 “臣替凉州卫将士谢过卓大人!” “卓大人高义!” 赞扬声此起彼伏,卓闻心中苦涩,但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他收获了名声…… 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但这份名声,恐怕也是拖累,大周朝的边军可不止凉州卫,九边十三镇以后估计都得问他要钱了…… 面上礼貌笑着回复众位同僚,私底下看礼部其他下官笑容苦涩。 “退朝吧。” 下朝之后,曜帝将项骁留下,询问了边关的军政,项骁答得中规中矩。 曜帝突然问道:“项卿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 魏赫言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司一珞,却见少女低眉敛目,并没有特殊的表情。 项骁腼腆道:“臣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婚配。” “男子汉大丈夫应先成家后立业,你爹为朕驻守边关,朕就不能让项家后继无人。朕在京营里给你安排个差使,你在京城安顿下来,有喜欢的姑娘就来告诉朕,朕给你赐婚。” 曜帝的话表面上是恩宠,实则,要留他在京城为质,这也是这么多年,西平侯不让他进京的原因。 这次的抚恤金和军需……项骁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了曜帝一眼,目光透过他看见司一珞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爹答应让他押送俘虏进京,恐怕也猜到了真相,为了边军不出乱子,只能把他送进京城,但是心中或许还存了侥幸。 “臣,叩谢皇恩。” 项骁额头贴着地面,面冷心冷,再抬头时,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 “皇上,是不是不管臣看上哪家闺秀您都给臣赐婚?臣早就想娶个名门淑女,光耀我项家门楣!” 他表现出没心眼的活泼性子,曜帝打消了顾虑。 “丑话说在前头,不能强抢。” 项骁高兴道:“臣谢皇上!” “替朕给你爹带句话,让他别怪朕越俎代庖,替他操心你的婚事。过几日百花宴,你也来,具体的流程回头让司卿跟你说说。” 御书房内“君臣和谐”。 “皇上,裕王殿下在外等着司大人呢。” 万忠适时出声提醒,司一珞与项骁闻言齐声告退。 曜帝瞧着两人的背影,问魏赫言:“赫言觉得项世子性情如何?” 魏赫言将紧要的奏折摆在案头曜帝随手能够到的地方,曜帝不急着看折子。 “活泼外向,更多的,奴才看不出来,毕竟接触的时日尚浅。” “赫言觉得以项骁的身份,京营中什么位置合适?” 在曜帝身边伺候久了,魏赫言知道他并不是拿不准主意,而是言语试探,试探身边的人的心思,是不是忠于他。 “奴才不敢妄言。” 曜帝很满意他的态度,哪怕在他身边伺候久了,在他的故意纵容下也没有失了分寸,对朝政指手画脚。 “河南、山东、大宁三都司班军进京操练,不如就封他个提督,让他操练营阵,到时候与五军营比比!” “看看是朕的京营厉害,还是西平侯的军阵厉害!” 曜帝来了兴致,魏赫言应道:“皇上英明。” …… 御书房外。 司一珞和项骁与周裕见礼。 “司大人,本王已经派人去三法司将案件资料调过来,这件案子,本王虽然接过来,但是还要仰仗司大人破案,请司大人务必尽心辅佐,咱们借一步说话。” 项骁憋了一肚子气,司一珞给了他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交代道:“项世子先回府休息,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再回去与你细说。” “裕王殿下请。” 第57章 河清海晏 三法司查出来的东西,司一珞知道,锦衣卫查出来的,旁人不知道。 案子她会查,但是却不会主动把功劳让给周裕。 “裕王殿下打算从何处入手?” 锦衣卫衙门里,周裕翻看着卷宗,良久。 “三法司查这些杀手的身份,查他们是怎么混入城中,跟谁接触过。方向没错,但却忽略了一点,民户、军户、匠户之外,还有贱籍,良民出行百里以外需持路引,贱籍则鱼龙混杂。” “如今的朝廷已经不像初时那般滴水不漏了,伪造身份,伪造路引不是难事,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上面入手。” “但是这些人身份不明,不知姓名籍贯,从何查起?” 周裕本想借用司一珞手中权利,全面排查京城失踪人口,再对照死者身份进行比对。没想到又被她把皮球踢回来。 “我们需要户部的配合,由各里甲上报本甲人口,排查失踪人口,再对照城门校的进出记录簿,筛查外来失踪人口,比对杀手身份,顺藤摸瓜。” 这一项耗时费力,司一珞直接说道:“下官可以给殿下配两个副手,协助殿下完成此项工作。” 自堂下走来两人。 身穿黑色飞鱼服,要挂绣春刀,抱拳行礼。 “下官宋业和,下官段来,拜见裕王殿下!” 周裕的表情有一瞬间裂开,锦衣卫百户以上凭着一块腰牌就能调动户部的户籍档案,也能调动五军都督府的兵马,更不用说城门校的登记册。 这两人给他做副手,他就是去刑部大牢里提人也没人敢阻拦。 她竟然真的不打算插手这件案子吗? 他久久不语,司一珞挑着眉头问道:“殿下还有其他要求吗?” 她的厉害,他见识到了! 周裕起身道:“多谢司大人慷慨,足够了,本王告退!” 司一珞眼神示意宋业和跟段来跟上,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锦衣卫衙门,她向后靠坐在太师椅上,嗤笑一声。 周裕还是太年轻,涵养功夫不到家,这就觉得屈辱了?换成魏赫言,看他敢甩脸色? 历来锦衣卫指挥使只需要会用人,一双眼睛能看出真假就够了,不需要亲自查案。魏赫言当初就做的很好。 不过有件事情,确实需要她亲自去确认一下。 司一珞换了身便装,出了锦衣卫衙门。 …… “司大人稍等,小人去通报一声。” 湛王府的待客厅冷冷清清,伺候的下人是一个瘸了腿的老兵,司一珞端起茶杯,眼睛却落在老兵的腿上。 “小人腿脚不便,让大人见笑了。” 说是老兵,年龄也才三十多岁,除了一条腿不方便,其他动作干干净净,眼神坚毅。 上辈子的司一珞对硬汉没什么概念,对伤残老兵也没有概念,看见他们也没有特别的感触,这辈子她在凉州卫效力五年,明白最值得尊敬的其实是军中像老兵这样千千万万的无名之辈。 “阁下是护国公麾下将领?” 他身上的气势并不像寻常兵卒。 “司大人慧眼如炬,小人乃是征西将军亲卫,因伤了腿,从前线退了下来,承蒙王爷不弃,让小人来府上当差。” “多司大人两次救我家王爷,小人替将军谢过大人!” 老兵对她行了一个军礼,司一珞上前虚扶。 “不敢当。” 湛王府的下人皆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兵,司一珞对周湛的印象又好上两分。 暗处一双眼睛将客厅发生的一切传到后院,周湛靠在软榻上,问道:“隐月,你觉得司一珞的目的是什么?” 隐月一身黑衣立在榻前。 “主子,您问的是司大人这次上门的目的,还是其他……” “今天早朝,皇上将案子交给裕王殿下,裕王殿下点名让司一珞协同,她现在上门,可能是案子有了进展。” 周湛摇头闭目不言。 隐月将桌上的汤药倒进门口的花瓶里,房间里很快就溢满药香味。 “就说我病着,请她来卧室。” 隐月应了声是。 司一珞踏进房门时侧头看了一眼门口发黄的婆罗松盆景,屋里传来的咳嗽声唤回她的注意力。 周湛靠坐在软榻上,唇上毫无血色,脸色也发黄,衣裳松松垮垮,头发也随意散着,用衣衫不整这个词形容十分贴切。 魏赫言的衣衫不整给人一种妖艳的勾魂感,他的衣衫不整,则是羸弱,随时要咳血的状态。 司一珞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湛王殿下。” “本王病着,仪容散乱了些,司大人见谅。” 隐月退出去将门带上,对着屋外的人吩咐道:“王爷病着,不能见风,你们好生伺候。” 司一珞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周湛打量着司一珞的同时,司一珞也在看他。 “明人不说暗话。”周湛眼神犀利,“司大人为何对本王示好?” 他虽然尽力装作虚弱的样子,但是越靠近他,药味儿就越淡,脸色可以用药物遮掩,气势却遮掩不了。 司一珞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 两人之前两次见面,并没有深入接触,司一珞暗中将几个皇子查了几遍,唯有周湛,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要么他真的是个没有野心的病秧子,要么就是他足够谨慎。 “明人不说暗话,殿下早就预料到了这次刺杀,那么幕后黑手,想必殿下心中也有数了。” 话落,司一珞感知到四周出现了数道气息,更加确信自己的直觉,周湛看着她脸上的从容,手指抓着木制扶手,压低声音问道:“司大人想要什么?” 司一珞上辈子想要魏赫言。 这辈子刚重生时,想把北辽人打退赶走。 入京之后,想帮沈茉冉,也帮她自己安身立命。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支持周湛的理由,在看见他府上下人的一瞬间,她知道周湛就是她想要的明君。 于是她毫不掩饰的说道:“我想要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哪怕为此洒尽热血,背上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她经手的和听说的令人瞠目结舌的案子数不胜数,人总不能白活一辈子,用她一条命肃清朝堂,让天下少一些孤苦的人就是她的目的。 周湛面上有一瞬间的怔神,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太过认真,让他无法把她的话当成笑话。 虽然,这句话放在朝堂上是挺好笑的。 “可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曜帝弑君弑兄坐上皇位,对宗室中人的猜忌已经达到了变态的地步,他府上也养着宫里的细作,说话行事都需谨慎三思之后再谨慎三思。 第58章 也配 “殿下只需保全自己即可,剩下的交给我。”司一珞将他送到的玉佩拿出来放在桌上,“投石问路,殿下的路还长。” 钟馗捉鬼,他也有这份决心。 周湛看着司一珞的目光变得复杂,他的用意,她竟然全部都体会到了,并且孤注一掷,选择在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将宝压在他身上…… 既然如此,他也需要拿出点诚意来。 “幕后主使,是昌王,他挑唆宸王布局埋线,嫁祸荣王,你若顺着线索查下去,最多查到周荣身上,他们尾巴处理的很干净,我没有证据。” 与司一珞猜测的基本上没有出入。 交换信息只是两人确定默契的第一步,司一珞拱手道:“殿下保重,下官告退。” 周湛掩唇咳嗽道:“隐月,送司大人。” 隐月将司一珞送至后门。 “大人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您今天来过王府。” “多谢。” 司一珞一路避开人群回到府上,一条人影从照壁后扑上来。 “阿珞姐姐!” “小卓?”司一珞捏着来人的肩膀将人往后提了提,抬头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妇人从客厅走出来,“陈婶子。” 他旁边的人是项云,项云抱拳行礼:“司大人!” 项骁靠在门框上对着她笑。 “怎么样,我说了他们今天进京!” 司一珞不太习惯表达情绪,哪怕内心欣喜,面上也始终冷淡。 陈卓嘟着嘴撒娇道:“这么久不见,阿珞姐姐都不想我吗?” 司一珞的脸立刻就沉下来了,将他的身板掰正,教训道:“男子汉大丈夫,好好说话。” “我才十岁……” 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项骁噗嗤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记吃不记打,你家阿珞姐姐对你严苛着呢,还不如在关城潇洒自在!” 陈婶子笑着开口:“阿珞对小卓严苛也是为了他好,战场上刀剑无眼,多学点本事,也能多活几年!” “哪有这么说自己亲儿子的……” 陈卓扮了个鬼脸,趁司一珞没下死手之前赶紧跑到项云后面躲起来。 “今天中午给你们接风洗尘。” 她话音刚落。 “司一珞!” 沈茉冉半夜起来写奏折,吃了早饭又躺下补了个回笼觉。原本有一肚子话想问,在看见院里有客人时,往里迈的脚收住,姿态端庄的由远及近,眼神怯怯。 “你有客人啊,我来的不是时候……” 项骁歪在门框上的身子一下子就摆正了,双手抿抿头发,上前两步。 “不妨事不妨事,都是自己人,我跟司一珞是过命之交,你别拘谨。” 沈茉冉水润的眼珠子看向司一珞,司一珞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开口介绍道:“西平侯世子,项骁。” 又对着项骁介绍道,“相府嫡出大小姐,沈茉冉。” 两人一本正经的见礼。 项骁的身板从来没有挺得这么直过! 司一珞瞧不下去了,开口打断道:“行了,都是自己人,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吧。” 三人坐在客厅,茶喝了三盏,又转战到餐桌上。 陈卓跟陈婶子没上桌,项骁难得一本正经起来,沈茉冉也淑女了许多。司一珞吃了两大碗米饭刚放下筷子,沈茉冉跟项骁,一人抱住她的胳膊,一人拍在她肩膀上。 “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同时开口,互相看一眼又同时松了手。 沈茉冉看着项骁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司一珞虽然当面说了都是自己人,但却没有更深层次的介绍,是不是对他的自己人身份还存疑? 项骁也在想,司一珞毕竟是个女人,交一两个闺中密友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事儿反正已经定了,也不着急。 于是他退让了一步,沈茉冉将司一珞拖到书房。 “我昨天就是帮他写奏折呗?” 她的语气似有怨气。 司一珞嗯了一声说道:“西平侯为人正直,项骁也是如此,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不算他在内。” 沈茉冉哦了一声,问道:“我听苗聪说你遇上刺杀,你没事吧?” 她说的是城外那次,司一珞让人暗中调查,说公西淳没脑子被人利用吧,没脑子的人做不了神机营的武官,相反他很有头脑。借演习帮附近村民剿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民间口碑很好。 说他有脑子吧,他在听到苗聪自报家门时还敢开枪。狠心,魄力都不缺。他一口咬定是误会,但是实际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惊无险。”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周昌的人? “那就好。” 司一珞欲言又止的看着沈茉冉。 “项骁这个人虽然话多,但还是很靠谱的。” 沈茉冉没听懂她的话,抬眸看着她问道:“你想说什么?” 司一珞想到今日在御书房里,曜帝承诺项骁的话。 “趁着你还没入局,项骁能保你一辈子安稳,你的仇我帮你报。” 项骁在她府上对沈茉冉一见钟情,请求赐婚,既在情理之中,又免了猜忌。有时候越不可能的事情越有可能发生。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沈茉冉追问道,“司一珞,你嫌我拖累你了吗?” 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她脑子够用,知道司一珞恐怕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没有嫌弃你……” 沈茉冉不依不饶道:“这条荆棘之路你要抛开我一个人走?” “不是……” “司一珞我告诉你,从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置身事外!你可以不帮我,但是别替我做决定!生死有命,哪怕这辈子我还是肠穿肚烂而死,我也不会退缩!你太小看我了!” 沈茉冉发了一通脾气,开门出去,看见项骁就在院子里,冷哼一声带着碧桃走了。 项骁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冲进书房,上来就问道:“司一珞,你们吵架了?” 司一珞搓搓鼻子,靠坐在书桌上。 “应该是吧,没事,不用管她。” 项骁眼神怪异。 “姑娘家要哄着,人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你以为跟你一样粗糙?对了,你怎么把相府小姐拐到府上让人家帮你打理内务?” 沈茉冉既然对他无意,司一珞就不想跟他过多谈论。随便含糊着糊弄两句,然后切入正题。 “三日后的百花宴,朝中各部三品以上大员会携妻女参加。一是为了给北辽平川王世子夫妻俩和破云公主接风洗尘,二就是给各位皇子选妃。” “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让你留在京城。” 说起正事儿,项骁收起了玩闹心思,不确定道:“抚恤金的事情,真的是皇上自导自演吗?用这种下作手段逼迫臣子,他也配做皇上?” 第59章 预见 “阿骁,慎言。”司一珞提醒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祸从口出,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一顶谋逆的帽子扣下来,侯爷也要受牵连。” 项骁呸了一声,正色道:“留在京城就留在京城,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你说对了,京城就是一滩浑水,怪不得我爹不让我来呢。” “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司一珞深思熟虑之后开口道,“我想办女学,收一些阵亡将士的遗女孤女。” 她只说了前半段,后半段话咽了下去。 “办女学好啊!”项骁没什么心眼的说道,“咱们的兄弟上前线拼杀,最不放心家里,家里有男丁的还好,若只剩孤儿寡母,那就只能等着被吃绝户,被逼着走投无路。” “若你能收留他们,对她们而言也是一条出路。这个忙我不是帮你,我是帮前线的弟兄们。” “不过你上哪儿弄钱?” 司一珞眉头扬起。 “我暗中收的那些礼,总得找个地方散散,要不然被对家抓到把柄,我也得倒台。” 项骁嘶了一声,上前勾住她的肩膀,痞里痞气道:“行啊你,飞黄腾达了,走,喝酒去!” 司一珞拍开他的手,嫌弃道:“大白天喝什么酒,我得去衙门了。还有,赶紧把你家的府邸收拾一下从我这儿搬出去,跟我走得太近,对你而言不是好事。” …… 按照周湛给的方向,司一珞派人去查,荣王府的护卫就是最后抛出来的饵,护卫一家都被灭了口,追查凶手又查回荣王身上。 忙这件案子忙了三天,司一珞看着下属递上来的卷宗,叹了口气。 周裕利用司一珞不成,不得不铆足劲儿查案,找到了公西淳案发前一天见过周昌的证据,但是也只能证明两人见过面,却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一切都直指荣王。 “大人,裕王殿下来了。” 司一珞放下卷宗,起身迎接。 “司大人先看过这些。” 司一珞看过他查到的东西,与她桌案上摆着的卷宗相差无几。 周裕有能力,有野心,若不是早知他会过河拆桥,倒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案子查到这儿已经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将这些递上去,请皇上定夺吧。” 周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想借司一珞的手。 “本王能查到这些,全部仰仗宋百户和段百户。司大人麾下人才济济,两位百户大人为了查案尽心尽力,本王要这份功劳无用,不如司大人着实禀报,首功该是他们的。” 宋业和与段来相视一眼,眉间压不住喜意。 司一珞将两人的表情收归眼底,周裕在拉拢人心上果然有过人之处。她若压着两人的功劳,必然要造成上下离心,她若顺水推舟呈报上去,宋业和与段来日后怕是会对他感激不尽。 当真是雁过拔毛,一点亏都不肯吃。 段来抱拳说道:“下官不敢跟殿下抢功,查案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 “首功自然是殿下的。”司一珞开口打断,“不过你们两个也有功劳,我一并报上去,该给的奖赏不会少了你们。” “宴会定在酉时,殿下也该回府准备了。” 周裕起身道:“那本王就先告退了。” “下官送王爷。” 段来将周裕送到衙门口,折返回来发现上司的面色很沉,心里一咯噔。 司一珞提醒道:“你们两个是刚提拔上来的百户,想立功我能理解。不管协助谁查案,只管尽到本分就够了,不需要巴结讨好谁,小心被当了枪使。” “大人,下官只是……” 段来想解释两句,发现无从解释,他确实想立功,也确实对裕王施展的善意心怀感激。 宋业和沉稳些,开口道:“大人是提醒我们不要跟皇子们走得太近,也不要跟朝臣走得太近。不管谁赏识,咱们只效忠皇上。” “大人,下官受教了。” 段来急忙跟着宋业和行礼。 司一珞淡声道:“你们明白就好,专心本职,你们做的,我都能看见。” 若不是看见他们的踏实沉稳,也不会提拔他们做百户。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一个都不舍得给别人。 周裕想来占便宜,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两人齐声应是。 司一珞将两份卷宗整理好带上。 “这次百花宴,皇上命我们与魏赫言一起负责宫中安全,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进宫。” 锦衣卫掌侍卫仪仗,每天早朝午门前值守的就是锦衣卫,殿议廷议负责安全护卫的也都是锦衣卫。 锦衣卫中千户百户各有各的职责,宋业和与段来主要负责查案缉捕,是以并没有进宫当差的机会。 带他们进宫当差,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也是一项殊荣。 “多谢大人!” 周裕挖的坑被她无形化解,但是并不代表着她就省心了。 今天晚上的宴会才是重头戏,已经能预见这场宴会不会太平。 …… 这几日天气很好,宴会在御花园举行,宫人从早上开始布置宴会场地。 姚黄、魏紫、豆绿、二乔……姹紫嫣红的花瓣层层叠叠,自申时起,便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穿梭其中,人美花娇,给御花园添上一道别样的风景。 杜氏带着沈茉冉和沈明姝进宫先去拜见皇后娘娘。 栖梧宫里,贤妃和一众嫔妃都在。 皇后娘娘身着凤冠霞帔端坐上首,贤妃娘娘身着牙白色织金大袄,配墨绿色花鸟织金马面裙,头戴金冠,比之皇后娘娘的形制低了一等。 场上还坐着伯阁老的夫人计氏与包阁老的夫人万氏,以及宋国公夫人姚氏。 夫人娘娘们穿着隆重,小姑娘们穿得就清凉许多。 沈茉冉身穿丹青色对襟立领长袄,至膝盖处露出一截浅色兰花裙摆,与孔雀蓝色的云肩上的兰花图案首尾相连,甚是清新大方。 沈明姝上身是豆绿色短袄,下配白色纱裙,头上扎了个双丫髻,俏皮可爱。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三人福身参拜,正跟宋国公夫人说话的皇后起身虚扶杜氏一把。 “沈夫人身子好些了吗?瞧着气色好了不少。” 杜氏前几天进过一次宫,皇后这是在众人面前表现亲近。 “谢娘娘关怀,妾身好多了。” “快些入座吧。”皇后目光看向沈茉冉和沈明姝,赞道,“这么俊俏的姑娘,沈夫人还不多带出来让咱们见见。” “茉冉与锦兰年岁相当,该多走动走动。” 宋国公夫人身后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明眸皓齿,出尘脱俗。 闻言上前一步,大方的对着沈茉冉说道:“锦兰虚长几岁,就唤沈小姐一声妹妹了,沈妹妹,咱们去花园里看姚黄魏紫,让姑母与沈夫人说话如何?” “我跟包姐姐也去!” 伯晚屏拉着她身边的包宛莜,挑衅般的看了一眼沈茉冉。 第60章 花中之王 “锦兰,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将两位小姐一并带上吧。” 皇后眼中蕴着笑意,虞锦兰笑应道:“那是自然,相府两位妹妹,与伯妹妹,包妹妹,咱们一起去,人多了才热闹!” “姑母,侄女儿想跟您讨几幅画架,再讨一张琴,一套茶具,您若是舍得将新得的云雾茶赏给侄女儿就更好了!侄女儿替您招待客人,您不会不舍得吧……” “你这丫头……”皇后哭笑不得,吩咐身边的宫人,“去拿给她,要不然本宫又要落埋怨了!” “多谢姑母!” 姑娘家在一起叽叽喳喳,虞锦兰摆出主人的姿态,带着几人逛御花园。哪怕察觉出伯晚屏跟沈茉冉不对付,也没有让气氛尴尬。 沈茉冉看着几人,宋国公府出了一个皇后,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想再出一个皇后。 伯阁老和包阁老目前不算抱团,但是两家走得近也说明一点,两人的想法也是一致的,想靠联姻维持家族的荣华。 目前为止,大家最看好的都是宸王。 沈茉冉思想走神,没听见虞锦兰说了什么。 伯晚屏讽刺道:“沈小姐莫不是被这繁花迷了眼?虞姐姐问你要不要画架。” 沈茉冉上辈子未出阁前也学过绘画,但是后来再也没动过笔,这么多年,她早就不喜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技能了。 于是她摆手推辞道:“我水平太差,各位姐姐尽兴。” “姐姐不擅长丹青,不如我替姐姐作一幅画。” 沈明姝见缝插针,惹来伯晚屏看热闹的眼神。 “当然可以了,沈大小姐不擅长丹青,那她擅长什么?” 沈明姝面上作为难状,小意地看了沈茉冉一眼,欲言又止。 伯晚屏眼神一动,追问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刺绣,沈大小姐总有一样两样擅长的吧……” 上辈子若是有人这么挤兑沈茉冉,她一定会想办法证明自己,让敢挑衅的人啪啪打脸。但是这辈子,她觉得伯晚屏的挑衅就是小儿科,内心一点波澜也掀不起。 “算账管家,不知道算不算才艺。” 伯晚屏噗嗤一声笑出声音。 “今天的百花宴各家小姐有才艺展示,沈大小姐难道打算当众给大家表演敲算盘吗?商女作派,岂能登大雅之堂?” 沈茉冉皱眉,她没收到通知,下意识去看沈明姝,沈明姝也一脸惊讶。 “你不知道?” 百花宴前三天,宫里派出内侍各家通知,相府如果没收到通知的话,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沈茉冉看向虞锦兰,虞锦兰虽然排行第四,却是嫡出的小姐,姑母是当今皇后娘娘。宋国公府就算与其他皇子联姻,也会被划分为宸王阵营,所以,有没有可能,宋国公府想让虞锦兰做宸王正妃? 那沈案兴跟宸王的交易,又将她置在何处?侧妃吗? “自然知道,不过我表演什么就不劳烦伯小姐操心了。” 没收到通知,沈明姝只慌了一瞬,随即又自信起来,她虽然没有准备,但是为了预防万一,临行前让丫鬟将她的舞裙带来了…… 虞锦兰和伯晚屏在画牡丹,包宛莜在练习茶艺,沈明姝凑在虞锦兰身边,大家看起来相处和谐,实则暗自较劲。 沈茉冉嫌无聊,在亭子里坐了会儿,干脆带着碧桃去花园里看牡丹。 满园牡丹花中,半紫半粉的二乔最与众不同,一朵花上同时有两种颜色,如世间的人一般,人前一面,人后一面。 “沈小姐也喜欢二乔吗?” 周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茉冉侧身后退行礼。 周裕走过来,右手托着枝头的花,手指怜爱地摩挲着花瓣。 “满园富贵的牡丹花,本王最喜欢这一株二乔,关于二乔,还有一段美丽的传说。” 沈茉冉的目光从他摩挲花瓣的动作落在他柔美的脸上,没有女子能抵挡他面上的深情。 她移开视线,怕下一秒被内心阴暗的想法冲破理智。 “据传是曹州一对名叫大乔和小乔的姐妹为了诛杀黑龙,保护花园中的牡丹花,设计扎了满院子的纸牡丹将黑龙引来,与黑龙缠斗后脱力而死。她们死后第二年,坟上便长出了一朵两色的牡丹花,人们将此花唤作二乔。” 二乔……沈茉冉心底冷笑,上辈子他娶了她,却对沈明姝情有独钟,后来又娶了沈明姝,这株二乔,是寓意着这辈子,她仍旧要和沈明姝共事一夫吗? “臣女却不喜欢二乔。”沈茉冉直视着他,“臣女喜欢姚黄。” 姚黄,花中之王,不甘于人下。 周裕唇边的笑意僵了一瞬,失笑道:“我以为你会喜欢魏紫。” 魏紫,花中皇后,相携相成。 沈茉冉无辜道:“恶紫夺朱,还是姚黄豆绿更好看些,王爷不这么觉得吗?” 沈茉冉行礼后退,转身离去。 几次相处下来,沈茉冉油盐不进,周裕眼含深意的看着她的背影,回头吩咐道:“按原计划行事。” 最后一次试探,若还是不能赢得佳人芳心,他也不介意……用些手段! 沈茉冉心里狂跳着,周裕毫不遮掩的试探,她虽然装傻充愣逃过一劫,但是难保他不会在宴席上动手脚。 “碧桃,你去找司一珞,她应该在宫里。” 碧桃在御花园里找了一圈,找的她满头汗,正觉得茫然无果时,忽然看见带刀守在周边的锦衣卫,心思一转。 “锦衣卫大哥,我是相府大小姐的丫鬟碧桃,我家小姐遇到点麻烦,想找你们指挥使……” 沈茉冉帮司一珞打理内宅的事儿锦衣卫上下都知道,私底下还有人调侃过,传过两人的谣言,是以当值的力士听到碧桃的话后,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家指挥使最是护短不过…… 碧桃回来时,宴会再有一刻钟就开始了,沈茉冉心不在焉的和杜氏坐在位子上。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碧桃点头道:“司大人在前殿跟皇上议事,不过我让巡逻的锦衣卫大哥给司大人带话了。” 临开宴前,大家陆陆续续到场。 男宾席位和女宾席位隔着一道花圃。 萧元锦的夫人身子不适,进宫拜见皇后之后,被留在了栖梧宫休息,礼部和鸿胪寺几个官员陪着萧元锦。 女宾这边,两个公主年岁小,由荣王妃陪着萧破云。 萧破云穿着一身暗红的劲装,在一众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夫人小姐中十分独特。 加之她动作豪迈不羁,与一众贵女做派不同,更显得特殊。 当然,她的这份特殊在司一珞出场之后,瞬间有了对比。 女眷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高台之上站在曜帝身侧的少女身上,在锦衣的光彩之下,是少女雍容不迫的神情。 哪怕站在魏赫言身边,也不逊色。 众人叩拜行礼,三呼万岁。 第61章 抛砖引玉 半个时辰前,司一珞将直指荣王殿下的案宗呈上,曜帝沉默着看完,问道:“为何有两份?” 司一珞给周裕挖了个坑。 “另一份是裕王殿下查出来的,下官查到的不准确,殿下这里有补充的。” “哦?”曜帝重新打开两份卷宗比对,“公西淳与昌王私底下见过面?他怀疑你在城外遇到的刺杀不是巧合?” 司一珞躬身道:“下官不敢妄言,已经让人去查了。” 一个案子,牵扯进去四个皇子,曜帝将卷宗收起来递给万忠。 “处理了吧,这件案子到此结束,谁都不要再提了。” 为了皇家颜面,这件案子也只能到此结束。 司一珞和万忠齐声应是,曜帝面上平静,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 宴会上帝后相携入座。 “起——” 司一珞从人群中找到沈茉冉,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又正好看见项骁抬头对她笑,她没什么表情的拧了拧眉头。 高台上万众瞩目,有一道视线太过灼热,灼热到连魏赫言都察觉到了,若有所思的看过去,周昌立刻将视线转开。 堂下九位皇子统一穿着象征身份的蟠龙常服,尊贵非常,起身的动作整齐划一,兄弟几个站在一起分外养眼。 唯有周湛动作慢一步,隐月双手扶着将他放在座位上。他累得直喘气,抬起袖子抹着额头的汗,引来两旁其他皇子的关怀。 “七弟没事儿吧!” 周裕与他挨着,吩咐内侍:“去拿一个软垫过来。” 内侍拿来软垫,和隐月一起扶着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他虚弱摆手,示意无妨。 周裕不放心的看着他。 这演技,若不是试探过他,司一珞也真的以为他快要驾鹤西去了。 周湛抬头与她对视一眼移开视线。 司一珞听到耳边一道极淡的轻哼声。 几个人的眉眼官司都被他瞧了去,魏赫言小声说道:“不知道司大人看上哪一位了……” 司一珞不想落入下乘,偏头看着他,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下官现在在看督主,难道也是看上督主了?” 魏赫言阴阳怪气的语气她没学会,少女清冷中透着清脆的嗓音反而让这句话带上些许娇憨意味,触在魏赫言心尖上,一股凉麻感从头到脚。 他暗中拉开衣袖看了一眼,手臂上汗毛倒竖,鸡皮颤栗。 再回头看司一珞,少女礼貌笑着转过身去,丝毫没觉得自己那句话有何不对。 万忠唱完宣词,宣布宴会开始。 百花宴,牡丹花才是今日宴会的主题。 开场是芙蓉阁准备的舞蹈牡丹情,新鲜出炉的花魁珺姑娘扮演牡丹仙子,上演与吕洞宾的三生情缘。 美人的舞蹈如站在花枝上上的蝴蝶,惊鸿仙姿,翩跹惊人。 沈茉冉见识过珺姑娘游街时的热闹,压低声音凑在沈明姝耳边说道:“不知妹妹的水袖舞能不能比得上这位花魁娘子……” 珠玉在前,若不能超越,就显得平庸了。 沈明姝脸色不好看,捏起茶杯掩饰心中的嫉恨。 男女席位中间隔着的花圃其实就是宫人摆放的牡丹花盆景,半人高的花株能隔开人却隔不开声音。 耳聪目明的周湛捏着水杯,正好听见这一句。 心道,哪家千金说话这么缺德,对方若反驳的话,岂不是把自己跟青楼女子相比?若承认比不上,那就是连青楼女子都不如…… 透过花株的缝隙看到一抹丹青色的裙摆,宫宴上位置靠前的,想来身份不低。 第二个节目是芙双芙越姐妹俩的剑舞,同时出场的还有伶音阁的岳北书。 琵琶与竹萧,奏出了金戈铁马之外的柔情与悲凉,芙越的剑舞更是把将军的豪情壮志与无奈隐忍表现得淋漓尽致。 官府牵头评花魁,为的是银子,评选出来的花魁能进宫献艺,为的是名声。盛名之下,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大家各取所需。 两支舞蹈引来场上一片赞扬。 文人墨客喜好风花雪月,有文采斐然,喜好诗乐的臣子要来纸笔,当场作画作诗。 女宾这边也是议论纷纷,有不少千金准备的才艺与开场节目相比太过逊色,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是她们也不甘心被歌姬压下去,纷纷与亲近之人商量应对之策。 周湛又听到身后那道声音说道:“妹妹,你除了跳舞还有别的才艺能拿得出手吗?你瞧那边,那位小姐也是水袖舞……” 这次他终于听到反击了,不过对方的反击与她的毒舌比起来不堪一击。 “姐姐先管好自己再说吧,别到时候真的表演打算盘。” 打算盘?那算什么才艺? 周湛噙着杯沿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发现对面的周昌在看他,立刻呛咳起来,杯子里的水洒了一身。 撕心裂肺,似要把胸腔咳出来的咳嗽声让沈茉冉皱了皱眉,满场只有他一个病秧子,想不知道他是谁都难。 周湛真的能活到继位那天? 她陷入深深的怀疑。 与萧元锦和萧破云寒暄说话的帝后被他的咳嗽声打断,皇后目光投过来,关切道:“阿湛的身子还没好些吗?快去请太医!” 隐月帮他顺着气,周湛好不容易不咳了,脸却憋的通红,说话有气无力。 “回母后,儿臣上次落水感染风寒,如今已经好多了,不必麻烦……” 当着百官的面,曜帝也不吝啬表现出慈父的一面。 “不舒服就去偏殿躺着吧,不必全程陪着。” “谢父皇。”周湛深吸一口气,懊恼道,“屋里太闷,儿臣好久都没见过这般热闹了,想再坐一会儿。” “儿臣尽量忍住不咳,不会打扰父皇与母后……” 周湛表情可怜兮兮,捂住嘴唇拼命隐忍的样子让人心疼。 他的请求也不过分。 众所周知,湛王殿下从小病到大,从前的宫宴几乎从来不参加,宫外分府之后,更是足不出户。 唯二两次出门,都遇到了刺杀。 湛王殿下年岁小,喜欢风花雪月也在常理之中。宫里安全,又能看到热闹,少年满是病容的脸上看起来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曜帝无奈道:“你别勉强,撑不住就跟你五哥说。” 周裕拱手应是,回过头来拿帕子帮他擦衣服上的水渍。 这个举动落在曜帝眼里并不是兄弟情深,而是……拉拢。 再看周昌和周荣,周荣的彬彬有礼变成了收拢人心,周昌的潇洒不羁,变成了别有用心。他们都在惦记着他的宝座。 感受到曜帝气息的变化,司一珞唇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宴会才刚开始,天还大亮着,金色的阳光照在大片的牡丹花丛中。 萧破云看着牡丹花娇嫩的花枝,又斜睨一眼场上如花朵一般娇贵的贵女们,口中轻呵一声。 荣王妃收到贤妃的暗示,侧身对萧破云说道:“不知破云公主觉得盛京城如何?” 萧破云没什么诚意的说道:“尚可。” 她回答的语气生硬,荣王妃不嫌尴尬,继续说道:“北境气候寒冷,不如盛京城宜居养人,公主姿容出色,又是如花一般的年纪,日后定居盛京城,免不了要入乡随俗。” “百花宴的习俗是抛砖引玉,今日,各位在场的名门千金都会表演才艺,还请公主一道品评。” 第62章 献艺 几位花魁的表演刚结束,敢第一个站出来的千金勇气可嘉。 虞锦兰大方道:“皇上,皇后娘娘,锦兰愿献上琴曲《列子御风》,请诸君品评!” 内侍宫女放上蒲团,虞锦兰得了应允后上前坐下,将古琴置放在腿上,琴音从指尖流淌。 泠泠琴音,将人的思绪带上云霄。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清风拂面,吹来淡淡花香,有人低声吟唱。 “御风以行若驰天马,扶摇于九万之上,遨游于六合之中。” “俯仰乾坤,飞跨宇宙,列迹于清虚无极之表,而与天地相为始终焉……” 此曲高雅如郢春白雪,静得脱俗。 一曲余音绕梁。 “虞家丫头倒会给人惊喜。”曜帝指着面前的果子,吩咐道,“将这盘吉祥果赐给虞家丫头。” “臣女谢过皇上!” 伯晚屏紧接着出列。 “虞姐姐的琴技太出彩,珠玉在前,臣女就不丢这个人了。这是臣女今天下午画的牡丹,今日的主题既然是牡丹,臣女就献丑再写一首诗。”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颖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好诗……” 伯晚屏的诗也迎来了一片赞扬声。 气氛至此活跃起来。 “臣女能不能求一个恩典?”伯晚屏跪地道,“臣女想求皇后娘娘的墨宝,将诗题在留白处。” “这有何难?” 宫人将画盛上,皇后提笔将诗写在画上,盖上凤印,引来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 沈明姝跃跃欲试,沈茉冉在她起身之后才小声提醒道:“名门闺秀需得端庄持重。” 直指她当众跳舞是搔首弄姿,不登大雅之堂。 沈明姝已经站起来了,众人的目光随之落在他她身上,在皇后娘娘询问的视线中,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只能硬着头皮福身道:“明姝才疏学浅,不及各位姐姐,献上一曲水袖舞抛砖引玉……” 她是怕越往后拖,对她越不利,这才急着抢占先机。 沈茉冉捏着酒杯送到嘴里,勾唇看着她。 “那就先恭祝妹妹。” 男女宾席被一道花圃隔开,女宾席位的表演看不真切,但是靠得近的位置能听到这边的议论。 沈明姝不在状态,虽然舞步没有出错,但终归少了几分感觉,尤其是在见识过两位花魁的舞姿之后,对她的评价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 看到大家的神色,沈明姝也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好。 旁边的人安慰她。 “沈小姐跳的很好……” 沈小姐……周湛想起来沈茉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怪不得他觉得对方的声音熟悉,原来是她。 “七弟可是不舒服?”他稍有点动作,周裕就观察到,细致体贴的说道,“若是不舒服,我送你去休息。” 周湛端起白水抿了一口说道:“没事,吃了两块儿牡丹饼,有点反胃。” 宴会上的菜肴中看不中用,大家顾忌着礼仪,每道菜只是浅尝一口两口,一场宴会下来也吃不饱。 周裕以为他是饿了,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高台之上的曜帝和皇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 “这是什么?” 周湛知道周裕靠近他是有目的的,但是对他的示好又会产生一种错觉,心里忍不住想他们若是有利害冲突时,他会怎么做? “鸡腿。你很少参加宫宴,怕你饿了提前备下的。” 此时天色朦胧下来,周湛被周裕挡在阴影里,周裕看不清他的表情。 “多谢五哥的好意,但是我吃不下……” 他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次暗杀,所以喝水只喝白水,房间里从不燃香,在外也从不乱吃东西。 径山寺那次是他大意,香炉里被加了料。 从那以后,他就更加小心了。 宴会上的菜,他一口都不会动。 周裕举着油纸包,表情略显失落。隔壁的声音就听的尤为真切。 “不知沈大小姐表演什么才艺?从今天下午开始,沈大小姐就开始卖关子,我们都好奇的不得了!” 包宛莜表演完茶艺,伯晚屏就迫不及待点沈茉冉的名。 沈茉冉也不谦虚,站起来向高台行礼。 “臣女要表演的才艺,需要皇上配合。请皇上出题,臣女写一篇策论。”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男宾席位有人向这边张望,曜帝还没答应出题,就听见有人故意高声说道:“策论乃士子向朝廷献策的文章,小小女子不念《女戒》,学读书人写策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女子学写策论有什么用?还能当官不成?” 就差指着沈茉冉的鼻子骂她牝鸡司晨野心不小了。 司一珞循声看向说话的人,那人感应到她的目光,瞬间就噤声了。 忘了眼前就有一位女子当官的,人家的官职还不低,至少想收拾他们还是轻轻松松的。 沈案兴听到沈茉冉的话,眉头拧紧,低声吩咐身旁的小厮。 “沈相觉得出个什么题目好?” 曜帝开口打断了他的吩咐,沈案兴忙起身请罪。 “皇上,小女不知天高地厚,还请皇上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她什么时候学过策论,恐怕连策论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博人眼球故意卖弄,臣这就教训她……” “说不准是虎父无犬女呢?”曜帝赞道,“沈卿才华出众,令嫒自小耳濡目染,说不准真有几分见地。不如就考当年沈卿考过的题目,如保赤子,心诚求之……” “朕还记得沈卿当时靠着这篇文章在殿试上大放光彩,如今换成令嫒,说不准会给朕同样的惊喜。” 曜帝兴致很高,沈案兴只能拱手应是。 皇后开口打圆场道:“沈小姐做文章需要时间,不如我们继续看表演?” 沈茉冉拿到题目,被安排在高台上的屏风后面,侍候的宫人准备好笔墨纸砚守在一旁,她咬着笔头,动手蘸了墨水。 台下的周裕暗中握紧拳头,沈茉冉这是在自寻死路,闺阁女子写策论,不管水平如何,都说明了她有问鼎朝堂的野心。 谁若敢求娶她,就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炙烤,不仅得不到助力,反而还会引火烧身。 沈案兴心中也暗自后悔,本以为沈茉冉是个聪慧的,杜家虽然落魄了,但是她好歹也是正房嫡出,给周宸做侧妃是委屈了点,但是能给沈家能给他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没想到她竟然自掘坟墓,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男宾席这边各位大臣心中弯弯绕绕算计一堆,女宾这边看热闹的居多。 全程看戏的萧破云将众人或震惊或不屑的表情收归眼底,起身道:“谁说女子不能参与朝政?在我北辽,我祖母赫连氏就曾垂帘听政。当时的北辽能与贵朝分庭抗礼,贵朝也曾派出使者出席我祖母的寿宴。” 第63章 认输 “贵朝的锦衣卫指挥使司大人,不也是女子吗?” 萧破云对司一珞眨眨眼。 司一珞开口道:“不及破云公主七岁上马杀敌,十三岁统领三军。” 在场众人都听过北辽破云公主的名号,却没什么畏惧。 近几年北辽虽然屡次进犯,但次次都被阻在关外,破云公主的名号还没有西平侯世子项骁的名头大,项骁还有个千胜将军的美名。 “可惜没跟司大人做过对手。”萧破云颇为可惜地说道,“不知司大人可敢与本公主比试一场?” 司一珞怀疑她揪着自己不放,或是有企图。 “今日牡丹盛放,雍容尔雅,司某只会舞刀弄枪,恐唐突诸位夫人小姐。破云公主若想比试,不如改日。” 萧破云第二次对她发出邀请,又被她婉拒了。 上次是山间小路,这次是当着众臣的面。 萧破云粲然笑道:“锦绣催人志,司大人拒绝我两次,莫不是不敢?” 话说到这个地步,司一珞不仅不能拒绝,还要表现出应有的风度。 “远来是客……”曜帝吩咐道,“既然如此,司卿……” “臣在。” “莫要堕了锦衣卫的威名。” “是。” 为了歌舞表演而搭起来的台子富丽堂皇,萧破云轻点脚尖纵身跃上。 项骁端着酒杯调侃道:“破云公主何必自取其辱呢,手下败将而已,不过是多输一次……” 司一珞按住刀柄的手指压紧,解下佩刀扔给姒海。 “我不用兵器,免得说出去,旁人说我们欺负客人。” 姒海没防备,差点把她的佩刀扔了,左右看了看,两个锦衣卫百户就在她身后站着,为什么把刀给他? 司一珞自高处而下,三两步跃上台子,站在萧破云对面。就连萧破云也忍不住赞了声好身手。 “破云公主想怎么比?” 萧破云含笑道:“就用战场的打法如何?一寸长一寸强,我用长鞭。” “主随客便,请。” “司大人不用兵刃,可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萧破云随身携带的皮鞭带着倒刺,从面门滑过去时嗅到其上的腥味,司一珞仰面避开。长鞭如灵蛇一般紧追而来,打在火盆上,卷起火苗在台下洒了一地。 牡丹娇贵,内侍们急忙上前扑火,萧破云的第二招穿透火光袭来,司一珞身后是扑火的内侍,她若躲开,内侍必然要遭殃。 于是她不躲闪,抬起手臂,用手臂上的护甲缠住长鞭。 萧破云用力一拉,司一珞的身子被拉着向前飞了几步。 台下众人看得心跟着揪起来,虽然他们不待见司一珞,但是也不希望她输给萧破云,毕竟关系到朝廷的颜面。 萧破云不等她身子落地,卷起长鞭。 司一珞身子在半空中翻转两圈,两只脚稳稳落地后扎在台子上,让她的算盘落空,手腕又缠了两圈,长鞭绷直,岿然不动。 萧破云弃了鞭子,借力上前改为近身搏斗。 司一珞见招拆招,两人一上来就动了真格,充满力量感的招式招呼在身上,萧破云闷哼一声。 “司大人果然不留情面啊……”她捡起地上的鞭子,舞得密不透风。 司一珞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外行看来两人各有千秋,看不出谁胜谁负。 魏赫言眼尖,看出司一珞的打算,上前低声解释道:“皇上,司大人要赢了。” 皇后问道:“如何看出?” “司大人每次都能靠近一点,想来很快就能夺了破云公主的鞭子。” 果不其然,他的话刚落,司一珞找准空隙,一把夺过萧破云的长鞭。 贴身打斗,萧破云报复似的拳拳到肉,司一珞也不差到哪儿去,接住她的招式,将人按在地上,吐出嘴里的血腥味问道:“破云公主认输了吗?” “不服!” 被俘虏进京本就是巨大的屈辱,现在又当众丢了脸面,萧破云挣扎道:“再来!” 司一珞也果真放开她,两人在台上又打了一场,她一脚揣在萧破云肚子上将人从台子上踹下去。 “破云公主,可服气?” 萧破云真打出了火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正要说不服。 萧元锦急忙上前拉住她。 “我们认输!” 司一珞扶了扶帽子,从台子上跳下来。两人打到最后动作已经没有美感可言了,司一珞捂了捂唇角的伤,对萧破云抱拳道:“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萧元锦和萧破云本来就是俘虏,曜帝以礼相待,邀请他们参加百花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如今闹成这样,萧元锦自觉没有留下的必要。 “皇上,破云年纪还小,不懂分寸,请您见谅。我这就带她出宫……” 萧破云身上的伤比司一珞重,她捂着肚子蹲坐在地上,脸上表情痛苦,嘴上却倔强不服输。 “司一珞,我们再来!” 曜帝开口道:“既然如此,赫言,你派人护送萧世子和破云公主回去。” “多谢皇上。” 兄妹俩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萧破云板着脸不再开口。 魏赫言吩咐姒海:“你亲自将人送回去。” 姒海把佩刀还给司一珞,躬身应是。 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小插曲,萧破云走后,宴会仍在继续。 …… “你今天太冲动。”马车上,萧元锦教训道,“咱们本就身不由己,何必惹司一珞?” 萧破云靠在车厢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兄长,你可知今日宴会的目的是什么?” 萧元锦不语。 “今日宴会,那些朝臣之女铆足了劲儿表现自己,他们为的是嫁入皇家,做皇子妃!你猜曜帝会不会把我随便指一个皇子,让我留在盛京城和亲?” “这对我来说是奇耻大辱,比输给司一珞还要让人难受!兄长,你我被俘都不是心甘情愿,而且早晚,我们要回到北辽,继续挥军南下!我不能被困在这儿!” “父皇派来谈判的使臣估计很快就要来盛京,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尽快恢复消息网。” “兄长,我们必须找机会见岳北书一面,萧臣留下的人都在他手里捏着,若不是连我们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恐怕早就暴露了。” 萧元锦问道,“你故意受伤来逃避曜帝的指婚?” 萧破云一顿,感觉身上到处都疼。 她嘶了一声,说道:“我尽力了,原本想落曜帝的脸面,但是我真的不是司一珞的对手……兄长莫怪,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司一珞很难对付,见岳北书的事情再找机会,不能被她发现端倪……” 兄妹两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马车外的姒海什么也听不清,将他们送回驿馆再折返回去时,曜帝正在品评沈茉冉的文章。 “今天下大患在于贫,吏贫则黩,民贫则为盗,军贫则无以为战,而其源在不俭始……兴屯足食,耕战兼资……” “沈卿,令嫒的文章果真令朕眼前一亮。” 姒海在魏赫言耳边耳语几句,魏赫言附耳在曜帝耳边说道:“皇上,萧世子和破云公主已经送回驿馆了。” “嗯。”曜帝脸上的笑意收敛,将沈茉冉做的文章递给沈案兴,“诸卿可以互相传看。” 沈案兴只听他念了几句,心头就已经开始打鼓了,将文章接过来一目十行,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第64章 局中局中局 沈茉冉的文章不能说不好,而是太好,针砭利弊,深刻剖析,若她是个男儿身,沈案兴不介意倾尽全力培养她。 她若不在宴会上出风头,他也不介意私下为她打点。 但是如今…… “相府养了个女诸葛……”曜帝语气微凉,“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皇上谬赞……” 多年君臣,沈案兴若是不会揣度圣意,也坐不到丞相的位置上,因为一篇文章,曜帝怕是连他也忌惮上了。 “万忠,去将朕库房里那套羊毫笔和龙尾砚拿来赏给沈家丫头。” 沈茉冉伏地跪拜:“臣女谢过皇上。” 文章传到周裕手里,周湛目光瞥了一眼,落在他用力攥着文章的手上,微微摇头。 薄薄的一页纸,却将他的计划断送。不仅他无法求娶沈茉冉,就连周宸也得掂量了。沈茉冉的身份与才能带来的助力,比不上皇上的猜忌。 娶她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五弟?”周昌唤他,“可否让为兄一观?” 周裕回过神来,将文章递给他。 乐声响起。 周裕离席,沈明姝犹豫着起身跟上。 周湛借口身体不适,在隐月的搀扶下到摘兰殿事先备下的客房中休息。 司一珞眼神示意沈茉冉跟上,沈茉冉眉头拧了拧,两人事先没有商量,她有点弄不明白司一珞的打算,但是她们两个两辈子的默契让她没有犹豫。 “娘,我觉得有点闷,去花园里走走。” 杜氏叮嘱道:“别走远了。” “知道了。” 魏赫言观察着司一珞的神情,转身嘱咐姒海几句,姒海离开了一会儿,回来附在魏赫言耳边耳语一番。 原来是这样……魏赫言看着宴席上空出来的位置,那不如帮他一把? 沈茉冉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一声闷哼,转身看见碧桃倒在地上,心中警铃大作。 “谁……” 后颈一痛,她也失去了意识。 另一边,周裕提前安排好的局来不及撤,他刚走进宫里为宴会准备的摘兰殿偏房,还没来得及掐灭熏香,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一只手托住他,将他扔在床上。 不一会儿,另一人踏进房门将晕倒的沈茉冉放在他旁边,两人配合,一人把纱帐放下,一人将门从里侧拴住,做完这一切两人翻窗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宋业和翻窗进来,将沈茉冉抗走,把被砸晕的沈明姝放在她的位置上。 门口人影一闪,隐月追出去看了一眼,回头就见本来靠坐在床头的周湛不见了。 “殿下!” 半开的窗子轻微晃动着,隐月顺着窗户追出去。 宁静的夜里暗波涌动,周裕安排的人按照计划进门,发现床上的人,惊得急忙将周裕喊醒。 “殿下!” 周裕悠悠转醒,发现身边躺着沈明姝,再看一脸懵懂的下属,心知中计了,骂了声:“废物,快走!”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另一道鬼祟影子将周湛送回。 耳边终于安静之后,周湛睁开眼,掀开纱帐看见沈明姝。啧了一声,今天晚上还真是热闹啊…… “沈小姐,醒醒!” 沈茉冉人中穴一疼,睁开眼看见两个穿着黑色飞鱼服的男人。 “下官宋业和,刚才得罪了。” 什么情况?另一个锦衣卫将碧桃放下,沈茉冉环顾四周,只见此处水榭长廊,红灯下隐隐可见假山的轮廓,宴会上的丝竹声飘来,距离宴席不远。 “沈小姐在这儿坐一会儿,周围有我们的兄弟,下官回去跟司大人说一声。” 宋业和跟段来分头行动,碧桃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看到长廊上挂着的一串红灯笼,吓得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来。 “小姐,我不是死了吧……” 太诡异了! 沈茉冉揉着后脑勺,趴在栏杆上干呕,她现在只觉得头晕恶心,脑子无法思考,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司一珞到底在搞什么鬼? 宋业和回去跟司一珞说了一声,沈茉冉已经安全了。 司一珞点点头,视线看着前方。 与此同时,姒海也附在魏赫言耳边说了几句话。 魏赫言看向场中,周昌身边的小厮上前跟周昌说着什么。 周裕脸色阴沉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抬头看了一眼高台。 他不知道是谁算计他,幸好他的下属机灵,将他喊醒,否则他今天就犯了忌讳,万劫不复…… 看到他出现,司一珞挑了挑眉毛,余光瞥了魏赫言一眼,按照她的安排,此时周裕跟沈明姝怕不是正在偏房里颠鸾倒凤……他出现在宴会上,那房间里是谁? 周湛的位置还空着,司一珞眉头微拧,余光观察魏赫言。 魏赫言也意外,他明明让人把周裕跟沈茉冉凑在一起了…… 只有周昌神色淡定,若是让相府小姐跟周湛搅在一起,周宸得不到相府助力,周湛被父皇忌惮,他相当于一下子扳倒两个对手…… 沈茉冉等恶心劲儿过去之后,靠坐在栏杆旁捋顺思路,目光中一道人影朝着她走过来,定睛一看,正是落单的周湛。 隐月不知所踪,他又被一道黑影引来,心里琢磨着今天晚上的事情,背后怕不是只有一个人操纵。 而且那人很有可能,知道他是装病…… 沈茉冉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对。 周湛身形猛然顿住,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抬手虚弱地捂住胸口,身体歪向旁边扶着栏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茉冉眼神聚起光辉,唇角微微勾起,在烛影下迈着细碎的步子靠近。 “见过湛王殿下。殿下不舒服吗?” 周湛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应道:“是有些不舒服。” 沈茉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声音幽幽。 “殿下的护卫呢?” 周湛心中警惕,但是想到她上次救过他,她也不会武功,对她没有太大的防备。 “去帮我取药……” 周湛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少女突然在他胸口推了一把,身体失去平衡,向后踉跄一步越过栏杆摔下去…… 湖水将他淹没之前,听见少女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快来人呐!湛王殿下失足落水了——” 紧接着少女扑通一声跳进水中,伸手揽在他腰上,将他往水面上带。 周湛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他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湛王落水”这四个字刺痛护卫们的神经,司一珞第一时间冲到湖边,一眼看到焦急对着湖中大喊的碧桃。 水面上一抹丹青色纱衣。 沈茉冉水性不好,司一珞跳进水中游过去。 “咱们也去看看。” 魏赫言护着帝后往湖边走去。 沈茉冉呛得灌了好几口水,周湛的身体越来越沉,她两只手从背后抱着他,两人一起往下沉。 笃定司一珞一定会救她,她倒是不害怕,只是忍不住心里想,他要是因此风寒加重,一命呜呼,她今天的算计就真的白费了! 紧紧抱着周湛将他往上提。 “周湛,你一定不能死!” 司一珞靠近将她从水中捞出水面。 “你不要命了?你又不会水!” 沈茉冉抹了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睛。 “湛王还在水里!” 第65章 任凭风浪起 “抱紧我。” 司一珞将周湛捞出来。 其他下属跳进水中救人,把周湛接过去,司一珞带着沈茉冉游到岸边。 “小姐!” 碧桃拿披风冲上来盖在沈茉冉身上。隐月终于找过来,蹲下探周湛的脉搏。 “殿下!” “快请太医!” 一阵人仰马翻,晕过去的周湛被送到偏殿。沈茉冉被带到岸边跪在帝后面前。 “臣女在此处休息,见湛王殿下一个人靠在栏杆上,似是很不舒服的样子。臣女上前问了两句,得知隐护卫去帮殿下拿药。” “还没说两句话,殿下就突然向后栽倒掉进湖里……” 沈茉冉打了个喷嚏,衣裳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她不会水,还跳湖去救湛王,本身就是件值得嘉奖的事情。 “当时湖边没人,臣女怕殿下出事,这才急忙跳下去救人……” 皇后开口吩咐道:“快带沈小姐去换一身干净衣服!” 司一珞跪下请罪。 “都是臣的疏忽,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责罚!” 她也是一身湿漉,所幸人没事。 “阿湛身子不好,也怪不得你,起来吧。” 皇后开口求情,司一珞看曜帝神色,得到允许。 “臣谢过皇上,谢过娘娘。” “你也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司一珞抱拳退下。 宴会已经进行到尾声了,帝后提前离席,场上也无人关注台子上是哪家的花魁在表演什么曲目。满满只剩忐忑和疲惫。 沈明姝一觉睡醒,回到宴席的时候,杜氏已经领了赐婚的圣旨。 听到旁人的恭贺,她才反应过来,视线落在杜氏手中捧着的那抹明黄上,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恭喜你啊,得偿所愿。” 沈茉冉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沈明姝总觉得她的笑很可怕,刚才发生了什么吗?她为什么会在房间里? “裕王侧妃。” 裕王侧妃? 沈明姝惶恐的心突然被喜悦代替,瞪大眼睛看着圣旨的封面,她是裕王侧妃吗?那她呢?沈茉冉呢? 太医一通施针灌药之后,周湛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的第一瞬就收到了赐婚圣旨。 他虚弱地从床上靠坐起来,接过圣旨打开一看,虚弱的外表差点绷不住。 赐婚?把沈茉冉那个外表娇白莲,实际上阴险恶毒的女人赐给他? 确定不是沈相派来的卧底? 她靠近自己有什么目的? “殿下,沈小姐聪慧可人,皇上跟皇后娘娘都喜欢得紧,您还不快领旨谢恩……” 周湛挣扎着爬起来下跪磕头,内侍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皇上交代了,您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皇上已经拿了您和沈小姐的生辰八字给钦天监测算良辰吉日,不日就能完婚,奴才提前恭喜殿下……” 隐月自腰间拿出一枚钱包,拿银子打发了内侍。 周湛扶着额头,回忆着当时落水的情景。 司一珞明面上投奔他,但是遇事儿的时候先救沈茉冉,是笃定他死不了吗? 还有沈茉冉那句,你不能死……既然不想他死,为何要算计他? “殿下……”隐月见他不说话,开口问道,“您身子无恙吗?” 周湛调动内力将身上的寒气驱散,没有发现异常。 “无恙,宴会结束了,我们也回府吧。” 车轮滚滚,一路沉默。沈茉冉将赐婚圣旨展开,黑暗中看不清字迹,但是圣旨的内容她倒背如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丞相沈案兴之女沈茉冉聪慧可人,温良敦厚,朕躬闻甚悦,特赐皇七子湛王为正妃,择日完婚,钦此! 收到赐婚圣旨时,别人都在看笑话,但是她得偿所愿了。 一桩心事了结,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轻松感。和周湛的联姻已经成功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在沈案兴。 “你跟我来书房。” 沈案兴脸色很不好,杜氏张口想为她周旋,沈茉冉对她摇头,父女俩来到书房。沈案兴一向的涵养没有崩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我给你铺好的路你不走,到底打着什么算盘?真的甘心嫁给湛王那个病秧子?” “还有那篇策论,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文章?” “翅膀硬了,想踢开相府?你以为周湛能护得住你吗?” 沈案兴喜欢掌控,喜欢听话的人。 沈茉冉今天晚上的行为无异于踩在刀尖上跳舞,哪怕过了曜帝那一关,回来也逃不了他的责骂。 上辈子也是如此,一开始放弃她,当她凭着自己帮助周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他又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命令她帮他做事。 她太了解沈案兴了,宁愿交出一具尸体,也不会让不听话的她嫁给周湛。 “父亲可肯听女儿解释一句?” 沈案兴眼睛眯了眯,负手站在窗前,冰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你说。” 沈茉冉捂着肿起来的脸颊。 “父亲知道上次刺杀湛王的人是谁吗?” 这个案子只有经手的司一珞和周裕知道,其余几个知情人恐怕也只有魏赫言和曜帝身边的万忠了,他们的嘴巴一个比一个严,沈案兴自然没有打听出来。 “是荣王殿下。” 少女的声音让沈案兴心中一动,略微收敛了一些脾气,转身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荣王殿下最大的敌人该是宸王殿下才对,为何会针对对他毫无威胁力的湛王?” “今天晚上在宫里,女儿离开宴席时又见到了算计湛王的人。” 沈案兴神情严肃,想到什么。 “你是说……今晚湛王落水不是意外?” 沈茉冉肯定道:“的确不是意外……” 心里补充了一句,是她亲手推的。 “女儿不过是顺水推舟……父亲有没有想过,或许荣王和宸王两位皇子鹬蚌相争,最后便宜了其他人也说不准。而所有皇子之中,除了宸王殿下,湛王殿下的外家最为显贵。” “可他是个病秧子……” 沈茉冉说的这些话,沈案兴不是没有考虑过,要争夺储君之位的前提是,能活到最后。没有死在朝堂的明争暗斗之中,最后自己病死了,所有人都要吐血。 “两次刺杀,湛王殿下都躲过去了,谁知道湛王是不是真的病弱!”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相府的助力于宸王殿下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宋国公府在,就算将来宸王殿下荣登大宝,宸王殿下难道会觉得父亲的协助之功比得上宋国公府吗?” “女儿考虑再三,才决定跳出桎梏,寻找新的方向。只是宴会上人多眼杂,没来得及跟父亲说一声。女儿知错,女儿以后一定听爹爹的话!” 沈茉冉言辞诚恳。 “如果女儿押错了宝,我们还有明姝,女儿可以利用周湛,助力裕王登基。”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两头总能有一头押对宝!” 沈茉冉的话击在沈案兴心坎上,书房里静了一瞬,沈案兴看着她脸上的红肿,放缓语气问道:“疼吗?为父手重,回去让丫头用冰块儿敷敷。” 第66章 登门拜访 “多谢父亲,女儿不疼。女儿生于沈家,自然该为沈家效力,为父亲分忧!” 沈茉冉心里冷笑,面上恭敬。 “你明白就好。”沈案兴语气耐人寻味,“若是没有娘家的助力,你就是做了湛王正妃又能如何?相府才是你的仪仗!” “既然圣旨赐婚,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在府上绣嫁妆吧。司一珞那边……” 她去司一珞府上打理内务,能探听到如此重要的消息,沈案兴不舍得将这条线切断。 “继续交好,若能将她拉拢到己方阵营,我们的胜算更大一些。你回去吧……” “女儿告退。” 沈茉冉轻手轻脚退出书房,帮他关上房门。 转身将脸上的恭顺收起,长德候在门外,给她递了冰袋,她接过来捂在脸上。 眼神示意他盯着沈案兴,长德微微颔首,恭送的脚步在她走出院门时停住。 “小姐……” 回到自己的院子,碧桃迎上来,看见她唇边的红肿,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灯下,司一珞正拿着块儿帕子擦拭刀身,视线落在她脸上。 “你怎么来了?” 司一珞已经好久没有半夜来爬过她的窗子了。 “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她刚才就在窗外看着她挨打,本想冲进去给她撑腰。虽然沈茉冉是沈案兴的亲生女儿,但是有她在,他就得忌惮几分。 好友的这份心意,沈茉冉心中感动。 “沈案兴这一关我得自己过,如今我勉强算是说服他了,多一个同盟比多一个敌人强。” 但是她受委屈了。 两人两辈子的默契,沈茉冉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点委屈不算什么,你忘了上辈子我们吃过的苦?我没事,不说我了,今天在宫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一珞让段来去查,刚得到消息。 “周裕原本安排了下作手段逼你就范,被魏赫言顺水推舟。我命人将你调换出来,换成了沈明姝,之后又有人进过那个房间,后面的事情不知道主谋是谁。” “但是能证明一点,在周湛身边很危险,你要做好准备。” 沈茉冉早就做好准备了。 司一珞叮嘱道:“万事小心。” 两人脸上都有伤,司一珞唇角的伤口不深,只留一层微微的血色,沈茉冉半边脸还肿着。 看起来有些滑稽。 “还有一件事,要准备着手去做了,我准备办女学,收养一些军中遗孤,培养人手。这件事我让项骁帮忙,后续可能要交给你打理。” 司一珞虽然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有些事情锦衣卫能做,但是她不想让人捏住把柄,还需要培养一些真正的心腹。 “朝中官员党派林立,我们要拉拢人才并不容易。明年春闱,提前关注进京赶考的学子,培养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现在就要为以后做准备了。” “上阵杀敌,冲锋陷阵的事情我来,这些文绉绉的事情你来。我给你调派人手。” 说起正事,两人都是严肃的表情。碧桃给她们斟茶,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司一珞瞧见她惶恐的表情,顺手在她肉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 “小碧桃,你想什么呢?” “司大人,小姐……”两人说话不避讳,碧桃吓得快哭了,觉得自己腿软,扶着桌子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么多秘密,不会被灭口吧……” 沈茉冉和司一珞目光对上,哑然失笑。 司一珞一本正经地说道:“只要你不背叛我们,我保你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那,那若是我被人抓住了呢?诏狱里的刑具我看都看不够一遍……我是肯定不会背叛您跟小姐的,但是我害怕……” 碧桃直白地将这番话说出来,可见是个没心眼的。 司一珞正色道:“万一遇见那种情况,你记住两点。第一点,动脑子,绑你的人肯定是为了对付我们两个,逃不了就想办法给我们报信。” “第二点,我一定会去救你,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拖延到我去救你!记住了吗?” 碧桃点头如捣蒜。 “我相信司大人,也相信小姐!” “我该走了。” 劳累一天,昨晚又一晚上没睡,司一珞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回到府上简单洗漱以后,躺下就睡过去了。可能有项骁和项云在府上,她觉得安心,竟然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曜帝勤政,除非遇到节日或者是一些重大的活动,否则每天都要上朝。昨天宴会结束得晚,今天难得不用上朝。 司一珞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刚穿上衣服,项骁就闯进来。 “司一珞,你快跟我说说昨天宴会上的事情,肯定有事儿对不对?” 昨天晚上,曜帝给几位皇子赐婚的操作太让人迷惑了。 才华出众的相府嫡女,被赐给病秧子皇子做正妃,这就算了。宋国公跟宸王是穿一条裤子的,竟然把宋国公的嫡孙女赐给了不学无术,喜欢斗兽打猎的四皇子周昀! 包阁老的嫡孙女包宛莜赐给了生母出身最低的周裕做正妃,相府庶女沈明姝是裕王侧妃。 喜欢研读诗书,与世无争的六皇子周贤的正妃,则是喜欢争强好胜的伯晚屏。 周宸的正妃是才貌并不怎么出众的,伯阁老长子荆州府同知伯英的次女伯宛清。 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乱点鸳鸯谱。 因为昨天宴会上发生的事情,曜帝没顾上他,他暂时逃过一劫,所以跑来看别人的笑话。 “你那个红颜知己沈大小姐要真要嫁给湛王那个病秧子啊?怪可惜的……” 司一珞洗了把脸,没接他这一茬。 “明年春闱,你写信一封让张进进京考试,他待在凉州卫写文书挺屈才的。” “怎么突然提起他?” 司一珞取下挂在床头的佩刀,邀请他出去活动筋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他有才华,就此埋没了可惜。你刚在皇上面前提过他,趁热打铁,说不准明年一举中个状元。” 项骁哦了一声,活动了手腕脚腕,对司一珞勾了勾手指。 司一珞也不客气,一拳对着他的面门揍去,半道上变拳为钩改了方向,袭向他的脖颈,他刚侧身准备躲过去,她又换了招式,抬脚在他大胯上踹了一脚,将他踹得一个踉跄。 “再来。” 项骁功夫不错,连他一向看他不顺眼的爹都夸奖他是少有的练武奇才,军中的常胜将军。 自打司一珞来凉州卫之后,他在军中的地位就直线下降。 最初还能欺负她年纪小力气小,后来她的个头一年窜一截,力气也一年比一年大,他就只剩下挨打的份儿了。 司一珞还没用兵器,两人赤手空拳打了几十个回合,司一珞一脚揣在他屁股上,将他踹飞起来。 围观他们过招的项云毫不意外他家世子会输。 别看司一珞是个女人,武力值简直到逆天的程度。力量型的武将不如她灵活,灵巧型的高手又不如她爆发力强。 “好!阿珞姐姐好厉害!”陈卓在旁边起哄,“世子又被踹屁股了!” “臭小子,老子打不过司一珞还打不过你一个小屁孩吗?快过来,看我不揍死你……” 项云脸上干干净净,除了面色冷些,与寻常英俊的儒生没什么区别。但是他身上从领口一直到小腹,有一条长长的骇人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盘旋。 “府上的护卫辛苦你了。” “不辛苦,标下职责所在。” 司一珞接过他递来的布巾擦汗,二乔小跑着过来说道:“司大人,北书公子登门拜访。” 第67章 被撩了 岳北书? 项骁将扛在肩头的陈卓放下来,打趣道:“司一珞,你才来京城多久,红颜知己就算了,现在连倌楼头牌都找上门了!啧啧啧……” 他手臂搭在陈卓的肩膀上,陈卓个子矮,将脸从他胳肢窝钻出来,凑趣道:“那算什么!就兴你们去花楼找娘子,不兴我家阿珞姐姐找男宠啊?” “我们家阿珞姐姐这么厉害,后院就是养上十个八个的男宠也没什么!” “臭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端着早餐的陈婶子把粥放下,上前揪着他的耳朵骂道,“败坏你阿珞姐姐的名声,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疼疼疼!”陈卓抱着自己亲娘的手腕,扬声道,“大不了我长大了娶阿珞姐姐就是了,我又不嫌弃她养男宠!” “嘿,你这臭小子!” 陈卓将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嗖的一下退后,在陈婶子抄起扫把揍他之前跑了。 在场两个男人的目光怪怪的。 司一珞挑眉看去,招呼道:“坐下吃饭吧。” 项骁是个活泼性子,一屁股坐在石凳子上,捧着肚子笑个不停。 “我觉得陈卓这小子挺有志向,我都不敢说娶你这种话,怕你把我打死!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敢惦记你!哎,你以后不会真的养十个八个男宠吧……” 项云话不多,但也不是不会说话。 “世子说笑了,司大人肯定不会养男宠。” 项骁笑声一顿,拿了个包子啃着,也没堵住嘴。 “也是,她自己就是个男人,肯定看不上糙老爷们儿……” 饭桌上三个人没有拘束,岳北书跟在二乔后面进门,项云没见过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 岳北书从这一眼中看到敌意。 但是下一瞬,对方目光中的敌意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小人见过司大人,项世子。” 司一珞跟项骁去过伶音阁,昨晚在百花宴上也互相见过。 另一个人……岳北书不动声色打量着项云,模样隽秀不假,但是整个人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感,他身上戾气很重,领口处露出来一截丑陋的疤痕。 他最后才注意到三人正在吃饭。 “小人来的不是时候……” 司一珞不问他上门所为何事,大方邀请道:“北书公子用过早膳吗?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点儿。” 桌上只有两盘包子,一盆清粥。 若不是亲眼所见,岳北书不会相信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的早餐竟然如此简单。 “小人不敢。” 他嘴上说着不敢,身体却诚实地在石桌前坐下,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粥。 粥是陈婶子早起熬的,司一珞在凉州卫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是一碗清粥,配几个包子。 项云目不斜视,斯文吃着饭,项骁的眼睛在岳北书身上打量好几眼,没忍住开口问道:“北书公子今日上门是有什么事情吗?” 食不言寝不语在项骁这儿如同摆设,他一个正经士族出身的贵族,还不如司一珞和项云吃饭时安静。 岳北书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急忙将勺子放下。 项骁看着他的动作,轻笑道,“北书公子的礼仪倒是比我还强一些。” 他刚才吃饭的动作,比之正经出身的贵族子弟不遑多让。 司一珞眼神挪到他的脸上。 岳北书不慌不忙,解释道:“项世子出身高贵,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小人身份卑贱,往来又都是达官贵人,不敢出错。” 项骁跟项云两人都对岳北书有敌意,司一珞起身道:“你跟我来。” 她住在前院,院子后面有个小花园,跨过连接的门洞就是。 小花园被沈茉冉摆了几盆月季,粉红的花苞挂在枝头,有些悄悄盛开,散了满院子甜腻的花香。 岳北书等她转过身来,看着她的嘴角,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瓷瓶。 “昨晚见司大人受伤了,小人很担心,今日冒昧登门,还请司大人不要见怪。” 受伤? 司一珞拧眉,她不记得她有受伤。 岳北书食指沾了些药膏,靠近放在她唇畔,她本能向后退开,却被他按在肩膀上。 “别动,虽然只是小伤口,但若是放任不管的话,司大人也会难受。” 陌生的气息靠近,司一珞控制住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的冲动,浑身绷紧。 岳北书指腹动作轻柔,淡淡清凉的药味很好闻。 他的手也很好看。 将瓷瓶递过来。 司一珞没有拒绝他的示好,看着躺在他手心的淡青色瓷瓶,笑道:“多谢北书公子的好意。” “司大人笑起来很好看。”岳北书眸中含情,“花心定有何人捻,晕晕如娇靥……司大人该多笑。” 司一珞背在身后的食指敲着手背,明知道岳北书在跟她演戏,但她还是被撩到了。 更加确定他是故意接近她,她没接瓷瓶,警惕道:“北书公子想要什么?” 岳北书浅笑着去嗅盛开的花株,如锦缎般的黑发从他肩头滑下来。 “小人倾慕司大人,不求司大人为小人赎身,但求做司大人的红颜知己,蒙司大人庇护一二便已知足。” 岳北书今日一身青衫,面上素净,看上去颇有风度,即便是美色误人,司一珞觉得她也该是那个掌棋人。 “北书公子所图不小,我怕承担不起,承蒙公子错爱,万分抱歉。” 少女神情冷峻,岳北书两次接触都是无功而返,他也不气馁。 “司大人是不信小人的真心?小人贪图大人的权势是真,对大人的倾慕也是真。小人相信日久见人心……” 岳北书拱手行礼,“小人告退。” 门洞后面探出一个脑袋,瞧见岳北书转身急忙将脑袋缩回去,着急忙慌地跑去跟项骁汇报军情。 “阿珞姐姐拒绝那个男花魁了!世子放心,阿珞姐姐天天面对着您跟项云大哥这两张俊脸,才不会被美色迷惑……” 项骁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陈卓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夸你好看你还打我?” “臭小子,谁让你把本世子跟花魁比的?” 趁着司一珞没来,项骁从钱袋子里摸出来两条小银鱼,哄骗道,“你家阿珞姐姐貌美如花,说不准盯着她的不止一个男花魁,以后府上再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你就告诉我……” 陈卓眼珠子一转。 “世子,您喜欢阿珞姐姐对不对?” 第68章 灭门案 项骁没否认,只在陈卓脑袋上又拍一巴掌。 “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屁孩少管!看着门就对了!” 作为好友,项骁知道司一珞心里有秘密,猜到她心里可能装着人,但是她从来不说,他也猜不到是谁。 某次醉酒,她拉着他问为什么,眼眶通红含泪的模样,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他才知道,不管她外表看起来多坚强,内里是脆弱的。 每次开战她都跟不要命似的,回来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城墙上看着塞外的风沙出神,小小年纪,背影沧桑孤寂,他当时都害怕她从城墙上跳下去。 但是认识她五年了,她还是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更有光彩了。 喜欢她吗? 也不是,是心疼。 司一珞在小花园里站了会儿,段来匆匆跑来,跑得太快,气儿喘不匀,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大人,不好了,兵部右侍郎孙恩阖府上下被灭了口!苗千户已经带人过去了……” 司一珞脚下生风,脚刚跨过门槛,抬头看见对门的魏赫言,两人视线相对,脚下朝着同一个方向。 自从上次司一珞审出来孙恩参与买官卖官一事之后,锦衣卫,东厂以及督察院就都盯着他。 昨天晚上的百花宴上,他还携妻女参加,席上并没有异常的地方。 “什么时候发现的?” 司一珞上马。 “咱们安排在府上的兄弟每天往外递两次消息,昨天夜里还递消息说孙恩睡下了。今天早上迟迟不出来送信,卯时三刻,送菜的人敲开门进去了。” “从辰时一刻开始,府上就没人再进出了。下属等了半个时辰,见情况不妙,进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府内一地死尸……” 司一珞与魏赫言同时赶到,府外被锦衣卫的力士围着,里一层是东厂的人。 最里面,苗聪带着人勘察现场。 孙恩死在书房,肤色灰白,肢体僵硬,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书房里乱七八糟有被翻找的痕迹。 “所有尸首里面,孙恩死亡时间最早,大概是昨天夜里子时三刻左右。孙恩的书房和卧室都被人翻找过。” 苗聪带着下属将勘察结果汇总,递给司一珞,司一珞刚看了两眼就被魏赫言抢去。 “这个案子本督接手了。” 司一珞紧抓着另一半不松手,寸步不让。 “孙恩官居正三品,按例该是我们锦衣卫负责。” “此案牵涉到我们东厂,便不归你们管。” 下属在苗聪耳边耳语几句,苗聪小声提醒道:“司大人,被害人中确实有两个东厂的人,但是也有我们安插进来的兄弟……” 此案无论如何都是要上达天听的,天子脚下,三品大员一晚上被人灭门,足以震惊朝野。谁若能破了这个案子,便能一步登天。 锦衣卫的弟兄们磨刀霍霍,魏赫言手底下的人也磨砺以须。 魏赫言为了讨好曜帝,最近行事低调不少,朝臣当着他的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没少嘲笑他被一个女人压下风头。 底下的下属天天忍着火气。 司一珞跟魏赫言没打起来,双方带来的人马都亮了兵器。 “督主恕罪,案中也有我们的兄弟。” 少女与以往的恭顺不同,她的气势强势,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收到消息赶来的三法司官员看着他们两个暗中较劲,识趣儿地没上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狗咬狗一嘴毛,小心殃及无辜。 锦衣卫是朝廷鹰犬,东西厂是阉臣宦党,都不是好鸟,上次他们两个诡异地站在一条线上,大家心里就纳闷,若是让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从此以后,朝中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如今乐得看他们斗。 “督主手下能人无数,不如自己动手调查,抢下官的东西,是强盗行径。” 少女还伶牙俐齿! 魏赫言勾唇道:“司大人进京时日尚浅,可能没听说过本督的作风,本督最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司大人该觉得荣幸才对……” 司一珞没想到,魏赫言会对着她耍赖,上辈子他对她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苗聪,再去写一份勘验,送给魏督主过目。” 她算是退了一步,但是目前这一步绝对不让。 魏赫言呵了一声,松开手。 “姒海,你带人去配合查验。” 两方大有各查各的架势。 魏赫言上前查看孙恩的尸首,司一珞将勘验记录翻看一遍,又跟现场进行比对。 回头问段来:“你说从辰时一刻起,府上便没有人再进出了,也就是说卯时三刻到辰时一刻之间有人出去过?” 府上大部分人的死亡时间都在卯时到辰时这个时间段内,出去的很可能就是凶手。 段来喊来负责监控孙恩的暗哨。 显然魏赫言也想到这一点,将暗中监控孙恩的人叫来。 “今天不用上朝,早上便只有管采买的厨房管事出去了一趟,然后有七八个小贩担了柴米粮蔬进府。当时属下还纳闷,孙侍郎府七日才买一次粮米,不过才隔了两天,怎么又要买粮?” 司一珞翻开勘验记录,厨房管事死亡的时间是卯时初,所以那个出去采买的人就是杀死孙恩的凶手,伪装成管事出府,让同伴假扮采买的小贩进府杀人。 “大人,厨房里有几具尸体身份不明!” 司一珞跟魏赫言同时来到厨房,几个人的衣服被扒光,致命伤都在脖子上,一刀封喉。 “看来凶手早就潜入孙侍郎府了,早上伪装成小贩逃出府中。” 晚上有宵禁,这些人怕是入夜之前就已经潜入府中。 “昨天晚上有什么异常吗?” 几个盯梢的弟兄一致摇头。 孙恩满门被灭,除了那几个伪装成小贩逃出去的凶手之外,无从查起。 “务必以最快速度,找到那几个人!” 京城突然戒严,萧元锦陪着夫人出门看大夫抓药,被盘问了好几次,经过伶音阁时,萧破云抬头看着岳北书的窗子,暗自焦急。 “破云公主也喜欢北书公子?” 萧破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少女衣着光鲜,骑在马上迎面走来,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要将她看穿。 “确实一见倾心,可惜此处不是我北辽王都,否则本公主看上的人,何须这般谨慎麻烦!” 司一珞抿唇笑道:“就算此处不是北辽王都,公主亦可以上去坐坐,只要公主问心无愧,自然无需谨慎。除非,公主心虚……” 萧破云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什么大风浪没见过,还不至于因为她一两句话就心虚,她只是不敢赌,锦衣卫无孔不入,她怕把岳北书搭进去,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二楼的窗子从里侧打开,岳北书站在窗边,将一个香包砸在司一珞马上,语气妖娆。 “司大人明知北书心悦大人,为何还要将北书推给别人?” 第69章 大火 司一珞捡起掉在马背上的香包,抬头看他。 因为孙恩满门被灭一案,街上的人少了很多,但是不代表没人看热闹。 这几天街头巷尾讨论最多的就是这个案子,锦衣卫和东厂轮流调查,全城戒严,抓了不少人,弄得人心惶惶。 百姓们迫不及待需要一些桃色的花边新闻来舒缓一下内心的焦虑。 如今朝中最有意思的,不就是这位女指挥使吗? 自从她上任之后,热度一直没消停过,坊间说书的人编排的话本,原本只是以她为原型,后来越来越大胆,说法也越来越新颖。 故事中的主人公从上到下,身份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写不出来。 司一珞懒得管,但不代表着她就很随便。 “北书公子说笑了,公子挂牌接客,司某秉公办案,司某从未应允过公子什么,公子莫要将负心薄幸一词烙在司某身上。” 她的话不留情面,岳北书不仅不恼,反而拿折扇掩唇笑道:“司大人好生无情啊……” 看起来更像是打情骂俏。 “大人既然来了,不如上来坐坐喝杯茶?” 宋业和附耳说道:“大人,下官请求去伶音阁中搜查!” 他们今天本就要彻查各大青楼,司一珞移开身子看他。 “你是缉查百户,查封一个小小的伶音阁还需要跟我汇报?” 宋业和尴尬笑道:“您和北书公子的传闻,下官以为……是,咳咳,下官这就进去搜查!” 宋业和一马当先,司一珞没想到谣言已经混淆视听到这个地步了……她抓住一个力士,问道:“现在坊间关于我的传闻有多少?” 力士眼睛瞥着其他同伴随着宋业和进去搜查,他晚了一步就相当于少了一个立功的机会,万一他真查出点什么,不能升官也能发财! 毕竟他们家指挥使大人在赏钱上很是大方。 可是……却被留下来回答这些容易得罪人的问题,力士心中暗呼倒霉。 被晾在一边的萧破云识趣儿告辞,萧元锦露了个面,冲司一珞点点头。 司一珞颔首目送。 “大人……没什么传言,您要是不喜欢听,属下这就带几个兄弟把为首那几个人抓了丢进诏狱,拔了舌头……” 司一珞没什么耐心地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力士一脸为难,纠结半晌,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 “大人,坊间关于您的流言太多了,大体分为两类,话本杜撰,和据说是真实的传闻。” “杜撰的那些属下就不说了。真实传闻……您上次跟魏督主坐画舫游湖,被人盛传您二位的关系不一般,说,说您跟魏督主是对,对食……” “还有您跟沈大小姐……” 力士觉得自己嘴巴要抽筋了,实在斟酌不出好听的词,只得实话实说。 “说,说您跟沈小姐,磨,磨镜……” “项世子在您府上住了两天,也,也有这个传闻……” “坊间的人说您不拘男女,荤,荤素不忌,最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美人……” 力士抽了自己一巴掌,跪地道:“大人,这些人太恶毒了,属下现在就去查清谣言的来源,把那些造谣的人统统捉拿归案!” “回来!” 司一珞嗤笑一声,她听过更恶毒的谣言,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锦衣卫爪牙鹰犬的名声不好听,她又是女人,难免有小人恶意中伤。 “若有人敢当面说,就把人剐了,背地里,我还能管别人心里想什么吗?正好借着查案,把各大茶楼酒肆说书的人警告一番,这件事儿就先这么揭过去。若有再犯者,就不止是拔舌头了……” 力士急忙应是。 司一珞又抬头看岳北书一眼,岳北书对着她笑笑。 伶音阁后院突然升腾起热浪,有人高呼。 “着火啦!快来救火!” 呛鼻的味道从伶音阁里冲出来,司一珞眼珠里映着火光。 “小心!” 急速铺开的火苗卷着来不及逃出的人群。 进去搜查的力士们身上带着火光,冲出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灭了火,皮肤上起了一层燎泡。 宋业和最后跑出来,此时楼里已经是浓烟滚滚,火舌顺着楼梯往上爬。伶音阁的小倌和客人们慌不择路,挣扎着跑到湖边跳进湖里,在水面上挣扎。 “把人捞出来!” “怎么会突然着火?”司一珞扬声道:“留二十个弟兄封锁现场,其余人等,迅速灭火!” 宋业和嗓子有些哑,开口道:“大人,下官闻到了火油的味道,急忙往外跑时,火势已经烧起来了!” 火油,那就是提前安排了? 伶音阁果然有问题! “你查到了什么?” 宋业和摇头道:“什么都没查到!” “回去调人过来,让五城兵马司灭火!” 宋业和应是,手臂的血泡往外流着脓水,他一声不吭,安排下属分头行动。 “先救人!” 庆幸此时才上午,寻欢作乐的客人正沉浸在宿醉中。客房大多在二楼,火势虽然猛烈,有不少人已经跳窗逃生。 “司大人,救我!” 一楼眨眼间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灼热的气息逼得人向后退。 岳北书站在二楼,烟熏火燎中抬脚跨上窗沿,作势要往下跳。 司一珞在他窗台正下方,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她的手臂很有力量感,稳稳地揽着他的腰身平稳落地。 美人头发散乱面带惊恐,看向她时眼中的崇拜和含情脉脉,让司一珞打了个寒颤。 看到冲天火光赶来的魏赫言被这一幕冲击,缓了脚步冷声吩咐:“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让五城兵马司迅速疏散人群,将周围两栋楼里的人清空!” “官爷,酒楼就是小人的全部身家啊!不能烧啊!” 伶音阁旁边是一家酒楼,两家的建筑紧挨着,火如果不能扑灭,势必要牵连酒楼,该庆幸伶音阁另一边是马路,否则连着烧起来,损失不知道有多少! 这几日天气晴朗,气候干燥,伶音阁的建筑主体都是木质的,又被泼了火油,火舌争相舔上隔壁的酒楼,酒楼挨着还有其他建筑。 整条街上的商家涌在一处扑火,生怕连累到自家。 司一珞吩咐道:“伶音阁火势太大,全力控制常记酒楼的火势!” 宋业和带来的力士,跟看见浓烟赶来的五成兵马司的兵卒,以及街上商贩自发组织的人手一起从圣心湖提水扑火。 火势越来越大,人员混乱,司一珞咬牙看着火场。 “人都逃出来了吗?” “大人,我家公子还在里面,大人快救救我家公子!”提着八宝鸭子匆匆赶回的小厮瘫坐在地上,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公子喝醉了,非要吃兴味斋的八宝鸭子……” “公子要是出事了,小人全家上下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大人您救救我家公子!” 小厮说半天说不到重点,司一珞开口问道:“你家公子是谁?在哪个雅间?” “我家公子是公义伯蔡毅独子蔡庸!”小厮跟找到魂儿一样,趴在司一珞脚下,拽住她的衣摆,“在碧水阁!” 司一珞抬头看着火势,火舌是顺着楼梯往上爬的,中间处的火势已经烧到房顶,碧水阁靠近楼梯,现在进去也救不回他家公子了。 魏赫言听到司一珞清晰的回答。 “蔡庸专横跋扈,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酒囊饭袋的命,不值得我们锦衣卫冒险救人!” 小厮浑身血液倒流,失去知觉,身下一滩水迹,竟是吓得尿了裤子。 闻讯赶来的公义伯与夫人正巧听到她这句话,当场就气晕了过去,下人们手忙脚乱安顿好夫人。 公义伯蔡毅大声骂道:“都愣着干什么,救不出公子,你们都得陪葬!还不快去救人!” 火势已经蔓延到二楼,蔡庸就算没被烧死也呛死了,现在进去只是徒增伤亡。司一珞抬手,下属立刻拦住往里冲的护卫家丁。 “司一珞,老夫跟你有什么仇?你不救人,还敢拦着老夫进去救人,老夫……” 公义伯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身子往前栽倒,被下人扶住。 蔡毅眼前阵阵漆黑,缓过来那口气。 “老夫要进宫告御状!” 司一珞面颊被火烤得很红,不见惧色。 “我等着。” 少女的视线透过慌乱的人群看过来,魏赫言目光聚焦。 “公义伯的姐姐是先帝太妃,司大人怕是要惹麻烦了。” 何必说那句话得罪人呢? 他们愿意多搭上几条人命,与旁人何干? 魏赫言低头看了一眼被遗忘的小厮。 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只为了救一个小厮吗? 司一珞,你是个怎样的人? 第70章 背锅 伶音阁的火势完全控制住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一把火烧光了毕生的积蓄,常记酒楼的掌柜瘫坐在地上,哭得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酒楼没被烧完,也烧得差不多只剩下框架了。 伶音阁只剩一片废墟。 救火的兵将和力士累得瘫倒在烟尘里,浑身上下漆黑,有的人头发都被烧了一半,有的人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 刚追查到的线索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就算伶音阁真包藏着祸心,恐怕也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大人,伶音阁逃出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宋业和清点人数,伶音阁逃出来的客人早就不知所踪了,挂牌的小倌和下人,一共三十九人。 其他人尽数葬身火海,包括伶音阁的管事。 锦衣卫衙门又调拨了二百人前来,举着火把在火堆里翻找,凑出来了几副肢体不全的尸骨。 是自杀还是他杀无法定义,现场虽然有她和魏赫言坐镇,但是混乱中也无法辨别谁身上有嫌疑。 司一珞的面色很沉重。 魏赫言开口道:“司大人,为今之计,咱们不如摒弃前嫌,合作查案如何?”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了,司一珞从来不敢仗着多活一辈子就轻敌。 上辈子没有萧臣被抓,没有萧元锦和萧破云被俘,也没有孙恩满门被灭口,更没有今日伶音阁的大火。 背后像是有一双手,推着她向前。 孙恩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没有开口。 “大人,伶音阁这些人怎么安排?” 司一珞与魏赫言对视一眼,开口道:“督主若不介意,这些人就由下官带回去审问。” 魏赫言扬眉看着她。 “本督担心司大人不忍心下手,还是交给本督带回去审问吧。” 岳北书身上已经被贴上她的标签,司一珞有心解释两句,但是大家先入为主,又都劳累一天,个个神情疲惫,估计也不会把她的解释当真。 谣言猛如虎。 魏赫言一脸我不听你解释的表情,让她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没办法出口。 她默了默,魏赫言轻呵一声吩咐道:“带走!” 岳北书回望她,眼神中似有希冀。少女并未开口阻拦,目光透过他似在看着别人。 “回去吧……” 司一珞收回目光,与魏赫言背道而驰。他误会了,她却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辈子的他们天生就是敌人。 还是不要给自己留退路了。 多事之秋,孙恩灭门案和伶音阁纵火案让朝廷各个衙门忙成滴溜转的陀螺。 沈案兴统管朝政,日日早出晚归,沈茉冉打听不到消息,就守在司一珞府上。 天气渐渐炎热,距离纵火案过去有一个多月,沈茉冉终于在端午节这一天守到司一珞。 司一珞取下帽子和佩刀放在桌上,解开两粒扣子,猛灌茶水。 陈婶子包了粽子,陈卓端了一盘过来。 “沈家姐姐,你先吃个粽子。” 外面太阳很晒,司一珞眼前还是一片绿色的光影,看人只能看见人影,看不到脸。 项骁去京营赴任了,原本今天也该休沐,但是军营里有几个人闹事儿,他为了整顿军纪,昨天就传了信说不回来了。 关键是司一珞比他还忙,他就算回来也不一定能见着她。 最近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在军中也听说了不少事儿。 公义伯死了独子,告状不成,到处撺掇着臣子们弹劾司一珞,跟恶狗一样到衙门里闹事,一波接着一波,不让人安生。 天气炎热。 曜帝又因为灭门案和纵火案脾气也大,早朝上发了好几次火,连司一珞在内的朝臣都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项骁不想把脑袋凑上去,让有心人把他们西平侯府也捎带上。 关键时候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但是平时遇到麻烦事儿的时候,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他暗中送了节礼过来,是军营里包的肉馅咸粽子。 沈茉冉把五彩绳绑在陈卓手上,又给他鼻孔和耳洞里抹了雄黄酒。 “我跟你家阿珞姐姐说几句话,你先出去玩儿吧。” 陈卓抓了一个粽子跑出去,沈茉冉剥了个蜜枣粽子给她。 “你今天早朝挨骂了?” 司一珞放下茶杯,一只手提着沾在身上的衣服,一只手接过粽子。 “哪一天不挨骂,案子就破了。诏狱里抓了不少人,苗聪带着一干手下十二个时辰轮番审问,也没审出来多少有用的东西。” “魏赫言那边估计也差不多。刑部大牢昨天抬出去了八具尸体,比我们诏狱里冤死的犯人都多,他们为了抢先一步破案,不惜捏造证据……” “再闹下去,人心就不稳了,案子该收场了……” 司一珞话中有话,沈茉冉也不觉得奇怪。 抓不到真凶,找人背锅是官场常见的做派,这次的案子闹这么大,不推出来一个有分量的人背锅,恐怕不行。 上辈子,司一珞没少干这种缺德事儿,这辈子她决定不掺和了,挨骂就挨骂,大不了她承认自己无能,以曜帝多疑的性子,恐怕也不会轻易撤了她。 魏赫言看着三法司递上来的资料,暗嘲道:“你们想把这两件事情推到禄王身上?” 禄王是曜帝的弟弟,缠绵病榻多年,如今已经起不来床了,全靠汤药吊着命,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还很难说。 他的病,是心疾,常年担惊受怕,忧惧过度导致油尽灯枯。 刑部尚书贺邱明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面上晦暗不明,心中有点打鼓。 午后的太阳十分毒辣,魏赫言应该是打算午休,头发解了披在身后,红色的寝衣绸面光滑,隔着一串珠帘,斜靠在太师椅上。 不过安静了两息功夫,贺邱明觉得自己经历了漫长的审判,汗珠贴着脸颊滚入眼睛里,涩涩的刺痛感让他回过神来。 “那就这样吧。” 珠帘后的人起身走到床前躺下了,贺邱明松了口气,拱手道:“下官告退。” 脚步声走远,魏赫言突然嗤笑一声,盯着床头的帐子发呆。 曜帝所有的兄弟都不得善终,朝臣们是猜准了他的心思,才敢把罪名推给病入膏肓的禄王。 谨小慎微,伏低做小能保一辈子平安吗? 禄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不谋划,早晚也落得个同样的结局! 天家无父子亲情,皇族血脉如何,身份高贵如何? 一个外臣都能随意算计,还不如做弄权的阉宦! 他闭上眼睛,却压不下心头翻滚的恨意。 “女学现在收了十三个学生,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每人每天按照二十文钱的伙食标准,一天就是二百六十文钱,训练要吃好一点,两天一顿肉,每月大概需要九两银子。再加上其他开销,每月……” 听着沈茉冉打算盘的声音,司一珞睡了会儿午觉,不过她只睡了半个时辰,苗聪就派人来告诉她案子结了。 凶手是禄王。 沈茉冉打算盘的动作顿住,司一珞起床洗了把脸,应了声知道了将人打发。 她双手撑在铜盆的沿上,看着水面倒映出来的眉眼,沉默良久。 “上辈子的禄王殿下没有撑过今年冬天,本就是将死之人,却得不了善终。” 沈茉冉讽刺道,“真凶逍遥法外,他们却选择用禄王殿下换取暂时的安稳,真是满朝高风亮节,一心为民的好官啊!” “司一珞,我这两天回府的时候,见到衙门查案的人借着搜查同伙的名头随意诬陷百姓索要贿赂,你知道吧?” 这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臭虫,逮着机会就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京城尚且如此,京城之外呢? 司一珞自然知晓,她已经让下属暗中调查了。 “我知道,随后我会一个一个收拾他们!现在人心惶惶不是时候。” “皇上下令让锦衣卫去查抄禄王的府邸,外面太乱,你回府的时候让项云送你。” 司一珞戴上佩刀,跨出房门。 苗聪调拨了二百个力士将禄王府围起来,司一珞到的时候,魏赫言在门口站着。 第71章 体面 “皇上命我监督。” 他似是跟她解释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像是在安抚自己内心的情绪。 不知他身份的人或许以为他是来看笑话的,不知真相的人以为,司一珞与他沆瀣一气,栽赃诬陷。 人们不敢骂决策的人,却惯会牵连他人,那帮朝臣们栽赃陷害,他们两个执行的人背了骂名。 司一珞在门口见到了陈旺。 陈旺只将禄王府围起来,并没有其他动作。 “司大人。” “你的伤好了?” 陈旺受伤,司一珞去给他出气找场子,后续又隔三岔五让人去给他送药材送补品,他如今对司一珞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回大人,下官无碍了。” 司一珞嗯了一声,吩咐道:“进去吧,对禄王及禄王妃客气点儿。” 陈旺应是。 魏赫言垂着眼睛讽刺道:“司大人对每一个犯人都这般体贴吗?” 从外表看他,的确是落井下石的态度,但是司一珞多活了一辈子,站在他对面的时候,突然就能捕捉到他情绪的异样了。 不再像之前那般,漫无目的地猜测。 他是不是觉得寒心?是不是觉得无力?是不是觉得委屈? “下官能做的只有保全禄王殿下最后的体面了,再怎么说,禄王殿下也是皇上的亲弟弟,督主应该不会计较吧……” 魏赫言盯着她的眼睛,没有发现一点异常,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真以为他是来看笑话的? 孤寂的背影让司一珞的心跟着揪了一下,安慰的话差一点脱口而出。 还好,她回过神来,正身看着前面。 禄王没有子嗣,禄王妃身份也不贵重,只是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但是两人感情很好。 下属找了一顶软轿,将禄王抬出府,禄王艰难地对着司一珞拱了拱手,无力地靠在轿子上。 禄王妃虽然满面泪痕,却还是忍着悲痛气愤,朝着司一珞福了福身。 是谢她给他们的体面。 司一珞恭敬回礼。 “让苗聪准备一间干净的牢房给禄王殿下!” 陈旺安排人跟着护送,其他力士入府搜查,很快就查到“罪证”——几封通敌文书,以及一张名单。 司一珞看了一眼,将罪证递给魏赫言。 “劳烦督主面呈皇上。” 司一珞还要抄家,姒海接了罪证,魏赫言朝着禄王府里望了两眼,照壁上象征福禄的鹿纹已经被雨水磨平。 庭院深处,几处失修的院落屋顶塌塌得低着头。 这座亲王府邸早就开始衰落了。 魏赫言捏着罪证,转身离去。 闷热的天气终于迎来一场雨,哗哗啦啦的大雨将暑气暂时压下去。 忙到夜里,将抄没的财产登记造册送进宫里交了差使,司一珞撑着伞回到府上,大雨冲去了她身上黏腻的汗意。 换了件干净衣裳扑在床上,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有人推门进来,她没多想,以为是项云。 直到那人走到床前,伸手按上她的肩头她才反应过来,抬头。 “你怎么在这儿?” 岳北书清减了几分,脸瘦得快脱相了,更衬得他那双眼睛像魏赫言。 恍惚间,司一珞以为是魏赫言,身子猛然僵住。 他身上穿着普通的青衫,头发用一根发带扎在脑后,被她的反应吓得跪在床头。 “司大人勿恼,是,是魏督主放我出来的。” 魏赫言? 司一珞第一次不明白魏赫言的行为,问道:“你是他的人?” 岳北书疑惑道:“小人与魏督主并不熟悉。” 这场纵火案从伶音阁而起,阁内逃出来的人,早在魏赫言带他们走时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牢狱中要经受各种严刑拷打,熬不过的人,坟头已经长草了,熬过来的人…… 单是这份毅力就不是常人所有。 透过衣领看到他胸口的红痕,司一珞将他的领口扒开,他身上的伤触目惊心。 掀开袖子,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 “我没事……” 岳北书说完这句话身子向前栽倒,脑袋撞在司一珞的肩膀上。 司一珞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喊道:“项云!” 屋檐下,项云正面对上撑着伞站在雨中的人,雨水串成的珠帘隔开两人的视线。 屋内响起司一珞的呼唤,项云又抬头看了一眼,感觉到对方没有敌意,这才转身进了屋子。 烛火被透过门缝钻进去的风吹得来回摇晃。 面色潮红的岳北书衣衫半褪,靠在司一珞怀里,项云上前蹲下。 隐约听到少女交代要照看好他。 魏赫言拳头握了握,向后退入风雨。 亮白的电光闪过,司一珞看到他的背影。 他是什么意思? 司一珞心中有无数个疑问,交代项云:“你先看着岳北书!” 她提着伞追出去。 雨声将大地上发出的所有声音压下去,司一珞开口喊道:“魏督主!” 雷声轰隆,他脚下不停,直到听到身后少女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魏赫言!” 司一珞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觉得胸口憋闷,必须要追上他! 但是当她加快脚步冲到他面前时,他的气息入侵,让她刚涌上来的勇气瞬间退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他,又该跟他说点什么。 黑暗将魏赫言眼底的情绪藏住,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耐心停在这里等她说话。 心里隐隐期待着。 她会说什么? 少女拦着他的手臂放下去,魏赫言听见自己不耐烦的语气,还是一贯阴阳怪气的调调。 “司大人胆子不小,竟敢直呼本督名讳……” 司一珞平静且空荡的思绪被他的话打出涟漪。 她张嘴,磕磕巴巴地问道:“督,督主恕罪……为什么,将岳北书送来?” 开口却是为了别的男子…… 魏赫言眼底的柔光一闪而逝,声音冷淡:“这个人身份太干净了,什么都审不出来,本督便做回好人,既然是司大人的心头好,总不好将人折腾死送具尸体回来……” “不是……”司一珞拦住他的去路,解释道,“我跟他没关系,督主莫要误会!” 惊雷阵阵,电光下,少女的侧脸沾上雨水,模样真诚。 魏赫言牵了牵唇角。 “你的事情不用跟本督解释,人本督送来了,该怎么处置,司大人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侧身时,却突然压制不住喉间的翻涌感,俯身呕出一口血。 “督主!”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淡,司一珞看到他唇边残留的红色,惊慌道,“魏赫言你怎么了?我去叫太医!” 少女弃了伞,转身。 被他拉住胳膊。 司一珞回头,雨珠砸在她脸上。 魏赫言看到她真切的关心,还在往上翻涌的恶心感克制了不少。 “你深夜冒雨去给我请太医,明天咱们两个都得死!” 第72章 告假 司一珞遇到任何事情都能从容冷静,唯独对他的事情上,不知所措。 “那怎么办?你是不是中毒了?有人要杀你?” 魏赫言觉得好笑。 “有人要杀我不是正常吗?想杀我的人那么多。” 手中握着的胳膊很细,几乎全是骨头,他放开她。 “我死了,恐怕很多人做梦都会笑醒!司大人呢?也盼着我死吗?” 司一珞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伸手扣住他的脉搏。她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基本的脉象还是能分辨的。 少女面上的惊慌失措让魏赫言心中一动。 她好像真的不希望他死。 收回手臂。 “老毛病了,无碍,司大人请回吧。” 司一珞知道他有胃疾,但是没想到已经严重到呕血的地步了! 上辈子有她在身边精心为他调理,他虽然总是胃口不好,虽然每顿饭都挑食,但是她总是变着花样哄他吃饭,所以没到这个地步。 张嘴想劝他一句,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管他的事情。 魏赫言看着她的欲言又止,嗤笑一声,绕过她走向对面的府邸。 “督主若实在不想吃饭,让姒海给你熬点儿南瓜粥,放上一点冰糖,早晚各吃一碗。” 司一珞说完就后悔了,在魏赫言的事情上,她已经尽力克制了。 “下官僭越了。” 她捡起雨伞,淋着雨回到房间,陈婶子跟二乔在给岳北书清理伤口。 司一珞理智回归,连魏赫言都查不出来的人,要么是真的清白,要么就是隐藏太深。不知道他的目的,不如留下他,是狐狸,早晚要露出尾巴。 她从不信任主动送上门来的男人,上辈子她不知道砍了多少个细作…… 司一珞觉得身上有点乏,靠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提督府。 魏赫言靠在床头,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腹部隐隐的疼痛让他眉头拧了拧,姒海熬好了药端进来。 闻见药味儿,他眼里的嫌弃连三岁小孩儿都能看出来。 “督主,良药苦口,您就喝吧!” 魏赫言讨厌吃药,淡声吩咐道:“去熬些南瓜粥来。” 姒海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打算继续劝,突然反应过来,惊喜道:“是,是,督主您饿了?奴才这就去吩咐厨房!” 半个时辰后,魏赫言终于喝了药睡下了,姒海长舒了一口气,关上房门走出去,对守在外面的人吩咐道:“明天早上,替督主告假。” 一夜大雨,第二天早上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早朝之上,众臣瞧着曜帝左右空荡荡的位置,竟然觉得不习惯了。 曜帝也不习惯。 “赫言呐……” 曜帝想喊魏赫言让他拟旨,无人应答才想起来他今日请了病假。 再看另一边,司一珞的位置也空着。 万忠小声解释道:“皇上,司大人昨夜淋了雨,今天早上发热了,怕给您过病气,也请了病假。” 这两个人不在,最开心的莫过于三法司了,禄王勾结外敌,窃取情报不成,被孙恩无意发现,便暗中买凶杀人,又当街纵火,罪不可恕! 这份功劳就没人跟他们抢了。 沈案兴这边失了孙恩这个臂膀,别人要么赚了名声,要么赚了好处,只有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孙恩被查了个底朝天,弹劾他买卖官爵的折子快要把御书房淹了。 他有幸成为继司一珞之后又一个被群起攻之的官员。 买官卖官背后还有宋国公,宋国公许诺了他好处,城外粮仓的霉米还没处理干净,他的把柄被宋国公捏着。 宋国公恩威并济,软硬兼施,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弹劾他的奏折曜帝全都压下来了,但是当着百官的面训斥他,他也只能伏低做小,认罪画押。 属于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司一珞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热才退了下去。 宫里派人来给她传话,叮嘱她好好养病之外,还让她病好之前不用进宫当值。 宫里御赐的补品药材,司一珞用不上,让下人收进库房,回头散出去,也好收买人心。 这一点,沈茉冉做得不错。 沈茉冉将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抽空问道:“你真打算让那个男花魁住在家里啊?魏赫言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准给你身边送一个细作过来。” 昨天司一珞脑子里一团浆糊,今天休息够了,才回过味儿来。将岳北书送来,魏赫言可能抱有某些目的,但也有可能是他给的谢礼。 谢她给了禄王体面。 他手段狠辣,司一珞自认在他手底下抗不了几招。若是连他都查不出问题的人,本身就很有问题。 她直觉岳北书不单纯,但却没有证据。 “日久见人心,狐狸得闻见骚味儿才会露出尾巴,先养着吧。” “你不怕传出去不好听?”沈茉冉合上账本,抬头看她,“你不像是会沉迷美色的人,但是,我怎么觉得那个男花魁长得像某个人……” “你不会是因为得不到魏赫言,就将这份畸形的爱慕转移到岳北书身上吧?” 连沈茉冉都误会她喜欢岳北书,看来她再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她。 “我心里有数。” 沈茉冉嘟嘟嘴,碧桃端来两碗樱桃冰沙。 “小姐您还是担心您自己吧!礼部把婚期定在中秋过后,还有两个多月您就要嫁给湛王做湛王妃了,以湛王殿下的倒霉劲儿,万一撑不到那时候呢?您可就要背上克夫的名声……” 沈茉冉恨不得将碧桃的嘴巴捂上。 “碧桃,你要是再嘴上没个把门儿,什么话都往外说,我可把你打发出去了啊!祸从口出,不长记性!” 碧桃吐了吐舌头,捂住自己的嘴巴,嘟囔着说道:“我这不是想着咱们在司大人的地盘上嘛,项云大哥那么厉害,肯定会帮咱们看门……” 司一珞被她逗笑了,碧桃跟着她们经历了这么多还能保持这份心态,很厉害了。 “碧桃姐姐,我也要吃冰沙!” 一身汗臭的陈卓破门进来,抱着碧桃的胳膊撒娇。 司一珞瞪他一眼,吓得他立刻站直身体,字正腔圆道:“碧桃姐姐,我也想吃冰沙!能麻烦你帮我做一份吗?” 项云接手了府上的护卫,并且帮司一珞训练了一批死士。 陈卓每日跟着他们训练,碧桃每次来都给他带零嘴,时间长了,就成为了他痛苦日子中的一束光,一到休息时就跑来姐姐长姐姐短地喊着,想混点儿吃食。 “好,我这就去给你做!” 自从陈卓跟陈婶子来府上之后,府里热闹了许多,沈茉冉感叹道:“司一珞你觉得周湛真的是个病秧子吗?” 司一珞没说话,听她继续说道,“我觉得不像。宫里那次,如果还有别人下场,他一个病秧子是怎么从房间里逃出来的?真靠误打误撞吗?我不信……” 沈茉冉越想越觉得可疑,小脸皱起来。 “他要不是个病秧子,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第73章 何错之有 司一珞被她的表情逗笑,调侃一句:“祸害遗千年,说不准他活得比你我都长。” “那不行!”沈茉冉反驳道,“咱们说好了熬死皇帝当太后,他要是万寿无疆,你我怎么办?我得想个法子让他命短些……” “等我嫁过去,我就给他多纳美妾,让他多生孩子少掺和朝政,就这么定了!” 司一珞病着,脸色略有点憔悴,笑起来有种病弱的美感。 沈茉冉上前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坐在床边。 “你刚才那个笑是几个意思?笑话我?” 司一珞将她的手拂开,一本正经地摇头道:“没有。” 沈茉冉犟犟鼻子,无奈道:“可惜你不是个男儿郎,要不然我就不用费劲巴拉地靠男人上位了。” “你把我当成男人看待不就行了,我一样给你撑腰。”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语气,沈茉冉眼眶却突然酸涩,被她感动得稀里哗啦,心里软成一滩水。 “司一珞,我上辈子到底积攒了多大的福气,才会跟你做朋友……我没想哭,我也不矫情,就是,太感动了……” “你别总是说些煽情的话,惹我难受……” 司一珞无奈道:“行,我不说了,你擦擦泪吧。” 沈茉冉拿帕子沾沾眼角,问道:“你既然决定支持周湛,那你跟他暗中接头了吗?他那边什么反应你也不跟我说一声,让我好有个准备。” 司一珞枕着一条胳膊支起脑袋。 “我不想让你因为我的选择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我投靠他是我的事儿,你跟他之间的相处,遵从本心吧,别受委屈就行。” 沈茉冉自觉不是爱哭的人,今天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沈茉冉叹道:“说了别说煽情的话,你又惹我……这两天沈案兴心情不好,我得回府上盯着,看他下一步动作,你好生养病。” 司一珞点头。 从她府上出来,沈茉冉红肿的眼睛明显是哭过了,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 不出两天。 “哎呦呦,可不得了了!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前段日子陷入纵火案的伶音阁头牌北书公子,如今在司指挥使府上呢!” 街头一间小茶楼里,说书人摇着折扇,堂下的听众们起哄道:“你怎么知道?” 说书人得意一笑,小童拖着盘子到场下走一圈,听众们一人放上几个铜板,说书人满意了才接着往下讲。 “我不仅知道司指挥使利用职权,将人犯从魏督主手里提出来带回府上金屋藏娇,还知道那位相府大小姐,因为吃醋,哭着从司指挥使府上跑出来!” “项世子在军营里,估计还不知道这事儿,若是知道了……嘿,大家猜猜会不会打起来?” 小茶楼里听众不少,议论声也格外多。 “你们说这位女指挥使真是绝了,不管身份,不管男女,只要好看就掳到府上,连太监……” “嘘,小心祸从口出!” 那人压低声音:“连太监都不放过……” 混迹在人群里的司一珞冷哼一声,不用她吩咐,下属起身上前将说书人脑袋按在桌子上。 咣的一声响,桌案上的茶杯掉在地上碎成渣。 “你们是什么人?”说书人犹自挣扎,“我家舅姥爷在五城兵马司当差……” 司一珞起身,一脚踩在板凳上,亮出腰牌。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锦衣卫? 他们穿着便装,一开始没引起太大的骚动,腰牌一亮出来。 “他们是锦衣卫的……” “官爷饶命!我们就是来喝茶消遣的,跟我们没关系啊……” “求官爷高抬贵手……” 十几个力士将茶楼围住,白晃晃的长刀在阳光下晃人眼睛。 说书人慌了,求饶道:“大人,大人,大人!饶了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看客们有吓得尿了裤子的,有吓得瘫在地上动不了的,也有拼命往后缩,以为不被看到就能躲过一劫的。 唯独没有往外跑的。 “谁给你的消息?” 司一珞把玩着腰牌,下属在说书人脸上抽了一巴掌,问道,“你一个贱籍平民,竟然敢窥探我们大人府邸,说,你是不是细作?” 说书人抖如筛糠,哭喊道:“不是不是!小人鬼迷心窍,买通了司指挥使府上的一个婆子!这些事儿都是那个婆子说给我听的,小人花了十两银子呢……” 司一珞哦了一声,视线扫了一圈,淡声道:“带走,好好查查。” 她府上的下人经沈茉冉和项云两人把关,已经筛得差不多了,只是当初赐府时,宫里赏赐的人没办法明着处置。 眼下正好,连由头都不用她自己想了。 一下午端了十几处茶楼,天色刚暗下来,司一珞挑了家茶楼,坐在临街的位置。下属们散进黑巷子里,不一会儿,街上就抓了一串人出来。 从黑巷子里的娼妓,到去眠花宿柳的官员,一窝端出来不少。 下属拿着名单一一对照。 “大人,名单上的人都抓齐了。” 司一珞勾唇笑了笑。 “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带他们回去醒醒神。” 圣心湖三十六家青楼隶属于朝廷管辖,对外开张,官员们有一两个相好,那叫风雅。躲在暗巷子里玩闹,那叫宿娼。 富贵花肯定没有野路子勾人。 “本朝太祖有令,凡赌博者斩断手脚,官员赌博,罪加一等。” 暗中捏造冤案,索要贿赂的官员除了吃喝,就只剩下嫖赌了,暗巷子里集齐了暗娼和黑赌坊,走这一趟就齐活了。 人进了诏狱,他们自己随便交代点儿什么,正好数罪并罚,一举两得。 司一珞的这一行为,又收获了不少弹劾。 早朝上,监察御史轮流轰炸,引经据典,吵吵了一整个早上,最后齐刷刷跪了一地,请求曜帝处置司一珞。 魏赫言没忍住侧身看了一脸淡定的司一珞一眼,心道她是真能惹事儿。 做事情之前闷不作声,不给人准备的时间,惹了事儿以后还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软硬不吃,岿然不动。 既不邀功也不辩解,让人猜不出她的目的。 了却一桩心事,曜帝今日心情不错,将弹劾司一珞的折子递给她。 “司卿,你可有辩解?” 司一珞翻看了一眼折子,恭敬回道:“回皇上,臣不辩解。《大周律》中明文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凡赌博者斩断手脚,凡借职权贪污受贿超一百两银子者,剥皮点天灯。” “臣按照规矩行事,不知何错之有?” 第74章 不会后悔 “谁不知道你们诏狱中有一百零八种刑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不住严刑拷打的官员胡乱说点什么,就被你们拿出来当成证据!” 堂下有人反驳。 司一珞看过去,说话的人有点眼熟,正是当初弹劾她七宗罪的留京监察御史顾学健。 得罪了魏赫言,他还活着呢? 司一珞正身道:“昨天晚上本官抓他们的时候,满京城百姓都能作证,不是本官以及下属将人塞进暗巷诬陷他们吧?不是本官在背后怂恿他们进赌坊吧?” “顾大人为何一口笃定本官对他们动刑了?顾大人不妨去诏狱里看看,再来朝堂进言!” 昨晚抓的那些人,刚看见刑具就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根本用不着动刑,连夜在口供上画了押。 顾学健是个愣头青,说话不怕得罪人,曜帝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将他留京担任监察御史。 怼完顾学健,又有老学究站出来指责司一珞闹市抓人,有损朝廷颜面。 司一珞一句话就反驳回去了。 “他们做出这些丑事儿的官员都不怕给朝廷丢脸,锦衣卫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没道理要本官帮他们瞒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人是在教唆本官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堂下大臣说不过她,就开始轮番上阵给曜帝讲仁政,经典张口就来。 曜帝最烦这些,他想做出成绩,想做明君,但是底下一堆人拦着,他下发的政令这些人表面上遵从,暗地里大打折扣。 司一珞舌战群儒,做了他手里的刀。这把刀初试锋芒,虽然没割在要害,却让他出了口气。 “好了,此事就照司卿所言,依律办事。散朝吧。” 她抓的都是小虾米,小喽喽们的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透过这件事情,看出司一珞是跟大家站在对立面上的。 幕后大能们最擅长居安思危,当下形势不利,今天的劝谏不过是试探,结果并不满意。 刚散朝,朝臣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 如果从明面上占不到便宜,手段估计会用在暗处。 司一珞明白这个道理,回府之后将府上下人聚拢起来训话。 经过沈茉冉明里敲打,项云暗中处置,府上的下人如今再也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她将人聚起来提醒大家最近出门小心,那帮子文人肚子里的坏水太多,拿她没办法,肯定会从她身边的人下手。 司一珞吩咐完,将项云、陈卓、陈婶子还有沈茉冉几人留下,叮嘱他们一定小心。 沈茉冉担心道:“现在就跟他们对上了吗?” “阿珞姐姐,你做的都是好事,他们为什么针对你?”陈卓收起玩闹心思,一脸疑惑,“朝中不至于都是是非不分的坏人吧……” 司一珞镇静道:“早晚都要对上,早点晚点没有区别。” 她拍着陈卓肩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要报复。你跟你娘留在京城很危险,你怕不怕?” 陈卓挺直胸膛。 “我不怕,我要帮阿珞姐姐对付坏人!” “好样的。”司一珞抬头,对项云说道,“府上要密不透风,辛苦你了。” 项云抱拳。 “大人放心。” 安排好之后,她单独留了沈茉冉。 “还有件事要交给你,你回去跟相爷说……” 两人咬着耳朵说了几句,沈茉冉眉间神采飞扬,暗笑道:“放心,交给我……” 她凭一己之力给朝廷空出来了许多空缺,沈案兴不是损失了一个孙恩吗,想必十分乐意合作。 这就给了她们钻空子安插人手的机会。借沈案兴的手,养自己的人。让他尝到点儿甜头,他才会上钩。 “这倒是个好主意。”沈茉冉仍旧担心,“不过这么早跟朝臣们对上,对我们不利,我们家底太薄了。” 司一珞知道时机不到,但是却不能等了。 “八月秋闱,我们是什么样的名声,才能吸引来什么样的人才。这一步是着急了点,破而后立……” 她的话顿住,看向门口。 沈茉冉观其神色。 “司大人,天气渐渐炎热,前两天管家说要多买点冰,因为预算太多,我还没有批条子,正好屋里的帐子也该换了,您看……” 司一珞淡声应道:“沈小姐拿主意就行。” 沈茉冉福身道:“多谢司大人信任,府上的开销我都记在账上了,您若有疑问随时问我,我先告退了。” 沈茉冉开门,岳北书托盘上端着两碗酸梅汤,退至一旁行礼。 “进来吧。” 司一珞坐在桌前,一身黑衣显得她神情冷漠。 岳北书将托盘摆在她面前,笑道:“厨房熬了酸梅汤,司大人大病初愈,不要太辛苦了。” 司一珞除了受伤很少生病,上次发烧持续了三天,确实算严重的。 “你的伤势如何?”她用勺子搅弄着酸梅汤,看着岳北书,“伤还没好,不用往我面前凑,府上不缺下人。” 岳北书神色黯然。 “小人给司大人添麻烦了。” 男人娇弱起来,比之女人更甚。 岳北书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痴怨,痴痴的看你一眼,又垂下眼睑移开视线,露出一个自嘲又自卑的笑。 “小人已经不是众星捧月的伶音阁头牌了,侥幸捡回一条命,不敢奢求大人的真心,只求大人垂怜一二,给小人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小人愿意当牛做马,伺候大人。” 岳北书跪在地上,犹豫着将手放在她膝盖上,抬眸,眸中风情万种,柔弱隐忍。 “你真的愿意留在我身边?”司一珞眸中看不出情绪,再次确认,“不会后悔?” “不后悔!” 岳北书面带喜色,“小人求之不得!” 司一珞扯出一抹笑,伸手扶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必跪我。” 岳北书顺着她的力道起身,闻言一愣,默然道:“小人身份低贱,从没有人跟小人说过这番话。多谢大人。” “人的尊严都是自己挣出来的,北书公子若想挺直腰杆做人,就要做到问心无愧。” 司一珞话中带着试探。 “大人唤小人北书吧,小人此番能捡回一条命,全仰仗大人,从此之后,小人这条命都是大人的……” 他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他的眼睛太像魏赫言,司一珞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自在的咳嗽一声。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先回去吧。” 岳北书瞥了一眼她没动过的酸梅汤,喉结动了动。 “小人告退。” 司一珞放下勺子,冷静良久,等天色擦黑,捡无人处翻墙出府,一路隐藏身形,敲开湛王府的后门。 第75章 应当如何 “大人请。” 隐月走在左前方,时不时回头招呼她。 司一珞颔首跟上,暗中偏头打量湛王府中的护卫布局,院中护卫守在各处,巡逻的护卫提着灯笼走过。 外松内紧,暗处微不可查的呼吸声布满各处要塞。 她本来打算暗中潜入试试湛王府的护卫,走到门口改了主意。 不知道周湛对她的信任有几分,如此,一来怕惹嫌隙,二来,湛王府几乎无懈可击。 隐月推开书房的门,请她进去。 从窑变蓝色的莲台香炉里上行的淡淡青烟中散发出着兰花香味,周湛身穿天青色道袍,闭目靠在书桌后面。 “下官见过湛王殿下。” 周湛睁开眼睛,咳嗽几声,起身拱手道:“失礼了,司大人莫要见怪。请——” 司一珞落座,看他从书桌后绕出来的动作仍旧羸弱。 “殿下,我们不妨开诚布公地谈谈。”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例如殿下的病,也不能总装下去。” 周湛唇边的笑意瞬间僵硬,面色晦暗。 “司大人这是何意?暗指本王会像禄王叔一般下场?司大人一面对本王示好,一面构陷本王的皇叔,司大人就是这般效忠的?还是说,司大人以身试险,给本王布局……” 周湛捂住嘴巴咳的胸腔震颤,司一珞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地址。 “我司家世代军户,从太祖时就跟着四处征战。祖上虽然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但是子孙后代还算孝顺。”司一珞顿了顿,放下笔,“我家的祖坟就在此处,下官若是另有居心,殿下可以去挖我家祖坟。” 周湛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一口气提不上来脸憋得通红,不知道是太过惊讶,还是其他……好吧,他确实是太惊讶了。 司一珞不按常理出牌。 他想过司一珞的投诚是与别人联手给他设的圈套,也想过她可能受命父皇来试探他。 不怪他多疑,眼前的女子执掌锦衣卫,手握监察缉捕的生杀大权,父皇春秋鼎盛,她大可不必过早陷入泥潭。 更何况,她选择的还是没有任何优势的自己。 这个地址…… 周湛暗搓搓的目光扫过纸面,司一珞将纸张折叠大方呈上。 “殿下明天派人出城,三天后可得到答复,若下官所言有虚,任凭殿下处置。” 周湛捏着她家祖坟的地址,喊人也不是,不喊人也不是。 尴尬的咳嗽两声,虚弱道:“本王情绪过激,司大人莫要生气……” 司一珞心中暗叹,得,他跟沈茉冉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说这演技,这脸皮……示人以弱,予人以强。 她今天长见识了。 “殿下若还有疑问,下官愿意等殿下三天,三日后再登门拜访,届时,还望君臣交心,两不相疑。告辞!” 少女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隐月溜进书房。 纸上字体苍劲有力,周湛吩咐道:“去查查吧。” 司一珞行事果断狠辣,几次三番对他示好,上次他在圣心湖暴露,等了这许久,朝中风平浪静,他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一半了。 另一半……禄王的事情让他无法开怀。 兔死狗烹,天家无亲情,他与禄王虽是亲叔侄却没见过几面,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对他的结局唏嘘。 他要重新布局谋划,保不准再装下去,他也落得个同样的结局。 司一珞若能为他所用,他自然是乐意的。 隐月应是。 “殿下,礼部官员明日过府与您商讨大婚事宜。距离大婚不到两个月了,您让属下去查沈大小姐……沈大小姐素日端庄知礼,待人友善。属下到现在没有查出不妥。” “您那日当真是被沈大小姐推下水的?” 隐月当时被一条黑影引走,赶到时,护卫已经将他拖到岸上了。 他以为自家主子又是被人谋害…… “她端庄知礼?”周湛仿佛听到了笑话,“将你查到的东西递上来。” 隐月将厚厚一打记录着沈茉冉日常起居的本子翻出来放在他桌案上。 记录上,她待下人宽和,待弟妹庶母有礼,时常出入沈相书房,足见其深得沈相器重宠爱……周湛皱眉,将最初从径山寺回来时查到的资料拿出来。 “三月份,这位沈大小姐因为谋害弟妹被发配出京,六月份就声名鹊起,深得相爷宠爱器重了?” “消息是被谁抹掉的,其中又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去查清楚。” 他的手指落在一处,白纸黑字记录着姨娘沈氏,急症暴毙。 姨娘暴毙并不算稀罕事,稀罕的是,就在父皇赐婚当晚,被赐给五皇兄做侧妃的沈二小姐的生母暴毙了。 巧合吗? 沈相府,书房内。 沈茉冉将三法司牵扯进去的官员的罪名列出来递给沈案兴。 “父亲,这是今日在司一珞书房看到的文书。” 人是锦衣卫抓的,还没定罪,除了锦衣卫内部的人,无人知道这些被抓的官员会被定什么罪名。 抓的人多是三法司的,沈案兴手底下有名有姓的牵扯进去了三个,大理寺两个,督察院四个,底下的小头目大概有几十个。 提前一步知道曜帝的安排,他也好及时补缺,顺带在其他部门安插人手。 沈案兴很满意。 “辛苦了。” 沈茉冉见他没有让她掺和的意思,便主动开口说道:“爹爹打算如何做?插漏补缺吗?” 沈案兴从她的话里听出更多含义,问道:“你觉得不妥?” “爹爹,朝中官员结党,您觉得皇上会不知晓吗?”沈茉冉从容道,“三法司中,刑部捏在您手里,大理寺背靠包阁老,督察院有伯阁老撑腰,伯阁老与包阁老两家走得近,但是两人面和心不和,您与两位阁老面不合,心也不合,皇上才放心任由您结党。” “但是皇上本不喜官员结党,如今闹了这一出,您若是在其他部门插漏,在自己部门补缺,皇上会怎么想?” “女儿如今被指婚湛王,明姝被指婚裕王,两位殿下私交甚好,爹爹难道不怕引来皇上忌惮吗?” 沈案兴拿到罪状时的得意散去大半,警惕道:“你觉得为父应当如何?” 第76章 教导女官 沈茉冉不卖关子。 “孙侍郎灭门案和纵火案虽然明面上将禄王殿下推出来背锅,但是暗地里的凶手仍旧逍遥法外,皇上未必不……” “你怎么知道?司一珞告诉你的?” 上两件案子,知道内情的不超过八个人,沈茉冉轻松道破,让他不得不警惕。 沈茉冉话被打断,只抿唇笑笑,开口道:“爹爹不必紧张,司一珞防备女儿,不可能跟女儿说出实情,是女儿猜的。” “自打出了这两个案子之后,京城防卫外松内紧,女儿每日往返,沿路的关卡新增了三道,司一珞每日早出晚归,女儿从她和下属对话的只言片语中猜测,禄王殿下应该只是个幌子……” 沈案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一个病入膏肓的禄王能打消皇上的疑心吗?显然不能,司一珞公报私仇,连端了十几家茶楼,顺藤摸瓜,又找到暗巷,揪出来这些人。” “借机网罗罪名,呈报上去,引来朝臣反对,皇上可是连您的进言都驳回去了……” “对比起三法司,对比起朝臣,皇上更信任司一珞。” “您这个时候再做出利己的事情,皇上会怎么想?” 沈案兴琢磨道:“所以,你让为父放弃这次机会?” 沈案兴明显带着不甘心,他不动手,包帆和伯安可不会安分,还有虎视眈眈的宋国公,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沈茉冉补充道,“父亲可以不安插自己人,但是也不能便宜外人。朝堂上还有一类官员,既不结党,也不营私。” “清流……” 读书人自有风骨,不屑于阿谀奉承,以忠言直谏名流千古为毕生追求。 这类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天生不讨喜,曜帝虽然有中兴之志,却也讨厌这些人的谏言,所以一直没怎么重用他们。 沈茉冉打算先提拔,再说服,不管他提拔谁,只要是清流官员,她就有信心说服。 “女儿告退。” 她在关键时候置身事外,让沈案兴刚升起的怀疑消散无形。 “好,为父会考虑的。” 裴姨娘提了食盒候在书房外,沈茉冉唇角勾了勾,自她身旁经过。 “大小姐明日莫要出门了。”裴姨娘福身道,“明日宫中女官来教习您和二小姐礼仪,莫要失了礼数。” 她和周湛的婚期定得急,两个月时间要过完六礼,其他几位皇子的婚期最晚的在十二月份,过完年是侧妃进门。 沈明姝跟周裕的婚事定在明年开春。 提起婚事,沈茉冉有些微的烦躁,语气有些生硬。 “知道了。” 暗处盯着她的隐月犹豫着提点下属。 “将此事记上。” 下属应了声是,回头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伏在房顶,借着灯笼的微光,记录在案。 “事关王爷,一定要慎重,仔细盯着点儿。” …… 第二天一大早,沈茉冉还在洗漱,沈明姝已经用过早膳,在门口等着了。沈姨娘暴毙,她颓废了两天之后,又重新燃起斗志。 侧妃又如何? 裕王殿下一表人才,身体康健,而且说不准以后有机会问鼎……总比嫁给一个病秧子强! “姐姐今日穿得太过素淡了吧。”沈明姝围着沈茉冉,“姐姐还没用膳吗?” 沈茉冉家常打扮,头上不过戴了两根银簪。沈明姝不仅穿着鲜艳,头上戴着一整套的珠贝首饰,脸颊上铺了一层粉。 五月底,天气很热。 “是不如妹妹庄重……” 沈茉冉擦了脸上的水珠,碧桃将早膳端上来,她也不开口邀请,径自坐下来用膳。 沈明姝站了会儿,觉得有点累,屁股刚沾到凳子。 下人通禀宫里的女官到了。 碧桃撤下餐具,魏氏领着女官进门。 沈茉冉与沈明姝同时起身行礼,看到两人的装扮,女官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诧异。庶出的女儿明目张胆抢嫡女风头,其他人家也没有这般离谱。 魏氏开口道:“我家夫人常年卧病在床,对府中庶出子女疏于管教,让您见笑了。” “我家夫人说,她没有精力管教子女,请您辛苦些。” 下人端上一个托盘,魏氏掀开盖布,是上好的沉香木茶盘。 “客气了。”女官低眉顺眼,“两位小姐既然要嫁入皇室,就代表了皇家的脸面,奴婢会尽心尽力的。” 沈明姝瞪着眼睛看女官的官服,赞道:“大人的官服好生气派,真俊俏!” 魏氏笑笑,福身退到一旁,沈茉冉看她一眼,抿唇不语。 女官伸手,宫女将一根藤鞭递到她手里。 “女子立容:固颈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 藤鞭抽在肩膀和后背上,微微的痛感让沈明姝惊叫一声,脚步向前迈了半步。 “足闲二寸,端面摄缨,端骨正足,体不摇肘。” 沈明姝挨了好几下鞭子,才勉强站定。 心里有委屈也不敢表现出来,女官踱步到沈茉冉面前,连连点头称赞。 “大小姐的仪姿风度,堪比宫中贵人。” 沈茉冉面上笑得得体大方。 “多谢大人夸奖。” 沈明姝嘟嘴,又换来一鞭子。 “二小姐觉得委屈?”女官一针见血,“二小姐做出这些动作,自认为是小女儿家娇憨可爱,但在奴婢看来却是妾氏做派,上不得台面。” “侧妃虽然不是正妻,待遇却等同正妻,要与夫君行三拜大礼,记上周氏族谱。一言一行皆要遵循礼数。” 女官点评沈明姝面上妆容。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 “二小姐妆发齐整,心性却未定。” “览照拭面,思其心之洁也;傅脂思其心之和也;加粉思其心之鲜也;泽发思其心之顺也;用栉思其心之理也;立髻思其心之正也;摄鬓思其心之整也。” “贞静悠闲,端庄诚一,方为女子之德性!” 沈明姝忍下委屈,福身应是。 女官是皇后的身边人,教导严苛,一天下来,沈明姝数次崩溃,反观沈茉冉,没有一处出错,宫里的这些规矩于她而言仿若是浑然天成量身定制。 “大小姐的姿容仪态已经不需要奴婢指点了。”女官福身,心中叹息,“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 沈案兴有意与宸王联姻,周宸许诺的是正妃之位,皇后虽然有意与宋国公府亲上加亲,对沈茉冉也是满意的。 现如今阴差阳错,婚事不成,皇后却不想失了相府的助力。 两人来到内室。 “宸王殿下最重手足之情,按照祖制,各位皇子封王立府之后就要去封地荣养,苏州府枕江倚湖,最适合养病。” 第77章 下官不嫌弃 女官观察着沈茉冉的神色,却见少女浅淡一笑,应道:“那就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了。” …… “还算她知趣。” 皇后舒了口气,想到曜帝的安排,心口的郁闷只增不减。 “夫妻一场,他竟这般信不过我!宸儿毕竟是嫡出,难道他还真打算把皇位给那位!” “娘娘慎言!”近身内侍提醒道,“娘娘,宫里到处都是眼线,咱们莫要给王爷惹麻烦了。” 为了儿子,皇后忍了这口气,叹道:“相府那位嫡女若真是个聪明的,就不会在百花宴上大出风头,她的应允不知道是不是真心……” 内侍思忖道:“娘娘,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她都没得选,湛王身子骨不好,又几次遭遇刺杀,失了心魂。要想活命,她只能靠着咱们,娘娘您不必多虑。” “派人去跟宸儿说一声,他还跟周昌搅和在一起?”有些事情,她也是听人说过一耳朵的,“周昌心思不正,净会撺掇宸儿对那边出手,让人盯着点儿。” 内侍恭敬应是。 圣心湖上,画舫内。 “芙双姑娘的琵琶技艺举世无双,芙越姑娘的剑舞也是一绝,听说芙越姑娘登台献艺之前,曾得过咱们锦衣卫指挥使司大人的指点?” 周昌捏着酒杯,半仰在甲板上,芙双芙越跪坐在前,替他斟酒。 “奴家确实有幸得司大人指导。” 周昌短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挑起芙越的下巴。 “女人拿起兵器站在台上,的确别有风味……听说她收用了一个倌楼头牌!”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周宸从船舱里走出来,拂袖坐下。 “她就是收用了整个伶音阁的小倌,也与你我没有关系。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子,似芙越姑娘这般是英姿飒爽撩人心魂,手段残酷,整日混在男人堆里的,是夜叉。” 芙越替他斟酒,被他一把握住柔荑。 “殿下……”芙越俏脸微红,任他拉着,语气娇羞,“昌王殿下看着呢!” 周昌失笑:“三弟若是喜欢芙越姑娘,今晚我不跟你抢就是了,我喜欢驯服,若是能将司一珞驯服,你我又得一助力!” 周宸对司一珞没有多大兴趣,对此并不看好。 “她深得父皇信任,靠近她,当心惹祸上身!” 周昌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很多事情哪儿轮得到我们掺和!她数次折伯安和包帆的面子,这些阁老们哪个不是跺跺脚朝堂就能颤上三颤的人物,暗地里不满她的人也不少,咱们只需静待时机……” 周宸提醒道:“她还在查灭门案和纵火案,你小心些……” …… “督主。” 天气炎热,人容易犯懒。 魏赫言敞着衣襟靠在美人榻上,姒海将密函呈上,他展开看了一眼,嗤道:“周昌藏得挺深,策划这一出只是为了扳倒宋国公府?” 姒海疑惑道:“身在曹营心在汉,他是荣王一派的吗?” 宋国公买卖官爵贪污受贿东窗事发,便灭口纵火,毁灭证据,只一案就能让周宸万劫不复,确实是好手段! “他未必支持荣王,上次周湛遇刺,他不是利用周宸之手,栽赃给荣王了吗?” “只可惜,皇上有意包庇,他算盘落空,便又策划这么一出。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这件事儿早就被司一珞捅出来,在皇上那儿备了案,沈案兴又愿意站出来背锅。” “雷声大雨点小,闹了一个多月,就这般收场了。” 魏赫言将密函放在火上烧掉,亮黄的火光吞噬字迹,将纸张化为灰烬。 “倒是把他给露出来了。这么多年,他装的倒是纯良!其他几位呢?” 姒海禀道:“裕王殿下最近往伯阁老府上去的勤,其他人还没有动静。您让下属盯着司大人,司大人那边……” 魏赫言抬眸,姒海硬着头皮说道:“那位北书公子时常入司大人房内伺候……” 房间内的温度霎时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姒海汗毛直竖,急忙说道,“督主,天儿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奴才先退下了!” 房内水晶串成的珠帘微微晃动,清脆的声响投在他平静无波的心上,似半面烧红的烙铁,让人忍不住想翻个面。 良久,他起身出门。 清冷的萧声给静谧的夜晚添上一抹悲凉,雾气打在身上,挥退了暗夜中疾行的飞虫,魏赫言站在院中的阴影处看着窗子里的人。 男子立在窗口,挡住了大部分视线,曲音悠扬婉转,似在哀叹,也似在诉说。 一曲结束,没等来喝彩声。 岳北书转身,少女竟然靠在榻上睡着了。 头发还湿着…… 他拿起布巾,犹豫着捞起司一珞还在滴水的头发,仔细地擦拭干爽,找来一件薄被给她搭上。 少女许是困极了,闭目没有半点反应,他伸手帮她整理了碎发,吹灭蜡烛,起身出去了。 窗口有脚步声折返,司一珞没动,待那人跃下窗子走到近前,俯身朝着她的脖颈袭来时。她睁开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扣住对方的手腕,脚揣在对方肚子上,将人抡到榻上翻身上来死死压住。 魏赫言没防备,反应慢了一步之后就动弹不得了,两只手腕被她攥住,她骑在自己身上,钳住他的双腿。 不知道少女是吃什么长大的,身板看起来明明弱不禁风,力气却大得出奇,手腕几乎要被捏碎! “司大人喜欢这个调调?” 熟悉的充满欲望与蛊惑的声音响起,司一珞脑子炸开,身体僵住。 月末的天上只有星星,夜色暗淡,屋子里更是漆黑一片。 两人脸颊贴着脸颊,身体互相缠着,感受到对方灼热的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魏赫言身体里升起了一抹异样的愉悦。 这份愉悦让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翻身将少女困在怀里,少女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反抗。 他伸手继续刚才没有完成的动作,捏住她的下巴问道:“司大人喜欢这个调调吗?” 司一珞从僵硬中回过神来,干咳一声。 “督主,怎么会是您?下官的意思是……您怎么来了?” 魏赫言眼前闪过刚才那一幕,语气一沉。 “怎么,怪本督坏了你的好事?” 司一珞心知他是误会了,她本意是想试探岳北书,开口解释:“下官不知道是您,多有得罪,还请督主恕罪!” 魏赫言心中不悦。 “是岳北书你就可以与他同榻而眠了吗?怎么,嫌本督不是个男人,不能让司大人痛快吗?” 司一珞哪儿经历过这些!吓得嘴巴僵住,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话! “下,下官不,不……”她想说不敢,话到嘴边,“下官不嫌弃……” 第78章 翻案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静默了一瞬,魏赫言突然放开她,跳离她三尺远,司一珞滚到里面抱住薄被将自己挡住。 司一珞想到他上辈子的欺瞒,想到他在城外说过的话,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 魏赫言发觉自己差点失控,躲在黑暗里平息半晌,开口道:“今晚来,是想给你提供些线索,灭门案的凶犯在东城现身了。” 话题转移,司一珞提起精神,起身到床头取来佩刀。 “在哪儿?” 少女的声音平淡得仿若刚才的暧昧从未发生,魏赫言顿了顿,开口道:“人既然是我们发现的,本督自然要一同前往抓捕凶犯,司大人请。” 魏赫言从不以身犯险,这次竟然会陪同前往抓捕凶犯? 司一珞只疑惑了一瞬就释怀了,人都是会变的,她不再是上辈子对他言听计从的司一珞了,没了她在身边的魏赫言自然也会变。 夜深人静,街上已经宵禁,这会儿去抓捕人犯连人手都集不齐,司一珞问道:“督主的人呢?” 魏赫言瞧着司一珞抱刀的轮廓,反问道:“司大人不喊帮手吗?” 司一珞哑然道:“下属住在不同区域,等把人集合整齐,天就亮了。下官以为督主早有准备。” 魏赫言两手一摊。 “本督也没带人手。” 躲在暗处的姒海和一众护卫:“……” 司一珞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魏赫言并肩作战,新奇道:“竟然劳烦督主亲自抓捕凶犯!底下养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魏赫言理所应当地说道:“所以,司大人稍后抓捕凶犯时注意些,别让本督被凶犯伤着。” 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冷。 司一珞拧眉,她的功夫是魏赫言手把手教的,她可以冲在前面,却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些无赖的话来。 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她还是更习惯曾经那个高冷不苟言笑的魏赫言。 “督主自便。” 凭借锦衣卫腰牌可在宵禁后畅通无阻,一路赶到东城凶犯藏匿的巷子附近,司一珞交代各卡点值守的兵卒。 “若有人跑到街上,抓活口!” 宵禁后在街上溜达都算重罪,要打板子。 能灭了孙恩满门的凶犯肯定不止一个,而他们只有两个人。 司一珞按了按刀柄,纵身跃上房顶。 屋里亮着灯,几个穿着粗糙的汉子正在喝酒。因为京中戒严,他们出不了城,幕后主使也没来得及灭口。 司一珞从房顶跳下去。 “什么人!” 汉子们随手抄起靠在桌旁的大刀冲出来将司一珞围起来。 魏赫言蹲坐在房顶上看着底下。 少女没有多余动作,不躲不闪,拔刀直戳对方要害,招式凌厉,不要命的打法颇有几分以攻为守的味道,竟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他捡起一片碎瓦,打在她身后的大汉腿窝,大汉摔在地上,司一珞不留情地给他补了一脚,揣在他胸口将人踹飞出去。 配合也这般默契…… 魏赫言托腮想着她说的上辈子是不是真的存在。 想了想还是觉得怪力乱神,无法接受。 他如果信了,或许就落入对方的圈套里了,到底是谁有这份心性,将他研究得这般透彻,还派出了一个不怕死的来他身边试探他? 随即他又把自己的想法推翻。 如果她是一颗棋子的话,这个局从五年前开始布下,只为了对付他? 越想越想不明白,魏赫言抛出碎瓦片,帮她制服了最后一个凶犯,起身吩咐道:“将人带回去。” 暗处突然出现十数个黑衣人,将司一珞制服的凶犯捆起来。 司一珞气结。 “督主这是什么意思?” 让她白出力气? 魏赫言轻笑道:“多谢司大人配合本督抓捕凶犯,本督会据实汇报皇上,少不了司大人的功劳!” 黑衣人将凶犯带走,司一珞冷哼一声,热血彻底凉下去。 无利不起早,魏赫言又在算计她!凭他一人不仅无法给禄王翻案,还会牵连他被曜帝忌惮,拉她下水就不一样了,人犯是她亲手捉的,犯人是他审的。 到时候狡辩也能变成铁证! “督主想给禄王翻案?”她拆穿道,“三法司把罪名推到禄王身上时,想必跟督主打过招呼,得到首肯才敢行事吧?” “督主此番又是为何?” 魏赫言唇角勾了勾,转身跳下房顶落在院子外面。 没有得到回复的司一珞打量着满院狼藉,收刀回府。 …… 卯时初,一条黑影溜进周昌的卧榻,附在他耳边说道:“殿下,昨天夜里,锦衣卫和东厂联手端了咱们东城那处据点,将赵老大他们抓了。” 周昌闻言,面上不仅没有惧色,反而还透露出几分兴奋。 “退下吧。” 黑影退出去,他起身披上衣服。 “来人,更衣,本王要去上朝!” 早朝之上,曜帝面色疲惫,将魏赫言一大早呈上的口供递给司一珞。 司一珞接过来,越看神情越不对。 “万忠,给大家伙儿念念。” 万忠展开密奏,高昂的声音抑扬顿挫,一连念了十来份口供,全是昨晚那些凶犯承认谋杀孙恩的证据。 他们承认因为私怨灭了孙恩满门,却不承认自己纵火,将两个案子拆开。 纵火案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周昌越听越诧异,抬头对上魏赫言的视线,又立刻低下头去,将心中的惊疑压下。买官卖官一案没扯到周宸身上,他留着赵老大他们几个,就是为了让他们指出幕后主使是周荣。 他本计划着一箭双雕,扳倒周宸的同时栽赃周荣,没想到,曜帝没计较买卖官爵,他这番谋算,连周宸的衣角都没伤到,现如今这份供词与周荣也没有半点关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魏赫言是周荣的人吗? 他得出了一个惊天的结论。 再抬头,魏赫言唇边勾着的笑意似在告诉他,他暴露了…… 周昌浑身血液凝滞,嗡嗡的耳边只听见曜帝染了怒意的声音。 “小人栽赃陷害朕的亲兄弟,你们三法司竟然没查出来,任由朕背上残害兄弟的名声?你们就是这么为人臣子的?” “主辱臣死的道理,你们比朕清楚!” 大殿上百官整齐跪下,齐呼息怒。 周昌余光瞥见司一珞的神色,少女满脸深思地侧身看魏赫言。 魏赫言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脑中灵光一闪,他要保禄王? 第79章 同好之人 天干物燥,曜帝早朝上发了一通脾气,处置了几个官员,弄得朝臣人心惶惶。 魏赫言难得没有立刻去御书房,沈相与伯包两位阁老也难得凑齐。 “督主明察秋毫,令我等汗颜呐。” 魏赫言不居功,停了脚步等司一珞走近。 “诸君要多谢司大人,若不是司大人抓到真正的凶犯,诸君可就让皇上背上残害兄弟的名声了。真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可就不是任免几个官员这么简单了……” 魏赫言抓人让她背锅? 司一珞心里先骂娘,她果然是昏了头了,昨天晚上竟然被他的美人计迷得晕头转向,来不及思考就跟他去抓人。 人犯不是她审问的,招供了什么她也做不得主! “还要多谢督主的消息,督主连夜审问凶犯辛苦了,不如早些回府休息,莫要累垮了身子!” “司大人连夜抓捕人犯也辛苦,不若一道回去?” 魏赫言唇角挂着亲昵的笑意,司一珞皮笑肉不笑,大步离去。 三位阁老同时顿住脚步,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身影。 伯安叹道:“看来传言非虚,魏赫言跟司一珞若是搅在一起,朝堂上恐怕需要我们三人联手才能与其争锋。” “未必吧。”沈案兴哼道,“司一珞比起魏赫言,手段还是嫩了点儿,两人的关系正如我们三人一般,未必是一条心!” “相爷此言倒是坦荡,包某佩服。只是不知沈相何时与清流那帮人交好了?相爷推举,他们不仅不领情,还上书弹劾相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相爷做得得心应手,包某更佩服!” 弄权者从不沉溺过去,只抓眼前的得失。 但是不耽误打嘴炮,捡对方的痛处戳,也是文人的乐趣。 沈案兴能走到今天,又岂是被三言两语激怒的人。 “不及两位赔了夫人又折兵……” 插漏补缺的事儿包帆跟伯安干了,他们推上来的人都被曜帝找了个由头发配出京了,又空出来了不少位置,虽说都是不怎么起眼的位置,他还看不上眼,但是解气啊! 三人不欢而散。 司一珞到衙门里转了一圈,看了几份卷宗,有些头疼,衙门里一切井井有条,她便放下手头的事情,回到府中。 沈茉冉在她房间里摆了三盆碎冰,听她说了昨晚的经历,取笑道:“一遇上魏赫言你就没有原则了。脑子一热就容易干傻事儿!不过他竟然舍得下脸面对你施展美人计,是笃定你会上套?” “不过,也算圆了你上辈子的念想了,你不是一直想扑倒他?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司一珞哪顾得上回味,冷声说道:“我在想他从那些人嘴里审出了什么东西,纵火案又是谁在背后主导?” 如果灭门案和纵火案没有关系的话,为什么会那么巧? 纵火案之后,她身边多出了一个岳北书。 “你怀疑……北辽?” 沈茉冉猜到她的想法。 司一珞顺着说道:“当时萧元锦和萧破云同时出现在伶音阁附近,萧破云还承认她对岳北书有意思。堂堂北辽公主,对一个倌楼头牌,你觉得有几分真假?” “有几分真假试试不就知道了?”沈茉冉打着算盘,提议道,“请萧破云过府赴宴,借机将岳北书送给她,她若推辞,便证实了岳北书的身份,她若顺势收下,你正好处理了一个麻烦!两全其美!” 司一珞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 “你是三品大员,身份敏感,若单独宴请北辽公主怕引人猜忌,不如再请一人……”沈茉冉掩唇浅笑,“请魏赫言一道!” “有他作证,你就没有嫌疑了。” 司一珞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脸上烧得慌,沈茉冉不等她打退堂鼓,便拍板定了。 “你跟他住对门,请他来赴宴再合适不过了,若换成其他人,恐怕未必愿意趟这趟浑水,毕竟跟北辽扯上关系,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司一珞只得妥协。 夜幕降临,后花园的水榭内,魏赫言早早到了,托腮坐在亭子里看忙碌的下人。 项云如隐形人一般立在他身后,眼观六路,余光却落在他身上。 “阿珞姐姐!” 陈卓在假山旁召唤她,司一珞道了声失陪,起身走过去。 “你有什么事儿?” 陈卓踮起脚尖勾住她的脖子将她拉低了些,神秘兮兮地凑近说道:“阿珞姐姐,水榭里那位美人是谁?” 司一珞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 “不该你问的,别多嘴!” 陈卓嘟着嘴,嘟囔一句:“项世子让我看着你……”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项云大哥!” “回来!”司一珞抓住他的上臂,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拽回来,“你去凑什么热闹!那位是魏督主,小心得罪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太监?”陈卓的心放到肚子里,“没事没事,阿珞姐姐尽兴!” 莫名其妙! 下人通报萧破云到了,她迎出去。 “不知司大人因何宴请本公主?阶下囚也值得司大人费心?” 司一珞笑道:“上次与公主在宫中切磋,只恨与公主相逢甚晚,今日特意设宴,司某想跟公主交个朋友。” 萧破云嗤道:“司大人不擅长交际,也不用编造谎话骗我。输给你是我技不如人,本公主肚量小,怕是要辜负司大人的好意了。” 两人走上水榭,瞧见魏赫言,萧破云脚步顿住,抱拳见礼。 “魏督主也在,恐怕这场宴会另有目的吧……” 宾主入座。 司一珞拍手。 “司某得了一件珍宝,想邀同好之人观赏,公主请。” 岳北书一袭飘逸白衣入席。 萧破云眼神一变,看向席间人,语带调侃:“北书公子竟然是司大人的珍宝,那沈小姐与魏督主也是同好之人吗?” 魏赫言捏杯品茗并不回话,沈茉冉笑道:“破云公主误会了,我与督主并不是今日的主角。” “君子不夺人所好,司某虽是女子,也明白这个道理,今日就为公主牵一条红线,不知公主可还满意?” 萧破云心中大惊,看向岳北书,心道莫非司一珞已经知晓岳北书的真实身份? 岳北书心中同样惊骇,司一珞疑他防备他,他都不怕,若是借此机会将他送给萧破云,以他的身份根本无法拒绝。 之前做的所有牺牲就都前功尽弃了! 第80章 挖墙脚 “司大人忍痛割爱,可见是真心看重破云公主,本督若是破云公主,应当感激才是。” 魏赫言一言点破,萧破云嘴角扯出一抹笑,抱拳道:“既如此,就先行谢过司大人了……” 岳北书身子僵硬,心思急转,起身跪在司一珞跟前。 “大人为何要将小人的真心踩在地上践踏?小人心悦大人,此生绝不服侍二主!大人若执意要将小人送人,小人宁愿死……” 他从怀中拔出匕首,反手刺向胸口。 司一珞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他却铁了心要自裁,甩开她的钳制猛然对着脖颈划去! 眼看要闹出人命,司一珞一把握住刀刃。 殷红的血顺着刀刃落入茶盏,岳北书惊惶地扔掉匕首,伏地不起。 萧破云松了口气,起身道:“珍宝认主,本公主还是不夺人所爱了,告辞!” 沈茉冉起身送萧破云,司一珞手心血肉外翻,伤口很深。 她沉声不语,魏赫言手中把玩着茶盏,面上玩味一笑。 “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司大人身上又多一段佳话。良辰美景,本督不敢耽误司大人,告辞了。” “你不要命了?”他是真的自裁,力道和角度如果没有她阻拦,一定会血溅当场。司一珞看不透他,问道,“什么值得你用命来冒险?” 岳北书跪走上前,抱住她的膝盖,项云轻咳一声转过身去。 “小人身份低贱,自知真心不值钱,但是小人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小人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大人,若是连大人都嫌弃小人,小人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小人不求名分,只求能与大人朝夕相处便心满意足,求大人体恤小人一片真心,全了小人的念想吧!” 司一珞心肠再硬,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岳北书握住她的手腕,看到她的伤口,从怀里取出一枚帕子缠上。 “小人去打水帮大人上药!” 岳北书离开之后,司一珞问项云。 “看出几分真心?” 项云回头,目光落在她伤口上。 “似有十分。” 魏赫言查不出他的深浅,项云也觉得他没问题,司一珞却还是不放心。 “你对我忠心,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情分。他呢?我并未对他有何处特别,无缘无故的真心,无端令人怀疑。继续盯着他。” 项云颔首应是。 司一珞坐了会儿,想到与周湛的三日之期到了,让项云送沈茉冉回府,她则换了身夜行衣潜入夜里。 湛王府书房。 周湛虽足不出户,消息却不闭塞。 隐月领司一珞进门,他将桌案上的密函收起来,开门见山地问道:“司大人为何选中本王?” 这是要开诚布公了。 司一珞笑道:“王爷自问有何处不同?” 周湛叹道:“若因我外家护国公府,司大人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舅舅如今远在边关,护国公府的势力早就散了,对京中的局势怕是插不上手。” “本王如今自身尚且难保,若径山寺一事真的是……本王又如何问鼎皇位?” 周湛面色嘲讽,他查了十年的真相,没想到竟然如此残忍,母妃的死与他当年落水,竟然都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这么多年,他靠装病躲在府中足不出户,也仍旧躲不了暗杀。 “朝中最近人事变动,补上来的官员有一半儿是殿下的人吧!” “护国公心善,早些年资助了许多读书人,这些就是殿下的助力。时日还长,殿下可以慢慢谋划。” 周湛自认谨慎,没料到朝堂之事还是瞒不住她。 “只能如此了……”他没否认,身为皇子,决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就是万劫不复,周湛问道,“司大人与沈小姐相熟,不知本王这位未来王妃性情如何?” 沈茉冉的性情…… 上辈子被男人所伤,这辈子抗拒所有男人,嫁他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看中了他羸弱的身体,计划扶他上位后窃夺政权…… 这些她不能说。 “性情敦厚纯良,应该是良配。” 周湛拱手道:“多谢司大人解惑。” 与周湛达成初识之后,司一珞叹了口气,他今天晚上呼吸绵长,步伐沉稳,哪有一点病秧子的特征!沈茉冉意图熬死他当太后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她走之后,隐月将最新调查的结果呈上,沈茉冉与裴姨娘不合,与庶妹不合……这些消息并没有什么用处。 后宅之中司空见惯。 “殿下,这是冯公送来的书信。” 当初为了保全势力,护国公府与朝臣划清界限,带兵驻守边境,老护国公留下来的人跟周湛从不联系,冯全在书院教了几年书,被沈案兴推上刑部员外郎的位置。 为了跟沈案兴撇清关系,他一连上了十封弹劾的奏疏,得罪了顶头上司,以后的日子可见不会好过,更不敢跟他联系。 “委屈冯公了。” 周湛打开书信,才看了两行就惊住了。 “这就是你说的纯良无害?” 隐月低头看着纸上白纸黑字陈述的事实,觉得啪啪打脸。 沈茉冉背着沈案兴去劝服冯公? 因她的身份,冯公才不得已来信询问,是否给未来王妃几分薄面,假装应承! 还没嫁过来就开始挖他的墙角,他这位王妃确实有些意思! “查清楚她的目的!如果是沈相授意的,就让这位王妃……” 没命坐花轿! 他动了杀意,隐月应了声是,小声提醒道:“要不要跟司大人打声招呼?毕竟沈小姐如今,在司大人府上打理内务。” 周湛犹豫了一瞬便做出决定。 “不用,她连司一珞都能骗过去,可见演技不错,到时候若是司一珞回护,本王该如何行事?” 司一珞护短,虽然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他却恰好知道。 “你暗中去办。” …… 司一珞回到府上,岳北书在她房里候着。 “你还没睡?” 她放下佩刀,翻开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小人等着给大人包扎。” 司一珞手心的帕子被血迹染透,从她的行事看出她并没有将这点伤放在心上。 岳北书打湿帕子,上前帮她清理伤口,动作轻柔细心。 “疼吗?” 美人语气紧张,司一珞摇头道:“不疼。” “怎么会不疼……” 岳北书眼眶微红,水润的眸光看她一眼又落在伤口上,摆出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若不是司一珞心志坚定,寻常女子恐怕早就陷进去不可自拔了。 “大人是女子,应当爱惜自己。” 司一珞抿唇不语。 “今天晚上,小人给大人丢脸了吗?”美人神情忐忑,委屈隐忍,“以后,只要大人不将小人往外送,小人绝不拂大人脸面……” 他这份攻势,司一珞有些招架不住。 “你回房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岳北书将托盘收拾好,临走前站在烛台下犹豫问道:“大人手受伤了,多有不便,明天早上,小人可以伺候大人更衣吗?” 第81章 教导子嗣 “大人府上不养闲人,小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做些伺候人的活儿,只希望大人莫要嫌弃。” 司一珞莫名想到从前她伺候魏赫言时的情形,他却是从未有过难为情。 天生贵气,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小人告退。” 司一珞看着自己的手,伤口包扎得很好,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岳北书恭敬候在门口,听见她起床的动静,扬声道:“小人进来了。” 她手上有伤不能沾水,岳北书便沾湿帕子递给她。 帮她抻衣服系腰带穿鞋,如恭送丈夫上朝的妻子一般细致体贴。 要放长线钓大鱼,就要给点鱼饵。司一珞忍住不适,穿戴整齐,辅一出门便瞧见魏赫言。 “呦,司大人气色不错。”魏赫言站在马车上,“红袖添香阴阳调和,司大人好福气!” 项云牵来马,司一珞翻身上马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马蹄哒哒响起来,良久后听到她的回答。 “督主下次再去府上可以走正门。” 魏赫言眯眼瞥着项云,他自认昨晚没有惊动司一珞府上护卫,她是怎么知道的? 吩咐马车追上她,魏赫言掀开车帘。 “司大人这是恼羞成怒了?怪本督利用了大人?” 他指的是抓捕凶犯那次。 “本督家大业大,怕被那几个老匹夫盯上,司大人孤家寡人一个,武功高强,有什么所谓呢?” 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无赖? “督主为何这般理直气壮?”他有手段,司一珞也早做好了跟他对上的准备,“人犯到了督主手里,交代什么不是督主说了算?督主想做好人,却让下官得罪人。” 司一珞真正生气的不是这件事情,是他上一刻还在撩拨她,下一刻就可以利用她,与上辈子一样的利用。 她气自己为什么明知道他没有心肝,却还是跳进他的圈套!恨铁不成钢,气自己被美色迷了眼。 “你们锦衣卫干的不就是得罪人的差使?”魏赫言下巴枕着手背,“司大人也不是全无所获,至少收获了禄王殿下的感激,我们算是双赢。” 司一珞双腿裹紧马腹,蹿出老远。 魏赫言打帘看着她,吃声一笑。 还以为她没脾气呢…… 进入六月,早起时还算凉爽,待到早朝结束,太阳一出来,天地间如同烤炉,空气里都是烈焰的味道。 宫里赏赐的冰块儿还够每人吃一碗冰沙,有钱的衙门自己出钱买冰放在衙门里,没钱的衙门不仅没冰,还得出门干活。 伶音阁的大火让今年的五城兵马司格外忙碌,圣心湖畔的繁华闹市中,焦黑的建筑树着给人警醒。 五城兵马司的下官正在逐条街道排查隐患,身上的衣裳湿了干,干了湿,在布料上留下盐白色的痕迹。 最热的午后,街上连一条狗都没有。 忙忙碌碌一天,太阳落山之后,暑气散了些,街上才开始有了人气。 人气越聚越旺。 一更宵禁,宵禁前的街上人山人海,湖边游闲纳凉的人差点将湖堤踏破,湖面数艘画舫飘向湖中心,飘来驳杂在一起的悦耳的丝竹声。 冯全穿着朴素的青衫,敲开了疏香楼二楼最里间雅间的门。十二三岁的丫鬟福身行礼之后,将他让了进去。 “小女子见过冯公。” 沈茉冉面前摆了一套影青色薄胎甜白瓷茶具,待冯全落座,动手泡了一壶碧螺春给他斟上。 “洞庭碧螺春,不知道冯公喝不喝得惯。” 冯全浅尝一口,赞道:“清香袭人,好茶。冯某只在御前喝过,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此茶茶香独特,所以记忆犹新。” “不知沈小姐今日约某前来,所为何事?” 沈茉冉之前给他送过一封招揽的书信,隔了两日才约他出来。他肯赴约,就成功了一半。 “小女子做了一篇文章,想请冯公点评。” 沈茉冉将文章呈上,冯全升迁之前在书院教书,她在百花宴上做的文章他看过了,针砭时弊,见解独到,确实是一篇好文章。 这一篇无关时政,讲的是水利。 “今春雨水多,不少地区遭了涝灾,夏季又太过干旱,秧苗枯死。若能兴修水利,助百姓涝时储雨,旱时浇灌,朝廷和百姓有了应对天灾的能力,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这篇文章不是空泛的叙述,而是捡了京畿附近几条大河详细分析可行性,也做了工期预算,花费预算。 冯全看得入迷,半晌才回过神来。 “沈小姐大才,冯某甘拜下风!” 作这样一篇文章,不仅要熟悉京畿附近河道的情况,还要实地勘察,了解工程中的各项消耗…… 饶是他自诩博学,若想写出这篇文章,少于三个月的时间也做不出来。 冯全犹豫问道:“沈小姐若是替父招揽,恕冯某直言,相爷的某些手段,冯某看不上眼,冯某半生清名,不可能与相爷同流合污……” 沈茉冉替他斟茶,笑道:“出嫁从夫,小女子自然不是为了父亲招揽冯公。” 一墙之隔的雅间中,隐月让开位置,周湛起身上前,猫眼大小的窟窿里正映着少女的背影。 “湛王殿下虽然体弱,却心思纯良,有护国公府做后盾,将来定是明君!小女子虽生于官宦富贵人家,却也不是那等骄奢淫逸横征暴敛之人!日后也会这般教导子嗣后辈。” “朝中如今无官不贪,党派林立,积弊已深,制衡之道只能保持朝堂平稳,却不能让百姓吃饱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者该以民为本,冯公以为呢?” 冯全的视线越过她投向她身后,起身拱手俯身。 “王妃大义,冯某愿效犬马之劳!” 沈茉冉虚扶一把,动手添茶。 “冯公客气了,你我皆是为民请命,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冯全拱手道,“日后王妃若有用得上冯某的地方,只管吩咐。” 沈茉冉也不客气,顺势而上。 “眼下有一件事情,正好要麻烦冯公。” …… 隐月将松风图挂回原位,问道:“殿下,沈小姐好像没有多余的心思……咱们还按照原计划行事吗?” 周湛捏着茶杯,斟酌半晌。 “她未必纯良,世人皆知本王病弱,这副残破身躯能有多大建树?她打着本王的名义拉拢朝臣,尚未成亲,便想着教导子嗣……” “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殿下,稍后属下寻个机会让沈小姐……” 出点意外。 第82章 安的什么心 周湛把玩着芥蓝釉色圆口杯,杯中茶水清香诱人。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开口道:“未来的王妃还没出嫁就开始替本王铺路,这桩婚事更应该稳妥些,明日你去一趟礼部,再核对一遍大婚事宜,要保证万无一失!” 隔壁雅间房门吱呀一声,冯全拱手作揖。 “冯某先行告退了。” 周湛吩咐道:“去冯公处将那篇文章取来。” 隐月犹豫道:“殿下,咱们此次避开耳目,没带护卫,万一……” “无妨,我在此处等你回来。” 冯全刚走出茶楼,隐月寻思着大概一刻钟就能回来,便拱手追出去。 沈茉冉将冯全留下的引荐信交给碧桃收好,趴在窗口眺望着湖面,湖上的灯火在水中留下倒影。 湖中心灯火通明,是达官贵人消遣的好去处。 自古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盛京城的盛世繁华之中,藏着多少人的无奈。 路上行人闲庭信步,街边有扎花灯的手艺人,距离中元节还有一个多月,河面上已经飘着许多莲花灯,年轻女子将自己的心愿写在花灯上,对着烛火许愿。 沈茉冉才想起来,中元节之前,还有七夕。 爱情永远是诗歌唱词的主题。 不知谁家歌女正在唱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戏腔婉转,沈茉冉被勾起情绪,心中涌出悲凉。 “咱们也去放一盏灯。” “大叔,你这盏灯多少钱?” 周湛目光透过窗子落在街上,少女怀中抱着五六盏莲花灯,她身后的丫鬟怀里也抱着同样数量的花灯,扎花灯的中年人将摊子上剩下的花灯一起帮她抱到湖边。 “小姐,您有多少愿望啊?咱们买得太多了吧!” 小丫鬟在抱怨着。 “不多!”沈茉冉坐下将花灯一盏一盏点亮放到湖面上,“所有的花灯只有一个愿望……” 她在心里默念。 这辈子,她跟司一珞都要有一个好的结局! “小姐您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少女欢愉的声音中带着些感伤,“碧桃你也许个愿望吧。” 小丫鬟没什么心眼地说道:“那就祝我家小姐与湛王殿下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周湛罩上面具走到窗前,少女的调笑声穿透人间烟火落入耳中,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沈茉冉内心深处的恐惧被热闹的花灯冲散了些,她闭上眼睛重复了一遍刚才许下的愿望,起身道:“回去吧。” 湖面上的花灯吸引了不少人,沈茉冉往外走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惯性冲得她向后退了半步,脚下绊到石头,失去平衡。 “小姐!” 湖边没有围栏,沈茉冉不会游泳,碧桃的声音里带着恐惧,指尖擦着她的衣袖滑过去。 下一瞬,碧桃眼前一花。 戴着面具的锦衣公子从天而降,拉住她家小姐的手腕,微微用力将人拽回来。 沈茉冉腰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环着,稳稳跌进陌生的怀抱,男子的气息扑头盖脸打来。是谁想出来的招式坏她名节吗?她宁愿落水! 沈茉冉立刻推开来人,还没站稳的身体失去支点向后摔坐在地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撞到她的姑娘手忙脚乱与碧桃一起将她扶起来,沈茉冉深吸两口气压下扑腾到嗓子眼的心脏。抬头看着来人,收起利爪。 “多谢公子相救。” 周湛瞧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理了理衣襟,颔首道:“不必客气,告辞。” 他的坦荡反而让沈茉冉升起一抹不自在,习惯了周裕的算计,习惯了与朝臣们你来我往的较量,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种……没有任何算计的善意。 “多谢。” 她第二次道谢真诚了不少,锦衣公子却没回头,让她心里最后的疑虑消散了。 “小姐,您没事儿吧?” 没掉进水里,但是摔的那一下却是结结实实,沈茉冉不好意思捂疼的地方,改为扶着腰。 “没事,打道回府吧。” 暗处的周湛看着两人的背影,手指碾了几下。倒是挺守妇道…… 沈茉冉当时不怎么疼,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天气太热,她心情略微烦躁,便让碧桃派人去跟司一珞说一声今天不过去了。 宫里的教导女官免了她今天的练习,却派人跟宫里说了一声。 半上午,皇后安抚她的赏赐就送来了。 隔了不到半个时辰,湛王府也送了东西来,管家特意将一枚锦盒交到她手中,叮嘱是湛王特意送她的礼物。 回到房中打开,锦盒中躺着一枚同心锁玉扣。 沈茉冉心头微微的烦躁感瞬间放大,周湛若是知道她盼着他死,还会不会送来这劳什子玩意儿? 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 谁承想,周湛的礼物隔三差五往她屋里送,有时候是一根发钗,一朵珠花,有时候是一碗冰沙,一个小玩意儿。 倒像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莫名其妙的示好弄得她越来越烦躁。 湛王府书房正中摆着一个硕大的冰柱,让整个房间都清凉无比。 周湛神清气爽,焚香品茗。 “沈大小姐这几天的表现如何?” 隐月拿出一个小本,念道:“六月初六,发作了几个奴大欺主的下人。初七欺负了庶妹,被庶弟挑衅报复,又把庶弟踢到湖里泡了个澡。初八安静了一天,看孙子兵法,看策论。今天在司一珞府上,恢复了一贯的端庄大方。” “司大人这几日在府上吗?” 隐月翻了翻记录,回道:“今天休沐,在府上。” “怪不得……” 周湛的话没说完,怪不得又恢复了端庄大方。这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周湛这是什么意思?”屋里三大盆碎冰也降不下去她的火气,沈茉冉使劲儿打着扇子,“当时在宫里,我亲手把他推下水,他脑子进水了?真看上本小姐了?” 沈茉冉含了一口碎冰。 “司一珞你说,周湛安的什么心?” 当局者迷,司一珞提醒道:“你们现在是未婚夫妻,他送你一些小玩意儿说明是看重你。婚期定在八月份,他若一点表示都没有,相爷那一关就不好说。” 沈茉冉还是烦躁。 司一珞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这几天是不是不舒服?” 第83章 钦慕 司一珞的话刚落下,沈茉冉就感觉到什么,噗的一口将碎冰吐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 “我忘记了这个事儿了!碧桃——” 司一珞轻叹一声,抄起她没看完的兵书。 没看几页,劲风直击她的额头。她没抬头,两根手指稳稳夹住一枚飞镖。 窗外一条人影闪过,飞镖上绑着一张纸条,展开。 今晚圣心湖上不见不散——项骁。 她眉锋一扬,这也是个活宝,她说了两人来往密切容易被曜帝猜忌,却没说一定要用这种做贼的方式约着见面。 两人见面无非就是喝点酒,听他唠叨,哪儿用得着避人?搞得像是私会一样…… 项骁不管她怎么想,扔完飞镖之后拐弯去了后院,抓了一个陈婶儿刚蒸出来的包子,将陈卓提到一旁。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上什么情况?” 陈卓一脸苦大仇深。 “世子啊,你若是喜欢阿珞姐姐就赶紧把她娶回家吧,那个头牌都登堂入室了!日日霸占着阿珞姐姐,也就是沈家姐姐过来时避嫌躲在后院!” 项骁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瞎说什么呢?司一珞能是那种肤浅的人?就是给她十个头牌……” 项骁猛然顿住,想到在关城时,她喝醉那次,揪着自己的脸问他:你为什么那么好看!眸中那种欲欲的欣赏和爱而不得的神色,吓得他当时以为她看上他非他不嫁了呢! 他摸着自己的脸,自动忽略他又黑了三个度的皮肤和没来得及刮掉的胡子,暗搓搓的想着,搞不好她真的好这一口…… 司一珞在女人中功夫无敌,甚至很多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说不准她真喜欢弱不禁风的类型! “放心,我今天晚上就给她找十个头牌,试试她!” “还有别的事儿吗?” 陈卓想了想。 “还有一个太监,来府上赴过宴,有一天晚上,我睡到半夜起来撒尿,瞧见那人跟石像一样站在院子里,吓死我了当时!” “就是长得很好看那个,我听项云大哥喊他督主。” “魏赫言?”项骁惊了,“你阿珞姐姐知道吗?” 陈卓犹豫着点点头,又摇头。 “我也不知道阿珞姐姐知不知道。还有锦衣卫里也有好几个来找过阿珞姐姐,我觉得阿珞姐姐应该不喜欢他们,所以就没记名字。” 项骁从怀里掏了一把碎银子给他。 “攒着娶媳妇,别乱花!” 陈卓两眼放光,将银子卷过来。 “谢谢世子!你不娶阿珞姐姐,将来我娶!下次多给点儿,别这么小气,要不然我什么时候才能攒够本钱!” “你这个臭小子!” 项骁被他逗笑。 “我就不该带你进京!” 沈茉冉换了一身衣服,进门之后靠在司一珞的床头。 “北辽谈判的使臣马上就到京城了,双方若是休战,朝局就该大变了。可惜咱们手里能用的人手太少!” 沈茉冉将能用的人列出来,“引荐信已经拿到了,我得抽个时间去拜见谢韫先生。” 司一珞很少将公文带回府中,但是每日传来的消息她都会看。陈旺差人给她递了一封密函。 “北辽的使臣,遇刺了。” 北辽吃了败仗,萧破云和萧元锦入盛京一个多月,对方朝廷才派出使臣前来,说明北辽内部乱了。 北辽使者进京,定然会跟朝廷签订休战协议。 有人不想休战。 “陈千户已经点了人手,随时能赶去护送。” “嗯,务必保证北辽使者平安进京!”下属领命退下,司一珞问沈茉冉,“你觉得这场谈判会顺利进行吗?” 沈茉冉捂着肚子,应道:“谁知道呢!不过我相信你。” 看见她桌子上放的纸条,她向往道,“项世子约你今晚同游圣心湖?若不是还要名声,我也想与你一道好好体会体会诗中‘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的美人。” “司一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她突然多愁善感矫情起来,司一珞瞥她一眼,淡然道:“又不是什么难事,换一身男装,今晚我带着你。” “真的吗?那我去准备准备!” “小姐,您真要去吗?”碧桃担心道,“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万一呢……奴婢不是说司大人护不了您的安全,奴婢怕万一被人发现,丢了皇家脸面是小,您再被罚到家庙!” 大家闺秀出没烟花柳巷,传出去名声确实不好听。 “那种地方男人都能去,我凭什么不能去!”沈茉冉想任性一次,抱着司一珞的胳膊,“有阿珞在,我怕什么?” 颇有几分狗仗人势欺负人的模样,碧桃语结,她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不端庄了? “先回去睡个午觉吧。” 沈茉冉向后仰躺在司一珞床上。 “你这儿凉快,我就在这儿睡了。” 天太热,司一珞不想跟她挤,动手把软榻上的桌子搬走,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碧桃一看屋里没她呆的地方,一个两个都是有主意的主,她还是不在这儿碍眼了。 树上的虫子嘶嘶哑哑叫着,给清梦添上些许不和谐的音调。 午觉睡得还算平稳,醒来太阳还没落山。司一珞头脑昏昏沉沉地从榻上坐起来,一时竟然想不起来今夕何夕。 “督主,属下……” 话脱口而出却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看到屏风后沈茉冉熟睡的侧脸,她才反应过来,方才只是做了个梦。 起床拿上佩刀找项云切磋,沈茉冉才悠悠转醒。 夏天午睡,刚睁开眼时的感觉,好像灵魂坠入了几次轮回,前尘过往只剩零碎的片段在脑海里闪现,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看到碧桃,沈茉冉舒了口气,问道:“阿珞呢?” “阿珞姐姐太棒了!”窗外传来陈卓清脆的喝彩声,“阿珞姐姐好厉害!” 西边开辟出了一个练武场,场上摆着十八般兵器,长短皆有。 项云脱了长衫,从领口到小腹的那道扭曲的疤痕清晰明显。他身材中等,身上肌肉暴涨,将长戟舞得密不透风。 司一珞手握银枪,兵器相撞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少女凌空纵跃,枪杆迎面砸下,项云横戟格挡,虎口一麻,被她将长戟挑飞。枪尖打在腰侧,项云急忙左右避闪,挨了几招退到架子旁,抽了一把剑。 司一珞弃了银枪,选了一把铁鞭。 沈茉冉知道司一珞功夫很好,但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宫宴上对付萧破云的功夫已经让她拍手叫好了,眼下她充满野性与力量的一面,更让她钦慕,很有安全感。 第84章 你要干嘛 直到架子上再也没有武器可用时两人才停下来,头发被汗水湿透往下滴水。 陈卓跑上前整理被他们随手扔在地上的兵器,司一珞提着衣服去浴室冲洗。 沈茉冉托腮问她:“项云身上那么长一道疤,当时受伤很重吧!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受伤?” 司一珞穿衣服时露出背上一条刀疤,被她很快遮住。 “习武之人哪儿能没有磕碰,战场上刀枪无眼,记不清受了多少次伤。项云当时只剩一口气,被我救回来了。” “他的伤口是你缝的?女红还不错。”话题不自觉就沉重起来,沈茉冉转移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太阳落下去,天色还很亮。 司一珞穿戴整齐从浴室出来:“我饿了。” 沈茉冉眨眨眼。 “反正项世子请客咱们出去吃!” 因为带着她,不方便抛头露面,府上准备了马车,沈茉冉和碧桃换上男装,三个人挤在马车里。 司一珞消耗大,饿了不立刻吃饭就觉得头晕眼花,此时陪着她们逛街,饿得实在受不了,就指使碧桃就下车给她买两斤卤肉。 “先吃两块儿点心垫垫。” 车帘掀开,沈茉冉正把一块点心往她嘴边塞,这一幕又恰好被有心人看到。处理了几个造谣的说书人,大家明面上不敢议论,私底下…… 司一珞自己都不知道,她人还没走出这条街,就又背上了一条恶名。 沈茉冉与碧桃年纪不大,穿上男装生生又把年纪往下压了两三岁,司一珞这个喜好男童的名声就这么传出去了。 “她倒是荤素不忌……” 魏赫言每日都要听司一珞的消息,他难得好眠,心情不错,姒海便将刚收到的消息递上来。 “项世子约了司大人同游圣心湖,沈小姐也扮了男装暗中跟着,百姓们听风就是雨,估摸着是看错了才会传出这则谣言。” 魏赫言不在意道:“乱嚼舌根的人留着舌头作甚?多余长这个玩意儿,姒海,你去做件好事,替他们拔了吧。” “再做件好事儿,跟湛王说一声,让他管好自己的王妃,别做出格的事儿。” …… 周湛手里捏着魏赫言派人送来的信,蹙眉道:“筱雨楼的画舫?隐月,让福伯去一趟。” 虽然不知道魏赫言是什么意思,但是沈茉冉身为相府嫡女,他未来的正妃,出入风月场所确实不合适。 没想到魏赫言会提醒他。 他这位王妃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另一边,沈茉冉刚下来马车,项骁在不远处的画舫上对她们招手。 “我们上去……” “沈小姐。” 沈茉冉话还没出口就被人打断,回头看到周福,眉头一皱,左右看了看。 “老伯,您认错人了吧。哪儿来的沈小姐?” 对于她睁眼说瞎话,连应付都不应付的做法,周福对着司一珞拱手行礼,司一珞颔首回应。 “还请司大人劝谏沈小姐尽快回府。” 周湛的消息这么灵通?司一珞对周湛的实力再多添一份认知。 司一珞目光看向沈茉冉,她背对着周福的脸上尽是不耐烦,不过不敢被对方看到。 “老奴送沈小姐回府。” 沈茉冉挂上笑意,回过头来福身道:“没认出来是福伯,让福伯见笑了。不劳烦福伯,我自己回去。” 沈茉冉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马车,周福再次对司一珞拱手。 项骁从画舫上跳下来。 “沈小姐怎么走了?就咱们两个人多没意思……” 魏赫言掀开车帘,听到他这句,拂拂衣袖,朗声道:“项世子嫌没意思?不如本督来凑个数,不知道项世子是否欢迎?” 项骁心中骂了声晦气。 “督主大驾光临,是本世子的福气!请吧。” 司一珞粗糙惯了,在吃食上不讲究,项骁就更不讲究了,两人坐在甲板上吹着风,将一桌子好酒好菜造完了。 有项骁在,气氛就不会冷场。 “咱们玩儿猜拳吧!谁输了谁喝酒!” 司一珞功夫好,但是在玩乐上不如项骁,自打几年前喝醉那次出了丑,她就再也没喝醉过。 她平时太理智,太正经了。 项骁今天晚上存心想灌醉她,试探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头牌。 没办法啊,自家妹子,不得做兄长的操心吗! 司一珞的性子很倔,看着她不吭声,心里是个有主意的,暗地里该做的事儿一件没落下,哪一件都让人提心吊胆。 如今身居高位,他怕她把持不住,遭人算计。 “小孩子把戏,不玩儿。” 司一珞向后靠在垫子上,一眼看穿他的把戏。 “那咱们玩儿叶子牌吧,或者玩儿几把色子!” 她靠近小声提醒:“朝廷禁赌,魏督主是我的死对头,你是觉得我被弹劾少了?” 声音虽小,却没刻意避人,魏赫言清楚听到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项骁做了好几手准备,奈何司一珞死活不上当。 “我看你真是长进了,连我都防备着!这个世界上谁都会害你,就我项骁不会!每次跟你喝酒都不能尽兴,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待在军营呢!大热天的来回跑,我图什么……” 他发了一通脾气。 “激将法啊?”司一珞举起酒杯,“要喝就喝,我怕你不成?” 被当成背景板的魏赫言浅酌着杯中酒水,抬头看向远处。 项骁跟司一珞关系很好啊…… 酒过三巡。 “我今晚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项骁神秘兮兮地凑到司一珞耳畔,“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算计着司一珞的酒量,按理说她该醉了,但是她眼睛里还是一片清明,映衬着月亮的光辉,亮晶晶的,里面好像盛着星辰。 他反而觉得脑子有点不大清醒。 “我请了花魁……” 掌声落下,环肥燕瘦的妙龄女子从船舱里走出来,司一珞不为所动,疑惑地看着他。项骁就知道她对女人不感兴趣,再拍手。 女子们让开位置退至一旁,又走上来几位装扮不同,风格不同的男子。 高矮胖瘦,阴柔阳刚,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司一珞将含在嘴里的酒液咽下,看着项骁,眸中的疑惑更深了。 “你要干嘛?” 她给出的反应落在项骁眼里有点糟糕,项骁心中咯噔一声,勾了勾手。 青衫男子上前给司一珞倒酒,另有一名黑衣男子和红衣男子围坐在司一珞两旁,一个动手给她剥葡萄,一个动手给她布菜。 “红颜知己千般好,佳偶天成万种情。若得知己永相伴,共度青丝暮成雪。” “阿珞,喜欢为兄送你的礼物吗?” 俊美公子将葡萄送到她嘴边,司一珞猛然起身,揪住项骁的衣领将人丢出画舫。 第85章 投怀送抱 葡萄果肉滚落在地,魏赫言端起的酒杯顿在半空,只听扑通一声,水面被重物砸出水花。 全场寂然无声。 项骁扑腾了几下,喝了几口水,冲船上喊道:“司一珞!救,救命!我,我不会,游,游泳……” “救,救……” 司一珞看着他扑腾够了,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将他捞出水面。 “清醒了吗?” 项骁嘴里往外喷水,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不带这样的!我也是好心……”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又被司一珞按进水里。 “我看你还没清醒!这次清醒了吗?” “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赶紧拉我上去!” 湖水喝到嘴里一股泥草腥味儿,项骁认怂。司一珞扒住船上的软梯将他拉上去,两人浑身湿透躺在甲板上。 “我要被你整死了!哪有像你这样下杀手的!” 项骁理直气壮地抱怨。 “你若是学不会游泳才会死,多喝点水就学会了。” “还不退下等着看爷的笑话吗?”项骁对着头顶围了一圈的美人发了脾气,又对着司一珞说道,“行,那你教我。” 司一珞脱了鞋把鞋子里的水倒出来,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提起酒坛子递给他,两人没换衣服,坐在甲板上碰杯,仰头灌酒的动作意气风发。 是魏赫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年少轻狂。 “督主,奴才给您添酒。” 自家督主盯着司大人和项世子的目光太过幽怨,姒海怕他想不开,提起酒壶给他满上。酒液辛辣,是市井坊间最常见的糙酒,呛得他咳嗽起来。 他看着司一珞的背影加重咳嗽,少女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仿佛是全无察觉一般,很快喝完一坛酒,与项骁一人又抱了一坛。 此般豪饮,再好的酒给他们也是牛嚼牡丹。 魏赫言觉得乏了,回船舱找间客房躺下。 船上的房间不大,侧边还开了个窗子,夜风吹拂,能听到甲板上开怀的笑声。他并没有刻意去关注,但是少女的声音总是透过窗子混在夜风里吹进他的耳朵。 她到现在也没发现他不在甲板上了吗? 与此间清静不同,窗外似乎更热闹。 天气太热,百官心浮气躁,曜帝干脆免了早朝,官员只需到各自的衙门点卯,有事列陈上奏,等御笔批复之后再下发执行。 如此一来,司一珞不用进宫早朝,底下的人都能独当一面,她偶尔翘一天班,也没人说什么。 项骁就更不怕了,他攒了一个月的假期,能休息四天。 “今天晚上不醉不归!来,喝!” 白天睡多了的人晚上睡不着,魏赫言的思绪飘回三个月前,少女神情恍惚地问他:“殊一,你真的想要那个位置吗?”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跳得有多快,恐慌惊惧之中竟然还夹杂着一点窃喜。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怕被人知道,怕死无葬身之地,怕自己的谋算落空…… 但是每当午夜梦回,想起小时候那些事情,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时,最难熬的是惊醒时无人分说的寂寞…… 她知道他的表字,期待着她的靠近……然而,他等了好久,她却像忘了那天一样,对他像是个陌生人,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似敌似友的态度…… 三个月,既没有等来曜帝的处决,也没有等来政敌的攻伐,她对自己若即若离,三分热情七分冷漠,挠得他的心像油锅一样。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却管不住迈向她的步伐。 “奇怪,你怎么还不醉?” 甲板上躺了一地的空酒坛,项骁眼前出现重影,他记得司一珞的酒量,关城最烈的烧刀子,三斤下肚就倒了。 这么多年没喝,地上有……一、二、三、四,八九个十来个空坛子,她怎么还不醉? “我,我劝你一句……”他大着舌头,一句话断了好几句,“富贵迷人眼,色字头上一把刀,别,别在男人身上栽了跟头,你那个花魁估计没安好心……” 不是图你的权就是图钱…… 项骁彻底醉死过去,空酒坛在甲板上滚了几圈,滚到司一珞手边,自从来了京城,她很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抬头看着月亮,将最后一坛酒灌进肚中,起身摇摇晃晃去找茅房。 她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醉酒后酒品不太好,画舫里这么多伶人公子,她怕自己真做出点什么来。 吐完之后洗了把脸,司一珞看向镜中人,镜中的少女两颊驼红一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她伸手点在少女额头上,镜中少女对着她吃吃一笑。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夜风清凉,魏赫言却还觉得热,正欲起身到甲板上纳凉,屋门突然被人推开。浓郁的酒气侵占了房间里的原本的梨花香。 少女已经干透的衣服皱皱巴巴,走到床前看着他。 两人对视。 司一珞猛然伸出两只爪子偷袭他的面门。 魏赫言轻易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少女不仅没有挣扎,反而还上前一步,抬起膝盖放在床上,另一条腿向前一伸。 整个人扑在他怀里。 隐约听见她知足的语气。 “我也只敢在梦里这般抱着你了……” 少女脑袋往他脖颈间埋了埋,呼出的气息拂在皮肤上,清晰又陌生的触感让他的心跳漏了几拍。 魏赫言肢体僵硬,两只手还保持着抓她的动作,她的手腕却早就缠在他的腰上。 “督主……” 姒海入厕回来瞧见门没关,进门看到这幅场景,吓得立刻退出去,捎带手把门关严实。 忍不住的困意瞬间被惊悚替代,掀开袖子,两条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 “娘啊,司大人这是投怀送抱啊……” 姒海忍不住惊奇,司一珞为什么会看上他家督主,按理说,正常女人谁没事儿会去撩拨太监啊!撩拨了也没用,太监又不能生孩子…… 他在门外脑补了一堆剧情,屋子里面的魏赫言反应过来,将司一珞从怀中拉出来。 “司大人请自重。” 少女抬起眼眸无辜地看着他。 魏赫言喉咙滚动,声音暗哑,“司一珞,你知道我是谁吗?” 司一珞眼睛一眨不眨。 “你是魏赫言。” 他心思一转,试探道:“那……殊一是谁?” 少女眼神灼灼,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摇头。 “不知道。” 魏赫言气结,上次明明知道的! “你是谁?” “司一珞。”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魏赫言话音落下,心中隐隐升起一抹期待。 “你是我……” 第86章 灭火 少女突然打了个酒嗝,酒气熏人,魏赫言耐着性子忍住嫌弃,继续追问。 “我是你的谁?” 夫君吗? 少女反应了一会儿,面色一变,突然从他身上下去,退到一旁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徒儿冒犯了,您打我鞭子……” 魏赫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从前看他的眼神,对他恭敬又熟悉的态度,与伺候他时自然而然的举动,以及对他的了解……解释成师徒之间的情谊也说得过去,姒海对他也是这般。 他收养了一批孤儿帮他做事,这些人虽然与他亲近,却不知道他的身份。 魏赫言的心情复杂得难以用语言诉说,三分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七分怀疑,若是有人给他布下一个连环局,他今天若信了这些话,以后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魏赫言迅速调整好心情,勾唇道:“你喜欢为师吗?” 不管谁对他施展美人计,主动权该掌握在他手中!司一珞看他时的眼神骗不了人。 他竟然觉得窃喜。 司一珞抬头认真看着他的脸,忍不住用手指勾勒出他脸颊的轮廓。 “喜欢。” 从年少懵懂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喜欢他这张脸,看了那么多年也不觉得腻。 他循循善诱,蛊惑道:“你愿意成为我的女人为我卖命吗?” 少女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一如初见时毫不犹豫跟他走。 “愿意。” 魏赫言奇怪自己对她的接近竟然不反感,任由她抚着自己的脸颊,她的指尖带着汗意的潮湿,轻微的颤抖着。 魏赫言将她扯在怀里,盯着她殷红的唇畔,低头吻了上去。 如蜻蜓点水般短暂触碰立刻分开,魏赫言冷声道:“记住你今天的承诺。” 他起得太急,脚步踉跄了一下,回头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少女无辜的眼神,步伐更加凌乱了。 门外传来他和姒海简短的对话。 “督主。” “回府。” “是。” 司一珞扒到床上,彻底昏睡过去。 一觉睡到太阳照在脸上。 宿醉后头疼得要命,一碗醒酒汤灌下去,隔了半晌才稍微好点儿,司一珞想起昨天晚上做的梦,只觉得惊悚荒诞离奇。 打了个冷颤。 上辈子的魏赫言孤高清冷,虽长着一张妖孽脸,却最讨厌别人关注他的容貌,又岂会对她用美人计? 而且,她重活了一辈子,既然看出他用的是美人计,又怎么会将计就计,答应他提的那些要求? 所以,一定是梦啊…… 梦里光怪陆离,什么荒诞的事情都会发生。 对,就是梦。 她手指点在嘴唇上,一激灵彻底回过神来。 将梦境抛开,到客房里拍醒项骁。 “走吧,咱们游回岸上。” 她昨天提议项骁学游泳,今天就给他安排上游泳课程。 项骁揉揉眼睛,看到画舫距离岸边的距离时,心里猛打退堂鼓。司一珞是个行动派,不给他找理由拒绝的机会,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她也需要醒醒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能梦到那些呢?以后绝对不再喝酒了! “舍命陪君子!” 项骁莫名觉得挺好玩儿的,捏着鼻子跳进水中,湖水太深脚碰不到底,一下就沉入水里面。 他会闭气,以前在小河道里练过,有司一珞的指导很快就上手了。扑腾了半天才游到岸边,喝了一肚子水,撑得慌,早餐也不用吃了。 正巧遇上刚从湖面下来的周昌和周宸。 “司大人与项世子关系匪浅呐……” 司一珞看见两人,拱手打了个招呼,便拽着项骁溜进附近的成衣店。 京城不比关城,一片瓦掉下来还能砸到个九品官儿,他们两个身份特殊,若是就这样招摇过市,不用明天,今天弹劾他们的奏折就能摆在曜帝的案头。 名头她都想好了,说她有伤风化…… 司一珞最近风头盛,朝臣们正铆足了劲儿抓她的错处呢! 周昌的马车停在成衣店门口,等两人出来。 “司大人要去哪儿,本王送司大人。” 另一辆马车在街边停下,碧桃掀开帘子下车走过来福身道:“司大人,我家小姐要去府上,正好经过,命奴婢来问,您是否回府。” 司一珞朝周昌抱拳。 “多谢殿下好意,不敢劳烦。” 周昌礼貌笑着。 “毕竟男女有别,沈小姐确实比本王更适合送司大人回府,既然用不着马车,本王就先告辞了。” 马车离去,司一珞跟着碧桃上了沈茉冉的车。 “我也回府了。” 西平侯在京城的宅子坐落在皇城根儿,但是与司一珞的府邸在两个方向。 连续十来天的大太阳让空气烫人,衣裳贴在身上就像烙铁一样,空气里似有烟味儿。没走出多远,项骁跑回来拦住沈茉冉的马车。 “司一珞,护国寺附近着火了!” 京城内有四十多家佛寺,二十多家道观,自从入夏以来,五城兵马司三天两头上门核查,僧录司和道录司也订了规矩,寺庙里每日都安排了人照看香火。 护国寺坐落在中西城交界处,隔着一条街就是太平仓和战车厂,火势若是控制不住,怕是连皇城都危险了。 “我去看看,你先回去!” 司一珞丢下句话就跟着项骁往浓烟处赶,越靠近烟味越重越呛人。 街上行人避让,五城兵马司紧急调拨人手赶过来。 着火的不是护国寺,是护国寺旁边的烟花作坊,司一珞还没靠近,忽听嘭的一声巨响,热浪横扫,冲天的火焰烧起来。 第一批救火的人和附近的百姓惨叫着被火药爆炸的热浪掀飞,身上瞬间着火。天干物燥,火星落到何处,何处就燃起烈焰。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这件事儿本来轮不到司一珞管。 但是眼看着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她只得拿出联络用的信号放到天上。 天热各个衙门都怠工,锦衣卫的效率远比其他部门效率高,人很快赶过来。 “去护国寺和太平仓借水袋灭火!” 寺庙和仓库会储备大量装水袋以防火灾,赶来的下属急忙涌进这两处,护国寺的僧人们也加入救火行列。 “抽出一队人手照看伤员!” 司一珞有条不紊把控全场,项骁疏散附近居民,搜寻伤员往护国寺送。 兵部组织的人手半个时辰后才赶来,天突然阴沉起来,有了大风的助力火势烧得更旺了。 “大人,太平仓的水袋用完了!” “护国寺的水袋也用完了!” 此处距离水脉太远,没有水,来多少人都只能干瞪眼。 风卷着尘土吹过街道,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乌云翻滚着就是不下雨。 如果不下雨,就只能依靠防火墙了,大不了就是这条街被烧光。兵部主事的官员又隔了半个时辰才到,火势已经烧了一片民居,百姓们哭嚎一片,伤员的数量越来越多…… 一个穿着富贵的中年人匆匆赶来,往火海里扑。 “伯阁老六十大寿……我的烟花……” 司一珞拽住他。 第一滴雨砸在额头上,司一珞不理会兵部主事的讨好,正了正衣襟迈步进宫。 魏赫言已经将此事报给曜帝,她甫一进门,曜帝就开口问道:“司卿,火势控制住了吗?” 火势太大,半边天都被烧红了,皇宫里也能闻见烧焦的味道。 魏赫言瞧着少女沉重的脸色,司一珞眼神专注地看着地面,半点也没有分给他。 第87章 投靠 “火势能不能控制得住,要看这场雨够不够猛烈。” 曜帝起身疾步从桌案后走向门口,一众伺候的内侍小跑着跟上,魏赫言备了伞,随曜帝移步到外面。 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狂风卷着树梢枝叶,天上黑云奔腾而来,青灰色的地板颜色逐渐加深,雨珠很快连成一片。 “这场雨来得及时!” 京城这场大火需要它,地里的庄稼更需要。 “皇上,朝廷有明文规定,入夏后,城内烟花作坊禁止存放火药。这次火灾的起因就是烟花作坊火药爆炸,目前已经有十余人伤亡。司大人若是再晚到一会儿,恐怕伤亡更重!” 魏赫言适时的插嘴将曜帝的注意力引到司一珞身上。 “司卿,实情如何,你速与朕说来!” 司一珞进宫不是为了告状,魏赫言又将她一军。 “兵部调遣灭火的兵力确实足足晚了半个时辰才赶到现场,并且,臣在现场听到有人说,这次失火的作坊为了给伯阁老过寿,存放了许多特意研制的蓝色烟花。臣不敢污伯阁老的名声,已经派人去查证了。” 蓝色烟花难得,曜帝虽然早就有意让礼部研制,但是怕传出骄奢淫逸的名声,毁了他的圣明,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现在不过是一个阁老过寿,就有人为了讨好他研制蓝色烟花? 魏赫言拿捏曜帝想法拿捏得准确,果然。 “司卿,事关城中百姓,这件事情你一定好好查查!” 反正自从她接任了锦衣卫指挥使,得罪人的差使就都是她干! 魏赫言蛰伏起来,开始爱惜羽毛了。 司一珞恭敬应是。 “司卿这次灭火有功,赏纹银千两,绢纱十匹,项世子乐意助人,同赏。凡是参与此次灭火的锦衣卫一人赏十两银子,从朕的内库中出!” “臣替下属多谢皇上恩赐!” 雨势很猛烈,一个时辰之后,火被雨水浇灭,兵部上官进宫报信时,司一珞已经带着赏赐回到锦衣卫衙门了。 来报信的兵部官员挨了一通骂,官阶降了两级不说,回到兵部的衙门时,浑身被大雨淋透好不狼狈。 “太过分了,司一珞不仅抢咱们的功劳,还在皇上面前告咱们的黑状!” 讨好伯阁老,研制烟花的又不是他们,凭什么要他们背锅? 还有,火是被雨水浇灭了,他们锦衣卫做了什么? “真是太过分了!” 有人跟着附和。 兵部刚少了一个右侍郎,他们铆足了劲儿正打算谋划这个位置! 谁承想,他兢兢业业,不仅没有升官,反而还降了两级? “皇上迁怒,咱们能有什么办法?”有人开口劝道,“司一珞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跟锦衣卫对上,咱们就是那没有骨头的鸡蛋,能磕得过石头吗?” 发牢骚的官员叹了口气,他上有老下有小,也就只敢发两句牢骚了,活儿还得干。 政党斗争那是上面的人的事儿,他们这些小池鱼,不被殃及就不错了! 有人暗搓搓往司一珞府上送礼。 “兵部车驾司郎中姜肆送了一对夜明珠,要收吗?” 沈茉冉看着管家送上来的礼单,打开装珠子的锦盒,两颗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莹绿色的光泽。 这场雨下起来没完,将暑气压下去,沈茉冉被大雨隔在司一珞府上,今晚只能留下来过夜了。 司一珞瞥了一眼。 “车驾司郎中只是个五品官,兵部右侍郎是三品,中间差着六个等级,可不是两颗夜明珠能收买的……而且,他来给我送礼不是来错地方了,该去吏部,或者几位阁老府上。” “退回去吧。” 姜肆就在外面等着,管家很快将礼物退回去。 他也不强求,将夜明珠重新塞给管家。 “劳烦帮下官给司大人递一句话,就说下官不求大人办事,这两颗夜明珠是孝敬司大人的。” 管家将信传回正厅, 司一珞手指敲着桌子,勾唇笑道:“看来车架司挺有油水,两颗价值千金的夜明珠说送就送,不如见见此人?” 她一个眼神,沈茉冉就能体会,笑应了一声退到里间。 “去将人带来。” 管家撑伞折返,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男人进来。 来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朝中正五品以上官员的履历资料,司一珞上辈子倒背如流。 姜肆寒门出身,天武三年二甲进士,今年三十六,二十二岁高中进士,在当年着实风光了一阵。 十四年,从一个九品的会同馆大使爬到了如今能车驾司的正五品郎中,晋升速度在寒门子弟中可谓飞速。 “下官见过司大人。” 司一珞打量着他,中等身材,模样正气十足,是很容易让人信任的长相。当年清流没少拉拢他,他以一句“尚有家小需养”拒绝了清流一派。 在会同馆接待了一次番邦来使,就升了职。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上辈子,他捧着一箱珠宝去投靠魏赫言,当时是她接待的他。 “姜大人很大方。”司一珞示意他入座,开门见山道,“不知姜大人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姜肆在她一个后辈面前自称下官一点也不觉得面上挂不住,也没有因为她是女人就轻视看低。 相反礼数还格外周到。 “偶然间得到这一对夜明珠,放在下官这儿是明珠蒙尘,不如借花献佛,司大人把玩也好,赏人也罢,也不算埋没。” “下官别无所求,司大人放心。” 司一珞笑了。 “别无所求的人送的礼,索要的往往比礼物贵重,姜大人还是说清楚点好。” 这些说辞蒙骗那些初入官场的人还行,在司一珞面前完全不够看。 姜肆笑道:“司大人痛快,下官要的不多,下官想去户部。” “车架司掌马政驿传,是肥差,也是机要部门,为何想去户部?如今户部好像没有缺口。” 大周朝如今的马政油水不少,清闲又没有掉脑袋的风险,对于想混个保险的人来说是挤破头都想的职位。 姜肆侃侃而谈。 “太仆寺卿,从三品,三位少卿正四品,这些大人们官职比下官高,却要受到下官这个五品官的管辖牵制,下官这个位置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轻松。” “太仆寺每年靠着马政,收上来的马头税不少,真正上缴的不足半数。下官背后无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这个位置安稳有余,前途无望。下官是文官,在兵部待一辈子也做不到尚书的位置,不如换个地方试试,人挪活树挪死,说不准,下官从此之后官运亨通,再无波折。” “平级调动不难,些许小事,相信对司大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事成之后,下官另有谢礼奉上。” 他话中投靠的意思十分明显,司一珞知道他一直在观望,没有给自己找靠山,但是找上她,倒让她很惊讶。 第88章 翻脸不认 “姜大人问为何选我?” 她的名声,她的资历,她的性别,都不应该是朝臣找靠山的首选,而且她随时有掉脑袋的风险。 姜肆此人,所图甚大。上辈子,他追随魏赫言,一路升迁至户部尚书的位置,他有能力,却未必跟她们一条心。 “司大人名声不好。” 坊间对司一珞的传闻,已经离谱到她是需要靠吸食童子精元修行的妖怪的地步了。 “司大人心狠手辣。” 自从她接管锦衣卫之后,所用刑罚比之魏赫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大人阿谀谗佞,魅惑君上,罗织罪名,构陷忠良。” 曜帝几次三番为她撑腰,禄王如今也还在诏狱。 禄王谋逆的案子虽然平反了,但是仍旧有疑点,为了预防禄王再次被牵连,曜帝将其拘在诏狱,待揪出纵火案背后的真凶,彻底洗清嫌疑之后,再行释放。 姜肆每说一句话,就观察一次司一珞的神情,见她并没有恼,相反还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所以呢?姜大人对司某示好,是想跟司某学这几样本事?” 司一珞对他生出几分兴趣。 “司大人说笑了。”姜肆拱手道,“下官今年三十有六,二十来岁入朝为官,十四年来,虽谈不上长袖善舞,但经历过官海浮沉,自认有些心机度量。” “但却无法跟大人比,大人虽身为女子,年岁虽小,气度见识让下官自叹不如。谣言中三分真七分假,下官用心剖析,觉得跟着司大人前途光明,故来交好。” 第一次有人说跟着她前途光明…… 这位姜大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个赌徒。 “姜大人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司一珞收起笑意,定定地看着他。 这辈子,她已经做好当孤臣的准备,做一把劈开黑暗的利刃。 “司大人用了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在朝堂站稳脚跟,以女子之身立身朝堂,下官相信大人定不会辜负下官的期许。” 司一珞端起茶杯,并未给出答复。 姜肆识趣起身告辞。 沈茉冉从内室走出,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司一珞,你觉得他的投靠有几分真心?” 雨线将天地连在一起,司一珞手中握着茶杯,袅袅茶香侵入鼻腔。 “他有几分真心都无所谓,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司一珞脑海中划过那日在城外的场景,魏赫言说唯有利益能收买人心……在她的真心不能公之于众时,他的法子确实最有效。 “只要不违背本心,给他些好处又何妨?” 姜肆是个可用之才,沈茉冉要给周湛铺路,手里的筹码就要多些,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她能想到的,沈茉冉也能想到。 “这件事交给我。” 沈茉冉目前能用的只有沈案兴的人,沈案兴的几个心腹她挖不动墙角,但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司一珞提供情报,沈茉冉暗中威逼利诱拉拢,墙头草虽然不堪大用,关键时候用着却很趁手。 司一珞嗯了一声。 “伯阁老七月初二六十大寿,为了给他做寿,兵部武库郎中王生私自支取库中的火药交给作坊研制烟花,天气太热,火药自燃爆炸引起白天那场大火。” “送上门的把柄,伯阁老的政敌们岂会放过这次机会?从明天开始,朝堂又要热闹了……姜肆的事情可以趁这个档口办,顺便再帮我备一份寿礼。” 不管政敌如何攀咬,这件事情都伤不到伯安的根本,寿宴估计能正式举行。 沈茉冉心中记下。 “时间不早了,收拾一下早点睡吧。” 今晚的雷声一声接一声,沈茉冉怕自己睡不着,上前抱住她的胳膊。 “今晚我跟你睡呗,我一个人害怕。” 被她支开的碧桃:“……” 她每天晚上都有值夜的好吧!她这么大一个人不是人啊? 司一珞看破她的小心思。 “床一人一半,你不准越界。” 沈茉冉拍着胸脯保证。 “你放心,我绝对不动手动脚!” 司一珞不太相信,两人互相瞪着大眼。 岳北书端着托盘进来。 “大人,小人帮您上药。” 沈茉冉收起欢脱,端坐在一旁,看他取出伤药,拉过司一珞受伤的手。 伤口本来已经结痂了,昨天晚上泡了水,今天白天又救火救人,伤口裂开发炎,整个掌心红肿一片,被她随便拿帕子包着。 岳北书用心疼的口吻说道:“小人精心伺候大人的伤口,好不容易长好了些……大人能不能爱惜自己?” 他语气责备,司一珞自知理亏,没有辩驳,等他处理。 小心清理伤口,又小心包扎。 岳北书端着托盘离开,从头到尾没有多余的动作。 “阿珞,我觉得岳北书也挺好的,你家督主对你要是有他对你的一半好,我就不说他的坏话了。” 魏赫言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沈茉冉不喜欢魏赫言,上辈子这辈子都不喜欢,她也不明白魏赫言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 “他上辈子利用我,杀我,是他对不起我,但是这辈子我们毫无瓜葛,我安身立命的功夫还是他上辈子教我的,我能有今天,也全依赖这身功夫。” “所以,我不恨他,这辈子跟他做对手也挺好。” 早晚有一天要决出胜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茉冉嘟嘴。 “那昨天晚上你跟项世子还有魏赫言一起游湖,有没有发生点儿什么?你对他旧情未了,能拒绝得了他的诱惑吗?” 魏赫言刚在屋檐下站住,屋内就传来司一珞冷静自持的声音。 “没有,我与项骁喝得尽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了。他对我而言只是对手……” “但是他怎么会有闲心情去陪着你们游湖?太反常了。” “可能是我与项骁身份特殊,需要他亲自监察……” “哦……” 魏赫言的心情就如今日的瓢泼大雨一般,被浇得心凉,想冲进去问问那个没良心的女人,昨天晚上明明答应了做他的…… 今日就翻脸不认人! 很好! 雨水将暑气压下去,夜晚难得清凉,司一珞关了窗户,把床里面的位置让给沈茉冉,她穿着里衣躺在外侧。 沈茉冉伸手在她腰侧戳了一下。 司一珞拂开她的手,翻了个身,腰间的软肉又被袭击了一下,她纹丝不动。 “有意思吗?” 沈茉冉咯咯笑两声,打趣道:“你身上硬得跟铁一样,我在想你要是真跟那个头牌有点什么的话,你们俩谁在上面……” “一般的男子估计不是你的对手,岳北书太没有悬念了!阿珞,你说你要是跟魏赫言在床上打架,谁会赢?” 似是知道司一珞不会回答她,她自己一个人八卦得开心。 “不过他没那方面的功能,就是在上面也没什么用……” 眼看着她越说越过分,司一珞猛地掀了被子,踢上鞋开门出去。 “我去隔壁睡!” 电光闪过,一条人影从房顶上翻到外面,司一珞瞥了一眼,淡定地铺床熄灯。 魏赫言落地等了会儿,雨夜里除了他自己再无第二个人。 半柱香时间过去,雨水将衣摆全部打湿,粘腻地贴在身上。他冷声一笑,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跟个傻子一样。 “督主您去哪儿了?”姒海被他的模样惊了,急忙吩咐下人去厨房熬汤,“督主您先脱了湿衣服泡个热水澡,小心着凉!” 魏赫言脱衣服的动作一顿。 “你先出去吧,今天晚上不需要人伺候!” 下人将浴桶抬进屋子,魏赫言和衣跳进去,太阳穴突突跳着。 第89章 赢家 他上一次这么生气是什么时候……魏赫言揉着太阳穴,司一珞竟然敢玩弄他? 烛火摇曳着。 他泡到额头上出了汗,才从水中出来,脱了湿衣服。 镂空的窗纸上映出一条人影。 “谁?” 姒海抬起的手还没有落在门上。 “督主,奴才吩咐厨房给您熬了一碗姜汤,您趁热喝了吧。” 魏赫言系好睡袍的绑带。 “进来。” 姒海推门进来,几个下人鱼贯进来合力将浴桶抬走,他将姜汤放在桌上。 红糖姜汤,想到城外司一珞给他熬的姜汤,魏赫言腹中一阵翻滚。 “端走。” 姒海见他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应该没什么大碍,将姜汤端出去。 “等等。” 姒海顿住转身回眸,自家督主看着地面,眸中神色不明,“跟下面的人说,该松松土了。” 他神情诧异,却不敢多说,又应了声是。 大雨半夜里停了,第二天早上用过早饭,司一珞去锦衣卫衙门点卯,半上午,曜帝派人宣她进宫。 一进御书房就看到龙案前三个大筐里堆着的冒尖的奏折,司一珞跪地行礼。 “免了。”今日天气阴沉,难得凉爽,曜帝心情看不出好坏,指着左边那筐奏折,“这里面全是官员们弹劾你的奏折,你自己看看。” 又问魏赫言,“伯安来了没?” 正问话间,伯阁老被内侍领进来,跪地行礼,曜帝大手一挥。 “你也免了,右边两筐是弹劾你的奏折,你自己看吧。” 司一珞拿起一本,余光观察着伯安的神色,只见伯安一脸惶恐,跪地不起。 “臣有罪!请皇上重罚!” 他连看都没看奏折就说自己有罪,曜帝反问道:“伯卿何罪之有?” 一句话又将问题踢回来,伯安脑门上的汗贴着脸颊滴到下巴上,事情是下边的人干的,他完全可以推说不知,不揽这桩罪名。 但是曜帝今日看他的眼神不一样,凭借着多年御前行走的经验,伯安知道,锅得甩出去,但是怎么甩才能让曜帝满意? “下官御下不严,底下人出了纰漏,下官同样有责任,下官愿意一道承担罪责,请皇上责罚!” “只是御下不严?”曜帝抓起桌子上的奏折扔在他头上,“你看看这个!” 伯安心头一跳,捡起奏折打开。 司一珞一连看了十本弹劾自己的奏折,大部分都是弹劾她手伸得太长,插手五成兵马司的内务,抢占功劳。 少部分弹劾她跟沈相勾结,结党营私。 将沈案兴也拉下水?是谁的授意? 凡事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伯安在风口浪尖上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触怒圣颜,这个时候踩他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其他声音……祸水东引,会不会是眼前这位为求自保的手段? 司一珞瞄了一眼他手中的折子。 伯安手上的奏折是他府上日常开销,单九月初九一日就花了上千两银子,一场家宴,用的是南洋运来的鱼虾,岭南的荔枝,请的是各大花楼的头牌…… 司一珞眉头一跳,收回视线。 这个天气,荔枝很难存放,就连宫里每日都有定数,分到各宫,都跟宝贝似的,自己都不舍得吃,更不用说赏赐下人了。 伯安府上得脸的不得脸的下人都能得到赏赐。 曜帝能接受臣子们私底下结党,却接受不了他们私底下这般奢侈! 国库空虚,他用自己的私库奖赏臣子,臣子却穷凶极奢…… 司一珞再看弹劾自己奏折,明白了曜帝的用意。 “臣,臣有罪!” 伯安叩首伏在地上。 司一珞斟酌道:“皇上,臣承蒙皇恩,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兢兢业业,一心为公,但是诸位大人弹劾臣,臣却无话可说。臣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遭受天灾,所以,就算诸位同僚弹劾臣,该做的该管的事情,臣也要做!” “至于臣与沈相结党一说,纯属子虚乌有,臣请沈大小姐帮忙打理内务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臣没有瞒着,也算不上结党!” “臣祖上家底薄,没有多少资产,愿意捐出皇上昨日赏赐的一千两纹银补贴百姓,还请皇上应允!” 伯安后背被汗水浸湿,两厢一对比,他若不开口,今日这一关定然难过! “皇上,臣知罪,臣愿意捐出三万两纹银,安抚受灾百姓!” 头顶沉默一瞬,伯安改口道:“臣捐十万两纹银,回去定当约束家眷亲信,厉行节俭!” 曜帝这才满意。 “起来吧。” “谢皇上!” 从御书房退出来,风吹在身上,伯安的汗意退却,朝司一珞拱手道:“今日多谢司大人解围。” 司一珞抬头,魏赫言从御书房退出来立在不远处,身后的内侍抱着奏折往六部送。 “伯阁老言重了,阁老乃皇上肱骨之臣,下官并没有做什么。” 就算没有司一珞,伯安也不会倒台,沈案兴,伯安,包帆三人掌管六部,势力此消彼长,曜帝不会让他们三人任意一家独大。 她跟魏赫言监察百官,只要魏赫言还掌管宫中内务和奏折批阅,只要她不作死,弹劾她的奏折就算把御书房埋了,她也不会有事。 司一珞不介意卖伯安一个人情,日后或许用得上。 伯安仰头一笑,并未再客套。 司一珞回头再看魏赫言时,他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每月初一十五有大朝,此事酝酿三天之后,十五的大朝上,几方人马混战,大殿变成了菜市场,时不时就要上演撞柱直谏的戏码。 曜帝听得头疼,魏赫言适时递上茶水,曜帝喝几口就要烦躁的扔一次茶杯。 早朝一直到午时才结束,司一珞连午饭都来不及吃,朝堂上爆出来的瓜太多,牵扯太广,连督察院都有官员牵涉其中,重任就只能落在司一珞头上。 锦衣卫几乎全员出动,一天抄了十四个官员的府邸。堆成山的金银财宝就是罪证,不用审问,差不多都是死罪。 这才第一天,苗聪正在审理,还不知道要牵扯进去多少人。 夜幕降临,司一珞还在衙门里没回去,一天下来头晕脑涨,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大人,裕王殿下递了拜帖。” 白天的情形与她所想并没有太大出入,其他党派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伯安也不是吃素的,揪住其他党派官员的把柄弹劾,明面上看是几方混战,但是闹到最后,十几个官员下狱,几方谁也没有得到好处。 或许这就是另类的平衡吧,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不对……有一个人或许是赢家! 魏赫言! 司一珞神情一变,顺着线索猜疑,今日下狱的几位官员的身份是不是有猫腻? “大人?要不要见裕王殿下?” 司一珞眼前聚焦,接过周裕的拜帖,沉声道:“带到会客厅,我稍后就到。” 她理了理思路,起身到会客厅。 “下官见过裕王殿下。” 周裕手指捏着杯盖,正一下一下刮着茶水,回神抱拳。 “司大人。” “不知裕王殿下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曜帝乱点鸳鸯谱,周裕与包阁老的孙女定在七月底完婚。以他的本事,说服包帆支持他定然不在话下。 三人中包帆实力最弱,也最想替代伯安的位置。 第90章 两手打算 “司大人……”周裕苦涩一笑,抬头看她,神情有些落寞,“本王自知不该来叨扰,但是有一件事情憋在心里许久,想跟司大人诉说。” 周裕气质儒雅英俊,做出这副表情来,颇有几分柔弱的美感。 司一珞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撩拨她? “不知殿下遇到了什么难处?” 第二句“下官可能帮上忙?”被她故意省略,周裕早见识过她的手段,垂眸斟酌。 “本王生母身份低微,本王也不受宠,与包阁老的联姻是本王高攀……包小姐知书达理,按理说本王应该知足。但是本王更想寻一位知己……” 司一珞面色不变,目光直视他。 潜台词是说他在包阁老处收到了轻漫。 周裕眸中的光亮璨若星河,真诚无比,“司大人是聪明人,本王就不拐弯抹角了,本王有意争权,可许司大人皇后之位,不知司大人可否相助?” 司一珞眉心微动,周裕之前几次三番对沈茉冉示好,算计沈茉冉不成,又把目标对向她? “本王能承诺,不管我身边有多少女人,待他日登上宝座,皇后之位只会是司大人!” 这么早就暴露本性吗?司一珞手指叩着桌面。 见她不说话,周裕又加了筹码。 “除了皇后之位,本王还能许你魏赫言的位置,掌管奏折批红大权,掌管宫中朝前幕后的内务。” 周裕拍了拍手,自门外进来两个模样清秀俊美的男子,整齐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司一珞的目光从男子身上转到周裕脸上,蹙眉看他。 “为了显示本王的诚意,事成之前,就让他们二人替本王照看大人如何?” 送这两个人来是为了挑明态度,他不介意她豢养男宠。 他开出的条件确实优越,司一珞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周裕眼观鼻鼻观心,对着两人说道:“还不快上前见过司大人!” …… 沈茉冉熬夜整理了明天拜见谢韫先生时要送的文集和字画,为此,她今天白天还特意去护国寺求了一个签,上吉签。 “一片孤帆万里回,管弦呕哑且停杯,如云胜友谈风月,畅叙幽情极乐哉。” 诸事顺意! “碧桃,把文集和字画收起来,小心保管,千万别出岔子了!” 碧桃将东西装在箱子里锁上,又将箱子放在沈茉冉床里面。 “小姐,您守着箱子,奴婢也在屋里守着,这样就不会出岔子了。” 沈茉冉:“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她的床很宽,放一个箱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熄灯睡觉吧。” 司一珞轻巧地从窗子里翻进来,落地无声,走到碧桃身后。她转过身来撞在司一珞身上,没看见脸,只看见一身黑衣,以为是歹人,吓得她张嘴大叫。 司一珞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 “是我。” 碧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又扑通落下去。 司一珞放开她。 小姑娘拍着胸口。 “大人您走路没声音,吓死我了!奴婢出去给您看门。” “你这么晚来,有什么变故吗?” 沈茉冉走过来,将碧桃做的梅子饮给她盛了一杯。 周裕突然对她示好,让司一珞惊生出许多感慨,世事无常,只要不想沈茉冉上辈子的悲剧落在她身上,就一定要离周裕远一点。 司一珞看着她的眼神太过幽深,让她心里发毛。 “怎么了?” 沈茉冉端起杯子送到嘴边。 “周裕今天说要给我皇后之位,还送了我两个男宠。” 沈茉冉一口梅子饮喷出来还嫌不够,连桌上的茶壶都撞到地上摔得稀碎,茶饮溅在浅色的裙摆上,留下污渍。 碧桃在门外急道:“小姐,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 沈茉冉强行忍住咳嗽冲门外喊了一声,碧桃将其他准备进来查看的丫鬟拦在外面。 “没事,你们回去休息吧,小姐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我稍后进去收拾。 司一珞没等她咳嗽完,继续淡定说道:“我没拒绝,不过收下了他送来的两个男宠。” 沈茉冉惊了。 眼神将淡定喝梅子饮的司一珞上下打量十几遍。 若不是知道她从上辈子到现在一个男人都没有,她还真以为她荒淫无度,见色起意,身边有一个岳北书还不够,又看上两个。 “你想让言官们骂死你!” 她张嘴半天,只吐出这一句话。 “我挨的骂还不够多吗?”司一珞眸中含笑,“反正我就是再公正无私,落在别人眼里也没有好名声。上辈子周裕登基,万一这辈子也是呢?” 沈茉冉正色道:“你想做两手打算?” 司一珞不置可否。 “万一周裕登基,你……” 沈茉冉仔细打量着司一珞,她完全有能力自己扶持一个傀儡,没必要非得帮她。 司一珞扫她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咱们两个一起经历生死,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吗?就算是周裕登基,我一样将他拉下来给你家湛王让位,保准让你登上皇后宝座!” 沈茉冉面上羞窘,抱住她手臂摇晃道:“阿珞最好了!” 司一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裕那个王八羔子,算计我不成,又来招惹你!这辈子我非得让他下地狱方能解心头之恨!”沈茉冉恨恨道,“不过阿珞,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不恨魏赫言?万箭穿心之痛,就这么忍了?” 司一珞前几天跟她说过,她回来也想了很久,问了自己很多遍,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司一珞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里。 “大概是,他从一开始就跟我说得很清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也从没要求我喜欢他。我敬他,爱他,怕他,也恨他。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便没有感情了吧……” 她不承认梦里的事情是她内心的真实欲望,梦醒之后,她还是理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司一珞。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周裕送给你的那两个男宠?以你的性子,该没有一个男人敢往上凑才对,偏偏这辈子的桃花运这么好,今天你收了周裕送来的人,明天就有别人给你送。” 沈茉冉向往道,“你倒是先比我实现养男宠的愿望……” 司一珞大方道:“你要是有胆子,我现在就可以分你一半。” 提起这个,沈茉冉的脸一下子就拉黑了,想到周湛的管家连她上画舫都拦着,还能允许她做出养男宠这样的事情来? 周湛那个病秧子,等她嫁过去,有他好看! “还有一件正事!”司一珞从怀里拿出一封誊抄的文书,“这是今天下狱的几位官员的背景资料,我没看出问题,你再过一遍,尽快给我答复。” 第91章 悔子重来 苗聪最新审理出来的结果,就连曜帝都没看过,司一珞先给她送来。这份真心,她刚才竟然还有一瞬间的怀疑,她真的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 “司一珞,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要好好活着!” 正交代正事儿的司一珞被她突如其来的煽情打断了节奏。 “行,我先走了,你早点睡吧。” 司一珞如来时一般没发出一点动静,沈茉冉摇头反思自己,司一珞从来不看重权势名利,她信任一个人时会无条件将身家性命都交付给对方,是她太过看重权势才会着了心魔。 不该不该…… 薄薄的云层中透出月光的清辉,天上的云在移动,不一会儿藏匿在云层中的圆月从云后面露出来。。 天地一瞬间被照亮。 地上孤影孑立,司一珞站定看她的影子,她身边很热闹,但她又是孤独的,父亲曾经教导过她,人活着要对得起良心。 魏赫言却说,世人皆负我,我便颠倒了这个世界。 他还说,你自己选的路,莫要后悔。 脑海里关于父亲的记忆越来越远,魏赫言上辈子的教导却越发清晰。 司一珞叹了口气,抛开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翻墙回到府上。 对面提督府。 “督主,司大人回府了。” 自家督主最近两三天脾气一直阴晴不定,没个好脸色。 姒海大概猜到跟司一珞有关,想到那天晚上他看到的情景,揣测自家督主到底是因为被轻薄又因为对方的身份,不能将人五马分尸心里憋闷,还是因为郎情妾意,情到深处,两人都不能……那啥,心里弄出的燥火。 “司大人还带回了两个男宠,安排在后院。” 这边脾气阴晴不定,那边又安排了两个男宠,姒海觉得自己真相了。 薄纱帐后面的人翻了个身,掀开帘子坐起来,室内的温度瞬间低了几度。 姒海缩缩脖子,以自家督主对司一珞的态度,他猜想可能是后者,自家督主今年二十多了,身边只有他们这些小太监,丫鬟都没有几个。 姒海还有个大胆的猜想,自家督主可能不通人事。 “督主,奴才给您寻了些秘籍……” 魏赫言没有反应,姒海将手上的锦盒放在床头,恭敬道,“奴才告退!” 慌慌张张……不稳重! 魏赫言打开锦盒,从中拿出一个册子,翻开。 “姒海,你给我滚回来!” 屋里的声音快破声了,自家督主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脾气,姒海哪儿敢进去,蹲在门口不敢吭声。 魏赫言将册子扔在地上,翻开的书页上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他瞄了两眼,夜色寂静,四下无人。 他弯腰将册子捡起来,极不情愿的凑在灯前往后翻。 第二天早上,司一珞进宫递交昨天晚上的审问结果时,御书房里只有万忠在跟前伺候。 贪图享乐的人大多没什么骨气,有的官员被革职关进诏狱时,就吓得全部招了。 有的人骨头硬,坚称自己没有贪污违纪,锦衣卫的查抄百户将对方府上的墙皮都刮下来一层,地面也翻开看了,查抄出来的账本证据摆在面前,不认也得认。 曜帝看折子期间,司一珞偷偷抬头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魏赫言确实不在。 “原本只是清查作坊失火一案,没想过到又牵出了兵部官员私自挪用朝廷库房里的火药造烟花牟利。” “现在又牵出了这么多人!” 曜帝痛心疾首,“这十四个人全都招了?” 司一珞严肃道:“招了,臣基本上没有用刑,该怎么定罪,还请皇上示下!” 按照大周朝律法,贪污受贿是死刑,一下子牵出了十几名官员,这些官员在狱中攀咬,又供出了至少五十数的官员与此案有关。 若要严惩,不仅她会被百官讨伐,曜帝恐怕也要被史官记上一笔。 但是若不严惩,这些人该怎么处置,也是一个难题。 “司卿认为呢?” 司一珞斟酌半晌,回道:“臣不知……” 曜帝放下折子,叹道:“可惜赫言告假了,万忠,去宣沈相与两位阁老进宫。司卿先退下吧。” 司一珞行礼退下,出门后问当值的小太监:“魏督主今日为何告假?” 内侍小声回道:“听姒公公说,督主病了。” 魏赫言生病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 “严重吗?” 内侍将她引领至台阶前。 “督主很少告假,奴才也不知道。司大人慢走。” 司一珞琢磨着出宫,在宫门口遇到周裕。见礼后擦身而过时,周裕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走出老远,司一珞才抬起手看他塞给她的锦盒。 是一个螺钿漆器的小木盒,黑色的盒面上用贝粉描出的梦蝶图案栩栩如生。 光看盒子,倒是用了心的,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可惜,她并不感兴趣,若是信了周裕,日后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将盒子收进腰间,到衙门里忙起来就给忘了。 …… 今日艳阳高照,半上午太阳就晒得人睁不开眼,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官道上拐了个弯,转进旁边的小路。 赶车的车夫身型健硕,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沿着小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山脚下出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庄园。 车夫拉住马车。 碧桃从车上跳下来,摆好上马凳,扶着沈茉冉下车。 “碧桃,去敲门递拜帖。” 青砖灰瓦的庄园在京城可能不起眼,但是在这荒凉之地,倒是显得很气派。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儒生服的少年,看到敲门的是两个姑娘时,面上一红。 “你们找谁?” 碧桃递上拜帖,介绍道:“我们家小姐姓沈,慕名前来拜见谢韫谢先生,拜帖上写得有名字,烦请公子通报一声。” 少年接过拜帖。 “姑娘请稍等。” 庄园占地面积不小,这一通传,一炷香过去了还没回复。 碧桃迟疑道:“不会是主人家不想见咱们吧?” 话音刚落,刚才开门的少年从里将大门打开。 “沈小姐请。” 车夫抱着箱子跟在两人身后。 庄园内部的确很大,前面是会客的大厅和两间学堂,绕过去是住宅,住宅后面的空地里种着青菜。 再往里去,一条小溪从园子中间淌过,小溪两旁种着果树,还有些青桃挂在上面。 桃林后面的山脚下有个小亭子,一须发皆是半白的老者背对着她们坐在亭子里,手中捏着一枚黑子不知该往何处落。 他对面,一个陌生的少年稳坐钓鱼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沈茉冉走上前,目光落在棋盘上,棋盘上已经密密麻麻快要摆满了,白子与黑子胶着在一起,白子领先两个子,只要拖到最后,就是胜局。 黑子……前路后路都被堵死,退无可退,弃无可弃,救无可救,只能等死。 这一局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沈茉冉看得入迷。 直到老者开口问她:“沈小姐可能帮忙扭转局势?” 沈茉冉摇头道:“此局精妙,布局者从一开始就悄无声息布好了局,前半场,先生有多得心应手,后半场,先生就有多头疼。” “先生此局必输!想赢的话除非悔子重来。” 第92章 契机 “落子无悔,老夫还从未见过有人悔棋耍赖!” 谢韫捋着胡子。 沈茉冉见礼道:“浪子回头,弃恶从善,迷途知返,都在劝人回头,这一局尚未结束,胜负未分,自然也能悔子重来。” “先生从未见过,只因先生身边来往的都是君子,这种小人行径自然见得少了。” 谢韫觉得她说的话有点意思,反问道:“沈小姐是想做悔子重来的小人?” 沈茉冉不以为耻,将棋盘上的黑子捡起来放回盛装棋子的瓷罐里,又重新捏起一枚落在棋盘上。 “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女子的行为正如圣人所言,乃是理所应当。”她抬眸看向对面的年轻公子,含笑道,“公子,该你了。” 年轻公子看着棋盘中大变的局势,捏起白子落下。 这一局棋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结果并没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沈茉冉还是输了。 “沈小姐此举的意义是什么?” 天气太热,谢韫挥着蒲扇使劲儿扇风,额头上的汗珠还是没落,反观对面的年轻公子,一张脸煞白无血色,额上和脖颈间一滴汗都没有。 沈茉冉无意间碰到了他汗涔涔的手心,抿唇轻笑道:“一枚棋子的变数能影响整盘棋的布局,我虽然输了两子,但是也打乱了棋局,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没输。” 谢韫摇头笑道:“瑾翌,你觉得呢?” 年轻公子拱手道:“沈小姐是站在棋子的角度上看待问题,对于幕后主宰之人而言,结局才最重要。” 沈茉冉反驳道:“婴儿呱呱坠地,到两只脚迈进棺材,有人的一生只短短几天,有人却可以长命百岁,大家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人生境遇难道就不值一提吗?” “既然如此,公子何不直接选择结局?” 年轻公子一噎,被谢韫笑话道:“你也有今天!” 谢韫的心情极好,不怕炎炎烈日,邀请道:“沈小姐与老夫下一局如何?” “荣幸之至。” 年轻公子让开位置,坐在一旁。 沈茉冉拿帕子擦了擦汗,余光瞥了他一眼,试探道:“公子不热吗?一滴汗都没有,脸色如此苍白,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脸上一滴汗都没有,手心却潮湿一片,她敢断定,此人脸上戴了面具。 面具下的周湛当然热,还要忍着被她内涵。 “沈小姐如此关心在下,难道不怕未婚夫吃醋?” 沈茉冉下棋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他。 “公子觉得我刚才的语气像是关心?”她浅浅一笑,视线重新落在棋盘上,黑子落下,“我与公子素不相识,不过是客套两句,公子不必感激。” 牙尖嘴利! 周湛沉默了两息功夫,棋盘上已经有了变化。 沈茉冉的棋路莫名其妙,他完全看不出头绪。 直到后半局,他才看出点名堂。 她初时并没有布局,东挖一锄头,西刨一个坑,随性的很,但是仔细看,每一步又都安排的巧妙,根据对方的棋路随时做出调整,到最后竟然呈现出合围的趋势。 若经过润色,绝对是一盘好棋! 可惜下棋的人并不在意得失,被白子逼得陷入重围。 “你输了。”谢韫捋着胡子,笑道,“沈小姐的棋风很新颖,真想再来几局!” 引领沈茉冉过来的少年拱手道:“先生,饭菜已经备好了。” 谢韫起身理了理衣服,他身上的棉质长衫被汗水浸湿沾在身上。 “失礼了。”他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吩咐道,“子彦,带几位客人去客房安置,待日落后清凉些,老夫再请两位贵客品茗。” 沈茉冉将箱子呈上。 “谢先生,这些是小女子为您准备的文集和字画,里面有一幅《江山图》是王公真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 “《江山图》?”谢韫跃跃欲试,“那老夫就不客气了,子彦,将画好好收起来!待我沐浴焚香后再行品鉴!” “这边请!” 谢韫收了礼物,沈茉冉松了一口气,但是又觉得似乎太过容易了一些。 他今日的客人也透着几分古怪。 “小姐……” 碧桃紧跟着沈茉冉,来到陌生的环境,她心里没底。 车夫是司一珞给她安排的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沈茉冉拍着碧桃的手背安抚,抬头看年轻公子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这边是接待女客的院子,沈小姐只管放心,饭菜稍后会有下人送到房间里来。” 沈茉冉道了声有劳。 房间里条件简陋,打扫得却很干净,碧桃打来一盆清水,沈茉冉洗手净面。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打扮都十分朴素的小丫鬟将饭菜送上。 普通的农家小菜。 午时天热,外面跟火炉一样。 吃完饭,丫鬟进来收拾,沈茉冉借机跟她打听。 “今日那位公子姓甚名谁?” 小丫鬟摇头道:“奴婢不知。” 谢韫今日叫他瑾翌,并且语气亲昵,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 “那他经常来吗?” 小丫鬟拧眉想了想。 “不常来,大概一两个月来一次,不过,那位公子逢年过节都会给我们家先生送节礼,应该是先生的学生吧,奴婢来得晚,不太清楚。” “多谢。” 司一珞眼神示意碧桃,碧桃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碎银子递给她。 “你们先生有很多学生吗?” 小丫鬟得了赏赐十分开心。 “奴婢只知道有很多人来求学,但是先生很少收学生。奴婢告退。” “小姐,您午睡一会儿吧。”碧桃将床铺整理好,“奴婢守着您。” 沈茉冉摇头轻笑,不再言语。 另一厢,周湛露出真容,拱手拜见谢韫。 “先生,时机还未到吗?您还不打算出山?” 谢韫正端详着《江山图》。 “确实是王公真迹,你这位未婚妻为了拉拢老夫做足了准备,很不错。” 周湛顿了顿,叹道:“先生莫要被她的外表所骗。” 沈茉冉打着他的名头拉拢人才,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若是被父皇发现她私底下结交朝臣,账肯定要算在他头上。 但是,她却未必跟他是一条心。 “你是老护国公嫡亲的外孙,这些年处境艰难,老夫看在眼里,却无法帮你做任何事情。从幕后到台前这道坎要你自己跨过去,她或许就是你的契机!” 周湛抬眸。 “先生对她的评价很高。可我担心沈案兴另有图谋……”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大半辈子立身的根本不是父亲,而是夫君。沈案兴能打的算盘无非就是你身子弱,帮你谋夺帝位之后,皇位能落在幼帝手中,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你真的体弱吗?” “这位沈小姐,又真的甘心做她父亲的棋子吗?” 第93章 你故意的 “这一盘棋,人多了才热闹,不到结局,谁也不知道赢家是谁。年轻人要沉得住气。” 谢韫将《江山图》挂在墙上,拿了放大镜仔细看着。 周湛拱手道:“学生受教了。” 夕阳西下,远处的山头一半亮黄,一半阴绿。 沈茉冉在园子里闲逛,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老仆在收拾菜地,走近些才发现,正弯腰拔草的竟然是谢韫。 “先生,这些菜都是您种的?” 沈茉冉福身见礼,谢韫直起身子抬头看见她,用沾了青草汁和泥土的手摘了两个红彤彤的果子递给她。 “从南洋来的果子,名曰番柿,味道酸酸的,做菜做汤都很美味,生吃生津止渴,健胃消食,很不错,你尝尝。” 碧桃拿帕子将果子擦了擦递给沈茉冉,沈茉冉也不嫌弃,尝了一口,赞道:“确实很不错。小女子突然明白先生不愿意出山的理由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闲云野鹤的日子过久了,不愿意受到朝堂约束。” 谢韫摘了一根黄瓜,到小溪边洗干净,掰了一半递给沈茉冉。 “民以食为天,真正动手种地才知道要想养活一家人有多艰难。你看我这庄园,当初买下这块儿地的时候一片荒芜,我用了三年时间才开垦出来,种出来的粮食连我自己都养活不了。” “荒地收成低,十亩荒地种出来的粮食,比不上一亩好田的收成。但是天下的好田,九成握在权贵手中,老百姓累死累活在地里忙活一年,能混个温饱就是老天开恩了……” 沈茉冉看着手里的果子,司一珞从前跟她说过这些,但是她自小在京城长大,感触不深。之前拉拢冯全时写的那篇文章,也只是打着为国为民的名头,但其实,不过是她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投其所好,是她上辈子跟着周裕学会的最有用的手段。 “沈小姐要不要试试?”谢韫指着不远处的一小块儿草地,“葵花喜阳,我想在那边再种一些瓜子,春天种的瓜子已经成熟,现在种上,得到秋天才能收获。” 地头放着一把锄头,沈茉冉让碧桃帮她把袖子绑起来,走过去拿起来。 一锄头下去,草还在地上长着,她的力道,只在地上砸了一个小坑,她不气馁,用力砸下去。 周湛重新易容之后,来到谢韫身后,听他赞道:“能屈能伸,你这个媳妇儿不好对付。” 沈茉冉松土,碧桃上前帮着捡杂草扔出去,一小块儿地收拾完,天已经黑了,沈茉冉浑身水洗一般,两条胳膊酸胀抬不起来,手上全是磨出来的血泡。 “小姐……”碧桃心疼道,“您在家里哪儿干过这种粗活……” 沈茉冉一声不吭,回房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整理好仪容。 谢韫让丫鬟送来伤药。 “我家先生邀请您包扎好伤口后,到后院小亭子里用晚膳。” 碧桃小心地挑开血泡,帮她上药包扎。 沈茉冉起身。 “有劳了。” 谢韫是名儒,十多年前辞官归隐,数次推拒朝廷的起用,若能得他助力,胜算便会更多几分。 她要赶在周裕前面! 沈茉冉跟在丫鬟后面,丫鬟提着食盒,将菜肴摆在石桌上,谢韫和年轻公子正在烹茶。 “沈家丫头,来尝尝老夫煮的茶。” 沈茉冉双手缠满绷带,手指不太灵活,谢韫笑笑却没说话。 这点活计,放在干惯了农活的百姓身上,不到半个时辰就收拾出来了。 她大方道:“小女子四体不勤,让先生见笑了。” “你这丫头肯吃苦,能舍下脸面,很不错。你今天是替你爹来的?” 谢韫邀请她跟周湛上桌,晚膳的菜式很简单,茄子土豆青椒为主的地三鲜,莴笋炒肉,黄瓜鸡蛋,糖拌番柿,还有一道丝瓜汤。 “都是老夫自己种的菜,大家尝尝。”谢韫挥手,下人对着碧桃说道,“姑娘请去前院用膳。” 碧桃目光投向沈茉冉,得到首肯后福身道:“有劳了。” 亭子里只余下谢韫、沈茉冉,以及那位面色苍白的年轻公子。 “我爹应该不喜欢先生回到朝堂。”沈茉冉实诚道,“所以,我今天是替自己来的。” 沈茉冉下午干活用力过猛,拿不稳筷子,怕失了礼数,便停筷坐在一旁陪着。 谢韫抄了一筷子素菜放在她碗里。 “女娃子家何必这么要强?你不好意思使唤我这个老头子,就使唤使唤瑾翌,此处只有我们三人,你那病秧子未婚夫不会知道的。换句话说,就算他知道了,不就是帮忙夹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韫捏着杯子,杯中是他自己酿的桃花酒,酒香清洌,十分醉人。 “瑾翌,老夫有点上头,你帮着招呼沈家丫头用膳吧,我回去躺一会儿。” 谢韫摇着折扇,对着天上圆月高声念道,“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对,今日有客至,闲情欲予谁?” 沈茉冉饿了,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思索着谢韫的态度。 将她扔给一个陌生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叫瑾翌的年轻人是谁? “敢问公子名讳?” 她主动出击,周湛抿唇笑道:“无名之辈,沈小姐可以随先生唤我瑾翌便可,瑾翌是我的表字。” “表字便如女子的闺名一般,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直呼,今日第一次见面,直呼公子的表字似乎不妥。”沈茉冉认真看着他,意有所指道,“公子的脸皮怕是连山间最毒的蚊虫都咬不破吧……” 一语双关。 周湛早见识过她张牙舞爪的一面,并不意外她看出了自己的伪装。 “沈小姐似乎对在下有敌意。” 沈茉冉不承认。 “明明是公子行为唐突,诚如公子所言,小女子身上已有婚约,便该同其他男子保持距离。” 周湛觉得有趣,想逗逗她。 “姑娘家一个人出门,耽搁在外,这难道合礼数?” “小女子替未来夫君拜会名儒,若真传出去,世人只会赞我贤良淑德,若能请先生出山,就算对皇上而言,我也是大功一件!” 仗着他不能用真面目示人,拿湛王的名头来压他? 沈茉冉心底冷哼,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可见此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周湛呼吸顿了顿,动手给她盛了一碗汤。 “沈小姐降降火气。” 可能是今天劳动的缘故,沈茉冉觉得饭菜十分合口味,去了皮的丝瓜看起来很嫩,她勺子还没拿起来,汤里扑通落进了一只臭天牛。 周湛还没来得及偷笑,就听沈茉冉尖叫一声将汤碗往他的方向一扔,他急忙躲闪,还是被汤碗砸在下摆上。 臭天牛身上裹着几片丝瓜躺在地上挣扎,沈茉冉惊魂未定,眼睛四下一看,跑出去捡起一块儿转头啪一声盖在臭天牛身上。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这一刻,连一直吱吱叫着的夏虫都察觉到了危险,停止了鸣叫。 沈茉冉自小就怕虫子,以前有下人处理,后来经历变故,她遇见事情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上。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她捂住胸口退了好几步,仿佛受了多大欺负。 “你故意的?” 周湛挑着眉毛,刷的一声打开折扇。 第94章 冒犯了 “山间蚊虫多,沈小姐莫要冤枉了在下。” 他摇着折扇的模样清俊儒雅,沈茉冉的确没有抓到证据,目光落在他沾满汤汁的下摆上。 “抱歉,公子不如将外袍脱下来,回头让我的婢女帮您清洗一下。” 她的态度突然软和下来,周湛心头升起警惕。 “不必了。天色不早了,沈小姐可认得回去的路?” 沈茉冉绕过地上的砖头,靠近了些,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兰草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公子身上的熏香很特别。” 上次被她推进湖中的阴影还在,周湛往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不过是寻常的香料,京城许多香行都能买到。” 沈茉冉勾唇笑道:“是吗……” …… 司一珞晚上回府,脱下外袍,洗去疲惫,靠在软榻上晾头发。 周裕送来的两位公子在门外求见。 她长叹一口气,揉着眉心。 “进来。” 并肩进来的两位公子,一位一袭飘逸的黑色长袍,长相邪魅。一位青衫长袖,一举一动宛若贵家公子。 “小人予墨,小人言礼,见过大人。” 司一珞不好男色,偏偏世人以为她喜欢,送来的一个比一个惊艳。 岳北书是倌楼头牌,眼前这两位也不遑多让。 她只嗯了一声,便闭上眼睛。 脚步声轻轻移到她身后,一双修长的手按在她头上。 司一珞浑身紧绷,心怀警惕。 “小人帮大人按摩,大人放心。” 另一人打算过来帮她揉腿。 司一珞伸手制止,对刀头舔血的人来说,这些不是享受,是催命! 她放松不下来。 “我这儿不用服侍,你们先下去!” 一只漂亮的手落在她肩头。 “小人今晚,可以替大人守夜……” 司一珞抓住予墨继续向下的手,男人手上的皮肤顺滑,竟然比女人保养得还好。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充满磁性,钻进耳朵里令人心头一麻。 媚而不俗。 “我今日没心情,你们先回去。你们的主子应当告诉过你们分寸。” 她松开手,予墨退开,行礼应是。 听到关门声,司一珞抚着胸口,不是她定力不好,是她真的没有这个天赋应付。 想到周裕塞给她的锦盒,司一珞拿出来打开,里面躺着一对粉贝发夹。锦盒里除了发夹之外,还有一张纸条。 “穿花峡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司一珞轻呵一声,这些哄小女孩的玩意儿,谁给他的胆子给她送来? 还是说,他广撒网重点捕捞,随身带着不知多少个这劳什子玩意儿? “二乔!” 小丫鬟听见传唤,急忙跑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 司一珞将锦盒合上,随手扔给她。 “送你了。” “谢大人!大人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就退下了!” 二乔握着锦盒回到自己的房间。 “好漂亮的发夹!这是什么?”纸条上的字她只认识几个,“什么花,什么什么见,飞……” “算了,应该不重要吧!” 小姑娘出门打了盆水,对着水面的倒影将发夹戴上,自顾自对着水面傻笑臭美,没注意到刚才还在桌子上的纸条不见了。 “穿花峡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魏赫言将纸条翻过去,纸上只有这一行字,他沉声问道,“去查这是谁送给她的!还有……她带回来的那两个男子的身份背景。” 蝴蝶示爱,蜻蜓点水寓意生儿育女。 难道已经有人坐不住,打司一珞的主意了吗? 她知不知道这两句诗的含义? 司一珞浑然不知,也或许她看出来含义,只是觉得用不上,才随手赏赐给丫鬟…… 姒海应是退下安排。 魏赫言抬脚跨过门槛,一路出府,在司府门口停住。略一思索,转身投进阴暗的小巷子里,脚踩在对面的院墙上借力翻过去。 “鬼呀!” 睡得迷迷糊糊的陈卓半夜起来撒尿,看见一条人影飘过去,大喊一声,惊动府里的护卫。 “弩——放箭!” 府上的护卫严格按照练兵的方式训练,几乎是项云刚一话落,破空声就追随着魏赫言的背影袭去。 魏赫言转身,袖子拂落袭来的短箭,眨眼间已至司一珞住的院子。 月光皎洁,司一珞披上衣服出来,看见站在院子中的人,抬手示意护卫退下。 “阿珞姐姐,我刚才看见一条人影……”陈卓的瞌睡被吓跑了,见她只穿着里衣,而院子里站了满院子护卫。上前挡在司一珞跟前,“阿珞姐姐,外面交给我,你快回去!” 魏赫言觉得他产生了幻觉,这个小屁孩看着他的目光里……有几分宣誓主权的味道。 司一珞推了推陈卓,开口道:“没事,是魏督主,你回去睡吧。” “是他怎么就没事……”陈卓心思一转,满脸写着求夸奖,“阿珞姐姐,我今天晚上表现得好不好?” 今天晚上他先发现魏赫言,警惕性确实不错。 司一珞柔声道:“知道了,你回去睡吧,明天赏你。” “多谢阿珞姐姐!” 护卫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司一珞看向立在院子里的人,开口道:“下官上次说过,督主若来府上,可以走正门。府中护卫万一伤了督主,下官担待不起。” “你在担心本督?” 少女面色疲惫,似是不想搭理他,转身回到房间里,他追上去。 “督主奉命监察下官,下官为了自证清白,自然随时欢迎督主。还请督主莫要自恃功夫好就随意闯入下官的府邸,万一……” 司一珞顿住,抬头看他。 “说完了吗?”魏赫言欺身上前,捏住她的下巴,“你就只有这些好说吗?” 他的语气像个怨妇,司一珞有一瞬间的慌神。 “督主想听什么?” 魏赫言观她神色,眼底深处勾满欲望和隐忍,他薄而红的唇畔似有讽刺,抛出一个炸弹。 “看来真该给你灌点酒,你才会暴露本性。” 司一珞头皮炸开。 “什……什么本性……” 她,她上次喝醉,对他做什么了吗? 魏赫言的眼神很冷。 “司大人当心纵欲伤身!” 魏赫言大步离去。 他生气了? 他为什么生气? 跟她有关吗? 司一珞满脑子都是他那一句暴露本性,她坐在床上想了很久,难道是自己酒后说了什么,让他觉得冒犯了? 第95章 要命的利器 “盯着司一珞,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魏赫言走路生风,从踏进府门一路回到卧室,府上下人都能看出他气得不轻。 丫鬟内侍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姒海硬着头皮应了一声,眼神示意底下的人赶紧去办! “督主您消消气,这天儿本来就热,奴才给您再加几盆冰块儿?” 魏赫言拳头砸在桌子上,瞪他一眼。 “滚出去!” 姒海佝着腰,寻思着昨天晚上送来的东西不仅没让自家督主满意,火气还格外的大,弄巧成拙了…… 要不要再给督主送两个貌美如花的美人? 姒海打了个激灵。 还是算了,别闹出来人命! 姒海坐在魏赫言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这个世间的可怜人太多了,他还算幸运的,好赖捡回了一条命。 刚下的那场雨并没有浇灭多少暑气,不过才一天功夫,大地就像是蒸笼,热气中带着水汽,翻过来身上黏,翻过去,也是汗。 亭子里,沈茉冉手持白子,看着棋局。 “公子要输了。” 周湛黑子落下,淡然说道:“下了十局,沈小姐侥幸赢了一局而已。” 沈茉冉拿绢帕擦了擦汗,笑道:“要不要打个赌,下一局也是我赢。” 夜半的山间还算凉爽,月光寂然。 少女气质清雅,眸光狡黠。 “天色不早了,孤男寡女,不合礼数。” 周湛起身,拱手见礼。 沈茉冉福身回礼:“那就不送了。” 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周湛顿了顿,拱手离去。 沈茉冉看着棋局,等碧桃寻过来。 “小姐,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月光很亮,亭子四角挂着的灯笼散发的微光在月光的对比下,如萤火之光不值一提。 沈茉冉的脸隐在阴影里,淡声吩咐道:“明天一早,我们回京。” 碧桃不明所以。 “小姐,我们不是要说服谢先生跟我们一起回京吗?” “不用了,谢先生……已经做出选择了。” 沈茉冉起身,站在园子里眺望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留下黛青色的暗影。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生存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确实令人羡慕。 但对她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的路,要么成功,要么身败名裂永坠地狱。 围绕着月亮的云似轻纱薄雾。 “总不能白忙活一场吧……”沈茉冉停下脚步,吩咐道,“碧桃,你怕虫子吗?” 碧桃害怕,但还是拍着胸脯说道:“不怕,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去抓一筐臭天牛扔到那个小白脸屋子里!” 碧桃反应了半晌,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小白脸是谁。 “子彦公子人挺好的,为什么要吓唬他?” 沈茉冉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我没说他,另一个,刚才跟我一起下棋的那个!” 碧桃嘟嘴道:“哦,行吧,那我找子彦帮忙。子彦公子人很好,今天晚上还给我送西瓜吃呢……” 沈茉冉扶额,碧桃说不准哪一天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随她去吧,只要能报了今晚的一箭之仇就行。 周湛洗漱完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棋局,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忽然听见房间外面有人说话。 “碧桃姑娘,这就是瑾翌师兄的房间,你来这儿干嘛?” “嘘,别说话。” 屋里点着熏虫子的熏香,窗子半开着,淡淡的艾草清香掩盖住周湛惯用的兰草香。 碧桃太过害怕,用绳子将装满了臭天牛的竹筐绑严实了扔进屋子里! 竹筐砸在地上发出响声,屋里的人似乎没有察觉。 碧桃松了一口气。 子彦惊讶问道:“碧桃,你抓天牛不是因为要吃?” 碧桃惊了,捂住嘴巴。 “这种恶心人的虫子能吃?” “闹饥荒的时候,穷苦百姓就会抓一些放在火里烤,跟蚕蛹和蚂蚱一样,油炸之后,味道还可以。” 碧桃忍不住干呕。 “太恶心了,赶紧走吧!” 周湛等外面没了动静,走到窗前捡起竹筐丢到窗户外面。 果然,披着大家闺秀的皮,内里却是个十足的小人,一点亏都不肯吃。 第二日,沈茉冉起了个大早,跟早起的仆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谢韫正在院子里洗漱,下人来报时,他还有些意外,对着同样收到消息赶来的周湛说道:“沈大小姐比老夫想象中聪明,以后若是不能为你所用,就要想办法除掉了。” 周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沈茉冉回京后直奔司府,司一珞被传召进宫,她看了会儿账单,心情有些烦躁,便起身去后花园逛逛,看看今春种上的花长势如何。 两只手上的伤提醒着她昨天的经历,她一时没发现花园里还有别人。 走过连接前后院的拱门,听见陈卓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们几个别以为自己年纪大,长得好看就为所欲为,你们只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拈酸吃醋,互掐互打,争奇斗艳,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在司府,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别给阿珞姐姐找麻烦!” 沈茉冉听得有意思,绕过去问道:“陈卓,你在教训谁呢?” 比人高的桂花树挡住视线,沈茉冉转过来,四人同时看过来。 陈卓回头看见她,顿时喜笑颜开。 “沈姐姐,没事,我帮阿珞姐姐教训男宠呢,您怎么过来了?” 三位公子正如陈卓说的,争奇斗艳,一个比一个好看。 沈茉冉双眼放光,扭着帕子说道:“天这么热,别在太阳地里站着了,前面有个凉亭,咱们过去坐坐!” 府上内务都是她在打理,但是这两天她忙着去拜会谢韫,还没见到新来的两个。 “你阿珞姐姐的男宠轮得到你教训吗?” 沈茉冉心底长叹一声,她的愿望还遥不可及呢,司一珞已经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了。她又悄悄瞄了一眼,穿黑色纱衣的公子皮肤雪白,明眸皓齿,一脸邪魅,是她喜欢的款! 穿青衫那位也不错,气质干净高贵。 岳北书一袭白衣,虽然领口和袖口略有些皱,也算漂亮养眼。 “怎么回事?” 三人都是一脸委屈,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卓就抢先说道:“沈姐姐你不知道,今天早上,他们三个为了抢着去阿珞姐姐房里伺候,差点打起来。” “阿珞姐姐出门之后,他们三个就在后花园里拌嘴,一个个跟战斗的公鸡一样,说话阴阳怪气。” “沈姐姐,阿珞姐姐将来要嫁给我的,我可是正房,教训他们还不是天经地义!” “快闭嘴吧!”碧桃捂住他的嘴,“小小年纪,胡说什么?哪有女人娶男人的?小心你娘揍你!” 沈茉冉手指在石桌上敲着,眼睛在予墨和言礼身上打量,啧了一声。 周裕还真舍得! 为了拉拢朝臣,他养了不少歌姬舞姬,没想到竟然还有男人。 这些人漂亮归漂亮,却是要命的利器,像毒罂粟一样让人上瘾,一步一步落入陷阱。 也就司一珞敢将他们放在府里。 第96章 病了 “想伺候主子还不简单……” 沈茉冉吩咐道:“你们三人排个班,说不准以后还有更多人住进司府的后院,早些习惯吧。” 岳北书以一敌二,略吃了些小亏,但是另外两个也没占到便宜,彼此心里都不痛快。 但是岳北书知道沈茉冉在司府的地位,规矩应了声是。 另外两个初来乍到,先是被一个小屁孩骂了一顿,又被沈茉冉教训,心中不服气。 “沈小姐,司大人府上空院子有很多,可不可以给小人单独安排一个院子,小人不习惯与其他人住在一起。” 青衫公子高贵清冷,语气高傲。 换成怜香惜玉的主,估计一口就应下了。 沈茉冉面上笑着,开口却让他心头一颤。 “你家主子应当教导过你们规矩。” 语气竟与司一珞如出一辙。 “咱们府上跟别人家不一样!”陈卓哼道,“别以为使些狐媚手段就能让阿珞姐姐看在眼里!” 言礼不再多言,拱手退后,但是心里未必服气。 沈茉冉啧了一声,小声吩咐道:“陈卓,派个人去宫门口等着,告诉你家司大人一声,就说我替她教教他们规矩!” 司一珞从宫里出来,得了沈茉冉回京的信儿,没去锦衣卫衙门,骑马回到府上。 二乔迎上来。 “沈小姐和三位公子在花园。” 司一珞大步往后花园走,二乔小跑着说道,“三位公子今天为了争宠,闹了点儿不愉快,正好让沈小姐撞上,沈小姐在教三位公子学规矩呢!” 树上的蝉吱吱呀呀的叫着,太阳晒得人眼前发黑睁不开眼。 司一珞身上鲜红的衣裳在阳光下十分亮眼,头上顶着水站在太阳地里的予墨和言礼余光瞥见红裳。 “司大人……” 司一珞没理会两人期盼的神情,踏进凉亭中,抓起沈茉冉的茶杯,将杯中的凉茶灌下去。 “这是做什么?” 她后背的衣服湿润一片,沈茉冉用帕子包了一个冰块儿递给她。 “你后院这才三个人就闹起来了,我在帮他们立规矩。能送进你府里的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要是个个都耍小脾气,别看你这院子大,照样被搅得乌烟瘴气。” 司一珞嗯了一声。 “你看着办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岳北书眉头微挑,忍住晕眩,竖起耳朵听她们的对话。 三人的脸色都不好,沈茉冉余光一扫,开口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回去收拾一下。” 在太阳下晒了太久,予墨起身时向前一栽。 司一珞眼疾手快将人捞住,他脸色通红,身上滚烫。 “去请个大夫。” 与沈茉冉的对话被生生掐断,岳北书惋惜一叹,差一点,他就听到有用的消息了!司一珞防备心很重,他在司府的这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还不如在伶音阁。 公主那边,该等急了吧…… 司一珞把予墨送到房间。 “大人,不好了,禄王殿下吐血昏迷了!” 跟上来的岳北书眼神落在司一珞身上,心道总算没有白折腾一趟。 “府上的事情劳烦沈小姐了!” 司一珞放下予墨,又匆匆往诏狱赶。 太医跟她几乎是前后脚赶到,被她一路拎着赶到关押禄王殿下的牢房。 苗聪在牢房外面踱步,看见她,冲上来欲言又止。 司一珞早知道禄王殿下身子不好,将他收押在牢房里之后,每天请太医来诊脉问诊,今天请的正是给禄王问诊的陆太医。 “陆太医,尽力就好。” 苗聪将她让到一旁,小声道:“大人,禄王殿下恐凶多吉少了,万一……” 他的话没说完,司一珞知道他的意思,禄王本就是冤枉的,要是万一死在诏狱里,他们从上到下,就等着被朝臣和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吧! 但是将禄王收押是曜帝的意思,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司一珞看着给禄王诊脉的陆太医,吩咐道:“去将禄王殿下的脉案拿来,我这就进宫。” 曜帝之所以不放人,还是因为怀疑,但是禄王一无子嗣,二来病弱,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能力谋夺皇位。 圣心难测,若不是曜帝过分怀疑自己的兄弟子嗣,朝臣们也不敢将谋反的罪名扣在一个王爷头上。 司一珞喘了口气,见陆太医起身,开口问道:“陆太医,禄王殿下情况如何?” 陆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一卷银针,慎重道:“病症来得急,下官要赶快施针,禄王殿下能不能挺过去还不好说……” 诏狱里没有丫鬟仆妇,禄王的饮食起居都是禄王妃亲自照料,禄王妃神情悲戚,帮忙将禄王的衣服脱掉,对司一珞福了福身。 他们虽然住在诏狱里,但是下面的人从来没有为难,每日还请太医为禄王诊脉送药,她心中明白,是司一珞特意关照过。 要不然,诏狱里的小鬼就能把他们折腾死。 “大人,脉案取来了。” 仵作也算半个大夫,苗聪能看出来禄王情况不妙。 “大人放心,一有消息,下官立刻派人送到宫里。” 司一珞嗯了一声。 “你办事,我放心,好生照看禄王殿下。还有,压下禄王殿下病重的消息……” “是!” 司一珞纵马赶到皇宫。 不上早朝,她比从前更为繁忙,每天进宫的次数更多……身为御书房的常客,当值的内侍就算拦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沈相与两位阁老在里面议事,奴才进去帮您通传一声。” 司一珞站在门口等内侍通传,不一会儿,魏赫言咳嗽着开门,一开口声音沙哑。 “进来吧。” 他捂住唇角,司一珞偏头好奇地看过去,发现……他唇角起了一片燎泡,燎泡周围的皮肤红肿,脸好像也肿了。 “督主这是上火了?” 里间传来曜帝与三位讨论的声音。 魏赫言垂眸看着地面,并不答话。 司一珞又问道,“督主的病好些了吗?” 魏赫言眯眼看她,他前脚才刚对她发过脾气,她后脚就凑上来关心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他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又装傻,到底是真不知道她行为的含义还是故意耍他? “皇上,司大人带到。” 里间的议论声停住,内侍给各位大人上茶。 “臣参见皇上!” 曜帝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问道:“司卿有何要事?” 司一珞将禄王的脉案递上。 “皇上,禄王殿下突发急症吐血昏厥,陆太医正在给殿下施针。这是禄王殿下这些天的脉案,牢中阴暗潮湿不适合养病,臣提议,待禄王殿下清醒后回府养病,请皇上允准!” “十一病了?” 魏赫言从司一珞手中接过脉案递上去,曜帝翻开看了几眼,惊讶道,“禄王竟已经病入膏肓了?” 太医院存放着禄王的脉案,曜帝早就调出来看过,但是仍旧无法打消怀疑,如今听司一珞亲口说,才觉得有几分可信。 司一珞实话实说道:“陆太医说,这一次十分凶险,臣进宫之前殿下还没醒来,如果这次醒不过来,只怕……” 当初就是因为孙恩,牵出来了买卖官爵案,沈案兴被百官骂得很惨,还因此差点被曜帝厌弃。 伯安跟包帆商议推禄王出来顶罪,他看了场热闹,好不容易抓住机会。 “皇上,禄王殿下是您的亲兄弟,既然殿下是无辜的,便该早日洗清禄王殿下身上的污名!臣恳请皇上为禄王殿下正名!” 伯安给包帆递了个眼色。 第97章 习以为常 他们两个本来就心虚,事情的真相如何,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司一珞和魏赫言的眼睛,他们两个就是曜帝监管臣子的眼睛。 区别只是,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曜帝捏着脉案,吩咐道:“赫言,你替朕去一趟,再带几个太医,司卿,派人去将禄王府收拾收拾,尽量恢复原貌。” 司一珞跟魏赫言齐声应是。 两人退出御书房,司一珞瞅着他嘴角的水泡,开口道:“督主正好也让太医把把脉,开几副清火去热的药。” 魏赫言大步走在前面,司一珞讨了个没趣。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合该是这样才对! 魏赫言恢复正常,司一珞觉得踏实了许多。 “督主若不喜欢喝药,也可以配一些降火气的凉茶,比如栀子决明子金银花和鱼腥草都不错……” 魏赫言顿住脚步,司一珞撞在他后背上,额头的汗水在他衣服上留下了一片水渍。 “司大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从嘴里挤出来的话,“司大人如此操心本督,莫不是嫌后院养的面首滋味寡淡,看上本督了?” “司大人的口味还真是特别!” 司一珞猛然僵住,她的行为好像确实不太合适…… 她顿在原地思索。 从她回京之后,她对魏赫言的态度,站在陌生人的角度看,确实过分热情了。 刚一见面,她就被他关进诏狱严刑拷打,换成旁人,肯定早就报复回去了…… 魏赫言继续往太医院的方向走,身后的少女很久都没有追上来。感受到心里隐隐的期盼落空之后的微妙心情,他一边嘲笑着自己,一边用余光去打量司一珞。 司一珞反思着自己对魏赫言的态度,摇了摇头,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迈步。 果然是无情的女人……魏赫言捂住右边脸颊,他气得牙疼,她却跟没事儿人一样,撩拨完他,转手就丢! 多年的涵养土崩瓦解,魏赫言握紧拳头。 司一珞亲自布置了禄王府,禄王得了急症昏迷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她也下了封口令,但是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不到一天功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人们不敢骂皇帝,就骂皇帝的走狗。 “禄王殿下是皇上的亲兄弟,那位只是皇家养的一条狗,狗也敢咬主人?” “可不是吗!但是你说这次禄王殿下吐血昏迷,皇上咋还不砍了那位,她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法迷惑咱们皇上……” 陈婶子早上出门采买时听见有人骂得难听。 “你们瞎说,司一珞在凉州卫那可是靠军功拼杀上来的!你们亲眼看见她蛊惑皇上了?亲眼看见她用妖法了?” “我们又没有说是司一珞,你激动什么?” “就是,我们说的是戏文,锦衣卫还能管着不让我们看戏了?” 陈婶子撸起袖子。 “我这暴脾气,还就不能忍了!你们敢骂不敢承认,是怕被拉去拔了舌头吧!你们这些长舌妇,活该被拔舌!” “你说谁呢?” 街上的人推搡着,陈婶子摔了个屁股墩儿。 “你算老几?替那个妖女说话,肯定也不是好东西!老娘承认了又怎么着?” 陈婶子的男人在关城当兵,她一个人将陈卓拉扯长大,又带着陈卓北上去找他爹,没几分泼辣劲儿也不敢出来行走江湖。 “老娘是不是好东西不要紧,能说出这种话的肯定不是好东西!咱北境的将士拼死拼活,护着的就是你们这群搬弄是非的混账玩意儿!” 陈婶子跟推搡的人动起手来。 街上兵马涌动。 “干什么?聚众闹事,都给我带走!” 陈婶子脸上不知道被谁挠了一下,一道血印子往外渗血。 “官爷,是她先不讲理的!”跟她动手的是个买菜的娘们儿,头发被她扯散了,衣裳也破了,却坚定不移地指着陈婶子,“我们说话,她非得插嘴,说不过我们就动手,您看我们身上的伤!” 陈婶子朝她脸上吐唾沫。 “我呸,你一个小老百姓敢议论朝政议论皇上!司一珞怎么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轮得到你们在背后嚼舌根子?” 司一珞抢功劳,五成兵马司上下都憋着一口气。 听见她给司一珞辩驳,为首的官兵试探道:“司一珞是你什么人?” 陈婶子为人直爽,回道:“我是她婶子!我男人跟她一起上过战场杀过辽人,怎么着?这姑娘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品性谁能比我更了解?你们一群长舌妇闲得没事儿乱造谣言,小心我侄女儿把你们抓起来拔了舌头!” 刚才还牙尖嘴利跟她动手的娘们儿不敢吭声了。 “副指挥,您看……” 五成兵马司几个人眼神一对,为首之人立刻躬身对着陈婶子抱拳道:“是下官没有管理好街上做生意的民众,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下官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您在司大人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 陈婶子穿着普通,身份一看就不贵重,她又一口一个侄女儿叫着司一珞,旁人自然就以为她是投奔司一珞的穷亲戚。 五成兵马司的副指挥好赖是个正七品官,在京城地界上不起眼,放在外边,至少是县令级别的。 朝廷七品官员对一个妇人躬身道歉? 这件事情被本来就盯着司一珞的人抓住。 陈婶子为人爽朗,捡起散在地上的青菜,摆手道:“道歉就免了吧,我就当出门被狗咬了一口!” 街上的热闹散了。 陈婶子不想给司一珞惹麻烦,回到府上,二乔先发现她的伤,问她是怎么弄的,她只说磕了一下。 等到中午陈卓瞧见了,不放心,让项云派人打听,才知道早上那一幕。 他拍着桌子骂道:“太过分了!娘,我当时要是跟你一起去就好了,我肯定打得那些人满地找牙!” “说什么呢?” 休沐的项骁偷偷溜进厨房找吃的,听见陈卓的话,又看见陈婶子脸上的伤,惊讶道:“陈婶子,谁欺负你了?我去给你报仇!” “今天早上有人说阿珞姐姐坏话,我娘跟人打了一架。当时在街上,连五成兵马司都惊动了,不过他们听说阿珞姐姐喊我娘婶子,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把我娘送回来了!” 陈卓拍着手赞道,“阿珞姐姐好厉害!” 项骁啃包子的动作一顿,五成兵马司能这么好心? 上次烟花作坊的事儿,两方应该结下梁子才对! 项骁在陈卓脑袋上敲了一下。 “别得意,你们说不准给你阿珞姐姐惹祸了也说不定……” 流言越发酵越厉害。 司一珞忙得没空处理外面的流言,太医院几个太医联手救回了禄王,禄王府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魏赫言全程盯着,不过他不是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就是说话阴阳怪气。 她也没心思猜测,一门心思盯着禄王。 禄王的身体跟瓷娃娃一样,碰都不敢碰,她怕自己一用力把他的骨头捏断了,只好在一旁看着。 禄王妃将人扶上轿子,她挥手,四个下属仔细抬着轿子往外走。 一路将禄王送回王府安置好,皇上又派人宣她进宫。 魏赫言随她一道进宫复命。 御书房里放着满满三筐奏折,曜帝没什么表情,大概是习以为常了。 “自己看吧,都是弹劾你的奏折。” 司一珞抬袖擦汗,将手心的汗水在衣服上擦了擦,拿起一本打开。 第98章 不能当冤大头 奏折中弹劾她滥用职权纵奴欺人,弹劾她戕害宗亲,弹劾她豢养男宠败坏风纪…… 与以往几次弹劾,罪名没有重复。 她忙得有两天没有回府了,纵奴欺人这条罪名她不太清楚。 “请皇上责罚。” 从她刚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弹劾她的奏折就没少过,她从不为自己辩解,她是什么性情,曜帝多少也看出了些。 “这段时间公务繁忙,等忙完这一阵子,司卿可以歇两天。”曜帝吩咐道,“赫言,去朕的库房里,挑些补品给司卿,再把今天刚送来的荔枝给司卿匀一筐。朕还给司卿备了一份礼物,稍后你亲自送到司卿府上。” “臣惶恐!” 司一珞头磕在奏折上,这么多弹劾她的奏折,曜帝每次都留中不发,这份恩宠举世无双。 “你为朕办事,朕自然不会亏待你,起来吧。” 司一珞浑身水洗,大热天的来回跑,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看了。跟那些只会动嘴的朝臣相比,该宠信谁,曜帝心中已有衡量。 “回府等着领赏吧。” “臣,谢皇上!” 沈茉冉为了见她,在府上守了两天,两天没回相府,沈案兴也没有派人来寻她,说明他也忙得不可开交。 能让他忙得家都顾不上,除了争权夺利,再没别的事情了。 沈茉冉乐得清闲。 “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司一珞终于想起来问她一句。 沈茉冉长叹一口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阿珞,我这次怕是要栽了,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司一珞将湿发垂甩在脑后,天气太热,她也懒得擦干,口渴地灌了一壶茶水下肚。 “怎么了?” 沈茉冉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 “谢韫这种当世名儒,就算沈案兴亲自递拜帖他都不一定见,我都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谁知道他见我了!” 司一珞挑眉。 “这是好事。” 沈茉冉气呼呼地说道:“我在谢韫的庄园里见到了一个年轻公子,易容,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谢韫晚上约我们吃饭,却把我扔给那位年轻公子招待,你觉得是好事吗?” 不仅不合适,还十分怪异。 “就算是未婚夫妻见面,为了避嫌,身边也得带着丫鬟仆从,当天晚上,碧桃被支开了,亭子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韫是当世名儒,不可能犯这种错。所以我猜测,我对面那个人就是周湛!” 司一珞喝茶的动作顿住,听她继续说道,“谢韫从前为官时与老护国公交好,老护国公病逝,他也辞官归隐,如今想来说不准是什么阴谋!” “周湛那个病秧子,早猜到他没那么简单,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阿珞,你说我到时候嫁过去,要怎么整他?” 司一珞放下茶杯,劝道:“跟他好好过日子不好吗?既然你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他想要皇位,你想当太后。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 沈茉冉沉默了两个呼吸,摇头道:“阿珞你不懂,我这辈子最不敢信的就是感情,上辈子你也说能护着我,但是你也有顾不上我的时候,周裕最后还不是一杯毒酒要了我的命……” “我恨,我不甘心……如果没有感情,我或许会和你一样怨恨少一些,哪怕最后败了,也不过是成王败寇,技不如人。” “我可以失败,却不想丢了自己。” 沈茉冉一脸苦涩,她输不起。 司一珞大概明白了。 二乔敲门。 “大人,魏督主带着皇上的赏赐进门了!” 沈茉冉目光落在她头上的粉贝发夹上,赞道:“二乔的发夹挺好看的,谁送的?情郎?” 二乔俏脸一红,嘟嘴道:“沈小姐您就别取笑奴婢啦!这是大人送的!” 沈茉冉目光挪开,看司一珞。 司一珞咳嗽一声,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小声说道:“周裕送的。” 沈茉冉惊了,怪异地问道:“是不是还有一句诗?” 司一珞嗯了一声。 耳边寂静半晌,沈茉冉没忍住爆粗口。 “他大爷的!就不能换换花样!当年也是这一套!” 魏赫言在客厅里喝了两盏茶才等来司一珞。 “司大人,领赏吧。” 司一珞跪下接旨。 “皇上口谕,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恪尽职守,勤勉尽责,特赏赐老参一对,鹿茸二两,霍山石斛一盒。金器一对,银器十对,锦缎十匹,南珠一盒。钦此!” “臣,谢皇上!” 司一珞起身,魏赫言指了指侧边站着的一主一仆。 “这位是皇上赏给司大人的。” “奴,魏臣,拜见司大人!” 却是一个年轻公子,看模样身形,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十分清秀朴素。 “前魏长侯的孙子,因罪没入奴籍,算是本督的本家,司大人莫要冷落了。”魏赫言的阴阳怪气还没有结束,“司大人好福气!” 魏臣身后跪着的仆从是个小太监,得,宫里和东厂的眼线堂而皇之地入驻司府。 虱子多了不怕咬,司一珞吩咐道:“带魏公子下去安置。” “多谢督主的好意,下官,感激不尽……” 司一珞的语气带着无奈,皇上赏的人,她能怎么办?从魏赫言将岳北书送到她府上开始,她就不能做主了。 魏赫言拂袖离开,沈茉冉羡慕道:“阿珞,这位可是真正的世家公子,你的确好福气啊……” 司一珞抬头看天,幽幽说道:“这个福气给你吧,我只想安安静静做事,这位魏公子不足为虑,但是他身边伺候的内侍是皇上的人,从此之后,我这府上就热闹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男人,能凑一桌麻将了。 麻将是最近流传在贵族之间的一种游戏,原先大家凑在一起打叶子牌,后来从南方传来新玩儿法,迅速风靡盛京城。 “那不是也挺好,给他们找一副麻将,能消磨一天时间,省得一个个争宠闹心。” 她在外拼杀,家里养几个什么也不干的男人打牌消遣,司一珞觉得自己不能当冤大头。 “闲着也是闲着,从明天开始,让他们去后花园垦荒种地,也不算吃干饭,反正园子也只开出来了一半,府上正缺人手。” 沈茉冉给她竖大拇指。 “陈婶子的伤势如何?” 她看弹劾她的奏折,只看到了旁人的说辞。 “应该没有大事,等会儿你去看看她。还有,你之前给我看的东西,我把看法写出来,放在你书房了。三天没回家,再不回去,沈案兴就该起疑心了。。” 司一珞嗯了一声,把荔枝给她分了一半,送她出门。 折返回书房时,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心生警惕,右手握住腰间的匕首,推门进去。 第99章 灵魂伴侣 “谁让你进来的?” 予墨手中拿着一封信,封面上是沈茉冉的字迹。 他今天中午刚因为中暑晕倒,这会儿不在自己房里歇着,跑到她的书房,还被她抓了个现行。 “我……”予墨将信放回原位,不知所措道,“这是个误会!大人,小人迷迷糊糊看见门外一条人影闪过,跟着那个人走到这里,见书房的门虚掩着,就推门进来了。” “书房里却没有人,只有这封信在桌子上放着,小人担心信被人拿走,就想找个地方收起来……” “小人没看过信里的内容,小人真的是怕被人拿走……大人恕罪!” 他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 真心还是假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司一珞走过去,抬起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 “这次我就先放过你,以后未经允许,不得随意出入书房。来人,送予墨公子回去!” “谢……谢大人!” 予墨起身,放松下来,“小人告退。” 司一珞将信打开,里面的纸张微微有些乱,应该是被人看过了。 “项云!” 项云闪身进来禀道:“大人,在予墨公子进来之前,北书公子进来过。” 岳北书……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盯着他,我倒要看看,谁费这么大功夫把他送到我身边!”司一珞唇角勾起笑意,“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项云抱拳应是。 司一珞看着信上的内容,牵扯进偷盗兵部库房火药制作烟花谋取私利的十四个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很难定义谁是背后主导,但若是想借机清除异己,倒是个绝妙的机会。 这十四个人只是个开始而已。 …… “卖浆水,来一碗开胃浆水——” 黄昏时分,西便门附近,进京做生意的商队在此处卸货,将车上的货物装进仓库里,这一趟就算圆满了。 天气热,卖浆水的小摊上生意很好。 岳北书沿路走来,身上浅白色的衣服换成了粗布麻衣,灰扑扑地丢进人群中,他脸上故意抹黑了些,虽然身板纤瘦与附近干活的脚夫不同,但也不算太打眼。 “来碗浆水。” 小贩盛了一碗递给他。 “公子,两个铜板。” 浆水是用粟米加工发酵成的白色浆液,有化滞止渴的功效,入口十分解渴。 仰头一口喝完,岳北书用袖子擦嘴,余光四处观察,丢下两个铜板钻进旁边的巷子里。 项云盯着卖浆水的小贩,翻上墙头,骑在屋顶的瓦沿上,一边观察着钻进巷子里的岳北书,一边观察着浆水摊子。 小贩的生意太好,围着他的大汉挡住视线,项云从屋顶跃下,跟上岳北书。 岳北书钻进胡同最里面的小院子里。 院中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女子开口道:“我等你很久了!” 项云悄悄靠近。 “司一珞警惕心太强,属下一直没找到机会……”岳北书将默写出来的密信递给萧破云,“属下有个发现,司一珞与沈茉冉的关系似乎比表面上亲密。信中的内容就是沈茉冉写的。” “你的意思是……司一珞很有可能与沈相暗中勾结?” 萧破云舒了口气,“若真是如此,伯包两位阁老就算联手也斗不过沈案兴,万一沈案兴一家独大……对我们不是好事。” 大周的朝堂越乱,他们越自顾不暇,才会放松对北辽的警惕。 “想办法拆开沈案兴跟司一珞的合作,挑拨司一珞跟沈茉冉的关系。” 岳北书应了声是,犹豫着问道:“大周的朝堂之中,要不要安插我们的人?” 萧破云来到盛京城的这段时间,联络到几个还没有暴露的旧部,岳北书手里能用的人也不多了。 “不用,你守着司一珞就能了解朝堂,想办法取得她的信任。父王派出的使者马上就要进京了,不能让曜帝察觉到北辽的政局动荡……” “北辽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我们只能靠你赢取喘息之机,千万要小心行事!” 岳北书严肃道:“公主放心。” “不能耽搁太久,你快回去吧!” 果然是北辽……项云向后仰躺在屋顶上,萧破云抬头,只看到天边的落日渐渐隐没在对面的屋顶下,院子里的光线一下子就弱了许多。 她握了握拳,掩上院门,隐没在黄昏的喧嚣声中。 …… 姒海穿过长廊,海棠树枝繁叶茂,树下的空地处摆了一张摇椅,魏赫言躺在摇椅上,鱼竿支在湖边,一个小丫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盯得眼睛酸涩难忍,鱼就是不上钩。 督主说了,今天晚上要吃鱼,这……钓不上来,怎么办? 小丫鬟刚入府不久,遇到伺候督主的活,前辈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把她给落下了。 鱼啊鱼,快点上钩吧!求求你了…… 小丫鬟急得快哭出来了。 姒海刚赶到,就被她含着水雾的大眼睛盯着,眸中的期盼与害怕他再熟悉不过了。 “督主,司大人府上那两个男宠的身份查出来了。” 姒海给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走,小丫鬟感激涕零,麻利地爬起来跑了。 “这两人是裕王府上养的伶人,想来,送司大人发夹的也是裕王殿下。” 姒海的声音不自觉虚了几分,自打今天下午,亲自给司一珞送完男宠之后,他家督主就化身人形冰块儿,走到哪儿,哪儿的温度就自动下降到冰点。 冻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的事情不用跟我说!” 魏赫言闭目养神,姒海不敢反驳,规矩应了声是。 看着一动不动的鱼竿,有些话憋在心头憋的难受,他叹了口气,就他家督主身上的杀气,方圆一丈之内连蚊虫都绝迹了,哪儿能钓到鱼! 他家督主的唇角现在还肿着,这两天牙疼没胃口,没怎么吃饭,脾胃又开始不舒服。 姒海最终还是不忍心,开口劝道:“督主,依奴才看,司大人对您也是有几分情谊的,要不然也不会心疼您,交代奴才每天早晚给您熬南瓜粥。” “您若是真喜欢司大人,不如跟司大人挑明了说……” “咱们虽然不是真男人,但是那事儿上也不是非得……” 魏赫言睁眼,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他,吓得他剩下的话咕咚一声咽进肚子里。 可能是怕自己死得不够痛快,姒海顿了顿,壮着胆子颤抖说道,“司,司大人府上虽然有四个男宠,但是司大人一个也没宠幸,可,可见……司大人想要的不是肉体,说不准是,是灵魂伴侣呢……” 第100章 熟悉 连日忙碌,司一珞难得休息半日,晚上早早地洗漱好靠在床头,拿一本兵书凑在灯前看着。 “司大人,救命!”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有什么东西朝着她的院子直奔而来! 司一珞穿上鞋子走到门口,一条影子嗖的一下躲在她身后,掌风袭向面门,她没多想,本能挥掌与来人对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后退半步,司一珞提气逼得那人一个后空翻落在院子中央。 魏赫言衣袍翻飞,满面怒容,杀气腾腾的气势散发开来,让她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司一珞大惊,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姒海,疑惑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魏赫言从来没有动过这么大的肝火,姒海吓得肝胆俱裂,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绕过挡在前面的司一珞,走到院子里扑通一声跪下。 “督主,奴才错了,您要打要杀,奴才绝不反抗!” 他刚才完全是下意识反应,脚比脑子反应快,直觉告诉他只有司一珞能救他! 魏赫言被司一珞深厚的内力惊了一下,怒气被转移,收敛了气势,看着姒海的眼神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下人不知分寸,打搅司大人了……” 他转身往外走,姒海犹豫着起身跟在他后面,缩着脖子的模样让司一珞想到了前世。小时候她每次犯错,都是姒海陪着一起受罚,他们两个对魏赫言的感情应该是一样的。 姒海定然是为他好的时候犯了忌讳。 “督主!”司一珞喊住魏赫言,“姒海公公对您一片忠心,不管他犯了什么错,看在真心难得的份上,您高抬贵手。” 姒海冲她感激一笑,在感受到魏赫言的目光时立刻缩回去。 “司大人站在什么立场上教训本督?还是说司大人连本督的人都要管?不如本督现在就把他送给你如何?” “奴才只跟着督主!”姒海扑通跪下,紧紧抱住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奴才生是督主的人,死是督主的鬼,奴才知错了,督主您就饶了奴才这次吧……” 司一珞皱眉,却没再开口,以魏赫言的脾气,旁人若是不劝,他或许还会从轻处罚,一旦驳了他的面子,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少女头发披散在脑后,睡袍宽宽大大穿在身上,衬得她脸小的只有巴掌大小,身板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走。 “告辞!” 魏赫言喉咙滚动,甩袖离开。 在堂前摆上一条长长的板凳,姒海认命地趴上去。 “督主,奴才吃苦受累都不打紧,您别折腾自个儿的身子,您要吃鱼,厨房已经做好了全鱼宴,您好歹先把晚饭吃了!” 魏赫言坐在太师椅上,目光透过他看着地面。 “二十大板,打完自己去关禁闭!” 板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很闷,姒海初时还能忍着,到后面忍不住惨叫起来。 魏赫言闭上眼睛,打到一半儿起身离开。 姒海是他面前的红人,没了他的监督,打板子的侍卫手上用了巧劲儿让他少受点儿罪,饶是如此,他也疼得头晕目眩,眼前漆黑。 魏赫言手段严酷,关禁闭就真的没有人敢来看望。 姒海趴在地上,迷迷糊糊到后半夜,喉咙干疼,身上的伤口也火辣辣的疼,他自己摸摸额头,判断出他应该是发烧了。 有脚步声停在他面前。 “督主……” 司一珞将清水递到他嘴边,他本能地伸手抱住水杯,咕咚咕咚灌完,司一珞提着水壶又给他添了一杯。 “司大人?” 姒海解了干渴,两只手撑着支起上身,司一珞又给他拿了几个包子。 从前那么多次受罚,每次都是他自己扛过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违背督主的命令给他送吃的送喝的。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但他还保持着警惕。 “你为什么接近我?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给我点小恩小惠我就会背叛督主给你做事!我死都不会背叛督主!” 司一珞把包子塞给他。 “没让你背叛督主,梅菜和油渣馅儿的包子,吃吧。” 姒海最喜欢吃油渣包子,但是魏赫言不喜欢油腻,所以跟在魏赫言身边,他很少能吃到喜欢吃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油渣包子?” 跟在魏赫言身边,三餐不规律,姒海午饭没吃,晚饭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晕眩也有可能是饿的。 他不再忍,拿起包子啃了一大口。 包子很香,姒海却哭了起来。 “小时候,过年才能吃一次我娘包的油渣包子……那时候觉得油渣包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后来,我娘没了,我爹也没了,我被叔叔伯伯卖了,直到跟着督主才能有口饭吃,我很知足……” 司一珞怕他噎着,给他倒上水。 “我怎么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司一珞,咱们虽然阵营不同,但是我真的不反感你的出现,甚至还觉得,本来就应该如此。你说这是为什么?” 姒海被油渣包子好吃到哭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油渣包子?” 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司一珞叹道:“因为我也喜欢吃,我比你好一点,小时候,我爹每年都能从军营里拿回来粮食,我娘每个月都会拿粮食换点肉,炼油炒菜,剩下的油渣就包成包子。” “我娘的手艺很好。” 司一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地上。 “这里面是金疮药,你吃饱了自己涂上点儿,我走了。” 司一珞悄摸摸从柴房出来,翻上房顶悄悄出府,魏赫言从树影中走出来,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半晌,把金疮药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去。 大地还在沉睡,城外六十里的驿馆外面,几条黑影背靠在驿馆的围墙上,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将蒙汗药撒在上面。 一人爬上围墙,将撒了蒙汗药的鸡腿丢进狗笼里。 待看门狗昏睡过去,那人做了个手势,黑影们集中冲进驿馆里。趁着天黑,摸到北辽使者的房间,匕首划在睡熟的人的脖颈动脉上。 沈茉冉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捂着脖子大口喘着粗气,睡梦中那种刀刃入肉的感觉太真实清晰,让她再无睡意。 “小姐,做噩梦了吗?”碧桃揉着眼睛点灯,“要喝点水吗?” 沈茉冉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窗子外面一片漆黑,碧桃端着水杯走到床前。 “刚过了丑时。” 沈茉冉回想着梦里看到的情景,想起白天司一珞跟她提过一嘴,说北辽使臣快到盛京城了,她晚上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她太紧张了吧。 从枕头下拿出一张名单,烟花作坊大火牵连到的官员不少,到时候能空出来不少缺,姜肆的位置或许可以往上提提。 “小姐,您再睡会儿吧。” 第101章 刺杀 “大人,陈千户飞鸽传书,北辽使臣遇刺了!” 司一珞麻利地穿上衣服,清点人手纵马出城。 魏赫言深夜进宫。 曜帝床前,万忠掀开纱帐。 “司大人已经出城了,相信定能护送使臣平安进京。” 盛夏的天气多变,出城时吹在身上的风还是微风,走出不久,风就卷着沙子尘土往人眼睛里钻。 马蹄声惊动山间飞鸟,轰隆隆的雷声劈开黎明。 司一珞双腿夹紧马腹,单手握住缰绳,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跑得更快了些。 没走出多远,雨就下起来,砸得人睁不开眼睛。 “大人,要先避雨吗?” 司一珞速度不减,一张嘴雨水灌进嘴里。 “北辽使臣的安危关乎国事,不容有失,继续赶路!” 六十里之外的驿馆内,各处大门紧闭,陈旺护在使臣身侧,警惕地盯着门口。 雨砸在屋顶的瓦片上,沙沙的雨声将危机掩盖,一只短箭擦着窗纸射进来。 “警戒四周!” 话音刚落,弹珠与短箭齐齐射进来。陈旺掀了桌子挡在前面。 “对方有火药弓弩,一定要撑到司大人来救援!” 屋漏偏风连阴雨。 头顶一声巨响,屋顶爆开,瓦片木屑被气浪冲击,砸在人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 “小心!” 为了护着使臣,陈旺胳膊上被碎瓦片刮了两道血痕,瓦片的棱上沾着血迹钉在地上。 他将使臣护在身后,拔刀迎上从天而降的杀手。 雨水顺着破损的屋顶浇灌进来。 杀手的声东击西之计。 “守住大门!” 力士一晃神,大门被人从外面破开,弓箭没入肉中的噗嗤声中夹着惨叫。 “你们是军中的人!” 陈旺大惊,长刀被杀手寻机挑飞,他徒手接住对方的兵刃,刀刃压在肩膀上没入肉里! “受死吧!” 纵马而来的司一珞搭箭瞄准杀手,啪的一声,杀手举起的大刀被箭头打偏。 紧接着又是一箭,贴着杀手的脖颈飞过去,将人逼得退后一步。司一珞下马冲进来。宋业和带人将陈旺和使臣护在中间,余下的人与杀手缠斗在一处 司一珞眸中寒光迸射。 “抓活口!” 杀手见势不妙,手势在空中一挥就要退出去。 司一珞前翻落地,挡在杀手面前。 直接拔刀相见。她的功夫路子大开大合,攻势很猛,杀手首领被她逼得向后退去,司一珞逼近,长刀相撞擦出火花,恍然间觉得那人的眼睛有些熟悉。 对方身手不差,与她缠斗起来。 雨柱击打在刀刃上,司一珞长刀一甩,将刀上的水珠甩向对方的眼睛,趁势一脚踹在对方小腹上将人踹倒。 不待他起身,司一珞欺身上去,双手握住刀柄向下,一刀扎透对方的肩头,将人钉在地上,伸手扯了对方的面罩,卸掉下巴。 那人疼的五官拧在一起,司一珞拧眉看着他的脸。 “公西淳?” 今天的杀手,是神机营的人?她回头看着混战的人群,公西淳从怀里摸出一把火铳,对着司一珞的心口。 砰的一声,黑洞洞的枪口冒着青烟,司一珞向后躲闪时脸颊上留下一道擦伤。 她抬脚踩在公西淳的手腕上,厉声道:“神机营的将士听着!刺杀使臣,毁坏两国邦交是公西淳一人所为,放下武器,我可以向皇上请命既往不咎!” “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亲眷家族皆受连坐!” 打斗声渐渐止住,段来将负隅顽抗的人斩杀在刀下,余下的人绑起来丢在一边。 司一珞抬手碰了碰伤口,血珠还挂在脸上。她捡起公西淳的火铳,蹲下来,上了膛对着他。 “放着好好的武官不做,要来做反贼,说吧,谁指使你的?” 上次在破庙里,只怕也是蓄意谋杀。 能让她跟魏赫言都抓不到证据,公西淳藏的不是一般的深。 “没有人指使,北辽杀我族人,我见不得两国议和,只要北辽使臣死在京城,我再杀了北辽公主和平川王世子,两国就永远不可能议和!” 公西淳笑得疯狂,司一珞不与他废话,冷笑道:“希望公西大人到了诏狱,也能是这套说辞,带走!” …… “皇上,北辽公主和平川王世子求见。” 御书房内,魏赫言将曜帝看过的奏折批红收起来分门别类,下发到各个衙门。 做完这些,曜帝揉着眉心问道:“司卿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皇上,还没有最新消息。” 魏赫言上前帮着曜帝按摩,曜帝摆摆手,吩咐道:“跟破云公主和萧世子说一声,就说朕公务繁忙,让他们先到偏殿等候。” 大周与北辽连年征战,耗得国库空虚,曜帝十分看重这次议和。 虽说边境打了胜仗,但是北辽气数未尽,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钱粮支持军队深入北辽,灭北辽王族。 议和,是两方最好的选择。 “希望司卿能给朕带来好消息。” 将北辽使臣平安护送到京城时已入夜,京城才刚开始下雨,司一珞一路被雨水浇透,来不及换衣服。 宫门口魏赫言安排的内侍看见她急忙行礼。 “司大人,皇上等您一天了……” 司一珞健步如飞,内侍小跑着给她撑伞,不一会儿就被她甩在身后。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 内侍没有通传,直接开门请她进去。 她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湿脚印。 “臣,幸不辱命!北辽使臣平安进京,现下安顿在驿馆,臣派了护卫十二时辰保护使臣的安全!” “好!” 曜帝起身,绕过桌案上前托着她的手臂。 “司卿,你今日立了大功!” 她脸上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但却不像利器所伤,伤口的形状倒有点像……烫伤? 魏赫言盯着她的伤口。 “皇上,臣捉到了刺杀北辽使臣的杀手,此人身份特殊,乃神机营武官公西淳,人已经被臣关进诏狱。” “公西淳?” 曜帝对他有点印象,这个名字上次出现时,还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湛王落水遇刺案里,他在城外,差点把司一珞当成山匪射杀。 “军中之人?” 一个小小的武官,竟然做出刺杀使臣的事情来!但是他的身份却比他做出的这件事情含义更深。 曜帝后背发冷,军权是皇权的根本,军中的统帅由他钦定,都是他的亲信之人。神机营隶属三大营,专用火器,是他手中的底牌,每一个将领选拔都是慎之又慎。 若是连神机营都有细作混进去,岂不是在他卧榻之侧堆满火药? “严查!”曜帝面色严肃,“司卿,朕许你可以直接抓捕一品大员的特权,凡是有嫌疑的人,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必宽容!” 司一珞拱手应是。 “赫言,你全程盯着这个案子!不要让朕失望!” 魏赫言躬身应是。 曜帝顺了顺气,摆手道:“都退下吧。” 御书房外的天地间,雨从上往下浇灌,在灯火下抬头看去,晶莹的雨珠映着烛火的微光。 司一珞抬脚迈进雨幕中。 魏赫言撑伞跟上,将油纸伞罩在她头顶。 司一珞意外地侧身看着他。 “司大人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他的声音平静,“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累了就歇一歇,明天再做。” “伤口沾了水容易发炎,也容易留疤。” 司一珞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的伤,她更意外他对她的态度。 “督主不生下官的气了?” 第102章 魏督主的秘密 她的语气无辜,魏赫言吸一口气,空气里全是雨水的潮湿味儿。 伞下的气氛微妙尴尬,他沉默半晌,问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们是什么关系?” 司一珞咧嘴一笑。 “督主没生气就好,气大伤身,这句话对督主同样适用。” 夏雨来得猛烈,一把伞只能罩住头顶,魏赫言下半身的衣服被雨水湿透了。 他心里一半凉一半热,眼前的少女若还只是个凉州卫千户,他想收用便收用了,无人敢说什么。 但她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使,朝廷正三品官员,皇上眼前的红人,他的对头。 像这样同撑一把伞,本来也该避讳的。 魏赫言不说话,司一珞也不再开口。从御书房到宫门口的路不长,很快就走到尽头。 “本督捎司大人一程吧。” 魏赫言可以留在宫里的,但是他不习惯留在宫里,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会出宫,回提督府。 两人住对门,从前也共乘过一辆马车。 司一珞不习惯他的示好。觉得两人还是保持距离的好,便弃了伞翻身上马。 雨水瞬间糊在脸上。 “多谢督主好意!下官怕弄脏了督主的马车,还是骑马回去吧!” 马蹄声渐渐远去,魏赫言登上马车,将雨伞收起来,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府上,丫鬟服侍他宽衣洗漱,没了姒海在耳旁叨叨,魏赫言有些不习惯。张着手臂等丫鬟服侍的间隙。 “让姒海回来伺候吧。”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魏赫言想到司一珞对自己的熟悉,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上辈子的她一定天天做这些事情。 他是不是也习惯了她在身边?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让她如今对自己避如蛇蝎? 魏赫言腹部传来绞痛感。 司一珞简单冲洗之后换上干爽的衣服,对着镜子在脸上涂药。伤口不深,只是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 从镜子里瞥见自己胸口露出来的疤痕,想到刚进京时,医女曾给了她一瓶不会留疤的伤药。 从抽屉里翻出来涂在脸上。 镜子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穿着暗黑色的睡袍,下摆还在往下滴水的魏赫言捂着肚子,倒在她的床上。 “督主?”司一珞还以为自己眼花,走近些,瞧见他面色苍白痛苦,“要帮您请个太医吗?” 魏赫言握住她的手腕,虚弱道:“我脾胃不适,好几天没吃东西……我想吃你做的鱼肉春卷。” 他有胃病,司一珞一直都知道,这辈子没有她在身边盯着他的一日三餐,现在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春卷太油腻不好消化,最好喝点粥!”司一珞拿来帕子,替他擦了擦湿衣服,将他的手放在床上,“我这就去厨房……” 她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现在夜色深了,不想再劳烦陈婶子,她能自己做的事情就不喜欢麻烦别人。何况屋里还有个不能被外人知道的魏赫言! 厨房里,陈婶子给她留了饭菜和包子,火上炖的还有鸡丝粥,还是温热的。 司一珞找来食盒,将饭菜装了,带回房间。 魏赫言靠在她床头看着她放在经常翻看的兵书,司一珞对他很熟悉,但是他对司一珞并不了解。她显然是经常翻看这本书,页脚都有些卷了。 屋子里的布置也简陋,唯一值钱的估计就是她挂在床头的绣春刀。 烛台上的花纹繁复不像她的风格,应该是从珉王府的库房里找出来的存货,也可能是宫里的赏赐…… 少女一样一样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平常的动作竟有了几分温馨的感觉。 “陈婶子熬的鸡丝粥,我给督主盛了一碗,督主快过来用膳吧。” 魏赫言发现司一珞放松的时候,在他面前自称我,比自称下官听起来亲切。 菜都凉了,不过也没关系,天热,凉菜开胃。 唯有那碗鸡丝粥还热着。 司一珞摆好碗筷,等魏赫言坐在桌前,才动筷子吃饭。 魏赫言拿勺子搅动碗里的粥,少女吃饭的动作不太优雅,甚至有些粗鲁,狼吞虎咽好像饿了三天没吃饭一样。 看着她吃饭,魏赫言觉得饿了,一碗鸡丝粥下肚,腹中的绞痛感减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懒洋洋的感觉。 他不想走了。 司一珞吃了八分饱,意犹未尽地把剩下的包子收起来,自己安慰自己。 “晚上吃太饱会加重肠胃负担,影响睡眠,督主早些回府歇息吧。” 魏赫言坐着没动,司一珞将碗筷送回厨房,回来发现他躺在自己床上睡着了。 他的眉头拧着。 司一珞不忍心叫醒他,吹灭了蜡烛,去外间的软榻上躺下。 天地间只剩下雨打在屋顶的声音,魏赫言睁开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借着电光看着屏风后映出来的人影。 人真的有上辈子吗?他想知道上辈子,他有没有走到最后…… 少女侧着身子睡得踏实,魏赫言发了会儿呆,起身走过去。 那些被封藏的记忆冒出来。 从他出生起,母后的身子就每况日下,不久撒手人寰。他还不到两岁,就背上了克母的名声。 先帝的惠嘉皇后高龄产子,取名周勋,排行十五。 他的身份,是韩王周勋! 都说父母宠幺儿,他却从没享受过父母一天的宠爱。 父皇更宠爱高妃,母后去世之后,他便立了高妃为皇后,高妃膝下的珉王一跃成为太子…… 而当今皇上,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踩着父兄的尸首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怀疑自己的兄弟们有不臣之心。 那些年的艰难隐忍,至今不想再回顾。 电光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小时候他常年待在自己的宫里,与软禁差不多。从他三岁到六岁的三年里,陪着他的只有一个老太监,一个小书童。 六岁那年,意外没了三个兄长,他心里害怕,便在老太监的帮衬下,设计让书童烫伤脸顶替他的身份在深宫活下去,他则顶替了一个被扔在冷宫里快要病死的小太监。 一步一步爬到曜帝面前。 这些年,他受了多少冷眼,收获了多少阿谀奉承,他都不在乎。 却从没有一个人似她这般,吸引着他想更进一步。 让他深夜孤独的时候,有个能去的地方,有个想倾诉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 但是他又不能,他的秘密,一旦被人知晓,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在没有完成夙愿之前,他不能死! “司一珞,不要招惹我……” 大雨带来凉爽,司一珞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绕过屏风,床单整整齐齐,屋子里再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第103章 知道疼人了 “阿珞!”沈茉冉怕来晚了又找不到她,一大早就杀上门,见她披头散发一脸茫然,凑过来开玩笑道,“昨天晚上,是不是……那啥了?滋味如何?” 司一珞翻了个白眼。 “司大人,小人伺候您洗漱。” 魏臣端着洗脸水进来,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样子。 司一珞忽略了沈茉冉八卦的眼神,打量了少年两眼,开口问道:“你祖父是因为支持珉王才获罪下狱的吧……” 珉王是曜帝身上不能触碰的逆鳞,但是别人不能触碰,不代表司一珞不能。 她住的府邸是曾经珉王的府邸,虽然才短短十七年,很多地方都破败不堪,需要修缮,但是这份恩宠也说明了她的与众不同。 少年吓得脸色煞白,急忙跪在地上磕头。 这个阵仗,让沈茉冉愣住了。 “阿珞,你没事儿提以前干嘛?瞧给人家吓的……” 司一珞擦着脸,淡声道:“起来吧,你家的事情我大概也了解一些。若不是因为长辈犯事儿,你本该是贵公子。在司府,不用这般卑躬屈膝。” 沈茉冉打趣道:“阿珞,你知道心疼人了啊……” 魏臣又打算跪被司一珞拦了,她瞪了沈茉冉一眼,安抚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猜话里的含义,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她只是想起了魏赫言,韩王殿下身份贵重,怎么也沦落到对人卑躬屈膝,委屈隐忍的地步了? 她虽然跟了他很多年,却连他身份的秘密都不知道,他的委屈,他的隐忍,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年心里一热,躬身道:“是,小人听大人的!” 卑贱的人,很容易因为一时的感动奉献出真心。司一珞毫无察觉,沈茉冉的眼睛在魏臣和她身上流转,用团扇挡在鼻子前,一双眼睛里蕴含笑意。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 司一珞支开魏臣,自己动手穿官服。 沈茉冉托腮道:“阿珞,你不能这么没良心,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姜肆的任职文书批下来了。户部右侍郎——” 她满脸都写着快夸我三个字。 司一珞看出她的小心思。 “连升四级,招人恨的程度,恐怕与我当初不相上下吧,你怀疑他?” 若不是怀疑,不会将人推到台前,沈茉冉外表清纯可爱,实际上是吃藕长大的,心里头的窟窿眼多得数不清。 “姜肆求权,就要付出代价,正好也让他证明一下自己的忠心。不过才连跳四级,与你当初比起来可差远了。你都能在朝堂站稳脚跟,他若是被人搞下去了,咱们没必要养饭桶,正好换人!” 司一珞穿戴整齐,两人移步偏厅。 “你跟沈相说了姜肆是我的人?” 沈茉冉得意道:“吏部在沈案兴手里,想提拔谁,他只用打个招呼就行,对我们而言却有难度。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派去的人都折在里面。现在有人为他冲锋陷阵,还能卖你一个人情,他算盘打得精着呢!” 司一珞拧眉,如此一来,姜肆就成了朝臣的靶子了。 但是沈茉冉说得对,朝堂本来就是成王败寇,今天升官,明天掉脑袋的大有人在,一旦能力与地位不匹配,有的是等着吃人血馒头的人。 “那就这么着吧。” 陈婶子摆好早餐,陈卓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在桌前坐下。 “阿珞姐姐,你不是说让后院那几个去后花园开荒种菜吗?什么时候执行?到时候我去看着他们吧!” “你个鬼机灵!”沈茉冉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人家长得如花似玉,手都是用来弹琴写字的,也就你家阿珞姐姐能想出来这么损的招!” 陈卓不服气道:“他们长得如花似玉,我也不差呀!我才十岁,就能扛动几十斤的麻包了,他们能一个个光长个子不长力气,提一桶水都费劲儿,养着也是吃干饭!” “咱们司府的规矩是不养闲人!谁要是不想干,我就把人撵出去!” 沈茉冉嘟嘴朝着司一珞撒娇道:“阿珞,你也不管管他,我说一句他说三句,我在司府还有没有地位了……” 司一珞被她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包子吃在嘴里都不香了。 “风花雪月又不能当饭吃,我觉得陈卓说得对,干脆今天就开始,地垦出来种点萝卜白菜,今年冬天就不用买了!” 沈茉冉无语道:“你一个堂堂三品大员,缺这几个菜钱吗?” “缺,怎么不缺?”陈卓啃了满嘴包子,辩解道,“沈姐姐你从小在京城长大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关城时连饭都吃不饱,军饷经常发不下来,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我们都仔细惯了!” 司一珞吃饱放下碗筷,起身道:“我得去衙门了,你们吃吧。” 沈茉冉从来不知道司一珞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忍不住心疼道:“阿珞,我……” “打住!” 她无辜的眼睛里晕上水雾,楚楚动人,司一珞急忙抓起佩刀出门。沈茉冉是水做的,她是水泥做的,受不了她的泪珠子。 对面门口,姒海正在检查马车。 “司大人早!”姒海笑得见牙不见眼,“司大人您稍等会儿,我们督主马上就出来了。” 昨天晚上曜帝让魏赫言全程盯着,他要跟她一起去诏狱。 下了一晚上雨,今天早上又出太阳了,不过空气清新凉爽,令人身心愉快。 等了一盏茶功夫,魏赫言才姗姗来迟。 她的气色比昨天好点儿,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司一珞本以为他会开口邀请自己坐马车,没想到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姒海屁股下垫了一个厚厚的垫子,坐在外面跟她搭话。 “咱们出发吧。” 司一珞搓搓鼻尖,翻身上马。 马车四角的帘子都垂着,司一珞余光瞥了一眼来回荡漾的纱帐,纵马走到前面。 纱帐很薄,但是因为光线问题,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从里面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人。 魏赫言看到她偷看自己,又见她纵马走了,一口气又堵在胸口。 马车走了大概一刻钟左右,车后响起马蹄声。 诏狱门口。 魏赫言扶着姒海举高的手,抬头看着诏狱的大门,他才放手短短几个月,再回来时竟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司一珞将一枚蜡丸递给他。 “这是什么?” 视线被吸引过来。 魏赫言不喜欢吃药,也不喜欢看大夫,司一珞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她买了些丸药。 “保和丸,不苦的,底下空气不好,下官怕您等会儿犯恶心。” 她刚才离开是为了去给他买药? 魏赫言胸口的那口气终于顺畅了,接过来捏开蜡丸,先放到鼻尖闻了闻,确定没有苦味儿才放在嘴里。 姒海急忙倒了清水递上。 审讯一向是苗聪的强项,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审问,先提审底下的头目,最后才审问公西淳。 司一珞到的时候,他刚熬了一个大夜,脸有点浮肿,精神头还行。 “大人,督主,这是昨天晚上的供词,公西淳上了三种刑,到现在还没招。” 第104章 招供 司一珞翻看着供词,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说是服从上级命令,要么就说跟北辽有仇,不想朝廷跟北辽议和。 供词没有多少参照意义。 “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公西淳的家眷呢?” 苗聪回道:“昨天夜里就已经将人请来了,在黄字三号密室关着,按照您的吩咐,并没有人去打搅他们。” “好,我知道了。” 这件事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个人恩怨结案了,换成谁都不会相信。 “督主请。” 魏赫言用帕子捂住鼻子,跟她进了诏狱。 牢房最近紧缺,到处都关满了人,惨叫声一声一声传来,胆子小点儿的,刚进来就吓得连脑子里的浆糊都吐出来了,胆子大的,挨了数道刑罚就是不招。 人与人的志向并不相同,能承受住的刑罚也不相同。 “啊——我招,我招!是公西淳,他受人指使的,跟我没关系啊!” 架子上挂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已经看不出他原本的面貌了,琵琶骨穿了一半,疼得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司一珞开口问道,“谁指使的公西淳?” “我,我不知——我真不知道,那人戴着斗笠,我只听见那人说不能让使臣进京,让公西淳想办法除掉使臣!” 司一珞抬手,审讯的力士立刻将人放下来,在他面前摆上纸笔,纸上记录着供词,末尾处让他画押。 公西淳是一块儿硬骨头,他不招,但是将其他人的供词里零碎的线索串在一处。 司一珞决定会会公西淳。 “督主要一起吗?” 魏赫言很感兴趣,正好看看她审问犯人的手段…… 两人往里走,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夹混着腐臭味,蛇鼠虫蚁到处爬。 公西淳疼晕了过去,又被人用冰水浇醒。经历了一晚上的折磨,他的精神头不是很好。 司一珞翻看着他的供词,命下属搬了把太师椅坐在正中间。魏赫言端详着她翘二郎腿的动作,觉得莫名熟悉。 下属在一旁给他搬了把同样的椅子,他犹豫了一瞬,向后靠在椅子上,两条腿随意地搭着。 “公西大人的父亲曾经驻守肃州,三十年前肃州失守,公西将军率领五百残部出城迎敌,不幸阵亡。” “先皇追封公西将军忠国公,允准子孙承袭三代,按照先皇的旨意,公西大人如今应该承袭忠国公的爵位。但是皇上并没有批准你承袭爵位的折子,所以你怀恨在心,意图破坏两国邦交,我说得对吗?” 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公西淳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搭理她。 司一珞轻笑道:“你不说也无妨,我已经派人去府上,将尊夫人和贵公子请来了,公西大人可能不知道,我府上养了一个男宠……” 话题突然就跑偏了,公西淳半张开眼睛,嘲讽地看着她。 “不知道公西大人还记不记得魏长侯?昔日钟鸣鼎食的王公贵族,子孙后代如今只能卑微低贱地生活在泥里,尊严任人踩在脚底下践踏!” “公西大人不惧生死,尊夫人和贵公子也愿意陪着大人掉脑袋,但是公西大人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后果?壮烈的死,远没有卑贱活着痛苦!” 公西淳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瞪着她。 “司一珞,你敢!” 司一珞不为所动。 “只要公西大人不招,我敢保证,尊夫人和贵公子一定会好好活到寿终正寝……” 公西淳是什么样的人暂且不论,他父亲一身铮铮铁骨被世人敬仰,他若是因为刺杀使臣被司一珞虐待致死,记在史书上,后人会为他正名。 但若是不能壮烈的死呢? 像蝼蚁一样活一辈子,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后人评说的时候只会骂他没骨气,骂他的儿子是软骨头…… 打蛇打七寸,少女并没有用刑,简短几句话就找出了公西淳最在乎的东西。魏赫言偏头看着她,她审问犯人时的沉着冷静令人不禁为之侧目。 “公西大人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你跟家人见一面,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吓着贵公子……” 架子上的人奋力挣扎着。 “司一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司一珞冷声道:“只有弱者才会放狠话,公西大人一腔热血,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公西大人若真痛恨北辽,为何不请旨戍边?归根结底,还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觉得出了京城就再无回来的可能!” “公西淳,你比之尔父,差之千里!” 公西淳怒极反笑。 “司大人好手段,可惜激将法对我不管用!有什么招式,只管拿出来!老子连曜帝都不放在眼里,区区一只——”他顿了顿,瞥了魏赫言一眼,嗤笑道,“区区两只走狗,就能让我低头吗?” “呸!凭你们也配!弑君弑兄夺来的皇位,难怪他睡不安稳,难怪他要除掉我公西家!司一珞,上次在破庙里没能杀了你,我真后悔,应该连他一起杀了!” 他对着魏赫言冷笑,“你们都是曜帝的走狗!你们不得好死!” 身后一声轻呵,魏赫言淡声道:“司大人审问犯人怎么磨磨唧唧……多费唇舌不如上刑,听说司大人有一种剖开活人肚子,缝起来还不至于要人性命的刑罚?不如拿出来用一用,让本督长长见识!” 司一珞心情微妙,这些手段都是上辈子跟他学来的,她也觉得太过血腥。但是这辈子在战场上,用同样的方法竟然救了项云一命,她又觉得很庆幸。 杀人的手段也能救人,关键在于用这些手段的人心。 在诏狱里待了一天,饶是司一珞也觉得没胃口,除了早上那顿,一直到晚上回府,她都不想吃饭。 冲了很多遍凉水,冲到皮肤发白,还是觉得身上有血腥味。 诏狱的刑罚生不如死,为了预防犯人在审讯过程中自杀,审讯前,就将犯人戴上镣铐枷锁,狱中也专门有大夫候着。 公西淳生生扛了十八种刑罚,数次昏死过去,仍旧不肯松口。 接下来几天得让他养伤,不能再动刑。 临睡前,她想着这件事情背后的利益关系,如果他真的不招认,那么这件事情该如何收场? 以曜帝的多疑,恐怕要牵连很多人。 窗外蛙声一片,夏虫鸣叫。 对曜帝来说,贪污受贿是小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旦对臣子的忠诚产生怀疑,便很难消散。 她交不了差是小,若禄王殿下的遭遇重现…… 司一珞刚睡下不久,突然有人叩门,突突的叩门声令人心跳加速。 “大人,公西淳招了!” 第105章 为公务献身 司一珞匆匆赶到诏狱,公西淳双目赤红,面目仿佛地狱的恶鬼。 “太子的魂魄来勾人了!哈哈,当初害过太子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你们都没有好下场!” “周荣、周昌、周宸……他们都想谋反,我就是受他们的指使!我倒想看看曜帝会不会杀自己的儿子!哈哈哈……” “这是怎么回事?”公西淳的状态一看就不对,司一珞问苗聪,“你又用刑了?” “没有,我只是遵从大人的吩咐,将公西淳的妻儿带到他面前,然后他就这样了。” “有说什么吗?” 苗聪摇头道:“没有,只站在牢房外面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看了一眼……不对! “妻儿看到丈夫遭受酷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只看一眼!”身后传来第三道声音,司一珞回头,魏赫言走路带风,“公西淳的妻儿有问题,查!” “督主。” 刑架上的人神态癫狂,旁人不敢靠近,魏赫言沉声道:“他这个样子像是中毒,确定没人接触过他吗?” 苗聪默了一瞬,开口道:“公西淳的妻子商氏不忍他受苦,托我给他一个香包,我检查过没问题,才拿进来给他。” “香包呢?” 苗聪回头,吩咐几个力士上前按住公西淳,从他手里扒出了一个染着血的香包,香包还能看出原本的豆绿色,苗聪从里面的香料里找到一个泥丸。 魏赫言接过来凑在灯下看,泥丸上有一个小窟窿。 “蛊毒……” “商氏有问题,来人,去将公西淳的妻儿带上来!” 魏赫言上前查看公西淳的掌心,用清水冲洗了三遍,才在他手心看到一个红点。动手将他的衣服撕开,只见他心口处的皮肤上下鼓动,一团漆黑的东西藏在皮肤下。 “噬心蛊!” 以血为食,以心为食。 “心肺俱裂,公西淳怕是活不过今晚。” 人在诏狱里出了差池,司一珞恐怕逃脱不了责罚,若是能撬开商氏的嘴……看守商氏的下属慌张跑来。 “大人,督主,商氏死了!” 司一珞呼吸一滞。 “公西允呢?” “公西允还活着……” “将他带上来!” 下属将人带上来,魏赫言与司一珞同时回头,只见十六七岁的少年浓眉大眼,一脸怒容地瞪着他们。 “你们害死了我爹娘,我一定会杀了你们给我爹娘报仇!” 司一珞对少年的威胁充耳不闻,她在想另一件事。 “商氏是怎么死的?” 进牢房之前搜过身,她身上的蛊虫香包查不出来,但是其他东西应该能查出来,自杀应该不会选择如此痛苦的方式。 “回大人,商氏死于鹤顶红之毒。” 鹤顶红……那就是在诏狱里有人协助,否则她根本带不进来。 “有谁接触过商氏?” 苗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下官立刻去查!” 司一珞看着一脸恶狠狠表情的公西允,视线转向他处。 “司大人有没有发现,公西公子似乎跟公西淳不很相像?” 魏赫言上前捏起少年的下巴端详,又看向架子上的人,喃喃道,“老子生得人高马大,儿子倒活像是个小白脸,身板五官皮肤,竟没有一处像公西淳。” 司一珞见过商氏,目光落在少年脸上,公西允与商氏很像。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司一珞也提起重视,吩咐下属,“去将公西淳的资料调出来,商氏的身份背景,日常来往的人,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详细资料。” “你放开我!” 少年在魏赫言身上吐了口口水,魏赫言拿帕子擦着,冷声吩咐道:“拔他两颗牙!” 公西允张嘴要骂。 “若不是还要留着你说话,信不信本督拔了你的舌头?” “有本事你杀了我!” 公西允面上半点不惧,魏赫言嗤笑道:“脾气倒是有点像你老子……” 十六七岁的少年跟魏赫言比起来就是生瓜蛋子,哪儿是他的对手,没几句话就被激怒。 司一珞开口道:“督主,眼下正事要紧,何必与小孩子较劲儿!” 魏赫言挥挥手,下属将人带走。他的视线在司一珞身上来回打量,弄得司一珞莫名其妙。 “公西允长得不错。” 司一珞啊了一声,魏赫言见她还没明白,开口解释道,“打个赌吧,你能查到的所有资料里,找不到半点可疑的地方。” “公西淳截杀北辽使臣,商氏杀公西淳后自杀,唯独留了公西允给我们,我们打赌,公西允身上绝对有故事。” 司一珞回过味儿来,问道:“跟公西允的长相有什么关系?” “大人!”苗聪沉着脸走近,“看守商氏母子的兄弟死了两个,一个自杀,一个他杀,线索断了。” “大人,公西淳的所有资料都找出来了!” 两个消息同时来临,司一珞默了默,接过公西淳的资料。资料她其实早就看过,翻到商氏那一页,并没有多少记载,甚至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只有一个姓氏,还有可能是假的。 公西淳的级别还轮不到锦衣卫日常监察。 “商氏进门之后,于次年添了一个儿子,取名公西允。商氏不喜人际应酬,是以……并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司一珞合上资料,问魏赫言:“督主可有办法?” 魏赫言目光幽深。 “司大人不妨金屋藏娇,如果什么也查不到的话,就只能等。” 司一珞咬牙道:“为什么是我?督主也可以金屋藏之!” “司大人风流的名声在外,更有可信度,公西淳背后的人更容易露出马脚。若本督将人带回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圈套。司大人放心,皇上那儿,我帮你说情,司大人就当为公务献身。” “何况公西仇也算眉清目秀,司大人也不吃亏。” 司一珞呵呵两声,不置可否。 魏赫言注视着她的背影,问道:“司大人去哪儿?” 公西淳的蛊毒就算解了,他也是个神志不清的废人了,既然审不出更有用的消息,她就是天天泡在诏狱里也无济于事。 “回去睡觉!” 再熬下去,她的头发就保不住了! 想到魏赫言如锦缎般的长发,司一珞摸了摸头顶,天天熬夜头发还又黑又亮,真是惹人嫉恨! 魏赫言莫名想笑。 她的某些小动作不避讳人,似乎能透过她的动作猜出她心中所想。 司一珞专心查案,上达天听的任务就落在魏赫言身上。北辽使臣遇刺,背地里的关系暂时没有调查清楚,但是明面上,为了朝廷的颜面,曜帝必须安抚使臣。 出了六月,到七月份,伯阁老因为烟花作坊一案闹得也没有心情过寿,只摆了个家宴草草了事。 迎接北辽使臣的宴会办得十分隆重。 第106章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宴会上不谈国事,司一珞负责宴会的安全。 歌舞升平中酒过三巡,。 魏赫言小声道:“看来司大人挺喜欢岳北书,出席宴会还带着他……” 合奏中,箫音单独飘出来,将场中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司一珞心里翻白眼,魏赫言最近话多了起来,跟她以前认识的督主完全是两个人,有事没事就要调侃她。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想借岳北书摸清北辽在京城的暗线组织,就得带他出门,让萧破云看到她很宠岳北书,她再随便漏点儿什么文书消息,这样才能让他们露出马脚。 况且他本身就是伶音阁的伶人,进宫献艺也实属正常。 关于公西允,不知道魏赫言跟曜帝说了什么,曜帝不仅没有惩罚她办事不力,私下里还跟她说,让她放手去做,并且还想了个方法,堂而皇之地让公西允入府。 譬如今晚,献艺的人中就有公西允。 台上的公子将一把长剑舞得似要杀人,旁人看着起劲儿,司一珞一直盯着他,生怕他借机刺杀。 她的目光落在有心人眼里,啧…… 公西允不明白父亲为何会截杀北辽使臣,也不知道母亲为何自杀,他只知道,在朝廷还没有定罪前,司一珞虐杀了他的父母。 他恨不得立刻用手中的剑一剑刺穿她! 落在旁人眼里,看来是郎有情,妾有意呀…… 伯安捋着胡子,他能平安度过六十大寿,司一珞出力不小,对司一珞这个人能拉拢就不要得罪。 别看同僚们嘴上骂着她,私底下没少往她府上送礼。 “皇上,今天的节目与众不同,台上少年的剑舞十分特别,臣想向皇上讨个人情。” 他的行为落在曜帝、魏赫言和司一珞眼里,是另一番滋味。 宫里认识公西允的人不多,他开口要人,难道是跟这件案子有关? 曜帝回头,余光里瞥见魏赫言微微点头,瞥见司一珞面色严肃,他轻笑道:“不过是一个伶人,伯卿想要就赐给伯卿了。” 公西允愣在当场,直到魏赫言提醒道:“还不快拜见伯阁老!” 不情不愿地上前几步,跪下行礼后垂眸站在伯安身后。 宴会仍在继续,北辽是战败方,朝廷还能如此花费心思招待他们,自然是宾主尽欢。 等宴会散席,司一珞安排监视岳北书的人过来禀报。 “大人,北书公子今晚与萧世子说了几句话,两人凑得近,属下没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司一珞反思自己最近应该没有透给他重要消息。 “盯着他们!”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若让北辽细作翻了天,岂不是显得锦衣卫无能? 下属应了声是。 魏赫言被曜帝留下,司一珞出宫后独自回府。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司大人。”车前有人叫住她,“小人是伯府的管家,奉我家阁老之命,给司大人送一件礼物。” 司一珞下马走近,管家掀开车帘,公西允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她。 管家观察着司一珞的神色,少女眸中光彩潋滟,唇角满意地勾了勾。管家放下心,“我家阁老借花献佛,司大人满意就好。” 当着外人的面,司一珞还是要为了公务牺牲一下的,伸手对着公西允说道:“还不快下来?” 公西允无视了她的邀请,从马车上跳下来。 管家朝司一珞拱拱手,赶车离开。 “走吧。” 司一珞往前走两步,发现他双脚还钉在原处不动,她嗤笑一声,没有回头。 公西允手中握着匕首,对着她的后心猛刺过去。 司一珞侧身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少年另一只手接住掉落的匕首,刺向她腰腹。 她躬身躲开,拽着他的手腕向侧边一拧,少年手臂脱臼,她又绕到另一边,夺了匕首,卸了他另一条胳膊。 少年不服气,伸腿去踹,被她踢在腿窝摔在地上。 马车停在少年面前,面前出现了一双金线绣制的黑色靴子。 他抬头看见魏赫言那张讥讽的脸。 “司大人教训屋里人,该回自己的院子,在大街上打情骂俏,真是让人不舒坦……” “多谢提醒。” 司一珞提着公西允的后领子将人拎回府上交给项云。 项云从不过问她为什么养男宠,人交给他,他就尽心看着。 “和那几位公子一样?” 司一珞嗯了一声,回房间洗漱完毕,拿起兵书看了一会儿,魏赫言一身便衣出现在她房间里。 “司大人放着满院子男宠独守空房,好不解风情啊。” 少女不管何时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府里明明很热闹,她硬生生过出了寺庙的感觉,守着清规戒律,与外间传言完全不同。 满院子男宠,没有一个是她真心实意要养的,她还嫌弃他们在府上吃干饭碍事儿呢! 等来魏赫言,司一珞放下兵书,起身道:“走吧。” 魏赫言挑眉看着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便装穿上,也不收拾,就这么出了门。 两人一明一暗来到公子们居住的院子。 天气热,屋里太闷,几个人就在屋檐下摆了椅子,一人拿着一个蒲扇纳凉。 司一珞为了省事儿,直接把五个人安排在一个院子,她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不知道晚上的小院有多热闹。 其他人没来之前,岳北书自己占了上房,予墨和言礼抱团抢他的房间不成,三人闹起来,还被沈茉冉罚了站,予墨在司一珞面前上演了一出苦肉计,谁知道司一珞只是把他扔回房间就没再过问。 三人争了一段时间,被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磨平了棱角,在司府,吃的住的穿的都不如以前,从前学的讨好人的办法施展不开,这几天竟然还被安排了开荒种菜,稍微偷偷懒就被陈卓逮着骂。 “哎呀,我手上都起茧子了!” 予墨刚洗完衣服,手被泡的泛白。看到对门的魏臣身边有伺候的人,心里泛酸。 大家的待遇都是一样的,他也只能认了。 直到魏臣住进来,他身边竟然有个伺候的人!他为什么能有人伺候? 见魏臣身边的小内侍洗完衣服,又将凳子摆在门前,他挤兑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侯府公子还不是跟咱们一起沦落到伺候人的地步?瞧你身上那身衣裳,皱巴巴的穿了三天了,晚上洗了白天穿,料子还没咱们穿得好呢!你要是真没衣裳,跟哥哥说,哥哥借你两件!” 岳北书从宫里回来,解了衣衫在院子里洗漱,予墨酸道,“进宫表演又怎么样?司大人也没多看你一眼!” 言礼摇着扇子,拿凉帕子盖在脸上,假装没听见。 公西允的手臂被项云接上,项云给他扔了一床铺盖,扔了两身换洗衣服就没再管他。 他自己收拾了一间屋子把铺盖放下,打了一盆水当头浇下。 “要死呀!”予墨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溅我一身!新来的这么没规矩!喂,你叫什么名字?” 公西允没搭理他,目光看向抿唇不语的魏臣,少年身上除了唯唯诺诺的乖巧之外,再无其他特别的地方。 “老子的名字还轮不到你问!” 公西允丢下一句话,咣当一声关上房门。 司一珞顿在门口,不知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 魏赫言坐在屋顶上,将院中的情形尽收眼底,对她打手势。 第107章 不耽搁了 司一珞临门一脚又退回来,转身往回走。 魏赫言从屋顶翻下去,追上她。 司一珞先发制人:“督主到底是想破案还是想看热闹?” 魏赫言勾唇道:“司大人若不做亏心事,何惧本督看热闹?在画舫上,司大人挺得心应手啊,怎么到了自家后院没人的时候怂了?” 司一珞难得心虚,她在外人面前的得心应手都是装的,不管心里有多害怕,多没底,不能露怯。 他教的。 魏赫言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她。 “司大人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司一珞一口唾沫差点把自己呛死,尴尬得就差脚趾头抠地了,想她上下两辈子,什么时候敢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她疯了? 少女耳朵和脸颊两侧悄然染上红色,魏赫言试探道:“敢问司大人师承何处?” 司一珞心中突地一下,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是对她产生怀疑了吗? 她的履历不是秘密,他定然早就将她查了个底朝天,胡乱扯谎一定会被他发现端倪。 “我父亲说我是天生习武的苗子,我的本事都是他教我的。” 她爹早就死了,跟她家住在一个村子的邻居也差不多都死在饥荒年份里了,如今就算想查也没地方查。 她说的也没错,她和兄长都是父亲启的蒙,就算真遇上故人,她这套说辞也能圆过去。 魏赫言背在身后的拇指动了动,寻思着下次请她喝酒,他心中的疑问或许就都能解开了。 “既然已经做了初一,就不怕十五,司大人请吧。” 商氏明知就算她和公西淳都死了,公西允也绝不可能无罪释放,仍旧冒着暴露棋子的危险自杀,他们或许是在保守一些有关公西允的秘密。 这些秘密,公西允本人并不知情。 要想挖出秘密,凭司一珞一个人是不够的,要制造矛盾,就要利用男人的嫉妒心。 她的后院,有北辽细作,有周裕的眼线,有曜帝和魏赫言的人,也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罪臣之子。 比曜帝的后宫还热闹,齐活了…… “本督等司大人的好消息。” 司一珞硬着头皮在魏赫言别样目光的注视下,敲开小院的门。 院中乘凉的公子们齐刷刷站起来。 予墨急忙整理衣襟跑过来。 “大人怎么来了?大人若要召唤,派下人过来说一声就行……” 岳北书想到萧元锦的叮嘱,围过来开口道:“大人……” 言礼默默穿上外袍,朝她颔首。 魏臣想凑过来,见予墨伸手抱住她的手臂,另一边是岳北书,还有一个言礼公子在一旁虎视眈眈,联想到刚才公西允看他的眼神,他只默默站在一旁。 不管他们谁入府,司一珞眼里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今晚第一次踏足小院,会是为了谁呢? 司一珞看见他们,心里就升起一股子烦躁。 “我来找公西允,他住在哪个房间?” 众人的热情冷了一瞬,予墨的语气带着撒娇。 “大人不喜欢予墨吗?予墨也能伺候大人……” 司一珞受不了故作矫情,予墨一开口,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往外冒,忍住踹人的冲动,打量了院子的布局后,走到公西允门前。 房门从里插着推不动,她也不气,本来就是给他树敌,他越不配合,效果越好。 “公西允,你刚来府上不习惯,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管家提,我会尽量满足你。你身上有伤,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身后其他人表情各异。 她不管身后人的表情,抬脚迈出院子,临出门又想到什么,喊来项云吩咐道:“去库房里挑些能用上的东西给他送去。” 以公西允的性子,她送什么他都不会收,甚至还会扔出来。 她又小声补充道,“便宜,耐摔的最好。” 项云应了声是,又隐匿在黑暗里。 应付他们比审问犯人还累,司一珞以为魏赫言回去了,回到房间里伸了个懒腰。 “司大人这么快?” 听惯了军中粗人讲的荤段子,司一珞竟然从他的话里理解出了别样的意味。她吓得一蹦,默默收回了伸出去的胳膊。 “督主热闹还没看够?”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有这种趣味?喜欢听墙角看戏…… 亮起的烛火照亮卧室,魏赫言斜靠在她的床上,俨然把她的卧室当成了提督府自家的地盘。他唇边挂着邪魅的笑,勾人的眼神令人心中一动。 “司大人的手段太稚嫩了,这方面,父亲与兄长都没法教,司大人需要重新拜师学艺——” 司一珞老脸一红,他刚才去偷看了? “督主你怎么能……” 魏赫言坐起来,趁她靠近,长臂一伸将她捞过来按在自己腿上坐下。 “别动!” 司一珞的窘迫被放大了十倍,魏赫言两条手臂钳在她腰上,他身上浓郁的侵略气息将她包围缠绕。 她一动不敢动。 怀中少女的腰肢纤细,似乎一掐就断,但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还在挣扎,魏赫言用力将她压倒在床上! “魏赫言,你做什么?” 慌乱将她吞噬,她还是头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与他这般靠近,与他这般暧昧。 以往都是在梦里…… 魏赫言又发现一个秘密。 她平常对他规规矩矩,一到关键时候就连名带姓地喊他,尾音里带着轻颤,特别好听。 “本督在宫里见惯了后宫妃子争宠的桥段,或许可以做司大人的师父……来,喊声师父听听。” 少女的面色怪异得很,魏赫言眯眼,蛊惑道:“喊师父!” 司一珞眼睛垂下,乖乖巧巧地喊了声:“师父。” 这一声喊出了她上辈子到这辈子对他的情谊。她心中五味杂陈,上辈子的魏赫言不喜欢他们喊师父,他们之间虽有师徒情谊,却没有师徒之名。 他永远冷冰冰的,与他们保持距离,对她永远没有现在这般……主动。 “师父。” 她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喊了一遍。 魏赫言被她的眼神击中,后背一麻,似乎在云端上,脚下都是虚幻的梦影。他的脸从脖子根儿开始红,更给他添上媚态。 司一珞手指在他脖颈间划过,盯着他喉结的位置,略有些疑惑地在那处按了按。 满室唯余越发灼热粗重的呼吸声…… 魏赫言猛地弹开,挥袖熄了蜡烛,坐在椅子上平复半晌。 他只差一点就绷不住了…… 谁说她不会撩人?原来是扮猪吃老虎!呼吸撩拨他!她…… 司一珞猛然回神,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 黑暗中没有一点声响,但却能感受到魏赫言还没走。她捂着心口的位置,刚才差一点就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没有喉结。 她敢开口问,就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黑暗中两人对坐着,心思却各异。 良久之后,司一珞清了清嗓子。 “下官多有冒犯,还请督主恕罪。” 魏赫言等来台阶,起身道:“看来司大人不用本督教了,本督就不耽搁司大人的时间了,告辞。” 第108章 抛到脑后 一年中最热的六月过去了,七月的晚上虽然仍然很热,但是半夜里吹到房间里的风中带着凉意。 一向好眠的司一珞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脑海里还有一句诗反复跳跃。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屋子里残留着魏赫言的气息,提醒着她刚才的旖旎。 因为习惯了在他身边,所以对他时不时的上门也没有觉得不对,对他的靠近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时刻提醒自己别越界,别露馅之外,她好像没做什么特别不合规矩的事情吧…… 她跟魏赫言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 他是试探她,还是……对她有好感?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睡又睡不着,司一珞觉得头疼。 耳边不知何时传来金戈铁马的声响,身后巨兽匍匐,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噬了无数人的头颅。 满目灰白中的红却格外鲜艳。 她一人一骑从城里狂奔出来,不知被什么吸引着回过头去,那一眼,与她对上的是魏赫言冷冷的眼神。 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万箭穿心的疼,在那一刻都被淡化,她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那一眼。 她想知道。他冷冷看着她被杀时,会不会后悔? 外面天光大亮,她浑身被汗水湿透。 沈茉冉端着一碗药在床前坐下。 “你最近是不是太忙了休息不够?夜里发烧了都不知道。” 汤药的味道在屋里横冲直撞,将房间里残存的她贪恋的味道掩盖。她伸手摸摸额头,烧已经退下去了。 “退烧了也得喝药,大夫说你劳累过度身体太虚,昨晚又做噩梦了吧?” “你怎么来了?”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屋里,已经是半上午了,她准备起身,“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茉冉把药递给她。 “今天七夕节,你过傻了吧?我来找你乞巧,晚上去圣心湖畔放花灯。” 七夕节? 司一珞恍然记起今天的日子,依稀记得小时候过七夕节,她娘会提前一天在院子里晒一盆水,让她往水里扔绣花针,她一连三年投出来的针影都是笔直一条,从来跟巧字不沾边。 所以,她也不喜欢过七夕节。 “你不该在我这儿,湛王殿下说不准会派人去府上送礼。” “他去他的,我只剩下一个来月自由的日子了,说不准就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还不允许我撒点小脾气了?” 沈茉冉随便耍点儿小性子就有一种身居高位者的气势。 “再说,我也不是完全没给他面子,你这不是病了吗?我已经让人给我娘带消息了,他若是上门,自然能圆过去。” 周湛是个很好的扶持对象,却并不一定是能托付终身的人,司一珞不想劝沈茉冉,也无法过多插手周湛府上的事情,她只是担心。 “你现在对他这么反感,将来嫁过去以后怎么办?” 婚姻大事,要走一辈子的人,她不想让好友受委屈。 “我还没及笄。”沈茉冉调皮道,“先拖半年再说。而且他一个病秧子,也不太适合热衷这种事情,总能糊弄过去。只要到时候他看到我的助力,便不会小瞧我了。” 夫妻之间用利益牵制,司一珞说不上来好或者是不好。 “我心里有数!” 既然如此,她就不再插手了。 “女校如今收了几个学生了?” 司一珞忙起来就没空管其他事情,而且盯着她的人太多,她也怕被别人发现,此事一直都是沈茉冉负责。 名单和账本她记在心里,司一珞问,她就走到桌旁将女校学生的名单和训练进度写下来递给她。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司一珞粗略看完,拿起火折子将纸张烧成灰烬。 “那就好,八月秋闱,我这段时间正盯着进京赶考的学生,有合适的人选我把名单列出来,你再筛选一遍。” 沈茉冉嗯了一声。 屋里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听不清楚。 岳北书敲了敲门。 “大人,小人伺候您洗漱更衣!” 司一珞不想应付。 碧桃挡在前面,将他手中的东西夺过来。 “我家小姐在里面,这儿有我呢,你回去吧!” 屋里没有动静,岳北书不甘心地后退两步,听见背后的开门声,又悄悄折返回来。 屋里传来沈茉冉和司一珞的对话声。 “还有一件事情,七月底裕王殿下娶正妃,司大人要不要去观礼?” “观礼我就不去了,送什么礼物合适,你看着挑吧。” “礼物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寒酸,库房里有一对宫里赏赐的喜瓶和金玉如意。” 这两件礼物足够贵重,也能让朝中弹劾她贪污受贿的官员们看看,她穷得只能拿御赐之物送礼…… 沈茉冉的小心眼也挺可爱。 “你定吧。” 身后有脚步声,岳北书脸上立刻摆出一副深情模样。 “项世子。” 项云提着两壶酒,吊儿郎当地推开司一珞房间的门,见她憔悴了一圈,没忍住问道:“你怎么一脸虚脱相?纵欲过度了?” 他真是在军中待久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忘了还有沈茉冉在场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口无遮拦,沈小姐莫要见怪。” “怎么一屋子药味儿?”他将酒坛子扔在桌子上,端起药碗闻了闻,“我说司一珞,你在关城的时候装得跟牛犊子一样,怎么来了一趟盛京城,就变成病秧子,天天喝药了?” 司一珞不想搭理他,将药夺过来吨吨吨灌进去,取下挂在床头的大刀说道:“我就算病着也能收拾你!院儿里比画比画!” “别!我错了!”项骁急忙认怂,“我在军中天天训兵,好不容易歇一天,本来想着邀请你喝酒……” 他贱兮兮地凑上来问,“听说你后院里又收了两个人?一个是魏长侯的孙子,一个是神机营武官公西淳的儿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司一珞能想到曜帝面前弹劾她的奏折能盛个三五筐,这次曜帝也没再宣她进宫看折子,估摸着是习惯了。 项骁往门外看了一眼,脚搭在在椅子的扶手上向后靠。 “你不知道,我听军营里的人说,他们准备联名上书请求皇上严惩你假公济私,诬陷公西淳呢!” 司一珞眉头一拧,诬陷? 铁证放在面前,那些人空口白牙就敢诬陷她? 项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说道,“他们这次连魏赫言一起弹劾了,说你们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查不出来截杀北辽使臣幕后黑手,就把罪名扣在公西淳头上。” “说你因为上次破庙的事情记恨上公西淳,这次借此机会排除异己。” 他拍了拍酒坛子,“我这不是怕你心里烦闷,特意带了酒来开导你,等会儿咱们找个无人的地方痛饮一场,那些个烦心的事情就都抛到脑后了!” 第109章 翩翩佳公子 司一珞换上官服。 “我好不容易休沐……你去哪儿?”项骁抱着他的酒,幽怨得跟沈茉冉大眼瞪小眼,“今天七夕节,咱俩待在一块儿好像不太合适吧……” “确实不合适。”沈茉冉福身道,“项世子安,我先走了。” 项骁对着她的背影啧了一声,果然大家闺秀跟泥腿子出身的司一珞不一样啊,瞧人家的礼数! 他唱着小曲儿,提着酒坛子去找项云,在院子里走了会儿发现,院子里表面看上去没有几个守卫,但是暗地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得很。 珉王府荒废了十几年,花园后面地方很大,这座宅子赐给司一珞之后,只简单的除了除草,修了几处院子。 夏天一场雨过后,地上就又冒出不少乱七八糟的杂草。 “我的手是用来弹琴写字的,我不要干这种粗活了!” 言礼的手指被草筋割了一道口子,这些天积攒的不满爆发,他看着自己手上沾满的草筋和污泥,郁结于心。 项云随便瞥他一眼,没有感情的说道:“好,我这就安排马车送言公子回裕王府。” 言礼一下子就蔫儿了,跟着周裕虽然吃喝不愁,但是他们却是最低贱的伶人,生杀大权在主子手里。他若是被退回去,估计只有死路一条了! 原本以为来伺候司一珞,他就能出头了…… 予墨蹲在地上拉他的衣摆,劝道:“在这里我们只是干点粗活,若是被送到其他人府上,说不准还得伺候老男人,那才难受……你忍忍吧。” 言礼败下阵来,用布条缠了缠伤口,蹲下来继续薅草。 魏臣在另一个角落,岳北书默默地将划给自己的地方收拾好,抬头看了一眼挥舞着锄头在前面卖力刨地的公西允。 他把一腔不满都发泄在刨地上,锄头带起的泥土扬在半空,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土。他嫌热,随手把上衣脱了扔在一旁,暴露在外的上身肌肉线条发达。 难道说司一珞喜欢的是有男子气概的男人? 岳北书琢磨着。 也对,她在军营里待久了,肯定不喜欢阴柔的男人。 项骁靠在凉亭里仰头灌了一口酒,啧啧回味。 这几个男人还真是,各领风骚啊…… 心里替司一珞捏了把汗,这要是把四五个风格迥异的美人放在他府上,他还真不一定能把持住! 沈茉冉从司府出来,行至半路遇上了刚从相府出来的周裕。 “沈大小姐。” 沈茉冉掀开车帘,周裕人逢喜事精神爽,榴花红的圆领袍穿在身上衬得他格外精神,他很少穿这么艳的颜色。 “裕王殿下。”沈茉冉垂下眼睑,“殿下这是要去包阁老府吗?” 周裕观她神色,她似乎有什么心事,不太开心。 他从马车里翻出一个竹编的小蜻蜓递给她,上次她问他要了一个竹编的小蚂蚱,这次是蜻蜓,她应该会喜欢。 “我刚从相府出来。” 他身上随时都带着哄小孩子哄小姑娘的东西,随时都能给人惊喜。 沈茉冉没接。 “一个小玩意儿而已,府上的公子小姐都很喜欢。” 沈茉冉底下有几个庶妹庶弟,她一向不怎么在意,他们也不会轻易来她面前给她添堵。除了沈氏得宠时,会纵容沈明姝和沈明珩欺负她之外,大多数时候她过得还算顺心。 她自己都记不清有几个庶弟庶妹,周裕却给他们带了礼物,收拢人心的手段可见一斑。 这句话似是在向她解释,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专门作出的解释。 他在窥探人心上确实很得心应手。 沈茉冉示意碧桃接过来。 “那就多谢殿下好意。” 见她收了礼物,周裕放心道:“我与七弟感情很好,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弟妹不要放在心上。七弟身子骨弱,弟妹嫁过去之后,还请代为照拂,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来她面前做好人? 沈茉冉含笑道:“殿下放心,湛王殿下是我未来的夫君,妻子照看夫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殿下不必道谢。湛王殿下脾性温和,我们定能夫妻和睦,白首同心。” 百花宴上的设计至今没有眉目,沈茉冉的反应滴水不漏,让他看不出深浅。周裕按下心头的疑惑,颔首笑道:“本王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两家的马车错开,沈茉冉掀开车帘看着周裕的马车,转着手中的竹编,心中冷笑。今天七夕节,够他忙活的了。 回到相府,管家迎上来。 “小姐,湛王殿下登门,与老爷夫人在正厅说话。夫人吩咐,您若是回来了,就立刻过去。” 沈茉冉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抬脚走向正厅。 “湛王殿下安。” 正厅中间悬着一幅古画,周湛在左上客位端坐,沈案兴正站在古画前欣赏。 “王公真迹十分难寻,殿下有心了。” 沈案兴抬头看到沈茉冉,令人将画收起来。 “司大人病情如何?” 沈茉冉打着司一珞生病的名义出府,沈案兴有此一问也是人之常情。 “已经无碍了,司大人公务繁忙,拖着病体入宫,女儿也劝不住,便只能回来了。” 沈案兴嗯了一声。 “尽到本分即可,不必过分勉强。殿下今日登门邀你外出游玩,你收拾一下,多带点护卫。” 皇上赐婚,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未婚夫妻出门游玩培养感情,并没有人会多说什么。沈明姝还跟周裕出去过一次呢,若不是周湛身子弱,旁人定会说湛王不重视与沈家这门婚事。 周湛今日为显诚意,特意“盛装”打扮过,白玉冠簪起长发,竹青色的圆领袍穿得一丝不苟,玉带束腰,衬得他长身玉立,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他虽然病弱,但是好好打扮一番,看起来也很养眼。 她还从未仔细看过周湛的长相,沈茉冉眸中闪过惊艳。 怕自己的目光太过轻佻,她急忙别开目光,周湛轻咳一声起身拱手。 “相爷,那本王就先到门外等候。” 不管沈案兴对这桩联姻是什么看法,杜氏心疼自家闺女,瞧着他一走三喘却还强撑着来给自家撑门面,心里对这个女婿也多了几分心疼。 “殿下不着急出门,再喝杯茶吧,妾身去帮小女收拾一番。” 依着沈案兴在朝中的地位,身为相府嫡女的沈茉冉就算再不受宠,也不该被配给一个病弱皇子。杜氏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沈茉冉的算计。 她只想让女儿有个好归宿。 将沈茉冉拖走,行至无人处,杜氏开口道:“娘知道你心高气傲,湛王殿下虽然身子骨差了些,但是娘瞧着他对你倒也真心。等会儿你可千万要掌握分寸,随便找个茶馆戏楼打发半天时间,别让殿下累着了。” 第110章 戏园子 还没成一家人,杜氏的心就偏过去了。 沈茉冉应付道:“知道了娘。” 身子骨弱就要满世界相让吗?上次在谢韫宅院里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那人若不是周湛,她名字倒过来写! 可惜她没有证据! “碧桃,你去收拾两套衣服带上。” 今天她就来会会这位体弱多病湛王殿下! 碧桃很快收拾好,抱着木箱随她出门,沈茉冉一脚跨过门槛,打算上自己的马车。 隐月摆好上马凳邀请道:“沈小姐请。” 沈茉冉脚步顿住,含笑踩着上马凳上了马车。。 “碧桃姑娘这边请。” 碧桃顺着隐月指引的方向看到一辆普通的马车,回头看到自家小姐已经钻进车厢,她只好认命地走到后面。 马车里燃着的熏香味道十分特别,沈茉冉的视线立刻被小桌子上的荷绿色香炉吸引过去,与那日淡淡的兰花香相比,今日的熏香馥郁芬芳,十分张扬。 “金凤香又名瑞麟香、辟邪香,昔日唐同昌公主带玉香囊,芬馥满路。此香难寻,沈小姐可还喜欢?” 越刻意解释反而越说明了做贼心虚。 沈茉冉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名贵的香料用在马车上似乎有些暴殄天物,《名香谱》中记载的许多香料都有治病的功效,殿下既然身子虚弱,便不该熏味道如此浓郁的香料,万一与饮食或者药物相冲,便得不偿失。” “还是清淡些的香料更适合殿下。” “幽兰生庭前,含熏待清风。柳絮风轻,梨花雨细。兰花香或者梨花香更适合殿下。” 周湛眸中含笑,从小抽屉里拿出一盒点心递给她。 “日后小姐喜欢什么香料便燃什么香料,本王无异议。” 沈茉冉伸出去的手顿在半截,周湛将点心盒子放在她手心,沉甸甸的感觉让她回过神来。 “殿下对我这么放心吗?” 她在径山寺后山救过他一次,也在宫里害过他一次,他对她不该是这个态度。 周湛眯眼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沈小姐打理司府不是游刃有余吗?我府上干干净净,比之司府更容易打理。” 沈茉冉摇头,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湛的笑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味道。 “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宫宴上被沈小姐轻轻一推就掉进湖中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沈小姐不会游泳还舍身相救,这份恩情,本就无以为报。” “沈小姐还因此被父皇赐婚给我这个废人,我心里过意不去……” 少年人垂着眼眸柔柔弱弱的样子楚楚可怜,沈茉冉明知道其中演戏的成分居多,还是没出息的中了他的美人计。 “殿下……” 沈茉冉感觉到自己声音里兴奋地轻颤,她上辈子跟周裕闹翻以后,物色过面首,下面的人送上来很多款式,但是没人敢把“病弱”送到她面前。 突然觉得柔弱也有柔弱的好处。 “殿下不用自责。” 沈茉冉吞了口唾沫,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可能是常年不见太阳,他手背上的皮肤光滑细腻,肤色冷白。 沈茉冉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因为心仪殿下,才临时起意,自作主张设计殿下落水。” “是我不对,但我真的对殿下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自从上次径山寺一见,我便久久不能忘怀。” 她的掌心很软,周湛眯眼看着她的手,抬眸笑道:“巧了,沈小姐径山寺相救,也令本王难以忘却……” 沈茉冉手上用了力气,面上的紧张化作一缕笑颜。 恰到好处的脸红娇羞,看起来似乎真的天真无知。周湛对她说的话却一个字也不信,轻咳一声,收回被她握着的手轻轻盖在唇上。 觉得有些暧昧,又换了只手捂住口鼻。 话题被岔开,沈茉冉瞧他咳得两颊红润,起身帮他倒水。 马车却突然一晃,她一只手提着水壶,一只手拿着水杯,还怕热水洒在他身上,犹豫的功夫身子向后倾斜失去平衡。 周湛本能伸手扶在她腰上,但他手上力气太小,两人一起摔在车里。 他的下巴磕在她的额头上,舌尖有血腥味蔓延。沈茉冉也没有好到哪儿去,额头通红一片,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 水杯滚出车厢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周湛从沈茉冉身旁爬起来,甩甩湿了半截的袖子,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前面拐角处两家的马车撞在一起,车夫紧急勒马,隐月已经下车查看了。 一壶水几乎都洒在沈茉冉身上了,但是她穿的衣服颜色深,看不太出来。 她回味着刚才从周湛身上闻到的香料味道,自己爬起来坐下。 隐月折返回来禀道:“殿下,前面的马车坏在路上了,两家没有商量好赔偿,正在路上争吵,咱们绕路吧。” 只能如此了。 他回头才发现沈茉冉的衣服在往下滴水,夏日天热,茶壶里不会装很热的水,但是浇了一身肯定也不舒服。 再倒霉的事情沈茉冉都遇见过,她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瞧着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周湛觉得她与自己见过的贵女不同。 互相试探的第一回合落幕,马车继续走了一刻钟,停在戏园子门前。 早有戏园的管事迎上来。 “殿下,今日唱的是《连环计》,戏园已经清场了,您楼上请。” 碧桃伺候沈茉冉换了身衣裳,这边准备好,戏台子上就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来。《连环计》讲的是王允巧施美人计,将歌姬貂蝉先许吕布为妻,后送董卓为妾,挑拨离间吕布和董卓的关系。 沈茉冉看得认真,今日这出戏不知道是赶巧还是有意为之,周湛看了一半就到隔壁雅间歇下了,她跟碧桃从头看到尾,只是觉得戏园子里有点冷清。 “小姐,您也歇会儿吧,刚才隐月过来通传,说晚上殿下要陪您去湖边放花灯许愿,现在时间还早呢。” 沈茉冉挑眉问道:“碧桃,你觉得湛王殿下如何?” 碧桃认真想了想。 “小姐,奴婢觉得殿下挺好的。” 沈茉冉哦了一声,没再多言,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隔壁雅间,隐月将这边的情形汇报之后,周湛开口道:“这位沈大小姐惯会演戏,她身边那个小丫鬟看起来倒像是没什么心眼,回头你套套她的话。” 隐月应是。 听他又吩咐道,“套话的时候仔细些,别让人发现端倪。” 第111章 郎才女貌 伺候两位主子歇下之后,隐月对碧桃招招手。 “碧桃姑娘,你家主子……喜欢什么?你别误会,我替我家主子问问,咱们都是为了主子好不是。” 平常热闹的戏园子如今只有他们几个,护卫将整座戏园围起来,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正好适合坐在一起闲聊。 碧桃放下戒备,与他在台阶上坐下。 “我家小姐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喜欢看漂亮的公子算吗? “你家王爷有什么喜好吗?” 隐月礼貌笑着,开口道:“我家王爷也没有特别的喜好……” 喜欢暗搓搓的算计人算吗? 自从上两次遇刺之后,他家王爷的疑心病是越发的重了,人家沈小姐连终身大事都托付给他了,他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反正沈小姐若真的有异心,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人家姑娘吗? “那,你们家小姐平常都做些什么?” 碧桃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算着, “早上起床之后去夫人院里哄夫人喝药,叮嘱厨房照顾夫人的饮食,到司大人府上算账管家,闲暇时看看书,偶尔检查庶弟庶妹的功课,晚上给相爷送宵夜点心……” 听起来挺繁忙,也挺孝顺。 没有独特的地方。 “你家王爷呢?” 隐月含糊道:“我家王爷身子弱,基本上不出门,在府上养病,养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 碧桃哦了一声,想起来什么,开口问道:“那你家王爷后院里有其他女人吗?侍妾通房之类的。” 隐月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诧异地看着她。别人他不知道,但是这种事情不都是悄悄打听的吗?怎么她一个小姑娘不嫌害臊? “没,我家王爷身子弱……” 隐月发现,身子弱真的是个万能的借口,身子弱需要在府上静养,就没人知道他家主子三天五天不在府上。 身子弱,就连皇上皇后都无法光明正大在湛王府安插眼线钉子。 哦,忘了沈茉冉是唯一一个即将住进湛王府的女人,确实应该好好试探一番。 “你家小姐……”隐月想到从前查到的资料,“你家小姐与相爷的关系如何?” 碧桃看起来傻乎乎的,当听他问到这个问题时,心里已经打通了百八十个心眼,瞪着眼睛反问道:“我家小姐与相爷是亲生父女,你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怎么样?” 她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让隐月哑口无言。 “你家王爷与皇上父子间的关系如何?” 隐月更无话可说了。 “我家王爷与皇上亲父子,关系自然……” 呵呵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我家小姐睡不安稳,我回房间伺候了。” 碧桃拍拍衣服上的灰,对他福了福身。 隐月看着关上的房门,搓搓鼻子,他今天试探了,又好似没有试探。不知道小丫头是真天真单纯还是跟他演戏,他也摸不准。 一个小丫头都这么可疑…… 沈茉冉一觉睡醒,发现碧桃在床前守着,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 碧桃立刻把跟隐月的对话说了,还担心地问道:“小姐,是不是湛王殿下让他来试探我?” 沈茉冉靠在床头醒神,夏天午睡时间太长醒来的时候特别难受,整个身体沉沉的,脑袋也昏沉。 隔了半晌她才嗯了一声。 “你总算聪明一回。” “那怎么办?”碧桃满脸忧虑,“湛王殿下要是不信任您,您以后的日子岂不会很难过?” 沈茉冉打着哈欠穿上鞋子,起来洗了把脸,无所谓的说道:“无妨,我又不靠丈夫的那点宠爱活着。” 碧桃再次怀疑自己,当初听见自家小姐说上辈子,说裕王殿下时,她就已经怀疑过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如今听她再次说出这些违背常理的话,后宅的女人不都要靠丈夫给自己体面吗? 沈茉冉瞧见她纠结的小脸,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 “这个世界上谁也靠不住,父亲、兄长、丈夫、儿子……男人只会考虑他们自己,女人要自立自强,内心强大,才能给你自己体面。” 碧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周湛在门外摇着折扇,隐月上前敲响房门。 沈茉冉一点也不意外他们在外面听墙角,眼神安抚心虚的碧桃,上前开门。 “我家主子预定了探春楼的酒席,沈小姐请。” 沈茉冉若无其事地与周湛并肩走出戏园,上车时自然地搭上他伸出来扶她的手。 “湛王殿下与沈小姐好般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人群中传来小声的议论,周湛提起衣摆,钻进车厢。 王爷出行有定制,所带护卫也有定制,但是周湛前后遭遇了两次刺杀,为了安全起见,带的护卫足有三十六人,沈案兴担心他的安全,又派出了二十个护卫。加上随行伺候的丫鬟小厮,五六十人的队伍在街上十分扎眼,气派十足。 如此高调的行为自然招来了猜疑与忌惮。 魏赫言将所有弹劾的奏折翻出来,与司一珞在御书房里看了一天,记下弹劾他们的官员名讳。 所有歪曲事实的官员不是公西淳的同党,就是幕后的主谋。 内侍进门附耳在曜帝耳旁说了几句,曜帝抬头看向在场的两人。 “湛王出行所用仪仗有违定制,足足带了五十六个护卫在京城招摇过市,对此你们怎么看?” 魏赫言放下手头的事情,回道:“亲王日常出行,护卫不超三十六数,皇上可以下令让湛王殿下禁足府上,口头申斥。” 司一珞起身问道:“敢问湛王殿下今日为何出门?” 曜帝示意内侍解释。 内侍对司一珞拱手道:“回司大人,湛王殿下今日接沈小姐到戏园看戏。” 司一珞又问道:“其中可有相府护卫?” 内侍一顿,犹豫道:“似有一二十人穿着打扮与旁人不同。” “沈小姐若已经嫁于湛王殿下为妻,两人出行带五十六个护卫确实超出了定制,但是如今他们只是未婚夫妻的关系,相爷担心沈小姐,多派了几个护卫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便不算逾距。” “皇上圣明。” 曜帝看着她,失笑道:“司卿摆明了偏袒……罢了,今日七夕节,湛王难得出一趟门,朕就不追究了。” “司卿也是女子,今日可有相约的佳人?” 司一珞后院那些人曜帝都知道,不等她给出答复,便开口调侃,“司卿与项世子来往甚密,项骁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两人若是互相有意,不用在意朕的看法,千金易得,知己难觅。朕瞧着他也算不埋没他老子的威名,不如朕给你们赐婚?” 项骁今日休沐,现下还在司一珞府上。 第112章 乞巧 突如其来的赐婚让司一珞心生警惕。 曜帝若真想赐婚,便不会问她的意见。百花宴上各家闺秀争奇斗艳,各方势力提前勾结,后宫诸位娘娘明里暗里试探,最后究竟有几家称心如意? 司一珞是曜帝的剑,项骁是公侯世子,他们两人是绝对不能纠缠在一起的。 “皇上,臣十岁投奔西平侯从军,与项世子并肩作战,只有同袍之情,绝无男女之意,还期望皇上明鉴!” 少女神情严肃,曜帝收了玩笑心思。 “罢了,朕不逗你了,你早些回去吧,公西淳的案子朕让赫言全力配合你,务必要将真凶缉拿归案!” 司一珞拱手应是。 殿外的火烧云将半边天烧成红色,与入目的红色宫墙圈出一方火红的天地。 司一珞如置身烈焰,风吹起她惊了满身的汗,带着疲惫走下台阶。 “司大人。” 身后传来魏赫言的声音,她侧身回头,魏赫言站在高处,周身笼罩着火红的天光。 然后……他踩着一地金黄自天光中走近。 “关于公西淳的案子,我有些线索,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处理公务时,司一珞脑子是清醒的,她应了声好,两人并肩往宫外走。这条路,上辈子他们走了无数次,每次并肩走在一起,她的心情都不一样。 “我们去哪里?” …… 两辆马车同时停在探春楼门前。 “督主,司大人,小店没,没有雅间了……” 掌柜瞧见魏赫言跟司一珞都快哭了,今日生意好,连常备的那间雅间也被人占了,今日来的客人,他们哪个也得罪不起! 沈茉冉从马车上下来,看见司一珞,兴奋道:“司大人!” 周湛对两人拱手,司一珞回了一礼,魏赫言直接无视,抬脚往里走。 “督主与司大人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们一起……” 周湛的邀请被他抛在后面,司一珞拱手相让。 “殿下请。” 探春楼的掌柜小跑着走到前面带魏赫言去雅间,三人到的时候,魏赫言已经坐在主位上听掌柜报菜名。 他点了几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掌柜急忙询问其他几人的意见,按照权势大小,他先问了司一珞。 司一珞谦让道:“客随主便,下官岂能喧宾夺主……” “司大人客气了,本王不常出门,只听说过探春楼的名气,倒还不知道菜式如何,还是司大人点吧。” “下官是个粗人,在吃喝上不讲究,殿下……” 魏赫言突然阴阳怪气道:“湛王殿下需饮食清淡,本督刚才点的菜正好,既然司大人不讲究,那就把探春楼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雅间里气氛尴尬到周湛只能借喝茶掩饰。 魏赫言的态度……若说是羞辱,司一珞倒也没有感受到多少,他本就是韩王,周湛的皇叔,长辈对小辈态度随意些,也能说过去。 司一珞与沈茉冉对视一眼,视线随着余光落在周湛脸上,瞧不出他神情有异,但却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眼神。 周湛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在意。 魏赫言看着三人的眉眼官司,轻呵一声。 探春楼出菜很快。 第一道菜是蒸羊肉,魏赫言嫌弃的用手指掩鼻,周湛捏着筷子却没有动筷。 沈茉冉瞧瞧两人,拿筷子给司一珞抄了一筷子。 “探春楼的蒸羊肉入口香软松糯,司大人尝尝。” 第二道菜火熏肉,肉色很白,看起来……也不怎么有食欲。 沈茉冉抄了一筷子给司一珞。 腊鹅、馄饨鸡、油炸排骨,都不是魏赫言和周湛的菜。这些菜一道一道被沈茉冉自然地抄到了司一珞的碗里。 她没觉得不妥。 魏赫言捂着鼻子的手指落在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周湛的目光从沈茉冉身上看向司一珞,端着茶杯放在唇前。 “这道菜不错,司大人尝尝。” 司一珞完全不用自己动手夹菜,只当着周湛的面觉得抱歉。她抬眸观察两人的神色,魏赫言立刻恢复了嫌弃的表情,周湛垂眸专心喝茶。 “抱歉,久等了!” 掌柜将魏赫言单独点的素菜端上桌,周湛和魏赫言几乎是同时放下手头的事情,动筷子夹菜。 司一珞伸出去的筷子落在蒸菜上,犹豫着没敢放在魏赫言碗里,放在自己盘子里。 沈茉冉自然地帮周湛盛汤夹菜。 顶着魏赫言若有若无的眼神,反正,可能只有司一珞一个人觉得尴尬吧。 一顿饭结束,周湛跟沈茉冉要去放河灯,沈茉冉邀请她,魏赫言也没说要走,四人便结伴往湖边走去。 街上到处都是卖河灯的摊贩,湖边人很多。 护卫清出了一块儿地方。 护卫买了河灯。 “司大人,一起来吧!” 有司一珞在,周湛发现沈茉冉不再对他说心悦他的话了,甚至在他抱了两盏莲花灯准备与她一起的时候,开口邀请了司一珞。 他轻呵了一声,将灯盏交给司一珞。 “麻烦司大人了。” 司一珞被迫无奈,接了灯盏走到河边,点着一个直接放在湖里。 “快许愿!” 沈茉冉虔诚地对着花灯许愿,司一珞默默陪着,回头看到长身玉立的周湛与靠在柳树枝干的魏赫言,舒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会成为对手吗? 他们四个人背负的使命不同,以后或许就不会有这样和谐相处的场合了。 “阿珞,我许的愿望是,希望我们两个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沈茉冉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湖面上的灯光。司一珞再次回头看向在岸边等候的周湛和魏赫言,可能注定不会有好结局吧…… “回去吧。” 两方人马各奔东西。 司一珞骑在马背上感受着街上灯火的热闹,将刚才生出的旖旎心思丢开,到家门口才想起来魏赫言说有公西淳案子的线索。 她懊恼了一阵儿,回头看到魏赫言已经下了马车,身影没在门框之中。 她将缰绳扔给下人,大步进门。 “我再试一次!听说每个人有三次机会!我才用了两次!” 院子里也很热闹,一群人凑在一起,司一珞刚进门就听见予墨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二乔蹬蹬跑过来。 “大人,几位公子在往水里投针乞巧呢!” 司一珞眉头拧起来,男人乞巧? 没毛病吧? 予墨挽起袖子,又往水面上投了一次,然后趴在水面上仔细看着针在水中的投影。天上半月的光辉投在水底。 极浅的一道影子弯成半圆。 “成了!” 予墨高兴地跳起来。 七夕节的投针习俗是在白天,他们大晚上的凑在这里…… “大人回来了。” 第113章 心疼 “大人!”予墨拍掌道,“大人今日不得闲,我们就自娱自乐,让大人见笑了。” 司一珞瞧着他们嗯了一声,淡声道:“你们都回去吧。” 话落,除了被强行拉来看热闹的公西允转身往外走之外,其他人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的表情不尽相同。 或许期待着什么。 “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以前怎么伺候贵人,在我的府上,只要腰板挺直不做亏心事,我不会为难你们。” 说罢,不管他们能不能听进去,摆手不再多言。 她怀中揣着从宫中抄来的名单,准备让下属查查这些官员的底细,名单无意间漏出来一截。 众人失落的离开之后,岳北书又折返回来。 司一珞脱了衣服在里间洗漱,那张名单就在床上放着。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伸手将名单捞起来。 “你没回去?” 身后突然出现的女声令他寒毛直竖,身体挡着将名单放回原位,抱起她换下来的衣服。 “我帮大人收拾……” 司一珞擦着头发,上前将名单捡起来压在枕头下面,回头看着他,笑得好看。 “明天早上陈婶子会来收走浆洗,北书公子的手金贵,这些天干粗活粗糙了不少……不如我跟项云说一声,以后免了北书公子的活计?” 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令岳北书心生警惕。 “不碍事,小人不能建功立业,为大人打理好内宅也算尽了份绵薄之力,大人不嫌弃小人无用便好,小人告退。” 岳北书放在腹前的手掌握紧,背后那道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直到他出了房门。 司一珞警惕心太重,他不能轻举妄动,要徐徐图之。 司一珞靠在床头看着名单,越看越觉得越眼熟。她将名单誊抄一遍,交给项云。 “将这份名单送到苗聪家里,他知道该怎么做。府上几位公子今日可有异常?” 项云应是后禀道:“几位公子今日言语挤兑公西允,起了些摩擦,其他没有异样。” 岳北书布局谋划了好几个月才露出狐狸尾巴,这才几日,公西允的事情不着急。 “替我打掩护,我要出去一趟。” 两刻钟后,司一珞出现在沈茉冉房间。 “你吓我一跳!” 沈茉冉正在练字,司一珞将名单铺在她桌子上问道:“帮我看看这几个人。” 蘸满墨汁的笔尖将宣纸晕上墨迹,沈茉冉放下笔。 “苏木、杜泽洗、赵苏岩……这些都是清流名臣,尤其是杜泽洗杜大人,这位可是连先帝都夸赞过的忠臣直臣,当年曜帝登基想要拉拢,他直接将袖子甩到曜帝脸上,曜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的人物!” “这些人怎么入了你的眼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还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吧。” 司一珞也觉得诡异,开口道:“他们弹劾我了,皇上虽然暂时压了下来,但是我估计后面弹劾我的奏折只会多不会少。” 沈茉冉狐疑道:“这些人早就淡出朝堂了,你也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弹劾你?莫非……” 他们想重新进入朝堂? 两人对视一眼,沈茉冉啧了一声,这倒有些棘手了。 “上辈子周裕得到了他们的助力,苏木是周裕的智囊,赵苏岩耿直直谏,杜泽洗与谢韫齐名……” 谢韫! “你在查什么案子?” 沈茉冉好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司一珞也想到了。 “公西淳调动神机营截杀北辽使臣,朝臣却弹劾我公报私仇,罗织罪名栽赃陷害他。” “胡言乱语,血口喷人的是他们才对!”沈茉冉上辈子想不明白的事情这辈子突然想明白了,“怪不得周裕能请得动他们,原来这些所谓的清流,也只是徒有名声而已!” “你已经向周湛投诚,他还这么对你!” 沈茉冉觉得自己眼瞎了,扶持周湛还不如重新扶持周裕,周裕没有助力,现在有多依赖她们,将来就有多忌惮她们! 周湛还不如死在径山寺,她后悔救他了! 果然人有多漂亮,心肠就有多歹毒,周家就没一个好人! 瞧她比自己还生气,司一珞轻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没事,没到最后关头,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沈茉冉要气炸了,但是司一珞仍旧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真不知道你怎么养成这副性子,旁人要害你,你还能无动于衷?我若是你,刚进京时就杀了魏赫言,我要是有你这身本事,我早就把那些看不顺眼的人抓住丢进诏狱!随便罗织些罪名,让所有人都怕我!” “这段时间真是憋死我了!” 让凭自己的努力逼得已经登基为帝的周裕立她为后的沈茉冉缩在一方宅院里,每日虐虐毫无战斗力的庶妹庶弟,调教几个下人,她确实很憋屈。 她心平气和时看司一珞,觉得好友心机深沉、胸有城府,与众不同。 生气时看她,觉得她脾气好得没边了!手中有权,还这么好脾气,那帮上蹿下跳的朝臣该感恩戴德才对! 还净出幺蛾子! “凡事要讲究证据,行事要讲原则。上位者最忌讳情绪外露,最忌讳感情行事。你若想做掌权者,就先把自己的情绪收收。” “断案还要让原告被告当庭对峙,湛王殿下没有解释,我们便不能这么早定罪。” 沈茉冉泄了气,叹道:“这辈子,你就是用这种心态面对魏赫言?” 司一珞埋在心底的秘密其实也没有证据,她只看到了魏赫言打着韩王的旗号站在城楼上看着她死,没来得及找证据证明他就是韩王。 所有摆出来的,板上钉钉的证据,其实都是她的猜测。 若要恨他,她要先查明真相才有资格。 沈茉冉不知道她与魏赫言的后来,都替她委屈,司一珞摇头道:“因为我见多了人性,在诏狱里,有为了保全家人,忍辱负重的官员,也有为了自己少受苦,将子女送给狱卒糟蹋的官员。” “我信世间真情,却又不依赖不贪恋,没有期待,便不会受伤。我们对周湛也有利用,所以,扯平了。” 好友脸上挂着一缕浅笑,沈茉冉却觉得她距离自己好远,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上辈子,她能要挟周裕,完全依赖她的相助。 这辈子,她也依靠她居多。 回想上辈子两人结交的情形,沈茉冉眸光一凛,心疼的情绪爬上来。 第114章 决定相信她 朝中诸位皇子弄权争宠,大臣们互相指摘攀咬。 乌烟瘴气的朝堂上,没有一个官员干净,基本上是一查一个准。司一珞身处漩涡中心,从不搭理任何一方的拉拢。却被人指摘,遭到刺杀。 她恰好出现,行了一份人情。 若是没有她出手,以她的本事估计也能脱身。她真的只是出于敬佩,在她有难时搭了把手。 她却护着她登上皇后宝座。这辈子又护着她回到京城,为她谋划。 好友一向只闷着头做事,很少开口邀功。 “那他也不能这么欺负你!是我利用他,你没有对不起他!” 她相信司一珞是真心辅佐周湛,真心为国为民,所以替她委屈。 司一珞劝道:“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让你们夫妻有隔阂,你如何谋算,我不插手,也不用因为替我委屈,就做出得不偿失的事情。” “忍一时之气,不代表着此仇不报。恨一个人,也完全没有必要表现在脸上。现在受得气,将来都可以成为谈判的筹码,这些你应该比我明白。我先走了。” 官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个人的脸面得失并不重要,要看最后能换来什么。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沈茉冉上辈子跌得浑身是伤,这辈子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烛影摇晃。 司一珞出现在周湛的书房。 “今日的事情,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今日魏赫言将他的面子踩在地上,一个亲王竟然要在阉人面前伏低做小! 周湛把玩着玉镇纸,挑眉道:“你就为了这点事情来见我?若我这口气都忍不下,这些年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他语气嘲弄,司一珞顿了顿,从怀中取出名单递给他。 “公西淳刺杀北辽使臣,意图破坏两国议和,在诏狱里被杀,其妻子商氏也服毒自杀,唯独留下了毫不知情的公西允。” “今日有人上书皇上,说下官借机公报私仇,栽赃陷害公西淳,反正如今死无对证,一张嘴便能颠倒黑白。” 周湛目光落在折叠起来的纸张上,语气无波:“这是什么?” 司一珞展开名单看着他的眼睛。 “这上面是这次弹劾下官的人,敢问里面有没有殿下的人?” 周湛扫了一眼,警惕道:“你想做什么?来兴师问罪吗?” 弹劾司一珞的大臣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清名在外的忠臣直臣,曜帝虽然能压下一次两次弹劾,但是这些人在朝在野影响力都很大。 其中……自然有他的人。 空气寂静,司一珞突然笑了。 “殿下好手段。” 她初时不在意那些弹劾她的奏折,现在看来,这些奏折会将她一步一步定义成奸佞! 市井间那些有关她的流言,与如今弹劾她的朝臣之间,有没有联系? 司一珞直接开口问道:“谢韫是不是殿下的人?” 周湛眯起眼睛,将眼底即将喷涌而出的波澜壮阔压在心底。 “是。” 他的声音低沉。 司一珞心里有了答案,以谢韫为首的清流想入驻朝堂,就要找一个契机,而背后想将司一珞扯下来的人需要枪手,双方一拍即合。 “殿下知不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司一珞不客气地拆穿,“当初想要保全势力,淡出朝堂,如今想回来,殊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局瞬息万变,一旦退出,再想回来堪比登天。” “而久不在朝堂的人,仅凭着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摸清朝堂局势了吗?殿下未免天真……” 当局者迷,司一珞活了两辈子,早就将朝局看透了,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解读。 他获得的消息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误导。 怕将来掌控不了她,便提前埋下伏笔,顺水推舟,将她定义成奸佞,等他上位后,便能名正言顺地除掉她。 帝王权谋,现在就开始布局了,这份手段心性,司一珞佩服。 “殿下可以不信任我。”司一珞一字一句,“殿下也可以慢慢成长,但是争夺皇位的路上决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司一珞退后行礼。 “身为臣子,主子错了,臣子就要指出来,主子不肯听劝,臣子就劝到主子肯听为止。这件事情还请殿下不要掺和了,交给下官处理!还望殿下告知是何人透露的消息,此人是案情的关键。” 周湛默了两息功夫,问道:“孙恩灭门案、伶音阁纵火案,与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他想问的是,司一珞经手的这几桩案子,真相如何。 司一珞摇头道:“暂时还未抓到真凶,但是已经有眉目了,下官府上有北辽细作,人在下官眼皮子底下,相信早晚能找到凶手。” 她怀疑,那两件案子与北辽有关,明明白白告诉周湛她的怀疑。 “并且,还有一件事情提醒殿下,北辽王室,可能已经乱了。所以公西淳背后的人,也有可能与北辽有关。” 朝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事情,不是表面简单的关系能说清的,背地里的欲望和贪心,会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周湛手中的筹码与人手有限,打听到的消息无法与司一珞相比,能查到的真相,往往也不一定是真相。 司一珞知道今晚她放出来的消息足够周湛打消顾虑了,也不欲逼得太过,便抱拳道:“殿下若有吩咐,可派人传信给下官,下官先告退了。” 她不能逼迫周湛,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思考利弊。她走之后,自里间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一袭青衫儒生服,头发用方巾裹在脑后,手中把玩着折扇。 “苏先生怎么看。” 苏木笑道:“我们通过这件事情试探皇上的态度,试探司一珞的忠心,试探背后之人的真正用意,一举三得,自然极好。” 周湛失笑道:“我是说,苏先生如何看待司一珞。” 苏木舒了口气。 “此女心思细腻,冷静睿智,进退有度,若与她做对手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但她若是自己人,于我们而言是如虎添翼。我们下的每一步棋都被她看透,她既没有以此要挟,也没有心生不满背叛您,反而来把您教训一顿。” “苏某觉得,或许可以信任。”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完全凭感觉,司一珞身上有股魔力,敏感多疑的曜帝敢将锦衣卫交给为她,就说明了对她的信任。 她转而投靠他们,行为虽然令人怀疑,但是最终,也能说服他们愿意尝试着信任她。 “殿下不必忧虑,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她与我们的合作一旦传扬出去,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只怕会万劫不复。” “除非,她是皇上派来试探您的……” 周湛摇头否定。 “不会,她若真与父皇一心,便不会将觉明送来,父皇布好局,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着给我收尸,就能收获父皇的青睐,她却没有那么做。” “所以,她应该不是父皇的人。而且似她这般女子,也不屑于与谁合谋害我。” 能说出肃清朝堂,让天下河清海晏的女子,这份心性就令他敬佩。 “以后不要再用肮脏手段试探司一珞了,本王决定相信她。” 第115章 损招 苏木应是。 “三日后裕王殿下大婚,您可要出席?” 周裕与他交好,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这么些年来,两人一直维持着兄友弟恭的表象,周裕娶正妃,他没道理不去。 “联姻是扩展势力的手段,沈相那边不知是何打算。” 周湛浅笑道:“这场联姻,伯阁老府出了两位王妃,沈相府上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包阁老实力最弱,包府与五哥的联姻便是将包府彻底划分到五哥的阵营。” “其余两家势力均分,父皇不会放任任意一位皇子坐大,顺便借联姻试探拆分权臣的势力。父皇打的算盘,沈案兴会看不透吗?” “他就算承诺了支持我们,又能有几分真心?我们保存实力,继续袖手旁观即可。” 苏木应是。 “明日,你代我去司府送个消息。” …… 锦衣卫中陋习太多,司一珞凡事都要亲自过问,又赶上了几桩大案,公务十分繁忙。 沈茉冉一大早扑空,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趴在桌子上,看了会儿账单,眼睛发胀,刚趴下眯了一会儿。 二乔抱着一个箱子跑来。 “沈小姐,刚才一位年轻公子来送礼,好像姓苏,没说因为什么事儿,只把箱子放下就走了,说等司大人回来看到里面的东西,就知道了。” 沈茉冉将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正红色的绢帕,绢帕中包裹着两枚香瓜。 她看了半晌,疑惑道:“来人还说什么了?” 二乔摇头。 “没说什么。” 姓苏……不会是苏木吧? 周湛的示好? 阿珞昨晚做了什么? 司一珞中午回来,沈茉冉将箱子搬上来,问道:“周湛让人送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正红色的帕子,包着两枚香瓜,在打什么哑谜? 司一珞将香瓜取出来让碧桃拿去洗干净切开,递给她一块儿。 “我昨晚去问他与谁合作……他今天来给我送答案。正红色代表中宫,瓜嘛,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估计是宸王殿下,与宸王交好的,还有昌王。” “上次湛王殿下在圣心湖落水遇刺,下面的人就查到公西淳跟周昌有来往,只是没有证据证明是周昌指使的,这一次又是如此,若公西淳是周昌的人,他借着这件事情发挥,倒也在意料之中。” 沈茉冉回想上辈子。 “荣王与宸王斗了个两败俱伤,这才给了周昌和周裕机会,如今我们既然知道他们两个的野心,需得提前布局。” 案件疑点太多,司一珞交给下面的人去查了,该怎么结案,就看下面的人能查到什么。 “你想怎么做?” 司一珞与沈茉冉擅长的方向不一样,沈茉冉在桌上铺上白纸。 “宸王自认身份高贵,自视甚高,荣王礼贤下士,爱惜羽毛。周昌擅长挑唆他人,借旁人之手铲除异己,周裕擅长伪装,隐藏野心。若是当着宸王的面拆穿周昌的真面目,让另外三人看到周裕的野心呢?” 司一珞沉声道:“恐怕并不容易,周昌擅长蛊惑人心,周裕也不会轻易暴露野心。” 沈茉冉冷嘲道:“周家人天生疑心病重,每个人长了十万八千个心眼,不用把证据都摆出来,只需要让他们起疑……” 周家祖传疑心病,这一点司一珞不否认。 “三天后周裕大婚,咱们设一个局……” 沈茉冉眸中光彩迸射,周裕,上辈子你不仁,这辈子别怪我不义! 七月二十五,宜嫁娶求嗣。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涌进裕王府,司一珞早早到了,满府皆是红色。 喜庆的颜色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周裕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司一珞在席间喝茶,听其他几位上门贺喜的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衙门里今日不忙吗?司大人难得有空闲,来得这么早!” 七月底的天气正好,少女日常穿绯色官服戴官帽,或者是御赐的飞鱼服和翼善冠。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单衣,头发高高地束起来,戴了一顶简易的掐丝银冠,露出光洁的额头。 少了些肃杀之气,多了些女子的柔美。 周昌开口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来,大家这才发现,去了那身令人畏惧的官服,少女看起来大大方方,英姿飒爽。 下人端上来一壶果茶,周昌给司一珞添了一杯。 前院都是男宾,偏厅之中皆是贵客,司一珞一身女装混迹其中,有些抢眼。 “多谢殿下。” 她抿唇笑笑没再言语。 “招待不周,请诸位大人见谅……” 周裕一眼看见司一珞,司一珞抬头冲他笑笑。周裕眸中闪过惊艳,眼前一亮正欲上前,却被一旁的周宸缠住。 “先罚三杯再说!” 其他人跟着起哄,余光里周昌一直在看她,司一珞回想着沈茉冉教她的方法,脸上适当表现出一丝伤感,“落寞的”收回目光,坐在椅子上继续喝茶。 也不知道这个方法可行不可行。 沈茉冉惯常用一些阴损的招式,不过她也确实了解周裕,周裕是个极擅观察的人,与众人应酬的余光里瞥见她的表情,脱身之后托人给了她一张纸条。 宴席进行到一半,司一珞起身离席。 周昌挑着眉头,若有所思的顺着她的背影,等她走远之后起身跟上。 周昌猎奇心重,瞧出不同寻常的事情,一定会好奇跟上去看看的。 不知道谁在席间嘟囔一句。 “昌王殿下和司大人呢?马上该上主菜了,咱们要不要等两位回来再动筷子?” 司一珞招人恨是因为手中权势太重,令人害怕嫉恨。但同时,权势也是一把双刃剑,想拉拢她,巴结她的人也不少。 周荣和周宸都对她抛出过橄榄枝,具体许诺了什么,只有司一珞知道。 她与周昌同时离席,令人神经一跳。 周荣和周宸默契的,几乎是同时低声吩咐心腹离席去寻。 司一珞在府上绕了一圈,来到周裕纸条上说的地方,假山底下比较隐蔽,距离酒席也不远,树木葱葱,正适合“幽会”。 周裕派了个小厮等在这里。 “司大人,您稍等一会儿,我家殿下马上就到。” 司一珞四下打量一圈,跟来的周昌躲在树后,另有两个护卫打扮的人一左一右藏在假山两侧。 官场的手段见惯了,这些后宅的手段虽然不起眼,但是达到的效果可能比预期还要好。 “久等了。” 司一珞早就听见脚步声,忍住没有回头,在被周裕沾满酒气的长臂揽住时,忍了忍心头涌起的不适,回头淡声道:“恭喜殿下新婚大喜。” 周裕喝了不少酒,两边脸颊通红,走路有些飘。 今日瞧见司一珞“盛装”来参加他的婚礼,在他的婚礼上“失魂落魄”,他突然萌生出了一些其他心思…… 第116章 怀疑 司一珞抓住他伸向她脸颊的手,声音冷了几个度。 “殿下请自重,今日殿下大婚,莫要传出不好的名声,若惹恼了包阁老,对殿下而言得不偿失。” 几杯酒下肚,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敢来招惹她,周裕定然是已经将包阁老拉归到自己的阵营了。 暗处的人影鬼鬼祟祟。 司一珞唇角微勾。 “等殿下诺言实现的那一天,司某定会主动自荐枕席!前院还有很多宾客,殿下先回去吧。” 她手上用力,周裕疼得酒醒了几分,理智也渐渐回归。 “你说的是,本王定不负你!未免旁人怀疑,我先走。”周裕转身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从袖子中拿出一枚鎏金银钗,“上次送你的粉贝发夹你若不喜欢,这枚鎏金银钗更适合你。” 司一珞接过来,见他还站着不走,当着他的面将头上的银簪取下来换成他送的这枚,周裕的目光变得温柔,这才转身离去。 戏还没演完。 司一珞等了会儿,等他走远,四周寂静无声时,对着周昌藏身的地方。 “殿下热闹看得差不多了,还不现身?” 周昌摇着折扇从树后站出来,打量着她头上的簪子,不意外她发现自己。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调笑道:“司大人若喜欢,周裕能许给你的,本王也能,不就是一根银簪,司大人若喜欢,本王回头就命人送一匣子到府上。” 男人的想法与女人不同,在他们眼里,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哪怕女人能干如司一珞,也逃不开一个情字。 让女人死心塌地的唯一方法,就是用情拴住她! 司一珞抿唇笑道:“殿下想要什么?” 周昌眼神赤裸。 “那要看司大人想要什么了……” 司一珞意有所指。 “我想要的,殿下都能给吗?若我说,我想要……” 她故意一顿,突然面生警惕,捡起两枚石子当暗器对着暗处两人藏身的地方扔去,暗处的闷哼声让周昌眉心一跳,顺着她打出的方向看去。 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今日本来就是一个局? 司一珞今天的戏已经唱完,剩下的就看几位主角要怎么往下唱了。她现在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刻跳进水里,把酒气洗干净。 “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了。” 周昌琢磨着她对周裕的态度,又看了看人影消失的地方,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待他回到席间,周宸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试探问道:“二哥,刚才你去哪儿了?宴席都快结束了,等会儿咱们再去闹闹老五,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周围觥筹交错,酒桌上的恭维五花八门。 周昌小声说道:“去了趟茅房,怎么,为兄错过什么热闹了吗?” 周宸知道他惦记司一珞,只要能辅佐他登上皇位,他不介意他惦记。但是刚才小厮传回来的他跟司一珞的对话,难道说一直在自己身边协助自己的兄长其实是在利用他? 还有老五,平常看着不起眼,原来早就下手了,他们两人帮的可真够深啊…… 周昌话说了一半回过味儿来,只怕刚才偷听的人里面就有周宸的人,他是对他起疑心了? “来,咱们兄弟再喝一杯……”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同一张桌上的周荣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端起酒杯应了个景,不等宴席结束,借口头疼告辞离去,他离开的步伐比往常急促。 为了这个局,司一珞豁出去了,她两辈子加起来也不知道美人计还能这么用。 沈茉冉自知亏心,在府上等司一珞,许是猜到周裕那厮会做什么,早就备好了洗澡水,水面上飘着花瓣,水里也放了花露。 整个房间都是香喷喷的。 司一珞一回来就整个人泡在水里。 演戏不是她的强项,沈茉冉迫不及待想知道今日的事情办得如何。 “我知道你水性好,别把自己憋死了!” 沈茉冉趴在浴桶上,伸手撩着花瓣吃笑道,“司大人,今日感觉如何?虽说周家人待人没有真心,但是周裕跟周昌相貌没得挑,不比你后院那几个差……” 司一珞从水中钻出来,甩出的水珠溅了沈茉冉一身。 “以后再有这种局,你自己上。” 她将头上的簪子拔了扔给沈茉冉。 “周裕送的簪子,我多看一眼怕自己吐出来。” 但凡沈茉冉对几位皇子的了解少一些,今日的算计就会落空。 她接住簪子,举到眼前打量。 “我上辈子为了帮周裕没少下功夫,若不是我出面不合适,怎么会为难你啊……”她将簪子随手扔在妆台上,回头看着司一珞露在水面上的肩膀,“要不我帮你捏捏肩?” 司一珞又甩了她一身水。 “别给我添乱!等你成亲,你还有功夫看我的热闹?” 好友今日比往常暴躁啊……还以为她是木偶人呢,除了冷静睿智,没有其他情绪了。 沈茉冉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那我就把对付周裕的这一套手段用在周湛身上,正好也给你报仇。” 她又要靠近,司一珞拍着水面,溅起的水花逼得沈茉冉只能往后退。好友很少这么顽皮,沈茉冉给她抛了个媚眼。 “那我出去等你!” 房间里安静下来,司一珞靠在桶上,长舒了一口气。 她心里砰砰直跳,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良久才抚平。起身时看到胸口的梅花烙印,再次叹气。 反正已经做了,等着看结果吧。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会引起很多连锁反应。 周宸和周昌之间表面仍旧如往常一样,但是暗地里,周宸布局准备将周昌踢出来。只是一面要保全实力打压周裕,另一面要避开周昌,不能轻举妄动,需要徐徐图之。 周荣的动作比较保守,从七月底到八月初,弹劾司一珞的折子少了,弹劾其他官员的折子多了。 司一珞收到了不少邀请。 将周荣和周宸的邀请函扣在桌上,打开周昌送来的木盒。 珠光宝气的发簪足有十几只…… 啪的一声关上木盒。 几位皇子的动作定然瞒不过魏赫言,她在想该如何解释。万一魏赫言抓到她的把柄,看穿她的心思…… 心虚。 不知为何,这种情绪在她与周裕虚与委蛇之后,变得格外强烈。 “司大人,我家督主有请。” 司一珞的不安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抬头,姒海对着她讨好一笑。 “我家督主邀请司大人过府,说是公西淳的案子找到了一些新线索。” 将桌上的东西放在书架上,司一珞起身。 “走吧。” 八月份秋高气爽,月光比往常要亮。沈茉冉这几天准备大婚顾不上过来,她又几乎日日住在衙门里,这种情绪无人诉说,每当夜深人静时想起来,就觉得心浮气躁。 她也不知道一向冷静自持的她,杀人不眨眼的她,为什么会因为这些许的小事烦闷。 姒海将她带至书房,魏赫言的睡袍松松垮垮地敞着,他抬眸看她的眼神仿佛在向她发出邀请。 司一珞口干舌燥,觉得可能是最近喝水少,上火了。 “督主有什么线索?” 司一珞别开目光,只谈论公事。 魏赫言抬手指指桌上的资料,示意她自己看。 他这个举动多少有些暧昧,但是旁人眼中的魏赫言并不算男人,夜里在宫中留宿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她脑中还在想着上次的试探,他没有喉结,上辈子难道是她看错了? 司一珞第一次产生怀疑。 她绕过书桌走到魏赫言身边,拿起资料,眼睛在第一页上停留的时间太长。 魏赫言拧眉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第117章 添妆 司一珞回过神,认真看着资料,一共三页的资料她看了一刻钟,又翻回来看了一遍。 “先太子珉王府上有一名姬妾姓商……”她翻到最后一页,“公西允今年虚岁十七,若商氏就是这名姬妾,公西允很有可能是先太子的遗腹子?” 司一珞被这个消息惊了。 “有证据吗?” 魏赫言摇头道:“珉王当年夺位失败,妻子儿女与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赐死,知道内情的人本来就少,放出去的那批人如今也死得差不多了。” “过去这么多年,还活着的人只剩下一个半疯半傻的婆子,只问出了珉王府上有一个姓商的姬妾当时被养在外面,那人长什么样子却是无人知晓。” 司一珞查的方向不对,她一直在查公西淳跟周昌之间的秘密,扩大范围也不过是将北辽那边盯紧些,她给岳北书放过消息,大半个月以来仍旧一无所获。 “如果公西允是珉王的遗腹子的话,公西淳隐藏他的身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截杀北辽使臣暴露自己?” 这正是魏赫言想不明白的地方。 “或许他遇上什么难处了呢?”司一珞大胆猜想,“如果公西允是珉王的遗腹子,那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肯定很少,人被公西淳藏起来十七年,若商氏的身份曝光了呢?公西淳被人抓住小辫子以此要挟呢?” “现在明显不是暴露身份的最佳时机,如果有人以此要挟,杀掉幕后之人与劫杀北辽使臣相比,本督会选择前者。公西淳就不担心他死之后,保不住公西允?” “漏洞太多,解释不清。” 魏赫言将资料烧成灰烬。 “人现在在司大人府上,司大人可以想办法试探他。” 谈到公事,司一珞心虚的情绪淡化不少,低头发现魏赫言正在看她,两人一站一坐,距离很近,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抬起来,正好碰到她的手肘。 她急忙往旁边退开几步。 “夜深了,督主早些休息,下官告退!” 告辞离去时,视线没忍住顺着他半敞开的衣襟往下看。 自打上次之后,一个想法在她脑中疯狂弥漫,上辈子他有没有利用她,只需要他验明正身是不是……真太监即可。 最简单的方法…… 魏赫言眸光沉下来,冷嘲道:“司大人游走在裕王和昌王之间还嫌不够?” 他果然知道! 司一珞头皮炸开,补救道:“天气渐凉,下官担心督主着凉,督主还是多穿点衣服吧,下官告退。” 从提督府出来,司一珞的心情久不能平复,她做的事情魏赫言都知道,却没有拆穿她。但凡他在曜帝面前提一句,她就会彻底失去曜帝的信任。 他为什么替她遮掩…… 后天就是八月初九,沈茉冉大婚的日子。 整个相府灯火通明,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司一珞熟练地翻进沈茉冉的窗子,关上门窗,让碧桃去门口守着。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沈茉冉脸上敷了一层珍珠粉,她手里还拿着小半碗没用完,问道,“你要来点儿吗?” 司一珞从来不护肤,皮肤比起她来粗糙不少,不是敷一次两次珍珠粉就有用的。 “不用了,你留着用吧。我来有两个消息告诉你,公西允极有可能是珉王的遗腹子,而且我们的计划魏赫言知道。” 两个消息都不算好消息。 朝堂的水已经够浑浊了,几位皇子之间明争暗斗,拉拢朝臣,若再来个前太子之子加入进去,只会越来越复杂。 但是公西允如今困在司一珞府上,他没有多大威胁力。 沈茉冉关心的是第二个消息。 “魏赫言知道我们的谋算却没有告知皇上,他图什么?难道上辈子你捂了一辈子的冷石头突然开窍,这辈子知道心疼你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答案呼之欲出,他在坐山观虎斗。 他是韩王…… 司一珞被浇得透心凉,那一点点的侥幸,一点点的期许被彻底浇灭。她现在只剩下悔恨,为自己先前的沉迷懊恼悔恨。 “不管他有何目的,至少目前对我们而言是有利的。” 现在她们羽翼未丰,也不到跟魏赫言撕破脸的时候。 “嗯,我们慢慢来。” 这句话似是在安慰自己,也似是安慰沈茉冉。 “你今天怎么了?”沈茉冉发觉她神情有异,她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不往外说,若不是足够了解她,“你有事情瞒着我吗?” 司一珞点头承认。 “但是我不会做背叛你的事情,有些秘密,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我会处理好的。” 让她这么为难的事情……可能只有魏赫言了。 沈茉冉嗯了一声。 “我信你。” “那我先走了。” 司一珞翻窗跳出去,沈茉冉思索半晌,唤来碧桃。 “明天你去帮我准备点药,不用毒死人那种,慢性的看不出来的毒药,蒙汗药、泻药、痒痒粉之类……还有,再准备点补药,十全大补酒多带几坛子当嫁妆!” “小姐,您要这些做什么?” 碧桃满心不解,十全大补酒还能理解,毕竟自家小姐的夫君身子骨弱,但是其他药…… “小姐,您想谋杀亲夫?” 沈茉冉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 “不该你问的别问,知道太多容易……” 她手指对着碧桃的脖子划了一下,成功看到碧桃惶惶闭上嘴巴,紧张的心情被缓解了不少。 洗去脸上的珍珠粉,熄了蜡烛躺下,思绪飘远…… 又要成亲了。 终于能嫁给心仪之人的小女儿心思,与如今历尽坎坷重生复仇的心思完全不同,未来仍旧是未知的,充满挑战的。 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亲朋好友上门添妆。 沈茉冉没有多少朋友,添妆的人却不少。有来巴结沈案兴的,也有来借着她巴结司一珞的,钻营的人又岂会放过光明正大送礼的好时机? 她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接待了一波又一波小姐夫人,终于等到外出采购的碧桃回来,眼睛登时一亮。 “诸位,我先失陪了。” 在场的同龄小姐们十分体贴地放了人,起身告辞。 对比上辈子出嫁时遇到的冷嘲热讽,这辈子平稳得没有任何波澜,还真是令人感慨。 上辈子她不受沈案兴重视,出嫁前来添妆的人屈指可数。这辈子……听了一堆恭维,身边也全是好人。 “小姐,准备好了!”两人来到无人处,碧桃指挥着下人将采购来的东西搬进房间给她看,“蒙汗药我买了两斤,不知道够不够。” “这么多,你从哪儿买的?” 碧桃对她挑眉。 “小姐,您就放心吧,我跑了好几家药店才将这些东西凑齐,保证都是正品!药店的掌柜说了,只需要指甲盖大小的剂量就能放倒一个壮汉,湛王殿下身子弱,您万一要用,剂量减半,别让人睡傻了……” “你家小姐我有数!”碧桃还采购了满满一车药酒,沈茉冉满意道,“给你记一功!” 毒不死他,到时候就补死他! 正在筹办大婚事宜的周湛打了个喷嚏。 隐月紧张道:“殿下,是不是昨天晚上着凉了?您明天大婚,属下现在去给您抓一副药吧……” 周湛阻止道:“无妨,本王病着不是才附合常理吗……再说,只是打了个喷嚏,我并没有任何不适,可能是谁在念叨我……” 隐月一脸怪异地禀道:“殿下,沈小姐身边的碧桃姑娘刚才去药店买了许多蒙汗药和药酒,不知道要做什么。” 跟踪之后发现,沈茉冉主仆俩确实挺奇怪。 主子看起来是气质温婉的大家闺秀,但是总做出些奇怪出格的事情来。 丫鬟看起来傻乎乎大大咧咧没有心眼,但是套话却什么也套不出来,说起话来直得让人没法儿接。 “告诉府上的人,从明天开始谨言慎行,好好留意本王这位王妃!” 第118章 大婚 做戏做全套,为了迷惑众人,司一珞连沈茉冉的添妆也没来,只派人送来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贺礼。 另一边湛王府上,她送的礼物也中规中矩。 一直关注着她的周昌怀疑地喃喃自语:“难道她真的支持周裕?” 周宸最近对他的信任不如以往,周裕也被打压得焦头烂额。 司一珞真的好手段,一个局就将所有人都设计进去了,挑拨他跟周宸的关系,让周荣知道他跟周裕的野心。 短短几天,他暗中栽培的不少官员都被打压。 她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想帮周裕,不是应该把他摘出去吗? 周昌稍一琢磨,或许,她真正支持的另有其人…… 周昌在有能力争储的几位皇子之间分析,如今还没有暴露野心的只剩下老四周昀和老六周贤了。 周昀不务正业,喜欢斗兽打猎。周贤喜欢闲云野鹤,一心扑在圣贤书上,经常满世界寻访拜会名儒。 他们两人在朝中至今没有培养势力,就连司一珞明里暗里也在拉拢官员,他们两个身为皇子,没道理不争权。 他或许是最早发现周湛野心的人。 两年前去拜会谢韫,谢韫书房里一封谈论天下时事的书信上的字迹让他开始怀疑。 司一珞支持的会不会是老七? 脑海中刚冒出来的想法立刻被掐灭。 司一珞与沈茉冉之间的关系旁人无法揣摩,但是明面上两人关系亲密,她很容易被定义成湛王党。并且她若因此支持周湛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司一珞光明磊落,与沈茉冉的交好从不避人,与沈案兴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与湛王又刻意保持距离,坦荡得令人觉得她与沈茉冉就是最普通的关系。 她到底是故意借与相府千金让外人以为她跟沈案兴关系密切,还是她本身跟沈案兴关系密切,借相府千金让旁人打消怀疑。 不管是哪种真相,盯着她的人都不会少。 太明显的障眼法摆在面前,他反而不信司一珞会支持周湛了。 那就剩下老四和老六了。 不管别人如何猜测,婚礼如期而至。 第二天天还没亮,宫里的嬷嬷就将沈茉冉从床上拉起来,梳洗、净面、上妆,凤冠霞帔穿戴整齐。 杜氏哭成泪人,她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就要嫁做人妇,从此不得自由,用一生为别人操持家务…… 沈茉冉百感交集,上辈子她出嫁时,杜氏早就死了,没人为她操持不说,沈氏母女还处处冷嘲热讽。 在沈家的日子暗无天日,嫁给周裕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恨不得立刻坐上花轿离开这个家! 但是这一次,生出了许多心酸,还没盖上盖头娘俩就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被拉开补了好几次妆。 “不能再哭了,再哭就不吉利了!” 新娘子哭嫁硬生生哭成生离死别,是对夫家有意见?旁人也就罢了,与皇家的婚事还敢嫌弃,那就是嫌命长了…… 再说,湛王身子弱,这个话题本身就比旁人敏感。 “吉时已到,新嫁娘拜别父母。相爷夫人,请到正堂接受新婚夫妇的拜别大礼!” 几个嬷嬷将两人分开,两人搀扶着杜氏去正厅,两人陪着沈茉冉。 “奴婢梁氏,是宫里拨给王妃的陪嫁女官,从今日起听王妃娘娘吩咐。” 梁氏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月白色内侍官服,对她态度恭敬。 沈茉冉打量着她,所谓的陪嫁女官其实就是在王府安插的眼线,明里伺候主子饮食起居,暗里负责监控王府有没有不臣之心。 “有劳姑姑了。” “不敢,伺候主子是奴婢的分内之事。王妃娘娘请。” 她上前扶起沈茉冉,搀扶着她走到正厅。盖头蒙住头脸,梁女官十分贴心地小声提醒她。 “跪。” 盖头下的视线里出现一张蒲团,旁边一道红色身影,是周湛来迎亲。 她跪在蒲团上。 “女儿拜别父亲母亲!” 杜氏没忍住又落泪了,沈案兴上前将她扶起,叮嘱道:“日后到了夫家,要尽到为人妻的本分,孝敬长辈,照顾夫君,教养子嗣,不能有一天懈怠……” 沈茉冉应道:“女儿知道了。” 沈案兴又对着周湛叮嘱道:“臣的女儿就交给殿下了,希望殿下能与小女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周湛拱手道:“小婿明白。” 礼官高喝:“新娘上轿!” 沈茉冉对着高堂再次叩拜,在梁女官的搀扶下往外走。 喜娘往她手里塞了个苹果,礼官高喝:“起轿!” 皇子王爷成婚,按照定制要在京城绕一圈,接受万民祝福,但是考虑到周湛身子弱,花轿就在内城绕了一圈就直接抬进湛王府。 下了轿子并没有立刻拜堂,一是少了游街的步骤,吉时还未到,二是湛王的身子经不起折腾。 沈茉冉被送到喜房,周湛则被扶到了专门准备的卧室休息。 上门贺喜的宾客由周裕出面招待着。他自己刚办了婚礼,流程能顺下来,也能通过此事告诉朝臣,他跟周湛的关系好,为自己博取名声。 “时辰还早,王妃娘娘要用些点心吗?” 新嫁娘从早上到现在折腾一上午,下午是流水宴,晚上才入洞房,一日三餐只能用些点心垫垫。 沈茉冉应了声,梁女官怕底下的人懈怠,亲自出门吩咐丫鬟去拿点心。 等到吉时,拜堂的正厅宾客云集。 沈茉冉牵着喜绸,事到临头,她又不紧张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上摆着赐婚的圣旨,明日进宫谢恩开宗祠跪拜之后,婚礼才算真正完成。 沈茉冉蒙着盖头,没注意到身旁的人脸色煞白,一拜之后突然朝着地上栽去。 “殿下!” 身边响起惊呼声,沈茉冉掀开盖头一角,见隐月接住周湛,礼官的高唱声顿了一瞬,直到周湛虚弱的摆了摆手,才继续最后一拜。 “夫妻对拜——” 沈茉冉在梁女官和碧桃的搀扶下站好,最后一拜完成。 “礼毕——” “快送殿下回喜房!” 周裕晕了这么一下,在场围观的宾客心中看法各异。有人笑话沈案兴千挑万选,最后选了一个病秧子女婿。 有人可怜沈茉冉一朵鲜花,以后就只能慢慢枯萎。 也有人在想着怎么瓜分周湛手中的资源,护国公如今虽然不在京城,但是护国公手中有兵权,老护国公也留下了不少人脉。 周昌瞧这周裕忙前忙后的样子,啧了一声,怪不得他总是讨好周湛,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的这些兄弟们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第119章 合卺酒 夜幕降临,前院的热闹散去。 沈茉冉坐在床畔,托腮看着还没有醒来迹象的周湛,她的蒙汗药还没用上,人就已经睡了一个下午了。 太医来施了针,只说他身体太虚需要静养,王府伺候的下人候了一屋子,没人顾得上沈茉冉。 她起身走到外间,在碧桃的伺候下用了晚膳,夜幕降临,周湛才悠悠转醒。 “殿下您醒了!” 下人扶着周湛坐起来,喜房布置得十分喜庆,两根小孩手臂粗的龙凤烛往下淌着烛泪,让沈茉冉想起封后大典那天晚上的情形。 梁女官端上一壶清酒。 “殿下,王妃娘娘,夫妻共饮合卺酒,大婚的最后一道程序就完成了。” 梁女官动作优雅地斟满两杯。 帝后大婚与王爷大婚用的合卺酒杯定制不一样,大红色的酒杯只镶了一道金边,但却与记忆中刺目的红影重叠。 沈茉冉突然心悸得呼吸不上来。 她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嘴唇上血色褪去。 “小姐,你怎么了?” 眼前星星点点的黑逐渐聚拢吞噬了视觉,沈茉冉突然窒息,抓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呼吸着。 隐约感觉到身边人影幢幢。 她被下人扶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嗡嗡声逐渐回归正常,世界慢慢清晰,眼前放大的是碧桃担忧的脸。 湛王府的下人可能见惯了风浪,下人们该请大夫的去请大夫,该打水的去打水,该散开的立刻散开。 刚醒过来的周湛在下人的搀扶下走过来,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殿下会医?” 沈茉冉顺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葱白手指看向它的主人,周湛面白气短,神情严肃。 她的脉率急促,这会儿的脉象很紧,又细且虚,是受到极度惊吓时的脉象。 她看到了什么? 周湛顺着她的视线,桌上只有女官斟倒的合卺酒,她怕这个? “久病成医,多少懂些医理,府上养得有大夫,稍后让大夫仔细看看。” 大夫匆匆赶到,周湛让开位置。 “王妃娘娘何处不适?”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她的面色仍旧苍白如纸,脉象细紧,但却强撑着说道:“我没事,只是刚才突然有些心悸。” 大夫在她手腕底下垫了一个小方枕,手指扣住脉搏。 “王妃娘娘从前可有这样的症状出现?” 沈茉冉摇头。 大夫斟酌道:“王妃娘娘的脉象好似受到了惊吓,不知何事让娘娘如此害怕?”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沈茉冉环视一圈,看了一眼周湛。 “殿下久不醒来,妾身一直提心吊胆,方才殿下睁眼,妾身一时太过开心,而后就觉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 她撒谎都不用打草稿,周湛抿唇看着她,眼神询问大夫。 府上养的大夫自然是自己人,她有没有撒谎,脉象虽然把不出来,但是却有其他踪迹可循。 大夫捋着胡子。 “这就说得通了,七情六欲中大喜大悲皆伤心肺,殿下平安无事,王妃娘娘一惊一喜冲击心脉。我开个方子,吃两服便可无碍。” “这段时间饮食需得清淡,戒辛辣之物。” 沈茉冉眼神落在酒杯上。 周湛再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挥手命人将酒端下去。 梁氏阻止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周湛的病是装的,他大婚之日晕倒卧床,身为新婚妻子,她还能没心没肺地吃晚餐,这样的女人说担心他,他一个字也不信。 那就可能出在酒上,这两杯酒有问题? 联想到径山寺的经历,周湛不动声色道:“本王身子弱,王妃也不舒服,酒便免了吧,换成清水。” 退而求其次,梁女官欲言又止,只好命人去换。 沈茉冉对碧桃使了个眼色,碧桃跟着一起去了。 酒中难道真的有问题? 梁女官重新斟满两杯。 “请王爷王妃共饮合卺酒。” 沈茉冉起身,坐久半边身子麻了,她没防备,脚软向前一扑,将周湛扑得一个踉跄,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丫鬟们又急忙扶起两人,搬来两把椅子,小心翼翼伺候着,总算顺顺利利把合卺酒喝了。 但是今天晚上的洞房…… 女官发愁,碧桃发愁,湛王府的下人们都发愁。 “奴婢告退。” 喧闹的喜房终于安静下来,周湛抬手解自己的腰带,沈茉冉看着他的动作,寻思半晌。她又不是贞洁烈女,上辈子也曾物色过面首私底下养着玩儿。 所以现在,美色当前,有什么好矫情的? 唯一的顾虑就是年纪小点儿,身材不怎么饱满。但是《大周户律令》中规定,女子年满十四岁便可婚嫁,她与周湛完全合法合理。 而且看她这位夫君的身板,估计也是豆芽菜,没什么看头。 虽然没什么兴致,但是瞧他脱衣服脱得满头大汗,沈茉冉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动手帮他。 “殿下,妾身来吧。” 脱下外袍,她的手又伸向他的里衣。 少女藏在柔善外表下的眸中闪着兴奋……让周湛觉得有被唐突到,两只手死死地抓住领口。 “不用了,本王习惯穿着里衣睡觉。” 少女愣了一瞬,点点头,自在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动手拆自己头上的发饰。 少女乌黑的头发散在脑后,她拿梳子理顺,透过镜子观察周湛。 周湛站着愣了会儿,靠在床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本书。 书的封面没有字,他抬头看了沈茉冉一眼,犹豫着打开第一页,只一眼,脸上的皮肤就跟煮熟的虾子一般通红得烫人。 沈茉冉脱了外袍,到屏风后面换上轻薄的睡袍。 再出来,就瞧见他故作镇定地坐在桌前喝茶,书在桌上放着。 “春宵一刻值千金,殿下大婚之日还要看书吗?” 沈茉冉将书捡起来坐在他旁边翻开,“殿下看的是什么书?” 周湛伸手去捞,然而……沈茉冉已经打开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书上的内容,由于表情太过精彩,以至于周湛只能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应该是梁女官放在枕头下面的……” 宫中有教习嬷嬷,也就是有经验的通房丫头,等到皇子满十四岁会专门指导房中事。周湛情况特殊,体弱多病,大婚前还“病”了一场,到现在也没有经受过指导。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新婚夫妻成亲时才第一次见面,怕两人脸皮薄,合卺酒里也会加点东西。 这些是惯例。 但是今晚,合卺酒被换成了清水。梁氏怕两人不通人事,便煞费苦心地在枕头下面塞了东西。 周湛委实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尴尬的一天…… 沈茉冉轻轻合上书本,伸手去搀他的臂弯。 “殿下……” 一扑扑了个空。 周湛伸手抚着胸口的位置,歪着身子咳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殿下您怎么了?” 沈茉冉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周裕脊背僵硬,她手掌拍着的地方皮肤感官无限放大。 主动权完全在沈茉冉手中,察觉到周湛的不自然,沈茉冉唇角噙着笑,语气越发温柔。 “殿下,您喝点水润润嗓子。” 周湛接过了她递来的水,含了一口。 “妾身扶您去床上躺着吧……” 他噗的一下,茶水顺着口鼻往外喷,呛得他咳嗽加剧。 第120章 嫌弃 “殿下您没事儿吧!” 少女拿帕子擦着他胸口领口的水渍,周湛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复杂的眸光看着她。心里反思,他是怎么一步一步失了主动权的? 烛光正好映进她狡黠的眼睛里,周湛稳住心神。 “天色不早了,王妃早些安置吧。” 沈茉冉勾住他的脖子,娇笑道:“殿下不睡吗?” 两人靠得近,沈茉冉鼻尖若有若无萦绕着他身上的兰花香,用惯了一种香料之后,好像连汗液里也带着那种味道,其他熏香很难掩盖。 女子娇艳的笑颜和独特的馨香令人心里燃起一团火,周湛先败下阵来,将人打横抱起来走到床边,将她摔在床上。 才三步路,他就累得扶着床沿喘气。 “本,本王今日,怕是有心无力……” 沈茉冉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表情分明是质疑他的能力。 周湛咬着牙,默默忍了,若不是怕暴露,他现在就想教她做人! “本王今夜去书房……” 沈茉冉跪坐在床上福身,低垂的眸光含笑,目送他离开房间。 “碧桃!” 碧桃与梁女官一同推门进来。 “王妃娘娘,不管王爷身子如何,今天你们新婚,新婚夜丈夫不在,若传出去……” 沈茉冉不甚在意地坐在床上。 “夫为妻纲,殿下要离开,我也不好阻拦,梁女官不如去劝劝王爷?” 一句话将梁女官怼回去, “王爷身子不适,于男女之事上有心无力,梁女官是觉得殿下的脸面不重要?” 湛王再不受宠,代表的也是皇家脸面,梁氏又岂敢应下这句话! “如此,王妃娘娘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碍事儿的人退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沈茉冉和碧桃,她拍拍身边的位置。 “折腾一天,都累得够呛,你今晚陪着我吧。” 碧桃犹豫道:“这,这只怕不妥吧……” 沈茉冉向后仰躺在可以盛得下五六个人的大床上,调皮的滚了几滚,勾勾手指。 “没什么不妥。” 湛王府的床又大又软,还很香。沈茉冉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刚才她是故意跟周湛演戏,这会儿躺在这张床上,倒是真生出了几分旖旎的心思。 “王妃睡下了?” 周湛下午装晕睡了一下午,晚上自然睡不着,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新婚夜丈夫不留宿,对女子而言是奇耻大辱,她一没伤心难过,二没有忧心焦虑,就这么睡下了? “梁女官进去劝王妃娘娘,被王妃娘娘三言两语打发了。” 隐月将沈茉冉的原话复述一遍。 主仆俩都跟吃了苍蝇一样。 “王爷,王妃娘娘好像是在嫌弃您不行……” 隐月的声音有点虚。 “本王知道!”周湛温和了十几年的脾气莫名暴躁,语气都扬了几个度。他强自忍下来,“盯紧宫里来的人,你先退下吧。” 司一珞抬手敲了敲门,主仆俩警惕地看着门口。 “殿下,是我。” 司一珞本不欲来打搅,但是放心不下沈茉冉,一直留意着湛王府的情况。 她过府瞒不过周湛的眼线,所以先来见他。 “司大人。” 隐月开门将她让进来,自己出去守在门外。 周湛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蟒纹常服,站在书桌后面,一只手扶在椅背上,一只手背在身后。 “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司一珞拱手行礼。 “朝中有些变动,需与王爷商议。” 因为公西淳的案子牵涉太多,曜帝一向是宁愿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性子,司一珞还算公正公允,但是抓的官员也不少,他们就算在公西淳的案子上是清白的,身上多多少少也背着其他官司。 难怪连周湛都忍不住下场,这一次的空缺实在太多。 周湛抬手示意她入座,两人在书房商议半晌。 末了,司一珞拱手道:“殿下,王妃娘娘在闺阁时帮了下官不少忙,这两日公务繁忙,没能当面道贺,下官想见见王妃娘娘。” 有个问题憋在周湛心里很久了,既然已经决定信任司一珞,他也尝试着把她当自己人。 “你与王妃之间……” 他到底是没问出口,市井坊间的传言太粗鄙,一个是相府千金,一个是三品朝臣,那些话难听的就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司一珞拱手道:“殿下放心,下官与王妃娘娘之间关系清白,下官初来京城没什么朋友,恰好在进京途中救了王妃娘娘,便邀请她帮忙打理府上内务。” “王妃娘娘半年来尽心尽力,下官想善始善终。” 周湛打消顾虑,颔首应允。 司一珞退出来,隐月亲自带她去主院。 换了陌生的环境,沈茉冉和碧桃都没什么睡意,司一珞推门进来,碧桃立刻警醒地从床上起来。 “司大人!” 她语气中带着惊讶,司一珞指指门外,碧桃默契地跑出去看门。 “阿珞,你怎么来了?” 沈茉冉纤细的腰肢在红纱睡袍中若隐若现,少女体态柔媚,怪不得周裕要躲到书房,但凡正常的男人看见她,哪个能把持住…… 何况周湛年少气盛,他若真的是装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久了,也该憋出病来了。 “听说你今天晚上不舒服,我过来看看。” 沈茉冉觉得司一珞就是她的胆子,正因为她时时刻刻护着她,才让她敢无所顾忌地往前迈步。 “突然想到上辈子封后大典被周裕下毒的场景,毒就下在合卺酒里。” 内心再坚强,也有过不去的坎儿。她又庆幸自己选的是周湛,若再跟周裕经历一次,她估计会恶心死。 “或许你可以试着信一次湛王殿下。” 周湛疑心重归重,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几次试探下来,他把司一珞划入己方阵营,对她并无戒备隐瞒,今天晚上的谈话十分愉快。 若是旁人劝她,她定然不会考虑,但是司一珞接连劝了几次,她也想过周湛不是真体弱她该怎么办。 将来总不能真的弑君篡位吧。 “好,我会考虑。” 司一珞不再多言,确定她没事就放心了。夫妻两人的心眼一个赛一个多,司一珞有心也插不上手。 好事多磨,婚已经成了,最后一步需要当事人自己努力。 沈茉冉突然感性起来。 “阿珞,我已经成亲了,你也别在魏赫言这一棵树上吊死了,要么好好找个人嫁了,要么好好享受生活,你后院那几个我看着都不错……” 事情不是司一珞想如何便如何的,她后院没一个省心的,她怕自己噎死。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何必想那么多?” “再说吧,我走了。” 夜色撩人,从湛王府出来之后,司一珞徒步在街上走着。 夜晚的盛京城十分喧闹。 万家灯火亮起,在外疯玩的小童被父母吆喝着回家,再有几天就到中秋节了,茶楼酒馆里卖艺的琵琶女也开始弹奏思乡之曲。 几处笙歌留朗月,万家萧管乐中秋。 她的家在哪儿? 第121章 想翻案吗 提督府的大门敞着,一个小内侍坐在门口打瞌睡。 魏赫言应该是还没回府。 重生一世,上辈子关于父母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她大部分记忆都在对面的府邸里。不过这辈子,她与魏赫言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利用她搅浑朝堂坐收渔翁之利,她也布好了局,防备着他。 魏赫言把控着户部、礼部和太仆寺,这些部门乍一看没什么特殊,甚至不如兵部吏部权利大。 但是大周朝的根本都握在他手中。户部掌民政财权,太仆寺掌马政,礼部掌五礼与学校贡举。 任何一个部门单独拎出来,都足够撼动国本。 两人一起协同查案。明里互相合作,暗中互相打机锋。魏赫言借她的手清除别人安插进去的钉子,她暗中将他得力的部下查办。 最近几天两人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了,魏赫言每次瞧见她都恨不得除之后快。 司一珞回到府上,陈婶子给她留了晚饭,项云也在她房门前守着,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 “大人,女校那边还让沈小姐负责吗?” 沈茉冉与周湛大婚,有些事情做起来不方便。 司一珞沉吟道:“你接过来吧。另外,再挑两个机灵的武功好的交给沈夫人,让沈夫人送到她身边。” 女校收的学生才刚训练半年,还远没有达到能用的地步,但是她培养出来的人比普通护卫强一些。 正好借着三天后回门的机会。 项云应了声,见她举着筷子发呆,开口提醒道:“饭菜都快凉了。” 司一珞动筷,觉得有点无聊。 “去叫魏臣过来说说话吧。” 她这种人,与任何人相处时都带着防备,哪怕是闲聊也带着几分试探。她除了最开始试探公西允时踏足过一次公子们住的小院,平常没她的吩咐,其他人连见都见不着她。 沉睡的小院被突然的敲门声惊醒。 “魏公子,大人有请。” 魏臣披着衣服,又惊又喜。 “我,容我洗漱收拾……” “不用了。”项云侧身让开位置,“请吧。” 予墨冲上来问道:“大人只召他一个人吗?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公西允靠在门上冷哼一声,嗤笑道:“不男不女……” 不知道是骂予墨还是在骂司一珞。 “你说谁不男不女?” “谁接话我就说谁!” “你……” 予墨气的肝儿疼,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只能言语上不饶人。 “司大人不也就来看过你一次,你得意什么?罪臣之子,就比我们高贵到哪儿!” 项云不理会他们吵嘴,抬起手臂阻止了要跟上的小太监。 “大人只召见魏公子一个,你们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若觉得太无聊,也可以去后院刷恭桶。” 旁人府上的姬妾都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丫鬟仆妇伺候着,到他们这儿跟干粗活的奴婢小厮也差不多,什么活最苦最累就让他们干什么。 予墨烦躁地跺了跺脚,啪的一声将自己的房门关上。其余人也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魏臣忐忑着来到司一珞的院落。 少女在台阶上席地而坐,月光底下,拿棉布细细地擦着佩刀。 “坐。” 魏臣左右看了看,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他还是第一次被传召,有点局促不安。 公西允脾气刚烈,不肯配合,魏臣的祖父魏长侯曾经是珉王麾下的得力干将,说不准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 而且他比较乖,司一珞不想在府上还天天跟审问犯人一般与他们相处。 “你祖父战功赫赫,一直是我比较钦佩的将领。当年北辽南下气势恢宏,若不是你祖父死守大同,阻止了北辽铁蹄,如今的大周朝江山,有一半要落入北辽手中。” 魏臣坐在台阶上静静地听着她说,等她说完才黯然道:“以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他从出生起就被没入贱籍,跟着他娘在教坊里长大,做的是最低等的杂役。身边的人都在欺负他,玩弄他,家里的人不跟他说家族从前的荣光,可能是怕他心里难受,生出不该有的幻想。 魏家的男丁都被处死,他躲过一劫,就算低贱,好歹也算留住了一丝香火。 “你的家人会跟你说什么?” 少年习惯性地将腰背弯下去,带着几分奴性。 “娘跟姐姐常说,让我忍一口气,别理会别人,让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好好活着。”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魏长侯府曾经有多风光,落魄后,就有多少人拉踩。人性就是如此,捧高踩低,趋炎附势,恨不得把曾经高高在上的侯府公子踩得连乞丐都不如。 越低贱的人越见不得别人好。 “你娘没有跟你说过侯府的事情?” 魏臣摇摇头。 若连侯府都不提的话,他就更不可能知道珉王。 她不说话,他就乖乖坐着,生怕因为什么惹她不快。 魏长侯府就是皇权争夺的牺牲者。 那些真正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白白丢了性命,阿谀奉承的人却一路飞黄腾达。 “你可会觉得命运不公?” 司一珞将烈酒浇在刀身上,酒气冲淡了刀上的血腥味。 魏臣一愣,把头埋下去,小声回道:“小人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会。 司一珞勾唇道:“想不想给魏长侯翻案。” 卷宗上记录的是魏长侯通敌被斩杀在营帐之中,这个罪名对忠心护国的魏长侯来说是侮辱。 魏臣心底颤动,眸光中是他自己从未发现的希冀。 “大人……” 司一珞轻笑道:“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魏臣魂不守舍地回到住处,怕被别人看出端倪,回来就躺在床上闷着头,熬了一宿没睡,司一珞的那句想不想翻案勾起了他心底深处的欲望。 娘亲跟姐姐遭受的凌辱还在眼前,她们临死时都没合上眼。 继续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地活下去,不如轰轰烈烈地拼一把! 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第二天早上起晚了。 “听说昨晚某人喜气洋洋地去伺候,垂头丧气地回来,不知道怎么得罪司大人了呢!” 予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昨天晚上他扒着门缝看到他神情异常,且两手空空,按照惯例,伺候了主子之后多多少少会收到赏赐,他竟是连一块儿帕子都没有。 才去了两刻钟,除去路上一来一回的时间,他也就跟司大人相处了一刻钟。 定然是他时间太短,让司大人不满意了。予墨如是想着。 其他人的视线也看过来,公西允仍旧是那副怼天怼地的嚣张态度,其他人则是艳羡。能被司一珞传去近身伺候,哪怕是只待一刻钟也行。 岳北书一直在研究司一珞的口味,研究到现在才发现也没有什么逻辑。 项云冷傲健硕,项世子开朗活泼,魏臣胆小懦弱…… 司一珞若知道他的想法,定然要冷呵一声,男人们的思想多少都有点毛病,岳北书的手段与周裕如出一辙,认为拉拢,取得她的信任,就只是得到她的心。 用感情哄骗这种司空见惯的下贱招式,司一珞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第122章 不经撩 沈茉冉一夜好眠,还记得第二天要到宫里谢恩,早早地起床收拾。 “王妃娘娘,今日殿下穿的是月白色蟒纹朝服,您也穿那一套吗?”碧桃在月白色宫装和水红色之间比了比,“但是奴婢觉得这套水红色的更好看。” 才新婚第二天,穿月白色太素净了。 沈茉冉在妆台前坐下。 “就用水红色那套吧。” “那发饰就用金冠。” 碧桃从首饰箱里取出一枚花瓣层叠的掐丝水仙珍珠冠,将她的头发全部盘在头顶,以两枚金陵钗固定,耳饰选用两颗大小一致的珍珠,以金线穿之,正好与头顶的发饰相得益彰。 三条长长的珍珠流苏后压垂在脑后,衬得少女身形挺拔,脖颈修长。 “王妃娘娘,殿下在前院等您用早膳。” 沈茉冉脸上薄薄地施了一层胭脂。 周湛负手站在厅堂,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迈进来,转过身一眼就看见身着艳色宫装的少女眉目含情,面若桃花。 “妾身给王爷请安。” 他愣了一瞬,轻咳一声收起打量。 “用膳吧。” 王府的早餐清淡,鸡丝粥配几个清爽小菜,下人动手盛粥,沈茉冉笑浅笑着给他碗里放了一枚薄荷糕。 精白瓷碗中淡绿色的糕点剔透诱人,他还没动筷,薄荷糕旁边又多了一枚小笼包。 沈茉冉从有限的一起用餐经历中估摸出他的饭量,又在桌上搜寻一圈,捡了一枚蛋卷放在他碗里,体贴地说道:“殿下久病脾胃虚弱,早餐不宜吃太饱。” 三块一口就能吞下去的主食加一碗稀粥,就是他的早餐? 再看少女,兴致勃勃的将桌上的点心夹了一遍方在自己碗里,吃相虽然很优雅,但是胃口着实不错。 他在人前确实吃得少,只喝了那碗粥,吃了一块儿点心便放下筷子,坐在一旁看她用膳。 沈茉冉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不窘迫,慢条斯理用完早膳。 “殿下久等了。” 她那双眼睛好像带着钩子,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她不怀好意。周湛观察身边其他人,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他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道:“走吧。” 湛王府的马车沈茉冉不是第一次坐,里面地方宽敞,空余地方摆着一只小茶几,一个小柜子,他不常出门,但是小柜子里的东西不少。 他从小抽屉里摸了本书看着,脑海里忍不住想到新婚夜从枕头下面摸出来的那本,看着看着,龙飞凤舞的汉字好像长了腿,变成两个小人…… 一旁的沈茉冉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本王脸上有东西?” 他实在无法忽略她直勾勾的眼神。 沈茉冉浅笑着摇头。 “没有,妾身觉得殿下很好看,昨天晚上没看够,怕一眨眼,殿下又不见了。” 她说的是实话,周湛的长相斯斯文文的,月白色的蟒纹朝服穿在他身上,更显清冷贵气。沈茉冉不嫌害臊,明目张胆地托着腮。 她这番话与街上的浪荡子没什么区别,周湛耳尖略红,抬眸看她,她态度坦荡,还冲着他笑得可爱。 两人已经结为夫妻,作为闺房情话,反倒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周湛一时语塞,手指捏紧书页放下,另一只手掀开车帘看着外面。 沈茉冉瞧着他微红的耳朵尖,眼睛一亮,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上来,他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这么不经撩? 她的视线越来越灼热,周湛拧着眉头,回过头来。 “殿下觉得困扰吗?那妾身不看殿下便是。”少女语气委屈,“殿下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仰慕殿下……妾身想让殿下养好身子,但是也想与殿下多些相处的时光……” “昨夜,殿下没有留宿妾身房中,妾身辗转难眠,思索妾身到底是哪里惹殿下不快,让殿下竟然连脸面也不留给妾身……” 少女垂着眼眸,豆大的泪珠贴着脸颊往下砸,周湛满脑子还停留在她说的那句想与他多些相处时光,下一瞬她怎么就哭起来了? 眼泪说来就来,委屈得仿佛他多对不起她一样! 还有,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失眠的样子…… 车里的抽泣声惊动了外面的人,车夫透过帘子问道:“殿下,马上就到宫门口了,咱们现在进宫吗?” 潜台词是,现在的情形,明显不合适……还不赶紧哄哄? 周湛自知理亏,不管沈案兴打什么主意,沈茉冉确确实实嫁给他,是他的正妃,他又没有证据证明沈茉冉是来害他的,昨天晚上的做法确实过分。 他从袖口抽出帕子给她,沈茉冉不接,只坐在那儿掉泪,周湛从来没有哄过人,见状只能用帕子替她擦。 他的语气不自觉就软了下去。 “是本王不对。” 他身子前倾,与她靠的很近,本以为道了歉她就能止住哭,谁知道她顺势扑进他怀里,头上的金钗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红痕。 沈茉冉趁机把嘴上的口脂蹭在手上,起身时假装才发现他脖子上的伤口,歉意地抚上去。 “殿下恕罪,妾身不是有意的!您疼不疼?妾身帮您处理一下!” 趁机把口脂涂在他脖子上。 周湛轻轻碰了碰伤口,没有流血,只有一道红痕,他也没那么娇弱。 “没事。” 沈茉冉端正坐好,稍微整理一下仪容,趁着下车时在自己脖子上捏了一把,捏出一道紫痕,故意把衣领往上拉拉,挡住一半。 周湛对此毫无察觉。 一路随着内侍进宫,来到皇后住的栖梧宫。 帝后早就在主位端坐,后宫各位妃嫔以及因年龄小还未立府出宫的八皇子九皇子,与两位公主都在。 周湛的身世,沈茉冉听司一珞说过,曜帝怀疑他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从他小时候就想杀他,径山寺的刺杀就是曜帝做的局。 父子俩的感情薄如蝉翼,但是表面上还需维持。 沈茉冉随周湛跪拜行礼。 曜帝一副慈父模样。 “湛王身子不好,还不快些扶起来!” 宫人内侍急忙上前搀扶,皇后对两人招手。 “孩子,你们上前些来让本宫看看。” 内侍摆了两个蒲团在帝后面前。沈茉冉与周湛上前跪下,皇后一眼就看见两人脖颈间的痕迹,在场的嫔妃也都是过来人,有人捂住嘴巴偷笑,有人好奇张望。 周湛只觉得这些目光揶揄打趣的多,还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皇后已经拉着沈茉冉的手交代道:“湛儿身子弱,若让你受了委屈,你多担待着点儿,以后日子还长。” 沈茉冉懂事道:“儿媳不委屈,殿下待儿媳很好……” 她脸上适时的娇羞让在场的后妃们会心一笑,周湛身子弱,所以后院不会有太多女人,有得必有失,作为后妃,大家还都羡慕丈夫身边能少些女人呢! 只是丈夫那方面不行,闺房乐趣大打折扣,大家看沈茉冉的目光之中更多的是同情。 皇后拍拍她的手说道:“敬茶吧。” 内侍端上来四杯茶。 周湛与沈茉冉分别接过。 “父皇请用茶。” 曜帝接了茶水,给了沈茉冉一个红包。 第123章 一举两得的法子 “母后请用茶。” 皇后给了一个大红包,还把手腕上翠绿的翡翠手镯取下来套在沈茉冉手上,又道了一声:“委屈你了。” 皇后之下,有四妃,大皇子荣王生母贤妃,四皇子昀王生母昭妃,六皇子贤王生母顺妃,以及周湛的母妃嘉妃。 除了嘉妃已故,其他几位娘娘保养都很好,各有各的风情,看起来又和善又年轻。拜了四妃,轮到嫔位的娘娘们,嫔妃们起身与她互相见礼。 从头到尾用了一刻钟,沈茉冉收获了许多礼物红包。 曜帝的后宫,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点也不夸张,满堂环肥燕瘦的美人,如置身百花丛中,令人眼花缭乱。 回过头来,曜帝已经不在主位了。 “皇上宣了几位阁老议事,咱们说话。” 周湛不用一一见礼,但是他身子弱撑不住,皇后命人带他去客房休息,留了沈茉冉在客厅里说话。 两位皇子见过礼之后就去国子监念书了,还余下两位公主。 周裕常常哄孩子,上辈子,她也时常哄两位公主玩儿。这次进宫也做了准备,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两个葡萄花鸟纹镂空香囊球挂饰,这东西挂在腰间,像铃铛一样,叮铃作响。 两位公主年龄小,还没有赐封号。 “悦琼公主,思敏公主,我给你们也带了见面礼,喜欢吗?” 小孩子最喜欢新鲜玩意,这两个香囊球是用金线编制而成,里面的香料也是仿照香谱中做的古香料,贵重不失礼数,对小孩子来说也足够新奇。 悦琼公主今年八岁,思敏公主六岁,虽说接受宫规教导,但仍是小孩子心性,对这个礼物十分喜欢。 曜帝防备兄弟防备儿子,对姊妹和女儿却是极好。 “多谢皇嫂。” “不用客气。” 沈茉冉笑眯眯地揽住思敏公主,又拍拍身边的位置,悦琼公主在她旁边坐下。 她长得好看,又十分亲和,两位公主对这位皇嫂很好奇。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若有难处,只管进宫与我们说。”皇后打趣道,“瞧咱们两位小公主也喜欢你,有了皇嫂,怕是要忘了本宫这个母亲了……” 两位公主不是皇后所生,名义上却要叫她母亲,她为了拉拢昭妃和顺妃,对她们两个也是极好的。 两位公主齐声道不敢,沈茉冉笑道:“儿媳哪儿敢跟母后相比,两位公主可能觉得新鲜,待以后日日相见,两位公主肯定还是更喜欢母后。” 她语气俏皮,倒让气氛松快许多。 忍不住想起上辈子与周裕来拜见时,皇后对她的态度冷淡中带着疏离,嫔妃们也没有到得这么齐,这辈子她却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 不用小心翼翼看任何人的脸色,皇后对她也多有拉拢之意。 大家闲话家常,沈茉冉作为小辈,认真听着大家讨论的话题,偶尔也插一两句话,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曜帝派人传话,说中午不过来,沈茉冉哄得皇后心情好,留两人吃了饭才放他们出宫。 临告别前拉着沈茉冉的手说道:“锦兰下月成婚,到时候你们就是妯娌了,老四是个混不吝的,我怕她受了委屈不肯跟我说,你们年龄相当,该多走动才是。” 皇后跟贤妃一直在拉拢昭妃和顺妃,她们在宫里争,再让小辈们互相抱团,沈茉冉明白她话里的暗示,浅笑着应下。 “聪明伶俐,怎能叫人不喜欢呢!” 皇后感叹着,若将这么一个可人儿许给自己的宸儿,何愁大事不成! 与周湛一同出了宫门。 回去的路上沈茉冉没再作妖,一路安静得让周湛觉得不正常。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沈茉冉刚下车就对着周湛福身道:“妾身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殿下保重身子。” 周湛看着她健步如飞,心中怀疑,她这哪儿像半点累了的样子? 今日在宫中,挺游刃有余…… “殿下。”隐月想到在宫中听见宫人的小声议论,附在他耳边说道,“属下今日在宫里,听到宫人议论,说您……那方面不行。” 他身子侧开狐疑看他。 见他不明白,隐月清了清嗓子,指指他脖子上的红痕,“您跟王妃娘娘脖子上都有红痕,昨夜您却没有留宿主院,可不是上赶着让人误解……” “什么红痕?”周湛摸着脖子上的伤口,“不就一道刮痕吗?她的发簪不小心刮到的。”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怪异。 主仆俩回到书房。 “拿镜子过来。” 隐月找来一面镜子,他拿过来照在脖子上,皮肤上除了那道刮痕,还有些胭脂色,在皮肤上晕染开来,看起来确实像……刚行完夫妻之礼。 沈茉冉! 他的脸色拉下来,怪不得跑得那么快,原来是算计了他,怕被他发现! 这头沈茉冉的心情很好,周湛不在她房间留宿不是秘密,传出去的话,旁人只会笑话她留不住夫君的心。 但若是让旁人知道不是她的问题呢? 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委屈,顺便告诉世人湛王殿下的身子到底有多弱!省得引来不必要的猜疑,一举两得! 果真是个好办法。 她懒洋洋地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太阳都快落山了。 换了身爽快的衣服,带了一群丫鬟仆妇参观湛王府。 作为府上唯一的女主人,日后府上的事情,一切都得听她的。 周湛在书房练字,周福突然差人来禀。 “殿下,王妃娘娘要去查库房,福伯不敢违抗,已经去拿钥匙了,福伯让小人来跟您汇报一声。” 他笔尖顿了顿,最后一笔多染了一个墨点。 “她想做什么?” “说是了解府上的情况,以后……好承担起女主人的职责。” 周湛没了练字的心思,沈茉冉顶着正妃的身份,接手府上内务在情理之中,她又是丞相之女,他还真不能阻止她。 她一来,府上就鸡飞狗跳…… 视察完库房,又将府上下人集合起来,粗使的婆子与丫鬟站在一处,家丁护卫站在一处。 大家好奇地看着她。 家丁护卫大多长得歪瓜裂枣身体有残疾,丫鬟婆子高矮胖瘦都不一样,十个里面只能挑出来一个两个模样还算清秀的,这一点出乎她的意料。 照顾周湛日常饮食起居的是管家周福的妻子曹氏,夫妻俩一个管前院,一个管后院。 “王妃娘娘,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我们两口子就行了,府上的下人出身粗鄙,怕冲撞了您。” 湛王府的下人,就连丫鬟婆子也是一身悍气,与寻常人家确实不同。 沈茉冉只一眼就看出了她今天怕是要做无用功了,早听司一珞说过,湛王府的下人多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这些人忠于周湛,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拉拢的。 “本王妃没什么吩咐,只是想着初来乍到,认认府上的人。你们这些年照看殿下辛苦了,碧桃,去取些银钱来,管事婆子每人赏五两银子,剩下的每人二两。” 湛王府的丫鬟婆子护卫杂役加起来有上百号人,这些赏赐加起来要好几百两银子,她眼睛都不眨就赏赐出去了,虽然赢不来忠心,但是至少取得了大家的好感。 “王府的规矩一切照旧,不过本王妃要再加上两条,王府之中不准嘴碎议论主子,更不准吃里扒外给外人传递消息。” “嘴碎议论主子的,杖责二十赶出府中。” “不管是王府的老人还是本王妃带来的新人,若有敢往外递消息的,直接乱棍打死!都听见了没有!” 少女的声音不大,威严却压得人不敢反抗。 梁女官默默看她一眼,与众人一道颔首应是。 第124章 牵着鼻子走 天色将晚,周湛放下手头的事情,命人将晚膳摆在主院里。 沈茉冉就像没有发生过白天的事情一样,帮他布菜盛汤。他歪着视线看向她脖颈间的青紫痕迹,好脾气地问道:“王妃就没什么事情要跟本王交代的?” “今晚的豆腐羹火候刚好,嫩豆腐花入口爽滑,不加荤腥,殿下应该满意。” 少女盛汤时露出一截嫩白的手腕,翠色的玉镯宽宽大大地套在上面,与她的气质不太搭配。 “妾身当然有事情要跟殿下说,只是……” 沈茉冉环视一周,对碧桃点头,碧桃福身道:“奴婢们告退。”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都退下了,梁女官与其他伺候的丫鬟也一起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周湛和沈茉冉两人。 少女娇笑道:“不知今晚妾身能不能留下殿下……殿下今晚若能证明,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周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本王还得感谢你……” 沈茉冉十分好心情地说道:“夫妻一体,殿下的脸面就是妾身的脸面,维护殿下的脸面是妾身的分内之事,殿下不用客气。” 欣赏着他的黑脸,沈茉冉继续说道,“殿下其实不用这般防备着妾身,妾身敢托付终身,除了心悦殿下之外,也十分看重殿下的能力……” “男女之事上,殿下又不吃亏,为何非得这般守身如玉?” 周湛不说话,满室皆是她大胆放肆的言辞。 “莫非殿下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若是妾身占了殿下心上人的位置,妾身也愿意退而求其次,将殿下还于那人,只求殿下能看在妾身这么懂事的份上,让妾身养……” 差点顺嘴说出来,沈茉冉急忙闭嘴。 周湛嗅到腥味,追问道:“养什么?” 沈茉冉脸红道:“养一两只小猫小狗聊度余生,让妾身不至于日日独守空房……” 越说越离谱。 周湛长呼一口气,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被她牵着鼻子走,痛定思痛,摆出一副动容的神色。 “本王不是不想……实在是,有苦难言,怕让你受委屈!” 沈茉冉瞧着他的手,顺势附上去,深情道:“妾身知道殿下身子不爽利,但你我已经是夫妻,妾身受委屈不重要,不能让殿下受委屈。您若一直不留宿主院,旁人取笑妾身也就罢了,可您的脸面往哪儿搁?” “要不然,将您的青梅接入府中,让旁人知道您不是不行……” 她一副掏心窝子为他打算的表情,周湛没否认她的试探,心底一片冷清,关于他的谣言不就是她故意散出去的,现在又来做好人? 他做了一天心理建设。 “既然王妃想让本王留下,本王今晚便留下,希望王妃不要后悔……” 沈茉冉将汤碗端起来。 “汤要凉了,妾身再帮您盛一碗。” 沈茉冉扬声朝着门外吩咐:“殿下今晚留在主院,你们去准备。” 门外的下人忙作一团,少女从容地喝汤,面上并没有欢喜也没有忧虑,好像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反倒让他生出了几分好胜心,……周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试探她,还是真的想与她靠近,与她明里暗里的交锋还挺有意思。 “王妃想管家?” 吃完饭,下人端来洗漱的工具,周湛洗漱完靠坐在床头看书,余光看着少女卸下满头珠钗,换上薄透的轻纱睡衣,这才挥退丫鬟走近。 习惯了安静,习惯了一个人睡的周湛一页也没看进去。 “殿下久等了。” 人影扑过来,他本能地伸手接住,沈茉冉坐在他腿上靠向他的肩头,手指点上他脖颈处的扣子。 少女眼睛里蒙着水汽,湿漉漉的眼睛真诚地看着他。 “殿下是王府的主人,妾身就是王府的女主人,妾身想帮您分忧。” 她葱白的手指解开一粒扣子。 “妾身帮殿下宽衣啊……”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少女的尾音带着勾魂的诱惑,周湛一愣神,他领口的扣子已经被她解开了。 “殿下不喜欢吗?” 少女一口咬在他脖子上,尖利的牙齿让皮肤微微刺痛,又于刺痛之中带着颤栗。 “妾身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殿下不用害怕,妾身会帮殿下的……” 美人在怀,媚若无骨,周湛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快,两人倒向红鸾帐中。 沈茉冉大胆地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酥麻的电流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的吻技生涩,在沈茉冉强势的攻击下节节败退,直到最后被脱了衣服。 意料之外,他虽然瘦弱,身上却不干瘪,还是很有料的。 手指顺着腹肌往上,柔荑被恼羞成怒的周湛抓住,下一瞬,沈茉冉后脑勺磕在床上,疼得她嘶了一声,媚眼看着翻身上去的人。 双手举在头顶,摆出一副任人鱼肉的姿态。 “殿下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呢……” 她嘴唇红肿,唇角还被他的牙齿咬破了一点,但她的表情更像个情场老手,让他心里憋出一股火来。 “沈茉冉!” 周湛深吸一口气,无视红帐内的旖旎,起身穿上衣服大步离去。 沈茉冉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咯咯直笑,捞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往床里面滚了滚。 周湛一夜未眠,天亮时才睡着,睡醒已是日上三竿,满室寂静得仿佛昨晚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来人。” 隐月推门进来,目光只敢看着脚尖以及脚尖前三寸的地面。 “殿下有何吩咐?” “王妃呢?” 隐月恭敬道:“出门去了。” 周湛起身的动作一顿,被子从肩头滑下,露出他脖子上淡淡的小牙印儿。隐月头皮一麻,得了,谣言估计会越传越不靠谱了吧…… 幸好王妃昨日才告诫过下人…… “去哪儿了?” 还沉浸在自家殿下为什么不开窍,湛王府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小主子的无力情绪中的隐月没发现自家主子的表情有些怪异。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殿下您昨晚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周湛自己找了件衣服匆匆穿上,冷眼瞪着他。 “新婚三日回门,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她若自己回去,打了沈相的脸面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外人又该怎么看待本王?” 才成亲三日就被她数次算计,他不知不觉中计,又不能有力回击,处处被牵着鼻子走。 他这位王妃果然是个厉害的! 第125章 使小性子 司一珞今天休沐,与项云在练武场练了半上午,二乔兴冲冲地跑来跟她说沈茉冉来了,她用清水洗了把脸,赶到前厅见她。 头发全部挽起来的沈茉冉脸上多了丝媚态,短短两三日功夫似乎又成熟了些。 她喝着茶,第一句话就是:“老娘昨晚差点把周湛睡了。” 司一珞一口茶水喷出来,差点没把她呛死。 心里替周湛默哀了两息功夫,抬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以她的阅历,把清风明月般的湛王殿下吃干抹净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下手。 司一珞怕自己耳朵长针眼,不得不开口打断。 “你开心就好。” 沈茉冉抿了口茶水。 司一珞问道:“你今天不回门吗?” “回,礼物我已经装好了,现在就等他找上门来了。” 司一珞替周湛捏了把汗,她还担心没有武功傍身的沈茉冉嫁到湛王府受欺负,看来是她想多了。 “你来得正好。” 她拍拍手,自外走进来两个英姿飒爽的丫头。 司一珞开口道:“这两个丫头我原本打算送到相府,让沈夫人找机会给你,你顺路带她们回去吧。” 这两个丫头沈茉冉认得,女校的事情一直是她负责,她们两个是最早来投奔司一珞的。一个叫长缨,一个叫九耳,日常训练中,她们两个也最出色。 “见过王妃娘娘!” 两人相貌一般,但是一看就是练家子,若多训练几年,定然是一把锋利的刀,沈茉冉也是惜才,才没开口要她们。 司一珞却主动把人送给她。 “阿珞,你对我真好!” 争夺皇位这条路上艰难险阻太多,如她所言,她没办法时时刻刻护着她,还是往她身边多放点人手以防万一。 “走吧,我送你出门。” 司一珞作势往外走,沈茉冉拉住她的袖子问道:“去哪儿?” 她的模样不像是装傻充愣,司一珞挥手命长缨和九耳退下,手指戳在她脑门上。 “你脑子坏掉了,新婚第三天往我府上跑,你嫌流言传得太好听……而且往相府去,我这儿不顺路。” 沈茉冉没正形道:“我不介意跟你传点流言……” 司一珞将她往外推。 “我介意。成婚了以后你就收敛点性子,别欺负人。” 欺负谁?还能有谁,差点被吃干抹净的湛王殿下呗。 两人都知道对方藏得深,中间就夹着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捅破,每天互相飙戏,上演你试探我我试探你的戏码。 对于惜时如金的司一珞来说,看着都累。 “你不懂,这叫情趣。” 沈茉冉眉眼含笑,心情显然极好。 司一珞管不着,也懒得管。好不容易借着最近朝中的事情让她的风头降下去,如果再因为这件事情闹起来,得不偿失。 朝中暗流涌动,幕后有数只推手搅弄,她应付起来已经很吃力了。 沈茉冉知道她的难处,原本想让她放松放松,冲锋陷阵的兵将总是在意得失,幕后的掌旗人则是权衡利弊,她应该是掌旗人,却生了一副较真的性子,总是把压力都扛在自己身上。 “阿珞,你别有太大的压力,就算最后败了我也不会怪你,大不了还跟上辈子一样,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第二次吗?” “若真有那一天,你不用管我,先保全你自己。你才是最重要的。” 上辈子的司一珞手上染满鲜血,早就无法置身事外了,她与沈茉冉在本质上是一类人,来自暗黑的深渊,挣扎着想抓住一丝光明。 仇恨也好,弄权也罢,她们只能往前走。 司一珞勾着唇角浅笑道:“这辈子我不会失败。” 谁也不能阻止她! 见她动了真格,沈茉冉猜可能是朝堂上不顺利。 司一珞跟魏赫言还没掐起来,但是底下的人掐得厉害,她怕自己心软,这段时间尽量避开魏赫言。 “那我走了。” 沈茉冉带着长缨和九耳跨出司府,也没地方去,就在从湛王府到相府之间的必经之路上找了一家茶馆歇脚。 托腮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思索着人活着的意义。为了家人,爱人,子女……她上辈子都没有了,所以很长时间以来,她觉得自己就像行尸走肉,只剩下报仇。 “湛王妃。” 这个时间茶楼里人不多,沈茉冉不想上楼,就在大厅里坐着,点了一壶桂花茶。 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来,只见一身盛装的包宛莜身边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手中提着两提糕点,另一个小心谨慎地扶着她。 她站起来福身。 “五皇嫂。” 包宛莜已经嫁给周裕,而且看她这个样子…… 沈茉冉与她不算对付,两人现在算是妯娌,但是她也做不出亲昵的举动。 “莜儿,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周裕自茶楼外大步进门,将她揽入怀中,包宛莜俏脸一红,娇羞道:“殿下,我只是突然嘴馋想吃张记的白糖糕,不用这般紧张……” “想吃让下人去买,你何必亲自跑一趟,本王有空也可以陪你去。” 包宛莜推着他揽在腰间的手,看向沈茉冉的方向。 “七弟妹还看着呢,多不好意思。” 两人在她面前大秀恩爱,沈茉冉盯着包宛莜平坦的小腹问道:“皇嫂有喜了?” 他们上个月才成婚。 她垂着眼睛看不清眼中神色,周裕默了一瞬,包宛莜羞怯道:“还没确定,只是这个月没来月事……殿下这般弄得我也很紧张。” 沈茉冉唇角挂上笑意,抬眸道:“恭喜。” 她眼底似乎在卷着风浪,一瞬即逝,让人怀疑看到的是错觉。 盛京城就这么大,周裕追求她的那些事情,包宛莜也听说了,身子靠在周裕怀里,眸中的神采带着点点自得。 “今日十一,你……” 是她回门的日子,她怎么一个人? 正欲开口问时,周裕看到门外一辆马车停下,隐月从车上跳下来,掀开车帘,扶周湛下来。 周湛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无奈道:“兴味斋的八宝鸭子,现在可以不使小性子了吗?” 台阶蓦地给她铺好。 沈茉冉被他逗笑了,今日回门,她故意不等他,想看看他对自己的态度。 周湛跟周裕打招呼:“五哥,五嫂。” 沈茉冉唇角笑意加深,抬脚往外走。 “可是我现在不想吃八宝鸭子。” 周湛朝周裕歉意拱手:“五哥我先走了。” 沈茉冉上了他的马车,他提着鸭子追上去,夫妻感情看起来很好。周裕收回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咱们回去吧。” 怀里的人眉目含情,周裕笑着应了一声。 马车上沈茉冉一直没什么表情,她想起了上辈子,为了求子,她各路神佛都拜过,什么偏方都试过,灌了不知道多少令人作呕的汤药,就是无法受孕。 周裕表面上安慰她,转头就跟沈明姝搞在一起,她恨,却只能忍着,谁让她婚前失贞,谁让她生不出孩子…… 如今他对包宛莜的千般宠爱刺痛她的神经,让她觉得讽刺。心情无论如何都明朗不起来。 周湛食指敲着膝盖,将她的神情收归眼底,她与周裕的过往他大概知道点,周裕想获取沈案兴的支持,做了一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谋算。 他不清楚沈茉冉知不知道周裕的心思,但他不否认刚才,他就是故意在周裕面前宣示主权。 那些手段下作,他虽然当作不知,却做不到无视,她再聪慧,仍旧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这么想着,他对她这两天的算计倒是能容忍许多。 第126章 回门礼 沈茉冉的心情原本挺不错,遇见周裕之后直接降到冰点,后来想想司一珞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还能跟他虚与委蛇,替好友委屈的同时发誓,以后一定要让周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里给周裕用上了十八般酷刑,沈茉冉眼睛里重新聚起光,恢复了神采。 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周湛嘴唇上的血痂,昨晚只差最后一步,两人此时见面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妾身还以为殿下恼了妾身,今天不愿意陪妾身回门了……” 他昨晚怒气冲冲地从她屋里出来,旁人自然以为他恼了沈茉冉,今天早上本该陪她回门,一大早王妃娘娘自己出门,下人也不敢喊他,就连隐月也以为他动怒了。 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周湛有理也没地方说理去,这种憋屈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怎么会呢……”他的表情有多温柔,心里就有多平静,“本王只是身子不适,并不是对王妃不满,王妃不要多想。” 今天回门,他若再不给沈茉冉面子,恐怕沈案兴这儿就过不去,毕竟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沈案兴可是权柄在握的丞相,想收拾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辈子她从不敢奢望感情,她与周湛本身也没什么感情,这桩婚事,也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对彼此都有利的选择。 沈茉冉看破不说破,夫妻两人和谐地回到相府,杜氏身边的丫头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王妃娘娘回来了!” 周湛第二次踏足相府,沈茉冉被杜氏叫走说话,他被沈案兴迎进书房。 书架上有很多书,桌案上还堆着许多公文。 “朝中事务繁多,臣今日也是借了殿下的便利才能在家休息半日,殿下请坐。”沈案兴将公文收拾起来,歉意说道,“休息也不得闲,殿下见谅。” 周湛在圈椅上坐下。 “岳丈大人身居要职,为国操劳,小婿怎敢怪罪。” 丫鬟上了茶。 沈案兴从公文中抽出一本,打开看着公文中出现的名字。 “最近因为公西淳的案子,查办了不少人,下面的人递上来的候补名单中有个人殿下应该认识。” 周湛淡定喝茶,对沈案兴明显的试探并不奇怪。 “小婿关在府中养病,倒是没关注过朝政,不知岳丈大人说的是谁?” 沈案兴不放过他脸上的表情。 “苏木,天武九年二甲第七名,其父苏澄,曾是老护国公麾下智囊。” 周湛面上作认真回想状,良久后摇头道:“岳丈大人恕罪,外公去得早,后来母妃也去了,我那时候太小,对护国公府印象不深。打我记事起,舅舅就在西疆,这些年也不常来往。” 沈案兴继续说道:“他走的是裕王殿下的路子,推荐的位置是礼部仪制郎中。” 苏木是周裕推荐的,但他本身又跟护国公府有联系,是以沈案兴才会试探周湛。若苏木是他的人,他倒是要对他另眼相待了。 礼部仪制郎中,正五品,掌管学政和科举,算是礼部诸多官位中掌控实权的位置。 天武九年距今也不过才八年时间,当年考中进士的那批学子,从底层做起,官途一帆风顺的,如今还没爬进京城里呢。 他闲云野鹤了八年,反倒被当成清流一派,推上了高位。 公文还没递上去,但是沈案兴并不打算阻止,他想看看苏木能不能顺利拿到这个位置,他背后的助力到底是谁。 沈案兴用周裕试探他,此言一是为了告诉他周裕已经向他行过拉拢之意,二则告诉他周裕的野心。众所周知,周裕待他极好,他若是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便会是周裕最好的助力。 一言中的深意延展开来,沈案兴想逼着他现在表态。 时机尚未成熟,周湛只装作听不懂。 “既然与外公有联系,小婿恳请岳丈大人能帮就帮一把吧,当年跟着外公的老臣如今都淡出朝堂无法给他助力,苏木年纪轻轻又有一身才学,如果能为朝廷效力,外公应该会很欣慰。” 沈案兴对他给出的回应并不满意。 “殿下难道就不欣慰吗?” 周湛一愣,继而回道:“小婿自然也欣慰。” 沈案兴看他半晌,端起茶杯,止住话题。 “夫人应该在偏厅,想必有话想同殿下交代,殿下快些过去吧。” 端茶送客,沈案兴的态度算不上恭谨,周湛浑然未知地起身拱手行礼,互相拱手之后,下人带着他离去。 沈案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外。 他到底是真听不懂,还是跟他打马虎眼? 一时竟然难以分辨。 那头杜氏已经拉着沈茉冉上下左右打量好几遍了,下人的嘴再严,该传出来的不该传出来的消息她也听了不少。 “我的儿,你受委屈了……”杜氏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瘦了,是不是府上的下人轻慢?” 沈茉冉嫁进王府,王府给她身边派了一个贴身丫鬟,红英今日跟着来了,一听这话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夫人,奴婢们绝对不敢怠慢王妃娘娘!” 下人惯会捧高踩低,处在深宅大院中的杜氏深有体会,根本不相信红云的话。 沈茉冉却知道不是这样的,湛王府的下人只会闷头干活,平常话不多,也不会僭越。 “娘,您放心吧,殿下待我极好,今天回门,殿下昨天下午就将库房的钥匙给了女儿,让女儿给您二老挑选合适的礼物。女儿特意给您挑了这些礼物,您看看喜不喜欢。” 上好的和田玉羊脂白玉的玉雕摆件,与一匣子花生粒大小的圆滚滚的,散发着淡紫色光芒的珍珠,半人高的红珊瑚树,没有一点杂质的极品翡翠…… “这些……”饶是杜氏也惊了一下,“你莫不是要把王府的库房搬空!” 任何一件单独拿出来也足够分量,杜氏这才打消疑虑。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你年纪小,娘本就不想让你这么早成亲。殿下的身子需要慢慢调养,娘等会儿让依含去库房里挑些滋补的药材。” 正说着话,下人领着周湛过来,杜氏也就放了人。 “你们先歇着,我去厨房看看。” 周湛看着下人正在收拾的回门礼,眼角跳了跳。 三天后是中秋节,九月重阳,腊月的腊八节、小年,大年……以后的每一个大小节日若都按照这个标准送礼的话,不出两年他就得把湛王府卖了。 沈茉冉发现看他吃瘪挺好玩儿的,这么快就被赶回来,看来他跟沈案兴的谈话并不愉快。 想到刚才他给自己解围,她叹了口气,他们该开门见山的谈谈了,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夫妻俩若总是这样防备着彼此,什么时候才能往一处使劲儿…… “殿下,去妾身房间里休息吧。” 第127章 留宿 她的卧室装扮清雅,天青色的帷帐与她给人的感觉不同。一个人可以有很多面,但是在最放松的环境里,一定是最真实的。 “我们谈谈。” 沈茉冉整理裙摆坐在圈椅上,眸中一片清冷。 少了些勾人的味道,周湛在她对面坐下。 “妾身有心助殿下,不知殿下可有心思?” 她比沈案兴直接,是沈案兴没有从他这儿得到答案,让她来试探他,还是她与沈案兴父女间的默契? 沈茉冉知他防备心重,心里思忖着也不知道司一珞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让他付出信任。 她与司一珞不同。 只能轻叹着说道:“殿下不信我……殿下不妨换个位置想想,妾身身为相府嫡女,无须对任何人曲意奉承,除了殿下,还有更好的选择。” “选择殿下,搭上妾身一辈子的幸福,妾身自以为诚意十足,却仍旧不能打消殿下的顾虑。” 她垂下眼睛,晶莹剔透的水珠砸在手背上,心中无限感慨,若是周裕,此刻怕已经准备了一箩筐甜言蜜语哄着她。对面的人就像个石头。 “定安伯府败落,沈案兴随时准备舍弃我们母女,他宠妾灭妻,纵容妾室欺辱我与母亲,母亲常喝的药里被加了过量的马钱子,我也被他找了个由头丢出京城……” “若不是恰巧遇上司大人,殿下可能想到妾身的结局?” 她出城遇到山匪在京城圈子里不是秘密,暗中也传过关于她被山匪凌辱的谣言,司一珞曾在宴会上帮她澄清,这些都能查到。 沈案兴极力遮掩这件事情,但是径山寺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人……但是一点流言对于女人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如果不是她聪慧,确实早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妾身不想被人鱼肉,被人算计,恳求殿下帮帮妾身!” 少女的眸光坚毅隐忍,她在命运中的挣扎,与他这些年经历过的困苦折磨一模一样。 困顿中的隐忍让他变得麻木多疑。 “妾身不求能得到殿下的心,只求殿下给妾身一个容身之所,妾身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她与司一珞不一样,她是个弱女子,身上背负着家族的荣辱,只能依靠男人。 重活一世,她仍旧活得小心翼翼,仍旧在处处算计。她可以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周湛,却不能将心给他,这样哪怕赌错了,哪怕被辜负了,哪怕结局仍旧是失败,至少她的心是自由的。 她这辈子,可以遗憾而终,却不想与上辈子一样从头到尾都是笑话。 少女眸中含着热泪,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周湛的心揪了一下,从袖子中抽出帕子递给她。 沈茉冉一愣,抬眸怔怔地看着他,且不说两人已经是夫妻,便是寻常男子瞧见女子在面前落泪,表现的都会比他热情。 下一瞬,周湛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薄唇吻在她眼睑上,细腻温软的触感让她睫毛轻颤。 “你……” 耳尖染上绯色,沈茉冉是真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孟浪的举动。昨天晚上的试探猛烈而短促,没给两人留下回味的余地。 她刚张口,唇就被他堵住了。 良久之后,沈茉冉轻抚着心跳剧烈的胸口脸红不已,周湛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的异样压下去。 她与沈案兴不是一条心,没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让他确定。 刚才的情动是情不自禁,但他需要一个聪明的与任何势力都无关的王妃,她刚好合适。 “殿下,王妃娘娘,午膳摆在偏厅,夫人命奴婢来问问是否现在开饭。” 察觉到刚才做了什么,沈茉冉急忙起身,擦掉沾在唇角的口水,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察觉到周湛戏谑的视线,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美人的眼神毫无威胁力,周湛回味着刚才的吻,只要她一直站在他这边,虚情也好假意也罢,真真假假都无所谓。 一个人若能装一辈子深情,伪装便也成了真。 沈茉冉天天把当太后养面首挂在嘴上,但是她上辈子物色的那些面首也从未在她寝宫里出现过,只在寂寞无处排解时,遣人过去说说话。 不知为何,周湛不算娴熟的吻却让她心跳加速,耳根灼烫。 若让司一珞知道她这么没出息,一定要笑话她! 周湛故意凑在她耳边问道:“这些话为何在王府不能说?” 沈茉冉一阵心虚,此处是她的地盘,她若试探失败了,至少能保住一条命,她怕在湛王府,万一弄巧成拙,周湛会悄无声息地杀了她! 他没否认自己有问鼎之心,便是已经接受她了。 “妾身怕殿下觉得,妾身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 耳畔一声轻笑,沈茉冉觉得好像太过顺利了,他对她处处防备,却又在突然间接受她? 女人的眼泪是最有用的武器,却还没有厉害到能让周湛动容的地步,他只是觉得有意思,她的这番哭诉,不知道有几成真心。 周湛牵着她的手,开门出去。 无论几成真心,这一场谈判,两人达成一致的目标,关系更近了一步,外人看来只觉得两人仿佛解开了心结,新婚燕尔,本来就该如此亲密。 沈茉冉却知道,她今日的一番倾诉,只是让周湛暂时判断出她无害,允许她在他身边而已。 不过这就够了,她也用不着他的真心。 出嫁的女儿回门,当天是不能在娘家留宿的,杜氏一直留他们到傍晚,留他们吃了晚饭,才依依不舍地装了满满三车回礼,挥手送别他们。 沈茉冉掀开车帘看着还站在门口张望的杜氏,鼻头一酸,又落下泪来。 这个世上,真心疼爱她不舍得她受苦的,恐怕也只有她的亲娘杜氏了!她却不能留在她身边尽孝,将她独自一人留在吃人的相府里。 周湛想到了自己的母妃,将她捞过来圈在怀里。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没人比他更能体会这种心情。 沈茉冉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感觉若是能一辈子靠着他,好像也不错。 她很快又将这个想法丢开,除了自己,她不敢再依靠谁了…… 回到王府,夫妻俩并肩回到主院,丫鬟掌灯点上熏香,沈茉冉洗去一身疲惫,换上睡袍出来时,周湛还在灯下看书,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殿下今日累了一天,早些回房歇着吧。” 周湛放下书册。 她今晚换了一身中规中矩的睡衣,眼神中也少了那种勾人的媚意,前两天两人在较劲儿,他新婚夜不留宿,她暗搓搓让别人替她委屈。 今日回归正常,两人之间反倒有一种默契。 “本王今晚留在主院。” 第128章 泥捏的 沈茉冉心中一紧张,揪掉了几根头发。 “妾,妾身伺候殿下洗漱更衣……” 沈茉冉将披散下来的头发甩到脑后,上前拧了帕子帮他净面。她的动作很熟练,只是看起来心不在焉。 好像自从搬进皇宫里,她就很少再有机会做这些事情了。再捡起来,竟然也不觉得手生。 只是心口很堵。 帮他解了腰带,换上睡袍。 周湛脱了鞋躺在床里侧,沈茉冉将洗脸水端出去递给红英,墨迹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解了帷帐。 饶是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还是难以抑制的抗拒着,全然没了运筹帷幄的风采,这场算计她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她自己,否则,空口白话,换作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睡衣的绑带被拉开,陌生的触感落在身上,引起皮肤颤栗,她往后躲了一下。 男人长臂一捞,将她圈在怀里,滚烫的触感让她的皮肤跟着泛起了一层微红。 “我,我……” 周湛感觉到怀中人不受控制的颤抖,并不急着接下来的动作,而是抱着她等了好一会儿。风水轮流转,今晚想退缩的是沈茉冉。 她的胆大果然都是装的,稍微一碰,纸壳就破碎开来,露出易碎的内里。 触碰到少女微湿的眼角,身后的人翻身压上来。 耳畔是他低沉暗哑的嗓音。 “别怕……” 温柔的吻落在身上,此处是宽阔柔软的大床,不是露天的旷野,吻着她的人是她新婚的丈夫,不是粗暴的山匪。 少女的身体渐渐放松,慢慢给出回应。 男人的眸中染上强烈的欲色,这些年,为了伪装,为了能活下去,他从未碰过女人,身体的本能让他的想法变得疯狂。 只是身下的少女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小兽,他怕吓到她。 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咬,换来一声小声的嘤咛。 周湛唇角一松,向上勾起弧度,谁说他在这场较量里处于下风了?等她乖乖上门,等她主动向他坦白,主动权又回到了他手里。 少女的皮肤是淡粉色,稍一用力,就在上面留下一道指印,她闭上眼睛,脸上尽是隐忍的神色。 明明是一只纯洁的小鹿,偏要把自己伪装成残暴的老虎……周湛眼尾挂着笑,享受将她拆吃入腹的过程。 这桩交易好像还不错。 “放松。” 他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疼痛传来的一瞬间,沈茉冉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心里问候了一遍他的祖宗,说好的清纯无害不通人事的湛王殿下,为何技术如此娴熟? 又被他算计了! 气愤让她暂时忽略了身体上的不适,趴在他肩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周湛喘息着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径山寺后山,多谢王妃舍命相救,本王以身相许,不知王妃可否满意?”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在算计她,若不是谢先生一语道破,他只怕还要走些弯路才能抱得美人归。 送上门的小绵羊,别怪他不客气! “这两天,你装的?” 沈茉冉恨得咬牙切齿,她第二次在男人身上栽跟头,周湛这厮,很好,非常好! “你的病也是装的?” 她自己早就猜到,不过苦于没有证据,就连如今,两人情到浓时,他一句承诺都没有给出。 床底间的话,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为什么就不承认! 沈茉冉在他肩头又狠咬了一口,发泄气愤! 周湛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手扶在她腰侧,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腰间蔓延。 “王妃不是早就猜到了?既然要坦诚相待,此时自然是最佳时机,王妃有什么事情瞒着本王吗?” 沈茉冉吃痛,指甲在他后背抓了几道红痕。 “妾身有什么能瞒得过殿下呢?妾身有几根头发丝,只怕殿下今晚也能数清楚,倒是殿下,妾身着实没有想到殿下竟然狼子野心……” 她软软的语气没什么威胁力。 “王妃喜欢吗?” 他的狼子野心是被逼出来的,也或许,周家的人天生喜欢权势。有朝一日,他定要杀到大殿上问一问,他的母妃,为何就一定要死! 觉明已经疯了,他说出的真相未必就是真相,他不相信! 这一晚比沈茉冉想象中的难熬,这种事情上,病秧子难道就不用装一装,不怕她对外宣扬……对上周湛狡黠的眸子,她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他是算好了夫妻之事不可对外人宣扬…… 让她有苦说不出! 欢愉过后,沈茉冉沉沉睡去,周湛开门唤来隐月。 “给司一珞带句话,让她明天给本王答复。” 在隐月耳边耳语一番,隐月领了命令踏夜而行。 月光清亮,月光下,黑衣少女正在院中练刀,隐月落地的第一时间,少女就感觉到了。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司府过,必然是有要事。 司一珞收了招式。 “你家主子有什么吩咐?” 隐月靠近问道:“殿下问您王妃可值得信任?司大人不用急着回答,明天告知殿下即可。” 司一珞摇头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若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会是殿下最得力的臂膀。” “若做不到呢?” 隐月忍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司一珞的语调没什么起伏。 “殿下不用这般谨慎,若做不到,便用诚心待她,她也会成为殿下最值得信任的伙伴。麻烦你告诉殿下,殿下对我是什么态度,也可以尝试着用同样的态度对待王妃。她值得。” 隐月抱拳告退,司一珞刀尖撑地,双手握着刀柄回想曾经。 上辈子魏赫言诈死退出朝堂之后,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在朝堂争斗中应付不来,数次落了下风。 是沈茉冉给她出谋划策,她能有今天的政治敏锐,全依赖她将朝局掰碎了讲给她听。 魏赫言只教她怎么做一把刀,沈茉冉则教她该怎么控制方向。 她们两个的友谊,远比旁人想象之中深厚。 “一生一世一双人……”周湛喃喃失神,“曾经母妃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被厚重的宫门困住,哪个女子敢有这样的奢望?” 隐月说道:“司大人也给了第二条路,诚心待之,还说王妃娘娘能想得开,不会纠缠。” 司一珞的话让周湛大受震撼,却是将一个后宅妇人放在朝堂上与她进行比较,两人真的有可比性吗? 目送隐月没入黑暗之后,司一珞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她希望沈茉冉能幸福,但是也不确定周湛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只能言尽于此。 一生一世一双人,曾经她也期盼过,只是没有结果,如今……听天由命吧。 “谁,出来?” 她盯着暗处,黑影从暗处走出来,唇畔挂着的冷笑似今晚的风。 “怪不得最近总躲着本督,原来是投靠了湛王,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竟然能让你折服?” 撞破了她与隐月的谈话,少女脸上却不见慌乱。 魏赫言在三步之外站定,定定地看着她。 “将本督的钉子拔了换上周湛的人,司一珞,你真当本督是泥捏的?” 第129章 谈合作 司一珞设想过他会做出的反击,但是没想到他会直接出现在她家里质问她。 她不为自己辩驳也不说话,魏赫言向前迈两步,司一珞本能向后退。 他被这个动作刺激的眼里要喷出火来。 “司一珞,你不是挺聪明吗?你可知朝中若无本督替你周旋,你此时早已经遭了皇上厌弃!若无本督替你周旋,朝中那帮大臣对你不只是口诛笔伐这么简单,早有明里暗里要你的命了!” “你不领情,反倒防备着本督?” 司一珞这辈子遇到的阻力比上辈子小。 魏赫言一直没有跟她动真格,她以为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督主不必手下留情,而且督主本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 一声轻嗤。 “你倒是挺了解本督?”魏赫言进一步逼近,“司大人既然这么了解本督,那就知道本督要是动起真格来你承受不住!” 司一珞将手中的长刀横在两人面前。 “督主莫要再上前了。” 魏赫言眼睛里喷薄而出的怒火要将人淹没,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撕碎。 “本督做了什么恶事让司大人这般待我?” 他仍旧一步一步靠近,长刀贴着他的脖颈擦过,他竟然没有半点防备! “本督这双手上沾满血腥,本督怕……” 他在她面前一步停下,眸色复杂。 他怕他一旦与她动手,万一将来后悔,便覆水难收了。 他做的事情太惊世骇俗,太前无古人。在拼命遮掩隐瞒的过去,无数个焦虑难眠的夜里,如果有人从头到尾知道他的秘密,他反而不想杀她了! 这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陪他静坐片刻,他也不至于夜夜难眠食不下咽。 他想要一个懂他的人。 她却跟他动了刀子! 司一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魏赫言,他能容忍到今天,也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身后是石墙,司一珞后背贴在墙面上,魏赫言没再逼近。 “本督以为你懂,现在看来,本督高看你了!” 司一珞不懂,他怕什么?不顺心意与他作对的人,他有上百种方法摧毁。她不认为自己与别人不同,能得到他的青睐与宽纵。 上辈子她用命证明了她只是一把刀,他与刀之间泾渭分明,不掺杂任何感情。他对她有教导之情养育之恩,却连师徒的名分都不曾给她。 她提醒道:“督主,我们本就是敌人。” 极淡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 魏赫言冷静道:“本督等着你来求我!” 秋蝉发出几声暗哑的嘶鸣,小院里终于安静,司一珞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动不了,扶着台阶上坐下。项云自暗处现身。 “我去帮你杀了魏赫言。” 魏赫言知道了她的秘密,项云怕他危害到她。 司一珞摇头道:“你杀不了他,你对我很重要,不要轻易冒险。” “不试试怎么知道杀不了他?” 司一珞抬头,项云绵长的气息中藏着杀意,他性子极为沉稳,为何这么执着? 怕他冲动,司一珞解释道:“我这身功夫,是魏赫言教的。” 她对魏赫言的从前不了解,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认识他的时候,他的武功就已经出神入化了。 项云不明白。 “你听说过有些人会有上辈子的记忆吗?” 民间有许多鬼神传说,军中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战事不紧的时候,会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扯。 项云听说过类似的传说。 “上辈子,我十岁那年没有从军,而是被魏赫言收养了,我与姒海被他带在身边教导,因为我功夫好,他便将我丢进锦衣卫磨炼,后来我也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听起来很像假话是不是?” 她很庆幸身边有朋友,沈茉冉,项云,她不孤单。 每个人都有倾诉的欲望,负面情绪若一直憋在心里,就会肝郁气滞,脾胃虚寒。魏赫言从来不信任身边的人,将他的秘密藏的严严实实。 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她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气,司一珞现在还感觉两只脚很僵,血脉不通。 “你能体会那种从灵魂里由内而外的惧怕吗?我对魏赫言就是如此,我以为我做足了准备,但是对上他,我就发怵!” 司一珞第一次承认她对魏赫言的复杂感情,那些爱慕,憎恨,都敌不上惧怕。她敢肯定,若不把退路堵死,魏赫言对她招招手,她就过去了…… 所以最近在朝堂上,她与他作对,想逼他将她当成对手。 “我是不是很差劲……” 她为此烦闷,为此苦恼。 对于从鬼门关走过无数次的项云来说,她说的这些很容易接受,传说人在将死之时能看到已经死去的亲人来接他。 她能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也不算稀奇。 “不,你很厉害,就算是没有重生,你也已经比大多数人厉害了。” 司一珞得到安慰,将长刀放下。 “我想喝酒,你陪我喝!” 项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坛,拍开封口递给她,他们两个总要留一个人保持清醒戒备。 “将后背交给你,我放心!” 司一珞纵身跃上房顶,她喜欢站在高处的感觉,万物匍匐在脚底,吹在身上的清风与照在身上的明月也与旁人的感受不同。 那是一种万籁俱寂,天地间独有一人的辽阔感。 但若长期置身在辽阔之中,剩下的就是无尽孤寂。 嫌屋里的空气闷得慌,姒海将所有窗子打开,回头端着烛台放在魏赫言的书桌上。 “督主,今夜月色不错,您若觉得烦闷,奴才陪您出去走走。” 魏赫言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了他的提议,起身往外走,他记得府内有一处阁楼。 “督主,督主您等等奴才!” 因为脾胃不适,魏赫言很少饮酒,今日却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壶清酒,纵身飞跃上楼顶,独留姒海在阁楼下仰望着他。 高处不胜寒,司一珞突然闯进他的生活,打乱他的布局,他明明有机会杀了她,却一直留她到现在…… 他反思着自己,或许不该优柔寡断。 司一珞喝了酒,压制不住体内的躁动,顺着房檐到处走,不知不觉走到街边,看着对面院子里熟悉的布局,纵身一跃跨过长街。 项云听项骁说过她的酒品不好,只一眼没看住就被她跳进对门的院子里。 “要命了!” 他嘟囔一句,魏赫言今刚上门兴师问罪,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送上门去,万一呢…… 如此一想,他再也待不住了。 司一珞也不是喝醉了,是酒壮怂人胆,为了证明自己不怂,为了证明她敢跟魏赫言讨价还价,既然互相掌握着对方的秘密,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手中有足够的筹码。 月光清冷,她寻了一圈,在阁楼的楼顶找到他。脚尖落在瓦片上不发出半点声响。 “督主,我们不如合作?” 魏赫言半躺着,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女,蜷着一条腿坐起来。 “你想怎么谈?” 姒海听见屋顶的说话声,仰得脖子都快断了,向后退远了些,才看见司一珞。 舒了口气。 他家督主的火气,总算能消停些了。 第130章 幽会地点 姒海不知道的是,他家督主的火气正是司一珞勾起来的,哪怕现在将她拆吃入腹,都不一定能解了魏赫言的心头之恨。 她的眼光真不好,选了周湛那个病秧子…… 除非曜帝的皇子们死绝了,否则,曜帝是绝对不会将皇位传给他。 “司大人想怎么谈。” 他勾起兴致,眼睛在少女身上流连。 “若湛王殿下能承诺让督主的权势可以更进一步呢?督主是否考虑与我们合作?” 话到嘴边改了口,她本想用他的真实身份试探,但怕被他灭口,他身份的秘密这个世间知道的人不出三人,她不敢赌。 魏赫言想到她与周裕的虚与委蛇,轻笑道:“司大人也要对本督用美人计吗?若司大人能舍了脸面,来伺候本督,本督倒可以考虑与你合作。” 司一珞一口气断了半截,他在说什么…… 她不觉得自己是美人,答应周裕不过是为了借他的手行方便埋钉子,而且周裕贪图的也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手中的权势。 “周湛给司大人许诺了什么好处?让你来替他说服本督?” 魏赫言神色玩味,“让本督猜猜,他是许了你皇后之位,还是准你将来封王拜相?空口的许诺就值得你背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人心易变,兔死狗烹。你师父没教过你,看不见好处的事情别轻易答应吗?” 七品芝麻官结党营私曜帝不在意,他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结党营私,是满门抄斩的下场。司一珞这段时间做出的事情,如果让旁人抓到把柄,她早就跌得粉身碎骨,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突然提到她师父,让司一珞一愣,抬头看着他。两人的这番谈话更像是长辈对后辈的提携,他的口吻,怎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魏赫言抿着唇,她这副样子,定然是他上辈子没教好,犯蠢。 察觉到他的话中没有恶意,司一珞鬼使神差的问道:“下官该怎么做?” 魏赫言上身后仰,冲她招手。 “走近些本督告诉你。” 司一珞不疑有他,靠近了些,被魏赫言抓住手腕拽向怀中。少女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儿,魏赫言半眯着眼睛靠近。 两人不是第一次这般亲密,司一珞却像是被人抓住了尾巴,猛然翻身挣扎。 屋顶的坡度让两人一起向屋檐下滚去。 底下传来姒海的惊呼声。 司一珞身体下坠,失重感让她来不及做出反应,突然手腕一紧,魏赫言单手扒着屋檐,另一只手紧紧地拽住她。 两人像挂在悬崖峭壁上的壁虎。 “对不住,下官不是故意的。” 魏赫言在危险时抓住了她……这个结果让她出神。 无妄之灾……魏赫言偏头观察着底下。 司一珞距离地面还有两层楼高的距离,但是她面前就是一扇窗户。魏赫言将她甩进窗户里,她配合着在半空中一个鲤鱼打挺,脚踹开窗户稳稳落地。 魏赫言也跳下来。 “督主……”姒海的心跳到嗓子眼又落回去,对着上锁的大门恼道,“都是死人吗?赶紧去找钥匙!” 房间四面都挂着帘子,屋子里漆黑一片。 她感受到魏赫言的靠近,转身正撞上他的胸口。 将手抵在前面阻止他靠近。她的阻止没有任效果,魏赫言两只手扣在她腰上,将她禁锢起来,少女的腰腹手感很硬,僵硬。 “你对周裕都能做到,为什么这么抗拒本督?就因为本督的身份吗?” 这样的魏赫言让她很慌。 “不是……” “那是什么?嫌弃本督?” 司一珞被他的咄咄逼人逼得退无可退。 “没有……” 魏赫言也不清楚一向清心寡欲的他脑中为何总是闪过淫靡的画面,仿佛那几本册子上的人物活过来了似的,在他脑海里跳舞。 让他想……得到她! 他今晚已经很克制了,做好决定往后不再对她留情,她又找上门来…… “司大人为何一次次对本督投怀送抱,又一次次拒绝本督?” 她对他殷勤,退开,再献殷勤,再退开,反反复复撩拨得他心神不宁,今天索性摊开了说。 “还有一件事情本督想不明白,为何本督觉得司大人很熟悉,好像上辈子见过……” 他独特的气息冲击着她的神志,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脑海里的烟花瞬间炸开,只剩一片茫茫白雾。 他发现了! 她露馅了? 该,怎么办? 她在任何事情上都要掌握主导权,但是在魏赫言面前总是受挫。 短暂的慌乱过后,司一珞干脆不挣扎了,她在魏赫言面前就像困兽,越挣扎,越引起猎人的好奇心。 心沉下来,脑子开始转动。 魏赫言讨厌旁人触碰,她不自在地将手环上他的脖颈,顺着脖颈往下,解开了他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做了她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督主若真的看上下官这具皮囊,是下官的荣幸……” 一连解了三颗扣子,他都没有反应。司一珞犹豫着将手落在他腰间。 手腕被大手握住,她猛然被甩在地上。 “谁教你的下贱做派?你与周裕也这般吗?” 嫌她下贱吗?司一珞从地上爬起来,尽管黑暗中看不真切,她还是礼数十足地抱拳道:“既然督主不喜欢,下官这就告退,不碍督主的眼。” 少女从窗口跳下,逃离的动作又干脆又利索。 下人拿了钥匙打开大门,姒海冲上来,骤然亮起烛火的屋子里,魏赫言唇边勾着笑。 又是生气又是开心,不知道自家督主是怎么了。 “督主,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给您把把脉?医书上说肝气不畅会让人烦躁易怒,奴才瞧着您最近似乎容易动怒,可能……” 姒海抬头对上魏赫言意味深长的目光,吓得他立刻闭嘴。 “奴才易躁易怒,奴才肝气不畅,奴才不会说话,督主您别往心里去。” 姒海的视线在他敞开的衣领上流连片刻,魏赫言将手举到眼前,握了握灰尘味十足的空气。 姒海打了个激灵,抱臂往后退了退。 “让下人将此处阁楼打扫出来。” 魏赫言留下一句话,就顺着窗子跳出去,姒海急忙上前,趴在窗子上看了看,瞧见自家督主往卧室的方向去他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督主跟司大人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用袖子扇了扇屋里的灰尘味儿,实在忍不了,冲着底下喊道:“来人,把阁楼打扫出来,以后此处每天都要打扫,别以为督主不常来就偷懒!” “以后府上任何地方,哪怕是犄角旮旯也得干干净净,要是落上一点灰,仔细你们的皮!” “动作都麻利点儿!” 下人不敢违背,打了水,拿抹布好生擦着桌子和地板,丫鬟将房间里的帘帐取下来,连夜拿去浣洗。 屋子里空荡荡的连张床都没有,此处楼高,地板都是木材的,也不潮湿,一边窗子对着后花园,一边对着大街,另一边对着前院,正适合观景。 姒海寻思着,回头在地上铺上软垫,自家督主跟司大人万一成了好事儿,此处也是绝佳的幽会地点…… 他对着干净的地板咯咯笑了几声,吓得干活的下人更加卖力气了。 他翻了个白眼,他哪儿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想让自家督主开心啊! 第131章 把关 项云第一次闯提督府,提督府的护卫外松内紧,他靠在柱子后面等巡逻的护卫过去,冷不防被人抓了手腕往院子里带。 “司大人!”他顿了顿,打量着她,小声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司一珞对提督府的暗卫了如指掌,轻松带着他绕过护卫,翻墙出府。 她捂着胸口叹道:“我没事,以后我若再说想喝酒,你死也得拦着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喝了酒就容易脑子一热,干出些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情。至于酒醒后她能记得多少,全看她事前喝了多少酒。 魏赫言今天晚上对她的态度让她怀疑,她是不是喝醉后跟他说过什么,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反常。 他对她的反常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司一珞一路都跟做贼一样,回到自己的地盘才稍微放开了一些。 好像从她刚进京时,他对她就不太一样。她到底是什么时候露出马脚了? 她认真回想着。 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失去意识,是跟项骁在画舫上喝酒,但那次,她记得她直接找了个房间睡下了,不能是那个时候露出的马脚……吧。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忆,直到月色渐渐被黎明取代她才睡着,迷糊间做了个梦,梦到她骑在魏赫言身上,将脑袋埋在他脖颈,还梦到他将她从怀中拽出来,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与那次突如其来的教学一样,他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唇角挂着邪魅的笑。 “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别怪本督不客气……” 她蓦地睁开眼睛,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口喘气。 “遭了,上朝要迟到了!” 急匆匆穿好官服赶到皇宫,排在文臣武将的队末进了大殿。 队伍很长,她在门口站定,抬头看着高台上的人。前面的说话声都显得很遥远,像催眠符一样催着人入睡,她靠着柱子打了个哈欠。 心里想着,底下也有底下的好处,在高台上再困都要忍着,站在末尾,打瞌睡也没人知道。 她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并没有睡着,身边人的议论声还是听得很清楚的。 公西淳的案子被定义成珉王遗党搅乱朝政,世人不在意真凶到底是谁,只在意自己的得失。 已经清洗过很多遍的朝堂,珉王遗党差不多被清理干净了,但是朝中还有一批曾经跟珉王党有来往的官员受到牵连。 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 空出了一大批令人眼红的人位置。 案子是司一珞查的,名单是她交上去的,犯官的家是她抄的,她挨的骂也是最多的,每天光弹劾她的奏折就要装满三大筐。 私底下感谢她的官员也最多。 她凭一己之力空出来的肥缺,大家抢夺起来毫不手软。 这几天光是送礼的都快要把司府的门槛踏破了,想必其他几位大人家里也是如此。 谢她也怕她,骂起来也不嘴软。 “司一珞真是丧尽天良,为了功劳胡攀乱咬编造证据,秦大人那么好的官,被流放到西疆去做苦力……” “西疆那是什么地方,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冬天,能把人的手脚冻掉,秦大人一介弱质文人,怎么能受得了……” “她就是当朝最大的佞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的罪行罄竹难书,简直罪大恶极!” “女人当道,不是牝鸡司晨是什么?”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骂声让她觉得无聊,睁开眼睛,看着正交头接耳的几个人,这些人站的位置太靠后,她本来应该没什么印象才对,但是此时瞧着这几人,竟然都觉得眼熟。 “诸位昨天晚上才往本官府上送过礼,今天就聚在一起骂本官,有点不太合适吧!” 少女清冷的嗓音让正骂得起劲儿的几人脊背一僵,先向高台处看了一眼,高台上没有少女的身影他们才敢骂的,而且,平常他们的位置靠后,就是真议论点儿什么,前面的人也听不见。 他们已经议论习惯了,朝堂中人谁不骂司一珞几声,就会成为大家眼中的异类。 几人脖子僵硬地转过头来偷瞄她一眼,瞧见真的是她,吓得腿肚子都在发抖。 少女今日懒懒地站着,没有了往常的气势,但是谁也不敢小看她,毕竟她掌握着朝臣的生杀大权,皇上甚至允诺过她,可以不经批复,直接抓捕一品以上大员的特权! 谁还敢得罪她啊…… “下官只是……” 他们只是害怕,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几个人聚在一起抱团。 “大人息怒,下朝之后,下官再向大人请罪!” 司一珞轻呵一声,没理他们,继续听朝会上各方官员在人员任选上扯皮。 早朝上只是吵个热闹,真正做决断的是御书房议事,能参与议事的官员,都得是沈案兴、伯安和包帆这样的人物。 当然,她身为曜帝的心腹,也能有幸参与。 权柄太盛,导致朝臣忌惮,所以弹劾她的人才一波接一波。 除了在魏赫言面前她觉得气虚,旁人谁敢给她让她受委屈!散朝之后,她往外面走着,刚才骂她的几个官员争先恐后围在她左右说好话。 她正不想应付,曜帝差人过来宣她。 “司大人,皇上让奴才来请您。” 这个点,留在宫里铁定要被赐宴,司一珞朝几人笑笑,跟着内侍走了。 几人看着她的背影,唉声叹气,他们不求能有在宫里用膳的福气,别因此得罪了司一珞这尊阎罗…… 魏赫言正伺候着曜帝用早膳,曜帝看她一眼,调侃道:“司卿从未迟到过,怎么今日竟然来晚了?” 司一珞接了下人的筷子替他布菜,歉疚道:“皇上恕罪,下官昨天晚上在想案子,失眠了。” “想什么案子?” 司一珞哪里真正想案子了,她是被魏赫言的态度吓得睡不着。不过下面的人递上来的卷宗不少,她都会仔细检查一番,一是为了了解案子,二是为了检查有没有冤假错案。 锦衣卫内部的风气不好,总有人好大喜功弄虚作假,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改过来。 此时也是信手拈来,捡了曜帝感兴趣的说。 “在想前段日子从各位大人府上查抄出来的银子,京中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干上三年都能贪污二十万两银子,天下间不知道还有没有清官!” 提起这些曜帝就痛心,官员都是如此,可想而知朝廷会腐败成什么样子! 司一珞这句话正戳在他心头上。 “司卿以为这些空缺该让谁填上?” 伴君如伴虎,若有一句话说不对,下一刻可能就是深渊。 她动作停下来,拱手道:“臣不敢妄议,但是臣有一条建议,任命官员前,先派人调查官员的德行。德为先,才能一心为民,一心为朝廷,一心为皇上。” 曜帝喜欢听这些话,但不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都能让他开心的,司一珞态度真诚,办事踏实,他很欣赏。 “司卿说得有理,那这件事情,朕便交给你跟赫言,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心腹,一定要为朕把好关!” 第132章 推诿 “既然领了差使,你们两个就不用在宫里候着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调查官员本就在司一珞的职责范畴之内,虽说不用她亲自去调查,但是她也得全程坐镇,谨防某些钻营的官员,将厚礼送到底下办事的人手中。 曜帝从来不会信她一家之言,她与魏赫言两人互相监督,中间能做手脚的机会就大大降低。 两人躬身告退,并肩往外走着。 “恭喜司大人,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向朝中安插人手。” 谈到公务,司一珞没什么好心虚的,直接反驳道:“督主难道没有想法吗?” 她强硬的态度让魏赫言想到昨晚落荒而逃的某人,勾着唇角笑道:“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他一直都很直接,这么多年能独得曜帝信任,靠的并不一定是蒙蔽视听的手段,曜帝手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别的人手藏在暗处。 魏赫言一直都知道,曜帝敢将锦衣卫,东西厂都交给他,定然留得有后手,否则他一个人就可以颠覆了大周朝的天下。 不管司一珞投靠谁,他们目前来说不是敌人。 司一珞只觉得他今天过分好说话了些,想到昨晚,不免脸红。 “督主为何要帮我?” 她印象中的魏赫言独断专横,手段残酷,为人不苟言笑,深不可测。 如今他笑吟吟地看着她,让她浑身发毛。 魏赫言并不在意他的笑给她带来了什么困扰,昨晚只是逗逗她就让她方寸大乱,他很欣慰,大方的提醒她。 “周裕这个人心如蛇蝎心狠手辣,与他谋划是与虎谋皮,离他远一点,最好不要答应他任何事情。” 这句话让司一珞惊掉了下巴。 原来他这么早就看清了周裕的为人,难道上辈子,周裕登基为帝是他刻意放水?否则,最没有优势的周裕,怎么可能打败一众皇子王爷登基为帝? 司一珞猜测着他的心思。 周裕此人惯会见缝插针,当他打听到消息后,一定会来见她。 大周朝的皇子在做太子之前,不准插手朝政,他手中用得趁手的人不多,但是如今他既然已经是包帆的孙女婿,包帆一定会将消息透给他。 “多谢督主提醒。” 她却不打算听他的话,魏赫言啧了一声问道:“司大人到底是喜欢周裕还是周湛?亦或者是周昌?” “再或者是同时吊着三个人,将来他们谁赢面大,就投靠谁?” 司一珞突然停下脚步,魏赫言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身边的少女没跟上来,回头,少女眼眶有些红。 “下官在督主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上辈子他们朝夕相处,她为他出生入死卖命,为了给他报仇,甚至不惜颠覆朝堂……他就这般不信任她? 少女眼神受伤,神情倔强,他这两句话深深刺进她的心里,让她竟然生出一股勇气,想当面质问他! 她这副委屈模样直击在魏赫言心头,不知为何心脏突然开始绞痛,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走。 心口足足疼了两息功夫才恢复正常,他似乎感受到了少女的情绪。 “本督说错了吗?司大人的所作所为,难免让人想多。” 嘴硬心软,他从来不会说软话。 司一珞轻嗤一声,继续往前走,她还有什么不习惯呢?自从她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她自认问心无愧,从未制造过一起冤案,从未残害过一个好官,从未做过一件坏事…… 但是弹劾她的骂她的官员从未少过。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她也是世人口中的奸佞。 与东厂的阉狗一样,被世人唾弃。 但是偏偏他们掌握着旁人无法触及的权柄,于是就出现了今日早朝的那幕,官员们一边讨好她,一边骂她。 柿子挑软的捏,是觉得她太好说话了!他们怎么不去骂魏赫言? 这么一想又觉得十分委屈。 魏赫言轻视她又如何? 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生气了?” 她闷声往前走,魏赫言觉得稀奇,在朝堂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司一珞竟然因为他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质问生气了? 她胆子肥了,敢给他甩脸色? 司一珞自己生了会儿闷气觉得没意思,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魏赫言也不会觉得他有错。 魏赫言在宫外就只能回住处,她还要去锦衣卫衙门,到了宫门口,司一珞颔首道:“督主慢走,下官不送。” 生疏的语气与平常不同。 魏赫言可算发现了,她对他,与对其他人不一样。 过分恭敬中,掺杂着些许的……爱慕?还是敬畏? 分不太清楚,但是她的退缩他看得很清楚,她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魏赫言经过昨晚的事情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她是他的人,那就不能轻易地放过她。 不过小野猫长了满身刺,他得一根一根将刺修剪干净! 少女双手拽着马鞍,轻轻一跃就翻上马背,动作让人看得心情愉悦。 难得有人能勾起他的兴趣,他喜欢做猎人,享受捕猎的过程,不着急,迟早有一天,她会…… “督主,司大人已经走远了……” 魏赫言收回视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立刻将嘴巴闭上,跪趴在地上给自家督主充当上马凳。虽然他家督主腿长不一定能用上他,但是能伺候督主就是他的福气! 后背上的重量很轻,想到自家督主的胃口,姒海心里想着,回头得找个机会向司大人请教,如何才能伺候好他家督主! 上午,曜帝留了沈案兴和几位阁老议事,将让司一珞与魏赫言重点考察这次候选官员这件事情告知。 官员德行考察列在吏部的职责里,与官员的考课同时进行,一年一次,年底公布考核结果。 但是吏部的考核逐渐流于形式,年底,被考核的官员备上厚礼往吏部走一圈,就能得到中上的评价。 司一珞跟魏赫言此举,不仅打了吏部的脸,也打了沈案兴的脸。几位阁老的责权不一样,沈案兴手里捏着吏部和刑部,掌管着天下官员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 他统筹的事情却让外人插了手,不就是打他的脸…… 沈案兴出列。 “皇上圣明,那些官员们竟然利用职权以公谋私中饱私囊,臣犯了失察之罪。天下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做了官后,竟然忘了圣贤之道,不思进取,归根结底还是权势财帛诱惑太大。” “臣不为自己开脱,臣回去后定然要求吏部对官员们的考核严加把关!” 他这番话看似将罪名揽下来了,实则推给了督察院。督察院有监察百官之责,设立之初就是为了让官员们警醒,时刻有人监督,避免犯错。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当欲念大于理智时,就该被督查部门纠正! 伯安统管督察院,心里骂着沈案兴,面上还得恭恭敬敬地站出来请罪。 第133章 白天来 “臣有罪,臣监管不力,臣……” 曜帝挥手打断他们,这些老油条们总是在他面前打机锋,说几句场面话就想糊弄过去。用起来一点都不顺手,也不怪他喜欢魏赫言跟司一珞。 若不是怕被天下人指责他任用奸佞为臣,他还真想封魏赫言一个丞相当当! “行了,都退下吧。” 出来御书房,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找人脉了解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曜帝的火气怎么突然降到他们身上! 宫里没有秘密,早上曜帝跟司一珞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在三位权臣耳朵里。 “这个司一珞!” 沈案兴暗骂一声,连累他挨骂是小,整个吏部和督察院上上下下,都要跟着忙活一阵儿。他们忙活了,就得连累整个大周朝的官员跟着担惊受怕! 司一珞是嫌骂她的人太少了? 不过气归气,这件事情不能传扬出去,仅限于他们几个人知道,否则,深宫里的对话若闹得人尽皆知,帝王该怀疑的就是他们的居心了。 可惜天下大部分官员只能被蒙在鼓里叫苦连天了…… 晚上,周湛派了丫鬟过去给沈茉冉传话,说他身子不适,今晚不在主院留宿,沈茉冉早早地熄了灯,洗漱上床。 但是初尝情爱滋味的少年哪里能忍得住,在书房里踱步半晌,还是踏着夜色去了主院。 房间里重新亮起了灯,沈茉冉起身伺候他更衣洗漱。 今日宫里的事情他听说了,对司一珞更多了一份敬意。如今的官场上,敢得罪人的官员不多了,敢办实事儿的官员也不多了。 想起昨晚隐月带回来的话,他的视线若有若无落在忙碌的沈茉冉身上,她真的能与司一珞比吗? “王妃昨日回门之前先去了司府,王妃与司大人关系不错?” 沈茉冉给他添茶的动作不停,眉梢轻微一挑,他这是又开始试探上了。 “妾身与司大人是好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呢!” 周湛接过茶杯,装作无意道:“司一珞声名狼藉,王妃放着满京城的千金小姐,为何单单与她交好?” 沈茉冉眉眼含笑。 “当初若不是她在回京途中察觉出不对劲,多管了一次闲事,救了碧桃与妾身,,就没有妾身的今天了。” “阿珞也救过殿下两次,说起来,咱们夫妻俩都承了她的恩情。” 女子笑得温婉。 “王爷,阿珞是个很好的人,改天臣妾帮您引荐认识一下?” 周湛不确定司一珞有没有把她已经投靠他的事情告诉她,轻咳着说道:“本王一个闲散王爷,结交权臣做什么……” 沈茉冉看破不说破,凑过来轻声问道:“那殿下一个闲散王爷,为何要易容去拜会谢先生,还在谢先生的宅院里轻薄妾身?” 这件事情周湛打死也不能承认,否则不仅谢韫暴露了,跟谢韫有来往的人也会暴露。她虽然跟沈案兴不一条心,但是父女之间,万一说漏嘴,他就要面临不可控的风险。 “王妃胡说什么?本王听闻过谢先生的大名,却还从未有机会去拜会谢先生,又怎么会出现在谢先生的宅院呢?” “何人轻薄王妃?本王替王妃讨回公道!” 他将沈茉冉抱住放在腿上,凑在她耳边,微热的气息拂在她耳朵上。 沈茉冉身子酥麻,故意问道:“没想到殿下拖着一副病残的身躯,还能身经百战,如此有经验,妾身吃醋了。” 周湛老脸一红,他哪里是有经验,他是从书上现学的。 “那咱们安置吧。” 司一珞到周湛的书房的时候,他与沈茉冉正不方便。 隐月歉意地给她找了本书,请她在书房里等候。其实她今天晚上也不是非见周湛不可,她是来见沈茉冉的。 但是夫妻俩干柴烈火……她以后决定白天来。 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等来周湛。 观他他面色红润,步履轻快,司一珞对他的身体状况做了一个正确的预估。 看来他应该能活到登基那天。 “什么事情这么急?” 司一珞心里想,不是事情急,是他急。 “下官来的不是时候,以后会注意。下官今日来是想跟殿下商议一件事情。皇上今天将这次将朝臣的考察权交给下官,咱们是不是可以多安排一些人?” “还有一件事情,机缘巧合,魏赫言昨天晚上撞见了隐月,已经知道下官暗中投靠您,但是他目前没有为难下官,还请殿下这边多留意。” 这件事情很严重,周湛重视起来。 “本王这边会留意。至于人手上,不能着急,需要确定我们推选上去的官员足够忠诚,宁缺毋滥。况且很多人盯着这个机会,若是给我们自己人留太多位置,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五哥那边还没有动静吗?” 司一珞来之前特意调查了几个皇子,周裕今晚去了包阁老府,估计在商谈对策。 “暂时还没。其他几位殿下今天下午也都找了幕僚商议。” 他们要么去找魏赫言,要么来找司一珞,反正她跟魏赫言之间还有一场名额的拉锯战。 “辛苦司大人了。” 司一珞起身告退,她如今见沈茉冉太不方便了,只能等明日她来找她了。 夜风里带着令人舒畅的凉爽,司一珞刚从湛王府出来就遇上了魏赫言。 “司大人还真是迫不及待,若今晚发现司大人来湛王府的不是本督而是其他皇子,司大人会是什么下场?” 司一珞自认盛京城里除了魏赫言还没有人能跟上她。 “督主想做什么?” 他靠在阴影处的围墙上,看起来懒洋洋的。 “本督来教育徒弟,做事不能留尾巴,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实力。” 司一珞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感,恼道:“下官什么时候成了督主的徒弟了?” 她心跳得厉害,直觉告诉她,她在魏赫言面前已经没有秘密了,但她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再确定一下。 魏赫言斜瞥着她。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在试探公西允那天晚上,司大人可是亲口喊过本督师父的。” 记忆又被翻出来,司一珞想起那个场面,脸皮顿时烧起来。 反正已经被他发现自己支持湛王这件事情了,她也不指望能用他的秘密威胁他,更没有办法左右他的想法。 司一珞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督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身形没入旁边的小巷子,虽然被他发现了,但是该做的还得做,谨慎起见,她绕城一圈再回府。 魏赫言追上来,调侃道:“司大人也不用过分谨慎,只有本督知道司大人的秘密。此处的眼线都被本督调走了。” 第134章 请柬 “督主到底要做什么?” 他今天很反常,司一珞摸不准他的用意。 野猫匍匐在墙头上,踮着脚尖准备捕捉栖息的麻雀,野猫慢慢靠近,寻机伸出爪子紧紧按住麻雀的脑袋,从喉咙里发出志在必得的暗吼。 麻雀扑腾着乱叫一阵,被野猫咬断了脖子。 “谁家的野猫爬老子墙头?滚!” 从院子里飞出来一根柴火棍,虽然没打中,但是吓得野猫叼着麻雀逃了。 司一珞侧身一躲,柴火棍贴着她的胳膊砸在地上。 魏赫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司大人运气好像不太好。” 司一珞确实挺倒霉,朝中的明枪暗箭她没等来,倒先等来了一根柴火棍。 “下官的运气确实不好,督主就不要再跟着下官了。免得误伤了督主。” 少女继续往前走,魏赫言轻笑一声跟上。 “本督今天晚上到贵府送请帖,司大人不在府上,本督这才出来碰碰运气,谁知道果然在湛王府门前等到司大人。” 司一珞并未走正门,隐月每次都会带她走不同的偏门,湛王府至少有四五个出口,他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 若说他在湛王府里没有安插眼线,司一珞绝对不信。 他已经可怕到这个程度了吗? 司一珞突然觉得哪怕自己有重生的优势,也依旧比不上他。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她停下脚步,问道:“什么请帖?” 她入京时日尚短,受到的邀请屈指可数,而且她也没有时间去赴宴。 魏赫言将大红的烫金请帖拿出来给她。 “宫里的中秋宴,皇上怜悯司大人独身一人,特邀请司大人入宫赴宴。” 中秋宴会是家宴,只有少数大臣能有这个荣幸,司一珞接过来。说是中秋宴会,举办的时间却是十四晚上,也就是后天。 “此等小事,督主派个下人送到下官府上即可,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而且还追她追到这里,她想不多想都不行。 魏赫言又拿出另一封请柬,暗黑色的封皮,用的也是烫金纹饰,只是很少有人会用黑色做请柬。 “八月十五晚,本督府上设宴,请司大人赏光。” 他从未办过宴会,这场宴会宴请的对象会是谁?司一珞感觉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直觉告诉她不能接。 但或许他请的还有其他重要人物呢?她先收了,到时候差人去说一声,她不去也可以。 “下官不敢,若那日无事,下官……定然到场!” 两份请帖拿在手中,司一珞的脚步不如来时轻快。 “督主还有什么事情吗?” 魏赫言一直跟着她,让她觉得很别扭。 “无事,本督很久没有欣赏盛京城的夜景了,今日难得有心情,又有司大人相伴,司大人若不着急回去,就陪本督逛逛夜市。” 司一珞再次皱眉,以他的身份,怎么会喜欢逛夜市? 何况如今,眼看着中秋节逼近,小摊小贩外出摆摊,夜市热闹的几乎是人挤人。 她与湛王走得近会引来猜忌,但若是他们两个走得近,一样会让曜帝疑心。 司一珞忍不住问道:“督主难道不怕被人发现您与下官过分亲近,让皇上怀疑吗?” 他们两个之间应该是剑拔弩张关系紧张才对,偏偏她现在感觉不到一丝剑拔弩张的感觉,甚至还觉得他发出的邀请是有意跟她交好。 魏赫言狂傲道:“司大人未免太小瞧自己了,锦衣卫是你的地盘,东西厂如今都握在本督手里,只要你我有心想欺瞒皇上,谁能发现?” 他说话也是前后矛盾。 “督主劝下官不要太自信时可不是这套说辞!” 让她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实力,以为自己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 “是吗?”他的尾音向上扬着,彰显出他的心情不错,“司大人将本督的话记得这般清楚吗?本督的意思是让司大人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实力,可以信本督。” 他这句话若让旁人听到或许要骂他狂妄,但是司一珞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他有这个实力。 她骨子里多多少少也带着点狂妄,认为可以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但是她在他面前又是自卑的,正如他在面对过去的自己时,也曾产生过同样的情绪。 司一珞不懂,魏赫言也不懂。他们两个一个本能地向后退缩,一个本能地想靠近对方。 “改天吧,下官府上还有些事情,今晚不方便。” 司一珞拒绝了陪他逛夜市的提议,脚下加快速度,不再兜圈子,直奔住处。一晚上了,她的心脏狂跳,就没有停止过。她觉得再跟他单独相处下去,她会忍不住暴露自己的秘密。 魏赫言对她的拒绝很意外,他今日特意穿了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件黑色织金宽袖长袍,当时她眼里的惊艳让他记了很久。 他讨厌别人看他这张脸时的猥琐表情,却不讨厌她那直勾勾的眼神。 他也讨厌与旁人的肢体接触,却不讨厌她。 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嘈杂的灯火中,他才回过味儿来。她敢拒绝他? 司一珞反手关上房门,又将窗户都关上。屋里没点灯,朦胧的光线中,两封请帖的颜色都是暗色,她嫌烫手,将请帖随手扔在桌子上。 他是故意让她多想的吧,憋着大招要整她? 她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这么想着,虽然不至于失眠,但是一整晚,梦里都是魏赫言那个妖孽! 第二天早上,她早起去上朝,岳北书赶在她上朝前来请安。 “大人,教坊司的管事让小人中秋进宫表演,今天需要去芙蓉楼排练。” 岳北书虽然被魏赫言送给她,但是他的贱籍未脱,仍旧是伶音阁的倌妓,要受礼部的管辖。 上次她没阻止他演出,这次教坊司便又邀请了他。 他的视线从桌上的两张请帖上移开,专心看着地面。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宫宴,曜帝也会邀请萧元锦和萧破云。 北辽使臣入京也有段时间了,双方的谈判也基本落幕,北辽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使臣团是替北辽王来向大周借兵平国内的叛乱。 为了让大周借兵,北辽王许诺将萧元锦和萧破云留在盛京城做人质,生杀嫁娶都听曜帝的。 司一珞将这个消息稍稍得透了一点给岳北书,他这段时间老实了不少,连带着萧破云见她也客气了不少,日常遇见,还能主动跟她打个招呼。 他在她身边半年,她无论什么时候对他都充满防备,又怎会轻易将议和的消息传给他? 岳北书当时没多想,后来萧元锦提醒他,他可能是暴露了。 但是司一珞对她的态度照常,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暴露了,不敢冒险试探,便只能……暂时收起心思。 假装没有看到请柬,态度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司一珞将他的表情收归眼底。 第135章 提醒 “嗯,去吧。” 她不阻止,岳北书松了口气,殷勤地上前准备帮她系腰带。 司一珞本就不习惯旁人近身伺候,好不容易将几人打发去干粗活,她才没自在几天,岳北书的贱毛病就又犯了。 手腕被扣住,岳北书对上了她冷清的眉眼。 “小人只是想……” 司一珞放开他,自己动手系上腰带,戴上帽子。 “人的尊严是自己挣的,身处贱籍并不算什么,如果自甘堕落,谁也拯救不了!教坊司若还有你的位置,从今日起,你便回教坊司,做你的头牌吧。” 她的语气有些重,岳北书却呆愣半晌,忘记了反应,直到司一珞大步走出房间,他才回过神来,看着还在桌上放着的两张请柬,歇了心思。 他其实不愿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但是最后却不得不变成这样。 他也曾是大周的子民,也想有尊严地活着。 又岂会甘心做北辽的暗线? 沈茉冉找上门的时候,司一珞刚下朝。曜帝今天早上留了沈案兴、伯安还有吏部尚书姚晗,她不用在宫里伺候,便去衙门里转了一圈,交代几句回到府上。 沈茉冉正懒洋洋地坐在桌前吃早餐,面色看起来,比两天前红润。 “阿珞,你还没吃呢吧,快坐下一起吃!你昨天晚上去王府是为了见我吧,有什么事情?” 她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司一珞在桌前坐下,沈茉冉挥挥手,碧桃给她倒水,长缨帮她盛粥,九耳夹了几块儿小点心放在餐碟里。 “我让长缨和九耳去你身边是为了保护你,你倒是把她们调教得很好。” 调教成端茶递水的小丫头了,这句话看似指责。 “大人,您误会王妃娘娘了,奴婢们是心甘情愿服侍您的。王妃娘娘教了奴婢很多东西,比在女校里学到的东西还多!” 她只是一句玩笑话,两个丫头接着就替她说话,可见她拉拢人心的手段很强。 “阿珞,你可别生气啊!” 两个丫头还没意识到什么,沈茉冉心细,立刻跟她道歉。 司一珞失笑道:“在你眼里,我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吗?人本来就是为了你培养的,只要你用着顺手,对你忠心比对我忠心有用。” 她手底下不缺人。 “我们家阿珞就是大度,你们都退下吧!”沈茉冉托腮看着她,屋门关上,人都退到外面守着,“现在可以说正事儿了。” 司一珞搅动着碗里的稀粥,开口道:“事情有点多,一件一件说吧。你跟湛王殿下……” 沈茉冉摆手道:“除了在床上很和谐,其他地方的信任还有待提高,毕竟我跟他还没经历过风雨,他不信任我也很正常。你不用担心我,这点我心里有数。” 她说话太直接,司一珞轻咳一声将这两天的事情跟她说过。 “周裕肯定会来找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应付他?” 他可是给一根杆子就能往上爬的人,抓住这个机会岂能轻易罢休!司一珞虽然不惧怕他的手段,但是沈茉冉更了解他,先听听她的意见。 沈茉冉觉得上次在周裕婚礼上的那场算计给好友挖了个坑,以周裕臭不要脸的性格,若只跟他谈利益还好,拒绝便拒绝了。 如今他肯定会摆出深情的嘴脸恶心人。 “这样,我给你想个办法。”沈茉冉凑近说道,“从你后院带个能信得过的男宠跟在你身边,他恶心你,你也恶心他。” 司一珞想把她请出去。 “不过这不是你的风格……” 沈茉冉讪讪笑道,“周裕找你无非两个目的,第一个,为了在朝中塞他自己的心腹,借机拉拢人心。第二个……”她故意顿了顿,“他这个人在对待女人时特别自负,自信任何女人他都能拿下,你是他没有尝试过的类型,所以,他可能会先占点便宜。” “你带个人跟他谈事儿,他的心思就该淡了。不过这样的话,你也算被他记恨上了,等他利用完你,一定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 上辈子的她不就是那样吗,他嫌弃她婚前失贞,却又给她营造出了一个他很爱她的假象,在一步步榨干她的价值之后,转身就把她抛弃掉。 相反,对于一直得不到的沈明姝,倒是视若珍宝。 司一珞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如果没有魏赫言,他也是个能把天捅个窟窿的主,这辈子,她是收敛了许多,但并不代表着她好欺负! 周裕上辈子已经登基称帝,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辈子他还只是个小小的王爷,又能把她怎么样? 司一珞瞥着沈茉冉。 若不是还要利用他对付其他几个竞争者,她早就暗中将他除掉了!留着慢慢折磨,只是下等手段…… “吃饭吃饭!”沈茉冉见她不动筷子,给她夹了一枚小笼包,“当然也有其他办法,你暂时避开他不见,等事情尘埃落定再找个理由应付他就是了。” “这件事情既然还有魏赫言掺和,本来也就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他估计没少往沈案兴那儿跑,包阁老、沈案兴、你这边还有魏赫言,够他忙了!放宽心,兵来将挡就是。” 得,好话歹话都让她说了。 司一珞不是纠结的人,不过一个周裕,还够不上让她费脑筋应对。 魏赫言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呢,说不准不会允许他过分靠近……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吓她一跳。 “小心提防魏赫言,他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藏得深。” 她已经提醒过周湛小心魏赫言,如今再提醒沈茉冉一遍。 沈茉冉咬着包子,实在好奇。 “阿珞,你跟他师徒一场,难道至今没有摸清楚他的深浅吗?” 司一珞摇头,她见到的只是魏赫言的一面,他身上还有很多秘密等待这一辈子挖掘。既然她提出来了,沈茉冉记在心上。 “我知道了,以后会多留意。” 用完早餐,司一珞重新回到衙门,拿起卷宗一看就是一天。等到夜幕降临,她将陈旺喊来,询问候选官员的情况。 陈旺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她。 才翻了几页,就有门吏来报,说周裕在外面求见。 他还算沉得住气,她在衙门里等一天了,他一直到天黑才来找她。 “请殿下到会客厅,我稍后过去。” 见他之前得先把资料看完,才好临场应对。 候选名单是吏部拟定的,她只是将这些人又查了一遍而已,大周朝的官员委实没有一个干净,吏部推举的这些人年年考评都是中上,但是人品上就很难恭维了。 有欺男霸女侵占民田的,有纵奴伤人的,有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也有养小倌养歌姬,行为铺张的…… 如此种种,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干不出的恶行! 她唇角嘲讽的笑意越来越深,如果没有她的提议,让这些人顶替上去,她就是百姓的罪人! 能完成科举的重重考试,考中进士做官的人都是聪明人,但是他们的聪明不用在正道上,都用来钻营抱团,欺压百姓上了! 第136章 中秋宴 “让殿下久等了。” 周裕喝了两盏茶,闻声看去。 司一珞换了一件黑色常服,穿着打扮与男子分毫不差,甚至比之他的穿着还要……更像个男人,可惜了她那张脸。 周裕想到外面的人骂她的话。 “女子好颜色,司大人不比寻常女子差,那日的天青色很衬你的肤色,本王府上还有几匹上好的料子,回头让下人送到府上。” 她这副打扮倒让他准备好的手镯送不出手了,后悔没带一把匕首过来。 司一珞笑道:“殿下不用客气,那些东西对下官来说都是累赘,下官用不上。” 周裕讪讪道:“是本王思虑不周,司大人与其他女子自然不同。” 想跟她寒暄拉扯,奈何她一进门就坐在主位上,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感觉与他生疏得很。 “司大人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司一珞抿了口茶水打断他:“殿下直言便是,下官公务繁忙,不喜欢绕弯子,殿下可是为了候补名单?殿下选中的人是谁?” 周裕唯恐隔墙有耳,将写着人名的小纸条递给她。 司一珞伸手接过,一边动手打开,一边开口道,“以后这种小事,让下面的人来就行了,殿下与下官牵扯越少越好,不要落了旁人口舌。” 纸条上有三个名字,司一珞记好之后,当着他的面将纸条烧了。 “殿下先回去等消息。” 她虽然没有给出肯定的消息,但是已经令周裕松了口气。烛光中的少女面色沉稳严肃,让他心里痒痒的。 这样的女人才更有味道…… 但他怕现在孟浪让她反感。 周裕离开之后,司一珞将纸条上的人名誊写在白纸上圈起来,这三个人是周裕的人。 她回想着所有候选人的信息,从名单上能看出这些人的党派,且先等着吧,热闹还在后面。 暗处的周昌看到周裕上了马车离开,让小厮上前通报。 “大人,昌王殿下在外求见。” 果然够热闹。 “有请。” 周昌进门时带起的风令烛火摇了几摇,会客厅里的光线暗了暗。 “昌王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 司一珞懒得起身见礼,周昌也不介意。 “司大人说话爽快,本王就不绕圈子了。司大人既然不是真心为五弟打算,不如投靠本王,他能给的本王也能给,他给不了的本王也能给。” 司一珞示意他喝茶。 周昌端着茶杯,叹气道:“看来不把条件摆出来,司大人不信本王。皇后之位,宰辅,亦或者是军权爵位……” 他观察着司一珞的神色,少女的脸色一直很平静,让人看不透猜不透。 “殿下还是说说这次来找下官的目的吧,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周昌心思不在茶上,没喝出来什么味道,却是赞了一声茶好,而后笑道:“本王用三万两黄金,买兵部侍郎一职。” 三万两黄金,折三十万两银,边境十万将士一个月的粮草,他倒是舍得! “此事不是下官一人能决定的。” 绕是司一珞听到这个数字也有一瞬间的心动,更不用说其他人。但是她并不想同意。 “司大人放心,魏督主那边本王已经打过招呼了,只要司大人同意,这些银钱您与督主怎么分是你们的事情,我只要这个官位是我的人。” 魏赫言会同意她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在外面还养着一支私军…… 突然意识到魏赫言宴请她的目的了,司一珞开口道:“此事下官还需考虑,殿下请回吧。” 她的反应明显是心动,周昌了然一笑。 “那本王就等司大人的好消息。” 她琢磨着此事的应对之策,回府时已是深夜。 这些压力,上辈子没落在她身上过。外人都知道她是魏赫言的人,也一直是他顶在自己前面,换成他,他会怎么做? 周昌话里的意思是他同意了…… 司一珞咬牙咬得腮帮子疼,她与魏赫言真的不是同一路人! 当她做出与上辈子不同的决定时,她就必须独当一面,必须与他为敌! 让项云将消息送到湛王府,周湛有智囊,她也可以借来一用,相信周湛不会让她失望。 各方暗中较量着,迎来了中秋宫宴。 中秋宴会若放在先帝时,朝中要举行大宴仪,礼仪规矩极其繁复,参与者众多,场面极其奢华铺张,连编书修撰这样的官职也能得宫中赏赐。 曜帝登基后,从上到下提倡节俭,底下的官员们有没有履行节俭暂且不提,至少宫里除了百花宴、中秋、春节、祭祀这样的节日会举行宴会,没有其他由头办宴席。 祭祀与春节最为隆重,其他节日,三品以下官员是没有资格入宫的。中秋宴会的等级从国宴降到家宴以后,更没有多少官员有幸能参与了。 宫里的宴会多为晚宴,时间定在戌时,还不到宴会开始时间,司一珞就到了。 举行宴会的地方不大,在前殿与后宫相连处的一个院子里,今日天气不错,桌椅都摆在外面。 荣王携家眷已经到了。 司一珞还见到了四皇子周昀和六皇子周贤。 钦天监拿了订婚双方的生辰八字算的日子,周昀与虞锦兰的婚事定在腊月里,周贤与伯晚屏的婚事定在冬月,两人成亲的间隔相差不远。 不过周昀已经有一位侧妃了,今晚带了侧妃出席,周贤仍旧孤身一人。 “韩王叔,王婶!” 两人同时对韩王行礼,司一珞对转过身来,对韩王拱手抱拳。 “今天晚上是家宴,两位侄儿不用多礼。”韩王对司一珞拱手,“司大人也来了,看来皇兄很器重司大人,请入座。” 此时人还没来齐,大家互相见礼后各自入座,司一珞视线放空,无意间落在韩王妃身上。 韩王妃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子,腼腼腆腆,温温柔柔,穿着打扮完全按照礼制,挑不出错。 规矩大方,是司一珞对她的第一印象。 韩王喜欢去茶楼听说书听曲儿,他就是个闲散王爷,日日琢磨着怎么玩儿,他一来,原本端坐着的周贤的面色也放松了几分。 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如今有点微妙。 周湛与沈茉冉提前了一刻钟赶到,他们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周湛走一步喘三喘,浑身重量都压在隐月身上。 沈茉冉对着场中众人福身。 “殿下身子不好,我们来晚了,妾身替夫君给诸位皇兄皇嫂皇叔皇婶请安。” “来晚了得罚呀!”周昌与周宸坐在一处,起哄道,“这样吧,七弟身子不好,也不重罚,只罚酒三杯,罚了酒咱们就不计较了!” 周昌不安好心,周荣开口打断道:“宴会还有一刻钟才正式开始,七弟与弟妹不算来迟,再说七弟身子不好,二弟不该罚酒。” 周贤也附和道:“对呀二哥,七弟身子本来就不好,还是别罚酒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今日家宴,咱们兄弟们很久没有这么整齐过了,想热闹热闹,谁让老七来得最晚!” 周裕起身道:“既然非得罚,我替七弟喝了这三杯,二哥觉得如何?” 第137章 人质 周湛摆手推辞,若放在以前,周裕要替他挡酒也就替了,如今……裕王妃怀了身孕,今天的晚宴还没开始,先让他替三杯酒说不过去。 包宛莜虽然没有阻止他,但是神情明显是不赞成的。 再说,沈茉冉也不想承他的情。 “不敢麻烦裕王殿下。”沈茉冉站起来,倒满三杯酒,仰头喝完,“妾身替夫君罚了这三杯,不知昌王殿下可还满意?” 喝了酒的沈茉冉脸颊微红,娇娇悄悄的很好看。 周昌笑道:“开个玩笑,七弟妹怎么还当真了,七弟妹爽快,来,本王也自罚三杯,给弟妹赔罪!” 周荣调侃道:“你说你,非得为难七弟,现在自己罚了酒,高兴了?” 周昌干完三杯,大笑道:“这样才热闹嘛,家宴可不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打打闹闹,若还跟朝堂上一样死气沉沉,那才没意思!” “二哥慎言!” 他说话胆大,引来一片唏嘘,昌王妃宋氏拽拽他的袖子,打圆场道:“他这个人一向放浪不羁,大家莫跟他一般见识,七弟妹,嫂子回头再给你跟七弟赔礼。” 沈茉冉挥手表示不在意。 初次交锋结束,大家终于顺利落座。 司一珞看了看到场的人,今晚只有她一个外臣?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抬手扣住那人的手腕,用力向前一甩,空中传来了项骁的声音。 “是我!” 她本来要大力将偷袭的人扔出去,闻声急忙收手,项骁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在地上,对着在场的人狼狈道:“失礼了。” 然后他凑到司一珞旁边,“你也收到邀请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等着我一起过来。” 察觉到在场的视线,她小声道:“公众场合,你收敛些。” 项骁收了顽劣,郑重其事地抱拳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司大人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司大人出身凉州卫,与项世子的交情不一般啊……” 偷袭这种行径只有在熟人之间才会如此,而且看他的动作,十分熟练自然,完全没有考虑此处是皇宫。 司一珞想捂脸,瞪了项骁一眼,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了…… 项骁还傻呵呵地解释:“司大人在我们凉州卫可是家喻户晓啊,我们天天一起训练,关系亲近点儿也算正常吧。只不过,司大人如今身居高位,与我们疏远了不少……” 他不傻,自然知道在场的皇子王爷们没一个好心眼的,他就装傻充愣,他们能有什么辙? “听说司大人十岁从军,与项世子勉强能算得上青梅竹马,这么看来,司大人跟项世子很般配嘛……”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北辽使臣到!” 众人起身行礼,魏赫言正好听到周宸那句她跟项骁很般配的话。 周宸此言原本只是为了挑拨周昌对司一珞的念头,没想到惹来一道灼热的视线,他以为这道视线来自曜帝,没敢抬头。 魏赫言盯着他的头顶看了几眼,看向司一珞。 少女与青年虽然伏跪行礼,身姿仪态却与常人不同,那是军中人特有的刚毅锐气,郎才女貌,确实般配。 但是他们就算有情,曜帝也不会答应。 收回视线。 帝后落座,曜帝后宫的嫔妃数额太多,今日出席的只有几个位分高的,以及几个生育过的嫔妃。 今日是家宴,司一珞与项骁毕竟是外人,座位稍稍有点靠后,萧破云与萧元锦是人质,位置也不在前面。 落座之后,萧破云冲司一珞挑动眉梢,举了举杯子。 司一珞抿唇一笑,也举杯回应。 今晚的主角不是他们。 乐声响起,宴会开始,宴会中间预留出的位置上,岳北书一袭白衣出场,一男一女两个舞者随着缠绵的乐声翩翩起舞。 司一珞右边就是周湛和沈茉冉,左边是项骁,项家跟北辽打了几十年了,他对北辽比较关注。 看到萧元锦身旁的位置空着,奇怪地凑过来问道:“司一珞,那位萧世子妃怎么从来没出现过?” 司一珞见他是真不知道,便压低声音说道:“萧世子妃一路颠簸,胎本来就不太稳当,又因为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上个月生产时大出血,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项骁一点都不同情。 “那他现在是个鳏夫喽!平川王主战,这么多年杀了我大周多少好男儿,他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报应都落在子孙身上,活该!” 京中最近事情多,大家只顾着忙活自己的事情,很少有人关注北辽的质子,再说上个月和这个月,裕王和湛王先后大婚。 大喜的日子,司一珞收到消息,跟曜帝汇报,曜帝只派了底下的人去了一趟,没有声张。 这个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 司一珞却觉得这对他们来说不算好事,萧元锦没了牵绊,身为平川王世子,他甘心留在盛京城做质子吗? 只要北辽的局势稍稳,他与萧破云肯定要反击。 “想那么远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项骁劝道,“还没发生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派人留意就行了。” 人有时候难得糊涂,司一珞很羡慕项骁,什么都懂,还能什么都不在乎。 曜帝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司一珞提醒道:“若不是两位公主年龄太小,皇上可能立刻就给你赐婚。” 曜帝疑心病重,西平侯手握军权,掌管着北辽与大周的边防要塞,项家若是有异心,半个大周都要拱手让给北辽。 他忌惮怀疑项家,又不得不重视西平侯,所以本质上,项骁跟萧元锦的地位差不多,都是质子,区别就是,他是大周子民,社交还算自由。 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若真给我赐个像湛王妃一样聪慧漂亮的,我也认了,他怕是为难呢吧,出身太低辱没父亲的威名,出身太高又舍不得,所以才假装把我忘了……” 他的声音只有司一珞一个人能听见,但是还在宫里他就敢说出这番话,足见他心里对朝廷对曜帝有意见。 “慎言。” 两人都是感官灵敏的人,周遭的乐声也大,虽然自信两人的谈话没人能听见,但是魏赫言说的没错,他们不能过分相信自己,时刻都要保持谨慎。 司一珞刚直起身子,就感觉到数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她不在意地品尝桌上的果子,琢磨着项骁的婚事。 与项骁最好的联姻对象其实是宗室女子,但是宗室差不多被曜帝给屠完了,先帝十一个儿子如今只剩禄王和韩王两人,禄王体弱多病,至今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 韩王就更不用说了,成婚几年,韩王妃的肚子也没有一点动静。 关系再远一些的,也不剩多少人了。 所以,项骁的婚事就只能放着了。 项骁猜出她心中所想,劝道:“我不着急,一身轻松没有牵绊,万一真有点什么……” 他停下来没往后说。 第138章 应个景 表演结束,岳北书施施然走到司一珞身边,侍立在旁,帮她添茶倒酒。 除了这些,动作倒也没有出格的。 她跟项骁止住话头。 侍女们端着珍馐佳肴和桂花酿鱼贯上场。 “今日是家宴,此处没有君臣,只有父子。菜不要放着,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都别拘着!” 曜帝率先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到皇后碗里,大家这才动筷。 要说曜帝疑心病重,怕将儿子兄弟放到封地不放心,便违背祖制将人都拘在京城。不立太子,不给任何一个人实权,但又希望儿子兄弟们展现出兄友弟恭的温馨场面。 这种情况下的宴会堪比修罗场。 大家不聊朝政,男人们不聊姬妾女人,女人们不聊家常,孩子们不敢打闹玩耍,一句话可以有七八个解读。 暗地里互相针对,看起来每个人又都笑嘻嘻的十分和谐。 宴会没进行多长时间,司一珞就感觉心累。 沈茉冉以后天天要面对这样的局面,戴着假面皮过活。 “七弟妹今日的打扮好看,这套头面用的是南洋来的宝石吧,是聚宝阁专门定制的吧?” 包宛莜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周裕与沈茉冉之间的那点儿故事,眼睛就没往别处看,一直盯着她。 她想让沈茉冉夸她,然后就可以跟她炫耀丈夫的宠爱。 沈茉冉放下筷子,浅笑道:“皇嫂好眼力,我头上这套可是用我家殿下婚前送的红宝石,请了专门的师傅定做的。皇嫂要是喜欢,让五皇兄也为皇嫂定做一套!” 包宛莜戴着一件珠贝做成的发冠,好看是好看,但是比起红宝石来显得廉价。但这是她丈夫陪她逛街时亲自为她挑选的,她本想在她面前展示一下优越感,没想到瞬间被比下去了。 周裕生母出身寒微,没有外家支撑,他手头拮据,立府后倒是经营了一些商铺,却不是他自己出面,挂在别人名下,收入自然也没往府里拿。 他的钱都用在关键地方,用来打点关系收拢人心了。 沈茉冉对此一清二楚。 饶是经营着商铺,他还是拮据,赚的钱远远不够他收买人心的开销。所以他喜欢攻心,买些小玩意儿,装作很深情,来让女人死心塌地。 包宛莜不就跟上辈子的她一样,自以为周裕很爱她。 包阁老在官场浸淫一辈子,她在娘家时从来没在物质上受过委屈,包家培养女儿孙女的标准就是按照中宫的标准培养的。 包宛莜在闺阁中时也算落落大方,这才几天,就被周裕的甜言蜜语哄得只知道拈酸吃醋。 她嘟了嘟嘴没说话,周裕目光扫了一眼沈茉冉,少女一身艳红色的宫装,以红宝石为主的金饰衬得她气质高贵。 在这种宫宴上,就连他也难免紧张,她却游刃有余,悠闲淡然,宛若这里是她的主场。确实美得令人难以自控。 而与她的高贵相比,包宛莜从穿着打扮到气质都落后了一大截,显得小家子气。 但是包宛莜才是他的正妃,他在她耳朵边上轻声安抚道:“红宝石太过艳俗,本王喜欢清丽脱俗的,你今天的打扮与你的气质很配,为夫很喜欢。” 包宛莜两颊染上淡淡的粉色,双目含情地看他一眼,笑得娇羞。 周裕哄好包宛莜之后抬头看沈茉冉,她已经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了,他正好与周湛的目光对上。 周湛对他笑了笑。 “五哥,不知道皇嫂喜欢这些东西,小时候舅舅送来给我解闷儿的……府上库房里还有些,回头让下人送到府上。” “那怎么好意思呢……” 周裕心里暗恨,他为什么没有一个身份显赫的母家?旁人随意解闷的东西他都买不起,这一路上处处碰壁,处处讨人喜欢,将他的尊严踩在地上……早晚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 “那就先谢过了。” 其他人离得远,暂时没人来找沈茉冉的麻烦,她还挺想念上辈子成为裕王妃时,第一次跟着周裕参加宫宴,就被所有人排挤的日子。 沈明姝将她被山匪玷污的消息传得满京城皆知,她又遭了沈案兴厌弃,所有人都指责她给周裕戴了绿帽,给皇室蒙羞…… 那时候的宴会精彩得很,不像现在这么寡淡。 周裕是个没有母家支持的不受皇上宠爱的闲散王爷,她是个被山匪夺走贞操的高门弃女,这个组合很容易吸引旁人来踩他们。 哪像现在,周湛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是护国公府仍然健在,手握西北军权,没有人会得罪周湛。 不存在利益关系,就没有人来找她的不痛快。 沈茉冉叹了口气,她有点无聊。 周湛从她一本正经的表面看到了她不安分的内里,将手心覆在她手背上,提醒她别放松。他小时候就是在宴会上被人引到假山旁,忽悠他爬上假山,然后推他下水。 寒冬腊月的湖水让他病了很长时间,后来他干脆让这个“病”永远不会痊愈……那个人想杀他,宫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沈茉冉回握住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幕落在周昌眼中,他打趣道:“七弟与弟妹感情好得羡煞旁人!” 他今天有点刻意针对周湛,其实是想试探他。他仔细分析过,司一珞不是真心给周裕谋划,又不接受他的拉拢,肯定支持的另有其人。 乍一看周湛嫌疑最大,但是太明显的关系也让他对自己的想法产生质疑。 思来想去,又觉得说不准就是他呢! “咱们来玩儿游戏吧,投壶大家都会玩儿,咱们就来比比呗,输的人喝酒。” 闲坐着也无聊,大家都没有异议,便左右分了两处,女人们一处,男人们一处。 司一珞背转过身随便一扔,两支箭都落在壶里,赢来一片叫好声后,她摆手道:“投壶对于武将来说太过简单,下官就不参与了。” 项骁也表演了一个花式投壶,论技巧,在场不一定有人能比得过他。 萧破云与萧元锦只上去应了个景,便回到座位上。 “七弟,七弟妹,大家都参与了,你们也快些来吧!” 包宛莜月份太浅,不敢有大动作,她没参加。 沈茉冉起身说道:“湛王殿下身子不好,妾身技巧也不娴熟,勉强代替夫君来应个景吧。” 第139章 旁观 宴会上惯有投壶的游戏,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女子间玩儿投壶,玩儿的就是个乐趣,沈茉冉的技艺说不上多好,也不是垫底。 “宫里的桂花酿不错,弟妹第一次参加家宴,得好好尝尝才是。” 昌王妃宋氏借机敬酒,沈茉冉不好推拒,便接了。不一会儿,周昌又借口劝周湛喝酒,沈茉冉接了。 宴会进行到中间,男人们凑了一堆,女人们凑了一堆,沈茉冉接连被劝了好几次酒,她还用眼神观察着周湛那边。 看到周昌与周宸联手劝酒,她晃了晃脑袋,脚下有些虚浮。 “我家殿下不胜酒力,妾身替他……” 周湛知道周昌在试探他,他推辞不过已经喝了两杯,正打算找个由头离席,沈茉冉又将他面前的酒端了过去。 “弟妹今天喝了不少了,旁人都是男人替女人挡酒,到了七弟这儿反过来了,七弟与七弟妹的感情好得真让人羡慕……” 周昌打量着沈茉冉,相府千金许给周湛,他走了狗屎运了! 沈案兴可是权臣,他的助力,远比一个兵部侍郎重要。 “七弟虽然身子骨弱,但到底是男人,怎么能让女人给你挡酒呢?” 他语气调侃,非要逼着周湛饮酒。 沈茉冉叹道:“昌王殿下既然知道夫君身子不好不能饮酒,就不要为难他……妾身一个外姓人都知道心疼,殿下为何不心疼自己的亲弟弟?人常说兄弟如手足,殿下身为兄长,更该照顾兄弟才是。” 她一开始是随着周湛叫他二皇兄,这会儿直接喊殿下,明显是对他有意见。宋氏过来打圆场。 “弟妹,你二哥也没有别的意思,桂花酿清纯甘甜,不会醉人,偶尔喝一两杯也不碍事儿。你们夫妻两个刚成亲,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难免紧张了些。” “男人哪儿有不饮酒的,弟妹也别看得太紧,丢了自家男人的脸面……” 宋氏看似打圆场,实则想借机为难周湛,他们夫妻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好话歹话都让他们说了。 沈茉冉心底了然,只怕他们夫妻俩早商量好了,借机试探周湛是假,试探她和相府对周湛的态度是真,现场还有司一珞,上次算计,以周昌的心眼,难道没有发现司一珞在戏耍周裕? 这是连她也一起捎带上了。 沈茉冉在百花宴上做的那篇文章确实出彩,但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她又一直没出过别的风头,很快便被众人遗忘。 她的长相娇娇弱弱,温婉十足,导致大家从心底里以为她好欺负。 她一句话不说,睫毛尚未垂下,一颗泪珠便砸在地上,宋氏瞬间哑然。 皇后发现这边气氛不对,开口问道:“昌王妃,发生什么事情了?” 虽然见识过她说哭就哭的本事,周湛还是愣了一瞬,她将委屈的表情做到极致,有那么一瞬间他分不清她是真的委屈还是装的,心揪了一下。 往年的宴会,他没少被兄弟们暗中挤兑,但是从来没有人替他出头。 周裕怕引火烧身,只会在过后安慰他,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做到这般。他心疼地拉住她的手,安抚道:“几杯清酒而已,不用担心。” 周湛不知道她安排司一珞在周裕婚礼上做的局已经引起周昌的怀疑了,她此时不能顺着台阶往下走,就算不能让周昌打消怀疑,至少也要让曜帝少关注他们一点。 宫女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告知皇后,周昌与周湛都不是皇后亲生的,她并不会在意任何一方,只就这件事情而言。 “你们兄弟们一年到头聚不齐几次,何必要为了几杯酒伤了和气?” 暗指沈茉冉小题大做。 宋氏趁机为自己辩解道:“母后息怒,是儿媳的不对,七弟妹年纪小,也是担心七弟。不过宫里的桂花酿又不醉人,喝几杯也没事,七弟妹不用太过小心,大家都是一家人,又不会害了七弟……” 曜帝喜欢看儿女团结一致,宋氏这话大大取悦了他。 沈茉冉一直垂着眸子,对着众人福了福身。 “皇嫂只说桂花酿不醉人,但是皇嫂可曾见过我家王爷喝酒后的模样?大婚那日,只是用了盛过酒的杯子倒了清水替了合卺酒,我家王爷就难受了一晚上,到第二日还下不来床。” “太医也叮嘱过一定要禁酒,再清淡的酒水,我家王爷也不能沾,二皇兄与我家王爷兄弟十几年,难道不知道吗?” “皇嫂只说几杯清酒不碍事,可我家王爷身子不好,他躺在病榻上时,担心难过的只有真正关心他的人……” “父皇母后恕罪,儿媳不是故意伤和气,夫君身子不适,扰了大家的兴致,都是我们的不是……” 周昌劝酒时,其他人都是冷眼旁观,此时闹起来,仍旧没人站出来说话,皇家只是表面热闹而已,其实人人都冷漠自私。 周贤想站出来,被周昀一把揽住肩膀,示意他别掺和。 周昌暗中观察司一珞,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不由皱了皱眉。 若在其他场合,她肯定早就出手了,但是此处是皇宫,此时是皇家的家宴,她又凭什么替沈茉冉出头? 捏着酒杯喝了半壶酒,回头瞧见项骁看好戏的表情,抬脚踢了踢他,让他收敛一点,别太明显。 萧破云唇角挂着玩味的笑,突然起身道:“今晚多谢皇上的款待,天色不早了,本公主与堂兄这就告辞了。” 皇后面上挂着得体的笑。 “让破云公主与萧世子看笑话了,来人,送破云公主和萧世子。” 周湛一直观察着曜帝的神色,他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后来的看他一眼,装出来的温情不达眼底。 “既然身子不好,就回府好好养病吧,以后不要为难自己。” 名为关心,实则让他自生自灭,以后这样的宴会,他若是撑不住可以不来。 就像禄王叔,今天这个团圆的节日,还有人能想起他来吗? 若不是已经知道曜帝对他这般冷漠的原因,他已经冰凉的心还要再被沉到冰窖里反复折磨。曾经对他的期许,对他的孺慕,此刻都化为泡影。 曜帝的冷漠态度让周昌起疑,嘉妃当年与曜帝感情甚笃,为何会对他们唯一的儿子这般厌恶? 不过这样,他也就不用一直盯着周湛了,他就算有野心又如何? 周湛不得圣宠,又拖着一副病体,沈茉冉的手段也不如想象中的高明。司一珞是个聪明人,就算与沈茉冉交好,在这样的场合,也没有为她出头,又怎么会支持周湛呢? 排除了他的嫌疑,他又将视线投在勾肩搭背的周昀和周贤两人身上。 他们两个人的名声,似乎周贤更有可能一些,而且他这些年结交了不少名儒,极有可能是在拓展羽翼。 司一珞适时起身道:“皇上,臣护送湛王殿下与湛王妃回府。” 她都不在宫里了,项骁也起身告辞。 曜帝不放心他们一起出宫,便低声吩咐魏赫言:“你与司卿一起护送湛王回府。项世子不介意的话,替朕送破云公主与萧世子回驿馆。” 项家与北辽是死敌,完全不用担心他做什么手脚。 这个安排……绝了。 司一珞领命。 周湛行礼道:“儿臣告退。” 他牵着沈茉冉的手,走出宴会的宫殿。 魏赫言瞧着两人握紧的手,吩咐底下的人准备肩舆。 第140章 说服 “多谢督主。” 岳北书要跟着,司一珞开口道:“你跟着教坊司。” 宴会还未结束,岳北书拱手退后回到宴会上。 沈茉冉与隐月扶着周湛坐上肩舆,内侍抬着他走在前面,司一珞与魏赫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魏赫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该知道选择他要走多少弯路,为什么还要跟着他?” 司一珞心想着,不管他手段再多,以韩王的身份想谋夺皇位也很曲折。 上辈子他借着东厂督主的身份在朝中拉拢朝臣,在周裕杀出重围后利用她祸乱朝纲,他再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兵乱中他可以杀了周裕,然后栽赃嫁祸在她头上。 上辈子她死时,除了从来不参与争斗的周贤还活着,有资格继承皇位,但他谋划了二十多年,又怎么会将到手的皇位拱手让人? 当然,一切只是她的猜测,他跟周裕两人到底谁赢了,她不知道。 他走那么多弯路,做了那么多局,算计了那么多人,只为了一己私欲。 有没有可能改变他? 司一珞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上辈子他隐藏得那么好,下了那么大一盘棋,足见他是个心志坚定的人。 要不要试一试? 她内心仍旧蠢蠢欲动。 “督主见过多少苦难?”司一珞猜着他的心思,斟酌着说道,“你我皆出身普通,督主从小被卖进宫里,想必吃过很多苦头。” 她的话勾起了魏赫言的某些回忆,在宫里做一个不受重视的主子受的委屈,确实没有做奴才受的委屈多。 他刚以这个身份出现在宫里时,就连刷马桶的太监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每日有干不完的脏活累活,饿急了眼只能啃干了的馒头,吃馊了的饭。 那时候他才知道世道险恶,他才真的后悔,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只能往前走。 年少的他第一次懦弱,就被现实打败了。 那些年,仇恨支撑着他往前走,他学会了看人脸色,说违心的话,一步一步往上爬到曜帝身边,取代了他身边大太监的位置,手握权柄时,回头将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狠狠折磨致死。 然后一个人守着自己的秘密,慢慢地谋划。 世人只能看到旁人的成功,根本看不到别人为之付出的努力。 他喜欢看那些自命不凡的朝臣一边怕他恨他,又巴结他的样子。那种感觉,太解气了! 但是时间长了,报复的快感麻木,另一种感觉侵袭全身,孤寂,他的喜怒哀乐无人能懂,胜利的果实无人分享。 他开始难眠,回想以前,虽然担惊受怕,但以前的他不是这个样子…… “下官的经历督主都知道,下官再说一些督主不知道的。下官十岁那年去从军时,在路上遇到遭了旱灾的百姓。” “我们挤在破庙里,两个饿得只剩骨架的男人抓了一个女人的孩子,准备将孩子煮了吃。” “他们当时本来打算抓我,因为我警惕,逃了出去,他们没得逞,就把同村的一个男人按住,抓了她的妻子和孩子。孩子不满一岁,女人已经没奶了,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拼命挣扎也没有护住自己的孩子,他们打算先吃了孩子再吃了女人,我听见她声嘶力竭的哭声,没忍住,用砖头砸死了那两个施暴的男人。我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谁知道后来,夫妻俩把那两个男人吃了。” “他们是同乡,一起逃荒。但是饥荒年代,百姓易子而食,吃人的事情时有发生,逃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就牺牲孩子和女人。” “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那一幕比之诏狱的任何刑罚都可怕。下官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宫墙在向后退,少女平淡的声音叙说的故事却令人百感交集。 魏赫言接话道:“为了变成强者,不再被人欺辱,为了凌驾在权利之上,让任何人都不敢看轻!” 他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身旁的少女却摇了摇头。 “人不能这么自私,他们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双方都是受害者。天灾无情,但人间应该有情。朝廷若能及时调度粮草,助他们攻破难关,他们也不会沦落到吃人的地步。” “但凡还有草根树皮能吃,他们也不愿意残害同胞!一路往凉州卫,别说是草根树皮了,就连土都被挖了不少。饿得实在没什么能吃,百姓们就去吃土,然后回家等死。” “下官过了年就十六了,六年前的盛京城是什么样子?督主还记得吗?” 魏赫言六年前已经深得曜帝信任,曜帝将东厂交给他,他掌管着监察百官的大权,眼线遍布大周朝,这些事情,他知道吗? 司一珞记得六年前的盛京城是什么样子,她第一次进京,就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京城像是天堂,看不见外界的疾苦,听不见百姓的苦难。 高管权贵们忙着争权弄权,忙着侵占百姓的良田。 曜帝让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贺蔚查权贵们的田产,一大批权贵因此被褫夺封号,但他得罪了太多人,最后被斩杀以平众怒。 锦衣卫的权利这才落在魏赫言手中。 沈案兴也是借着这件事情崭露头角,被曜帝看中,直升宰辅。 魏赫言很聪明,有了前车之鉴,他办事手段圆滑了不少,培养她当替罪羊。 以前的事情不能详细探究,探究了才发现,他没有心。 司一珞心底苦涩,她根本不应该对他抱有期望,改变他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是想想今天晚上怎么脱困吧。 抬肩與的内侍气息绵长,暗处也有高手潜伏。 他今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司一珞了解他,他办事一向不露痕迹。 魏赫言也在想着从前的盛京城。他以前从不回头,过去的事情很少再琢磨,今晚才发现他自负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其实他的人生还有很多疏漏。 这些事情,他确实不知道。 “所以,这些事情与周湛有什么关联?” 司一珞早猜到他会有此一问,想在他面前隐瞒欺骗他很难,司一珞也不打算说谎话。 “督主手眼通天,应该知道湛王府的家丁护卫侍女仆从都是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兵或者是阵亡将士的遗孀。” 这些魏赫言知道。 “放眼皇室这些皇子王爷们,谁能有这样的善心?” “范公的千古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督主觉得如今的朝廷中有几个官员能做到?” 少女的声音明明没有起伏,却让人胸腔里升出一股豪气与悲凉,周湛一字不差地将她的话听去,想回头提醒她一句,却被沈茉冉牵住手,示意他别回头。 两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过道里十分清晰。 周湛低头看着抬肩舆的四个内侍,这才发现每个内侍都呼吸绵长,走起路来没有声音。 此处灯火昏暗,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反手握紧沈茉冉。 第141章 长远打算 所幸月光仍旧是那么的清亮,十四的月亮已经趋近圆盘,挂在天上宛如指路明灯。 “下官从来不想争权,但是天下乱象已久,皇上手腕不够强硬,勉强只能维持繁荣昌盛的假象,诸位皇子争权,湛王本可以明哲保身,却仍旧要争一争那个位置,为的不仅仅是出人头地。” “督主,我们不该是敌人。我们可以合作。” 魏赫言有点想笑,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跟一个恶贯满盈杀人如麻的东厂太监说,他们不该是敌人? 越走越偏僻,此处已经看不到巡逻的侍卫了。 魏赫言问道:“司大人在宫里说这番话,不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宫里是他的地盘,他想在宫里让人出点意外简直不要太容易。抬肩舆的四个人都是高手,加上暗处埋伏的高手,凭她和隐月,还护不住周湛夫妇两个。 若不是察觉到他动了杀心,她又何须将实情托出? 他沉默着没出声,对其他人来说就是煎熬,周湛后背激起冷汗,司一珞提醒过他小心防备魏赫言,但是他没想到他在宫中就敢动手,果真是胆大包天,够疯! 魏赫言杀不了司一珞,但是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夫妻俩的性命全看司一珞与他的这场交锋,司一珞捏了把汗,她没有猜到魏赫言会突然出手,但是并不意外。 比起他的做法,她在其他地方布好的防备简直就是小儿科,让她更看清了自己与他的差别。 沈茉冉握紧周湛的手,她信司一珞。 司一珞浅笑道:“督主说过,让下官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实力,但是可以信你。下官信督主。” 她的那句信他让魏赫言眼神一顿,玩味地勾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这句话取悦了他。 他停下脚步,抬着肩舆的内侍也暂停下来,画面像静止一样,周湛闭目假寐,沈茉冉脚下虚浮,唯有手心处传来一丝安定。 直到魏赫言开口吩咐道:“前面就是西华门,本督的马车今晚停在这边。” 巡逻的宫中侍卫迎面走来。脚步声击打在心房的位置,才让人从凝滞中活过来。 走了一刻钟,过了西华门。 “多谢督主。” 司一珞发自内心的感谢。 第一次交锋,她与周湛就完全没有应对之力。司一珞松了口气,只是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谁知道魏赫言到底是什么心思。 内侍去通知湛王府的马车来此处接人,折腾一趟将周湛与沈茉冉送回王府。 魏赫言掀开车帘对着司一珞说道:“明日的晚宴司大人莫要忘了。” 他今天高抬贵手,就算是为了感谢,司一珞也必须要去。 “本督从不宴请旁人,司大人莫要辜负了本督的好意。”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明显嫌弃的表情让司一珞一愣,是要她盛装打扮? 她只被沈茉冉捯饬过一回,这个要求还真是为难。 “司大人为难?” 司一珞脱口而出:“不为难,下官一定好好准备,督主早些休息。” 她站在马车旁目送魏赫言回府,哪怕无人看到时表情也十分恭敬。上辈子他说过,上位时喜怒不形于色,劣势时,更不要轻松懈怠,忍一时之气,才能做长远打算。 提督府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她才动身回府。 “她真的全无反应?”魏赫言靠在圈椅上兴趣不减,“是真的老实了,还是暂时收敛了?” 姒海反正是看不出来。 “督主,您真的要跟湛王殿下作对吗?湛王殿下有护国公府做靠山,又有司大人相帮,跟他作对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姒海的声音弱了下来,“奴才知错!” 但是他又实在想不明白。 “督主,您说咱们今天放了湛王殿下,他以后会不会针对咱们?” “你话挺多?”魏赫言起身走到床前,伸开手,“还不快服侍本督更衣!” 姒海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抖着手去解他的腰带,没敢问自家督主今天是怎么了,平常都不让他近身…… 他的手法很生,扯了一下没扯开,蹲下去解的时候被魏赫言一脚踹了个屁股蹲。 “滚出去吧。” 姒海从地上爬起来,佝着腰退出去。 魏赫言自己动手脱了衣衫,回味着司一珞熟悉的伺候手法,在想,这倒是像他会干出来的事情。 太监净身后会有些后遗症,他不是太监,自然不会让姒海近身。女人了解不多,暴露的风险也小些。 憋了一天的喉咙紧得难受,他揉揉脖子,仰脸时原本平坦的喉部突然多了一个凸起,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那个凸起也跟着上下滑动。 整场宴会他都没有进食,原本没什么食欲,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去拿些吃的来。” 一开口,他的声音也与往常不同,低沉中带着点点暗哑,粗犷中又有磁性。 姒海以为自家督主上火,嗓子哑了,去厨房准备菜点时,又多准备了一碟枇杷糕。 屋子里光线昏暗,姒海低头服侍不敢乱看,自然没发现魏赫言的异样。 司一珞回府时项骁正在她房间里坐着吃鸭腿。 “陈婶子今天晚上刚卤的八宝鸭子,给你留了半只。” 宫宴上的菜中看不中用,他们两个半截遛出来,肯定都没吃饱。司一珞也不客气,两人分了一只鸭子还觉得不尽兴。 项骁起来起去厨房瞄了一圈,又从锅里捞了两跟猪蹄,摸了两坛酒。 “吃肉得喝酒才痛快,来,好不容易有机会,咱俩喝两杯!” 司一珞现在看见酒就有点发怵,她喝点酒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刚受了一场惊吓,她还没想好怎么收尾,要是再出点儿别的事情,她怕被魏赫言灭口。 “我不喝了。” 她在宫宴上已经喝了不少了,但是项骁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大晚上吃肉太油腻,喝点酒解腻也没什么。再说了,你的酒量的我可试过了,这么一小坛酒,还不够塞牙缝呢。” 司一珞的谨慎小心也分跟谁在一起,项骁不在她面前时,她十分克制,但是跟他在一起久了,容易被他大大咧咧的性情感染。 项骁把酒坛子拍开,随手拿了两个茶杯倒上递给她。 “酒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一壶酒下肚就都过去了,稀里糊涂过去比憋在心里强!” 酒香勾引着肚子里的馋虫,越冷静克制的人在体会过那种酒后的放松时越会上瘾。 “我只喝一杯。” “干杯!” 项云进来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整喝了两坛酒。说他们喝醉了吧也不至于,两人神色都很清醒,而且才两坛酒,还不至于喝醉。 只是桌上乱七八糟,吃剩的骨头铺了一桌。 “还不过瘾吧,走,哥哥带你去外面喝!” 项骁勾住司一珞的肩膀,司一珞揉了揉太阳穴,想拒绝他。 “今天晚上圣心湖热闹得很,明天又不用去点卯,哥哥带你去喝花酒解解闷儿!” 第142章 远房堂兄 现在这个时间,街上的酒楼还开着门,项骁与司一珞喝了个痛快。地上躺了十来个空酒坛,项骁喝酒又快又急,司一珞陪着,也喝了不少。 酒楼外经过的人往里看了一眼,朝暗处吹了声口哨。 破空声响起,司一珞抓起地上的空酒坛扔到项骁面前,替他挡了一支袭来的飞镖。 她单手撑在桌子上,抬脚踢向举刀砍来的人胸口,将人踹出酒楼大门。 项骁回过神来,搬起一张板凳砸在围过来的杀手身上,酒意瞬间清醒了大半。 “这些是什么人?” 酒楼掌柜吓得躲在柜台后不敢吭声,其他酒客一看形势不对,赶紧跑到后院躲了起来。 说话间,对方仗着人多一拥而上,司一珞夺了一把兵刃扔给他。 “他们的目标是你,可能是北辽的人!” 项骁手起刀落,砍了几个人,大声骂道:“朝廷才刚跟北辽议和,他们杀我做什么?” 北辽内部不稳,只有少数人知道,项骁收到西平侯的书信,恰巧知道这个消息。 “他大爷的,想挑拨我父亲跟朝廷的关系,得看小爷答不答应!” 京城重地,西平侯世子若在街市上出事儿,朝廷免不了责任,到时候有心人再散发西平侯有意谋反的消息,以曜帝的多疑,必定会中计。 北辽与大周摩擦不断,西平侯驻守凉州卫多年,换将领就意味着有机可乘。 幕后之人居心叵测。 人越杀越多,项骁问道:“司一珞,你们锦衣卫不是有联络信号?” 司一珞想得比他更多,此处虽算不上闹市,但也不算偏僻,街上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斗殴事件,五城兵马司的人到现在都没反应。 是玩忽职守还是有意为之,很耐人寻味。 酒楼外一缕紫色烟花冲上夜空,附近的锦衣卫率先冲进来。 杀手们边战边退,司一珞脸上染了血,不给他们机会,收到信号赶过来的锦衣卫将出口封住。 “抓活口!” 杀手们没有退路,便咬破嘴里藏的毒药。谁都知道进了诏狱生不如死,眨眼间,酒楼里只剩下一地尸体。 五城兵马司的人这才姗姗来迟,为首的领官一身酒气,脚步虚浮,显然是刚从酒桌上下来。 司一珞的下属清点着尸首,她看着领官的眼神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当值期间饮酒,玩忽职守,按照大周朝律例,要重打五十大板,官降一级。” 那人反应了半晌,酒还没醒,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姒海公公的亲哥哥!背靠着魏督主,锦衣卫算什么东西?敢动老子?” 司一珞看他一眼,脑海中回想着这个人的身份。 姒海本家里似乎是有一个哥哥,但却不是亲哥,是远方堂兄。 靠着姒海在五城兵马司混了个闲职,是魏赫言手底下的一号狗腿子,有些腌臜事儿交给他去办,他就觉得自己受到器重。 对外宣称是姒海的亲哥,后来因为得罪的人太多,被人蒙了头吊在城外乱葬岗的树上。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他身上贴着魏赫言的标签。 这个节骨眼上,制造她跟魏赫言的矛盾,为了什么? …… 周湛与沈茉冉回府之后哪里能睡得着。 夫妻俩对坐在桌前,今天晚上沈茉冉借机澄清了他新婚夜不留宿主院的原因,算是将他已经被抹黑的名声稍微挽回了一些。 但是通过今晚也能看出来曜帝的态度。 周湛揉揉眉心,低声道:“王妃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今晚的情形……王妃作何感想?” 他没明言,但是试探的语气让沈茉冉心中着恼。 再怎么说,两人如今也算患难夫妻,刚从往鬼门关走一遭,连她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就不信他没察觉到! 周昌的试探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危害,但是魏赫言这个人太可怕,他们摸不清他的脾气,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殿下今晚喝了酒,还是早点休息吧,妾身就不送了。” 沈茉冉福了福身,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将满头珠钗取下,瞪着镜子里的人。 她也是有脾气的好吧! “殿下,做人呢,得有付出才有回报,便宜都让殿下占了,殿下是欺负妾身一介弱女子,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变相地骂他是狗……周湛掩唇轻笑。 美人横眉冷竖的样子让他想到今天晚上她在宫宴上护着他的情形。 起身走过去,动手帮她拆发簪。 “不敢劳烦殿下。” 沈茉冉垂下眸子,周湛俯身将她圈在怀里,叹道:“别生气了,咱们夫妻一体,试探你是我不对,但我也想知道,我的王妃够不够聪明,能不能与我一起走到最后。” 这才是他试探她的目的。 男人很容易动情,但是周湛不是多情的人,初时只是觉得她有些不同而已,后来发现她挺有意思,忍不住想逗逗她。 沈茉冉恼道:“我以为你要开诚布公地跟我谈。” “本王的这点身家不是都在王妃手里捏着……本王的身子也只给王妃看过,王妃还想怎样开诚布公……” 沈茉冉拍开他不正经的手。 “今晚若不是有阿珞在,我们夫妻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殿下当真没有应对之力?” 今晚从魏赫言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就像一场噩梦,两人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周湛叹道:“能与魏赫言旗鼓相当的人,恐怕也只有司大人了。” 本以为怀里的小女子会嫌弃他没本事,谁知道她立刻接话道:“我信阿珞,有她在,我们就不会出事。” 周湛沉吟半晌,他夸司一珞,但是听他家王妃的语气,怎么跟夸她一样? 周湛琢磨着她的话,问道:“王妃与司大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比外人看到的更深厚。” 沈茉冉反唇道:“不及殿下与阿珞的君臣之谊。” 夫妻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个话题。 不管她是今天晚上之前知道司一珞投靠他,还是今天晚上才知道,事已至此,较真也没有意义。 周湛轻咳一声,捂着胸口说道:“本王今天受了惊吓,胸口有点闷,腿软走不动路……” 他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是掉了马甲开始耍赖皮了! 要赖着不走? 沈茉冉却不想让他如愿,开门喊来红英。 “你家王爷不舒服,去请太医来。” 身后的人挑着眉头,沈茉冉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今天晚上在宫里,她哭也哭过了,不坐实了周昌针对他们的事实,怎么对得起她的眼泪! 周湛向后仰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翻了个身,手指点上几处穴位,等沈茉冉吩咐完回来,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出气多进气少,吓了一跳。 “殿下你没事儿吧?” 上前去摸他的额头,冰凉的皮肤让她手指颤抖,惊疑半晌,将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 还有口气…… 不会是真的不舒服吧?沈茉冉慌道:“来人,快来人!殿下他快不行了……” 周湛紧闭的双目努力眨了眨,他怎么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迫切…… 湛王府人仰马翻,太医都请来了好几个,又是扎针又是灌汤药,一直折腾到天亮。 第143章 小人物 “本官怀疑你与北辽细作勾结,意图谋害项世子。带回去!” 酒楼里一片狼藉,女子的语气不带半点温度。 姒海本家姓高,眼前这人本名叫什么她不记得了,只知道他为了拍马屁,自己改了名字,叫高进忠。 “你血口喷人!” 高进忠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跳起来准备骂,被司一珞手底下的人一把按在地上,拿抹布堵了嘴绑起来。 他手底下有机灵的,赶紧跑去给姒海报信。 司一珞没有阻拦,吩咐道:“去搜搜高进忠的住处,看看有没有与北辽勾结的证据。另外,把今天晚上跟他一起喝酒的人都带回去审问!” 其实她觉得高进忠跟北辽勾结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跟他一起喝酒的人就不一定干净了。 高进忠这个人就像狗屎一样给她的下属找麻烦,事儿不大,就是恶心人。 她在衙门里听过下属们闲聊时提过好几次,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查出点什么,让他赶紧滚蛋,也算除了一害。 他这个级别根本够不上锦衣卫审他,但是只要跟细作有牵扯,锦衣卫就能插手。 姒海对他这个堂兄也没什么感情,但是毕竟是给他办事儿的,惹上司一珞,他想了想,瞥了一眼刚熄了灯的屋子,让报信的人先走了。 这个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关键时候,他不敢擅自做主。 魏赫言耳力好,听见屋外的说话声,睁开眼睛。 “督主。”姒海得到默许后推门进来,将事情说了,“督主,您说这件事情堂兄会不会是被人设计了?” 很明显的局,魏赫言开口道:“去查查今晚是谁跟高进忠喝酒,将人抓起来审审。” 姒海犹豫道:“可是督主,司大人已经让下属去抓人了。咱们现在过去,人早就被关进诏狱了……” 司一珞办事也是滴水不漏,人都被她控制住,那么审出来什么也是她说了算。姒海虽然不在意高进忠的死活,但是他怕司一珞借着这件事情小题大做,危害到他家督主。 磕糖的时候他觉得自家督主跟司大人简直是郎才女貌,但是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今天晚上自家督主还算计了人家一次呢,说不准人家是故意报复回来! 高进忠是个小人物,但是小人物引起的效果说不准能翻天! “这点事情还得本督给你想办法?” 魏赫言的声音带着浓郁的倦意,低沉的声音让姒海头皮一紧。 “是,奴才自己想办法,可是督主,奴才这张脸在司大人那儿怕是不顶用……” “本督的脸顶用?” 魏赫言要被他气死,将他带在身边教导了五六年,他是长了一副猪脑子,一点长进都没有!怪不得他要重用一个女人! 脑子里嘣的一声,他顿住了,手指抵在额间,摆摆手。 姒海鼓起勇气问道:“督主,您是要……” “替本督更衣!” 姒海急忙去准备衣服,魏赫言半伸着胳膊,姒海将大袖衫给他套上,拿出腰带递给他。魏赫言三两下扣好,突然停下动作,又开始解腰带。 “督主,这事儿您不管了?” 魏赫言将腰带随手挂在屏风上,脱了衣服搭在上面。 “让你的好堂兄吃点苦头吧,本督想看看她想做什么。这件事情你别插手。” 看着又躺回去的自家督主,姒海真是有苦说不出…… “督主啊,您再这样下去,您跟司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成好事儿啊……” 今天你算计我,明天我算计你,小打小闹就算了,偏自家督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想把人家效忠的主子灭了。 人家设个局反击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您说您不去盯着就算了,万一司大人真有那个能耐把您拉下去,您不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姒海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感觉到自家督主已经在暴走的边缘,顶着一头冷汗,连补救的话都说不出口。 上次要不是他跑得快,早就被自家督主取了狗命了,这次,他连跑都没地儿跑去,司一珞不在家…… “督,督主……”他趴在床边,说话的声音抖得好似颤音,“奴才为了督主操碎了心,您看在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给奴才留个全尸吧,呜呜……” 不敢上床抱他的脚,他就抱着他放在床边的鞋呜呜地哭。 魏赫言被他哭得心烦,掌风将他掀起来从正门摔出去,姒海后背带着半扇门飞了出去,摔在院子里。 还剩下半扇门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但却没人敢上前。 姒海爬起来感激涕零道:“奴才多谢督主不杀之恩!” 院子里一个人都看不见,但并不是没有人。姒海到底是魏赫言身边的第一总管,他只在自家督主面前怂。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当值的时候偷懒,想死是不是?” 丫鬟太监们从两侧的值房里出来,分成两列整齐站好。 姒海恼道:“都在看咱家的笑话是不是?你们有几个脑袋?还不赶紧收拾好,等着咱家自己收拾吗?” 伺候的丫鬟太监们茫然无措,姒海又骂道:“还不赶紧把另外半边门也摘下来,当心砸到督主!明天再去请木匠过来修门!” 内侍们将门摘下来抬走。 “还愣着干什么,退下吧!今晚都竖起耳朵,别打盹!” 魏赫言听着外面的一通忙碌,不知不觉竟然睡过去了。 第二天中秋,别人可以休息,他却还要进宫,不过不用那么早,晚上宫里的主子们在一起赏月,他处理完公务就可以回来了。 意外的是,司一珞跟项骁也在。 司一珞将昨晚从高进忠住处搜到的财物制成表册,以及在他住处搜到的两封信一起交给曜帝,昨天的杀手没有活口,但是追查下去也是有结果的,这些人都在高进忠的帮助下混进京城的。 苗聪昨天晚上连夜审问高进忠,录了一份口供,也在曜帝案头摆着。 司一珞本以为高进忠不会跟北辽有勾结,没想到她想少了,那两封信没有署名,一封是许他的财物,一封是让他做的事情。 而据他交代,许他财物的是一个行商,因为商队没有通行证,让他帮忙安排进城。 今晚也是这个行商设宴请他喝酒。 那个行商在发觉事情暴露时已经服了毒药自尽了,货物被锦衣卫暂扣,除了几箱子宝石之外,其余的全是各种稀罕的物件。 据高进忠交代,这些东西都是那个行商用来打点朝中重臣的,还让他帮忙引见魏赫言。 “赫言来了。”曜帝将资料放下,“高进忠是你的人?” 魏赫言想了想,回道:“不算奴才的人,他只是奴才身边内侍的远房亲戚,前些年花了点钱,在北城兵马司谋了个闲职,奴才就没再关注。” “不过昨天晚上,奴才听说他犯事儿了,今日瞧见司大人与项世子,司大人办案效率快,此案怕是已经有眉目了?” 司一珞不意外他会三言两语将自己的嫌疑洗脱干净,毕竟她没有证据证明此案是他授意,仅凭着一个高进忠,还扳不倒他! 她只是把查到的东西交给曜帝,既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蓄意栽赃。 曜帝将资料交给魏赫言。 “你自己看看吧。” 第144章 太讨厌 魏赫言仔细看完,高进忠确实被人利用了,但是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单从他家里搜出来白银七万两,还有许多玉器摆件。 贪财好色,见财起意,没有这件事情,他早晚也会栽。 只是被关进诏狱里会多吃点苦头。 “昨晚那些杀手是冲着项世子去的,若不是有司卿,朕今日就难以向西平侯交代,这些贼人太可恶了,北辽内部的局势要盯稳些。” 锦衣卫掌管军情刺探,北辽内部也有大周的钉子,这些人如今都由司一珞负责。 她拱手应了声是。 “还有,司卿府上既然养着北辽的细作,不妨给萧元锦透个消息,让他们也帮我们调查。” 岳北书是北辽细作之事,司一珞早已如实上报给曜帝。 不管外人怎么看她,她不想让自己目前效忠的君主也觉得她是个色令智昏的人。 这件事情魏赫言不知道。 司一珞的权利来源于君主的信任,对付魏赫言的唯一办法就是,她要比他更受曜帝器重! “皇上,臣与父亲是大周朝的臣子,臣父更是几十年如一日替大周朝镇守边关。如此浅显的伎俩,父亲定然不会相信,更不会因此产生叛逆之心。皇上慧眼如炬,识破北辽的意图,臣先替父亲谢过皇上的信重!” 曜帝满意他的态度。 “有西平侯驻守凉州卫,朕才能放心踏实,替朕跟你父亲说,朕信他!” 项骁感激涕零。 “臣一定将话带到!” “司卿办案辛苦,朕许你多休息两天,后天将候选官员的考核递上来就行。” 司一珞应是。 曜帝吩咐道:“赫言,替朕送司卿与项世子出宫。还有一事,你一道办了,替朕去看看湛王,昨晚折腾了一夜,把刘院首带上,需要什么药材只管从库房拿取。” 魏赫言应是。 三人退出来,魏赫言开口道:“司大人的局不太高明。” 他以为局是她布下的? 司一珞有理由怀疑他是贼喊捉贼,一点尾巴都没留下,也只有他能做到。 “不管督主信不信,不是下官布下的局。” 魏赫言冷笑道:“如果本督是你,一定要用尽手段,将矛头直指对方,哪怕没有证据,只要皇上怀疑就够了。司大人不够狠……” 他说得不无道理,昨天晚上她想了一夜,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若只是让曜帝怀疑,不能一击击中将他打垮,曜帝的怀疑不会要了他的命,他却会反扑,让她生不如死。 权衡利弊之后,司一珞决定暂且蛰伏,大丈夫能屈能伸,也是他教的。 但是好事做了,若不能给自己谋取点儿福利,也不是她的风格。 “下官只是实事求是,事情不是督主做的,下官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魏赫言明显不赞同,却也没有反驳,将他们送到宫门口,端手道:“司大人莫要忘了今晚的约定。” 他说话一向是阴阳怪气的腔调。 司一珞应了一声,与项骁翻上马背,纵马离去。 他还站在宫门口,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才转身上了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 项骁直觉这两人之间没有好事,好奇了一路,追上她问道:“那个死太监跟你约定什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替你出气!” 他的态度让司一珞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上辈子没有人会为她出头,她也习惯了自己扛着。 这辈子一切都不同了,她不是只有魏赫言一个人。 “没事,他今晚邀请我赴宴赏月,可能要探讨一些公务,不必在意。” 周湛的病不知是真是假,她还需抽个时间过去一趟。 陈卓从府中迎出来。 “阿珞姐姐!” 他手上沾着面粉,脸上也跟花猫一样,他刚到关城的时候白白胖胖的,脸上带着婴儿肥,这两年晒黑了不少,也健硕了不少,面粉糊在脸上没有可爱的感觉了,反而有一种硬朗之气。 “你做什么了?”项骁提着他的耳朵,“君子远庖厨,谁让你去做饭了?” “世子,疼!” 项骁在京城也没有别的朋友,他们两个平常保持距离就算了,今天中秋节,总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 “今天中秋节,我跟我娘在包月饼呢!快松开我!” 项骁压根儿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大步跨进门。 陈卓跑到后面跟在司一珞身边,“阿珞姐姐,今天中秋节,我娘说晚上咱们也在后花园摆上几张桌案,摆上几盘瓜果点心,看看月亮。” “阿珞姐姐,你说月亮上真的有嫦娥仙子吗?” 司一珞小时候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讲故事,说月亮里住着嫦娥仙子,但是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不知道。” 陈卓举着两只手,追着她笑道:“我觉得嫦娥仙子一定没有阿珞姐姐好看!” 司一珞被他逗笑,在他脑袋上点了一下。 “快去帮你娘包月饼吧,我最喜欢吃枣泥馅儿的,做好了喊我。” “是!” 陈卓领了命令,撒腿就往厨房跑。 “阿珞姐姐放心吧,第一锅就是枣泥馅儿的!我去看看好了没!” 司一珞没吃上月饼就感觉到了困意,昨晚一晚上没睡,回到府上一放松,就觉得瞌睡,靠在床头,耳边还听着项骁在说话。 “陈卓这个小兔崽子又问我要钱,说攒钱娶媳妇,他胃口是一次比一次大……司一珞你说我要不要收拾收拾他?” 话落半晌无人应答,回过头来看见她睡过去了。 “阿珞姐姐——” 陈卓端着月饼蹦蹦跳跳着靠近,项骁从房间里走出去,反手关上房门,一把捂住陈卓的嘴,算是公报私仇。 陈卓被他偷袭也没忘了手里的月饼,那是阿珞姐姐最喜欢的枣泥馅儿的,不能掉在地上! 他好不容易挣开。 “世子你欺负人……” 项骁指指里面。 “可不是我欺负你,你家阿珞姐姐昨天晚上审案,一晚上没睡,这会儿睡着了,我这不是怕你吵醒她!” 陈卓恼道:“世子明明是公报私仇,就会欺负我!” 项骁从他的盘子里拿走一个月饼。 “这是给阿珞姐姐的!” 陈卓作势去抢,项骁叼着月饼对他吐了吐舌头。 “你又打不过我,我不欺负你欺负谁!有本事你追上我!” “无聊!”陈卓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将剩下的月饼放在桌上,又轻手轻脚退出来关上房门,“项世子在京城肯定是憋疯了……” 项骁在对面屋顶上朝他扔了一块儿石子,砸在他额头上。 “小鬼,在琢磨什么呢?肯定在说我坏话!讨打是不是!” 陈卓跺了跺脚,虽然打不过他,但还是很想试试怎么办? 怪不得那帮刺客要刺杀他呢,他真的太讨厌了! 陈卓撸起袖子,往后退两步,借着助跑的力量轻松扳住墙头爬上去,项骁跟逗他玩儿一样,手里捏了一把石子,对着他的各处大穴打去。 第145章 盛装 陈卓在关城的时候就跟着军中练武,进京之后又跟着府上的暗卫一起训练,进步飞快。只见他翻身爬上屋顶,在屋顶上如履平地,不仅躲过了项骁的暗器袭击,还离他越来越近。 “行啊小子,有进步!” 项骁来了兴致,一大一小两人在屋顶上你来我往打了起来。 项骁又去厨房顺一块儿月饼叼在嘴里,两人折了树枝当武器打得不亦乐乎。 项云领着护卫巡查,屋顶上时不时飞下来几块儿碎瓦树枝,他对此虽然见怪不怪,但是…… “世子,损坏的瓦片与请工人修缮的人工物料,麻烦您走的时候一并赔付。” 项骁正起劲儿,被他这句话噎到,从房顶上跳下来。 “咱俩之间还得计较这么多吗?” 项云面无表情。 “属下与世子之间不需要,但此处是司大人的府邸,这座宅子是御赐的,损坏了就得修缮。” 项骁无奈道:“行吧……” 司一珞睡醒时已经过了饭点儿,但是大家都没吃饭。陈卓被项骁虐得体无完肤,衣服已经刮破得不像样子。 陈婶子叉着腰在底下喊:“小兔崽子,老娘新给你做的衣裳,你皮痒痒了是不是?还不赶紧给老娘滚下来!” 陈卓本来就已经力竭,又被他娘一通吆喝,脱力加上受到惊吓,从房顶上滚下来,正好被司一珞接住。 他一脸娇羞地搂着司一珞的脖子说道:“美人救英雄,阿珞姐姐,我要对你以身相许……” 司一珞面无表情的将他扔到院子里。 项骁嘲笑道:“毛都没长齐,就敢大言不惭!” “行了,都饿了吧,快来吃饭!” 陈婶子将饭菜摆上,招呼着大家坐下吃饭。 后院,难得清闲一天的言礼站在院子里对着外面大喊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司府以外的人了,好几个月没逛过街,没添置过新衣裳,没去过探春楼,没买过点心……这比坐牢还难受! 在这里住着,跟宫里的冷宫估计也差不多了吧! 见不到司一珞,予墨反而消停下来了,日日去菜园子里看他种的秋黄瓜和南瓜。眼巴巴地看着结了果子,他摘了一小筐黄瓜,哼着小曲儿回来就瞧见同伴在院里发牢骚。 言礼瞪了他一眼,筐里的秋黄瓜看起来很嫩,他伸手拦住他。 “给我啃一根黄瓜降降火气。” 予墨将筐子护在手肘里面。 “这是我留给大人的,你想吃自己去摘!” “司大人估计都忘了还有我们这些人了,你还惦记着她!咱们都多久没见过大人了,你还做着梦呢?” 他们两个是周裕的人,跟岳北书一样出身贱籍,从小受到勾栏的熏陶,没什么底线,毕生的目标就是讨好主子,博取恩宠。 公西允赤着膀子,拳头砸在木桩上将木桩砸裂了一条缝,他将这个木桩当成是司一珞,每日都要练上一套拳法。 自从他来之后,木桩已经换了好几个了。 一开始予墨跟言礼还联手排挤他,后来发现根本打不过,他们几个又都一样不得宠,大家便和谐共处了。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公西允打了一桶水,就在院子里擦洗着身上的汗。 他的身材线条匀称,极有力量感。 予墨跟言礼觉得难看,魏臣却看得很羡慕,想让他教他又不敢开口,公西允傲得很,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故意跟予墨作对似的,趁他不注意将他筐里的黄瓜抢来两根,随便用井水一洗,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让予墨抓狂。 吃完洗完,将衣服晾在院子里,他把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上屋里传出萧声,岳北书的萧声不受任何人的干扰,清冷缠绵,将郁郁不得欢颜的情绪渗透到每一寸空气中。 言礼愈发的烦躁了,予墨怕保不住剩下的黄瓜,赶紧回房。 他站在院子里踹了一脚公西允的木桩,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么硬的玩意儿公西允每天用拳头锤,他的拳头是铁吗!怎么连块儿木头桩子都欺负他! “你看什么看?”他瞪了一眼坐在阴凉处做针线的魏臣,“没见过大男人家天天绣花的!娘娘腔!” 魏臣没理他,收了线,将给司一珞缝制好的长衫收起来。 司一珞英气,但是世面上女子的衣服款式都不适合她,她日日穿着男装,不太合身,他做的正好,就是不知道她会喜欢吗? 陈卓想起来什么,问道:“阿珞姐姐,你后院的那些男宠们今天晚上是不是该放出来透透气了?咱们也办一个家宴怎么样?到时候让他们一人表演一个节目,咱们连戏班子都省了!” 司一珞想到晚上魏赫言的邀请,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附和道:“行,让项云安排吧。” 陈卓拍着胸脯说道:“不用麻烦项云大哥,这个差使我就能办!” 司一珞嗯了一声,她闲不住,下午时又去了一趟衙门,将下属调查的资料整理好,审查一遍,今天晚上先试探过魏赫言的态度……又猛然想到,她今晚该怎么试探? 看看外面天色不早了,她将资料收拾好放起来,该准备去赴宴了。 二乔在府门口守着等她。 “大人,对面提督府送来两个箱子,还有一个嬷嬷,说是要见到您才走,这会儿人还在客厅里。” 司一珞大步将二乔抛在身后。 客厅里果然有一个女子,不过年纪不小了,二十多岁,看穿着,应该是管事的嬷嬷。 那嬷嬷起身行礼后将左边的箱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套暗黑色的织金长裙。右边那个箱子中是一套金饰,头冠正好与长裙上的花纹相配。 “我家主子说了,司大人不擅长这些,让奴婢来帮大人梳头。天色不早了,大人早些穿戴好过府赴宴吧。” 二乔看着箱子里的衣服与首饰,惊叹道:“好漂亮,大人您穿上肯定很好看。” 魏赫言还真是贴心! “跟我来吧。” 二乔上前帮着抱了一个箱子,与嬷嬷一起跟到司一珞的房间。 “奴婢帮您净面。” 司一珞不用她上手,自己洗了把脸擦干。 她不是以色侍人的女子,嬷嬷也不敢过多要求,上前将她的头发拆下来。 “奴婢先帮您梳头。” 她手上拿着一把桃木梳,司一珞从铜镜中看着她的动作,像这种将命门暴露给陌生人的举动她从来不会做,但是不知道魏赫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暂时忍了。 头发在她手里变得乖巧听话,不一会儿就在头顶挽成发髻。首饰也没有太过复杂,至少司一珞还是能接受的。 只是一旁的流苏步摇让她觉得碍事儿。 “奴婢帮大人宽衣。” 那套黑色织金长裙与魏赫言常穿的那套常服相似,裙摆上是栩栩如生的蝴蝶,袖口的领口都有紫藤花缠绕。 少女面色红润,无须涂脂抹粉,她起身时,嬷嬷从箱子里取出一双同色绣花鞋放在地上,将她的短靴脱掉换上。 司一珞没有耳洞,但是不影响整体的美感。 这套衣服鞋子竟似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她平常的衣服大多都是黑色,而这套衣服低调中透着华贵,华贵中带着清冷,将她的气质衬得淋漓尽致。 她仍旧是她,却又似乎不一样了。 “你们先出去。” 二乔已经看得呆了,她只觉得自家大人今天太好看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好像来自幽冥的王,对,就是王,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如她家大人这般! 第146章 后悔 司一珞在腿上绑了一把匕首,腰间藏了几把暗器,袖子里绑上飞刀。做好准备才打开房门,对着守在门口的二乔说道:“你去后院跟他们说一声,我先出门赴个宴。” 少女身形笔挺,走路带风,鬓边的流苏一动不动。 二乔眨了眨眼,怎么觉得自家大人杀气腾腾不像是去赴宴,倒像是去拼命? 不对,她家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司大人这边请。” 进了提督府的大门,姒海亲自迎上来。 “司大人,我家督主在望月楼等您。” 望月楼?司一珞一脸疑惑,姒海解释道,“就是上次您跟督主从楼顶上掉下来那个阁楼,督主取了个名字叫望月楼,里面已经打扫好了,您请。” 那处以前就是个废弃的阁楼,坐落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督主今晚宴请的还有谁?” 姒海狗腿道:“督主从过来不宴请朝中大臣,今晚只请了您。” 司一珞往前迈的脚顿了一下,但是临阵退缩不是她的风格,而且现在退回去也不合适。 “您请。” 魏赫言靠坐在窗子上,邪魅笑着灌了口酒。 一道视线落在头顶,司一珞抬头看去,半开的窗口里却只有屋顶的横梁,好像刚才只是她产生的错觉。 木质的台阶从一楼蜿蜒至三楼,上到顶楼,视野突然开阔,一个偌大的空旷的房间中间,只在地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羊毛毯。 魏赫言一身黑衣躺坐在上面,两张矮桌上摆放着瓜果点心。 “司大人请入座!” 司一珞这才发现两人的衣服形制颜色一样,她上前跪坐在矮桌前。 魏赫言毫不掩饰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 “姒海,上菜!” 中秋佳节正是蟹美鱼肥之时,魏赫言不喜麻烦且饮食清淡,第一道是蟹酿橙,后面跟了清蒸鳜鱼、荷塘月色,塘炒蟹,都是宫宴上能看见的菜肴。 “宫里赏的,司大人尝尝。” 中秋节各府会收到宫里赏赐的菜肴以示恩宠,不过要等宫里开宴之后。魏赫言府上领先一步,充分说明了他在曜帝心中的地位。 宫中宴席有一个特点,中看不中用,魏赫言吩咐厨房又加了几道司一珞爱吃的菜。 他主动给她布菜,司一珞受宠若惊道:“督主,下官受不起!” 他今天的态度太反常了,司一珞心中恐慌。 “菜里没毒。” 魏赫言抿唇一笑,将原本要放在她碗里的藕片送到嘴边,司一珞听见了藕片的脆响。 将藕片放到自己面前的碗里,他又抄了一筷子鱼块。 司一珞端起碗接住,在他殷殷的目光注视下,放到嘴边。没吃出什么味道,满脑子都在想他今晚抽什么风。 魏赫言将片好的鸭子蘸了酱料,用卷饼包起来,修长的手指做出的动作十分好看,司一珞还没来得及欣赏,他包好的鸭子就落在了她面前的碗里。 “督主……” 司一珞觉得必须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再这样下去她心脏受不了。 “督主今晚宴请下官,是为了官员候补……” “吃饭时不谈公务,是本督府上的菜肴不和胃口?”他记得她喜欢吃肉,“刚烤出来的鸭子,皮焦里嫩,司大人尝尝。” 司一珞急忙摇头:“不是!是督主突然这般,下官有点……不适应。” 魏赫言手指一顿,将卷好的鸭肉放在她碗里,轻嗤一声,笑道:“本督还不至于为了几个官位屈尊降贵,服侍司大人……”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魏赫言将手指沾上的酱料放在唇边,轻轻吮吸了一下,司一珞听见自己咕咚咽吐沫的声音。 今晚的他像一只男狐狸精,一言一行都在勾着她。 司一珞低头看着碗里的菜,将思绪放空,想想上辈子被射杀在城楼下的心情,最后一刻,她想的竟然是他的恩情她终于用她自己的命还完了。 但还是忍不住心凉,明知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督主不必如此,下官消受不起。” 魏赫言向后撑着手肘,仰脸叹道:“司一珞,你到底给本督下了什么咒语,为什么本督看到你时,这儿……不受控制。” 他好看的手点着自己心口,“苗地还有一种蛊虫叫同心蛊,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本督怀疑,你在本督的食物中下了蛊。” “督主在说什么……” 司一珞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他说他的心对她不受控制,说她给她下了蛊毒,前半句存疑,后半句完全不信,她怎么可能在他的食物里下毒呢! 魏赫言偏头轻笑出声,声音轻快。 “骗你呢,司大人太拘束了,本督开了个玩笑。” 少女太警醒,不好哄骗。 “官员候补的事情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明天本督会准备一份真实的考评送进宫里。” 司一珞太过诧异,他不是已经和周昌达成协议? 魏赫言看穿她的心思,斜瞥着她。 “周昌在你面前谎称本督已经同意他的提议,反过来又在本督面前暗示你已经接受他的条件,他是笃定你我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私底下不会碰面,这才敢两头欺瞒。” “这么浅显的伎俩,司大人会信吗?” 若换成其他人,司一珞肯定不信,但是对象是他,她就会误判。 司一珞心里盘算半晌,干巴巴地解释道:“高进忠的事情真的不是下官布的局,下官也没有刻意针对督主。” 她前脚还在拉拢他,后脚就针对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会让人误会。 魏赫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上辈子,她做的事情,她的用心,他一眼就能看破。 “菜要凉了。” 烤鸭香甜可口。 宴会进行到这里,她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越来越猜不透魏赫言。 魏赫言动手将碟子里的半截脆藕吃了,司一珞偷看他,在他抬头夹菜时又将头低下去。 “高进忠勾结北辽,是死罪。” 魏赫言筷子停在半空,无奈地垂下,与他的声音一样无奈。 “本督今晚邀请司大人赏月,不要再提无关的人。” 少女垂下的睫毛轻颤着,掩盖心中的不安。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半瞬,向下划过她嫩白的脖颈,落在她露在领口外的锁骨上。 她太瘦了。 他又卷了两块儿鸭肉放到她碗里。 司一珞回过神来,急忙接住。 “下官自己来!” 魏赫言不喜欢她的拒绝,就像他不喜欢她与别的男人亲近,不喜欢她后院的那些男人一样。 他后悔将岳北书送到她府上了。 第147章 套话 司一珞吃着碗里的菜,同时想着怎么应付周裕和周昌,周昌算是自作自受,周裕那里也好应付,只需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能糊弄。 他信不信无所谓,他会做出相信的样子。 这样的事情,周荣不屑参与,周宸支持者众多无须参与,对比起来,周裕和周昌就是跳梁小丑,自以为手段高明,其实都没瞒过魏赫言。 司一珞今天晚上与以往不同,端庄斯文了不少,满桌子菜放在平时,她早就横扫一空了,今日却只动了一小部分。 魏赫言停了筷子看她,少女嘴角沾了些酱料,他很自然地拿起手帕替她擦拭。 司一珞一惊,头偏过来看他,他的手顺势落在了她的唇上。 手指上传来柔软温润的触感,一股酥麻的电流顺着指背流窜,身体里升起那种奇异的快感,让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别动。” 黑色的绢帕擦去唇角的污迹,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的红唇,回想起前两次的触感,后悔当初只是蜻蜓点水,没能好好撷取品尝她的芬芳。 “督主自重!” 司一珞心跳到嗓子眼,慌乱中碗筷掉到地上,她也向后摔在地上,唇上那种酥痒的感觉消失,心里竟有些微微失落,随之是庆幸。 刚才,她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危险,他的气息变得紧凑,是他动杀意时的表现。 木质的楼梯处传来脚步声,赶来收拾的姒海还没露头就被魏赫言一掌挥退。 他甩甩袖子,淡定地斟满两杯酒,一杯放在她面前,一杯放在自己唇边细细品尝。 “百事尽除去,唯余酒与诗。想来司大人也不是风雅之人,诗便免了,酒不能免。请。” 他此时面色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督主到底想做什么?” 魏赫言已经连饮两杯,她对他的防备与警惕丝毫不减。 没弄清楚事情始末之前,他不会做任何判断。 “酒里也没毒,司大人不给本督面子吗?” 司一珞调整呼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入口辣的她一时有些不适应,这种烈酒,只有关城的将士喜欢喝,她在关城的时候喝的就是这种酒,京中的达官贵人什么时候也好这一口了? “本督特意寻来的烈酒,司大人可还喝得惯!” 司一珞能喝得惯,看他将烈酒当成水喝,开口提醒道:“督主脾胃虚弱,烈酒伤胃,督主还是少饮些酒。” 魏赫言唇角勾起。 “司大人很关心本督。” 司一珞不敢看他。 “督主今晚吃得很少,空腹喝酒容易喝醉。这种酒后劲儿大,容易上头。督主日日都要进宫服侍,当心身子。” 魏赫言将她空了的杯子斟满,与她轻轻一碰,仰头喝尽。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司一珞警惕心这么强,他想借机套她的话,就得付出点儿代价。 “无妨,本督今晚只求一醉,司大人可愿相陪?” 他以前从不饮酒,是有什么烦心事了吗? 司一珞忍不住猜测,与他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直到感觉有点头晕。 “督主,您不能再喝了。” 她尚有几分理智,魏赫言却醉了,他那双漂亮又勾人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远远地看不真切。 他的反应慢了半拍,半晌才勾着头看她,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司一珞去夺他手中的酒壶,被他躲开了。 他回头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她。 “下官……” 司一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抓紧。 “督主,下官不是有意的,你放开!” 魏赫言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更用力了些,她觉得手腕有点疼。 “督主你喝醉了!” 他用力一拉将他拉到怀里,向后仰躺在垫子上,司一珞额头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 “阿珞。” 低沉却有穿透力的声音与平日里不同,沈茉冉对她的昵称从他嘴里脱口而出,有一股别样的魔力,让司一珞僵在当场。 他……从来没有这般叫过她的名字。 她浑身颤抖着,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奈何他死死地拉住她,一只手还抚上她的脸颊。 “你不喜欢我吗?” 司一珞认真看着他,试探道:“督主你喝醉了,下官让姒海准备醒酒汤。” “喊我的名字。” 他继续蛊惑着她,一步一步诱惑她。 司一珞嗓子干疼,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下官不敢。” “你不敢吗?”头顶传来轻笑声,“你不是一向最胆大包天吗,每次都是为师给你善后。” 他也是重生吗? 司一珞再也绷不住,瞳孔放大,惊恐地向后挣扎,想要逃离这里。 魏赫言单手抓不住她,借力将她压在下面,将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知道为师的身份,为什么不拆穿,嗯?” 司一珞不敢承认,周身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她逃无可逃。 “不,下官不知道!督主,督主你喝醉了!” 她还试图挣扎,魏赫言腾出一只手摸向她腰间,摸到暗器,将暗器抖落出来,又从她的袖子里摸到飞刀,还有腿上,硬邦邦的像是一把匕首。 心里惊叹她到底对自己防备到什么程度,才会在见他时带这么多武器防身? 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扮演酒醉模样。 他是真有些醉了,感觉身上轻飘飘的,灵魂像是脱离了肉体,魂游天外…… 手指解开她的腰带,司一珞惊恐大叫:“督主您醒醒!您喝醉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又解开衣带,指腹触碰到少女轻颤的身体,司一珞脑子嗡的一声,停止思考。 “乖,喊我的名字。” 司一珞脱口而出。 “魏赫言你放手!” 他邪笑着纠正道:“不是这个……” 司一珞瞪大眼睛看着他,在他目光的蛊惑中,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殊一……” 与她那天晚上失去意识前,对他的称呼一样。 她今天并没有醉,却觉得自己醉得不轻。魏赫言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醉晕了过去,一头砸在司一珞身上。 身上压了一个人的重量,她觉得浑身热得难受。 他是重生吗?如果他也死了,那么赢的人是周裕? 不可能,他不会输,当时他已经胜券在握了,周裕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他若不是重生,那就是在试探她…… 理智回归,司一珞仔细回味着他今天晚上的话,每一句都没有从前的影子,是她做贼心虚,被套了话,按照他设置的陷阱跳了进去。 少女的身体瞬间紧绷,将他推开,从地上坐起来大喘气,哆嗦着从腿上摸出那把没有被收缴走的匕首,趁着四下无人,对准他的心口。 第148章 他看上的人 匕首的利刃上反射着她的脸,映着她尚显青涩的五官。 他是不是做戏套她的话,只需刀尖抵在他心口上试探一番就知道了。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 刀尖触碰到皮肤骨肉,她熟知各种杀人的技巧,只需向前轻轻一送,她上辈子的仇与这辈子的所有危机就都解了。 躺在地上的人双目紧闭没有一丝反应。 他不信任何人,自然也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将心脏的位置暴露在她面前。 他是真的醉了。 司一珞纠结半晌,匕首掉在地上。她没有办法对他下手! 只要一闭上眼睛,过往他对她的好就在眼前浮现,从捡她回来,到手把手教她习武,教她安身立命的本事,教她人生道理…… 她爱惨了他,心也早就被乱箭射得千疮百孔。 他熟睡的侧颜近在咫尺,司一珞伸手抚上,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他脸上。 “魏赫言,你我两不相欠……” 别再来招惹我! 否则,她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少女起身离开之后,魏赫言睁开眼睛,手指擦拭脸上的湿痕,脑袋晕乎乎的,看了半晌才发现是她的眼泪。 她没杀他。 她还哭了。 今天晚上的试探也不是一无所获,但是结果却让他并不满意。 在她的上辈子,是他辜负了她? 郁闷地捞起酒壶灌了一口,随手将酒壶摔在地上。 “来人!” 姒海第一个冲进来,看到满目狼藉,心中暗想,不愧是督主,看起来还挺激烈……只是,司大人呢? 敞开的窗子里吹进来一束凉风,他抖了抖,弯腰将自家督主扶起来,急忙拿来醒酒丸。 “督主,您不是事先吃了醒酒丸了,怎么还醉得这般厉害?司大人的酒量很好?” 司一珞的酒量至少是比他强,原本打算灌醉她套话,结果几杯下肚,他感觉不妙,这才临时换了思路,装醉套她的话。 再说他也不全是装的,他对她做的事情是他一直想做的,在梦里梦到过的。梦里,少女的眸子冷清,身子却很软…… 他抬起左手,这只手,今晚碰到了她的皮肤触感……很值得回味。 他看上的人,就必须是他的! “从今往后,盯紧司一珞的一举一动,再派人去警告周裕跟周昌,让他们收敛些!” 司一珞路上整理好衣衫,准备回房平息一下心情,谁知道项骁从二乔处得了消息,守在她房里。 她面色通红,神情慌乱。 “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司一珞吓了一跳,虽然路上的冷风已经让她清醒了不少,但是她仍旧心悸。 “我没事!” 项骁审视着她。 “你这样不像没事的样子!” 项骁虽然表现出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实际上是个心细的人,若不告诉他实情,他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将门窗都关上,灌了三杯水才开口道:“魏赫言试探我,我趁着他喝醉,差点动手……” “他怎么会喝醉……”项骁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他如果这么没心眼,早就死八百次了,所以,“他在试探你!” 司一珞点头。 “所以我现在后怕。” 在项骁眼里,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初涉朝堂,怎么斗得过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能在一群狐狸中明哲保身,已经很厉害了。 惹上魏赫言,任谁都会害怕。 “不用怕,你没有动手,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有我和项云在,一定会护着你!” 司一珞嗯了一声,却不想让他掺和,毕竟他是西平侯世子,万一被人攻讦,会牵连西平侯。 “没事了,大家都在后院等着呢,二乔那个小丫头把你今晚的装扮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大家都好奇。” 他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赞道,“确实好看。” “我想换下来。” 今晚魏赫言也是同样的装扮,她感觉别扭。 项骁阻止道:“以前咱们在关城,条件有限,你整天一身男装也就算了,如今在京城,你又身居高位,库房里的料子堆得都快发霉了吧!你这么穿挺好看,以后多做几件!” “陈婶子他们还没见过呢,今天过节,别让大家白等一个晚上!” 司一珞被劝得妥协了,陈婶子就像长辈一样照顾她,项云与项骁拿她当家人,她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后花园里,予墨跟言礼脖子伸长,等的花儿都谢了,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司一珞。予墨起身被言礼绊了一下,摔到旁边。 “你干什么?” 言礼迎上去,惊艳道:“大人今天晚上好漂亮!” 予墨落后一步,也不示弱,将他挤开,捧上自己护了一晚上的小黄瓜。 “大人,这是小人自己种的,清脆可口,您尝尝!” 司一珞正觉口渴,拿了一根笑应道:“好。”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今天晚上桌案上摆的果蔬,虽然不全是他们种出来的,但是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阿珞姐姐,我要跟你坐!” 司一珞坐下,陈卓就要挤过来,被她拒绝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过了年也十一了,你虽然跟着你娘在我府上住,但是该避嫌了。” 陈卓想嘟嘴,司一珞一眼瞪去,吓得他立刻板板正正站好。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作娇憨态,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陈家的顶梁柱,得上进努力,练好本事,让我娘少操点儿心……” 他抢了司一珞的话,司一珞摇摇头,看向场中。 “臭小子,回你的位置上来!别给司大人添乱了!” 言礼跟予墨一人一边,抢着给司一珞倒水布菜。她刚赴过一场宴会,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正头疼。 “大人还没看过我们两人的才艺呢,我们两人一文一武,我弹琴,他跳舞,我们表演给大人看!” 司一珞被两人围起来,岳北书插不上手,魏臣抱着给她做的衣服不好意思拿出手。 公西允则一脸轻蔑地将眼睛挪开。 “丢人……” 予墨性格跳脱,却擅长弹琴,言礼看上去清贵,却擅长跳舞。 他们得了司一珞的首肯后,一个盘腿坐在地上,将古琴放在腿上,古朴厚重的琴音响起,言礼手中把玩着折扇,瞬间进入状态。 古琴声能扫平心中烦闷,司一珞发现予墨的琴音还有这种功效,单手扶着脑袋闭目养神。 她暗中给项云打了个手势,项云默默退出院子,隐入暗处。 相比司府的喧嚣,湛王府中就显得冷清。 项云第一次来,躲开巡逻的侍卫,直落在周湛的书房前。 他的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隐月举起长剑横在胸前,惊讶地看着他从暗处走出来,府中护卫竟没半点察觉。 第149章 隐疾 他自认湛王府的护卫连根针都插不进来,但是遇上司一珞与项云这样的高手,也只能成为摆设,同时也让她意识到司一珞的实力。 “司大人让我来探望湛王殿下,不知殿下身子如何?” 隐月的思绪回到半个时辰前。 “殿下喝了药已经睡下了,再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隐月是周湛身边的护卫,他说的话自然是可信的,但是没有亲眼见到湛王殿下,他没有办法回去交差。 “殿下既然已经歇下了,我不便打扰,不知能否见一见王妃娘娘,请娘娘亲口告知殿下的病情?” 他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是……隐月为难道:“王妃娘娘也歇下了。” 项云朝他抱了抱拳,隐入黑暗中。 隐月叹了口气,以前都是他给自家王爷守夜,如今只能被发配到书房看家了…… 主院。 沈茉冉尽职尽责地守着药炉子,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浓郁的中药味让整个院子的空气变得苦涩。 她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合眼,天亮后睡了两个时辰就又起来照看周湛。 一天两次的药都是她亲手熬的。 屋子里,躺在床上的人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周湛想招手让她歇歇,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什么,更不用说支着头坐在院子里熬药的人,根本没发现身后的动静。 他每次装病的后遗症就是,真的会病上那么几天,这几天里除了意识清醒,身体会虚弱得下不来床。 沈茉冉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现在已经确信了,他真的有病,只不过可能是隐疾,时不时就会发作一番。 他毕竟是自己的夫君,熬药喂药她都亲力亲为,不给他任何作假的机会。 今天的中秋节,阖府上下都在紧张的气氛中度过,她操持着给各家各府送节礼,给娘家报平安,操劳一天,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她却还没有睡意。 她是想守寡不假,但并不想现在守寡,至少要让他活到登基之后啊! 想到这里,她扇风的力度加大,等药熬好之后,篦出来,稍微晾凉一些,端进去放在床边。 九耳小心地将周湛扶起来,碧桃将被子放在他身后,沈茉冉端着药,周湛脸皱起来,他从在药罐子里泡大,但不代表着他喜欢吃药。 闻见药味儿,他就想吐。 沈茉冉怕药烫到他,拿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 “殿下,吃药了。” 语气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周湛想说他这个病不用吃药,过几天就好了……但是看到小娇妻疲惫的神情和眼睛里的水雾,乖乖张嘴将苦涩的药汤吞下。 沈茉冉再来一勺,他盯着碗里不见少的汤药,这样一勺一勺喝下去,他没病也得把自己折腾点儿病出来,这两天吃饭,什么滋味都没有,全是药味儿。 在这样下去,味觉就要失灵了。 “殿下嫌苦吗?”沈茉冉用帕子擦他滴到唇边的药渍,“良药苦口,殿下且先忍忍,妾身准备了蜜饯。” 周湛的视线成功地被吸引过去,沈茉冉唇角勾了勾,他如果是装病,这就叫自食恶果。 如果是真病,她不眠不休衣不解带贴身照顾,也没有对不起他。 好不容易喝了药,沈茉冉急忙往他嘴里塞了两个蜜枣。 “殿下,还苦吗?” 嘴里的药味儿勉强被压制下去,周湛感觉嗓子能发出点声音了,拉住她的手,道了声辛苦。 沈茉冉笑得贴心,将清水送到他嘴边。 “妾身不辛苦,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妾身盼着殿下长命百岁呢……” “殿下漱了口就躺下吧。” 她用帕子给他净了面,起身时周湛拉住她的袖子。 “王妃也歇歇吧,本王不碍事了,有下人在……” 沈茉冉温柔道:“妾身要亲自照看殿下才能安心,殿下安心睡吧,妾身洗漱之后就回来。” 她将药碗端出房门,长缨附在她耳边。 “司大人派人来过,要见您被隐月回绝了。” 不是什么大事,否则,她就该亲自过来了。 “知道了。” 沈茉冉洗了个澡,换上睡袍,周湛已经睡过去了,她在外侧躺下,没过多久也睡着了,临睡前还想着司一珞怕是想问周湛的病情。 她搞不好真把自己坑死了,周湛万一是个坑,她不仅坑了自己,还坑了好友。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上有一只手在摸索,梦里她又梦到了上辈子,每一个和周裕睡在一张床上的日子都是噩梦。 啪的一声脆响,周湛捂着脸,她从梦里惊醒。 守夜的红英推门进来,点上灯。 沈茉冉看清身边的人,舒了口气,同时心又提起来,抚上他红了的半边脸,心疼道:“疼不疼?红英,快去拿冰块儿给殿下敷敷!” 周湛没错过她眼神中的痛苦之色,缓了缓,问道:“做噩梦了吗?” 沈茉冉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 她的噩梦无法跟他诉说,也不能让他知道。梦里的窒息感让她无法很好地掩饰自己。 少女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楚楚可怜,周湛叹了声,将她抱在怀里,安抚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不怕。” 他想到了小时候,他一个人在深宫里,觉得孤独无助的时候,也是这样用保护自己的姿势坐一晚上。 她这两天太累了。 周湛心里愧疚,却不能开口,他最后的底线就是保命的根本,他与她之间,有多少真情实意,又有多少互相利用,他心里清楚,他也不敢轻易信任任何人。 但是夫妻本该相扶相携。 他的声音让人安心,沈茉冉平复了很久,问道:“如果有一天,牺牲我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利益,你会不会选择放弃我?” 或者是过河拆桥,像周裕那样,用过就扔。在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周湛认真思考着她的问题,他们两人很有默契,她出身高贵,进退有度,知书达理,聪慧过人,处处以他为先,操持王府,管教下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偶尔耍点小性子,也算娇俏可爱。 可以说是完美的人生伴侣,说句不夸张的话,即使让她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也担得来。 但是男人永远不知道女人想听的话是什么。 他诚实道:“整个大周朝,似王妃这般出身高又聪慧的女子屈指可数,本王能有幸娶你,是本王的幸运。” 意思是,无人能比她带来的利益更大。 “本王不是过河拆桥的人,王妃只管安心即可。” 沈茉冉心中刚升起的感动的火苗立刻被掐灭,礼貌笑笑,接过红英取来的冰袋敷在他脸上。 “殿下的皮肤太嫩,妾身轻轻一碰就肿起来了,殿下忍忍。” 第150章 提议 老天给了他一副好皮囊,皮肤白白嫩嫩,跟水豆腐似的。 沈茉冉觉得刚才的自己很矫情,不管从哪方面看,周湛都比周裕好太多了,以后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 而且,人都要面临取舍,没有谁例外。 不想被取代替换掉,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她这辈子不会将选择权给别人! “殿下可要入厕?” 睡前喝了一碗药,还喝了清水。 沈茉冉起身扶他,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轻了许多,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睡前还说不出话来,这会儿竟然就没什么嘶哑感了。 走路也比睡前更稳了一些。 太医开的药只有温补作用,他恢复得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周湛的气色明显比前两天好了太多,用过早膳。 “扶我去花园走走。” 秋高气爽,蔚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两行排成人字形的黑点咕咕叫着从头顶飞过。 这叫声,乍一听还以为是小狗。 沈茉冉抬头看到南飞的大雁,羡慕道:“天高任鸟飞,这样的天气不出门游玩着实可惜了。” 周湛是闲散王爷,拥有大把时间,若只能憋在府中,确实无趣。 “跟着本王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我们往后还有半生,殿下身子要紧,不着急。” 两句话一个小交锋,两人各自止住话题。 园子里有个凉亭,沈茉冉扶他过去坐下,斟酌道:“殿下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是刘院正的医术高明,回头,妾身要准备一份厚礼,登门拜谢。” 周湛笑着应了,他其实根本没有吃刘院正开的药,他让隐月趁没人注意,将药换成了他的方子。 “王妃有心了。” 沈茉冉将一块儿蜜瓜送到他嘴边。 “妾身应该做的。” “殿下,王妃娘娘。”隐月附耳在周湛耳边说道,“昨晚司大人派人来过。” 梁女官在沈茉冉身边站着,这里人多口杂,周湛开口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 梁女官余光瞥见周湛将手伸向沈茉冉腰间,猜测夫妻俩可能想说点悄悄话,便没有刻意去听。 周湛凑在沈茉冉耳边与她咬耳朵。 沈茉冉娇笑着向后仰了仰,轻声说道:“殿下,妾身正好要出去抓药,顺便去一趟司大人府上说明情况,免得她担心。” 周湛给隐月使了个眼色,隐月抱拳道:“王妃这几天辛苦,抓药这种小事儿属下去办即可。” 她嘟嘴撒娇道:“妾身想给殿下做点事情,殿下……” 周湛笑道:“本王不舍得王妃辛苦,让隐月跟着一起去吧,他去抓药,王妃可以散散心,买些爱吃的点心。” 主仆俩一唱一和让沈茉冉确定了药方有问题,她也没揪着不放。 “现在时辰还早,妾身晚点儿再去。” …… 曜帝虽然发话让司一珞多休息两天,她还是一大早进宫将官员的考评交上去。曜帝看了之后沉默半晌,问道:“可还有其他人选?” 司一珞不敢有大动作,况且,在京城地界上想找到一个一心为民的清官很难,也确实没有备用人选。 曜帝叹了口气。 “一个萝卜一个坑,朝中官员也不能缺位太久,这些官员德不配位,不用,影响朝廷运转,用了,朕心里膈应。” 他们这种行为就是拿朝廷当傻子,拿着朝廷的钱填到自己的口袋里。表面一副忠君爱国的嘴脸,背地里就这德行! 但是曜帝早已经不是刚登上皇位的毛头小子,他现在顾虑更多,也不会冲动,一举一动都要权衡利弊,将帝王权术玩弄到极致。 魏赫言不在,司一珞大胆提了一条建议。 “皇上,这些人不如先用着,等到明年春天,春闱过后,再从京外选取合适的人选,填补空缺。” 大周朝虽然从骨子里腐败,但是也不乏好官被流放在外,将人选从京城范围扩大到全国范围,总能挑选出合心意的官员。 而春闱的考生则可以下放到基层,未经雕琢的璞玉总比官场浮沉多年的老油条好用! 曜帝动心了。 今天早上魏赫言也送来了一份几乎相同的考评,司一珞的提议正中他的心意。 “那便先如此吧。” 曜帝动手将几个不顺眼的划掉,剩下的名单让内侍交给沈案兴,安排具体调动。 完成一桩差使,司一珞拱手退下,走出御书房时看见魏赫言。 他仍旧与平时一样不苟言笑,只对她微微颔首,便推开门进去了。 司一珞想到昨晚,脸上突然觉得烧得慌,他对昨晚的事情到底记得多少? 衙门里一切都井井有条,她刚坐下不久,周裕就差人来给她送了一匣子珍珠,大概是他求的事情办成了吧。 他与沈明姝虽然还没成婚,但是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周湛的身子太弱,沈案兴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这个时候对周裕稍微示好,万一将来周裕登基,沈家的权势风头就能再翻一番。 万一不成,他又没有明显支持周裕,他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与手中的权势,也不会被新帝厌弃。 各人有各人的消息渠道,周昌很快也收到消息,他安排的人进了兵部,却不是兵部侍郎的位置。 他给司一珞许诺的条件自然不作数了,但是该有的表示还得有。 不到天黑,司一珞就又收到了周昌送来的一匣子宝石。 这些东西都是南洋货,没有渠道的话单从世面上买很贵,能轻松拿出三十万两银子送礼,他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偷偷给她送礼的人又排起了长队,司一珞与曜帝报备一声,将收来的财物上交了大半,曜帝的私库更充实了,她也收获了更多信重。 说白了,有点像君臣设局,共享胜利果实。 司一珞回到府上,魏臣在她的房门口徘徊。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的女声将少年吓了一跳,司一珞对魏臣的印象很好,他平常很乖,从来不惹麻烦,事情也是最少的一个。 他手中抱了个包裹,好像从昨天晚上的宴会就一直抱着。 魏臣脸红道:“我给大人做了一身衣裳,针线粗鄙,一直没敢拿出来。” 昨天晚上的宴会,她喝了两杯酒就说头晕,回去休息了,没让他等到机会。 今天一早他又扑了个空。 司一珞看着他怀中的包裹,惊讶道:“你还会做衣服?”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出生在教坊,又从小在教坊里长大,我娘常说但凡我早一个月出生,就逃不了被砍头的命运,所以从小把我当女孩儿养。” 大周朝的律法里是有一条,官员犯了累及全家的大罪的,家族里男丁斩首,女眷流放或者充入教坊。 他确实幸运。 “我试试。” 她拿了衣服回到房间,魏臣犹豫着跟了进去。 “若是有何处不合适,小人现在就可以改。” 司一珞脱了外袍,将包裹打开,里面是黑色打底加以红色点缀的女款窄袖裙,她当着魏臣的面套在身上。 她不拘小节习惯了,魏臣却羞得满面通红。 系好绑带腰带,抬手活动,没想到竟然出奇的合适。 这件衣服针脚细腻,剪裁合适,穿上很轻便,正合她的心意。 第151章 最大的敌人 少女亭亭玉立,穿着这样的衣裙有种别样的美感。 虽然与昨天晚上的那套衣服相比,这一套太过素净,但是穿在她身上很惊艳。 “这么好的手艺不用起来可惜了。”司一珞提议道,“府上还缺一个针线房,以后府里主子下人们的衣裳就可以不用求去外面找人做了。你能胜任这个位置吗?” 魏臣惊讶道:“大人不觉得男人做针线是不务正业,会被人看不起吗?” 司一珞反问道:“那你觉得女人上战场,在朝堂当官,其他男人会怎么想?” 她面临的恶意中伤还少吗,她都不在意! “人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没什么丢人的,只要你觉得有意义就可以。” “不过要筹建针线房需要很多准备,你先下去规划一下,需要什么跟管家说。” 府上原来的管家是宫里留下来的老人,借着上次清洗,司一珞已经将人清理出府了,如今的管家是沈茉冉从杜氏身边借调来的一个管事嬷嬷,也姓杜,曾是杜氏的陪嫁丫头。 魏臣晕晕乎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觉得空寂多年的身体突然被注入了力量。 就算不能为家族翻案,恢复曾经的荣耀,他也需要为自己活,难道真要在后宅里混吃等死一辈子吗? 尽自己的努力,多少做点事情……司大人这么好,以后说不准,还他自由呢? 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现在就把针线房建起来! “大人,湛王妃来了!” 二乔的声音刚落,沈茉冉就跟着她进门。 “你这丫头,我现在回来还得先通报了?”沈茉冉声音刚落就看见司一珞身上穿的衣裳,赞道,“这件衣裳设计得合理,穿上既显身材又好看。” “哇!你的腰好细哦……” 司一珞拍开她上下乱摸的手,她自从成亲后越来越没正行了。 “去摸你家湛王的腰。” 她难得开了个玩笑,沈茉冉坏笑道:“我家阿珞吃醋了……” 司一珞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问她:“湛王殿下的病好了?看你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沈茉冉在她床上坐下,仰脸道:“我也不知道,他前几天生龙活虎,折腾得我够呛,但是这两天看起来是真的不舒服。” “每日我都是亲自熬了药,又亲自喂药,衣不解带地照顾。刚犯病的那天,他整个人都昏厥过去,吓了我一跳。但是这才几天,他今天白天不仅能下地走路,还能陪我逛园子。” 这么明显的破绽,除非是眼瞎了才看不出来。 “我查了他的药,都是滋补的药,就算治病也不可能那么快见效,所以我才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病。” 司一珞开口道:“他是不是真病有什么打紧?” “不一样的。”沈茉冉摇头道,“你不知道,自从我跟他挑明了之后,他也不怎么试探我了,但是他太温柔,温柔到我经常会产生错觉,怕我自己在糖衣炮弹的轰炸之下,再次义无反顾。” “我可以输,但是必须得是我技不如人,不能是失身又失心……所以我必须弄清楚,他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晚上在床上情到浓时,他是一个样子,睁开眼又是另一个样子。 她很没有安全感。 “也不必刻意。”司一珞劝道,“该露出马脚的时候自然就露出马脚了,反正日子还长,他总不可能瞒你一辈子。” 沈茉冉也能想开,反过来看着她笑道:“不说我了,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我怎么看你眉眼含春?” 魏赫言一步一步打破她对他的认知,司一珞也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大概就是魏赫言最近对我的态度暧昧,一时间有点不习惯。” 沈茉冉眼中瞬间腾起了火焰。 “他为你折服啦?不过死太监有什么好……” 司一珞无语道:“说不准是他设的局呢?我在他面前再怎么掩饰,也会露出马脚,不要小看他,也不能轻信他。” 沈茉冉想到前几天晚上的惊魂,打了个冷颤。 “你上辈子怎么下的决心杀了他呢?” 司一珞有些无力,解释道:“上辈子不是我,我以为是周裕,但是他其实……根本没死。” 沈茉冉对她有一种盲目信任,她自己心里没有底,魏赫言的身份不便透露,但是今天必须给她敲响警钟。 “我对他下不了杀手,如果有一天我折在他手中,我会跟他同归于尽,但是万一我失了手,你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他会是湛王殿下最大的敌人!” 好友虽然一向严肃,但是从未像现在这般叮嘱她,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她慎重说道:“上辈子我没听你的,这辈子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保住你自己。” 司一珞还在为昨晚的事情忧心,魏赫言是怎么发现她知道他的身份的? 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连沈茉冉都没告诉,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难道他…… 摇头将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开,他如果也是重生,那么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不会是那种反应! 但他对她的处处试探,又好像是知道些什么。 司一珞脑子里乱糟糟。 “我怀疑,他也重生了。” 平地一声雷,沈茉冉冷静后说道:“司一珞,你放松点,你想想我们为什么会重生?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多机缘巧合?” 强烈的不甘心,沈茉冉临死前承受的痛苦,她想在周裕身上千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她呢…… 司一珞回想当时,她那一瞬间恨不得从未遇见过他,觉得自己作恶多端,手上沾满了血,却没为百姓做过一件好事,如果有下辈子…… 她们都是带着遗憾与恨意。 他算无遗漏,就算败了,应该也没有遗憾了吧。 “魏赫言是人,不是神,他也有弱点,有软肋。” 他有弱点吗? 司一珞摇头,但却不能涨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你照看好湛王殿下,我们所有谋算成功的前提就是周湛好好活着。” 沈茉冉点头应道:“放心吧,我会好好对他的。” 司一珞将今日与曜帝的商谈写在密信里交给沈茉冉。 “你替我给湛王殿下带一封信,有关明年春闱。皇上有心整顿朝局,春闱主考官的人选就格外重要,需得早做打算。” 朝中党派林立,主考的人选一定会有争论,到时候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对他们而言,谢韫先生,是最好的人选。 湛王府。 周湛趁她出门,写了几封书信交给隐月,府上多了一位王妃,他很多事情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替本王跟先生说一声,过段日子,本王再去拜访。” 隐月应了声是。 “殿下,还需不需要再找鬼老给您备一些药以备不时之需?” 他装病的手法是鬼老教的,需要配上特制的秘药才能见效。 周湛总觉得心里不平静,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上次跟鬼老联系是什么时候?” 第152章 不对劲 “三个月之前。” 隐月意识到不对劲,“鬼老每个月都要我们供应大批药材,已经有两个月未曾与我们联系!” 周湛眉头拧紧,鬼老虽然医毒无双,但是他有弱点,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鬼老对于周湛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没有他,周湛必露破绽。 “你留在府上把风,王妃回来就说我睡下了,我亲自出城去看看。天亮之前如果还没回来,你就去找司一珞。” 鬼老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府上除了他只有隐月和管家周福知道,隐月是他的贴身护卫,只有他留在府上,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殿下,您不该亲自去冒险,您留在府上,属下去也是一样。” “我可以卧病在床掩盖行踪,你却不能。而且还有件事情,我需要亲自求证。” 是有人想针对他,还是针对鬼老的医毒之术!最近出现在京城里的蛊毒……如果与鬼老有关的话,那就麻烦了。 周湛不欲多说,换上夜行衣,在身上绑了暗器匕首,交代道:“府上就交给你了。” 从书架后拿出一把没有标识的长剑,没入暗夜之中。 天上一层乌云将圆月遮住,天地间的光线暗淡。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城楼边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绑了飞爪,趁城墙上换防时,抛撒上去,灵活的身体攀岩至边缘处,摸出一把石子将照明的火盆打翻。 城墙上的脚步挪动声将他的动静掩盖,暂时暗下去的光线为他打了掩护,他瞬间奔至另一边,挂上飞爪攀下城墙。 马蹄踏出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城楼上的人,城楼下是外城,许多客栈酒楼专门接待赶不及进城的商旅,别说现在时间还早,就是深更半夜,也时常能听到马蹄声。 因为来往的商旅多,此处也越来越热闹,街上的商铺能一直营业到天亮。 城外有专门的马行,十二个时辰营业,晚上租赁车马的手续比之白天宽松许多。 周湛沿着官道行至一处,拐进旁边的小路,又在小路上七拐八拐,绕进一处山谷,漆黑的破旧村庄蛰伏在山脚下,没有一点灯火。 将马拴在村口的槐树下,他顺着荒废的村道往上走,鬼老就住在半山腰上。 云层时而厚重时而又变得轻薄,光线也随着云层的移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从破旧的门窗看向屋中,似有莹绿的光点漂浮在半空,宛若地狱入口处的鬼火。 这里以前没有人住,后来,他安排了护卫在此处保护鬼老的安全,但是那些人如今……不见踪迹。 他本该继续往前走,却突然神经一紧,握紧剑鞘,走到屋中鬼火处。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隐约看到地上堆着几具尸体。 是他派来的护卫。 怪不得无人传信回去,原来都死了。 从小院里出来,看向半山腰,一点昏黄的光芒彰显着那处有人。院子的轮廓依稀可见,微光中散发着祥和的光芒,但却可能是陷阱。 周湛不是拎不清的人,立刻转身下山,骑马折返。 半山腰的小院里埋伏着十几个高手,为首一人听到马蹄声响起时,便让下属点亮了屋里的灯火,等了一刻钟时间,又听到马蹄声重新响起。 人跑了。 “头儿,要追吗?” 为首的汉子不知是该赞叹还是该惋惜,他们在此处守了三个月才得到这一点线索,自然不可能放过。 “滑不溜秋,这样的人留着是心腹大患,不动手,难道等着他带人杀回来把我们包圆了吗?” 下属拿出信号放到天上,一束白色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周围的山林之中有飞鸟惊起,簌簌的破空声自高处而下,周湛抽出长剑,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将暗箭击落,又翻身跃上马背。 天上又是一道白色烟火,疾行奔跑的脚步声拦在前面,马儿的前蹄突然被绊马绳绊倒,身体惯性前倾扑在地上。 他在地上翻滚几圈,滚入旁边的草丛。 下一瞬,刚才他摔倒的地方几根黑色的羽箭追着他的踪迹钉入地里。 他甩出绳索勾了一支绑在腰间,徒步向密林深处隐去。 身后追兵追至跟前,除了那匹烙着马行印记的马匹,现场一无所获。 “头儿,还追吗?” 山路不好走,以刚才那人的轻功,不留痕迹也不是难事,他们就这点人手,散开去找就相当于给对方送人头。 但若是一起去林间寻找,林子那么大,便如大海捞针一般。 “头儿,咱们少了一支箭!”下属反复清点收回来的箭矢,音量提高,“确实少了一根!” 领头的男子咬了咬牙。 “派人回去跟阁老说一声,其他人跟我去追!生死不论,务必要将人找到!” 一匹马顺着来路跑远,其他人隐入山林。 月亮悄悄偏离了方向,朝着黑夜的尽头奔跑,天边泛起鱼肚白,渐渐地升起青黄交接的朝霞。 厚重的云彩很快就挡住了太阳的光辉,整片天空阴沉沉的。 “下雨了。” 沈茉冉早起去探望周湛,梁女官拿了一把伞罩在她头顶,“王妃娘娘别淋着了。” 沈茉冉瞧她这么殷勤,突然又不想去了,抬出去的半只脚又缩回屋檐下,顺着她的话应道:“我昨天晚上有点着凉了,雨下得还不小,确实不能再淋雨了。万一给殿下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梁女官笑道:“王妃娘娘与殿下的感情真好,殿下昨天晚上歇在书房,想必十分想念您,您若不去,就不怕殿下吃不下饭吗?” 她执意要去,沈茉冉反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从她手中接过雨伞。 “伞这么小,我自己撑着吧,给梁女官再拿一把伞来。” 下人慌忙准备着雨伞,沈茉冉已经迈进雨幕里,朝着周湛的书房大步而行。 碧桃从小伺候她,与她多少有了些默契,知道她不喜欢梁女官指手画脚,但她又是宫里派来的人,不能明着得罪,便暗搓搓地将伞刮破。 “哎呀,这把伞怎么是坏的,快给梁女官再拿一把!” 红英作势就要去,被她拉住问道,“红英,你们王府的物件平常都不检查吗?这把伞破成这样,幸亏没给王妃娘娘,要不然你就仔细着挨板子吧!” “奴婢去拿!” 长缨回头去找,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把伞,撑开递给梁女官。 梁女官接了伞去追时,已经看不见沈茉冉的背影了。 “殿下呢?” 书房的大门紧闭,隐月魂不守舍地守在外面,沈茉冉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合上伞,捋了捋额间被雨水打湿的碎发,推门就要进去。 “王妃娘娘……” 隐月开口想阻止,余光瞥见梁女官跟来,“殿下昨夜受了风寒,眼下还没起床。” 沈茉冉回头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吩咐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守着,殿下身子还没好,别让殿下见风。” 梁女官上前一步。 “奴婢跟您一起进去吧,殿下身子重,奴婢也能搭把手。” 沈茉冉转身看着她,嘲讽一笑。 “梁女官是在宫里没有学好规矩,听不懂主子的吩咐吗?” 第153章 猎杀游戏 她今天的态度让沈茉冉警惕,宫里的人心思弯弯绕绕,她想证明什么? 梁氏只是一个小小的教养女官,沈茉冉先是湛王正妃,后是相府嫡出千金,她再托大也不敢欺负沈茉冉。 而且沈茉冉也不吃她那一套,湛王妃的名头压不住她,她不介意搬出沈案兴来。 梁女官急忙告罪道:“奴婢僭越,王妃娘娘息怒。” 见她不再上前,沈茉冉又看了隐月一眼,开口道:“你跟我进来吧。” 隐月应了声是,敲了敲门。 “殿下,王妃娘娘进来了。” 屋里没有回应,他轻手轻脚推门,请沈茉冉进去。 书房里经常燃着香料的铜炉表面冰凉,屋子里尽是雨水的潮湿味儿,里间的床榻上空无一人,寝被皆是冰凉。 沈茉冉勾起唇角问道:“殿下人呢?” 隐月没想到沈茉冉这么快就发现了,不敢说实话,但是也不敢说假话,宫里的眼线就在门口,他若说了假话,没有她的帮衬,凭他应付不过来宫里的女官。 “殿下昨夜出城拜访名医,至今未归。殿下临走前吩咐,若天亮未归,便去找司大人。” 沈茉冉意识到严重性,追问道:“是否有危险?” 这个隐月也说不清楚。 她叹了口气,周湛的行事风格她大概也了解了一些,身上的秘密太多,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知道。 以前她不在府上的时候无人发现,如今她才刚嫁过来几天,就揪住了他的小辫子。 “谨慎起见,你立刻找一个与你家殿下体型容貌相似之人易容装病,我这边替你拖着,你借口请太医去找司一珞。万一引起更大的麻烦,我们也好有应对之策。” 上辈子沈茉冉见惯了笑里藏刀的危险,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她都要做到十分谨慎。 隐月到底是男人,虽然谨慎,却没有她心细,听她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立刻应了声是,从侧边的窗户翻出去安排。 沈茉冉将香炉点上,开门对守在门外的梁女官吩咐道:“殿下食欲不振,麻烦梁女官去厨房弄些清粥小菜来。” 碧桃与红英恰好赶到,她继续吩咐,“红英,你去打些热水,碧桃,你跟我进来帮着伺候殿下洗漱更衣。” 一切和普通的清晨没什么区别,梁女官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细细的香烟在空气里打了个旋散开,年轻的王妃脸上虽然有担心,却没有慌乱,指挥着一切井井有条。 等她将饭菜端来,布在外面的圆桌上时,里间传来男人的咳嗽声。 沈茉冉的语气里透着忧心。 “再劳烦梁女官一趟,替本王妃去太医院请陆太医来,本王妃这儿实在腾不开手,隐月,你带人护送,雨天路滑,多带几个人。” 梁女官福身应是,隐月立刻安排人去套马车。 “王妃娘娘不要过分忧心,殿下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茉冉送走他们,嘱咐碧桃:“看好书房,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搅殿下休息!” 碧桃对沈茉冉再忠心不过,而且她虽然看起来不太机灵,但是心眼一点都不少。 “王妃放心,奴婢保证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进来!” 沈茉冉坐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静坐片刻,起身进到内室。易容也做不到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相似。 她将床上的纱帐放下。 梁女官很快就请了陆太医来,因着陆太医给杜氏调理,沈茉冉与他很熟悉。 沈茉冉迎除去:“麻烦陆太医了。屋子里人太多了,殿下不喜,你们都退出去等候。” 将陆太医领到里间,轻咳一声说道:“陆太医,殿下的病情本来就没有好转,昨天晚上又感染了风寒,您快帮忙看看。” “王妃娘娘客气了。” 床幔后伸出来一只手,陆太医两根手指把上脉搏。 替身的外貌容易模仿,脉象却造不得假,陆太医一摸就摸出来了。他拿不准沈茉冉的意思,扣着脉搏仔细分辨着。 “陆太医,我家王爷脉象如何?可是风寒之症?” 陆太医给宫里的贵人看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越是达官贵人的后宅里龌龊越多,他给杜氏调养,知道些相府的隐秘,对沈茉冉的感官很好。 她很孝顺,很懂事体贴,礼数也周全,逢年过节就往他府上送节礼。 他不介意帮她一把。 “殿下身子虚弱,寒气入体导致行淤气滞,不能用猛药,需得慢慢调理,我先开一副方子,吃三天若不见好转,到时候再换方子。” “碧桃,铺纸研墨!” 外间,梁女官接过陆太医写好的方子准备去抓药。 “奴婢送您。” 她想借机探陆太医的口风,沈茉冉看破不说破,隐月对她点点头,意思是已经跟司一珞说过了。 接下来她能做的只有等。 等周湛回来给她解释。 隐月在沈茉冉面前有隐瞒,在司一珞面前完全不敢隐瞒,将事情的始末完整说了。 周湛装病的事情就彻底藏不住了。这件事情,周湛做得确实欠缺考虑了,但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从小到大经历了数不清的暗杀,谨慎些确实没错。 司一珞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联系京城中最近三个月发生的事情,医毒双绝,这样的人可以有很多种用途。 例如,养蛊虫。 公西淳的蛊虫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珉王的人终于冒头了。 她手头也正好有现成的由头,勾结高进忠的行商虽然死了,但是他名下有在外城的产业,借机调查正合适不过。 “宋百户,段百户,带上你们手下的人跟我出城!” 明面上的由头是去查抄行商的产业,暗中则是追查公西淳案件幕后的黑手。再深一层,寻找偷偷出城的周湛。 留段来在外城查抄,她与宋业和带着两百余人直奔隐月说的山村。 周围群山环绕,在此处形成一个空间不小的山谷,数条小溪汇成一条河,从山脚下往山谷外流淌。 下属从废弃的宅子里拖出来几具已经腐烂见骨的尸体,又在半山腰的院子里搜出了许多没来得及带走的瓶瓶罐罐。 一场大雨将痕迹冲得很淡,司一珞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顺着痕迹来到周湛落马之处。 “进去搜查。” 不一会儿,下属前来禀报。 “大人,林子里有机关的痕迹,应该是弓弩。” “大人,对面也有弓弩机关的痕迹!” 弓弩属于朝廷管制的武器,都有定制,此处两山夹一水,出口处的地形确实适合埋伏。 军中之人…… “继续搜!” 不出半日工夫,山林里就陆续搜出了许多被简单处理过的新鲜尸首,这些尸首被埋在土里,被昨晚的那场大雨冲刷,露出地面。 司一珞蹲下查看了尸首,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拇指和食指之间都有厚茧。 他们虽然穿着普通,但是对于在军营混迹五年的司一珞来说,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不是普通刺客,而是军中的人。 “继续搜!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抓活口!” 山林中正在上演猎杀游戏。 周湛躲在树后,趁着脚步声靠近,一把将人扯过来割断脖颈,然后迅速跳下矮坡滚入草丛里。 他手臂上一条长长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吸了雨水的棉布衣裳还在往下滴水。 夜晚天黑,他借着优势杀了对方八九个人,天亮之后他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这个人落了单,但是他的同伴就在附近。 那些人野外的经验比他丰富,很少落单,但是想反杀他们也不是难事,只需要声东击西…… 他暗中养的人见不得光,京城之中眼线众多,他若是动作大了,定然会引起注意。朝中还有一个权势滔天的魏赫言,此处的动静藏不了太久。 第154章 多事之秋 “老四!” 领头的汉子眼睛红了,带来二十几个兄弟,已经折损了一多半,到现在还没抓住那个人,甚至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没看到! 天还在下雨,林子里的空气里全是枯草落叶的味道,混杂着泥腥气。 上空的飞鸟嘶叫着飞远了。 “头儿,有人来了,人数还不少!咱们快撤吧!” 为首的汉子再不甘心,也只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你们先撤,今天折损在这里这么多兄弟,若是连敌人是谁都没看清,我们也太无能了些,我要留下来看看谁在跟我们作对!” 他身边的人还要再劝,已经有人惊慌失措地往这边跑,边跑边喊道:“头儿,快走,是锦衣卫!司一珞亲自来了!” 司一珞的名声在场的人都听说过,但是没有真正跟她对上,任谁都会生出轻蔑的心思。 “咱们趁机把她杀了就算立了大功了!” 下属摇头道:“不行啊,她带了两百多人,就咱们十个人不到,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还是赶紧回去找阁老想办法,咱们几个能不能保住还不好说!” “头儿,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躲在草丛里的周湛听着他们的对话,阁老,哪个阁老?如今朝中的阁老只有两位,伯安和包帆,他们要鬼老做什么? 耳边传来窸窣声,一行人向着山林深处隐去,大概一刻钟之后,他看到了锦衣卫的人,又等了两盏茶时间,司一珞的声音清晰传来。 “这具尸体还是热乎的,连尸体都没来得及处理,他们跑不远,继续追!” 司一珞在尸体身上搜了一遍,除了几把市面上常见的剔骨刀之外,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周湛将身上的枯草掀开,轻咳一声,制造出动静。 宋业和与一众锦衣卫立刻拔出长刀对准他。 司一珞看过去,完全陌生的脸,但是他的眼神…… 她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将人带回去,等本官亲自审问!宋百户,你留下来继续搜索!” 他胳膊上有血迹,司一珞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一圈,暂时没发现别的伤口,心里松了口气,他还活着就行。 一路纵马回京,先派人给府上传了个口信,项云知道周湛没事,抽空去了一趟湛王府,告知隐月。 隐月这才松了口气,但是周湛还得去诏狱里走一遭,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但是只要自家王爷没事儿就好。 沈茉冉眼观鼻鼻观心,了然地看他一眼,轻声一笑。 这点伎俩就想瞒过她? 诏狱单独的牢房里,已经换上干净衣服,处理过伤口的周湛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冲司一珞笑道:“司大人的能力果然不容置疑,这么快就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助我脱困。” 司一珞叹道:“就算下官不出手,凭殿下的本事也能脱困,不过殿下以后出门要多带点人手,不要亲自冒险。” 周湛摇头道:“再不活动活动,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废物了,幸好昨天晚上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将那支长箭拿出来放在桌上,黑沉沉的箭头散发着寒气。 “这便是那些人用的弓弩……” 司一珞拿起来仔细观看。 “司大人可看出什么了?” “这柄箭比普通的箭更长更粗,箭头更大,威力也更强,像是床弩发射出来的。市面上小巧的手弩易寻,床弩却是军中之物,且每一个箭头上都有标记,只需要顺着标记查,就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将箭反过来,箭头的位置确实有一个标记。工部、兵部、军中都有嫌疑。 司一珞将箭交给陈旺,让他秘密去查。 周湛挑眉道:“还有一事。” “隐月既然来找你,那么我装病的事情就瞒不过你了,实不相瞒,我装病的方法是一位隐士高人所教,需要配合他独门研制的药物。” “那位高人江湖人称鬼老,鬼老为了潜心研究医毒之术,一直隐居在那处山谷,我每月供给药材,昨晚发现他已经两三个月没有与我的人联系过,我便起了疑心,他如果被人控制,那么公西淳所中的蛊毒就很有可能出自他手,所以我想亲自去确定一下。” 司一珞想到林子中的那些尸体,问道:“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周湛摇头。 “出于谨慎,我只跟他说我是一个药材商人,鬼老不知道,那些人应该也不知道。但是鬼老见过我的真面目。” 在医毒双绝的隐士高人面前,他的易容术很容易被看穿。 本就是求人办事,真实身份可以隐瞒,但若是连样貌都隐瞒的话,鬼老也不会帮他。 “他不算我的人,我们是各取所需。” 隐士高人都不喜欢繁文缛节,他若是把真实身份告知,鬼老说不准也会把他赶出去。 司一珞分析道:“昨晚那些人可能只是想守在那里杀人灭口,剩下的事情交给下官,殿下还是回府好生养伤吧。” 周湛抿着茶水,轻笑道:“我在林中听到了那些人的对话,他们提到了一个人。” 他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阁老”两个字。 司一珞的眉间染上惊讶。 “好,下官会调查。” 若是没有证据,他说出的话就是构陷,这两个字给她提供了新的线索,新的调查方向。 司一珞提议道:“殿下可以请王妃帮忙。” 不管昨天晚上那些人口中的阁老到底是伯安还是包帆,这两人身居高位多年,狡猾如千年修炼的狐狸,她几句不轻不淡的试探很容易打草惊蛇。 今日林子里那些人如果没有全部捉拿,对方很可能已经知道她掺和进来,会防备着她。 但是后宅里的人就不一定有这份心机了。 伯包两位阁老府都与皇子结亲,伯晚屏与包宛莜与沈茉冉是“闺中好友”加妯娌,相处的机会多,好下手。 周湛哑然,他这次闹出的动静肯定瞒不过家里,沈茉冉聪慧过人,他眼下又需要她的帮衬,这次只怕不得不低头了。 司一珞看出他的顾虑,失笑道:“殿下或许可以尝试着破开防备,与王妃娘娘好好谈一谈,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周湛谨慎惯了,身边也从未有十分可信之人,他怕遭受背叛,曾经,他就差点因此丧命。所以对待身边的人总是慎重又慎重。 “不能因噎废食。”司一珞再次进言,“为君者最忌猜忌,君臣离心,如今的朝廷是什么样子,殿下虽然不在朝中,但是想必也能看明白。” 曜帝用人已经不看重官员的品性本事如何了,而是多方权衡,不放任任何一方独大,靠这种方法将整个朝堂握在手心。 “下官句句肺腑之言,只希望殿下将来能做个明君。” 周湛起身拱手道:“能得司大人这样的能臣辅佐,是本王的荣幸。司大人的提议,本王会仔细考虑,多谢!” 一场秋雨一场寒,细细的雨丝在地上的水坑里砸出涟漪。 隐月匆匆来禀。 “王妃娘娘,裕王殿下登门来看望王爷!” 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只怕也是来者不善。 沈茉冉吩咐道:“先把人带到客厅,就说殿下喝了药刚睡下,我换一身衣服就过去。你亲自去跟司大人报个信,问殿下什么时候能回来!” 隐月拔腿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头皮一阵一阵发紧。 他什么都没说,他家王妃娘娘怎么就都知道了? 沈茉冉恶趣味地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隐月急忙回道:“回王妃娘娘,没有问题,属下这就去!” 第155章 空手套白狼 沈茉冉拖了一盏茶时间才去换衣服,碧桃已经将用药汁熏过的衣服准备好了。 她照了照镜子,这两天照看周湛,镜中人本来就有些憔悴,但是还不够。拿起脂粉往脸上铺了一层,将唇上的血色遮住。 周裕续了两盏茶,沈茉冉才姗姗来迟。 “让裕王殿下久等了。” 周裕抬头,已嫁作人妇的少女身材仍旧单薄,如今看起来好像更憔悴了,素衣素面,眉目间轻染忧愁,神态却落落大方。 “殿下请坐,碧桃,你再去给殿下沏杯茶。” 沈茉冉抱歉道:“实在是不巧,夫君吃了药刚睡下,裕王殿下如果有空的话,今天中午就在府上用膳。” 周裕礼貌笑道:“不必太麻烦,我与七弟感情很好,我不打搅他,只看他一眼,确定他没事儿就好。” 沈茉冉笑看着他,这个节骨眼上,只看一眼,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关心? 她却不能拒绝,拦住他要往书房去的脚步。 “殿下再等一刻钟时间,夫君今天早上用的早膳全吐出来了,房间里还没有收拾好,妾身来见您时,下人正在熏香擦地。” 周裕停住,沈茉冉福身道,“殿下莫怪妾身拦您,妾身担心冲撞了殿下。” 她一靠近,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萦绕在鼻尖。 女子头顶只插着几支素簪,弱柳扶风般令人心疼。 他从前挑中她,一是因为她相府嫡女的身份,二也是看中她这身皮囊,让男人很有保护欲。 她如果嫁给他,就不用受这份罪了,好好的一朵鲜花,才几天就要枯萎。 他伸手扶了扶她的手肘。 “弟妹且放宽心,七弟的身子一向如此,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派人去跟我说,我这个做哥哥的,虽然帮不上大忙,但是至少在弟妹心焦时,能让弟妹心里安稳些。” 他的语气暧昧,沈茉冉心里呸了好几声,她现在可是他的弟媳,他都敢勾引,可想而知他对其他女子如何。 上辈子他能上位,难不成是靠出卖色相? 说她恶心,他才是全天下最脏的男人! “妾身替夫君多谢五皇兄好意了。” 周裕又回到位置上坐下,以隐月的脚程,从湛王府到诏狱,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刻钟时间,她只要把周裕拖住,司一珞收到消息,周湛很快就能回来。 “不知皇嫂身子可好?” 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包宛莜就在她面前炫耀,沈茉冉都不忍心点破,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除了她之外还养了一水缸的鱼,勾搭司一珞也就算了,今天还在这里轻薄她…… 观察着周裕的神色,他当初在包宛莜面前有多细心呵护,今天的表情就有多平静。 “她没什么不好,但是弟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照顾七弟是累了点儿,弟妹多使唤下人,注意自己的身子。” 这些关心的话本来是正常的客套,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似蛊毒,温柔中带着杀伤力,她觉得自己真蠢,上辈子就栽到他这样的虚情假意之中,分辨不出真假。 “多谢皇兄体恤。” 周裕越看心思越活络。 “弟妹也不用太客气,等令妹嫁了我,咱们也是一家人。” 沈明姝现在正翘首以盼,巴不得早点跟他成亲,她也想早点让他们成亲,这两个人天生就是绝配。 “明姝性格跳脱,容易冲动,还请殿下多多担待。” 沈茉冉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对着丫鬟吩咐道,“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茶点,先端上来些,怎么能让裕王殿下清汤寡水地灌茶呢?” 丫鬟们得了授意,急忙去厨房准备。 “五皇兄见谅,这两天夫君身子不好,府上的下人没有主心骨,怠慢了五皇兄,妾身先给皇兄赔个不是。” 她行礼时的姿容仪态让周裕晃了眼睛。 “弟妹客气了,我跟七弟亲如一家人,弟妹不用再三赔礼,好像我今日上门是来欺负你们……罢了,我还是去看看七弟吧。” 丫鬟们端上茶点。 “也不耽误这点时间,皇兄先用些茶点再过去吧,正好妾身让下人过去看看夫君醒了没有。” 周裕屁股又落在座位上,他也没有多想,美人秀色可餐,正如需要细心呵护的娇白睡莲,外面的风雨会让荷叶枯萎,莲花凋谢。 沈茉冉讨厌他看她的目光,一面拖着他,一面用余光看着客厅的门槛,直到长缨踏门进来,福身道:“王妃娘娘,殿下醒了,听说裕王殿下登门,请殿下到书房一叙。” “房间里都收拾好了吗?” 长缨回道:“收拾好了。” 沈茉冉唇边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侧身对着周裕说道:“五皇兄请。” 同行至书房门口,隐月推开房门,沈茉冉在雨中站了会儿,转身离开。既然人已经回来,她就不用进去了。 隐忍的咳嗽声断断续续。 周裕今天注意到了以前不曾注意的细节,书房的地确实刚擦过,因着下雨,地上还没干,香炉的缝隙里,团团香烟正争先恐后往外冒,将异味儿驱散了些。 只是香味实在太浓,他吩咐道:“七弟病着,这么浓郁的香味不利于七弟养病,还是熄了吧。” 长缨应了声是,上前将香掐灭。 周裕踏进里间,周湛的状态比他想象中还要差,深青色的眼窝与苍白如纸的脸色,无不彰显着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 他时不时还要捂住胸口咳嗽。 “七弟,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点?” 床上的人虚弱地点了点头,掩唇道:“劳烦五哥跑一趟了,我的身体实在不中用,每到换季的时候,总要着几次凉。昨天晚上盖了被子热,不盖被子冷,这才着了道。” 周裕自责道:“都怪为兄宴会上没替你挡了那几杯酒,以后宴会,你就老老实实跟父皇告假,待在府上吧,省得又被二哥为难。” 周湛表情可怜。 “我这不是天天在府上养病,想跟哥哥们热闹热闹……” “我从小因为体弱,错过了太多,你们去国子监念书,我只能在宫里跟着教习先生,你们去骑马围猎,我只剩羡慕。” “从小就没人带我玩,我是大家的拖累……” 周裕叹道:“你这一病,把弟妹折腾得够呛,我刚才看她的脸色不比你好到哪里去,你如今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别玩心那么大,我看弟妹在宫宴上可护着你呢!” 周湛笑容一顿,应道:“五哥教训得极是。” 见他才说了几句话他就忍不住困意,周裕起身道:“弟妹原本留我在府上用午膳,我看你的身子,还是少折腾弟妹吧,我就不打搅了,改天再来探望。” 周湛起不来床,急忙吩咐道:“隐月,你替我送送五哥!” 周裕摆手道:“自家兄弟,不用见外,让隐月留下来照顾你吧,我自己走。” 他走出书房,看见长缨在门口站着,停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来怎么没见过你?” 长缨恭敬道:“奴婢长缨,是跟着王妃娘娘陪嫁过来的。”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赞道:“名字很好听。” 长缨跟在沈茉冉身边虽然学了很多理论知识,但是放在实际里无法判定他这个迷惑众生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只福身道:“多谢殿下夸奖。” 周家人基因好,他的笑容若换成平常的女子,定然要被迷得神魂颠倒。 长缨越琢磨越觉得不对,等九耳来换了班,赶紧去后院问自家王妃。 “奴婢只觉得裕王殿下的笑容也太好看了些,而且,裕王殿下能看到我们这些下人,让人觉得怪怪的。王妃娘娘,您说,他是不是别有深意?” 沈茉冉捧着热茶,她刚才回来才发现亲戚造访,这两天变天,肚子一直不太舒服,喝点热水才觉得好些。 这辈子可能没有经历那些事情,身体的反应不如上辈子猛烈,她都忘了日子了。 “把你不确定的语气去掉,他就是在给你传达这种错觉。让你以为他对你有意,等熟悉了之后,再许你一些不切实际的好处,就能让你给他卖命,替他打探府上的消息。” “啊?”长缨吓着了,说话都打着结巴,“可,可是,奴婢只是个下人呐……裕王殿下堂堂一个皇子,没,没必要……” 沈茉冉不屑地轻斥一声。 “空手套白狼,这是男人惯常用的招式,专门骗你们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第156章 促膝长谈 湛王府原本没有几个丫鬟,自从她嫁过来之后,管家周福便将原本在后院干活的丫鬟调到她身边,也只有红英一个模样上等,其他人只能说是长相端正。 以前估计是周裕没看见顺眼的,所以从未对她们下手。 “王妃娘娘真厉害!” 沈茉冉与她们年纪相当,却懂这么多东西! “奴婢给您灌一个暖袋子,您放在肚子上捂捂就不疼了。” 长缨很快就将这件事情丢在脑后,反正她只效忠王妃娘娘跟司大人,不管谁来蛊惑,她都不会中计,回头还得提点提点九耳。 “您上床休息一会儿吧。” 碧桃替她将床铺好,她身上暖洋洋的,很快就舒服地睡过去了。 书房里。 送走周裕之后,周湛问道:“王妃都知道了?” 隐月一言难尽的表情出卖了他心里的纠结。 “殿下,属下可什么都没说,王妃娘娘自己猜到的,当时梁女官在门口,属下只能说您出城寻访名医去了。” “王妃娘娘就因为属下一个不经意间的表情动作,判断出司大人已经将您平带回来,还算出属下一来一回的脚程,拖了裕王殿下小半个时辰,从始至终,王妃娘娘都没有多问过一句!属下是真佩服!” 周湛吐一口气,连细节都做到极致,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就算是曜帝亲自来了,她估计也能应付。 娶到这么聪明能干的王妃,他确实赚了! “王妃呢。” 正常人做了这么多事儿,就算不邀功,也会进来问他一句,他以为等来会是质问,没想到书房里只有隐月,安安静静的,听不见别人的呼吸声。 隐月也不知道,开门出去问道:“王妃娘娘呢?” 九耳带着沈茉冉的原话过来的。 “王妃娘娘说她有点不舒服,就不过来伺候殿下了,让奴婢和梁女官在此候着听吩咐。” 秋雨击落树上的梧桐叶,梁女官端着汤药进门。 “药熬好了,奴婢伺候殿下喝药。” 隐月挡在前面,将药接过来。 “我来就行,你们都到外间等候。” 周湛现在需要的不是治疗风寒的汤药,虽然用了锦衣卫特制的金疮药,但是他的伤口沾了雨水,这会儿有点儿发炎。 脸上的皮肤很快浮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殿下您发烧了!” 梁女官想上前,被隐月拦住。 周湛轻咳道:“没事,你们都退下,本王想睡一会儿。” 他闭着眼睛躺下,回想府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他敢肯定鬼老不会将他的信息泄露,但是又不知道鬼老到底经历了什么,有点不太确定。 周裕也时常来他府上,这两者或许可以说是巧合。 但是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司一珞说可以试着接纳沈茉冉,这些事情回头问问她的意见。 不知道她哪里不舒服……得让府上的大夫过去看看。 每次服药过后都要过几天才能恢复体力,他昨天晚上活动剧烈,此时有点撑不住,靠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隐月偷偷将药倒掉,把空碗送出去给梁女官。 “殿下喝了药已经睡下了,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雨淅淅沥沥下到晚上也不见停,沈茉冉在屋里用了晚膳,盖着被子懒懒地躺在床上看书。房间里寂静的只有她翻书的声音,空气里偶尔飘来秋雨的味道,令人不知不觉出神。 周湛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他唤了一声,隐月进门将烛火点亮。 “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酉时,已经快戌时一刻了。” 周湛感觉身上轻快了不少,烧也已经退了,揉着额头问道:“王妃来过吗?” 隐月诚实摇头,他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下地。 “更衣,去主院。” 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顺着门缝吹进来的风吹得烛火跳跃几下,周湛裹着披风进门,挥退搀扶的下人,自己扶着凳子坐下。 沈茉冉没有要下床的意思,且远远地看她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他在等她说话,在灯下做针线的碧桃急忙给长缨使眼色,两人福身退下。 还是没有人开口。 周湛感觉气氛怪怪的。 “王妃,本王饿了。” 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地道,终究还是他先放下身段。 沈茉冉对着还没来得及出门的碧桃吩咐道:“去给殿下准备些松软清淡易消化的饭菜送来。” 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进食了,见她不为所动。 “王妃是生气还是真的生病了?” 沈茉冉心中暗叹一声,男人总是在做错事情之后心虚,却又放不下脸面承认。 她放下书,淡笑道:“妾身有什么好生气的?殿下是妾身的夫君,夫君就是女子的天,不管丈夫在外做什么事情,为人妻子都应该支持。” “妾身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只不过今晚,妾身确实身子不适,不能接待殿下了。” 厨房的饭菜是早就备好的,碧桃敲门,与长缨一起将饭菜摆上。 周湛自己坐在饭桌前,白粥不冷不热,温度正好,饭菜也都清淡可口。 这种有人为我粥可温,有人为我立黄昏的感觉,其实很不错。 他贪恋这种感觉。 “王妃用过晚膳了吗?” 沈茉冉没什么胃口,晚膳并没有吃多少。他往自己的粥里拨了些小菜,端过去。 “我小时候闹饭时,我的乳母就会将粥和菜搅在一起喂我,她是穷苦人家出身,吃饭上没什么讲究,后来我发现这样吃还挺好吃,你尝尝。” 就是看上去不太好看。 沈茉冉两辈子加起来,哪里享受过这个待遇,她所接受的礼仪教养里也没有让丈夫喂饭这一条。 “妾身自己来。” 他侧身避开,沈茉冉的手正巧碰到他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龇了一声。 苦肉计吗? 沈茉冉看破不说破,关切道:“你受伤了?我看看!” 周湛将粥送到她嘴边,她无奈,只能含了一口,味道确实还不错,胃里很暖和。 “再来一口。” 周湛眸中的情谊让沈茉冉老脸一红,将粥碗接过来。 “伤得严重吗?” 周湛松一口气,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王妃不生气了,等会儿我们好好谈谈。为夫先吃点东西,快饿死了!” 仙气飘飘的人接了地气也依旧出尘。 沈茉冉将一碗粥喝完,穿上鞋子,端着空碗走到桌边坐下,看他慢条斯理地将一桌子饭菜横扫一空。 她白了他一眼,终于不装了,每顿饭吃得连猫儿多都没有,回头再找机会补上,累不累! 周湛终于填饱肚子,接了沈茉冉递来的水顺了顺,赞道:“王妃聪慧过人,定然能帮本王瞒过去。” 他指的是这一桌子菜,不像一个病秧子的饭量。 沈茉冉开口唤来碧桃。 碧桃用食盒将盘碟收拾起来,这样就没人看见了。而且,想隐瞒饭量,方法多的是。 两人都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也睡不着。 沈茉冉惦记着他手臂上的伤口,他惦记着,额……自家媳妇的肉体。 滚到床上时沈茉冉才明白他的意图,一把拍在他伤口上。 “今晚,咱们怕是只能促膝长谈了,别的事情也做不了。” 第157章 轻车熟路 沈茉冉解开他的衣服,看到他用绷带缠起来的小臂。 “殿下这道伤口看起来很英勇嘛……” 都会自己一个人出城冒险了。 “本王再英勇,不也被王妃拿捏得死死的吗。” 他做什么事情都没瞒过她的眼睛。 沈茉冉轻笑道:“彼此彼此。” “殿下今晚想与妾身谈什么?” 屋外,隐月与碧桃背对着房门分站在两边,隐月实在好奇,便开口问道:“碧桃,王妃娘娘是怎么看出来我跟王爷的安排的?” 碧桃斜着瞥他一眼,哼道:“我家王妃娘娘最厉害了,就你这点演技,连我家王妃娘娘的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我都能看出来。” 隐月想起以前领了差使试探她,她那个时候表现得多天真无邪呀,怎么现在说话这么难听。 “你以前试探我时问的那些蠢问题,我都懒得理你。” 隐月感觉自己心上被扎了一刀。 碧桃却不打算放过他。 “你跟着殿下,整日里深居简出,不跟人接触,对于人心的拿捏就像白纸一张,自以为手段高明,实际上漏洞百出,别人一看就能看出来。你以为在门口拦着别人就不会怀疑了?今天要不是我家王妃,你们早就暴露了。” “那个梁女官怕也不只是宫里的眼线那么简单,我们家王妃娘娘早就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至于裕王殿下今日上门,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心为之,我家王妃娘娘心里也有数。” 隐月本来还觉得顺利逃过一劫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是跟碧桃相比,他实在是太逊色了。身为王爷身边最信得过的贴身护卫,他竟然连这些都没有想到…… 不对,他只是个护卫,又不是谋士,想不到这些也实属正常不是吗! 但是碧桃也只是个丫鬟,她能想到的事情,他为什么想不到? 碧桃得意地看着他陷入自我怀疑,末了补充道:“你想不到也正常,我也想不到,这些都是我家王妃娘娘说的,我家王妃娘娘太厉害了!” 隐月觉得心梗,只觉得这场秋雨太让人烦躁了,淅淅沥沥,弄得到处都很潮湿。 “你怀疑梁女官背后还有其他人?” 周湛将沈茉冉搂在怀里,手掌覆在她小腹上,沈茉冉最会见风使舵了,他既然不是真的病秧子,且实力还可以。 她就要抓住他的心,要独宠。 虽然她现在已经是独宠了,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自古以来能与丈夫同苦的发妻,将来未必能同甘,且男人三妻四妾喜新厌旧,她不阻止他娶侧妃纳妾,只求能在他心里给自己留个位置。 这就是女人的悲哀。 她再聪明能干,也必须依赖男人,所以她很羡慕司一珞,能凭自己的本事立足朝堂。 但是她也不是吃素的。 她现在对周湛来说,是有用的人,以后也会是。她会成为他不能割舍的左膀右臂。 “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殿下昨晚的经历,就连司一珞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梁女官却像是早就猜到殿下会出事儿,对殿下的事情过分上心。” “就算她不知道具体情况,她也早就被人提醒过,府上一旦有异样,她肯定要探查。正如殿下方才所言,皇上希望与北辽议和,所以公西淳的蛊毒不会是皇上授意的。” “那么她背后的主子就有可能不只一个。” “鬼老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想必也能猜出几分,能供应得起这么多昂贵药材,又需要装病瞒过家族里面的龌龊,药材商人怕是用不着。” “要想装病,很多方法都能瞒过寻常的大夫,除非要瞒过的大夫医术高超,且一旦装病的伎俩被识破后,后果很严重。” “这个推论就将大部分人排除掉了,剩下京城三品以上官员与有爵位需要承袭的世家够格。” “再筛选一下,似殿下这般病弱的公子也不多。这些人家里都有朝廷的眼线。要想抓出暗中给鬼老供给药材的人,需要费点儿功夫。所以他们在鬼老的住处留的也有人,就是为了杀人灭口,为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打掩护。” 周湛给出的线索不多,但是她却能凭借着有限的线索分析推理出这些,已经不能用惊艳来形容了。 他觉得是惊喜。 “既然牵扯到公西淳,那么就可以判定,幕后之人与已故的珉王有关。叛贼抓走一个医毒双绝的高人想做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这些周湛隐隐有些猜测,被她直白的点明也吓了一跳。 沈茉冉在想,周裕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要跟司一珞见面详聊之后才能确定。 诏狱里,司一珞将替换周湛的死刑犯折腾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才让他断了气。她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冷声道:“丢出去吧。” 草菅人命吗? 本来就是死刑犯,只不过临死之前再发挥一点余热,帮她一个忙罢了。 这些事情,上辈子她做了不少,此时也是轻车熟路。 魏赫言得了消息,来提人时,已经只剩一具尸体了。 他用帕子遮住口鼻,美眸看着她。 “司大人够迅速的,这是要自己吃肉,连口汤都不给本督剩下了?” 司一珞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赞赏? 她被自己这个错觉吓了一跳。 “司大人在隐藏什么?” 面对他的质问,司一珞淡定说道:“人熬不住刑死了,口供就在那里,督主如果感兴趣,可以看看。” 她从容问道:“宋业和回来了吗?” 苗聪整理着刑具,回道:“暂时还没有。” 魏赫言看了一眼被下属从刑架上取下来的尸体,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苗聪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曾经的上司有多敏锐,这具尸体逃不过他的眼睛。 供词虎头蛇尾,魏赫言不喜欢不在掌控中的事情,挥手让人搬来一张椅子,坐下来看着司一珞问道:“本督不了解这个案子,司大人能解释解释吗?” 这件事情牵扯不小,多拉一个人下水,她承受的压力也小一些,所以她不吝啬与他分享。 “下官今日接到线报,查到了有关噬心蛊的线索。顺着线索找到城外。恰巧在山里发现了埋伏打斗的痕迹。这个人被另一群人追杀,被我救了下来,从他嘴里就审出了督主所看到的供词。” 纸上的供词是她跟周湛商量好的,这个人听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鬼老在京城附近隐居,前去拜会求药,却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偷袭。 那些人身上有弓弩,像是军中的人,鬼老也被他们带走了。 将矛头直指军中,虽然一个人的供词不算强有力的证据。 第158章 底气 只有这样,才能将周湛从这个案子里摘出来,鬼老失踪至今过去两个多月,所有的痕迹都已经淡化难寻。 况且,周湛行事谨慎,尾巴处理得很干净。 “听闻现场还有很多尸体,他们是什么人?” 尸体腐烂的程度已经很难看出他们生前的身份了,若不是提前知道这些人是周湛暗中养的护卫,司一珞也要怀疑。 “不知。” 魏赫言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 “反正又不是本督查案,司大人便看着办吧。本督只有一个要求,找到鬼老,京城之中藏了这么一位隐士高人,对你我来说都不是好事,司大人就不怕哪天饭菜里被人下了毒……” 这也是司一珞担心的,市面上寻常的毒药好分辨,但是那种无色无味,令人察觉不出来的剧毒,确实令人后怕。 她不惧死,却也不想糊里糊涂的死。 魏赫言见她被吓到了,轻笑出声。 “司大人也不用过分担心,无色无味的毒药不是萝卜白菜随处可见,请走鬼老的人说不准有更大的阴谋。例如……” 弑君! 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与司一珞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督可全力配合司大人找寻幕后之人。” 他胆大妄为目中无人,靠的是曜帝的信重,哪怕他算计他利用他,甚至恨不得取而代之,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曜帝如果出了事情,他所有的筹谋都要崩盘。 司一珞支持的湛王也毫无胜算,宸王占着嫡字,荣王占长,新帝,恐怕就是他们两个之中的一个。 “让人着重查一下荣王与宸王。”魏赫言吩咐道,“最好连周昌一起查了。” 周昌表面上靠向周宸,但是暗地里的动作不少,恐怕早就想取而代之了,说不准他绑走鬼老,毒害曜帝,来栽赃嫁祸周宸,好让周荣跟周宸鹬蚌相争。 一下子搞倒两个劲敌。 每个人都有嫌疑。 司一珞提醒道:“皇子们有名无权,要想上位,离不开权臣,朝中权势最盛的人,除了督主,便只剩下沈相与两位阁老。” 魏赫言端着下巴看她,语带赞赏:“司大人是知道点什么,还是完全靠推理?本督觉得事情不简单呢。” 司一珞不过是在他面前小小的耍了一点心机,就被他看穿。 她只能撒谎圆过去。 “下官只是推断,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督主不吝赐教。” 她垂眸看着地面,魏赫言起身走到她面前,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每次心虚,就看着地面装乖,真当本督看不出来吗?” 他……他刚才敲她的头? 司一珞眼皮都要撑开了,更是不敢抬头,他,他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暧昧…… 苗聪的眼睛瞪得跟铜铃差不多,张开的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只有姒海见怪不怪,望着魏赫言的背影,抹了一把欣慰的眼泪,他家督主要是跟司大人好了,以后就能吃得下睡得着了,他就能少操点心…… 说不准他家督主心情好,能给他也赏个媳妇儿呢! 司一珞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下官不敢。” 魏赫言紧逼道:“你有什么不敢的?” 他靠近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敢在本督的宴会上不告而别,如此不给本督面子的,也就只有司大人了。” 他不记得她当时想杀他? 那他……是不是也不记得她喊出的那个表字? 似海伸手捂住苗聪的眼睛,苗聪觉得一定是他太久没见过太阳,成日里闻着牢房里腐败的空气,中毒产生幻觉了。 “宫里本督会留意的,查案和找人就交给司大人了,相信司大人不会让本督失望。” 魏赫言大步离去,苗聪的眼睛终于重见光明,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司一珞,问道:“大人与督主是那种,呃,是那种关系吗?” 司一珞闻言看他,蹙眉道:“哪种关系?” 苗聪硬着头皮举起两只手握成拳头,两根大拇指对着点头。 怪不得,他们锦衣卫如此针对魏赫言,将姒海的堂兄都抓进来了,人家一点没报复回来,如果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持续的时间也太长了点。 他收获了司一珞的白眼。 “你如果太闲的话,就把宋业和送回来的尸体剖了,看看有没有线索。” 周湛的那些护卫是怎么死的,具体死亡多长时间,推断出鬼老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失踪的,进了盛京城,还是被送到了其他地方。 以鬼老的毒术,就算是江湖上的绝世高手也不一定能伤到他,他是主动跟别人走的,还是被胁迫。 这些都要查。 “还有,加强对沈案兴和伯包两位阁老的监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苗聪与陈旺是她的直系心腹,苗聪的性格更沉稳一些,而且他深居简出,常年泡在诏狱里,外界的人对他的了解不多。 这种隐秘的事情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苗聪应了声是,又看她一眼,纠结道:“大人,下官再多说一句,虽说魏督主手中权力大,但是咱们锦衣卫也深受皇上信重,您不用屈尊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您要是受了委屈,咱们兄弟们也不是吃素的,当年就有很多人不服气,只是形势不如别人强,只能忍着……如今您在皇上面前也有几分脸面,咱们挺起腰杆儿做人,也不怕他们!” 司一珞行事光明正大,并且护着手底下的人,不让他们在外人面前受恶气,与几大衙门的人也敢硬刚,能从三法司给他们抢案子抢功劳,论功行赏也从不含糊。 这样的上司,就算是个女人又如何,苗聪只是说出了心里话。 司一珞没想到他会如此维护她,心里破防了,面上还要瞪回去。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魏赫言了?” 她就算心里发怵,但是该做的事情一件也没有让步,真到了你死我活的那天……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 司一珞才发现自己没有自信赢他的原因是什么了,她没有底气,上辈子的锦衣卫就是魏赫言养的家犬,她虽然也有亲信,但是就连她都只是一把刀,她手底下的人又怎么敢翻天呢? 苗聪的话让她重新审视自己,这辈子,她不是不能翻天……是她想不想把天翻过来! 如果,换成魏赫言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呢? 那个画面,想想都觉得刺激。 “大人没事儿就好,下官先告退了。” 人的观念一旦产生变化,固有的思想被打破,格局打开之后,司一珞发现,她内心的野马被放出来在大草原上狂奔。 司一珞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野心的,她的野心是被他一点一点喂出来的,对权势的渴望和对他的执着,都是他暗中促成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掌握主动权? 第159章 夜谈 那些欲擒故纵的手段,他以为只有他会用吗? 司一珞咽了口唾沫,喊住苗聪。 “宋业和回来之后,不管什么时间,让他来见我。” 湛王府的书房内。 司一珞抿唇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周湛和沈茉冉,夫妻两口子总算一起来见她了,不用她跑两遍分别叙述,省时省力,关键是人多力量大,沈茉冉的主意虽然损,却十分有用。 “都不是外人,下官就开门见山了。” 司一珞停顿一下,开口问道,“殿下与鬼老是怎么认识的,还有鬼老的全部资料。” 周湛与沈茉冉达成一致,此时也不隐瞒。 “是我十岁那年,舅舅从西北回来,我出宫见他,在城外偶遇的。我娘名下有药店,做药材生意,我便假借药材商的名义,给他提供隐居之所,提供药材让他研究医术。” “舅舅派人打听过他的家世,他好像有个夫人,育有一女,但是女儿不幸夭折,夫人与他和离不知行踪。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没见过他夫人?女儿呢?” 周湛摇头。 沈茉冉问道:“阿珞,你是不是怀疑什么。” 司一珞应道:“以鬼老的本事,想脱身不难,我去过他的住处,屋子里的物件摆设都十分正常,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也都好端端的,可见当时他没有反抗。” “能让一个隐世高人乖乖就范,说明对方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或者想见的人。” 周湛恍然道:“他一直在研究一种毒,研究那种毒的解药。” “这就对了。”沈茉冉推测道,“或许是他的女儿中了某种毒,他救不了,由此产生心结,然后潜心研究。而他的夫人因为恨他,就跟他决裂,然后被某些人控制住,以此要挟鬼老,鬼老为了夫人,就心甘情愿给他们做事!” 周湛好像才认识自己身边的女子,蹙眉道:“你怎么知道?” 沈茉冉无辜道:“戏文里都是这么讲的,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经常讲这些,我猜的。” 司一珞扶额道:“说不准她说的还真有可能就是真相。” 故事虽然老套,但是人在世上的活法都差不多,故事不过换个主人公就是一个新的故事。 她与周湛这种思想古板的人想不出来这些,她做事讲证据,没有证据,哪怕是上辈子她亲眼看见魏赫言站在城墙上,她也不敢说最后就是他赢了,因为她没看见,而且也没有办法跨越时空去证实。 周湛则将茶楼说书当成消遣,瞎编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现实! 只有沈茉冉思想跳脱。 “好,这件事情暂且揭过去。”司一珞提出下一个问题,“那支弩箭,我已经让下属去查了,工部的记录上没有这一批箭,兵部的武库也没有记录,这支箭查不到来源,但又确实是工部的铸造工艺。” “那么问题就出在工部,下官已经派人去工部核查过了,这支箭确实出自工部匠人之手,管事的工匠说,这一批箭是专门给羽林左卫铸造,在皇上秋猎时使用,似这种规格的弩箭一共造了一千支。已经下发到羽林左卫中,这几天,羽林左卫已经在猎场里清场了,每日都有损耗。” “所以一支弩箭代表不了什么,只可惜,没有找到发射的床弩。现场也没有搬运的痕迹,很有可能已经被焚毁。” 沈茉冉提醒道:“工部的事务是包阁老统管,周裕又是包阁老的乘龙快婿,有没有可能白天的试探就是包阁老授意?” 司一珞还是那句话,她做事讲究证据,凡事不能从表面看。 周湛则是觉得伯安和包帆都有可能。 沈案兴也值得怀疑,毕竟他虽然挂着丞相的名头,但是本质上,他与另外两位都在内阁,称呼他一声阁老,他也是担待得起的。 沈茉冉相信沈案兴不会参与进去。 “沈案兴贪图权势,他如今已经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跟着珉王遗党造反对他没有好处,他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而且,他自私凉薄,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他。” 他甚至不在意妻子儿女的死活。 “不过,也说不准他会抽风呢。”沈茉冉提议道,“我可以试试他。” 周湛与司一珞同时看向她。 她浅笑着开口说道:“借着锦衣卫的名头,跟他透个底,朝廷最近在查珉王遗党,已经查到工部头上。” “他跟包帆一向不对付,如果他心里有鬼,就会落井下石,把包帆钉死在珉王遗党的罪名上。如果他心里没鬼,他的手段就不会十分强势,毕竟他这个人,出了名的谨慎小心,凡事走一步想三步,总要有些顾虑。” “这么做见效慢,还有个快点儿的方法。给他灌上迷魂药,丢到牢里去审审,告诉他他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了,他肯定得招。” 他最在意的是他的权力地位,用他的弱点攻击他,招式很损。 周湛有些惊讶。 “但是沈相毕竟是王妃的父亲……” 这么对岳丈大人,会不会不太好。 她将来会不会用同样的招式对付他这个夫君? 沈茉冉一时得意忘形了,露出马脚。她也不解释,而是笑嘻嘻地说道:“妾身都是为了殿下着想啊……” 周湛一直都知道她表里不一,外表装得有多纯善,内里就越……有手段。 司一珞解围道:“就用第一个方案吧,沈相毕竟是丞相,无缘无故将他抓进牢中,百官估计就不止是弹劾我那么简单了。” “可以偷偷的嘛,让他就像做了一场梦。” 司一珞瞪她。 “你以为魏赫言是吃素的?” 不过魏赫言说不准会支持她这个方法,换成是他,早就将三个人全抓起来一个一个审问了。 他今天晚上才说过会配合她查案…… “那个梁女官的背景,暂时没发现问题。” 让司一珞去查一个女官,有点大材小用,沈茉冉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毕竟后宫之中是魏赫言的主场,她插不上手。 “没关系,我可以做一个局,看她会将消息传给谁。不过做完这个局,她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沈茉冉在征求周湛的意见,梁女官头上顶着宫里的名号,一旦被处置了,曜帝一定会不满,对他们的怀疑就会加深。 为了一个女官面临这样的后果,到底值不值。 周湛不在意梁女官的死活,但是现在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我来做局吧。”周湛开口道,“给她的信息不用太多,伪造一封舅舅给我的书信即可。” 第160章 神仙眷侣 “那暂时就先这么定下,后续如果有变动,再随时沟通。”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司一珞趁着天亮之前离开湛王府。 她与沈茉冉重生后的计划已经实现了一个小的跨越,三个人一起谋划,比之一个人孤军奋战,胜算又多了几分。 这种感觉让她很踏实。 回府换下湿哒哒的衣服,穿上官服直接去上朝,出门遇见魏赫言。 他挑开帘子看着她,借着马车四角挂着的灯笼带来的微光,瞧见她眼底的青影。 “上车吧。” 抬头不见低头见,好像也没有矫情的必要。 “年轻真好,司大人昨晚一夜没睡吧,还是这么精神。” 车里的光线比之外面弱一些,司一珞壮着胆子直视回去,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三岁,说话却老气横秋。 车内一声轻笑。 “司大人在心里骂本督?” 他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督主说笑了,下官只是头脑之中一片混沌,困得恨不得立刻就睡过去。” 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机警的,就算困意也能忍住,感觉到他似乎叹了口气。 “马车里很宽敞,司大人不妨睡会儿。” 张嘴就说瞎话,真当他眼瞎耳盲,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吗?她一靠近自己,浑身紧绷的肌肉与刻意收紧的气息,无不彰显着她对自己的抗拒。 偏不承认。 从她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突然有些心疼。 但是人心伪装久了,真的会坚硬如铁,要做大事,吃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只有一刻钟的路程,想来司大人也睡不着,还是撑着吧,免得殿前失仪。” 司一珞靠着车厢的身体微微放松,这才是他认识的,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的魏赫言。 …… 送走司一珞,周湛与沈茉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等过两天,天气晴了,咱们去护国寺上香吧。” 他还记得沈茉冉抬头看着天上南飞的大雁时脸上羡慕的表情,那一刻,阳光正好扫在她的侧脸上,让她看起来那么鲜活,那么漂亮。 和他一起困守在这座王府里,委屈她了。 沈茉冉狐疑,他做了这么大一场戏,不就是要让世人都以为他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人世吗?去上香不就暴露了…… 不受宠,做任何事情都是错的。 “秋猎定在八月底,你若是陪我去上香,而不去秋猎的话,到时候宫里会不会有意见?” 以前周湛想不明白他明明不争不抢,为什么父皇对他那么冷淡,以为他是忌惮护国公府的权势,他刻意与舅舅保持距离,多年来就连书信也很少来往。 直到司一珞给他送来的那个人打破了他对曜帝的期待。 “有意见便有意见吧,我这身子反反复复,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秋猎,我原本也没去过几次。” 经此一事,他也算看清了,就算身边的人对他有图谋,但却是真心为他好的。 沈茉冉知他心结,也不多问,伸手抚在他脸上,柔声道:“到时候妾身就求菩萨保佑殿下万事顺遂。” 她重生之后,对神佛保持着敬畏,若不是城外径山寺的遭遇,她会一直信下去。 但是老天爷对她还算不错,老天爷也认为周裕罪大恶极,让她重生一次回来报仇,那么她的所求神佛一定能听到。 周湛心里一暖。 秋雨连绵。 八月二十三,淅淅沥沥下了五六天,又阴沉了两天的天气终于放晴了。 人的心情也跟着天气好了起来。 秋风微凉,沈茉冉将周湛的长发束起来,在头顶挽成髻,给他戴了一顶白玉冠,又帮着系了一条浅白色的披风。 他身上有一种羸弱感,配上这一套浅色装扮,看起来更羸弱几分,很好欺负的样子。 前提是忽略他满面的红光。 “我给你扑点儿粉。”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她家夫君就是个闲散王爷,既不结党也不营私,每日里无事,可不就是使劲儿折腾她! 折腾得他脸上的春色挡都挡不住! 脂粉抹在他脸上,一点也不违和,将他淡粉的唇色遮起来大半,才终于有了几分病弱的感觉。 男人将她捞过来嘬了一口,沈茉冉气恼道:“还要不要出门了?” 她的生气落在男人眼里只剩娇嗔。 “夫人也需要遮遮。”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领口的皮肤,沈茉冉呸了一声,骂道:“老娘被你坑惨了!” 周湛觉得跟她说开之后,她在他面前不端着端庄的模样了,偶尔说一些市井间的浑话,他觉得还挺有意思。 沈茉冉发现他好这一口之后,干脆也不装了,她还省劲儿呢! 今天虽然秋高气爽,但是刮的风有些凉,沈茉冉换上了一件高领长衫。 “殿下,王妃娘娘,马车准备好了。”梁女官规矩地请示道,“可要现在出发?” 护国寺距离王府不远,香火很旺,后院有一棵千年的银杏树,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喜欢捐了香油,换一两条红绸,写上心愿挂在上面,据说很灵验。 因着天气适合郊游玩耍,这几日京中都在准备秋猎,今日护国寺的香客不如平时的一半。两人出发的晚,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沈茉冉挨个大殿叩拜过,捐了香火钱后,收获了一把红绸。 “一共七条,我分给你三条,有什么心愿就写在上面,等会儿咱们比比看谁扔得高!” 少女眼中的狡黠让周湛失笑,她是仗着自己“病弱”,比不过她吗? “咱们分开写,你在这边,我在那边,谁都不许偷看!” 小沙弥给两人准备好笔墨,沈茉冉捏着笔杆子想了想,在第一条红绸上写了心愿。周湛看她一眼,将自己的三条红绸写好。 她那边也已经完成了。 银杏树上一条一条缠绕着数不清的红绸,这些红绸经受风雨的侵袭,有些已经腐烂掉落,有些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到了。 残旧的红绸上又被新的红绸遮掩。 这棵树见证了太多人的心愿,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 沈茉冉闭上眼睛虔诚祈祷过后,从地上捡了石子绑在绸布的两头,用力往树上扔去。 吧嗒一声,红绸落在地上,周湛看清楚写在上面的心愿,是祝他前程似锦。 让他登上帝位,是她的第一个心愿吗? 金黄的树叶落在肩头,前来许愿的其他香客看到俊美公子唇角噙着宠溺的笑意,看蹲在地上捡石子的少女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 神仙眷侣,真让人羡慕。 沈茉冉跳起来,终于将红绸挂上,接下来有了经验,不一会儿手上的四条红绸就全部挂上去了。 她回过头来冲他嘚瑟一笑,笑容还没拉开,就看见隐月从树上跳下来。 “公子,都挂好了。” 第161章 看重 “你作弊!” 难得瞧见少女气急败坏,周湛心情很好地说道:“我也没想到夫人这么单纯……” 沈茉冉语塞,她不是单纯,她是觉得在佛祖面前,要真心实意。 毕竟她是受到过眷顾的人呐……就算生出无数次不信的念头,转过身还是会情不自禁去相信。 “跟佛祖耍心眼,你就不怕你许下的愿望不能实现吗?” 周湛从来不信这些东西,在他彷徨迷茫时,神佛并未给她半点指导,在他痛苦时,是他自己熬过来的,没有佛祖渡他。 所以他的绸布上是空的。 但是自家小王妃似乎很信这些。 “为夫每一条的愿望都是希望夫人开心,夫人觉得为夫的愿望不会实现吗?” 沈茉冉语结,瞪着眼睛憋了半晌,才发现他这个人怎么这么腹黑,不想理他,擦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丫鬟们急忙跟着她,梁女官福身行礼。 “王妃娘娘小孩子心性,殿下莫恼,奴婢去追。” 沈茉冉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之后,隐月将她刚才扔到树上的绸布递给周湛。 她的第二个愿望是夫妻恩爱,早日得子……怪不得她刚才逐个大殿拜过,原来是为了拜送子观音。 周湛眼尾的笑意变得温柔,展开第三条绸布。 希望她与好友都能得偿所愿。 好友是司一珞吗? 不指名道姓,还挺谨慎。 第四个愿望…… 当大石,养……面首? 大石是什么……太后? 面首? “沈茉冉!” 周湛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亏他看到前两个愿望时那么感动! 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就想通了,她堂堂相府嫡女,整个大周朝,除了公主,没有谁比她的地位尊贵,她为什么放弃大好前程,算计来与他的婚约!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病娇公子将牙齿咬得嘎嘣作响,他将最后一条红绸取下来装进袖子里,余下两条交给隐月。 “挂上去吧!” 隐月不敢窥探主子之间的秘密,他只听吩咐将另外两条挂在树上。 “回府!” 怎么觉得自家主子的语气不太对呢? 街上马蹄声不断,沈茉冉挑开车帘,正看到衣着鲜红的司一珞打马从旁边经过。 看到湛王府的马车,司一珞勒马停下。 “司大人!” 沈茉冉掀开车帘,司一珞身后跟着很多人,她挥手让下属先走,对着马车里抱拳道:“下官公务在身,就不跟殿下和王妃娘娘寒暄了。” 看她的架势,是要出城。 也对,后天是秋猎典礼,明天大家就要出发前往西郊的猎场,前面出了纰漏,这场秋猎不能掉以轻心,需得司一珞亲自去猎场检查。 沈茉冉开口道:“既然如此,司大人快些走吧,莫要耽搁了。” 女子挺拔的背影擦着马车过去,沈茉冉回头羡慕道:“真羡慕司大人一介女子,却能这般随意洒脱!” 若是以往,周湛不会多想,但是刚看过她那荒诞的第四个愿望,周湛从她的话里理解为,她羡慕司一珞后院有五个男宠。 他轻呵一声。 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之后,他心里反而踏实了,但是心情却很复杂。 她为他的筹谋是真的,情谊是真的,但就是想熬死他,好仗着身份在后宫里为非作歹!是嫌他没伺候好她? 周湛又反思了一路,决定从今天晚上开始,身体力行地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沈茉冉还不知道自己的愿望已经泄露了,脑中回想着上辈子的封后大典,她一身盛装,百官匍匐在脚下,曾经那些欺负她看不起她的人都要跪下三呼千岁…… 不知道多少人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可惜那个画面司一珞没看到,还挺遗憾。 “傻笑什么?” 沈茉冉回过神来,身边人温润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不知怎的,她从对方的温润中,看到了一丝恼火? “开心啊。”她笑得很甜,“待到繁花落尽,与君细水长流。妾身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对上她明媚的笑意和软糯的语气,周湛觉得肚子里的火气灭了不少。她想跟他走到最后,想跟他细水长流,不是用过就扔…… 若将来,他真的走在她前面,他也希望她能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只是养面首就不用想了。 周湛脸上一热,沈茉冉在他唇角啄了一口,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里有他的影子。 算了,养面首就养吧,反正他已经看不见了,她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长臂自然地将她揽在怀中,沈茉冉靠在他胸口,暗中舒了口气,若不是她警惕,让碧桃折返回去,正好看见隐月将红绸重新挂上,她还不知道周湛这厮心机这么深沉! “马车里可是七弟?” 隐月掀开车帘。 “殿下,是荣王殿下。” 周荣骑在马上,气度尊贵不凡。车帘挡住视线,他歪了歪头。 周湛下车拱手道:“见过大皇兄。” 沈茉冉陪着下车见礼。 “七弟的身子这是大好了?后天的秋猎大典能撑住吗?”周荣下马将他上下打量,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拍得他一个踉跄。他手上没用力,见他站不稳,又急忙去搀扶,“是哥哥的不对,不该用力!” 周湛勉强站稳,惭愧道:“不是皇兄太用力,是我的身子不争气,今日天气好,想着陪王妃去护国寺上香,顺便散散一身的药味儿,没想竟见到皇兄……皇兄这是要去哪儿?” 周荣哪怕一身戎装也仍旧掩盖不住尊贵儒雅的气质,他笑道:“领了父皇的命,去西郊猎场视察。你也知道咱们皇子不领实权,羽林左卫的将领多有不服,我只能多跑几趟,别出了纰漏。” “父皇将这桩差使交给皇兄了?” 猎场前期的布置是由羽林左卫完成,秋猎期间,负责猎场外围的安保,内围由锦衣卫负责。 司一珞事情挤在一处,会格外忙碌。 “恭喜皇兄得父皇看重。” 他还是第一个领了朝廷差使的皇子。 周荣摇头道:“我只是督查场地,算不上领差事,你的身体既然无碍了,多出来走走也有利于病情恢复,不要天天窝在府上。” “时辰不早了,我先出城。” 周荣在他肩膀上又拍了两下,这次轻轻的,只沾了沾他的衣服。 他是长兄,待底下的弟弟妹妹,虽然算不上多好,但是也不会为难。 只是他生在帝王家就是最大的错误,沈茉冉回想上辈子,他洁身自好,宽待属官,幕僚众多,一直严于律己,却被人设局坏了他最看重的名声。 与幕僚的妻子衣衫凌乱共处一室,被人捉了当场,女子当场引颈自刎,任他有千万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后来…… 第162章 秋猎 提到几位皇子的下场,没有一个不令人唏嘘。 从先帝时到如今,皇子就是高危职业,她身边这位,连十八岁都没活到,就莫名其妙死在径山寺的那场刺杀里了。 这辈子若不是她,他恐怕也是一样的结局。 沈茉冉看着周荣渐渐远去的背影发呆。 周湛贴在她耳边问道:“在想什么?” 她回头扶着他上了马车,马车重新启动,她才缓缓开口说道:“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像他一样,鲜衣怒马,街头狂奔,恣意享受这秋日骄阳,不必再委屈躲在府里,靠装病保全性命。” 滚滚车轮声将她的声音掩盖住,但却一字不落地落入周湛耳中,这一刻,心头往上翻涌的除了辛酸还有慰藉。 连他自己都不自信能走多远,她却无条件相信他…… “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对自己,也对她承诺。 沈茉冉信她自己。 司一珞在西郊猎场待了一天一夜,将各处都亲自检查一遍之后,留了亲信将猎场围起来,与周荣一道回宫迎接圣驾。 周荣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司一珞打交道,她在早朝上很少发言,两人也只是点头之交。 一天一夜相处下来,才发现她的实力比他想象中更强。 她事事亲力亲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下面的人很难欺瞒她,而且她做事公正严明,羽林左卫做得不对的地方她直接指出来。 若是改了,便无事,若是推诿不改,她当场就发作,从上到下一起发落,绝不吃官场中的套路。 而且她对他很客气,不像是虚假的客套,而是给人一种真诚的感觉,询问他的意见,合理,便接纳,不合理,便点明不合理之处。 他一向不喜欢锦衣卫用阴私手段办案的风格,连带着对司一珞的偏见让他对她的认识少了一层。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助他…… 他第一次生出了拉拢的心思。 “司大人与五弟的关系很好?” 上次在周裕的婚礼上,小厮禀报回来的消息让他震惊,但是过后想想,跟周裕搅在一起,相当于自毁前程,她不会这么傻,说不准是父皇的授意,让她来试探他们这些皇子。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父皇心思深沉,没人能猜到他想做什么。 听他提起周裕,司一珞才想起来周裕好像很久没来找过她,没有对她说过恶心的话,做恶心的表情动作了。 她初时觉得疑惑,周裕莫不是又在憋着什么大招? 后来想想,可能是她太忙了,没空应付他吧。 “下官与裕王殿下并不熟。” 周荣思虑再三,没敢对她伸出橄榄枝,他怕司一珞真的是试探,他好不容易才领到差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稳扎稳打。 况且,他对她并不了解,不知道拉拢她的方法。 “无事,司大人不用放在心上,本王只是在五弟的婚礼上见到司大人,误会罢了。” 他隐晦提醒她他知道那天她与周裕私底下见面的事情,司一珞轻笑一声,没有接话。一路赶到宫门口,圣驾已经摆在午门前了。 因着边关安定,又在与北辽的战事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这场秋猎,规模空前盛大,允许朝中五品以上官员跟随,三品以上可携带家眷。 只是秋猎参与的人多,各家要带护卫,保护家眷的安全。名单提前都交到宫里备案,相当于,现场出现的人都有备案,一旦出了事儿,顺着备案就能找到主家。 所以各家也都很慎重,将带来的人仔细筛查几遍,公西淳的案子让大家心生警惕,生怕自家混进了奸细。 官员与家眷也不一起走,官员随着圣驾出城,家眷跟在后面。 曜帝要用的东西已经提前送过去了,今日就只是走个过场到那边安顿下来,明天举行秋猎仪式。 皇帝出行的声势浩大,周荣上前小声汇报着什么,曜帝看了一眼调转方向随行在侧的司一珞,开口道:“司卿,你与湛王妃有些交情,秋猎仪式将他们两口子放在家里,怪无聊的,你去接上他们,让他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司一珞颔首应是,带了两个下属脱离队伍,去湛王府接人。 周昌对周荣投去一个探究的目光,他的提议被父皇采纳了,说明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了。 有人该着急了…… 果然瞧见周宸以同样的眼神看着他,神情不甘。 周荣其实也没说什么,他只提醒了父皇,湛王不仅是皇子,湛王妃还是沈相嫡女,将他们留在京城不合适。 会给人一种打压相权的假象。 打压了沈案兴,谁心里最开心?当然是伯安和包帆两位阁老,朝臣向来会见风使舵,旧贵族势力如果重新崛起的话,再收拾起来就难了。 沈案兴是权臣不假,但他代表的是曜帝新政改革的决心。 曜帝在心里过了一遍,很快做出决断。 他现在还不能太过冷落周湛。 司一珞上门的时候,周湛正在给沈茉冉描眉,蜜里调油,腻歪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湛王殿下,王妃娘娘,皇上有令,命下官来接两位去西郊猎场。” 周湛跟沈茉冉对视一眼。 “麻烦司大人了。” 沈茉冉起身道:“妾身这就去准备,还请司大人稍等片刻。” 司一珞确定曜帝让他们去西郊猎场是临时起意,开口道:“不着急,王妃娘娘慢慢收拾。” 沈茉冉意会,反正她确实没有收拾,就算简单收拾,也不会太快。 免得曜帝以为他们早就做好了去参加秋猎的准备! 他们不上场,只需要准备点换洗的衣物即可,去凑个热闹。但是可以……享用打来的猎物! 司一珞的手艺不错! 想到这里,沈茉冉又吩咐丫鬟装上了几个烤炉,带足了各种调料。 等她准备好,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启程吧。” 西郊猎场的房屋有限,早就分配好了,许多官阶不高的官员阖家都在行宫外搭帐篷。 但是周湛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司一珞便将分配给她的那两间让出了一间。 伺候的丫鬟侍卫在院子里搭帐篷,生火做饭。 为了钓鱼,她这趟出来带了公西允跟岳北书,如此一来他们三个就只能住一间了。 府上留了陈卓,这小子人小心眼多,正好让他锻炼锻炼。 项云在院子里搭了个帐篷,把岳北书跟公西允的行李丢进去。一点也不带客气的。 岳北书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心里忐忑,能被她带出来,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中有位置?是不是他已经获取了她哪怕一点点的信任? 公西允对着简陋的帐篷呵呵一阵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不信他天天在府上骂她,她没听见! 竟然还敢带着他来参加秋猎? 不怕他找机会告御状吗! 同时带两个男宠来参加秋猎,她也不怕言官们的闲言碎语? 还真是特立独行啊! 第163章 致命的缺点 项云与其他护卫另外搭了一顶帐篷。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吃喝拉撒都成了问题,安全隐患也多。项云纵身跃上房顶,将周围的情况摸清楚,做到心里有数。 公西允嗤笑一声,回到帐篷里。 岳北书提醒道:“不管你对司大人有什么偏见,这个时候都收敛点儿,否则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以咱们如今的身份,随随便便就会被乱棍打死。” “其他人可么没有司大人的好脾气。” 岳北书说完,自己先默了默,在他的潜意识里,司一珞是好脾气吗? 好像她的脾气确实挺好,连天天骂她的公西允都能接受,可见不是一个心眼小的人,否则早就拔了他的舌头,或是在其他方面苛待他。 但是他得到的一切都与他们没有区别。 公西允躺在简单搭起来的床上,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知道了。” 他今天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是犯官之子,父亲犯的是夷族的祸事,他的身份不应该被极力遮掩吗?怎么司一珞敢带他出来? 而且连化名都不给他取,一点没有遮掩的意思。 她不怕曜帝发现,治她的罪吗? 还是说,一切都是曜帝的授意? 想到这里,他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如此,他想去告御状,给父亲翻案的可能几乎为零!并且,他还会受到牵连…… 司一珞固然会受到责罚,但她只是受到责罚,他则会没命! 不行,要逃,他要逃出去,找父亲的旧部问明情况,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能待在后院里一无所知! 他要知道真相! 岳北书收拾好之后坐在床头擦拭着自己的长萧,如果司一珞开始信任他,他要趁此机会,让她更信任他! 他冷眼看着公西允,将长萧收起来,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今天折腾一趟,大家都很累,他要养精蓄锐,寻找机会。 但是这个机会,显然不好等。 司一珞忙活一天回来,看到挤在院子里的人,两个大水缸刚打满水,不出半个时辰就只剩下半缸水,显见是不够用。 她回房间拿了衣服,准备去林子深处的泉水里洗个澡。 八月底的晚上,山间秋意浓,晚上空气很凉,但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寒冬腊月照样下水,这个天气并不算什么。 那处泉水在林子深处,一般人找不到,是她在巡查时意外发现的。 泉水藏在半人高的荒草之后,是一处天然的石潭,大概比京城里香水行的大澡堂再大上一圈,泉水清澈,水也不是很冷。 司一珞脱了衣服泡在里面,撩起泉水洗了把脸。 发蒙的脑袋这才清醒了些,林深寂静,她听见暗处一声轻笑。 急忙拉衣服披在身上。 天上不见月亮,但是满天繁星,林间也不是十分漆黑,隐约看见暗处坐着一个人。 魏赫言不得不发出这声感叹,他现在正一丝不挂地泡着泉水,司一珞却突然闯进来,他手里的刀已经准备好了。 “是谁?” 司一珞警惕问道,“谁在那里?” 刚才下水前已经确定过周围没有人,那人如果来得比她早,又藏在暗处,武功想必不低,否则她不会发现不了。 魏赫言黑暗中捞过裤子穿上,除了司一珞,还有谁会大半夜跑出来洗冷水澡? 他早该想到。 “司大人这是打听好了本督的行踪,特意来投怀送抱的吧!” 听见声音的一瞬间,司一珞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竖起来了! 对,还有魏赫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会来洗澡,他每天都要沐浴,不分季节! 大概也是嫌弃在住处不方便吧! “督主,下官没有冒犯的意思,下官这就出去,还督主清净!” 魏赫言隐在暗处,她起身时却被他突然扯住脚腕向前一拽。 整个身体没入水中,被他拖拽到跟前。衣服早就被水冲走了,挂在不远处伸入水里的树枝上。她身上只剩了一件肚兜和亵裤。 幸好她怕有人偷窥,留了两件,否则现在和他就是赤裸相对,任她有天大的胆子,一,一口也把魏赫言吞不下去…… 腰上被一双大手禁锢住,魏赫言将她从水里捞出来,他本来想给她点教训,但是看到她藏在宽大衣袍下凹凸有致的风景时,他又后悔了。 热血向下涌去,他发现自己……抬头了。 司一珞还没来得及抹掉脸上的泉水,就感觉到什么东西顶着她。 作为刑讯手段一流,对人体构造十分了解的鹰犬,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了……没想到她一直想证实的事情来得猝不及防。 魏赫言会杀了她吗?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划过,她立刻出手准备先发制人。只见她上身后仰,将玲珑的曲线展露无遗,长腿从水中抬起,踢向他的面门。 魏赫言松开扶在她腰间的力道,一只手攥住她的脚踝,看着她将灵活的身体扭成麻花,钻进水中攻击他的下三路。 他被这股燥气憋得难受,一拳打在她脚心,将人推出去。 然后他迅速起身欺压过去,司一珞躲开背后的偷袭,勉强站稳身子,他凌厉的掌风再次袭来。 没想到你死我活的这一天这么快到来,司一珞不敢大意,她也想知道魏赫言的真实水平是什么样,以往两人交手的机会很少,如果这次她赢了,她会更有自信! 如果输了,就只有一条路,死! 两人的战场在水中,空手对战,动作令人眼花缭乱,溅起的水花惊动了林间的野兽,野兽加快的脚步声朝着反方向逃去。 一掌过后,两人暂时分开,魏赫言不惊讶她的功夫跟他同出一宗,都是杀人的招式。 他惊讶的是她的实力,竟然不在他之下! 司一珞这一掌用了全力,他全盘接住并且毫发无伤,难道说她就算重生一辈子,仍旧要是他的手下败将吗? 光线很暗,但是少女晒不到太阳的地方肤色很白,白花花的大腿和胳膊吸引着他的视线。 魏赫言感受着身体里的兴奋,勾起唇角。 “你不是本督的对手,不过司大人既然发现本督的秘密了,不如我们谈谈。” 司一珞正在想脱身之策,此处距离行宫很远,以她光着脚的脚程大概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她能跑出去多远,会不会被他灭口? 如果能谈,她不介意先应承下来。 “督主想怎么谈?” 他的秘密一旦曝光,下场是什么两人都很清楚,司一珞不相信他会把自己致命的缺点送给她。 第164章 不留余地 “靠近些本督告诉你。” 司一珞不会相信他的蛊惑,靠近时借机突然出手,魏赫言早就料到她不老实安分,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不大的水池里动静不小,司一珞想脱身,却被他缠得不敢分心。 石潭底凹凸不平,凸出的尖锐处扎在脚心,她重心不稳摔在水中,魏赫言的掌风在她脸前停住,握在她的脖颈将她从水中提起来扔到岸边。 欺身压上去将她禁锢在怀中。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他一只手将司一珞两只手腕攥住,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 “既然发现了本督的秘密,不如你就做本督的女人,本督不会亏待你……” 司一珞挣扎着,却第一次觉得这么绝望,她重生一次仍旧不是他的对手,现在还要被他这般羞辱! “你杀了我!” 两人几乎是赤身裸体紧贴着,皮肤上的触感很陌生。司一珞想到上辈子的结局,心早就死了,他没有感情,就算委身于他,最后仍旧是一样的结果。 “司大人是聪明人,该明白好死不如赖活这个道理,有什么仇,先保住这条命,以后再慢慢谋划报复也不晚。” 身下的女子双目紧闭,一脸决绝刺激到他,他循循善诱道,“贞洁对其他女子来说是命,但是对司大人而言,还会在乎这些吗?”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该轻易放弃才对,他应当也这么教过她。 魏赫言观察着神情悲凉的少女,看来上辈子的他确实没尽到责任。 司一珞眼底的神色复杂,他这是在怂恿她先答应他,等以后再找他报仇? “勾践卧薪尝胆数十年才重建越国,司大人不妨在本督身边蛰伏几年,再趁本督不备,杀了本督报仇……” 司一珞:“……” “下官不敢。” 魏赫言被她疏离的语气激得没了辙,他进也好,退也罢,她永远只有这一个反应,摆出一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的样子,却不接受他的安排。 表面顺从,内心反抗。 她难道就看不出他处处都在让着她吗? 报复性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司一珞吃痛,魏赫言已经趁着她痛呼时加深了这个吻。 司一珞美眸瞪大,看到在眼前放大的俊脸,他的睫毛扫在她脸上痒痒的,混杂在一处的鼻息灼热。他…… 司一珞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划过,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流淌,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然翻身将他压在下面,骑在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低头在他唇上啃。 大爷的,如果要死,她也得先够了本儿再说! 曾经他高高在上不可靠近,如今她倒想看看,他是真的不近女色,还是他也只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 刺激感让司一珞想不起来任何技巧,只会在他唇上乱啃。 魏赫言任她动作,眸中含笑,扶着她的腰,低沉暗哑的嗓音轻哼道:“不是这么接吻的,本督教你……” 司一珞的后脑勺被他按住,两人倒向水中。 不知道过去多久,窒息感让司一珞开始挣扎,魏赫言才带着她从水中起来,悄悄隐入黑暗处。 岸上不远处有人说话。 “奇怪,我明明看见司一珞进林子里,咱们找了这么久,怎么还没看见人影?” “她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我们要尽快杀了她!” 司一珞理智瞬间归拢,摸了把匕首就准备起身去抓人。 魏赫言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回应她的不专心。 “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动静渐渐远去,司一珞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抓人,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抓走鬼老的人!他们混进来,说不准要谋害皇上……” 魏赫言在她腰间捏了一把,提醒道:“司大人打算这样去抓人?” 司一珞低头,在刚才的情不自禁中,她的肚兜虽然还在身上挂着,但是什么也遮不住,此时理智回归,才突然觉得荒唐。 她就算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次将他压在身下狠狠蹂躏的情形,但是在他面前终究还是底气弱。捞起挂在树枝上的衣服穿上,结结巴巴地说道:“督,督主恕罪,下,下官唐突了……” 林间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真真切切地提醒着她,她不是在做梦。 魏赫言手指碰了碰唇上的伤口,嘶了一声。 “司大人这是打算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司一珞准备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到岸上穿衣服,闻言,一只脚从岸上滑下来,她又费了点儿力气才从水里爬上去,隐在草丛后面换上干爽的衣服。 “下官先行告退!” 穿上衣服鞋子,摸到自己的佩刀,司一珞的底气才回来了些,瞧见他还在水中没有出来的打算,立刻转身逃跑。 好像身后的人是洪水猛兽。 魏赫言叹了口气,又在冷水里泡了一刻钟才起身,她对自己有心结,今天的进展是意外之喜,也不能逼得太紧,她那副随时跟自己拼命的样子,还不知道前世的自己到底怎么辜负她…… 他又反思了一下自己,他这个人是冷清了些,手段狠了些,但是他对身边的人还算不错,除了某些秘密不能告知之外,他不算苛刻。 如今他的秘密在她面前,也早就不是秘密了。 上辈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司一珞在林子里转一圈,没发现可疑的人,回到住处时,头发已经干了。 屋子里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她猛然回头,项云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看到她惊魂未定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是你啊……”司一珞呼出一口浊气,今天晚上对她来说就是噩梦,“我没事。” 项云如炬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轻飘飘的语气让她的魂儿差点飞走。 “你脖子上受伤了……” 脑海中那些旖旎的画面闪过,她略有些不自在地说道:“给我找一面镜子。” 她几乎从来不照镜子,大晚上让他从哪儿找镜子……项云还是出去了,很快就拿着一面小镜子回来。 “跟湛王府的丫鬟借的。” 司一珞接过来,凑在烛火下扒开衣领,她脖子上有一圈牙印儿,还渗着血,往下……心虚地将衣领拉上,抬头正对上项云询问的目光。 “你真的没事吗?” 她很少会这么失态,只有面对魏赫言的时候……项云听她说过与魏赫言之间的纠葛,问道,“是魏赫言做的吗?他欺负你了?” 司一珞不自在地将脸埋在胸口,问道:“我是不是很没出息……遇见他就失了分寸。” 项云沉默不语,她托腮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我为了逼自己狠心对付他,朝堂上处处跟他作对,挑衅他,拿刀试探他,就是为了逼他对我不留余地。” “但是他总是对我留手,让我感觉很挫败,是我不配做他的对手,还是……这辈子,他对我真的不同?” 第165章 人多眼杂 火光将少女的脸映得很亮,她以前从来不跟他说心事,女儿家的心事他也不懂。 项云开口说道:“这些问题,你或许可以问问湛王妃。” 司一珞摇头道:“他们是宿敌,魏赫言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他们若是因为顾忌我而心软留情,很有可能会万劫不复。所以这件事情,不能让湛王妃知道。” 总有一天,他们会对上,沈茉冉的性子她也了解,万一因为她错过了对付魏赫言的时机,她不敢保证能从魏赫言手里救人。 “那你舍得吗?”项云冷静道,“上辈子的恩怨,这辈子的魏赫言并不知情,所以你才一直下不了手吧。” 司一珞是一个讲原则的人,上辈子不是他亲手杀她,但对她而言,却与亲手杀了她没有区别,她倒宁愿死在他手里,亲口问他一句为什么。 恩是恩,怨是怨,恨与爱交织,所以她才痛苦纠结。 “真到那个时候,我或许就舍得了……” 魏赫言听着屋内两人的谈话,眸中晦暗一片,她的心事宁愿跟一个暗卫说,也不愿意跟他坦白……他给的暗示还不够多吗? 会不会明天早上,她看到他时,会把今晚的事情当成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丢开? 对他,仍旧跟当初一样,熟悉的陌生人…… 项云的目光落在窗子上,打开窗户探头往外看,只有秋风吹得烛光摆动跳跃,并不见人影。 他回头对着司一珞说道:“没事了,好好睡一觉,我在这儿守着你。” 有项云在,她很安心,最近事情很多,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司一珞趴在枕头上,很快睡过去。 项云将窗子重新关上,吹熄了蜡烛,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刻钟后,他猛然睁眼,打开窗子,脚在地上借力,左手勾住屋檐翻上屋顶。 魏赫言披着斗篷站在屋顶上。 “身手不错。” 项云佩刀横在胸前对着他。 “你来做什么?” 他们两个不止一次对峙,项云知道他是一个危险的人,但是那又如何,他不惧! 魏赫言轻笑道:“我来是告诉你,她已经是本督的女人了,你最好识趣点,别僭越。” 她身上的暧昧痕迹……的确是眼前这个人做的! 项云握刀的手用了几分力气,冷声道:“那又如何,大人后院有五个男宠,这次来秋猎,还带了两个,她不过是换换口味而已。” 魏赫言笑的危险,有胆量将他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男宠比,他倒是小看了司一珞身边养的这条狗! “你找死。” 眨眼间魏赫言的身形已经欺近,项云拔刀竖劈,他已经绕到他的侧面。 砰的一声,掌风落在刀身上,项云两只手扶刀也没能抗住这份力道,身体从房顶落下,后退几步才站稳,手中的兵器嗡鸣不已,震得他虎口发麻。 才一招,他就险些招架不住,他是个妖孽吧! 魏赫言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哼一声,转身没入黑暗。 他的眼神充满了蔑视。 项云切身体会到司一珞的无力感,对上这么一个妖孽,哪怕是倾他与司一珞两人之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有与他对抗的勇气,已经是很勇敢的事情了。 项云在司一珞门前坐下,靠着门框闭目,如此待了一整夜。 院子里人多眼杂,沈茉冉早起听说之后,连早饭都顾不上吃,提着裙子跑到对面司一珞的房间。 司一珞正在穿官服,沈茉冉一眼就看到她脖子上的痕迹,张大嘴巴惊讶道:“司一珞,你背着我找野男人了?” 司一珞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不过她确实心虚,白她一眼,将头发在头顶束好,带上官帽。 “今天一大早,碧桃就跑过来跟我说,你那个忠心的护卫昨天晚上在门口守了一夜,怀里抱着刀,头靠在门框上睡着的样子迷得一众丫鬟婆子们直流口水……”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呢。” 门外又一道脚步声,项骁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已经穿透屏风飘进来了。 “司一珞,等会儿我要跟你比比箭法!”他一脚踏进来,看见沈茉冉也在,吊儿郎当的模样收了几分,“湛王妃也在,刚才是我唐突了。” 都是自己人,沈茉冉并不在意。 “项世子也来了,那我们今天就有口福啦!我带了烤炉和各种调料,阿珞的手艺堪比御厨!” 司一珞的手艺是学来讨好魏赫言的,这辈子好像有了其他用途。 “很久没做了,手生。” “没关系,我们信你!走了!” 项骁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屋里没别人了,沈茉冉动手去扒司一珞的衣服。 “这是谁弄的,这么激烈,我看看……” 司一珞拍开她的手,轻咳一声提醒道:“注意你的身份,堂堂湛王妃,动手扒臣子的衣服,成何体统?” “阿珞,你终于开窍了,作为好友,我替你开心呀!”她没什么心眼的说道,“魏狗你驾驭不了,而且他又没有那个功能,这里有整片森林,何必非得在他一棵树上吊死!太亏了……” 司一珞听见一道脚步声停在门口,来人呼吸沉稳绵长,脚步却故作轻浮,应该是周湛。 她轻咳一声,提醒道:“王妃娘娘慎言。” 此处是西郊猎场的行宫,不是湛王府,未免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直白好。 门口有项云守着,沈茉冉觉得她这里很安全,以为她是害羞,是跟她开玩笑。 “没什么不能说的,以司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想把庶子往你府上塞的大有人在,你正好趁着这个时机,物色几个合眼缘的……” 司一珞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绕过屏风往外走。 遇到周湛行了个礼。 “湛王殿下,王妃娘娘刚才只是跟臣开玩笑。” 沈茉冉一惊,尴尬笑着绕过屏风,她忘了,项云会拦着别人,但是绝对不会拦着周湛,周湛跟她还不算完全意义上的自己人…… “是,是啊,殿下,妾身只是跟司大人开了个玩笑而已。” 周湛温润一笑,对司一珞颔首道:“让司大人见笑了。” 他转身往外走,沈茉冉脸上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又恢复了端庄得体的笑脸,上前搀扶。 没办法,此处人多眼杂,她家夫君体弱,路都走不动几步,她得尽到自己的职责。 她又没说自己要养面首,他就算生气也不会怎么着吧…… “等回去再收拾你……” 周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昨天晚上听见她求饶就放过她了,早知道,要让她起不来床!只是西郊猎场人多眼杂,他也不敢太过分了,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沈茉冉:感谢人多眼杂…… 第166章 有价值的人 《周礼》记载,君王四季田猎,分别称作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后世演变成军事演习,君王每年要举行四次规模盛大的狩猎活动,以此开展演习。 后来,有人指出春搜有违天和,大周朝建国初时,便取消了春搜,后余夏秋冬三季。 直到先帝时,改夏苗与冬狩为军事演习,秋狝改为狩猎。 一年一次,所以格外隆重。 到了时辰,各位参加打猎的官员及家眷在行宫外的广场上集合完毕,听闻林中惊起的马蹄声,齐看过去。 身披金色铠甲的羽林卫纵马将林中的猎物惊得乱窜。 鼓声如雷,曜帝手持弓弩,对准天上,嗖的一声,火箭飞上半空,砰的一下在空中爆开。 鼓声停止,礼官高喝:“狩猎开始——” 众人早已经热血沸腾,羽林卫的将士分列两边让开位置,数不清的骏马载着年轻的儿郎们涌进山林。 曜帝心血来潮,招手从万忠手里拿过弓箭。 “赫言,司卿,陪朕去过把瘾!” “皇上!”皇后急忙阻止道,“林中混乱,您万金之躯,不该以身涉险!” 曜帝不高兴道:“赫言与司卿武功高强,难道还护不住朕?朕手底下养了那么多人,都是废物不成!” 司一珞想到昨天晚上林中那几人的对话,她怕……魏赫言对她摇了摇头,此时阻止曜帝不是明智的选择,她也知道一旦她开口阻止,就是承认自己无能,但是她不想让曜帝冒险。 “皇上,臣……” 她刚开口就被魏赫言打断:“皇上,司大人需要调集人手,咱们稍微等一等,等准备好了再进林子不迟。” 这场狩猎活动持续三天,今天是第一天,大家都正兴奋,进入林子的人也格外多。 曜帝也有顾虑,开口放行:“好,司卿快些去准备,别让朕等久了。” 司一珞只得躬身退下准备。 地面被马蹄震得颤动,周湛一个重心不稳,向前跌倒,幸好旁边的沈茉冉和隐月及时将他拉住,饶是如此,他这边的动静也吸引来了曜帝的目光。 曜帝面上不显,心里冷哼一声,到底不是自己的种,就没有一处能拿出来与其他皇子比的。 看到旁边的沈茉冉,他心情更不好了,沈案兴到底怀着什么心思,才能把女儿教成这样,野心勃勃,还没出嫁就肖想着管朝堂上的事情! 他原本想给她指一桩好亲事的…… 魏赫言眼观鼻鼻观心,眸光闪了闪,司一珞支持的湛王就是一个死局,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不知道她走的是死路吗? 还是说,在她的上辈子,周湛赢了? 念头一闪而逝,随即意识到不对,他明明听到沈茉冉骂周裕,周裕赢了?那么周湛就是……变数!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司一珞很快准备好,牵来御马,曜帝翻上马背,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中,涌进密林。 前来秋猎的勋贵们,除非年轻好斗的,其余人只是来凑个热闹,一来彰显一下自己的地位仍旧显赫,二来也有人趁机来相看女婿儿媳。 现场女眷众多,还留了一大半人。 沈茉冉看到杜氏,与周湛一起过去见礼。 “娘。” 刚才那一幕杜氏也看到了,周湛年纪轻轻,竟然连站都站不稳,自己的女儿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快让殿下坐下歇歇。” 她起身让开位置,周湛急忙摆手道:“本王无碍。” 杜氏非得让他坐下,他拗不过,只好顺势坐下。 “我跟王妃说几句话,殿下且先休息一会儿,碧桃,你也来。” 一看就是怕沈茉冉不说实话,找碧桃过去问话了。 曜帝亲自下场打猎,沈案兴作为丞相,又是内阁中最年轻的官员,也跟着去了,留伯安和包帆在原地瞪眼。 他们也想去,但是老胳膊老腿,受不了颠簸。 周湛自己坐在丞相府的位子上,侧耳听着身后偶尔飘来的对话。 “娘,你不用担心我,我真的过得很好。” “夫人,小姐说的是真的,殿下对小姐可好了,府上的事情都是小姐说了算,殿下前两天还陪着小姐去护国寺上香呢,夫妻俩可恩爱了!” 杜氏又看了一眼周湛的背影,有些话大庭广众她真的难以启齿,她总不能过问小夫妻房内的事情…… 只隐晦地提醒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子嗣……” 碧桃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呢,一听这个立刻转过身去。 “奴婢给夫人把风……” 孩子是沈茉冉的心病,上辈子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怀上,这辈子,她也不想强求了,随缘吧。 但是对于自己的亲娘却不能这么说。 “娘,我现在还小,太早生育对女子不好,不过您放心,我真的很好……” 母女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杜氏感慨道:“本想着把分给相府的院子给你们留几间,但是怕引来麻烦,你爹倒是不怕,就怕你们……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娘的想对女儿好点也成了奢望。” 杜氏招来身边的丫鬟,“将大小姐爱吃的点心送到姑爷的住处!” “娘……” 沈茉冉眼眶酸涩,重生一次,她最对不起的还是自己的亲娘,没留在她身边尽孝,还尽让她跟着操心。 “大姐,母亲。”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沈明姝从人群中挤过来,杜氏用帕子沾了沾眼尾,将沈茉冉挡在后面。 “母亲安好,湛王妃安好。” 沈明姝落落大方地给两人行了个礼,视线越过沈茉冉看向周湛,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就算是正妃又如何,一个病秧子而已,还能有什么前途! 刚才裕王殿下可是说了,只要她能说服父亲助他,便许她皇后之位!还说他当初对她一见钟情,只不过碍着沈茉冉是嫡长女,才对沈茉冉高看一眼,后来发现还是她比较可爱…… 包宛莜是阁老嫡孙女,他只是利用她而已,说她性格太过木讷无趣,不如她讨喜。 裕王殿下说,等会儿给她猎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当宠物! 反观沈茉冉的夫君却只能瘫坐在椅子上连站都站不稳,这样一个废物还不如她家裕王殿下! 瞧着她两颊通红,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再看她头上两只浅黄色的蝴蝶发夹,怎么跟二乔头上戴的那一对粉贝发夹一般无二呢? “妹妹有什么喜事儿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沈茉冉并不嫉妒她,甚至还有点想笑,周裕养鱼的本领一直都不错,对有价值的人,总是有很多耐心。 沈明姝唯一的价值就是,她是周裕联系沈案兴的纽带。 第167章 丈母娘的风范 沈明姝炫耀似的摸摸头上戴的发夹,害羞道:“没什么,刚才瞧见裕王殿下,殿下说要给我捉一只兔子回来养。姐姐你也知道,我没养过兔子,不知道兔子好不好养活?” 杜氏听出她话里明晃晃的挑衅,正欲呵斥,被沈茉冉拉住。 “应该很好养吧,兔子是吃草的,妹妹到时候多准备点青草,好好给兔子做一个窝。妹妹还没过门,裕王殿下就对妹妹这般上心,妹妹好福气!” 沈明姝听着她酸溜溜的话,洋洋得意。 沈茉冉挑眉道:“不知今日裕王妃来了吗?前几日在街上遇见,听说她好像有了身孕,要是能一举得男,裕王殿下就后继有人了。” 沈明姝的脸色瞬间沉下去,难掩心中惊讶,她怎么不知道包宛莜有喜了? 现在的沈明姝藏不住心事,心里想什么都挂在脸上,完全不是对手。 “裕王殿下没跟妹妹说吗?”沈茉冉明知故问,“也对,裕王妃毕竟是正妃,有孕不满三个月,胎没坐稳,自然不好对外宣扬,妹妹将来嫁过去,可要好生伺候主母,别丢了爹爹的颜面。” 她故意在场上环视一圈,语气上扬,“没看见裕王妃,也对,这样的场合不利于安胎,看来裕王殿下很心疼裕王妃呢!” 沈明姝从兴高采烈变成咬牙切齿,她不恨周裕的欺瞒,反而要把气撒在沈茉冉身上。 “姐姐这么说可是嫉妒?嫉妒裕王殿下送我兔子,嫉妒殿下对我上心?” 沈茉冉要被她这番没脑子的言论笑死了,她扶着自己鬓边的步摇,轻蔑道:“我为什么要嫉妒?我的夫君府上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我要什么给什么,库房里的珠宝首饰随便我戴,不过是一对材料劣质的珠贝发夹就能让妹妹视若珍宝,一只兔子就让妹妹觉得盛宠加身?” “是从前沈姨娘当家时对妹妹太苛刻,没给妹妹置办过像样的首饰吗?” 眼皮子这么浅! “你……”沈明姝炫耀不成反被教训一通,委屈地对着杜氏说道,“母亲,明姝也是母亲的女儿啊,您怎么能让姐姐如此羞辱我?” 周围的人不少,但是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旁人只能看到她们的动作表情,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沈明姝最后一句话刻意加大音量,让周围的人听见却没听清。 眼眶里的泪珠滴溜溜乱转,一副委屈模样。 她要在外人面前制造被嫡母磋磨的假象,好为自己多赢些筹码。 杜氏这些年深居简出,府上的事情从来不掺和,就是为了图清净,但也不会真的被她拿捏。 “你这声母亲我受不起,沈姨娘当家十数年,从来没到主院请过安,你也从未认过我这个母亲。沈姨娘病逝后,你成日里巴结着管家的裴姨娘,若不是今天的场合,以裴姨娘的身份不便出席,你会认我这个母亲?” “再说了湛王妃说的有什么不对?你处处炫耀裕王殿下对你有多好,是在暗讽什么?欺负我儿嫁了个病秧子吗?不能骑马给我儿打兔子?” 杜家没落之前,也是上过战场的,杜氏骨子里带着血性。 “一个小小的庶女,都敢蹬在嫡母的鼻子上讨要说法,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 此言一出,周围鸦雀无声,那些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夫人们尴尬地将目光挪开,权当没听见。 沈案兴这个人在官场上没的说,不过四十多岁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心机手腕都不缺。但是他内宅里的事情,大家都有所耳闻,当家主母杜氏卧病在床,府上姨娘掌管中馈。 典型的宠妾灭妻。 沈姨娘还活着的时候,沈明姝的风头甚至压过了沈茉冉,京中人都知道沈家的二小姐娇憨可爱,无人知大小姐品貌如何。 为什么只传出了娇憨可爱的名声?实在是沈明姝除了外貌,没有其他东西能拿得出手了。 “就算如此,沈夫人也不该当众落小姑娘的面子,这不是以大欺小吗?” 还真有人多管闲事,沈茉冉抬头看去,管闲事的可不就是沈案兴的死对头,包阁老的夫人万氏吗! 万氏虽然看不上沈明姝,但是能借此机会压一压杜氏的风头,她也很乐意。 杜氏身子好了,越想越觉得以前受的鸟气多,她就不该忍着! “包夫人是长辈,按说我家明姝的闲事儿包夫人也管得着。” 沈明姝来年开春要嫁给周裕做侧妃,在正妃包宛莜的手底下讨生活,包宛莜是万氏的亲孙女,周裕是她的孙女婿,孙女婿府上的侧妃……还真能跟她扯上点关系! 但是沈明姝的事情她要是真管了,又该落人口舌。 她一个长辈,连孙女婿房里的事情都要管,未免太不自重! 万氏的脸拉了拉,但是她已经开口了,要是就此打住,白白让旁人看了笑话。 “老身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小姑娘怪可怜了,沈夫人的言行代表着相府的脸面,教养子女没错,但是也该关起门来教训才是,别让大家看了笑话。” 沈案兴的笑话,关她什么事儿? 杜氏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笑话相府。 “包夫人教训的是,但是我当众教训她也是想让她长长记性,别万一将来嫁到裕王府,仍旧是目无尊长,行事随心所欲,当众就敢落嫡妻的面子,到时候让裕王妃难堪。” 万氏的脸色黑沉得跟锅底差不多,偏偏她又没办法反驳,杜氏说的就是这个理,怪她刚才只顾着看笑话,忘了考虑这一层了! 沈明姝出身相府,有这么一层身份在,就是正妃也不能拿她如何。 而且,沈家就是宠妾灭妻的典范,沈明姝的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 杜氏见好就收,还不忘了再将她一军。 “我这个嫡母在府上也没什么权威,教训她也未必能听进去,包夫人既然开口给明姝撑腰,明姝,还不快谢过包夫人的宽仁大度?” 万氏快噎死了,冷着脸拂袖离去。 将这一切全部落入耳中的周湛轻咳一声,敢情他家王妃的脾气性格和心眼,是跟着丈母娘学的! 但是杜氏光明正大,有女将风范。 她家王妃怎么就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长了一千副面孔,惯会示人以弱,见缝就插针,算计起人来,别人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了道? 第168章 兔子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沈茉冉心里对着杜氏竖了个大拇指。 “娘,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有什么困难就派人去跟我说。万一要是有人害你……” 沈案兴不安好心,沈茉冉是真的担心。 但是这些事情不方便明说。 周湛又咳嗽几声,她止住话头。 “娘,殿下身子不适,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了。” 杜氏不放心,让自己身边的丫鬟跟着一起送他们回去。 林子里,下属将猎物轰到一处,曜帝拉满弓箭,第一箭射偏了,猎物朝着林子深处跑去。魏赫言眼神给司一珞示意,虽说林子里的猎物早就清理过很多遍了,不会有大型的有危险的猎物,但是林子深处仍旧有不可预知的危险。 司一珞会意,拉弓射箭,将逃跑的猎物逼回来,逼到曜帝跟前,但是又没有伤到猎物分毫。 曜帝拉弓,咻的一声,一箭射进了野猪的眼睛。 野猪受了惊,撞开一个护卫跑出包围。 司一珞偷偷捡了一只曜帝射偏的箭,追了上去,绕到野猪前面,一箭将原来的箭劈开,扎进野猪的脑袋,野猪挣扎几下不动弹了。 此时身后的人才追上来。 下属上前查看时,将被劈开的箭拔了扔到隐蔽处,等曜帝追上来时,跪地恭喜道:“皇上,是您射中的那一箭,让野猪脱力,猎物已经死了!” 司一珞将没射出去的箭取下放回箭筒,纵马靠近道:“恭喜皇上。” “恭喜皇上!” 林中响起一片恭贺之声,司一珞下马将深入野猪眼睛里的箭拔出来递呈上去,曜帝接过带着血的箭头,高兴道:“今日在场的皆有赏赐!” 打猎嘛,开心就好。 司一珞与魏赫言随着护卫齐声恭贺。 曜帝打猎只是一时兴起,但是如果什么都没打到,丢的不仅是他的脸面,丢的是天子的脸面。他谨慎习惯了,用一头野猪作为战功,也差不多了。 “回去吧!今天中午,让御厨把这头野猪料理了,给大家加餐!” 皇上打的野猪,赏赐下去的不是猪肉,而是恩宠。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司一珞正欲翻身上马时,一只兔子从她脚旁跑过去,她顺手就给捞了起来。 曜帝调转马头的动作顿了顿,瞧着她提在手里的兔子,语带调侃。 “朕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了一只野物,司卿运气好,野物自己往上凑!朕看,你的赏赐就免了吧!” 曜帝心情好,玩笑的语气就重,魏赫言调侃道:“司大人为了这一只兔子,可是错失了很多啊……有点不划算。” 司一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这只兔子浑身的毛雪白雪白,与常见的灰兔子不同,看起来毛茸茸的挺可爱。 不自觉就联想到沈茉冉,觉得带回去她肯定会喜欢,便顺手抓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臣现在把兔子扔了还来得及吗?” 曜帝哈哈笑着调转马头走远了,她吸了吸鼻子,叮嘱下属把劈成两半的箭处理了,到底没舍得把兔子扔了,直接提着回去了。 毕竟野生的白兔子,她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 周湛正在考虑着要不要让隐月去抓几只兔子来哄哄沈茉冉,刚回到住处,不一会儿,司一珞就带着雪白的兔子回来,塞给沈茉冉。 沈茉冉还没稀罕几下,项骁让人又送来了好几只,都是白兔子。 正在喝水的司一珞顿了一下,以手扶额。 怪不得那只兔子那么傻,往她脚上跳,原来是被人放在林子里的家兔! 怕大家猎不到猎物,故意放到林子里充数的! 但是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该知道,除非是在雪原上,否则白兔子在林中没有生存的空间,早就被其他野兽捕杀干净了。 出岔子了,司一珞想把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拉出来,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她又急匆匆地出了门,吩咐下属去林中将放养的家兔逮了,直接送到伙房,今天中午给兄弟们加餐! 周荣在林中里看到到处跑的白兔子,恨不得把羽林卫的人拉出来好好问问,他是吩咐让往林子里放一些野兔,但是他没吩咐直接把家兔放到林子里啊! 周宸马上的网兜里兜了好几只雪白的兔子,在林中遇到他,嘲笑道:“父皇让皇兄办差,没想到皇兄这般尽力,生怕我们打不到猎物,放了这么多家养的兔子,是看不起谁?” 看到他周荣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被坑了。 并且坑他的人十分有可能就是周宸,想让他在父皇面前出丑。 周荣不会轻易被激怒,他立刻吩咐身边的护卫。 “去将林中的家兔全部捉回去。” 他身边的护卫领命,刚走出去不久,就回来禀报道:“殿下,锦衣卫正在林中搜查家兔,已经抓了不少。” 周宸一愣,连语调都变了。 “皇兄好手段,连司一珞都开始给你卖命了吗?” 周荣松了口气,皱眉道:“三弟别乱说,司大人效忠的是父皇,这番话若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以为为兄有谋逆之心呢,还是说三弟故意用言语陷害为兄?” 周宸当然不会承认…… 不过是小手段而已,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不痛不痒。 “小姑娘家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这几只兔子我就带回去了,皇兄不介意吧。” 不过是几只兔子而已,兔子繁衍得快,说不准有一只两只家兔放到林子里,经过一年光景,繁衍出几只也不奇怪。 “三弟请便。” 不到午时,下属已经从林子里搜出了上百只家兔,司一珞派人去跟周荣核对了一下数目,这个数量差不多就是他让羽林卫放出去的数目。 幸好大家都盯着凶猛的野兽,看不上这些东西。 “大人,荣王殿下的护卫在外求见。” 司一珞挥手,来人退下,很快带上了一个长相英武,身材健硕的男子。 “小人韩驭,奉我家殿下之命前来道谢。” 来人态度不卑不亢,气息绵长沉稳,是个高手。 司一珞不是第一次跟周荣打交道,深知他的为人,这件事情,他八成是被人算计了,不过幸好及时补救,无伤大雅。 “不用谢,举手之劳。” 她气度沉稳,韩驭余光打量着她,将准备解释的话咽下,他直觉这么简单的事情,根本无需解释。 “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愣神的时间太长,司一珞已经放下茶杯看着他,他急忙颔首道:“没有了,小人告退。” 周荣派人过来专门道谢,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但她并不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自己,出了这样的纰漏,她脸上也不好看。 第169章 脸面 周宸觉得周昌这个主意出得极馊。 “不痛不痒,甚至都入不了父皇的眼,你费这个功夫做什么?” 周宸将打来的猎物扔给护卫,虽然他刚刚出息了周荣,却并不觉得过瘾。 周昌拿弓随便拨弄着旁边的杂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护卫,没把话说得很明白。 “若是让父皇知道这件事情是下面的人故意刁难呢?” 周宸不解道:“那是周荣能力不足,不能服众,我们做什么替他开脱?” 周昌心里暗骂了一声废物,他若不是有个好出身,真以为人人都会巴结奉承着他吗?面上却不显,眼神示意他身后的护卫。 周宸犹豫着开口道:“你们都退下。” 护卫们不敢走远,退到五步之外,周昌拉着缰绳,让两人的马靠得近了些,小声提醒道:“羽林卫是父皇的亲信,但是你我皆是皇子,周荣是替父皇办事,他们都敢如此糊弄,这不是根本不把皇子们放在眼里……” 周宸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周昌再次开口。 “全天下的臣子,说白了,都是为皇权服务的,咱们再被忌惮,归根结底与父皇是一家人,家里养的狗对着主人咆哮,你说父皇会是什么心情?” 周宸懂了。 “以小见大,父皇若是借此机会放权,不管是放权给周荣也好,放权给其他皇子也罢,咱们就有机会谋划了。否则,任诸葛在世,父皇不放权,我们的筹谋终究只是一场空。” “求着人办事儿,给权臣赔笑脸,靠金银财帛拉拢官员,全天下就没有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子,过得比咱们还憋屈……” 周宸心底冷哼,只怕他也不是真心为自己谋算,只不过是想借着自己这块儿跳板往上爬。 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周宸笑着接受了他的解释。 “还是二哥聪慧,这些谋算我都没想到。” “借着小事儿才能让父皇看到咱们的不容易,如果闹得轰轰烈烈,父皇就该怀疑我们的用心了,为兄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多谢二哥。” 兔子全部抓回去,司一珞的原话是送到伙房,宰了吃肉,但是架不住女眷们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这家央求要来几条回家养着,那家要几条回家养,到最后,肉也没吃成,几乎全部送了人。 羽林卫往林子里投放兔子的消息就彻底瞒不住了。 司一珞只好到御前解释。 她去的时候周荣也在,周荣本来想找个理由推脱解释,被叫到大殿上时,突然想到司一珞。 这位女官从来不阿谀奉承,只把每一件差使办好,父皇不仅没有疏远她,反倒对她更加信重。那么他的推脱之言很有可能会被父皇认为是没有担当。 大方承认不过只有一个失察之罪…… “父皇,是儿臣办事不力,此事与司大人无关。” 秋猎狼多肉少,往林子里投放些猎物是惯例,只不过今年督查的人换成了周荣,就出了岔子。 周荣也不是有气就受着的性格,他虽然不能完全摸准曜帝的脾气,但两人毕竟是父子,平常父子之间还算慈孝。 “是儿臣缺乏经验,还请父皇责罚。” 他只字不提底下糊弄他的人,曜帝猎了一头野猪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哪怕皇子没有经验,下面的将领难道也没有经验吗? 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宠信,欺负人欺负到他儿子头上了! 魏赫言给司一珞使了个眼色。 他在摸曜帝脾性上摸得很准,司一珞在摸他的心思的时候,摸得也不差。 他眼神中的含义司一珞瞬间明白,曜帝这是嫌臣子们对皇子不够尊敬了。仗着权势打压皇子,这种时候,她不掺和为妙。 曜帝却不打算放过她,将问题抛给她。 “司卿认为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司一珞斟酌着开口道:“皇上,臣让下属抓回来的兔子,大多被各位大人府上的女眷要走了。能如男子一般骑马打猎的女子很少,难得给大家添一点乐子,这倒是弄拙成巧。” “但是底下办事不利的人也不能免责,依臣看,不如将此事交给荣王殿下处置,给荣王殿下留几分颜面。” 她这番话说得也有技巧,先说此事造成的影响并不大,再将一份不大不小的权利交给荣王,让下面挑衅的人忌惮,荣王也保全了脸面。 轻拿轻放,一举两得。 曜帝放松语气,应道:“那就这么处理吧。都退下吧。” 为期三天的秋猎,司一珞必须随时候着保护曜帝,她的住处距离很近,退下之后径直回了住处。 她前脚刚回到住处,后脚周荣就派人给她送来了猎物。 这份示好,司一珞接了。 除了野鸡野兔这些常见的,里面还有两只野鸽子,一只麂子。 野味不如家养的好吃,她一向不喜欢吃野味,但是既然来了猎场,沈茉冉又一脸期盼地看着她,她也只能动手将野味收拾了。 院子里搭着简易的灶台,一大一小两口锅在上面架着。 这么多人的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都要集中在一处,行宫的条件比不上家里,司一珞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大家闺秀挤破头皮也要来。 她摇了摇头。 从她动手处理野味开始,湛王府的丫鬟婆子们就围过来看。她处理野物的动作十分利索好看,把能用的肉剔出来,洗好后放在案板上。 “有香料吗?” 沈茉冉抱着裙子蹲在她旁边,温言立刻狗腿道:“有,要什么有什么,碧桃,快去拿!” 司一珞趁碧桃去拿香料的功夫,把鸡和鸽子剁了,放在开水里过了一遍去去油腥,然后放在大锅里煮。 “等到肉煮化了,把残渣捞出来放入大米和盐煮粥。” 王府的厨子赶紧应是。 司一珞用纱布包了香料丢进锅里一起煮,她在军中也用过大锅煮一个队的饭菜,做大锅饭也没有不适应。 顺手把兔肉处理了,锅里放上猪油,香料炒香,把兔肉放进去爆炒。 麂子肉腌好,放在火上烤了。 香味散发出来,沈茉冉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再看其他人,一个个都没出息地盯着司一珞。 公西允靠在院子里,神色复杂地看着院中系着围裙,挽着袖子给大家做饭的司一珞。 她倒是真的没有架子,脱了官服,能给一群仆从做饭。 少女井井有条地忙活着,不怎么说话,倒像是军营里的火头军,只不过,军营里的饭菜可没有她做的香。 第170章 篝火晚会 项骁满载猎物,不往自己院子里送,一股脑堆在司一珞这儿。 抽着鼻子问道:“做了什么,这么香!” 此时正是饭点儿,各家都在生火做饭,食材大多都是野物。司一珞只是家常做法,但她生了一双巧手,用项骁的话说,同样是馒头,她蒸的就比别人蒸的好吃。 司一珞距离曜帝住的地方不远,曜帝这边已经开始用午饭了,野猪肉被御厨变着花样做出了花,但是吃到嘴里,初时觉得还行,后来便觉得不太合胃口。 剩下的肉分割好已经让宫人往各家的住处送,司一珞和周湛的份额是姒海亲自来送的,还没走到院里就闻到了香味。 梁女官接了肉放到桌案上,姒海伸长鼻子看着这边。 司一珞趁手把猪肉切了腌起来,客套道:“姒海公公不如留下来用一碗粥再走。” 姒海早就盯着司一珞的手艺,可惜他家督主每次连口汤都没给他留,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司一珞做的饭有多好吃。 “盛情难却……”司一珞抬头看他一眼,他立刻改了口,“能尝到司大人的手艺是奴才的荣幸!” 炉子上还烤着的不知道是什么肉,香味冲的他头晕。 司一珞吩咐厨子:“再过一刻钟,把猪肉串了跟刚才的麂子肉做法一样,烤熟送进来。” 司一珞盛了两碗粥端进屋子里,放在周湛面前。 桌上摆着一大盘诱人的炒兔子,一大盘烤得金黄溜油的烤肉,周湛早就被勾得食欲大振,但是……看着面前的清粥,他皱起了眉头。 司一珞把另一碗粥放在沈茉冉面前。 “野物太硬,不好消化,你们少吃点。” 项骁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酒,在司一珞面前摆了碗,倒满一碗。 “吃肉不喝酒,浑身不自在!来来来,开始吧!” 司一珞把酒碗推回去,拒绝道:“我还得当值,不能喝酒,你自己喝。” “自己喝多没意思……”项骁看了看病弱的周湛,又看了看娇弱的沈茉冉,他想找项云,但是项云负责盯着岳北书和公西允,自然也不会跟他喝酒。 “算了我自己喝。” 姒海到底是御前的人,说是只喝一碗粥,眼睛却盯着烤肉,盯得正在烤肉的厨子后背发凉,将烤好的肉盛在盘子里递到他跟前。 “公公再尝尝这个……” “这怎么好意思呢?”姒海放下粥碗,拿起筷子三两口将烤肉吃进肚子里,厨子见他喜欢吃,又准备了一些给他。 红英贴心地帮他搬了个小马扎,他就坐在院子里跟湛王府的下人们一起,越吃越起劲儿。 “司大人的手艺真不一般,怪不得我家督主喜……” 他吃太饱,脑子开始发沉,又恰巧是午后,容易犯困的时候,差点顺嘴说出来。 “这麂子肉真好吃,怪不得我家督主也喜欢呢!” 他急忙补了一句,心里暗自警醒,他这张嘴呦……回去他家督主估计又要骂他了! 厨子听他提了一嘴,急忙找来干净的盘子,盛了满满一大盘子,用食盒装了塞给他。 “不,不,咱家不是这个意思……” 他嘴上推拒着,眼睛又往锅里瞅,厨子会意,将每一样都用盆盛了,一起放到食盒里。 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姒海的一颗心才落下去,给他家督主带些回去,督主就不会骂他了,嘿嘿。 魏赫言伺候完曜帝用膳,等着姒海回来,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只差派人去将他捉回来时,他哼着小调从外面进来。 “你还知道回来?” 魏赫言不板着脸就能吓得丫鬟仆从们瑟瑟发抖,板着脸时,姒海也觉得头皮发麻。 他知道今天的饭菜肯定是不合自家督主的胃口,于是急忙将食盒放下,从里面取出一碗清粥。 “督主,这是司大人亲自熬的粥,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魏赫言陪着曜帝吃了野猪肉,胃里正翻滚着,在他犹豫着是把姒海拆了丢出去喂狼,还是将他剁了丢出去喂野兽时,他闻到了让他舒服的味道。 “督主放心,奴才帮您试过,没毒!” 魏赫言伸手,姒海狗腿地拿了勺子递上去,魏赫言尝了一口,这碗粥表面上看是清粥,汤色奶白,大米已经煮成米浆了,但是吃到嘴里,是鲜咸可口的,只一口就将一直翻涌的五脏庙压制住了。 他觉得神奇。 喝了半碗粥之后问道:“里面还有什么?” 姒海将烤肉和炒兔子端出来,劝道:“督主,这两样油水太大,您就别吃了,奴才……” 魏赫言鬼使神差地将筷子伸向烤肉,尝了一口没觉得不适,便在姒海惊讶的目光中,将肉都吃了。 姒海咽了口唾沫,将头垂下,他还打算半下午的时候加个餐呢! 现在什么也不剩了…… 曜帝上午打猎,中午精神不济,正在睡午觉,魏赫言吃饱喝足,躺在榻上,吩咐道:“皇上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喊我。” 姒海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的加餐没了,但是他家督主舒坦了,他就开心了。 “是,奴才这就去皇上寝殿外守着!” 魏赫言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满脑子都是少女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手的触感很不错……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睡过去。 等他醒来时,天都要黑了。 梦里的场景令人血脉喷张,他平复了许久,才开口唤道:“来人!” 门口怯懦的脚步声停住。 “督主有何吩咐……” 他眯眼看过去。 “姒海呢?” 内侍战战兢兢地说道:“姒海公公陪着皇上出去了。” 魏赫言两条眉毛挑起。 “皇上什么时辰醒的,怎么不叫醒本督?” 内侍恭敬回道:“回督主,您睡下后不久皇上就醒了,姒海公公说您睡着,皇上不让打搅您,命姒海公公去找了司大人,陪着一起出去了。” “去哪儿了?做什么事?” 魏赫言起身,整理衣裳往外走。 内侍跟上回道:“去河边了,说是去吃烤肉。皇后娘娘与两位贵妃跟着一起,这会儿好像几位王爷也去了。” “河边还有好些大臣的家眷也在,大家都点了篝火,学着北辽的习俗围着火堆烤肉。破云公主跟萧世子也在……” 魏赫言不说话,内侍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没什么章法,生怕他家督主生气。 河边的天很亮,远远地能看到火光,魏赫言翻身上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切,好像那边有牵着他的人或者物。 从前这种热闹,他是最不屑参与的。 如今却有些迫不及待,大概是他从未如今天下午睡得这般满足过。 第171章 林秋 姒海把司一珞的厨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成功地让曜帝想起了当初下面的人传上来的消息,说司一珞在提督府给魏赫言做饭。 他当时就在想,连一向挑食的魏赫言都能伺候好的人,厨艺会怎么样! 司一珞当着曜帝的面处理麂子,片肉腌好,又放在火上烤至金黄脆软,一道一道工序,看起来复杂又养眼。 曜帝入口的食物都要经过层层验试,先用银针试毒,再由内侍太监试毒,最后才能入口。 魏赫言恰在此时赶到。 曜帝尝了一口,不由赞道:“确实好吃。” 抬头看见他,招呼道:“赫言,来,尝尝司卿烤的肉,朕怎么觉得跟御厨做出来的不是一个味道呢!” 司一珞又烤了一些,便洗手交给下人做了,他毕竟是朝廷官员,皇上能把她当成厨子,其他人可没那个胆量。 “留一些,把剩下的给几位王爷送去。” 今晚,曜帝只赏赐了几位皇子,并没有赏臣子,不少人都嗅出了不同的意味来。 周宸与周昌交换了一个神色,恭敬谢恩之后,将赏赐拿回去给家人分了。 司一珞的手艺,真说有多好吃倒也没有,她是摸准了食客的情况,魏赫言脾胃虚弱,吃不了太硬的东西,曜帝则是每日饮食清淡,稍微有味道一点,他就觉得与众不同。 但是不管她的厨艺如何,连曜帝都称赞的厨艺,肯定是真好。 司一珞没想到她又出了一次名,抬头发现魏赫言在看她,觉得他的目光有点奇怪,像是不满,又像是……自豪? 但他仍旧还是那一副邪魅表情,不笑的时候,很严肃。 京郊天黑以后十分无聊,不如京城热闹。点燃的篝火旁,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的夫人小姐们,与聚在一起投壶玩游戏的年轻人,让这个晚上热闹了不少。 还有些订了婚的年轻男女,借着这次机会寻个无人的地方,说些悄悄话。 沈茉冉瞥见沈明姝悄悄溜走,估计是跟周裕谈情说爱去了。 这么一个混乱的夜晚,很适合出点儿什么事情。 不过她不关注,跟杜氏说了会儿话,就借口不放心将周湛一个人留在住处就回去了。 周湛中午只喝了点儿粥,出来不好伪装,沈茉冉偷偷将烤肉留出来,带回去给他当宵夜。 与此同时,没了看守护卫的院子里,公西允打开帐篷,偷偷遛出来,他打听好了,曾经与他爹交好的一个叔叔就在羽林卫里做百户,他要去问问他爹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西淳出身行伍,他也跟着学了不少本事,暗中探查好地形与那位叔叔的班次,悄悄除了行宫。 项云一直暗中观察着他,等他与那人打手势钻进密林时偷偷跟了上去。 “林叔……” 公西允到底是少年人,瞧见父亲昔日好友,眼眶情不自禁地红了,只是林中黑暗,林秋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哽咽的声音中猜出情绪。 林秋嘘了一声,小声道:“旁人不知我与你父亲的关系,你父亲出事,我才没被锦衣卫一锅端了。好孩子,你听我说,事情的真相如何,你先别管,就在司一珞的后院里待着。” “待到时机成熟,会有人接你出来!” 公西允捕捉到他语气里的异常,问道:“那你呢?林叔,不是你来接我?对了,你不意外我没死吗?” 司一珞让他以男宠的方式进府,对外肯定谎称他已经死了,但是林秋一点也不奇怪,好像早就知道一样。 他一直在后院里待着,不知道司一珞早就放出了消息,为此事弹劾她的奏折她都收了三大筐,但是那些人没有证据,再加上曜帝袒护,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但是有心人稍一调查,就知道公西允还活着。 司一珞这是放长线钓大鱼。想引出背后的人。 林秋对他似乎格外有耐心,但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好孩子,叔叔知道你受苦了,但是你父亲教你的东西,你一定要记住,功夫和读书,一样也不能落下。” “你父亲的仇,一定要报,但是需要慢慢筹谋,你先别急,叔叔准备好了,会告诉你的!” 公西允满腹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他父亲是逆贼,他一个逆贼之子能有什么利用价值?林叔一定不会骗他! “需不需要我打探消息……” 他想到司一珞书房里没处理完的公文,她虽然很少把公文往府里带,但是偶尔休息的时候,下属会把紧急的公文送到府上,他瞧见过好几次。 林秋虽然很心动,但还是拒绝道:“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保全你自己就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我们?林叔,还有谁?” 林秋自知自己说错话,含糊道:“还有几个受过你爹恩惠的兄弟,我们都在调查这件事情,你爹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还没弄清,所以司一珞不一定是你的仇人,她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而已。” “真相有可能跟皇室有关。” 林秋稍微给他透露点消息,但是也不敢说太多,年轻人藏不住事情,万一从他这里出了纰漏,他们这么多年的筹谋就都付诸流水了。 他也怕年轻人不服气,跟司一珞对上,那样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他! 为了让公西允能少受点苦,尽管很想告诉他,让他一刀解决了司一珞,但他还是忍住了。 “你先回去吧,别跟任何人说见过我,外人面前你我是陌生人,记住了!” 公西允点点头,含泪挥别了林秋,再次没入黑暗回到住处,心里疑惑却更多。但是又无从发泄,无从分辨。 项云从两人的对话里猜出了公西允的身份,当初魏赫言给的消息,珉王当年在外养了一个妾室,在珉王府败落后那个妾室不知所踪,说不准公西允就是珉王的遗腹子。 如今从两人的对话里证实了。 他蛰伏在暗处,听林秋吹了一声口哨,从暗处涌出了许多黑衣人,这些人气息沉稳,都是高手。 “今天晚上,盯紧司一珞,她若是再单独行动,便将她杀了!” 周湛此时不在,他若是在,定能认出此人就是那晚在城外袭击他的人。 但是项云前后联系,也能猜到。 毕竟当晚他们用的是朝廷特制的弩箭,那批弩箭除了工部,就只有羽林卫了。报损能操作的空间很大,司一珞也早就盯上羽林卫,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 他们人多,项云大气不敢出,等人影全部散开之后,他又多等了半个时辰,那批人一直在周围没有走,中间折返回来三次查看,试图蒙蔽他,让他以为安全了。 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直到周围感觉不到杀机,才从暗处出现,回到住处。 第172章 入局 岸边的篝火燃到很晚,司一珞在岸边呆了多久,岳北书就陪了多久。 直到送曜帝回行宫,司一珞让他自己回去,他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只是走到半路拐了个弯,与隐在暗处的萧元锦碰了个面。 “世子。” 萧元锦嗯了一声,问道:“你在司一珞身边这么久,可有收获?” 除了传回来一些与北辽局势有关的消息,他再打探不到其他的。可以说,他能探听到的消息,都是司一珞故意漏给他的。 可惜当局者迷,他自己并没有察觉。 “世子,属下听您吩咐。” 北辽在京中的暗线损失大部分,还剩下一小部分都在岳北书手里捏着,他不松口,萧元锦和萧破云就只能当睁眼瞎,但是又无可奈何。 因为他手里的人,都是他进京后自己组建拉拢的。当初,他也不过就当他是一枚棋子,给了他一些盘缠,除此之外,没有给他半点助力。 甚至他们在京城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同僚还有岳北书。 萧元锦沉默道:“既然在司一珞府上用处不大,不如重新回到教坊,伶音阁虽然烧毁了,但是还有其他倌楼。” 岳北书极度抗拒这个提议,倌楼头牌,说白了还不是陪着客人饮酒作乐的玩物。在司一珞府上,他头上虽然顶着男宠的名义,但是司一珞并未让他做践踏尊严的事情。 伺候一个客人跟伺候一群客人,他选择前者。 “请世子在宽限属下一段时间,如果还是没有进展,属下便听世子的。” 接触这么久,他很明白自己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挣扎,司一珞是个心肠狠硬的人,心肠硬,心思深沉,府上如铁桶一般,不论他做出再多努力,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不仅对他,她对后院的男宠都是如此,与传言中一点都不一样。 萧元锦无奈道:“若想给你父亲翻案,你就要全心全意助我,等父王成为北辽的王,率军攻下大周,到时候,本世子第一个给你父亲报仇!” 岳北书苦笑着,当初他父亲清清白白,却被诬陷通敌,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流落到北辽,被萧元锦救了。 当时他一心想复仇,萧元锦也承诺会帮他,并让他重新回到了盛京城,但是代价却是要成为他的眼线。 成为他监视盛京城的眼线。 他的父亲没有通敌叛国,他却做了这些事,他甚至不知道父亲的仇还该不该报! 他内心纠结。 但此时也不能跟萧元锦撕破脸,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多狠,为了让自己在盛京城了无牵绊,亲手用慢性毒药将世子妃与未出世的小世子送上西天…… “多谢世子,此处人多眼杂,属下告退。” 萧元锦嗯了一声,贴着墙边的黑暗离开,岳北书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等四下寂静,一条人影从暗处冒头,折身离去。 司一珞刚得到林秋的消息,又得到了岳北书和萧元锦的对话,捏着下巴笑道:“这一趟收获挺大。既然林秋已经布好了局,我今晚,少不得要走一趟去会会他!” 项云提出疑惑。 “他们既然在秋猎上布局杀人,为何不直接杀了上面那位,大费周章地杀你,图什么?” 她只是一个办事儿的人,没了她还会有别人顶上来。 杀她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司一珞也在思考。 她先反思自己最近的动作,虽然暗中查伯安和包帆两位阁老,但是她并没有证据,自然也没有向曜帝禀报这件事情。 而且她一直在找鬼老,如果让曜帝知道京城之中有这样一位高人,那么宫里的防备肯定会加强,他们要做的事情难度更大。 但是她顾及周湛,鬼老的事情也没有往上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魏赫言出于什么目的帮她,至少目前一切还都是秘密。 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是伯安和包帆,凭借他们两个的能力,知道她没有泄露消息并不难。 所以打算趁着她没有查到头上,杀人灭口。 这个可能性极大。 “等会儿我走之后,过半个时辰,你去找宋业和,让他带着人手去林中搜查。” 司一珞脱下官服,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在各处绑了暗器,藏了石灰,提上她的佩刀准备出门。 项云不放心道:“一个时辰会不会太久了?” 司一珞勾唇道:“我不跟他们硬来,林中的地形我还算清楚,跟他们拖时间,拖到你们来帮我。” 项云看着她出门,像每一次上战场一样,前途未知,那种担心让他焦躁不安。 京城比之战场上更危险,明刀暗枪,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他思前想后,悄悄潜入周湛的房间,敲了敲窗户,翻窗子进去。 生怕看到不该看到的画面,尽量低着头不往床前看。 周湛正在帮沈茉冉拆头上的首饰,听见动静,抬头看去。 “出什么事儿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沈茉冉正色。 项云将司一珞的安排说了,屋子里的空气沉默得与他的内心一样。 他抬头看着周湛,说道:“她可能有危险,我想去帮她。” 沈茉冉也担心司一珞的安危,但是她信司一珞。 “就按照她吩咐的办,不要擅自行动,破坏她的计划。她会平安的。” 这个道理项云也知道,但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心焦,怕自己忍不住会提前,他知道司一珞跟湛王妃的关系不错,过来只是想有个人分担他的担忧。 沈茉冉拿来沙漏放在桌子上,三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沙漏。 夜过得很漫长。 行宫外。 司一珞怀里抱着一个包裹,里面装满暗器。从踏进林子的一瞬间,她就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后背一阵一阵地冒冷汗,但是她的脚步依旧没停,朝着昨天晚上洗澡的泉水方向走去。 边走她还边想,今天晚上魏赫言应该不会再过去了吧。 免得将他也卷入危险之中。 随即她自己又被自己气笑了,没事关心他干什么?万一他真的被殃及,死在别人手上,也省得她纠结了。 不过今天晚上的林子里气氛不对,他如果真的来了,应该能感受到吧。 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确定林子里的动静外面听不到之后,停下脚步,拿出包裹里的暗器,将包裹背在身上,对着树上某处甩出两把飞刀。 一把没入树干,另一把扎中一个人的心口,那人的尸体从树上砸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后疾风响起,司一珞侧身躲在树干后面。 第173章 杞人忧天 头顶一条黑影贴着树干向下,司一珞拔刀举起,一声凄厉的惨叫让其他人的动作顿了顿。 又是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 司一珞脚尖轻点,两条腿勾住树干,身体横在刺客头顶,刀上的血液滴答下来,刺客抬头,脖子大露。 血腥味充斥在林间,勾得野兽躁动不安。 司一珞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之中消失了。 林秋几个人碰了个面。 “头儿,今天晚上横竖都是死,哪怕搭上咱们的性命,也不能让阁老暴露!” 林秋不确定司一珞是离开了还是蛰伏起来,在说话的人头上狠拍一掌。 “蠢货!敌暗我明,还敢口不择言?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枯黄的落叶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落,周围有野兽暗哑的嘶吼声,司一珞纵身一跃,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 底下的刺客们还在密谋。 “谁若是再发现她的踪迹,不要拼命,将她引到我们布置好的机关那边。那处有一个石泉,今天白天我无意间发现的,她应当是去那边……” “怪不得昨天晚上咱们在附近将人跟丢,头儿,你说今晚她还会去吗?咱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在他们的商议中,司一珞略有些担心,今晚魏赫言还会不会去那处…… 既然知道了他们的陷阱布在何处,司一珞本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她还没做出决定,身子就已经快她一步,朝着石泉的方向而去。 司一珞心里安慰自己,她不是担心他,她是去看笑话的,魏赫言如果连这点暗算都躲不过去的话,他就不是魏赫言。 用在林中的机关有很多,夜黑林静,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既要探查树上的机关,又要探索地上的陷阱,还要躲过林秋的搜查。 足用了半个时辰她才在树枝间发现了缠绕的纤细丝线。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甜腥味,这些细丝上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甩出去一把飞镖,林中扑簌簌发出声响的不是落叶,而是弓弩机关,一阵动静过后,她贴着树干从树上滑下来,捡了一块儿石头扔出去。 石头滚过的地方,从地底伸出的利刃冒着寒光。 这些人为了杀她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司一珞还没来得及探查此地是否还有其他机关,忽而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之中,猛烈的吻砸下来,砸得她呼吸不上来。 腰间被一只手臂圈得很紧,她挣扎着将人推开,因为太过用力,身体向后退了两步靠上树干。 “魏赫言你发什么疯?” 她的手里攥着暗器,若不是嗅到了他身上独特的味道,她早就动手割喉了。 “呵……”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讽刺的笑音,“昨晚还与本督纠缠,今天晚上就布下机关想杀我?司大人的心机未免也太深了些。” 司一珞知道他误会了,但是,他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足以证明了林秋布置的机关对他毫无作用,她刚才的担心真是杞人忧天。 她不确定他会来,也没想到他会误会。不过让他误会似乎也挺好……帮她斩断前缘,以后两人专心做对手! 脑海中正胡思乱想着,魏赫言突然欺近,一只手揽在她腰上,带着她退到石泉后面的隐蔽处,嘘了一声。 有人来了! 司一珞上身往前探了探,被他放在腰间的手扯回去往怀里带了带。 她挣扎着拨开他的手,他却又缠上来。 她心里气急,这厮刚才还冤枉她布下陷阱杀他,怎么现在又上赶着撩拨她?他到底要做什么? “机关被破坏了!司一珞已经来过!” 来人发出惊恐的声音,他们的底气来源于这些机关,以及机关上见血封喉的毒药,但凡沾上皮肤,不需要伤口就能慢慢毒发。 但如果这些对她都没有用的话呢……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下场? 林秋不死心,命人点上火把,看到被破坏殆尽的机关,火把掉在地上,枯草遇火烧起来,从火光中看到几人发白的脸色。 算算时辰,项云该带着人过来了。 司一珞推开魏赫言,从暗处走出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林秋,别挣扎了。” 林秋狞笑着举起手弩对准她。 “司一珞,杀不了你是我林秋没本事,与其他人无关,只要你能放他们一条生路,我林秋的命你拿去!” 他还挺讲义气……对方还剩下的十几个人齐声道:“头儿!不要!” “头儿,咱们兄弟说好了同生共死!再说她只有一个人,咱们未必会输!此处又没有别人,只要杀了她,哪怕是搭上我们的性命,也值了!” 司一珞挑眉,一群大男人行事磨磨唧唧! 她拔了刀从高处跳下来,落在林秋面前。 “头儿!” 几人迅速将她围起来。 火光照亮了黑夜,进入林子的项云与宋业和带着人顺着火光找去,远远听到打斗声,他们加快了脚步。 火光下,司一珞威风的长刀砸在林秋的手弩上,将他的弩削成两半,又一脚揣在他胸口。 他想服毒自杀,被赶来的项云卸了下巴,两条胳膊反手拧在背后,捆成了一个大粽子。 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司一珞将被火撩了半截的发梢割下来扔在地上,指挥道:“先把火灭了,再检查一下现场的机关陷阱。” 连续下了七八天雨,烧起来的都是些枯草,火势很容易就控制住了。 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魏赫言才自暗处走出来。 看到他,宋业和的表情比当初苗聪的表情稍微平静了那么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大晚上的,他家指挥使大人连贴身护卫都不让跟着,却跟魏督主在密林里……呃,说不准是公务呢。 听说他手底下绑的人是羽林卫的百户,只有他们锦衣卫办案,百官不会信服。 但是……东西厂的督主名声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吧!外人会不会以为他们锦衣卫跟魏赫言沆瀣一气冤枉人? 短短两个呼吸的功夫,他心头已经千回百转,说不定是他家指挥使大人怕被百官针对,刻意拉东西厂下水……反正他一个小人物,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其他的就当没看见。 宋业和办事比较沉稳,这也是司一珞带着他来秋猎的原因。 司一珞调整呼吸,冲魏赫言抱拳道:“多谢督主今晚相助,下官将人犯带回去审问,告辞了!” 魏赫言瞧着她翻脸不认人的嘴脸,啧了一声,揣着手跟在他们后面。 项云护在司一珞身边,刻意挡住他的视线,让他暗中着恼,却又不好发作。 毕竟他跟司一珞的关系见不得光……手指捻着嘴唇,嘶,伤口处还疼呢! 第174章 围杀 司一珞将此事禀报曜帝,并将在林子里听到的对话提了,两位阁老是国之重器,曜帝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但是以他的性子,定然会疑心。 “今晚先将人看管起来,明天一早,带回诏狱审讯。” 司一珞先斩后奏道:“臣怕有变,已经让下属连夜带着人回京了。公西淳在狱里还能出事,此处只怕不太安全。臣建议您提前结束秋猎,及早回京。” 就怕对方今天晚上没有杀了她,狗急跳墙。 曜帝看向魏赫言,魏赫言颔首道:“皇上,奴才与司大人有同样的担心,公西淳隶属神机营,林秋隶属羽林卫,神机营与羽林卫皆有保护皇城安全之责,神机营的枪械弹药万一用在京城……后果不敢想象。” “我们如今摸不清楚这两处军营里有异心的人有多少,谨慎起见,还是早点回京,待事后再好好清算。” 关乎自身安危,曜帝不再犹豫。 “派人通知皇后……算了,万一走漏了风声,司卿,赫言,我们今晚就回京!不要惊动任何人!” 被魏赫言挡在身后的司一珞惊了,只是一个可能,曜帝就能放下妻子儿女文武百官自己逃回京城! 待他日…… 司一珞不敢想。 魏赫言比她淡定,他与曜帝朝夕相处,早就看出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样自私自利却又野心勃勃自以为聪明的人,其实才最可悲。 他谨慎地附和道:“是,只要皇上您不出事儿,皇后娘娘及几位皇子王爷就还有希望。万一真有意外,百官定会誓死保护您!” 司一珞发现她跟魏赫言的差距在哪儿了,就算是上一辈子,这种拍马屁的话她也憋不出来一句,她甚至想象不到魏赫言此时的表情,是一脸虔诚,还是如往常一般冷静邪魅。 魏赫言回头提醒她,司一珞反应过来,抱拳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司一珞也怕有变,暗中跟项云叮嘱一声,让他留下,万一有情况就护住周湛与沈茉冉。 等她准备好之后,曜帝已经换了衣裳,司一珞乍看还没认出来。 马蹄声离开西郊猎场,前后不超过一刻钟。 沉浸在睡梦中的人被惊醒,着人去打听,知道是锦衣卫办案,大家悬起来的心不仅没有落下,反而揪得更紧了。 西郊猎场能有什么案子?要大半夜折腾两趟? 再派人去打听,锦衣卫留下来的人只说是机密,不能泄露,但是大部分人的心里却觉得毛毛的,再无睡意。 沈茉冉气得在屋子里破口大骂。 “他那样的人……也配做皇帝?自己一个人卷铺盖跑路,连说都不说一声,与当年的刘皇叔有什么区别?抛妻弃子还想要名声……” 她已经很压低声音了,房间外面的人基本上听不到她说的是什么,但是……梁女官扒着门缝,往里面伸耳朵,被长缨一脚揣进屋子里摔在地上。 沈茉冉与周湛同时抬头,就见长缨指着梁女官怒道:“殿下,王妃娘娘,奴婢过来时,她正扒着门缝往里偷听,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害您!” 周湛的目光陡然变冷,原本还想留着她让她慢慢露出马脚,经此一事,不如趁着今晚解决了她! 沈茉冉给了长缨一个眼神,长缨进来将门关上,将拳头握得啪啪直响。 “说罢,你是谁的人,想从我这儿打探什么消息?” 梁氏瞳孔微缩,辩解道:“奴婢是宫里派来的人,只是想伺候好殿下和王妃娘娘,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殿下和王妃娘娘宽恕。” 沈茉冉讽刺一笑,嘲讽道:“本王妃不喜欢废话,让我来猜猜你是谁的人。” 她盯着她的眼睛,笑意不达眼底,“包阁老近日可好?” 梁女官眸中露出惊惧的神色,却还不愿意承认。 “王妃娘娘胡说什么呢?奴婢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来伺候您和殿下的,虽然您身份尊贵,但是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奴婢与包阁老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明面上是没关系,但是暗地里呢…… 沈茉冉已经查得有点眉目了。 “你是河东人氏,入宫前虽然改名换姓,与过去的家人断了联系,但是你经常让人给五柳巷的一个女子送钱。” “那是我一个朋友临终前托给我照顾的外甥女……” 明面上只能查到这里,但是沈茉冉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我看不是外甥女,而是亲生女儿吧……她给人做了外室,不缺钱花,但是腹中已经有了骨肉,不想顶着外室的名头活一辈子。” “所以,我不需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你的外甥女还是亲生女儿,只需要知道那位将她养在外面的人是谁就够了。” 她让碧桃给经常在五柳巷摆摊的小贩送了几两银子,让他盯着,一旦发现有贵人来,便给她报个信。 巧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包阁老府上的管家。 “还不交待吗?你已经是一步废棋了,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王妃或许会大发慈悲,放你跟你的女儿团聚!” 梁女官握紧拳头,没有否认沈茉冉的话。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她知道沈茉冉的厉害,别欺负她年纪小,也别以为她好说话,有时候她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周湛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病秧子的本色,半靠在椅子上,脖子上的力量似乎快要支撑不了脑袋的重量。 看她的目光却让她如坠冰窖,她们这些小人物,无用了就会被丢弃。 碾死他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我女儿呢?” …… 包帆知道今天晚上林秋要行动,要除掉司一珞。只要除掉司一珞,这个案子她不接着往下面查,换个人来他就有把握把自己摘出去。 但是,他的院子距离曜帝很近,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下属亲眼看到司一珞进了曜帝的房间,猜到事情可能暴露了。 他在考虑到底是自保还是孤注一掷。 自保……纵然能保得了这一次,以后他也未必能得曜帝重用,要是能趁机杀了曜帝,他纵然身死,也值得了! “通知武英,集结人手,围杀曜帝!” 神机营有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武英在其中不过只是个百户,地位甚至不如公西淳,但是他手底下的人是步兵营,配备火铳,非常适合被调来保护皇上的安全…… 第175章 会不会是回京了 沈茉冉以为梁氏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没想到她知道的远比她想象中的多。 “我要平安回到京城,见到我女儿,确定她的安全,你们想知道的我才会说!” 梁女官在宫中多年,若真的心机差了,也做不了女官。之所以露出马脚,完全是沈茉冉说的接近真相,让她太震惊。 冷静下来之后,直觉今晚可能要出事! 得了司一珞吩咐的项云将曜帝离开行宫连夜回京之事告知隐月,隐月进门在周湛耳边耳语两句。 梁女官立刻看过来,与周湛的视线对上,她从未发现,原来湛王的脸上也会出现凝重的神色,那双深邃的眼睛似要把人吸进去。 曜帝离开行宫,说明此处已经不安全了。 将梁女官绑了看管起来,沈茉冉沉吟道:“长缨,九耳,你们去保护我娘。” 沈案兴那个人本质上与曜帝没有区别,任谁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何况他早就有除掉杜氏的心思,万一生乱,她怕沈案兴趁机将她娘丢下。 长缨犹豫道:“王妃娘娘,那您这边……” 司一珞留了项云,沈茉冉自信她不会毫无应对之策。 “不用担心我,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我娘,不用管相府的任何人!” “是!” 两人领命退下,沈茉冉与周湛对视,周湛刚才趁着她审问梁氏的功夫在分析眼下的局势。 兵部大权捏在伯安手中,如果那日他听到的阁老指的是包帆的话,他能调动的人手有限。公西淳是神机营的人,虽然神机营的人已经筛查了好几遍,但是不排除他们还有同党。 而且,神机营的杀伤力强,一支百人的队伍能迎战上千人……司一珞在调查他那次落水遇刺案时曾发现,神机营在日常训练时,会帮助附近的村民绞杀山匪。 这个举动,除了能领到军功之外,还方便瞒报枪支弹药的真实损耗,数年下来,应该也有不少积攒。 兵贵在精不在多,尤其是对接触不到兵权的人来说。 所以,万一有变,可能就出自神机营。 沈茉冉显然也想到了,周湛的皇子身份与她跟司一珞的交情,他们夫妻俩是一定逃脱不掉厄运的。 但是司一珞给他们留了一张挡箭牌……公西允! 要怎么用这张挡箭牌,周湛做出决定。 “闹出点儿动静来,让人以为我性命垂危,你去找父皇请罪,护送我回京城!” 这个主意……馊啊! 沈茉冉的担心瞬间化为笑意,好一招祸水东引,让她去闹一场,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曜帝已经不在行宫了,皇后若知情,还会替她遮掩一二。 可这件事情,司一珞专门让项云强调,无人知道,也就是说,皇后也不知情。 而时刻关注着曜帝的包帆,一旦知道曜帝提前离开,狗急跳墙也会先去截杀曜帝,一旦让他回到宫里,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人手有限便顾不上他们,就算在行宫里制造出混乱,只要他们挡箭牌在手,对方投鼠忌器,不敢怎么样! “妾身这就去!” 夫妻两人默契配好分工,周湛倒在床上,沈茉冉声音急切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你别吓我!碧桃,快去请太医!” 这个院子很小,除了司一珞带来的人就是他们的人。周湛经常犯病,大家习以为常,只是这次好像格外凶险,从门缝里偷看一眼,孱弱的王爷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慌乱的叫喊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太医来来回回踱步,湛王爷的病情就是不见好转。 “王妃娘娘,殿下此次凶险,此处条件简陋,依臣之见,还需尽快回京!” 沈茉冉哭得两眼肿成核桃,杜氏得到消息,带着她派去的长缨和九耳过来了。 外人看去,倒像是她没了主心骨,让贴身丫鬟去娘家找人。 杜氏不知周湛的病情,紧张得坐不下,沈茉冉内心自责,戏却还得演下去。 她抱着杜氏哭得更大声了些,哭得杜氏心一横,拉着她就往曜帝的住处去。 “走,娘去替你给皇上求情,求皇上恩准你们回京!” 沈茉冉心里祈祷着,但愿她的猜测正确,如果有异心的人是伯安,他统管兵部,虽然没有调兵遣将的虎符,但是培养心腹也比旁人容易些…… 外边吵吵闹闹,曜帝留下来的人挡不住,一直到皇后听到动静起来,与昭妃、顺妃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皇后今晚留了侄女儿虞锦兰,并没有与曜帝同房,而昭妃顺妃两人也没有被召见,所以三人谁都没有发现曜帝此时已经不在行宫了。 杜氏再怎么说也是相爷夫人,皇后又看了看沈茉冉问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原本相中虞锦兰做儿媳,沈茉冉做宸王侧妃,百花宴上还特意叮嘱虞锦兰与沈茉冉搞好关系,结果现在两人的归途……虞锦兰虽然还没成亲,但是与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沈茉冉哭着说不出话来。 虞锦兰上前扶着她。 “湛王妃,可是湛王殿下身子不舒服?” 沈茉冉一颗泪珠这才落下,点了点头,掀起裙摆跪了下去。 “湛王殿下他,他快不行了!太医说要尽快回京,可是,没有父皇的旨意,我们不敢回去。还请母后代为求情……” 白天周湛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毕竟他病了这么多年,有几次发病也确实十分凶险。 “你别着急,你慢点说……” 皇后看着曜帝的房门,外面都闹成这样了,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连万忠也没出现,十分不正常。 但是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敢轻易应承,毕竟,在曜帝面前,她这个皇后的脸面早就丢到城外了。 “好孩子,你先起来。” 周湛会不会死,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护国公留下的人能不能为她所用,所以面上她还是很愿意照顾沈茉冉的。 心里权衡着利弊,今天帮沈茉冉,会得到周湛的感激,而不帮他们,曜帝也不会给她好脸色,她还错过了一次拉拢的机会。 似乎不需要犹豫! 于是她走到曜帝卧室门口,扬声道:“皇上,臣妾斗胆打搅。” 屋子里毫无反应。 其他人听见动静,周围羽林卫遍布,不敢放下人出来打听消息,伯安与包帆的夫人穿戴整齐,亲自来到外面求见。 “皇上,臣妾斗胆求见!” 皇后上前去推门,守门的小内侍抬手欲拦,被皇后身边的女官一巴掌掀开。 “不想活了,皇后娘娘你也敢拦?” 皇后推门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寝被还是热的,但是人却不在房间里。 她折返回去站在屋檐下问道:“皇上人呢?” 小内侍抖如筛糠不敢作声,皇后怒道:“大胆贱婢,拖出去先打五十棍,来人,去找魏督主问问,是不是有贼人潜进行宫,谋害皇上!” 这一下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皇上失踪了,在重重护卫之下不见人影。 这一刻皇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是谁才是幕后的操控者? 院子里很多人安静站着,火把照亮了皇后惨白的脸。 “皇后娘娘,魏督主也不在!” “司一珞呢?”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但是也挡不住心凉。 “司大人也,也不在……刚,刚才有马蹄声,会不会,皇上会不会是回京了?” 第176章 暂时用不着 “你说什么?” 包帆听到这个消息,惊得手里的茶杯差点端不稳,他故作镇定,却镇定不下来,茶碗一直在抖,里面的茶水泼出来,将他的衣袍弄湿。 “完了,完了……”陶瓷的杯盖与杯身摩擦发出的瓷撞声清脆好听,而后砰的一声响,茶碗在桌上转圈,茶叶水洒了一地,“还不晚!” “你说什么?什么还不晚?”万氏被他吓了一跳,“该不会是皇上……真出了什么事情吧……” 从林秋准备行动,他就计划着下一步万一失败,要么孤注一掷杀了司一珞,如果曜帝起疑,就直接杀了曜帝,靠鬼老那个不听话的还不如靠实力。 眼下大好时机。 羽林左卫中除了林秋,还有他的人,只要将行宫里的人困住……不对,只要制造些混乱,将皇子们都杀了,就算曜帝回京了又如何? 神机营的人应该快到了,现在追出去还不晚! “你上哪儿去?”万氏正准备熄灯,“外面有沈相操持大局,伯阁老也在,你去凑什么热闹?” 三位阁老里面最没有分量的就是包帆,他平常跟沈案兴不对付都是装出来的,他要让曜帝放心,表面上他与伯安抱团,但实际上,两人之间也隔着十几层肚皮。 毕竟一个对付他,另一个就得替他说话,这样权势才平衡。 万氏眼皮一直跳,初时她还念叨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到后来已经感觉不到是哪一边的眼皮跳了,感觉都在跳。 “佛祖保佑,保佑皇上平平安安的,别真的出事儿!” 曜帝都不见了,就没人关心周湛的病情了,周荣与周宸带着人往京城的方向赶,想确定曜帝是不是回京了。 行至半路,突然发现身后的天空变亮,回头去看,火光直冲穹顶,滚滚浓烟下的山林鸟兽逆着火光逃窜。 “不好,行宫走水了!” 远处的喧嚣令人眼皮直跳,两人又同时调转方向,纵马赶回来。 还没靠近行宫就听见打斗的声音,靠近些看,现场一片混乱,羽林左卫与羽林右卫混战在一处。 “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沈茉冉吩咐将院门插上,吩咐护卫们将大水缸搬过去堵住门口。 “这是怎么了?”杜氏惊慌道,“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沈茉冉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口气,余光瞥见公西允张大嘴巴的看着外面,在旁人看来,他是震惊害怕,但是知道内情的沈茉冉却知道,他以为外面的一切都是林秋做的。 然而,凭一个林秋还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多半是幕后的狗急跳墙了。 着火的地方是行宫最西侧的位置,距离他们还远,其他人慌不择路,选择开门逃出去,院子与院子之间连接的通道里,女眷们惊恐地尖叫着。 贼人守着各家的院子,一有人出去就乱砍一通。 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湛王府的护卫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护卫们分成三批,一批趴在墙头上打探外面的情况,一批散开对准各处入口警戒,还有一批将老弱妇孺护在里面。 一有贼人意图闯入,便被一箭射穿。 混乱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出行随身带的禁军还在行宫,但是人数不多,只有两三百人。 他们护着皇后与昭妃顺妃往外走,沈案兴与伯安顾不上家里,刚杀出一条血路,遇上折返回来的周荣和周宸。 “你们的家眷呢?”有尖细的女声大声喊着,“快走,先保住自己!” 分不清是谁喊的这一声,周荣与周宸却是都听懂了,有人要害他们! 安逸太久的贵人们被突然的袭击弄得方寸大乱,根本不清楚敌人的目的和数量,有些院子并没有贼人光顾,但是大家都一股脑地往外涌。 再加上火势逼人,给了大家一种叛军很多的错觉。 沈茉冉注视着天边的火光,判断出对方的实力可能比想象中的弱,他们借火势制造混乱,趁乱混水摸鱼,只要呆在院子里不出去,应该就是安全的。 今年大周朝应该是犯火煞,从初春到如今,已经发生了三起火灾了。 火一直烧到天亮。也是赶巧,周裕在半路遇上了急匆匆往外跑的沈明姝,美人一脸惊慌失措,看见他跟看见救星一般。 周裕护着她跑到行宫外面,被她一把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以为周裕是专门去救她,感动得稀里哗啦。 “殿,殿下,殿下的救命之恩,明姝感激不尽,这辈子,这辈子不够报答殿下的恩情,明姝就下辈子再还……” 周裕急着去找周湛,但是现场除了他还有皇后也发现周湛没出来。 伯安清点了叛军的人数,大声骂道:“都是废物,才不足二百人就逼得我们仓荒逃窜,你们配做羽林卫?靠你们拱卫京师,京师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他一脚将人踢开,前去跟皇后请罪。 皇后的心冷得如坠冰窖,所以,她的丈夫,大周朝的天子,就是因为知道会有危险,就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将他们留在这里。 面对群臣或迷茫或惊惧,亦或是失望的目光,她一介女流该怎么保住皇家的颜面? “各位大人先看看家人是否都逃出来了。伯阁老,您老再受受累,安排人先去灭火,再派出几支小队回去逐个院子搜索,湛王还没出来,去看看是不是发生意外了。” 沈案兴打量四周,这才发现杜氏不在。 再怎么不待见她,杜氏也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于是他轻咳一声说道:“湛王殿下那边本相跑一趟。” 皇后不置可否,他点了人手,在护卫的护送下回到行宫。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隐月翻墙出去看了一圈,回来朝着众人点头。沈茉冉才松了一口气,果然让包帆知道曜帝已经回京,行宫这边就只是个障眼法。 甚至没有人专门来针对周湛,毕竟他已经快要“不行了”…… 沈茉冉吩咐道:“你们继续守着,我回去看看殿下。” 屋子里,杜太医用金针疗法,才终于让周湛的状态平复下来,他累得脱了力。 沈茉冉福身道:“多谢陆太医。” 陆太医摆摆手,瘫在椅子上歪着头睡过去了。 沈茉冉拿出一包药洒在茶水里送到他嘴边。 “陆太医喝口水再睡吧。” 迷迷糊糊的陆太医张嘴咬住杯子,抬起一只手扶住杯子仰脸干了,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周湛睁开眼,看到这幅场景,问道:“你做了什么?” 沈茉冉轻叹一声,语气幽幽。 “妾身给他灌了点儿蒙汗药,好让他好好睡一觉。” 周湛莫名想起了隐月打探来的消息,她在成婚前置办了两斤蒙汗药作为嫁妆。他若是跟她不坦诚,她置办的那些嫁妆,会不会全用在他身上? 沈茉冉挑眉,她本来就是要往他身上用的啊……只是暂时用不着而已。 第177章 激战 “天要亮了,殿下快些躺好吧。”沈茉冉替他掖了掖被角,“殿下这一夜辛苦了,剩下的交给妾身。” 周湛抬着脖子,看见她将蒙汗药洒在水里,仰头喝下去。 碧桃买的蒙汗药果然是正品,才刚喝下去,就感觉脑袋昏沉,眼皮打架。 沈茉冉强撑着去院子里。 门外响起了砸门声,护卫们警惕起来,直到外面传来沈案兴的声音。 “是父亲……开门!” 沈茉冉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直了,变成斗鸡眼,扑到沈案兴怀里的一瞬间,她只来得及干嚎一声。 “爹爹,女儿总算等到您了……” 随后就天旋地转,意识被拉入黑暗。 沈案兴一惊,顾不得礼仪,将她抱起来送回房间,房间里的情形也不容乐观,床上躺着一个,地上倒着一个,到处都是狼藉。 杜氏一晚上没合眼,刚靠在软榻上打了个盹,睁开眼看见沈案兴抱着沈茉冉进来,心疼道:“阿冉这孩子昨天晚上受的惊吓够多了……老爷,外面是怎么回事?” 沈案兴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行宫里着了火,又稀里糊涂被叛军钻了空子,曜帝在这个关键时候丢下了所有人独自回京…… 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案兴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事发突然,不确定回京的路上是不是安全。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做事这般束手束脚。 …… 漆黑的夜空一枚亮白色的烟火爆开,司一珞见过这个烟花,立刻扬声道:“警戒,预防偷袭!” 几乎是她的话刚落,四周的林子里就传来了砰砰的火药声,四面竖起的盾牌被打得变了形,但好在没有打透,他们早有准备,只有少数几个没来得及用盾牌的兵卒落了马,立刻有其他人补上。 人马围成铁桶向前急速奔走。 林中亮起火光,下一瞬,夜空被火光点亮,星星点点的火箭从天竖落。 盾牌挡住火光,前排的马被绳索绊倒,司一珞一马当先,将火把甩出去,借着火光,用长枪挑起地上的绳索,其他人跟她学,将绳索挑断。 从西郊猎场往京城的路大多平坦,他们反应迅速,对方错过了最佳的伏击地点,往后便不可能赢! 司一珞扬声喊道:“只敢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出来战一场!” 两军对战,气势最重要,原本是敌暗我明,对我方不利,包括曜帝在内,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鼓。 安逸久了的人害怕未知和不确定,这也是人的本能反应。 眼下被她气势十足的一通吆喝,军心燃起,有人跟着大声附和:“出来一战!出来一战!出来一战!” 呼喝声越来越大,冲上云霄,似乎连马儿都兴奋起来,仰着脖子嘶吼。 距离京城还有十里地,再拦不住他们,今晚所有人都得死。 林中一声尖厉的哨声过后,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司一珞头也没回,对着魏赫言说道:“皇上的安危,劳烦督主了!” 她将长枪背在身后,从马背上取下弓箭,脚尖勾住马鞍站起来,对准喊杀处,五箭齐发。 “第一队,随我迎敌,第二队防守,第三队,保护皇上!” 对比起羽林卫,锦衣卫的兵将身上的本事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论争勇斗狠,京城范围内的兵营都不一定是对手。 底下的兵怎么样,还得看将领,司一珞是个人狠话不多的性子,潜移默化,下属也是这个脾气。 第一队人数多,但是对上从林子中涌出来的人仍旧有差距,下属们也知道,只要今天晚上拼命将曜帝护送回京,升官发财,就都跑不了了! 平常办十件案子一百件案子,也没有今天晚上的功劳大! 对方的弹药十分有限,枪声持续了一刻钟,变得断断续续,司一珞长刀拂开一枚弹珠,扬声道:“他们没有弹药了,杀!” 两方人马交汇在一处。 中心处,魏赫言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关注着场上的情况。 少女在打仗上很有天分,哪怕他们此时被围在中间不敢前行,但是大家的士气不低,人人屏息凝神,曜帝握紧佩剑。 第一队的人手将对方的人数消耗掉大半,司一珞大声喊道:“第二队补上,第三队警戒!” 从少女的安排上看,这场伏杀他们并不占优势,但是她仍旧沉着冷静地安排着,让人感觉很踏实。 锦衣卫一共二百人,分了三队,第一队一百人,第二队八十人,第三队二十人,再往里就是魏赫言的人。 如果有万一…… 魏赫言两拳紧握。 夜风吹来血腥味,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等着她喊第三队,但是一直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微弱的晨光下,看到零星几个人还站着,对着一地尸首,在其间穿梭。 少女浑身都是血,粘稠的血液顺着她的刀尖、脸颊、衣角往下滴落。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地上的尸首,发现有没死透的毫不留情地再补上一刀。 司一珞走到曜帝面前,单膝跪下。 “臣无能,让皇上受惊了。” 为了掩人耳目,曜帝穿的是羽林卫的衣服,天黑时,敌军难以辨别哪个是他。司一珞话落,突有一具尸首抬手用火铳对准曜帝的后心。 司一珞跪地,透过马腹正好瞧见。 “皇上小心!” 她猛然起身将曜帝从马上拽下来,弹丸贴着她的头皮滑过去,血迹顺着额头往下淌进眼睛里,将她的眼睛染成血红。 魏赫言回身将匕首甩进那人心口,其他人从马上跳下来扑过去,将那人戳成筛子。 “皇上您没事儿吧!都是奴才疏忽大意!司大人这伤……” 他眸中升起戾气,只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被一枪爆了脑袋!曜帝的十条命也比不上她! 但是他现在却不敢表现出关心,他能做的就只是……从怀中拿出一枚帕子递给她。 司一珞浑身黏腻,血将她的衣服打湿,抬起袖子擦脸,却越擦越脏,不得不接受了他的好意。 “多谢督主。” 少女的语气倔强,“皇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回京。” 曜帝重新翻上马背,叮嘱魏赫言照看好司一珞。拼杀一夜,司一珞上马有些吃力,魏赫言伸手捞了她一把。 她仍旧是冷淡疏离的态度。 “多谢督主,下官无碍。” 盛京城的巨大城墙向后绵延,古朴的大门大开,守城军迎出来,一行人护送曜帝回宫。 “赫言呐,派人去行宫将大家接回来吧。” 回到熟悉的皇宫,曜帝才恢复了理智,张嘴欲言又止。 魏赫言颔首应是,又补充道:“奴才会跟皇后娘娘以及群臣好好解释。” 他办事一向合他的心意,曜帝嗯了一声,又看向司一珞。 “司卿的伤还需要尽快处理,赫言,让下面的人赶快去找太医。” 经此一事,他以后对司一珞只会更加宠信,但是,这份宠信却是用下属将近两百条命换来的,司一珞的心情很沉重。 第178章 闭上嘴巴 “皇上,臣要去将牺牲的兄弟们接回来……”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这几年她早就习惯了,昨天还一起谈笑风生的兄弟,明天可能就阴阳相隔。 她阻止不了战争,只能将兄弟们的身后事处理好,该给的奖赏罗列出来,至少要让他们的家人后半辈子无忧。 “好,好,好啊!” 有情有义,曜帝连赞了三声,“将这次阵亡将士的名单递上来,除了朝廷的抚恤金一分不能少,朕再每人补十两银子,论功行赏,司卿,你亲自去办!” 司一珞躬身应是。 曜帝将调兵的虎符交给魏赫言。 “五军都督府在京的兵马随你调遣,多派些人,务必要将大家平安带回来!” 调兵虎符…… 魏赫言举起双手捧接过来,跪地叩首。 “奴才定不负皇上所托!”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御书房,魏赫言一直盯着司一珞头顶看,少女的头发被打散了,看起来很狼狈,但是她挺直的脊背却又让人生不出轻视的心思。 她在他面前一向是谨慎内敛的,好似光彩都被他给遮住了,但是离开他,她身上就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七彩光芒,他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不被旁人看到。 但他也不是万能的,曜帝信重他,他就能只手遮天,不信任他,他便朝不保夕。 眼前的少女已经能够威胁到他了,直觉告诉他应该除掉她。 但是……他不舍得了。 一路无话,司一珞调集人手,一马当先奔出皇城。 “为什么一定要帮周湛?” 魏赫言突然追上来问道,“你能不能换一个效忠的对象?周湛能做到的,其他人也能!” 司一珞不解地看着他,他的真实身份,全天下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除了他自己和那个假韩王,她只能算半个知情人。 魏赫言不确定她是喝醉了将他当成了别人,还是真的知道他的身份就是韩王周勋。 原本可以很确定的事情,但是从她清醒后的表现来看,她又好似全然不知情。 他以为她对他情根深种,但是他每次示好都被她拒绝,每次明示暗示,她清醒时,又全部都当成没发生过。 这些行为表现让一向冷静睿智的魏赫言不确定了。 多疑的人一旦开始怀疑,便一发不可收拾,只觉得处处都是漏洞。 司一珞纠正道:“我不效忠任何人,我只效忠百姓,效忠正义,我可以活在黑暗里,但我却想给更多人带来光明。” 光明…… 魏赫言苦笑一声:“盛世兴,乱世亡,这个世界上苦难太多,你救不过来的。” 司一珞淡然道:“所以我不强求,凡事尽人事听天命,若天命果真如此,那便如此吧……” 她只是不想再如上辈子一样坏事做尽,死于非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讲因果,谁敢说她上辈子的结局不是自己的报应! 到了城外,两人要分头行动,魏赫言勒马听着马蹄声从自己身边跑到前面,目光追随着少女的背影而去。 他调转马头,去调兵到行宫接人。 沈茉冉再醒来时是在马车上,杜氏跟碧桃坐在旁边抹眼泪,刚睁开眼还有些不适应,恍惚中以为回到了刚重生时。 “娘!碧桃!” 她猛然弹坐起来吓了杜氏和碧桃一跳,杜氏握紧她的手。 “别怕,娘在呢!” 碧桃拉住她另一只手。 “奴婢也在!” 理智回归,沈茉冉舒了一口气,看到她们两个哭肿的眼睛,失笑道:“我没事,瞧你们的眼睛,没法儿见人了!” 杜氏手指点在她头上,没脾气道:“你这孩子,我们这是为了谁啊?小没良心!” 沈茉冉掀开车帘,问道:“咱们这是要回京了吗?” 大家来的时候有多兴高采烈,回去的时候就有多狼狈,很多人连衣裳都来不及换,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杜氏嗯了一声说道:“皇上昨夜回京时遇到伏击,听说死了很多人。不过皇上眼下已经没事了,路上的尸首刚才也已经清理过了,但是血迹渗入泥里,你睡着没看到,很多女眷都吓哭了。” 沈茉冉追问道:“是谁在这边清理?” 杜氏知道她跟司一珞关系好,也不绕弯子。 “是司大人,我看她跟个血人一样,身上的血迹都干了,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反正看起来很吓人。但是瞧她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像受伤了,她还跟我打招呼呢。” 没事就好……沈茉冉松了口气。 杜氏自顾自地叹道,“估计从今往后,那些言官们该闭上嘴巴了。” 文人不上战场,只会耍嘴皮子,这种关键时候,他们除了拖后腿之外一无是处。司一珞平常不针对他们,他们就以为人家怕他们,以为他们扳不倒人家的原因只是因为皇帝宠信。 以为上几本破奏折,弹劾一些无关痛痒的过失,他们就是大周朝的功臣…… 沈茉冉与杜氏是亲母女,想法也出奇的一致。 现在看到真正的战场,一个个不是吓得腿软就是吓得走不动路,这样的人,指望他们安邦定国? “爹呢?” 沈茉冉难得主动问起沈案兴,杜氏不在意道:“在外面装丞相风范安抚人心呢。” 她语气中满满的不屑,沈案兴玩儿了一辈子阴谋诡计,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场面?地上的泥都是血红色的,车轱辘陷进去,推车时泥点子溅到脸上也全是血腥味。 他偷偷捂嘴干呕了好几次,都被杜氏瞧见了。 这里面就属包帆的脸色最难看,他养的人全军覆没,到最后不仅没有除掉曜帝,就连司一珞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马车经过时,司一珞看他的眼神带着寒意,好像他已经暴露了…… 只要人全死了,就查不到他头上了! 但是侥幸的心理活动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林秋昨天晚上被抓了! 不是他对林秋没有信心,是他对诏狱的刑罚太过忌惮,对司一珞的手段有了一个重新认识,这个女人,太让人害怕了…… 沈茉冉后知后觉想起周湛。 “娘,殿下呢?” 杜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什么,问了一圈这才问到自己的丈夫。 “在另一辆马车上,我让依含过去照看了。陆太医还没醒,不过其他太医看过了,湛王殿下的病情虽然凶险,但好在是挺过来了,只需要回府静养一段时日……” 第179章 上天警示 “但是从今往后,朝中估计就没有平静的日子了……” 沈茉冉叹了口气,从今天开始,朝中军中都将会有大变动,是他们的时机,但同时,也将他们的退路堵住了。一脚踏进去,就必须勇往直前不能后退了。 “不用管别人,你与湛王殿下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就行了,只要不掺和朝政,外面的风雨就淋不到你们头上。” 沈茉冉担心道:“娘,我担心你,沈案兴是个没良心的,当年外公家里犯了事儿,跟你没关系,他都能让你喝了这么多年毒药,要是再有个万一……娘,你就算为了我,也绝对不要妥协!” 当年权贵侵占百姓的良田,杜家是众多权贵中的一个,身在染缸里待久了,本身也不干净,但是杜家的下场绝对是最惨的一个。 沈案兴踩着杜家上位,做了丞相。 只要想到这些,杜氏胸口就堵得慌。用她杜氏一门换沈案兴如今的荣耀,若不是为了女儿,她可能早就跟沈案兴鱼死网破了。 “娘没事,你放心吧,娘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一定不要卷进去,好好活着!” 知女莫若母,杜氏知道沈茉冉心高气傲,定然不会老老实实做湛王妃,“有司大人护着,只要不卷进夺嫡之战,你跟湛王就能平安。” 但是禄王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无论挣扎与否,都必须要作出选择。 沈茉冉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碌碌而行的人群中,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 “娘,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百姓,早有人将行宫走水的消息传得满街飞,不出半日,就有了帝王无德,上天以火示警的流言传出来。 曜帝还没有从被刺杀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听到流言后大发雷霆。 “将那些传播流言的贱民全部抓起来!” 司一珞不在身边,魏赫言只默了默,便领了差使,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沈茉冉扶着周湛下马车坐上肩舆,几条人影从身边跑过去躲进巷子尾,被紧追其后的东厂太监抓住拖出来。 “小人也是听别人说的,您行行好,饶了小人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出事儿啊……” “求求官爷给条活路吧!” “小人没说什么啊,饶命啊!” 街上鸡飞狗跳,从他们进城到现在,已经看见十来个人被带走了,夫妻俩对视一眼。 “回府。” 周湛低声吩咐隐月:“去请苏先生过来。” 苏木顶了个缺,现如今是留京监察御史,监察院也有自己的门路了解局势,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大家坐在一起分析。 “殿下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沈茉冉让长缨与九耳去送杜氏回府,无人知道她们两个半途溜走,去五柳巷,将梁氏的女儿马娟带走。 等包帆回到府上,缕清思路,派人去杀马娟时,小院里早就人去楼空。街上摆摊的小贩被满街抓人的官兵搅得没了生意,早早收摊躲在家里,生怕受了无妄之灾。 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更无人知道马娟去了哪里。 “废物,都是废物!” 包帆气得将屋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是真的完了,林秋的招供他还能想办法糊弄过去,只要锦衣卫找不到证据,他就能发动自己的力量,指责锦衣卫胡乱罗织罪名随便攀咬。 凭他这么多年的积淀,他不信自己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把罪名推给伯安,兵部在他的管辖之下,昨夜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曜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但是他心虚,被抓住的辫子越多,他就越心虚。 “来人,去将裕王殿下请来!” 苏木从后门来到王府,隐月带着他绕开潜伏在府上各处的眼线往后院走,越走他脸上的表情越不对。 “殿下不在书房见我吗?” 隐月推开主卧的门,伸手指引。 苏木掀起衣袍抬脚迈过门槛,周湛正坐在屏风后喝茶,沈茉冉替他斟上一杯,在旁边坐下。 苏木斟酌道:“殿下,王妃娘娘……” 沈茉冉笑看着周湛,周湛轻咳一声,开口道:“无妨,我们的事情不必过分避讳王妃。” 他说的是不必过分避讳,沈茉冉眉梢轻扬,看来有些事情还是要避讳啊……不过没关系,她反正也有事情要避讳他。 苏木暗中打量了一眼姿容出彩的沈茉冉,有心想劝一句,莫要在美色上迷了眼睛。碍于沈茉冉在场,他不好当面挑拨人家的夫妻关系,心中的些许意见暂且搁下不提。 只说道:“行宫着火,京中流言四起,说皇上为君不仁,触怒上天,上天降火示警。第一次是在伶音阁,第二次是护国寺旁,第三次是西郊猎场的行宫,还说如果这次还没有引起警示,下一次火灾就在皇城。” “眼下百官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写折子上奏,皇上已经让东厂到处抓人。不调查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就随便抓人,其中难道有什么隐情不可?” 苏木想不明白,这几场大火,不管是天灾还是人为,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为什么非要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去解决? 周湛沉声道:“因为父皇在回京的路上被神机营袭击了,行宫的大火,也是叛军为了制造混乱放的。” “叛军?”苏木愕然,“珉王遗党?珉王一支当年不是都死绝了,他们的遗党不夹着尾巴好好做人,出来搅合什么?” 公西允的身世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因着沈茉冉和司一珞的关系,周湛恰好就知道。 “珉王还有一个子嗣流落在外……” “这件事情,与包帆脱不了干系……” 苏木被这两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他需要好好捋一捋。 …… “岳父大人。” 周裕前脚刚回到府上,后脚就被包帆派人喊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书房里已经重新收拾过了,包帆点上熏香,问道:“熟悉这个味道吗?” 这个味道……周裕心里一跳。 “是龙涎香,御书房里常燃的香料,岳父大人府上的香料,是父皇赏赐吗?” 龙涎香来自东南沿海,前几朝的时候珍贵稀缺,到了今朝,朝廷开放海禁,这种香料虽然名贵却不难寻,只是一般人轻易不敢用,怕被皇室忌惮。 包帆捋着胡子轻笑道:“宫里赏赐过很多名贵难寻的香料,却唯独没有赏赐过龙涎香,这味香料还是珉王在太子位时赏赐下来的……” 周裕心里又是一咯噔。 都说昨晚的叛军是珉王遗党,这个时候跟珉王扯上关系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珉王德行不端,父皇顺应天道登上帝位,匡扶正统,岳父大人身为父皇的臣子,就算龙涎香珍贵,岳父大人也不该私自收藏……” 第180章 玩火自焚 “你倒是你父皇的好儿子……” 周裕是个聪明的,隐隐猜测到包帆可能跟珉王有些联系,但是他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早点跟珉王遗党划清界限,否则,他的助力就要变成拖累…… 包帆冷笑一声,嘲讽道,“可你的父皇到底是怎么登上皇位的,你亲眼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 “他杀父弑君,杀兄……踩着你的叔叔伯伯们,踩着你的骨肉血亲的鲜血登上的帝位!先帝有十一个儿子,如今还活着的剩下几个?” 周裕汗毛竖起来,起身欲走,但是耳朵边回荡着他的话,杀父弑君……万一争夺失败,还有杀父弑君这条路可以走吗? 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开始回想,他的父一辈,好像只剩下禄王叔和韩王叔还活着。 但是……禄王病情凶险,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冬天,父皇也一直无视禄王叔,禄王叔的岳丈现在还在外放,他身边除了禄王妃之外,没有一个人能指靠得上。 韩王叔……与父皇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小时候宫人疏忽,让他被开水烫伤了脸,成日里戴着面具,混迹在茶楼酒肆不务正业。 韩王妃更是出身低微,父亲只是个教书先生,前几年还因为欠债被人打了一顿,伤重不治身亡。 事后,父皇虽然帮着韩王叔出了这口气,但是人已经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这些已经成婚的皇子,早该按照祖制被发配到封地,享受当地的供养,闲闲散散过完下半辈子。 但是他们如今都在京城,活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 “裕王殿下,念在我们翁婿一场的份上,我送给你一个礼物。怀庆府的云梦谷,有你的退路。若被逼到绝路,可以去云梦谷寻一个人……” 从包阁老府走出来时,周裕的脑袋晕眩,余光里两排身着青绿色锦绣衣的队伍破开阁老府的大门,从两侧涌进去,眼前出现一个穿着金银绣制的绯红色飞鱼服的少女。 少女黑色的短靴停在面前,看着他的眼神令他打了一个激灵。 他想伸手去拉她的手腕,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脑海里突然划过姒海告诫他的话。 “有些人不是你能染指的,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能算计的,裕王殿下,小心玩火自焚……” 他突然收回了手,魏赫言是不是知道他们的关系?父皇是不是知道他拉拢司一珞? 她到底是试探他,还是真心答应他开出的条件? 周裕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几分倾慕的神色,那些爱慕他的少女看着他时,眼睛里都有倾慕。 唯独她……没有。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司一珞对他若只是待价而沽他倒不怕,就怕她是代替父皇试探他们这些皇子的棋子…… 他难得聪明一次,与她拉开距离,向后退半步拱手道:“司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司一珞本就懒得应付他,若想针对他,只需要将他拉拢朝臣的证据递呈上去,他这辈子想翻身就难了。 但是沈茉冉却要留着他,用他来对付周昌,美其名曰,让他们狗咬狗。 “包阁老指使珉王叛党刺杀皇上,此乃谋逆大罪,下官奉旨捉拿包帆及其家眷亲族归案。裕王殿下,按照大周律例,稍后,下官会去府上捉拿裕王妃,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这么算的话,周裕也难逃此劫。但他是皇家人,曜帝的亲儿子,暂时逃过一劫,不会有性命之忧。 “有,有劳了……” 他神情恍惚,脚步匆匆,司一珞对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府内女眷哭天抢地,万氏似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锦衣卫抄家,指着司一珞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朝廷鹰犬,走狗爪牙,我夫君一心辅佐皇上,你们敢来抄家?老身这就进宫向皇上讨要说法!” 包帆被人从书房里请出来,万氏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急道:“老爷,他们都骑到咱们脖子上了,你快些进宫找皇上,状告司一珞,她才当了几天官就敢来我们府上造次!” “裕王殿下呢?咱们的孙女是裕王妃,他们凭什么来咱们府上抄家抓人?” 包帆无奈地看她一眼,他今年已经六十了,万氏跟了他一辈子,比他小几岁,也已经五十多岁了。 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临老了却要跟他一起做阶下囚……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 万氏的哭嚎声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你做什么了?你瞒着我做什么了?” 她的声音扬起,尖锐的女声令人耳膜不适,潜意识里也知道锦衣卫既然找上门来,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是得了宫里的首肯,但她就是不愿意接受,不想相信。 抡起拳头垂在包帆的胸口。 “你做了什么要害死我们一家?你造反了?” 万氏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听到曜帝离开行宫时癫狂的表情,那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若是她能再心细一点,阻止他出去,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司一珞动动手指,下属上前将两人分开,包帆还算安静,万氏则跟个疯妇一般挣扎着乱挠,嘴里乱骂, 这种场景,办案的锦衣卫见怪不怪,不管身份地位有多高,一朝沦为阶下囚时,丑态百出。 万氏挣扎的衣衫凌乱,头饰掉了一地,被负责抄家的锦衣卫拾起来登记造册。 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盛京城就这么大,包帆身为阁老被锦衣卫抄了家,不知道多少人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又不知道多少人拍案叫绝。 沈明姝听说了包宛莜被抓起来的消息后,先是一愣,然后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 “活该!谁让你占着正妃的位置?” 包阁老沦为阶下囚,包宛莜也被抓进诏狱,以后裕王殿下会不会更倚重相府?她会不会……成为裕王正妃? 沈明姝的眼睛越来越亮,包宛莜算什么,沈茉冉又算什么,这些压在她头上的人,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一个成为阶下囚,一个嫁了个病秧子,都掀不起多大风浪。 她一定会说服爹爹站在裕王那边,爹爹已经是丞相了,没什么比沈家出一个皇后更荣耀的事情了! 周裕在府上坐卧不安,思来想去,起身出门。 “小姐,裕王殿下登门求见相爷!是不是来跟您提亲的?” 沈明姝身边的小丫鬟从外面跑进来,小丫鬟是新调到她身边的,说话很讨喜。 哪怕她知道周裕这个时候上门,十有八九是跟包府有关系,但是听到这句话,心里也觉得熨帖。 抓了一把金瓜子扔在桌子上。 “赏你的。” “多谢小姐!” 小丫鬟一颗一颗将金瓜子收进荷包,特别开心。 沈明姝吩咐道:“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裕王殿下是不是要……保包宛莜!” 她的语气阴狠,毕竟包宛莜怀了他的孩子,她怕周裕心软,留下包宛莜那个祸害! 第181章 扔出大门外 小丫鬟应了声是,从房间里退出来,朝着沈案兴的书房跑去,与书房伺候的小厮长德耳语一番。 长德轻哼一声,讽刺道:“就她还想取代大小姐的位置?这种问题还需要打听,裕王殿下只要不想死,就必须跟包宛莜撇清关系!你且先等一会儿再回去告诉她,就说裕王殿下今日来,只是与相爷谈论时政,并未提及包宛莜。”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长德跟了沈茉冉以后,有沈茉冉的提点,也能看清楚很多事情。 再加上他一直在书房伺候,听到的看到的也多,久而久之眼界上来了,便越来越能看出相府的这些少爷小姐们里面,只有大小姐最聪明最通透。 沈明姝这样的蠢货,白长了一副脑子!她就算成为了裕王妃,也不是大小姐的对手,何况她还只是个侧妃…… 长德忍住心里的想法,端了茶水到书房门口。 “老爷,裕王殿下,奴才进来奉茶。” “进来。” 沈案兴与周裕在书桌前对坐,两人面前铺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余光瞥了一眼,只见上面都是官职名。 退出书房时,听到沈案兴的声音说道:“眼下的局势对我们来说正是大好时机,这次动乱越大朝中的空缺便越多,殿下虽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但是殿下没有参与这件案子,仍旧是清白无辜的。” “皇上的怒火只会放在珉王遗党上,你也是受害者,现下需要做的是找机会到皇上面前请罪……” 之前周裕有包帆,沈案兴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沈案兴对他不冷不热,是不想自降身份。眼下他遇上难处,必须全心全力依靠他,他才肯将宝压在他身上,替他谋算。 沈案兴要的就是这一份缺他不可的依赖,周裕依赖他越多,将来才越好被他掌控。 周裕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眼下,他真的没有可以信赖的人。 于是他起身拱手行礼。 “岳丈大人放心,小婿定会善待沈小姐的。” 沈案兴不在意他善不善待沈明姝,反正只是一颗棋子,但是棋子过得是否舒心,代表着他对自己的态度。 老狐狸与小狐狸对视一眼,沈案兴做出慈父状。 “那小女就交给殿下了。殿下难得上门一趟,不如去见见小女,也好培养感情。” 周裕感激道:“多谢岳父大人。” 沈案兴等眼前的光影消失,低头看着纸上的官职,拿毛笔勾勾画画。 不管曜帝是想重新选定一位大臣进入内阁接掌包帆的权利,还是想其他办法将这些权势平分,他都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关键位置,要有他的人…… 与此同时,很多人都在府上与谋士密谋。 周荣与岳丈,国子监司业俞世博坐在一起下棋对弈,俞世博的黑子将白子逼得没有退路,吃掉了大部分白子。 “殿下今日心不在焉。” 西郊猎场的场景历历在目,今天上午,锦衣卫查抄包阁老府这么大的动静,他想不知道都难。 俞世博也是因为此事上门的,他手中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是他熟读圣贤书,书中的道理总能用上一二。 “你虽然是皇长子,但是皇上并没有立嫡立长的打算,将你们拘在京城,不是为了让你们争抢太子之位,而是想看看谁有不臣之心。” “你这个时候若是不冷静,就掉进陷阱里了。” 周荣额头冒冷汗,捡起棋子请教道:“小婿该怎么做,还请岳父大人明示。” 俞世博将已分胜负的棋子捡回来。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周荣很佩服自己的岳父,但是年轻人难免心浮气躁。 “可是,这次包阁老谋逆,父皇为了朝中平衡,肯定会再选一人入内阁,您在司业这个位置上已经很多年了,难道就不想入内阁?这次是个绝佳的机会!” 俞世博垂眸看着棋盘,落下了第一枚棋子。 “在局势不明朗之前,不要贸然下场。我去争那个位置对你来说不是好事。我代表着你的野心,你确定要让皇上在这个时候看到你的野心吗?” 他沉着冷静到的声音让周荣明白过来,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是他连累岳丈大人不能在朝中大展宏图…… “时机未到,这件事情也不要过分恐慌,只要你问心无愧,就能在京城立足。”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 周昌备上礼品,送到司一珞府上,司一珞公务在身,接待他的是陈卓。 “阿珞姐姐吩咐了,这个特殊时期,谁送的礼都不收,您请回吧。” 他隐瞒了身份,府上下人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是陈卓面对他时,本能地升起排斥的心理,很不喜欢他那双充满阴谋诡计的眼睛。 周昌笑呵呵地说道:“哪怕我是你们家大人的未婚夫,这份礼物也不收?” 陈卓本来打算客气地将人请出去,刚转身准备送客,就被他这句话气到了。 回过头来瞪着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说你是谁未婚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凭你也配做我阿珞姐姐的未婚夫?” 小少年眼神带着刀子将他上下打量好几遍。 “你这长相就不是阿珞姐姐喜欢的样子,看起来跟一只狐狸一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自称是我阿珞姐姐的未婚夫,你能拿出来什么证据?” 周昌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他就像炮仗一样炸开了,眼珠子一转,问道:“那你们家阿珞姐姐喜欢什么类型的?” 如果能借机打探到司一珞的喜好,他也好对症下药,拉拢她的成功率就高一些。 陈卓拍着胸脯说道:“看到没,我这样的,你不行!看在你是客人的份儿上,你自己出去,我不动手,否则我就动手把你丢出去!” 这下周昌傻了眼,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 陈卓一看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偏偏生了一副健硕身板和黝黑的皮肤,若真有姑娘喜欢他,估计不是眼睛有毛病就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司一珞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没谱的人…… 他以为对方在跟他开玩笑,从箱子里拿出两枚沉甸甸的赤金元宝,放在桌子上。 “这样吧,你告诉我一件司大人的喜好,我就给你一枚金元宝,我这里还有一箱子,足够你娶媳妇的本钱。” 财帛动人心,陈卓看见金元宝的一瞬间眼睛都直了。 他正暗自得意,却不防下一瞬,两脚突然腾空,年纪不大的小屁孩一只手提溜着他,一只手提溜着他装元宝的箱子,将他给……扔到大门外了! 第182章 缺一味药 箱子砸在他旁边的地板上裂开,亮灿灿的金锭散落一地,陈卓抬手将他拿出来的两枚元宝扔到他怀里。 哼了一声,折身回去将大门关上。 “你……” 周昌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又羞又恼,屁股还疼。 马车在他身边停下,他急忙拿了一块儿方巾铺在地上,将金锭装起来。 一双尊贵无比的靴子在面前停下,他瞳孔一缩,猛然想起司府对面的院子里住的是魏赫言! 他没敢抬头,只把金锭包好,揣在怀里就准备跑。 “站住!”姒海观察自家督主似乎对这个人有些兴趣,便自作主张开口喊了一声,“说你呢,站住!你是什么人?敢公然行贿?” 魏赫言身边的人将他围起来,眼看着走不了,周昌索性换条思路。 转过身来对着魏赫言行礼道:“小王见过督主。” 魏赫言眯着眼睛,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嗯了一声问道:“昌王殿下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司一珞府上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不如本督帮昌王殿下在皇上面前参她一本如何?” 魏赫言与司一珞不对付,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司一珞是新贵,就连魏赫言也要暂时避让,也是举朝皆知。 好不容易让他抓到点把柄,可不得出一口气…… 周昌却不敢让曜帝知道他去司一珞府上送礼的事儿,急忙摆手道:“不用麻烦督主,是小王没跟下人说清楚。” “哦。”魏赫言瞅着他怀里的包裹,阴阳怪气道,“昌王殿下身份尊贵,要办什么事儿只管吩咐一声就是,怎么也学着朝中那些规矩,给人送礼?” 周昌不止一次与魏赫言打交道,魏赫言此人看似随心所欲,但是最喜欢的还是这些黄白之物。 他将包裹捧上。 “督主如果不嫌弃,这些只是开胃菜,回头小王再往府上送一箱,还请督主在父皇面前,替小王美言几句。” 魏赫言勾唇。 “没送出去的礼倒是想起本王来了,本督这儿不是乞丐窝,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收,殿下还是别白费心机了。” 他抬脚往府上走,周昌脸色难看,想他堂堂一个王爷,接二连三地被人羞辱,先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再是一个阉人,今日之辱,他日一定…… 魏赫言停住脚步,侧身提醒道:“本督记得前段时间提醒过殿下,有些人莫招惹,有些事莫沾手,看来殿下没记住呢!” 周昌的心凉了半截,今日来不仅没有寻到半点出路,反而还得罪了魏赫言。暗暗握紧拳头,将这口气生生吞下去。 “小王记得了,多谢督主提点。” 能屈能伸,若让他成长起来,可不太好对付。 魏赫言轻嗤一声,只要曜帝不死,就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其他几位皇子心思也活络,且先让他们狗咬狗吧! 一身血腥味到现在还没有散去,他也没心情跟他浪费口舌。 回到府上,下人准备好热水,挥退伺候的内侍,他将整个身子埋在水中,屏息埋在浴桶里。 昨夜的凶险仍旧历历在目,少女淡定从容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她在关城时也是这般出生入死吗? 不如此,怎么能年纪轻轻就凭借军功抵消了女扮男装从军的罪名,还被封了个千户? 她身上那股孤勇,那股狠劲儿,让他十分欣赏。 水能放大听觉,他听到自己扑通跳动的心脏正在兴奋地叫嚣,他喜欢强者,更喜欢要强的女人,司一珞这样的女人,一般人无法驾驭。 那个人只能是他! 从水中钻出来,拂落脸上的水珠,热气让他的皮肤微红,更像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红苹果,他美眸含水,迸射出摄人心魂的美。 只是这份美无人欣赏。 他与曜帝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是他们两个的长相并不相似,他该感谢自己这副长相,才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督主,大牢里已经关不下了,下面的人来请示,还要不要继续抓散播谣言的人……” 姒海隔着屏风请示,魏赫言冷声道:“把领头的找出来拔了舌头,其他人打一顿丢出去,腾开位置再抓。” 防民于口甚于防川,流言只会越演越烈,他的行为只是给流言添一把火,让盛京城早点烧起来而已。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百姓们只是以讹传讹,东厂闹出来这么大动静,万一引发民乱就遭了!这几年庄稼歉收,财政吃紧,京畿地区还算雨水充足,京畿之外,河南、陕西多地大旱,两淮的盐税也收不上来,今年这个年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苏木通过督察院的渠道,接触到这些内幕消息,朝中大清洗,若是能将蛀虫都清理出去,倒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空出来的位置实在太多,他们没有足够能用的人。其他几家势力也不会允许他们打这些位置的主意。 “或许谢先生该出山了。”沈茉冉提醒道,“沈案兴是奸臣,伯安是权贵,想要医治皇上的心病,还缺一味药。” 沈茉冉从一开始就没有插嘴,一直在听他们说,到这里似乎陷入了死胡同,他们面临的问题,她恰好能解决。 苏木和周湛同时看她。 殿下连谢先生都跟王妃说吗?苏木看向周湛,周湛摇头后又点头,她自己猜到的。 沈茉冉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继续说道:“还缺清流一派。从前有包帆占着位置,掣肘曜帝,让他的改革没办法全面推行。” “如今包帆既然是珉王遗党,可以光明正大地除掉包帆一脉的官员,凭谢先生的才华和名气,完全能胜任阁老一职。” “而以谢先生的名气,也能吸引来真正的清流官员。若明年的春闱,谢先生能一举夺下主考官的位置,往后还会缺了门生吗?” 苏木眼前一亮,她说的这些他也想到了,但是考虑到其中操作起来的难度,他们在朝中并无靠山,有谁能替他们保举谢先生入内阁? 沈茉冉浅笑道:“殿下不妨将此事交给妾身。” 苏木起身长揖。 “下官替百姓谢过王妃娘娘!” 这些年,清流官员宁愿辞官归隐,宁愿被贬到外地任职,也不愿意委屈自己投身任何一派,在世人看不见的角落,也有人默默地尽自己的努力造福一方百姓。 沈茉冉之前从来没有这个概念,重生后听司一珞说起,才发觉天下的百姓过得太苦,她若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给自己积德。 第183章 及笄了就可以嫁人了 沈茉冉被他的郑重其事弄得有点心虚,原本以为周湛装病只是为了自保,筹谋也是想活下去,现在才发现是她狭隘了。 拜谢韫为师,有苏木这样的有识之士给他谋划,他本身也是一个善良的人。 相比起周湛的纯粹,她的所作所为,掺杂了太多世俗利欲,至少她希望他赢,并不单单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 “不敢当,等我真的完成了这件事情再邀功也不迟!” 女子坦荡爽朗的笑容让周湛晃了晃神,他似乎真的捡到了一个宝,司一珞说得对,她值得。 沈茉冉两颊羞红,是羞愧难当。 与他们相比,大家同样身处泥沼,他们想的是如何为百姓争取,如何匡扶正义,而她只局限在自己的私仇里面…… 送走苏木,周湛将她圈在怀中,在她羞红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王妃真有把握说服岳父大人推举谢先生?” 她还没有开口,周湛就猜到她的心思,让她多少有些泄气。 “你怎么能肯定,我不是去找阿珞帮忙?” 周湛在她耳边笑道:“父皇敏感多疑,司大人是自己人,王妃舍得让她冒着被父皇猜疑的风险办这件事情吗?毕竟,她的权势已经够大了,大到让整个京城的官员忌惮。” 包帆在朝中筹谋多年,党羽无数,锦衣卫大肆搜捕,已经将司一珞推上风口浪尖了。 这件事情,让她去办并不合适,不管谁入内阁,对她的利益都不会有损失,反而还会被曜帝怀疑心思。 沈案兴就不同了,他若推举谢韫,就是给自己推举了一个敌人,曜帝反而放心一些。 “或许还有一个切入口,我们既能达到目的,又能坑别人一把!” 沈茉冉已经想到,包帆暴露的第一时间,周裕就会与他切断联系,转而投向沈案兴,只怕这会儿,他正在相府与沈案兴密谋呢吧! “小姐,小姐!裕王殿下来了!” 小丫鬟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正趴在桌子上发呆的沈明姝一下子惊坐起来,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想要收拾一下又无从下手。 “殿下朝着我的院子过来了吗?”她兴奋地想要迎出去,又顿住脚步,“阿莲,你看我的头发乱不乱?要不要再戴两只钗子?我今天穿的衣服好看吗?屋子里要不要收拾一下,殿下会不会进来?” 她自顾自地问了一通,阿莲笑道:“小姐啊,您别着急,您以后要跟殿下做夫妻,无论您什么模样殿下都会喜欢的!您不是给殿下绣了荷包吗,不如趁这个机会送给殿下!” 沈明姝这才想起来,急匆匆跑去柜子里翻荷包。 但是她仍旧纠结。 “阿莲啊,你说殿下是喜欢这个鸳鸯戏水的,还是喜欢并蒂莲花的?殿下喜欢宝蓝色还是月白色?” “只要是您送的,殿下都喜欢!小姐,您快些吧,殿下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已经订过亲的未婚夫妻,大婚之前,也不该踏进女子的闺阁。 “殿下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两个荷包她都绣了很长时间,一时难以抉择。 “是月白色。” 沈明姝抓了那枚月白色的荷包,拿了把扇子遮住半边脸颊,这才迈着小碎步朝着院门走去。 院外的过道两旁沿着墙根种了菊花,青灰色的围墙下,金灿灿的花朵旁边,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正俯身摘了一朵放在鼻尖轻嗅。 阳光照在他身上,好像给他打上了一层光,他笑着走近,将花插在她的发髻上,淡淡的清香萦绕,他的手指拂过耳边碎发,让她的脸颊越发红了。 “借花献佛,明姝妹妹莫要嫌弃。”他温润笑着赞道,“明姝妹妹真美,若是再过两年,怕是要引得满京城的男子倾慕了……” 这般赤裸裸的情话沈明姝哪里能接得住,开口,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殿下,我不小了,开了春就及笄了……” 周裕笑着在靠近,在她耳边轻声道:“及笄了就可以嫁人了……” 少女的脸从粉红色变成山楂色,羞恼地瞪他一眼,跺着脚嗔道:“殿下……哎呀!” 将荷包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跑,周裕轻笑一声,接过荷包随手递给身旁的小厮。 女人只是他争权夺势的捷径,但是这样像花瓶一样的女子娶回家能有多大用途呢?罢了,能拉拢沈相,也算是她最有用的优势吧。 莫名想到沈茉冉,那是他哄骗女子的手段第一次失败。又想到司一珞……她本身就不是寻常女子,又怎么可能被他三言两语迷乱心神。 但他更欣赏沈茉冉与司一珞,有头脑的聪明女人,可惜不能为他所用。 真是可惜! 往外走时迎面撞上一个小丫鬟,瞧着对方有些面熟。 碧桃停下对他福身行礼。 “奴婢见过裕王殿下。” 这个小丫鬟也有几分姿色……想起来了,她是沈茉冉身边的丫头。 “可是湛王府那边有什么情况?” 突然想起来周湛在行宫发病,他到现在还没去探望,眼下湛王妃身边的丫头急匆匆回相府,莫不是…… 碧桃眼眶很红。 “回殿下,没什么事情,是我家小姐想接夫人到王府住几天。” 小丫头眼眶里明明含着泪,却固执地不肯展示给外人看,周裕心思一转,安抚道:“正好本王也要去看看七弟,不如本王护送夫人去王府如何?” 碧桃惊慌道:“怎敢劳烦殿下……” “碧桃?出什么事儿了?” 杜氏身边的陪嫁嬷嬷魏氏对着周裕福身后,拉着碧桃往内院走,周裕回头看了一眼,琢磨片刻,出来相府的大门却并没有立刻回去。 等看到杜氏行色匆匆地出门,才下车迎上去。 “夫人,本王要去探望七弟,正好护送您过去。” 碧桃将他刚才的话跟杜氏说了,杜氏对着他福身道:“怎敢劳烦殿下……” 周裕亲自帮她掀开车帘,谦逊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些许小事,夫人不必挂怀。” 沈明姝听说周裕在门口没走,追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厚着脸皮央求道:“母亲,女儿也想去看望长姐,以前是女儿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女儿计较……” 杜氏听见她喊母亲心里就膈应,若不是沈茉冉叮嘱,一定要想办法让沈明姝跟着过来,她连理都不想理她。 周裕还没走的消息就是她派人透给她的,要不然,她能有那个本事这么快知道? 行宫门口的难堪周裕并不知情,但是沈家的情况周裕也了解,美人含情脉脉地看过来,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不打算开口求情。 杜氏却说道:“好,你也上来吧。” 沈明姝很意外,规规矩矩地爬上了杜氏的马车。 周裕勾着唇角,如果沈明姝识趣儿的话,跟湛王妃交好,帮他争取护国公留给周湛的人脉,也算她有点用处。 第184章 时机到了 杜氏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口,长缨与九耳迎出来。 “长缨,你先招待裕王殿下,我去看看王妃。明姝你跟着我。” 长缨落后一步,带着周湛去客厅,沈明姝目光在周裕身上黏着,瞧见他看长缨的目光似有不同,便停下脚步,瞪了长缨一眼。 杜氏回头,不悦道:“既然不是来看你长姐,不如你留下来陪着裕王殿下吧。” 杜氏说话不留情面,察觉到周裕目光变得异样,沈明姝心中着脑,小碎步跑过去搀住杜氏的胳膊,小声解释道:“母亲,女儿第一次来湛王府,一时晃神,并不是不担心长姐……” 她心里怕是想来看笑话吧……杜氏收回视线,她并不在意让周裕知道她不待见沈明姝,沈明姝是庶女,他上赶着求娶,已经是落入下乘了。 何况,他原本就不安好心。 “娘……”沈茉冉迎到二门,瞧见沈明姝,故作不喜,“你怎么来了?” 沈明姝回头看了一眼,长缨已经带着周裕去了客厅,她们三个人在家里,一向是毫不掩饰对对方的嫌弃。 她干脆也不装了,松开扶着杜氏的手,高傲道:“我当然是陪着母亲来看姐姐,听说湛王殿下身子不好,我这个做妹妹的,少不得要来安抚姐姐。殿下从小体弱多病,姐姐也莫要太过担心了……” 沈茉冉勾着唇角,冷声道:“那就多谢妹妹好意了,听说包府出事儿了,还没恭喜妹妹,说不定从此就成为裕王正妃了,以后见面,我还得叫妹妹一声五嫂……” 沈明姝尾巴翘到天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沈茉冉白她一眼,将杜氏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娘,我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 沈明姝正支着耳朵听她们两个讲话,沈茉冉突然一停,警惕地瞥了她一眼,而后压低声音,“因为护国公府的关系,殿下与恩师谢韫谢先生很多年没见了,眼下殿下身子不爽利,想见谢先生一面……” 她的声音又低了些,后面的话沈明姝没听清,但是她听到恩师,听到谢韫,还听到沈茉冉说,当今皇上当年亲自去请谢先生出山都被拒了……说明谢韫是个能人。 如果裕王殿下能得到这样的人才……肯定是如虎添翼! 她屏气凝神,仔细听着沈茉冉与杜氏的对话。 “他就在京城外五十里外的马尾山脚下一处庄园隐居,娘,我要照看殿下抽不开身,您能不能亲自跑一趟,恳求谢先生来一趟京城?” 沈明姝听到了关键信息,也不吭声,跟着杜氏进屋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周湛,又偷瞄了一眼憔悴的沈茉冉,难得没有再闹幺蛾子。 “好,娘现在就去。” 沈茉冉没去见周裕,杜氏回头将沈明姝托付给周裕,让他帮忙将她送回相府,也好制造时机让她将听到的内容告诉周裕。 “你这样算计能行吗?”杜氏问道,“毕竟周裕已经得到了你爹的支持,你爹大权在握,谢韫连个官职都没有,你爹会让他在朝中给自己树一个政敌吗?” 沈案兴贪得无厌,他想更进一步,但是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了,再往上,就只能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了。 但是周裕毕竟是曜帝的种,他现在虽然还没有发迹,却并不喜欢被掌控。帝王的平衡之道,他用得很顺手。 沈茉冉足够了解他才敢用这一招,他笃定沈案兴除了他之外,不会压在别人身上,所以有恃无恐。 正好被她钻个空子,为他们日后君臣离心埋下一颗种子。 周裕有野心,一定会想方设法去请谢先生出山,到时候谢韫顺水推舟,就可以把目光都引到他身上。 这是一步一箭三雕的棋。 沈茉冉笑道:“娘你放心吧,周裕会让沈案兴同意的。” 杜氏不放心。 “你做这些,到底为了什么?真要帮周裕?还是……娘跟你说了,不要去趟这趟浑水!” 沈茉冉抱住杜氏,哽咽道:“娘,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皇权之下,没有人能护得了我与殿下,我们只能靠自己。” 杜氏被她突如其来的煽情感染了情绪,想到上一次,她被沈案兴发配到家庙,路上遇到山匪,如果不是司一珞,后果……真的不敢想。 我为鱼肉的日子,她也过够了! “好,娘帮你。” 为了做戏,杜氏的马车到城外溜达了一大圈,第二天早上才拐回来,一直关注着湛王府的周裕派人悄悄出了城。 有了详细的位置,打探到谢韫的住所并不是难事。 山脚下的庄园很显眼,跟附近的人一打听,就知道里面的主人是谁。 沈明姝没听说过谢韫的名声,周裕却知道,他浑身每一滴血都在兴奋,谢韫是当世名儒,他若是能请他出山,说不准连父皇都会高看他一眼! 有谢韫在手,还愁没有官员肯支持他吗? 阁老的位置,非谢韫不能胜任! 稍一思索,热血又冷却下来,此事有两大难题,第一个自然就是请谢韫出山,第二个是他会不会因此得罪沈案兴? 周荣有他岳丈俞世博的支持,俞世博在国子监任司业,桃李满天下,朝中周荣的支持者不少。 但是周宸是中宫嫡子,背后又有宋国公府撑着,百年世家的底蕴,再加上出身显赫,他的支持者最多。 沈案兴支持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成功之后,他并不是新帝最信任的人,能维持如今的荣宠已是极限。 沈案兴耗到现在才肯支持他,说明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除了周荣和周宸,其他皇子的价值差别不大,周湛背靠护国公府,原本可以争一争,但是他的身子不争气。父皇为了制衡,将包宛莜赐给他做正妃,沈明姝做侧妃,让他捡了个便宜。 所以说,沈案兴除了支持他,没有别的出路。 想明白这些,周裕松了一口气,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说动谢韫出山,以及如何安抚沈案兴。 他正在绞尽脑汁思考对策,与此同时,谢韫也收到了一封信。 子彦将装着早餐的食盒放在亭中石桌上,开口道:“先生还舞剑吗?秋意重,您趁着粥和包子还热着,先吃早饭吧。” 谢韫身上的汗意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子彦见他唇边噙着笑,好奇问道,“是瑾翌师兄的来信吗?瑾翌师兄有段时间没来过了。” 少年人边说边把饭菜摆上,谢韫将信拍在桌子上,眸中神采奕奕。 “时机到了!” 第185章 好骗吗 子彦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惊讶道:“先生您决定出山了?” 当年曜帝三请四请,弄出的阵仗不小,他都没有同意,如今怎么会轻易回到朝堂? 谢韫吃了口包子,就着清粥解释道:“当今这位皇位来得不正,当年他请我出山,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向天下人证明他是个爱财惜才之人。当时出山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如今,皇子们渐渐成长起来,他害怕自己的位置被儿子们觊觎,所以处处防备着儿子,防备着兄弟。但是包帆的谋逆提醒着他,他身边的臣子们也不安全。” “此时,朝中官员人人自顾不暇,就是我们的时机!” 子彦颔首道:“学生明白了,您的盛名,就是对您的束缚,您不肯趋炎附势,这一点对皇上来说至关重要。” 谢韫笑道:“你倒是会举一反三,可以出师了。只是这一招是谁想出来的,让其他人来请我,好与瑾翌撇清关系,太妙了!” 他当年身上打着护国公府的烙印,为了保护国公,隐居也是迫不得已,天下士子谁不渴望功成名就名留青史? 周湛是他教出来的,他什么脾气秉性,谢韫十分了解,苏木虽然聪明,但是这一招也不像他的风格。 “难道是湛王殿下身边有新的谋士投奔?” 子彦十分单纯。 谢韫仰脸笑道:“别忘了那位沈小姐,这件事情恐怕是她的主意。” 她当初摆明了是来拉拢他的,最后却连提都没提,第二天就匆匆离去,想来是看出了什么。聪明,通透,会审时度势,不愧是沈案兴的种。 谢韫用完早饭,看了会儿书,就收到了一张拜帖,拜帖上只留了表字。 他将拜帖放在石桌上,动手烹制好了茶,子彦就领着周裕过来了。 周裕一路走来,庄园中的仆从大多衣着朴素,有的在做农活,将翻好土的地打拢种上麦子。 簸箕上晒着通红的辣椒,墙上挂着没有干透的葵花盘,金灿灿的玉米辫成辫子挂在房檐下。 凉亭中,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悠闲惬意地捻须品茗,闭着眼睛哼唱着小曲儿。 “谢先生。”周裕拱手作礼,根据刚才的所见所感,推测谢韫的性格潇洒不羁,他便也多了几分自然随性,“学生仰慕先生才学,特来拜会,希望没有打搅到先生。” 谢韫睁眼看他一眼,笑道:“贵人登门,不胜荣幸。只是茶水粗糙,贵人不介意的话坐下来尝尝老朽煮的茶。” 周裕自然落座,谢韫提起火炉上的水壶倒在茶杯里,蜷曲的茶叶被开水浸泡后舒展开,散发出清甜的茶香。 “上好的碧螺春茶,多谢先生招待。” 周裕还在酝酿说辞。 “无事不登三宝殿,老朽习惯直来直往,贵人来见老朽所为何事?直说便是,不用兜兜转转绕弯子。” 周裕坦然一笑,开口道:“既然如此,学生也不兜圈子了,谢先生与已故护国公是莫逆之交,如今湛王殿下病重,想见您一面,您何故不去见他?” 他语带试探,谢韫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审视。 “敢问阁下是湛王殿下的什么人?” 周裕抱拳道:“学生周裕。” “原来是裕王殿下……”谢韫冷淡一笑,“见如何,不见又如何,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闲云野鹤潇洒自在惯了,生怕牵扯进那些权力争斗中,卷进猜疑误会之中。” 周裕拆穿道:“先生是担心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去见七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包帆倒台,多少人想替代他的位置,但是父皇态度不明,锦衣卫还在到处抓包帆的同党,京中人人自危。 他这个时候进京,很有可能被父皇误会。 谢韫反问道:“难道不是吗?有心人会以为,我想借助湛王府做跳板,入内阁。” 周裕笑道:“谢先生闲散多年,难道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吗?若真的没有想法,又岂会如此关心京中局势?又岂会在距离盛京城这么近的地方隐居?” 谢韫收起笑意,看他半晌,忽而笑道:“世人皆说我谢韫清高,不肯趋炎附势,此言不假。但人活着总有追求,我谢韫也不能免俗。我所追求的是世道清明,是为君者怜悯百姓,为官者公正无私。” “当今这位做不到!我亦不屑曲意逢迎换取来的高官厚禄。裕王殿下如果是来劝我出山的,还请离开!” 周裕起身,长揖到底。 “先生的志向学生佩服,但是先生,若想实现这些,您需要踏出这座小院去尝试。大隐隐于朝,您在朝堂上,能做更多事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的道理,您比学生更懂!” “您不喜权利争斗,您若真的错过这次机会,等您百年之后,朝政的积弊沉疴仍旧存在,您追求的世道清明仍旧只是一句空话。您真的忍心吗?” 谢韫似乎动摇了,扭头看着远处的青山久久不语。 “既然父皇不能满足先生对君主的期待,先生是不是可以考虑有能力担当的皇子呢?朝中贪腐成风,党派林立,长远下去,受苦的仍旧是百姓。” “学生不才,愿与您一起还天下百姓一个清明盛世!” 周裕的心在打鼓,他在谢韫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学生言尽于此,先生不妨好好考虑,七弟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先生真的不去见他吗?” 他倒还没忘了自己这趟来,是打着周湛的名头。 谢韫神情动容,冲他摆摆手。 “裕王殿下先回吧,老朽不送了。” 周裕没有把握一次就能说动他出山,如果谢韫很痛快就答应他,他反而要起疑心了。眼下知道他的态度,只要他多跑几趟,把诚意摆出来,一定能说动谢韫支持他! 等他走后,谢韫又恢复了悠闲惬意的姿态,重新煮了一壶茶,自斟自饮道:“子彦,看出什么了?” 年轻人对着周裕的背影说道:“裕王殿下是个有野心的,且与瑾翌师兄交好,也怀着目的。” “那你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子彦摇头道:“世道清明就如天下大同一般,根本不可能实现。人都有私心,就连您也不能免俗,他一个从小在权利窝里长大的皇子,又岂会有如此心性?学生觉得,他多半在哄骗您。先生,您可不要被他骗了。” 谢韫失笑道:“你觉得老朽好骗吗?” 他刚才的表情神态,有那么一瞬间,让子彦觉得他是真的动心了,他的真情流露……若不是表情切换的太快,他还真就信了! 子彦嘟嘴道:“瑾翌师兄的演技就是跟您学的。裕王殿下真惨,摊上这么一个演技派的兄弟,又摊上了您,依我看,您早晚要算计的裕王殿下连亵裤都不剩!” 第186章 罚跪 谢韫将棋子摆在棋盘上,指着棋子说道:“天下这盘棋,谁是掌棋人?当今皇上吗?不,我们都是棋子,既然身为棋子,自愿入局,最后只看谁技高一筹。” “天下可怜的人太多,周裕还排不上号!” 子彦尽职尽责地给他端茶倒水,谢韫叹道:“没几天悠闲日子了,珍惜吧……” 今年的重阳节,京城的文人墨客再没了登高望远的心思,在达官显贵府邸云集的城区,每隔一条街,就能看见衣着鲜艳的锦衣卫在抄家。 有时候街头巷尾,同时都有热闹看。大胆的百姓趴着墙角偷瞄,单从一家府邸搜出来的财物,都要好几辆大车运送,有时候装不下,不小心掉下来一件两件,都是真金白银的首饰。 苏木的担心完全多余,今年各地庄稼歉收,但是从包阁老一派党羽中抄没出来的钱财,国库差点没装下,余出来的,被送到了曜帝的内库。 这场风波,最高兴的估计就是户部的官员,国库很久都没有这么富足过了。但是最难过的可能也是户部的官员,他们怕受到波及,毕竟这年头,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以前那些巴结过包帆的官员此时能退多远退多远,甚至还要反过来狠踩一脚。 朝堂上各派官员针对包帆一派,每日闹哄哄吵得不可开交。 司一珞公务繁忙,曜帝免了她的早朝,让她专心审案,有些臣子,早朝上还在与对家舌灿莲花争辩,晚上就被抄了家。 如此吵闹几天,重阳过后的第三次早朝,参加早朝的官员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大家都沉默了。 曜帝瞧着台下蹦跶不起来的臣子,扫了一眼规矩站着的各位皇子,又看了一眼魏赫言。 魏赫言将各位皇子这段时间见了谁,说过什么话誊抄在一起递给曜帝,曜帝简单翻看几眼,捏了捏眼角的穴位,果然没有一个让他省心。 老二还去司一珞府上送礼,被人直接扔出来……丢人现眼! 老五也开始不老实了,对他网开一面,他就以为自己能上天?撺掇着沈案兴替他谋划?他还没死呢! “不吵了?”曜帝轻轻将折子放下,环视一圈,“吵够了?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朝廷养着你们,你们倒像是水蛭一样趴在朕身上吸血!才三分之一的官员,就抄出了一千多万两藏银,剩下的三分之二呢?” “朕在被叛军围杀的时候你们做了什么?忙着站队,忙着钻营,忙着将自己撇出去?” “朕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打着什么主意,从现在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多替朕办几件实事儿,朕倒是会考虑让你们的脑袋多留几天!” 这番话让原本想弹劾司一珞的群臣哑口无言,他们痛恨司一珞,痛恨锦衣卫,是因为他们自己立身不正,怕被清算。 司一珞本身并没有错,至少她从来不冤枉任何一个人,她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对大家一视同仁,既不刻意逢迎,也不捧高踩低。 但她是个女人这一点,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被认可。 有人觉得自己脑袋硬,不怕被砍,站出来高声道:“臣留京监察御史顾学健,弹劾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大兴刑狱,动荡国本,扰乱民心!” 魏赫言看过去,这个顾学健他有点印象,司一珞刚上任几天,他就给她列出了七宗罪,其中有一条就是与他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他没去找他的麻烦,他倒是有胆量站出来! 曜帝将手边的奏折摔出去,怒道:“你这个留京监察御史到底有没有尽到责任?发现了几桩贪污?惩治了几个官员?成日里盯着给朕办事儿的人,扪心自问,你该尽的责任尽到了吗?” “该弹劾的官员你弹劾了吗?” 顾学健哑口无言,曜帝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抖着手指指着他,“滚出去!” 魏赫言上前低声询问,得到首肯后起身高声道:“退朝——” 站了半天,周荣揉揉僵硬的大腿,刚迈开腿走了一步,被身后追上来的内侍叫住了。 “皇上让几位殿下留下。” 曜帝不让皇子们插手政务,早朝却是必须要上的,除了周湛病重不能来,周贤在外游学之外,其他人都按时按点来上朝。 但是曜帝却很少留他们商讨政务。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疑惑。 “不知父皇将我们留下所为何事?公公方便透露吗?” 内侍恭敬道:“皇上的心思奴才不敢妄言,几位殿下跟奴才走就是了。” 几位皇子怀揣着同样的疑惑,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御书房门口,早有宫人在门前铺上了几个蒲团。 “皇上让几位殿下在此罚跪反思己过,各位殿下请吧。” 这又是哪一出? 哪怕心里不服气,兄弟几人对视之后,齐齐跪在蒲团上,父皇今天早朝发了脾气,这个时候谁进去,谁触霉头。 才不能便宜其他人…… 皇子们齐刷刷跪了一排,曜帝让他们反思什么,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能得出什么结果,每人也都不同。 贤妃跟皇后派人来看了好几次,最后亲自来了,瞧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也没人敢进去求情。 皇后早就看明白了,曜帝哪个儿子也不疼爱,他最爱的是他自己的皇位。可能是最近,几位皇子的行为犯了忌讳。 儿子在御书房门口跪着,其他宫妃也都坐不住,但是经历了行宫的那场动乱,大家隐隐约约也感受到了,她们怕是没有那个分量求情。 周裕余光瞥见身份尊贵的皇后与贤妃,正担忧地看着周宸与周荣,他从小到大都没人管没人问,忍不住心里悲凉。 他也是皇子,凭什么要处处低人一等? 周昌低垂的视线里满是阴毒,他要讨好周宸,借着周宸的名头,那些朝臣才愿意见他,哪怕他捧着大把的金子银子,那些人明明很喜欢,却还要……羞辱他。 这些年,他能拉拢的朝臣很少,他必须蛰伏! 各怀心思的皇子们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一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直到宫门快要落钥,曜帝才大发慈悲放他们离开。 魏赫言高贵的靴子停在面前,语气平淡。 “皇上让几位殿下这段时间不要出门了,在府上禁足反思己过。” 跪太久,两条腿已经麻木了,眼前阵阵发黑,周荣咬牙问道:“父皇还有其他吩咐吗?” 魏赫言轻声吐出两个字:“没有。” 周荣俯身叩拜:“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儿臣告退!” 等在暗处的宫侍上前将各自的主子扶起来,周昌与周裕对视一眼,默默爬起来。他们两个虽然披着不同的皮,但是本质上是一类人。 周昌从来没有小看过他。 “恭喜五弟,若能入了沈相的眼,相信很快就会见到光明。” 第187章 到底装着什么 原来今天的罚跪,父皇是想告诫他们,让他们安分守己。 周裕消息不如曜帝灵通,周昌去给司一珞送礼被扔出府的事情,目前就只有魏赫言知道。他倒是想嘲讽几句,但是周昌已经冷笑着离开了。 周昌承认他嫉妒了,周裕的运气真好,前有包帆,后有沈案兴,可怜他什么都要自己谋划…… “司卿那边进展如何?”成堆的政务堆积起来,曜帝觉得疲惫不堪,“抓了多少叛党?” 珉王已经死了快十八年了,到现在朝中竟然还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是他的党羽!这个数字让他睡不着觉。 他的卧榻之侧,竟然藏了这么多叛党! 魏赫言沉声说道:“包阁老位高权重,亦有许多官员趋炎附势,司大人还在查。” 曜帝想说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但是怕寒了朝中官员的心,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忍下去了。 “司卿办事朕放心,赫言,等会儿你替朕去一趟诏狱,协助司卿。” 魏赫言领命,正欲退下,曜帝又叫住他。 “赫言,尽快把军中筛查一遍,宫里的护卫也要加强。皇城的护卫由原先的一天一次轮换,换成一天三次轮换,同时必须有两支营卫一同巡逻。把你的人,往朕身边多调一些。” 魏赫言应是,曜帝还不放心,瞧着香炉里往外飘散的青烟,吩咐道:“把香灭了。” 万忠急忙上前将香浇熄,对魏赫言说道:“督主您只管去忙,皇上身边有奴才呢……” 魏赫言身上领的有差使,自然不会在宫中过夜,宫里从来都是交给万忠。 万忠在曜帝身边久了,在曜帝的授权下,也养了一支人手,他不过问,不代表他不知道。 “那就劳烦万公公了。” “奴才的本分……” 魏赫言踏着夜色来到诏狱,诏狱之中人满为患,到处灯火通明。 司一珞累得很了,靠在椅子上,腿随便找了个地方搭着,歪着头睡过去了。 苗聪想上前去喊醒她,被魏赫言抬手阻止了。 秋夜寒凉,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了盖在司一珞身上。苗聪揉了揉眼,不确定刚才的一幕是不是他出现的幻觉。 再看审讯犯人的下属一脸吃惊的张大嘴巴,与他上次的表情差不多。 他上前去拍拍下属,提醒道:“闭上你的嘴巴,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姒海将审讯室的门关上,找来一把椅子搬来,魏赫言用帕子掩着口鼻,抬眸看挂在刑架上的包帆。 “还没审出来鬼老的下落吗?” 包帆活了大半辈子,大风大浪见过不少,诏狱的刑罚果然名不虚传,他挨不了两下,该招的,就都招了,唯独鬼老的消息,他咬紧牙关不松口。 “我真的不知道……”他吐出一口黑血,癫狂笑道,“落到你们手里,我已经败了,也没有任何念想,该招的我也都招了,但是鬼老的行踪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吧!” 一百句真话里面掺杂着一句假话,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苗聪认为他没有说谎。 魏赫言对他生不出半分怜悯之心,自古成王败寇,没什么好可惜也没什么好称赞的。 “包阁老不惜此身,谋划十几年,搭上了这么多条人命……何必呢?珉王早就死了,他看不到你的忠心……” 包帆长叹道:“你不懂,你这条走狗懂什么?我是先帝留下的托孤大臣!先帝命我辅佐珉王登基!周曜那个小人,弑君杀父,当着先帝的面杀死了珉王殿下!他凭什么做皇帝?” “他对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现在的朝堂被他搅合成什么样子了?他但凡有珉王殿下一半的善心,朝中也不会乌烟瘴气!他是罪人!” 包帆的咆哮吵醒了司一珞,少女睁开眼睛发现身上裹着的披风,怔愣了一瞬,看到魏赫言的背影。 迷糊的理智飘回,她起身对着包帆说道:“或许当今皇上的皇位来路不正,但是你包帆又凭什么指责皇上?锦衣卫从你府上搜出了数不尽的财富,用金山银山来形容也不为过。” “皇上过寿辰,不舍得铺张浪费,倒是您过六十大寿,底下有人为了讨好您,专门挪用了军备库的火药,专门找了烟花作坊研制蓝色烟花……” “皇上不配做皇上,您呢?配做托孤大臣吗?十七年前不能以死明志,十七年间,享受了无尽的荣华,享受着朝廷的供养,如今事情败露,却来指责旁人?” 少女的声音不容反驳,包帆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不想承认,他初时也想过从龙之功,但是曜帝不肯信他用他,明明他最有资历,却要排在沈案兴和伯安之后。 他无数次幻想过,如果珉王继位,他会不会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今日沈案兴的风光全部都是他的! 所以他恨沈案兴夺了他的风头,他恨曜帝有眼无珠,不重用他! 在得知公西淳私藏了珉王的遗腹子之后,窃夺了他在军中发展的势力,算计他们为自己拼命…… 包帆闭上眼睛,算了,就让他为珉王殿下最后尽一次忠吧,瞒下公西允的身份。 “公西允只是我推出来的幌子,商氏确实是珉王养在府外的姬妾,但是公西允却不是珉王的遗腹子。是我为了让公西淳和林秋等人给我卖命,编造出来的谎言。” “我帮鬼老找到他的妻子,他回报给我几种毒药。我让人守在山里,一是为了守株待兔,等鬼老回来,二是为了杀掉一直供养鬼老的药材商。我本来想给曜帝下毒,怕他怀了我的计划。” “就这么多。” 话音落下,包帆的脑袋垂下去,苗聪上前查看。 “晕过去了。” 司一珞睡眠不足有点头晕,坐回椅子上挥手。 苗聪吩咐下属将人取下来拖回牢房。 姒海很有眼力劲儿地扯着苗聪出了审讯室。 司一珞揉着眉心,恍惚半晌才发现审讯室里只剩下她跟魏赫言,魏赫言正坐在椅子上看她。 “既然累了就回去休息,司大人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啊……” 不知道为何,司一珞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暧昧,这段时间忙下来,她早就将林中那点旖旎抛之脑后了。 这会儿脑筋还有点不清楚,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关心之中,又夹杂着什么其他心思。 她晃了晃脑袋,面对魏赫言,她就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还不一定是他的对手,眼下脑袋里只剩下一团浆糊,生怕自己跳进他挖好的陷阱。 “督主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 没什么比表面客套更安全的话题了。 魏赫言瞧着她一脸防备,显然是将林中的事情忘了个干净,顿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他想敲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第188章 越俎代庖 两人对视片刻,司一珞实在撑不住打了个哈欠。 “督主也找个地方歇歇吧,披风下官回头洗干净了,派人送过去。” 魏赫言气笑了,在她旁边的圈椅上坐下,美眸看着她,发现她真的脑袋一歪又睡过去,眼神变得阴鸷。 “司大人亲手洗净了送过来。” 司一珞嗯了一声,翻了个身。 审讯室里遍地血迹,腥臭味久久不散,魏赫言忍住干呕,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若无人熟睡的少女,打横将她抱起来。 “去把司大人的值房收拾一下。” 苗聪没敢再进去,听见声音吓他一跳,回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 “下官这就去!” 魏赫言对锦衣卫内部的构造十分熟悉,抱着司一珞健步如飞。熟睡中的少女只觉得自己飘在云上,努力想睁开眼睛,奈何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梦中的云是红色的,带着暖意将她包围,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迎面吹来,与记忆中满是黄沙的春天不同,梦里的空气格外香甜,呼吸一口,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充满了满足感…… 她睡得这么沉……魏赫言拉过薄被给她盖上,手指在她脸颊上碰了碰,又捏了捏。 少女的两颊没有多少肉,但是捏起来很有弹性,魏赫言原本只是想试试手感,没想到上了瘾,捏了脸颊还嫌不够,大拇指在她唇上摩挲片刻,越来越按捺不住内心的火苗,俯身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内心还想要更多。 他慢慢品尝着少女唇上的香甜味,报复似的牙齿咬住她的唇,熟睡中的少女嘤咛一声,眉头拧起来,却没有要醒的迹象。 司一珞平常的警惕心很强,哪怕睡熟,一旦有风吹草动她立刻就能清醒。 但是今日不知怎的,陷进或香甜或痛苦的梦里,无论怎样都醒不过来,周围萦绕着一种让她既安心又惧怕的气息,压得她呼吸不上来。 魏赫言加深了这个吻,直到睡梦中的少女开始反抗开始挣扎。 他长呼了一口气,压下体内的躁动不安。 “督主,下官为您安排了房间……” 房间里一直没有动静,苗聪内心纠结半晌,硬着头皮闯进来,正巧看见魏赫言在自家大人额头上烙下一吻,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督,督主……下官给您准备了房间休息,就,就在隔壁。” 魏赫言看过来的眼神冰冷剔骨,苗聪为了自家大人的清白,垂首站着没再开口,但是监督的意味十足。 他家大人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他身为下属,有在自家大人睡熟以后保证大人清白的义务。 两人对峙半晌,苗聪后背发紧,冷汗从鬓角落到下巴上,却依旧站着没动。 魏赫言轻呵一声,起身踱步出去。 没了那种压迫感,司一珞后半夜睡得很香,第二天下属没有叫她,她难得睡了个懒觉,开门出去时发现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了。 嘴唇有点疼,应该是这几天上火裂口子了吧,她没太在意。 “大人,洗漱一下吃饭吧。” 苗聪让下属端来温水与早餐,司一珞简单梳洗过后,饱餐一顿,来到狱中。 姒海忧心忡忡地迎上来。 “司大人,您快劝劝督主吧,昨天晚上提了人犯,审了一晚上了,到现在也没休息,再这样下去,督主的身体吃不消啊……” 姒海后面说了什么司一珞没听清,她满脑子都是那句,魏赫言昨天晚上趁着她睡着到牢里提审犯人,锦衣卫又不归他管,他凭什么提审人犯? 难道里面有他的人? 这么想着她加快了速度。 牢房里人犯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司一珞奔至近前,看到魏赫言熟悉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刑架上的人犯晕死过去,被取下来另换了一个人犯上去。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新换上来的人犯还没用刑就开始哭嚎。 “我交代,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求求你们,别动手!” “督主越俎代庖,是觉得下官做得不称职吗?” 苗聪怕魏赫言趁着司一珞睡着以后乱来,在此守了一夜,陪着魏赫言审案,他心里本来还有点没底,魏赫言对自家大人的心思他早就发现了,要是自家大人对他也有意思,以后东西厂和锦衣卫,说不准就真成一家人了…… 但他们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眼下司一珞跟魏赫言掐起来,说明自家大人对魏阉狗并没有意思。 那就好办了。 苗聪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疲惫感也涌上来。 “本督奉命来协助司大人审案,司大人若是嫌本督碍事儿,大可以去跟皇上说……” 魏赫言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少女的嘴唇还有些肿,想到昨天晚上的美妙触感,他抬起手指,在自己唇上摩挲着,眸中带着说不明白的笑意。 司一珞抬眼看去,审讯和记录的都是她的人,魏赫言若真要做什么动作,定然瞒不过他们。 “多谢督主的好意,督主一晚上没睡,若是让皇上知道,该心疼了。督主不若先去休息?” 魏赫言瞧着她明明嫌弃他擅自审问犯人,却又故意说违心话时的僵硬,轻呵一声拂拂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 起身说道:“本督嫌其他人的房间太脏,借司大人的值房一用。” 司一珞身为指挥使,有一个单独的小院供她办公休息,但是床就只有一张,男女有别…… “本督替司大人审了一夜犯人,司大人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本督吧……” 司一珞正欲拒绝,魏赫言反将她一军,起身时身子向旁边一歪,扶住椅子的把手又急忙坐下,伸手揉着太阳穴,虚弱道:“司大人不会拒绝吧……” 司一珞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不情愿地说道:“督主随意。” 苗聪张了张嘴,又识趣儿地闭上嘴巴,魏赫言摆明了是故意算计的,可惜自家大人不知道他龌龊的心思,回头一定要提醒自家大人! 姒海扶着魏赫言往外走了两步,魏赫言又回头要求道:“还得麻烦司大人替本督去探春楼定一桌席面,本督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可是粒米未进,人不吃饭,身子就虚弱……” 要求还不低! 摆明了是赖上了锦衣卫,司一珞挥挥手,下属领会,跑腿去探春楼定席面。 反正最近他们抄家,锦衣卫的私库里也充盈得很,一顿席面还是请得起的。 得逞了的魏赫言心情大好,姒海打来热水伺候他洗漱。 瞧见桌子上还剩了两个包子,魏赫言抓起来啃了一口,牛肉馅的。姒海慌忙拿了手帕准备接住他吐出来的食物,没想到他嚼了几下,咽下去了,还对着剩下的包子又啃了几口,眨眼功夫两个包子全吃了。 姒海愣住了。 魏赫言指指水壶,又瞪他一眼。姒海这才想起来倒水。 第189章 天下的棋 魏赫言忍着恶心感就着茶水将包子咽下去,他小时候倒也吃过这种粗食,但是很多年没吃了,被噎得顾不上礼仪风度。 “督主,您说您这是图什么……” 姒海本来不敢说,但是瞧着自家督主现在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没人的时候,嘴巴就快脑子一步。 “您吃不了这些糙食,就算您喜欢司大人,也别跟自个儿过不去啊!探春楼的席面虽然慢了点儿,但是……” 话说了一半感受到自家督主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姒海立刻怂了。 “奴,奴才嘴快,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奴才一般见识!奴才伺候您更衣!” 魏赫言将气儿理顺,越看他越不顺眼,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语气加重。 “滚出去!” 他这一脚没留情,姒海被踹得滚到门边,从地上爬起来,观察着自家督主的神情不像是生气,厚着脸皮整理了整理衣冠。 在魏赫言扔杯子之前,贴着门缝溜了出去。 房间里的摆设简单整洁,看不出任何女子的痕迹,魏赫言看了一圈,打开柜子,里面只放了几件换洗的常衣,清一色的黑色劲装,偶尔能挑出来一两件不同的款式,但是也都很普通。 躺在床上,抖开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被子盖在身上,被子里是少女身上独特的馨香。 魏赫言勾着唇角,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司一珞不放心,派了心腹寸步不离地在值房外守着,隔壁的书房里,有很多机密,她怕魏赫言借机做什么手脚。 从苗聪处了解了魏赫言昨天晚上审案的细节,暂时没发现猫腻,司一珞忍下狐疑,翻看了审案的记录。 “你昨天晚上累了一晚上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这边我亲自盯着。” 苗聪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但是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 “大人……” “嗯?” 司一珞从记录中抬起头,但是眼睛还黏在记录上。 苗聪摇头道:“没事了,下官告退。” 司一珞又嗯了一声,吩咐审讯的下属:“继续审吧。” 她翘腿坐在椅子上,全程不发一语,看审讯的下属用尽手段,偶尔不冷不热地插一句嘴,让下属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突然发现自家指挥使大人的审讯手段和方法,与魏督主的好像……两人的气场也相似,坐在这里如同一座大山一样,让人不敢轻慢。 地面上阳光正好,周裕准备充足,再次踏足谢韫的住处,谢韫正在翻地,挽着裤脚,头戴斗笠,让周裕差点没有认出来。 “先生好雅兴……” 谢韫停下来,竖起锄头,一只手心撑着锄把,拿挂在脖子里的布巾擦了擦汗,伸出另一只手说道:“老朽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做戏,院子里,你能看到的地都是老朽亲自种的。” 他手上有常年劳作的厚茧,读书人的手竟然粗糙得满是裂纹。 周裕拱手道:“学生狭隘了。” 谢韫叹道:“想当年,太祖初建周朝时,曾在宫里开辟出菜园子,亲自种庄稼,种菜,一是提醒自己别忘了本,二也是想教育后人,莫要做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 “可惜后来,宫里的地变成了御花园,种满了名贵的牡丹花,再也没长过庄稼……” 这话周裕没法儿接,身为后人,他不能说先祖的不是。 谢韫简单休息了一下,继续刨地。 周裕见状,向下人借了一把锄头,跟着他一起。 “学生也可以学。” 可惜他骑马狩猎虽然在行,但是手里的工具换成锄头,就不太听话,一锄头下去,地里的土没翻过来,倒差点把自己的脚砸了。 “不是这样的。”谢韫失笑道,“不要用蛮力,刨地也要讲究技巧,你跟着我来。” 周裕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学着他的方法,锄头落到地里,但是才坚持了一刻钟,他的手臂就开始酸软。 反观谢韫,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的模样,确实不是做戏。 “学生佩服。” 谢韫到水井旁打了一桶水,洗了手脸,示意周裕也清洗一下。 井水很凉,周裕绯热的手心泡在里面很舒服,洗干净了双手,才发现手上磨出了水泡。 “让先生见笑了。” 谢韫笑笑没说话,他比起沈家那个丫头差远了,那个丫头就算再难,也能把自己那一份做完,他只象征性地做了一刻钟,心就沉不下去了。 “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周裕虔诚道:“请先生出山,如今朝堂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官员卷进包帆案中,朝廷运转不开,正是需要先生的时候,先生如果有什么顾虑,学生可以帮忙解决。” 谢韫哦了一声,问道:“裕王殿下打算如何解决?” 周裕心中一喜,谢韫问他这个问题,就代表着他进入了考察期,他的回答若是能让他满意,自己或许就能请动他! “先生是担心您曾经拒绝过父皇,父皇不会答应吗?” “这点您放心,父皇欣赏先生的才华,曾经不止一次在我们兄弟面前提起您。先生如果愿意回归朝堂,父皇必定会很高兴。” 谢韫神情未变,自己动手烹茶。 “还有呢?” 周裕继续说道:“先生还担心无人引荐吗?这一点,学生也早就考虑好了。可以由沈案兴沈相替您引荐。” 谢韫将烧开的热水浇进茶杯里,蜷曲的茶叶瞬间舒展开来,看起来赏心悦目。 “只怕沈案兴没有那个肚量,能容得下朝堂之中多一个政敌。” 周裕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按捺着兴奋问道:“那如果学生能说服沈相引荐先生呢?” 谢韫轻笑道:“老朽有一事不明,还请裕王殿下解惑。” “您说。” 谢韫将泡好的茶杯放在他面前,开口道:“老朽就算回归朝堂,也不会站队,不会成为任何皇子阵营中的人,殿下为何偏要这般执着?请老朽出山,对殿下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谢韫清高,周裕有自知之明,他的某些手段上不得台面,但是那些手段他可以隐藏起来,在谢韫面前,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储君人选。 “学生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百姓。” 谢韫意味深长的笑笑,掀开杯盖刮了刮浮在水面的茶叶梗,吹几口气抿了口茶。 端茶送客的道理周裕明白,一盏茶后,起身告退。 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今有周裕两次邀请谢韫出山,谢韫捋着胡子,对着远山自语道:“虽不敢自比诸葛,但是老朽也想去下一盘天下的棋!” 第190章 有心思 “殿下,你不专心。”沈茉冉收起棋盘上被白子团团围住的黑子,笑道,“妾身要赢了。” 周湛回过神来,棋盘上棋子纵横交错,黑子被逼到绝路,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他丢下棋子,望着凉亭外面的风景发呆。 “我们这么做,对五哥会不会不公平,毕竟他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沈茉冉心中冷笑一声,周裕上辈子能成功,是因为他死了。 现如今效忠他的人,上一辈子都被她和周裕一个一个攻破,对于冥顽不化不肯效忠他们的人,她还记得周裕当时用了什么方法将人请来。 钱、权、女人,这些如果还不能打动,那就设局污了对方的名声,无所不用其极。 周湛还是太纯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知周裕当初为了与相府联姻做过什么吗?” 上辈子的她被猪油蒙了心,看不明白想不明白。重生一次,很多怀疑是可以被证实的,当初她被发配出京,遭遇的那些劫匪确实是沈姨娘找来的,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里面有周裕的手笔。 怪不得上辈子的他不介意她的遭遇,对她呵护备至,让她交出了身心,却又狠狠抛弃。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算计,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亦可以重新册封王妃,若不是她足够有用,根本登不上皇后的位置! 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让周裕生不如死! 捏着棋子的手指发白,内心深处的阴鸷被唤醒,沈茉冉脸色很不好看。 “妾身失态了。” 沈茉冉很快调整好情绪,将棋子重新归位,她仍旧安静恬淡地坐着,周湛却觉得仿佛距离她很远。 伸手握住她摆弄棋子的手,柔声道:“我们是夫妻,你的心事可以说给我听。” 沈茉冉抬眸看着他,轻笑道:“妾身与殿下形影不离,能有什么心事……那些过去,妾身并不在意,殿下也不用在意。” 周湛定定地看着她,她明明笑得很温柔,眼睛里映着秋日灿烂的暖阳,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本该热烈的灵魂被封印在了捏好的泥塑里面,处处都好,唯独少了那份天真活泼。 他想问一句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明明以前,她……话冲到喉咙却梗在那里。 “起风了,殿下身子刚好一些,咱们回去吧。” 沈茉冉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好妻子,但是回到房间就……又是另一副面孔了。 “妾身今天累了,殿下晚上自己去书房睡吧。” 因为上辈子一直没有子嗣,她这辈子格外注意,一直吃药调理着身体,太医说她现在年纪太小不建议过早生育,她也怕太过频繁的夫妻生活会有影响,所以经常借着周湛病弱的名义与他分房睡。 周湛因为“病重”,已经素了很长时间,当然不肯轻易离开。 “本王病弱挪不动脚。”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眯眼笑得像一只狐狸。沈茉冉呸了一声,骂道:“不正经……若让旁人知道,我看你怎么维持谦谦公子的形象!” “王妃会跟别人说吗?”周湛一把将她捞过来,试图用美色迷惑她,他发现她好像很吃他的这张脸,“王妃等会儿就不这么说了!” “大白天的,你想做什么?” 娇呼声中传来一声闷哼。 “本王乏了,王妃陪着本王睡个午觉……” 夜幕降临,蒙灰色的云遮住月光,秋风中夹着浓烈的冷意。在牢房里呆了一天的司一珞走出诏狱,被冷风一吹,清醒不少。 在地牢里待久了,身上也是一股腐臭味道,回值房里拿了身衣服,司一珞去隔壁专门给她准备的浴室洗澡。 下属都是男人,准备的东西粗糙,浴室里只简单的有一个浴桶,没有香露和花瓣,只有皂荚做成的肥皂团,洗头洗衣服都可以。 她本身也不习惯用那些东西。 司一珞肩膀埋在水面之下,泡了一会儿疲惫感涌上来,歪着头靠在浴桶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到开门声,来人脚步很轻,靠近浴桶,伸手在水面拨了拨。 司一珞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瞌睡劲儿一激灵跑没影了。 “督主怎么来了?” 魏赫言靠在浴桶上,美眸看着她,轻笑道:“司大人这是什么话,本督从昨晚至今就没有离开……”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不知道为何,司大人的床榻竟然比本督府上的床榻还舒服,本督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 “皇城和宫门都落了钥,本督无家可归,就只能在司大人这儿多赖一晚上了……” 他心情很好。 司一珞得出判断,他除了在曜帝面前,什么时候话这么多过! “劳烦督主先出去一趟,容下官穿上衣服。” 魏赫言没动。 司一珞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抬眸看他。 他眼睛里似有欲火,司一珞低头看了一眼,水面上没有任何遮挡,她基本上被看光了。 “督主,男女有别。” 魏赫言收回目光,轻呵一声。 “本督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就连宫里的娘娘都不避讳本督,司大人又有什么可避讳的?” 司一珞目光狐疑,迎着她过于直白的目光,魏赫言第一次败下阵来,转身走了出去。 对一个人越特殊越会上瘾,在魏赫言看来,少女水光潋滟的眸子就像毒药一般,甘甜却能要人性命。 司一珞松了口气,快速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衣服,湿头发散在脑后。 魏赫言在她房间里等她。 “不管司大人审出了什么,皇上想让事情平息。” 魏赫言背对着她,司一珞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拘谨,不管她内心有多强大,面对他时,总想退缩。 “下官明白。” “鬼老有下落了吗?” 少女短暂沉默后回道:“下官无能,暂时没有。” 公务简单几句就说完了,魏赫言没有留下的理由,但是他却不想离开,怕被她看出他的心思,背对着她看着窗子外面的风景。 秋风吹来水腥味儿,今夜定然有一场雨。 他不走,司一珞就一直在他身后合适的位置安静站着,像极了上辈子与他相处时的情形。 这个场景,不合适之中又透着几分默契。 司一珞的这个举动让魏赫言心中叹气,她若是对自己有意,就会开口留下他,若是对他无意,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难道不应该将他赶出去吗? 这般沉默是什么意思? 魏赫言脑中闪过后宫娘娘争宠的桥段,没办法,他自己应对女人的经历为零,他反思过很多次,他对司一珞有心思。 第191章 两情相悦 那么司一珞就只能是他的! 动手将窗户关上。 “起风了,晚上估计要下雨。” 少女哦了一声,又没有下文了。 魏赫言回头,一步一步靠近,少女立刻警惕起来,脚步不自觉向后退,他挥手,掌风熄灭了烛光。 司一珞向后摔在床上,伸手去摸枕头下面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你在找这个吗?” 魏赫言拔出匕首,寒光闪过,那把锋利的匕首被塞到了她手里,刀尖对着自己的心口。 他的手覆在手背上,他的手心滚烫,呼吸灼热,刀尖抵触到实物的感觉很清晰,耳边是他蛊惑的声音。 “你如果想杀我,只需要将刀尖向前送一寸,就能刺破我的心脏。” 就像上次那样…… 魏赫言想挑明自己的身份,喉结滚动几下,却没开口。 司一珞脑海中不断闪现的那个冰冷的眼神,让她激动到颤抖,手上用力向前,对面的人闷哼一声,没有反抗。 她再次用力向前,却觉得手腕酸软,用不上力气。 黑暗中一声轻笑,传来魏赫言轻松的声音。 “你不舍得杀我……” 司一珞不知道手里的匕首是怎么没的,下一瞬她的唇被他封住。昏天暗地的吻让她的大脑窒息。 伸手推他,却触摸到了他的伤口,黏糊糊的血在向外涌……他却像无知无觉一般,双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霸道的,不容拒绝的,贪婪地撷取着她的芬芳。 他的唇印在脖颈上,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司一珞委屈,也觉得屈辱。 手上凝聚了全部的力气将他推开。 “督主请自重!” 她抱着膝盖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从来没有落过泪的眼睛控制不住热泪。为什么上辈子看不到她的真心,将她利用完全之后,像破布一样丢掉…… 为什么不给她一个解释! 为什么,这辈子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了她手中的权势吗? 她越来越看不清魏赫言了…… 魏赫言跌坐在地上,若是有光亮,若是被姒海瞧见,估计该取笑他了……他无声一笑,干脆盘腿在地上坐下,美眸看着她的方向。 少女无声哽咽,魏赫言问道:“为什么要拒绝本督?从你我初相识时,你对我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司一珞,你对我有情,我对你有意,我除了不能给你名分之外,其他男人能给的我都能给,为什么要拒绝?” “难道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甘心回归后院靠着男人挣功名吗?” 司一珞咬着嘴唇,她现在的心很乱,从没想过魏赫言会对她如此,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为何是我?” 他想要女人,自有大把女人等他挑选,她不信他会动情。亦或者对她只是新鲜,只是想征服想利用,就像上辈子那样,她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生命,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就是个笑话…… 两人无声对峙着,关于她的心结,魏赫言有过猜测,可能是上辈子的他辜负了她,但是这辈子的他并不知情,他想护着她,想要她,都是真心的。 他还没有无用到,需要牺牲自己的女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上辈子的她不是他的女人。 “司一珞,本督想要你,你就只能是本督的,本督给你时间考虑。” 魏赫言手指在伤口周围轻点,拂拂衣摆上的灰尘,起身走出去。 满室回荡着他邪魅狷狂的语气。 你只能是本督的…… 司一珞抱着膝盖冷静良久,起身将屋门从里插上,把椅子桌子搬过来抵在门后,将屋子里所有的帐子都放下,抱着被子缩在床里面。 重生以后,她还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 遥远的记忆…… 满目荒凉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死人,有人传来她父亲战死的消息,母亲手里的擀面杖掉在地上,脸色蜡黄的兄长临终前还将她护在怀里,告诉她别怕…… 画面一转,刚进京城的小女孩一脸羡慕地看着繁华的街道,被领进一座豪华的府邸。 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身上穿着绫罗绸缎,房顶的瓦片是琉璃色的,雕梁画栋宛若仙宫。 男人长得很好看,只是说话时总是阴阳怪气,每次她学不会写字,就会挨板子,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将她抱在怀里,一笔一划地教她…… 她一直都在仰望他的背影,梦里那种时光流逝的感觉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区别只是她从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画面再转,是她逃出京城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的那一眼,所有美梦的画面都破碎开来,魏赫言站在她的尸体面前,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闭不上的眼眸将他的侧颜印入骨髓。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五感回笼,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屋顶雨声击在瓦片上的声音传入耳朵,司一珞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帐子,伸手摸自己的额头。 连日劳累,她昨晚情绪波动太大,很多记忆一股脑涌进梦里,竟然发烧了。 魏赫言那边怎么办? 还没来得及考虑,门外传来敲门声,她眼睛聚焦,晃了晃发懵的脑袋,起身将桌椅挪开。 苗聪取下蓑衣,从怀中取出一沓用油纸包着的结案卷宗。 “大人您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我去请大夫!” 锦衣卫中养得有大夫,谁平常执行任务有个跌打损伤,都可以免费看诊取药。大病治不了,小病还是能治的。 司一珞开口道:“回来,把卷宗放下,我无妨,烧已经退了。我会尽快复审,没有问题的话你们就能誊写上报了。” 苗聪担心道:“大人,这些不着急,您先养病吧,反正皇上免了您的早朝,您已经好几天没回府了,不如先回府休息两天。” 司一珞摇头道:“我有数。” 苗聪知道自己这位上司,说一不二,他也歇了再劝的心思,为了最近的案子,整个锦衣卫上下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休息过了,眼看着就要进入冬天了,得赶紧把大家的功劳算算,论功行赏。 赏钱发下去,大家也好购置冬衣储备粮食和木炭。 跟着新上司,累是累了点儿,但是荷包里也逐渐丰盈,大家都挺满足。 “那下官让下面的人跑腿去给您买点早餐。” 苗聪穿上蓑衣没进雨里。 下属送早餐过来的时候,司一珞已经审了七八份结案卷宗了,简单吃完早餐,苗聪又让下面的人抱来一堆。 司一珞在衙门里又住了三天,才终于将所有牵扯进包帆案的官员卷宗审完,交给下面的人去拟写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下完这场雨之后,走在街上,明显感觉到空气里的肃杀感多了不少。 她还穿着单衣,纵马赶回住处时,冷得打了个哆嗦。 “阿珞姐姐回来啦!” 陈卓从里迎出来,拽着她往里去,“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先去给阿珞姐姐煮一碗姜茶!” 等姜茶的功夫,魏臣赶来将新做的斗篷抖开披在她肩膀上,司一珞立刻觉得暖和不少。 第192章 情话 “司大人,我给您做了几件衣服……您也不能总是穿黑色,我选了一些素淡的适合大人的颜色。” 有事情可做,魏臣开朗了不少,“我跟陈婶子一起挑的料子,陈婶子说您不喜欢浪费,反正衣服已经做好了,您就试试吧。” 他殷勤地抱来几套已经做好了很久的衣服,司一珞笑应了声好,带着衣服起身到里间换上,出来时魏臣盯着她腰间,疑惑道,“大人是又瘦了吗?怎么看起来有点宽,我再改改吧……” 司一珞低头看了一眼,阻止道:“不用改,有腰带,宽松一点舒服。” 陈卓接话道:“阿珞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怎么瞧着你的脸上都没肉了!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娘今天早上买了排骨,锅上炖着汤,让二乔先去盛一碗……” 大家的热情让司一珞差点招架不住,感觉到脑袋昏沉,可能是又发烧了。趁热把姜茶喝了,司一珞起身道:“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先去躺一会儿。” 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陈卓还想多跟她说会儿话,但瞧见她精神不济,没再缠着她。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屋子里有人,司一珞掀动眼皮睁开眼。 沈茉冉趴在她床前,将她额头上的帕子取下来,手背探了探,松了口气。 “烧退了。”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是铁打的吗?就不知道歇歇?手底下养着那么多人,什么事情非得你自己亲自去处理?别人拖一年半载的案子,你偏要三两天处理完,把自己累病了吧!” 司一珞只是觉得有点累,想休息了,不知道沈茉冉早就请了太医。 “太医说你这段时间太过操劳,积劳成疾。让你别仗着年轻就胡作非为,将来老了以后浑身都是毛病……” 司一珞被她连珠炮一般轰炸,无奈道:“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累,休息几天就好了。” “你有点累的程度放在牛身上也得累死好几头,司一珞,你还能不能让我放心了?现在的形势还不到非要拼命的地步!” “行了,我知道错了……” 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外面蒙灰的天空,司一珞问道,“什么时辰了?” 沈茉冉没好气儿地说道:“时间还早,刚过了午时,不过天阴沉下来了,盛京城一到这个时候就下雨,外面很冷,你有衣服穿吗?” 好友一向粗糙,又把自己累病,沈茉冉十分不放心她,说着话,动手拉开衣柜。 里面满满当当放着各式的女裙,里衣都是夹了棉花的,一层薄棉正适合这个天气。 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阿珞,你改风格了?还是你身边添了什么人?这些衣服都是新的。” 司一珞睡前只试了一件,闻言掀开被子下地,柜子里,她那几件可怜的黑衣被挤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料子,各种款式的衣裙。 沈茉冉取出一件淡紫色的袄裙,在她身上比画着。 “这件很适合你。”裙摆处开了岔,袖口也是收紧的,款式很简单,“就穿这件吧。” 司一珞穿着简单,完全是因为她太忙了,并不是她不喜欢,曾经,她也想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那个人会不会多看她几眼…… “穿衣服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 沈茉冉知道她犹豫什么,“若真放不下他,就趁着这辈子他不知情,先把他的心俘获,是玩弄也好,真心也好,都随你。” “何必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呢?就算我们最后仍旧逃不过命运,至少我们多活一辈子,就是赚到了!” 司一珞穿上衣服,被沈茉冉拉到镜子前,仔细地帮她挽了个发髻。 镜子里瞬间多了一个清冷美人。 司一珞唇角动了动,开口道:“如果,魏赫言说他对我有意是为了我手中的权力呢?” 从秋猎到现在,她跟魏赫言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以为自己忙起来就会忘掉,但是魏赫言没忘,甚至还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让她没有办法逃避。 “魏赫言对你表明心迹了?”沈茉冉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兴奋道,“什么时候?你们发展到哪一步啦?有没有……” 她五官撑开,眉毛乱飞,与司一珞想象中的反应不同。 司一珞眉头拧起来。 “你不觉得他是别有用心?” 沈茉冉在她的脑袋上用力一点,恨铁不成钢。 “司一珞,你脑子被门挤了?他既然是你的执念,你不趁机将他拿下还在等什么?见招拆招就是了,你又不比他笨,他虽然是你的师父,但是你多活了一辈子,他还不一定能算计过你呢!” 见她还不开窍,沈茉冉急道:“我问你,如果魏赫言让你放了包帆,你会答应吗?” 司一珞摇摇头。 “让你杀了我呢?” 司一珞再次摇头。 沈茉冉深吸一口气。 “这不就得了,他左右不了你的思想,你是个很自律的人,不会为了任何人做违背原则的事情,就算接受他又能对你产生什么损失?” “不仅没有损失,相反,说不定还能反将他一军!傻子,这个时候谁逃跑,谁就落了下乘了!” 司一珞咕咚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口,眸色复杂。 “若我说……他,不是太监呢?他有……” 话到嘴边有点说不出来,沈茉冉惊得嘴巴再次张开,拍案叫绝。 “这不是正好嘛,省得守活寡了!我就说他一个太监,你干嘛对他念念不忘,放着一整片森林不要,偏要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是你……试过了?” 司一珞一口水呛到肺管子里,咳得她脸色通红,成过亲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吗?她哪儿敢呐…… 不过想到那个场景,脸上更烧得慌了。 “你脸红什么?诏狱里,什么样的男人你没见过?快跟我说说,你跟魏赫言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沈茉冉讨厌死了她说话留一半,勾得她内心痒痒的,无法得到满足之后只剩下痛苦,她抓心挠肝儿地想知道哇! “我们两个没有发展……” 她压根儿就不信魏赫言对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尤其是情话。姑且就当他说的是情话吧,司一珞叹气道,“你别问了,不要因为我对魏赫言放松警惕……” 沈茉冉还想再问,被司一珞推出房间。 她就算病着,对付十个沈茉冉还是绰绰有余。碧桃瞧见自家小姐被司一珞像拎小鸡一样拎出来扔在门口,差点没忍住笑。 她家王妃也就在司大人面前还有几分真性情了。 第193章 雏儿 沈茉冉翻身拍门。 “司一珞,正事儿还没说呢!” 屋门又从里打开,沈茉冉得逞一笑,从旁边钻进去,一屁股坐在她床上,“事情有点多,今天晚上我就不走了,反正你这几天休息,不用上早朝,也不用去衙门点卯,我就住这儿了!” “你不跟我说,我就等魏赫言来亲自问他!” 她害怕魏赫言,沈茉冉可不怕,沈茉冉也想开了,魏赫言不就是一个有点权势的奴才嘛,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她可是司一珞的好姐妹,唯一的姐妹,要想攻破司一珞的难关,就必须得讨好她。 正好她也试探一下魏赫言的态度。 司一珞拿她没辙,无奈道:“你别乱说。” 本来很严肃的事情被她一搅合,司一珞心里紧绷的弦松了,她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也需要一个契机。 及时行乐四个字在脑海里飘过,又从沈茉冉嘴里说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得不到的才一直念念不忘,或许她得到之后,就又不想要了呢? 她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狠辣果决,唯独在面对魏赫言的时候,变得瞻前顾后,变得反复无常。 “我们……” 好友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沈茉冉已经放弃了吃瓜,正准备让碧桃去吩咐厨房摆饭,却听司一珞开口说道,“秋猎的时候在林子里,和前几天晚上,他……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沈茉冉的八卦之魂燃烧起来,理智告诉她此时不应该插嘴,但她怕自己不问,好友别扭的性子永远不说呢! “他亲你了?” 她的话直白的让司一珞不知该怎么接,只点头默认。 “吻技怎么样?干啃,还是伸,咳,舌头了?” 司一珞瞪着她问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啊!”沈茉冉认真说道,“第一次或者是没有接触过女人的男人,那啥的时候都是……怎么形容,莽,激烈而又莽撞,让人不舒服。” “如果一上来就那啥,就说明这个男人经验很丰富,有过不止一个女人。” 司一珞下意识地摸着嘴唇上之前伤口的位置,怎么觉得现在还有点疼呢? 沈茉冉瞧着她的动作,惊讶了。 “不会吧,魏赫言一把年纪了,还是个雏儿啊?宫里那么多吃对食的宫女太监,他……八成是真的喜欢你。” 满院子莺莺燕燕都能忍住的人,在她面前失了分寸,可能是真的动心。 司一珞觉得自己的心更乱了。 沈茉冉知道好友的性格,与她不一样,她可以把身体和感情分开,司一珞不能。她可以在心被伤透之后选择取悦自己,司一珞也做不到。 “我希望你幸福,剩下的还需要你自己考虑。” 别人给出的建议只供参考,司一珞知道这个道理,秋雨下了几天,她就在府上窝了几天。知道她病了,曜帝派人送来了好多赏赐,还叮嘱她好好休息。 陈卓看出她有心事,训练空隙总是抽出空闲时间来陪她,魏臣往她屋里跑了好几趟,让小院里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又看到了点儿希望。 予墨抱着他种出来的葫芦跑来,让司一珞帮忙参考在葫芦上画什么花样好看,言礼把琴抱来,坐在屋子里弹琴。 他跟予墨虽然各有擅长,但是其他取悦人的本领也没少学,最初他想走清冷公子路线,最后发现行不通,索性也不装了,再说了,他们被送到司一珞府上也有些日子了,早就习惯了。 岳北书捏着萧元锦催促的消息,拿出火折子将纸条烧成灰烬,包帆在青楼楚馆中安插了很多棋子,如今清查完朝中的人,外面也开始清查了,到处鸡飞狗跳。 这个时候没有司一珞的庇护,他在京城之中已经是寸步难行了。 萧元锦只想用他手中的暗线打探消息,并不是真心帮他,跟着他也不是长远之计。 岳北书开门出来,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顺着檐角落下来的雨珠,雨珠冰凉,他还需要重新寻找出路。 公西允无聊的靠在门框上,看着天上的云层发呆,他什么也不知道,林秋什么都没跟他说,但是他知道林秋谋反了,那他的父亲呢? 真的无辜吗? 真的是司一珞构陷吗? 少年人陷入纠结,既然他的父亲反叛,司一珞为什么要留着他? 他最近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小院里的人都发现了,只是跟他们没关系,没人放在心上而已。 岳北书看着他,回到房间写了一封密信,让下属去查公西允,说不定有什么秘密呢? “阿珞姐姐,今天晚上涮锅子吃吧!”陈卓嘴馋了,缠着司一珞,“就咱们在关城吃的那种,熬羊骨汤,涮一些肉片和青菜。” 京城也有涮锅店,已经进入了吃涮锅的季节,外面涮锅店的生意很好。 司一珞也有点想念,答应道:“好,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吃吧,人多了热闹。” “好!我这就去准备!” 陈卓想吃涮锅,早就闹着陈婶子熬了一大锅汤,再准备点儿涮菜,很快就能上桌。 府上一向没什么太拘束的规定,偏厅里摆了七八张桌子,府上一共也没有多少下人,聚在一起完全能盛得下。 “阿珞姐姐,给我们说说京城最近的趣事儿呗!” 外面的腥风血雨距离他们这些小人物很远,流言大家都听说过,但是流言传得太离谱了,他们根本不信。 因为传言中的司一珞是个喝人血的女妖怪,但是他们家大人吃的也是平常的饭菜,对他们很是宽容,哪里像女妖怪了! 由此可见,外面的传言有多离谱,大家想听点儿真实的消息。 锅子里面的浓汤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司一珞笑着夹起一块儿涮好的肉片,捡了些有趣的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快要春闱了,京城里来了很多读书人,倒是与圣心湖上的歌姬传出来很多佳话。风流才子与绝代佳人……” 爱情是亘古不变的话题,司一珞不擅长讲故事,但是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 锦衣卫不管这些,这些是沈茉冉跟她说的,他们需要从进京赶考的学子中挑选出能为己所用的人才,所以关注的多了一些。 充入教坊的罪官家眷不少,京城之中一夜之间,又涌现出了许多新的花魁。 司一珞瞥了一眼魏臣,有她把关,她至少能保证了这次没有牵扯到一个无辜的人。罪官可恶,连累妻儿老小,一切都是按照律法惩治,她无力改变什么。 魏臣明白,与她对视一眼,举起酒杯相敬,一切尽在不言中。 肉片半肥半瘦厚薄均匀,骨汤鲜爽可口,但是食物吃在公西允嘴里却是味同嚼蜡,如果他的父亲不无辜,他也该是这样的下场,或砍头,或流放。 如今衣食无忧的生活让他感觉到了罪恶。 第194章 督主吃醋了 “司大人,我想跟您谈谈。” 公西允满目纠结,他站起来邀请司一珞谈心,立刻就收获了许多道或探究或警惕的目光,予墨一直将他当成假想敌,他的目光也最毒辣。 司一珞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起身道:“你跟我来书房。” “大人……” 予墨想拉住司一珞的裙摆被陈卓狠瞪了一眼,警告道:“阿珞姐姐办正事儿的时候,你少发骚!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予墨气急,却也只能瞪他两眼。没办法,别看陈卓小小年纪,一个揍他十个轻轻松松,“我担心大人没吃饱。” “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行了行了,阿卓你就别欺负予墨公子了!”陈婶子在陈卓头上拍了一巴掌,“予墨公子心眼不坏,还帮着你娘我择菜做饭呢,要是能选,谁愿意当男宠啊,予墨公子以前肯定吃了不少苦,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 陈卓跳起来,声音高昂激进。 “谁要跟他成为一家人?娘,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浑小子,连你娘也敢顶撞了?” 陈婶子揪住陈卓的耳朵,疼得他哎呦哎呦乱叫,予墨捂着肚子哈哈乱笑。 身后的吵闹声越来越远,公西允收回目光,看向走在前面的少女,少女的背影单薄,但是他知道她很厉害。 他们两个同样的年纪,他还在父母的庇护下为所欲为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了,她就已经站在朝堂上,站在皇帝身边。 她真的很厉害。 曾经的珉王府很大,司一珞住进来之后,也只收拾出了几处小院子,她生活朴素,一点也不像这个位置其他官员那样骄奢。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是冷静下来想想,司一珞其实对他们很好,就连他都会看不起予墨和岳北书那样身份的人,她却待他们没有任何不同。 心中千头万绪混杂在一起,少年人觉得自己快憋疯了。 他第一次来司一珞的书房,书房中的家具还是珉王府留下来的,书架上没有几本书,说明她是个不爱看书的,也或许是不喜欢附庸风雅。 她的书房就只是用来临时办公的地方。 “你想跟我谈什么?” 少女在书案后坐下,示意他坐在对面,有种谈判的感觉。 公西允开口问道:“我父亲是谋逆吗?”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然而少女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让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 一个字将公西允打入谷底,心里的那一点点侥幸破灭,喉咙处梗得慌,他从中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那你为什么留着我?” 又不是真的看上他,喜欢他。 不过,她真的会喜欢上男人吗?公西允打量着少女的脸,是美人,清冷美人,这世间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她…… 司一珞缓缓开口,问道:“你知道你的母亲是什么人吗?” 他的母亲? “我的母亲就是个普通的妇人……” 话说到一半顿住,他的母亲漂亮端庄,将他和父亲的饮食起居照顾得很好,但是他的母亲不喜欢应酬,父母之间虽然住在一个屋子里,却好像并不像其他人家那样夫妻恩爱…… 他的父母从来没有吵过架,没红过脸,就像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因为他的母亲吗? “我……我不知道,从我记事起,我的母亲就是一个贤妻良母,从来没有出过门,替父亲打理后宅,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她,有什么问题吗?” 司一珞看出他心中的忐忑,开口为他解惑。 “你的母亲商氏,曾是已故先太子珉王养在府外的姬妾,而你,很有可能是珉王的遗腹子。” 这个消息如惊天炸雷一般在耳边响起,公西允眼前的世界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光斑,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胸腔里一颗心脏在狂跳不止。 “我,我……” 开口发现自己失声,公西允求救似的朝对面的少女伸出手掌。 他常年习武,手心有厚茧,但是厚茧也挡不住他指节间的苍白,司一珞明白他现在的感觉,如溺水的人急切地想抓住些东西。 她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从幻境中拉出来。 “只是可能,商氏和公西淳都死了,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谁的子嗣,这些你本来可以不用知道,但是我不想你被有心人利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告诉你真相,你可以自己选择。” 女子手上的皮肤并不细腻,和他一样有厚厚的一层茧,但是他此时却觉得这只手很美,修长细白,很有力量。 一下子就让趋于窒息的他重新活了过来。 “你……图什么?锦衣卫难道不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的做派吗?为什么要留着我这个隐患?” 当时将他收进后院,除了想钓出背后的人之外,她也想保他一命。如果他真的是珉王的遗腹子,只不过是一个权力争夺之中的可怜虫罢了。 他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没办法改写命运。 司一珞只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如果他不是珉王的遗腹子,那么很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做出对朝廷有害的事情,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那些魑魅魍魉但凡敢出现,她就将他们打得无所遁形! 战争太过残酷,天下需要太平。 总之,不是因为喜欢。 “把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最安全,对你对我对天下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曜帝的皇位不正,议论声到现在都没有停息,但是成王败寇,公西允也明白这个道理,就算他是珉王的遗腹子,又能怎么样呢? 仍旧需要仰望皇权。 他也明白司一珞此举是在保护他,起身对着司一珞长拜到底。 “司大人的恩情,允记下了。” 司一珞没有上前扶他,只是提醒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目前你应该是安全的,但是以后,我也不敢保证。” “若有朝一日,你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上,我会亲自动手杀了你。” 公西允后背一凛,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未来又该何去何从,但是目前他能做的有限,扪心自问,自己真的不会觉得不公平吗?真的会在司一珞府上呆一辈子吗? 他不知道。 他已经没有未来了……曾经想过的建功立业,想过的为父亲平反报仇,如今都成了空谈,甚至从今往后,他也要朝不保夕,寄人篱下…… 失了魂似的走出书房,他所处的位置,就是曾经的岷王府…… 司一珞重新回到饭桌上时,予墨跟言礼还在等着她,予墨动手帮她捞了满满一碗肉片,放在她面前。 “大人肯定没吃饱,我刚给您涮出来的,您快些吃吧!” 言礼把他的碗推过去,将自己的放下。 “大人不能只吃肉,要吃点蔬菜,这个冬瓜也是咱们院子里自己种出来的,您尝尝!” 予墨恼道:“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开,大人正长身体呢,该多吃点肉!” 司一珞被围在中间,两人拉拉扯扯争宠,这一幕正好魏赫言眼中,他眸中阴鸷,姒海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咳嗽一声提醒里面的人。 第195章 督主不后悔就好 司一珞抬眸看过来,魏赫言已经抬脚跨过门槛迈进来,从他出现在院子里开始,整个偏厅的温度就降到冰点。 予墨和言礼乖乖退到一旁不敢直视,司一珞淡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她知道该来的躲不掉,魏赫言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也要得到。 “再上一个炉子,给督主准备一副新碗筷。” 魏赫言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司一珞不去触他的霉头。偏厅里被收拾干净,新的铜锅新的食材新的碗筷,魏赫言才消了气,在桌前坐下。 “司大人久病,皇上让本督来看望,没想到司大人左拥右抱,倒是潇洒快活得很!” 司一珞一直以为他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个调调,直到沈茉冉提醒她之后,他才发现,魏赫言在她面前的阴阳怪气与平时说话的语气不同,似乎含了些磨牙声,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真的是吃醋吗? 司一珞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眼尾染上笑意,胸腔里的郁闷少了许多,上辈子的求之不得,这辈子她不求反而得到了,这种如梦幻泡影的感觉,让她想笑。 她的笑落在魏赫言眼里激起怒火,少女今日穿着温柔的紫色,头发也特意梳过了,这么精心打扮……是为了谁? “督主请。” 司一珞吃了八分饱,暂时不饿了,拿了干净的筷子帮他涮,她知道魏赫言的饮食习惯,他不喜欢吃肉,或者说是因为诏狱里那些血腥,闻到肉味就会犯恶心。 但是前几次,她做的,他都吃了。 魏赫言觉得自己一拳锤在棉花上,看到刚才那一幕时他有多生气,这会儿就有多憋屈,她亲自给他布菜,就算是吃到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感受出来,他也忍住嚼了几下咽了。 司一珞瞧见他没有任何挑剔地将肉片吃下去,突然就相信了沈茉冉说的话,他八成是真的对她动心了。 上辈子的魏赫言,从来没有为了谁将就过,他肯在饭食上将就,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司一珞不傻,她只是在面对魏赫言的时候带着偏执,没有发现这些细节而已。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将筷子伸向……以前魏赫言碰都不会碰的羊杂上。 她在关城从军时,军中很多同袍都喜欢喝羊杂汤,羊杂膻味很重,但是味道越重,他们越喜欢。今天的羊杂虽然处理过,但是膻味肯定要比羊肉还重。 姒海眼珠子一紧,手伸到半空企图提醒司一珞,但司一珞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将羊杂在汤里涮了涮,贴到铜锅高高的烟囱上,滋啦一声冒了一阵白雾,然后放到魏赫言碗里。 她是故意的,魏赫言看出来了,低头看着碗里的东西,轻呵一声。 “司一珞,你胆子肥了?” 敢给他吃羊杂? 羊杂是人吃的东西吗?京城的圈子里,这种东西连家里的下人都不吃!街上的贩夫走卒倒是吃得香……是拿他跟那些下等人比吗? “啊?督主不喜欢吃羊杂吗?还挺好吃的,下官很喜欢,所以以为督主也会喜欢。” 他喜欢吃什么,她不知道? 骗鬼呢? 魏赫言想摔筷子,但是他知道她的秘密这件事情,她并不知道,明面上,他们两个确实不应该熟悉到他喜欢吃什么她都能知道的地步! 真是……有苦说不出! 少女眸中的狡黠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魏赫言对待下面的人霸道惯了,就连沈案兴都不敢这样下他的脸面! 魏赫言低头将碗里的东西吃了,出人意料的,味道并不难吃。 “闹够了吗?” 魏赫言没有生气,看着少女削瘦的脸颊,将一盘子肉片都倒进铜锅里,原本正沸腾的铜锅瞬间安静了。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 姒海也替自家督主尴尬,他家督主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时候做过伺候人的活? 不对呀!他家督主伺候皇上的时候也没出过岔子啊…… 他急忙拿起筷子在铜锅里搅拌几下,将肉片搅开,免得粘在一起。 “司大人别见怪,我家督主可能是想让您多吃一点,毕竟您这些日子都累瘦了……” 魏赫言确实是这个心思,但是他拉不下脸面,被姒海这么一搅合,铜锅倒是重新沸腾了,他的脸面也被踩在地上了。 “能与督主一起用餐是下官的荣幸。” 她的官腔一上来,魏赫言脸都黑了,瞪了姒海一眼,骂道:“滚出去!” 姒海没看出来自己继续存在意义是什么,麻溜地带着一干随从滚出去了,还捎带手把偏厅的门关上了。 魏赫言想去拉司一珞的手,但是司一珞拿起筷子将锅里的肉片全部捞出来,劝道:“督主快些吃吧,再煮下去,口感就不好了。” 他想让她多吃点,筷子还没伸出去,就见少女自己动手,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摸不透她的心思,只闷头吃饭,倒是多吃了不少涮肉,两个人将两斤羊肉,一斤羊杂,两盘子冬瓜土豆,一盆菠菜,还有陈婶子自制的红薯粉吃完了。 陈婶子做的酱料不错,掺上辣油,魏赫言一开始不吃,见她吃得香,也自己动手盛了一点儿,发现味道还不错。 司一珞却不让他吃了。 “督主脾胃虚弱,还是少吃点刺激的东西吧。” 魏赫言很久没有像个正常人一样吃饭了,竟不知自己的饭量这么大……但是比他饭量还大的司一珞吃这么多都吃到哪儿去了? 一点肉都不长。 “我长个子了。” 他一个眼神,司一珞就能读懂,这份默契让魏赫言轻笑起来,长臂将她捞过来圈在怀里。 “所以你只能是我的,考虑好了吗?” 司一珞坐在他腿上,脑袋被蒙住,感觉自己要呼吸不上来了,挣扎着从他怀里爬出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忽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近距离注视着他的眼睛。 “只要督主不后悔就好……” “本督什么时候后悔过!” 魏赫言眸中风情万种,可能是心情好吧,抱着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司一珞却在想,上辈子他看着她死有没有后悔呢? 可惜,她看不到,也无人给她解惑。 淡淡的满足感背后是更大的失落,这就是得到之后的心情吗? 司一珞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的心跳和激动,很想问他,他到底想要什么?费尽心思谋划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两个能走多远? 这些问题和烦恼无解。 罢了,权当是,圆了一个心愿吧! 第196章 你是我的吗 “但是我们要约法三章。” 司一珞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她现在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魏赫言将她放下,手指托着下巴。 “你说。” 司一珞两颊微红,他刚才的举动与以前相比十分不成熟,就像是个毛头小子一般,让司一珞紧张的心情得到一丝缓解。 “第一,朝政上,你我互不干涉。第二,我们的事情不对外公开,我会瞒着身边的人,也请督主保密。” 前两件算是两人的共识,一旦被曜帝知道他们两个暗地里吃对食,不知又要掀起什么风浪,反正对两人都不是好事。 魏赫言点头应道:“好。” “第三件嘛……”司一珞轻咳一声,两颊更红了,“督主想的那个事情,等我做好准备,想好了再说,督主不能强迫。” “你以为本督想什么事情?”魏赫言气道,“本督脑子里难道就只有那些事情吗?” 两人对视一眼,魏赫言哑然道,“好,随你。但是本督有一个要求,一日三餐,早上和中午就不说了,晚上,不管多晚,陪本督吃顿饭。” 这个要求司一珞觉得不算难。 于是点头应了。 司一珞觉得自己吃得有点撑,接连几日下雨,没有出门活动,觉得浑身不舒服。要求提完之后,两人都有点尴尬。 魏赫言吩咐姒海拿了两把伞,塞给她一把。 “本督还没有好好逛过珉王府呢,陪我去后花园走走。” 后花园也只开辟出了一部分让予墨他们种地,说是陪他去后花园逛逛,魏赫言却领着她一路往无人的地方去。 司一珞也是第一次有闲情逸致出来逛园子。 曾经精致的园子如今荒草丛生,铺好的鹅卵石小路被泥土覆盖住,又被雨水冲刷开,鹅卵石间残留了很多泥。 雨丝里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呼一口气,在空气中凝成白色的水雾。 司一珞没想到外面这么冷,入目皆是荒凉,好像没有什么好的景致。 地上的泥土松软,被秋雨浸湿的枯草落叶正好将泥泞盖住,司一珞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前面一个泥坑,她也不躲,魏赫言伸手拽她一把。 “小心。” 司一珞低头看到那个泥坑,又看了一眼被他拉着的手。 “多谢……” 她的手很凉,此处无人,魏赫言干脆借机将她拉进怀里,掀开披风将她塞了进去。少女身上都快被冻透了。 “这个天气,穿成这样,是想着凉吗?” 司一珞只是觉得空气有点凉,刚吃饱饭,她身上也不冷,但是魏赫言好像很怕冷,总是早早地就披上披风。 披风下,是两人紧挨的身体,司一珞还是觉得别扭。 “督主,我不……” 魏赫言不喜欢她的拒绝,揽着她的腰身让她挣脱不开。 “才刚答应了做我的女人,转身就又不想承认,司一珞,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冷心薄情的人!” 身体上的反应骗不了人,司一珞对他很抗拒,不过,今天他早有准备。 “前面有个亭子,我记得先帝最喜欢在前面的凉亭里煮酒,正巧,我今天也带了酒,陪我喝一杯。” 司一珞歪着头看他另一只手,他手中除了雨伞,哪里还有别的东西? 少女的表情太过无辜单纯,魏赫言轻快一笑,带着她大步往前。大概又走了两盏茶的时间,司一珞才看见他说的凉亭。 八角飞檐,依稀能看出往日辉煌。 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火炉,炉子上架着一口铁锅,锅里两个小酒坛泡在热水里。 酒温的差不多了,姒海将酒坛捞出来,取出两只质地温润的白玉杯,透明的酒液倾洒,酒香浓郁扑鼻。 “督主请,司大人请。” 姒海脸上洋溢着的老母亲的笑容太过暧昧,司一珞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魏赫言一个眼神瞪过去,姒海立刻收敛笑意,端正姿态。 “奴才这就滚!” 司一珞趁机挣脱开魏赫言,在石桌的一边坐下,火炉旁暖和,魏赫言也没有强求,将披风接下来挂在一旁。 “本督珍藏多年的好酒,你尝尝。” 司一珞不是好酒之人,但是遇上好酒,还是能尝出来的。珍藏久了的老酒酒液淡黄,酒味甘醇浓烈,口感绵长。 魏赫言浅抿着杯沿的酒液,动手又给她添上一杯。 “此酒是我六年前埋在梅树下面的,还没有取名字,阿珞,你帮我取一个名字。” 司一珞哪有取名字的天分,上辈子跟在他身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没有功夫风花雪月,倒是不知道他还在梅树下埋了老酒。 “督主恕罪,下官是个粗人,附庸风雅的事情做不来。” 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司一珞发现她果真没有取名的天分,魏赫言也不恼,开口说道:“那就再尝尝,多喝几杯或许就能想起来了。” 他眼尾勾着像一只狐狸,司一珞内心衡量了一下,她喝醉酒后虽然会神志不清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顶多就是内心的小恶魔被唤醒,对着他做出一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比如轻薄他。 除此之外应该不会在正事儿上乱来。 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吃亏! 司一珞捏起酒杯将酒液含在嘴里,她也想知道醉酒后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或许她醉一场,两人之间这种令人拘束的关系会有所改善? 酒大多辛辣,她却从中品出了苦涩,细细分辨,后味中却有些甘甜。 不用魏赫言动手,她自己给自己斟满。 “下官敬督主。” 秋风吹得飞檐上的黄铜铃铛叮铃铃响,这酒后劲儿大,司一珞觉得血液里像是沸腾了一样,浑身燥热,她抬眸看着稳坐在对面的魏赫言,借着酒劲儿扑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 微醺的少女趴在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吹在耳垂,魏赫言抓住她的手,肩膀撑住她的身体。 “魏赫言,你是我的吗?” 司一珞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但是她到现在仍旧不敢相信魏赫言竟然跟她表白,也不相信他们现在竟然是那种关系! 重复一遍确认。 “你是我的吗?” 醉汉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的,魏赫言一看她的动作和状态,就知道此时是最佳时机。 侧过脸颊正好碰到她的唇,她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伸手扳住她的后脑勺将人扯过来,唇齿相碰间少女嘤咛一声向前栽倒。 魏赫言两只手臂接住她,将她困在怀里,司一珞眼前出现了他放大的俊脸,下一瞬,唇被覆住,呼吸间都是他的味道。 第197章 我是你的谁 这么旖旎暧昧的时刻,司一珞竟然想到了沈茉冉,他的吻技确实不怎么样,啃得她嘴唇疼,沈茉冉教过她该怎么接吻。 少女咧嘴笑得开怀,魏赫言一头黑线,惩罚性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司一珞直起身子,跨坐在他腿上面对着他,两只手轻轻捧着他的脸颊,调笑道:“督主,应该是这样……” 她先浅浅地品尝他嘴唇的味道,然后长驱直入,这种感觉,原来可以这么美妙……魏赫言两只手抓在她腰上,贴着脊背扶住她的肩膀。 时间久了,两人都有点上不来气,司一珞停下来,她发现自己的酒意似乎清醒了。 但是眼下的气氛……抓起开封的酒坛子,仰脸灌了半坛。 眼前的美人有了重影,司一珞眼神迷离,在他光滑平坦的脖颈间狠咬一口,固执地问道:“快回答我,你是不是我的?” 魏赫言吃痛,破了功,喉结露出来,少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脖子上突然出现的凸起,问道,“你怎么藏起来的?” 她伸手去摸,魏赫言觉得痒,将她的手握住拿开。 “司一珞,本督就只差献身了,你说本督是不是你的?” 酒醉后的,完全放飞自我的司一珞出奇的固执,用另一只手去戳他的喉结,魏赫言偏过头去躲开,将她两只手都抓住。 “别闹,小时候,跟宫里的老太监学的。” 后宫佳丽三千,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皇帝的宠幸,时间久了自然有宫妃会想其他办法,假和尚假道士太引人注目。 有一种人,不会令任何人怀疑。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传闻中有一种秘法,可以让男人伪装成太监,他恰好跟那个困在宫里出不去的老太监学过。 司一珞似乎是上瘾了,对着他的脖颈使劲儿瞧。 魏赫言试探道:“司一珞,我是你的谁?” 这个问题,上次趁着她醉酒已经问过一次了,她如果清醒,不过就是小情侣之间的玩闹试探,如果醉酒,那就正合他意了。 少女迷离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从他身上跳下去,后退好几步,距离他足够远,才诚惶诚恐地颔首回道:“师父,徒儿不是有意的!不不,督主,阿珞不是故意轻薄您的,您罚我吧……” 魏赫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少女又变了脸色,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悲凉,一滴泪从她左侧的眼睛里流出,顺着下颌滴落,砸在地上溅起一朵花。 “魏赫言,杀了我,你会后悔吗?” “我与姒海,只是棋子吗……” 少女脸上的悲怆让魏赫言的心揪在一起,如果上辈子是他是他亲自动手,亦或是设局杀了她的话……这辈子的他的确是没有资格求她原谅的。 她肯定是对他失望透顶,才会明明深爱着他,却又一次一次抗拒他。 他不知道上辈子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如今,他的心很疼,仿佛千万条虫子啃食着经脉。 他脸上的表情,让司一珞确定他不是重生,那么这个问题,就永远没有答案了。 “我后悔了。” 少女转身离去的背影顿了顿,转过身来看着他,似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本以为我不会后悔,但是你死之后,我后悔了。” 司一珞有上辈子的记忆,他没有,想套出她的话,就要捡她的软肋。 “来,到师父身边来……” 一直强忍着的热泪喷涌出来,魏赫言一步一步走过去,将她抱住,“告诉我,你都为我做了什么?我又是怎么对你的……” 司一珞真的没有醉,她也知道魏赫言是在骗她,他果然知道自己重生……尽管很想就此逃开,但他那一句他后悔了,不管是骗她的也好,哄她的也罢,多年的心结似乎开始松动。 “我为了给你报仇,将朝堂搅了个天翻地覆,你却换了个身份,变成了韩王……” 他既然知道自己重生,想必自己肯定吐露了更多,不如借此机会试探他的态度。 “清君侧,杀奸佞,我是奸臣,姒海是佞狗,我们两个狼狈逃出京城。师父,你知道我与姒海的下场是什么吗?” 少女的声音冰冷,一字一顿。 “万箭穿心!” “但是万箭穿心的疼,都比不上师父您那个冰冷的眼神,您说,我该怎么面对您?” 哪怕是重生一次,她都不敢与他太过靠近,怕仍旧是那个下场! 魏赫言瞳孔骤然一缩,面对质问,他竟然不知该作何回答,因为他确实瞒着所有人他的身份,哪怕是身边最亲信的人…… 而且这样的手段,也确实是他惯常用的。 知道他秘密的人,他会不会灭口? 司一珞闭上眼睛,魏赫言浑身僵硬,四肢发麻,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才发现少女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伸手在少女脸上轻抚,落在她脖颈上,一如那次夜里,他动了杀意,却又……不舍得杀。 她会挡他的路吗? 魏赫言将她抱紧了些,捞过披风盖在她身上,打横将她抱起来闯进雨里。 知道了上辈子的恩怨,他心里空落落的,内心深处涌出来不属于他的情绪,灵魂深处仿佛有人在呐喊。 这辈子求的是什么? 至尊无上的帝位吗?像曜帝那样,周身围绕了一群算计着他的臣子儿子兄弟?处处提防,处处平衡,画地为牢,把自己圈在皇宫里吗? 怀中的温度又是如此真实。 不若……过结发夫妻恩爱不疑的平凡日子? 他开始动摇了。 姒海远远瞧见他没打伞,急忙撑伞冲上去。 “督主,您这是……” 项云担心司一珞,却被姒海拦住,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看见他们也冲上来问道:“我家大人怎么了?” 魏赫言瞥他一眼,开口道:“司大人身体虚弱,方才散步的时候睡过去了,本督只好先将人送回来,姒海,你去请太医给司大人瞧瞧……” 项云确定司一珞没事,提着的心也没有放下来。 “多谢督主,我家大人这几天不舒服,还是交给我吧。” 他伸手去接,魏赫言侧身让过。 “不差这几步路,本督送司大人回房间。” 项云却挡在他前面,寸步不让。 “督主与我家大人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府上人多嘴杂,万一传出去,坏的是我家大人的清誉。” 公然跟他叫板? 魏赫言眸中冷意闪过,不过考虑到司一珞,他忍了这口气。 “项护卫忠心,那本督就先告辞了,晚些再来看望。” 他现在心绪很乱,需要回府好好想想。 项云大步将司一珞送回房间,回身关上房门,折身回来时,司一珞扶着额头坐在床边。 “这酒后劲儿也太大了,差点睡过去,先给我熬一碗醒酒汤。” 第198章 初心 “大人?”项云愣着没动,“魏赫言没对你做什么吧?” 司一珞揉着太阳穴,嗯了一声,回想着刚才的较量,魏赫言应该没有发现不对,她心中有点小窃喜,第一次在他面前占了上风。 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也没什么,是我轻薄了他……” 走到门口的项云脚崴了一下,诧异地重复道:“您轻薄他?” 他一直觉得是魏赫言别有居心,司一珞抬头解释道:“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 项云把想说的话咽下去。 “我去拿醒酒汤。” 司一珞打开窗子,看着窗外一直不间断的雨丝,伸手抚上嘴唇,唇畔扬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少女安静站着,项云思绪飘远,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的孤寂背影与眼前重叠,如果,那个人能让她不再孤独,他会真心祝福。 “大人,醒酒汤放在桌子上了,你记得喝。” 司一珞回眸,眸光中含着笑意,似乎是真的开心。 嗯,她开心就好。 脑袋晕乎乎的,司一珞很想任性地将美梦留长一些,但是她不能再逃避了,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 “大人,陈千户求见。” 最近她虽然在家休息,但是一直关注着外界的消息,朝中的动荡暂时过去了,外界的动荡才刚开始,东西厂正在大肆抓捕造谣传谣的人。 虽然下了一场秋雨,暂时将那三场大火的流言压下去,但是最近的动荡又将当年曜帝登基的事情翻出来。 民心很乱。 陈旺在书房等她。 “大人!” “查清楚是什么人在背后煽动吗?” 陈旺胡子拉碴,衣服也皱皱巴巴,眼睑水肿,看起来好几天没有睡觉的样子。 “大人,查不出来,流言最早从哪里传出来的已经无从考究了,但是其中有很多人的手笔,例如沈相和伯阁老,也有军中的一些将领。朝廷已经这么乱了,下属们也不敢抓人。” 司一珞握紧椅子的扶手,她早该猜到的。 “兔死狗烹,大家这是在反抗,怕落了个和包帆一党一样的下场。同时也是在示威,告诉皇上,大周朝离了他们不行,他们在为自己争权做准备。” 帝王制衡权臣,权臣也在制衡帝王,还真是无解。 “那我们怎么办?” 上一任指挥使贺蔚的下场还历历在目,陈旺是司一珞的心腹,一旦她被推出来顶缸,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司一珞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恐慌,冷静道:“怕什么?我们一切依照律法问心无愧,从来没有冤枉一个官员,他们就算要定我们的罪,也要让我们开口为自己争辩一番。” 他们想要权利,可以,但是要动曜帝的人,曜帝估计不会同意。 司一珞有理由怀疑,魏赫言是故意的,抓捕时闹出那么大动静,故意搅浑这一滩水。 “流言的事情你不用查了,去查沈相和伯安这段时间都跟谁来往,查各位皇子的动作。天下到底还是周家人的天下,如果有谁在其中推波助澜,禀给我。” 用这样手段的皇子,根本不配争夺皇位,她会让对方提前付出代价。 但愿他们脑子清醒…… 陈旺应了声是。 司一珞坐了会儿,等酒醒得差不多,回房间穿上朝服,备了马车进宫。 御书房里,曜帝正在摔奏折。 司一珞捡起来看了一眼,是户部送上来的各地收成的汇总。 “人口越来越多,收上来的粮食越来越少,朕养的这帮人到底是怎么做官的!” 曜帝最近火气大,就连万忠也不敢随便接话,司一珞将一地奏折捡起来交给旁边的内侍,开口劝道:“皇上,想改变朝中弊病不能靠一朝一夕,至少如今,百姓们安居乐业。” “天灾无法避免,今年能平安过渡,等到来年开春,一切都会好的。” 看见她,曜帝的气顺了不少,关切地问道:“司卿身子如何了?” 司一珞恭敬道:“皇上,臣好多了,今天中午与督主小酌,听说督主正在到处抓捕散播流言的百姓,臣担心出问题,特意来劝皇上。” 朝臣也上折子劝过,他刚才扔了一地的折子,一多半都是劝谏的奏折。 “你也来劝朕?”曜帝已经听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说说你的见解。” 司一珞开口说道:“陈年旧事,臣没有亲眼所见,不知真相,不敢置喙。但是百姓愚昧,人云亦云者是大多数,如果有奸人挑拨,百姓们很容易被利用。” “我们抓百姓,治标不治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十几年前的真相对百姓而言并不重要,百姓们想要的不过是衣食无忧,皇上您如今的圣德大度,才最重要。” 曜帝沉默道:“就不能抓出背后的人?” 司一珞摇头道:“皇上,如今朝中人心惶惶,为了一则流言,大肆抓捕官员,恐会引起恐慌。” “皇上,来日方长。” 司一珞的提醒正合曜帝心意,他只是跟朝臣们憋着一口气,如今顺着台阶下来,叹气道:“朕想做一个好皇帝……” 后面的话梗在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最初时,他想要的很简单,但是一路走来,早已经物是人非,与初心差了十万八千里。 “您心系天下,在臣心中,您是个好皇帝。” 曜帝久久不语,司一珞准备告退,却听他开口问道:“明年春闱的主考官,司卿觉得让谁担任最好?” 司一珞没想到曜帝会问她这个问题,也是,春闱在明年二月,现在也该考虑人选了。朝中也早就讨论过。 略一思索。 “回皇上,明年春闱的主考官人选,臣心目中有三个人选。” “第一位,国子监司业俞世博,俞大人饱读诗书,这些年也一直默默无闻,他的才学品行,完全能胜任主考官一职。” 俞世博是荣王的岳丈,因为这一层关系,他这些年才一直不得重用,推荐他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在帮荣王说话。 司一珞继续说道,“第二位,臣推荐禄王殿下的岳丈,李维。李大人是天武元年状元公,当年没有选择留在京城,而是自请外任,十几年来,所治理的辖区政通人和,是有真才实干的好官。” “他……”曜帝早就已经将他遗忘了,因为禄王,他也被边缘化,“他倒是个人才。第三个人选呢?” 司一珞顿了顿,开口道:“当世名儒谢韫谢先生。” “朝中需要多一些帮百姓们谋划的好官。谢先生不慕名利,若担任主考官,定能为皇上,为朝廷选贤举能。” 她推荐的这三个人,多少都跟皇室有关系,俞世博是荣王的岳丈,李维是禄王的岳丈,与他们相比,谢韫虽然闲云野鹤,但是二十年前,他与老护国公的关系也是人尽皆知的。 曜帝目光垂下,思索良久。 “朕再想想,司卿先退下吧。” 第199章 欠她的 司一珞行礼退下,走出御书房正好遇上魏赫言,她揉了揉太阳穴,与他擦肩而过。 魏赫言回眸看了一眼她走远的背影,问道:“司大人进宫所为何事?” 在御书房里当值的小太监不敢瞒他,将她与曜帝的对话说了,魏赫言轻呵一声,笑得有些嘲讽。 司大人刚跟自家督主那啥,回头就来给他家督主穿小鞋,这要是传出去了,他家督主得多没面子,连自己的女人都搞不定…… 姒海小心观察着自家督主的神色,生怕他家督主发火,急忙摆摆手,让当值的内侍退下。 “督主,您……” 魏赫言却没生气,只叹了一声。 “估计这就是本督欠她的……” 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拿她没辙。 魏赫言泡了茶端进去,姒海在外面候着,叮嘱当值内侍,以后多关注司一珞的动向。 里面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等自家督主再出来时,塞了一封调令给他。 “尽快把这份调令送去永宁府,从永宁府进京,年前应该就到了。” 谁在永宁府?姒海打开一看,陌生的名字让他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李维是谁。他心里纳闷,难道皇上心仪的主考官是李维? 皇上不是最忌讳几位王爷嘛,又怎么会重用李维做主考官? 依他看,司一珞提出来的这三个人选曜帝都不满意。 但是放眼朝堂,能挑出来一个让曜帝满意的人吗? 姒海摇头,算了,朝政又不是他能插手的,他只管听令就是了。 因为下雨,街上没有多少行人。 司一珞与周湛夫妇,苏木和谢韫坐在一起,谢韫赞道:“司大人这一招很高明,当今皇上忌讳多,俞世博想做主考官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余下不管是李维也好,老夫也罢,都是一样的效果。” 禄王是皇叔,且又病重,李维多年游离在朝局之外,他又一直闲云野鹤,不出意外的话,主考官会从他们两个之中挑选一个。 若是周裕能说动沈案兴推举他入内阁,那么为了平衡朝中局势,曜帝势必要给他一些权利发展势力,科举就是最好的途径。 “李维能为百姓办实事儿,若真是他,老夫也认了。殿下也放平心态,不要太过在意。” 周湛失笑道:“先生啊,学生在您老眼里,就是为了争夺权势不择手段的人吗……” 谢韫的眼神在他跟沈茉冉身上流转一圈,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他当初若没有看上沈茉冉的身份能带来的助力,要想躲过她的算计轻而易举。 落水,也是他心甘情愿被算计,他能骗过别人,骗不过他这双眼睛! 周湛尴尬咳嗽两声,沈茉冉眯眼看他,来自小狐狸的看破不说破,给他留几分面子。 “我们要不要提前联系李维?”苏木提议道,“我们可以把李维拉拢过来,反正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多一个盟友对我们更好。” 司一珞开口打断。 “万一,李维只是皇上推出来的障眼法呢?” 谁先拉拢,谁就被定义为别有用心。曜帝生性多疑,对司一珞也不是无条件的信任,她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提议一定就会被采纳。 “我们还要做好主考官是其他人的准备。” 司一珞的话让大家都沉默了,沈茉冉想摔杯子,这辈子曜帝的疑心病似乎比上辈子更甚。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蛰伏,蛰伏! 但她并没有将不耐烦摆在脸上,重来一次,她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耐心。 “形势多变,阿珞,你冲在最前面,一定要保住你自己。”他们这些人都隐在幕后,只有司一珞一个人处在风口浪尖上,司一珞是她的底气,“必要的时候,可以……” 她看了看左右的男人,话没出口,司一珞就已经懂了,魏赫言也是一张保命牌,必要的时候,可以暂时屈服。 但她并不会让自己有这个机会。 “放心吧。我先告辞了。” 司一珞来的时候天还不黑,离开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阴雨天,天黑得早,现在赶去提督府陪魏赫言用晚餐应该还来得及。 她戴上草帽,赶到提督府,姒海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只是一时间没认出她来,等她脱下草帽和蓑衣,姒海才反应过来。 盯着她身上的黑衣,都快哭出来了。 “司大人,府上准备的有您的衣服,您换一件衣裳再去见督主吧……” 白天陪男宠吃饭的时候精心打扮过,来见他家督主又是这副打扮,要是让他家督主瞧见,一定要发脾气! 司一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觉得没毛病,为了赴魏赫言的约,她还特意挑了一件不是束口的衣服呢。 “司大人,您就换一件吧!求您了!” 姒海使出浑身解数,缠着她,司一珞对他硬不起心肠,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 “带路吧。” 姒海立刻欢天喜地地对着身边的小内侍吩咐道:“督主今天穿的是橘色,快去把橘色那套拿出来准备好!” “司大人您这边请。” 吃个饭还要这么麻烦! 姒海亲自动手帮她挽了个发髻,姒海上辈子就很会梳头,只不过司一珞一直没试过,她用不上。 “你的手还挺巧的。” 提督府里唯一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只剩下姒海了,他还跟上辈子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 明明身世很苦,很小就被卖进宫里做太监,但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司一珞的夸赞让他很受用,姒海嘚瑟道:“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请奴才去梳头呢,奴才的手艺那可不是吹的,奴才能让您天天不重样!” 司一珞的头发很厚,但是上次护送曜帝回京被烧了一部分,她割下来了,回来只简单的修了修,长度刚过肩膀,不算很长,平常扎起来不明显。 姒海将配套的金饰戴在她头上,司一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一套装扮,倒像是戏文里那些大家闺秀,只不过她的眉眼很犀利,装也装不像。 “走吧,督主该等急了。” 姒海自作主张回道:“没事儿,等您多久督主都不会急!督主说这是欠您的……” 他赶紧捂住嘴巴,“奴才说错话了,您可别跟督主说,要不然奴才又该挨板子了!” 不过他说的话,司一珞一字不差全听清了。 欠她的吗…… 姒海领着她上了望月楼,望月楼上仍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宽大的毯子铺在地上。 不过这次,吃饭的桌子从两张合并成一张,桌上摆满了司一珞爱吃的菜。 魏赫言瞧见她身上的衣服,唇角扬了扬,给姒海使了个眼色,姒海咧嘴笑得露着大白牙,给他抛了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然后在眼刀子飞过来之前,嗖的一下窜没影了。 第200章 解开心结 “阿珞,坐这边。” 魏赫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司一珞斜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 他轻笑一声,将自己的餐具挪过去,与她并肩坐着。 司一珞抢先一步,将自己的酒杯盖住。 “督主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不用非得把我灌醉。” 白天的试探,两人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对方的深浅,魏赫言的身份她也借着酒意点明,他这么聪明,稍微一回味就反应过来了。 两人之间仅剩一层窗户纸,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被拆穿的魏赫言手肘撑着桌子,托着脑袋歪头看她。手指拨了几下她鬓边的步摇,流苏轻晃,美人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睛。 人美,功夫高强,还聪明,让他欲罢不能。 “本督第一个问题。”他身子斜在桌上,没个正形,“你对本督的情谊,什么时候从师徒之情,变成男女之情的?如果给你机会,你想对本督做什么?” 司一珞本以为他要问一些正经问题,比如上辈子他的结局,上辈子谁登上帝位之类的,谁想他一开口竟是这种…… 她面颊灼热,想抽他,但是她让人家直接问,魏赫言这厮可是真够直接! “从我开窍,就对督主有情,只不过那时候,我以为督主是太监,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样。”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本督不是的?” 他斜着眼睛的模样太勾魂,司一珞口干舌燥,移开眼睛。 “到死的时候。” 魏赫言一噎,这个问题好像不太合时宜。 “你还没回答本督,如果给你机会,你想对本督做什么?”他咧嘴笑着,蛊惑道,“提醒一句,做什么都可以,现在,此地,都可以……” 司一珞拧眉,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魏赫言吗?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下官想帮督主净身呢?”司一珞将坏笑憋在心里,“下官突然发现,还是更喜欢督主做太监。这样,督主就只能是下官一个人的了……” 魏赫言再次噎住,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嘴皮子这么利索? 看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司一珞心情大好,狠出了一口恶气。但是他上辈子欠她的,用他这条命也不够还! “丫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难道上辈子,为师没有教过你,不要跟男人说这么暧昧的话题?” 少女无辜眨眼。 他们难道不是那种关系吗? 魏赫言突然发现自己被吃死了,挖坑给自己跳,还跳得心甘情愿。 “丫头,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只要你愿意,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他在遇到司一珞之前,以为自己会永远不近女色,遇到她之后,开始对她产生兴趣,开始想要她。 “上辈子的魏赫言罪该万死,但是这辈子的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可以护着你,弥补你,只要你给我机会。” 他收起了玩笑的语气,正色道,“以你对我的了解程度,应该知道我不会轻易许诺,更不会轻易动心。你若想杀我,只需要在皇上面前拆穿我的身份,我就会万劫不复,但是你没有。”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确实,她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用没有证据来欺骗自己真相。 “可你是韩王……” 又岂会甘心做一辈子伺候人的奴才? 司一珞声音哽咽,她没想过,与他坦诚相见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乱她的心神。 魏赫言嘲讽笑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与其做一个唯唯诺诺苟延残喘的王爷,不如做玩弄朝政的奸佞,你看如今,有谁敢给我脸色?” “司一珞,我是真心的,这条路上太孤寂了,若有人能互相依靠取暖,虽然仍旧身不由己,但是至少,有人陪着。” 魏赫言教过她,审问犯人,要攻心。 他的话敲在心上,司一珞沦陷了。 “人生不过匆匆百年,完不成的遗憾太多,司一珞,我不想让你也成为我的遗憾。”魏赫言敞开双臂,“不管上辈子结果如何,这辈子都会不一样的,你要帮周湛,有我的助力,我们一定能一起走到最后,你信我。” 司一珞仍在迟疑,她觉得太不真实了。 魏赫言没了脾气,将她捞过来吻住,两人滚在地上,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交给她。 “你若不信我,拿这把匕首杀了我。” 匕首握在手里沉甸甸,司一珞翻身在上,将匕首插进木质的地板。 “你明知道我不舍得杀你!” 魏赫言眸中染上欲色,将她放倒。 “既然不舍得杀,那就别管本督不客气!” 司一珞胸前一凉,两朵梅花形的烙印露出来,魏赫言小心翼翼地将唇印在上面。 “当时很疼吧……” 他动作很小心,唇印在早已经愈合了的疤痕上,带来酥酥麻麻的战栗。 司一珞心中骂了一声,他大爷的,不趁现在把魏赫言吃干抹净还等什么? 等他后悔吗? 她动手去扯魏赫言的腰带,每日里看着他妖冶的模样在眼前晃来晃去,天知道她有多想扒了他这身皮! 魏赫言任由她动作,觉得她给他脱衣服的动作没有穿衣服时顺手,还好心帮她一把,自己敞开衣襟。 司一珞的视线在他心口停住,那里一道新疤,是她上次的杰作。 魏赫言发现她没有动作了,抬头去看。 司一珞拿起匕首抵在他心口,笑道:“现在该我问督主回答了。” “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司一珞反唇相讥。 “督主不是说给不了下官名分吗?那督主顶多算是下官的姘头。下官倒是可以给督主一个名分。”她凑近了说道,“下官后院养了五个男宠,督主不介意的话,可以当老六。” “你拿本督跟他们比?” 魏赫言欲起身,被司一珞按住。 “督主别着急,您先交代了,下官就让您得偿所愿。您养的十万兵马藏在何处?由何人经手?” 他手里的底牌就是那支私军。 司一珞也知道她的要求是强人所难,但若想解开心结,必须坦诚,她可以坦诚,他也一样。 魏赫言不意外她知道那支私军的存在,但是数量上有出入。 “没有十万人马,目前只有三万,养在玉虎山中,将领是当年外公留下的人,有机会带你去见见他们。” “我小时候不得父皇疼爱,母后又去得早,只有外公还惦记着我,给我留了几个人……宁家如今也已经没有人了。” 惠嘉皇后出身辅国公府,魏赫言的外祖父就是辅国公宁德,宁家在惠嘉皇后这一辈儿没有男丁,不到百年,辅国公府就没落了。 他肯对她说出这些,司一珞的心结已经打开了大半,剩下一小半是因为体验过万箭穿心的疼,记忆太过深刻。 第201章 接近真相 司一珞俯身抱住魏赫言,脑袋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闷声问道:“你小时候也吃了很多苦吧。” 她从来不了解他的过去,本该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韩王殿下,为何会选择与一个小太监互换身份? 魏赫言不想提过去,但是姒海给他寻来的话本上说,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是从心疼男人开始。 司一珞心肠硬,万一今天晚上答应了他,明天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他该找谁说理去? “那时候,我才几岁?嗯,刚过了五岁生日,宫里发生了宫变,珉王太子那晚暴毙,然后周曜登基。” 轻飘飘的几句话陈述事实,司一珞脑海里却想到一个孩子当时的无助、迷茫、害怕…… 他该多害怕…… “我被关在自己的宫里很久,后来听说有几位皇兄意外死了。我与周曜一母同胞,平常虽然没有多亲近,但是毕竟血脉相连,心里抱着侥幸的态度,以为他会对我网开一面……然后,就被下人烫了脸。” 为君者,身体不能异于常人,不能残疾,脸上也不能留疤……幸好当时,曜帝留了手,没有让他伤残…… “我经常去冷宫里找一个老太监玩儿,太医给我上了药,我很害怕,就去找他,被他发现太医用在我脸上的药膏里有让伤口溃烂的成分。” 他的过去并不美好,司一珞伸手在他脸上探寻着。 “伤口现在长好了?” 他脸上光滑细腻,没有一点伤疤。 魏赫言笑道:“那个老太监并不是太监,是被宫妃弄进宫里的江湖奇人,他在宫里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又能躲避仇家追杀,这才没有出宫。” “也幸好我遇见了他,他自己配的药膏很神奇,抹上一点疤痕都没有留。后来也是他提议,说冷宫里有个小太监快病死了,让我跟他换换身份,放弃皇子的身份,将来做一个游侠,逍遥自在。” “但是皇子死了太麻烦,小太监的身份瞒不住,于是我便让身边的书童顶替了我的身份,宫里死一个书童根本无人在意。” “就这样偷梁换柱,跟他学本事,再一步一步往上爬,有了今天的我。” 魏赫言手指在她头发里穿插,这番话,他以为自己很难说出口,但是在她面前说出来,反而有种很放松的感觉。 模样不周正,永远跟皇位无缘。 也正是曜帝想让他毁容,才给了他偷梁换柱的机会。 所以他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司一珞懂了。 心结彻底解开,魏赫言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司一珞将他的双手举过头顶按住,在他唇上轻点一下又立刻放开。 “督主啊,兵不厌诈,下官先告退了!” 司一珞回眸对他一笑,从窗子里跳出去,飘逸的衣裙在夜空中绽放,宛如水波中向前漂流的急浪。魏赫言撑着身子坐起来,无奈一叹。 “姒海!” 姒海听着上面半晌没有动静,心里正琢磨呢,是不是他家督主不会伺候女人,回头再寻一些书画,给他家督主开开窍。 结果一上来就看见他家督主敞着衣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明显是事后的状态。 他一拍脑袋,不对不对,他的方向不对,他得去给司大人科普啊,那啥,他家督主的身体构造,可能跟普通男人不一样哇! 很明显,是他家督主没舒坦…… 今天晚上,说好一起用晚膳,但是他们两个一筷子都没动。 “让厨房再备一份晚膳,你亲自给司大人送去。” 姒海的心才落回肚子里,两位主子都好好的,他也开心。 司一珞的心情太不平静,出来提督府,没往家里回,直接杀到湛王府,将刚沐浴更衣的沈茉冉打劫走,只留了一句话给碧桃,让她跟湛王殿下说一声。 她速度太快,碧桃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家王妃就没影儿了。 想到在房间里等了半天的湛王殿下,碧桃的腿有点软,别人不知道他们夫妻俩是什么情况,她身为沈茉冉的贴身丫头,自然是清楚的。 湛王殿下软磨硬泡两天了,今天晚上……她既得解释,还得看着,别让其他丫头钻了空子,爬上湛王殿下的床! 周湛等了很久,就是不见人进来。 身后木门吱呀一声。 “碧桃,王妃呢?” 正在想说辞的碧桃啊了一声回道:“刚,刚才司大人来了,带着王妃走了,让奴婢跟您说一声……” 沈茉冉在司一珞府上住了几天,刚回来没待够两天,又被司一珞带走了,周湛觉得自己这个夫君似乎有点多余。 “殿下您别生气,司大人脸色不对,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周湛心里呵了一声,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给司一珞再送几个男宠,省得总是来找他家王妃。 两个女人家凑在一起,能有什么事情? 他越琢磨越睡不着,喊来隐月。 “你去司府看看,司一珞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得半夜劫走王妃!” 隐月有些为难,司一珞府上的人虽然少,但是护卫一个比一个顶用,他还没踏进院子人家就能发现他,到时候他该怎么解释? 说他家殿下想王妃了? 他家殿下不嫌丢人? “是。” 但是主子有令,他只能遵从。 司一珞拿披风将沈茉冉兜头盖住,一路疾行回府,第一件事情就是吩咐项云,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隐月自然也属于任何人中的一个。 “我家殿下让我来接王妃娘娘回府。” 他被拦在门外,项云抱拳道:“我家大人吩咐了,今晚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你还是回去跟你家殿下说一声,王妃在我们府上很安全,请殿下放心。” 项云的实力隐月感受过,现在又在人家的地盘上,他打又打不过,打了还伤和气。司大人是自己人,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好,那就劳烦司大人照看好我家王妃娘娘,我这就回去禀报。” 虽然退一步不好看,但是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阿珞,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一珞身上的衣服被淋湿了,她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套干爽的换上,沈茉冉瞧着她胸前的吻痕,眼睛瞪大。 “你们玩儿得这么激烈吗?” “你把他睡了?” 她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司一珞白她一眼,叹道:“我倒是想,你不是教过我不能轻易让他得到,要欲擒故纵,先晾着他,让他欲罢不能?” 沈茉冉噗一声笑出声来,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魏赫言的表情肯定很精彩吧!” 司一珞再次抛出一个惊雷。 “我之前说瞒了你一件事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先等等,让我猜猜。” 沈茉冉止不住笑,只要想到魏赫言半路憋回去,她就佩服,她家阿珞真是个人才! “跟魏赫言有关,你之前提醒过我,他会是周湛最大的绊脚石,宦官虽然能影响皇位的继承,但却不是绝对影响,一定是他的身份有望登基……” “他是皇子?还是皇叔?” 沈茉冉终于把笑憋回去,分析道,“私生子上不得台面,没有记在族谱里,就无缘皇位,所以,他是皇叔?” “以他的年纪,正好与常年面具遮面的韩王相仿,或者是常年卧病在床的禄王,禄王与周湛一样,扮猪吃老虎?” 她猜得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第202章 禄王殁 沈茉冉在平常玩闹的时候没有正形,但她是个心细的人,总能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踏实感。 “他跟你坦白了?” 司一珞擦着头发,沈茉冉已经自觉地掀开被子钻进去,用一脸与她无关的吃瓜表情看着她。 “说了一些。” 少女还是那副模样,沈茉冉轻笑一声,掀开被子拍拍身边的位置。 “来,上来说!” …… 周湛睡不着。 夜色寒凉,周湛裹裹披风,这些年装病装久了,他已经习惯了早早地披上披风,早早地穿上冬衣。 有人相拥取暖时不觉得孤寂,那人一旦不在,他竟觉得连屋子里的空气也降到冰点。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人,习惯了女子的心口不一,习惯了她的俏皮和敏感。 “殿下睡不着吗?”谢韫瞧见他书房的灯还亮着,“正好陪老朽下棋。” “先生棋瘾又犯了……”棋盘就在榻上摆着,周湛动手沏了一壶茶提过去,“先生也睡不着吗?” 谢韫摇头否认:“是怕你睡不着,老朽才来舍命陪君子。殿下有心事,是因为王妃娘娘吗?” 周湛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情所困,也以为自己这些情感是能够割舍的。 少年不识愁滋味,总是为了这些风花雪月伤神。 “不是所有爱情都要轰轰烈烈才算爱情,爱情大多数时候是润物细无声,她能在你无知无觉之中俘获你的真心,此女不能小瞧。” “那她会背叛我吗?”周湛不敢确定,“总感觉她似乎不愿意跟我交心。” 年轻人对待情爱患得患失,有句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对方是一头猪,情浓时也怕对方被人抢走。 谢韫没想到一向聪明的周湛也会陷入这种烦恼里,被逗笑了。 “你的情敌是谁?司一珞吗?” 如果是男人,他倒是不担心,因为他们已经成亲了,沈茉冉顶着湛王妃的名号,就算是圣旨也不能从他身边抢走她,但对方若是个女人的话…… “完全就是多余,依老夫看,她们两个虽然眉来眼去,但是话中另有所指,殿下不如等等,等王妃回来时,说不定有好消息。” 他们现在虽然在困境之中,但是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有司一珞替他们打掩护,新进京城的考生的底细他们也摸了七七八八。 比起那些上蹿下跳,却为他人做嫁衣的皇子来说,至少他们得了实际的好处。 “只是你的病,要一点一点好起来了,若是能找到鬼老,会让一切更顺理成章。但是一旦你的病好了,矛头也就都指向你,曜帝认为你不是皇家子嗣,你会很难走。” 周湛也知道这个道理,无心棋局,起身打开窗子,吹了冷风,也让头脑清楚了不少。 “今年是一个坎儿,过了这个年,将会是新的开始。” 然而有很多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 内侍一路小跑着穿过繁华落尽的长廊,跪在门前,说话带着哭腔。 “禄王殿下,殁了……” 正在擦拭匕首的魏赫言动作一顿,起身道:“进宫!” 司一珞披上衣服起身点灯,沈茉冉被吵醒,听到门外的说话声,惊醒起身。上辈子的禄王在刚入冬时殁了,这辈子也是这个时间点…… “你要进宫吗?” 沈茉冉穿上衣服,司一珞已经穿戴整齐了。 “我送你回府。” 禄王辈分高,禄王殁了,周湛与她要去吊唁,禄王没有子嗣,到时候的身后事…… “禄王殿下的身后事自有礼部操办,我去并不合适,我送你回府吧。” 半夜的空气里尽是寒意,砸在脸上的雨丝凝结成冰球。禄王的消息现在才刚传到宫里,各位皇子并不知情,沈茉冉半夜回府,惊动了谢韫。 “禄王殿下殁了,稍后消息就会传到王府,殿下还是早做准备。” 这个天气,周湛是个病秧子,光守灵就能要了半条命。但是又不能不去。 “调令才刚发出去,李维连禄王殿下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谢韫除了叹气,就只剩下叹气了。 君不君,臣不臣,父子翁婿之间都要避嫌,这是个什么世道! 司一珞回想起上次在诏狱时,禄王妃对禄王的态度。 “我先去禄王府,你们收到报丧的消息再去,我怕禄王妃做傻事……” 李维只有一个独女,若是轻生,对他来说该是什么样的打击! 司一珞纵马飞奔,赶到禄王府时,府上的下人们还算平静,正在有条不紊地布置灵堂,毕竟禄王久病,大家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管家迎上来。 “你们王妃呢?” “王妃在给殿下穿衣服,大人您不能进去!” 管家没拦住司一珞,被司一珞闯到内室。禄王妃李氏穿着禄王妃的朝服,戴着朝冠,以高贵的背影对着她。 屋里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禄王妃已经帮禄王把衣服穿戴整齐,正在打理禄王的头发。 司一珞注视着她帮禄王束好稀疏的头发,戴上冠帽。 禄王面容苍白枯瘦,但是能看出来曾经的风华。他与禄王妃少年夫妻,虽然禄王殿下的身子不好,但是两人的感情很好。 禄王妃一口血吐在地上,人也向旁边摔倒,司一珞眼疾手快扶起她,伸手探上她的脉搏。 “快传太医!” “我服用的是砒霜,没救了,司大人不用费心……”禄王妃扣住她的手腕,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她,“我对不起爹爹,娘走了,我也要走,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司大人是君子,能不能偷偷的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我爹……” 信里写了什么内容,只要司一珞想知道,操作起来很简单。 “皇上已经召了李大人回京,王妃娘娘何不多等几天,等李大人进京之后,有什么话,父女之间说得更清楚!” 禄王妃苦笑道:“我等不到了……殿下说他这辈子失去了太多东西,不能再失去我,我想陪着他,虽然他这段时间总是想方设法赶我走,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我嫁给他时十五岁,夫妻十年,我怕他一个人害怕,我一个人也害怕……” 血已经止不住了,禄王妃怕弄脏衣服,挣扎着翻了个身趴在地上,伸手去拉禄王的手,满心满眼都是他。 “有殿下陪着,妾身不怕了……” 赶来的周湛和沈茉冉看到这幅场景,对视一眼,心中悲凉。 生命是脆弱的,先帝的子嗣,如今只剩下曜帝和韩王了……他们如果不反抗,会不会也是同样的下场? 第203章 歪心思 魏赫言宣了旨后,便接过管家递来的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里。 禄王的死,他表面上平静,内心却久久不能释怀。他与禄王年龄相仿,小时候在宫里,没有人在乎他时,是他带着他一起玩。 那是他短暂童年之中,唯一的光。 但是他不能给他守灵,他还要回宫复命。 余光扫过在场的侄子们,能与他感同身受的,真心为禄王的离去而伤心难过的,估计只有周湛了。 他是祭奠过去,祭奠兄长,周湛则是看到通过禄王看到自己的结局…… 他潇洒地转身离去时,正遇上戴着面具的韩王与韩王妃相携前来,韩王侧身让开位置,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 若不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谁又能想到,魏赫言就是韩王,生活在曜帝眼皮子底下的亲弟弟! 司一珞追出去,于禄王而言,他们都是外人,祭奠完了,自该离场。 剩下周家自己人。 周宸向后坐在垫子上,对着牌位打了个哈欠,伯宛清与他刚成亲,但是夫妻俩话不投机,伯宛清是正统的大家闺秀,行事规规矩矩一板一眼,被他嫌弃无趣。 伯宛清嫌弃他狂妄自大,难堪大用。 两人谁也瞧不上谁,但是家族利益捆绑,这种场合,伯宛清不得不尽到妻子的义务。悄悄扯扯他的衣袖,让他坐好。 周宸不为所动,被她拽得烦了,干脆往前扑倒在地上,捂住额头唉声道:“本王有点头晕,是不是着凉发烧了?快请太医来给本王看看……” 伯宛清嫌丢人,目光看向周湛,众所周知的病秧子都还没有晕倒,还在撑着,他一个好端端的人,竟然先装病!跪了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就算禄王殿下生前并不显赫,但是禄王殿下是长辈,在长辈的灵前装病…… 周宸就是瞧不上禄王,他母家又不显赫,岳家也不显赫,这辈子都病歪歪的,活到二十多岁就死了,没有亲儿子,还得让他来守灵? 他肯来就是给他面子了! 周昌掀了掀眼皮,他们也不想来,但是他们怕弹劾,怕言官说他们不敬长辈,周宸有一个显赫的外家,妻子又是伯阁老的孙女,有谁不长眼敢弹劾他? 周荣拧了拧眉头,呵斥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一来周宸也不会听他的,二来,他若开口,明天一定有朝臣弹劾他借着兄长的身份欺压兄弟。 文臣们最擅长舌灿莲花,把黑的说成白的,他身上不能有污点。 “弟妹,三弟的身子既然不舒服,就快些带他去客房休息吧,稍后请了太医过去给三弟看看。” 伯宛清脸色涨红,福身应是之后,扶起周宸离开灵堂。 沈茉冉瞧了瞧周湛,周湛对她摇头,因为父皇忌惮,他们在京城中的活动十分有限,今晚守灵的这些人里,有几个跟禄王叔有真感情? 天家亲情淡漠至此,他不想……后颈一阵刺痛,就像是被蚊虫咬了一口,他没放在心上,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意识被抽走,身体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沈茉冉惊慌失措中将浸了药的银针藏进袖口。 “弟妹别慌!”离得最近的周裕起身探了探周湛的鼻息,将人扶起来背上往客房走,“快让下人去请太医……” 沈茉冉哭得梨花带雨,似乎这才想起来让人去请太医。周裕将周湛放在床上之后,坐在房间里没走,瞧着一身素白的沈茉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 有句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就变得灼热起来。 沈茉冉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悄悄将解毒的香囊放在周湛鼻子底下。 “裕王殿下,太医怎么还不到?现在该怎么办?” 周湛如果死了,护国公给他留下来的人手,他是不是可以通过沈茉冉获取? 他又瞥了一眼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开口道:“七弟的身子一直这么弱吗?” 这句话意有所指,周湛的身子弱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沈茉冉心中冷笑,他这是又动歪心思了,想打她的主意。她不说话,只坐在床边抹眼泪。 下人被沈茉冉打发去请太医了,屋子里除了晕倒的湛王,就只剩下孤男寡女两个人,周裕走过去,手指帮沈茉冉抹去眼泪,端起她的下巴说道,“七弟今日被禄王叔吓着了,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弟妹该怎么办?” 沈茉冉晶莹的泪珠子砸在手心,痒痒的感觉让人心里也痒痒的。 “裕王殿下请自重,夫君病着,殿下身为夫君的兄长,不该担心夫君的身子吗?” 周裕轻笑一声,语气温柔。 “可我更担心弟妹,万一七弟将来……弟妹也会像王婶一样选择生死相随吗?” 他这句话问到点子上,死了男人算什么,她才不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有弱者才会以死逃避责任,逃避困难,她沈茉冉相信人定胜天,信奉及时行乐…… “裕王殿下是在咒夫君归西吗?” 她语气玩味,勾得周裕觉得自己有戏,说话便直白了些。 “我怎么会咒自己的亲兄弟呢……只不过我与七弟是亲兄弟,将来又要迎娶令妹,咱们的关系应该是亲上加亲才对,不管七弟未来如何,我自然是希望弟妹好好活着……” 她成亲前,周裕伪装得彬彬有礼谦谦儒雅,她成亲后,他又换了一种方式对待她,处处撩拨挑逗。 沈茉冉低头看了一眼周湛滚动的眼珠,知道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 “殿下,殿下您感觉好点了吗?” 沈茉冉握住周湛的手,掐着他的手心不让他睁开眼睛。 自己的妻子在自己的床前跟自己的兄弟拉扯不清,他要是再不睁眼,不止是墙角,家里的山墙就要被撬走了。 但是沈茉冉掐他的力气太大,他努力了几把,最后妥协了,脑袋一歪,眼皮也不再动了,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两息。 “殿下,殿下您不能有事儿啊!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 陆太医在碧桃的催促下跑得快断了气,放下药箱喘了口气,就急忙蹲坐在床前给周湛把脉。 “太医,殿下怎么样?” 陆太医把了半晌,与前几次不同,这次的脉搏虽然虚弱,但是还算正常。被碧桃没命地催,他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下终于落回去。 “无事,殿下只是气血虚弱,跪久了气血不通才会晕倒,下官开一副药方,回去吃一段时间,殿下的身子需要慢慢调理,不能操之过急……” 第204章 过继 “劳烦太医了……”沈茉冉拿了方子,“不知裕王殿下能不能帮忙抓药?夫君这边离不开人。” “多谢裕王殿下。” 将人都打发出去,周湛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径直走过来。 沈茉冉被他抵在门上,捏住下巴。 “你跟周裕又是怎么回事?盼着我死?” 病秧子哪里有半点病弱,碧桃被他的一身杀气吓到了,咕咚咽了一口吐唾沫,解释道:“殿下,我家小姐绝对没有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您要相信我家小姐!” 沈茉冉眸光狡黠,眨巴着眼睛反问道:“殿下怎么动了这么大火气?妾身只是想让殿下看清楚自己亲兄弟的真面目而已!殿下心善,对方可未必盼着您好……” 周湛不是气周裕盼着他死,而是气他还没死呢,就有人惦记着他的人! “殿下,妾身从前受的委屈,您现在体会到了吗……” 少女眼神无辜,像小鹿一样惹人怜爱,周湛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恼道:“不准用这种眼神看别人。” 碧桃捂住眼睛转过去。 “今晚我要给禄王叔守灵。” 沈茉冉点头道:“禄王叔是长辈,我们应该为他们守灵,只是你若不病一下,恐怕会引起怀疑。” 所以她才出此下策。 周湛知道她的担心,喃喃道:“总不能一辈子装病吧……” 他装了太长时间,但是眼下时机未到,他的羽翼还是太浅薄了。 沈茉冉摇了摇头,毕竟不是在自家府上,该小心隔墙有耳。 “我知道。” 他自己回去躺好,等下人端来汤药,一点一点喝完,才在沈茉冉的搀扶下再次回到灵堂。 …… “他替禄王夫妻俩守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曜帝用着早膳,魏赫言在一旁伺候,万忠在曜帝耳边耳语一番,说了什么一字不落地落入魏赫言耳朵里。 曜帝放下筷子,魏赫言接过内侍端着的茶水递过去,又拿了空杯子接了曜帝的漱口水递给内侍。 “禄王无子,他既然这么孝顺亲叔叔,不如将他过继到禄王名下。” 司一珞踩着点进来,听闻此话心中一惊,下意识去看魏赫言,只见魏赫言几不可见地对她摇头。 把准备劝谏的话咽下,她刚推举了主考官的人选,若是再开口为湛王说理,只会引来曜帝的猜忌。 曜帝像是也拿不准主意一般,继续说道,“沈相和伯阁老都过来了吧,禄王的丧事该怎么办,走,去听听他们的章程。” 司一珞退到一边,等曜帝从身边经过,落后几步与魏赫言错开。 姒海冲她眨眨眼,请她走在前面。 沈案兴和伯安已经在御书房外等着了。 “朕有意将湛王过继到禄王膝下,为禄王扶灵,延续香火,诸卿怎么看?” 沈案兴与伯安对视一眼,这个决定……明显不合适,但是沈案兴是湛王的岳丈,按理说他该避嫌。 他也确实避嫌了,侧身看着伯安问道:“不知伯阁老怎么看?” 这件事情对伯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样的话,就彻底绝了湛王殿下的争夺储君的可能,但是……周湛本就是个病秧子,他是不是过继给禄王并不影响大局。 不过,若是能过继另一位有可能争夺储君之位的成年皇子对他更有利! 揣摩着圣意,伯安斟酌道:“皇上,禄王殿下按照亲王礼下葬,礼仪繁琐,若是过继湛王殿下为丧主主理丧仪,臣担心湛王殿下的身体撑不住……” “丧仪自有礼部操持,无须他过多出面,朕只是不想让禄王府绝后……” 曜帝铁了心要把周湛推出去,伯安察觉出圣意,不死心道:“但是湛王殿下身子弱,万一……恐落人口舌。” 会说什么大家心里清楚,选了一个病恹恹随时撒手西去的儿子过继给英年早逝的弟弟,传出去并不光彩。 曜帝也正是有这个担心,毕竟因为流言,最近各个衙门的大牢里人都装满了。再抓下去就该民心动荡,国朝不稳。 “皇上若想全了这份情谊,不如另外挑选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子过继,正好可以借此告诉世人,皇上您关照兄弟,传言便可不攻自破。” 这番话说进曜帝心坎里,他有不少儿子,过继一个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人选上…… 伯安暗中瞥了沈案兴一眼,提议道:“臣觉得裕王殿下正合适。” 周裕到处拉拢朝臣,先是搭上包帆,后又搭上沈案兴,沈案兴已经有一个女儿做了王妃,另一个女儿若也做了王妃,到时候周湛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是却可以助力裕王争夺。 包帆的反叛没有连累到周裕,但是曜帝心里对周裕已经产生怀疑了。他也够狠,已经有了身孕的妻子说丢就丢,一点不顾念情分。 这样的狠人,将来会是宸王殿下的劲敌! “裕王?” 曜帝有些心动。 司一珞暗中松了口气,若是将周裕过继给禄王,那就好玩儿了。 沈案兴一眼看破伯安的心思,开口道:“臣倒是觉得贤王殿下更合适过继,既然要堵天下人的嘴,为何不挑选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呢?贤王殿下博才多学,顺妃娘娘出身尊贵。皇上若是舍得贤王殿下过继,世人定会赞皇上高义!” 还有一点,贤王也是伯安的孙女婿,虽然婚礼定在腊月举行,但是两家结亲是圣旨赐婚,沈家得了盛宠,伯安也不差! 此消彼长,两人如今势均力敌,却也针锋相对。 一直沉默的司一珞明白魏赫言为何不让她开口了,平白给自己惹了一身骚,最后还落得一个别有居心的罪名。 过继的事情迫切需要解决,曜帝抬头瞅了一眼,问道:“司卿觉得呢?” 沈案兴和伯安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司一珞顶着压力,规矩回道:“回皇上,臣觉得裕王殿下和贤王殿下各有长处,选谁过继都不影响皇上的圣名。” “你也学会拍马屁了……”曜帝失笑道,“若朕非要你选一个呢?” 司一珞内心斟酌半响,想到上一辈子周贤的结局,周贤不喜身份束缚,向往自由自在的平民生活,最后却被曜帝疑心,禁足府上,后来葬身火海之中…… 若非要选一个,她这辈子想帮帮他。 “臣也觉得贤王殿下更合适些,正如相爷所说,贤王殿下母家出身尊贵,贤王自幼饱读诗书,定然会好好供奉禄王殿下夫妇。” “老六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待在京城。”曜帝拍板道,“那就选老六过继吧,等操办完了禄王的丧仪,年底再成了亲,就让他去禄王的封地吧。” 远离京城,或许就能避免上辈子的悲剧,司一珞在努力改变上辈子的定局。 “赫言,拟旨吧。” “是。” 魏赫言动手拟好圣旨,揣着圣旨去禄王府宣旨,司一珞再次与他擦肩而过,昨晚没有追上他,今天从早朝到现在,他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皇上,臣也告退了。” 她好几天没有去衙门,今天必须回去了。 第205章 就会欺负我 “过继?” 沈茉冉心中冷笑,去看周湛的神色,周湛将密信团了团,回到灵堂,趁着无人注意时丢进烧纸钱的火盆。 “圣旨到——” 夫妻俩先一步收到消息,听到圣旨并不觉得意外,反倒是在场其他皇子的神色变了好几变,有人沉思,有人庆幸,有人在琢磨着此举背后的深意…… 周贤没有任何异议,接到圣旨时反而松了口气。 过了年就能离开京城了,对别人而言是痛苦至极的事情,对他而言却是求之不得。只是一去封地,从此非召不得进京,从此就要拜别亲人…… “我的儿……” 周贤刚接了圣旨,顺妃就带着思敏公主赶来。一道圣旨,她的儿子就变成别人的,要给别人披麻戴孝,要离开京城,不得相见…… “母妃。”周贤掀起衣摆跪了下去,“儿子不孝,不能在母妃跟前尽孝了。” “皇兄。”六七岁的思敏公主天真地问道,“他们都说以后思敏就很难见到皇兄了,为什么呀?皇兄不能进宫看我了吗?” 周贤摸着思敏公主的头顶,笑道:“以后,我可能要去封地,按照祖制,皇子们成了婚后,本来就要去封地。等思敏及笄时,皇兄一定回来……” “母妃,您要保重自己,儿子很好。” 毕竟是在禄王夫妇的灵堂前,顺妃忍着没有哭出声,只叮嘱道:“还有几个月,这几个月你多进宫看看我们……思敏,给你禄王叔和王婶磕三个头。” 小姑娘跪下磕了三个头。 “我们先回去,等大礼那天再来相送。” 亲王的丧仪隆重复杂,下葬已经是七天后了。 办一场丧仪,正常人都要累得脱一层皮,周贤忙完后就病了一场,不管禄王生前有多窝囊,身后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茉冉回想着上辈子,曜帝并没有给禄王过继的意思,有朝臣上奏书提起这件事情,被曜帝压下去了。 怎么这辈子想起来过继了? 难道就为了将他们踢出去?毕竟他最初的人选可是周湛! 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对待,他会不会难过? 沈茉冉观察着坐在身边的男人,周湛一身素白,靠着车厢闭目养神,这几天他安静得过分。 “当年嘉妃娘娘……” 沈茉冉组织语言。 “假的。” 周湛仍旧闭着眼睛,让人以为他睡着了,但是他其实没有睡,而是在想事情。他写信问过舅舅,觉明跟他母亲没有任何关系。 触碰到旁人的伤口,沈茉冉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把从他身上滑落下去的披风往上拽了拽。 周湛睁眼看她,少女抿唇对他一笑。 “舅舅说当年的事情,母妃被小人陷害,那人给了觉明护国公府的布局图,但是那天晚上,母妃不在府上,他玷污的是母妃房里的丫鬟。” “舅舅亲自追捕被他逃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流言。” 以曜帝的性子,不允许皇室有这样的污点,所以这么多年,表面上对他与其他皇子无异,实际上一直想除掉他。 沈茉冉为了缓和气氛,开口调笑道:“那你能活到这么大,确实不容易,看来妾身以后要对殿下更好一点了……” 这些破事儿,他想起来一次就觉得难受一次,哪怕心已经冷了,却还会在冰疙瘩上再淋一层冰,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觉得我很可怜?” 沈茉冉瘪嘴道:“跟阿珞比,你算哪门子可怜!你从小有护国公府的人护着,疼着爱着,从来没有为了生计操心过。” “阿珞十岁以前就帮家里干活赚钱,十岁时从军,一路拼杀到现在,一个女孩子家,比男人还强,我最崇拜的就是阿珞……” 提起司一珞,沈茉冉眼中的光芒直往外迸发,刺得周湛睁不开眼。 那点子不愉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醋意。 “那如果有一天,我与司大人同时身陷大牢,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谁?” 沈茉冉唇角扬了扬,语气轻快。 “我肯定救你呀……”周湛还没来得及窃喜,就听她语气转了个弯,“毕竟阿珞肯定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的,就算身陷大牢,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杀出去!” 沈茉冉自动忽略了上次她央求沈案兴去救司一珞的场景,她相信司一珞有办法逃出去,她只是不想逃,只是不想让魏赫言抓到把柄而已。 周湛一口气憋在胸口,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个问题,多余把自己拿出来比较。 马车进了京城,回到王府,沈茉冉在碧桃的搀扶中下了马车,立刻吩咐下人准备肩舆,将周湛连拖带拽地弄下马车,放在肩舆上。 这种戏码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湛王府的大门又要闭上几日了。 沈茉冉抓紧时间多呼吸了两口府外的新鲜空气,周湛这厮一直抓着她的衣袖,让她不得不跟着他的脚步回府。 周湛低头看着少女憋着坏笑的腮帮子,唇角勾着。 沈茉冉抬头与他对视,大门一关,她就不想装了,开始拽自己的衣袖,周湛不松手,她就暗中使劲儿。 碧桃瞧着自家两位主子之间的小动作,眼睛挪到别处,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没看见。 怎么瞧着都是一股爱情的酸臭味道,幼稚! “殿下该吃药了,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回到房间里周湛就不装了,一把将她抡到床里面,摔在柔软的被子上。 “这等粗活,自有下人去做,本王觉得不舒服,王妃还是陪本王补个觉吧!” 碧桃很有眼力劲儿地立刻退出房间,将房门一关,杵在门口守着,谁来都不能放进去。 依稀还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禄王叔才刚下葬,我们得为王叔守孝七七四十九天,你想做什么?” 沈茉冉去推他,病秧子却化身猛虎将她按在下面,冷哼道:“王妃想什么呢?本王什么也不做,就是累了,想睡一会儿……” 沈茉冉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挣扎道:“那你放开我啊!” “不放!” “你混蛋!” 沈茉冉抬脚去踢他,又被他控制住双脚。 “谁厉害?”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沈茉冉两眼泪汪汪,委屈道:“你就会欺负我……” 泪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就是不落下来,少女贝齿轻咬嘴唇,留给他一个侧脸,那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啧—— “算了,我去软塌上睡。” 等身上的压迫感消失之后,沈茉冉才擦了擦眼泪,起身笑看着他,眼神里的挑衅让周湛差点又折返回来。 每次的较量,她都能拿捏住他,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夫纲不振了! 第206章 见情郎 沈茉冉发现周湛这个人还挺有趣的,说他有心机,在人情世故上,又单纯得可以,连周裕那样算计他的人,他都能生出一丝慈善之心。 说他没有心机,他从小费尽心思装病,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咪咪地谋划着皇位。 沈茉冉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帐子,心软了。轻声唤道:“殿下,您还是来床上睡吧……” 话音未落,周湛已经脱了鞋跳上床,速度快到她一双眼睛睁大都没看清。 她心里呸了一声,果然,男人不能心疼,蹬鼻子上脸! 某人的手开始在她身上不老实,她气恼道:“还得守孝呢!” 周湛不要脸道:“禄王叔无子,原本需要我们这些侄子守孝,父皇这不是把六哥过继给禄王叔了嘛,六哥守就行了……” 沈茉冉一脚踢在他身上,作势要把他踹下床。 “再怎么说,长辈刚刚下葬,也不是现在寻欢作乐……” 周湛将她的衣裳扒开,揽着她纤细的腰身说道:“谁说要寻欢作乐了,只是补个觉,快睡吧……” 沈茉冉低头瞧着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郁闷了一会儿,这让她怎么睡? 狗男人! 平静的生活过得飞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屋外刮来的风开始刺脸,光秃秃的树枝上也只剩下麻雀,时不时落在院子里,捡起一枚两枚草籽,有人过来,又立刻飞回树枝上。 隐月将一封信递进来。 屋里已经生了暖炉,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在冷风中吹久了的隐月流了两行鼻涕。 周湛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高领长袍,外面还披了一件毛茸茸的狐狸领披风,像极了这辈子才转世投胎成人的白狐狸。 沈茉冉剥着一个橘子,抬头看了一眼问道:“是阿珞来的信吗?” 隐月犹豫了一瞬,回道:“是征西大将军的信。” 护国公常建? “舅舅的信?” 周湛放下茶杯,当着沈茉冉的面将信打开,沈茉冉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西边的游牧民族这些年不敢侵犯我朝领土,舅舅已经向皇上请旨,请求过完年以后回京一趟。” 周湛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常建,他是真的高兴。 “舅舅跟谢先生也有很多年没见了,记得跟谢先生也说一声。” 谢韫进京只是为了看他,小住了几天就又离开了,隐月得亲自跑一趟,正好也进入腊月了,顺便把年礼送去。 沈茉冉抿着茶水发呆,不知不觉已经进入腊月了,从九月底禄王殁了以后,他们就没有再出过门,期间只杜氏上门来看过她两次,沈案兴从未问过一句周湛的病情。 他现在估计正一心一意给周裕铺路。 临近年关,各个衙门都很忙,司一珞也很久没来了,派人去府上问,她也经常不回去,住在衙门里处理公务。 “在想什么?”周湛发现了她在发呆,凑过去在她跟前,“咱们大婚时,舅舅没来得及赶回来,这次正好趁机拜见。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你说谁丑呢!”沈茉冉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我是在想,征西将军府上有没有与你年龄相仿的表妹。”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上辈子常建一直在西边没回来,她倒是不太了解。 周湛拧眉道:“我也不太清楚,毕竟为了避嫌,很多年没有通过书信,小时候去舅舅府上,倒是有见过几个姊妹,但是我已经忘了她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了……” “无端问起这些做什么?” 沈茉冉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有点腻,想出去走走。 “没事,在府上呆得有点闷,我出去走走。” 沈茉冉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逛过街了,现在想约个人一起逛街也算是奢侈。 司一珞忙得脚不沾地,她又没有其他朋友,不对脾气的人,她又不想应付。 “我陪你去。” 周湛从柜子里拿了同款披风给她披上,沈茉冉劝道:“一进入腊月,京城里的闲人就多,你身子弱,还是不要出门了。” 瞧不起谁呢? 周湛一根眉毛竖起来,温情道:“陪着王妃逛街的力气还是有的。” 临时出门,也没怎么准备,带上几个护卫丫鬟就出发了。 主街上车来车往,宽敞的马路也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沈茉冉瞧见胭脂铺,不过中间隔了两辆马车过不去。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跟碧桃进去看看。街上人多,殿下就不要下车了,妾身自己能行。” 周湛瞧了瞧街上的人潮,叮嘱道:“那你小心些。” 胭脂铺就在眼皮子前面,能有什么不放心……沈茉冉笑着应了声是,下车走进去。 隔了一会儿还没出来,周湛准备打发隐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被红英取笑道:“殿下,您太不了解女子,胭脂水粉要挑选适合自己的,可不是买了东西就走……” 正说着话,沈茉冉与碧桃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胭脂铺出来,两人脑袋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谈论什么,忽然一个人从不远处的马车顶上跳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钻进旁边的马车底,一溜烟窜进旁边的小巷子里不见了。 沈茉冉脚下踩空,惊呼一声拉着碧桃两人一起向前摔去。 周湛惊了一身冷汗,电光火石之间,一条人影凭空出现,一只手臂揽在沈茉冉腰间帮她稳住失去平衡的身体,另一只手拽了一把碧桃,潇洒利落地将人扶起来,还能腾出功夫接住被两人扔到半空的胭脂盒。 “小心一点。” 碧桃捂住嘴巴,兴奋难以抑制。 “司大人!能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确定沈茉冉站好了,司一珞松开手,朝着下了马车的周湛抱拳见礼。 “司大人为何会在此处?” 司一珞看了看攒动的人潮,叹道:“回府的路上瞧见一个小贼,正准备顺手抓了,没想到遇上你们。” 抓贼本该是五成兵马司的事儿,司一珞是正好遇见,没想到还失了手,传出去多少有点丢人。 “那你等会儿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陪我们用个晚膳呗,前面就是探春楼,想吃什么我请客!” 司一珞赶这么急回府是因为,她虽然答应了魏赫言每天晚上用晚膳,但是两人私底下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每次在宫里都是匆匆一瞥,被各种事情岔开。 今天晚上难得两人都有空。 司一珞稍一犹豫,沈茉冉就从她的表情中看出情报。 “怎么,今晚要去见情郎?”她眼珠子一转,笑道,“要不,我们跟着你去蹭饭?你说魏赫言会不会把我们赶出来?” 第207章 往哪里躲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司一珞开口道:“先去我府上。” 沈茉冉眉开眼笑,给她抛了一个飞吻,爬上马车吩咐掉头。 为了司一珞,街也不逛了,还当街给她飞吻……周湛琢磨着自家王妃此举的深意,自嘲一叹。 虽然谢先生说他不该纠结此事,但是……他发现自己的涵养在那一刻有濒临崩溃的痕迹。 司一珞赶到提督府,心说邀请湛王夫妇一起用晚膳这件事情,她至少得先跟魏赫言说一声。 但是她又怵,毕竟上次她算计了魏赫言,又这么长时间没见,她也不敢确定他愿不愿意见周湛和沈茉冉。 “司大人,督主在望月楼等您,您既然来了,就快些进去吧!” 姒海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司一珞搓搓鼻子,决定把他卖了。 “姒海,麻烦你跟督主说一声,今晚有客人。” 姒海眨巴着眼睛,没明白她说的客人是谁。 “你只管通报,后果我担着。” 姒海脸上这才转了笑意。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司大人您放心,奴才这就进去禀报!” 司一珞嗯了一声回府,稍微收拾了一下,只带着周湛和沈茉冉从后门乘了马车出门。 绕到提督府后门,姒海瞧见她身后的人时,将她往前拽了拽,小声提醒道:“督主好像有点不高兴,不过也没说什么。” 说完抛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这种场面,换成是他,绝对要抱着自家督主的膝盖先哭诉一番,下场估计就是被督主一脚踹出去。 换成司大人,督主估计不舍得踹,但是会生闷气啊! 他家督主还十分难哄,所以,自求多福吧! 姒海带着他们往望月楼相反的方向走去,招待客人自然不能在望月楼,他们被带到了一处隐秘的院子,姒海停在门口示意他们进去。 这个阵仗,司一珞摇头轻笑。 魏赫言背着手站在窗口,沈茉冉跟周湛不敢托大,几乎是同时开口。 “督主……” “王叔……”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司一珞问沈茉冉:“你没跟他说?” 魏赫言转过身来看她。 “你跟她说了?” 周湛疑惑道:“说什么?” 他被自家王妃那一声王叔喊懵了,饶是他自认见识过无数风浪,还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得眼冒金星。 王叔,哪一个王叔? 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了,盘子底下还放了暖炉,保证饭菜不会凉。 魏赫言冲司一珞伸手。 “过来。” 司一珞抿抿嘴唇,走上前去,被他牵着手。 周湛惊讶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不停眨巴着眼睛,无辜的模样让沈茉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郑重地对着魏赫言福身道:“见过韩王叔,王婶。” 司一珞被她那一声王婶喊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手用力向外退,想摆脱魏赫言的钳制。但是魏赫言却十分受用,脸上挂了笑。 “来都来了,坐下吃饭吧。” 他没有否认,周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怪我,因为禄王叔的事情,忘了告诉殿下。”沈茉冉接过话茬,简单解释道,“韩王叔小时候为了生存,跟宫里的小太监换了身份,殿下只需要知道眼前这位,是真正的韩王。” 周湛恍然大悟,重新打量魏赫言,怪不得他在皇子面前总是高高在上,除了手中的权势之外,他的身份,也不需要对他们太客气。 “王叔……” 周湛补了个礼,魏赫言动手为司一珞抄了一块子东坡肉,这才开口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见外,吃饭吧。” 司一珞怕两人拘束,动手给沈茉冉抄了一筷子小酥肉。 魏赫言夹菜的动作一顿,想起前几次在一起吃饭时的场景,她似乎对湛王妃比对他好…… “阿珞你也吃。” 沈茉冉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挑了司一珞喜欢吃的菜,一股脑放进她碗里。 周湛和魏赫言对视一眼,魏赫言放下筷子,司一珞碗里已经满了,看来用不上他了。周湛怕他生气,在沈茉冉碗里放了一块儿素牛肉,含情脉脉地提醒她注意影响。 沈茉冉察觉到气氛不对,缓和道:“第一次上门,王婶怕我们拘束,这才多照顾了几分,王叔不介意吧。” 魏赫言捏起酒杯,周湛立刻跟上,两个男人酒杯隔空一碰,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都不用客气,否则菜就凉了。” 司一珞招呼着两人吃菜,魏赫言眯着眼瞥她,倒有点夫唱妇随的味道了。 就他这个样子,绝对是动情了,沈茉冉对司一珞眨眨眼睛。司一珞知道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魏赫言,又瞥了一眼周湛。 这顿饭,除了沈茉冉之外,大家吃得各怀心事。 周湛在想这顿饭背后的含义,是不是魏赫言肯站在他们这边,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刚吃完饭,沈茉冉就拽他的衣袖。 “王叔,今晚多有打搅,我们先告退了。” 魏赫言对她的识趣儿很满意,他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周湛的异常之处,旁人不清楚,他多少也是能猜到一些的。直到司一珞表明立场支持他,他就知道周湛的病是装的。 要追媳妇,自然要把对方身边的人调查清楚,至少目前周湛还是值得信任的。 “我送你们。” 司一珞放下筷子,被魏赫言抓住手腕。 “让姒海去。” 沈茉冉笑道:“没事没事,阿珞,你今晚跟王叔好好说说话,我们回头再见!” 司一珞这次可算是被魏赫言抓住尾巴了,带周湛来就是试探,拆穿身份试探他是不是会真心帮她。 攥在手腕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司一珞拧眉道:“再捏骨头就碎了。” 魏赫言瞧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啧了一声。 “还以为你没有良心,连疼都不知道了呢……” 怎么听他的语气,自己才是那个负心汉呢? 司一珞举起手腕,腕上一圈青紫。 魏赫言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让本督帮你,你不需要付出点什么吗?比如……以身相许?” “否则本督凭什么帮你?” 司一珞耳垂滚烫。 “督主想要什么?” 她这是明知故问,魏赫言笑出声,张嘴在她耳垂咬了一口,司一珞感觉到自己头顶的碎发似乎竖起来了。 “难道在督主眼里,下官可以被当成权益交换的筹码吗?” 对她的反咬一口,魏赫言吃笑道:“现在学会撒娇了……有进步,让本督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本督看你这次还想往哪里躲……” 耳畔的热气让司一珞半边身子发麻,她虽然脸红,却没想躲。 第208章 胎记 “你没想过恢复身份吗?” 魏赫言嗅着她头发上的香味,答得漫不经心。 “世事无常,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她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但是也不敢肯定上辈子就是他赢了。未来的路还很漫长。 “你明天休沐吗?” 司一珞嗯了一声,听他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明天告假……带你去一个地方。” “督主,马车已经备好了。” 司一珞好奇道:“要去哪儿?” 魏赫言用披风将她裹严实,只带了姒海。 “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出城。车厢里光线很暗,魏赫言抓着她的手,像握着一只暖炉,不一会儿她身上就出了汗。 “督主,到了。” 风太冷,姒海在外面赶车,冻得嘴唇发僵,说话说不太清楚。两人下了马车,是一处别院,别院里的空气似乎不怎么凉。 “冬天适合泡汤泉,我让姒海在此处买了一处院子。” 姒海咧嘴笑着。 “督主,奴才身上都快冻僵了……” 魏赫言大发慈悲,抬脚一踹。 “滚吧。” “哎!” 姒海一溜烟蹿没影,司一珞瞅了一圈,没看见一个下人。 “这里没人,放心吧。” 司一珞咳嗽一声,跟他进去。 魏赫言带她来到一处雅间,帮她取下披风,叮嘱道:“里面准备的有衣服,你进去吧。” 司一珞推开半扇门,雅间里云雾缭绕,热气扑鼻,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四周,确实没有任何人的呼吸声。 真的没人? 魏赫言目送她进门,动手帮她关上房门,一直到身体泡进温暖的水中时,司一珞还有点不可置信。 这厮平常总找机会占便宜,怎么今天突然矜持起来了? 水面上飘着花瓣,寒冬腊月,新鲜的花瓣铺在水面上,白玉砌好的温泉池上放着切好的瓜果葡萄。 淡黄的蜜瓜瓜瓤清甜可口,司一珞感慨了一声,她这一口下去,得吃下多少前线将士一日的口粮…… 温泉虽好,却也不能多泡,泡了会儿,司一珞就从泉水中起身,取下屏风上挂着的衣服换上,披头散发开门出去。 买这处院子就只为了冬日里偶尔来泡个温泉…… “司大人这边请。”姒海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神秘兮兮地说道,“督主给您准备了惊喜。” 今天晚上的气氛有些奇怪,司一珞拧眉。 姒海一句话也不多说,带着她往前。 正堂里灯火通明,满目大红色,装扮得跟喜堂一样……等等,喜堂? 司一珞眼前一花,定睛看去,只见魏赫言长身玉立,一袭火红的喜服将他衬得面如冠玉,身上的阴柔与邪气散去不少……只除了那双像狐狸精一样勾人的眼睛。 他要娶她? 司一珞怔住了。 “司大人,奴才伺候您更衣。” 姒海端起托盘,上面放着的是正统的凤冠霞帔。大周朝允许平民女子成婚时戴凤冠,魏赫言竟然为她准备了凤冠…… 少女无声无息地擦了擦眼角,心里最后的不确信,在他给够安全感时,变得无比确信。 这辈子和上辈子,是不同的。 “司大人这边请。” 嫁衣轻薄绵软,花纹繁复,剪裁合体。司一珞看着镜中的自己,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穿上嫁衣。 “奴才帮您梳头。”姒海侍弄着她的头发,镜子里映出他快咧到耳根的嘴巴,“奴才祝您跟督主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您别介意,督主为了这场婚礼准备了很长时间,虽然简单,却是督主的心意。” “督主不想委屈您。” 红盖头盖住视线,下一瞬,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司一珞觉得没有一个宾客的正厅热闹非凡。 姒海扬声道:“一拜天地——” 身边的人扶着她跪下,对着暗黑的夜空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魏赫言和她的高堂都在天上,今晚没有星星,但却有一片纯白的冰晶飘进正厅,落在司一珞肩头,那或许是老天对他们的祝福。 魏赫言侧头看她,唇角一直勾着笑意,他想要的,只能是他的,梦今晚就要实现。 身边的女子冲淡了那些年的孤寂和黑暗,她是上天派到他身边,陪他走过剩下的人生。 “夫妻对拜——” 虽无明媒正娶,但是从此,他们就是夫妻了……盖头下的司一珞觉得这辈子的自己一直在做梦,她不是个好人,魏赫言也不是好人,这份福报,她要付出更多来让自己享受得心安理得。 “礼成——” 姒海悄然退下。 喜房内,盖头下有限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靴子,司一珞的心脏突然砰砰地跳动起来,开始紧张。 魏赫言掀开盖头,少女水润的眸子含笑看着他,他轻笑一声,倒了两杯酒。 “司一珞……一直没问过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 嫁……她上辈子等了十年,这辈子又六年整了,这个字,她从来没敢奢望。 “愿意。” 男人俊逸的脸上喜色藏不住,狐狸似的眼睛里映出的人是她,满眼都是她。 “时间不早了,早点安置吧。” 司一珞羞红脸,动手除了他身上的衣衫,便不敢再看了。魏赫言帮她取下凤冠,剪了一撮头发与自己的绑在一起,塞进荷包里。 结发夫妻…… 红纱帐下,男女十指紧扣,缠绵悱恻的吻一路往下,落在她胸前的疤痕上停留…… “很美。” 她身上除了这两枚梅花烙印,还有许多疤痕,有自己练武时磕碰的疤痕,还有在前线受过伤的疤痕。 这些疤痕,见证了她这辈子的功绩。 也让他心疼。 司一珞记得他身上有一个胎记,在心口的位置,那个胎记还十分好看,是一枚同心锁的样子,血红色的。 “你胸口的胎记呢?” 她在他身上上下检查,恍惚想起前几次,也没有发现那枚胎记。 “什么胎记?”魏赫言疑惑道,“我身上没有胎记,你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会错呢……” 司一珞回想着上辈子,有一次她有要事禀报,闯进他的房间,当时他正在洗澡,她一眼就看到他胸口的那枚胎记! 以前她没有留意,只那一次,她看到那枚胎记时,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蠢蠢欲动,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没找到那枚胎记,她的表情有些失落,回忆着到底是哪里的问题,从前的她贴身伺候魏赫言,为何没有留意到那枚胎记? 为什么只在那次,她才突然发现? 魏赫言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你确定,那枚胎记在我身上长着?不是其他男人?” 司一珞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脸与胎记的主人重合,仍旧是这张脸,她很确定,从始至终,在她心里的一直都是他。 但是为什么…… 心突然开始绞痛,毫无预兆,魏赫言以为她在拖延时间。 第209章 早有企 “司一珞,你只能是我的!” 他的吻从温柔缱绻到霸道热烈,司一珞觉得他一靠近,那种绞痛感便少了几分,试着回应他,却让他的吻更加霸道。 “不准想别的男人!上辈子的魏赫言也不行!” 他在她耳边警告着,司一珞哭笑不得,自己吃自己的醋…… “他欺负我……”司一珞学着他吹了口气,声音柔媚,“夫君,帮我报仇。” 热血全部涌向脑袋,魏赫言总算是明白了那些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为什么会栽在女人身上,司一珞若要杀他,他此时只怕也会乖乖就范。 “我替你咒他……” 失落感被冲淡,他连呼吸都是灼热的,司一珞翻身占据主导,手指从他脸颊上划过,落到喉结处,继续向下…… 他的皮肤上肉眼可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指划过的皮肤在轻微战栗着。 男人的喉结不住滚动,做出吞咽的动作,他想……少女扯过散落在床畔的腰带将他的双手捆住按在头顶,报仇似的捏起他的下巴。 “督主这是勾引本官吗?” 魏赫言口干舌燥,恨不得立刻将她拆吃入腹。 她手上的力道不小,捏得他眼睛里涌上泪意,眸光变得水润可怜。 “丫头,你明天不想出门了吧……” 真当他没有能力反抗吗? 连威胁人的话都显得没有震慑力,司一珞心满意足,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在他反客为主之前立刻撤退。 他眸中的泪意让他看起来更有风情,司一珞的燥火被勾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魏赫言心里的那根弦绷断了,危险的气息靠近,挣脱开束缚,将她扯过来。 “这些招式你跟谁学的?” 司一珞眨巴着眼睛,脑海中回荡着沈茉冉的话,要让男人欲罢不能的方法就是撩拨,撩拨完了就跑,在适当的时候,再示个弱…… “我错了。” 她是个好徒弟,魏赫言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却也不舍得伤她。 “第一次,会有点疼。” 他隐忍克制,神情认真。 司一珞微微放松。 红烛烧了一夜,夜晚寂静,第二天开门才发现门前积了厚厚一层雪,银装素裹,一夜之间,天地变了个颜色。 姒海拉开屋门,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昨天晚上是他这些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晚,解决了督主的终身大事,他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这雪真好看!” 姒海瞧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悄悄走过去,附耳上去听动静。 魏赫言拉开房门,冷眼看着他。 被抓了个正着的姒海尴尬笑着解释道:“督主您听奴才解释,奴才不是故意偷听,奴才是想看看您起床了没,好给您和司大人安排早膳!” “等着你做饭,黄花菜都凉了!” 面对自家督主鄙夷的眼神,姒海恬不知耻地跟上来,眼睛往屋子里瞧了一圈。 “怎么没瞧见司大人?” “吃饭啦!”司一珞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我做了早膳,姒海留下来一起吃吧。” 院子里虽然没有伺候的下人,但是厨房的食材应有尽有,司一珞随便熬了点鱼粥,做了几样点心。 姒海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被魏赫言瞪了一眼,迎上去。 “奴才来,奴才来,司大人辛苦!” 他又在心里加了一句,伺候完他家督主,还得早起做饭,他家督主不是人,根本不懂怜香惜玉! 人家姑娘跟着他家督主,图什么啊! 司一珞脸上带着少女娇羞,姒海在宫里多年,一眼就看出来,自家督主昨天晚上跟司大人是成了事儿的,他就更高兴了。 他家督主一脸餍足的表情……以后他的好日子要来了! “奴才不饿,奴才先去扫雪,等会儿自己去厨房下碗面吃,两位主子慢用!” 当着姒海的面,司一珞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魏赫言的真实身份,到现在还瞒着他,不知道他知道那天会是什么表情。 魏赫言将她捞在怀里。 “吃饭吧。” 他舀起一勺粥,吹凉喂到她嘴边。 司一珞觉得矫情。 “我自己来。” “先吃了这一口。” 司一珞拗不过他,咬着勺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饭量大,看着她吃饭,魏赫言也多吃了不少。 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魏赫言轻咳一声,开口道:“前面的山谷里有一片梅林,我们出去走走。” 关于两人一起出门这件事情,司一珞有些担心,怕遇上熟人或者是政敌,怕被人撞破,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魏赫言完全不担心,凑在她耳边解释道:“放心,这一块儿山头都是我的。” 司一珞再次刷新了对他的认识,他手里有钱有权,置办下的这些私产,连她都不知道! “你有多少私产是我不知道的?” 魏赫言长舒了一口气,叹道:“那就多了……” 司一珞在他胸口锤了一拳,他勾着眼睛笑道:“以后这些私产也是你的。” 魏赫言取来披风,给她系上,自觉地伸手拉住她。 脚踩在雪上咯吱响,四周群山环抱,只有这一处院子,下了一夜雪,院前留下了他们两个的脚印。 司一珞落后他半步,踩在他的脚印上,很像小时候父亲带着她玩儿雪。踩着脚印让她觉得窃喜,回过神来才发现,童真这个词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魏赫言眼神宠溺。 那处山谷并不远,大概走了两刻钟多一点,就看见了在雪白的世界中盛放的红梅。被雪覆盖的红色花瓣宛若娇羞的新娘,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 风花雪月……司一珞脑海里蹦出这个词。 回头去看魏赫言时轻笑出声。 有谁能想到,他们两个让人讨厌的互相看不顺眼的奸佞头子,如今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赏梅看雪? “前面有个观景亭,我们过去坐坐。” 观景亭坐落在梅林深处,亭中备好了炉子和炭火,石桌上还有一坛未开封的酒。 这些都是提前备下的。 “魏赫言,你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了今天?” 对她来说,一切都很突然,但是他准备充足,明显是早就有企图。 他的名字从她口中喊出来,似带了魔力一般。从前她大部分时候对他恭敬,偶尔生气时直呼他的大名,原来她不生气时喊他的名字这般动听。 “乖,喊夫君。” 司一珞老脸一红,昨天晚上她是故意刺激他才喊了那么一次,清醒时再让她喊,她能喊出来才怪! “督主要喝酒吗?下官帮您温。” 魏赫言早就习惯了她翻脸不认人,反正此处也没有别人,他干脆将人揽在怀里,紧紧贴着,语带诱惑:“司大人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再次化身豺狼,扑倒我这头小绵羊……” 第210章 话本里磕老公和闺蜜的糖 “下雪了……” 沈茉冉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望着皑皑白雪发呆。 下雪时的冷与冬日里的干冷大不相同,冷得让人很舒适,也很清醒。寒意透过衣裳侵入皮肤,沈茉冉却想把这份清醒保持得更久一些。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小心着凉。” 周湛将她裹在厚厚的披风里,揽入怀中,一起站在屋檐下看雪。 “我寄白雪三千片,君报红豆应以双。” 他忽而念了句情诗,沈茉冉回头,才发现他站直似乎比自己高了一头。 “病秧子长这么高,不会暴露吗?” 他身上的破绽太多,根本不可能瞒得住枕边人,所以如今的湛王府,只有她一个正妃,没有通房丫头和乱七八糟的女人。 “你以后会有其他女人吗?” 自从常建送来那封信之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嘉妃娘娘早就逝去,他们舅甥之间又多年不怎么联系,双方若想没有芥蒂的合作,唯有重新联姻。 意味着以后他身边,不止她一个。 周裕有很多女人,上辈子的她从难以接受到最后的麻木。明明知道男人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她还是想问一句。 “不知道,或许吧。” 未来的事情,周湛也不敢确信,所以此时无法给出一个保证,他怕自己做不到,提前承诺,反而更加伤人。 少女水润的眸子里并没有失望,而是极为平静的嗯了一声,既不纠缠,也不哀怨,平静得让他觉得有些窒息。 “外面冷,殿下身子弱,我们回房间吧。” 周湛观察着她的神色,与平常无异,但是他的心还提在半空。 “我……” 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男人自古三妻四妾,将婚姻视作联姻,他若要走这条路,联姻……只怕是势在必行。 他一直提着心,时不时就要观察她的神色,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伤了她的心。 但是沈茉冉围着火炉,捧着一本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点评一番。 “写话本的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没见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随随便便就进到正三品的官员家中,还恰好见证了小贼玷污小姐的一幕,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 “白日做梦也不敢这么写!” 偏生开了春就科考,京城最近读书人正多,大家最爱看的还是这种一夜飞上枝头的话本。 沈茉冉为了打发时间,让碧桃去集市上将最畅销的话本全买回来了。 她返回去看了一眼封面,嗯书名就叫《状元救美记》,看来这个书生最后还考上状元了……那倒是跟官家小姐挺配。 她没了看下去的兴致,在一堆话本里翻了翻,挑了一本《侠女传》,翻开看了两眼,发现还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书生的发妻是一个江湖侠女,随着他进京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多年前被仇家偷走的富家千金。 接下来一夜之间从穷书生变成豪门女婿,嗯,白日梦做得不错。 碧桃剥了橘子递给她。 “王妃,歇歇眼睛吧。” 沈茉冉吃着橘子,眼神瞥见周湛,眼珠子一转,打了个响指。 “怎么就没人写病娇公子系列的?病娇公子爱上天真小丫鬟,却被家里反对,强行拆散……又虐又惨,肯定赚足同情,赚足眼泪!” “或者是病娇公子被霸道女飞贼劫掠……女强男弱,那个画面,想想就很可以啊!” 说到激动处,她一拍手掌。 “放着阿珞这么好的素材不用,多可惜啊!要是把魏督主的人设换换,换成个病娇阴险的小白脸,或者是换成个病弱世子,肯定很有看点!” 碧桃觉得不太靠谱,问道:“为什么非得是女强男弱啊?” 沈茉冉鄙夷道:“市面上的话本都是穷书生写的,还是没什么本事的穷书生,只有这些人才会天天想着一夜暴富,靠娶个女人就能一夜发达,你没发现他们笔下的女主角都是官家小姐吗?” “这些话本子若是传到了后宅,那些没出过门,没什么见识的大家闺秀很容易三言两语就被骗了。” “我要写一个扭转大家观念的话本,告诉大家女人要自立自强,不能被男人轻易哄骗……” “碧桃,去准备笔墨纸砚!” 碧桃懵懵懂懂地出去准备笔墨纸砚,周湛托着下巴看着她,问道:“就算要扭转观念,也不一定非要女强男弱,势均力敌更好一点。” 沈茉冉这才想起来他也在房间里,啊了一声,脱口而出。 “可我就喜欢这样啊……”自知失言,她急忙改口,“我就喜欢阿珞那样的女子,你瞧她喜欢谁不好,偏喜欢魏督主,他们两个倒是势均力敌了,不是你想杀我,就是我想杀你。走到现在这一步委实不容易。” “所以啊,为了少受点磨难,我还是在话本里给女主角安排一个省心的吧……” “你要写话本?” 周湛音调扬高,沈茉冉嗯了一声,兴冲冲地说道:“打发时间嘛……” 她能说她是见财起意,从一个小小的话本之中发现了新商机,等她披上马甲,还不得大杀四方! 瞧着她的兴奋劲儿,看来是真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周湛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写就写吧,她不生气就行。 沈茉冉咬着笔杆,等碧桃研好墨,提笔在白纸上落下第一行字。 周湛抽空去跟苏木见了个面,说了些朝中局势,两人下棋品茗直到天黑。 “留下来用晚膳吧。” 苏木晚上还有个饭局。 “属下如今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年底交际应酬多,多谢殿下好意。” 朝中如今缺编严重,各部门正在筛选替补官员,年底回京述职的外官一回京城就到处活动,必要的不必要的应酬一堆。 “那我就不留你了。” 苏木裹紧披风踏进夜色中,周湛回到卧房,满屋子墨水味儿。 碧桃把沈茉冉刚写好的一张放到桌上晾着,长缨和红英正在一张一张将墨迹晾干的按照顺序收起来。 两人一边看着一边捂嘴偷笑。 “拿过来我看看。” 长缨和红英两人都会武功,却没发现他什么时候站在她们身后,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殿,殿下……” 周湛将她们手中的底稿拿走,坐在灯下一张一张看下去。 第一回,美救英雄…… 身怀绝症的病弱公子去寺庙上香,被强盗抢劫……怎么跟他当初在径山寺的经历有点像? 不同的是,救病弱公子的是朝廷钦封的女千户…… 第211章 能干 朝廷唯一的女官就是司一珞,话本里的身份虽然降了五六级,但是观众的第一感觉,话本里的女主角就是她。 病弱公子……身份只是个侍郎之子,倒是跟他扯不上关系,但是这个剧情莫名很熟悉。 继续往下看。 第二回,再救英雄。 周湛:“……” 第三回,病弱公子赖上我…… 从这里开始,故事的走向就不同了,可能只是巧合吧,周湛松了口气,不过后面的剧情是什么,他觉得心痒痒的。 沈茉冉揉揉酸胀的手腕,长舒了一口气,吩咐道:“长缨你明天走一趟,把前三回送到书店,看看有没有掌柜愿意收!要是有人看中,再找我谈价钱。” 周湛皱皱眉头,开口说道:“你若是缺钱,只管去库房支取就是,库房的钥匙不是一直都在你手上?” 堂堂王妃靠写话本赚钱,万一传出去……他还要脸。 沈茉冉笑道:“殿下这就不懂了,不要小瞧话本的影响,偌大的盛京城,只有少数人身份高贵,看不上这些东西。但是话本和戏本在民间受众很广,有些东西用嘴巴用朝廷的公文去解释,不如写成话本,让大家自己去评判。” “故事更能让人感同身受,妾身这本书只是试水,若是打出名气,以后产生的影响绝对是无法估量的。” 周湛不知道她打什么算盘,一本讲情爱的话本,能有多大价值? 沈茉冉知道他没明白,她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曜帝之所以至今仍旧背负着杀父弑君的罪名,就在于他的解释只有公文和欺压,百姓们自然不信。 但若是用话本把他当年的无奈写成故事呢? 占了嫡子的名头,却被庶子欺压,母后被后宫争斗连累香消玉殒,父亲却要扶持小妾当正房,小妾的儿子一跃成为嫡子,继承家业…… 不管真假,这个故事写出来绝对能让所有人都同情嫡子,进而也就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 都是被逼的,若再不反抗,不仅保不住家产,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 假的说的人多了,大家便都信了。 她与司一珞都不是好人,万一……有一天用上了呢! 她要给自己再留一条后路。 给自己的行为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一点也不心虚了。 “饿了,碧桃,吩咐厨房准备的食材准备好了吗?” 这么寒冷的冬天,当然要吃涮锅啦,牛骨熬的锅底从下午就开始准备,周湛饮食清淡,她以前的饮食与他差不多,后来跟司一珞越来越靠近了,喜欢吃重口味的东西。 “早就准备好了!”碧桃收拾着桌子,“厨房都问了好几遍了,这不是看您写得认真,奴婢不敢打搅嘛!” 沈茉冉抚着闹意见的五脏庙,语气娇俏。 “殿下,妾身准备了鸳鸯锅,一边是牛油辣锅,一边是清汤锅,您不介意吧?” “锅子味道大,咱们去隔壁吃。” 司一珞还不知道沈茉冉把她写进了话本里,晚行的山路并不好走,雪天路滑,浪漫的下场就是他们的马车半路抛锚了。 天已经黑透了,路上也没有行人,姒海心急道:“督主,奴才现在回京叫人来。”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这趟出城没有用提督府那架奢华夸张的马车,只是一辆不起眼的青灰色马车。 马车的后轮子轴断了。 司一珞下车看了一眼,问道:“有绳子吗?” 姒海摇头,他们这辆马车空间太小,里面什么都没放。 因着积雪,即使是夜里也能视物,司一珞在雪丛中瞅了一圈,扒开一处,拿匕首割了一捆被雪浸湿的白茅草。 “帮我多割一点白茅。” 姒海哦了一声,徒手扒开雪堆,雪堆下面埋着一大片这种草,他用手试了试拔不出来,便学着她用刀子割。 这个时候的白茅草早就枯萎了,但是又被雪水浸泡,异常柔韧,可以辫草绳。 姒海动作很快,司一珞很快就辫好了一节,然后她从旁边的树上砍了一支小臂粗的树枝,拿着草绳钻进车底,不一会儿钻出来,拿雪搓搓手上的泥污。 “修好了,可以走了。” 姒海弯腰将脑袋钻进车底,看到断了的轮轴被她绑得结结实实,他没忍住佩服。 “司大人真能干!” 司一珞重新上车,魏赫言有些犹豫。 “马车能承受住我们三个人的重量吗?” 他从小生活在宫里,估计没见过这个操作,司一珞解释道:“放心吧,以前在军中时,运送粮草的马车轮轴断了,我们都是这么处理的,几百上千斤的粮草能撑住,撑到我们回京应该没有问题。” 关键时候,他一个大男人还不如女人顶用,魏赫言搓搓鼻子,爬上马车。 “回去就把这辆马车换了!” 他不能对自己发火,便将火气撒在马车上,阴恻恻的语气让姒海后背的汗毛竖了竖,他家督主可不仅仅是想换掉这辆马车,估计是想把看管这辆马车的下人一起换了! 在提督府办了错事儿的下人的下场……他再次抖了抖。 只听马车里的女声柔声劝道:“修修就好了,这辆马车还好好的,穷人家的东西大多都是修修补补,坚持一年又一年,实在没有法子,才会换掉。” “督主铺了这么大的摊子,平常能节俭还是节俭一点吧。” 魏赫言的衣服破了从来不修补,都是直接扔掉,生活极度奢侈。 这让一向节俭的她有点难受。 媳妇这么处处为他着想,魏赫言的火气消散了些,对着赶车的姒海吩咐道:“回去告诉负责的管事,若再出纰漏,仔细他们的皮!” 这一次能躲过去,姒海心底对司一珞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化作敬重。 “是,奴才保证不会再出纰漏!” 东厂经常会帮宫里办隐秘的事情,姒海递上提督府的腰牌,早已经关上的城门从里打开,连检察都没有就放他们进去了。 进入腊月,京城热闹得每天都像过年。 忙完这一阵,等到年底,朝臣们会有一个相对较长的年假。该清算的,该升迁调动的,基本上在年前就能定下来。 离开京城一日,两人都有事情要处理,司一珞在马车拐角时纵身跃上旁边的院墙,前后左右看了看,隐在人潮中前去赴约。 魏赫言回到府上,下属递上最新的消息。 朝中各位皇子和大臣之间的秘密接触,谈论的内容。 单从名单上看每位皇子都有动作。 “北辽破云公主和萧世子那边有什么动向?” 除了司一珞监管北辽质子,东厂也有人监控。 “破云公主最近经常出门,联络旧部,萧世子一直在驿馆,没见过他出门。” 萧破云的野心全部写在脸上,她不足为虑。反倒是萧元锦,他自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无人发现…… “将暗哨换成明哨,十二时辰跟着他。” 第212章 安全感 疏香楼雅间。 司一珞推开房门,一道清瘦的人影背对着她。 “李大人。” 听到背后的声响,李维起身回望,司一珞迅速关上房门,行至他跟前,两人互相见礼。 “李大人一路风餐露宿,辛苦了。” 李维四十岁出头,留着一撮山羊胡须,头上已生白发,让他看起来生生又年长了几岁。 他打量着司一珞。 “听闻皇上身边有一位女指挥使,今日得见,司大人比老夫想象中的更年轻些。不知今日约老夫出来有何要事?” “李大人请坐。”司一珞动手冲泡茶水,“晚辈是个粗人,泡茶的手艺不好,李大人莫要取笑。” 她泡茶的手法很简单,投放茶叶,沸水充入,与街边闹市的大碗粗茶没有区别,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茶叶。 李维失笑道:“这是上好的龙井茶,司大人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司一珞恭敬将茶杯放到李维面前,解释道:“对晚辈来说,能解渴的茶就是好茶,文人爱茶,晚辈府上还有一些云雾茶,李大人若是喜欢,回头让人送到府上。” 李维苦笑一声:“老夫如今借住在禄王府,不必麻烦了。” 他神情落魄,感慨道,“老夫年轻时不肯钻营,自以为能凭本事救天下百姓于危难之中,如今人到不惑之年,一事无成不说,也没能见到小女最后一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司一珞懂。 “老夫打算辞官归隐,不管司大人今日约老夫出来有何目的,恐怕都要让司大人失望了。” 司一珞将禄王妃临终前交给她的信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禄王妃临终前交代晚辈,偷偷地将这封信交给您,信里面是什么内容,晚辈没看过。今天约您过来,也只有这一件事情。” 李维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禄王妃身边的女官,王妃临终前有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他不敢相信女儿女婿年纪轻轻就双双撒手西去,更不敢相信,女儿竟然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 看到这封信,他心里是防备的,警惕地看着司一珞。 “老夫劳碌大半辈子,如今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身上没有半点价值,司大人若有所求,可以直说……” 从表面上看,司一珞与禄王妃并无半点交集,禄王妃就算要托付也该找信任的人,不该找她。 司一珞语气诚恳:“不管李大人信不信,禄王妃临终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晚辈,这封信也是她亲手交给晚辈的,并嘱咐晚辈偷偷交给您,想来可能不方便被别人知道。王妃的字迹李大人应该认得,不如先看了信再定论。” 李维犹豫着拆开信封,信上的字迹正是禄王妃亲笔所写,更有父女两人之间独特的称呼。信封不厚,拆开只有两页纸,他却看了半晌,握着信纸的两只手抖如筛糠。 “这封信……司大人没看过吗?” 司一珞虽然好奇,但是她既然决定帮禄王妃传信,就没打算看人隐私。 她诚实的摇摇头。 李维手指用力将信纸揉成一团,深吸几口气,复又将信纸展开,递过来。 “司大人看一眼吧。” 司一珞接过来,一字一句看下去,她的手也开始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李大人,你没见过这封信,我也没有给你递过这封信,晚辈先告辞了!” 瑞雪兆丰年,百姓们家门口挂上灯笼,来庆祝这场大雪。 司一珞走在街上,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她只觉得冷。当年曜帝杀父杀兄,夺得皇位,参与的人都已经被灭口了,传出来的只有流言没有证据,大多数人半信半疑。 然而禄王妃的这封信,却将真相摆在面前。 禄王妃想借她的手,揭穿这件事情。 没想到她误打误撞将没有拆封过的信送给了李维,如果被外人知道,她和李维都要死! 信揣在怀里烫得那一块儿皮肤灼痛,这封信如今就是烫手山芋,她抬头看了看前路,湛王府就在不远处,但是目前还不适合把这封信交给周湛。 魏赫言刚处理完公务,就见司一珞煞白着脸从外面进来。 两人刚刚分别,魏赫言没有多想,开口调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珞这是又想我了……” 司一珞啪的一声将信拍在桌子上,魏赫言眼皮跳了跳,捡起来看了一眼,脸色当即也变了。 “这封信你从何处得来?” 司一珞老实交代了,魏赫言手指叩着桌面,“没想到,当年禄王兄竟然藏在床底下见证了周曜逼宫的整个过程,怪不得他从那之后就性情大变,畏畏惧惧不敢出门……” 原来,他见过那场血腥。 “这封信怎么办?” 魏赫言将信收起来。 “你可以找机会跟周湛透个气,这封信留着太危险,你府上不安全,我先收起来。将来若真到逼不得已,这封信就是证据。” 司一珞点头如捣蒜。 魏赫言给她出头,那种熟悉的安全感又回来了,她才反应过来,惊喜道:“你肯为了我支持湛王?” 魏赫言眼睛眯起来,冷哼一声。 “让本督给他谋划,想想都觉得憋屈呢……” 司一珞判断了一下他话中的潜在含义,想如果换成沈茉冉此时会做什么。 她试探着走过去,帮他捏着肩膀,凑近说道:“督主想要什么,下官尽量满足。” 魏赫言对她的上道很满意,圈住她的腰身,将人带到怀里。 “本督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初尝情事滋味的男女似乎不知疲倦,折腾到很晚,司一珞也觉得这种生活太过羞耻,让她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面对他? 魏赫言抱着她去洗了澡,将她放在床上,拿过干爽的布巾帮她擦着头发。 困意上来的司一珞迷迷糊糊中想起上辈子,一向是她在床边给他擦头发……这辈子反过来也挺好…… 睡熟的少女很老实,魏赫言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把信藏好,掀开被子钻进去,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钻入呼吸,他也睡得很沉。 怀中的温度让黑夜不再空虚。 姒海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着夜空发呆,小内侍给他递了一个刚装上热水的暖水袋,他抱在怀里,叹了口气跟小内侍说:“以后咱们都有好日子过了,今年过年,督主一高兴,说不准得多赏咱们几两银子。” 小内侍还没来得及拍马屁,就听他语气一转,“今天晚上都仔细点伺候,要是有疏忽,别说多赏银子了,小命能保住就不错啦,听见没有!” 第213章 正经点儿 “王妃娘娘,后天腊八节,咱们今年的规矩还按照去年吗?” 今年府上添了新主子,管家自然要请示过才能做决定。 沈茉冉问道:“往年是什么规矩?” 周福解释道:“往年一般是小人代替殿下去各大寺院添香油钱,府上在城内设置两处粥棚,熬五味粥供给进京赶考的学子和穷苦人家。” 京城有四五十家佛寺一二十家道庙,要是每个寺庙都去添香油的话,把家底儿掏空也不见得够,所以往常,都是往几个大寺院送二百两香油钱。 这些都有记录。 沈茉冉翻看着记录,问道:“设置一个粥棚需要花多少钱?” 每年的粥棚都是周福负责,花多少钱他了然于心,解释起来也没有要糊弄的意思。 “取决于每年的米价,一个粥棚的花费大概在一百两到一百五十两之间,今年米价贵,可能要多花一点,应该不会超过二百两银子。” 沈茉冉和上账本,开口道:“今年把给各大寺院的香油钱减半,省出来的银子多设几个粥棚,最好在城外也设置两个。钱花在百姓身上,比花在寺庙里更积福报。” 周福应了声是,下去采购准备。 长缨在他之后进来,在沈茉冉耳边耳语一番,沈茉冉眼睛笑得弯起来,前三回书店的掌柜看过了,征得她的同意,在茶楼里试了一天,现在承诺对半分成求剩下的稿子。 “准备笔墨纸砚,我念,你们写。” 剧情她都想好了,只是不想动手去写,手腕到现在还疼呢。 对于能提前知道剧情,长缨十分乐意,喊了红英来,两人一个研墨一个掌笔。 临近中午,相府打发人来,说是晚上让她跟周湛回相府用晚膳。 沈案兴现在想起来他们了?沈茉冉琢磨着他此举的含义,估计是周裕在中间使劲儿,说动他请谢先生出山吧…… 打发走相府的下人,沈茉冉瞧着奋笔疾书的长缨跟红英两人,不忍心道:“你们先歇会儿,等下午再写。” “碧桃,殿下呢?” 有句俗语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此话一点不假,府上各处铺子要盘查,账目要查,该发的福利分红要到位。 沈茉冉不知道周湛有多少私产,但是往他书房里送的账本连续几天没停过了。 “殿下在书房呢。” 夫妻俩难得没有时间腻歪,还挺稀奇。 周湛闲得无聊,正在看账本。 沈茉冉敲门进去,在一桌子账本中捡起一本,惊讶道:“殿下有商队一直在跟西边联系?” 想到她这两天的多愁善感,周湛温润笑道:“我与舅舅是不怎么书信来往,但是生意上一直有来往。” 因着出海的商队越来越多,通往西域的陆上商队少了很多,但不是完全绝迹。这些商队也承担着往边境军营运粮的任务,有关系有能力的还能出关跟游牧民族做生意。 周湛手中这几支商队都很隐秘,没有挂在他名下,但是他察觉到沈茉冉这两天若无其事外表下藏着的冷淡,主动暴露。 沈茉冉只挑了挑眉。 “爹爹让我们晚上回府用晚膳,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周湛几次遇险,沈案兴都没有半点表示,今天晚上的举动确实有点异常。 “晚上还早,中午这一顿也不能少,殿下想吃什么?”沈茉冉假装没看出他的小动作,将话题绕开,“不知道殿下能不能吃得惯炒凉粉?今天下午让下人做了凉粉,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想吃点新鲜的。” “殿下觉得怎么样?” 周湛下意识的捂住脸颊,上次跟着她吃了辣锅,上火了,这会儿还牙疼呢。她说的这些,听起来就很上火。 “中午简单吃点吧,不用太麻烦。” 沈茉冉端庄笑着,体贴道:“不麻烦,那妾身就下去准备了。” 厨房得了吩咐,除了几样清淡小菜之外,额外用辣椒蒜汁炒了一碗凉粉端上来。闻着那股香味,周湛瞬间觉得吃到嘴里的鸡汤面没有味道了。 一个人冲进他的生活将他的习惯改的乱七八糟,但是……他好像还挺享受! “厨房还有吗?给本王也盛一份!” 牙疼就牙疼吧,回头找大夫开一副去火的汤药。 凉粉容易饱腹,但是也容易饿,半下午的时候,沈茉冉又让厨房烤了两只香喷喷的猪蹄,拿到书房,引诱周湛与她一起把猪蹄啃了。 自己做的烤猪蹄真材实料,周湛本来还想矜持一下,但是……两人吃完之后非常没有讲究地靠在椅子上,沈茉冉揉着肚子,周湛灌了两杯茶解腻。 实在觉得撑得慌,就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吃饱了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被撑开了,穿在身上有点紧。 “我是不是胖了?” 沈茉冉看过去,俊逸公子脸上确实红润了不少,但是胖……倒是没看出来。 她捏捏自己腰间的肉,嘟嘴道:“殿下是在影射妾身吗?”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周湛败下阵来,他们天天宅在府里不出门,每天除了琢磨吃的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沈茉冉又是个不委屈自己的,吃饭的时候还捎带上他,两人可不就越养越好吗! 瞧着她某些地方似乎又长了些。 周湛眯着眼睛笑道:“你胖点儿好看。” 沈茉冉低头打量自己,脸色爆红。 “周湛,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周湛笑得前俯后仰,沈茉冉气得追着他打,吃饱的少年心情很不错,引诱她一下又立刻往后一缩,让她连衣角都够不着。 “今晚你别上老娘的床!” 沈茉冉累得叉着腰,本性暴露无遗,周湛却更加喜欢她的真性情,凑过来安抚道:“未来我是不敢保证身边只有你一个,但是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选择联姻这条路,更不会接受其他连七八糟的女人闯进我们的生活。” 他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宠溺道,“所以,你也别想着熬死我养面首了,我是不会给你在这个机会的!” 沈茉冉瞪大眼睛,有心思被戳破的羞窘,也有得到他承诺的安心。 她本已经打算抛弃真心,却意外的又赢得了他的真心。 若换成司一珞,只怕又要纠结犹豫拧巴很长时间,但是她一向信奉及时行乐,拿得起放得下。 周湛敢承诺,她就敢信。 “若是有朝一日你背叛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第214章 做作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沈茉冉拿了披风,看着他红润的面颊,叹道,“你的气色不错,需要我帮你遮遮吗?” 周湛抓住她趁机捏自己脸的手,摇头道:“不用了,我这病如果突然好了,旁人更要怀疑了,总要一点一点调养吧。” 既然要争,他就不能总是拖着一副病体。 辛苦劳累一年的百姓们欢欢喜喜地迎来腊月,准备新年。沈茉冉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面看,繁华热闹的表象至少能欺瞒世人,让人以为天下之大,百姓们的生活都跟京城差不多。 “让让,快让让!” “抓住他!” 人潮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朝着高贵的马车扑来,他身后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在追他。 在屋顶掉下来一片瓦都能砸到达官贵人的京城,乞丐摔倒在地,看着经过的马车满心绝望。人潮散开,官兵将乞丐按在地上,为首一人骂骂咧咧地在他身上踹了两脚。 “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先打一顿,再丢到城外!” 车轮从眼前经过,乞丐试图伸手挡住车轮,却被官兵狠狠地踹了一脚,车轮从他手上碾压过去,空留徒劳。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马车,额头上血水流下来将他的眼睛染得通红,沈茉冉与他的眼神对上。 放下车帘,周湛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沈茉冉摇摇头,对着马车外的九耳吩咐道:“九耳,稍后你去跟司大人报个信,让她派人调查,此事只怕有隐情。” 九耳领命,从车上跳下去,乞丐已经被官兵拖走了,她跟了一段,半路拐了个弯给司一珞传了口信,然后跟着乞丐一路出了城。 乞丐年龄不大,那双眼睛迸射出的眼神让沈茉冉觉得熟悉,是恨意之中带着对这个世道的失望。 “那个人手上虽然生了冻疮,但是并没有多少老茧,应该不是干重活的人,而且他虽然穿着破烂,在被按到地上之前,衣裳很干净。” 沈茉冉再次摇头道,“只是直觉,想多管一次闲事儿,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周湛心里琢磨着,她使唤起来司一珞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司一珞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种小事儿。 但是因为是她派人报过来的,司一珞指派了一个小旗去调查。 头破血流的乞丐被官兵随便拖到一处丢下,还警告他不准再靠近京城。 乞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微微起伏的胸口提示着他还活着。九耳等官兵走了之后,上前去查看乞丐的伤。 察觉到有人靠近,乞丐一把握住来人的手腕,睁开眼睛看到是个姑娘时,惊得挣扎着往后退了退。 随即好像又想起来什么,惊喜地开口问道:“是,是贵人让姑娘跟来的吗?” 他的声音嘶哑,急忙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才担忧地说道,“天要黑了,姑娘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很危险的,我这里有一封信,麻烦姑娘帮我交给贵人!” 他被打得浑身是伤,信却揣在心口完好无损,封面上无字,也不知道要送给谁。 九耳没接,只问道:“你是谁?怎么弄成这幅样子?这封信让我送给哪位贵人?信上写了什么?” 乞丐苦笑一声,叹道:“说来话长,该说的我都写在信里了,姑娘若是有心,便替我找个能当家的好官,我也算是替我们家乡父老做最后一件事情了……” 他的声音很虚,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九耳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打量了他的身高体型,试着扶他起来。 他虽然瘦弱,但毕竟是个男子,九耳废了老大功夫才把人弄到城门口,看着比往日戒备更严的城门,发愁怎么把他弄回去! “九耳姑娘,上车!” 正发愁间,司一珞派来调查的人到了,“在下锦衣卫小旗孙芳,奉司大人之命来协助姑娘。” 九耳不认识他,但是认识他身上的衣裳,点头应了声,在他的帮助下,把人弄上车。 相府。 “长姐,湛王殿下!” 沈明姝一见面就对着沈茉冉示好,杜氏拍拍沈茉冉的手,给了她一个眼神。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才几个月不见,妹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再有一个月,妹妹就该出嫁了,时间过得真快……” 沈茉冉不介意与她上演姐妹情深,前提是沈明姝不会觉得尴尬。 沈明姝今日穿着藕粉色的短袄与豆绿的马面裙,衬得她玲珑娇俏,甚是可爱。 “妹妹今日的装扮也好看,让我猜猜,该不会今日裕王殿下来过了吧……” 沈明姝脸上的娇羞怎么挡也挡不住,他们还没进门,长德就悄悄给她透过消息,周裕前脚才刚踏出相府的大门。 今日沈案兴找他们所为何事,一目了然。 沈明姝藏不住话,一被恭维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殿下说已经上书请旨,请求皇上改立我为正妃,爹爹今日高兴,所以喊姐姐与殿下回来吃饭。” 她只差明着说,让他们回来就是为了给她庆祝。 沈茉冉拖长音调哦了一声,笑道:“那就先恭喜妹妹了。” 周裕请旨改立沈明姝为正妃,那就肯定是她让他看到了价值,除了身份上带来的便利之外的其他价值,这么说,周裕说动沈案兴推举谢韫入内阁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稳了。 她是真心实意恭喜沈明姝。 沈明姝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宛若主人一般挽着她的手臂进门。 “咱们快去书房见爹爹吧,爹爹念叨姐姐念叨了一下午了,姐姐等会儿好好跟爹爹说话,莫要惹了爹爹不快。”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现在才是相府最受宠的小姐,而且她马上也要成为王妃了,将来还有可能更进一步……做皇后! 沈茉冉眯眼笑着,回头看了周湛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对今天的晚宴心里有底了。 “爹爹,姐姐姐夫回来了!” 沈明姝快步上前推书房的门,沈案兴自里迎出来,板着脸呵斥道:“马上就该出嫁了,怎么还没大没小,称呼上没半点规矩!” 虽然是呵斥的话,但却能从中听出父亲的慈爱。 沈明姝笑嘻嘻的也没有半点认错的态度,撒娇道:“爹爹,女儿这不是很久没见过姐姐,太过想念了嘛,再说都是自家人,想来殿下也不会跟女儿计较的!” 她对着周湛眨眨眼睛,俏皮一笑,周湛侧目笑道:“明姝妹妹娇憨可爱,本王怎会计较……” 心里却拿她与沈茉冉对比了一番,沈茉冉也会故作娇俏,或者是故作端庄,但她的娇俏却是在算计人的时候,若是信了她,绝对会被坑得很惨。 她的端庄……像是从骨子里刻出来的,高贵优雅浑然天成,几乎看不出来做作。 第215章 拖后腿的王妃 “小女顽劣,殿下莫要与她一般见识,里面请。” “爹爹,女儿去给您和殿下泡茶!” 沈明姝福身之后脚步停在书房门前。 她什么时候这么知道进退了?沈茉冉瞥她一眼,勾唇冷笑,看来周裕对她的调教很到位,让一个蠢货如今看起来,似乎不那么蠢了。 她也停了脚步。 “女儿与妹妹一起。” 泡茶只是个借口,沈茉冉与沈明姝互相瞪着眼,沈明姝脸上的伪装差点没崩住。 “姐姐这般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 沈茉冉笑得很温和,替她别了别耳边的碎发。 “没有,只是觉得妹妹似乎懂事了不少,等妹妹嫁到裕王府,做了王妃之后,九泉之下的沈姨娘也能安心了。” 沈姨娘死了之后,没见过她伤心难过,甚至连仇都没想过报,还一直往管家的裴氏跟前凑……她知不知道就是裴氏在沈案兴的授意下,害了沈姨娘? 后宅之中,没有谁的手是真正干净,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猫腻。 偏偏沈明姝看不出来,也或许是看出来了,却并不在意。 听她突然提起沈氏,沈明姝拉下脸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一句话就将她打回原形,沈茉冉啧了一声,无辜道:“妹妹说什么呢?我只是说,妹妹过得好了,身为亲娘的沈姨娘九泉之下才能安心,我说错了吗?” 这番话没错,但是沈明姝心虚,沈氏死了之后,她不但不伤心,反而还在受了委屈之后,怨她为什么那么早死,为什么没有给她留下可以依靠的人,或者是足够她傍身的钱财。 她要出嫁,嫁妆还要自己从裴氏手里一点一点抠…… 沈明姝委屈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恰巧这时,沈案兴与周湛三两句将话挑明,从书房里开门出来,看见两人在屋檐下,冻得鼻尖通红,似乎闹了不愉快。 “姐姐,我知道你出身尊贵,你若看不起我,不认我这个妹妹,我以后也不会上赶着去讨好你……” 沈明姝哭着跑了,只留沈茉冉在风中凌乱,她……这是把自己的退路堵死了呀,周裕的意思一定是让她跟她交好,好套取周湛的信任,用他手里的资源为自己铺路。 但是沈明姝明显没有那个脑子,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开始在沈案兴面前跟她耍小心机。 “怎么回事儿?” 沈案兴嘴角一抽,看了一眼沈明姝消失的方向,问沈茉冉,“你们姐妹俩的感情一向要好,这是闹了什么误会了吗?”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沈茉冉与沈明姝从来都不对付,什么时候感情一向要好了? 沈案兴在给她上眼药。 周湛默默上前,牵起沈茉冉的手,放到唇边哈气。 “在外面站了多久,手怎么这么凉?碧桃,怎么没给你家主子带一个手炉?” 碧桃福身请罪:“殿下恕罪,王妃娘娘的手炉不热了,奴婢正打算去装上新的炭火,没想到被二小姐拦着说话,才耽搁到谢现在。” 夫妻俩感情好,沈案兴转了语气,叮嘱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 碧桃应了声是,拿着手炉退开了。 沈案兴又对着周湛解释道:“殿下不用放在心上,她们姐妹之间感情好,但是吵嘴也是常事,不管她们,晚膳摆在正厅,殿下请。” “相爷客气了。” 两人客套着去了正厅,席间沈案兴又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周湛一一接着,杜氏则拉着沈茉冉闲话家常,裴氏在一旁小心伺候着,沈明姝自己一个人吃得寡淡无味,时不时偷瞄一眼沈案兴的反应。 怎么她都委屈地哭了,爹爹都不给她出气吗? 她故意弄出点动静表达不满,盛满汤水的碗被她打翻,旁边的丫鬟婆子急忙上前收拾。 本以为沈案兴会安抚她,却没想到只换来了一个冷冷的眼神。 沈茉冉与周湛来之前已经吃饱了,这顿饭只是应付,既然有人不满意,她不如……就成全她! “爹爹,殿下身子不好,街上积雪未化,行车不易,我们还是早点回府吧。” 沈茉冉大大方方地起身行礼,周湛见状,配合道:“相爷恕罪,小婿脾胃不适,实在是辜负了相爷的美意。等小婿身子好点,再带着阿冉回来陪您二老。” 他跟沈茉冉确实没有吃多少东西,沈案兴说了几句客套话,最后起身送他们两人离府。 杜氏不放心地追出去,沈案兴坐在主位上,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看出他生气,沈明姝也想起身快逃,被沈案兴叫住。 “沈明姝,知道你跟沈茉冉的区别是什么吗?” 她战战兢兢地回转过身,低头委屈道:“女儿不知。” 沈案兴想一巴掌打醒她,又觉得她实在是蠢,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 “你们的区别就是,沈茉冉长了脑子,你没有脑子。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裕王妃,别给我使小性子,牢牢抓住裕王的心才是关键!” 沈明姝的脸从脖子根儿开始涨红,她不服气道:“爹爹,沈茉冉再有脑子,也是一步废棋,女儿还有用,将来能给相府挣来荣耀!” 沈案兴冷呵一声,打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抓住裕王的心就是你唯一的用处,为父不指望你给家族挣荣耀,别自作主张办蠢事儿拖为父的后腿,为父就谢天谢地了!” 沈明姝从来没想到,自己在父亲眼中竟然这么差劲儿,踉踉跄跄扶着门框走出正厅,迎面遇上折返回来的杜氏。 杜氏虽然沉寂多年,但是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嫡母,看穿她所有心思之后,只剩下不屑。 她看她的眼神里全是轻蔑! “老爷,何必为了一个庶女生气?”正厅里传来夫妻两人的对话,杜氏的声音宛若利刺扎进她的心中,“沈氏只是个家生奴婢,能养出来什么有见识的孩子!裕王殿下请旨改立明姝为正妃,对我们来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对明姝来说,不知道是福气,还是祸患……” 她不死心地听着背后的回答,只听沈案兴叹道:“当初是为夫被猪油蒙了心……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回头你多提点茉冉,让她不计前嫌帮帮她这个妹妹。” 杜氏嗯了一声,看向黑暗里背影僵直的沈明姝,冷笑一声。 回府的路上,沈茉冉的心情特别好,周裕这辈子想成功是不可能了,有沈明姝这个拖后腿的正妃,他往上爬的路上注定会有更多荆棘。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开心! 第216章 状纸 沈明姝回到房间,将桌上的茶壶水杯扫在地上,又摔了几个花瓶,趴在桌子上哭得双肩颤抖,好不可怜。 屋门外,几个丫鬟互相推诿着,无人敢进去。 人人都夸相府二小姐天真可爱,但是无人知道她在府上是怎么虐待下人的,红丹姐姐就是例子。 那件事情,沈案兴终究还是压下去了,没有让沈明姝的名声受到影响。 阿莲眼珠子一转,去库房里挑了一些捡出来的碎珍珠,研磨成粉,用香露调成糊状。 敲了敲房门,推开一条缝,一个梅瓶飞过来,她探进去的半个身子急忙退出来,站在门外劝道:“小姐,裕王殿下明天说不定还会来看您呢,您要是把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说不准让您遭了裕王殿下厌弃就是他们的目的呢!” 阿莲很聪明,沈明姝听了她的话,果然止住了哭声,父亲说让她抓住周裕的心……就算没有父亲的叮嘱,她也要抓住裕王殿下的心! 但是心中的委屈一时半会儿无法散去。 阿莲听到里面没了动静,试探着推门进来说道:“奴婢帮您研磨了珍珠粉,用的是今年新制的梅花露,奴婢可以进来吗?” 屋子里到处都是碎瓷片,沈明姝拿帕子擦了擦脸,闷着头不说话。 阿莲进到屋子里,对着身后的丫鬟吩咐道:“还不赶紧把屋子收拾好,都仔细一点,把碎瓷片好好清理了,别扎到小姐!” 沈明姝蔫儿蔫儿的,脸上有泪痕,阿莲又端来一盆温水,打湿帕子帮她净面。 “小姐,您就是太单纯了,大小姐自己嫁了个病秧子,就恨不得全天下的夫妻都不幸福,您可千万别跟大小姐较真!等您嫁给裕王殿下做正妃,大小姐见您,还得给您行礼,规规矩矩叫您一声皇嫂呢!” “所以您现在受点儿委屈算什么,等您成亲以后,有裕王殿下给您出头呢!裕王殿下三天两头给您送东西,可见心里重视您,您可千万别中计。” 阿莲这番话让沈明姝很受用,脸色开始转晴。 “小姐,您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沈明姝哼了一声,唇角憋不住笑。 “算你会说话!” 丫鬟们把屋子里的碎瓷片收拾好,等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两人时,阿莲小声开解道:“但是小姐,裕王殿下的志向不在后院,您要想做好这个裕王妃,可得把脾气收一收,别再让下人们看出您的喜怒。” 这个道理沈明姝也懂,但是她这几天被蜜罐子砸得晕头转向,尾巴翘起来,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 “爹爹也让我把脾气收收……”沈明姝自知说漏,板着脸说道,“我还用得着你教?” 阿莲后退半步跪在地上,拉过她的手,真诚说道:“是奴婢僭越了,您要是不高兴,打奴婢,罚奴婢都行,但是小姐,您是奴婢的主子,您好奴婢才好,奴婢只想您这辈子平安顺遂,万事称心!” 下人们都怕她,这一点沈明姝也知道,自从姨娘死后,她不得不看别人的脸色,身边没个真正贴心的人,阿莲聪明,又是真心为她着想…… 沈明姝气也消了,将她扶起来。 她身边总得有一两个心腹吧! “阿莲你起来,如今也只有你是真心为我好了。”沈明姝委屈了半天,忘了自己没吃晚饭,这会儿反应过来,捂着肚子,“阿莲我饿了……” “奴婢这就去厨房给您找点吃的!” 阿莲借着去厨房的功夫跟长德碰了个面,长德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那边安抚住了?” 阿莲点头应道:“放心吧,二小姐心思单纯,没有疑心。” 长德嗯了一声强调道:“跟着这样没脑子的主子也没什么未来,你这么聪明,安心给大小姐办事儿,大小姐不会亏待你的!” 阿莲将荷包塞在怀里,问道:“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长德四下里看了看,凑近她耳边说道:“大婚前,让二小姐别办蠢事儿,顺利嫁进裕王府!” 阿莲心中疑惑,但是并没有多问,应了声是就福身离开了。 长德对着她的背影点点头,虽然他也想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要帮二小姐嫁到裕王府,但是难得这丫头不问缘由,是个好苗子! 相府的消息尽在沈茉冉的掌控之中,看了长德送来的密信,她只轻笑一声,让沈明姝做周裕的正妃,总比周裕再找一个外援强。 等沈明姝顺利嫁过去,堂堂裕王正妃就不是谁想换就能换掉的! “九耳回来了吗?” 沈茉冉靠在暖炉边,碧桃整理着新的话本底稿,外面又刮起了风,呼呼的风声刮得人心慌。 长缨进来回禀道:“九耳传了信回来,说人已经送到司大人那儿了,但是那个人还晕着,她等大夫看过再回来。” 沈茉冉轻笑道:“看来是有惊喜,我们等着吧。” 九耳将信送给司一珞,司一珞拆开信封,里面装的是状纸,状告钧州县令孔鹏扣押赈灾粮,欺压百姓,为了拦着他们上京告御状,沿路设伏,将百姓们安上流寇的罪名斩杀,向朝廷虚报功绩等等…… 状纸上只控告钧州县令孔鹏,司一珞联想到的却更多,孔鹏的手就算伸得再长,也只是个七品县令而已,如何能管得了京城中的人? 连京城都进不来……看来是有人想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联系到今天五城兵马司的态度,五城兵马司只是将他赶出京城,没有下死手,说明跟孔鹏背后的人不是一个阵营。 但是能劳动五城兵马司帮他们看门,背后的人身份地位定然不低。 五城兵马司并不是一个部门,而是独立的五个机构,每个机构有不同的负责人,但是他们同样隶属于兵部…… 一个小小的案子,若是查得彻底了,可以将京城的天翻一翻。 这个案子还没有开始查,她就已经能预料到结局,朝廷刚刚经历了一次动荡,官员尚没有补齐,这个案子闹出来,顶多也只是把孔鹏撤职查办了。 司一珞叹了口气,将状纸收起来。 站的越高,能看到的也越多,无能为力的感觉也越深。 她去看望了被九耳救回来的乞丐,吩咐道:“让大夫今晚守着他,务必要将人救活!” 以孙芳的身份,轻易跟司一珞说不上话,眼下接了任务,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眼下还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司一珞跟九耳说了几句,让她回去跟沈茉冉有个交代,再晚,皇城就要落钥了。 她自己还有公务没有处理完,今天晚上打算再熬一会儿。 第217章 过个好年 坐在灯下看下属最近处理的案子,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前两天胡闹得太厉害了,她觉得有点吃不消,正打算熄灯睡觉。 烛火冷不防地自己灭了,司一珞眼前一花,熟悉的味道将她包裹起来滚到床上。 她恼怒还要压低声音:“魏赫言,你能不能正经点儿,这里是锦衣卫衙门!” 魏赫言将脸埋在她脖颈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惹人脸红。 “丫头,我刚从宫里出来……想了你一天,你就这么没良心吗?” 他们这段关系见不得光,魏赫言的身份也见不得光。 但是偏偏他尝了她的滋味之后,忍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有点后悔过早摘了禁果。 司一珞是真想睡觉,浑身跟散了架一样,不想伺候他。当他又摸索着去扯自己腰带的时候,她心里不知怎的升起一股烦躁。 “魏赫言,你够了,再这样我踹你下床!” 魏赫言的动作顿了顿,支起半边身子看着她,语气阴恻恻的。 “司一珞,你胆儿肥了?敢威胁本督?” 以前那个在他面前变成小绵羊,连反抗都不敢的小丫头哪儿去了? 初见时,她还是个任他拿捏的小丫头片子…… 可能是印象中的形象幻灭了,司一珞现在不仅不怕他,甚至还隐隐有种作死的想法,想试试他对自己的容忍度在哪里。 于是她坚决不退让,并将想法付诸实践,抬起一脚把他给……踹下去了。 直到身体飞出去,臀部跟冰冷的地面接触,魏赫言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竟然真的敢踹他! 司一珞踹完了人心里也忐忑,等着他发怒,或者是拂袖而去。但他只是在地上坐了会儿,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又跑过来,掀开被子钻进去,将她往怀里一揽,大手还把她睁大的眼睛盖上。 “睡吧……” 他的语气似有无奈,司一珞眨眨眼睛,睫毛扫得魏赫言的手心很痒。 “你再不睡,今天晚上就别睡了。” 司一珞哦了一声,被他这么抱在怀里,反而又睡不着了。 听他的呼吸,也没有睡意。 “你今晚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去?” 司一珞与他约法三章,说好了互不干涉,她试探一问,本以为他不会回答。 耳边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让耳朵变得敏感。 “皇上今天罚了周荣和周宸抄写礼记内则篇,让我监督。” 两位皇子同时受罚,抄写的还都是内则。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司一珞没想明白,“两位皇子犯了什么事儿?” 魏赫言嗤笑了一声,开口说道:“理由很简单,荣王妃跟宸王妃在街上遇见了,拌了几句嘴,传到宫里,皇上就让周荣和周宸进宫抄书,名义上是治家不严,丢了皇室体统的罪名。” “私下里就不好说了……嫡子和长子,到底谁才适合做宗子,不仅周荣和周宸计较,朝中大臣也计较。大周朝有长子做太子继承大统的传统,但是自太祖以来,每一位皇帝都是嫡长,嫡长子为太子才是众望所归。” “直到先帝时才坏了规矩,当今这位是嫡子,珉王是长子,为了立珉王为太子,先帝不等惠嘉皇后咽气,就巴巴地扶了新后……” 他说这些时语气平静无波,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不管是封哪一个为太子,另一个都会不服气。万一再出一个敢谋逆的……呵,周曜逼宫时可没想过报应会这么快落在自己身上吧!” 司一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抱住他以示安慰,从前不知道他心里的苦,不知道他每一天都承受着煎熬。 正是因为清醒才格外痛苦,若他当初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活成如今的韩王那般稀里糊涂,或许就不痛苦了。 风吹得外面的树枝乱晃,猎猎北风之中,贴心的人相拥而眠,寒冷的夜也变得温暖起来。 魏赫言抱紧她,贴着她的头发亲了亲额头。 “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他的体温让司一珞很快陷入沉睡。 第二天睁开眼时,魏赫言已经不在了,还不到上朝的时辰……司一珞觉得昨天晚上跟做梦一样,他在宫里也有住所,为了不被人发现,必须偷偷地过来,再悄悄地离开。 冬天最难做的决定就是离开温暖的被窝,不过屋子里的炭盆被人重新加了炭火,此时烧得正旺,司一珞虽然仍旧困顿,但是起床却容易得多。 冷水拍在脸上让自己清醒,把冻得冰凉的衣服放在炭火上烤热,穿在身上只觉得由内而外都是温暖的。 原来他也会照顾人啊…… 洗漱好之后,从案头上摸出来状纸,揣在怀里带着上朝。她今天起得早,应该能赶在上朝之前将状纸交给曜帝。 大风将遮住月亮的乌云刮走,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司一珞赶到曜帝的寝宫外,魏赫言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在宫里,两人表现得比陌生人还不如,司一珞偷偷看着他的侧脸,他微微佝偻着背,目不斜视的样子,让人心疼。 “进来吧。” 曜帝比往常起晚了一刻钟,一到冬天,人就容易犯懒。两人一前一后迈进曜帝的寝宫,魏赫言熟练地伺候曜帝起床更衣。 唯有司一珞站着将状纸的事情跟曜帝说了。 曜帝穿衣服的空档接过状纸看了一眼,问道:“派人去查了吗?” 司一珞恭敬回道:“回皇上,臣已经飞鸽传信给开封府的千户所,让他们派人下去调查,取证大概需要十天时间。临近过年,臣不敢自己拿主意,想先问过皇上您的意思。” 曜帝将状纸还给她,吩咐道:“朝廷的情况司卿也清楚,此事如果是真的,就把罪魁祸首羁押到京城,该怎么判,该怎么管,交给刑部就行。一个小小的县令,何德何能让朕的指挥使亲自过问!” 曜帝知道她做事认真,给她戴高帽子的同时也是提醒她,让她注意避让,别太出风头,不该她管的事情少管。 出力不讨好! 司一珞知道这个道理,曜帝还要用她,当然不希望她出事儿。 “这几天朝堂上热闹得像菜市场,大家都盼着过个好年。”曜帝长舒了口气,又开口道,“年轻人做事要沉得住气。” 一早上告诫两次,司一珞再次恭敬应是,也或许曜帝不是在告诫她,只是通过她来进行宣泄。 上朝之前,曜帝用了些点心,分别赐给两人了一些,这些点心只够垫垫肚子的,等朝会结束,她又被留下来议事。 以往半个月才举行一次大朝会,如今每天都像是大朝一样,从天还没亮,一直到日上三竿。 所有的一切忙完,司一珞饿得头晕眼花,锦衣卫衙门里也是一堆事儿等着她回去。她没走出多远,姒海就追上来,趁着无人,给她塞了个大猪肘子。 第218章 操练 隔着油纸包就能闻到香味,但是让她这么光明正大提着出去……司一珞哭笑不得。 姒海咧嘴笑得灿烂,给她解围。 “这是皇上特意赏赐的,独一份呢!奴才还得回去听吩咐,司大人慢走。” 司一珞笑着摇头,转过宫门,穿着青色的官服,官帽戴得板板正正的李维迎面走来,他削瘦的身板挺得笔直,在一众穿绯色官袍的官员之中宛若青松,一身浩然正气,令人肃然起敬。 她颔首从旁经过,曜帝此时召见他,怕是有意让他做开春科举的主考官。 他或者是谢韫,无论谁做主教官,对参加科举的士子来说,对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司一珞只一琢磨便将此事丢开了,回到值房,先处理了几桩要紧的公务,把油纸包打开,抓了一把茶叶,提起刚烧开的沸水冲进杯子里,就着热水吃饱喝足。 “大人!那个乞丐醒了!” 孙芳敲门进来,司一珞又灌了一杯热茶解腻,起身随着他来到客房。 乞丐擦洗干净是个年轻人,模样清秀,应该是个读书人。 孙芳搬来凳子,司一珞在床前坐下。 “这是我们锦衣卫指挥使,你有什么冤情,跟我们大人说清楚。” 那人原本瞧见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以为自己又投身狼窝了,听到对方的身份,双眸猛地迸发出亮光。 “大人,学生是钧州今年进京赶考的书生,学生姓周,单名一个渊字!” 他开始在身上摸索,找了半晌,恍然道,“大人,学生的状纸昨夜给了一个女子,那女子……” 司一珞将状纸拿出来。 “状纸我已经看过了。目前已经派人下去取证,大概需要十天左右,如果状纸上所写属实,十天后,连同状纸和证据一起移交督察院,自有人会还你清白。” 她指了指孙芳。 “这位孙小旗具体负责,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他。” 这等小事,轮不到她亲自出面,周渊见她起身欲走,犹豫着喊住她。 “大人,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是读书人,熟读四书五经, 收到老家的来信才知道家乡父老竟然遭遇了这样的不公……家乡父老上京之路困难重重,他将状纸递到京兆衙门,还没升堂就被人毒打一顿赶出来,其中如果没有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但是这些他没有证据,话梗在喉间滚了几滚,司一珞转身看他,带着看透一切的表情。 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这段时间,你可以在此处养伤,若还有需求,跟孙小旗说。” 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不能动。 司一珞回到值房,觉得吃得有点撑,肚子里顶得慌,因为这一件事情,让她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瞧着下属一个个养起来的冬膘,越看越不顺眼。 “总旗以上,除了出去执行任务的弟兄,其他人手头的事情放放,都去校场操练,看看你们的弓马骑射功夫有没有落下!” 人到冬天容易安逸,临近过年容易放松,借着操练的名义也好好提醒提醒大家,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别收不该收的礼,办不该办的事儿! 大冬天操练绝对是令人痛苦的事情,司一珞又是个狠的,操练起来堪比蜕皮,一众人连中午饭都省了,直接操练到天黑。 有人还商量着等散了值去喝小酒,去逛花楼,现在全没了力气。 陈旺天天在外面跑还好,苗聪一个日夜颠倒的,没撑到最后就捂着胸口躺下了,跟身边的宋业和闲话问道:“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吃错什么药了?” 宋业和颇得司一珞器重,一半原因是他能干,另一半原因就是他脑子清楚,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办的不该办的,他心里门儿清。 苗聪是司一珞的心腹,他既不谄媚,也不随口胡说应付,说话前在肚子里打好草稿,才开口说道:“估计是朝中有事情吧,临近过年,谁不想过个好年,但是今年京城之中格外热闹,大人估计是怕咱们管不住自己的手。” 那些病急乱投医的,京城之中但凡有点儿实权的都要上去巴结,他们锦衣卫虽然在朝中使不上劲儿,但是他们脸大,只要他们做中间人开口讨个人情,事儿就办得容易些。 苗聪想到最近频繁有人去他家里骚扰他的老母亲,心里就气。 “等发了奖金,我得换个好点的宅子……” 宋业和笑话道:“还以为你要娶个媳妇呢!” 苗聪啧了一声,摇头道:“我干的是损阴德的活儿,不找了,这辈子自己一个人也挺好。” 冷风呼呼地刮着,半数人受不住躺在地上瘫着,地上太凉,正需要人手干活,不能把人折腾病了。 司一珞放过大家。 苗聪觉得宋业和挺有意思,准备约着他出去喝两杯,被司一珞瞪了一眼,两人立刻歇了心思。 有个严厉的上司,算了,等休年假了再说吧。 女人们凑在一起是非多,爱说闲话,男人们凑在一起也没有好话,大家明面上不敢说,私底下也没少八卦议论自家上司,一个女人这么厉害,谁敢娶! 苗聪听到同僚暗搓搓地说自家上司没人敢要,莫名想到魏赫言对自家大人的态度,心里嗤笑一声,人家的事情要你们管! 司一珞今天放下公务,早早地回府泡了个热水澡。 “阿珞姐姐,我进来啦!” 陈卓敲门进来,司一珞坐在炭盆前烤着头发,陈卓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问道,“阿珞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好看了点,是好看了!我觉得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几天没回府,自己觉得没过多长时间,但是陈卓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她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同。 她抬头问道:“大晚上来有什么事情吗?” 陈卓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问道:“明天腊八节,娘说其他家都在城内设立的粥棚熬五味粥施舍,咱们要不要也设置一个粥棚?” 设置粥棚的事情需要提前准备,司一珞问道:“府里有准备吗?” “杜嬷嬷说咱们府上人手少,让问过您再做决定,结果您这几天一直没回来,府上也没有准备。” 司一珞嗯了一声说道:“这次先算了吧,既然很多人家都会设置粥棚,多我们一家不多,少我们一家不少。再说,我也不需要名声,多做些好事就足够弥补了……” 又想起周渊的状纸,司一珞打算晚点去一趟湛王府。 第219章 表妹上门 “大人。” 门外又一道声响,却是岳北书。 “你来做什么?” 陈卓对他意见很大,瞧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瘪了瘪嘴。 “小人今日去护国寺上香,给大人求了一个平安符。” 岳北书的视线在司一珞脸上停留片刻,似是不确定,又多看了两眼。司一珞察觉到他打量的眼神,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脸上一红,腼腆说道,“大人今日与前几日不同,光彩照人,令小人一时挪不开眼。” 司一珞皱着眉毛。 陈卓这个小屁孩看不出来,岳北书这种风月场所出来的人,一眼就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将护身符放在桌子上,躬身退出去。 岳北书背身站在门口不解地笑着,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司一珞高看一眼?那人是谁?已经取得她的信任了吗? 他站在院子里久久没有离去,项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前,他回头看房间里的亮光时突然瞧见暗夜里的黑影,吓了一跳的同时,也在猜测,会不会是他? 他暗中握紧拳头,回到住处。 公西允的屋门紧紧关着,予墨和言礼凑在魏臣的房间里蹭炭火,闲来无事,两人手里还拿着个鞋底在纳鞋底。 魏臣身边的小厮打帘出来提水时他无意间看到的。 再这么下去,志向都要被磨没了。 岳北书回到房间熄了灯,悄悄换了夜行衣出府。他要知道让下面的人去查公西允,已经过去两月有余,到底有没有消息! 他自以为动作隐秘无人知道,殊不知项云已经抱着双臂不远不近跟着,将他在京城的暗哨记住,这段时间跟踪他下来,几乎已经把他的暗哨摸清楚了。 随时能收网。 “大人。”司一珞将门打开,项云进门禀道,“岳北书在调查公西允的身份。我们要不要收网?” 这些细作,在盛京城吸血,眼下该过年了,养肥的羊该宰了。 司一珞不喜欢夜长梦多,动动手指,项云就明白她的意思。 对付北辽细作不需要客气。 “我去一趟湛王府。” 打更的声音传过街巷,街上已经宵禁了,要抓人也要等到明天。 司一珞飞檐走壁,翻进湛王府。 沈茉冉半夜起来灌了两个暖水袋塞给她,周湛披上衣服,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衣衫不整地见客人。 司一珞若是个男人,倒有了几分忘履相迎的意味,将来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但是如今,他只觉得尴尬,去看自家王妃的神色,有没有吃醋什么的。 “阿珞,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先披上我的披风吧!” 司一珞每次来都是晚上,白天没有时间,就算有时间,身边有曜帝的眼线,她也不能行止随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九耳救的那个人是今年的考生,叫周渊,京兆衙门不接他的案子,五城兵马司配合撵人,一个孔鹏还没有这么大能耐。” 提及此事,周湛也觉得痛心,但是朝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谁都没有办法。 “父皇的意思是轻拿轻放?” 司一珞沉默不语,过了会儿,开口道:“我今天在宫里见李维了。” 周湛跟沈茉冉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深意。 “我的意思是,周渊或许可以重用,殿下觉得呢……” 人是沈茉冉救的,这份恩情由她去认领更好。 敲定了接下来的方案,司一珞准备告辞,沈茉冉送到门口,亲眼看着她翻上院墙才关上门回来。 周湛坐在床头看着她依依不舍的模样,没来由地说道:“得亏司大人是个女子,要不然你就不会嫁我了……” 沈茉冉白他一眼,哼道:“殿下心里有数就好,不早了,快睡吧。” 他们赋闲在家又没什么事情,半夜被人扰了清梦,正好做点半夜该做的事情。 沈茉冉勾住他的脖子将人勾上床,跟个妖精一个缠在他身上。 “等到殿下身边有了其他女人时,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来妾身,还会不会吃醋……” 他们才成亲不到半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周湛此前又完全没有经验,夫妻之间的这点事情,咳,差不多都是被沈茉冉牵着鼻子走。 他哪儿能受得住这个诱惑,哄人的话不过脑子就往外冒。 “我这辈子只你一个就够了!” 沈茉冉不依不饶。 “那你保证!” 可能是屋子里的炭火太旺了,周湛觉得口干舌燥,举起手掌保证道:“我保证这辈子就你一个!” 沈茉冉将他的保证当成情话,听过就算了,谁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呢…… 一夜放纵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两人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床。 天上虽然有太阳,但是天是真的冷。 管家周福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在门外等了一上午,少女等得实在不耐烦了,第无数次询问。 “表哥的身体真的没事儿吗?这都快中午了,你们也不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周福为难道:“说不准是昨个儿夜里,殿下身子又不舒服了,早上难得补个觉。” 话音落下,听见里面一道懒懒的女声吩咐下人伺候洗漱。 碧桃在门口跟少女瞪眼瞪了一上午,从少女不善的眼神中察觉出敌意,第一时间冲进去告诉沈茉冉这个消息。 前几天还在说的表妹,她真的来了…… 沈茉冉戴耳坠的动作顿了顿,轻笑了一声,从铜镜里看了一眼周湛的反应。 他的表情除了迷茫还是迷茫,什么表妹? 少女见屋门开了就要往里冲,被长缨拦住。 “表小姐请自重,殿下和王妃娘娘还没起身,您现在进去不合适。” 少女是个练家子,伸手就要拂开长缨的阻拦,长缨毫不退让,少女恼了,与她交上手过了几招。 眼看着自己闯不进去,少女对着屋里大声喊道:“表哥,湛王表哥,我是锦婵,婵儿……表哥你不记得我了!” 什么金蟾银蟾,没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 一上来就闯表兄和表嫂的卧房,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还是对湛王殿下有企图? 长缨尽职尽责地拦着不让她进去。 周湛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想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舅舅府上,好像是有这么一个表妹。 他有点心虚地看着淡定梳妆打扮的沈茉冉,轻咳道:“舅舅前些日子才来过信,又让表妹上门,说不准是有什么事情,我先去看看。” 沈茉冉轻笑一声,懒懒地说道:“殿下请便,这个点儿,早膳还是留着跟午膳一起吃吧,正好还有一个时辰跟表妹叙旧。” 第220章 表小姐的敌意 “表哥……表哥!” 少女第一声喊得不很确定,第二声音调扬起来,咧嘴哭着扑上来,“呜呜,表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周湛向后退了半步,虚扶着门框,作势要倒。 少女脸上挂着泪珠子,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个病人身体虚弱,恐怕经受不起她这一扑。 “三个月前,爹爹突然要给我说亲,在西边能找到什么好儿郎啊,都是他军中的下属,我瞧不上,他就关我的禁闭,非得让我成亲……” “迫不得已,我只好逃出来,但是我也没地方去,跋涉千里才来到京城……路上遭遇劫匪,我差点就见不到表哥了,呜呜……” “表哥你成亲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好给你准备贺礼。到了京城我才知道你成亲了,新娘子是谁呀……” 她一边抹着泪,一边往他身后看,她两条胳膊搭在周湛的手臂上,从后面看去,好像周湛一直抱着她。 碧桃跟长缨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神中尽是防备。 沈茉冉不紧不慢地打扮好,这才从屋里迎出来。 “不知道表妹今天要来,外面冷,殿下身子不好,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屋吧。” 少女抓紧周湛的手臂,贴得更近了些,沈茉冉假装没看到,半点不介意地说道,“表妹帮着扶一把殿下吧,昨天夜里折腾到快天亮,我的腰都快累断了。” 不经人事的姑娘家哪里听得出来她的腔调,真的以为昨天晚上周湛病发了,她跟着伺候了一夜,对她的不喜稍微收敛了一些。 “碧桃,去沏茶,再拿些瓜果点心过来。红英,你去收拾一间客房,被褥都要换上全新的。马上过年了,再让针线房抓紧给表小姐选料子裁新衣。” “表小姐一路辛苦,把王府当成自己家,别跟表哥表嫂客气。” 常锦婵对她的热情丝毫不领情,傲娇道:“这儿本来就是我的家,府上的下人都是从爹爹的军中退下来的,不用表嫂吩咐,他们也都会照顾好我的!” 这一点沈茉冉不怀疑,但是这姑娘的态度……明显有问题。 更像是……宣示主权。 沈茉冉挑挑眉毛,笑着起身。 “下人照顾表小姐是应该的,我这个表嫂也该尽尽心意,你们兄妹俩说话吧,我去厨房看看。” 其实就是找个借口把空间让出来,沈茉冉转身就找了处空房间,摆上火盆躺椅,躺在躺椅上磕瓜子看话本。 碧桃升起危机感,急道:“小姐啊,那位表小姐明显就是来者不善,您怎么能让她敢跟殿下单独相处呢?” 沈茉冉吐了一地瓜子皮,翻了一页,悠哉悠哉地说道:“那怎么办?防贼一样防着?有句话叫家贼难防,人家是嫡亲的表兄妹,真要有点什么,谁防得住呢?” “再说了,显得本王妃多没气量……不就是一个男人!” 脑海里飘过周湛说过的情话,她轻嗤一声,他若真敢有其他女人,大不了她把自己的心愿再拾起来,谁给谁戴绿帽子还不一定呢! 卧室里。 常锦婵擦了把泪,将房间打量一遍,嘟嘴道:“表哥,我来京城打搅到你了吗?” 她对沈茉冉的敌意周湛也隐隐感受到了,但是对这个表妹……他们至少十年没有联系,乍一见面,他有点不习惯少女的自来熟。 板着脸问道:“你来京城,舅舅知不知道?” 少女垂下头,牙齿咬着嘴唇,良久之后点了点头,语气不太确定。 “应该是知道的吧,我给爹爹留了书信,爹爹也没派人来抓我回去,所以,我来京城,爹爹应该是支持的。” 她没说爹爹是因为他大婚才突然要给她说亲的,也没说她逃婚是因为心里有他,毕竟十年没见了,这份感情说起来也突兀。 “但是我没想到表哥已经成亲了,表嫂她……她待你好吗?” 相府千金,配表哥的身份倒也配得上,但是……她就是不服气! 周湛提起沈茉冉时语气宠溺。 “你表嫂对我极好,我也心悦她。既然你已经来到京城,我就休书一封给舅舅,告诉舅舅一声。” “府上准备的有干净的客房,你先去休息一会儿,中午我与你表嫂一起给你接风洗尘。” 少女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在他表现出精力不济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突然上门的表妹打破了生活的平静,周湛有点头疼,他前脚才刚跟沈茉冉保证过非必要不联姻,舅舅就给他整了这么一出。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表妹现在找到他府上,就说明舅舅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 他的王妃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轻咳两声,开门出去问道:“王妃呢?” 守在门口的长缨指指后院客房的方向,他顺着找过去,发现自家王妃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躺在躺椅上嗑瓜子,散落的瓜子皮和桌子上散落的话本子一样多。 “续完旧啦?” 女子从书后面露出来半张脸,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但是周湛却觉得如鲠在喉,不知道如何开口。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沈茉冉在想可以把这个剧情写进话本里,到时候该立个什么样的人设…… 周湛解释道:“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十年前,不过就是在一起玩儿泥巴的情谊,哪儿来的感情!” 沈茉冉眼睛一亮,玩儿泥巴这个剧情也可以写上。 对于她自己没有过的童年经历她都觉得新奇。 周湛知道她想歪了,叹了口气。 “等舅舅回来,我会跟舅舅说清楚的。今天腊八节,先让厨房盛两碗腊八粥垫垫肚子。” 熬腊八粥很有讲究,要从昨天晚上开始熬,熬一夜,把里面的豆子桂圆都熬化了,软软糯糯一碗下肚,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晚上有宫宴,你若不想去,咱们就跟宫里说一声。”沈茉冉留意到他想解释清楚却解释不清楚的窘迫,体贴道,“没事儿,这个问题以后迟早要遇见的,没有表妹,也会有其他女人出现,殿下不用太放在心上。” 碧桃端来两碗腊八粥,沈茉冉端起一碗,熬成沙状的粥别有滋味,甜甜的,混杂了红枣桂圆花生的味道。 “碧桃,去给表小姐也送一碗,你亲自去看看表小姐那儿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直接去库房里拿。” 第221章 过招 瞧着她一点也不在意,周湛的心一半落下了,另一半又悬起来,觉得怪怪的。 “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吗?” 沈茉冉吃着粥,问道:“怀疑什么?” “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表妹,你不觉得奇怪?” 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沈茉冉突然福至心灵,问道:“你装病的事情,你舅舅知道吗?” 周湛点了点头,老实交代道:“舅舅知道,京城这边也只有谢先生和苏木。” 沈茉冉哦了一声又没有下文了,他等了半晌,就见自家王妃把粥吃完,拍掉身上的瓜子皮,起身出去了。 “你去哪儿……” 眼看着到了吃午饭的点儿,沈茉冉嘟嘴道:“去会会你那个表妹啊,还能去哪儿,该用午膳了。” 平静的生活因为常锦婵的到来而有了不同。 “花房里养的有玉蝶梅吗?我喜欢玉蝶梅的香气,在这边摆上两盆。” 红英收拾出来的客房在偏院,常锦婵嫌距离太远,挪到了主院旁边。 “把屋里的帐子换了,我要赤丹色的团花帐子。花瓶我要彩瓷的,茶具要青花,最好是沉香茶盘。” 沈茉冉隔窗听着她毫不客气的口吻,无声笑了笑,想到摆在库房里落灰的宝石和玉石摆件,护国公哪怕去了西边,也不会缺了家里这位大小姐的吃穿用度。 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姑娘,底气足。 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沈茉冉示意长缨打帘。 “府上条件简陋,让表妹受委屈了。” 从她进来,常锦婵的视线就明目张胆在她身上打量,在她头上戴的红宝石头面上多停留了一个眼神。 沈茉冉吩咐道:“长缨,去把我今年新做的那套赤金宝石头面拿来给表小姐。” 长缨应了声是,福身退下去取头饰。眼前这位表小姐可是会功夫的,九耳紧紧地跟在沈茉冉身后。 常锦婵又看了一眼她的头饰,都是由纯金打造,价值不菲,就因为她一个眼神就毫不吝啬地给她…… 沈茉冉笑得大度,“衣裳好做,代表女人家面子的珠宝首饰却不好挑。表妹先将就着,等空闲下来,嫂子带你去聚宝阁好好挑几套。” “你凭什么手段嫁给湛王表哥?别以为一套头面就能收买我!” 常锦婵习武,又比沈茉冉大一岁,个头比她高了半头,身板挺直得跟一根红缨枪一样英姿飒爽,有点像司一珞,但是她比司一珞娇气太多。 沈茉冉发现自己就喜欢这种类型。 “我与殿下是皇上赐婚,圣旨摆在面前,表妹你说我有几个脑袋敢抗旨不遵?而且,我也没想着收买你,因为我跟表妹一见如故,我喜欢表妹的性格。” 她说得坦诚,常锦婵的防备心却没放下。 “哪有什么一见如故,我爹说了,无缘无故就是别有企图!” 沈茉冉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没忍住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 常锦婵有点生气。 沈茉冉解释道:“表妹这么直接,那我也不绕弯子了。表妹既然说了无缘无故就是别有企图,在今天之前,我跟表妹从来没有见过,表妹缘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若说是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拘谨我倒还能理解,但是表妹一来就想硬闯我与殿下的卧房,可不像是拘谨,倒像是……别有居心啊!” 少女被拆穿心思,却强行为自己辩解道:“我是太久没见表哥,想他了,不行吗?” 沈茉冉笑着点头。 “行,可以,但是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不能私下里互通书信,否则就是私相授受。当年表妹与殿下分别时,殿下已经到了需要恪守礼仪的年纪了,应该不会给表妹留下什么书信。” “十年没有联系,就是亲兄妹也该有疏离感。表妹一见面就对着一个陌生男子搂搂抱抱,诉说思念……啧,西北的民风就这么开放吗?” 常锦婵深吸几口气,缓缓吐出来,反客为主道:“表嫂是嫉妒我们兄妹感情好?” 沈茉冉轻巧说道:“表妹与殿下感情好,我这个做嫂子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家和万事兴,也不知道表妹爱吃什么,今天中午的接风宴,我就吩咐厨房随便做了点,府上用的都是护国公府的老人,表妹若有喜欢的,只管吩咐就是。” 一拳打在棉花上,常锦婵也不气馁,但是她直觉自己这个表嫂不好对付。 冬日里的饭食底下都加了炭火温着,保证每道菜入口时还是刚出锅的口感。有外人在,周湛只吃了几口咸粥就放下筷子了。 沈茉冉招呼着常锦婵吃菜。 “这道炙羊肉味道不错,表妹应该能吃得惯。” 常锦婵托腮看着周湛,撒娇道:“表哥帮婵儿夹吧。” 周湛还没拿起筷子,沈茉冉直接动手连盘子一起端到她面前。 “殿下身子虚弱没有力气,表妹想吃什么,跟表嫂说,再不济还有丫鬟下人,没必要使唤殿下。” 一句话把她定义成不懂事儿的娇贵大小姐! 常锦婵气得差点摔筷子,屋里伺候的不仅有沈茉冉的陪嫁丫头,还有王府里的人,她要是摔了筷子,她跟沈茉冉的差距就高下立见了。 “多谢表嫂,太久没收到过表哥的消息,婵儿如今都不知道表哥的近况了……表哥身体还好吗?” 沈茉冉笑着安慰。 “表妹不必自责,殿下方才没吃多少东西……碧桃,去跟厨房说一声,熬些鸡丝粥备着,粥熬得软一些,容易消化。” 又暗讽她不够贴心,看不出来周湛没吃饭吗! 常锦婵将脆骨咬得咯嘣作响,一见面就落入下风,多说多错,她只能暂时先闭上嘴巴吃饭! 沈茉冉贴心地照顾她的饮食,嘘寒问暖,行事滴水不漏……让她想挑都跳不出错处。 “表哥,吃完饭你能不能陪我参观一下王府?小时候随着爹爹离开京城时,你还没有赐府呢!” 沈茉冉在桌子底下踢了周湛一脚,趁他拧眉的空档,开口说道:“表妹,殿下昨夜身子不适,午膳也没用多少,先让殿下休息一会儿,表妹既然来了京城,王府什么时候都可以逛……” “我也不是拦着你们兄妹沟通感情,等殿下身子好一点,再陪表妹回一趟护国公府,表妹觉得如何?” 一连三次,碰了三次壁,且次次都是沈茉冉有理,常锦婵心里委屈,抬头打量周湛的神色,见他一点也没有为自己出头的打算,不由红了眼眶。 “表哥都不疼婵儿了吗?” 第222章 控诉 沈茉冉在桌子底下掐了周湛一把,借机扶住他。 “殿下你怎么了?殿下觉得不舒服吗?” 周湛忍着泪意,闭上眼睛顺势向后躺靠在椅背上,长缨和九耳围过来,如临大敌般将人搀扶起身。 “殿下身子不适,表妹先自行用膳,不周之处,表妹见谅!” 两口子风风火火离开,常锦婵跺了跺脚,扒了几口饭,指指红英。 “你跟我说,表哥的身子到底如何?” 红英啊了一声,左右瞧了瞧,王妃娘娘交代过,不能随便往外面传话,表小姐……怎么着也算是外人吧。 …… 碧桃早另外盛了份饭菜端到房间,周湛刚才没吃多少,沈茉冉只顾着跟常锦婵过招,也没吃饱。 周湛揉了揉大腿上被掐的生疼的软肉,委屈巴巴地看着沈茉冉。 “殿下先吃饱了再说。” 沈茉冉眨眨眼睛,笑得单纯无害,周湛提起筷子。 “我觉得你这个表妹来的时机太巧了,不过她看起来没什么心眼,我倒是挺喜欢她呢,很有意思……” 周湛:“……” “我已经给舅舅去了信,最快也得过了年才能收到回信,在此期间,表妹……” 沈茉冉剥了一个橘子。 “殿下放心,妾身会把表妹当成亲妹妹看待的,不会让她受委屈。” 周湛缩回筷子,暗搓搓的把她剥好的橘子捞过来,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天气晴朗了十来天,小年前又阴沉起来。 府上日日进出的不是沈茉冉陪嫁庄子上的管事,就是陪嫁铺子里的管事,除此之外,她还要处理各处人情往来,忙得没工夫理会两人。 眼看着要过小年,答应常锦婵的街也没来得及逛。 二十一这天,她终于抽出一天空闲。 “表小姐这几天有没有动作?” 才想起来问这么一句。 哪料到长缨和九耳好像憋久了,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控诉。 “表小姐一有功夫就往殿下的书房凑,整日缠着殿下!” “厨房做了清蒸鱼,表小姐嫌没有味道,厨房下次换了糖醋的,表小姐又说甜不甜咸不咸的吃了肚子不舒服。” “表小姐嫌针线房做的衣服中看不中用,穿上她都没办法舞剑,针线房如今还在为她赶制新衣。” “表小姐把府上的布置从里到外嫌弃了一遍,不是说太土,就是说太清淡,让福伯张罗着换,福伯说要请示过您,她就委屈巴巴地跑去跟殿下告状……” “王妃,表小姐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仗着身份处处拿娇……” 沈茉冉揉揉酸胀的手腕,笑道:“没事,小孩子心性,掀不起多大风浪,都顺着她,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不信堂堂护国公,会把女儿教养成这样。 “表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长缨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在书房,缠着殿下给她讲诗经。” 沈茉冉觉得有意思,整理仪容起身说道:“走,咱们去看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少女两手托着腮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周湛念诗。 周湛瞧着外面的天色,放下书本。 “表妹,今日差不多就到这里吧,你若真想念书,我替你请个女先生,咱们如今这样不合规矩。” “不要嘛!”少女撒着娇,上前抱着他一条胳膊摇晃,“每次听我爹给我请的先生讲课,我都能听睡过去,难得听表哥讲课我能听进去,爹爹要是知道我这么上进,肯定很欣慰!” 周湛被缠得没了法子,舅舅对他有恩,搬出舅舅,他也没了脾气。 隔着门缝瞧见这一幕,沈茉冉淡声开口打断兄妹两人的亲昵。 “不知道妾身来的是不是时候……” 周湛抬头看过来,本该守着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的隐月低着头不看他。 “王妃来了。”周湛轻咳一声,将自己的胳膊从常锦婵怀里拽出来,“表妹觉得无聊,我在教她念书。” 沈茉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道:“也没什么事,妾身今日有空,前些日子答应带表妹去逛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她脸上瞧不出任何生气的神情,让周湛准备好的解释也没法儿说出口。 “真的吗?表哥去吗?”常锦婵回头去拉周湛的衣袖,“表哥,你就陪我们一起去吧!” 周湛看向自家王妃,瞧见她没有任何替自己解围的意思,只好自己抚着额头说道:“我有点头疼,王妃陪你去吧。” 常锦婵瘪嘴表示不愿,但是缠着他半上午了,能瞧出他是真的精力不济。 “那我就跟表嫂一起去街上了,先说好,我没带钱,要是看上什么,表哥要给我买!” 沈茉冉浅笑道:“表妹放心,远来是客,表妹有喜欢的东西,表嫂买了送你。” 两个女人之间实在太和谐了,周湛不放心道:“让隐月跟着,给你们赶车。” 沈茉冉福身道:“那妾身就先谢过殿下了。” 京城的街道很平坦,除了街上人太多,马车慢得不比走路快多少。 走得无聊了,沈茉冉喜欢掀开车帘开车外的行人,人生百态,每个人的长相外表,身份背景,过往经历都不同,面相也不同。 看着不同的人,猜测着他们身上可能发生的故事,沈茉冉喜欢这种平凡又安静的消遣方式。 每次看到街边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普通人,她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共鸣。戏文里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都打动不了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些普通人轻易就能触及。 狼吞虎咽啃着馒头的乞丐,替孩子拭去眼泪的母亲,背负着整个家庭重担的父亲,大过年还要背井离乡的行商,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 常锦婵一直在打量她,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沈茉冉收回目光,问道:“我这辈子从没有离开过京城,表妹能跟我说说边境是什么样子吗?” “表妹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常锦婵还以为她要开口指责自己刚才的小心思,顿了会儿也学着她掀开车帘看外面。 “边境能是什么样子……荒凉一片,除了青楼妓院和酒楼最多,别的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说的。除了在军营里,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人……” 她竟然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儿,沈茉冉微不可见地笑了一声,继续看着外面。 突然听她找补道:“表嫂要是想借机找优越感,你的算盘可就打错了,就算边境什么都没有,但是爹爹很宠我,京城的绫罗绸缎珍宝首饰,你们有的我也有。还有西域来的宝石,我都拿来当弹珠玩儿!也就你们京城人把那玩意儿当成宝贝!” 这丫头的心眼还真不少…… 沈茉冉哭笑不得,苍天可鉴,她可从来没有生出过这种心思! “冰糖葫芦——” 吆喝声透过帘子传进来,马车外,背着冰糖葫芦的小贩被小孩子们围住,沈茉冉心思一动,叮嘱马车停下。 隐月上前买了两串递进来。 沈茉冉分了一串给常锦婵。 第223章 吓着了 “吃吧,没毒。” 红彤彤的山楂上包裹着糖稀,上面沾着芝麻,沈茉冉咔嚓一声咬掉一个,一边的腮帮子鼓起来,跟一只小松鼠一样。 常锦婵接过来,小口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然后学着她大口塞到嘴里。 “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但是爹爹不准我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后来到了边境,就再也没有吃过了,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她的吃相很大气,嘴里还含着一枚山楂,对着沈茉冉说道,“你们这种长在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家里应该也不会允许吃这种东西吧!” 沈茉冉的小时候的确什么都没有吃过,不被允许出府,礼仪教养刻在骨子里,行走坐卧都要按照标准来。她的童年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 “如今我嫁人了,只要殿下不拘着,偶尔也可以出来逛几次。” 一根糖葫芦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常锦婵瘪嘴道:“你们京城的大家闺秀真可怜……” 马车在聚宝阁门前停下,聚宝阁是京城最大的首饰店,有最时兴的款式和最贵的价钱。 常锦婵不愧出身护国公府,眼光毒辣,挑选的几件首饰都是店里最贵的,算下来九百多两银子。 沈茉冉眼睛都不眨,当场就带着银票把帐结了。 看得常锦婵也是瞠目结舌。 “一下子花一千两银子,表嫂你不跟表哥报备一下吗?” 沈茉冉挑眉道:“说了是表嫂送你的,花的是我自己的钱,不用报备。掌柜的,把这些首饰装起来送到湛王府。” 掌柜的点头哈腰,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表妹还有喜欢的吗?要不再挑挑?” 常锦婵摇摇头,她倒不是有多缺首饰,但她是故意挑贵的买,想试试自己这位表嫂。她要是敢一下子花这么多钱买首饰,她爹得把她的腿打断! “不了,多谢表嫂。” 沈茉冉提议道:“旁边还有一家成衣店,听下人说表妹不喜欢针线房做的衣服,不如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盛情难却,常锦婵跟着她逛了一圈,置办的东西马车里都盛不下了,除了衣裳首饰之外,还有各类点心和小玩意儿,只要她多看一眼,表现出喜欢,沈茉冉二话不说吩咐人就给她买下。 这种感觉……让她实在没办法故意针对。 显得她这些天所有的挑刺儿都是无理取闹。 “表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是来跟她抢男人的,她是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 沈茉冉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连眼尾都带着真诚。 “表妹远道而来,我这个做表嫂的,要尽到地主之谊。这些天我太忙了,忽略了表妹,表妹不满也是应该的。我还是那句话,把王府当成自己家,别拘束。” 常锦婵一口气憋在胸腔,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更甚。 “多谢表嫂。” 憋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一句。 马车里堆满了买给自己的东西,常锦婵看了看她怀里的盒子,沈茉冉只买了一条腰带,男款黑色的皮带和银扣,是要送给表哥的吗? 这个女人还挺会收拢人心…… 中午时,街边的酒楼里生意火爆,街边停满了马车,马蹄声擦着马车向前,沈茉冉突然眼前一亮,喊了一声。 常锦婵朝着前面看去,只见马背上的女子勒马回头。 然后……沈茉冉就拿着送给表哥的腰带出去,把腰带塞给了那名女子。 “怎么这么巧,又在街上遇见!” 司一珞下了马,与她到街边说话。 “李维拒绝担任科举主考,还向皇上提出请辞,皇上给我下了通牒,让我一定留住他,我这不是约了他在探春楼碰面。” 禄王一死,曜帝最中意的主考人选就是无门无派的李维。但是李维被寒了心,劝他重新回朝中担任要职,这个差使有点难度。 “你跟谁出来逛街?” 司一珞抬头看了一眼马车,正巧看见常锦婵,她皱了皱眉,沈茉冉在京城之中没什么朋友…… “没事,殿下的表妹大老远从西边回来,我总要尽一番地主之谊。” 她说得轻松,司一珞却忍不住替她担心。 “可是护国公想联姻?” 好友一脸官司还替自己担心,沈茉冉笑着活跃气氛,把腰带拿出来在她身上比划着。 “要不你试试吧,我瞧见这条腰带,觉得适合你就买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司一珞接过腰带放进马背上的储物袋里。 “你买的肯定合适,我做东请客总不能迟到,你也快些回府吧。” 沈茉冉笑应了一声转身回来。 常锦婵急忙放下帘子,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她,她,她那条腰带竟然不是买给表哥的?那,那,那个女子是谁? 看两人那个亲昵劲儿……若不是看出那是个穿着男装的女子,她还以为自己的表嫂大庭广众之下在街上会情郎呢! 快休沐了,沈茉冉没想到今天恰好在大街上遇见司一珞,心里盘算着等她休沐,要去司府小住两天……抬头瞧见常锦婵怀疑的神情。 知道她误会了,但是她也没解释,挑挑眉头笑得暧昧。 常锦婵看着车厢里全是哄她的小玩意儿,突兀地打了个嗝。 吓着她了,沈茉冉笑得更开了点儿,看来这姑娘没少看话本,脑子里想得还挺多。 马车终于在午时一刻停在王府门前,常锦婵一下车就借口头疼回到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沈茉冉让下人把买的东西送到她房间,简单用了午膳,觉得疲惫,躺下准备午睡。 天上又开始往下落雪花,纷纷扬扬,却不让人觉得冷,府上的下人正在打扫收拾…… 隐月将两人一路的相处回禀给周湛。 “没打起来也没吵起来……”隐月补充道,“还十分和谐。” “王妃呢?” 隐月据实回禀:“王妃午睡了,表小姐也没出屋门。” “知道了。” 常锦婵上门,沈茉冉没有生气,他却觉得心头憋得慌,不管舅舅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并不想妥协。 但是王妃好像误会了…… 探春楼。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探春楼的青云阁,一座难求,司大人阔绰。” 李维摇头笑道,“苕苕椅桐树,寄生于南岳。上凌青云霓,下临千仞谷。不过是取个寓意,年轻人总爱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这个功夫,不如多读两本书,多写两篇文章。” 司一珞替他倒酒。 “您若做主考,便可选取有真才实学的考生做官,造福天下百姓。您若推辞了,说不定科举选出来的就是那些只会溜须拍马,辞藻华丽附庸风雅的酒囊饭袋。” 第224章 认真工作的女人 “老夫……心气已散,不想再管了。” 李维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忍着心中的酸楚将酒一饮而尽,算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司一珞替他重新添上一杯,沉重道:“但是大人,这世间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虽然身在黑暗,但是心向光明,光明总有一天会真正来临……” “若在黑暗中沉沦,却无力改变,那种痛苦,大人您还要再经历一遍吗?” 少女的劝说击在心上,进京之前,李维听说过司一珞的名声,贪权,好色,残暴无德。 短暂接触下来他发现,她并不如传说中那般,至少待人彬彬有礼,无论官职大小,在她面前都能得到平等的对待。 “那封信……”李维犹豫着问道,“司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那封信就代表着她的态度,司一珞解释道:“李大人该知道兹事体大,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皇上登基十八年,一切早成定局。” 是呀,那封信一旦爆出来,除了引起动荡之外,对朝廷和百姓并没有任何好处。为了大局,受过的委屈终归要和血吞下…… “李大人可以为天下百姓做更多,为何不尝试一次呢!” 李维咽下喉咙处的更咽,仰天叹道:“再给老夫一点时间。” 司一珞端起酒杯。 “晚辈敬您!” 论官职,司一珞比他高很多阶,但是论年纪,他确实是长辈,李维端起酒杯与她一碰,瓷声清脆,那一刻他其实已经做出决定了。 从探春楼出来才发现下雪了,零零散散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上落下,地上结了一层薄冰,马蹄打滑,司一珞下马牵着缰绳,一人一马穿过热闹的人群慢慢往前走着。 她很少有闲情逸致能这般慢慢地看看熟悉的盛京城,路过穿得单薄的乞丐身边,她在饿得面黄肌瘦的小乞丐面前的破碗里放了两枚铜板。 其他饿得走不动路的乞丐见状急忙围过来。 司一珞掏出一把铜钱,一个碗里放了两枚。 她能做的有限,但是两枚铜钱能保证他们吃两顿饱饭,这就够了。 路边茶楼里飘出少女捏着嗓子唱的新作的小调,司一珞抬头看去,带着面具的韩王正与友人品茗下棋。 韩王伸手去接雪花,恰好看到她,便与友人说了两句,派了小厮去请她。 雅间里燃着梨花香,韩王穿着锦缎绸衣,指指对面的位置。 “难得有机会跟司大人一起喝茶,本王亲自为大人烹茶。” 司一珞看着他保养得当的手和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开口问道:“韩王殿下为何天天待在茶楼里?” 韩王动作不停,轻松笑着。 “一个闲散王爷,除了待在茶楼里消遣,还能做什么呢?” 良久之后他才轻叹一声,“好像做什么都是错……” 他的手生得白白嫩嫩,看起来很有肉感,跟魏赫言细长的手指不一样,魏赫言的手总是泛着不正常的青色。 “殿下过得舒心吗?” 韩王又是一阵笑。 “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能有什么不舒心的事情吗?司大人觉得本王不舒心吗?” 他在试探她。 司一珞听出了一丝警惕,看来魏赫言并没有告诉他,他们两个完全活成了两个人了。 “茶很好,可惜下官是个武夫,不懂欣赏,浪费殿下的好意了。下官衙门里还有公务,告辞了。” 韩王礼貌笑着颔首。 “那本王就不打扰司大人了,司大人请便。” 离开茶楼,司一珞翻身上马,身后那道打量的视线一直到拐角处才消失。禄王死了,韩王会不会怀疑她在试探他? 回到衙门,魏赫言正翘着腿坐在她的值房里喝茶,屋子里没有别人,司一珞往院子外看了看,进门后问道:“这个点儿,你怎么在这儿?” 魏赫言噙着茶杯的唇角勾了勾,对着她勾勾手指,她站着没动,男人邪魅的眼神立刻沉下来,嗅到她身上的梨花香味,问道:“跟谁喝茶去了?” 司一珞靠近些落了座。 “皇上交代的任务,让我去劝说李维,从探春楼出来,遇见韩王……”她话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韩王好心,请我喝了杯茶。” “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魏赫言嗯了一声,手指在扶手上画着圈,解释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谁知道身边会不会出叛徒。” “李维答应了吗?” 司一珞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虽然心动,但是还没有正式点头。 “你今天来所为何事?” 死对头天天往衙门里跑,一次两次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但是次数多了,就说不定了。大家都是干侦查的,这点猫腻很容易露馅。 魏赫言嗤笑一声,开口道:“我的人正在查你们衙门里的卷宗,就跟督察院查刑部跟大理寺这一年来办的案子一样,走个过场。” 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来查卷宗? 司一珞放下他出门转了一圈,怪不得她刚才进门时没瞧见几个下属,魏赫言一来,大家如临大敌,几十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查看卷宗的走狗们…… “大人!” 苗聪最先发现她,一声呼唤让大家回过神来,司一珞一回来,他们就有主心骨了,东厂的人要是敢作妖,他们今天就别想走出锦衣卫衙门! 朝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瞧见魏赫言,苗聪这才把她拉到一旁无人处告状。 “大人,魏督主趁着您不在,已经在这儿查了半个时辰了……” 司一珞看他一眼。 “怕什么?有什么心虚的?让他们查,查过去这一次,就到小年了,给大家发奖金。” 大家都是俗人,做什么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好歹他们身上的这层皮没人敢小瞧,年底再得一份丰厚的奖金,这个年就能过得滋润了。 因为要发奖金,大家紧张的心情变得迫切。 安抚好下属的情绪之后,司一珞回到值房,魏赫言十分不客气地霸占了她的床,正悠闲惬意地补觉。 见她回来,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得很勾人。 司一珞咽了口唾沫,不吃他这一套,转身出去处理公务。 他时不时地弄出点声响,想吸引她的注意。 司一珞专心审着卷宗,不理他。 魏赫言侧身躺着,手肘支在床上托着身子看她的侧颜。 他每天的公务就是伺候曜帝衣食起居,看看折子,替曜帝批红。偶尔偷懒丢给下面的人去做,但是司一珞每天都坐在椅子前看公文,处理公务…… 认真起来的女人很有吸引力。 第225章 共白头 要脑子有脑子,要功夫有功夫,要长相……这个长相也还能过得去,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魏赫言手指抹着嘴唇。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身边的女人这么优秀? 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督主恨不得把自己剥干净了卷起来送到她床上……不对,他现在就在她床上,但是她就是不看他! “今天晚上能一起用晚膳吗?” 司一珞眼皮都没抬,脑袋埋在一堆卷宗之中。 “还剩下这些,我今天得看完收档,估计要忙到很晚,督主自便。” 魏赫言打了个哈欠,拿一条帕子盖在脸上,直挺挺地躺下去。 “那我睡会儿,你忙完了叫我。” 司一珞想说让他去旁边的客房里睡,他睡在这儿,传出去了说不清楚! 但是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想到他每天早上都要早起,晚上忙到很晚才能回府,心软了就没赶他。 苗聪晚饭前来给她送今年的功劳簿,大功小功都在上面记着,平常是三个月发一次奖金,临近过年这三个月事儿多,积攒起来的有不少。 “都是下官一笔一笔核对过的。”苗聪自己能发不少钱,正兴奋间没看见床上有人,“咱们衙门里上万个兄弟,从千户到下面的力士,都出了不少力,您看……” 司一珞核对过没问题,单是发给大家的奖金就要两万两银子,今年查抄了不少官员府邸,国库里有钱,他们锦衣卫的私库里也有钱。 司一珞大手一挥。 “从上到下,千户每人多发十两银子,副千户少二两,以此往下推,你再重新算个数给我。” 发到每个人手里的银子不多,但是整体算下来,得再多搭上不少。 对他们而言这些都是卖命的钱! 苗聪替大家高兴,由衷地对着司一珞抱拳。 “下官替大家谢过大人!” 他的声音扬高了两个调,魏赫言脑袋动了动,苗聪余光中留意到有动静,身子僵住,眼睛没敢乱看,垂着头退出去。 他,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幻觉吧…… 天太冷了,产生的幻觉,一定是! 只有钱才最真实,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这会儿的雪花开始密了,地上落了一层,屋顶上停着几只还没寻到食物的飞鸟,看见人出来,呼啦一声都飞走了。 已经擦黑,司一珞还坐在案前,魏赫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司一珞,从来没有人敢叫本督等这么长时间!” 刚睡醒的美人身上戾气很重,带着股傲娇的气质,司一珞知道他有起床气,每天早上伺候的下人都要战战兢兢。 但是她真的没空,明天给大家发完奖金,就该放大家回家过年了,不能留尾巴。 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不超过两息就移开了,魏赫言心底烦躁,散开的头发垂下来,活脱脱一个怨妇。 “督主再等半个时辰。” 魏赫言没了脾气,这一等,一直等到天彻底黑了,因为他在这儿查案卷,还留着几个人没走,其他人都散值回家了。 “督主走吧。” 司一珞终于从一堆卷宗之中抽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油纸伞,撑开递给他。 他没接,看着漫天雪花,把伞扔给姒海,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有句诗很美。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们大可不必像诗文里那般悲凉,但是可以一起淋雪白头! “你做什么?”司一珞惊了,一边挣脱一边压低声音,“这里是官署,你疯了?” 魏赫言已经说不清楚上次这么冲动是什么时候了,他前二十年活得小心翼翼,活得谨小慎微,好不容易有了冲动的想法…… “丫头,你愿意陪着我一起老去吗?” 雪下的告白让司一珞怀疑眼前这人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冷心冷肺的魏赫言了,她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也确定眼前的人没有被偷梁换柱。 推开他的手,又与他隔了三步远的距离,司一珞才开口说道:“督主注意影响,要是被人看去,对你我都不好。” “下官还是跟督主保持距离吧,等回府再说。督主请。” 魏赫言的浪漫连衙门都没走出去被掐灭了,司一珞并不觉得雪有多好看,小时候每到冬天,她的手脚就要生冻疮,后来去了边境从军,边境的冬天格外漫长,大雪封山封路,很多人被冻得落下一身毛病…… 京城的雪是文人墨客口中的风雅,却是他们残酷的现实。 摊上如此不解风情的司一珞,魏赫言彻底没了脾气,大步走出衙门坐上马车。 司一珞准备上马。 魏赫言掀开车帘,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正好顺路,本督捎司大人一程?” 衙门前还停着一辆马车,司一珞看去,周昌放下帘子,吩咐小厮拐弯。魏赫言带给他的屈辱他到现在都没有忘记,今日不巧撞上,改日再见司一珞也不迟。 “不用了,雪天路滑,督主慢行,下官先告退了。” 魏赫言也看见周昌的马车了,他挑了挑眉,差点忘了,他还有一群好侄儿,个个都盯着他媳妇儿呢! 司一珞回到府上,她很少能赶上饭点儿,今天恰好又没有赶上,但是陈婶子还没从厨房出来。一听见她回来的动静,急忙把人拉到厨房,给她擀了一碗面条,下出来添上热汤,还给她剥了一个红鸡蛋。 “这是……” 陈婶子心疼地说道:“连自己的生日都忙忘了?今天二十一,你的十六岁生日。” 热气熏了眼睛,一碗面的分量不大,但是很好吃。 她几口吃完一碗面条,喊住准备炒菜的陈婶子。 “婶子,等会儿我还有个约,不用忙活了,我出去吃。” 陈婶子摘下围裙,叹道:“我跟陈卓进京,本来是来照顾你的,谁知道你天天这么忙,也回来吃不了几顿饭……女孩子家,出去别喝酒,小心被人占了便宜。” 陈婶子是真的担心她,不管多晚,回到家中有一碗热面条吃,有一人关心自己,这种感觉让司一珞觉得踏实。 “放心吧,我有数。” 司一珞回到房间脱下官服,换了一套裙子,外面罩一件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遮在里面,这才出了门。 她的这些小动作能瞒得过别人,瞒不过项云。 看着她背影的项云张嘴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情情爱爱,这种东西让人没有理智,他能做的就是在她身边守着护着,魏赫言若是敢负她,他一定让他付出代价! 第226章 憋着什么坏 魏赫言正无聊地在湖边钓鱼,姒海把鱼饵挂好,鱼竿摆好,又撑开一把水墨色的油纸伞撑在他头顶,保证自家督主不会被雪淋到。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等得不耐烦的魏赫言自言自语问道,“本督看起来有那么落魄吗?” 等个人都等不来! 鱼竿架在岸边由姒海盯着,他抱着手炉,围着披风,看着宽阔的湖面,心里从一数到十,从十数到一百,跨湖的长廊上没有出现他想见的人,鱼竿也纹丝不动,没有鱼儿上钩。 身后海棠花树的花枝上堆着的白雪很像极了盛开的海棠花,他想到了与少女初见时的场景,她不知道,海棠花瓣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时,是怎样的让人惊艳。 “督主不嫌冷吗?” 愣神的功夫,披着乌黑披风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将鱼竿从地上捞起来,扯掉鱼饵走到湖边,眨眼功夫从水里捉上来两条鱼。 一条鲤鱼一条鲫鱼。 “督主还没吃饭吧,这两条鱼正好一条红烧一条炖汤。” “这会儿不跟本督装陌生人了?” 魏赫言语调阴阳怪气,司一珞早就习惯了他的语调,轻笑一声,把鱼竿扔给姒海。 “我去厨房,督主若有兴致的话,你们再待一会儿。”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赫言低头瞧着自己的打扮,板着脸夺了姒海的伞追上去。 “督主,您等等奴才……” 姒海一只手整理着钓鱼的工具,一只手搬起凳子,准备追上去。眼看着人越走越远他追不上,突然顿住了,凳子掉在地上,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 “你去凑什么热闹?” 雪花从他眼前飘过,打在他脸上凉飕飕的。 “该干嘛干嘛去吧!” 抬头环顾四周,对躲在暗处观望的下人喊道,“都是死人啊!没看见咱家提着这么多东西,还不赶紧上来帮忙!” 身上的东西咣当咣当砸在地上,观望的小太监跑过来一件一件捡起来,虔诚地问道:“姒海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姒海冻得说话直打哆嗦,搓着手往住处走,小太监屁颠屁颠地跟着。 “当然是赶紧给咱家生个炉子,别往厨房去,其他地方还有什么吃的都给咱家端上来!” 他家督主没吃饭,他也没吃,还陪着在雪地里冻了一晚上…… 小太监想说除了厨房,其他地方哪儿有吃的……怕他发火,急急忙忙去办。 厨房里,司一珞脱下披风,又脱了外袍,挽起袖子先把两条鱼剐了,用熟猪油炸两遍,加上香料放入清水里炖上,见厨房备得有面,就动手擀了面条,他脾胃不好,面条切成细如发丝的龙须面。 汤里再加上熟猪油,炖煮一会儿,汤和油完全融为一体,汤色奶白如牛乳,过滤掉汤中杂质,再进行第二道工序。 一道打底的汤料要经过三道工序,最后才下入面条,看起来简单的一碗鱼汤面,背后竟然有如此复杂的程序。 扑鼻的香味勾起馋虫,司一珞陪着他吃了一碗,虽然她在家里已经吃过一碗面了,但是她吃得快,吃完之后放下筷子看着魏赫言慢条斯理的吃饭。 魏赫言本来想矜持一点,但是味道太可口,他把最后一口汤喝完,问道:“还有吗?” 司一珞笑了笑,动手去给他盛,这辈子的他比上辈子好伺候。 这辈子的他好吃就是好吃,哪像上辈子,好不好吃都要挑剔…… 吃得舒心了,魏赫言心里那点抱怨就消散了。 把司一珞抱在怀里,额头抵着额头。 在厨房里坐久了,司一珞闻到他身上的烟火味,提醒道:“身上都是柴火味儿……” 魏赫言勾唇笑着,将她打横抱起。 “那就一起洗洗!” 雪下得不大,但是一夜不停,给早上上朝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司一珞累得不想起,魏赫言抚了抚她的鬓角,安抚道:“乖,你睡吧,宫里我替你请假。” 让他帮忙请假,曜帝不怀疑才怪!司一珞挣扎着坐起来,但是身上瘫软,眼皮沉重。魏赫言心疼极了,早知道昨天晚上就该消停点儿,再多等两天,等她休沐。 “我要去上朝……” “你这样怎么去?” 魏赫言无奈,吩咐姒海准备好温水和帕子,打湿帕子亲自动手给她洗脸擦手,盘好发髻,拿来官服哄着她在床上换上。 他自己随便收拾了一下,用一件大披风将人裹住抱在怀里,上了马车。 这个时间点,赶着去上朝的大臣们才刚起床,刚开了宵禁的街上只有他这一辆马车。司一珞放心地睡了一路,到宫门口才从他怀里钻出来,整理了官帽和官服,等马车停稳,迫不及待从他的马车上跳下去。 礼貌又生疏地朝着马车抱拳。 “多谢督主捎下官进宫。” 这一套动作弄得魏赫言哭笑不得,她哪儿有半点不清醒的样子……还生怕跟他扯上关系! 他也板着脸在姒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嗯了一声,语调奇怪。 “司大人客气了。” 一路进宫,两人没再说过话。 到曜帝的寝宫,曜帝已经起床了。 “今儿个外面风雪大,年底事儿多,赫言每天来回跑,也辛苦了,赶明个儿给你多放几天假,年底了,也该歇歇。” “谢皇上体恤。” 曜帝又看向司一珞。 “北辽那边的局势如何了?” 刺探情报也是锦衣卫的职责,北边内乱,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回皇上,北边缺吃少穿,从入冬以来,边境就时有摩擦,不过北辽王与叛军势力此起彼伏,有西平侯镇守边关,边关暂时安稳。” “萧世子在京城还算安分,但是破云公主最近的动作有点多,下官已经端了北辽好几条暗线,也派人去警告过了。” 曜帝嗯了一声,吩咐道:“上朝吧。” 今年的最后一个早朝,外面虽然下着雪,但是朝臣们的热情不仅不减,反而更加热烈了,因为边境粮草的调度,吵闹了一阵,又因为科举主考的人选吵了一阵。 最后各部汇报总结今年的情况,轮到司一珞时,她将准备好的折子拿出来,正准备当堂宣读,被曜帝抬手制止。 “司卿将折子交上来就行了,时辰不早了,散朝吧。” 百官听了一上午报告,早就饿得头晕眼花,根本没精力再听她念。而且她的折子比任何一部的都厚,今年京中的官员都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大家能没数吗…… 司一珞怀疑曜帝也是不想听了,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落在底下官员们的眼中便是宠信。 皇上越来越宠信司一珞了,才短短一年功夫,她一个女子就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还办了不少让人挑不出错处的案子…… 不过到年底了,正是清算的时候,也没人不长眼跟司一珞过不去。 和和气气,又是一年! 司一珞站在高处,看到底下所有人的表情,有不服气的,有羡慕的,有庆幸自己还站在朝堂上的,也有……别有居心的目光。 她的视线扫过周昌和周裕,这两个人心里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呢。 第227章 幼稚 司一珞下了朝,果不其然又有小内侍追上来给她塞吃食,还不忘了跟魏赫言撇清关系。 “皇上赏的,相爷和阁老以及六部各位尚书大人都有份。” 司一珞笑应了一声,以往宫里也有赏赐吃食的做法,只不过没有最近频繁。她领了魏赫言的心意,提着吃食往衙门去。 心里盘算着,今天就把大家的奖金发了,早点散值,早点回家过年。 “司大人。”周昌盯着她手里的食盒,笑道,“司大人要去衙门吗?” 司一珞嗯了一声,反问道:“殿下有什么事情吗?” 周昌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司大人与魏督主的关系似乎不如外界传言那样。” 司一珞面无表情,轻嗤一笑:“殿下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周昌只是直觉,并没有证据。他已经得罪了魏赫言,不敢把司一珞得罪死了。 “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瞧见司大人的食盒装得比别人满,猜测而已。不过也可能是下面的人瞧见您得父皇重用,想巴结您也不无可能。” 司一珞只回了他一个哦字,便加快了脚步。 “司大人,本王还有一个问题。”他快步追上去,开门见山道,“司大人真的不考虑本王从前开出的条件?” 此处接近锦衣卫衙门,但是前后并没有人,司一珞停下脚步。 他最近是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了。 “皇上现在正值当年,殿下何必急于一时?若非要下官拿一个态度,下官只忠于皇上!殿下止步!” 食盒里饭菜的香味却让人没了食欲,周昌顿住脚步,等她进了衙门,回头对着拐角处说道:“五弟,别看热闹了,出来吧。” 周裕从拐角处走出来,周昌打量着他脸上的喜庆,嘲讽道:“果然,做了相府的乘龙快婿就是不一样,五弟看样子是胜券在握了……” 靠姻亲关系拉拢人心,的确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周裕谦虚道:“皇兄也别气馁,这个法子不成,还有一个法子……人总有软肋,司一珞也有软肋,不过需要皇兄好好找找了,或许可以从她身边的人下手。” “你会这么好心?” 周昌转身欲走,却听身后的人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头上压着两座大山,不把位置腾开,你我都没有机会。所以帮皇兄也是在帮我自己。” 周荣和周宸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要把这两个人搞下去,没有一定的实力办不到。他们两个如今势单力薄,就算周裕做了相府的乘龙快婿,沈案兴那只老狐狸也不会为他出头。 一切还得他们自己谋划。 司一珞回到衙门里,孙芳带着周渊来见她。 周渊的状子已经取过证,赶在年底之前移交督察院,督察院也已经把为祸一方的孔鹏入狱了,他来是来谢她的。 因为有她的插手,这件案子才能这么顺利解决。 “我并没有帮上多大的忙,这个案子也只能到此为止,你心中可有不服气?” 只处置一个孔鹏,他背后的保护伞连皮毛都没有伤到。 周渊握了握拳头,叹道:“大人的意思,小人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日,我会替家乡父老真的出了这一口恶气。” 司一珞合上账本,笑道:“有志气,我等你金榜题名,惩恶扬善,做一名好官。” 周渊抱拳告辞,司一珞没有多问,让孙芳给他准备了两套棉衣并一些碎银两,算是对年轻人的资助吧,他若是个知恩善报的,一定能明白她的苦心。 从衙门里出来,周渊抱着包裹,抹了把泪意,拿碎银子买了些礼品去湛王府答谢。 “我们主子说了,你将来做一名好官就是对我们主子的报答。” 九耳将礼品收了,又塞给他一个荷包,里面满满当当的银子。 “我不能收……” “你就拿着吧!” 刚大病初愈的文弱书生能有什么力气,抵不过九耳的硬塞,只得含泪接了荷包,冲着王府的大门拜了三拜,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王府内,周湛问道:“既然决定要用他,为什么不见见他?” 沈茉冉斜着眼睛看他,嘟嘴道:“殿下以为妾身傻吗?他现在名不见经传,有什么值得你我亲自接见的?依妾身看,殿下最近给表妹讲经讲魔怔了……” 本来是为了缓和气氛,平白挨了一顿嫌弃,周湛却不生气,反而开心地问道:“王妃是不是吃醋了?” 他这几天确实很放肆,跟常锦婵在书房里讲课,一讲就是半天,他还故意敞开着门让下人能看见,这样就有人来跟她告密了。 沈茉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向后躺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 “殿下若是对表妹有心思,妾身既不能拦着,也拦不住。殿下要是对表妹没有心思,也别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情害人害己。妾身言尽于此,殿下自己看着办吧。” 她无所谓的态度让周湛这些天积攒的怨气爆发,饶是他再好的脾气也没忍住。 “你不是说我若是敢背叛你,你一定让我生不如死吗?你的手段呢?” 成功激得他跳脚,沈茉冉眼睛里憋着笑意,无辜道:“那殿下已经背叛妾身了吗?” 一句话让周湛把剩下的火气憋回去。 “既然没有,妾身要对殿下用什么手段?”她的眼神不老实地在他身上瞄着,笑道,“殿下想让妾身对您用什么手段呐……” 她尾音勾着,一下子就把气氛推到另一个诡异的暧昧里。 虽然不至于被勾得迷失自我,周湛还是先泄了气。 “你愿意跟其他女人平分丈夫?” 沈茉冉水汽氤氲的眼睛特别漂亮,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从古至今,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家里养着妻妾,外面养着外室,还在秦楼楚馆流连? 她这辈子能遇上周湛这么纯情的,委实让她意外。 女人谁愿意人别人分享丈夫啊,又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 “我不愿意,但是那又如何?这个世道给我们说不的权利了吗?” 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男人列举出来的条条框框限制着她们,不愿意又能怎么样? 周湛觉得自己犯了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试探,她已经嫁给他了,生死身上都贴着他的标签,这些试探显得特别幼稚。 沈茉冉瞧着他眼睛里闪烁的歉意,心底偷笑了一声,软糯地喊了一声。 “殿下……” 周湛被这一声呼唤喊得魂魄出窍,贴着她的脸颊吻上她的唇,动情时也顾不上管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横抱起她往床上放。 屋里是旖旎暧昧的气氛,屋外是少女欢脱活泼的呼唤。 “表哥,表哥,我捉到一只麻雀,你快出来看啊!” 第228章 八哥 箭在弦上,却被半路憋回来,周湛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 沈茉冉笑得极为畅快,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看热闹的语气不要太明显。 “殿下不出去看看?” 周湛忍了几忍,坐起来穿鞋。沈茉冉拢了拢被他扒得有点乱的衣服,理了理头发,跟在他后面。 “表哥快看!” 常锦婵在雪地里铲了一块儿露着土的地方,在地上洒了谷子,箩筐用棍子支起来,鸟一旦钻进去,就用绳子拉开棍子,鸟就被盖在箩筐底下。 “快帮我把鸟抓住!” 沈茉冉从周湛后面探出来半个头,瞧着挺有意思。 “你这个怎么玩儿,教教我呗!”她小时候真的没有人带她玩儿过这个,兴致勃勃地跑过去,守着她手底下的箩筐问道,“里面真的有鸟吗?” 想引起注意的人没来,来了个她不想看见的人,常锦婵抬头对周湛瘪嘴,周湛适时捂嘴咳嗽,转移视线。 沈茉冉好奇掀开箩筐,从底下扑棱飞出来一只灰扑扑的麻雀。 “我的鸟!”常锦婵气恼道,“我好不容易抓到的,你赔我!” 箩筐里面的谷子已经被麻雀吃没了。 沈茉冉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我再陪你捉一只。” 雪还在下,周湛搓搓手,吩咐下人给两人拿了披风。两个女子大冷天的,蹲在外面等鸟落网,其中一个还时不时的用眼神嫌弃另一个。 周湛出来看了几次,叹了口气就又回房了,这种捉鸟的小游戏,除了孩童,也就她们两个起劲儿。 麻雀上过一次当,怎么会轻易上第二次当,等了很久,谷子还在地上躺着,箩筐上又被雪覆盖住。 常锦婵烦躁的站直,跺了跺冻得冰凉的脚,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疯了才会陪着你在这儿受冻!” 沈茉冉拉住她。 “你想要什么鸟,我赔给你,不嫌麻烦的话,咱们现在去鸟市,你看上的鸟我都送给你。” 常锦婵半信半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沈茉冉笑道:“你就是把整个鸟市的鸟都买下来,我也不会反悔。” “碧桃,让福伯备车!” 天色转黑,两人才风尘仆仆地从鸟市回来。 “表哥快看,我买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来,叫表哥!” 通体乌黑的八哥对着空气说着听不懂的鸟语,常锦婵用小羽毛逗了逗它。 “你在外面不是挺会说吗,快喊一声表哥!” 八哥很不给面子的输出了一阵鸟语之后,突然来了句。 “荣王万岁,荣王万岁!” 常锦婵敲着八哥的脑袋,恨铁不成钢,“让你喊表哥,你说的是什么玩意儿,买你花了八百两银子呢,你哪里值八百两银子了?” 沈茉冉跟周湛两人齐齐变了脸色,八哥在鸟笼子里聒噪地扑棱着翅膀,冲着周湛的方向玩儿命喊着:“荣王万岁,荣王万岁!” 周湛夺了鸟笼扔在地上,鸟笼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但是里面的八哥仍旧不停歇。 这个动静吓得常锦婵花容失色。 “表哥你做什么?” 周湛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去捡的动作。 沈茉冉与他对视一眼,从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取出些白色的粉末,掺在鸟食里喂给八哥,吃了药的八哥终于没了动静,乖乖躺在笼子里睡觉。 “事关重大,我现在去找司一珞。” 常锦婵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起来荣王是谁了。 “表,表哥,我是不是闯祸了?” 周湛严肃问道:“你们为什么会买这只八哥?” 常锦婵努力回想着细节。 “鸟市上有很多鸟,这只鸟乌漆嘛黑的,我本来也没看上,但是它会说话,我都走过去了,然后听见它喊公子,我就逗它,让它喊表哥,它就喊了一声。” “起初老板还不愿意卖给我们,我跟掌柜的磨了好一会儿,表嫂等不到我,出来寻我,看见表嫂,掌柜的才愿意卖给我们,我听他要八百两还不能还价,觉得太贵了,但是表嫂说……” 她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就算在自己家里,爹爹宠她归宠她,却从来不会让她在玩物上花这么多钱,那钱花得她自己都心疼。 “表嫂说她放走了我的麻雀,就赔我一只八哥,让我平常有个解闷儿的东西……表哥,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人想陷害你?” 起初不愿意卖,看到沈茉冉才愿意,只怕对方看中的是湛王妃的身份吧! 这种陷害人的法子,八哥突然失控,定然有诱发的因素。 周湛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蟒纹。 司一珞忙完衙门的事情,早早地回府。明天宫里祭祖,魏赫言今晚回不来,她也不用偷偷摸摸往提督府跑,陈婶子高兴,下午的时候就熬了一大锅羊骨汤,晚上大家坐在桌前涮锅。 “大人,多吃点菜。” 予墨抢了她左边的位置,言礼抢了她右边的位置,往下依次坐着魏臣和埋头干饭的公西允,以及眼神有些躲闪的岳北书。 陈卓不跟他们抢,在司一珞对面坐下,左边坐着自己的亲娘陈婶子,右边是项云。 “明天项世子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得好好聚聚,都多久没见他人了!” 陈卓主人似的口吻挨了自家亲娘的一巴掌。 “你是什么身份,也能跟项世子平起平坐?” 陈卓委屈巴巴地说道:“娘啊,我要是娶了阿珞姐姐,我跟项世子就是平辈儿了,有什么不能讲的?” 他口无遮拦的话引来予墨和言礼嫉妒的目光,公西允轻嗤一声,专注吃自己面前的肉,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魏臣无害的眼神也在他身上打量了好几遍,快过年了,过了年他就又长一岁,似乎比刚来时长开了……一点点? 岳北书手中的暗线被抓了大半,他不确定跟眼前的女子有没有关系,也不确定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呢? 还有公西允……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底下的人还没来得及查出来就被抓了,让他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哪怕眼前的美食味道再好,他都没了胃口。 没有那些暗线,他就算离开司府,对萧元锦来说,他手中没有筹码就相当于是一个废人了,不会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每个人都有心事。 “臭小子!你阿珞姐姐的玩笑也是你能开的?” 陈婶子抓了陈卓面前的碗,作势还要揍他,老娘揍儿子,任凭他武艺再高也不敢反抗,直往项云身上躲。 项云冷傲的唇角微勾,将他按住。 “项云大哥,你跟谁是一伙儿的啊?快放开我!” 项云哼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 “想娶大人做我的主子,你先打赢了我再说吧。” 陈婶子的巴掌落在他屁股上,陈卓的脑袋被项云捂在肚子上。只传出他呜呜的声音。 “别打屁股,给我留点脸面!” 司一珞喜欢看他们打闹,目光越过陈卓看见院中的人时,唇边的笑凝住,起身迎出去。 “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第229章 祭祖 沈茉冉取下帽子,露出宽大斗篷下的鸟笼子。 “出了点岔子,借一步说话。” “去我书房说。” 沈茉冉将鸟笼子放在桌子上,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荣王万岁……看来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我让人去查。” 沈茉冉摇了摇头,补充道:“或许是一石多鸟,明面上会栽赃陷害荣王的,除了宸王也没有别人,用一只鸟,让皇上怀疑两个皇子,这才是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但是除了除掉他们两人,若是能再拉上一个垫背的,这个事情就有点意思了。” “至于这个垫背的是哪个皇子都不重要,只要不是幕后之人自己就够了。皇上对皇子们本来就没有多少信任,一只鸟就能引起信任危机,多划算!” 经她提醒,司一珞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或许是有人想故意挑拨曜帝和皇子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不管曜帝怎么怀疑皇子们,只要点燃怀疑的导火索,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会想个法子把湛王殿下摘干净,将此事禀报给皇上。” 司一珞对着窗外吹了一声口哨,书房前悄无声息出现一个黑衣人影。 “去查这只八哥的来历,先把人控制住,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刑。” 黑衣人影领命消失,下了这么大的雪,她既然来一趟。 “一起吃个晚饭吧。” 沈茉冉很想留下,但是…… “家里还有人等着一起吃饭呢。你不知道吧,阴差阳错,若不是殿下的表妹,我也不会恰好买了这只八哥。” “皇子之中好逛街遛鸟的,除了宸王,也就只有昀王了,你觉得幕后的人会是谁呢?” 皇子之中心机最深的,除了周裕就是周昌,周昌最想让荣王下台,这样,长子的身份就落在他身上了。 “若是将这只八哥当成讨好皇上的贺礼送进宫,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阴险的诡计,防不胜防。 司一珞握了握她冻得冰凉的手安抚道:“放心吧,我会查出来的。” 沈茉冉覆上她的手背。 “我信你。”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怕出意外,司一珞考虑之后,将八哥挂在自己房间里,送她出门,再重新回到饭桌上。 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吃饭的心情,忙碌一年,终于能缓一口气,趁着所有人都松懈时,又出了这么一桩事情。 “大人……”岳北书唤了她一声,她看过来,他却没想好该说什么,半张着嘴唇笑道,“没事,就是……没什么,大人快些趁热吃吧。” 想服侍她的话到嘴边却没敢说出口,外界虽然传言她贪权好色,但是他们五个人,却没有一个入她眼的。 他不敢赌了。 司一珞也没有留他们的意思,拿帕子擦了嘴。 “吃饱了就都散了吧,天冷,早点回去歇着。” 心系那只八哥,她也早早的回了房间。临睡前用小棍子戳了戳八哥,不知道沈茉冉给它喂了多少蒙汗药,睡得跟一只死鸟一样。 确定它没有醒来的迹象,司一珞才上床睡觉,但是睡到半夜突然听见鸟扑棱翅膀的声音,还伴随着嘶哑呜咽的叫声。 摸出火折子吹亮,就见本该在宫里过夜的魏赫言正站在鸟笼旁边逗鸟,他拿着小棍子直直地戳在八哥的嘴里。 没有光亮时,八哥只叫唤不说话,有了光亮,它就开始对着魏赫言疯狂叫唤。 “荣王万岁,荣王万岁,荣王万岁!” 魏赫言丢了小棍子,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这只破鸟你从哪儿弄来的?谁拿这只破鸟来陷害你?” 司一珞点亮蜡烛,端着烛台走过来,顺着看过去,眼睛落在他没来得及换下来的蟒袍上。 “这只鸟是今天湛王妃无意间在鸟市上买的,买的时候好好的,一看见湛王就开始乱叫,她怀疑背后有阴谋,才把鸟送到我这儿,已经让底下的人去查了。” 魏赫言低头看着自己的蟒纹朝服,拿黑布把笼子重新蒙起来,冷嘲道:“下作的手段!应该直接掐死。” 司一珞还想借机查出幕后之人是谁,可不舍得把八哥掐死。 “你怎么来了?” 他身上的寒气让屋子里更冷了些,司一珞重新添上炭火,拿吹火的铁棍把炭火吹得旺了些。 魏赫言凑过来把脑袋埋在她脖颈里。 “伺候人的鬼差使,本督不想干了!” 太监没有自由,很多人,一辈子都不能出宫,他能在宫外被赐府邸,能被允许每日出宫住,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 隐忍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他发泄过负面情绪。 司一珞抱住他的脑袋,安抚道:“再忍忍,再忍几年……” 魏赫言得寸进尺,往她唇边凑了凑。 “本督还要再等多久?” 司一珞算了算时间,曜帝如今身体康健,有野心的皇子也只能收敛野心,憋在府里默默谋划。 没有野心的……周贤已经被过继出去了,十年后,两位小皇子也长大成人,娶妻建府。 他那时候还在宫里熬着。 司一珞突然开始幸灾乐祸,他就是个祸患,都是他该得的报应! “督主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慨?” 魏赫言身上烤热了,圈着她倒在床上,一边嫌弃她的床板硬,一边撩拨她。 “因为本督想跟心爱之人天天在一起,春宵一刻值千金,时间不早了,丫头舍得浪费时间吗?” 他算准了司一珞明天休沐,今天晚上可以…… 凌空弹出一枚石子灭了蜡烛,黑暗中感官被放大,将人心底最深处的欲念暴露无遗。他抱她很紧,依依不舍,缠缠绵绵折腾到很晚,睡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辰。 司一珞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他在自己头顶揉了揉,穿上衣服又深夜赶回去。 她都觉得累了,他难道不知疲倦的吗? 这种事情好像格外累啊……意识溃散,早上不用上朝,不用去衙门,可以睡到自然醒,司一珞睡醒时外面天光大亮,天虽然还沉着,却没有再落雪花。 小丫鬟们在外面打雪仗堆雪人,陈卓带着后院那几个正在她院子里铲雪。 昨天晚上……真是荒唐! 司一珞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捂着发烫的脸颊,忍不住想,这都半上午了,宫里的祭祖仪式只怕已经进行一半了。 周湛与沈茉冉穿着沉重的朝服,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礼官高唱:“拜——” 随着这一声高唱,曜帝和皇后率领皇室子孙整齐跪下叩拜祖先牌位。 “再拜——” 祭祖要行大礼,还要三跪九叩,顶着沉重的衣冠,正常人都觉得难受。 以往每次祭祖,周湛都要晕上两次,这次他咬牙坚持下来,只是脸色苍白难看。祭祖典礼一结束,他就立刻摇摇欲坠,被身边早有准备的宫侍扶住。 曜帝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挥手让内侍带他下去休息。 “五弟,我送你过去吧!” 周裕回头扶住他,周湛摆了摆手,语气虚弱。 “多谢五哥。” “七弟自从娶妻之后,身子似乎康健了一些,以往祭祖,哪次你不得晕上几次。” 周湛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歉疚道:“连祭拜祖先我都坚持不下来,给祖先丢人了,往事不提也罢……只是等会儿的家宴,我又要缺席了,还请五哥跟父皇解释……” 第230章 注意点儿影响 红墙黄瓦白雪,将宫墙之内的庄严肃穆隔成两个天地。周湛从披风里伸出一只手,牵住沈茉冉。 “我们回家吧。” 沈茉冉俏皮地眨着眼睛,笑道:“今天晚上妾身亲自下厨,只要殿下不嫌弃妾身做饭难吃……” 周湛笑应了声。 “阿珞的手艺特别好,可惜我就是学不会,要不咱们今天晚上去阿珞府上蹭饭吧?她今天休沐……”沈茉冉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咱们悄悄去,不让任何人发现。” 从心底涌出来的暖流还没有在周身游走一遍就凝固了。 看出他面上的不自然,沈茉冉笑得畅快。 “开玩笑的,妾身的厨艺勉强也能拿得出手,殿下今天晚上就等着一饱口福吧!” 上辈子为了讨好周裕,她什么没学过,这辈子只是不想讨好谁了。 这不是瞧着自家夫君跟被抛弃的小猫一样可怜,她才会动这个念头。 司一珞抽空又去了一趟诏狱,但凡进了诏狱的人,没人能熬住酷刑,但是卖给沈茉冉八哥的掌柜就剩最后一口气儿了,承认了有人要他把这只鸟找机会卖给皇子们,但他不知道那人是谁。 “先给他治伤吧。” 挨遍了刑罚都没有审出来的话,他就是真的不知道。 还有一种方法能抓到幕后主使。 司一珞提着那只八哥,打开笼子,在八哥身上撒上香粉,抛到天上。久困在笼中的飞鸟初时不愿意飞,司一珞搭箭上弓,对着八哥的位置嗖地一箭。 箭头穿住一根鸟毛,八哥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牵上猎狗,寻着味道去追!” 下属牵上三条猎狗,给狗嗅了香囊,很快追出去。 八哥落在城外一座茅草小院里,院里挂着很多鸟笼子,叽叽喳喳好生热闹。 小院的主人原本在屋子里烤火,听见声响,开门出来,看见落在墙头的八哥时,眼珠子一紧,额前的碎发竖起来,急忙回房间收拾了细软,将鸟笼子一股脑扔进屋子里,一把火全点了。 此时他还在侥幸,但是等他出门看到门前干净的雪时,顿时悔得直拍脑门。 茅草屋一点就着,隔着很远就看见此处的浓烟,猎狗对着远方叫,陈旺手指一挥。 做贼心虚,这不是正好给他们带路了吗! 刚下过雪,地上的雪都是干净的,明显是雪后没有人出门,这个时候不管往哪里躲,都会留下痕迹。 男人绝望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瓷瓶里有见血封喉的毒药,至少能保证他不会受苦…… 陈旺带人赶到时,倒在雪中的尸体还有余温,因着屋顶的雪被火烤化,火势没有完全烧起来,反倒把火扑灭了,还有一小部分火苗压着浓烟。 “先灭火!” 下属们拿了铁锨盖在火上,将火势控制住,但是烟太大,屋内的鸟全都被熏死了。搜查中发现了一些被打湿的信件和账本,陈旺小心翻了两页,用棉布吸水之后,拿油纸把信件包好贴身收起来。 “把现场记录一下,跟附近的百姓打听此人的身份。” 猎狗摇着尾巴蹲下,满屋子的八哥和鹦鹉的尸体被清理出来。这么多鸟,肯定不止陷害荣王这么简单。 但是如今死无对证。 陈旺将信带回去给司一珞。湿答答的信放在炉子上烤着,他将打听到的冰草给司一珞。 “嫌犯是个鸟贩子,没有大名,有个外号,叫白画眉,以前贩卖各种鸟,经常不在家,出门到处跑。但是从今年春天开始就没出过门,手里其他鸟都处理了,只收八哥和鹦鹉,躲在家里训练这些鸟说话。” “附近的百姓传言他发达了就不跟人讲话了,没人知道他在家里做什么,也没人见过有人来找他。” “只前几天,他进过一趟京城。尸体已经运回来让牢里那个指认了,不是他卖的鸟,中间可能还有人经手。” 司一珞小心翻看着账本,账本被烧毁了一部分,从微花的字迹中辨别内容,主要是从何处何人手中,花了多少钱买了什么鸟,又卖了多少钱,去处是哪里。 京城中多的是富贵闲人,从前那些勋贵,有实权的虽然牢牢地抓着手中的权势,却管不住家中的纨绔,没有实权的,府中从上到下基本上都是纨绔。 这些鸟的去处有很多。 但是他最近的生意惨淡了许多,进账却不少,这些进账,没有标明来处……再去翻看烤干的书信,多是那些富贵闲人们与他交流的一些养鸟心得。 要是照着账本上的人去查的话,查到猴年马月也查不到。 “查那颗毒药的来历。”司一珞从容吩咐道,“只有驯养死士的人家才会有那种毒药,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马上就过年了,这个案子,明面上结一下,你暗中查。” 陈旺应了声是。 司一珞将信件交给他。 “将信件誊写一份你拿去查案,原件存入密档。” 忙完这件事情,天又黑了。司一珞牵着马往回走着,感慨着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一年又过去了。 顺路去湛王府,正好蹭上沈茉冉亲手做的饭。 一桌四个人,人人的心思都不同。 常锦婵戳着自己碗里的米粒,眼睛在两人之间不停转换,一会儿看自己的便宜表嫂给那位英气女子夹菜,一会儿看英气女子将夹到碗里的菜都吃了,还就了两大碗米饭。 女人的饭量可以这么大吗? 再看自家表哥,一直低头吃饭,怎么有股可怜味儿? “喂,你是什么人?” 常锦婵在边境就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小姐,人人都要讨好她,身边的人际关系也比较简单,造就了她单纯直接的性子。 看不惯就要管。 “你们两个就不能注意点儿影响吗?” 司一珞看她一眼,没忍住咧嘴笑了起来,沈茉冉知道她为什么笑,也跟着捂嘴。 “笑什么?沈茉冉,别忘了你已经是湛王妃了,跟一个女人家在这儿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还有你,女人非要穿男装,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多难看啊!” 周湛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小腿,她不仅不领情,还疑惑地问道:“表哥你踢我干啥,我又没说错!” 司一珞摇摇头,这么一个天真单纯的表小姐来跟好友争男人,压根儿就不是对手,她的手段全写在脸上了。 “没什么,我吃饱了,就不打搅了,你们慢慢吃。” 沈茉冉坐在椅子上没起身,周湛起身说道:“我送你出门。” 见司一珞跟自家表哥孤男寡女共处,常锦婵站起来准备反对,被沈茉冉抢先一步拽住她坐下。 “表妹是觉得我慢待你了?来,快点趁热吃吧,要不然菜凉了就腥了。表妹先吃鱼,还想吃什么,我帮你布菜。” 一耽误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出门,常锦婵瞪着她问道:“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献殷勤,也就你还能坐住,我都怀疑,你对表哥是不是真心的啊?” 第231章 世子的脸面没地方放了 司一珞趁机把今天查案的结果告知,周湛叹道:“背后之人,布局已久,司大人尽力即可。” 说完案子,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不吐不快。 “司大人跟魏督主……魏赫言此人心机深沉,司大人当心。本不该我多插嘴,但是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司一珞是个重情义的,周湛提醒过,也不多言,拱手道:“慢走。” 待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因着大雪,项骁没能赶回京城,魏赫言也在宫里没回来。 司一珞围坐在被子里,难得有清净的时候,一团两团乱糟糟的事情冒出来,在爱情里,都会有迷茫和不确定。 但是她有一点很确定,那就是她对魏赫言的心思,两辈子都没有变过。 城墙上他的那个眼神,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全是冰冷,或许是隐忍,或许是伪装,他当时是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 越想越没有答案。 她摇摇头,现在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晚上的梦里都是混乱的拼杀打斗,她与姒海突破城门,眼看着生机在望,但是那一刻,她的心是死寂的。 城门烧起大火,热烈的颜色给青灰色的梦境添上浓重的一笔,到处都是死尸,但是梦里的自己恍然意识到,她出城不是为了逃命,是为了……与对面的叛军厮杀。 叛军? 梦里回忆起更多细节,司一珞猛然睁开眼睛,眼前的黑暗让她适应了好一会儿。 盛文元年,有叛军作乱逼至京城!所以那天晚上,袭击她跟姒海的是叛军! 周裕为了除掉她,跟叛军联合,却被叛军攻开城门,魏赫言上城楼是为了阻止叛军? 司一珞觉得有点冷,起来倒了杯水,灌了一口才发现水也是凉的。 时间过去太久了,她也不确定这些记忆是上辈子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她为了给魏赫言开脱做的梦。 她现在虽然跟魏赫言关系亲密,但是那件事情一直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却又没办法证实。 尽管已经很理智地区分上辈子和这辈子,她还是时不时就要自寻烦恼一阵子。 从床底下摸出来半瓶子烈酒,灌上两口身上暖和了,这才重新躺下。 胡闹完收拾好正准备睡觉的周湛把今天跟司一珞说过的话报备给沈茉冉,原本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沈茉冉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你让阿珞当心魏赫言?”她的语气里满是惊讶,停顿了片刻,打了个哈欠叹道,“那我们就祈祷这件事情不要传到魏赫言耳朵里吧,否则咱们两个都别想好过。” 魏赫言这个人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别看他现在对他们客气,真要是动起手来,他才是最不客气的那一个,上辈子他什么坏事儿没做,逼死一个两个皇子王爷那都是家常便饭。 该问问他,前面早逝的几位皇叔跟他有没有关系…… “如果当时没有第三个人听见的话,阿珞肯定不会往外说。我现在倒是担心阿珞,别看她外表坚强,心思其实很敏感,很多事情只会憋在心里。不知道她今晚能不能睡得着。” 夫妻俩的床头话,没什么讲究。 “那我这是好心办了坏事了……魏赫言,怎么会是韩王叔呢?太不可思议了,也让我太难接受。” 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不能受的气,这样的人,会甘心居人之下吗? 两人成亲时间虽然短,但是沈茉冉就像是能看懂他内心所想一样,他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她能敏锐捕捉到。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应该信阿珞,不管魏赫言是真心还是假意,阿珞都可以收服他。” 自家王妃对司一珞有近乎疯狂的信任,让他既羡慕又嫉妒。 “睡吧。明天小年,还得早起呢。” 新年的鞭炮声让盛京城到处洋溢着喜气。 项骁终于赶在晌午之前杀到司一珞府上,短短几个月未见,他的络腮胡爬了满脸,一见面就提着两坛子酒砸在桌子上。 “军营里不能喝酒,憋死本世子了!” 天冷,他有一个来月没洗澡,天天训练都要出汗,捂出来一身味道。 陈卓捂着鼻子嫌弃道:“世子啊,离开我们,你现在越来越粗糙了,以前在关城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邋遢……您老去大街上瞅瞅,就连乞丐过年都知道讨一件新衣服穿。” 项骁怒道:“臭小子,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吧,都敢取笑本世子了?” 陈卓吐吐舌头,贱兮兮地说道:“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敌军在城外骂战三天能拒不出城迎战的项骁三两句就被他激起火气,二话不说跟他打在一处。 陈卓跟一只猴子一样到处乱窜,项骁追着他爬高上低,你来我往。 司一珞略有些无奈,男人这种生物,不论年纪大小,至死都是这么幼稚。 斜靠在门框上晒太阳的项云瞥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只有那两个人那么幼稚,其他人才不会像他们那样。 看了会儿热闹,陈婶子吆喝着吃饭了,他们两个也没有要停的打算,反而将战场转移到屋顶,屋顶的积雪被他们两个踩得扑簌簌往下掉。 一枚瓦片摔在司一珞面前。 她长呼了一口气,捡起碎瓦片掰开,当暗器甩出去,朝着两人腿窝打去。 陈卓应付项骁就已经很吃力了,完全避不开她的偷袭暗算,哎呦一声从房顶上摔下来,砸在雪窝里。 项骁翻了个身,躲开了第一枚,司一珞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打在他周身几个穴位,他的下场比陈卓也没好到哪儿去,从房顶上摔下来。 不过他半空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地上。 还不忘了回头嘲笑陈卓吃了一嘴雪。 项云摊手,这两人已经没救了。 “吃饭吧!今天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还没开饭,陈婶子就十分有预见性地警告道,“从今天开始就是过年了,任何人不准口无遮拦,见人要说吉利话知不知道!” 她这番话是对着陈卓说的,这孩子平常嘴里说的话就乱七八糟…… 陈卓老老实实听着,平常他娘不过就是拍他两巴掌,过年他要是敢犯忌讳,他娘得拆了他! “这是什么味儿?哪道菜烧糊了?” 陈婶子抽着鼻子往菜上看,发现大家的视线都在看项骁,一拍大腿。 “世子哎,您是遭了贼偷吗?大过年的,也不知道收拾一下!” 一句话又把大家逗得捧腹直笑,陈婶子踢了踢陈卓,“等会儿吃完饭,你去魏公子那儿看看有没有项世子能穿的新衣裳,我得叮嘱厨房烧两大锅热水给世子备着!” 项骁尴尬的闻了闻自己身上,军营里都是臭男人,他已经闻习惯了,不觉得自己臭。 但是接二连三被嫌弃,他世子的脸面都没地方放了。 第232章 胡闹 “我先吃完再去洗……为了往回赶,我早饭都没吃,饿死了!”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哪儿来的那么多讲究! 司一珞更是跟他一同上过战场,当初在战场上,两人浑身是血在外面顶着大太阳跑了两三天,那个味道至今挥之不去。 “吃吧。” 项骁啃了根鸡腿,又拍开酒坛的泥封,拿碗给司一珞满上。 “今天可以陪我喝点儿了吧。” 推辞不过,司一珞举碗与他相碰,一碗酒下肚,似乎连呼吸都畅快不少。 “来,干!” 喝到尽兴,项骁摇摇晃晃站起来耍了一套醉拳,捡了两根柴火棍丢给司一珞,朝她勾手。 “来,咱们两个好久没有过招了!” 司一珞觉得头晕,坐着没动,陈卓接了棍子,站到他对面。他眼前已经花得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了,满嘴还是招呼着司一珞的话。 交起手来才发现不同。 “我说司一珞,你怎么当了不到一年时间到的高官儿,水平就下降得这么厉害了?” 陈卓本来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胜在脑子清醒,动作反应快,项骁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 他就趁机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项骁屁股上挨了一棍子,捂着屁股骂道:“司一珞,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了?打不过就跑,还偷袭我……” 陈卓捂着嘴巴咯咯笑道:“项世子,不是阿珞姐姐,是我……” 司一珞用仅剩的意识扶着桌子回了自己的房间,躺下就天旋地转不知今夕何夕了。 魏赫言深夜回到府上时,一进屋门就闻到一股酒气,还有一道均匀的呼吸声。跟在他后面进门的姒海临门一脚,闻到酒味儿,刚想开口呵斥洒扫的仆侍。 “你出去。” 姒海张开的嘴巴识趣儿地闭上,房门砰的一声摔在脸上,他后退半步,赶紧挥挥手,身后等着伺候的小太监们急忙退开。 听了听屋子里的动静,姒海小声问道:“屋里的地龙烧起来了吗?备的有热水吗?” 除了姒海,没人知道屋子里有人,按照魏赫言的习惯,早就烧好了地龙,也备好了热水。 姒海想了想,吩咐道:“让厨房备点儿醒酒汤,再备一些清淡的小食。” 屋子里。 魏赫言点上烛火,走过去掀开床帐。 酣睡的少女和衣躺在床上,房间里很热,她穿得厚,手脸都很红,床帐之中酒气扑鼻。 “司一珞,谁准你不洗漱就上本督的床?” 魏赫言嫌弃归嫌弃,到底不舍得她受罪,替她解开棉衣,擦擦额头和脖子里的汗。 少女嘤咛一声对着他喊了声渴。 “被伺候习惯了是吧……” 魏赫言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扶着她坐起来,水递到嘴边。 “还要……” 一杯水下肚不解渴,少女睁开迷蒙的双眼,魏赫言提来水壶,伺候着她喝饱了,扶她重新躺下,才解了衣裳,去里间洗澡。 因着她在这里,魏赫言没洗头,很快就披着衣服出来。 本该躺在里侧的少女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沿上,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的胸口看,气氛有些诡异。 “跟谁喝酒喝这么多?” 屋子里热,他也觉得口渴,仰脸喝着水,没有人回答他。 他捏着杯子看过来,坏笑着又问了一句,“是想我了?” 少女的眼神未变,只是从他的胸口挪到他脸上,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胸口那枚长命锁状的胎记呢?” “什么胎记?” 上次她就问过胎记的问题,他身上有没有胎记,她不是早就亲身证实过了? “是我身上的胎记吗?”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却见少女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起身走过来,扒开他的领口,在他胸口的伤疤处抚摸。 “我记得你有的……你这里有一枚红色的胎记,我亲眼看到的!怎么会没有呢!你不是他!” 说完这句话,少女愣住了,然后又摇头自言自语,“不对,你还是你,是这个世界不一样了,我该到哪里寻找答案……” “我该去哪儿……” 少女脸上的死寂让魏赫言心头不是滋味,想到她曾借着醉酒向他吐露出来的心声。她是在宣泄内心的不安。 毕竟上辈子的自己可能,背叛她在先。 执念或许会变成心魔,藏在内心深处,当坚强的内心有了裂缝时就悄然钻出来。 魏赫言抱紧她。 “我不会抛弃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最重要的!乖……” 他的话让怀中的少女镇静下来,炽烈灼热的怀抱让司一珞酒醒了大半,理智回归,但她却不想醒过来。 “殊一,你要那个位置吗?” 她又一次问他,魏赫言不想撒谎。 “我不知道。” 他第一次动摇就是因为她,但是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在有机会触及到那个位置时,会不会拱手相让。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屈居旁人之下,不想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 周湛或许会是一个可靠之人,所以他才不确定。 “我若让你选呢?” 借着酒劲儿胡闹,或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了。 司一珞迫切想知道答案,“如果我跟皇位,你只能选择一个……你会怎么选?” 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从头到尾,她都只是棋子。 少女仰视着他,水润的眸中是惊惶和不确定,失落的情绪正在酝酿。 魏赫言扳住她的肩膀,试图跟她讲道理。 “你我之间的利益并不冲突,不会有非要选择的那一天的,我也不会允许你离开我身边……” 司一珞明白他的选择,但是心里的结非但没有解开,甚至更加难受了。 “我若一直站在湛王那边呢?” 魏赫言有点不高兴了,但还是在跟她讲道理。 “若他有那个本事能登上皇位,我也不是蛮横无理的人,只要他答应我到时候提出来的要求,给你我足够保障,也不是不可以。” “我只能保证现在不会跟周湛作对,若能一直相安无事,他若有那个肚量能容得下你我,就算扶持他上位又如何?” “丫头,我是担心人心难测,他现在虚怀若谷求贤若渴,恨不得扫榻相迎,但是未来却不一定能容得下你我手中的权利。” “所以,我绝对不会将自己手中的权势完全交出去。” 他说的这些道理司一珞都懂,但也正是因为懂,才明白这是一个死循环,除非一方肯主动服软。 魏赫言不会放下权势,周湛呢?到时候就算有沈茉冉替他们周旋,不确定的因素也有太多。 “丫头,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世事难料,纵然你重活一世,也该明白,凭一人之力难以扭转乾坤。” “但你若肯信我,进退,我都会与你一起……” 第233章 赏雪宴 司一珞别过头去,魏赫言轻笑着替她整理碎发,看破她的伪装却不说破。 “才在家里休息一天,你就开始胡思乱想,不如明天扮成小太监,进宫去帮我看折子吧!” “我才不去!”司一珞气愤道,“宫里谁不认识我,估计我还没进宫就露馅了。” 说完才回过味儿来,曜帝说给他放几天假,但是眼下他还得日日进宫伺候,今天他回来的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早早进宫去。 “睡吧。” 看清楚眼前的布置,司一珞一拍脑门,她记得她喝醉了是躺在自己床上睡的,怎么醒来是在他的房间?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在这儿?” 魏赫言挑眉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司一珞认真回想了一下,她只记得躺在自己床上的场景,至于她是怎么来的提督府,脑子里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魏赫言敞着领子斜靠在床上。 “我才刚回来,我回来时你在我的床上睡得正香,衣服还是我帮你脱的。” 司一珞低头打量着自己随便裹在身上的里衣,羞窘得难以言表。 以往在酒桌上,大家都是喝醉了就自己找个地方睡一觉,怎么如今她会这般失态? 魏赫言补充道:“你不止一次非礼本督,在你刚进京那天晚上,本督跟着你去了一趟丞相府,出门就被你非礼了。” “还有在船上喝花酒那次,你是真不记得了吗?那次你也是上来就抱着本督又是亲又是咬,本督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 司一珞此时的震惊也是难以言表,她,她自以为隐瞒得很好,难道说第一次见面就露出了马脚? 以他当时的性子,她还活着真的是命大。 就算重来一次,她在他面前的手段,仍旧太稚嫩了。 司一珞想逃,被魏赫言一把捞过来圈在怀里。 “当时本督在想,这么有趣的人,一定得多留几天,看看她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丫头,你打的是什么算盘……” 司一珞的酒意彻底醒了,魏赫言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唇,拉过薄被给她盖上。 “睡吧。” 他是真的累了。 今晚没去打搅她,没想到她却主动送上门来,这或许就是心有灵犀。 司一珞听着他越来越均匀的呼吸声,他的睡眠好像一直也不太好,他能毫无防备地在她身边睡着,其实已经证明了他将她放在心上的位置。 司一珞手指勾勒着他脸部的轮廓,他困到极致,只眼睫毛轻微地颤了颤就任由她动作了。 她闭上眼睛,后半夜没再做梦。 瑞雪兆丰年,年关前又下了一场,为此曜帝高兴地要举办赏雪宴,通知发下去,不仅各位皇子王爷们要参加,就连朝臣及其家眷也要参加。 魏赫言为了这场宴会亲自把关,忙得没有丁点儿空闲。 这让在家里休息的司一珞很是心疼,主动跟曜帝要来了护卫的差使,反正这场宴会她也要参加,不如参与一下,在曜帝面前刷刷存在感。 天寒地冻,举办一场宴会耗费不少,不过国库里有银子。这场宴会的花销,在京城里随便查抄一个没品的小官儿就能凑齐,帝王又何须委屈自己呢! “听说护国公之女前段时间进京了,住在湛王府?” 这个消息曜帝早就知晓,现在提起也是有别的想法了。 “都是年轻人,来宫里凑个热闹吧,别传出去,让护国公以为朕不重视国公府。” “司卿,你跟湛王妃关系不错,让人跑个腿通知一声。” 司一珞心道,他莫不是想趁着这场宴会再来个乱点鸳鸯谱?面上还得恭敬应下。 最近不用上朝,不用处理公务,曜帝每日里打打拳,下下棋,看起来精神不少,心情好了,连带着语气也轻松。 “护国公替朕在西北苦寒之地守了十年,十年呐,对京城富贵之地的人来说就是弹指一挥间,西北那一块儿缺吃少穿,环境恶劣,辛苦护国公了……” “朕记得护国公在京城有府邸,万忠,去给常家的丫头备上点儿礼物,回头连带着朕给护国公的赏赐一并送到国公府去。” 听到这里司一珞就明白了,曜帝不满意常锦婵住在湛王府,护国公在京城有府邸,就算是没有亲人在京城,也该回自己家去。 归根结底就是,曜帝不希望护国公跟湛王联姻。 大周朝皇子们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不仅是皇子们到的婚事做不得主,就连那些有封号有爵位的勋贵府上的婚事,也要请示过才能定下。 为了避免勋贵之间拉帮结派,或者是跟皇子们拉帮结派,就算自己相看了人家,也要上奏请示。 司一珞派人去湛王府传话时,顺带把曜帝的口风露了点儿,除了常锦婵没听明白曜帝的言外之意,周湛和沈茉冉皆忍不住为她担心。 女人家的事情上周湛插不上手,只能交给沈茉冉。 沈茉冉跟着进了常锦婵的房间,在她犹豫着进宫穿哪一件衣服,戴哪一套头面时,隐晦地挑了挑毛病。 “这件衣服太艳了,容易盖住贵人的风头,不合适。” “那一套首饰太张扬,不适合宫宴这样的场合。” “脂粉扑得太多,显得俗了。口脂太厚。” 常锦婵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成功地被激怒。 “表嫂你是什么意思?” 沈茉冉提醒道:“表妹,护国公镇守西北十余年,一直不回京城,甚至连家眷都在西北,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常家儿女都能上战场!我爹当年曾经立下军令状,绝不让关外铁蹄踏入大周一步!我的兄长和姐姐都能领军!” 有这样的身世,换成是谁都会觉得自豪,但是沈茉冉不得不提醒她。 “手握十几万军权,掌控大周朝西北命脉,你猜皇上会不会忌惮?会不会想把你扣在京城做人质?” 西平侯世子项骁为什么在京城呆着? 还不是因为忌惮西平侯手中的军权? 只是男子在京城容易立足,女子一旦被扣在京城做人质,就只有嫁人这一条了。 常锦婵脸色白了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沈茉冉耐着性子把这件事情掰开揉碎讲给她听,她的脸上就没出现过血色。 为了逃婚跑到京城,这姑娘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所以沈茉冉才对她格外宽容,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罪,护国公或许打着联姻的想法,认为周湛能保住她。 但是京城的局势,绝不是在信中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护国公恐怕还不知道曜帝如今的猜忌心有多重,对臣子们的防备心有多强烈。 第234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然是以赏雪为主题的宴会,但是宴席却摆在宽敞的大殿之中。 男宾与女宾席位分开,男宾席位上觥筹交错,歌舞不断,女宾席位也热闹。 “哪位是护国公府的小姐?”皇后往沈茉冉身旁看了看,赞道,“果然是个水灵的姑娘,依稀还能看到小时候的样子,你小时候经常进宫,还记得本宫吗?” 常锦婵起身回道:“皇后娘娘的凤姿还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锦婵当然记得娘娘啦!” “护国公在西北身体还好吧?” “回皇后娘娘,西北苦寒,父亲这些年守关,有些老毛病,并无大碍。几位兄长如今也能帮衬着父亲,有我常氏一门在,就不会让关外的铁蹄踏进大周朝的国门一步!” 少女的声音铿锵有力,皇后笑着赞了一声:“果然是将门之女,有护国公在,大周朝的百姓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本宫准备了一些补品,回头送到国公府上,还有些衣裳首饰,女孩子家一个人在京城,护国公替朝廷守关,本宫就该替护国公照看好女儿,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本宫说。” 常锦婵规矩福身行礼。 “多谢皇后娘娘。” 在西北待了十年,常锦婵一时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这番话又是沈茉冉一字一句抠着教给她的,她生怕说错了,竟是急了一头汗。 坐下时才舒了口气。 偏过头去看沈茉冉,对方正捏着酒杯小口品饮,对这样的场合一点也不怯场。 “喂。”常锦婵试图引起她的注意,但是又觉得别扭,“你那个相好的没来吗?” 沈茉冉差点被酒呛着,这姑娘说话一直这么直接吗? 小声提醒道:“这是在宫里,前后左右都是耳朵,你说话注意一点。” 常锦婵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道:“那她来了吗?她是哪一家的千金?你的手帕交吗?” 沈茉冉嘘了一声,故意吊着她。 “你猜?” 常锦婵咧咧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再看她。她发现自己这个表嫂的心机很深,总是逗她,拿她当小孩儿哄,她该不会真的喜欢女子吧…… 她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常锦婵抬头,看到一个长相可爱眼神却很不友善的少女在看她。 她一脸莫名其妙,眼神瞪回去。 哪料到对方寻机起身,朝着皇后福身提议。 “今天是个好日子,臣女提议,不如由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献艺,给皇后娘娘,各位贵妃娘娘以及夫人们助兴?” 干坐着有些无聊,赏雪宴不是正式宴会,举办这场宴会的目的就是为了歌功颂德,为了庆祝瑞雪,沈明姝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只听她话音一转,转向常锦婵。 “上次百花宴,各位小姐们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为了保留新鲜感,不如请护国公府的小姐先来?” 少女眨着眼睛问道,“常姐姐不会不愿意吧?” 自己要出风头,却把别人推出来,这一招在兵法里叫借刀杀人。 常锦婵对她没有好感,反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我们很熟吗?” 沈明姝没料到她会拆台,尴尬得脸上通红,看向沈茉冉解释道:“湛王妃是我嫡亲的姐姐,是我疏忽,今日才知道常姐姐进京了,还没来得及拜会。姐姐,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这番话看似是解释,实际上就是把自己摘干净,埋怨沈茉冉不跟她说,没给她巴结常锦婵的机会。 护国公之女……这是个让所有人都眼红的身份。想到周裕跟她打听常锦婵时的语气,她的醋坛子都快打翻了! 饶是常锦婵这个粗线条的都感受到了姐妹俩之间的不睦,侧身看着身边的人,她倒想看看她会怎么处理? 只见沈茉冉老神在在,悠闲惬意地说道:“自打我成亲以来,许是为了避嫌吧,妹妹只陪着裕王殿下来过一趟湛王府,每次母亲来看望时,都没有见过妹妹的身影,我就是想跟妹妹说些贴心话,也没有机会呀……” “既然是妹妹起的头,不如就由妹妹抛砖引玉吧,表妹远来是客,哪有让客人献艺助兴的道理……” 沈明姝心中一紧,看向皇后,只见皇后点头答应道:“湛王妃说得有理,常家姑娘刚进京城,还不知道咱们宴会上的规矩呢。明姝,既然由你提起,想来是有所准备了,不如你就先来表演,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 沈明姝是早有预谋,但是她是打算艳压全场,不是来抛砖引玉的。 第一个出场的人很快就会被人忘掉。 如今……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低头去看杜氏,杜氏替她大方应承下来,还叮嘱她:“莫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没有人会为她出头,沈明姝咬牙忍了。 “请允许明姝下去换衣服。” 宴会上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谁的离开而显得冷淡,离开大殿之前,还能听到隔壁的说话声,有人在小声议论她…… 殿外飘着雪花,她换上了一袭冰雪蓝色的舞衣,单薄的舞衣阻挡不了风寒,冻得她牙齿直打颤。 阿莲给乐师塞了荷包,殿中原本正在演奏的乐曲突然停顿,换成了另一首曲子,曲子的前奏加入了洞箫清冷的音色,显得悲凉低沉。 只见少女一袭蓝白色的舞裙飘然而至,掀开的门帘中风夹杂着雪花卷进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住。 沈明姝有多少能耐沈茉冉一清二楚,她这支舞有些投机取巧的味道,立意是夫君为国捐躯,新婚不久的妻子在雪中独舞,初时悲凉,中期回忆曾经的缠绵悱恻,后期升华至繁华盛世,已经逝去的生命在烟尘中独自退却,化为守护,甘愿平凡。 这支舞,凭沈明姝的脑子是想不起来的,既然要掌握主动权,沈茉冉不介意帮帮她,让她成为焦点,满足她的虚荣。 所有人都被这支舞惊住了,唯有沈茉冉垂着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出神,仔细看,她的唇边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常锦婵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没想到你这个妹妹真的有两把刷子,但是我瞧着,你们两姐妹似乎不怎么和睦啊?” 常锦婵想往她的心窝子上捅刀子,但是她很快就知道错了。 “表妹刚才若是上场,会被对比得很惨。” 说完之后,她挑起眼尾看她一眼,常锦婵立刻就蔫儿了。 是,刚才若不是她开口解围,旁人再跟着一起哄,她今天不管有没有准备,都要被拉出去溜一圈。 她是不怕,但是她只会舞刀弄枪,舞得还不精。 爹爹总说她学艺不精,将来要吃亏,这不是,现在终于应验了。 第235章 哄骗小孩的曜帝 “明姝这一舞,当得举世无双了。” 教坊编出来的舞蹈,大多庸俗,对比起来,这支舞清新怡人,令人眼前一亮。 皇后大手一挥,“赏!把本宫那对羊脂玉手镯拿来,赏给沈家丫头!” 沈明姝得意地瞥了沈茉冉一眼,瞧见对方手里一直捏着酒杯,似乎是并不在意的模样。 她肯定在心里嫉妒! 沈明姝由己推人,收获了满场嫉妒的目光。 常锦婵也在观察沈茉冉,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喂,你不嫉妒吗?” 沈茉冉已经懒得解释了,开口敷衍道:“表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不过,人还是不要自寻烦恼的好。” 她的语气明明很温柔,常锦婵却总有一种被怼了的感觉,索性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省得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你们京城的女子还真是多才多艺……你会什么?” 她前脚才决定不跟她说话自讨没趣,后脚就忘了,在她耳边聒噪不停。沈茉冉想回就回一句,不想回就不说话。 常锦婵瘪瘪嘴,有什么好得意的?故意摆出一副高冷的姿态给谁看? 但是她转身又去问她:“场上这位小姐是谁家的姑娘?剑舞看起来有点意思啊……” 宴会从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不过她们没有在宴会上待太长时间。 男宾席位那边,周湛派人过来传话,说他不舒服要提前离场。 沈茉冉跟皇后告了罪,又对着杜氏点点头,在杜氏关切的目光中带着常锦婵离开了。 她从来都不是这种宴会上的主角,反过来说,这种宴会没有真正的主角,或许沈明姝以为她今天成为了全场焦点,但是她并不知道,成为焦点会带来很多麻烦,比如,盯着她的眼睛会有更多。 等她日后跟周裕成亲了,盯着周裕的眼睛会少了吗? 她的谋划,喜欢细水长流,喜欢润物无声,喜欢顺其自然…… “表哥你怎么了?” 常锦婵习惯性的冲过去,被沈茉冉拉住胳膊,余光瞥见不远处有鬼鬼祟祟的人影,确定了常锦婵的身份,才端着拂尘走过来。 “皇上想见见常小姐。常小姐,请跟奴才来。” 常锦婵突然有点紧张,沈茉冉握紧她的手,问道:“我陪着表妹一起面圣。” 内侍礼貌笑了笑,阻止道:“皇上只召见常小姐一人,湛王妃不要为难奴才。” 沈茉冉用力握了握常锦婵的手,叮嘱道:“那我们在偏殿等表妹,表妹快去快回吧。” 手上的力道松开,常锦婵才发现自己竟然对那个力道产生了依赖,手背上的温度散去后,有点冷,她用另一只手搓了搓。 “带路吧。” 内侍将她带到御书房。 常锦婵心里将沈茉冉给她列出来的问题过了一遍,来不及想答案了,抬脚跨进去。 小时候她跟着祖父进过御书房,但是当时的她太小,根本不懂皇权意味着什么。 “臣女常锦婵,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一道和蔼的声音自头顶飘下来。 “才几年功夫,常家的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快起来吧。你的父亲与兄长们在西北可还好?” 一模一样的问题,常锦婵将回答皇后的话重复了一遍,曜帝嗯了一声叹道:“辛苦常卿了,你家里的兄弟姊妹可都成了亲?” 果然问到亲事上,常锦婵心里一突,回道:“回皇上,爹爹说几位兄长不成器,高攀不上京城的大家小姐们,嫂嫂们都是出身低微的军户人家之女。几个姐姐嫁的也都是军户。臣女是家中最小的,爹爹三个月前,也给臣女说了一门亲事。” “只是臣女年岁小不懂事,不想这么早成亲,便给爹爹留了一封书信,离家出走。” “本想四处游山玩水,见识一下我大周朝广阔的疆土,结果路上遭了贼,被偷了盘缠……只好灰溜溜地来京城投奔湛王表哥。” “皇上您别笑话臣女……” 曜帝听了她的经历,实在没忍住,直笑的常锦婵有点不知所措。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里面掺着假,假的里面又有真的,让人分辨不出来,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没毛病。 几位嫂嫂是军户之女,但是她们的父亲在军中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将军。姐姐嫁的也是军户,却是军中有能力的有前途的年轻人。 沈茉冉有句话说得没错,护国公手握十几万军权,早就渗透进西北,将军权牢牢握在手中。 朝廷只有安抚的份儿。 “你爹给你说了什么人家?” 这个常锦婵真不知道,还没说成她就跑了。 “臣女不知,只听说是个养马的马贩子家的小儿子。对方聘礼都下了,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就要成亲,臣女害怕,就收拾细软连夜跑了。” 曜帝来了兴致,追问道:“你老实跟朕说说,你是不想这么早成亲,还是不喜欢那个人?你现在人在京城,喜欢谁朕给你做主,你爹远在千里之外,手也伸不过来。” “再说,他的手真能伸过来,也不敢违抗朕!” 常锦婵咽了口唾沫,若不是沈茉冉叮嘱过她,她就真的信了曜帝的话,以她的小心思,肯定会直接说出来她喜欢周湛,到时候就等着挨收拾吧! 对沈茉冉的话,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她私底下偷偷问过福伯,福伯的说辞跟她一样。皇上的心思,永远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 她赶紧摇头。 “皇上您别误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只是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不想这么早成亲。听说京城中都是十三四岁就成亲,太吓人了!” 曜帝再次试探道:“女子都想为喜欢的男人洗手作羹汤,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这也是人之常情,怎么,你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明晃晃地哄骗小孩的语气,常锦婵心里紧张,但是她还记得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她毫不迟疑地摇头道:“成亲了有什么好,处处被婆家压一头,一点都不自由。臣女在家里,爹爹拿臣女像宝贝一样捧着,生怕磕着捧着,生怕臣女受委屈。嫁到婆家还要伺候公婆,不要,臣女不想嫁人。” 这番话告诉曜帝,护国公很重视自己这个女儿,若是敢轻易对待,君臣之间,或许就要生出嫌隙。 小女子软的不吃,又不能硬来,曜帝赐婚的打算便暂时搁浅了。 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仍旧和蔼。 “朕跟护国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知道他身体无恙,朕就安心了。赫言,派人送送常家丫头跟老七两口子。” “不敢劳烦皇上……” 常锦婵瞧见一个长得比女人还要艳丽的男人,啊不,太监朝她走来,拱手的动作透着公事公办的态度。 出来门时又瞧见一个漂亮英气的女人穿着耀红色的飞鱼服站在檐下,握刀抱臂的动作十分帅气。 她,她,她竟然是锦衣卫? 臭名昭著的锦衣卫? 女人能当官吗? 第236章 人皮面具 司一珞站在檐下,看着雪花从稀疏变成稠密,看着天色从亮白变成乌黑,红彤彤的灯笼照着白雪。 丝竹声停了,雪夜突然变得喧嚣起来,来参加宴会的大人们陆陆续续告退离去。 曜帝的寝宫之中,内侍带进一名红衣女子,魏赫言退出来,与万忠交换了一个眼神,叮嘱道:“今夜好生伺候着。” 万忠弓着身子送他走出寝宫才折返回去,这样的夜晚,听着里面的动静,对他们来说已经从煎熬变成麻木了。 太监嘛,除了伺候好主子,还有什么可想的…… 停在宫门口的马车里,司一珞靠着车厢闭目养神,车帘一掀,冷风吹进来一股脂粉味儿。 淡淡的女声问道:“今夜不用伺候皇上了?” 魏赫言觉得脂粉味儿难闻,坐得离她很远,拿帕子掩着口鼻。 “皇上今晚兴致好,宠幸了一名舞姬。” 对此,司一珞不发表意见。 却听他补充道,“这名舞姬出自裕王府,与你府上那两个一样,学的就是伺候人的本事。” 无端中枪的司一珞不知道此时该发表点儿什么意见合适。 儿子送女人送到老子的床上…… 魏赫言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一路无话,回到府上,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洗漱。 司一珞简单洗漱之后坐在床沿上擦头发,擦到头发半干,才等到他从里间出来。他手上的皮肤被泡得发白,那双手似乎经历了什么极为痛苦的折磨。 “你的手怎么了?” 魏赫言眸色不喜,拿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 “脏。” 司一珞无语。 “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得把两只手砍掉?” 她府上那两位没事儿就喜欢往她跟前凑。 魏赫言似乎才想起来她府上那些人,呵了一声,警告道:“你若敢碰他们,碰哪里本督就砍哪里,本督不介意把他们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他有洁癖,许是小时候肮脏的事情见多了,阴冷别扭的性格也不是无缘无故养成的,司一珞很庆幸,这辈子的他愿意对她敞开心扉。 “知道了,督主大人。” 雪夜无声,红烛帐暖。 在热烈喜庆的鞭炮炸响中迎来春节。 福伯用竹竿挑着一串鞭炮,常锦婵孩子般地拿火折子跑过去点火,噼啪声响过后,地上残留了一地碎红。 管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下人们得了赏赐,高兴地散开。 沈茉冉却看着满地碎红的纸屑发呆。 遥远的记忆跳出来,那时她跟周裕还算恩爱,过年时周裕带着她去街上看舞龙舞狮,看踩高跷扮鬼脸的老太太,带她去逛庙会,看鳌山灯会…… 因她爱看,戏班子更是在府上驻扎,一直到过了十五的元宵灯会才撤下。 “听说今年的城隍庙会上有三家折子戏同时演出,比谁讨到的彩头多呢!唱的还有最时兴的《惊梦》,咱们等会儿去看看!” “好啊,据说今晚的鳌山灯会才热闹呢,满皇城的花灯就没有一个重复的,一年就这么一次允许百姓们到午门前看灯会,咱们一定不能错过!” 下人的议论声传进耳朵里,周湛看着失神的沈茉冉,握住她的手,加大力道将她带进怀中,小声说道:“跟我来!” “我也想去逛城隍庙会,表哥——” 常锦婵回头,刚才还站在她身后的表哥和表嫂都不见了。 只剩下红英一脸希冀地看着她,等她的吩咐。 “表哥呢?” 红英啊了一声,左右看了两眼,没有底气地小声回道:“奴婢不知。” 常锦婵气恼道:“你这么不机灵,怎么能斗得过表嫂身边的人……” 她不知道是为红英的未来发愁还是为她自己的未来,湛王府就这么大,病秧子能去哪儿,肯定是回主院休息了! 常锦婵杀到主院,果然瞧见自家体弱多病的表哥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自己那个便宜表嫂正忙前忙后地伺候他。 来府上这许多天里,自家的表哥不是躺在床上就是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好像活不了几天的样子,她的爱慕慢慢的就消散了,甚至还有点同情沈茉冉。 “表妹来……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沈茉冉又是给他顺气又是喂水,等他一句话能说出来时,已经过了一盏茶时间了。 常锦婵都忘了自己要来做什么。 “表妹来了……咳,表妹要是想出去玩儿,多带点护卫……咳咳,让福伯亲自陪着你。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慢待了表妹……” 说一句喘三喘,常锦婵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表哥这些年在京城都经历了什么…… “表哥,你一定要养好身子,我也不是非得出去玩儿。”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有些失落,周湛笑道:“没事,年轻的姑娘家都喜欢热闹,我的身子一直都是这样……今天过年,表妹从账上多支点银钱……” 常锦婵很想让他赶快好起来,很想让他陪着出去玩儿,但是现实不会按照她的想象。她一步三回头。 “表哥,那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周湛咳嗽着朝着她摆摆手,虚弱的声音传到她耳边好像是去吧。她觉得有点愧疚,等会儿给表哥带点礼物吧…… 周湛起身把门从里面拴上,从柜子里拿出几张人皮面具在沈茉冉脸上比了比,选了一张贴合脸型的留下,他自己随便拿了一张。 又将剩下的面具小心地放回原处。 “鬼老消失之后,人皮面具和装病的药都要省着点儿用。” 沈茉冉伸手摸了摸,面具的材质很软,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肌肤纹理看得很清楚,甚至连毛孔都很清晰。 “需要配上专门的药。” 他拿出一个小瓷瓶,在她脸上轻点搓开之后将面具覆上,感觉就像是女子贴面,凉凉的。 面具的肤色与她本身的肤色相当,无须过多掩饰。 沈茉冉照着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姿容平平的陌生人脸。她试着笑了笑,露出一嘴大白牙,镜子中的人也和她一样。 “挺好玩儿的,你去见谢先生为什么还要伪装?” 上次他借机戏耍她,不就是仗着脸上有一层人皮面具吗! 用同样的方法把面具覆在脸上,沈茉冉回头,屋子里已经没有体弱多病的湛王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文弱书生。 换上普通平凡的布衣。 “娘子放心,为夫今年春闱,定然为娘子挣一个功名回来!” 他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拱手礼,沈茉冉觉得好玩儿,叉着腰骂道:“孙二河,你今年要是再落榜,老娘就带着孩子改嫁!” 第237章 拐卖 周湛挑眉,拿折扇托起她的下巴,轻浮道:“小娘子长相不错,不知是否有婚约?” 沈茉冉给她一个眼瞎的表情,两人都是忍俊不禁。 “走后门。” 周湛牵着她的手,带她避开了府上的护卫,从后门悄悄出去。 踏出王府的大门,沈茉冉觉得呼吸之中皆是自由的味道。住在皇城之中的人家,家家大门敞开着,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 正常的交往拜年无须携带礼品,但是,往往特例比正常的情况多。街上随处可见拉着礼品的马车穿梭在各家拜会。 体面些的主人家会设酒水招待前来拜年的人,还有些,连茶水都没有,势力得很。 例如提督府。 司一珞在望月楼上看得一清二楚,那些提着礼品来的,礼品薄的还要被嫌弃一番赶出去,但是即便如此,仍旧有人排着队往里面送。 再看对面她的府邸,人数也不少,很多人都是在这边排着队,那边让小厮再去排个队,两头送礼。 怕被人看见,司一珞关上窗户缝,回头对着仰躺在软垫上的魏赫言说道:“底下的官员倒是比京城的更有钱,逢年过节一家一家送过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魏赫言捏起一枚葡萄扔到嘴里,吐出去一口皮,对着她勾勾手指。 司一珞拧眉,仍旧没有习惯这么不讲究的督主。 他坐起来,靠在矮桌上,仍旧是没骨头的样子。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外面天高皇帝远,县令在一县就是土皇帝,贪污受贿官商勾结的事情,不用别人教。再清廉的官员也经不住诱惑。” 尤其是江南一带的官员,每年的盐税,就足够喂饱江南从上到下所有的官员了。 所以才显得李维这样的官员难得。 “再这样下去,大周朝迟早要被掏空。” 司一珞知道不能急,但是看到来送礼的官员一出手就是成千上万两银子金子,她实在是坐不住。 魏赫言轻笑一声:“我们家阿珞真善良……” 阴阳怪气的调调让人听不出来他是真心称赞还是嘲讽,司一珞憋着一股气,不服气道:“这个天下是周家的天下,你也是周家人,天下也有你的一份!” 魏赫言叹了口气,将她捞过来抱住。 叹道:“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觉得他会在乎旁人的死活吗?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自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身边时刻有人提醒他,他应该做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吗? 司一珞也在反问自己,上辈子他能为了皇位隐忍蛰伏,养兵十余载,一直到周裕登基仍旧在布局收网。 他的手段,明的暗的,她都见识过。 实在称不上好人。 但是…… “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魏赫言反问道,“就算活了两辈子,你真的了解我的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吗?” 他盯着她的眼睛,他的另一面,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藏着阴暗疯狂和病态的眼神与她对视,司一珞有些害怕,怕他这段时间的温情都是装出来的。 反思着她在他面前是不是过于得意忘形,过于自信了…… 他眸中的情绪很快消失,轻轻揽了揽她僵硬的身体,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 “吓着你了吗?” 他的声音无比温柔,司一珞回应着他,语气更坚定了几分。 “魏赫言,我信你。” …… 城隍庙会,摆摊的小贩沿街一字排开,连附近的刑部衙门门前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游人如织,稍不留神就会被冲散,周湛紧紧牵着沈茉冉的手,硬生生挤出来一条路。戏台子上的花旦咿咿呀呀地边唱边舞动袖子,是传统北曲的唱腔,唱的也是老牌的杂剧。 街上人太多,看花旦漂亮起哄的人也不少,沈茉冉喜欢安静看戏, 但是第一次在大街上和普通百姓一样看戏让她生出了新鲜感,看了会儿发现周湛的心思不在戏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有玩儿杂技的。 “我们过去看看!” 街边还有许多贩卖古董的小摊,周湛蹲在小摊前拿起一个梅瓶,看了看瓶底的印章。 “这位小哥好眼光,这可是前朝宫里头的物件儿,汝窑烧出来的白瓷,传世的统共就几百件,一般人不识货,嫌这个梅瓶胎薄,您试试,您听听这声儿,声如磬……” “再看这瓶子的外貌……” 小贩没什么文化,形容不出来瓶子的高雅,烧制这枚梅瓶的时候确实下了功夫,但却不是真正的白瓷。 周湛只看了两眼就放下了。 指指自己的钱包,又对着小贩摆了摆手,没钱就没法儿做生意了,小贩的眼睛落在沈茉冉身上,试图再劝。 周湛挡住小贩的视线,揽着她往旁边挪了挪,生怕碰到什么惹上官司。 沈茉冉瞧着他的熟练劲儿,好奇问道:“你被蛇咬过?” 囧事儿被挖出来,周湛搓了搓鼻子,含糊道:“就是刚立府那年新奇,被坑了一把,没什么,咱们继续逛吧……” 身边的人吃吃笑着,两人逛了一天也不觉得累,在旁边的客栈里休息了一会儿,又直奔灯会。 午门灯会能见到龙颜,很多百姓老早就去排队,天还没黑,但是当他们两个赶到的时候,屋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不知道表妹在不在这里……” 周湛护着她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人群。 灯已经亮起来了,五颜六色的灯笼让人眼前一花。 常锦婵跟周福挤在人群之中,被挤得胸口难受。 “福伯,我还是第一次在下面看灯会,小时候都是祖父带着我在宫门上看。” 宫门上人影绰绰,她憋着嘴去摸挂在腰间的荷包,惊呼道:“福伯,我的钱包好像被人偷了!” 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人,哪里能看到偷她荷包的小偷! 稍不留神,周福眼前就没了常锦婵的影子。 “表小姐!”周福找了一圈,对着散布在周围的护卫喊道,“表小姐不见了,快找人!” “福伯!” 常锦婵被人潮挤着往另一个方向涌去,几缕亮烟冲上夜空爆开,开出灿烂的烟花,常锦婵的呼声被淹没在烟花声中。 周福挤过来却再也没看到她。 “表小姐!” 常锦婵觉得窒息,眼看着距离周福越来越远,身边的护卫被尽数冲散,感觉到身后有人袭来,习武的经验让她猛然向后踹出一脚。 身后哎呦一声,她踹到了一个人,回头来发现还有一个男人拿着麻袋准备往她头上套。 “敢给姑奶奶下套,你们知不知道姑奶奶是谁?” 两人仗着男女力气上的差别,打算来硬的,被她三脚踹开。 看着两人屁滚尿流逃跑,常锦婵拍拍手,得意地哼了一声,突然觉得后脑一痛,人就失去意识向前栽去。 第238章 灯会 意识模糊间听见外面的人议论道:“这丫头皮相不错,卖到窑子里能卖不少钱!没想到让咱们哥俩捡了个便宜!嘿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人将麻包扛在肩上,常锦婵不敢动,伸手摸向腰间,拔出匕首,伺机把麻包割破了一个小口子。 入眼漆黑一片,烟花和人潮的声响被远远抛开,小巷子里人影绰绰,隐约看见几个人肩膀上扛着东西,她本想呼救,却听见他们互相打招呼。 “癞子,你们今天才绑了一个吗?我跟老三都弄了两个了!” 背着她的人附和道:“他娘的,费了老大劲儿才弄来这一个,赶紧装扮一下把人弄出皇城才算完事儿。要是被附近巡逻的禁军发现了,咱们掉脑袋都算轻的!” 常锦婵虽然害怕,但是听到这里突然就有了底,她还在皇城里,这些人要想把她弄出皇城,必须要经过关卡,到时候就是她的机会。 男人将麻包放在地上,常锦婵刚收好匕首,头顶的麻袋就被人扒开。 “癞子,给她外面裹上衣裳赶紧走。” 脏兮兮的衣裳裹在身上,脸上还被抹了一把灰,常锦婵的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忍住喉咙间的痒意,被男人背在身上。 “咱就说咱家妹子看灯看累了,睡着了,可别说漏了嘴。” “对了,保险起见,咱们的蒙汗药呢,给这个小娘皮灌上点儿!” 常锦婵眼皮一跳,趁着另一个人从腰间摸蒙汗药的功夫,当机立断,拔出匕首扎在眼前男人的喉咙上,又立刻拔出,刺向另一个人。 惨叫声中,她急忙起身往外面跑,只听身后的人喊道:“快抓住她!” 从四面涌来十几条黑影,慌不择路跑了一阵,被逼到角落,三面都是高墙,也没有借力的地方。 她在家里时虽然经常跑出去玩儿,偶尔也翻墙,但是这么高的墙,没有助力她也翻不过去。 十几个男人拿着棍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常锦婵默默判断了一下打赢的可能性,心一横牙一咬,把匕首横在胸前,准备拼了。 想她堂堂护国公之女,能被几个小混混欺负了吗…… 抹了把脸上的灰,她在西北,大小也经历了几次刺杀绑架,没事儿的…… 肩头突然搭上了一条软哒哒的东西吓她一跳,伸手一摸,竟然是一截绳头。 抬头看去,烟花正好照亮夜空,墙头一条人影翘腿坐着。 “我拉你上来。” 说话的竟然是女声,常锦婵突然觉得热泪盈眶,拉紧绳子,下一瞬身体离地向高处冲去,被一只手臂捞住,稳当放在墙头。 “是你!” 墙头上的人正是司一珞,她惊讶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司一珞斜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这儿是我的衙门,有人在锦衣卫衙门外面拐卖人口,若是让他们得逞了,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这话说得很狂妄,但是常锦婵这会儿突然能理解沈茉冉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 “臭娘们儿,提醒你少管闲事儿,要不然我们连你一块儿抓了!” 底下的男人原本还有些忌惮,皇城里是朝廷的各个衙门,连着内城,内城之中集中了京城百分之八十的权贵,在这里出现的人,他们都惹不起。 但是瞧见墙头上只有一个人时,他们的底气又冒出来。 “这个小娘们儿杀了我们的同伴,你把她交出来,我们不为难你。” 面对底下嚣张的人,司一珞只想笑。 “你们知道你们绑架的人是谁吗?”她的声音不带温度,“护国公常建之女。你们又知道我是谁吗?” “老子管你是……” 为首的人还没把话说完就感觉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喉间的疼痛让他他惊恐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血从手指缝里渗出来,另一只手指着她:“你,你……” 却像是乌鸦的叫声一般难听。 司一珞没杀他,只是割破了他的声带。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一花,一阵风之后,他们身上突然开始僵硬,动弹不得。 司一珞扔下一捆麻绳,将他们绑成一串。 完成这个动作,项云也将那些被他们灌了迷药的女子喊醒带过来。 “将这些人送到京兆衙门吧。” 常锦婵眼睛一眨不敢眨,她都没看清司一珞的动作,这些人就都被制服了?眼看着他们要走,咬牙从墙上跳下去。 “喂,等等我!” 京城的墙比她爬过的墙高了近一倍,这么下去肯定要崴脚! “啊——” 周福带着护卫找得心慌,听见尖叫声,急匆匆赶过来。 这么冷的天,冒了一头汗,可见有多着急。 司一珞将常锦婵放下,回头对着周福说道:“带常小姐早点回去吧,灯会上人太多,每年都有很多年轻女子和小孩子被拐卖。” 常锦婵身上被裹了麻布外套,脸上也被抹了灰,她经历过什么不用说周福也能想象得到,对着司一珞长拜到底。 “多谢司大人帮忙!” 司一珞抿唇颔首。 等他们离开之后,拿面具遮住脸,从小路汇入人潮继续逛着。灯会要持续到十五,她也不是非得来凑热闹不可,只是今天晚上魏赫言进宫当差,她觉得无聊,便带着府上的人出来逛逛。 不远处,魏臣在破解灯谜,陈卓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对灯谜不感兴趣,但是他喜欢猜对灯谜后的奖品……那是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匕首上的宝石应该能值不少钱。 民间能人多,魏臣试了一圈没能赢到奖品,陈卓遗憾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没事儿,让那两个试试!” 他朝着人潮中努嘴,予墨跟言礼两个人也混在里面,公西允抱臂看着,有点恍惚。 外面的世界仍旧热闹,但是跟他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正晃神间,有人撞了他一下,道歉后离去,他才发现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回头看了看,给他塞纸条的人早就看不见了,大庭广众,他也没敢拿出来,悄悄把纸条藏起来。 谁给他塞纸条? 纸条上会是什么内容? 对方有什么目的? 他有点心不在焉。 言礼和予墨也铩羽而归,陈卓对着岳北书说道:“你不去试试?” 岳北书摇头道:“不试了,不过是自取其辱。” 予墨炸了锅。 “什么叫自取其辱?岳北书,你什么意思?你的身份又高贵到哪儿去!” 他摇摇头,站在原地看着猜灯谜的人群,察觉到公西允今日的不同,问道:“大人呢?” 原以为今日的热闹与他们无关,没想到司一珞竟然会带他们出来,越来越摸不清楚司一珞的心思。 予墨是个没心眼的,瞅了一圈没看见人,语气就变了。 “这么热闹又浪漫的晚上,我还摆脱不了你们几个,几个大老爷们儿一起看灯,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第239章 同游 “你算什么大老爷们儿……”公西允满脸鄙视,“就没见过男人整天涂脂抹粉……当然,咱们府上比较多。” 他一句话把予墨言礼和岳北书全都骂了,予墨气得撸起袖子。 “公西允,别以为你功夫好就了不起了!” 公西允冷哼一声,嗤道:“你想怎么样我都奉陪!” 予墨你了半晌,打量着比自己胳膊粗三倍的公西允,又看了看言礼和岳北书,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他泄了气,甩甩袖子,拉了言礼继续往前走。 岳北书落在后面,看着公西允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手里还有最后一条线,但是他已经不敢赌了。 公西允趁着别人不注意,打开手中的纸条,纸条上没什么特别的信息,只一行字,让他到前面卖扇子的小摊,挑一副垂钓图扇面的扇子。 往前走了几步,予墨跟言礼被旁边的脂粉摊子吸引住,再往前两个摊位,就是卖扇子的。 他走过去,岳北书在他身边站定,随手拿起一把扇子。 “有没有绢面的扇子?” 摊贩为难道:“这位公子,我们都是小本买卖,用不起绢面。” “用不起绢面却能请得起画师?这幅寒江图扇面就不错,若是换成绢面,能多卖二两银子。” 摊贩解释道:“二月里就该科举了,现在的盛京城里,大把的寒门学子,描一幅图也不贵,您要是喜欢,这把扇子您给二钱银子就成。” 岳北书笑道:“描的图也敢要二钱银子?最多一百文钱,卖不卖?” 小贩脸上为难了一会儿,没利索答应。 “公子,我请人作画就得付八十文钱,扇骨用的还是名贵的棕竹,一副扇骨也得三十文钱,我就是搭上手工费,您也不能让我赔本呐!” 岳北书瞧着抱臂的公西允,问道:“公西兄觉得呢?” 公西允瞥了一眼,摇头道:“我又不懂这些,只是瞧个热闹罢了。” 岳北书从怀里摸出一枚碎银子拍在小摊上。 “我再拿一把,不用找了。” 摊贩很高兴,狗腿得将碎银子拿过来咬了一口,又放在手里掂了掂。 “好嘞,您随便挑!” 岳北书看向公西允,眼神示意他挑一把,见他不动,开口道:“好赖咱们也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送你一把扇子,没有别的意思。” 公西允挑眉,随手取了垂钓图的扇子。 “公西兄喜欢这一把?”岳北书追上来,“我的是寒江图,公西兄的是垂钓图,倒是让我想起来一句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所以我这一把跟公西兄这一把用的应该是同一副底图。” “你想说什么?” 岳北书这个人无利不起早,任何靠近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 “不过是一把扇子,岳兄若是喜欢,拿去就是了。” 他把扇子往岳北书怀里一塞,继续往前走,岳北书看不出异常,追上去把扇子还给他。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公西兄也说了,就是一把扇子,在下真没有别的心思。” 予墨的眼睛从两人身上扫过,瘪瘪嘴,嘟囔道:“他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陈卓一双眼睛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哼了一声,阿珞姐姐让他看好这几个人,果然没错,公西允跟岳北书之间肯定有猫腻! 回头禀给阿珞姐姐…… 魏赫言结束差使从宫里出来,姒海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张面具,笑得灿烂。 “督主,司大人还在街上呢,戴着跟您一样的面具,说不定能来一场偶遇!” “衣服已经给您备好了。” 魏赫言瞥他一眼,接了面具,钻进车里换上普通的衣裳,蒙上面具,汇入人群。 司一珞在街上走着,突然有人从后面搭上她的肩,她条件反射按住那只手,矮身反转,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胳膊被卸下来了。 项骁惨叫一声,取下面具。 “是我呀,司一珞你都不看看是谁就下死手!” 司一珞还攥着他的手臂,转了一圈又给他接上。 “你都偷袭我多少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她将面具掀起来一半,剩下一半还挂在头顶,项骁甩甩手臂,嘿嘿笑着,揽住她的肩膀。 “今天这个日子,自己一个人在家多没有意思,我本来在这条街上守着,说不准桃花就砸在我头上了呢,谁承想看见一个人像你,这不是觉得你不会这么无聊出来闲逛,没成想还真是你!” “你府上不是好几个男宠呢,还需要出来……” 他眉毛乱飞着,司一珞看不下去了,把他挂在头顶的面具拉下来挡住他丰富的表情,又把自己的面具也拉下来。 肩膀一矮,从他胳膊底下滑出来。 “大街上,注意点影响!” 项骁根本不长记性,继续把胳膊肘搭在她肩膀上,边走边说道:“这算什么,咱们在关城时同寝同被不也没人说什么吗!这会儿瞎讲究啥?” 街上人来人往,两个人勾肩搭背并没有吸引多少注意。 项骁继续嘟囔着说道,“之前在军营里没觉着什么,一休沐回来,府上冷冰冰的,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太无聊了,早知道就算是联姻,也先让皇上赐我一个媳妇儿了……” 司一珞瞪他一眼,可惜他戴着面具没察觉出来,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歪在司一珞身上。 喧闹中一股杀气突然蔓延开来,项骁本能地紧绷身子,迎面一张扇子从前面一对小夫妻之间打着飞旋划向他搭在司一珞肩膀上的手臂。 他急忙侧身避开,劲风从面前划过,割断一缕散落在额间的碎发,回转的墨香味劈开人群,回到持扇人手中。 项骁眯着眼睛看过去,只见那人身材高挑,手指纤长,面上戴着一张铜色的恶鬼面具,一袭红衣似干透的血液,整个人身上带着诡秘的气息。 “你是什么人?为何偷袭我?” 项骁挡在司一珞前面护着她,虽然以她的实力并不需要,但是司一珞还是很感动。 她自然认出了眼前人是谁。 “抱歉,失误。” 浓醇的男声让项骁觉得陌生,他的确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他试探道:“若不是我兄妹二人会功夫,兄台的失误恐怕要闹出人命,不是一句失误能解释清楚的。” 魏赫言在听到兄妹二字的时候轻笑了声,收起扇子,拱手道:“是在下的错,刚才观这位小哥的身手很不错,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在下定然要以酒给小哥赔罪。” 项骁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见他诚意十足,摆手不在意地说道:“兄台身手也不错,这件事情就算了。” 本以为只是个插曲,没想到对方却黏上来搭话。 “在下第一次来京城,在这边也没有朋友,既然与二位有缘,能不能结伴同游?” 第240章 宴欢 搭讪的? 项骁隔着面具对着司一珞挑眉,司一珞轻咳一声,走到前面。 “要跟就跟着吧。” 听她口风,难道是对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有意思? 项骁面具下的表情很精彩,走在后面恨不得用眼神把人扒开看看,瞧着瘦高不像是个有劲儿的…… “妹子,我倒是觉得你府上那个男宠不错!”他故意扬高声音,“那身材,一看就是军中出来的,宽肩窄腰,阳刚气十足!” 他说的是公西允,说完故意偏头去看面具男人的反应,司一珞无奈道:“兄长若是喜欢就送给兄长了。” 项骁愣了一瞬,啊了一声,呸道:“我要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用!我是提醒你,别被男色迷惑!” 项骁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司一珞怀疑他是故意的。 手肘向后戳在他肋间,疼得他哎呦一声。 魏赫言盯着两人的距离,眼睛不满地眯起来。 “快看,前面有人在喷火!” 项骁向前冲了两步,魏赫言趁机拽住司一珞的胳膊隐入旁边的小黑巷里,他回过头,人群之中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 最后一波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项骁挠挠后脑勺的头皮,叹了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都是命……” 他摇着头往前走着,瞧见一脸病容的萧元锦在小摊前,手中拿着一枚质地粗糙的同心扣,从怀中取出银钱买了下来。 盛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处都能遇上熟人!他无聊的走上前去。 “萧世子别来无恙。” 萧元锦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项骁,项骁目光触及他手中的同心扣,问道,“以世子的身份,这枚玉扣似乎太过粗糙了些。” 他自从进京之后就收敛了锋芒,深居简出到已经快让盛京城的人忘记了他这一号人物,以项骁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会一时消沉的人。 萧元锦的神情与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抿唇笑着,脸上却尽是沧桑悲怆。 “在下只是想起了亡妻和那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让项世子见笑了。” 萧元锦的长相俊朗,哪怕带着忧郁气质,在大街上也十分吸睛,两人说话的功夫,一个大胆的女子跑过来将荷包塞到他手里又迅速跑了,躲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项骁回头看了一眼,摇晃的灯笼之下,娇羞的少女明眸皓齿,长相秀气,就是……眼瞎。 “萧世子今天晚上在街上走一圈,估计能收获许多少女的芳心。既然对亡妻如此深情,以后还是少出门吧。” 这里是皇城,他是北辽的世子,说不准今天晚上出来并不只是看灯这么简单。 萧元锦礼貌拱手。 “不打搅项世子的雅兴了,告辞。” 他捏着荷包走过去,将其还给少女,在少女失落的目光中孑然一身潇洒离去。项骁摇摇头,在大街上看着成双入对的年轻人秀恩爱,还不如回府喝酒呢! 黑暗处,魏赫言摘下面具,俯视着被他抵在墙上的少女。 “从今往后,司大人的风流韵事只怕又要添上一件了。”他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笑道,“今晚带我回府吧,对外就说,我是你的新宠……” 光亮处来来往往的游人,时不时有人往黑暗处看几眼,司一珞有种被人围观的窘迫,试图推开他,但是他的尾音带着钩子,勾在她心上。 天天往提督府跑,显得她廉价……这个提议她很满意。 张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似有些迫不及待。 “就这么定了!” 魏赫言将准备逃跑的她捞回来,低头在她唇上试探,直到两人的呼吸升了温度,他才克制着放开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之后,替她戴好面具,牵着她的手走出暗巷。 “大人!” 予墨眼尖,隔了老远看见她,小跑着追过来。 司一珞感慨着她的面具戴了跟没戴也没有分别……魏赫言指甲掐在她手心,她拧了拧眉头,转过身去。 一二三……四、五,大家都在。 陈卓打量着她身边与她手牵手的魏赫言。 “阿珞姐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吧。这位是……” 司一珞面具下的脸烧得慌,一时没想好该怎么介绍。 魏赫言刷的一下甩开扇子,自负道:“在下宴欢。” 予墨的眼睛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拉住司一珞的另一只手晃道:“大人好生偏心呐,都不陪着我们!” 魏赫言轻呵了一声,目光锁定司一珞,司一珞知道自己解释不清了,正头疼间,言礼挤开魏赫言,拉住她另一边手。 “大人说好了陪我们一起看灯,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人?” 魏臣和岳北书同时看向面具蒙面的魏赫言,前者是好奇的打量,后者的目光中掺杂的还有猜忌以及其他一些看不清的情绪。 “都退开,大庭广众,你们想让旁人怎么看阿珞姐姐?” 他不喊还好,这一嗓子亮堂的,将行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姑娘刚才对宴某说家中并无婚配,不知这几位公子是谁?” 他眸中的挑衅意味太浓,予墨反击道:“我们家大人与其他女子不同,三夫四侍也很正常啊!” 魏赫言勾唇冷笑:“既然如此,宴某告辞了。” 瞧出他是真的生气了,司一珞甩开两人的手追了上去。 “陈卓,你带着大家回去!” 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街上就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予墨手中的小玩意儿掉在地上,跟言礼对视一眼,危机感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 “等等我!” 司一珞面具滑落,看到走在前面的红色身影,伸手扳住对方的肩膀,那人回头,面上也戴着面具,考虑到魏赫言的身份不能暴露,她没敢掀对方的面具。 “你听我解释!” 那人摘下面具,却是一脸笑意的周荣。 “司大人可是认错人了?” 司一珞急忙收回手,后退两步抱拳道歉:“下官正在找人,失礼之处还请荣王殿下见谅。” 周荣身边还有一名女子,正是荣王妃,司一珞再次抱拳行礼,正欲离开,余光瞥见人群中一道冷光。 “殿下小心!” 斜地里冲出来一名女子,并不袭击周荣,而是直直地将匕首刺向荣王妃。 司一珞抬脚踢在女子的胸口上将人踢开,女子摔在地上,被冲过来的护卫擒住。 女子破口大骂:“周荣,你就是个浑蛋!我把身子给了你,你答应过让我入府的!” 事发突然,护卫急忙把女子的嘴巴堵住,后面的话隐隐约约落在耳中,司一珞眉心一跳,看向周荣。 周荣的脸色变了,对着妇人呵斥道:“胡说八道,将人先绑了押送回府!” 这事儿难道就是上辈子周宸陷害周荣那一出吗……过去太长时间,司一珞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但是周荣的确是因为一名女子身败名裂…… 周荣对着她拱手道:“多谢司大人出手,只是今日之事是我王府的家事,还请司大人莫要插手。” 一个妇人,还够不上司一珞亲自过问,她礼貌笑笑。 荣王妃脸色不怎么好看,夫妻俩急匆匆离去。 司一珞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看向四周,哪里还有魏赫言的人影。 第241章 带着嫁妆嫁她 沈茉冉手中提着兔子花灯,被迎面气势汹汹的人挤到一边,周湛将她护在身后,认出那是荣王府的护卫。 “发生什么事情了?” 队伍后远远有人低声议论着,有人回道:“不知道,刚才有一个女人手里拿着凶器冲上去要杀另一位夫人,好像是因为男女之间的事情。” “哎呦,瞧这个阵仗,只怕那个薄情男人的身份不低,那个女子也是个可怜的,就这么被绑回去,连官的面都见不着,能不能留一条命也难说。” “那可不是,听说高门大户里这种龌龊事儿多得很!” “好歹是一条人命,就没人管管吗?” 议论声中插入了另一道天真的声音,这道声音瞬间就被人围攻了。 “谁敢管啊!万一引火烧身呢,都是达官权贵,咱惹不起躲得起,都散了吧,要不然人家转过身来对付咱咋办?” “好像是荣王府的护卫。” 周湛在沈茉冉耳边轻声提了一句,沈茉冉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记得皇子之间的内斗还要再过两年才会彻底爆发出来,难道说已经提前开始了? “咱们回府。” 沈茉冉拽着他的袖子。 如果因为她跟司一珞的重生,导致这些事情提前的话,很多事情也会不受控制。 “司大人挺忙啊……” 魏赫言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司一珞今天晚上又是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少女,又是带着男宠们出来放风,又是跟他约会,还又捎带手管了一趟荣王府的闲事儿。 好像所有事情都要围着她一样。 司一珞揉了揉眉心,想到一句玩笑话。 “有荣王府的事情吸引大家的视线,我后院里的这些事儿,关注的人就少了不是。宴欢公子今晚入府,便不会吸引太多视线了。” 对方的面具下又是一声冷哼,司一珞知道他气消了,上前牵着他的手,跟他商量道,“宴欢公子入府,住处要安排得离主院近一点,环境要安静,院里的布局装饰要按照公子喜欢。” 她府上处处都透着粗糙,就算是她住的地方魏赫言也不满意。 “珉王府挖的有地龙,不过常年不用,需要重新修缮一下。你什么时候弄好了,什么时候再接我入府吧。” 烧地龙得花多少钱? 司一珞对比了一下司府和提督府的差距,眼前的人就是个爷,吃穿住用衣食住行,哪一处不是极尽奢华,靠她那点子俸禄,恐怕还养不起他呢! 魏赫言斜瞥着她。 “少装穷,往你府上送礼的人还少吗?” 司一珞挑眉道:“您老只看见往里送的,没有看见往外出的。不知道您信不信,反正我贪的那点钱,都用过之于民了。”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那些不干净的钱,她本来也不敢往府里留。 “我拿去补贴给伤残将士的家眷了。” 魏赫言气笑了,呵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真是个好人呐!” 他没想到,上辈子的自己还能教出这么一个徒弟,她处处都跟他学,怎么狠心上不好好学学? “万一有人说你收买军心呢?” 司一珞理直气壮道:“就算什么都不做,旁人找了由头照样能攻讦,还不如做点什么,自己心里反而踏实。” 魏赫言脱口而出。 “有我护着你,还不踏实吗?” 此话让两个人都沉默了,魏赫言想到她说过的上辈子的下场,她现在能跟他心无芥蒂地并肩走在街上,已经是她心胸宽广了。若换成自己,遭到了背叛,定然要让对方生不如死。 司一珞的不踏实感归根结底还是他造成的,重活一辈子,她更清楚自己要牢牢抓住的是什么东西。 情爱,只是因为暂时没有利益牵扯,若有朝一日刀剑相向,她不会客气,魏赫言也不会。 良久之后,魏赫言叹了口气,妥协道:“那我便自带嫁妆进门吧。” 他给不了她名分,让她给他一个名分也可以。 司一珞没料到他来真的,不确定道:“您老确定要嫁?” 她暂时没有娶夫的打算…… 魏赫言一口唾沫差点噎死自己,他屈尊降贵,愿意豁出去名声去她的府上,她还敢犹豫? 在这段关系里,他算什么? 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不是不是,主要是太麻烦了!”司一珞耿直道,“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的府上多一个男宠没人在意,但若是光明正大娶夫,牵扯太多,太过麻烦。” 那些想钻她空子的官员岂不是能光明正大到她府上!魏赫言也能光明正大插手她的事情? 两人说好的互不干涉就成一纸空谈了。 魏赫言才发现眼前这个小女子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不想负责,不想麻烦,事后能翻脸不认人,让他的底线一退再退。 她糊涂的时候说不准也是装的吧! 扮猪吃老虎,让人爱恨交加! “司一珞!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名分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女人最在乎的吗?宫里的娘娘们为了争一个名分,斗得你死我活,朝中臣子们的后宅,为了分配丈夫的宠爱,正妻和小妾们争风吃醋。 她就是个异类! 感受到从身边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司一珞不明白怎么又惹他生气了。 “外面挺冷的,我们回去吧。” 沈茉冉说过,男人生气很好哄,床上打一架就好了,她还没试过,不过自从他们两个在一起之后,他的脾气好像确实变好了一点点。 说什么,这叫阴阳协调…… 司一珞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发现在这种事情上会上瘾的不只是男人,魏赫言每次被她撩拨得眼里噙着泪的时候,确实让她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宴欢公子,请……” 两人步行到家,左边是司府,右边是提督府。 司一珞伸手做引领状,深更半夜进府,男宠的名分就定下来无法更改了。魏赫言看了看自家大门,叹了口气,他今晚要想达成目的,必须要先付出。 不过小女子拿捏他的手段他很喜欢。 “阿珞姐姐。” 陈卓迎出来,看到跟在她身后的人时,委屈道:“阿珞姐姐的后院又要来新人吗?” 司一珞嗯了一声,吩咐道:“明天单独收拾出来一间小院安顿宴欢公子。今天晚上他跟我住主院。” 陈卓惊讶得下巴要掉在地上了。 他家冰清玉洁的阿珞姐姐,要,要,要宠幸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第242章 意料之外 春打六九头,正月里立了春,远远看去,垂在湖边的柳树的枝条上,淡绿的嫩芽争相冒出。 大地复苏,京城这一潭水突然溅起了涟漪。 灰色的天空飘着毛毛雨,打在身上并不会浸透衣衫,却让人觉得潮湿不适。 司一珞出了一趟门,没赶上沈茉冉的及笄礼,刚一回京,就直奔湛王府。 “阿珞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同你说。” 司一珞瞥了一眼无精打采的常锦婵,跟她来到内室。 “护国公府那位小姐是什么意思?” 自打经历了灯会上那件事情之后,她就总是在白天看着西北的方向出神。 沈茉冉叹了一声,解释道:“估计是受打击了,想家了呗。” 不用上朝的这段时间,曜帝忙着宠幸新得的美人,朝中的事儿都扔给沈相,有魏赫言和伯安相互监督制衡,暂时没出乱子。 “真的只是想家?” 她那样子看着可不太像。 沈茉冉笑得跟狐狸一样。 “我可没有欺负她!只是告诉她京城之中有多少人想算计护国公府,告诉她她自己的价值而已。” 那些人贩子的后续司一珞没让人盯,听她的意思……不仅仅是人贩子那么简单。 “人是你送去的,京兆衙门不敢大意,派人顺着查下去,却受到了阻拦。京兆衙门没敢继续往下深挖,匆匆结了案子,将那些人贩子收押,判了秋后问斩。” “结果这不是还没出正月,就冻死了一个,在牢里打架又被打死了一个。” 牢房之中人犯都是分开关押的,而且拐卖人口的罪名,虽然也是砍头,但是流程不能少,要交代过往罪行,追溯被拐卖人口的去向。 单这一项有时候就要拖上一两年。 这么快就定案了? “这种案子平常没人关注,也就是我派人盯着,才知道后续。苦主没去问,衙门里也没有给出解释。” 京兆衙门不敢管的案子,本身就有猫腻。 司一珞大意了。 沈茉冉挑眉道:“我让人继续查下去,你猜猜查到了谁的身上?” “谁?”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能用得出这种无耻手段的,除了周裕和周昌之外,想不出旁人。 沈茉冉卖了个关子。 “昀王。” 在查到昀王之前,沈茉冉也以为是周裕惯用的手段,但是事实摆在这里。 “昀王私下里在江南开了不少青楼,事关护国公之女,昭妃压不下这个案子,去求了皇后,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虞锦兰与昀王才刚成亲不久,皇后还想替儿子拉拢周昀,便出手将案子给压了下来。” “从大年初二到上元节,礼物像流水一样送进王府,表妹看不出来,我这一双眼睛能看不出来吗!皇后心虚。” 司一珞唏嘘不已,事态的发展果然让人猜不透。 “周裕这些天往府上跑得也勤快,对表妹嘘寒问暖,他打的什么主意你我都清楚。常锦婵就是一头肥羊,谁都想来咬两口,但是她太单纯,应付不了京城的魑魅魍魉。” 司一珞问道:“护国公不是要进京吗?” 沈茉冉摇摇头。 “皇上没答应,在这个节骨眼上,怕他回来给我们撑腰。” 守城的将领,无召不得擅离职守,没有旨意,就算爱女在京城受了委屈,常建也只能忍着,一连三道上书让朝廷给爱女讨回公道,都被魏赫言扣下了。 因着司一珞的关系,魏赫言给沈茉冉传了个口信,护国公此举有逼迫君上的嫌疑,他人在西北,却对京城的消息这么灵通,折子若是递到曜帝面前,恐怕要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这些事情,司一珞出门在外,也不知道。 沈茉冉笑道:“魏赫言倒是挺会为你打算,你的差使办得如何?” 司一珞这趟出城是为了接回从北辽逃回来的钉子,北辽的局势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混乱。 “那人现在还重伤昏迷,人已经送回衙门了,具体情况得等他醒了再说。” “先喝口水吧。” 说了这会儿话,沈茉冉才想起来给她倒水,司一珞从怀中取出一枚金钗递给她。 “不喝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给你送贺礼,及笄礼。” 昨天是上元节,也是沈茉冉的生日。 她的及笄礼办得很简单,周湛暗中请来了杜泽洗的夫人钟氏替她簪发。 整个相府,除了她的亲娘杜氏,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杜氏原本担心她的及笄礼没有德高望重的夫人替她簪发,又不好越过夫家帮她操办,一大早赶来,瞧见端坐在高堂之上的钟氏,一颗心才落下来。 她的及笄礼虽然简单,却十分有意义。 沈茉冉感动道:“阿珞,谢谢你,这辈子还能跟你做好朋友,我真的赚了!对了,送你一件礼物。” 司一珞怀里被塞了一个油纸包,触感像是一本书。 “你回去再看。” 司一珞将东西收起来,从湛王府出来没有回府,而是直奔衙门,因为有公务要处理,她只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是市面上常见的话本,便随手扔在床上。 她哪儿有功夫看话本,不过毕竟是好友的一番心意,或许这一本与其他的话本不一样,等有时间了再看吧…… “将半个月之内,从北辽传回来的消息全部找出来。” 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伤重的随时会没命的人身上,她要尽力找出北辽的局势走向。 这些消息很零碎,有的甚至毫无关联,司一珞举着烛台,看着下属把消息按照时间顺序钉在墙上。 这些消息都是明面上的,暗中的局势需要细细推敲。 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值房的门被人轻轻从外面推开,脑袋很沉,她正用手肘撑着鼻梁闭眼沉思,以为是苗聪,开口道:“今天不忙,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苗聪为了照顾老母亲,经常日夜颠倒,司一珞对下属一向宽容,这个点,除了看守牢房的狱卒,整个衙门里估计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来人不声不响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拿起被她扔在床上的话本翻了起来。 司一珞滤清思路,又是一刻钟时间过去了,她回头看到斜靠在床上的魏赫言,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 她往门外看了看。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刚才还跟他说话来着……魏赫言合上话本,起身走过来,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内部消息,移开目光。 “北辽的内乱,或许跟萧元锦之父平川王有关。” 北辽的皇权变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父子伦理约束,平川王也姓萧。 “萧宏昱与萧霆齐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萧霆齐的皇位之所以能坐稳,靠的也是萧宏昱替他南征北战!” 魏赫言冷笑一声,提醒道:“亲兄弟又如何?在利益面前,血缘亲情不过是拴住萧宏昱的枷锁,北辽若一直征战,兄弟俩便能和谐相处,但是在此次内乱之前,北辽已经太平了五六年。” “萧宏昱一直骚扰我朝边境,兄弟俩之间若没有隔阂,他何须不断找存在感?” 第243章 拉开序幕 魏赫言指着墙上的线索,补充道,“这次作乱的主力是东宁王萧泽,有各个部落配合,与平川王从去年夏天开始,胶着到现在。” “东宁王要想获得其他部落的支持,势必要付出代价,北辽王这边要应对他们,也要消耗兵力,双方都想速战速决,但是战事一直胶着。” “继续胶着下去对谁最有利?” 魏赫言一语点醒司一珞,她不是没有做过假设,但是平川王跟北辽王之间目前没有撕破脸,萧元锦和萧破云目前也站在一条战线上。 “若真是那样,就有趣了。” 她不意外魏赫言对北辽局势了解得这么通透,他在曜帝身边伺候,她递上去的消息总有机会接触。 况且她这个位置,原本就是他负责的。 魏赫言吹熄了烛火。 “平川王萧宏昱说服北辽王向我朝借兵只是为了暂时稳住我们,若不是这两年粮食歉收,以曜帝的性子,朝中若有人提议出兵攻打北辽,肯定正中下怀。” 曜帝猜忌心重,但是有时候却藏不住野心。 不过上辈子他的一生并没有太出色的政绩,最耀眼的成绩估计就是分权制衡了。 “不说这些了,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魏赫言再禽兽也不会在值房里对她做什么,估计是嫌弃此地条件简陋,黑暗中哪怕看不见他的表情,司一珞也能感受到他的嫌弃。 嫌弃还要上赶着过来,司一珞觉得有他在,自己的床都变小睡不下了。 “你不在的这几天,还有一件事情。”临睡前魏赫言突然想起来,“荣王被弹劾了,他强占人妻,逼死自己的幕僚,皇上下令让他在府上禁足半年。” 禁足并不算毁灭性的惩罚,但是对周荣来说,至少这场春闱的主考官人选他不用惦记了。 是因为她向曜帝提议俞世博担任主考官吗? 魏赫言将她抱紧,安抚道:“与你无关,他挡了别人的路,你不必自责。” “皇上今天晚上下的旨意。” 隐月将消息送回王府,“荣王殿下在御书房外跪了半夜,刚被魏赫言派人送回去。荣王殿下似乎发烧了,但是皇上下令,不准太医给荣王殿下诊治。” 曜帝一向冷酷无情,周湛想到小时候,他落水的那个冬天,他明明是风寒,太医开的药,却是大补的补药。 虚不受补,那段时间,他也怀疑自己得了绝症。 “知道了。” 隐月又将从西北来的信放在桌面上。 “属下告退。” 周湛看着桌面上的信,这场争斗已经拉开序幕了,那些算计都潜藏在平淡的生活之中,越平凡的诡计越能要人性命。 荣王府。 被送回王府时,周荣还清醒着,他不肯回房间休息,跪在大门口对着外面喊道:“父皇,儿臣冤枉!” “殿下,您发烧了!”春寒料峭,夜里的空气很凉,荣王妃吩咐下人:“快给殿下拿披风,拿软垫子来!” 周荣只是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大门,扬声道:“父皇连儿臣的解释都不听吗?” 作为长子,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是那个会逗他笑,陪他玩儿的慈父,也是那个会因为他的功课没做好就严厉惩罚他的严父。 从来,他都是把父皇放在心上敬重。 “父皇,儿臣没做过!” 荣王妃只能陪着他跪在院子里,担心着他的身体,还要稳住府上的下人。 “传令下去,府上任何人不准议论,谁若敢多嘴,本王妃直接拔了他的舌头!” “派人去告诉父亲……” 如此跪了一夜,本就发着烧的周荣晕了过去,高热不退,王府中忙得人仰马翻,外面也是议论纷纷。 “原来那天晚上那个薄情男人就是荣王啊,咱们老百姓的一条命不过换来半年的禁足……这辈子还是多做好事吧,等下辈子投胎时咱也选个好人家!” “荣王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强占幕僚的妻子,把幕僚逼死,这个做法也太下作了!” “谁知道荣王竟然是这样的人……” 隔着一道门,外面的议论声听得不很清楚,但是想也知道没有好话。 周荣牙关紧闭,撬不开,就是有再好的药灌不进去也是白搭。 荣王妃以泪洗面,一夜间沧桑了不少。 “殿下,您是家里的顶梁柱,您一定不能倒下,别让那些只会躲在阴沟里算计人的臭虫们得逞了!” 还是灌不进去药,荣王妃急得将药放在桌上,手脚锤着空气。 也只有无人时她才能发泄心中的惊惶,发泄完之后,还得继续喂药。 这个世间,人们的悲欢并不相同,这个局布了很久,终于成功了! 周宸包了一艘画舫,一手揽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 “还是二哥有办法,周荣不是最在乎名声吗!咱们就毁了他的名声,看他以后怎么端着长子的架子教训人!” 周荣只是禁足,他们还不能完全放心。 “主考官的人选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李维了,我们再用点手段,让李维站到我们的阵营里来,到时候,三弟的位置就稳了。” 周宸笑道:“大哥若是倒下了,长子的位子就落在二哥头上,二哥难道没有想法?” 自打上次偷听到他与司一珞的对话后,周宸就不再信任他了,但是他又需要他出谋划策,毕竟凭他自己的脑子还想不出来那么阴损的招式来。 周昌心知他是试探,向后懒洋洋地瘫倒在舞姬的腿上,伸手在舞姬身上捏了捏。 “三弟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再说,我就是想要那个位置,也得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才行,三弟觉得哥哥我有哪一样拿得出手?哪一样能比得过三弟?” “不如想点实际的。” 他伸手扯掉了舞姬身上的薄纱,将人揽在怀里。 周宸也不知信没信他,只是笑着将怀里的女子推出去。 “今天好生伺候二哥。” 他起身走出船舱,天气仍旧阴沉着,让湖面上的风景带着几分朦胧的意味,倒有点像江南的景致。 远远看到岸边树上的新绿,不远处的野鸭子呱呱叫着钻进水草丛中。 周宸提起精美的酒壶,仰脸灌了一口。 画舫飘在湖面正中,他脚下突然一滑,向前栽倒跌进水中。 湖水冰冷刺骨,周荣的酒意瞬间清醒,朝着画舫大声喊道:“快来人呐!快,快来……” 脚腕似乎被什么拽住,他用力往上扑腾,却只是徒劳无功,身子还在往下沉。 不能呼吸的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有人要害他!是谁? 是周昌吗? 越挣扎越绝望,窒息感将他心中的恐惧放大,他不会真的要交代在这儿吧…… 胸腔被水压挤得生疼,挣扎之中吐出几口泡泡,眼睁睁看着泡泡飘向水面逃出生天,他的身子却越来越沉。 第244章 息怒 “宸王殿下落水了!快来人呐!” 侍卫跳进水中捞人,周昌半敞着衣裳从船舱里跑出来,心头慌得很,他没敢深想,翻过围栏跳下去。 “昌王殿下也下水了,快保护昌王殿下!” 船舱上的侍女大气不敢喘,目光盯着水面。 “绳子!” 侍卫从水中冒头,抹了把脸上的水,接住从上面扔下来的绳子拴在已经晕过去的周宸腰上,配合着将人从水中拉上去。 “三弟!” 周昌从水中冒头,侍卫接过另一条绳子绑在他身上。 “殿下先顾着自己。” 手忙脚乱被人拽上甲板,周宸面色青白地躺在甲板上,两个侍卫将他翻过去,用竹竿担起来,压出灌进肚子里的水,他吐了一大滩,气顺过来了,但是脸上还泛着青灰色。 “多生几盆火,快将殿下送进船舱!船靠岸立刻去请太医!” 周昌打了几个喷嚏,鼻涕乱流,瞧着周宸没有大碍了,这才起身。 下人给他拿来棉被,裹在身上仍旧觉得很冷。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平静的水面,今日若不是有人真的想置周宸于死地,就是有人想挑拔他跟周宸的关系,不论哪一种,都让他觉得头疼难忍。 “派人去查查水下。” 还没来得及脱下湿衣服的侍卫依言跳下去。 他站在甲板上四下观察,湖面上只飘着他们这一艘画舫,倒是有几艘小乌篷船,距离至少在百米之外。 大概一刻钟之后,侍卫们纷纷从水中冒头。 “殿下,水底下没有任何异常。” 真的是失足落水吗? 周昌捂住嘴巴连续打了七八个喷嚏,挥挥手让侍卫上来,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他已经感觉到头重脚轻,往船舱里面走的脚步有些虚浮。 侍女们准备了热水将周宸泡在里面,泡出了汗,这会儿正在给他擦身。 “殿下,您也泡泡吧,要不然肯定要生病……” 下人们很快准备好热水,他去了披着的棉被,跳进水中。 余光瞥见周宸脚腕上一圈红痕,被热水泡过,已经不太明显了。 他瞳孔突然一缩,唤来最先发现周宸落水的侍女问道:“殿下当时怎么会落水?” 船上都是自己人,周宸不喜侍卫跟着,所以他在甲板上时,侍卫就避开了,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落水。 还是一个给他送热茶的侍女听见动静,这才唤了人过来。 宸王殿下还没有醒过来,侍女怕被惩罚,跪在地上老实说道:“奴婢不知,奴婢没有看到宸王殿下落水的具体情形,但是奴婢敢确定当时的甲板上没有第二个人,殿,殿下应该是自己摔下去的……” “奴婢不是为自己开脱,当时甲板上真的只有宸王殿下一个人!” 周昌眯着眼睛,看侍女的眼光不含温度。 “三弟若是有什么闪失,船上的人都别想好过!若你敢说谎,后果你自己懂。” 跪在地上的侍女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奴婢,奴婢不敢说谎!殿下您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说谎!” 周昌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两只手揉着太阳穴,泡得水都快凉了才从浴桶里出来。 船已经靠岸,宸王府的马车停在岸边,有人跑去请太医,有人跑回王府和皇宫报信,周昌忍着头疼,跟着将周宸送到王府,等太医瞧过。 “太医,三弟的情况如何?” 屋外又传来一道严厉的女声呵斥下人。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殿下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紧接着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皇后沉着脸踏进来,扬手就给了周昌一耳光。 “若不是你带着宸儿去外面喝花酒,宸儿怎么会落水?你是不是巴不得宸儿有个好歹?” “下贱的东西,你也配跟宸儿比?怎么不是你落水?” 本就头晕的周昌挨了这一下,脑袋里嗡嗡响了好一阵儿,只能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母后息怒。” 另一边脸颊又挨了一巴掌。 “一个低贱的屠户之子也配喊本宫母后!” 这一句他听清了,将在口腔里蔓延的血腥味咽下,恭敬退到一边。 “皇后娘娘说的是,都是儿臣的不对。” 皇后惦记着周宸,绕开他走到床畔,伸手按在周宸的额头上。 “这么烫,太医,宸儿怎么样了?” 被忘在角落里的刘院首适时开口道:“殿下落水后呛了水,虽然及时将口腹中的水逼了出来,但是伤了肺叶,这才引起发热。下官开两副药,先把烧退了。” “那还不赶紧去!”皇后心慌道,“殿下若有个好歹,本宫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刘院首拱手退至外间,斟酌着写了个药方,下人们抓紧时间去抓药煎药。 丫鬟仆妇们进进出出,周昌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晃,只觉得天地似乎在旋转,隐约间似乎听见扑通一声。 “皇后娘娘,昌王殿下也发烧了!” 一心扑在周宸身上的皇后只看了一眼,便不耐烦地开口道:“晦气,将他送到客房,让太医去给他看看。” 伯宛清掀开门帘进来,瞧见屋子里的阵仗,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皇后一颗心悬着落不下来,周宸出了事儿,伯宛清这个正妃直到现在才出现。 “你丈夫落水高烧不退,你这个正妃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落水?” 伯宛清外出赴宴才刚进门,脱下披风走到床边,闻见周宸身上淡淡的脂粉味儿时,心中了然。 “母后,儿媳来吧。” 皇后接过女官递过来的干帕子擦了擦手让开位置,看着伯宛清从冰水里捞出一块儿帕子拧干换下周宸额上的那块。 气也消了,她能发作周昌,却不能对伯宛清发脾气,她还要拉拢伯阁老,自然要善待他的孙女。 “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会落水呢?是不是有人想害殿下?” 伯宛清淡淡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皇后,将周宸随身带着的侍卫喊过来问话。 周宸出事儿,当时在船上伺候的人肯定逃不了处罚。 “回皇后娘娘,当时殿下不让属下跟着,殿下自己一个人在甲板上喝酒,许,许是喝多了脚滑……当时昌王殿下也下水救人了,过后,昌王殿下还让属下下水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过后,属下们也将船上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如此看来,倒真的是意外了? 具体情况,得等到周宸醒过来之后再说。 但是等到那个时候,就算这件事情真的是有心人谋划,他们也很难找到证据。 荣王刚出了事儿,后脚她的儿子也出事情,获利最大的,除了周昌还能有谁? 她不信周昌那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会心甘情愿辅佐她的儿子! 第245章 避火 入夜之后,司一珞跟周湛两口子对坐着。 “阿珞,你觉得这件事情是谁做的?”周荣前脚被禁足,周宸后脚落水差点没命,“刘院首如今还在宸王府守着,听说宸王的病情凶猛,恐怕不太好。” 从表面上看,周昌的嫌疑最大,但是司一珞跟沈茉冉心照不宣,上辈子,唱了这一出戏的人正是周裕。 周宸如果死了,他除掉了一个劲敌,若是没死,也能挑拨周宸和周昌的关系,再不济,还能嫁祸给周荣。 周荣为了报复他们设的局,设计周宸落水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唯独他是个局外人,只等三方斗得你死我活,再站出来收割胜利的果实。 “殿下以为呢?” 三人之中,两个都是知情者,唯有周湛不清楚状况,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分析道:“此事复杂,万一是三皇兄的苦肉计呢?” 司一珞与沈茉冉对视一眼,的确也有这个可能。她们只是借用了上辈子的事实,也有可能这辈子会出现偏差。 “大皇兄,二皇兄,三皇兄,每个人都有动机,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没法定论,现在就看父皇的意思。” 他很想知道父皇的三个儿子里面,他最偏爱谁。 “没有证据,就看皇上相信谁了。” 但是以曜帝的性子,他并不在意真相,他在意的是制衡。 “不管如何,殿下还是早些备上礼品,上门探望一番。” 所谓探望,不过是试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这一锅粥越乱越好。 周湛笑道:“司大人的提议,正是本王心中所想。” “妾身陪殿下一起去。” 沈茉冉觉得闲的发毛,好不容易有热闹看,她自然不想错过。 司一珞不想看见两人的眉目传情,起身告退。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穿戴整齐,带上礼品上门探望。 伯宛清熬了一宿,刚躺下,又穿上衣服起来招待。昨天晚上谁都没心思睡觉,他们夫妻俩感情虽然淡,但是伯宛清能尽到妻子的本分,皇后就算想挑刺也挑不出来。 “都是自己人,你先回去休息吧。” 自家人,还是要护着的。 伯宛清歉意笑笑,跟夫妻俩打了个招呼。 “那儿媳就先回去了。” “母后,三哥的病情如何?” 周湛掩唇轻咳,皇后观察着他,见他脸上的关心不似作假,而且从昨天出事儿到现在,他们夫妻俩还是第一个上门探望的。 “昨天晚上灌了三次药,烧还没退。” 忧心一夜,皇后神情憔悴,沈茉冉开口劝道:“母后,三皇兄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儿的,您要先顾念自己的身子。” 皇后叹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他现在已经成家立业了,我这个当母亲的也放不下心。一看顾不到就出事儿……” “三哥怎么会落水呢?”周湛咳嗽完才插嘴问道,“该查的都查过了吗?是有歹人想害三哥吗?” 周湛有大半年不怎么出门,皇后对他除了体弱之外,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只觉得他既有心机又单纯。 能想到这些说明他也聪明有心机,但是就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又显得那些心机都是小心思,显得单纯。 “还不知道,要等宸儿醒来……” 皇后表现出极其疲惫的状态,周湛跟沈茉冉适时起身告退。 “既然三哥还没醒,儿臣就不去打搅三哥了,等三哥身子好些再来探望。” 皇后淡淡地嗯了一声,吩咐身边的女官送他们出去。 她盯着晃动的门帘问身边的人:“你觉得湛王夫妻俩,是来看笑话的吗?” 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宫侍犹豫着摇头说道:“奴婢不知,湛王殿下走一步要喘三喘,不太像是来看笑话的。” 更不像是会算计殿下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思……” 宫侍不敢再开口说话了,主子的心思,下人不敢随意揣度。 马车上,沈茉冉吩咐道:“再去一趟相府。” 她都要忘了,她的好妹妹沈明姝后天出嫁,她得回去添妆。 沈明姝的嫁妆由沈案兴亲自定下,比当初沈茉冉出嫁时的还要丰厚,她到的时候,沈明姝正抱着嫁妆单子傻笑。 果然是被偏爱的都不长脑子。 沈案兴并不是因为宠爱才给她置办这么多嫁妆,是因为她要嫁给周裕做正妃,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为了安抚周裕。 前提是她要有价值,不被周裕厌弃。 周裕私底下养了很多人,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银钱。但是他这个人又没什么良心,沈明姝嫁过去之后,在他眼里就是一头肥羊。 这两个人终于要凑在一起了…… “你怎么来了?” 看见讨厌的人,沈明姝的好心情减退了一半,把嫁妆单子盖在箱子里,坐在铜镜前打量自己今天的妆容。 她要出嫁,沈案兴是个大男人,没那么心细,杜氏不待见她,裴氏她看不上,身边伺候的又都是小丫鬟。 沈茉冉伸手,碧桃递给她一个小布包。 “我来给你添妆。妹妹马上就要出嫁了,压箱底的东西还没人准备吧,姐姐我好心,早就给妹妹备下了。” 沈明姝隔着铜镜看着她手中的小布包,虽然嫌弃,还是伸手接过来了。 入手轻飘飘的。 “姐姐是不舍得给我添贵重东西吗?轻飘飘的就是几张纸的重量!” 沈茉冉笑得欢快。 “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呢,为了寻这几套画册,我可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画册?难道是古画? 沈明姝对古画不感兴趣,但是古画值钱,成套的画册更值钱。 再不情愿,她还是道了声谢。 这个关键时候,她也不想再因为沈茉冉惹父亲不快。 “妹妹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打开看,毕竟是女子出嫁要压箱底的东西,很多女子都是新婚夜才打开学习一下,我担心妹妹看了之后心猿意马受不住。” 她的话不像是好话,但是神情又十分认真,沈明姝也分辨不出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打算等她离开就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添妆送到了,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搅妹妹了。” 沈明姝巴不得她赶紧走,她前脚刚走出房门,沈明姝后脚就打开了小布包。 里面躺着的确实是画册,画册上还有名字。 《春闺秘事》《花阵六奇》《胜蓬莱》…… 这些都是什么? 沈明姝打开翻看了两页,俏脸从脖子根儿开始爬上红晕,又羞又气。 “沈茉冉——” 刚踏出院门的沈茉冉听见院内的咆哮声,十分开心的笑出声。这些避火图都是她用心给新婚夫妻挑选的礼物。 免得有些人不解风情,抓不住某些人的心呐…… 第246章 哄着 婚礼如期而至,这一天,周裕身穿崭新的大红色喜服,春风得意地迎娶相府千金。 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意气风发,身后跟着长串的迎亲队伍,抬上女方的嫁妆,这头已经转过弯,那头还没出府。 用十里红妆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有些事情,当事人可以选择性忘记,老百姓是有记忆的。 人潮中传来议论声。 “裕王殿下这是又要娶妻……去年夏天不是才娶过一个,那个家里才出事儿不到半年,这边又娶上了,还是相府的千金小姐,真是有福气!” “祸不及出嫁女,听说那个当时都已经有了身孕了……” “包帆犯的可是谋逆的大罪,按照律例要诛九族的……若不是女婿是当朝王爷,说不准……呸,不敢再说了。” “反正裕王殿下有福气就是了。” 街上的议论,无非就是老百姓们吃饱了没事儿干,看个热闹罢了。 楼上雅间里。 谢韫与苏木瞧着远去的热闹。 “先生既然走的是裕王殿下的路子,看来今天需要准备一份贺礼了。”苏木的语气带着揶揄,“还没恭喜先生,如愿以偿拿下春闱主考官的职位。” 文人大多有些特殊的习惯,大冷天,屋里点着炭火,两人却不约而同,一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时不时就要摇上几下。 “道贺嘛,回头见了问候一句就足够了,要贺礼,老夫一介山野村夫,可不敢高攀。老杜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从门外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 “就知道你一定得念叨我!外面赶上裕王大婚的仪仗,堵了一路,我走路来的。” 杜泽洗推门进来,虽说已经立了春,但是这两日天气不好,宽大的官服里面套地多了显得臃肿,穿去上朝属于仪容不整,往大了说能安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所以他里面穿得少,身上披着一件老旧的兔毛披风,早就不隔外面的寒凉了。 “我说老杜,你也教出来不少学生,怎么还是这副寒酸样儿?混得还不如我这个山野老匹夫!” 苏木给他添上热茶,杜泽洗也不嫌热,抱过来就喝,虽然烫嘴,他却觉得正好。 “你这些年在外面躲逍遥,一躲就是十来年,一朝回来,就做了主考官,怎么,你想让老夫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你用了什么手段吗?” 当年他们两个齐名,又一同考了功名。文人相轻,谢韫圆滑,杜泽洗耿直,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身上早就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但是不耽误嘴上损两句。 “当年的事儿咱们谁也不提了,不提了行不行?今儿个喊你出来就是小聚一下,毕竟以后又要同朝为官了,以后在朝堂上给我留点面子……” 谢韫亲自给他添茶。 杜泽洗哼了一声。 “算你还有点眼力劲儿。” 苏木在旁边低着头忍笑,谢韫拍拍他的肩膀。 “出去看看小赵到了没有。” “唉,你们这些人的脾气,我要想在朝堂立足,老的我得哄着,小的我也得哄着,小赵当年就是因为耿直被免了职位,如今听说还是这个脾气……” “日后在朝堂上,我提议点儿什么,若是先被你们这几个家伙反驳,我多丢面子!” 杜泽洗端着茶杯打趣道:“谁让你小心思多呢?只有立身不正的人才怕我们这些忠耿之人。不过,你这都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待在乡野之地养老,跑到朝堂上凑什么热闹?” 他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谢韫挑着眉头反问道:“你真不知道自己这次是怎么起来的?” “不管我是怎么起来的,我只办实事儿,其他东西别来找我。” 正说着话,苏木领着赵苏岩进来。 “学生见过两位先生。” 许久不见,谢韫赞道:“小赵还是这么懂礼数,快坐吧。” 赵苏岩对这个称呼实在是感动不起来,太市井气了,文人圈子一向都是称呼表字来彰显亲昵,谢先生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气。 “我今天请你们过来,也不是拉拢你们的,只是跟你们打个招呼,日后咱们清流一派,总算要在朝堂站稳脚跟了,你们身边如果有好苗子,可以推荐给我。” 谢韫当年激流勇退,确实被称颂了十几年,但是杜泽洗却不认同他的处事方式。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在他看来,隐居山野只是逃避,他在朝中,哪怕只是一个看门小吏,也能尽到一份力量。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长年累月,积少成多,总有一天他也能有能力力挽狂澜。 但是这个世道,总是那么容易让人看不到希望。 “倒是有几个苗子,不过还得看他们的造化。听说皇上原本有意让李维担任主考,事到临头,怎么换成了你?” 老朋友拆台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谢韫叹道:“当今这位的心思猜不透,将兵法中虚虚实实那一套用得很顺手。李维与俞世博是副主考,协助我主持春闱。” 周荣刚被禁足,但是曜帝却用了俞世博,司一珞提议的三个人选曜帝都用了,这下暗中往司府送礼的人就更多了。 司府闭门谢客,传到外面,就变成了女魔头最近迷恋上了一个小白脸,日日在府中饮酒作乐。 最近司府的动静确实不小,找了几十个工匠,用了三天时间修缮院子,听说是为了金屋藏娇。 有工匠看见,那位新宠日日都要穿新衣裳,吃的喝的用的,都要挑三拣四,时不时就要发脾气发作下人。而女魔头并没有一句指责,处处顺着他。 春寒料峭,新宠却从来都不穿冬衣,屋里十二时辰烧着地龙,还没到春天,新宠屋子里的桃花就开了。 听说他用的汤碗都是用金子做成的…… 还是手中有权利好,不用强取豪夺,别人就都送上门了。 这些话传到曜帝耳朵里。 “司卿的风头似乎有些盛了。” 曜帝面前的金碗里盛装着舒美人亲手熬制的莲子羹,碗上有金莲花纹,用来盛装莲子羹实在是精妙。 金碗…… 司一珞颔首道:“回皇上,那些传言不实,臣是收用了一个男宠,但是一来双方是你情我愿,臣没有用强权豪夺,二来,臣府中男宠的衣食住行皆有定例,那位……他是自己带的嫁妆。” 魏赫言突发奇想伪造出来的宴欢公子,身份是一个身怀巨额遗产,却被家族欺压无依无靠的弱男子,带着全部身家投靠她,只是为了得到庇护。 狗血的操作,一点也不像他滴水不漏的风格,司一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能替他收拾摊子。 该知道的,曜帝都知道,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心腹若是没有弱点,他也不敢放心用。 司一珞不管是自污也好,还是真的好男色,都无所谓。只要她忠心好用,私事儿他也不会过多干预。 “你心里有数就行。” 第247章 谁家的说客 “皇上,臣妾给您熬的莲子羹您都用了吗……臣妾来检查。” 一道酥媚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接下来的画面,司一珞不便观看,拱手告退与女子擦肩而过。 她还是第一次见曜帝新封的这位舒美人,余光打量一眼,模样清秀,但是身材……薄纱下饱满的身材呼之欲出,却被宽大的衣袍盖住,留给世人一张清纯的脸。 “皇上……” 娇呼声让司一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对着她都能让人感觉到不舒服,这个舞姬不同寻常。 魏赫言正一脸好笑地站在殿外。 “纵欲伤身,司大人可要量力……” 罪魁祸首反过来嘲笑她? 司一珞冷哼道:“多谢督主提醒,下官这就回去把宴欢公子关禁闭,一个月不再见他!下官身上还有公务,告辞了!” 魏赫言却跟着她,并肩往外走着。 他现在已经这么正大光明了吗? 司一珞挑眉看他。 “本督奉命去裕王府贺喜,与司大人顺路。司大人莫要着恼,本督可不敢置喙司大人的后宅。” “阳盛阴衰,白日无光,阴盛阳衰,国之必亡,司大人这是在做好事儿啊……” 他说话的腔调,落在旁人耳中就是明晃晃的取笑,身后跟着的内侍大气都不敢喘,这两位又要掐起来了吗? 司一珞嗤笑一声,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加快脚步,翻身上马。 那个眼神……内侍们打了个冷战,那更是赤果果的嘲笑,嘲笑你一个太监,瞎操什么心! 魏赫言心情不错,唇角勾着笑意,回过头来扫了一眼,大家瞧见他脸上的笑,更是吓得脖子都缩起来了。 姒海清清嗓子骂道:“都傻愣着干什么?再晚裕王殿下都拜完堂了,丢了督主的脸就是丢皇上的脸,你们都嫌命长了?” 司一珞还在想着曜帝新封的舒美人,原本曜帝已经定下李维做主考官,多了这么一个美人之后,突然就变成了谢韫。 意料之外,却让她下不来台。 原本打算去试探周裕的司一珞备上礼品,拐了个弯。 李维如今租住在城西一处一进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有个花圃,司一珞到的时候,他正在打理花圃。 “司大人。” 李维将月季的枝条砍成食指长短,一截一截插在土里。 “牡丹花太娇贵,还是月季好养活,就像受尽磨难的平民百姓一样,只要有一块儿不算肥沃的土地就能扎根。” “司大人今日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副主考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李维却没有生气,看见她手中拿的礼品,笑道,“老夫什么风浪没见过?若是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又岂能走到今日?” 李维的胸襟气度,让司一珞佩服。 “不过你既然来了,中午就陪老夫喝几杯,听老夫絮叨两句。” 她买的都是熟食,也有酒,去厨房拿盘子摆上,瞧见厨房有莲藕,就动手削了皮,拌了个凉菜。 李维一眼就看上了她拌的藕片,尝了一口,酸甜脆爽,味道很不错,窥一斑而知全貌。 “没想到司大人这样的女子也能做得一手好菜,今日有幸能尝到司大人的手艺,是老夫的荣幸。” 司一珞在他面前将姿态摆得很低。 “先生是晚辈敬仰的长辈,今日我们不谈官职,只论资历,这些都是晚辈应该的。” 李维看出她揣着别的目的,也不戳破,谁没事儿会讨好他这么老头子?门外那些试图拉拢他的,都被他轰了出去。 “你们这些小辈,在目的没有达成之前,嘴巴一向很甜。今天的旨意下来之后,不少考生都在外面排队递名帖,说仰慕老夫的才学……” “老夫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做过文章了,他们把老夫以前写的那些东西翻出来,背上几句,就来说仰慕,以前年少不懂事儿,无病呻吟,那些文章狗屁不通……” 司一珞看不出文章的好坏,既不附和也不贬低,把话题岔开。 “晚辈粗鄙,认识的人中,倒是有一个应该能跟您谈论一番。” 李维以为她要提携自己人,承了她的人情,如果能不违背原则,他不介意还给她。 “先将人带来,若真是个可造之材,就凭着司大人这顿酒肉,老夫保证定然不会让人才埋没。” 司一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两人鸡同鸭讲,不是对方理解的那个意思。 她也没说破,应承下来。 酒足饭饱,派人去给沈茉冉传了个信,要想拉拢李维,还得她亲自出马。 在大门上挂了个谢绝拜访的牌子,李维不胜酒力,躺下睡了个午觉,睡到天色朦胧,被外面的敲门声吵得实在是没办法再睡下去。 敲门声不疾不徐,敲三下,停顿几个呼吸再继续敲,他起身去开门。 指着门上挂的牌子。 “没看见谢绝拜访的牌……” 敲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见他发脾气,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向后看去。 沈茉冉掀开帷帽的白纱,福身道:“是司大人让我来拜访的。” 李维没有见过沈茉冉,但是没想到司一珞说的人才是个女子,这下不是闹了乌龙了!自古以来参加科举的都是男子,戏文里倒是有女子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但那是戏文…… “女子不能科举,就算你是司一珞介绍来的,你的忙我也帮不上。” 沈茉冉一愣,知道他误会了,上前两步笑着解释道:“我不参加科举,只是想跟您聊聊文章。” “臣惟民间疾苦,惟守令知之最真,故欲平治天下,必自重守令始。小女子觉得这一句不是无病呻吟。” “长官勤求民隐,不敢自尊,则属吏清慎自持,不敢作伪。这一句也不是无病呻吟。” “古往今来,文章锦绣者不知凡几,但是数十年如一日,身体力行去实践文章中理念的人又有多少?在旁人眼中,文章是飞黄腾达之路的跳板,但是对您而言不是,小女子敬佩,特来拜会。” 李维腮帮子紧了紧,今天中午吃的肉夹牙缝,眼前这位小娘子,不知道是谁家的说客,短短几句,就让他有了种挖坑埋自己的错觉。 他侧身让开位置。 “请进吧。” 第248章 还没死心 “先生还没用晚膳吧。”沈茉冉体贴道,“如果先生不嫌弃小女子的厨艺,小女子可以下厨弄两样小菜。” “当然味道与司大人的手艺没法比。” 李维打量着她,开口道:“不必了,老夫还不饿。咱们也不绕弯子了,你替谁做说客?” 沈茉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院中刚种下的月季。 “花落花开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牡丹最贵惟春晚,芍药虽繁只夏初,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常占四时春。” “先生好雅兴。” 沈茉冉反问道,“先生离京十几年来为官清正廉明,是为了博取清名,还是有其他目的?” 连当今皇上都赞他高义,如今却要被一个小女子质疑? 李维却知道自己遇上高手了,这丫头的问题刁钻,他若因此生气,恰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他做的事情本来就充满了质疑声,也不在乎多她一个。 “老夫做事只凭良心,至于世人会怎么看,老夫并不在意。” 沈茉冉笑道:“小女子自然相信先生高义,所以小女子此次前来,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良心,为了百姓。” “为了百姓来恳求先生助我家夫君一臂之力。” 果然如此……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碧桃补充道:“我家小姐是湛王妃。” 湛王? 李维想起什么,目露暗淡之色,皇室里的两个病秧子,他的女婿禄王已经驾鹤西去,大家都在猜测湛王能活多长时间。 这样的人要来争夺皇位?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回去吧,久病之人还是安心养病吧,莫要让杂事扰得不得安宁。” 禄王没有野心,身子还是被拖垮了,湛王……似乎并不显眼。 “除非……” 李维神情一紧,除非他是装病!在官场浸淫多年,他的脑子高速运转着。若真如此,湛王又真的是个好选择吗?从小装病来逃脱猜忌,这一份心机…… 沈茉冉坦然道:“先生不必忧心,小女子是真心倾慕先生的才学,佩服先生的骨气,这才托了好友引荐,来拜见先生。小女子以性命担保,先生就算拒绝,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你倒是直接。” 这些话寻常人也不会搬到明面上说。 “我家殿下在马车上,先生是否愿意一见?先生若是不愿意的话,小女子可以改日再来。” 她笑得大方得体,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缠上他了。 好话赖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李维并没有见周湛的打算。 “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先生若不嫌麻烦的话,小女子可以日日上门来为先生准备一日三餐。先生可以试试小女子的决心。” 半是威胁半是耍赖,李维被质疑时没有生气,此时反倒被气笑了。 “王妃娘娘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夫这个院子小,只怕盛不下王妃娘娘的仆从丫鬟!” 屋门咣当一声被人从里面摔上,客人被留在院子里,沈茉冉小声吩咐碧桃:“去跟殿下说一声,晚点儿回去。” 碧桃担心道:“奴婢留下来帮帮您吧。” 李维心志坚定,认定的事情轻易没办法改变,单靠一张嘴很难说服他,要想打动他,就要脚踏实地。 上辈子她为了替周裕拉拢他,亲自守在他隐居的地方,洗衣做饭,一日三餐,雷打不动坚持了三个月,这才说服他。 这辈子因为司一珞,他答应了曜帝回京做官,说明他心里其实已经动摇了,或许要不了那么长时间。 厨房里有简单的食材,她就地取材,熬了粥,炒了白菜和萝卜。 这个季节,寻常人家也只能吃到这些菜。而且,李维中午吃的油腻,晚上正好吃点清淡的解腻。 豆腐放在水中炖煮,切上葱姜,备上花椒,用油和酱油炝一碗蘸料,一顿简单的晚饭就做好了。 天色已经黑透了,沈茉冉洗了手,敲敲李维的屋门。 “先生,饭菜在火上煨着,您等会儿饿了记得吃饭。小女子告退了。” 解了围裙,回到马车上。 周湛握住她被冻得冰凉的手心疼道:“辛苦王妃了。回府——” 上辈子这些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当得知她说动李维投靠时,周裕兴高采烈抱着她转了两圈,问她想要什么,要奖赏她…… 她用了三个月的辛苦最后只换来了一顶珍珠冠,换来了几日的恩宠,过后便又被他丢到脑后了。 男人不亲自参与,不知道其间她要付出多少努力。 这辈子,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做了什么牺牲,都要让周湛看见。 黑暗中,看着身边人将她的手放在嘴边哈气的轮廓。 “夫妻一体,只要能帮到殿下,妾身不觉得辛苦,从明天开始,妾身要每天都过来,殿下想办法在府中替妾身打掩护。” 周湛没有回答,沈茉冉撒娇道,“只有妾身亲自过来,才能让李大人看到我们的诚意……” 对面的人搓着她的手,轻叹道:“本王只是心疼自己的王妃,你的双手应该弹琴作画,不该洗衣做饭做那些粗活……” 气氛烘托到位,沈茉冉顺势扑进他怀里,感动道:“殿下能念着妾身的好,妾身就满足了。” 两人还在甜蜜期,越说周湛越心疼她,但也知道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沈茉冉嗯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准时出现在李维的院子里,今日她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打扮得跟个小丫头一样。 李维起身时,她正在院子里扫地。 “早啊,先生。” 李维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院子里多出来的大活人和好端端插着的大门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的院子面积不大,但却是一个独门小院,家里也没有伺候的下人,昨天晚上睡觉前,他记得自己插了门。 沈茉冉眉梢微动,她能说是隐月翻墙进来给她开的门吗? “来的路上,我已经买了菜,早饭也做好了。不知道昨天晚上的饭菜合先生的胃口吗?” 一边说着,一边去厨房动手盛菜。 “今天早上我熬了小米粥,拌了个凉菜。萝卜条和藕片,大人将就着吃点儿。” 李维舀了一瓢凉水洗漱之后,脸色复杂地看着她忙前忙后,将饭菜摆在桌子上。 昨天晚上的萝卜白菜他尝了,味道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普通的农家饭菜的味道,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相府千金,动辄奴仆拥簇的湛王妃能做出来也很不容易。 眼看着沈茉冉拿起他换下的衣服准备出去洗,李维急忙起身阻止。 “王妃娘娘身份高贵,哪儿能给老夫洗衣服……老夫自己来!” 沈茉冉侧身避开。 “若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又怎么打动先生呢……” 李维摇头道:“你还没死心?” 第249章 搬救兵 “先生不回心转意,我是不会死心的。粥要凉了,先生快吃吧。” 院子里有一口井,沈茉冉动作熟练地提上来一桶水,倒进盆子里,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井边洗起了衣服。 孤男寡女共处一个院子,如果传出去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好,李维用过早膳就避了出去。沈茉冉洗完衣服,又把堆在院子里的柴火劈了,锅碗瓢盆刷干净,院子里该打扫的打扫了一遍。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她又做好了午膳,在门上留了纸条,锁门回府。 下午赶着晚膳的点儿提前过来,锅里的午饭已经用过,李维又出了门。沈茉冉刷了锅,做好晚饭锁门出去。 在外面呆了一天的李维回到家里,厨房里留了一盏灯,灶台上留了纸条,饭还是温热可口的。 他突然就想到了女儿出嫁前,父女俩也是这般,他回来时,女儿已经睡了,但是厨房里给他留了饭菜,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眼眶发酸,隐有泪意。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家的感觉了。 女儿早逝,让他觉得愧疚。 “她娘,我没照顾好嫣儿,现在你们娘俩团聚了吧……不用惦记我。” 喷香的饭菜让他腮帮子酸胀。第二天一大早,仍旧是同样的情形。 第三天,第四天…… 如此持续到二月初九,春闱这天。 李维用完早膳,拿帕子擦着嘴,朝着沈茉冉伸手。 “拿来。” 正给他添茶的沈茉冉一愣,问道:“拿什么?” 李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认为她是在装傻。 “把你们支持的学子名单拿来,我只是个副主考,虽然不能保证他们一定能高中,但是至少能保证有真才实学的考生不会被刷下去。” 沈茉冉一喜,他这算不算是低头了?意动了? “再不拿来,我就出发去贡院了。” 沈茉冉笑道:“先生误会了,我与殿下都没有插手春闱的打算,我们也没有培养自己人,只是想恳求先生选一些实干的人才,改一改前些年科举的风气。” 前些年的风气追求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导致很多不擅长写文章的考生落榜。这些人里有很多是能为百姓干实事儿的。 李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一直带着偏见看沈茉冉。 小女子脸上尽是真诚。 “相信我就算给了先生名单,先生也不会徇私的,徇私原本也不是我与殿下的本意。我们只是希望,朝中能多一些像先生这样的好官,仅此而已。” 李维觉得身上暖洋洋的,看她动作麻利地收拾好碗筷,突然开口说道:“从今天开始,往后你不用来了。” 沈茉冉的背影顿了顿,回头叮嘱道:“那先生要记得按时吃饭,如果实在没有功夫做饭,就买个小丫头回来,粗茶淡饭养胃,先生照顾好自己。” 动作语气,与嫣儿好像……李维取出崭新的官服穿上,整理衣服的时候笑话自己。 “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一点也不意外,跟早就算好了一样……”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他现在还不是奇货可居,还没有能干到所有人都争抢的地步,她却能发现他拉拢他…… 考场外,考生们拜别来送考的师长亲朋,将要带进考场的东西检查一遍,排队经过检查进场。 司一珞算着日子,到现在也没见到张进,便问项云。 “问过你家世子了吗?张进能赶上考试吗?” 张进在军中任职,从关城到京城赶路也需要将近一个月时间,信她早就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这些天她忙着北辽那边的暗线,现在才想起来问一句。 “今天早上刚到,现在估计已经在贡院外面排队了吧,陈卓跟陈婶子早就把东西备好去贡院外面送他进场了。” 司一珞揉着眼睛。 “今年还是由礼部主持春闱,张进跟礼部尚书卓闻有过节,估计不好进场,咱们去看看。” 三年一度的春闱考试,贡院外的考生排了长长的队伍。 张进刚从关城赶来,身上还穿着羊皮袄子,一脸风霜,胡子拉碴,怎么看都不像读书人。正因为这样,他在人群中也格外显眼。 “张大哥!这边!” 陈卓一眼看见他,拉着陈婶子过去。 “陈卓?”张进惊喜道,“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陈婶子把篮子塞给他。 “怕你没准备,这里面有吃的喝的用的,还有笔墨纸砚,都给你备好了。篮子下面还有一双牛皮护膝。” 张进十分感动,接了篮子谢道:“多谢婶子,回头我再去谢阿珞!我得进场了。” 进场要检查户籍和考贴,当年他的事情在礼部闹得人尽皆知,贡院门口还有他认识的人。那人看了看他的户籍和考贴,又对照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你叫张进?” 张进嗯了一声问道:“咋啦?” 那人皱着眉头说道:“你是军户,按照大周律例,军户只能世代从军,不能参加科举。” 军户不能参加科举确实被写进大周律里了,但是后来早就废除了这一条规定,军户也能科举,如果能高中,家族就能摆脱从军的宿命。 那人眼睛不断眨着,意思是让他给点好处就放他进去。 这么多年没回京城,礼部的官员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旁边的考生被质疑冒名顶替,考生无奈,往检查的官员手里塞了一枚十两的银锭,官员才放他进去。 他这边没给钱,队伍停滞不前,旁边的队伍又上来一个人,递上来的户籍和考贴里夹着一张不知面额的银票。 官员暗中将银票塞进袖子里,跟考生对视一眼。 “进去吧。” 那个考生面相白白嫩嫩,说话口音一听就是南方人,顶的却是陕北的考试名额。 官员见他不上道,把他的考贴塞给他。 “你这个考不成,你先回去吧。下一个!” 在军中混久了,身边都是一点就炸的炮仗,张进也从原来的书生脾气变成了火爆脾气。 当即一声怒喝。 “刚才那个考生为什么能进去?他的口音一听就是南方的,你当俺是傻子?军户不能科举这条律令都废除多少年了,你们还拿着这一条压人索要贿赂,你们也配当官?” 检查的官员没想到他真的敢跟他们叫板,板着脸训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要挨板子的,你说本官受贿,你可有证据?” 张进虽然形容粗糙,但是身板看起来并不结实,周围又有兵马站岗,防止有人生乱,官员底气十足,料定了他闹不起来。 谁知道他直接上手往他怀里掏。 “你干什么?快来人,把他拖下去!” 张进将官员怀里的银子掏出来抛向空中,高声喊道:“还说他没有贪污,瞅瞅这些银锭,得顶他几个月的俸禄……” 官员脸色变了,音调高得破了音。 “意图扰乱考场,将他扔进牢里去!” 陈卓跟陈婶子还等着他进去了再回去,瞧见这边的喧闹,陈卓眼珠子一转。 “娘,我去搬救兵!” 第250章 有勇有谋 人群中有人敲了敲他的脑袋,陈卓回头,惊呼道:“阿珞姐姐,沈姐姐,你们两个怎么都在?” “沈姐姐怎么这副打扮?” 沈茉冉身上穿着粗布衣裳,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连府上烧火的粗使丫头都比她穿得富贵。 司一珞隐在人群中没有插手的打算,张进吃过一次亏,这次如果还没有长进,以后就算进入官场,也只会被人当成枪使。 “偶尔出来放放风,看你的热闹吧。” 沈茉冉回头对着司一珞说道:“那人就是你说的张进?” 银子散落在地上,有官兵维持秩序,大家不敢哄抢,但是怕惹麻烦上身,考生们后退着,不小心踩在官兵的脚上,一个考生哎呦一声向后摔去,怕把进考场要用到的东西弄掉,伸手抓住旁边的考生。 考生和官兵叠罗汉一样摔了一团。 张进趁机将另一个官员怀里的银票抖出来。 “诸位熟读圣贤书,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吗?”他站在高处高声说道,“《说苑》有云,官员可分为六正六邪。” “高瞻远瞩,防患未然,此为‘圣’;虚心尽意,扶善锄恶,此为‘良’;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此为‘忠’;明察成败,转祸为福,此为‘智’;克尽职守,廉洁奉公,此为‘贞’;刚正不阿,敢争敢谏,此为‘直’。此乃六正。” “六邪则为:庸、谀、奸、谗、贼、险。” “安官贪禄,不务公事;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巧言令色,嫉贤妒能;巧舌如簧,挑拨离间;专权擅势,结党营私;幕后指挥,兴风作浪。” “今日这两位大人犯了庸、奸、贼三邪,公然索贿,巧言令色,专权擅势,结党营私,只怕还有幕后指使在兴风作浪,学生求见主考,恳请肃清考场,还学生一个公道!” 人群中有人附和。 “刚才那个考生学生认识,他是江南人士,却托人找了关系,考生员时改头换面走了关系改成陕北的户籍了!但是他一直在江南的书院念书,请主考明察!” 科举冒籍考试并不少见,江南富庶之地的考生多,生员的名额对比起来就比较少,许多考生在念书时,就想办法把户籍迁到其他地方。 政策上是不允许的,但是因此底下的官员们因此多了许多灰色收入,大多数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到了京城,参加完春闱,之后能不能高中,也要各凭本事——拉帮结派,投拜座师,巴结权贵……途径多种多样。 对真正的寒门学子以及宁折勿屈的有识之士来说极为不公平。 张进更是看热闹不怕事情大,高举六年前科举的文章现身说法。 “这是在下做的文章,是在下六年前参加科举的文章,却没想到名落孙山,原本以为是在下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可谁知在下将文章多方投递之后,得到的回复并不是文章的问题。” “在下耗尽全部身家追查下去,才发现在下的试卷漏审了,一直到现在都没人给在下一个说法,足能看出,大周朝的科举并不公平!” “今天你们要抓我可以,先给我个说法!” 人群之中爆发出议论声,感同身受的考生不敢公然跟朝廷作对,却默默地堵住官兵的路。 谢韫站在中间,瞧着外面的年轻人,捋着胡须问道:“那个叫张进的考生,两位大人可曾听说过?” 李维一直在外任职,对京城的事情并不了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却对他十分赞赏。 “年轻人挺有魄力,比下官年轻的时候强。” 俞世博在国子监任职,倒是听人议论过。 “他当年的文章,下官看过,虽然算不上上乘,但也不至于名落孙山。六年仍旧没磨灭他的心性,应当是个可造之材。” 当年张进去跟礼部尚书卓闻大闹过一场,被卓闻派人赶出了京城。 他的文章没被人记住,他这个人倒是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去把他的文章取来我瞧瞧。” 谢韫对他很感兴趣,外面正在闹着,小厮压不住场子,俞世博亲自出面,要来了李维的文章。 “恭惟皇帝陛下,毓聪明睿智之姿,备文武圣贤之德,承国家之宏业……” 通篇辞藻华丽,确实是前些年的风格。 谢韫赞道:“年轻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也算不错了,但是今天是科举考试,岂容你在此处喧闹?” 张进只是看不惯考试中的那些伎俩,想借机把事情闹大,靠舆论要挟朝廷。 他不是傻大憨,风头出够了也就收敛了。 “学生不敢,只是这两位大人借着科举考试谋取私利属实,学生相信朝廷开设科举的本意是为朝廷选拔人才,却被底下的人当做发财的工具,还请主考大人看在学生十数年寒窗苦读不易,给学生们一个公平吧。” 他不再提当年的事情,不再索要交代,而是为大众发声,反而赢得了不少支持。 而且他这一闹,这么多百姓和考生们看着,朝廷不能对他怎么样,就是有人想暗中给他下绊子,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而已,动不了他的根本。 闹了一场,他名利双收。 “你很聪明……”谢韫赞了一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好好考试,这次科举,你的试卷我们三位主考亲自审查。” “多谢大人!” 谢韫吩咐道:“俞大人亲自盯着考生入场吧,免得再出乱子。” 他们三个第一次主持科举,后面如果再出乱子,三人脸上都挂不住,俞世博应了一声,板着脸吩咐官兵将索要贿赂的两位官员暂时先押下去,回头再审问定罪。 当下最重要的是考试。 考题到现在都没有公布,众位考生收拾好心情之后,只剩下紧张和忐忑了。 人群中的沈茉冉赞道:“怪不得你极力推荐他呢,脑子灵活,有勇有谋,不错。” 司一珞低声回道:“能得你一句赞赏,也不容易。” 沈茉冉邀请道:“找个地方聊聊?” 附近的茶楼早就坐满了,司一珞不想抛头露面,两人府上又都不太方便。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茉冉带着她穿过小巷,七拐八拐找到一间茶楼。因为位置偏僻,茶楼还剩下一个雅间。 “我给你的话本你看了吗?” 沈茉冉抓了一把瓜子磕着,司一珞才想起来她那本书,最近似乎没再见过了。最后关于那本书的记忆是她随手扔在值房的床上,然后就彻底忘了这件事情。 她的样子很迷茫,一看就是忘了,沈茉冉吐着瓜子皮,得意道:“没关系,这家茶楼里正在讲这个故事呢,你听听。” “客官您的茶!” 店小二的声音刚落下,一楼大堂里传来啪的一声,闹哄哄的大堂静了一瞬。 第251章 同样的桥段 “上回说女千户路见不平,从盗匪手里救下了身患绝症的病弱公子,得知病弱公子是侍郎之子,好心送其回家,以为从此之后便不会再相见了。” “而且女千户着急从军,病弱公子虽然感激,却并不知道恩人的名姓。” 沈茉冉听得津津有味,司一珞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陪好友听说书,她向后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直到一声惊木,啪的一声将她拉回现实。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次救了病弱公子的还是这位女千户。” “公子既然身子不适,日后出门便多带些护卫。” 说书人左右一转,换了腔调。 “敢问恩人姓名?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看你衣服都湿透了,天气寒冷,附近也没有人家,姑娘若是不嫌弃,船上备的有我没穿过的干净衣服。” “女千户皱了皱眉,虽是习武之人不惧严寒,但是耐不住病弱公子热情相邀,便报了性命,在船上留宿一晚。” “女千户任务在身,本打算天亮就走。谁知病弱公子发起了高烧……” 司一珞听出些言外之意了,抬眸看了沈茉冉一眼。 “却见那少年人身上肌肤雪白不是女子胜似女子……烧红的脸颊艳媚交加,烧糊涂的少年只抓着她的衣摆不让她走,那一瞬,女千户动摇了……” 沈茉冉眯着眼睛笑得猥琐,接下来的画面很香艳,什么乖巧少年撒娇卖萌,高冷千户不为所动,什么粘人小妖精和霸气飒爽姐姐的纠葛。 司一珞听得身上全是鸡皮疙瘩,实在是受不住。 天知道她并不喜欢柔弱类型的,好这口的是沈茉冉本人。 外面又是啪的一声。 说书人口沫横飞,满面红光。 “女千户任务中受伤,路遇病弱公子,两人在追杀中与护卫走散,正好瞧见前面一个山洞便躲了进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故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拖长了音调,在一片哀怨声中收了装着铜钱的托盘,笑眯眯地走了。 司一珞继续回想那本书的踪迹,却听沈茉冉打趣道:“你还听不出来吗?” 这本书是她写的。 司一珞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 “别告诉我病弱公子的原型是你家湛王。” 她的语气十分无奈,沈茉冉满不在乎,吐着瓜子皮说道:“反正又没人知道,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了,让我在话本里过过瘾吧!” “说书的,我给你十两银子,你再讲两段!” 一道熟悉的声音击在耳膜里,常锦婵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拦住说书人,并把银锭拍在桌子上,那声音比惊木制造的动静还要大。 沈茉冉轻抚额头,好吧,常锦婵知道了,回去肯定要跟周湛说道,她得先想好对策。 看见银锭,说书人眼睛都直了,却还是艰难地收回视线,摆手道:“这个故事,它,它不是我写的,我就是想讲也讲不了啊……” “本小姐才不管。”常锦婵强制性地把银锭塞到说书人手里,“那你就去把写故事的人找出来,我今天就要知道后续,正精彩呢,突然断一下,感觉身上哪儿都不舒服。” 说书人被她为难得都快哭了。 “不够的话,本小姐再给你加一锭。” 财帛动人心,说书人伸出爪子将两枚银锭抓住揣在怀里。 “小人这就去催!” 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常锦婵跟在对方后面。 “我跟你一起去!” 斜地里一道女声喝道:“站住!” 沈茉冉下楼,朝说书人伸手。 “你知道写这个故事的人是谁吗?家住何处?姓甚名谁?还不赶紧把银子还给我表妹!要不然我就报官!” 此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说书人眼珠子咕噜一圈,瞧着她们都是女眷,虽然谈吐不凡,但是穿着打扮也不像贵人。 “我当然认识了,两位姑娘如果不信,你们跟着我来,我给你们带路。” 常锦婵惊疑道:“表嫂,你怎么在这里?” 沈茉冉看她一眼,她还真是不让人省心,连个丫鬟都不带就敢出门? “你又怎么在这里?” 常锦婵没什么心眼,实话实说道:“在府里听见两个小丫鬟议论,说这里讲的故事好听,表哥身体不适,不想打搅他,我就自己来了。” 随口闲话,正好让她听见? 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两位姑娘走不走?” 说书人的语气急切,沈茉冉打量着他,笑应了一声。 “当然要去,不过事先说好,如果那个人不是这个故事的作者,你要双倍赔付我表妹给你的银子。” “我敢打包票,是不是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有司一珞在,沈茉冉并不害怕,暗中给她使了个眼色,便跟着说书人出了茶楼,继续往巷子深处钻。 走到半路,常锦婵悄悄拉拉沈茉冉的袖子,附耳小声说道:“表嫂,我怎么感觉不对劲?” 沈茉冉观察着四周,佩服她的粗线条,现在才察觉到不对劲,这姑娘如果生在京城,肯定要被人算计死!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沈茉冉停下脚步,“我们不去了,表妹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咱们回去。” 说书人突然变了一张脸,狞笑道:“小姑娘,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哥哥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他拍了拍手。 旁边无人居住的宅院里翻出来七八个壮汉,一看就是练家子。 “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常锦婵从靴筒里拔出匕首,护在沈茉冉身前,跟那些人对峙着。 “表嫂,是我连累你,我拖住他们,你先走,别管我!” 关键时候还挺讲义气…… 沈茉冉还没来得及感动,说书人向后退开,指挥道:“抓活的,上!” 常锦婵手中有兵器,对上赤手空拳的男人却不占优势,对方的招式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只是陪着她玩耍而已。 “表嫂你快跑——” 尖锐的女声惊起落在围墙上的麻雀,常锦婵拼尽全力,被人扭住动弹不得,却还不忘了让她快跑……看起来让人怪感动的。 她无措的左右看了看,决绝道:“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快来人呐,救命啊!” 沈茉冉配合着喊了几嗓子,隐约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一条黑影赶在脚步声之前赶到,常锦婵两只手都被钳制住无法动弹,但是只一瞬,她听见身后的人惨叫一声,恢复了自由。 “敢算计你姑奶奶?犯到我手里,我让你做不成男人!” 她回身朝着男人裆下用力踢去。 其他几个男人被人卸了胳膊,她一个一个如法炮制,踢完之后还不解气,又拿出匕首扎在已经被司一珞制服的说书人的大腿上。 将银子从他怀里掏出来,拔出匕首,带着血拍在他脸上。 “让你骗我?这就是代价!” “还有利息呢!” 又在他另一侧大腿上扎了一刀。 闻声赶来的周裕恰好瞧见这一幕,觉得大腿根儿隐隐作痛,三人的视线同时看过来。 沈茉冉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又是英雄救美的桥段…… 第252章 只能敬着 “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裕的语气有点虚,暗中埋怨下属办事不力,但他很快恢复正常。 “本王途经此处,听见有呼救声,便赶了过来,原来是弟妹与常小姐,可有受伤?” 常锦婵接二连三被算计,早就有了脾气,看不惯他的马后炮,呛声道:“有没有受伤裕王殿下不是看得很清楚吗!” 司一珞又救了她一次,常锦婵松开匕首,问道:“司大人能不能再帮一个忙?将这些人带回去好好审问审问,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我!听说你们审问犯人的花样很多,连死人都能开口说话……” 她用脚踢了踢旁边的男人,男人痛的身子蜷缩起来。 “这样的人估计还没进到诏狱的大门就吓尿了吧!” 地上的人原本还不以为意,听到诏狱两个字,惊恐地看了一眼司一珞,目光求救般看向周裕。 他若不救,下一瞬这些人就会出卖他。 周裕的目光在沈茉冉和常锦婵身上扫视一圈,看向司一珞。 这三个女人,他曾经都撩拨过,常锦婵天真可爱,沈茉冉娇弱聪明,司一珞英姿飒爽,却也最理智。 在她们三人面前,他面对司一珞时最没有底气,却只能硬着头皮。 她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他的目的。 “不过是几个地痞无赖,哪儿用得着劳烦司大人,不如,本王帮忙将他们送到京兆衙门。” 现在的周裕还没有太过尖利的爪子,也没有能力跟司一珞对抗,司一珞一脚踩在一个企图逃跑的男人后背上,没有开口。 “我反对!” 最没有心眼的常锦婵这次多了个心眼。 “上次绑架我的人交给京兆衙门,结果就没有后文了。我是说话做事不过脑子,但是我也不是傻子,接二连三地算计我,我倒是想知道是谁觉得我们护国公府好欺负!” “司大人,你放心审,还有上次的救命之恩,我们护国公府承你的人情!” 周裕宽大的袖子下拳头紧握,他不是来为他人做嫁衣的。 沈茉冉煽风点火道:“殿下似乎每次都能恰好出现呢,算起来,殿下对妾身也有几次救命之恩,妾身也应当回报一二……” 常锦婵狐疑地看着她,想到这些时日,周裕上门探望表哥时,每次都要与她偶遇,还经常给她带一点小玩意儿。 这些举动,似乎有些暧昧。 周裕失笑道:“只是巧合罢了,弟妹无须记挂。既然有司大人在,本王就不多管闲事了……” 他的态度突然转变。 司一珞眉峰微动,脚底下的人开始抽搐,不过一个呼吸,竟然全部脸色涨紫,口吐白沫。 毒…… 常锦婵吓了一跳,挨个查看过,猛然起身,惊恐地看向周裕。 沈茉冉余光也看着他,他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游离,看猎物一般锁住常锦婵,又迅速移开,垂眸作惊恐状。 与其等一个不知道何时才会咽气的病秧子死了之后接手护国公府的势力,不如直接娶了护国公府的小姐。 一个成年健康的女婿,难道还比不过一个病秧子外甥? 常锦婵打了个冷颤,抱紧沈茉冉的胳膊,问道:“表嫂,人都死了……该怎么办?” 再一次体会到京城的可怕,她从不确定到十分肯定,就是有人在算计她! 沈茉冉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放心吧,阿珞会处理好的。” 沈茉冉朝着司一珞目光询问,司一珞蹲下查看了尸体,不多言语,对周裕抱拳道:“下官要处理这些尸体,顾不上湛王妃和常小姐,能不能劳烦殿下帮忙送她们回府。” 周裕垂眸掩盖对司一珞的欣赏,哪怕怀疑是他,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还能将沈茉冉和常锦婵托付给他。 是笃定他不能对她们做什么。 “司大人放心,本王一定会平安将弟妹与常小姐送回王府,交给七弟。” “多谢。” “客气。” 周裕彬彬有礼地伸手作邀请状,“弟妹,常小姐,本王的马车就在不远处,请随本王来。” 巷子里恢复了寂静,司一珞吹了一声口哨,从小巷子里钻出来一个人。 “大人有何吩咐。” 司一珞解开一具尸体的衣服,一边查看一边吩咐:“让苗千户带人过来将这些尸体带回去,研究一下他们中的是什么毒,再查查他们的身份。” 人影接了任务,快速消失,不一会儿,苗聪带着人过来,看了尸体上的反应,不确定道:“是不是同一种毒,还需要剖开看看。” 这些人的毒跟上次在鬼老住处发现的尸体很像。 但是很多毒外部表现的特征相似,内里的损伤却不同。 司一珞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 “带走吧。” 被这么一打岔,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马车里很安静,朦胧的光线中,只能看到的对面男人大概的轮廓,常锦婵偷偷看着周裕,这位裕王殿下跟表哥不同,很体贴,很有风度,也很俊俏。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讨厌他。 今天的事情跟他有关吗? 她无比后怕,抱着沈茉冉的胳膊紧了紧,越发感受到身边人的淡定,遇见这么大的事情,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沈茉冉也在打量周裕,旁人眼中的谦谦君子,内里有多龌龊只有他自己清楚!只是他擅长伪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同样的招式,在她身上用过,如今又用在常锦婵身上,他是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如上辈子的她那么傻吗…… 他装出来的无害,他没有任何愧疚的一次又一次算计…… 被两道灼热的视线盯着。 “本王脸上有东西吗?” “我……” 沈茉冉拉住要说话的常锦婵,插嘴问道:“妾身只是在想,明姝心眼小,若是知道殿下今天送妾身跟表妹,会不会吃醋闹性子。” 裕王大婚,在京城之中也掀起了一阵不小的热度。提起这些,一来是为了提醒常锦婵他已经成亲了,少女怀春时,很容易对男子动心,以她的性子,恐怕接受不了做侧妃。 没有念头最好,如果有了念头,赶紧掐灭。 二来,也含蓄地嘲讽周裕,才刚娶了正妻,就又惦记旁人,只怕不太合适。 哪怕姐妹两人的关系并不和谐,沈茉冉也是沈明姝的亲姐姐,在她面前,周裕也不好说沈明姝的不是。 轻笑一声开口道:“令妹温婉贤淑,虽然年龄小几岁,处事也还能拿得出手,弟妹不用担心。” 还能拿得出手…… 沈茉冉心中轻嗤了一声,估计是沈明姝惹他不快了,否则就不是这套说辞了。 以沈明姝的个性,装贤淑,装不了三天,裕王府在她之前还有一位王妃,她掌管王府之后,定然要大动干戈,从里到外挑剔一遍。 初时周裕或许会纵着她,但是沈明姝是一个蹬鼻子上脸的人,还不会看脸色……他们才成亲不到一个月,以后会更热闹。 “那就好,明姝在家里受宠,从小被父亲和沈姨娘娇养着,若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被沈相娇宠? 那就是只能敬着喽? 第253章 成全 周裕揉着太阳穴,含笑应道:“弟妹提醒的是,不过你们二人是亲姐妹,如今又是妯娌,弟妹不妨多去府上走动走动,提点提点令妹。” 他用了提点二字,“弟妹管家的美名早就在盛京城里传遍了,连司大人都要跟相爷开口要人,请弟妹过去打理内宅,弟妹管家的能力毋庸置疑。”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令妹年龄小,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两人打机锋打了半晌。 沈茉冉应道:“等夫君身子好些了,妾身定然上门看望。” 马车在湛王府门前停下,王府的建筑被夜幕笼罩,两个火红的灯笼照亮门前的路。 “本该邀请殿下到府上坐坐,但是天色不早了,殿下刚成亲,还是早点回府陪着明姝吧。” 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沈明姝。新婚燕尔,她的考虑也没错,但却更像是故意的。 周裕颔首,唇边勾着笑意,这样一颗七巧玲珑心的女子,如果是她的妻子,他会少许多麻烦。 希望他们不要是敌人,否则,他不忍心让她香消玉殒…… “本王答应了司大人要将二位平安送到七弟面前,没见到七弟便不算完成任务。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从马车上跳下来,随从上前拍门,周福迎出来,见常锦婵跟自家王妃在一起,提起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殿下里面请。” 湛王府里到处都透着冷清,跨过二门,周湛披着披风匆匆迎出来。 “王妃,表妹,你们出门怎么不带护卫……咳咳,我焦心了一天,总算回来了!”他咳嗽着,朝周裕抱拳道,“多谢五哥,给五哥添麻烦了……” 周裕上前扶他,解释道:“我是在街上偶然遇见弟妹跟常小姐的,就顺便送她们回来了,人既然交到你手里,我就放心了。” “天色不早了,七弟好生休息,我回府了。” “我送送你……” 周湛过意不去,勉强撑着送他走到二门便走不动了,站在原地咳得昏天暗地。 周裕脚步顿了顿,踏着夜色走出湛王府。 “表哥你没事儿吧?” 司一珞派人传了信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清二楚。沈茉冉挥退下人,周湛的脸色沉下来,隐有怒色,问道:“今天是谁引诱你出府的?” 从来没见过他发火的常锦婵被他一个眼神吓得不敢有其他想法,努力回想了之后回道:“好像是厨房的丫头,我不记得叫什么名字,可以把人喊来我认认。” 沈茉冉眼神吩咐碧桃去厨房喊人,厨房一共七个丫头,在院子里一字排开,年龄从十三四岁到十八九岁,都是正好的年纪。 七个丫头莫名其妙被叫到主院,长缨把院门一关,跟九耳两人一人守着一边,从外面休想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常锦婵一个一个看过去,指出其中两个丫头。 “就是她们两个。” 王府里用的下人都是老兵的家眷,没有几个漂亮的,只有红英拿得出手,被安排在沈茉冉身边了,其他丫头姿色都是平平。 但是她指出来的那个丫头今年十四岁,皮肤虽然黑,但是长相水灵,一双大眼睛十分有神。 “将当时的情形重复一便。” 常锦婵回忆道:“从上次意外开始,我现在每天早上都要练习一遍剑法再吃饭,差不多是辰时末,我去厨房找吃的,听见她们两个在议论那家茶楼说的书很新颖。” “我问了两句,然后这个丫头——”她指着那个长得水灵的丫头说道,“她说以我的身份,如果被旁人知道去那种地方要被笑话,要去就偷偷去。” “另一个丫头还劝我来着,她又说表哥身子不好,表嫂照顾表哥也很辛苦。我就问她要了地址偷偷去了。” 沈茉冉看过去,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表小姐说的属实吗?” 两个丫头都点了头,复述了一遍,又加了点语言细节,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沈茉冉一个眼神过去,碧桃清清嗓子说道:“萍儿留下,其他人先出去。” 水灵丫头叫萍儿,身边的同伴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她害怕的跪在地上磕头。 “奴婢知错了……” 她错在不该煽动常锦婵私自出府,但是她真的没有坏心思,她只是想讨好表小姐! 府上的丫头大多身世可怜,她的父亲战死,家里就她一个女儿,她跟她娘被同族的叔叔吃绝户侵占了家产,她娘在家产争夺中被推了一把,撞到脑袋人也没了。 她就被叔叔卖到了府上。 “这些话是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授意?” 萍儿捏着衣角,声音细弱蚊蝇。 “是奴婢自己想到的……” 这边在审问着,红英带人去了她的住处搜查,红英是王府的人,不会栽赃陷害任何一个人。 等了一会儿,红英气呼呼的走过来,将一个布包扔在她面前。 “解释一下,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布包里包着一只精美的纯金手镯和一对耳环,“你爹娘早就死了,入府时,你只有一身破衣裳,在厨房打杂,一个月月银才半吊钱,就是把你卖了也不如这只手镯值钱!” “还有这对耳环,红玛瑙的,也得用你两个月的月银吧!” 沈茉冉厉声道:“还不赶紧交代!” 赃物摆在面前,不承认的下场萍儿不敢想。 哭哭啼啼地交代道:“没,没人指使奴婢,这些东西都是裕王殿下身边的随从送的。奴婢也是听他说外面有个茶楼说书故事新颖。闲聊时,奴婢说表小姐天天喊着无聊,他便提议让奴婢讨好表小姐。” “还说奴婢如果能从厨房调到表小姐身边,不仅月银能翻倍,还能跟着表小姐出府,到时候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奴婢没有坏心思,也不是故意鼓动表小姐偷偷出府……” 小丫头哭得肩膀一颤一颤,很是可怜,但是在场却没有人能可怜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无意间做了别人的一颗棋子还不自知。 但是即使有这些证据也证明不了这件事情跟周裕有关。 常锦婵脸色发白,她以为湛王府很安全,没想到还能被人钻了空子。 周湛吩咐道:“红英,带表小姐下去休息吧。” 红英应了声是,上前扶着常锦婵,却被她推开。 “表哥,我想知道表嫂会怎么处置萍儿。” 这样的人没看到后果,也不认为自己错了,沈茉冉懒得做坏人,便挥手道:“碧桃,去取了萍儿的身契来,明天和人一起送到裕王府。既然有情,便成全他们吧。” “真的吗?”萍儿眼睛里尽是感激之色,她还以为自己要受到惩罚,以为自己以后与心上人不能再见面了,“奴婢多谢王妃成全!” 常锦婵也意外,家里母亲处置这样有异心的下人时,都是直接打杀,她竟然会成全她? 周湛淡声吩咐道:“就按照王妃所说的做吧。” 究竟是成全还是羊入虎口,萍儿现在还认不清现实。 第254章 鬼老的下落 “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晚,可用过晚膳了?” 沈明姝对着镜子往脸上补着脂粉,从铜镜中瞧出周裕心情似乎不好,起身迎上来,“厨房备的有八珍汤,妾身去给您盛一碗。” 周裕拉住她的手腕,问道:“文娘和绣娘你怎么处置了?” 沈明姝今天趁他出府之后,处置了两个通房丫头,周裕也是回府之后听管家汇报,才知道这件事情。 沈明姝嘟嘴道:“殿下,不就是两个通房丫头吗,还能劳烦殿下操心!回头妾身再给您物色两个好的。” 周裕在外面不顺畅,回来也是满腹怒气。 “她们两个从小伺候我,就算你要打发她们出去,是不是也得先跟我说一声,商量一下?” 想到沈茉冉说的话,沈相宠爱他这个正妃,他自然不会因为两个通房就跟她闹僵,将气忍了,耐心问道,“既然已经处置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告诉我,你怎么处置的?” 管家怕他跟王妃生嫌隙,说得含糊,只说是王妃将人送了出去,送去哪儿了却没说。 沈明姝原本有点心虚,听他话风中的宠溺,态度就骄横起来了。 “殿下既然娶了妾身,让妾身掌管王府中馈,妾身自然就要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殿下这是不信任妾身。” 一句话问了三遍也没有得到回答,周裕的耐心耗尽。 “最后问你一遍,你怎么处置的?” 瞧出他是真的生气了,沈明姝这才委屈巴巴,不情愿地说道:“送去庄子上了,她们仗着跟您时间长,不服气我这个王妃的管教,还说上一任王妃都没有动她们,我就让人把她们打了一顿板子,扔到庄子上了……” 周裕眼皮跳着。 “只有这些吗?” 沈明姝的声音虚了下来。 “还,还交代庄子上的管事,随便,随便给她们配一户人家……是她们先对我这个王妃大不敬的,我如果不杀鸡儆猴,以后王府里的下人还不都得看轻我了!” “殿下,妾身没做错……吧。” 周裕冷笑两声,盯着她看了会儿,起身转过去背对着她,又转过来,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殿下!” 沈明姝对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越发恨那两个女人了。 “阿莲!” 阿莲小跑着从外面进来,顺手关上房门。 “王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成亲之后,阿莲就改了口,沈明姝也更喜欢她喊她王妃娘娘。这一声称呼让沈明姝心中的不快少了些。 “阿莲你说,殿下是不是舍不得那两个女人?不就是两个通房丫头,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周裕为什么生气,阿莲见她正在气头上,斟酌之后劝道:“王妃娘娘别因为那两个低贱的人气着自己。文娘和绣娘毕竟是从小照看殿下的,殿下跟她们亲近些也无可厚非。” “但是再怎么亲近,她们两个也只是下人,您才是主子,殿下可能只是一时不适应。奴婢觉得您没做错,借着这次在府上立威,以后挑几个好拿捏的送到殿下身边,再向殿下解释您不是善妒。” 正妻为了固宠,也会给丈夫身边塞人,这些手段早些年沈姨娘也用过,她心里虽然抵触,但是万不得已时,也会采用这种手段。 “可是殿下现在不理我该怎么办?万一有不长眼的丫头趁机爬床,到时候还得动手收拾!到时候我善妒的名声就真的坐实了……” 沈明姝懊恼自己刚才怎么不跟丈夫好生解释,这会儿又开始烦躁。 阿莲眼珠子转了转,劝道:“王妃娘娘放心吧,您跟殿下才刚大婚,您可是相府千金,殿下肯定要给您面子,给相爷面子。” 被阿莲一通劝说,沈明姝觉得舒畅了不少,半开玩笑地说道:“阿莲,你是我的心腹,别人我都信不过,日后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愿不愿意替我去伺候殿下?” 沈明姝善变,敢夺她风头的下人的下场都很凄惨,阿莲头皮一紧,别看她现在说话好听,日后翻脸的时候就能有多无情。 她还想多活两年呢! “王妃娘娘,奴婢对殿下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奴婢这辈子都是您的人,奴婢只想跟在您身边伺候,您别赶奴婢走!” 她说得情真意切,沈明姝的心情舒畅极了,笑道:“好了,不赶你走,去备些热水来,伺候我洗漱。” 阿莲应了声是,退出卧室之后抚了抚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吩咐其他小丫鬟去准备热水。 书房内。 七喜见周裕坐在灯下看书,忍了许久,问道:“殿下,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将文娘和绣娘接回来?” 殿下心情不好,王妃娘娘年纪小看不出来,殿下便只能在书房看书排解,他身为下属,却心疼自己的主子。 周裕抬眼瞥了他一眼。 “王妃前脚将人赶出王府,本王后脚就把人接回来,这不是公然打王妃的脸面吗?” 打了王妃的脸代表着什么,王妃是沈家女,相当于打沈相的脸。 为了两个通房丫头,不值当。 七喜低下头。 “那属下派人去跟庄子上的管事交代一句,好生照看两位姑娘。” 周裕放下书本,摇头道:“不用。恃宠而骄,不敬新主,不能为本王分忧,本王要她们何用?” 七喜这就有点不明白了。 “可您刚才跟王妃发了脾气,不是为了两位姑娘吗?” 周裕嗤笑一声,七喜跟了他很多年,忠诚自不必怀疑,只是心思始终欠缺。他并不是为了两个通房丫头生气,他气的是别人的正妃心思通透,一句话三个坑,心眼多得跟渔网似的。 明明是姐妹两个,他偏偏摊上了个榆木疙瘩,成日里除了梳妆打扮就是拈酸吃醋,没一点用处! “退下吧”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他只负责听话办差就好。七喜应声退下。 “慢着。” 周裕想到白天沈茉冉的装扮,下人盯的时候明明是常锦婵一个人出的门,怎么事到临头会跟她在一起?她去了哪里……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周裕收回思绪,抬头吩咐道:“去查查湛王妃今天白天的行踪。” 直觉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真的是巧合吗? “是。” 七喜领了差使。 周裕却还没有睡意,他在想白天沈茉冉跟司一珞为什么会在一起? 今夜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诏狱里明灭的火光照出司一珞俊美的侧颜,高台上摆着一具剖开的尸体,苗聪扔下解剖刀,仔细观察了尸体的特征之后,拿纸笔记录好。 脱下带血的衣服,拿清水随便擦了擦,裹上棉袄,让下属翻出上次的记录一一比对。 “大人,这两种毒都是同一种,上次的尸体死亡已经有段日子了,很多特征都发生了变化,这一次是新鲜的尸体,更便于观察。” 诏狱里的狱卒早就习惯了血腥味,苗聪摆摆手,几个人把尸体裹了抬出去,司一珞翻看着记录,勾了勾唇。 “看来,鬼老的下落,可能要问裕王殿下了……” 第255章 接风洗尘 宫里掌了灯,光线昏暗的寝殿里,曜帝靠在榻上,散着头发,魏赫言正在帮他按摩。 “第九天了,今天就该结束了吧……”曜帝抬手,“朕有点累,今晚想早点睡,赫言不用伺候了,回去吧。” 魏赫言停下动作,恭敬退出寝殿。 姒海迎上来。 “等会儿出宫,本督要去办一件事情,你不用跟着,去跟司大人说一声,夜里我带她去见一个人。” 姒海应了声是。 …… “那我们……要不要暗中查查裕王殿下?” 苗聪深知用毒高手的可怕,能在无形间要了数十条人的性命,这些毒万一用在别处……将会是很大的隐患。 司一珞反问道:“各个王府,我们一直都派人盯着,可有发现异常?” 苗聪默了默,他们监管着各个王府,都没有发现异常,没有发现周裕私下里豢养死士,也没有发现周湛只是装病,更没有发现真韩王瞒天过海,早就在世人面前换了身份…… 他们的监管有什么用处? 不过只是徒劳。 “不用增加人手特意调查,以免打草惊蛇,暗中关注即可。” “荣王和宸王的病情如何了?” 这几天忙起来都没有时间过问,上辈子两人也没有因此丧命,这辈子应该不会出现太大偏差。 苗聪回道:“卓大人向皇上求了情,给荣王请了太医,太医如今还守在荣王府上,不过荣王的病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至于宸王,落水伤了肺,现在也还在府上养着。他醒过来之后,跟昌王起了嫌隙,这一次是三败俱伤。” 周荣跟周宸养病期间,周昌缩起头来不敢动做。 所以最近,周裕就得意起来了。 宫里有舒美人帮他说好话,曜帝对他的态度也不错。 果然是世事无常,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味道。 “北辽的消息整理出来了吗?” 她顺便问了一句,苗聪一脸苦大仇深,他是主管刑狱审讯的,上司老是派给他不是他该负责的事情,偏他还不能拒绝。 “钉子已经醒了,带回来的信息整理好已经放在您值房的案头上了。” 司一珞想早点回府,又被这件事情拖住。 她拍着苗聪的肩膀说道:“你早点回家吧,我孤家寡人一个,多熬一会儿。” 不知道为何,苗聪在听到她那句孤家寡人时总觉得怪怪的,打趣道:“大人,您天天夜不归宿,您府上那位就没有意见?” 初时他以为自家大人跟东厂那位有点奇怪,但是最近没再瞧见两人有交集了,而且他家大人突然就开窍了,盛宠新进府的那个男宠。 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名声差点儿无所谓,反正干他们这一行的,没有名声好的。别跟不该搅合的人搅在一起,免得引火烧身。 司一珞斜睨他一眼。 “你现在都敢跟我开玩笑了?不想回家就留在衙门里干活!” 苗聪急忙抱拳说道:“下官告退!” 说要迫不及待跑了。 司一珞失笑,回到值房,将北辽的消息过目之后揣在怀里,明天上朝之前要递给曜帝。 外面已经宵禁了,她躺在值房里,如今的心态与刚回京时又有不同,那时候对魏赫言又爱又恨,又敬又怕。 对未来既期待又迷茫。 沈茉冉的重生,让她的迷茫感淡了不少,项云,陈卓母子,项骁……至少她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如今的日子,平静中偶尔也会起点波澜,魏赫言会不会站在她这边还需要时间的考验。她和沈茉冉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等。 耐住性子……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切都在变化,但又似乎没有变化。 九天的考试一结束,京城里突然就热闹了起来。考生们如释重负,不管成绩如何,该放松的时候,这些文人们聚在一起,玩乐的手段不少。 “卓小子,项云,阿珞!” 张进出来考场就冲到司府,关城太冷,他本来就三个月没洗澡,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京城,加上路上的一个月与考场里的九天,模样简直比当时的项骁还邋遢。 陈婶子大老远就捂住鼻子,骂道:“这是谁呀!臭死了!还当这里是军营呢,一帮臭男人待在一块儿……陈卓,赶紧去厨房给你张大哥烧点热水!” “水还用得着我去烧……去宴欢公子院子里借点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婶子拍了一掌。 “那位宴欢公子折腾人的劲儿,你还敢去惹他?让你烧水就去烧水!” 张进有点懵,问道:“宴欢公子是谁?” 陈卓觉得心塞不想说,他又看向项云。 项云挑眉道:“就是,阿珞的男宠。” “啥?”张进不敢接受,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睛在雕梁画栋的房子上转了一圈,叹道,“我滴个乖乖,京城还真是个大染缸,咱家冰清玉洁的阿珞也学会京城人这一套了……” “那以后咱们还能称兄道弟不能?” 张进瞅着项云身上用锦缎做成的袄子,上前摸了摸料子,惊叹道,“项云,你小子穿上丝绸看起来也像那么一回事儿,这身衣服不便宜吧。” 陈婶子快要被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死了。 “回头让魏公子给你也做几身一样的,先拿项云的衣裳穿着,赶紧去洗澡吧!” 张进又问道:“魏公子又是谁?” 陈婶子一噎。 他又看向项云。 项云去屋里给他拿衣裳,淡淡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阿珞的男宠。”过了会儿,他又补充道,“皇上赏的。” 张进接了衣裳,一脸八卦。 “回头好好跟我说说,你们进京后都发生了啥事儿,咋一个个都变了!不再是以前我认识的人了……” 他的表情七分夸张,三分是真的好奇,项云锤他一拳,将他锤得后退了好几步。 “少耍宝了,快去洗澡,阿珞让人传信回来,今天晚上要给你接风。” 司一珞今天早早的散值回府,张进已经喝着茶把府上的情形摸透了,司一珞提着顺路买的美酒踏进屋门,就被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 “阿珞,你怎么才进京不到一年就腐败了……府上养这么多男宠,得花不少钱呢吧!换算成粮食,能养活不少前线将士呢。” 刚从军营里出来都是这个样子,他在军营里除了帮西平侯写写公文,还帮忙算账,仔细惯了。 司一珞能理解他,就连她刚进京时都不太适应。 “还都是小白脸,瞧着弱不禁风,哪儿有咱们军中儿郎勇武……” 陈卓拽了一根鸡腿塞在他嘴里堵住他的嘴。 “项骁呢?” 没记错的话,项骁过了年以后一次也没休息过,他明天应该是休沐。 说曹操曹操到,项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珞,才几天不见,你就这么想我吗!” 陈卓赶紧对着他嘘了一声,提醒道:“世子啊,你再大点声,传到那位耳朵里,今天晚上那位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那位?哪位?项骁想了半晌,才想起来灯会那天司一珞新收了一个男宠,捂嘴笑道:“阿珞,你还真把人收了啊!我看他功夫不错,不查查他的底细?” 司一珞不想理他,坐在主位上,项云拍开泥封,用碗给大家倒酒。 “来,这一碗,先给张进接风洗尘!” 第256章 热闹 姒海在司府门口转悠了一圈又一圈,想着自家督主交代的任务他要是完不成,回头他家督主还不得把他的皮扒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一定得亲自说,但是…… 进去报信的二乔小跑着出来冲他说道:“姒海公公,您有什么事情奴婢帮您传话,我家大人正在宴请好友,这会儿喝多了,几个人正在打闹呢。” 姒海急的团团乱转,有心传个消息给假宴希公子,让他把司一珞拽出来,但是他不敢,那个假货也不敢。 “没事了!”姒海扯出一个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二乔你快回去伺候你家大人吧,别让你家大人喝多。” 虽然不知道自家督主今天晚上要带司大人见谁,但是司大人至少得保持清醒吧。喝得醉醺醺……他都能想到自家督主的黑脸。 姒海绕到司府后院的位置,瞧着两人高的围墙,叹了口气,他不是翻不过去,是他保证不了不惊动任何人。 与其把动静闹大,他还不如大大方方走大门…… 正思索间,从里面扔出来一个抓钩,勾住墙头,姒海急忙躲到墙后,瞧见从里面翻出来一条黑影。 不得了了,司大人府上遭贼了! 姒海犹豫了一个呼吸,掀开衣袍,撒腿紧追着那条黑影。 岳北书在街上七拐八拐,绕进驿馆里,捡起一枚石头砸了萧破云的窗户。 刚躺下的萧破云披了件衣裳起身开窗,他翻墙跳进来,拉下面罩。 “你怎么过来了?” 萧破云往外看了看,轻声关上窗户。 姒海从旁边的墙角探出半个身子,他武艺不精,不敢靠近听,但是他能肯定,那个人是去给萧破云通风报信了。 “属下从司一珞那儿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北辽若让平川王吞了,对大周朝来说是一大祸患,消息是司一珞故意借着喝醉透给岳北书的。趁着今晚府上宴请客人,他才得空悄悄出府。 萧破云通过多种途径,打听到锦衣卫里藏着从北辽回来的钉子,她这段时间想方设法打探北辽内部最新的消息,都没有门路。 “什么消息?” 他今天晚上还同时约了萧元锦,萧元锦不在驿馆。即使如此,他仍旧小心翼翼,附耳小声说道:“平川王与大王或许不是一条心,公主与世子同在京城,要小心些。” 萧破云警惕道:“你说这些要有证据,皇叔多年来对父王忠心耿耿,岂容你在此污蔑?” 岳北书举手发誓道:“公主,消息是属下从司一珞嘴里探听到的,绝对没有添油加醋,至于消息的真假属下不敢肯定。 “属下只是担心公主,万一平川王有异心,萧世子便不能完全信任,公主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吧,属下告退。” 黑影从二楼的窗子里一跃而下,姒海急忙缩回去。 岳北书又朝着另一边去赴萧元锦的约。 “嘿,这小子还挺忙!” 跟在魏赫言身边,当初查岳北书,他的身份背景太干净,干净到让人起疑,谁想他现在竟然这么光明正大了! 另一条人影不远不近跟着,风吹散项云身上的酒味,他好笑地瞧着魏赫言身边的狗腿子奋力追岳北书的样子,他是不知道岳北书是北辽暗线还是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凑什么热闹? 今晚的热闹还不止这些,圣心湖三十六家正牌青楼中高朋满座,就连黑巷子里许多小牌的青楼里也是人满为患。 因为去年一场大火,少了一座伶音阁,但是在圣心湖附近寸土寸金,很快就又盖起来的一家,取名魅影阁,走的是异域风情的路子。 “听说魅影阁收集了各处的美人,听说不仅有扬州瘦马,还有西湖船娘,大同婆姨,还有西域来的美人。咱们今天就好好见识见识!” 街上的行人之中有人议论,湖面上漂泊的画舫上传来嬉笑声,越发撩拨得人心痒难耐。 二楼雅间中,戴着面具的韩王与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对坐着。 窗外就能看到湖面上的画舫和灯火。 宁城给他添茶倒水,问道:“怎么挑了这么一处?” 雅间外面传来各种魅惑人心的声音,但凡是个正常男人,没有哪个能做到心静如水地谈论正事。 韩王起身关了窗户,取下面具,正是魏赫言。 “风流成性的韩王听说此处新开了一家青楼,岂能不来光顾?此处虽然人多眼杂,但也正适合你我谈事情。” 宁城无奈道:“你这么作践自己的名声,以后还怎么……” 他没再说下去……还怎么荣登大宝,还怎么俘获民心? “从换了身份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敢想过那一天,走一步算一步吧。今年的军饷我会想办法给你。” 在外面养了三万人,每日的花销不小,宁城默了默,开口道:“今年的军饷可能要多给一些了。去年各地都有灾民往京城涌,我趁机又收了两万人,去年给的军饷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今年要快一些。” “大批采购粮食容易被发现,还是小心为妙。”魏赫言叮嘱一句,“还是老规矩,我凑钱,你想办法联系各地的粮商。” 宁城应了一声。 三两句话交代清楚,魏赫言重新带上面具,打开窗子。 “有个人想让你见一见,不知道今晚是否合适。” 他面具下的眼眸里满是柔光,隐在面具的阴影下,让宁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真正跟他亲近的人,只剩下宁城了。 宁城笑问道:“女人?” 魏赫言轻嗯了一声。 “时间还早,我们晚点儿再来。” 喝得醉醺醺的韩王被人扶上马车,本该空无一人的车厢里还有一个人。 “殿下……” 魏赫言摘下面具递给他,趁着马车转角,跃下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疾行。 沿湖摆起来的小摊上坐满了赏景的读书人。 马车一路穿过。 萧元锦和岳北书找了个摊位坐下,小贩端上来两碗馄饨,岳北书尝了尝,赞道:“很新鲜的,您快尝尝。” 萧元锦用勺子搅着碗里的馄饨,声音从他微微掀动的嘴唇溢出。 “打探到什么消息?” 岳北书没抬头。 “北辽如今的局势,朝廷跟叛军仍旧胶着,不过有一个好消息,王庭的兵力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平川王也已经在收网了。” 他顿了顿。 “坏消息是,这些事情司一珞知道了,就代表着曜帝知道了,深入北辽的援军会不会成为声讨平川王的主力,属下不敢妄议。” 第257章 生气 萧元锦没有多大反应。 “知道了。” 吃完馄饨,他看着远处的湖面,问道,“将司府的事情跟我说说,司一珞是个怎样的人?” 他真的好奇。 防备的时候,连一个消息都传不出来,这么重要的消息,却能随便让他听到。他怀疑司一珞是故意的。 但是将这些消息透露给他又有什么用?他如今在盛京城里,难道还能插手北辽的内政吗? 司一珞是个怎样的人?岳北书也不知道。 “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最终只能用一句话来总结,行事不按照常理出牌,无论什么招式用在她身上,似乎都会失效。 “她有弱点吗?” 如果能抓到她的弱点,借此掌控这个人,他们在大周朝就能有立足之地了。 岳北书摇摇头。 “属下真的不知道,她看起来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是属下感觉,一旦威胁到她时,她又随时会抛弃这些弱点。她身边的人与她一样。” 陈卓母子俩也好,项云也罢,每个人都很鲜活,但是也都很理智,很坚毅。任凭他百种手段用尽,在他们面前仍旧很无力。 “她跟湛王妃似乎走得挺近。”萧元锦提醒他,“湛王妃也不能成为她的软肋吗?” 司一珞跟沈茉冉交好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事实,但是沈茉冉除了是司一珞的好友之外,还是相府千金,还是湛王正妃。 动她牵扯太大。 萧元锦叹了口气,留下结账的银钱,摇着折扇沿湖离开了。 岳北书打量着圣心湖繁华热闹的景象,那些过往距离他似乎已经很遥远了,短短一年时间,这里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 没入人群回到司府,潜回房间脱下衣服塞回柜子里,门口响起生硬的敲门声。 “岳北书,你睡着了?外面那么热闹,你怎么能睡得着?” “岳北书?” 他踢了鞋子,换上在屋子里穿的软底鞋,披着外衣开门迷茫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院里,每个人都倚在屋门往外面看。 他揉了揉眼睛,假装打哈欠。 公西允瞥他一眼,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发现岳北书晚上睡得似乎也太沉了些,以前也没见他反应这么慢。 予墨幸灾乐祸道:“打起来了。” 他没反应过来。 “什么打起来了?大人的那些朋友们互相切磋,不是很经常的事情吗?” 予墨鄙夷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那算什么热闹?我说的是秋华院那位,跟司大人的朋友闹起来了!” 岳北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抬眼看去,怪不得一个个都这么精神…… “因为什么事儿啊?” 关在后院久了,他觉得自己也变得八卦了起来,男人们凑在一堆,也喜欢看热闹。 予墨努努嘴,嘴巴指着公西允。 “问他,他是习武之人,耳朵灵,能听见。” 前院的动静,岳北书其实也能听见,但他为了保住自己柔弱头牌的人设,假装听不见看了过去。 公西允白了予墨一眼,指着对面的屋顶。 “你们自己看吧。” 屋顶上是大混战,见完宁城归来的魏赫言看见喝得伶仃大醉,跟他们躺在一处的司一珞时,火气蹭的一下就从脚底板窜上来了。 先把人捞出来扔回秋华院,又窜出来找茬。 大家喝得晕晕乎乎,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言语上起了些冲突。 再加上魏赫言本就火气大,双方话不投机,就打起来了。 屋顶上的人影摇摇晃晃,一看就是醉鬼,但是内行还是能看出一些门道的。 岳北书眼睛盯着被围在中间的宴希,以一敌三,却不落下风。 “宴希公子功夫不错……” “就你能看出来啊!”予墨呛声道,“听说咱们司大人就是喜欢他这种性格。一点就炸,还娘们唧唧比皇家公主都娇贵,有什么好!” 岳北书提醒道:“议论皇家是大不敬的罪名,予墨兄慎言。” 公西允又瞥他一眼。 司府里果真是卧虎藏龙…… 魏赫言一掌将人逼退,他自己落在院子,只一个停顿,醉鬼们已经忘了他们刚才在干什么了,互相看了一眼,又互相打在一处。 直到项云回来,与魏赫言目光相对,上前分开项骁和张进两人,将叫嚣得最欢实的陈卓扛起来背走。 “喝喝喝,咱们哥俩多久没见了,再来个回马枪!” 张进刚熬了九天,又被他砸在地上,摆手道:“不行了,我喝不动了,我得去睡会儿……”他顺手捞了个东西抱在怀里,嘟囔道,“京城的床就是软和……” “滚!那是老子的脚……” 项云折返回来将两人扛走,院子里才恢复了安静。 小院里,一个个竖着耳朵,公西允嗤道:“回吧,热闹看完了。” 魏赫言回到屋子里,这才顾上处理被司一珞吐了一身的污秽。 这个样子还怎么去见宁城? 他烦躁地冲洗了好几遍,进屋看到抱着枕头睡得正香的司一珞,气不打一处来。满屋子酒臭味,接触到这些味道,他就恨不得再去洗一遍。 端来清水给她擦洗,她酒醉间仍旧手舞足蹈地招呼着喝酒,险些把一盆水都掀翻。 魏赫言吃味,在他面前,她还从未这般放松过…… “司一珞,你就不能安分些?” 睡着的人卷着被子往里面一滚,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魏赫言不服气地将她扳过来。 “司一珞,你还记得我是谁?” 少女迷蒙地睁开眼睛,眼神努力聚焦,看清他的脸之后,两只爪子在他脸上拍了拍,又捏了捏。 “督主啊,您老怎么来属下的梦里了?” “这是梦吧……怎么这么捏您都不生气呢?”少女大着胆子扒开他的衣领,吃吃笑道,“果然是梦,姒海啊,你说督主知道我做梦轻薄他,会不会把我的手砍了……” 她的手垂下来,眼睛紧闭,音调拖长。 “姒海,姒海我只剩下你了,你别死……” 果然是喝糊涂了,魏赫言又气又无奈。 “上辈子欠你的……” 好不容易替她收拾好了,又想起来跟宁城的约,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 折腾着回来时,天已经快亮了。 黎明将至,姒海忐忑地守在魏赫言的卧室门前,他今天的任务没完成,督主现在还没回来,等督主回来,是不是就该扒他的皮了? 那可怎么办呀……他今晚发现岳北书去见萧破云跟萧元锦,要是把这些告诉督主,是不是能将功折罪? 忐忑间,屋门从里面打开,魏赫言顶着黑眼圈,周身的气压低至冰点。 姒海打了个喷嚏,心虚地笑道:“督,督主,今年的倒春寒还挺厉害的,您,您老多穿点儿,别着凉了……” 魏赫言甩袖大步往前走,姒海小跑着在后面跟。 “督主,督主您慢点儿走,时间还早呢!” 只顾着低头往前跑的姒海猛然撞上了前面的人,紧张再加上一晚上没睡,他猛然打了个激灵。 “督主,奴才不是故意的,您老撞疼了吧?” 魏赫言黑着一张脸,吩咐道:“今天的早朝考勤,添上司一珞的病假。” 说完再次疾步离去。 姒海晃晃脑袋,他这算是逃过一劫了吗? 不对,司大人病了吗? 第258章 先回避一下 内侍抬着几筐最近堆积的奏折,魏赫言动手将重要的摆在案头。曜帝看了两眼,将奏折合上向后靠在椅背上揉着鼻梁。 “赫言呐,你跟着朕有几年了?” 曜帝最近总是精力不济,同为男人,魏赫言明白他这是身体虚弱导致的。 “回皇上,奴才在您身边伺候,也快十年了。” “十年啊……”曜帝喃喃道,“连朕的儿子也没有在朕身边这么长时间。” 皇子们从小在后宫教养,四岁启蒙,十岁进国子监念书,年满十六岁,说亲成家,回到封地…… 如今他的皇子们虽然都在京城,但是早早地开了府,只偶尔进宫看望,却并没有与他这个父亲有多亲近。 “朕信得过你,这些折子你帮朕斟酌着批了吧……” 魏赫言没敢露出半点犹豫,跪在地上直呼不敢。 曜帝手指转移到眉心轻揉,万忠上前帮他按摩,他便放下了手,食指中指轮流在桌案上轻轻叩击着。 “朕又没说让你全权处理。遇上拿不准的,跟朕说一声,朕眯会儿。” 魏赫言这才应了声是,内侍在御案旁边摆上小桌子,把堆积如山的奏折摆在魏赫言面前。 他拿起一本,看了几眼,斟酌问道:“皇上,开封知府上奏,钧州县令孔鹏被处决后,县令的位置一直空着,县丞李沧代理有功,想推举他为担任县令一职。” 曜帝闭着眼睛,却没睡着,嗯了一声说道:“这个李沧,如果不是心智过人懂得在权势面前低头蛰伏,就是跟孔鹏是一路人,这次没牵连到他,先驳回去。” 李沧是什么人魏赫言不清楚,他也不会去关注一个小小的县丞,但是开封知府陈营,却是伯安的门生。 钧州隶属开封府管辖,没治他失察之罪,他倒是还敢给朝廷递折子推举自己人…… 魏赫言在奏折末尾批红,捡起另一本。 “汝宁府知府上书请旨在伊河流域修建水库,希望朝廷配合拨款……” 闭着眼睛的曜帝连想都没想,开口说道:“穷乡僻壤,没几亩地,也没几个百姓,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修建水库,还不如把黄河河堤加固,驳回。” “辽东卫所扩建,要三十万两银子军饷。” “辽东沿海山脉东侧,雨水充足,温度适宜,如今正是开春,拨十万两银,二十万株秧苗……” “今年的巡农御史……” 曜帝翻了个身,叹道:“赫言呐,不必事事请示,这些你都能做主,朕眯一会儿,遇上大事儿了再叫醒朕。” 魏赫言应是,翻开吏部递上来的官员变动名单,斟酌着圈了几个人,唇角勾起笑意。 忙起公务,时间过得飞快,最后一本是西平侯项邕请旨趁机出兵北辽,一举歼灭北辽王庭的请战书。 大周朝的内政变动的空间很大,但是牵涉到边境安稳,魏赫言斟酌着唤醒曜帝,将奏折递上去。 曜帝睁开眼睛,接过奏折看了半晌,司一珞整理出来的资料他早就看过了,如今不过几天功夫,他又收到了项邕的请战书。 看来北辽的局势确实适合出兵。 “又要打仗了吗?”曜帝犹豫道,“不是说胜负未定?” 打仗烧钱,刚存满的国库里的银子还没暖热,就又要送出去了吗? 魏赫言劝道:“皇上,西平侯驻守边关几十年,对北辽局势的判断还从来没有出过错,或许……可以试试。” 曜帝犹豫道:“司卿呢?她今天没来上朝?” 打仗的事儿他们这群没上过战场的人拿不准主意,朝廷里那帮只会纸上谈兵的武将他也信不过。 魏赫言看了一眼万忠,万忠急忙提醒道:“皇上,司大人今天早上告了病假,估计是这段时间又累着了。” 把衙门当成家,动不动就歇在衙门里,还因此累病了好几次,曜帝曾当着群臣的面夸过她好几次…… 曜帝不疑有他,吩咐道:“这件事明日早朝再议吧,让刘院首去司府走一趟。万忠,你再去朕的库房里,挑一些补品给司卿送去。” 魏赫言适时地打了个喷嚏,成功吸引到曜帝的视线。 “殿前失仪,奴才知罪。” 曜帝瞧着堆积如山的奏折都被批复过了,便大方开口道:“赫言也辛苦了,朕允你歇一天,午膳不用伺候了。” 魏赫言感激涕零,叩谢皇恩。 曜帝摆摆手,他弓腰退出御书房,门口遇上提着食盒的舒美人,美眸一眯。 “奴才见过舒美人。” 打扮精致的舒美人今日只穿了薄薄的春衫,豆绿色的裙摆被风掀起来,带来一股奇异的香味,魏赫言鼻子里有点痒,侧身让开,看着她进去。 “督主。” 他神色隐忍,姒海在舒美人进去之后,赶紧递上干净的帕子,魏赫言接过来捂住口鼻,冷声说道:“回府。” 今日艳阳高照,空气里满是春意,墙头的杏花开了,淡粉色的花瓣洒在地上,魏赫言突然觉得身体有异,不大舒服。 “督主您怎么了?”姒海第一时间发现不对,以为是因为昨晚熬夜,他家督主胃病又犯了,“奴才给您捂捂!” 魏赫言拍开他伸过来的手,隐忍道:“去查查舒美人用哪一家的香粉。” 香粉中有催情的东西,怪不得她近来得宠,怪不得曜帝体虚到大白天就想睡觉…… 周裕真是胆大包天,敢用这种法子! 姒海应了声是,吩咐车夫尽快赶路,他要赶紧给他家督主熬汤暖胃…… 魏赫言脚下生风,回到房间将屋门砰的一声关上,换了衣服,从窗户翻墙出门。 司府,秋华院。 司一珞刚睡醒,扶着欲要炸开的脑袋,去内室的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就发现魏赫言手里拿着话本,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她恍惚了一阵儿,走过去问道:“你今天不用当值吗?” 视线又转到他手中的话本上,咦了一声,翻到书皮看了一眼,问道:“这本书怎么在你这儿?” 魏赫言不悦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说,为什么会在我这儿?” 司一珞拍拍脑袋,心虚道:“朋友送的,督主既然喜欢就送给督主了……” 她起身欲逃,被魏赫言一把拉回来。 “什么朋友?会送你这种东西的朋友,只有湛王妃吧!我再猜猜,这本书该不会是她掌笔写的吧?原型是谁?你跟湛王?” 司一珞怕他找沈茉冉和湛王的麻烦,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她自己都不在意……再说又不是真的,这本书我还没来得及看呢,督主要冤枉人也得让我服气……” 魏赫言发现吸入的那些香粉格外霸道,他已经尽力克制了,但是仍旧压制不住翻涌上来的狂躁。 “本督这就让你知道错!” …… 同样的场景,湛王府中也在上演。 被故事勾得吃不下饭的常锦婵眼见着今天比昨天憔悴,发生了昨天的事情之后,她也不敢轻易出府,没事儿就靠在柱子上唉声叹气。 红英担心她,就拐着弯儿把沈茉冉就是原作者的秘密告诉她了。 “你说真的?” 她跑到主院,磨着沈茉冉把还没有发出去的稿子看了个够本。 末了叹道:“表嫂,我怎么觉得你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就是司一珞啊,男主人公……有点像表哥,故事里的男主人公不爱吃荤腥,不吃葱姜,表哥也是!我记得小时候他着凉,嬷嬷给他煮的姜茶,他尝了一口就吐了……” “这你都看出来了……”沈茉冉得意道,“你觉得好看吗?” 常锦婵点头如捣蒜。 “太好看了,尤其是山洞里那一段,男子伏低做小魅惑起来,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不过表嫂,你拿着表哥做原型写话本,要是被表哥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今天太阳好,为了让屋子里见见阳光,屋门窗户都敞着,阳光下隐约一道月白的衣裳颜色从门缝中透过来。 周湛一声轻咳。 “表妹你先回避一下。” 第259章 养成这样 周湛捡起掉在地上的稿子,一目十行看过去,发现有些描述真的是……不堪入目! 他耳朵根儿红了又红,忍了又忍。 默默将窗户关上,屋门关上。 “王妃打算作何解释?” 沈茉冉趁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无辜问道:“殿下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妾身觉得自己文采不错,你看这句诗——鸦色腻,雀光寒,风流偏盛枕边看;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暖春风……” 周湛一脸见鬼的表情。 “你用形容女子的艳诗来形容男人?” 甚至还有可能是以他为原型描绘出来的男人……周湛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沈茉冉,你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周湛是真的生气了,她平常怎么玩闹都可以,这件事情若是被人抓住把柄,抖落出去,她还要不要名声? 堂堂皇妃去写那种东西? 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沈茉冉已经听腻了,上辈子周裕后院里那些女人不就是用这四个字来压她? 用这四个字不断往她心上插刀? “殿下……”沈茉冉低头掩盖住眸中抑制不住的情绪,小声说道,“可是妾身当初写话本时,殿下也是知道的。” “况且这种事情,都是妾身身边的丫鬟代笔,即使真有那一天,也不会连累殿下。”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瞧着她毫无悔改之意,周湛耐着性子解释道,“沈茉冉,你是一张白纸,我不想在这张纸上留下任何污点,哪怕是一点风险也不能有!” “如果你要陪着我走这条路,将来站在我身边,就不能留下被人攻讦的污点,你明白吗?” 沈茉冉呆呆地看着他,上辈子,她为了皇后之位,用了多少肮脏的手段威胁周裕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是她依稀还能记起来当时反对的奏折如雪花一般砸进宫,砸得她感觉到麻木。 在她身上,最肮脏的事情都发生过了,现在有个人说她是一张白纸? 她先是觉得好笑,周湛根本不了解她真实的内心,他看到的,都是她营造出来的假象而已…… “若有朝一日,殿下发现妾身与殿下认识的沈茉冉不同呢?” 她的外表或许是一张白纸,但是内心却藏着许多疯狂的想法和念头,只是如今生活安逸,她也一直在隐藏罢了。 周湛一直都知道她跟普通女子不同,径山寺初次相遇,她就是特别的。 “剑要杀人,总要染血。”周湛脸色缓和道,“但你记住,有我在前面,你就不需要抛头露面。” 沈茉冉不以为意地笑道:“可是妾身更想做一个有用的人,为殿下打理后宅,拉拢人才,出谋划策……有用才不会被轻易替代,就算有朝一日,妾身背后没有了沈案兴这个靠山,妾身靠自己的价值仍旧能够站在殿下身边。” “那样,妾身才会是安心的。” 她写话本,除了爱好之外,还能赚钱。她跟司一珞收留的遗孤越来越多,现在正是花钱的时候。 发觉自己的夫君好像被她的观念冲击到,半天不言语。 她的语气柔和下来。 “男人为天,女人为地,但是天从来没有塌下来过,夫妻却很容易被各种因素磨灭曾经的情谊。妾身不想靠那些虚无缥缈的情谊活着。” 她的话令周湛想到母妃,当年与父皇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后来的互相折磨也是真的,但是最后,父皇要杀她也是真的…… 只有他能深切感受到母妃最后那段时间的绝望。她明明是身份高贵的护国公之女,明明是身份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嘉妃,明明有一身本事,却被关在宫里将青春耗尽…… 可能这个话题太沉重,沉重到两个人都不想提。 周湛将目光重新落回话本上。 “梢带媚,角传情,相思几处泪痕生?” 后面还有更销魂的,穿花径,上小楼,浅尘窄印任人愁…… “不知道王妃打哪儿学来的招式?” 沈茉冉俏皮地凑在他耳边说了句无师自通,病秧子有病秧子的好处……被这样撩拨,他都没有给出回应,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定力。 撩拨完他,沈茉冉淡定转身。 “殿下既然要在卧室里讲礼义廉耻,那妾身就出去晒太阳了……” 常锦婵觉得自己惹了祸,怕因为自己引起夫妻俩的矛盾,虽然退了出来,但是也没走远,拉着红英扒着院门往里面看。 就见屋门刚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又被人迅速关上,隐约看到自家表哥怒气冲冲的袖尾…… “遭了,红英,我好像闯祸了,表哥不会跟表嫂动手吧……” “红英,红英!你有没有听到动静?”她竖着耳朵,好像偷听到从屋子里传出来的讨饶声,“不行,我不能这么没有意气,丢下表嫂自己一个人,我进去救她!” 早就习惯了小夫妻两个大白天黏糊的红英红着脸扯住她。 “没事儿,夫妻两个床头打架床尾和,您就别去掺和了!” 常锦婵力气大,忽略她的阻拦,继续往里冲。 “昨天那么危险,表嫂都没有丢下我一个人,今天说什么我也不能让她独自承受表哥的怒火。红英,我知道你虽然跟着新主子,但是心里仍旧向着护国公府,但是我们护国公府没有孬种……” 情急之下,红英直接绕到前面张开双臂抱着她的腰,劝道:“您真的不能进去!您忘了,您是来跟王妃抢殿下的!” 常锦婵脚步顿住,才反应过来。 红英趁机劝道,“您跟王妃什么时候成朋友了?王妃被殿下责罚了,您应该高兴才是……” “而且,王妃写话本,就算没有您,也会有别人告诉殿下,这件事情跟您无关,所以您不进去求情并不是不仗义……” 常锦婵也发现自己现在对沈茉冉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而且还会情不自禁地替她担心。 她这是怎么了? “表小姐,咱们快些回去吧,给您定制的春衫送到了,您回去试试……” “我这样真的不会不仗义?” “不会不会……” 终于把她哄走,躲在暗处的长缨和九耳都松了口气。 房顶上的隐月也松了口气。 同时他也替他家殿下头疼,表小姐怎么被舅老爷养成这样? 以后还不得天天出去给他家殿下闯祸? 第260章 萍儿的下场 裕王府。 沈明姝亲自端着托盘,在周裕的书房外面问阿莲。 “我亲自给殿下炖的药膳,殿下会喜欢的,对吧?” 阿莲点头附和道:“王妃娘娘您放心吧,殿下一定能看到您的心意!” 书房内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殿下,属下去查了湛王妃这几天的行踪,王府对外说是湛王殿下身子不适,王妃一直在府上伺候,并没有出过府门。” 但是那天他们确实在街上遇见了,并且沈茉冉的穿着打扮…… 周裕怀疑道:“如果不是沈茉冉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七弟有秘密……司一珞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那边有什么动静?” 沈茉冉带着司一珞去茶楼听说书没有可以隐瞒踪迹,稍微一查就能查到。 “两人从午后就在茶楼听说书了,遇上常小姐,估计是个意外。” “怎么会这么巧?”所有巧合都是可以被算计的,周裕不相信巧合,“再去查,也要查清楚司一珞跟湛王府私底下有没有往来,我们算计常锦婵是为了得到护国公的助力,不是为了给自己树敌!” 沈明姝抬手准备敲门,却听到书房里出现了沈茉冉的名字,抬起的手顿住。 “谁?” 七喜发现屋外有人,迅速出手拉开房门,攥住来人的脖子将人拖进书房里。 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汤盅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沈明姝惊恐地看着书房里的情形。 七喜急忙松手跪地。 “王妃娘娘恕罪!属下不是有意的!” 沈明姝被吓傻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目光委屈地看着她花费了两个时辰精心熬制出来的药膳,抬眸看向周裕时红了眼眶。 “殿下……” 少女委屈巴巴地往前挪了一步小碎步又退回去,想往前扑又不敢扑的样子让周裕的气也消了。 对着她招招手,沈明姝立刻像个可怜的小孩一样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怀里。 “殿下,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给您煲了药膳,妾身怕殿下不理我……” 周裕手指摆了摆,七喜识趣退下,在书房门口,捎带手拽走了伸着脖子往书房看的莲儿。 “殿下的书房也是你能来的?回头跟你们家主子说一声,没事儿别来打搅殿下!” 阿莲刚才听到了一点,怕被灭口,不敢反抗,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拎出院子。 “以后要等主子就站在这个地方,别往前走,再有下次,我剁了你的脚!” 威胁恐吓一番,七喜才昂首离去,莲儿始终低着头,表面看起来诚惶诚恐,暗中则认定了他跟周裕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要针对大小姐,回头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小姐。 七喜出门办事,走到门口被旁边冲过来的人影吓了一跳,身子向旁边弹开的同时还抬脚踹过去,一脚将那人踹下台阶。 萍儿从台阶上滚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挣扎着爬起来兴奋道:“七喜哥哥,是我呀,我是萍儿!” 天色擦黑,小厮爬上梯子,点燃门前的灯笼,借着微光,七喜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少女,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谁。 四下看了看,警惕道:“你不在湛王府好生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来见心上人,萍儿没发现他的异样,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七喜哥哥,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去了常小姐面前伺候,到时候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吗!我们王妃心善,放了奴婢自由身,从此以后,我们就能长相厮守了!” 萍儿越说越激动,七喜的眉头却是越拧越紧,试探问道:“你们王妃因何放你出府?是你犯了事儿,还是其他……” 算计常锦婵的事情,湛王妃发现是他们家主子的手笔了? “奴婢没有犯错,是王妃大度……” 她留在湛王府比现在有用,离开湛王府,她身上还有什么价值? 七喜不喜她的犯蠢,不耐烦道:“那你告诉湛王妃我与你的私情了?” 萍儿沾沾自喜道:“王妃问起,我就说了,王妃心善,把卖身契给了我,让我来找你,我等了两天,终于见到你了!七喜哥哥,以后我跟着你好不好?” “卖身契你带着?” 男人说话的语气阴冷,少女却天真地以为有情人终于能成为眷属了,点头如捣蒜。 “我带着呢,就在我的包裹里,连同你送我的礼物都在呢!” 七喜唇角勾了勾,转身吩咐身边的下属,又回过头来跟她说道:“我进去跟主子禀报一声,你先跟他下去安置。” 身边的下属适时抱拳道:“您放心,属下一定照顾好萍儿姑娘。” “萍儿姑娘,你跟我来吧。” 男人带着她往府外走,萍儿回头瞧着七喜已经看不见的背影,问道:“我们不进府吗?” “我们七喜大人是殿下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主子在府外给他赏赐的有宅子。萍儿姑娘跟我走就是了。” 萍儿放下心,跟着他又走了一段,越走越偏僻,她心中害怕。 “这位侍卫大哥,我们还没到吗?很远了……” 男人敷衍道:“七喜就算再得主子的重用,主子也不会赏赐给他多大的宅子,就在前面,快了。” 又走了一段,黑巷子里住的人家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巷子里突然变得很热闹,看起来很气派。 男人领着她进了一家暗娼。 “侍卫大哥,七喜哥哥就在这里住吗?” 宅子看起来很大,里面的丫鬟穿着打扮看起来……十分豪华。 男人将她领到老鸨面前,抱着双臂等老鸨估价。 萍儿以为老鸨是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黑了点儿,但好在这个福礼行的标准,十两银子。” 男人不欲还价,懒懒的伸手,老鸨把银子放在他手里,他掂了掂够分量,便冲着老鸨挑了挑眉,转身走了。 “侍卫大哥……” 萍儿终于看出不对了,冲着男人的背影喊道,“七喜哥哥呢?我要见他!” 老鸨一个眼神,过来两个男人按住她,让她动弹不得,老鸨端起她的下巴,盯着她充满惊恐的大眼睛说道:“你这双眼睛也好看,瞧着皮糙肉厚,是个能吃苦的丫头……来了这里就是我的人了,好好学着点,以后多接几个客人。” “瞅着是个雏儿,正好有个客人就喜欢没长开的小丫头,调教一下,今天晚上就开始接客吧,带下去!” “我不是……七喜哥哥救命——” 院子外,男人一条腿撑着地,背靠在墙上,听到里面的惨叫声,冷笑一声,把银子塞到怀里。 这些女人真是傻,又来给他送银子…… 第261章 春游 “殿下不生妾身的气了?” 沈明姝眼睛含着水雾,看起来十分可怜。 周裕见过太多女人,他对所有女人都带着算计和利用,但是太过强势的女子他需要伏低做小揣度对方的心思,太聪明的女子难对付,会讨好他的身份太低……唯有沈明姝,蠢是蠢了点,但是心思单纯,极好哄骗,哪怕是相府庶女,身份上也足够了。 他突然发现,沈明姝草包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这会儿心情十分舒畅,有逗弄的心思了。 “我怎么会生王妃的气,毕竟王妃也只是太在意本王了。” 沈明姝喜上眉梢,两只手搭在他脖子上,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只这一个动作小脸就变得通红。 “殿下以后不要生气好不好……” 周裕一根手指刮着她的脸颊,笑道:“好……” 少女动情道:“妾身……” “殿下,属下有事要禀。” 门外七喜去而复返,周裕捏捏怀中美人的脸颊,附耳说道,“王妃先回去洗漱,本王随后过去陪你。” 一句话成功引起美人的嗔怒。 七喜恭敬行礼,目光追随着对方的背影,确定王妃走出院子,进去将萍儿的事情说了。 “殿下,您说湛王妃是不是想通过萍儿来试探您。” 沈茉冉是个聪明人,这点周裕早就领教过,几次示好,她的态度始终不明不白,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将他的胃口钓得十足。 他勾唇笑道:“试探又如何?凭七弟的身子骨,她就算是女诸葛在世,又能做什么?” 七喜担忧道:“那如果她从中作梗,挑拨您跟湛王殿下的关系,打乱我们接手护国公势力的计划该怎么办?” 周裕阴狠道:“只要常锦婵成了本王的人,就算是七弟也影响不了我们的计划。只是这件事情暂时缓缓,我倒想看看沈茉冉有什么本事!” 他们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下属心浮气躁也在所难免。 周裕安抚道,“你先回去吧,把本王交代的事情办好,大哥跟三哥的身子如今还没有恢复,二哥也被束缚了手脚,明天咱们出去逛逛,挑几个有望高中的才子推荐给岳丈大人。” 借着沈案兴的名义拉拢他们自己人才是关键。 七喜放下心中的不安,低头应是。 春闱过后,哪怕成绩还没出来,各位考生就已经默写了自己的文章到处投递,一来投石问路,二来给自己找靠山。 进士及第只是第一步,靠山关系够硬,能安排个好差使是第二步,日后背靠大树平步青云,是第三步。 权贵们看卷子,收门徒,扩充自己党派的人手,壮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 双方互惠互利。 因此春闱过后京城里有很多宴会。 常锦婵对宴会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郊外的马场。 春意昂扬,草长马肥,正是该牵出来遛遛的时候。 “表嫂,听说城外有马场,我都好久没骑马了,咱们去春游吧!” 她是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代表,也是个好动闲不住的性子。周湛体弱,她没好意思跟周湛开口,想到上次坑了沈茉冉一把,她尽量放缓语气,还带着讨好的味道。 “表嫂会骑马吗?到时候我可以教你骑马……表嫂,你就带我去嘛!” 少女软糯的撒娇让沈茉冉眼尾含笑,应道:“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常锦婵急切道:“十个条件我都答应!” 为了预防意外发生,沈茉冉苦口婆心地说道:“多带护卫,不准私自行动,等我安排。” “太好了!表嫂你放心吧,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少女一蹦一跳欢快地哼着小曲儿离开。 直到欢快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沈茉冉还在发呆,有时候,她真羡慕她,单纯开心,被人捧在手心里,每日都没心没肺欢乐活泼。 她沉寂的心,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雀跃这种情绪了,但是却想保住这份纯真。 “在想什么?” 周湛双手扶在她肩膀上,语气温柔。 “明知道有人要算计表妹,为什么还答应带她出去?” 他们夫妻俩习惯了待在府里,习惯了被关在王府这一小方天地里。 “表妹与我们不一样,她是自由的鸟,笼子里关不住,也不能关,在府上闷久了会难受的。” “我与你们一起去。”周湛犹豫着提议道,“至少有个照应。” 沈茉冉轻笑一声打断他的郑重其事。 “又不是一定会遇上算计,不用如临大敌一样谨慎。我约上阿珞,到时候有她在,一定没人敢算计表妹。” 阿珞,又是阿珞! 周湛有点吃味。 “我这个夫君在你心里,一点威信都没有吗?” 他承认自己功夫比不上司一珞,但是小时候舅舅专门请了师父来教他,他也不差…… “既然殿下一定要去,那就去吧,为了避嫌,我让阿珞也带两个男宠。” 病秧子跟私生活混乱的鹰犬一起春游,传出去到底谁的名声会更不好一点,沈茉冉也说不准。 只是司一珞带男宠,他家王妃为什么这么兴奋? 周湛更得去了。 “那就这么定了!” 司一珞连着忙了好几天才得闲,又被沈茉冉约了郊游,原本她是不想去的。 “大人要去郊游吗?我给大人准备骑装!” 魏臣眼睛亮晶晶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话传到陈卓耳朵里,陈卓一蹦三尺高,跑进来央求道:“阿珞姐姐,到时候你带着我吧,我天天被项云大哥折腾,累得都不长个子了!我也得去放松放松!” 项云算是他的半个师傅,天天盯着他训练,严苛到苛刻的地步,他做梦都想摆脱他的魔掌。 “我也想去……” 整个院子里消息最灵通的予墨趁着机会凑到司一珞跟前,又委屈又可怜。 司一珞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风评似乎好了点儿,都没人弹劾她了,怕自己风评太好,让皇上不放心,便决定应邀带着男宠们出去露露脸。 司一珞敲定了要带的人,除了魏赫言白天要当值,不能参与之外,她不想分心盯人,便将岳北书也留下了。 予墨和言礼还从来没有跟着她出过门,兴奋地把自己压箱底的春衫翻出来。公西允则是意外,意外她明知道他的身份容易招惹麻烦,还愿意带着他去春游。 要知道,如今的京城正热闹呢,春光明媚,外出郊游踏青的达官显贵多如牛毛,遇见熟人的概率也极高。 那把扇子还在他床头摆着,他废了很多功夫,仍旧没有参破扇子上要传递给他的信息是什么,他担心那些人再次出现。 第262章 新高度 司一珞轻装简行,一路疾驰到城外跟沈茉冉约好的地方,纵马四下巡查一圈,折返回来时才远远地看见湛王府长长的车队缓慢移动。 飞鸟在湛蓝的穹顶上漂浮的几朵白云中来回穿梭,行人踏进林中,又惊起了成群的鸟儿,它们在树顶盘旋几圈之后重新落回林中。 缓慢的水流横在嫩绿的草地上宛若飘飞的玉带。 拽了野花准备送给司一珞的予墨抱着花,看到另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纵马飞驰而来,看清对方的长相,随即嘟了嘟嘴,女子漂亮归漂亮,但是跟他家司大人站在一处,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常锦婵的功夫不怎么好,但是马术却极为不错,马儿速度不减,马背上的女子却站了起来,单手持着缰绳,忽而纵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下来。 正巧落在司一珞怀里。 女子咯咯笑着。 “司大人,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接住我!” 救她两次,常锦婵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司一珞了。 司一珞怕她摔了才伸手接她,毕竟这位可是护国公府的宝贝疙瘩,万一在京城里出了事情,就连曜帝都没办法跟护国公交代。 “玩儿够了就下来吧。” 现在不是她觉得沈茉冉当街跟她拉拉扯扯不合规矩的时候了。 常锦婵哈哈笑着,从她身上跳下来。 予墨气得牙痒痒,男人跟他抢司大人就算了,现在连女人也来抢! 司一珞抬头看着不远处,又等了一盏茶时间,车队才缓缓来到面前。 二月份的春风还有点凉,沈茉冉跟周湛两人裹着冬天的披风从马车上下来。 “湛王殿下……” “司大人……” 互相见过礼,周湛打量着司一珞身后的……男宠们,果然是各有各的特色,但是也就那样吧。 “这么巧。”沈茉冉语气敷衍,“难得遇上,不如一起?” 司一珞会心一笑,双方人马就在此地驻扎,各自收拾自己带的东西。 予墨把采来的一把野花送给司一珞,司一珞接过来检查了一遍花里没有蚂蚁和小虫子,转手就递给了沈茉冉。 野花野草没什么香味,花瓣也比较小,但是很新颖,沈茉冉挺喜欢,抛下周湛跟司一珞去河边,看她拿着两个水桶提满水。 “河里有鱼!” 沈茉冉指着水面,司一珞随手捡了块石头,照着她指的方向打过去,一条鱼翻着肚子飘上来。 “司大人好厉害啊!” 陈卓还没说话,要说的话就被常锦婵抢了,他呛了一下,找补道:“那是,我们家阿珞姐姐最厉害了!就没有我家阿珞姐姐不会的事情!” 臭屁的样子让常锦婵不太喜欢,不过…… “你家阿珞姐姐今年多大?什么时候过生日?” 陈卓警惕道:“你要干嘛?打听这些做什么?” 常锦婵发现眼前这个小屁孩一点也不可爱,叉着腰说道:“司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不会害她,就是问问,看看我们两个谁年龄大!” “我们家阿珞姐姐刚过完十六。” “这么巧!我也是刚过完,几月几号?” 陈卓斜着眼睛问道:“你先说。” “切!”常锦婵将手里抓着的石头扔到水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陈卓的鞋子,“小人之心,我十月份。” 陈卓哦了一声。 “我家阿珞姐姐腊月生,比你小,比你有本事,比你好看!” “你这个臭小子找打是不是?” 常锦婵抡起拳头去揍他,陈卓别的本事没有,逃跑的本事堪称一绝。少女追了他半晌,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更是气得不行。 “臭小子,你敢跟我比骑马吗?我赢了你就乖乖地喊我一声好姐姐!” 比赛骑马,陈卓也不怕。 “你要是输了呢?喊我一声大哥!” 常锦婵呸了一声,恼道:“我大哥戍守边疆,建功立业,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你配吗!小屁孩一个,先赢了我再说!” “那就等着瞧吧!” 常锦婵跨上马,一抖缰绳,马就窜了出去,陈卓紧随其后。玩闹归玩闹,安全须得有保证,项云不远不近地跟着,脸上的表情有种老妈子看孩子的无奈。 主子们忙着玩闹,下人们忙着安营扎寨,挖灶台,生火烧水。 公西允打开扇子看了会儿,实在是无解,便把扇子插在腰间,拿了水桶去河里提水,魏臣和予墨言礼三人在灶台前围着。 除了陈婶子这个掌勺的,他们并没有带下人,吃喝拉撒都得自己动手,每个人被安排的都有活。 湛王府带的人多,红英从马车里取出一条厚厚的毯子铺在地上,身娇肉贵的湛王殿下坐在软垫上,晒晒太阳喝着茶,吃着点心,看着远处的风景……和不远处的人。 “我想自己抓鱼,阿珞,你教我。” 河水不深,但是很宽,要想抓到大鱼,需要赤脚踏进水里。 沈茉冉跃跃欲试,但是如今的水很凉,女子也不能轻易受凉,司一珞在岸边搬了两个大石头丢进河里,等泥污散去之后,往石头周围洒了些馒头碎,有鱼儿冒头觅食 示意沈茉冉站上去。 “往鱼的下方扎。” 沈茉冉挽起袖子,小心地踩在石头上,司一珞把棍子一头削尖递给她,站在一边看她抓鱼,一下没抓住,鱼群四散。 阳光正好,晒了会儿有点热,周湛把披风脱下,看着还在跟鱼死磕的沈茉冉,起身走过去。 “你这样不行。” 沈茉冉只是一时新鲜而已,又没有一定要抓到鱼,她也知道自己不行,索性丢了棍子,踩着石头回到岸边。 “不行我就不试了。” 周湛眼尾轻挑,他不是这个意思。眼前的女子怎么跟其他女子不同呢?若换成其他女子,比如表妹,你越说她不行,她就越要证明自己可以。 她也不似那些娇柔的大家闺秀,会对着自己的丈夫撒娇。 你说她不行,她还真的承认了! “我可以帮你捉。” 司一珞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湛王殿下这是来展示他雄性的魅力,她自然要让位,别打扰人家小夫妻暧昧。 只是憋不住冲沈茉冉笑了笑,她都看出来了,沈茉冉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沈茉冉故意逗他,把棍子塞给他,自己站在岸上。 “那殿下快些去吧,妾身在岸上支持您!” 哪知道周湛不想要脸,将她圈在怀里,抱着往前踏在石头上,声音温柔细腻却不送拒绝。 “王妃还是得上手试了才知道手感。” 腻得旁边的人打了个哆嗦,陈卓跟常锦婵赛马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司一珞无事,过去帮陈婶子择菜。 “大人,我想……”予墨瞧着在河里恩爱抓鱼的湛王夫妇,眼睛晶亮地说道,“我也想抓鱼,但是我不会,大人可不可以教我?” 反应慢半拍的言礼在心里骂他奸诈,这么好的点子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大人这次出门既然没带宴希公子,就说明上次宴希公子对大人的朋友态度不好,惹大人不快了。 他们的机会来了! “哎呦!”言礼手里的刀子一划,划到手指,手指上往外冒血,瞧见司一珞看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小心削到手了。” 陈婶子虽然不喜欢男人娘们气,但是同在一个府上相处久了,知道他们没有坏心眼,尤其是在了解到他们两个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家里穷被家人卖了,给人当男宠也是身不由己时,对他们两个的同情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第263章 伤势 “我就带了点绷带,去问问王府那边有没有金疮药。” 陈婶子粗糙惯了,这个伤口要是换在她身上,她就用水随便冲冲,不会耽误干活。她让言礼自己去问药,言礼瞅了一眼司一珞,垂下头准备起身。 司一珞没多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代道:“特制的金疮药,省着点儿用。” 言礼捂着伤口,怕自己的血弄脏了药瓶,腾不开手来接,司一珞直接舀了一瓢清水把他手上的血冲洗干净,撒上金疮药,又从陈婶子手里接过绷带。 他还没感觉到疼,伤口就被包扎好了。 这手法……设计好的泪意还在眼眶里酝酿,司一珞就已经转过身去忙活了。 看见予墨幸灾乐祸的表情,他瞪了他一眼。 “大人,我想学骑马。”魏臣怯生生的提出了自己的需求,怕她误会,急忙补充道,“让公西大哥教我吧……” 现在时间还早,食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司一珞不是周扒皮,干脆挥手说道:“你们自己去玩儿吧,别走远了。” 魏臣欢快地跑向公西允,公西允嘴上虽然恶毒,虽然总是表现出看不起他们的样子,但是他实际上并不是那种人,他跟当初刚知道身世的自己一样,觉得不公,不忿而已。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看起来很有意思。难得出来一趟放风,予墨纠结是继续守着司一珞找时间亲近,还是去跟他们一起。 言礼跟他是一样的想法。 没办法,他家大人撩不动,任凭他们学了多少种撩拨的手段,到现在也江郎才尽了,实在是没有法子。 但是又不想把机会让给另一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轻易开口,直到司一珞向后躺在草地上,随手捞了一本书盖在脸上小憩,他们才默契地起身。 浑身被晒得暖洋洋的,晒太阳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司一珞想起小时候,冬天里只要有太阳,左邻右舍的女人们就会找个背风处,聚在一起晒太阳聊天,手里还得做点儿针线活。 谈论的话题是谁家的男人去哪儿干活挣了多少钱,谁家的小孩子调皮做了什么事情…… 悠闲又惬意。 “张进呢?”突然想到今天早上没见到他,司一珞抓掉脸上的书问陈婶子,“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陈婶子生了火,锅里倒了油,炒了香料,滋啦一声,把焯过水,剁成块儿的鸡肉倒进去,铁锅里往外冒着烟。 她一边翻动一边说道:“天天出门参加宴会,说是去打探情报,就早上去厨房找吃的能见着他一回。” “他还敢出门呢!”司一珞笑着打趣道,“他还没进考场,就把礼部两个官员送进大牢了,也不怕别人给他穿小鞋,设计陷害他!” 卓闻六年前漏掉他的试卷这件事情被各方按压下来,说明卓闻在中间使了劲儿。礼部尚书卓闻表面上不分党派,因为女儿嫁给了荣王,被安上了荣王党的帽子。 荣王最近消沉,旁人都以为他失去了曜帝的信任,却没想到他还有能力将落井下石的人按住。 司一珞知道内幕,他暗中应该算是魏赫言的人,但是双方的利用关系,都以为自己是主宰者,关系并不是那么纯粹,各取所需。 所以她对张进也并不是那么担心。 “谁说不是呢!” 陈婶子往锅里添了汤炖着,拿起和好的玉米面,捏成饼状在锅边上贴了一圈,上面又放上一个篦子,蒸馒头用。 行军打仗都是这么做饭,一锅炖出来,既省柴火,又省事儿。 远远看到一个黑点正在急速靠近,常锦婵一马当先,沈茉冉笑道:“看来表妹要赢了。” 周湛将叉到的鱼扔进桶里,往她身后看,半天没看见一个人影,隐隐觉得不对劲。 隔着老远就听见她喊道:“不好了,荣王遇刺了——” 因为隔得远,大家听不到她喊的是什么,直到她靠近,喘着粗气,喘了半晌才说道:“荣王殿下遇刺了!就在前面,死,死了好多人!” “在什么地方?” 常锦婵来不及思考,司一珞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在前面的梅林里,过去之后有一个山谷。” 司一珞翻身上马之前交代道:“公西允,护住大家!” 她带的人本来就少,此处只有公西允武功尚可,周湛那边带了护卫,不用她多操心,但是陈婶子他们的安全需要有保障。 “荣王殿下不是被禁足了吗?”沈茉冉跟周湛对视一眼,“表妹你慢慢说。” 常锦婵平复着心情,一脸惊吓。 “我也不知道,我们本来在赛马,突然一个血人拦住去路,他说荣王殿下遇刺了,我们过去看了一眼,杀手就朝着我们过来,陈卓跟项云断后,让我回来报信,我没看到哪个是荣王,但是瞧见了一辆马车……” 公西允原本正在教魏臣骑马,将予墨和言礼喊回来,湛王府的护卫也全力警戒。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常锦婵跑得口干,灌了几口水,用袖子擦着洒出来的水渍。 他们带的护卫不少,此时不能自乱阵脚。 “你先休息一下吧。” 沈茉冉扶着她坐在垫子上,常锦婵疑惑道:“不是,表嫂,你怎么一点都不怕?情况很危急!万一那些杀手追过来呢?” “再危急,着急也没有用。身边有这么多护卫,我们等消息就行了。” 周湛吩咐道:“隐月,你带几个人跟着过去看看情况。” 夫妻俩再次对视,荣王遇刺,他们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还不派人出手帮忙,曜帝正愁找不到由头数落他们…… “可是殿下……” 隐月不放心,周湛肯定语气。 “去吧。” 身边留有足够的护卫,自保的能力他还是有的,知道内情的隐月应了声是,点了五个人翻身上马,顺着常锦婵指引的方向奔去。 梅花早就落了,地上一层枯黄的花瓣混在泥里,正应了那句诗,化作春泥更护花。 但是血迹却将枯黄的花瓣染红,穿过梅林,来到常锦婵说的山谷,山谷里几具尸体横在地上,破败的马车上插满了箭矢。 打斗声在不远处,女子惊慌失措的呼声令人心神一颤。 “殿下,殿下你没事儿吧!” 荣王胸口中了一箭,身边只剩下韩驭负伤抵抗。有了陈卓和项云的加入,他们这才能喘一口气。 看见司一珞,韩驭仿佛看到了救星。 “司大人!” 杀手朝着司一珞砍杀过来,司一珞拔出佩刀,咣的一声砍断了对方的兵器。抬脚揣在对方胸口上将人踹飞,那人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杀手还有十来个人,司一珞撕开一条口子冲到荣王身边,项云跟陈卓替她挡住围攻,方便她低头查看荣王胸前的伤势。 第264章 珉王之子 “殿下的伤势怎么样?” 荣王妃也受了伤,右臂外侧还在流血。 司一珞迅速查看了荣王胸口的箭伤。 “没有伤及心肺,但是也不易挪动。” 隐月带着人手赶到,势均力敌,杀手们一看情势不妙,掉头逃了。 “这些是什么人?殿下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忧惧交加,侥幸逃过一劫,荣王妃握着司一珞的胳膊说道:“今天要不是司大人,我们夫妻俩就要被奸人害死了。” “都怪我,觉得殿下这些日子闷闷不乐,让母妃向父皇求情,允许我们去径山寺忏悔己过,为父皇和母后祈福……” “要不是我,殿下也不会遇上这些杀手!究竟是什么人要害我们!” 荣王妃语无伦次,紧紧地抓着司一珞衣摆。 径山寺? 司一珞起身观察四周,此处确实是通往径山寺的必经之路,径山寺虽然藏在深山之中,但是香火一直很旺,春日里前来游玩的游人很多,但是这条路上此时却没什么人。 “司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现在人手不足,司一珞取出她专用的烟火。亮紫色的烟火升空,司一珞对着项云吩咐道:“你跟陈卓留下等人过来,我先护送荣王殿下回京。” 荣王妃拉住司一珞的手臂,急忙说道:“让韩驭也留下!” 韩驭胳膊和腿上都有伤,站出来抱拳应道:“属下遵命!” “司大人,我不是不信你。”荣王妃解释道,“我们带出来的护卫和仆从全军覆没,韩驭留下来便于配合大人调查。” 荣王夫妇遭遇刺杀,韩驭留下来也是人之常情,司一珞表示理解,但是他身上的伤…… “属下无碍!” 韩驭从衣摆上撕下来几块儿布条,随便将伤口裹了裹,咬牙坚持着。当下荣王的伤最为重要,隐月将破败不堪的马车收拾了一下,帮忙将荣王抬上车。 “王妃娘娘,我家湛王殿下的车架就在不远处,待属下去回禀一声,换一辆马车过来。” 荣王妃看向司一珞,司一珞解释道:“今日下官带领家眷外出游玩,半路遇上湛王府的车架,现下下官的家眷和湛王殿下在一处。” 言外之意,湛王可信。 “那就多谢七弟了。” 隐月将带来的人手留下来护送荣王,回去跟周湛报信。 一路颠簸,伤口一直出血,直到换了马车才稍微好一点,但是荣王的形势十分危急,司一珞又派人往京城报信。 此事惊动曜帝,他们还没有到京城,曜帝已经派了魏赫言带着太医在城门口恭迎。 “怎么回事?” 马车停下,魏赫言示意太医给荣王看诊,他打量着司一珞,少女身上还有血迹。 “杀手逃了,目前还没有头绪。” 事发突然,司一珞外出游玩是巧合,遇上荣王遇刺更是巧合中的巧合,但是这一切却充满着阴谋的味道。 “先送荣王回府。” 查出幕后凶手的差使不出意外要落在司一珞头上。 “这边交给我,你出城查案。” 两人简单地做了一个交接,司一珞便纵马折返。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谁也没有心思游玩,湛王带着众人京城。司府这边由公西允带队,恰好在半路遇上司一珞。 “大人——” 予墨高喊一声,司一珞从车队旁边擦过。 “外面不安全,先回府!” 予墨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大人,您小心一点,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司一珞轻声一笑,如果他跟言礼不是周裕送来的人,或许她会给他们一种新的方式生存。可惜他们两个跟宫里那位舒美人一样,只是周裕笼络人心的手段,也是把柄,不能深交。 公西允此时的心情很复杂,此时是绝佳的时机。 离开司府,离开那个牢笼……四周荒郊野岭,他只要往深山里一钻,往后余生就都自由了。 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与他无关了。 但是……他突然又有点不舍,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人,有没有背叛大周朝,他是不是珉王的遗腹子,暗处还潜藏着的人来找他有什么目的…… 一个个疑问缠绕心头,扪心自问,他真的甘于平凡吗? 还有,她的信任和维护他该怎么报答…… 车队平安抵达京城,看着熟悉的街景,公西允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到家啦!” 予墨感叹一句,公西允才发现,他对这句话竟然没有任何抵触。 他木着脸说道:“都管好自己的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要有数!别乱嚼舌根子!” “你说谁嚼舌根?”予墨不服气道,“娘们才爱嚼舌根呢,看不起谁啊!” 予墨一直都是这个德行,公西允懒得搭理他,回到房间就把屋门插上,他微微出汗的手心里握着一个小瓷瓶,是刚才在城门口时,有人趁机塞给他的,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很普通的粗瓷瓶子,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粉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先闻了闻气味,有点像是白灰。 倒出来了一些沾了点水,手心里很热,确实是白灰。 给他这些有什么用途?那把扇子? 将沾了水的白灰涂在扇子上,扇子上的垂钓图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大字。 尔乃珉王之子周康。 饶是早就有心理准备,公西允还是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能呼吸,他真的是珉王的遗腹子吗? 扇子掉在地上,又被他捡起来,盯着上面的字迹愣了半晌。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包帆当初是在给他开脱,是在保护他? 具体情形他并不清楚,但是连司一珞都对他的身世存疑,说明当时包帆确实没有把他的身世交代清楚,不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有心隐瞒……他能感受到外面还有一股暗中的势力环绕在他身侧。 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他要做什么? 公西允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院子里,予墨正在岳北书面前嘚瑟,司一珞这一次带他们出门不带岳北书,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魏臣一回院子,就不得清闲,不断有小丫鬟抱着针线跑过来请教,外面吵吵闹闹,与院子里的春色一般充满生机。 公西允心烦意乱,起身开门,在院子挂上沙包,胡乱打了一通,蓄力一拳将沙包打穿。 小丫鬟们战战兢兢地告辞离去,剩下的人也被震慑得久久不语。 “他这是……怎么了?”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就当他是发神经吧…… 第265章 只信自己的判断 城外。 陈旺带人去附近山林中搜索杀手的踪迹,苗聪在现场勘察。 司一珞下马问道:“有收获吗?” 苗聪摇头道:“现场死亡的杀手和护卫以及仆从全部是外伤导致的,没有具体的参考价值。但是从人数上来说,荣王府的护卫数量远远多于杀手的数量。” “至少告诉我们了两个信息。要么这些杀手的功夫很好,能以一敌十,要么就是提前设伏。大人,您跟杀手交过手,这些杀手的功夫如何?” 司一珞翻看着他手里的现场勘察记录,嗯了一声说道:“一般。” 连陈卓都打不过,项云和陈卓两个人就能拦住十几个杀手,那些人就是普通的护卫水准。 苗聪叹道:“那就有意思了,这些人是提前设伏,提前设伏需要准确掌握荣王殿下的行程,所有知道荣王殿下行程的人就都有可能是嫌疑人。范围缩小不少,但是牵扯也更大了些。” 照荣王妃的说法,荣王一直在府上禁足,是她求了贤妃,贤妃又去求了曜帝,才换来这么一次出府的机会,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但是,牵扯到宫里…… 牵扯到皇子内斗。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司一珞眉头拧起,她在想上辈子荣王的下场,强占幕僚之妻,逼迫幕僚自杀,幕僚之妻后来也被逼着自刎,这件事情被有心人宣扬闹大,荣王遭遇曜帝的嫌弃,之后一直在府上深居简出,意志消沉。 但是这辈子好像不同了,强占幕僚之妻的事情虽然被爆了出来,也成功被曜帝处罚闭门半年,但是幕僚之妻却没了踪迹。 荣王的舅舅俞世博成为了今年科举考试的副主考,岳丈卓闻仍旧是礼部尚书,曜帝能答应贤妃放他们出来,就说明他还没有遭到厌弃,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一切都变了,不能用上辈子的经验来判断这辈子的走向。 看到自家大人一脑门官司,苗聪叹了口气,他庆幸自己对升职的欲望不大,要不然这些够让他头疼了。 司一珞琢磨着荣王被刺杀背后得利的人会是谁。 如果他死了,毫不意外,所有皇子都有嫌疑,其中又以周宸的嫌疑最大,但是他没必要冒着这么大风险去刺杀来惹人怀疑,毕竟他自己的身子还没养好,如今正在府上养病。 而离不了周宸的周昌已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此时针对周荣并不明智。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周裕设计周宸落水陷害周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也让曜帝恰当地对三个皇子产生了怀疑,他没必要画蛇添足。 荣王没死,反而会让曜帝看到有人想让他死,进而怀疑上一次是不是也是针对荣王设的局…… 但是这些只是她的猜想,没有证据。 这么多条人命……司一珞在韩驭身边坐下,问道:“知道荣王殿下要去径山寺的人有多少?” 韩驭不敢应付,恭敬回道:“除了王妃身边的人,就只有宫里了。” 贤妃娘娘是知情者,她身边的人和曜帝身边的人,韩驭不敢怀疑,说得也含糊。 司一珞嗯了一声继续问道:“王府里知情的人有多少?” “因为王妃和殿下打算在径山寺小住,近身伺候的下人都带上了,眼下除了我之外无一生还,应该不是府里的人。” 司一珞侧身看他一眼,韩驭的长相周正,面目刚毅,单从面相上来看,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但是人心隔肚皮,司一珞不敢完全信他。 而且这个案子,她直觉哪里怪怪的。 借口去周围探查喊来陈卓。 “我离开之后,韩驭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行为?” 陈卓把她离开之后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一开始我们一起去追那些杀手,他受了伤,走得慢,项云大哥就让我留下来陪着他。后来陈千户带人赶来,顺着项云大哥的方向赶过去,我就跟韩驭一起回来配合苗千户勘察。” “不过有一个奇怪的事情,阿珞姐姐,你当时踹晕的那个杀手,我后来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还以为能留下一条活口呢!” 听到这里,司一珞余光看了韩驭一眼,她用了多大力道自己清楚,那个人应该活着才对。 “或许是阿珞姐姐给人踹出内伤了,毕竟我家阿珞姐姐一直很厉害!” 就连陈卓都这么以为,别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司一珞没有证据就不能给人定罪,但愿项云和陈旺能抓到剩下的杀手吧。 等到天黑,陈旺和项云带着几具尸首回来了。点了人数,所有杀手都在这儿了,无一例外全是尸体。 “服毒自尽。” 项云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这些杀手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用的刀剑材质也一般,线索似乎断了。 “将尸体带回京城。” 加上荣王府的护卫和仆从,上百具尸体的运送并不容易。荣王府死了人,要给家属交代,回到京城,韩驭找人将尸体运送回王府。 他们手里只剩下杀手的尸体。 司一珞吩咐道:“换个名头,将这些尸体分批放到京兆衙门,看看有没有去认领。” 平白无故死了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谁说死人就没有价值了? 荣王府。 因为没有伤到心肺,太医把箭头拔出来,包扎好,没多长时间荣王就醒了,伤口发炎荣王一直发着低烧,但是总体精神头还不错。 天早就黑了,宫门落钥,只能明天一早进宫禀告。 魏赫言起身道:“既然殿下没有大碍了,本督就先告辞了。” 荣王妃恭敬将他送出去,一脚踏出王府,魏赫言唇角勾了勾,雷声大雨点小,如果他要杀一个人的话,保证不会让那个人有活着的机会! 马车穿过街市回到提督府。 恰好跟司一珞在门口遇上,两人互相谁也没搭理谁,司一珞回到府上刚洗漱好,后脚魏赫言就进了屋门。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青黄不接的初春,他手里却拿了两枚橘子,剥开递给她。 “先润润嗓子。” 司一珞正口干舌燥,两枚橘子下肚,稍微缓解了一下燥热,魏赫言又递上金桔茶,十分贴心。 “所有人都死了,没有线索。” 魏赫言一点都不意外。 “跟我猜想的一样。” 杀人这种事情,要么把对方杀死,要么就是自己死,没有第三条路。 没有亲临现场却能预想到结局,司一珞将含在嘴里的茶水咽下,含笑问道:“督主看来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 魏赫言反问道:“别跟我说你没有猜测……” 司一珞放下茶杯,叹道:“可是我没有证据啊……很多事情,哪怕明知道真相,但是没有证据,就不能下结论。” 对此,魏赫言并不认同。 “对我来说,一个猜测就足够了,不需要证据。”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证据就算是真的,他不信,也可以是假的。 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第266章 没心没肺 “皇上震怒。” 魏赫言又动手剥瓜子,“荣王的伤你也看了,看起来虽然严重,但是不致命,他受点皮肉伤,换来的是皇上的怜惜。” “只是可怜了我家阿珞,还得奔波着为他查找根本就不存在的凶手……” “现在下定论未免太早。”司一珞只信证据,“我已经把杀手的尸体分批送到各个衙门,寻了名目张贴告示,看看有没有人前来认领。” “死人不会说话,但只要是人,爹生娘养,总有人认得。” 魏赫言噗嗤一笑,抚掌叫绝。 “你这一招颇为阴损,倒像是我的风格。” 本来就是跟他学的…… 如今的督主平易近人,眉目间凌厉的气势少了许多,让司一珞觉得恍惚,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女人总喜欢多愁善感,司一珞不喜欢。 “督主,如果有一天,我们要结束这段关系,麻烦您提前告知一声。” 正谈天说笑间,她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魏赫言微微一愣,却没反驳,淡淡的应了声好。 湛王府。 常锦婵喂完小马,趴在护栏上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一声接着一声叹气。 “表小姐,您为什么叹气呢?” 红英抱来草料,掺了豆子洒在马槽里,小马吃得很香。 常锦婵叹气道:“没来京城之前,我在西北被父母哥哥宠着疼着,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京城跟西北一样。” “但是接二连三被算计,又遇上了别人被算计刺杀,才发现,原来一句话说不对,下场和结局就都会不同,一个决定做错,就是万劫不复。哪怕身份高贵如龙子皇孙,仍旧不能随心所欲活着。” “表哥跟表嫂连这座王府都逃不出去,如果余生都要这样度过,不敢想象有多痛苦。” 红英从来不想这些,她想的是怎么伺候好主子,尽到自己的本分。 “表小姐,王妃人很好的,您要是有什么心事想不开,可以找王妃聊聊。” 今天本来是出去游玩,没想到遇上了事情,沈茉冉担心她害怕,出来寻她。这番话正好落在沈茉冉耳中。 “人生本来就是如此啊……” 沈茉冉看了红英一眼,红英识趣退下。 “表嫂。” 常锦婵蔫头耷脑道:“我想家了,也后悔了,我该听爹爹的话,在西北军中找个武将嫁了,有爹爹和兄长的庇护,我这一辈子都不用为生计发愁。” “这么想其实也没错。”沈茉冉和她一起抬头看天上漂亮的月亮,“但是常大小姐,你这么容易就认输吗?” “什么意思?” 常锦婵立刻就精神了。 “无论选择什么,都会后悔,嫁人后悔,不嫁人也会后悔,出来闯荡会后悔,宅在家里一样后悔,人生就是如此,人性复杂,你看到的只是一个表象,所有事情都要自己亲身经历过之后才会成长。” “没心没肺活一辈子就是福气吗?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当父母亲顾不上你,丈夫离心的时候,你该如何自处?” 沈茉冉羡慕她有父母亲人的疼宠,却不想成为她。 “自立自强,才是立世的根本。” 她说的是肺腑之言,但是常锦婵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明显不明白。这些道理说得通俗,但人生阅历少的常锦婵,根本领会不到她话中的深意。 教养小孩要有足够的耐心,沈茉冉直白道:“拿表妹来说吧,经历两次被人算计,如果再有第三次,没有外人帮忙,表妹自己能不能识破对方的奸计,能不能自保?” 她现在的处境就是父母兄长不在身边,独身在外,万一再有人算计她,她能不能自保? 常锦婵哑然,认真反思之后摇了摇头,她不敢保证。 “所以表妹有空悲春伤秋,不如多学一点本事,这就是我今天晚上想说的话。” 再直白点,就是让她别没事找事,自寻烦恼,也别满脑子装着话本里那些情情爱爱,不如花时间提升自己,在自己身上的投资,总有一天会回报在自己身上。 “我好像懂了……”少女眼睛里又重新燃起火星,“我想成为司一珞那样厉害的女子,我现在就去找隐月,让他教我功夫!” 常锦婵风风火火跑开,让沈茉冉的劝慰以失败告终,沈茉冉叹了口气,回到房间,周湛正捧着一本书看。 “表妹刚才来把隐月借走了。” 府上多了一个人,气氛就与之前完全不同,两人都是自己安静却喜欢热闹的性子,周湛没有拦着。 “舅舅来信,让表妹回西北。” 沈茉冉问道:“皇上会让表妹回去吗?” 周湛合上书本,有些话夫妻俩不需要明言,这份默契,让周湛觉得安心的同时,又很无奈。 “怎么王妃倒还舍不得表妹离开了?” 沈茉冉白他一眼,坐在妆台前拆着头上的朱钗。 常锦婵从出现到现在,她没吃过一次醋,让周湛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地位,到现在表妹要走,她也没有表现出喜悦,语气中似乎还有遗憾。 “沈茉冉!” 周湛声音扬高,一不小心情绪暴露,正暗自懊恼,却发现铜镜前的女子正在捂嘴偷笑。 “妾身在呢,殿下何事吩咐?” 周湛觉得没面子,拉着脸说道:“没事!” 少女哦了一声,开口说道:“殿下要是舍不得表妹也没关系,王府里又不是没有地方住,留表妹多住几天也没有问题。” 他的表现很容易被理解错,沈茉冉反将他一军,让他连解释都没办法解释。 她还贴心地给他找了个台阶。 “最近天干,殿下可能有些上火,妾身让厨房炖点儿雪梨水,殿下临睡前喝一碗去去火气。” “本王最近是火气大,被你气得!” 周湛脱鞋躺在床里侧背对着她,过了半晌,沈茉冉收拾好躺在外侧。 熄了灯,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夫妻两人的呼吸声。 “殿下……”身后传来女子平静的声音,周湛以为她今晚主动,还没来得及窃喜,就听她接着说道,“殿下觉得刺杀荣王殿下的人会是谁?” 此事蹊跷,她琢磨一下午了,完全没有其他心思。 结合隐月带回来的消息,又把周荣身边几个谋士的资料看了几遍,没发现与上辈子不同的地方,但是结果怎么就发生这么大的偏差? 不出意外的话,荣王的伤好了以后,禁足的事情就不会再提了,曜帝对他甚至还会加倍疼惜,毕竟曜帝也遭遇过刺杀,父子之间同病相怜…… 黑暗中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周湛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再跟她解释一遍自己对表妹并没有心思,哪料到自家王妃一颗心全扑在事业上…… 第267章 帮个忙吧 周宸咳得五脏六腑移位,一掌打翻了伯宛清端来的药碗。 “滚出去,看见你就烦!整天哭丧着一张脸,本王还没死呢!” 婢女们慌忙跪下,被如此对待,伯宛清默不作声地收拾好碎瓷片,端着托盘离开了。 “你们也都滚出去!” 周宸身体不适,这几日脾气越发暴躁,他明明是被人拖进水里,但是所有人都说是他自己喝多了掉进水中的,就连他母后也说没有证据,此事只能不了了之。他吃了个哑巴亏,气得想吐血。 “三弟莫要动怒,弟妹也是为了三弟好。” 周宸盯着他问道:“周荣这个主意是你给他出的吧?” 周昌神色淡定。 “三弟,你现在身体不舒服,作为哥哥,我不计较你的口无遮拦,也不计较你的怀疑,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周宸冷笑一声,剧烈咳嗽着,随手抓起一枚瓷杯摔在地上。 “那你现在是来看笑话的?我这副鬼样子,还怎么跟周荣争?” “三弟不要动气,太医说了,你的病要慢慢养,不能着急,我去吩咐厨房再煎一碗药送来。” 周昌开门,屋外的阳光照进屋子里,强烈的光线刺得周宸眼睛一眯,正好错过了周昌唇边嘲讽的笑意。 七弟小时候落了一次水,至今半死不活,拖着残破的身体安心做他的病秧子。周宸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能恢复到从前? 他落水不是他做的,但是他要想破局,就只能转移注意。 周荣一向自命清高,本以为他会有骨气坚持到底,没想到他狠起来,一百多条人命,说舍就舍弃了。 他只是出了个主意,周家的人都是自私的,不能怪他。 比周宸更坐不住的是周裕,他在书房里坐了半晌,提笔蘸了墨,但是面前铺开的白纸上仍旧空白一片,无从落笔。 “殿下……”七喜回禀道,“您让属下查湛王妃,属下恰好查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周裕将笔放下,揉了揉发酸的手臂。 “说。” “今天白天,湛王夫妇外出踏青,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在城外遇上司一珞,司一珞带着府上的男宠正好也在那处踏青游玩。” “世上哪儿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湛王妃跟司一珞的关系定然非同寻常。属下倒是想起了一则传言……” 周裕不喜欢他说话喘气。 七喜急忙说道,“在湛王妃出嫁之前,市井坊间就有一则传言,说司一珞跟湛王妃之间是那种关系……很多人也见过两人公然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动作亲昵。” “那天茶楼里,或许是两人在暗中幽会?” 实在查不到沈茉冉的动向,七喜结合她最近耐人寻味的举动,推举出了一个他觉得可信的事实。 周裕觉得不可思议,但同时又觉得合理,怪不得他撩拨两个人都撩拨不动,并且司一珞是表面顺从他,暗地里不把他放在眼里,沈茉冉则是一直跟他周旋,但是又不给出明确的答复。 两个人的反应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件事情,七弟知不知情?” 七喜不敢妄言,萍儿离开湛王府之后,他连一点湛王府的消息都打探不到,他也不知道湛王殿下知不知道自己头上被戴了一顶绿帽子。 “如果真是这样,本王与司一珞的合作倒是可以继续下去,只需要投其所好……七喜,你再去好好查查。” “是!” 阿莲端着托盘站在院子里,听见开门声,低头瑟缩着。 黑色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七喜捏起她的下巴,语气危险。 “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谁准你进来的?” 阿莲下巴被他捏得生疼,眼眶里喊着泪意,怯生生地看他一眼,委屈道:“天气干燥,殿下近日上火,王妃娘娘亲手炖的川贝枇杷糖水,院门口没有人,奴婢怕凉了……” 小丫头还有几分姿色,七喜放开她的下巴,提起汤盅的盖子看了一眼,笑得凉薄。 “进去吧。” “是……” 他们两人在书房里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阿莲都听到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汤盅送到书房里。 出来时没看到七喜,阿莲松了口气,抱着托盘往外走,走出院子时,冷不防被人扯住后领拉到一旁。 “啊——” 嘴巴被人堵住,阿莲惊恐地拿着托盘砸向对方,却被对方一把将托盘夺了扔在地上。 “小丫头脾气还挺烈……” 熟悉的音调……阿莲停止了挣扎,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男人的脸,后退背靠在墙上跟他拉开距离。 “七,七喜大人……奴婢不知道是您,刚才多有冒犯,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耳畔一声轻笑,让阿莲的警惕心暴涨。 “小丫头还挺有胆色,你跟着王妃娘娘几年了?” 阿莲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记得自家大小姐说过,遇到事情不要慌,每个人都有目的,每件事情背后都有深意,她跟七喜毫无瓜葛,他突然找上自己,一定有什么阴谋! “回,回大人,奴婢到王妃娘娘跟前伺候已经有一年了。之前一直在相府干粗活,这辈子能伺候王妃娘娘是奴婢的福气!” 对着他表示对自己主子的忠心? 这个小丫头虽然机灵,却不太上道。 七喜又靠近了一些,语带蛊惑:“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但是一个女子的最终归宿还是找个好男人嫁了,阿莲姑娘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两人的距离很近,被陌生气息包裹的阿莲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七喜的长相放在寻常人中也很亮眼,这也是他能轻易蛊惑萍儿的原因之一。 贴在一起的衣服上传来对方的体温,虽然大小姐早就跟她说过,有些男人无耻到专门蛊惑小姑娘给他做事,用过就扔,毫不留情面。 但是她还是第一次遇上,觉得自家大小姐太料事如神的同时,还十分兴奋,对方利用她,她正好也可以利用对方打探到更多情报! 有句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猎物还说不准! 阿莲沉默着低下头,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叫一般。 “奴婢也不知道……” 黑暗中虽然看不到少女娇羞的神色,但是七喜这一招百试百灵,又往前凑了凑,在她耳边说道:“你觉得我可以吗?” 上次见面还对她要打要杀的人,哪怕他的语气再深情,阿莲也觉得不可信,更加确定他接近自己有目的。 “奴婢不敢高攀……” 女人大多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敢,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少女抬头偷看他一眼,眼神不敢停留,立刻就低下头去。 这幅少女怀春的模样……还挺能勾起男人的兴趣呢! 七喜往后退了退,叹道:“殿下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让我查湛王妃和司一珞的关系,女人家的事情,我一个大男人怎么插手呢……如果完不成任务,殿下会觉得我无能……” 观察着少女的神态,阿莲抬头怯怯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话音一转。 “王妃娘娘跟湛王妃是亲姐妹,阿莲妹妹也有机会接触到湛王妃,不如,阿莲妹妹帮哥哥一个忙吧……” 第268章 火药味 阿莲手里捏着一枚赤金手镯回到主院,沉甸甸的手感压得她手心出汗。 “王妃娘娘,殿下说还有要事没有处理完,今晚就不过来了,让您先睡。”把手镯藏起来,阿莲来到妆台前帮沈明姝梳头,“奴婢看了,殿下书房里没有别的女人,七喜侍卫刚从书房里出去,应该是有事情吧。” 得到确定的消息,沈明姝才开始梳洗,阿莲机灵,又对殿下没有心思,沈明姝不疑有他。 “不知道殿下在忙什么?” 明明是一个闲散王爷,之前没有嫁过来时,他还有空闲约她外出游玩,如今嫁过来了,他反倒天天忙得见不到人。 不过……她的丈夫将来是要问鼎皇位的人,说不准是在偷偷准备着什么。 沈明姝表示理解。 阿莲整理好床铺,又去外间的小耳房里整理自己的床铺。 沈明姝开口说道:“今晚不用值夜了,以后值夜的活交给下面的小丫头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就算是府上已经成为半个主子的妾氏,也得到当家主母房里值夜,阿莲只是一个小丫鬟,不用值夜是天大的恩赐。 “奴婢不辛苦的,能伺候王妃娘娘是奴婢的福分,别人求之不得呢,王妃娘娘可别赶奴婢走!” “你这丫头……” 沈明姝心里熨帖,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周裕过来了。 “阿莲,去厨房备些殿下爱吃的点心来!” 沈明姝自己动手给周裕沏茶,阿莲应了一声,抬头看见七喜给她使眼色。两人走到外间,七喜抬手帮她把碎发别在耳后,淡声说道:“别忘了交给你的差使。” 阿莲羞怯地点了点头,去厨房吩咐一声,准备好早餐。 周裕假惺惺的问道:“成亲一个月来,你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沈明姝想到当初他跟包宛莜刚成亲不久,就陪着她逛街,体贴入微让人嫉妒,如今轮到她,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自己丈夫知冷知热…… “殿下今日有时间陪妾身出门吗?” 周裕用了一碗银耳粥,觉得甜得发腻,便放下筷子。 “本王最近事情多,可能顾不上陪你,这样吧,让七喜陪着你出一趟门,你跟湛王妃可以约着一起出门逛逛。” 沈明姝内心失落,本能的想拒绝,她最讨厌沈茉冉,但……突然想到之前周裕说过,让她跟沈茉冉交好,借此拉拢护国公府。 “是,我们姐妹也有很久没见了,身为妹妹,的确应该主动去看望姐姐,多谢殿下提醒。” 周裕对她的识趣还算满意,捏起一枚绿豆糕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出门要注意安全。” 七喜去准备车驾,沈明姝不情不愿的写了一张拜帖命人送到湛王府。 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打盹的沈茉冉将拜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跟身边的碧桃嘟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呐……” 院子里,常锦婵真的起了个大早,跟着隐月在院子里练剑,招式干净利落,看起来很养眼。 沈茉冉突发奇想,对着正在练剑的常锦婵问道:“表妹,十八般兵器,不知道表妹最喜欢哪一种?” 兵器架上还有长枪和大刀,她接着说道,“阿珞的兵器就是半个人高的绣春刀,不如表妹也试试?” 这番话成功地点燃常锦婵的兴趣,把手里秀气的长剑扔了,换上那把她连提着有点费劲的大刀。 “表嫂,刀法该怎么练?” 沈茉冉哪儿懂这些,随便指挥道:“你自己先试试手感,回头见了阿珞,再请教也不迟。” 说做就做,常锦婵掂量着手里的大刀,回想着军中叔伯们耍刀时的场景。她是不会,但她见得多,多少能入个门。 隐月不知道这是要搞什么,他家王妃有点邪门,连他家主子都猜不透王妃的想法,他干脆也不问,让开位置站在一边。 这把纯钢打造的大刀有好几十斤,对少女来说有点吃力了,但是少女不服输,一脚踢在刀背上,借着这个力道,在半空之中划了个圈,刀身咣的一声砸在地上,将院子里的青石地板砸出了一个坑。 威力也是显而易见的。 常锦婵试了试手感,觉得还不错,照着刚才的方法又试了几个角度。 “表嫂,果然还是大刀好使……” 大刀甩起来时,借着那个力道维持身体的平衡,这一次她转了好几个圈。 下人带着沈明姝来见沈茉冉,过了二门,经过长廊转角处,突然听到女子的惊呼,一个庞然大物直直地砸过来。 “快让开!” “小心!”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七喜将沈明姝向后扯,隐月纵身一跃,追上脱手的刀把,用力一拽,刀偏离了方向,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刀身嵌进木头里,整个挂在上面。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常锦婵自知闯了祸,急忙上前。 沈茉冉整理好表情,起身迎上去。 “刀剑无眼,妹妹受惊了!” 太阳照过来,白晃晃的刀身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眼睛睁不开,七喜深深地看了面色发白的常锦婵一眼,向后退开。 沈明姝脸色煞白,只差一点,那把刀就要砍在她身上了! 她听见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 “姐姐是故意的吗?” 沈茉冉挑眉,她就是故意的,原本想吓唬一下沈明姝,只是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那把刀跟长了眼睛一样正好朝着她飞去,有一瞬间,她差点以为常锦婵是故意的。 “喂,你冤枉谁呢?是我自己练武的时候脱力了,刀才飞了出去,我是看着这边没人才松手的,谁知道你恰好出现……” 常锦婵就是大小姐脾气,平常还好,最受不得别人栽赃和恶意揣度。 沈明姝不问青红皂白,一上来就指责沈茉冉,让她觉得自己不能往后躲。 “这件事情跟表嫂没关系,等会儿我给你端茶道歉行了吧!” 被常锦婵一通呛声,沈明姝只能把气咽下去,眼神打量着眼前娇蛮任性的少女,她在周裕的书房外偷听到他提起过她,自家丈夫心里惦记的女子…… 只是一个粗鲁的武夫,也不过如此嘛…… 她的眼神中有轻慢和不屑,但同时也有嫉恨,沈案兴官居丞相又如何,手中没有兵权,哪里像护国公,手握几十万兵马大权,驻守西北,就连曜帝也不敢轻易得罪! 护国公之女,比之公主也不逞多让。 她暂时忍下这口气,语气尽量温柔。 “常姐姐严重了,上次在宫宴上闹了些误会,我这次来,除了探望姐姐以外,还希望能跟常姐姐交个朋友,把误会解除。这次的事情既然也是误会,道歉就算了,上次宫宴上的事情就扯平啦,常姐姐也别放在心上!”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觉得亏,瞥了一眼还嵌在柱子里的大刀,内心后怕不已,差点儿,她就要没命了…… 第269章 找不痛快 之前针对常锦婵,今天又来说好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正闲得无聊呢,就有人送乐子上门。 沈茉冉眯眼一笑,开口说道:“前两天在街上遇到裕王殿下,殿下送我们回府时还交代呢,怕妹妹在府上孤单,让我这个做姐姐的跟妹妹多走动。” “可不是巧了,我怕打搅妹妹,没敢上门,妹妹今日就到府上来,都别站着了,碧桃,快去准备准备,今日天气好,在凉亭里摆上瓜果点心,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碧桃应是,沈茉冉挽着沈明姝的手往后院走,回头跟常锦婵说话时看见七喜。 “后院都是女眷,七喜还是在前院等着吧,隐月,你招待好客人。” 七喜停住脚步,被隐月请到偏厅。 旁人不知道七喜的本事,沈茉冉却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跟他那个主子一样,最喜欢哄骗小姑娘,做一些空手套白狼的事情。 就跟着他家主子来过几趟王府,就勾走了萍儿的魂,萍儿如今是个什么下场,去暗巷里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红英曾经跟长缨打赌,两个人出去打听过,得知萍儿的下场,回来以后都沉默了很长时间,如今府上早就传遍了,就连给他上茶,都没有丫鬟愿意来。 周福安排了一个老妈子给他上茶,七喜正在跟隐月尬聊,企图探听一些王府的消息。老妈子瞧着他风轻云淡的样子,恨不得把一壶滚烫的茶水全部泼到他脸上! 但他毕竟是客人,老妈子忍了。 七喜还在纳闷,问道:“王府里伺候的下人怎么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好像也就在王妃娘娘跟前伺候的年龄小些。” 同为主子跟前一号跑腿的侍卫,隐月之前跟他打过交道,可能是对方刻意交好,隐月对他的感观还算不错,但是今日瞧着却觉得处处都不顺眼。 “也没什么,我家主子这不是怕王妃娘娘不放心,所以前院从来不留丫鬟伺候。” 事关主子,七喜哪怕心里不敢认同,面上也不敢说什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刚烧开的水烫得他舌头一麻,茶杯没端稳,又洒出来些烫到大腿……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 隐月表面关心,心中窃喜。 “下人粗心,七喜兄没烫伤吧……” 湛王府都是老弱病残,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况且他的身份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总不能因此要求对方怎么着……但他怀疑对方是故意的但是从隐月脸上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而且,堂堂湛王妃,应该不至于为了一个烧火的小丫头来报复他这个下人吧…… 将被茶水打湿的衣服提起来,里头火辣辣的疼,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没事……” 沈茉冉既然将萍儿赶出府,说明对她也没什么情谊。 七喜放下心。 后院里,春意盎然,暖阳高照。 开得早的杏花丛中,蜜蜂煽动翅膀的嗡嗡声不绝于耳,蝴蝶从面前飞过,绕过枝头的新绿,扑向不远处的粉白花海。 “妹妹可是稀客,今日突然上门,倒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有点不适应呢。” 沈明姝逛着园子,随口问道:“湛王殿下呢?”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哪料到沈茉冉竟然一脸幸福地说道:“昨日春游时随口说了一句想吃酸的,殿下怕外面卖的糖葫芦不干净,正亲手挑山楂做糖葫芦呢。” “妹妹还没有试过殿下的手艺,等会儿有口福了。” 她随口胡诌,碧桃刻意落后两步,找机会吩咐九耳去厨房,让厨房做糖葫芦。 不出意外的话,她家主子又在算计人了。 常锦婵眉头拧了拧,她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没见过表哥,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吧,只是……她怎么不知道表哥还会做糖葫芦? 未出嫁的姑娘们聚在一起,比较的无非就是首饰衣裳,以及家人的疼宠。 成了亲之后又不一样,比较的是丈夫的宠爱,以及子女…… 沈明姝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想传递的两个点。 “姐姐有喜了?要是能一举得男,姐姐在王府就彻底站稳脚跟了,恭喜……” 她的视线落在沈茉冉的肚子上,语气中毫不掩饰酸意。 沈茉冉笑道:“还不能确定呢,不过记得去年裕王殿下刚成亲那会儿,有次在街上碰到,裕王殿下陪着前头那位在外面,据说当时那位也是刚怀孕想吃酸……” “还真是遗憾,要不然算算时间,这会儿都快生了……” 提起包宛莜,沈明姝的脸色沉下来,沈茉冉好像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话赶话说到这里,我不是有心的,妹妹别往心里去。包宛莜是逆臣之女,跟妹妹没法儿比,而且包家的人早就处决了,裕王殿下早就跟包宛莜断了!” “我想表达的是,裕王殿下贴心,万一妹妹怀上了,裕王殿下一定会像之前对待包宛莜那样贴心……” 她不解释还好,越解释沈明姝心里越堵得慌,但是她是带着目的来的,也不能撂挑子。 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知道,我们是亲姐妹,姐姐自然不会向着外人。” 一语双关,看来跟着周湛这段时间,她也有点长进。 只是话术不痛不痒,又打不到自己身上,沈茉冉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凉亭就在前面,咱们过去坐坐吧。” 两人是亲姐妹不假,但是情分委实一般,沈茉冉不主动找话,沈明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常锦婵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后背靠在柱子上,一条腿搭在外面,听着她们姐妹俩琐碎的家常神游天外。 “常姐姐早就及笄,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常姐姐。” 沈明姝突然把话题拉到常锦婵身上。 常锦婵回过神来,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说不准。” “那常姐姐有没有心仪的男子?” 两人的关系并不熟,她却紧追着问这个问题,让常锦婵觉得烦。 她是喜欢表哥不假,但是这份喜欢只是因为小时候的执念,真的见到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表哥,而且表哥身边已经有了解语花,她这朵带刺的月季就别去凑热闹了。 “关你什么事?” 沈明姝被下了面子,尴尬得起身整理衣裙。 “马上就中午了,我还是不打搅姐姐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请姐姐去府上做客。” 她能忍这么长时间已经让沈茉冉觉得意外了,九耳恰在这时端着一盘做好的糖葫芦过来,微黄透明的糖稀里撒了白芝麻,凝固在红彤彤的果子外面,看起来十分诱人。 沈茉冉不介意再给她添点儿堵。 “不急,妹妹先吃一串糖葫芦,殿下最喜欢吃我做的鸡汤面,汤早就炖好了,我去擀个面条,妹妹今天中午就在府上用膳吧,也尝尝我的手艺。” 沈明姝觉得自己肚子里涨得慌,嘴里却不住的往外冒酸水,难受得要命! 好端端的,她干嘛要上赶着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270章 就这些了 “不用了,湛王殿下身子不好,姐姐不用送了。” 碧桃眼疾手快,拿油纸包了几串糖葫芦塞给阿莲。 “春天容易没胃口,糖葫芦拿着路上吃!” 阿莲不好拒绝,抬头看自家主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跟碧桃对上眼,笑道:“那我就替我家王妃娘娘谢过湛王殿下了。” 等人走远,常锦婵抓起一根糖葫芦啃了一口,问道:“糖葫芦真的是表哥亲手做的?你那个妹妹一看就没安好心,你怎么舍得拿表哥的心血便宜别人呢?” “还有啊,你真的怀孕了?” 常锦婵不可置信的盯着沈茉冉的肚子,却见她坐下来,将山楂外面凝聚的糖稀咬得嘎嘣响。 “我骗她的,君子远庖厨,我还没那个胆子指使殿下进厨房,这是厨娘做的。还有啊,我只说了想吃酸的,可没说我怀孕了。” 还能这样? 常锦婵的目光从她肚子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别人爱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 春日里的阳光真的很暖和,晒得人一动不想动。 “我早看出来你们姐妹二人不对付了,亲姐妹在一起还要玩儿心眼,累不累……” 对两人的行为,常锦婵既看不惯也不认同,换作以前,她当场就要拆台了,今天能忍到沈明姝离开之后才吐槽,沈茉冉觉得欣慰。 “我也不想的,如果可以,谁愿意跟至亲至爱之人玩儿心眼,但是,如果我不多一个心眼的话,我在相府活不下去,今天的我或许就死了……” 是生不如死……她在心里补充一句。 “表妹如果还有闲心可以在园子里多逛一会儿,我有点累了……” 她跟往常不一样……常锦婵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爹爹常说让她多几个心眼,还说每个人际遇不同,让她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 她不是沈茉冉,无法体会她的心情,或许是她的话说重了吧……觉得过意不去,她不是故意戳她的心窝,也懊恼自己为什么说话不经大脑,满嘴胡说! 道歉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眼睁睁看她走远。 沈茉冉眼神询问碧桃,碧桃肯定地点了点头,她们便加快脚步回到房间。 “你们在外面候着,没有吩咐不准进来。” 碧桃端着大丫鬟的架子,转身将屋门关上。 “小姐,阿莲传消息回来说,裕王殿下在暗中调查您跟司大人的关系,还有裕王殿下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咱们王府的动静。小姐,您说裕王殿下打的是什么主意?” 周裕打的什么主意,碧桃一个小丫鬟当然想不到,但是周裕的动作一直在沈茉冉的预料之中。 他如果能老老实实不去算计别人,那就奇怪了。 只不过,昨天周荣刚刚遇刺,为了避嫌他会安静一段时间,不会出来蹦跶。 “这些消息,阿莲是怎么打听到的?” 碧桃摇头。 “她没细说,只说了小姐要是奖赏她的话,可以先攒在咱们这里,她那边不方便。对了,阿莲还给了奴婢一样东西,让奴婢转交给您。” 碧桃从怀里取出一个手帕,一层一层掀开,手帕里包着一枚金灿灿的手镯。 “小姐,这个手镯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沈茉冉瞧着那枚手镯,没忍住乐了,接过来端详几眼,笑道:“可不是眼熟吗?你还记得二乔头上的粉贝发夹和沈明姝的发夹吗?除了颜色不同,款式材质一模一样。” 碧桃才想起来,惊呼道:“跟萍儿那个一模一样!阿莲不会有危险吧?” 沈茉冉嗤笑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同样的招式用两遍,他们都不担心会露馅,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阿莲既然把这枚镯子送来,就说明她看破了七喜的招式。阿莲是个聪明的姑娘,说不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 “谁吃谁还不一定,等着瞧吧!” 沈茉冉是真的乐呵,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聪明人的,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能看出来那些人用的招式,枉她自诩聪明,上辈子竟然会中了周裕的奸计,真的是…… 自愧不如! “我们不如帮一把阿莲。” 沈茉冉咧嘴笑着,心里又有了主意。 回府的路上,沈明姝打了个喷嚏,瞧见被阿莲拿上车的糖葫芦,一把抓起油纸包丢出马车。 “谁让你拿他们的东西的?” 当初包宛莜跟周裕成亲之后,她也听说过他们恩爱的传言,把包宛莜当成敌人的同时,心里也幻想着能跟丈夫琴瑟和谐。 但是才嫁过来一个月,她就处处都觉得堵得慌。 周裕并不是每晚都歇在她房里,两个通房被她赶走之后,他又收用了一个丫头,有时候也歇在府外。 她并不能吸引他全部的视线,在外人面前,他会处处照顾她,但是在府上…… 哪儿像周湛,身子不好几乎从不出门,但是谁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感情那么好?好到让她嫉妒! “王妃娘娘息怒,您跟湛王妃毕竟是亲姐妹,咱们殿下也让您与湛王妃交好,奴婢怕得罪湛王妃身边的人,到时候给您和殿下添麻烦……” 阿莲从大局分析,沈明姝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把怒火咽下,问道:“可是我总感觉殿下表面上在乎我,私底下好像不怎么重视我……” 女人生气,大多数时候没有特别的理由,凭的是直觉。 阿莲劝道:“王妃娘娘,您现在已经是裕王殿下的正妃了,以后不管殿下重不重视您,您都是正妃,没有人能越过您去!您只要不出错,殿下就会一直尊您为正妃。” 她说得确实有道理,沈明姝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 “等殿下将来……您还怕报不了现在的仇吗?” 这句话才正中沈明姝的下怀,掀开车帘看着热闹的街景,正巧看到有卖糖葫芦的,开口吩咐道:“去给我买一串。” 马车停下,阿莲跳下马车买了一串回来,她报复性的啃了一口,嫌酸,又扔了。 回府时周裕已经回府了。 “回来了,玩儿得还开心吗?” “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裕挥手,七喜退下时提走了低头看不见别人眼色的阿莲。将人提到无人的角落里,忍不住问道:“交给你的任务查得怎么样了?” 阿莲搓搓手,低着头说道:“今天去府上,没听到湛王妃提及司大人。不过,奴婢问了碧桃。” 她语气一顿。抬眸观察他的神色,七喜来不及收脸上不耐烦,被她逮了个正着。 “阿莲,我太着急了,不是针对你……如果完不成任务,我肯定要被殿下责罚,好妹妹,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阿莲又低下头,给他一个看不见表情的脑袋顶。 “碧桃说司大人跟湛王妃是去年春天才认识的,当时湛王妃出城遇上了山匪,是司大人救了湛王妃。” “进城时,有贼人潜藏在马车底,司大人为了不抓人,不小心冲撞了韩王殿下,为此还被魏督主抓到诏狱里审问,我家小姐觉得过意不去,答应帮忙去司大人府上管家。” “两人这才从相识转变成熟识。司大人衙门里忙,她们平时也不怎么见面。” 七喜耐着性子听她说完,这些话里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人尽皆知的事情,他还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却见少女抬头看着他,闭嘴不言了。 “就这些?” 少女神情忐忑,却用力点了点头。 “就这些了。” 第271章 造势 七喜想发火,想骂她没用,却只能耐着性子哄道:“我的意思可能没说明白,殿下让我调查湛王妃跟司一珞的关系是因为,坊间有传言,说她们两个之间关系不一般,磨镜,磨镜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少女一脸迷茫,七喜觉得麻烦,后宅的小丫鬟单纯好骗不假,但是用起来却很不顺手,还需要他要花大把时间精力去调教。 “就是……”七喜突然觉得很难开口,“就是两个女子之间有超出正常好朋友之间的关系。” 阿莲仍旧迷茫,问道:“是知己吗?比朋友还要好的关系就是传说中的知己……” 少女的表情太过无辜,让七喜想发作都没地方发作,只能继续解释。 “就是女人之间做夫妻之间的事情……现在明白了吗?”少女半是明白半是不明白,他也没办法往细了再说,只说道,“这些传言传出去对湛王的名声不好,咱们主子跟湛王殿下兄弟情深,调查这些,都是为了湛王爷好,你明白吗?” 捉弄他也捉弄得差不多了,阿莲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所以我需要你好好观察两人之间是不是有那种关系,她们要好到什么程度,都要据实告诉我,殿下才能想办法消除流言……” “七喜,殿下叫你!” 跟她解释了半天,七喜准备的情话还没说,阿莲体贴地将他推开。 “七喜大人快点去忙吧,我也得去伺候我家主子了!” “小丫头这么无情……” 阿莲年纪虽然小,但是模样娇憨可爱,七喜想动手捏她的脸颊,正巧沈明姝从书房中出来,小丫头急忙迎上去,让他的手落了空。 那种感觉有点奇怪。 “王妃娘娘。” 沈明姝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打量一圈,点了点头,便带着阿莲离开了。 “阿莲,你喜欢七喜?”沈明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虽然有阿莲斩钉截铁的保证,但是她对阿莲并不是完全放心,“如果你喜欢他,回头我问过殿下,等你年纪大些,我给你做主……” “王妃娘娘!”听到要给自己跟七喜议亲,阿莲心里慌得很,面上却要装作害羞的样子,发誓道,“王妃娘娘,奴婢要伺候您一辈子呢,才不要嫁人!” 沈明姝笑道:“七喜是殿下身边最得用的人,你嫁给他,既能在我身边,又能替我拉拢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明姝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王妃娘娘,七喜大人那么有本事,又怎么会看得上奴婢呢?万一人家拒绝了,奴婢倒是没什么,就怕落了您的脸面,让别人看笑话……” 这倒也是……沈明姝自己也吃不准周裕的态度,不敢应承,万一七喜真的看不上阿莲,她这个王妃在府上的威信就没有了。 终于打消了她的念头,阿莲还没松口气。 “阿莲,我刚才瞧着你跟七喜挺亲昵,你自己努把力,要是能把他拿下,到时候我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大嫁!” 还没死心……阿莲这次乖巧地应了声是。 周荣遇刺的事情不是秘密,这次周裕也犯了愁,将七喜喊到书房。 “父皇那边是什么态度?” 不管这次是谁做的,最关键的是曜帝的态度,他要根据曜帝的态度来判断周荣是不是还能做他的对手。 “回主子,今天早上上朝之前,魏赫言又亲自去了一趟荣王府,今晨早朝之后,皇上恩准了贤妃娘娘跟俞大人去府上探望。” “俞大人今日进宫是为了向皇上汇报此次评卷的结果,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榜单就该张贴出来了。” 两桩事情撞在一起。 “司一珞那边能打探出来消息吗?” 宫里他都能安插进去人手,但是司一珞那里就是铁板一块儿,衙门里安插不进去人手,送到府上的人也没有发挥作用…… 七喜无奈摇头,垂眸不语。 他手里有几个能用的人,但是他不敢伸手去查,他这边一动,那边司一珞跟魏赫言就能顺藤摸瓜,到时候再往他头上泼脏水…… “这件事情急不得,去跟王妃说一声,明天本王陪着她回相府,这件事情,少不得要听听岳父大人的意见了……” 宫里的赏赐摆在客厅,周福给领头的太监塞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 “这次如果没有殿下相助,荣王殿下就危险了,皇上说了,您跟荣王殿下都是皇上的儿子,兄弟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等您身子好些,也可以去探望兄长,不必顾忌。” 周湛咳了半晌,点头道:“知道了,替我多谢父皇。” “奴才告退。” 周福将人送出去。 “殿下觉得皇上这是何意?” 任何一个行为背后都有深意,宫里这次的赏赐格外丰厚,绝对不止奖赏他们帮了荣王这么简单。 周湛意味深长地说道:“父皇这是准备给荣王造势。” 司一珞那边还没有查到证据,曜帝这边就给出了这种反应,看来是怀疑这件事情是周宸做的,造势的同时也是在警告周宸消停点儿。 “不管给谁造势,总有人坐不住,这京城总算要热闹起来了。” 沈茉冉笑得开怀。 “皇上既然派人给我们传了口谕,我们肯定要遵守。” 沈明姝不是想跟她缓和关系吗?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白不用!正好,势也可以造得更大一点! “碧桃,拿我的帖子去跟沈明姝约个时间。” 碧桃亲自去了裕王府,得知明天裕王夫妻要回相府,回来报给沈茉冉。 “殿下,咱们明天也回一趟相府,凑个热闹呗!”沈茉冉每次要算计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带上表妹。” 周湛知道她憋太久了…… 司一珞散值之后没有回府,在京兆衙门外面转了两圈,暗处监视的下属上前汇报。 “大人,告示已经发出去了,理由各不一样,但是都有悬赏,今天有不少人来认人,但是尸体还没人认领。” 有悬赏却没有人认领,哪怕是见钱眼开,正常情况下,不该一个来认领的都没有。 司一珞嗯了一声,叮嘱道:“尤其是夜间,绝对不能松懈,以防有人来偷。” 衙门侧边搭了一个草棚,尸体都堆在里面,晚上只派了一个吏目在外面盯着,此时天色还早,吏目已经吃饱了饭,开始打哈欠了。 这是他们放在明面上的眼睛,私底下盯着草棚的人有不少。 暗处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司一珞一晃就离开了,盛京城里,认识她的人不少,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找了家茶楼,从窗子里正好能看见草棚。 第272章 取舍 因着京城接二连三发生事故,曜帝今天早朝与朝臣议定,将宵禁时间提前至一更,一更起至五更方才结束。 天黑前街上还能看到人,打更声响起,羽林卫就开始在街上撵人,她安排在四周的人手撤到了暗处。 茶楼关门歇业,司一珞蹲坐在房顶上,不到半个时辰,街上就只有羽林卫巡逻的脚步声,整座城市突然安静下来,连夜风中都带了几分孤寂的味道。 朝廷这项举措让她的计划出现变故,各处城门关闭,街上还有军队巡逻,要想偷盗尸体难度很大。 而且对方既然已经将这些人的命舍弃了,又岂会在意他们的尸体? 司一珞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守到兔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她应该再等等。 风很凉,她穿得单薄,手脚被冻得很凉,这种感觉对她来说陌生又熟悉。对上辈子的她来说很陌生,对这辈子的自己来说很熟悉,在关城的一千多个日夜里,除了短暂的夏天,几乎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 她的直觉不会错。 站在高处,底下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吸引她的注意,二更过后,趁着月亮隐在云中,大地暗了一瞬,风里隐隐带着油腥味儿,其中似有火油的味道。 司一珞从高处一跃而下,月亮很快从云层里钻出来,盛京城的建筑重新被笼罩在冷白的月光里,一星火光闪过,草棚瞬间燃着。 “抓人,不用管尸体!” 还在半空的少女稳稳落地,人影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人发现,向前踉跄着栽了个跟头。 脚步声将他围起来,前后左右都有人堵住退路,司一珞拔刀横在对方脖子前,火光下,那人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小太监回头看见司一珞,吓得尿了裤子,竟然直接咬破嘴里的毒药。 下属急忙去抠,小太监的脸色在抽搐中变成青色,口吐白沫,一探鼻息,已经没气了。 “大人……” 守了一天,线索又断了。 人死了,这件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火光将这条街照得很清楚,义庄存放的也有尸体,烧毁的这些并不重要。 但是俗世中的人只要活着就有牵绊,太监多是孤身无依之人,人死了,背后指使他的人就再难找出来了。 而且此事极有可能牵扯到东厂。 “查这个小太监的身份。” 下属们一阵头疼,要查太监就得去找魏赫言,这段时间他们跟东厂明里抢案子暗里掐架,人家肯不肯配合他们? 有人偷偷看了一眼司一珞,上司的脸色也不好看,不管对方配合不配合,该办的事情还得办! 司一珞回到府上,魏赫言在宫里没有回来,她没点灯,坐在暗处想了很久,起身出门。 宵禁后烧了几具尸体在京城里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但是魏赫言刚一出宫,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回到府上,漆黑的卧室里有一道极浅的呼吸声。 他脚步在门前停下。 “不用跟进来。” 打着哈欠的姒海差点撞上他,回头摆了摆手。 “都下去!” 魏赫言推开门,姒海习惯性地准备进去帮他更衣。 “你也在外面等着。” 姒海一个激灵,困意没了,这才反应过来,向前探了半个身子,脚退出来,帮忙把门关上。 魏赫言动手点上烛火,司一珞从暗处走出来,打量着他。 暖黄的烛光下,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让她准备质问的话问不出口,转身去柜子里找出他要穿的寝衣。 “我伺候你洗漱。” 寂静中却传来一声轻笑,司一珞有些脸红,这些她上辈子几乎天天做的事情,这辈子已经很久没做了,每次都是他反过来伺候她。 “不着急……”魏赫言从背后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你有话要问我,问吧。” 她有什么心事很难瞒得住他。 司一珞默了默,开口问道:“那个小太监是你派过去的?” 肯定的语气,大周朝刚建朝时太监的数量很少,但是慢慢的,太监的数量越来越多,如今的东厂就养了好几千个充当爪牙。 司一珞不是每个都认识,也不是每个都见过,但是那个小太监明显是认识她的。 魏赫言嗯了一声,却没有过多解释。 司一珞的心一沉,问道:“荣王遇刺,跟你有关系吗?” 她在查找真凶,却偏偏跳出来一个太监阻挠,她敢保证,今晚参加任务的那几个下属估计不会好眠。 一场刺杀安排起来需要周密的计划,不管背后的人是谁,都说明对方有足够的实力。 魏赫言反问道:“你觉得与我有关吗?” 司一珞不敢断言,如果是上辈子的魏赫言,为了搅浑这一滩水,可能会出手。 她的沉默又换来一声轻笑。 “就当是与我有关吧,你该怎么查案就怎么查案。我们曾经约法三章过,互相不插手对方的事情,我不干涉你查案。” 司一珞没想明白,问道:“为什么?” 魏赫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说道:“别问我为什么,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害你,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司一珞心里不踏实,魏赫言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荣王遇刺之后,皇上打算对皇子们放权了,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么早吗? 皇子之中,从荣王到湛王,每个人都在等待时机,放权对他们意味着是好事儿。 司一珞恍然明白过来,对皇子放权也意味着,魏赫言手里的权利更少,行动更受限制。他这么做,是为了把水搅得更浑,好让曜帝更加依赖他。 “但是身份再低贱,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上辈子的司一珞临死前才知道魏赫言的真实身份,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直以为他和大多数苦命人一样,只是迫不得已,做那些事情只是为了完成主子的吩咐。 所以她也从来不问对错,帮他做了很多事情。 “一条贱命而已,你我都在这个位置上,该知道怎么取舍。” 对比起刺杀案背后的策划者,他已经够仁慈了,只用了一条人命,就将案子推到另一个高度。 “否则你又怎么会在有能力阻止他自杀时选择了沉默?” 司一珞无言,当时她确实有时间阻止,但是最终却没有动手。放他逃走,堕的是锦衣卫的威名,让他活着,他面临的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 在这么看来,似乎只有眼睁睁看着他死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做了取舍,也做对了,但是还会难受。 “丫头,接下来会死更多人,你会做更多的取舍。”魏赫言安慰道,“君子死节,而你我都是小人,这辈子站在光明底下就是被人唾骂的……看开点。” 第273章 催生 “不是所有事情一定有答案,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必隐瞒,据实上报即可。” 魏赫言手掌覆在她额头上,帮她舒展皱紧的眉头。 “一个小太监而已,撼动不了我的地位,反而会让曜帝更加痛恨设计这场刺杀的人。曜帝不是想给荣王造势吗,本督也添一把柴火,烧得更旺一些。” 司一珞被他的手掌盖住眼睛,看不到他脸上玩味的笑,却从他的话中听到了疯狂。 周荣被刺杀是一个局的话,不管是谁设的这个局,如今入局的人多了,局面就复杂起来。恰当的示弱会惹人同情,但是过了这个度,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谁也说不准。 “是不是周荣自导自演,找个机会试探一番……” …… 天光大亮,两辆马车同时停在相府门口。 沈茉冉下车,亲昵地挽住沈明姝的手。 “昨日才跟妹妹见过,今日就又想妹妹了呢,咱们一道进去吧。” 沈明姝对她的热情十分抗拒,想把手抽回来,周裕掩唇轻咳一声提醒,她立刻放弃了动作,只是身体僵硬,面上的表情显得十分不自然。 与一旁气度从容的沈茉冉相比……周裕低头,心中感慨不已。 “七弟最近身子大好了,瞧着气色不错。” 周湛面色红润,年前还几次听说他熬不过去的传言,眼神不自觉地落在走在前面的沈茉冉身上,自从她嫁进湛王府,体弱多病的湛王殿下如今已经能出城踏春了。 “哪有那么容易大好,只是最近天气回暖,觉得身上轻快了些,就想出来走走。五哥请。” 兄弟二人放在一起着实养眼,周裕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周湛带着病容,弱不禁风惹人怜惜。 “爹爹呢?” “老爷在书房等着两位殿下呢。” 沈明姝抬脚准备过去请安,沈茉冉拉住她,借口说道:“我们稍等一会儿再过去请安,爹爹与两位殿下肯定有话要说,我们去娘那里。” 沈明姝不想去,但是丈夫没有反驳,她也不敢自作主张。 “得知妹妹要回来,明珩今日没去学堂,你们姐弟许久不见,也好说说话。” 沈明姝跟沈明珩一母同胞,沈明珩作为长子,沈案兴很重视他的学业,今日同意他请假,打的主意也是让他跟两个姐姐多亲近。 杜氏为了沈茉冉,暂时跟沈案兴缓和了关系,沈案兴就趁机把沈明珩记在了杜氏名下,让她教导。 见缝插针,一向是沈案兴的强项。 杜氏派了魏氏来迎两人。 “嬷嬷,娘的身子如何了?可还用着药?” 魏氏落后半步,回道:“陆太医每隔半个月就来府上给夫人把脉调理,夫人的身子比往常好多了。王妃放心,每次都是奴婢亲自熬药。” 沈茉冉嗯了一声,又问了杜氏的日常起居,事无巨细,问得魏氏笑着打趣道:“马上就见到了,王妃竟是连一盏茶都等不及,您母女间的情分好让人羡慕!” 杜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从屋子里迎出来。 “娘。” 沈茉冉扑过去,母女俩相携进屋。 身旁的温度突然消失,沈明姝看着院子里熟悉的景致,想到沈姨娘。姨娘在时,她才是那个被捧在手心的人,如今,却只能看着别人母女亲近…… “二姐。” 沈明珩穿着宽大的儒衫从侧面迎上来。 “明珩。” 少年抱着一沓功课,似乎与她生疏不少。 “去我屋里吧。” 沈明姝拿手帕沾沾眼角的泪意,沈明珩有些许犹豫。 “可是二姐,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完,爹爹只允了我半天假,下午要是交不上,先生又该打我的手心了。” 亲弟弟如今对自己是这个态度,让沈明姝记恨上杜氏,给阿莲使了个眼色。 阿莲上前接过他怀中的书本。 “我是你亲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跟你说说话,你就这么不给面子吗?还是说你以后都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只认沈茉冉当姐姐?” 刚才的委屈她忍下去了,这会儿突然觉得格外委屈,沈明珩怕她哭,急忙说道:“没有,二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咱俩一母同胞,我当然只认你这个姐姐……” 两人在院子里的对话屋子里听得清楚,沈茉冉拿盖子刮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说道:“娘,沈明珩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何苦自找麻烦!” 杜氏慈爱地看着她,转头吩咐魏氏:“依含,去厨房看看小姐爱吃的点心做好没有,拿些过来。” 魏氏应声,出门吩咐碧桃在门口守着,拿点心只是借口,母女俩要说悄悄话。 杜氏叹道:“原本怕你没有兄弟帮衬,将来没有靠山,这才答应了你爹将他记养在我名下。虽然养不熟,但是我没有嫡子,你爹对他又极为重视,这孩子虽然不聪慧,但是有你爹看着,倒也没有沈姨娘母女的坏心眼。” “勉强维持表面慈孝就够了,我也不图他什么。” 沈茉冉想到上辈子的沈明珩,没忍住笑了,沈案兴能从寒门学子一步一步爬上来,心机头脑都不缺,但是沈明珩可能像他娘,愚笨,功课不行,却总自以为是,没少气得沈案兴跳脚。 他在杜氏面前揣着一肚子心思,却能让杜氏评价他没有坏心眼……还是有些本事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娘,您还是要小心提防,说不准他是装的。娘您放心,我不需要靠山,将来我还能做您的靠山呢!” 杜氏现在一心为女儿活着,女儿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但是她支走魏氏显然不仅仅因为这件事情,沈茉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那个……”杜氏支支吾吾很难开口的样子,目光下移落在她肚子上,问道,“阿冉,你嫁进湛王府也有半年多了,肚子,没有一点动静吗?” 沈茉冉一口茶全部喷出来,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要不要把陆太医请来看看?”怕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杜氏补充道,“就说娘身子不舒服,让陆太医悄悄地帮你看看!” “娘啊!”沈茉冉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拿帕子擦着嘴角的茶渍,“娘,我跟殿下都还年轻,这件事情不能着急。” “怎么不着急!”杜氏见她不开窍,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你们现在是还年轻,万一一直怀不上呢?皇家能允许湛王无后吗?到时候少不了要娶侧妃纳妾。娘看你们夫妻俩感情挺好,要是有别的女人来跟你争抢,你不得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啊!” 女人更懂女人,再大度的女子也不喜欢跟别人分享丈夫。 “万一这些女人抢在你前面生了孩子,就像如今,沈明珩记在我名下,但是跟我不亲近不说,母子间还隔着好几层,不仅指望不上他养老,还得防备着他……” “再有个万一,其他女人有心干掉你自己上位……没个孩子傍身,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放心得下!” 杜氏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担忧不无道理,苦口婆心的劝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讳疾也不能忌医,你就听话,让陆太医过来瞧瞧,也好让娘能安心一些……” 第274章 谁是赢家 沈茉冉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亲娘竟然会比她还急。 “娘,我有看过太医的,太医说了我还小,要孩子这件事情真的不能着急!” 上辈子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成为了一生的遗憾,这辈子嫁给周湛以后,她看过太医,也吃过一段时间药调理。 后来还是觉得不要孩子也挺好,免得自己有了牵绊,自顾不暇时,将一个小生命带到世上,徒增罪孽。 “所以,是湛王殿下有问题……” 杜氏语不惊人死不休,沈茉冉惊讶得半张开嘴,哭笑不得的叹道:“娘,您想多了,我们两个都没有问题。” “那怎么还没有消息呢……” 婆家人还没有催,倒先被自己亲娘催生了,沈茉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娘,您顾好自己就行了,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沈明姝回到房间,就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紧张兮兮地问道:“明珩,我不在府上,杜氏有没有欺负你?” 姐姐的担心让少年心里很暖。 “二姐放心吧,我毕竟是家里的长子,杜氏只要不想跟父亲闹翻,就不会对我怎么样。而且她不管府上中馈多年,手里没什么权利,我也就在外人面前跟她维持着母慈子孝的面子情,私底下她拿捏不住我!” 沈明姝松了口气。 “那就好。” 以爹爹对明珩的重视程度,将来整个相府都是弟弟的,沈明姝明白周裕对她好的前提是她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能帮上他的忙。 相府在父亲手里,她跟沈茉冉都是相府的女儿,父亲就算再宠爱她,对她的好也是有限的。等弟弟将来接手相府,她才是真的有靠山。 “学堂忙不忙?怎么又瘦了,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要不我给你安排两个丫头回来照顾你……” 沈明珩摇头笑道:“多谢二姐好意,不过父亲说,下个月安排我去国子监念书,到时候只能带一个书童。” 国子监里都是达官权贵家的子孙,沈明姝叮嘱道:“到时候多结交一些朋友,也别只闷着头念书。” 现在结交的朋友,将来都会成为助力,姐弟俩心照不宣。 “放心吧二姐。” 书房。 翁婿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 “大哥遇刺,按道理,我们这些身为弟弟的,应该上门探望,但是又怕打搅大哥养伤……听说大哥出事儿时,七弟正好撞见,这才帮大哥逃过一劫,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形?” 当时的情形,除了司一珞,就只有周湛手底下的人瞧见了,现在外面传什么的都有,从司一珞嘴里打听不出来消息,就只能从周湛这里打听。 周湛今日送上门,正是给大家解惑的。 “近日天气好,我与阿冉本想着出城郊游,正巧遇上司大人。阿冉跟司大人关系尚可,我们便约定了一起在河边扎营。” “玩闹中,表妹玩心重,跟司大人身边的人比赛骑马,这才撞见大哥遇刺的那一幕。当时……” 周湛说一句断一句,听得大家着急,用了一盏茶时间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周裕跟沈案兴对视一眼。 从他的话里能提取到许多信息,第一条就是沈茉冉跟司一珞的关系远比大家看到的更亲密,如果周湛身体康健,司一珞说不准会支持他…… 第二,当时情形那么危急,周荣身边就只剩下荣王妃和一个护卫,面对十几个杀手,如果不是司一珞及时出现,周荣会不会没命? 第三点,到底是他自己唱的苦肉计还是真有人要刺杀他? 没有人关注周湛在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反正他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被人忽视,如今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瞧着沈案兴和周裕的眉眼官司。 “父皇昨日让宫侍给我传了口信,让我不要有顾忌,可以去看望大哥。五哥,不如我们约个时间去大哥府上瞧瞧?” 即使是自己人坐在一起,说话时也十分顾忌,对比起来,周湛说话直白,不像是有心眼的样子。 周裕余光看了看沈案兴,瞧见对方微微点头,才应承下来。 “那好,七弟身子要是能吃得消,不如就明天吧。” 周湛咳嗽几声,应道:“好。岳父大人,五哥,我有点坐不住了,你们继续……” 他的身子骨沈案兴是见识过的,说倒立刻就要倒下去,沈案兴赶紧吩咐下人带他下去休息。 周裕问道:“岳父,父皇明显只信七弟一个人不会谋害大哥,我跟着去探望,真的不会引起父皇的猜忌吗?” 沈案兴捋着胡须,思索半晌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不好说,宸王上次落水是意外,皇上就算怀疑,查不出来什么也不能将人定罪。” “但是这次,几十个杀手将荣王府的护卫仆从全都杀了,但是这么大的案子,光凭怀疑也不能定罪,需要拿出来证据。” “你正大光明去看望荣王殿下,也是向皇上表明这件事情跟你无关,只要心中坦荡,就不用担心。除非……” 他话音一转。 周裕急忙解释。 “这件事情跟小婿真的没关系!” 对他没有好处还容易惹上一身骚,除非是脑子坏了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但是他确实心虚,这件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不代表上一件事情跟他没关系,只是沈案兴不知道罢了。 “岳父,您觉得,这次刺杀大哥的人会是谁?”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周宸,但是越有可能的人也越不可能做,真把人杀了还好,如今人没死,后患实在太大。 就算周宸是个没脑子的,他身边的幕僚下属也会劝他。 他也怀疑过周荣自导自演上演的苦肉计,但是周湛刚才的话又让他觉得不可能,苦肉计做到这个份上,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沈案兴官居丞相,消息要比周裕灵通一些。 “昨天晚上,司一珞设局引诱背后设局的人冒头,结果一个东厂的小太监出现,把杀手的尸体全烧了。” 沈案兴捋着胡须,“宫里两方人马都快吵翻了,我才借机躲了个清闲。司一珞从去年到今年没少出风头,年轻人年轻气盛,逮着机会总想跟魏赫言叫板……” 话题突然转到司一珞身上,沈案兴从来不说废话,难道是有什么关联吗? “现在已经没人关心刺杀荣王的到底是谁了……” 魏赫言跟周荣无冤无仇,更不可能设计刺杀他,用一个小太监点燃锦衣卫跟东厂之间的矛盾,让这一滩水更加浑浊。 既然周荣不是赢家的话,到底谁是赢家? 第275章 是真是假 午膳准备得十分丰盛,临近开饭前,常锦婵才提着各式各样的小吃进门。 “给夫人请安。”她自来熟地把手里的豌豆糕塞给杜氏,“早就听表嫂说起过夫人,夫人跟我娘好像哦,不过我娘可没夫人看起来温柔,我今天在街上吃了豌豆糕,很好吃呢,夫人快尝尝!” 杜氏瞪了沈茉冉一眼:“常小姐孤身一人在京城,你怎么不带着人家一起来?” 沈茉冉摊手解释道:“娘,不是我不带她来,是她贪玩,路上自己跑出去了,疯玩到这会儿才过来。” “我这不是第一次上门吗,去给夫人挑两件礼物,哪儿是故意迟到?” 两人比上次见面时相处融洽,杜氏给沈茉冉使了个眼色,眼神询问她常锦婵跟她将来有没有可能成为一家人,她现在是挺喜欢这个心直口快又天真活泼的姑娘,但是如果以后…… 沈茉冉假装没看明白,指着碎了的豌豆糕问道:“我当初可是送了你一套头面呢,你就送我娘一碟子豌豆糕?太小气了点!” 常锦婵嘟嘟嘴。 “谁让你今天早上才通知我,我都没时间准备。” “母亲……”沈明姝与沈明珩姐弟俩打帘进来,打断了三人的对话,“前院派人来问午膳摆在哪里。” 周裕和周湛虽然是小辈,但是身份尊贵,午膳自然要摆在正院,派人来问的目的是问什么时候开饭。 “你们俩就别打嘴仗了,快去帮着摆饭吧,难得咱们一家人团聚,阿冉,你照顾好常小姐,关系再亲近,常小姐也是客人。” 沈明姝看见常锦婵时眼珠子一紧,说话没经过大脑。 “常姐姐怎么来了?” 常锦婵双臂抱在胸前。 “我表嫂的娘家,我怎么不能来了,说起来也算亲戚呢!” 她的语气有点冲,沈明姝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今天早上回来时没听姐姐说常姐姐也要来,有点意外而已。姐姐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撒娇的语气掩盖不住她心中的慌乱,自己的丈夫对她有意,身为妻子,她对常锦婵有着天然的敌意。 常锦婵翻了一个白眼,她对周裕两口子都没有好感。 杜氏打圆场道:“都别站着了,庄子上今天早晨送来一些野菜,春日里的野菜又嫩又鲜,我让厨房做了蒸菜,咱们今天换换口味,就是不知道常小姐能不能吃得惯……” 常锦婵扶上杜氏的另一条胳膊。 “我不挑食,什么都吃,在西北物资短缺,冬天里连一颗大白菜都是金贵的,更不用说春天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我最喜欢吃我娘做的蒸菜了……” “那就好。” 热热闹闹,好像她们才是一家人,连常锦婵这个外人在杜氏面前都比沈明姝自在。姐弟俩对视一眼,沈明珩微微摇头。 “二姐,走吧。” 亲娘没了,往后他们姐弟二人就相依为命了,不需要这些假惺惺的关心。 家宴不需要太过客套,也不分男女席位,常锦婵上桌后,周裕时不时就要抬头看她一眼,照顾得十分贴心,被本就观察着他们两人的沈明姝看在眼里。 一家人在一起,饭桌上不好发作。 “爹爹。”用完午膳,常锦婵追上要出门的沈案兴,瞧着四下无人,才委屈说道,“爹爹,您刚才看出来了吗?裕王殿下他……似乎对常小姐有意。” 她顿了顿,问道,“爹爹,您觉得女儿该怎么办?” 她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疯了,在沈案兴面前却不敢表露,“您说过,要女儿抓住殿下的心,可是殿下的心如果不在女儿这里呢?女儿该怎么办?” 少女低下头去,紧张的手里攥紧帕子。 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沈案兴叹了口气:“男人从来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他心里装了多少个人无所谓,你只需要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即可。” “常锦婵是护国公之女,如果能入王府,对殿下来说是一大助力。你这个时候应该帮着自己的丈夫得到他想要的,才能让他更看重你。” “可是爹爹……” 沈明姝眼眶突然酸了,沈案兴却摆手应付道:“该怎么做,爹已经教给你了,我还有事,你快回去吧。” 少女福身行礼,垂首几滴泪砸在帕子上,女儿不愿四个字梗在喉咙里。 她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了,身为丞相之女,为什么她摆脱不了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的命运。 她是年龄小不懂事,是有些坏心思,但是她难道就该把自己的丈夫让给别人吗? 阳光底下很暖和,眼泪不一会儿就干了,她拿帕子沾了眼角,折射去找周裕。 杜氏被常锦婵哄得高兴,到了午睡的时间却一点也不困,陪她们坐在花园里喝茶聊天。 周湛和周裕在旁边陪着,时不时插上两句话,她刚走过角门,就听见周裕夸赞的声音。 “常妹妹开朗活泼,大方可爱,倒是跟京城的大家闺秀不同。听说常妹妹马术好,改天可以约着一起去城郊骑马,也可以组个局,咱们打马球去!” 才离开一会儿功夫,周裕对常锦婵的称呼就从礼貌的常小姐变成了常妹妹。 沈明姝抓了一把冬青叶扔在地上踩碎,走上前去。 “母亲,我感觉身子有点不舒服,殿下,咱们回府吧。” “妹妹脸色是有点不好……”沈茉冉想到什么,问道,“妹妹可是有喜了?” 沈明姝只是心里不舒服,身体上并没有觉得不适,但是话赶话说到这里,突然想看看周裕的反应。 “我,我不知道……” 嘴上说着不知道,手却下意识地放在肚子上,这个动作确实容易误导人。周裕脸上似有喜色,起身行礼。 “夫人,明姝既然身子不适,我们这就告辞了,本王回府就派人去请太医,稍后如果有消息,会派人前来告知。” 沈明姝只是个庶女,本身与杜氏的关系就不算亲近,杜氏也听出了周裕礼貌的客套,笑着交代道:“如果是好事,一定不能瞒着……” 众人的视线落在身上,沈明姝上前牵周裕的衣角,趁势把自己的手塞到他手心里,余光瞥了一眼常锦婵,宣示主权。 还在相府,周裕不好甩开她的手,便任由他握住,甚至还主动揽住她的肩膀。 “小心点……” 他仍旧是那个体贴的丈夫……沈明姝心里美滋滋的。 这些小动作瞒不过杜氏的眼睛。 等人走远之后,杜氏侧身瞧着沈茉冉,看到她唇边算计人的笑意,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有外人在,她没法儿说什么,但是娘俩之间彼此知道对方想说表达的意思。 沈茉冉把脑袋搭在杜氏肩头撒娇:“娘啊,我有点困了,我睡个午觉再走吧。” “回你自己家睡去,让你照看好客人,你倒好……走吧,别让我看见你,心烦!” 找太医这一茬被她叉开,虽然不知道沈明姝肚子里是真是假,但是杜氏有点恼沈茉冉的不上心。 “娘,那我就走了啊,我真走了!” 沈茉冉试探着,被杜氏推了一把。 “依含,替我送客!” 第276章 段位 大红色的纱帐中伸出一只手腕,刘院首探脉半晌。 “请王妃换另一只手。” 沈明姝紧张的心提到嗓子眼上,规矩地换了另一只手。 刘院首拧眉问道:“王妃娘娘哪里不舒服?” 能稳坐太医院院首的位置,刘院首医术高超自不必说,还跟他出色的眼力劲儿离不开。沈明姝的脉象平稳,强劲有力,正值青春年少时,按理说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但是周裕却专门吩咐请他来看。 “我家王妃娘娘最近时常头晕,走几步路就要眼前发黑,偶尔,食欲也不太好……” 阿莲站出来解了沈明姝的围。沈姨娘去得早,她身边也没个教养嬷嬷,遇事儿没有主心骨,难得丫鬟伶俐…… “刘院首,王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 医术高超的大夫一个多月就能摸出来脉,刘院首略一思索,笑道:“殿下放心,王妃娘娘只是有些肝旺气虚,不思饮食则是脾胃虚弱,下官开一副药,吃上三天就没有大碍了。” 沈明姝坐起来,隔着纱帐看到周裕脸上难掩失落,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心里升起落差。 “妾身给殿下添乱了。” “有劳刘院首了。”周裕吩咐道,“七喜,你去陪着抓药。” 七喜送刘院首出府,气氛好像不太对,阿莲急忙福身道:“奴婢去煮茶。” 周裕摆摆手,她小心退出房间,出门后却并未走远,站在门前听里面的动静。 沈明姝穿上鞋子下床抱住周裕的胳膊。 “殿下,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真的不知道……妾身以为,这个月没来月事就有可能,殿下……” 周裕本来就没有生气,他还年轻,孩子只是锦上添花,有则更好,没有也无所谓。但是美人在怀,他这个王妃笨是笨了点儿,但好在处处以他为先,处处讨好他,让他感觉很舒服。 “没事,孩子我们以后会有的,到时候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身子一轻,沈明姝一声惊呼,下意识环住周裕的脖子。 “胆子这么小……”周裕笑得玩味,“把谁扔在地上,本王也不舍得伤到王妃一根手指头。” 白日宣淫……沈明姝脸色羞红,手指却勾着他的领口,像是挠痒一般。 “殿下就不怕别人笑话!” “我怕什么,你是我光明正大娶进门的……” “讨厌!” 阿莲掏掏耳朵,往前走了几步在台阶最下面那层坐下,随手捡了一根棍子,戳着地上的蚂蚁。 七喜提着药回来,瞧见她在院子里,府上其他丫鬟闲暇时手里拿的是针线,喜欢绣花做衣服做鞋,阿莲却在院子里逗蚂蚁…… 果然是个特别的姑娘。 “阿莲——” 七喜在她面前一步停住,弯腰向前。 少女太过投入,听见呼唤下意识地应了声:“奴婢在!” 猛然起身,一脑袋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七喜感觉下巴麻木得没有知觉了,好像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嘴里满是血腥味,被她这一撞似乎还咬到舌头了。 “阿莲呐……” 七喜张嘴吐了一口血沫,捂着下巴把药递给她。 “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奴婢不是故意的!”阿莲慌忙道,“奴婢去给您倒水漱口!” 少女慌慌张张端了茶水过来,七喜含了一口,又噗的一声全吐出来。 “你要烫死我!笨手笨脚的,怎么在王妃娘娘跟前伺候!” 七喜随口一说,抬头却发现少女眼眶红红的,也不说话,只委屈地看着他,他瞬间没了脾气。 能怎么办,他还要用阿莲。 “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喜伸手往怀里摸,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对珍珠耳坠,“这个送给你。” 少女连看都不看,蹲在地上生闷气。 七喜第一次遇上珠宝首饰收买不了的小丫头,斗志上来,在她旁边坐下,哄道:“我说错话,你怎么惩罚都可以,这对耳环就当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你看一眼……” 阿莲仗着他不会翻脸,瞥了一眼他手中米粒大小的珍珠,将脸转到另一边。 “你不喜欢?”七喜觉得奇怪,手伸进怀里又摸出来一枚发簪,直接插到她头上,“那我用这个给你赔罪,不能拒绝!” 阿莲摘下发簪准备还他,七喜向前一个大步跟她拉开距离,笑嘻嘻地没个正形。 “你怀里揣了多少女子用的东西?” 一个大男人身上经常揣着哄女孩子的玩意儿,只能说明一点,他经常干这种事情,她虽然只是一个小丫头,却不会被这种把戏瞒过去。 七喜坏笑道:“预防万一嘛,你要是喜欢,这对耳环也送你。” 米粒大小的珍珠不值钱,但是好看,阿莲接住,嘴上还要硬气地说道:“别以为一两个小东西就能收买我,好歹我也是王妃娘娘跟前的红人!” 她还反客为主起来了? 七喜觉得不可思议。 屋内传来沈明姝的声音,阿莲把东西收起来,哼了一声说道:“我得去伺候主子了,大人您忙去吧!” 空手套白狼,也得段位够高才成,阿莲嗤了一声,进房间之前,把七喜给的东西用手帕包了,回头全送到沈茉冉那里。 沈茉冉听着碧桃的叙述,差点儿没笑死,阿莲这个小丫头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而且手段也足够高,估计很快就能把七喜拿捏住,到时候周裕想做什么,就瞒不住她了。 “备马车,我要出门。”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白日也越来越长,天色擦黑,周湛问道:“马上就宵禁了,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 沈茉冉吩咐碧桃去拿披风,转头对周湛说道:“父皇的旨意咱们遵从了,如今距离荣王遇刺过去已经有七八天了,朝堂上是什么情形,科举名单为何迟迟没有公布,妾身不得出去找人打听打听?” 周湛挑眉,那为何就偏偏选在这个点? “锦衣卫虽然有特权,但若总是不遵守朝廷的规矩也容易遭人弹劾,宵禁前,阿珞肯定要回府啊,妾身这个时候去才能逮到人。” 理由冠冕堂皇,周湛觉得无力。他能用女德女戒约束妻子与其他男子保持距离,却不能约束妻子跟同性好友秉烛夜谈。 “距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从王府到司府一来一回两刻钟就足够了,今晚能不能早点回来?” 沈茉冉系上披风。 “看情况吧,这个点阿珞也不一定在府上。” 周湛只能送她到门口,嘱咐道:“路上小心点。” 沈茉冉应了声知道了,便带着几个丫头出府去了。 宵禁提前这个事情,民众们一开始不习惯,还需要巡逻的官兵在大街上吆喝着把百姓们往家里赶,后来干脆拉出来几个典型,当街打板子。 如今还有一个时辰宵禁,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摆摊的小贩正在收拾东西往家里赶。 街边小摊上一个穿着儒生服的年轻公子正在收拾字画,傍晚起了风,将一张画稿吹进马车里,正巧落在沈茉冉脚边。 第277章 必须要争 沈茉冉捡起画稿,是一张未完成的山水图,画工不错,但是还不到大师水平。将画稿递给旁边的九耳。 九耳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年轻人跟前。 “还你画稿。” 天才刚擦黑,九耳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年轻书生却认出了她,激动道:“九耳姑娘?” 九耳定睛一看,年轻公子正是当初她在城外救起的进京告状的周渊! 当时他胡子拉碴,看着得有三十来岁,如今一收拾,年龄大概在二十二到二十五岁之间,在进京赶考的学子中间,算是很年轻的。 “是你啊……”九耳打量了一眼他身后的小摊,“你在这里摆摊卖字画吗?可是银子不够用了?” 周渊羞窘道:“没有没有,姑娘给的银子还剩许多,但是榜单一日不公布,我就一日不敢松懈,总不能坐吃山空,便来街边摆摊,多少赚点生活费。” “姑娘怎么这个时候出门?”他往后面的马车上看了一眼,“马车里可是湛王妃?我想过去拜见可以吗?” 九耳不敢擅自做主,回到马车旁禀告一声,得了沈茉冉的首肯,碧桃从里掀开半边车帘,车厢里黑漆漆地看不真切,但是从马车里却能看到外面的人。 周渊对着马车跪下连磕了三个头。 “多谢王妃娘娘替草民家乡父老申冤,也谢过王妃娘娘的救命之恩,当日若不是王妃娘娘,草民没命活到现在,大恩大德,草民定然结草衔环相报!” 年轻人脊梁挺直,哪怕跪着也带着一股不屈不挠的精气神。 沈茉冉承认自己当初帮他存了私心,但不管她的私心如何,至少救他是真的,承这份恩情,她也不心虚。 “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地上凉,起来吧。” 车帘放下,马车继续往前走,九耳虚扶了他一把,把腰间的荷包摘下来塞给他。 “我不能要……” 九耳笑嘻嘻地抽出了刚才被风吹进马车里的画作。 “这张画跟我们王妃有缘,这些钱就当是买画的钱,等你将来功成名就,再上门把未完成的半幅画画完。” 少女拿着画追上马车,周渊肚子里空荡饥肠辘辘,心里却很暖。 他不出名,画工也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个书画摊子,不仅不赚钱,每日还要搭进去笔墨钱。 再不张榜,他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一个插曲很快就被抛到脑后,沈茉冉进司府的大门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亲切,二乔进进出出,就差把厨房都搬过来。 “王妃娘娘,我家大人还没回来呢,不过快宵禁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大人这几天每天都能赶在宵禁前回来呢……” 二乔的声音刚落,就听见司一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二乔,你家大人的行踪就这么不值钱,随随便便就能泄露吗?” 司一珞取下官帽放在桌子上。 沈茉冉把面前没有动过的茶杯推过去。 “我是外人吗?” 从早忙到晚,没有一刻停歇,沈茉冉担心好友猝死。 “要我说,宵禁时间提前也是好事,省得你每天熬夜,早点散值回来休息。” 一杯茶下肚,暂时解了干渴,司一珞又觉得很饿,饿得前胸贴后背,见桌子上有吃的,随便填塞几口才问道:“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沈茉冉向旁边伸手,碧桃递上来一本书。 “正事儿先不提,我新写的稿子你要看吗?” 司一珞噎了一口,摆手拒绝道:“不看。” 沈茉冉把书放在桌子上,盯着她问道:“拿捏不住男人的女人是失败的,阿珞,你要硬气起来。” 二乔听得云里雾里,问道:“王妃娘娘,您能拿捏住湛王殿下吗?” 司一珞掩唇轻笑,沈茉冉目光幽幽地盯着二乔,看得二乔浑身不自在。 “二乔,你这小丫头太单纯了,将来不知道会被哪个男人嚯嚯,听我的,你还是老实跟着你家大人吧,别嫁人了。” “这跟奴婢嫁人有什么关系?” 二乔说话不拐弯,在她面前没有一点尊卑的观念,也只有司一珞府上能养出这种性子的丫头。 司一珞这顿饭吃得愉悦极了。 沈茉冉凑在司一珞耳边问道:“你家那位今天晚上回不回来?” 司一珞耳朵痒痒的,往旁边躲了躲,知道她没憋着好话,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把桌上的菜肴席卷而空,吃饱了才有力气回答她。 “不知道。我没问。” 她回房间换衣服,沈茉冉也追进来。 “我说你们两个也真行,怎么不像一家人呢?都这么久了,还没把他吃死吗?” 九耳跟碧桃守在门外,保证没人偷听,两人能说点悄悄话。 司一珞反问道:“你敢肯定自己吃死周湛了吗?” 沈茉冉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如今在周湛面前还没有完全解放天性呢,夫妻间亲密归亲密,心眼不能少。 “大哥不问二哥,咱俩谁也不说谁。” 她坐在妆台前开始拆头上的头饰,大有今晚跟司一珞促膝长谈的架势。 “我刚才在街上遇上周渊了。” 司一珞反应了一会儿,问道:“从钧州进京告状的考生?” 沈茉冉嗯了一声,借着这个机会问道:“按理说,二月底就该放榜了,眼看到了三月份,还迟迟不发布榜单,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曜帝的想法,只有亲近的几个人能猜出来,司一珞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你应该知道朝中分了好几个党派吧。” 御书房里,每天都要吵得跟菜市场一样,她听着都头疼。 “朝中大臣大概分几个派别,沈相、包帆、魏赫言,他们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平分秋色,互相争斗弄权。皇子党夹在中间明哲保身,蓄势待发,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今年的榜单。” “但是他们有一个点是共通的,就是排斥清流,清流要想入朝为官,只能走沈相的路子,如此一来,就被贴上了沈相的标签,但是沈相在清流中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沈案兴是什么人,没有人比沈茉冉更清楚,司一珞只是说了实话。 “今年的三位主考官,明面上,一个是皇子党,一个是清流,一个是大儒,但是他们选出来的试卷寒门占了大部分。” “初选名单递交上去,就引发了各方争吵,沈相和包帆要求重新阅卷,甚至还动用权利调取了一部分考生的试卷,引起了三位考官的不满。” “目前这件事情还在僵持着,此事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如果今年让寒门占据了半壁江山,等于是在权贵脸上扇耳光,僧多肉少,为了拉拢人心,他们也必须要争。 第278章 遮掩 “那你家那位呢……” 魏赫言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就算有司一珞这层关系,沈茉冉与周湛也并不信任他。朝堂复杂多变,但最复杂的就是人心。 “立场不同。”司一珞不欲多言,“我会尽量争取。”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沈茉冉放松道,“我是关心你。” “我知道。” 司一珞灭了灯,自从回京之后,她还从来没有哪一天可以这么早上床睡觉。 腰间挂上了一条手臂,身边的人不安分地凑过来问道:“那啥,你们那方面和谐吗?你们万一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没有牵绊的两个人怎么玩儿心眼都可以,但是一旦有了孩子,那就麻烦了。 这也是沈茉冉不想要孩子的原因。 司一珞枕着自己的手臂,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放松状态下她睡着得很快,上一瞬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下一瞬就睡过去了。 沈茉冉不忍心打断她,抱着被子往里面滚了滚,纠结半晌才睡过去。 御书房。 曜帝接连打了两个哈欠,才从满桌子的试卷中抬起头来。 “赫言。” 魏赫言端着烛台上前,轻放在桌案上。 “奴才在呢。” 曜帝指着桌面上的试卷,问道:“你给朕评评这些文章。” 魏赫言余光扫了一眼,眸光黯淡下去。 “皇上,奴才哪里懂这些啊……” 曜帝似乎才想起来,扶着额头说道:“倒是朕忘了,你小时候家贫,入宫之后才学了字念了书。” “左边这堆辞藻华丽,文章写得很精彩,右边这堆语言上有所欠缺,但是提出来的点子新颖实用。你觉得朝廷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这个问题,御书房里吵嚷几天了,双方各执一套说辞,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有理。 曜帝也是拿不定主意,才会开口问他。 魏赫言准备开口,突然想到司一珞说过的话,只有穷苦百姓,才知道这个世道活着有多难。 每天为了吃饱饭早出晚归的百姓们不需要悦耳动听的诗词文章,他们需要的是能让他们吃饱饭的人。 想到这里,他斟酌道:“皇上,奴才出身贫寒,见识浅薄,但是奴才觉得百姓们吃饱饭最重要,朝廷需要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好官。” 姒海从上奏的折子里翻出李维递呈的奏折,魏赫言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放在曜帝面前。 “皇上,这是李大人的劝君疏。” 李维十几年来一直在外任职,这份劝君疏中句句字字都是他所见所闻的肺腑之言,通篇没有一句华丽的辞藻,有的只是恳切的言辞。 看完之后,曜帝放下奏折,纳闷道:“怎么这次,三个人的心这么齐?” 主考谢韫也上过一篇相同道理的奏折,但是他用词很讲究,引经据典,让人无法反驳,李维用事实举例劝谏,现在就差俞世博了。 但是俞世博的态度也很明确,科举要选拔的是有识之士,有才能的人,只会做文章的官员就像只会踢球的太尉,迟早要把江山祸害掉。 三个人意见太统一,才让曜帝对这件事情有迟疑。 “那是因为三位大人一心为国,一心为朝廷。” 不能说他们没有包含私心,但是这份私心是为了百姓,也正是因为如此,曜帝才会力排众议,让他们主持科举。 事实似乎真的是这样。 “罢了,今日早点歇着吧。” 暖风带来花香,这件事情很快就能有结果了……魏赫言做了好事,岂能不让人知道? “督主,宫门已经落钥了,街上也宵禁了,咱们今晚还回府吗?” 魏赫言想出宫,一道宫门是拦不住他的。 “就在宫里吧。” 不用来回跑,今晚能早点睡了,姒海在他身后打了个哈欠。 “奴才伺候您洗漱。” 魏赫言在宫里的住所躺下,总觉得少点什么睡不着。黑暗中他起身穿上衣服,顺着漆黑的宫道往外走。 夜风清凉。 房间里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声让他的脚步顿住,眼睛习惯黑暗,能看到屋子里的大概轮廓。 床上似乎有两条人影。 出手如电闪般迅捷,司一珞猛然惊醒,中途挡了他一下,被他勾住手腕带起来。他的气息很有辨识度,司一珞没再反抗,身体顺势撞上去,将他撞得向后退了几步。 “你听我说……”司一珞吹亮火折子,指着床边的绣花鞋,“沈茉冉来了。” 沈茉冉不是习武之人,警惕心没有那么强,现下还睡着。 司一珞怕吵醒她,灭了火折子,拉着魏赫言出门来到隔壁房间。 “女人也不行……”手腕被她拽着,魏赫言仍旧觉得有气,“这几天好不容易有空见一面。” 他暗自别扭着,司一珞问道:“你来是有事情吧……” 魏赫言更别扭了,呵了一声,耍起无赖。 “没事我就不能过来了?” 两人都忙得觉不够睡,大半夜就为了在外面吵架? “你没事我回去睡觉了。” 魏赫言抱臂看着她,叹道:“没良心……”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说不准明天上朝,你心里想的那件事情就能有结果。” 司一珞顿住脚步,侧身回头,听他接着说道,“沈茉冉今天来找你,不就是为了那件事情。” “我知道了。” 见她还要往外走,魏赫言心中着脑,双手扣住她的后脑,在她唇上啃了一口。 “这是报酬,我们明天再见。” 唇上很疼,她嘶了一声,伸手一摸,竟然被他咬出了血。 第二天早上司一珞起来上朝时,沈茉冉也醒了,一眼看见她唇上结痂的伤口,好奇道:“阿珞,你嘴唇上怎么破了?昨天晚上做梦吃肉咬到自己了?” 司一珞穿衣的动作很快,腰带咔嚓几下就系好了,看得沈茉冉两眼放光。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沈茉冉唤来碧桃起床收拾。 “趁着天还没亮,我得赶紧回府了,有人在查你我的关系,万一被别人发现我在你这里过夜,我就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语气里尽是玩味,司一珞嗤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在我府上过夜……” “所以说啊,周裕真有意思,咱们还是稍微遮掩一下吧。” 搞什么名堂? 司一珞取来官帽,对着镜子戴上,取下佩刀挂在腰侧。 这个时候街上的车马都是上早朝的大臣,她赶在这个点儿回去,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她昨天晚上做贼心虚了…… 第279章 戳心窝 时间还早,午门前的队伍已经排了很长。 周裕昨晚没睡好,觉得精神有点恍惚,再加上天色未亮,悄悄站在后面打瞌睡。 忽而有人附耳过来说道:“殿下,昨晚湛王妃在司府呆了一夜,今晨方归。” 周裕一下子就精神了,侧身看着七喜,问道:“看清楚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七喜只怕就要拍胸脯了。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看到的,赶车的是湛王妃身边伺候的长缨,属下跟到湛王府门前,还看到了碧桃跟九耳,湛王妃身上披着斗篷,看不真切。不过,她们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有问题。” 周裕在心里琢磨,难道两人真是那种关系? 晨钟响起,宫门缓缓从里打开,臣子们提起精神,鱼贯入宫。 天色微亮,大殿之中烛光昏暗,魏赫言跟司一珞一左一右在曜帝两旁站定,堂下臣子三呼万岁之后,开始今天的早朝。 光线昏暗,但是周裕一眼就看见司一珞唇上的血痂,心里更确定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们两个的感情不会被世人所包容,如果,如果他能以这个为条件,说不定能同时换来司一珞和沈茉冉两个人的支持! 关键是,他并不会损失什么!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魏赫言盯着他的头顶看了会儿,余光又瞧了一眼目不斜视的司一珞,上前半步。 “请谢韫谢大人,李维李大人,俞世博俞大人上前。” 三人从队伍中间走上前。 曜帝将他们递上来的名单交给魏赫言,魏赫言走下高台,将名单拿给谢韫。 “朕既然选了你们三个做今年科举的主考官,对你们的品行和才学自然放心,上榜进士就按照最初的名单执行,尽快安排殿试,朕要亲自点出今年的状元公!” 殿中一片安静,直到谢韫三人接旨谢恩,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沈案兴与伯安对视一眼,却见卓闻出列反对道:“皇上,三位主考大人的才学和品性下官是非常信任的,但是却不敢苟同他们的选拔方式,寒门学子大批涌入官场,一旦抱起团来,不利于朝廷的长远发展。” “朝中这么多年的平稳,离不开皇上您的励精图治。如今寒门学子一朝飞上枝头,能不能经受得起财色权钱的诱惑无法预判,这个团体在朝廷之中可以有,却不能成为主流!选拔人才也要雨露均沾,这才是平衡之道。” “还请皇上明鉴!” 一番话看似反对,却直接把矛盾拉到另一个点上,卓闻早有准备,列举了十几个寒门臣子大贪特贪的案子,以此作为论据,证明自己刚才的观点。 他的这个观点,有人赞同,就有人不赞同,不赞同的大臣列举了相反的案例来与他辩驳。 谢韫手里捏着名单,却被这些人堵得只能站在前面。 文人的嘴,正说反说都有道理,大殿上瞬间变成菜市场。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只存在于打不过的情况下,吵嚷一会儿,下面就有人动手推搡。 曜帝额头的青筋突突跳着。 “肃静——” 女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臣子的耳中,吵得面红耳赤的臣子互相哼了一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回到原位。 而引起这场争吵的罪魁祸首卓闻则在最后站出来补了一句。 “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刚上朝时,天还没亮,这会儿天已经大亮了。 台下的臣子吵闹得越是厉害,越让曜帝坚定自己的想法,大多数人反对是因为这项举措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也正好反向证明了这项举措是正确的。 从头到尾,沈案兴和伯安都没有吭声,两人追随曜帝多年,曜帝什么性子,他们心里有数。今天早上这场争吵,十有八九……是谢韫三人自导自演! “皇上——” 伯安仍旧不死心,企图劝谏两句。 “诸卿不必多言,朝中有督察院,有厂卫替朕盯着,诸卿若还不放心,大可以把眼睛睁大,仔细看看朕选出来的这些学子们,若发现作奸犯科贪污受贿的官员,大可以把人送到诏狱里。”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礼部立刻张榜,三日后安排殿试。退朝!” 沈案兴跟伯安落在后面,原以为曜帝会留他们去御书房议事,磨蹭了半天,朝臣差不多都退出去了,也没等到内侍来宣。 “看来皇上是真的生气了……”伯安年长,沈案兴虚扶着他往外走,“卓闻是摸准了皇上的脾气啊……他跟俞世博都是荣王党,是不是代表着皇上如今更看重荣王殿下?” 他们两人,沈案兴的两个女婿都是皇子,伯安的孙女婿是周宸,按理说应该也归到皇子党中。 但是他们两个跟卓闻不同,他们是凭自己的本事坐上今天的位置,女婿也好孙女婿也罢,都是需要巴结他们,求他们支持的。 卓闻则是因为荣王的关系,才爬到今天的位置,除了尽全力支持周荣之外,他没有别的出路。 他表面上拒绝,暗中则是推波助澜,曜帝顺势而下,这个态度很耐人寻味。 “宸王殿下的病情如何了?” 周宸身份高贵又如何,如今落下了毛病,沈案兴的女婿可是全须全尾,健康得很。 三两句离不开比较,就算今年选拔出来的全部是寒门子弟也没什么,沈案兴就是寒门出来的,虽然名声不好,但是仍旧有人投奔效忠。 伯安憋了一肚子气,面上却笑着说道:“多谢沈相关心,宸王殿下身子好多了。听说荣王殿下这次能逃过一劫,多亏了湛王殿下相助,两位殿下不愧是兄弟情深,惹人艳羡呐……” 两人说话尽往对方心窝子里戳,度量稍微窄点儿的,当场就得甩袖走人。 “宸王殿下与宸王妃夫妻恩爱,也令人羡慕,咱们年纪大了,就盼着子孙后代好,您说是不是……” 谁都知道周宸跟伯宛清夫妻关系一般,杀人诛心,沈案兴最在行。 “听闻湛王殿下近日身子大好,相爷如果要避嫌,改天不如由老夫向皇上提议,湛王殿下也该跟其他皇子一样上早朝听政了……” 背后捅刀子,谁不会呢? 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携手到宫门口。 “伯阁老……” “相爷……” “回见。” 两人的对话不是秘密,司一珞觉得有意思,将对话抄写一份送到湛王府。 沈茉冉看了直乐呵,把纸条递给周湛。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正愁找不到机会呢,就有人送上门来。” 夫妻俩最近正谋划着这件事情,一直装病接触不到核心权力就没有竞争力,至少要站到台前去。 第280章 赔大发了 “明天咱们再去宸王府晃一圈。”多在伯安面前出现,好让他想起来这件事情,“父皇已经传过口谕,让咱们不必顾忌,既然荣王殿下府上去的,不能厚此薄彼,宸王殿下府上也去的……” 正在看书的周湛从书中抬起视线,他这个王妃,除了爱算计人之外,还擅长拿着鸡毛当令箭,胡作非为。 不安分得很。 “表妹呢?” 常锦婵最近不知道被她打了什么鸡血,竟然真的每天起来习武,坚持了一个月了。 “这个点,应该在后院跟隐月过招吧。” 周湛觉得筋骨痒得很,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剑,拔出半截,寒光刺得人眼睛疼。 他每天夜里也要起来练剑,沈茉冉隐隐感觉到过几次,之后他就不瞒着她了,沈茉冉知道他剑术很好。 “这是舅舅送我的,曾随着他征战沙场!” 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宝剑上的寒气,沈茉冉欣赏道:“安邦定国的宝剑却被封存,着实可惜。” 周湛兴奋道:“想不想看宝剑出鞘?” 刷的一声,长剑完全从剑鞘中脱离,病弱公子在这一刻爆发了惊人的气势,意气风发令人移不开眼。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只隐忍蛰伏的幼兽,如今的他就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完全变了一个人,眉目间清冷锐气,整个人野心勃勃。 沈茉冉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恭喜殿下。” 怕吓到她,周湛收了宝剑,寒光消退,他的气势尽数退却,恢复到从前温润的模样。 “现在恭喜为时尚早,等我……” “表嫂!”院子里常锦婵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打赢隐月了!” 夫妻俩对视,每次关键时候,常锦婵就要冒出来打断。沈茉冉去开门,常锦婵手里还提着大刀,将刀往边上随手一扔,兴奋地抓住沈茉冉的手肘。 “表嫂,隐月被我一刀背给拍出去,现在还没缓过来,你要去看看吗!” 隐月的实力,怎么可能被她的三脚猫功夫打伤……沈茉冉惊讶道:“当然要去看看了,他在哪儿呢!” “这边!” 嫌她走得慢,常锦婵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路小跑。 她用的那把刀很重,刀身本身的惯性就有很大的冲击力,再加上她力气不小,将隐月握剑的手震得虎口发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一刀呼过去。 隐月当时就觉得体内气血翻涌,不得不坐下来调息。 没想到她竟然跑去叫人来看笑话。 “表嫂,我厉不厉害?” 盘腿坐在地上的隐月苦笑一声,昨天夜里他才刚陪着主子喂招,被完虐后刚躺下就被她拉起来,他是大意了,但是并不代表着常锦婵有多厉害。 “等属下休息好了,再陪表小姐过招。” 隐月艰难起身,沈茉冉挺于心不忍的,转头吩咐碧桃。 “我记得嫁妆里有不少药酒,你去找一坛子给隐月送去。” 隐月眉心一跳,他家王妃嫁妆里的药酒是怎么来的,做什么用途,没人比他更清楚。哪里是相府给她准备的嫁妆啊,是她自己让碧桃上街采购的…… 还有蒙汗药,已经用上好几回了,他当时还庆幸,幸好没有把这些东西用在自家主子身上。 如今,却要用在他身上…… “多谢王妃好意,属下无碍。” 忍住体内的气血翻涌,他怕自己多说几句话就要忍不住吐血。沈茉冉是真的觉得对不住他。 “你这些年为了殿下出生入死,不就是一坛子药酒吗,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回去内服也好外用也好,活血化瘀,对你的伤有利。” “碧桃,去取两坛来,单数不好听。” 隐月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谁知道那些药酒都是什么功能……但是主子赏赐的东西,他没有嫌弃的资格。 “多谢王妃娘娘。” 沈茉冉从袖口里取出一枚帕子帮常锦婵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以后可不能这么欺负隐月了,把他打伤了,谁保护殿下……” 常锦婵一拳锤在自己胸口,咧嘴笑道:“这不是还有我嘛!” 她真的是十分自信…… “等阿珞有空闲,你跟她试试就知道了。” 沈茉冉不打击她的积极性。 “放榜了!”九耳一路小跑,跑到沈茉冉面前,“今日放榜了!” 今天早上司一珞才跟她说过会有好消息,没想到这么快。 “去找殿下!” 礼部如今正忙着准备殿试,苏木抽不开身,便命人誊写了名单送到周湛书房。 沈茉冉凑过来看,一眼就看见张进的名字在前三,另两个,江童与周渊。三个人中有两个熟人…… 周湛搓了搓鼻子,开口道:“江童就是子彦的大名。” 子彦……沈茉冉眯起眼睛。 “子彦是谢先生的徒弟,这次谢先生是主考,他不需要避嫌吗?” “阅卷是匿名的,先生认出来子彦的笔迹,已经禀明父皇,他的卷子是父皇点出来的。” 怪不得……沈茉冉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份名单会存在争议,一甲三人,张进是军户,且跟礼部尚书卓闻有嫌隙,周渊进京告御状的事情虽然暂时被压下去了,但是朝中有人忌惮他,不想让他出头,江童,则是谢韫的徒弟…… 肥水都流到外人的田里,他们能平静才怪! 年前的风波让朝中少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官员,年节中间,进京述职的官员该走动投奔的也早就站好了队,就等着科举过后瓜分好处。 万一曜帝准备重用这些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坑就那些,萝卜占着位置,他们前期的准备就化为泡影了…… 而且这次科举声势浩大,一甲三人,二甲选取一百八十三人,三甲则有一百七十四人,共选出来三百六十人,也就只有大周朝刚开科举的第一年录取过这么多人。 长长的名单与时常出入在各位大人府邸的考生对不上号,周湛抿唇轻笑。 “这下可更有意思了。” …… 七喜挤进人群中一个一个寻找前些日子他们拉拢的那些考生,前二甲都没有看到人,第三甲则是同进士出身,说白了不算正经功名。 三甲的名单里倒是找到两个,排名却排在最后,就这个排名,丢到偏远的县区也只能做个九品的县丞,要想往上爬,顺利的情况下,没个十年八年也爬不上去。 怕自己看错了,七喜瞪大眼睛又找了两遍,看得眼眶发酸才确定他没眼花。 内心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主子的心血怕是要打水漂了! 从考试完到名单公布之前,他们顶着压力宴请考生拉拢人心,结果到头来,花的时间精力钱财打水漂就算了,万一因此让皇上不悦,他们就赔大发了! 第281章 靠山 张进的铺盖卷虽然还在司府放着,但是他也就晚上回来住一晚上,偶尔还夜不归宿,整天把自己捯饬干净到别人家的宴席上蹭吃蹭喝,认识的狐朋狗友不少。 他收到消息太晚,挤不进去,在人群后面看着攒动的人头,叉着腰站在远处。 “张进,张进!快让开!”张进因为在考场门口的表现,勾搭了一批小弟,小弟一号挤在最前面,夸张地喊道,“张进你中了,一甲,一甲!” 小弟二号附和道:“嘿嘿,张进是我们好兄弟,我兄弟中了一甲!说不准殿试上还能夺个状元郎呢!” 小弟三号:“我兄弟好厉害!快找找咱自己的!我的名字在三甲名单里面!我是第一百零三名!我也中了!” 小弟一号:“我中了,我也中了!” 热热闹闹看了半晌,看着一个个红光满面的弟兄们,张进大手一挥:“今天中午探春楼,我请客!” 有人欢喜有人忧。 探春楼的掌柜笑开了花,店内客满没有空桌子,便在店外沿湖摆了十几张桌子。此时春日正好,湖畔赏景也是一大特色。 各大酒楼也都摘抄了高中的名单,本来是没有位置的,张进报上名号,掌柜便亲自迎了出来,将几人领到席面上坐下。 “今日小店送八盘凉菜,酒水全免,祝几位客人尽兴。” “有这种好事儿?”难得能敞开了肚皮喝酒,张进大手一挥,“先上十斤好酒!你们点菜,我先喝两碗解解馋。” 他的豪迈做派,让掌柜差点以为他是冒名顶替的张进,不是说文人都含蓄文雅吗,哪儿有人用碗喝酒? 不过掌柜的心思通透,一甲之中的三个人,张进是军户,听说进京赶考前还在军中效力,酒量说不准就是在军中练出来的。 “好嘞,客人您稍等,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今日人多,上菜速度不算快,但是有凉菜打底,偶尔听到隔壁桌上几声抱怨,却也没有闹事儿的。 “进爷,以后咱们兄弟就跟着您混了,您在朝中要是有关系,可得提携着我们一点呐!” 张进当场得罪了礼部的官员,就差指着礼部尚书的鼻子骂了,如今仍旧全须全尾地活着不说,还进了一甲名单,说明他朝中一定有人护着他,要不然就是他有真本事! 不管哪一种,抱紧他的大腿总好过去给人当狗,他们都是穷苦人,单是那份投名状就交不起,就算昧着良心交了投名状,万一将来被舍弃,不值当…… “来来来,进爷,我敬您一杯!”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当然会有人不服气。 张进一碗酒刚下肚,就被隔壁桌上的人嘲讽。 “泥腿子走了狗屎运,就自觉高人一等了,谁知道靠的是不是裙带关系呢……” 张进虽然刻意瞒着大家他跟司一珞的关系,但是瞒不过那些专门盯着他的人,瞒不过那些刻意找茬的人。 “你说什么呢?” 桌上有人听不下去,起身说了一句,对方的态度反而越发嚣张。 “本来就是,你们刚才不是在问他朝中有没有靠山吗?你问问他有没有靠山?我可亲眼瞧见他进了女魔头的府邸,没有跟你们在一起的那些晚上,他都在司府过夜呢!” “嘿嘿,女魔头可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可能是没试过他这样的!长得人模人样五大三粗,做什么不好偏要出卖色相……” “你们以为跟着他能落着什么好呢,说不准也是出卖色相!” 两方的争吵引得旁人驻足,跟张进坐在一张桌上的人一个个怒发冲冠,挽起袖子准备用文雅的词汇好好问候一下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张进悠闲地喝了一口酒,劝阻道:“老子在关城跟北辽打仗时,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也就只有北辽那帮畜生喜欢满嘴喷粪,吐出来再吃回去,这几个人说不准就是北辽的暗线,别跟他们搭腔,回头再给咱们丢进诏狱里……找谁说理去?” 旁边那桌人还不乐意,反应快的拍案而起,指着他问道:“你说谁是畜生?你才满口喷粪!” 重点错了,跟他同桌的人反应过来,急忙拉住他。 “姓张的,说话要讲究证据,诬陷我们是北辽暗线,你有证据吗?就算你的姘头是司一珞,也别想冤枉我们!” 张进仍旧端着那碗酒,闻言笑道:“我可没说你们是细作,我只说了,只有北辽人喜欢满嘴喷粪,你们要是承认自己满嘴喷粪了,那你们不就承认你们是北辽人了?” “这儿是我大周朝的盛京城,如今两边局势不太友好,无故出现在盛京城的北辽人可不就是细作吗!” “你……” 那边的人气得从脖子根儿到脸上通红一片,却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张进砸吧着嘴说道:“读书人吵架太文雅,真没意思,怀念跟北辽那群蛮子在城墙上对骂的日子了,老子能把他们骂哭你们信吗……” 小弟一号咽了口唾沫,点头道:“信。那啥,进爷,您背后的靠山真的是司大人啊……” 张进白了他一眼。 “老子在关城那也是上过战场的,司一珞发迹以前不就是一个小兵吗!咱们都是哥们儿,什么靠山不靠山的,咱可不兴拉帮结派!也不兴仗势欺人知不知道?” “知道了……” 一个一个敲打过,张进招呼着大家:“吃菜吃菜,一会儿菜都凉了。” 旁边桌上的人很快吃完结账走了,他们这一桌一直从中午摆到晚上,又从晚上摆到酒楼打烊。 “马,马上就,就宵禁了,咱,咱们快,快回去吧……” 张进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锭结账,走路摇摇晃晃,被两三个人搀起来沿湖走着。 “进,进爷,把,把您老往,往哪儿送?” 一群人跟无头苍蝇一样,满大街乱转悠,直到其中一个拍着脑门。 “还,还能送哪儿,去,当然是去司府喽……” “对,就这么办!” 一刻钟后,众人站在司府门前,气派的大门两边敞着,张进已经睡过去了。 小弟一号抹了把脸上的汗,不确定道:“咱,咱们把进爷送到这儿,行,行不行啊?” “行,行吧。” “可,可是听说,听说……你们说咱们会不会失身?” 坊间把司一珞传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更是个色中恶魔,他们都是小人物,每个人心里都发怵。 哒哒的马蹄声踏在心弦上,几人额头的血管突突跳着。 “你们做什么?”身后一道女声,司一珞目光落在人事不知的张进身上,“你们是张进的朋友?” 张进这段时间扮猪吃老虎,到处拉拢人,司一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家伙跟着西平侯时间久了,跟项骁一样,表面看起来没心眼,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实际上心眼多得跟窟窿眼似的。 借着醉酒,这是在给她招揽人才呢。 “马上宵禁了,你们送他进去吧。” 小弟一号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寒毛直竖,眼神僵硬地看着其他几个人。 第282章 你别后悔 陈卓从府中迎出来替她牵马,瞧见几个人还傻站着,邪笑一声催促道:“你们还愣着干嘛?等着挨板子吗?” 暮鼓咚咚响着,他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应了一声,扶着张进往里走。 陈卓在后面瞧着他们打颤的腿,恶趣味地笑了笑。 预料中的为难并没有遇到,陈卓将他们安排在张进住的院子就没再管他们。 司一珞整个人泡在浴桶里,在想荣王遇刺该怎么结案,每天发生那么多案子,不是每一个案子都能真相大白。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曜帝想要什么样的真相。 她若不在这个位置上,荣王的死活也跟她无关…… 想案子想得头疼,一双手按上她太阳穴的位置。 司一珞闭上眼睛,魏赫言手指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能帮她缓解。 “皇上刚才下旨,让荣王殿下与礼部一起操办三日后的殿试。” “荣王殿下的伤好了?”魏赫言转身出去坐在椅子上动手倒茶,司一珞起身穿上衣服,跟出来问道,“皇上要为荣王殿下铺路?” 礼部尚书卓闻是荣王的岳丈,荣王在礼部的阻力最小,自然也容易树立威信,积累功劳。 魏赫言很少跟她说朝政,近来说得多了些。 可能是这些消息她明天上朝一样能知道,提前透给她也没什么不妥。 曜帝的意思很明显,朝中其他人不仅不会阻止,甚至还会举双手赞成,因为这意味着曜帝开始给皇子放权,只有放权,其他人才能有机会。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司一珞想问他,他是怎么想的,他愿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魏赫言抱着茶杯,眼神放空,他沉思时喜欢闭上眼睛假寐,偶尔会露出这种神情。 半晌,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抬眸看着她笑道:“对你跟周湛来说是好事儿,病秧子的病也快好了吧……” 司一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最近两人之间时常出现这样的情形,不是无话不谈,而是彼此都隔着一层,尤其在谈论政事的时候。 司一珞永远都在猜测他的心思,两人相处时,她那种弱势的感觉又回来了。 或许是平淡的日子过久了吧…… 魏赫言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邪魅笑着问道:“想什么呢?是不是府上男宠太多,看不上本督了?头发也不知道擦干……” 他习惯性地捞过来两条布巾,将她禁锢在怀里,动手帮她慢慢擦着湿发。 司一珞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两只手抱住他的腰,贪恋他身上的味道,贪恋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对她来说,这种幸福好像梦幻泡影,随时都会散去,她怕自己再睁开眼,仍旧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 没有人知道她此时心里有多不平静,多没有安全感。 所有的脆弱都被她用坚硬的外壳裹起来,有些情绪她自己也觉得矫情,很多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然后自己消化。 耳朵贴在他脖颈间,能听到他跳动的脉搏,这一刻的感觉是最真实的。 “累了?” 很轻的一句话却让司一珞眼眶发酸,她不敢睁开眼,点了点头,把脑袋埋在他身上。感觉到他抚摸着她头顶,手指穿插在头发里帮她理顺。 “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 司一珞感觉身子一轻,被他用抱小孩的姿势抱起来放到床上,这个动作在夫妻间也算正常,但司一珞却觉得羞耻,感觉自己矫揉造作,病得不轻。 她单手能抡得动几十斤的大刀,砍人跟切菜切瓜一样轻松,娇羞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实在是太违和。 浴室里响起了水声,司一珞蒙住脑袋,滚到最里面装死。 被子被掀开,魏赫言长臂将她捞过来抱住,下巴抵在她头顶。 “两个人睡,不需要盖这么严实,晚上会热。” 手指碰到她的脸颊,魏赫言手掌贴上她的额头。 “怎么这么热?发烧了?” 司一珞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说道:“没有,我是热的。” 魏赫言不信,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我身上出汗了,晾一会儿就好了。” “小心着凉了!”魏赫言一把将她又捞回来,“现在是什么天气,白天暖和晚上冷,一不留神就要着凉,还是盖着吧。” 时间还早,两人难得凑在一起,都不舍得立刻睡过去。 司一珞转过来正面对着他,一双眸子怯怯地看着魏赫言。 哪怕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万遍要有骨气,但面对他时,她总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本能地怵他。 “丫头,再这么看着我,我不敢保证你明天能起得来去上早朝。” 现下正是春困秋乏的时候,早朝上站在高处不能打瞌睡,但是台下的大臣们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聚精会神地听政议事,站在高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如果就地搬一张床,大殿上估计能睡倒一片。 往上数三代皇帝,没有哪一个能跟曜帝比,先帝时,隔三岔五就要休息,最多能连续一个月不上早朝。 往前再数数,还有的皇帝连续几年从不上朝。 曜帝勤政,天天上早朝不说,每次不把前一天的事情解决完就不下朝,连续站几个时辰,就连他们两个年轻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说底下那帮上了年纪的臣子了。 也就是舒美人入宫之后还好点,每隔五天能轮上一次休息,而且早朝的时间也没有那么长了。 曜帝放权给皇子们还有一个原因,他身体吃不消了,魏赫言最近这么忙就是因为推在他身上的任务重了,每日光批奏折处理政务,就要耽误大半天时间。 除去早朝,还要伺候曜帝入寝。 司一珞自然知道他辛苦,翻身在上凑在他耳边说道:“督主辛苦,不如今晚,我伺候你?” 美人眸中危险的光芒一闪而逝,勾唇笑道:“你别后悔……” 烛影摇曳,打更声隔着几条街传过来。 司一珞到最后只剩下求饶了,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魏赫言抱着她去洗漱之后,少女往他怀里一钻,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进入梦乡。少女睡得不太安稳,似乎做了噩梦。 魏赫言低头在她鬓边吻了吻,将她抱在怀里,这种充实的感觉真好。不敢想象,过往那些孤寂的夜里,他自己一个人是怎么睡着的…… 总梦见有人要杀自己,小时候睡觉,怀里抱着匕首才能睡着,长大后,从来不敢灭了烛火,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惊醒……如今,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第283章 香饽饽 今日早朝,曜帝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让万忠宣布了一下让荣王协办殿试的事情,见台下没有异议,便挥手退朝了。 从宫里出来时,天还没亮。 司一珞扶着发酸的腰,回头看了一眼。 伯安跟沈案兴嗅到腥味儿,紧追着曜帝去了御书房,她还没走出宫门,就瞧见两人勾肩搭背从宫里出来。 “相爷,伯阁老,你们这是……” 两人碰了一鼻子灰,一看就是被赶出来的。 “司大人……”沈案兴笑了笑,语气熟稔地说道,“阿冉前两天回相府还跟她娘念叨大人呢,这孩子难得跟大人投缘,你们都是年轻人,该多走动走动……” 当着伯安的面挖人,伯安当然不愿意,但是家里又找不出一个能跟司一珞聊得来的小辈,只得豁出去了。 “司大人若不嫌弃,老夫家中有个小儿子,与司大人年龄相仿,虽然是庶子,老夫对他也是亲自教导培养,知书识礼,长相也是一表人才,与老夫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司大人与寻常女子不同,大可招他为上门夫婿……” “伯阁老,司大人的婚事恐怕不是两家口头上就能定下来的吧……” 沈案兴语气加重。 伯安也毫不客气。 “相爷此言差矣,男婚女嫁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为我儿说亲,还需要经过相爷同意不成?”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司一珞扶着腰往旁边挪了挪,婉拒道:“两位大人,下官衙门里的事儿还没处理完,下官先走一步。” 话落,三个人同时愣住,沈案兴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还没亮,衙门里还没到点卯的时辰,这个时候去处理什么公务? 司一珞的瞌睡劲儿都被吓跑了,翻身上马急忙逃窜。 两只老狐狸同时对她热情可不是好事! 早早来到衙门值房里,蒙上被子补了个觉,醒来觉得肚子饿,准备出去买点吃的,刚走到门口,值守大门的力士递过来四个食盒。 “大人,这四个食盒一个是荣王身边的韩侍卫送来的,一个是昌王府送来的,一个是裕王府送的,还有一个……应该是府上送的。” 司一珞以为自己睡懵了,她从来没有在家里吃过早饭,怎么今天家里有人给她送饭? 还有其他几个食盒,这些皇子王爷们闲得慌吗? 她提起自己家里送来的。 “剩下的你们吃吧。” 食盒沉甸甸的,回到值房里打开食盒,上层是热粥,第二层是包子,第三层是冷的点心,点心上放着一张帖子,打开,里面是沈茉冉的字迹。 沈茉冉早就预料到她会变成香饽饽,毕竟她是一个女人,不管爬得再高,那些男人们总以为能用婚姻拴住她的心。 总以为凭一纸婚书就能约束住她。 司一珞无奈,真的没想到这辈子自己的桃花会旺盛到这种程度,要知道,上辈子她身边除了姒海就是一群心怀鬼胎的人,桃花运烂到她以为自己是男人…… 并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 送食盒过来的人没有立刻离开,在暗处等她拿走之后才回去报信。 周荣奉旨协办殿试,此时正跟卓闻和三位主考坐在一处,虽然有传言说谢韫入朝为官走的是周裕的路子,但是他在此次春闱中的表现并没有代表某一方的利益。 李维也是凭着真才实学走到今天的,他有心拉拢。 “本王才疏学浅,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几位先生不吝赐教。” 殿试一直是礼部督办的,有现成的流程,只不过今年人多了些。 “父皇的意思是除了前三甲之外,另选一百名考生参与殿试。” 目前公布的名次只是大概拟定,具体名次还要等殿试过后才能确定,现在说的一甲,也就是春闱笔试成绩从上到下排名前三的人,只不过是考生们通过会试的凭证,真正到了殿试,有可能就被后面的人超越了。 殿试本身就是对通过会试的考生进行等级评定。 通过殿试的前三名才能称为一甲进士及第,二甲则是进士出身,三甲是同进士。 这种做法,李维第一个不同意。 “科举考试延续已经好几百年了,各项流程已成定例,按理说,所有通过会试的考生皆可参加殿试,如果贸然更改规则,会让天下读书人寒心。” 俞世博也附和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周荣解释道:“今年选取的人比往年多出将近三倍,父皇或许没有精力……本王也觉得不妥,但是本王毕竟是第一次,不敢反驳父皇,这才来问过诸位大人的意见。” 这番话令人无法反驳,俞世博与卓闻对视一眼,卓闻开口问道:“谢先生的意思呢?” 三个人把戏台子搭好了,谁知道是曜帝的本意,还是他们三个人唱的双簧。 谢韫捋着胡须说道:“皇上不是将殿试交给殿下负责了吗,殿下乃大周朝的皇子,儿子替父亲操劳是理所应当的。” 周荣心思一动,试探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本王代替父皇主持殿试?” 谢韫笑道:“殿下说笑了,殿试该由皇上主持,但是殿下可以为皇上分忧……” 话说到这里周荣就懂了,他想借着殿试给自己树立威信,自然想让殿试顺利举行,但是父皇不想太麻烦,他若能替父皇完成大部分流程,一来让父皇看到他的能力,二来,也好在朝中这些新晋的进士面前彰显父皇的看重。 “多谢先生,本王这就去向父皇进言,先生且在此处等消息。” 谢韫面上作忧心状,起身说道:“老夫还是跟殿下一起去劝皇上吧,殿下与皇上除了君臣还是父子,不好反驳皇上的观点,老夫没这些顾忌,有什么不合适殿下说的话,老夫替殿下说。” “怎敢劳烦先生……” 周荣看了一眼卓闻,卓闻起身劝道:“跑腿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去做吧,咱们在这里等着就是了,殿下要是没有说通,咱们再去也不迟嘛……” 果然是唱双簧,谢韫心里门儿清。 “那怎么行呢,皇上这么做简直就是儿戏,两天后就该殿试了,这件事情要赶紧定下来,皇上重用老夫,老夫食君俸禄,自然应当忠君之事,岂能怕辛苦!” “殿下,老夫与你一道入宫!” 谢韫认真的态度感染了李维,李维也站起来附和道:“实在不行老夫也去!” 卓闻拦了一下让李维也意识到有问题,他在外面任职,那也是雷厉风行惯了,虽然最近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消沉了一段时间,基本的敏锐性还是有的。 周荣给卓闻使眼色,卓闻示意他稍安勿躁,起身安抚道:“两位先生先别着急,到时候进了御书房要跟皇上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别再因此伤了君臣之间的和气!” 第284章 守寡了该怎么办 “不如这样吧,时间紧迫,我们把流程写下来,先拿去给父皇过目。”周荣提议道,“父皇近来为国事操劳,既然把这件事情交给本王办,本王就不该给父皇增添难题。” “谢先生……不会有意见吧?” 周荣先礼后兵,谢韫礼貌笑道:“殿下看来已经胸有成竹了,老夫自然没有意见。” 与李维复又坐下。 婢女端来茶水点心,周荣招呼道:“舅舅陪两位先生先休息一下吃些点心。” 卓闻一直在给他使眼色,道了声失陪,周荣跟着一道出去。 行至无人处,卓闻开口说道:“殿下心急了些,谢韫这样的名儒连皇上当年都请不动,岂是用权势就能压制住的?” 周荣到底年轻,不如卓闻见识多。 “可若是让他见到父皇,我们刚才的说辞不就露馅了吗?” “见到皇上自然有见到皇上的说辞,你若沉得住气,到时候自然能圆过去,若沉不住气,现在就让他拿捏住。” “为君之道也是如此,不可轻易让臣子洞察圣心,否则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卓闻也不是教训他,而是希望他能吃一堑长一智,“内阁如今还有空位,之前沈案兴提议让谢韫入内阁,皇上没同意,却也没反对。” “沈案兴拉拢谢韫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裕王殿下铺路!你的敌人不是只有宸王,周裕同样也不容小觑。谢韫我们要拉拢,所以不能得罪他,只能哄着。” 周荣知道自己刚才确实心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虚心请教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卓闻叹道:“暂时先不用着急,再寻时机。” 他们本来打算借着这个差使赢取谢韫的好感,如今好感是不可能了,那就认真把事情做好,曜帝那边别再出岔子。 …… “春暖花开了,最近送到府上的帖子多了点儿。” 天气暖和就觉得身上没力气,沈茉冉躺在摇椅上,旁边的桌上放着荣王府赏花的请帖,前几天宫里也派人来传话,皇后娘娘设了宴,邀请命妇们进宫热闹。 碧桃给她剥着橘子。 “王妃,这可是冰库里最后一筐橘子了,天气热了放不住,您要是还想吃瓜果,少不得要去这些宴会上蹭了。” 沈茉冉往外吐籽,搭腔道:“宋国公府过几天也有宴会,国公夫人要过七十大寿,皇后娘娘借着给国公夫人做寿的名义邀请命妇进宫,孝道大于天,我是晚辈,必须得去……” “那荣王府的宴会呢?” “去。” 碧桃拿起旁边摞起来的请帖,问道:“伯府的赏春宴和昀王府的家宴呢?” 沈茉冉惬意道:“都去。不管什么名头的宴会,咱们都去凑个热闹!” 碧桃哦了一声,继续说道:“那咱们相府的宴会您肯定也要去参加了。” “娘要办宴会?” 沈茉冉一没收到帖子,二没听见消息。 “不是夫人要办宴会,是相爷让裴姨娘以夫人的名义举办宴会,相爷亲自参加。”碧桃不懂其中的深意,问道,“但是京城中的宴会都是由当家主母亲自操办的,就咱们相府特别,相爷不怕别人背后说风凉话吗?” 碧桃替杜氏委屈。 沈茉冉手指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 “这都不懂?到时候你且看吧,裴姨娘只是跑腿的,到时候娘肯定要主持的。而且,娘对外一直都是身子不适,他这么做正好也让外人看看他的体贴……” 参加宴会必须要妥善准备,沈茉冉问道:“衣服首饰都准备好了吗?” 每参加一场宴会必须要精心打扮,不能马虎出错。 “按照您的吩咐,早就准备好了。” “表妹的准备好了吗?” 碧桃嘟嘴说道:“我的小姐呀,你怎么跟养女儿似的,您比殿下这个亲兄长都操心,表小姐的衣裳首饰也早就准备好了!” 沈茉冉确实喜欢常锦婵,虽然她说话直了点儿,有时候矫情了点儿,缺心眼了点儿,但还是很可爱的。 “给我准备了什么?” 常锦婵满脸通红地跑进来,抓起碧桃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又抓起旁边的茶杯一口灌下去。 “还有水吗?” 沈茉冉递给她一枚帕子。 “早就给你晾好一壶等着呢。” 碧桃倒好的第二杯又被她喝干净,少女搬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动手剥着橘子说道:“表嫂你太贴心了,我现在知道表哥为什么娶你了……表哥的身子离不开人,只有像表嫂这样沉静细心的女子才能照看好他。” “不过表嫂,我听爹说,太医说表哥没几年好活了,到时候你要是守了寡该怎么办?” 碧桃一不小心将茶杯倒满溢出来浇到手上,虽然不烫,但是怕弄脏沈茉冉的衣服,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拿开。 沈茉冉眉梢微挑,看着她诚挚的双眼。 “你还这么年轻,万一到时候还没有孩子,不知道朝廷允不允许你改嫁。不如趁着这两年,你们两个赶紧给我生个小侄子!” 碧桃已经没耳朵听下去了,借口去泡茶急忙逃窜。 哪料到,刚出房门还没转身就看见周湛黑沉着脸站在门口,她正准备开口请安,被周湛眼神一瞪,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救命,殿下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屋子里两个女人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沈茉冉叹道:“不是我不想生……” “那就是表哥不行?” 常锦婵的嘴快过大脑,也不想想这种话是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能说的,张嘴就来,让沈茉冉有一瞬间的怔愣。 失笑道:“可能是缘分未到吧……” 她这么含糊不请的话更让常锦婵觉得自己真相了。 “不会吧!”常锦婵搬着椅子又靠近了些,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道,“老实说,就我表哥那个身板,天天咳嗽,这么热的天气还要捂着棉袄,我也觉得他有问题。” “不是我咒表哥,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以这样……”她凑到沈茉冉耳边说道,“你可以吃药假死,然后换一个身份难重新生活……” 沈茉冉想招红英问问,她最近又看了什么新的话本了? 连假死都能想到…… “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我来着,怎么会给我想办法?” 常锦婵嘟嘟嘴,大方承认。 “你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跟表哥成亲了,我当然不喜欢你了!不过相处下来,感觉你人还挺好的,我就勉强接受你做我的表嫂吧!” “我说认真的,传说江湖上有个神医,能做出让人龟息假死的药,吃了以后没有呼吸和心跳,就连体温都没有,但是只要服下解药,立刻就能恢复生机……” 第285章 想个法子 她说得信誓旦旦,沈茉冉被逗笑了,便想逗逗她。 “那如果,我是说假如我以后守了寡,被人欺负了,能去投奔你吗?” 她只是个弱女子,长的还好看。 常锦婵拍着胸脯保证道:“你要是愿意跟我一起回西北,到时候我跟爹说,军中的好儿郎随便你挑!”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周湛耳中,他轻咳一声打断,黑沉着脸进门,常锦婵头皮一麻,给沈茉冉抛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飞似地窜出门外。 不一会儿,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周湛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沈茉冉却跟没事儿人一样,一点也不心虚,还跟平常一样的语气。 “殿下醒了,要喝茶吗?” 昨天晚上……他一夜未归,沈茉冉不问,他也没说出门做什么,本来还有点心虚。 “没想到被最亲近的人撬墙角,王妃觉得本王还能喝得下去茶吗?”周湛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本王没被气死都是本王涵养好。” 茶壶被碧桃拿出去了,沈茉冉给他剥了个橘子,笑道:“就知道殿下是个心宽的,不会跟表妹一般见识。天气太干了,先吃个橘子润润嗓子。” 这个时候的蜜桔已经不太新鲜了,嚼在嘴里水分很少,全是渣渣,周湛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跟脱水的蜜桔差不多。 不是滋味。 他一直觉得自家王妃心里他并不是放在第一位的,忍不住想证明。 “如果本王真的命不久矣,你会改嫁吗?” 这种问题能问吗? 没人比沈茉冉更清楚他的身体如何,他除了这一张脸看起来柔弱之外,脱了衣服,从肩颈到脚指头全是硬邦邦的,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否则天天在王府里待着,怎么可能命不久矣…… 况且,他就算真的命不久矣,只怕条条框框的约束,她也不可能成功改嫁。 “不会。” 她只会私下里养面首,嫁人多麻烦…… 她说的是真话,周湛却并没有获得多少安全感。当初自家王妃往许愿树上挂的心愿他到现在还记得…… “那我们生个孩子吧。” 总是被人怀疑不行,他脸上也不好看呐,尤其是上次回相府,丈母娘看他的眼神…… 沈茉冉脸上挣扎的神色让周湛觉得刺目,以为她不愿意。 却见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辈子都不能孕育子嗣呢?” 哪怕私下里找大夫看过,但是创伤似乎在心里,她总觉得自己不会有孩子,也不配有孩子。她其实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嘛,过一天算一天…… 周湛也拧着眉,反思自己耕耘得还算勤奋,两人成亲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确实没有消息。 “我陪你找大夫看看,或许真的是我的问题……” 他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脸色通红。 “那万一我真的有问题,你会让其他女人给你生孩子吗?” 沈茉冉问完就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挑眉等着他回答。 周湛觉得哪里怪怪的,坚定道:“我们先看过大夫,说不准我们两个都没有问题呢!” 哪料到这个回答沈茉冉根本就不满意。 “如果呢,万一我不能生育,你会不会休了我,再娶一个正妃?” “说到哪儿去了,我没想过休妻……” 周湛话一顿,突然回过味儿来了,瞧见小女子眸中狡黠的神色,他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最后反而被她掌握了主动权? 一个回合都不到,他就落了下风。 周湛抚额,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他家王妃的套路,一套一套的说辞和陷阱等着他,他要是敢稍微一走神,话题就被她带得歪到十万八千里。 他叹了口气,既然文斗斗不过自家王妃,干脆改成武斗。 沈茉冉身子一轻,被他抱起来丢到床上。 “现在就来生个儿子!” 从面色上看,他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粗鲁地扯掉自己的腰带。沈茉冉吃笑着看他,喜欢他恼羞成怒的样子。 太阳光照着一道人影落在门上,阳光下,飞虫和蜜蜂围着院子胡飞乱舞。 常锦婵犹豫了几个呼吸,觉得自己太没有意气了,便折返回来,伸手拍上房门。 “表哥,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咒你,更不该鼓动表嫂改嫁,你要罚就罚我吧,我都认了。表嫂弱不禁风,你可千万别为难她!” 衣服已经脱了一半,周湛脸上表情定格,沈茉冉噗嗤一声。 听见房中的笑声,常锦婵纳闷地问道:“表嫂你没事吧?我进来救你……” 门栓插着,她推门的动静太大,差点就要把屋门拆掉。 沈茉冉起身去给她开门。 阳光从门缝里洒进来,落在绣满海棠花的裙摆上。 常锦婵透过门缝往里面看。 “表嫂你真的没事儿吗?” 回头瞧见周湛已经躲进被子里,沈茉冉索性把屋门完全打开,面带忧愁地说道:“我没事,只是殿下他……被气着了,卧床不起,等会儿我让碧桃去请个太医。” “都是我不好!我这张嘴,哎……”常锦婵扒着门溜进去,“表嫂我帮你照顾表哥,表哥你没事儿吧!” 周湛被捂了一身汗,脸上通红,一看就是病得不轻。 常锦婵十分过意不去,拿帕子沾水给他擦脸。 叹道:“表哥,你说你都这样了,也不能怪我给表嫂想后路对不对,反正这种事情要是落在我身上,我爹肯定会给我撑腰,支持我改嫁呢……” “呸呸呸,表哥你千万别生气,我说着玩儿的!” 让她说假话骗人她也不会,周湛如果真的有病,估计早就被气死了。 他闭着眼睛不想搭理她。 沈茉冉热闹看够了,才开口解围。 “表妹,殿下没有怪你,殿下累了,先让殿下休息吧。” 常锦婵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贴心地掖了掖被角。 “那表哥你好好休息。” “碧桃,替我送送表小姐。” 碧桃哭笑不得地把常锦婵请出去,顺手把房门关好。 周湛呼的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瞪着笑得开心的沈茉冉。 “你是不是真盼着我死啊……” “妾身冤枉……” 周湛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舅舅第二次来信让表妹回去了,你找机会劝劝表妹,她待在京城不安全。” 护国公驻守西北,曜帝想留下常锦婵在京城做人质,与项骁一样,只能供着,却不准离京。 “父皇那儿我想办法。你先做好准备。” 沈茉冉应了一声。 “听说入夏前,皇上要视察军营,到时候项世子操练的班军要跟五军营比试。当时皇上用了计谋,逼迫西平侯送项世子进京,到如今也快一年了……” 当年曜帝允许护国公举家在西北定居,是因为周湛留在京城,对他们来说多少也是一个牵绊,如今却要让常锦婵也留在京城…… 或许觉得,仅凭周湛已经不足以牵制护国公了。 直接去找曜帝,曜帝大概率不会同意。 “得想个法子让表妹脱身。” 第286章 互相看不顺眼 “舅舅护着她,这次如果不是她自己送上门来,也不至于在京城一呆就是三个月。” 周湛的语气里尽是对常锦婵的嫌弃,“偏她自己还没心没肺,整日里瞎胡闹。” “表妹被养成这副性子也挺好,至少能开心些。”沈茉冉知道周湛嫌弃常锦婵,站出来为她说话,“至少咱们府上如今不冷清,挺好的。” 他说什么她都要跟他唱反调。 “如果换成其他女人,只怕因为嫉妒也不会让表妹在府上住太久,何况护国公府在京城也有宅子。” 暗示她太过大度。 但是太过大度又不是她的错! 夫妻俩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沈茉冉移开视线从柜子里给他找出春衫。 “天气暖和了,不用捂那么厚,再捂出痱子!” 被这么一打岔,周湛什么心思都没了,郁闷地看着自家王妃抱着被子出去,扔给九耳。 “今天天气好,把被子好好晒晒。” …… 暖风带来花香,几片粉红色的花瓣从随风落在桌案上,忙完殿试的布置和安排,已经是中午了。 卓闻起身说道:“诸位辛苦了,今天中午探春楼,我请客,谢先生和李先生一定要赏光!” 周荣将殿试安排的奏表收起来,客气道:“已经中午了,谢先生李先生只管跟卓大人去吃饭喝酒,本王进宫将奏表递呈给父皇过目。如果没有问题,下午就可以张榜公布了。” 俞世博也站起来附和道:“这件事情还是尽早办妥最好,免得出差错。” 周荣拱手后拿着奏表离开,谢韫跟李维对视一眼,谢韫年长,开口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卓闻笑道:“那好,我这就让下属安排马车,两位先生请。” 探春楼的席面在京城中最有名,自打放榜后,每日里都要沿湖摆一二十张桌子,楼里没有预定进不来。 他们一行人明显是临时起意,一进门却被掌柜的亲自迎到楼上雅间。 瞧出两人的疑惑,卓闻解释道:“殿下包下了凌烟阁,就算咱们不来,掌柜也会为我们留着这个雅间。” 李维在意的不是探春楼的饭菜,而是价格。 “长期包下一个雅间花费不低吧。” 小二先上了几碟小菜并一壶酒,卓闻提起酒壶给两人倒酒。 “上好的桂花酿,醇香不醉人,下午还要办公,咱们少喝一点儿。” 三人配合着举起酒杯,桂花酿的味道的确香醇,李维砸吧着嘴,听说在探春楼,一小壶桂花酿就要十两银子,一壶一共也就能倒几杯,他这一口下去就是很多百姓半年的开销。 男人只要一喝上酒,状态立刻就不同了。 卓闻笑着答道:“也不贵,留一个包间一个月也就二百两银子,酒水菜品另行结算。探春楼的菜点在盛京城那可是出了名的,最近卖得最好的就是一品锅,我点了一道神仙鸭子,稍后请两位先生尝尝。” 热气腾腾的菜肴被端上桌,卓闻介绍道:“这一道是一品豆腐,这道是翡翠虾环,还有燕窝四件……” 卓闻在官场中久了,身上沾染的尽是铜臭味儿,言谈间难免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面对满满一桌子的美食,俞世博皱眉。 他没忽略谢韫和李维眉目间的不认同,出言提醒。 “卓大人,我们只有四个人,点这么多菜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卓闻又给每人满上。 “我请客,俞大人就不用替我省钱了,尽兴,尽兴就好!” 美酒香醇,饭菜口味也可口,谢韫与卓闻在饭桌上谈笑风生,俞世博偶尔附和,李维却是一直皱着眉头,一直到酒足饭饱之后,周荣派人告知几人,事情已经办妥,下午不必再去点卯。 卓闻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安排马车送两位先生回府休息。” 谢韫摆手道:“不用麻烦了,今日天气好,老夫想沿圣心湖走走,散散心,卓大人只管去忙就是。” 李维也拒绝道:“我与谢先生一起。” 卓闻眼神示意俞世博陪着。 “我们两个无牵无挂,难得空闲,凑在一处闲逛也无伤大雅,俞大人几日不曾回家,也该回家看看,不用专门陪着老夫。” 谢韫笑吟吟地堵住俞世博还没说出口的话,刷地一声摇开折扇,“再怎么说,老夫十几年前在盛京城也算是个人物,不会迷路。” 俞世博只得站住,朝两人拱手。 谢韫与李维一前一后没入人群走到湖边,湖面上飘着许多画舫和小乌篷船,圣心湖连着城外的护城河,今春雨水还算充沛,湖中的水量比去年升了不少。 他指着湖中的小岛叹道:“不知道多少年没上去过了,贤弟要不要上去看看。” 李维显然没有心思游玩,谢韫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碎银子递给船夫,租了一条小乌篷船。 “囊中羞涩,咱们两个年纪也大了,就不去小岛上寻乐子了,泛舟湖上吹吹风吧。” 卓闻看到两人租了船,问道:“俞大人觉得殿下能不能拉拢到谢韫和李维?”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荣王党,但是并不代表着两人的关系亲厚。俞世博有真才实学,但是也清高,虽然官职低,却总是自命不凡。 都是读书人出身,卓闻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认为读书人的清高是最没用的东西,他圆滑聪明,背靠着魏赫言的势,在曜帝面前也算得用。 反观卓闻,这么多年,依旧摸不到实权。 俞世博对他的观感也不好,觉得他对上谄媚,对下高傲,一个人有千层面,左右逢源,溜须拍马,铺张浪费…… 殿下今日的做法,说不准就是他出的主意! “殿下宽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吸引更多有识之士效忠。” 他心中打定主意,找时机一定要劝说殿下,少听卓闻进献的谗言,殿下一直严于律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纰漏? 对他阴阳怪气的嘲讽,卓闻轻嗤一声,踩着上马凳上了马车,钻进车厢之后,故意挑衅地掀开车帘说道:“俞大人回府一定要休息好,下午我还得跟殿下商议细节,就先告辞了。” 马车在眼前消失,俞世博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开。 探春楼大堂,有人随即起身结账离开,也有人继续坐着,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一只小毛笔,将事情记录下来。 第287章 等着他编下去 卓闻跟俞世博不和的消息传到各处。 周宸拍着床板讽刺笑道:“周荣才刚得意起来,他手底下的狗就开始互相撕咬,好戏还在后头呢!” 正如他所说,周荣如今手中能用的人不多,卓闻和俞世博都想赚头功,哪儿有那么容易平衡! 这个消息对大家来说都是好消息。 “再去打听打听,把卓闻跟俞世博的矛盾加深激化,让他们两个斗起来,本王倒要看看周荣到时候会怎么选!” 原本两人毫无交集,但是如今都在给周荣办事儿,交集多了,矛盾自然也就多了。 幕僚赞道:“殿下英明!” 周宸咳嗽着,幕僚递上水,便拱手退下。 “枪打出头鸟,别怪我心狠!” …… 七喜将消息汇报给周裕,周裕的反应与周宸差不多,先是一喜,接着就是寻思对付周荣的办法。 “要不要属下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方法能激化两人的矛盾?” 周裕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但是他想到的更多。 “不着急,枪打出头鸟,不用我们出手,肯定有人要对付他们。卓闻和俞世博的矛盾主要是拉拢谢韫和李维的方式,恐怕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早就说服了谢韫,等到将来,他们知道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七喜顺着说道:“肯定很精彩。” 周裕心情好极了,总算有一件能让他开怀畅笑的事情了。 “今晨送给司一珞的点心她接了吗?” 因为是送到衙门里的,他没敢往里面塞纸条,但是花了银子塞给值守的力士,让跟她说一声。 七喜顿了顿,才开口回道:“怕您不开心就没跟您说,除了咱们府上,荣王殿下,昌王殿下都送了,还有司大人府上也派人送了食盒,司大人哪一家的都没接。” 司一珞是个香饽饽周裕一直都知道,从前跟他竞争的只有周昌,如今…… “怎么周荣也掺和进来了?” 七喜提醒道:“殿下您忘了,月前荣王殿下在城外遇刺,还是司大人恰巧相救才捡回来一条命,荣王殿下或许是想表达谢意。” 周裕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周宸那边没有动作吗?” 周宸难道就不想拉拢司一珞? 七喜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 “殿下,属下今日在探春楼,似乎瞧见锦衣卫的探子了,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无常簿的小本子坐在探春楼。属下去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记录,一直到属下离开,他还在那里。” “您说,咱们的这些小动作,真的能瞒过皇上的眼睛吗?” 锦衣卫的眼线遍布京城,七喜面带忧色。 周裕握拳道:“不管如何,司一珞也一定要争取到我们这边,只要她不揪着我们,替我瞒着父皇,我就能放开手脚。这样,你去打听打听司府新收的那个男宠的喜好,投其所好,看看能不能让他吹吹枕边风……” “还有,再想办法打听湛王妃的喜好。” 司一珞男女通吃,那他就两边都下手,不管她喜欢哪一个,都要让她乖乖就范! 七喜领了任务出门,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月门处往里张望。 阿莲跑得太快,汤差点洒了,刚站定七喜就走过来,眼神阴沉。 “你刚才在院子里偷听?” 阿莲慌忙摇头。 “不是,我是来给殿下送汤的,走到院子里听见书房里有说话声,就赶紧退出来了。我什么都没听到!不信你摸摸,汤还是热的!” 他们讲话的时间不短,如果她真的从头到尾都在书房外面偷听的话,汤不会太热。 七喜伸手摸了摸汤盅外面的温度,计算着从后院到书房的距离。 “我们王妃娘娘怕汤太热殿下难以入口,特意等到温度正好才用汤盅盛了让奴婢送来,奴婢一刻也不敢耽搁。” 小丫头的语气太过诚恳,七喜暂时放下戒心,吩咐道:“进去吧。” 阿莲对着他笑了笑就赶紧进去了。 司府的消息一般人打听不到,七喜琢磨着怎么完成任务。 上次殿下让他打听司一珞跟湛王妃的关系,他利用了一把阿莲之后就没再管她,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阿莲竟然也没来找他? 导致他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能用…… 汤的温度正好入口,周裕用完一碗,阿莲收拾好汤碗端着出门。 七喜靠在月门上冲她招手。 阿莲回头看了一眼,才确定他是在对她招手。 “七喜大人……” 七喜不满意她的称呼,以往那些女子可都是喊他一声哥哥的,这个小丫头天天喊他大人…… 他从怀里拿出一枚银簪插在她发间,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推着她往前走。 “这段时间太忙了,没空看你,这枚银簪给你赔罪。” 他是不是忘记曾经送过她一只簪子的事情了? 阿莲假装欢喜,声音怯怯的。 “多谢七喜大人。” 七喜觉得这个称呼很别扭。 “叫声哥哥听……” 阿莲是真的反感,不过她刚才听到的内容不全,虽然肯定两人在书房里密谋的不是好事儿…… 他每次接近她也都有目的。 “哥哥……”忍着恶心喊了一声,阿莲假装关心,“殿下又派给你很难的任务了吗?我能不能帮上忙?” 七喜本来还想说些情话铺垫,没想到这丫头今天这么上道,他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编故事。 “不是任务难,我从小被卖,这几天打听到了一点家人的信息,觉得有点唏嘘……” 七喜面色悲戚,他这一招百试百灵,女人同情心泛滥,把自己说得稍微悲惨一点,让她们卖命都可以! 他故意停顿,阿莲果然追问道:“怎么了?遇上难处了吗?” 七喜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不是,跟我其实也没有太大关系,是一个远房亲戚,我表叔原来是做生意的,家里有一个独子,后来表叔身患重病去世,留下我这个表哥一个人支撑着家业。” “表哥从小念书,没有经验,被坏人谋划着夺他的家产。” 阿莲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他编造的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跟她有什么关联…… “表哥为求自保,不得已才带着家产来到京城。本来是来寻我,谁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先遇上了司一珞。” 听他提起司一珞,阿莲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原来这次要算计的人是司大人……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故事讲的很好,阿莲瞪着一双大眼睛等他编下去。 “我这个表哥从小长得就英俊,如今他带着家产入了司府,虽然有司大人庇护,那些坏人再也打不了他家产的主意,但是他从此也不得自由,我想见他一面都难。” “阿莲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打听一下我表哥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做又做不了的事情,我也好帮他一把!” 第288章 私心 “这个……”阿莲为难道,“我跟司大人又不熟悉,我该从何下手啊?” 结合刚才听到的内容,大概就是裕王殿下除了打湛王妃的主意,还在打司大人的主意,打听男宠的喜好做什么? 官场上的事情阿莲虽然不懂,但是听大小姐说过,前朝跟后宅息息相关,可以从后宅窥探到前朝的动向,而且一般都是从身边的人下手…… 七喜夺过她手中的托盘,替她拿着。 “好妹妹,王妃娘娘跟湛王妃可是亲姊妹,湛王妃跟司大人关系好啊,你想想办法……” 行至后院人多处,阿莲接过托盘,咬唇道:“那我想想办法,这里人多,你快点走吧!” 小丫头好像生怕跟他扯上关系似的,小碎步跑得飞快。 七喜笑了一声,他在后院的相好自然不止她一个,其他人看见他恨不得黏上来,又是送帕子又是送荷包,这丫头,倒是比他更不想让别人看出两人有关系。 初时感觉很好,少了许多麻烦,但是回过头来琢磨,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 七喜背着手往外走。 阿莲回到房间把听到的内容跟七喜交给她的任务写了小纸条,悄悄出府了一趟。 九耳将取回的纸条带回交给沈茉冉,沈茉冉看了好笑,转手装进荷包里让九耳送到司府。 司一珞晚上散值回府,二乔蹦蹦跳跳将她迎进门,拿出沈茉冉送来的荷包。 “大人,湛王妃今天白天派人送来了一个荷包。” 沈茉冉经常会送司一珞腰带袜子荷包帕子之类的东西,府上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荷包上绣的是鸳鸯戏水图案,里面装的是香草。 “可能是天气暖和了,送来驱虫的。” 二乔嘴里含着一块儿麦芽糖,估计是陈卓嘴馋了,陈婶子新做的麦芽糖,她盯着看了看。 “大人您要吃吗?” 二乔回头端来一个小碟子,橙棕色的糖块儿甜香诱人,司一珞只是在想事情,不是馋她的糖…… “不用了,你拿回去吃吧……” 二乔哦了一声把碟子藏到身后,院子外面传来陈卓的声音。 “阿珞姐姐,你快来评评理!项云大哥又欺负我!” 陈卓被项云从背后勾住脖子,往后院拖。 “卓小子,是你技不如人,还要狡辩!” 张进带着一帮小弟看热闹,到处都是闹哄哄的。昨天晚上除了他,送他回府的小弟们都失眠了,一直到天亮才睡着,睡到傍晚起来一看天色,得,又到了宵禁的点儿了…… 司一珞换下官服,抬脚跨过门槛。 看见她,张进的小弟们一下子就怂了。 “司,司,司大人,我,我们不是,不是故意……” 其中一个磕磕绊绊一句话到头也没说出来,把另一个急得不行。 “我们不是故意赖着不走,是,是外面又,又宵禁了!” 司一珞将荷包塞到怀里,嘱咐了一声:“张进,招待好你的朋友。” 她准备去秋华院,从几人面前经过,想起来什么,又后退一步转身说道,“现在的名次并不是最后的名次,两天后就要殿试了,你们有时间胡闹,不如多看点书。” 她气势太足,就连一直疯玩了这许多天的张进也正经起来,带头对着她拱手道:“学生遵命!” 读书人行的是拱手礼,张进这些年在关城,在西平侯面前也从来没有这么正经过,司一珞本来想调侃两句,瞧见他身后的小弟们也是这副模样。 在他肩上拍了拍,这些人以后都是他的助力,得给他留点面子。 司一珞被迫装了一把,就连咋咋呼呼的陈卓也忘了告状的事情……等看着她抬脚即将迈过秋华院的门槛时,陈卓张口想喊她,被项云勒住脖子拽回去。 “男人之间的较量,怎么能告状呢?技不如人,多挨几次打就长记性了……” 陈卓的哀嚎声让人觉得舒畅。 晚膳摆在秋华院,司一珞等了一会儿,魏赫言晚上这一顿从来没有按时按点过,等到菜快凉了,她才拿起筷子。 魏赫言却从里间走了出来。 “以为你今晚又要耽搁呢……”司一珞递筷子给他,“菜快凉了,我去小厨房热热。” 秋华院院子虽小,却专门开辟出来一块儿地方做厨房,司一珞每天晚上都要给他炖药膳,他今天回来得早,药膳还在炖着。 “不用麻烦了。”魏赫言夹了一块儿春笋,“我现在不太会难受了。” 菜还不算太凉,简单吃完晚饭,司一珞把炖好的药膳盛了一碗端来,剩下的放在火上继续煨着,明天早上起来热一热,再喝一碗。 魏赫言看着她忙活,拍拍身边的位置。 司一珞坐过去,他长舒一口气,将疲累的身体靠在她身上,歪着下巴放空思绪。 “一天当中,这一刻最放松,也最舒服。” 司一珞肩头一沉。 “累了就躺一会儿吧,这段时间事情确实很多。” 魏赫言向后瘫倒,还顺手扯她一把,两人并排横躺着。 “今天探春楼,你看出卓闻跟俞世博不合了吧。” 下属每天都会记录百官言行,单是看这一份记录,就能耗费司一珞大部分的时间,这些记录最后要汇总整理成档案放进密室,必要的还要禀明曜帝。 所以周裕的那些小动作,司一珞根本不放在眼里,皇子们的言行有时候也不能记录得太过详细。 毕竟,他们是皇子,如果记录上每一个皇子都在暗中拉拢朝臣,曜帝就该怀疑是他们锦衣卫拿着鸡毛当令箭,栽赃陷害了。 这个度很难把控。 东厂也有眼线散布,曜帝并不会只看锦衣卫的记录,要两方都能对得上,才会相信。 魏赫言知道这些不奇怪。 司一珞嗯了一声。 “人皆有私心,一旦牵扯到利益分配,就容易闹矛盾。但是若想以此将两人拆开也不容易,除非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两人才会撕破脸,否则就是帝王喜闻乐见的相互制衡的平衡之道。” 就像曜帝,将她从关城调回京城,就是为了制衡魏赫言手中的权利。 他们两个明面上必须是对立的。 “如果我跟你说我也有私心呢?” 魏赫言的声音回荡在司一珞耳边,她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说他还没有放弃对皇位的争夺? “你,有什么私心?”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故作镇静地等他回答,却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紧张,紧张到手心出汗,紧张到……左手下意识摸上腰间的匕首。 魏赫言轻呵一声笑道:“我想跟你长相厮守,想与你正大光明,夫唱妇随,琴瑟和谐。最好再生一儿一女,你教他们功夫兵法,我教他们权谋策略……” 他的语气中带着向往。 “不对,我们一家可以归隐山林,你教他们打猎,我教他们念书,平平凡凡的,其实也很幸福。” 司一珞觉得压在胸口的石头挪开,呼吸重新变得顺畅。松开匕首的手柄,手心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将汗擦掉。 魏赫言极其敏感,稍有不慎就会被他看透心思,她要尽快放松…… 感受着身边少女的呼吸,魏赫言眸光暗了暗,他刚才的话何尝不是试探,想知道她是不是全身心的信任自己,没想到只是一句话,她就想对他动刀子。 第289章 秉烛夜谈 司一珞想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 “荣王殿下此时出风头并不是好事,至少宸王不会让他好过,其他皇子要么是坐山观虎斗,要么是推波助澜……” 魏赫言的大长腿突然伸过来搭在她腿上,长臂揽住她的腰,整个人侧身面对着她。 “乖,床上不谈公务。” 感觉到胳膊下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魏赫言单手支起脑袋,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从她怀里扯出来一枚香包。 被提起来的香包在空中转着圈,鸳鸯戏水的图案十分逼真。 他眼神危险一眯,问道:“这是谁送给你的?” 今天早上,三个王府都给她送早餐的事情,魏赫言早就知道,憋了一天没去找他们的茬,晚上就在自己女人的怀里找到鸳鸯戏水的香包…… 司一珞知道他误会了,急忙解释道:“沈茉冉给的,今天白天让九耳送过来的。” 许是知道他不喜欢浓烈的味道,香包的香味很淡,魏赫言打开翻了翻,从里面的香草里翻出来一张纸条。 看完忍不住笑了。 司一珞不知道里面还有纸条,但看他笑得危险,想到上次他看完沈茉冉写的话本之后的表现,吓得咽了口唾沫。 “我不知道里面有张纸条……” 她越急于解释,魏赫言唇边的笑反而越浓烈,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妖艳却又危险的气息。 司一珞伸手将纸条夺过来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很无语。 周裕把主意打到魏赫言身上,那不是纯粹找死吗! 她没有找他的麻烦,让他蹦跶这么长时间,他还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周裕现在有沈案兴撑腰,胆子确实不小,我还不能轻易动他,要找个由头,让他自己犯蠢……” 司一珞打了个冷颤,魏赫言要算计一个人,绝对是润物细无声的类型,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自求多福吧…… …… 午后谢韫与李维泛舟湖上,从经史子集谈论到诗词歌赋,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天色朦胧,即将宵禁,两人仍旧觉得不尽兴。 李维邀请谢韫回到住处,买了熟食和酒,两人坐在灯下吃喝。 李维是个人才,谢韫对他的遭遇深感同情,却也佩服,他能不畏艰苦,一外放就是十几年,这份韧性,就值得敬佩。 三杯酒下肚,李维将放在心底的想法说了。 “谢兄以为,当今皇上膝下的几位皇子如何?” 这种极为私密有可能会掉脑袋的话题,李维原本也犹豫着不敢同他讲,但是今天下午的畅谈,让他产生了冲动。 不说远处,往近了看,曾经他以为荣王可堪大任,但是今天,荣王竟然也开始玩弄人心,开始听信佞臣,耍小心思。 怕被人拆穿就用身份来压人,以小见大,将来若是让他登上皇位,定然会任用亲近之人祸乱朝纲。 李维见多识广,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那块儿材料。 谢韫眉头一跳,试探道:“贤弟可是有想法了?” 李维摇头道:“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荣王殿下今日行事有失风范。单是咱们今天午膳的花费,就够普通百姓一年的开销还绰绰有余。俞先生虽然也觉得不妥,却只是觉得卓闻的态度不妥,并不是这件事情不妥。” “一个不了解民生疾苦的皇子做不了储君。” 他态度坦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谢韫对他肃然起敬。 “贤弟此话不假,不说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皇子们,就说如今京城中的权贵,许多原本就是寒门,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踏入官场,却早就忘了普通百姓们过得有多辛苦……” 谢韫年轻的时候跟老护国公走得近,李维此言也是在试探他,湛王妃都能找到他这里来,没道理放着谢韫这样的自己人不拉拢。 他没想明白,谢韫要入官场,为什么会跟裕王殿下有牵扯。 “宸王殿下乃中宫嫡出,外家宋国公府百年世家底蕴,门生遍布大周朝,一直是储君最名正言顺的人选。” 李维笑着说了这句,给谢韫倒酒。 谢韫附和道:“宸王殿下确实名正言顺,但是皇上至今都没有立储,说明皇上在顾忌宋国公府。主弱臣强,对朝廷来说不是好事儿。宸王殿下如果能压制得住宋国公,储君之位或许早就能定下!” 皇后一直想让周宸跟宋国公府联姻,来个亲上加亲,曜帝故意拆散,就是防备宋国公府,这一点,只要不是缺心眼,大家都能看出来。 “宋国公夫人好像快要过寿了,宸王殿下从年前就在为外祖母找寻寿礼……” 两人举杯相碰。 由此可见,周宸过于依赖宋国公府。 李维继续说道:“昌王殿下谦虚隐忍。” 谢韫动手倒酒。 “与民争利,不是良君。” 周昌私底下经营着船队,朝廷设有海禁,但是沿海一带出海的商船却能由当地的水军护送,这些消息都是周湛查到的,谢韫自然知道。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昀王开设的有青楼和赌场,朝廷从建朝至今一直禁赌,周昀身为皇子,知法犯法,不仅仅是与民争利这么简单了…… 李维没有消息渠道,无法打听到这么多事实,却被他们的做法惊到了。 “那裕王殿下呢?” 谢韫既然明面上是周裕阵营的人,至少对他会有几分认可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裕王殿下擅长演戏,过于冷心冷肺,且手段上不了台面。因为牵扯到女子的闺誉,详细的我不便多说。” 两人对着烛火将朝中的皇子们分析了一遍。 “不如我们将自己心中储君的人选写在纸上,同时亮出……” 李维对这个提议没有意见。 找来纸笔,各自转过身去同时写下了一个字。 “我们同时亮出。” 两张纸条,一张用的是楷书规规矩矩地写着湛字,另一张用的是行书,笔画之间都带着几分狂放。 两人相视一笑。 谢韫笑眯眯地提起酒壶给他满上。 “难得贤弟跟愚兄的想法一致,咱们今晚需得不醉不归!” 李维轻笑一声,叹道:“如果不是湛王妃亲自上门,为我又是扫地洗衣又是做饭,还跟我信誓旦旦地保证湛王殿下的身体能行,我第一个踢出局的就是湛王殿下!” 毕竟争夺储君之位最重要的就是能活到最后。 谢韫愣了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可没忘了沈茉冉还没有成为湛王妃的时候,就曾经去城外拉拢过他,手都磨起泡了仍旧不服输,放下身段刨地…… 喝了酒,有点上头,李维夹了块儿卤肉垫底,随口说道:“今春有传言说我要做主考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很多人都不信这个消息,若不是司一珞亲自来劝说,他也不太相信曜帝会选他担任主考。 旨意没下来,很多人都在观望。 那丫头却能放下身段亲自拉拢,周湛这个媳妇没白娶! 谢韫笑得比刚才更真诚了。 第290章 殿试 按照以往惯例,殿试该在三月初一这天举行,今年比惯例足足晚了十四天。 三月十五一大早,所有通过会试的学子穿戴整齐,自宫门处核查身份入宫。 有人戳戳张进。 “进爷,您说咱们今天会不会碰到司大人?” 进了皇宫之后便不能左右张望,所有人都低着头,踩着前面人的脚印儿往里走。 张进也是头一次进宫,原本还想趁机看看皇宫长什么样子,被身后的人一问,立刻收敛心神,就算他没见过世面也绝对不能丢人! “那还用问吗!” 会不会见到司一珞,张进心里也没底,殿试只考一场策问,题目由内阁拟好,提前一天交给曜帝抽取。 也就是说,今天殿试,昨天题目才定下来。 为了避嫌,司一珞从昨天到今天都没往宫里凑,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周裕背靠沈案兴还是有好处的,提前拿到了可能的考题,连夜将题目告知自己拉拢的那几个人,只要殿试文章出彩,再暗中操作一番,仍旧有希望。 文华殿内外摆着许多单独的桌凳,之前的排名用途就在这里,排名靠前的人可以进殿内考试。 张进与几人分开,在内侍的引领下进到殿内。 余光瞥见一抹绣着龙纹的金色衣摆,内侍高昂且拖着长调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跪——” 三百多人呼啦啦跪成一片,内侍又是一声长调。 “参拜圣上——” 殿内殿外响起整齐的参拜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荣站在曜帝身侧,曜帝点头,魏赫言将题目递给他。 “今日策论的题目是:西南夷之难训,自古难矣,以汉唐之盛不能尽服……诸士恒居而虑切桑梓,试尽言筹之,勿泛勿讳。” 此题目一出,场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傻眼。以往的考题虽然也有与治理有关的题目,但大多都是治国之道,题目从来没有细致到这个程度…… 关键是,场中许多学子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昨天传出来的十个题目,他们熬夜列了提纲,原本以为十个里面至少会抽到一个,也有可能是两个或者三个合成一个。 没想到,准备好的一个也没出。 魏赫言陪与曜帝在考场上巡视一圈,瞧着考生们抓耳挠腮的模样,唇角勾了勾。 “赫言你留下……” 殿试要举行一天,日落前交卷即可。 这段时间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考场,考试由周荣主持,魏赫言监督,不会出岔子。 魏赫言顿住脚步,恭送曜帝离开。 考生们伏在案上奋笔疾书,除了他们之外,谢韫李维和俞世博三名主考也在考场上巡视,这个题目简直就是为李维量身定制,他在西南待过几年,在场的人都是纸上谈兵,唯有他能总结出一些实用的经验。 题目他们三人也是刚刚才知道,李维觉得手痒,命内侍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动手研墨后,提笔蘸墨落在纸上。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晒得不少考生都出了汗。早上进宫,拿到考题后要写完卷子才能离开,这会儿时间还早。 怕茶水打湿卷子,考生们连一口水都不敢喝,周荣坐在殿内,魏赫言让人搬了张椅子在院外的阴凉处坐下,姒海给他泡了茶,拿了点心。 场中有人看着,他在这儿镇住场子即可。 发发呆愣愣神,轻松的一天就过去了。 临近太阳落山前,有人开始交卷,谢韫组织人手收卷密封。殿试的卷子只有一天阅卷时间,后天早上要公布名次。 从今晚就要开始阅卷。 魏赫言负责白天考场的纪律,司一珞负责晚上的阅卷。阅卷人选是从朝中抽调的进士及第的官员,为了防止他们以公谋私,一份试卷要由三个人批阅后才能最终确定名次。 阅卷的任务量很大。 阅卷的官员从晚膳开始,就待在文华殿,不能交谈,不能私下商讨。 当然,有司一珞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镇场子,四周全是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力士,他们这些文人也不敢造次。 魏赫言今天晚上也没有出宫,每隔一段时间就让内侍送来些吃食。 怕把考生的卷子弄脏,阅卷的臣子也不敢吃喝,最后送来的东西大多进了司一珞的肚子。 司一珞觉得无聊,她还从来没有领过这么轻松的差使…… 有官员在暗中嘀咕,难道说皇上格外重视今年的考生吗? 以往也没见有这些待遇…… 吃饱了撑的难受的司一珞熬到天亮魏赫言来接班,先去外面溜达了一圈消食,又步行回衙门值房里补觉。 衙门门口照例出现几份早餐,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下属分了。 一气儿睡到下午,起来洗了把脸,精神饱满的打道回府。 “二乔你这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呢!” “这么好听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在院子里就听到客厅的说话声,常锦婵捏捏二乔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看来司府的伙食不错,跟上次比起来,二乔的脸又圆了一圈。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才上个月吧!” 常锦婵调侃的语气让二乔想哭又不敢哭,沈茉冉喝了一口陈婶子熬的山楂水,笑着说道:“行了,表妹你就别开二乔的玩笑了……” “你们怎么来了?” 司一珞抬脚迈进客厅。 沈茉冉跟常锦婵盛装打扮,一身华丽的衣裙,头上的朱钗不是金子就是珍珠,好看倒是挺好看的,就是…… “你们俩不觉得沉吗!” 常锦婵哈哈一笑,在椅子上坐下附和道:“我就说吧,司大人肯定也嫌麻烦。我们俩今天这不是去荣王府赴宴了嘛,表嫂说我性子跳脱,要是少戴几根钗子,压不住我的性儿……” “这个节骨眼上开宴会?” 周荣刚在宫里主持了殿试,荣王妃就在府上开宴会,看来曜帝的态度大转变。 常锦婵附和道:“可不是嘛,幸好表嫂有先见之明,我们俩才没有丢人,今天去赴宴的人还挺多,就连沈夫人和伯阁老夫人也去了呢。” “司大人你快看看,我穿这一身衣裳好看吗?” 她今天的衣服是宽袖的裙子,层层叠叠的纱衣看起来既飘逸又有层次感,主色是豆绿,与她的年纪也相符。 司一珞敷衍应了一句,看向沈茉冉,眼神询问宴会情况如何。 “陈婶子做的八宝鸭子应该好了,表妹你不是说宴会上没吃饱吗,让二乔带着你去厨房看看。” 常锦婵刚才还在抱怨宴会上的菜点中看不中用,被她一提醒,肚子似乎又咕咕响了几声。 二乔开口说道:“常小姐您跟我来吧,陈婶子做的八宝鸭子可好吃了,我自己一次就能吃半只呢!” 常锦婵又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怪不得你长胖了呢!” 二乔小脸耷拉下来,委屈巴巴地恳求道:“常小姐,您能不能别总是嫌弃我……” 屋外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 第291章 会不会不太好 发生天大的事情,沈茉冉都雷打不动,一副慢悠悠的样子。 司一珞自己动手倒水,山楂水酸酸甜甜的很开胃,正好解腻。 “宴会很无聊,不过就是说些场面话,你恭维我,我恭维你,荣王妃想收买人心,宴会上纵有口角也闹不起来。” “正好带着表妹去散散心,让她见识一下京城的圈子。” 上辈子这种宴会,沈茉冉参与过很多次,组织过更多次,女人的战场上,谁还能在她这里占到便宜…… “不过有一件事情跟你有关,我得来通知你一声。” 她笑得神秘兮兮不怀好意。 “沈明姝也在,所以阿莲就趁机来问我那件事情该怎么处理,我告诉她,宴欢公子其实喜欢男人,入司府就是为了跟你的那些男宠们厮混在一起。” 司一珞喝到口中的山楂水从鼻子里喷出来,呛得她眼眶里泛着生理性的泪花。 “我没让阿莲直接说,我让她拐拐弯儿,阿莲那丫头聪明,一定能传达到位,到时候你就等着看周裕是怎么死的就是了……” 她语气中揶揄的意味更多一些。 司一珞哭笑不得。 “你倒是比我更了解魏赫言,打她的主意不算什么,给他送钱送衣裳首饰都无所谓,要是有人敢给他送男人……” 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 沈茉冉眼神晶亮。 “所以啊,你就不好奇吗?” 司一珞不在乎周裕的命,她在想,府上就有两个现成的裕王府的人,但是予墨跟言礼……说实话,他们两个入府快一年了,到今天为止,并没有做过太出格的事情,要是让他们两个去送死,似乎不太合适。 视人命如草芥,她还做不到。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要是不想连累别人,反正你知道这件事情,想阻止也很容易。” 沈茉冉是想算计魏赫言,想借着他的手惩罚周裕,但是魏赫言是好友的心上人,她告知一声,免得好友介意。 “你要是想除掉周裕,我可以帮你,让一个人悄无声息死掉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换成别的皇子,司一珞或许不会这么做,但是周裕,既然不是个明君,早死晚死都一样要死,对她来说并没有区别。 沈茉冉摇头道:“你不懂,不看着他受尽折磨,我怎么甘心呢?他想要皇位,我就让他永远得不到!他喜欢算计人,我就让他自食恶果……这样才有意思!” 司一珞可能真的不懂吧,她喜欢快刀斩乱麻,复杂的事情简单处理,沈茉冉却喜欢温水煮青蛙,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明明性格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成为好友…… 正说着话,二乔急匆匆跑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大人,秋华院那位又开始了,隔着门在院子里摔花瓶摔茶杯,听说您回府了没去找他,闹脾气呢!” 这是两人之间的信号,真的魏赫言来了司府,就会闹这么一下子,他不在的话,假的宴欢公子就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去。 在旁人看来,宴欢公子的脾气着实怪异。 沈茉冉抿唇笑道:“那我就不耽误司大人的时间了,碧桃,你去叫上表妹,我们回府。” 她跟司一珞说话,碧桃自觉退到客厅门口守着,听见她的吩咐,应了声是,跟着二乔去厨房喊常锦婵。 她这一句司大人倒让司一珞十分不自在。 “送你们到门口吧。” 陈婶子做的八宝鸭子十分合常锦婵的口味,见她喜欢吃,陈婶子另外又包了两只让她带回去吃,除了鸭子,还有其他的卤味。 司一珞将她们送到门口,马车走远才折身回府。 两人出门一天,周湛难得落了个清净,但是等到天色擦黑,自家王妃跟表妹还没回来,他又开始担心。 “隐月,你出门去迎迎,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隐月心里清楚,自家王妃在京城里去荣王府赴宴能出什么事情,到现在还没回来,八成是半路拐弯了,要么是带着表小姐逛街去了,要么就是去了司府。 自家王妃回娘家都没有去司府的次数多。 但是主子的吩咐又不能不听从,隐月走路带风,刚走到门口就遇上王府的马车。 常锦婵当先从马车上跳下来,惊奇道:“隐月你怎么来了?站在这儿迎接我们?” 自从上次常锦婵捡漏打败过他一次之后,每次见他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似乎是随时提醒他自己的失误一样。 “奉王爷之命,来迎接王妃……和表小姐回府。” 常锦婵没有坏心眼,就是熊了点儿,嘚瑟了一点儿,沈茉冉开口道:“回去吧,该吃晚饭了。” 碧桃提着两只鸭子和一堆卤货,沉得很,见隐月站着没动,便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 “还是热乎的,拿到厨房用盘子装起来,今天晚上正好吃。” “这是什么?” 入手沉甸甸的,闻起来很香。 碧桃追上沈茉冉,回头瞪他一眼。 “你不会自己看嘛!” 长缨将马车赶回府上卸车,九耳从他面前经过时对他礼貌笑笑。 隐月突然觉得心塞,怎么好像每个人都能欺负他一样!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屋顶上落了几只喜鹊,和麻雀的叫声混织在一起。 晚膳格外丰盛,各种各样的肉食摆了大半张桌子,只留了一个角落给周湛放了几碟子清淡的菜肴。 常锦婵拿起刚烤好的饼,用刀子从旁边割开一道口子,将剁碎加了葱花的卤肉塞进面饼里,大口咬了一口赞道:“真好吃,好久没这样吃过了!” 卤味熏人的味道让周湛一直皱着眉。 “女孩子家,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能吃有味道的东西……” 正学着常锦婵往面饼里塞肉的沈茉冉怀疑他在影射她。 常锦婵喝了口甜汤送了送食物,反驳道:“表哥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在家里,爹娘从来不要求我们兄弟姐妹的吃相,爹爹还说让我们不要矫情,要跟军营里的将士一样。我们军营里都是这么吃的!” “能有肉有菜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不能浪费食物!” 周湛挑眉,这个时候跟她说起不能浪费食物了?不是她刚来的时候,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了…… 沈茉冉默默地把装好的面饼放到他跟前,陈婶子的手艺她很清楚,估计是好吃,常锦婵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有句俗语说得好,一只小猪不吃饭,两只小猪吃得香。 沈茉冉的吃相比之常锦婵好看太多。 周湛内心犹豫了几下,拿起碗里的面饼尝了一口,抱怨道:“你每次去司府都跟回娘家一样,又是吃喝又是拿带,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第292章 新科状元 “表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常锦婵两边脸颊鼓起来,低头拿面饼挡着脸,却又忍不住偷偷抬头两边各瞄一眼,“不过表嫂跟司大人的关系确实挺让人羡慕。” 沈茉冉淡定夹菜。 “我跟阿珞的交情,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常锦婵偷偷观察周湛的表情,默默吃饭,她是神经大条了一点,但是不代表着她感觉不出两人之间气氛的诡异。 表哥好像经常吃醋,反倒是被表嫂拿捏得死死的。 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遭遇,从刚入府时处处看自己这个表嫂不顺眼,到现在,不自觉地就站在表嫂这边…… 她叹了口气。 “我吃好了,先走啦!” 沈茉冉动手给周湛盛了一碗汤。 “殿下,明天还有正事儿呢。” 她没嫁过来之前,周湛从未觉得这么憋闷,迫不及待想撕掉身上的伪装站在光明之下。 “那就再等一天……” 一夜无话,前一天还艳阳高照的天气从半夜里开始变化,早上起来时天上挂着蒙灰色的云层,站在屋檐下往远处看,雨线落在房顶上,树枝上,地面洒湿一层,鸟儿却一直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 街上的行人撑起了油纸伞,许多人连雨伞都没来得及打,在人群之中穿梭着往前跑。 张进天不亮就起来了,守在贡院门口,但是有人来得比他还早,没打伞,身上都湿透了,一看也是个落魄学子。 他看着那人面熟。 “兄台不妨到在下的伞下遮遮雨。” 周渊认得他,他在考场门口与礼部官员吵起来时,他就在台下,想到自己之前遭遇的那些不公平的待遇,曾悄悄抬脚绊倒两个官兵,还借机撞了旁边的考生,制造了一点点混乱。 但是对方应该不认识他。 “多谢。” 走近时看清脸,张进才发现眼前这位真的是熟人,殿试时,他们两个的座位挨着,不出意外两人都能高中,紧张的只是名次的问题。 他怀里揣着包子却没什么胃口。 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因为没吃早饭,闻见旁边不知哪家小厮买的肉包的香味,张进听见身边人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抱歉。” 对读书人来说,这个行为不太雅观。 但是张进并不这么觉得,礼貌笑了笑。 “放榜了放榜了!” 人群之中一下子沸腾了,穿着大红锦衣的官员将榜单挂在墙上,身后猛然传来一股强烈的推力一下子把两人挤到墙根贴在墙上。 后面的人嫌弃油纸伞挡视线,张进手中的伞三两下就被后面的人抓破了,只剩下伞架在他手里握着。 看榜的人太多,不知道又被谁扯了一下,伞架也被拽走落到一旁。 雨砸在脸上,伸手抹了一把,勉强睁开眼,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次。 “我中了!”他听见身边的人轻声说道,“只差一点就是状元郎了!” 语气中满满的遗憾。 他是榜眼? 急忙去看榜单,名字排在第一个的是张进,第二个,周渊。 人群中有人议论道:“今年的状元和榜眼都是哪里的人啊,怎么听都没听说过!这下子,赌坊老板要赚的盆满钵满了!” 考场门口那一闹,张进还小有名气,他跟周渊的名字虽然已经在榜首出现过一次了,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看好他们。 因为他们是谢韫几个主考选出来的,殿试的文章皇上是要亲自过目的,而且殿试阅卷的都是京城的官员。 就算没有私心,大家也更偏向传统的殿试文章风格。 还能把他们两个选出来,这就有点奇怪了。 “我认识张进,听说他那啥……” 人群里有人口吐芬芳,编排他跟司一珞,没提司一珞的名字,但是大家都明白他说的是谁。 张进从怀里摸出早上买的包子对着那个人扔过去。 “去你大爷的!你亲眼瞧见了?” 那人也不心虚,甚至还出言讽刺。 “敢做不敢认?你敢到孔圣人跟前赌咒发誓,你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中的吗?只怕考试前,题你都拿到了吧!” “有什么不敢?” 本就拥挤的人群中乱作一团,来得晚挤在外面的小弟一号指着人群说道:“进爷在里面呢!咱们快去帮忙……” 事件升级,从语言对骂上升到动手了,混乱中有人高喊一声:“我的裤子!哪个王八羔子把我的裤子扒了!” “别,别挤,我的墨,墨洒了……” “我的伞……” 引起混乱的罪魁祸首却扯着周渊的衣领将他从混乱的人群中央拽出来,整理整理衣服上的褶皱,拱手道:“抱歉,连累兄台了。” 飞出来的毛笔砸在周渊脸上,墨迹在他脸上留下长长一道,让本就被淋成落汤鸡的他更加狼狈。 “那个,兄台,实在是对不住,要不我请你去喝羊汤?” 周渊怀里揣着上次见面九耳塞给他的银子,未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些钱他要省着点儿花,他从来没吃过早饭。 拱手说道:“不用了。” 他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拱手离开。 张进瞧着探花郎落魄的背影,追上去。 “等会儿咱们还要穿上锦衣华服游街呢,你打算空着肚子?” 见他半点不在意刚才那人的胡言乱语,周渊被他拽着往不远处挂着油布熬羊汤的小摊儿上去,“赶紧趁现在吃点东西填饱肚子,等会儿报录的官员就该上门了!” “老伯,来两碗羊杂汤,再来两个烧饼!”报完饭之后他才想起来问,“能吃得惯羊杂吗?” 周渊早知道人心隔肚皮,也知道捧高踩低才是人性,但是张进排名在他前面,是今年的状元公,除了这条命,他身上也没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东西…… “多谢兄台,某不敢挑剔。” 眼睛一眨不眨落在他脸上,他真不在乎? 张进将手肘搭在他肩膀上,豪迈道:“我是个粗人,不用文绉绉的那一套,看谁不爽揍一顿就行了,有仇当场就报了,赶紧吃点东西吧,暖暖身子!” 湿衣服沾在身上还挺冷的。 张进就着热汤,一张饼很快就下了肚,又去拿了两三张饼放在前面的桌子上。 “饿了就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周兄弟不用客气,自己拿!” 报录的喜官敲锣打鼓从身边经过,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尾巴,小孩子们围着报录官唱童谣,两人端着碗看了场热闹,不紧不慢地吃着饼喝着汤。 眼看着报录的喜官拐弯往内城去了,张进才端起碗,将碗里的汤喝得一滴不剩,起身说道:“差点儿忘了我是今年的状元郎……得赶紧走了!” 司一珞下朝后没去衙门,直接回府等着报喜,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口停下,许久未见的项骁风风火火地进门。 “张进这小子行啊,闷不吭声考了个状元,真给咱们长脸!” 项骁胡子拉碴没来得及收拾,但是还知道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来,报录官跟在他屁股后头,敲着锣打着鼓停在司府外面。 “司大人,请问张进张官人在不在府上?” 司一珞眼神转向陈卓,陈卓左右看了一圈,嘀咕道:“奇怪,一大早就没看见他!” “您稍等,我去找他!” 报录官连声道不敢,先不说张进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就说司一珞吧,不管私底下别人怎么议论,内心怎么念叨,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拿捏。 他只是个小小的报录官,三年里也就今天是个官儿,平常就是个小卒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陈卓在府上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反倒是让予墨他们几个收到消息了,予墨爱看热闹,当即就拉着言礼一起去看,魏臣手里正拿着给司一珞新缝制的夏衣,犹豫着放下针线,起身跟上。 第293章 状元游街 公西允靠在门口发呆,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就一直很矛盾,报录官的锣鼓声让他想到曾经的志向,考武举,拿武状元,当将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抬腿往前院走,就想去看看报录官长什么样子。 岳北书听到张进考了状元的那一刻,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内心突然狠狠地扎了一下,如果不是……他今年也该下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每个人的命运不同,看着报录官的眼神也不相同。 予墨小心翼翼地在司一珞身后站住,见他没有挨训,言礼也悄悄溜过去,公西允则大大方方的站在院里,魏臣仍旧有点心虚,躲在他后面往外看,眼神之中有羡慕。 满院子没瞧见几个女子,男人倒是各种类型各种年龄都有,想到传言,报录官眼睛不敢乱看,生怕一不小心惹司一珞不痛快。 一群粗人堆里出了个文状元,就连项云都没忍住过来围观。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的报录官瑟瑟发抖。 “张进大哥估计是出去看榜了吧!”陈卓实在找不到人,“说不准他看见报喜的队伍,已经在往回赶了……” 话音刚落,张进就从门外冲进来,连声解释道:“抱歉抱歉,只顾着在街上看热闹,都忘了我自己中状元了……让大人久等,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妨事……” 报录官暗中打量张进,相貌一般,身材倒是比一般书生壮实些,不知道送来的锦衣合不合身。 “恭喜状元公,请状元公换上衣服,先随下官进宫去拜见皇上,见过皇上之后要游街,晚上还有恩荣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下官来给您报喜呢!” 报录官夸人的话说了一箩筐,司一珞让二乔准备了一个荷包塞给报录官,大喜的日子,自然要打赏。 报录官连声道谢,在院子里候着等张进出来。 张进拿了御赐的锦衣回房间换上,将冒出头的胡子刮了,头发好生束好,穿上大红色的衣裳,戴上状元帽,看起来与平常完全不同。 昂首挺胸走出来。 “张进大哥看起来真精神!”陈卓羡慕得直流口水,“等我将来考中武状元,也要穿这身衣裳去游街!” 项骁捋着胡子,砸吧着嘴说道:“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我也得弄一身衣裳穿穿!本世子的常服呢?” 在关城时,天天打仗,项骁除了盔甲与别人不同之外,内里与大家穿的都一样,都是棉服,也就进京之后进宫的那几次,穿着世子的朝服。 内务给他定制的常服,他一件也没穿过。 司一珞低头看了看今日穿在身上的官服,笑道:“说得跟谁没有似的。” 她身穿的飞鱼服比之西平侯的蟒袍还要再高一级,项骁只是世子,跟她比不了。 再说了,就他现在的邋遢模样,出门司一珞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 “先把胡子刮了吧,肤色还得好好养养。” 项骁大老远回来就是听说今天放榜,回来给张进贺喜的,没想到又遭了一轮嫌弃。 “你们都不是人。” 他的表情,成功换来几声闷笑。 街上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客栈门口,报录官迎了今年的探花郎江童,在宫门口遇上了先一步到达的周渊。 互相见礼,又等了一盏茶时间,张进也到了。 三人衣着鲜红,在内侍的带领下入了宫门。 …… 沈茉冉看着隐月抄回来的名单,笑得合不拢嘴。 “殿下,我们拉拢的人都中了,还没恭喜殿下呢!” 沈茉冉暗中也有资助的学子,周渊绝对是意料之外的惊喜,除了她看好的几个人,周湛跟谢韫谋划多年,培养的也有不少人。 不过这一次科举,他们能中,靠的也是自己的真本事。 估计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次科举最大的赢家会是周湛。 “还得谢过司大人,多谢督主暗中相助。” 曜帝原本打算用内阁拟好的题目,是魏赫言临时提醒了一句,才让曜帝换了殿试的考题,那些投机取巧的考生精力都用在作弊上了,又怎么能考好呢? 一场科举顺利落下帷幕,离不开每一个环节的精心算计。 “接下来才是主战场,吏部捏在沈相手里,想在朝中安插我们的人,就要先获取岳父大人的支持。” 沈案兴如今有两个选择,周裕固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周湛没有站出来,他就只能支持周裕。 “是时候该放出风声了。”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的恩荣宴上,各方势力就要开始争抢了。 “我与子彦师出同门,今晚该好好恭贺一番!” 沈茉冉笑了笑,开门吩咐碧桃:“去通知表妹一声,收拾好准备进宫吧,如果这次顺利的话,皇上就该允准表妹回西北了。” 为了等今天晚上,常锦婵等得花儿都快谢了,早早收拾好杀上门。 “表嫂,我进来了。” 周湛在一旁拿布巾擦拭着宝剑,沈茉冉还在妆台前坐着,碧桃正在给她梳头发,墨黑的头发被束在脑后,插上华丽的朱钗。 “表妹不要心急,时辰还早,街还没游完呢。等会儿进了宫之后,你这样……” 沈茉冉勾勾手指,常锦婵心急地凑上去,两人咬耳朵说了会儿话,这些天跟着她去参加宴会,有沈茉冉的解说,她才发现京城的夫人圈子很神奇,明明就互相不对付,表面上还能装出一副亲密的样子。 越是关系好的人,表面说些关心的话,暗地里却都是讽刺,专门往对方心上扎刀子。 明明就不喜欢参加宴会,却还假装享受陶醉,恭维别人亦或者是被别人恭维…… 她看着都累,才更加确定自己不适合待在京城。 “记住了吗?” 常锦婵点头道:“记住了。” 沈茉冉拢了拢衣襟,起身说道:“咱们现在上街,还能看到今年的状元公,要不要去看个热闹?” 人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主要是热闹,小时候听说状元游街,她还专门央求过哥哥带她出去玩儿呢! “好啊!” 应了一声常锦婵才发现沈茉冉总是能轻而易举猜中她的心思,并且知道怎么会让她开心,在家里,父母兄长都纵着她时就是这种感觉。 伸手在她小腹上轻抚。 “有你这么聪慧的娘亲,我小侄子以后一定很幸福。” 周湛被她的动作吸引视线,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沈茉冉老脸一红,拍开她的手说道:“哪儿有那么容易!该出发了。” 车轮撵着清脆的童声穿过大街。 月奶奶,明晃晃,爹送孩儿把学上; 读四书,写文章,长大当个状元郎。 骑大马,带红花,鲜衣怒马云儿夸…… 小孩子们手牵手围在马屁股后面唱歌谣,一路把游街的队伍送进内城。 第294章 男人吵架 恩荣宴在鹿鸣苑举办,参加的群臣按照职位高低,新科举人按照名次先后就座。男宾女宾席位分开,内院由皇后主持,接待女眷。 三年一次的新科进士进宫赴宴,男宾席位尚未坐满,女宾席位就已经座无虚席,甚至连皇室的两个小公主都跑来看热闹。 “悦琼公主,思敏公主,快过来,我给你们带了小玩意儿。” 沈茉冉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玉章,蘸了朱砂,在两人额间点上一朵五瓣花钿,与她们今日的妆容十分贴合。 皇后瞧着有趣,打趣道:“咱们两个小公主这下子倒真的跟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似的。” 小丫头欢欢喜喜地道谢。 “多谢七嫂。” 沈茉冉虽然进宫次数不多,但是每次进宫都会给她们带小玩意儿,小姑娘很喜欢自己这个嫂子,站在她身边不肯走。 “一个小玩意儿就哄的你们这么开心!每次湛王妃一进宫,连阿敏身边的教养嬷嬷都能松口气,阿敏,在你七嫂身边好好待着,别跑到前院去!” 前院宴请今年的新科进士,她们私下里商量着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状元郎呢! “可是母妃,女儿想看看今年的新科状元长什么样子!” 周思敏比周悦琼小两岁,此言一出,周悦琼拼命给她使眼色,她急忙捂住嘴巴,摆手道,“我什么都没说!” 怕被母妃责罚,周思敏一脑袋扎进沈茉冉怀里,引来一片笑声。 这一幕落在沈明姝眼里十分刺眼,按照年纪,她是比沈茉冉小半岁,比她进门晚半年,但是按照辈分,她是五皇子新妇,怎么除了最基本的客套,皇后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 “妾身也有礼物送给两位公主呢。” 她本没有准备,但是受不了冷落,临时起意,从头上拔了两枚金钗。 气氛突然一滞,两位公主分别看了自家母妃的神色,大方上前行礼。 “多谢五嫂。” 接了金钗递给身后的嬷嬷,两位公主被昭妃和顺妃叫到跟前。 前院有演奏声传来,正是《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宴会开始了。” 两位公主眼睛往外看,常锦婵坐不住,趁在场没人注意,小声蛊惑道:“公主想不想去前面看看?我带你们去!” 周悦琼跟周思敏对视一眼,面带犹豫。 “放心吧,我每次犯错,我爹娘都不舍得罚我呢……”她毕竟没有受过闺阁约束,瞧出两位公主还在犹豫,“出什么事情我给你们担着!” 周悦琼欢喜地点了点头,周思敏一向喜欢跟在她身后玩儿,两人攥紧小手,趁着席上无人注意,悄悄溜出去。 常锦婵自己动手搬来梯子,顺着梯子爬上屋顶,对着两人喊道:“上来看!” 周思敏怯怯的摇了摇头。 “我不敢!” 常锦婵从屋顶上跳下来,背着她爬上去,上房顶这个事儿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对两位公主来说却是新奇得很。 周悦琼咬咬牙,闭着眼睛爬上去。 三人扒着房檐往下看,前院席位挨得很近,隐约能看到屋檐下握刀而立的侍卫。 “哪个是新科状元啊?” 周思敏往底下看去,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一时间眼花缭乱,“我看到五哥了!还有七哥!” 听她第一个提到周裕,常锦婵好奇问道:“思敏公主很喜欢你五哥吗?” 周思敏笑道:“那当然了,几个哥哥里,只有五哥经常陪我们玩儿,还经常给我们带新奇的玩意儿,我可喜欢五哥了!” 常锦婵在心底叹了一声,那可对不住了,她今天要算计周裕…… “你们还喜欢谁?” 周悦琼接话道:“还喜欢七嫂!” 小孩子的心思很单纯,但是能感受到真心,谁是真心对她们好,谁对她们只是恭维,她们心里很清楚。 周思敏撅撅嘴。 “可是我不喜欢现在的五嫂。” 常锦婵一边观察底下的情况,一边问道:“为什么啊?” 周思敏却说不上来,赌气强调道:“就是不喜欢!” 估计没几个人喜欢沈明姝,没看见女宾席间,都没人跟她搭话吗…… 常锦婵指着中间位置穿着锦衣的三个年轻人说道:“看见那三个穿红衣服的男子了吗?中间那个就是今年的状元郎张进。”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旁的小姑娘嘀咕一句。 “好丑。” 常锦婵眨眨眼睛,捂住嘴不敢笑出声音,指着另外两个介绍道:“她左手边那个就是今年的榜眼周渊,剩下那个……我没见过,但是只有前三甲才能穿红衣,估计他就是探花郎江童。” 周悦琼托腮看着那人说道:“这个长得还好看一点,比另外两个好看,要我是父皇,一定点他当状元!” 小姑娘童言无忌,却言之有理,张进长得跟父亲军营里的兵卒没什么两样,周渊瘦成柴火棍子,对比起来,旁边的江童白白净净模样周正,十分养眼。 三人就在头顶正上方,司一珞抬头瞧了一眼屋顶,去看魏赫言。 头顶的动静他早就察觉到了,几只小猫躲在屋顶偷看,他懒得计较。 席间张进正舌战群儒,气氛剑拔弩张。 “西南夷族在古时是敌人,如今西南诸省皆为我大周朝的土地,夷族百姓自然也是我大周朝的臣民。对待自己的臣民,为何要用武力?夷蛮难驯,归根结底是未开化,抵制外族,也是因为朝廷制度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与派兵攻打相比,教化百姓固然费时费力了些,却不失为君之仁。” 当即有人站出来反驳。 “派兵攻打也是为了能更快更顺利地推行朝廷的仁政,若放任不管,一旦让他们凝聚起来对抗朝廷,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要耗费更多的人力财力……” “西南民族众多,互相之间不通婚,不来往,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要朝廷不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他们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凝聚起来对抗朝廷?” “此言差矣……” 新科进士们初出茅庐,为了在曜帝面前留下印象,也为了扳回一局,之乎者也典故乱飞,辩驳得不亦乐乎。 司一珞瞧着都头疼,这一幕跟每日早朝的情形差不多,文人相轻,从古至今书中的典故,民间的典范都能被他们掐头去尾地拿出来当素材,吵嚷半天,事情一件也办不了。 真有要紧的事情,倒不如交给她或者是魏赫言,一天两天,就把曜帝心烦的事情斩了乱麻。 还是抓紧时间办正事儿吧。 常锦婵掰了半枚瓦片捏在手里,翻过屋檐,坐在屋顶上,周思敏瞧见她竟然如此大胆,心痒难耐,也跟着爬了过去。 第一次看男人吵架,真有意思! 第295章 分忧 瓦片落在周裕脚下,他抬头正好看到常锦婵的笑容。 “有刺客,保护皇上!” 侍卫们刷的一声整齐亮刀,周思敏受了惊,脚下没站稳,向前一扑扑了个空,身体失衡从房顶上滚落下来。 “思敏公主!” 常锦婵喊了一声,才朝着周思敏抓去,却不小心踩碎了瓦片崴了脚,与她一样从屋顶摔下来。 司一珞松开原本准备应对刺客的刀柄,两只手将周思敏抱住,另一道人影她却是顾不上了。 这么好的机会,周裕岂会错过?得失在脑子里简单分析了一下,踩着凳子纵身一跃,接住常锦婵之后稳稳落地。 在半空中,常锦婵就害怕地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及至落地,仍旧紧紧抱着他不肯松开。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肯松手,周裕也不能将她扔下。 “思敏,常姐姐!” 房顶上还有一个,司一珞纵身跃上房顶,将周悦琼抱下来。两个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司一珞一只手抱起一个安抚。 突然的变故打断了场上的辩论,司一珞赶在曜帝发火之前开口道:“下官先带两位公主回去。” 她是女子,两位公主年纪又小,就算传出去,顶多就是顽皮了些,于名声上不会受损。 常锦婵就不一样了,大庭广众跟裕王殿下搂搂抱抱,在场几百双眼睛,到时候人云亦云,封口也晚了…… 周裕急忙说道:“父皇,常小姐名节重要,儿臣先送常小姐回女宾席。” 既然知道名节重要,原本众人没看清是谁,被他一口一个常小姐,也大概能猜出来是谁了。 在宫里有胆子带着两位公主爬屋顶的女子,除了护国公府的那位还能有谁? 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裕王殿下刚才的举动往深了说,就是毁了常锦婵的名声。 有人在心里想着,裕王殿下好福气,又要与护国公府联姻了吗? 场上短暂静默之后。 周宸突然掩着口鼻咳嗽起来,周昌视线盯着房顶若有所思,如果这是巧合,周裕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好得让人嫉妒…… 曜帝脸色不怎么好看,不知情的人只当他是因为两位公主的行为生气。 伯安站出来缓和气氛,劝道:“两位公主只是顽皮了些,臣的孙女小时候还拔过臣的胡子呢,公主刚才也受了惊,依老臣看,赶紧宣太医去瞧瞧。” 伯安给了曜帝台阶,曜帝顺着下来。 “朕过去瞧瞧。” 至于恩荣宴,周荣理所应当地接手主持。 “家妹顽劣,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卓闻长袖善舞,起身示意宫侍上菜。 一道道珍馐佳肴端上桌,造型精美得令人眼花缭乱。 “恩荣宴的重头戏,就是这道炙烤的鹿肉,今日与新晋的诸位同僚共尝佳肴!请!” 前面宴会上的风波传到女宾席位,顺妃大惊失色。 “阿敏没事儿吧?” 周思敏一直等见到顺妃才哭出声来,周悦琼也回到昭妃怀里,哭唧唧抹眼泪。昭妃哄了两句,周悦琼的哭声反而更大了,引得周思敏也提高了音量。 “这两个孩子是真吓着了!”顺妃心疼女儿,向皇后求情道,“请皇后娘娘帮着跟皇上求情,不要责罚这两个孩子了……” 皇后一口应下,吩咐女官去请太医。 “这次还要多谢司大人……” 顺妃真心感谢司一珞,对她福身,司一珞急忙侧身避开。 “下官职责所在,不敢当。” 内侍矮着身子进门在皇后耳边耳语几声,皇后等太医给两位公主看过之后。 “常家丫头在客房,听说崴了脚,让太医也过去看看。” 太医应了声是。 皇后不放心,跟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常锦婵脚腕红肿一片,太医检查完筋骨没事儿,便拿来药酒,在红肿处搓着。 “常家丫头,你真是……胆大包天,敢带着两个公主上房顶,你怎么不把屋顶拆了?” 少女疼得额头冒冷汗,抓着床上的被子闷哼,看她受罪,皇后原本只是调侃,后来干脆拿了帕子帮她擦汗。 周裕避开在屏风外,隔着屏风看里面的情形。 “皇后娘娘,今日都是我的不对,您别罚两位公主了,在家我爹娘都说我是皮猴子,在京城实在是没人玩儿……” “那也不能上房顶啊,万一被当成刺客……” 常锦婵抱着皇后的胳膊撒娇。 “我再也不敢了……” 皇后也想拉拢护国公府,对她也格外宽容,叮嘱她好生休息,起身到外间。 “今日多亏你了。” 周裕恭敬道:“儿臣当时没有多想,还请母后替儿臣向父皇解释一句。” 皇后应了一声,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她才带着内侍回到寝宫,曜帝坐在正厅喝茶。 “皇上放心,太医瞧过了,悦琼和思敏哭了一场,知道错了,您也别再罚了。” 曜帝嗯了一声,放下茶杯,道了声辛苦,便不再开口。 皇后猜测着他的心思,捡了些家常与他说了会儿话,见他没什么兴致,便也闭口不言了。 放着满院子新科进士,满院子臣子不管,坐在她这里听她唠叨,曜帝估计是遇上难以抉择的事情了。 “皇上,有什么事情妾身能为您分忧的吗?” 曜帝原本拿不定主意,但是护国公府在京城只有常锦婵这么一个女娃娃,唯一能给她当家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周湛,但他是父也是君,周湛这个表哥,只怕也当不了护国公府的家。 今日的事情过后,常锦婵在京城的名声也就毁了,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有,除非他下旨赐婚……但是不管怎样,护国公必定不满。 他不介意自己的儿子娶护国公之女,那个人却不能是周裕。 前有包帆,后有沈案兴,若再给他添上一个护国公府,文武班子不就让他凑齐了吗……把他的臣子撬走,自己这个皇位干脆让给他来坐好了! 曜帝气的拍了桌子。 皇后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皇上,妾身不是有意插手政事,妾身是不忍心瞧着您心烦。” 少年夫妻,皇后多少也猜到几分,曜帝生气并不是因为常锦婵带着两位公主爬屋顶。 “今日的事情也不全是常家丫头的错,那丫头在西北也是无法无天,护国公夫人连着给妾身写了好几封信,让妾身盯好她家丫头,是妾身没尽到职责,妾身……” 曜帝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叹道:“护国公也连着给朕递了折子,西北边境不太稳当,他身子骨也不太好了,唯一惦记的就是留在京城的女儿……” “阿儒,你说朕此时将常家丫头送回西北,护国公会不会觉得咱们皇室软弱,向他低头?” 不能联姻,但是眼看着常锦婵到了适婚的年纪,他可以故意把项骁忘了,却不能让常锦婵再耽误下去,否则就真成了扣押的人质,寒了臣子的心…… 皇后自然不希望给自己的儿子再竖一个强敌,而且周裕心思深沉,现在已经成为后起之秀,风头直逼周荣,越发衬得周宸这个中宫嫡子出不了头。 “皇上,护国公府几代衷心,要不是如此,先皇跟您也不至于放心让常家手握兵权几十年,如今常家丫头的事情明面上都好说,就是小孩子玩闹,把阿裕这孩子当成了兄长。” “依妾身看,您不如将此事先跟阿裕提提,身为皇子,他应该能体会到您的苦心。” 她没说太明白,就怕两个年轻人之间真的有私情,出事的第一瞬间,周裕并没有把常家丫头送到后宫,两人磨磨唧唧比太医来得还要晚。 周裕又一直在房间里守着,女人家为了情爱容易奋不顾身,男儿更懂得利弊。 第296章 交锋 “谁?” 常锦婵从床上坐起来,碧桃推开房门后让到一边,沈茉冉走上前,瞧着她被包成粽子一样的脚腕,啧了一声。 “你也不用这么狠吧,不疼吗?” “怎么不疼?”常锦婵嘟嘟嘴,见来人是她,也不端着了,捞过被子靠坐在床上,“我只是不小心嘛……” 突然发嗲的声音让沈茉冉提高警惕,拉过她的手叮嘱道:“让你乱跑,在宫里还敢作乱!这段时间好好在府上休息。” 常锦婵突然哽咽,委屈道:“表嫂,我在京城太无聊了,想回家,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跟爹娘分开这么长时间呢!” “我也不是故意犯错,是看两位公主可爱,想我几个小侄子侄女了。” 少女拿帕子抹着眼泪,沈茉冉伸手揽住她以示安抚,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直到那人轻咳一声出声提醒。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行礼。 “参见皇上。” 曜帝与皇后一前一后走到床前,皇后出声阻止道:“常家丫头快别起身,伤筋动骨一百天,女孩子家身子娇贵,万一落下病根,本宫将来怎么跟你娘交代……” 常锦婵脸红道:“都是臣女顽皮,皇上不怪罪臣女带着两位公主胡闹,臣女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调皮玩闹的语气缓和了气氛,万忠搬来椅子,曜帝与皇后坐在床前。 “护国公在西北十余年,西北安定,朕甚是放心,只是西北环境恶劣,条件艰辛,护国公对朝廷有恩,你一个姑娘家在西北受苦,朕心不忍。” 曜帝的话中似乎另有深意,即使如此,也仍旧不想轻易放常锦婵离开。 沈茉冉指甲嵌入手心。 常锦婵眼睛瞪大,跪在床上。 “皇上,西北苦寒,爹爹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臣女想恳请皇上恩准爹爹告老,大周朝人才济济,能守边疆的不止爹爹一个,皇上若能让我们一家人在京城团聚,臣女感激不尽!” 护国公要告老还乡,交出兵权? “是护国公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常锦婵头磕在床上,不敢抬头,仅仅一个回合,她后背就已经浸出冷汗,她的修为不到家,不敢抬头与曜帝直视。 “是臣女的意思,臣女心疼爹爹……” 曜帝沉默一瞬,突然转了语气,开口说道:“你是心疼护国公,还是有了心上人,想让护国公回京主婚?” 常锦婵袖子抹了一把汗,故作轻松道:“臣女,臣女自然是心疼父亲……” 越是这么说,曜帝越在心中肯定,她已经有了心上人。 “常家丫头快起来吧。”曜帝起身虚扶她一把,“护国公府世代忠心为朝廷,你要是有心上人,就跟朕说一声,朕一定成全你!” 常锦婵脸上露出少女娇羞的表情,抬眸没敢对上曜帝的视线,只往旁边看了一眼。 皇后娘娘一脸慈祥地附和道:“阿裕这孩子不错,不过可惜,他已经娶了正妃,不能再委屈咱们常丫头,皇上,京城青年才俊那么多,臣妾一定会好好挑挑,给常丫头选一个合心意的夫君……” 常锦婵急忙否定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女不想嫁人……” 然而她越急于解释,曜帝越认定她就是喜欢周裕,开口打断。 “常丫头好好休息。” 曜帝起身叮嘱皇后,“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 皇后应了声是,沈茉冉借机提出带常锦婵回府休养,皇后命人取来赏赐,让身边的女官随同一起将两人送回府上。 “表哥还在宫里……”常锦婵在马车上提醒沈茉冉,“我们不等他吗?” 沈茉冉让碧桃留下。 “我让碧桃去跟隐月说一声,宴会还没结束,我们先回去。” 常锦婵憋了一肚子话,马车外都是皇后派来的内侍,她只得憋回去,盯着沈茉冉平淡的侧脸,似要看出一朵花儿来。 沈茉冉闭目养神,实则心中在盘算着曜帝的态度,这是打定主意要将常锦婵留在京中为质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周裕说了什么话…… 他们说的无非就是护国公手中兵马太盛,虎毒不食子,万一护国公真有谋逆之心,皇室还能真拿着自己儿子的命去要挟外人吗? 所以常锦婵必须留在京城,不仅要留在京城,护国公也不能回来,护国公对江山社稷有功,他跟周湛之间毕竟有血缘关系,万一他要是支持周湛,有哪个皇子能跟他争抢风头? 曜帝既要防着护国公,又要敬着,着实难办。 但对他们来说,局面至少是有利的。 “表妹莫急,再等几天。” …… 曜帝一走,恩荣宴上的氛围就轻松几分,参加宴会的有诸位皇子王爷,有沈相伯安这样的权臣,更有宋国公这样的高门权贵。 不少人端着酒杯往权贵面前凑。 周湛抿着杯中的清酒,笑看着身边的兄弟们与群臣结交。 江童举着酒杯走到他面前。 “师兄,子彦敬您一杯。” 周湛却没有接他这一杯酒,而是提起酒壶与他一同走到谢韫面前。 “第一杯酒要先敬先生,先生,学生敬您。” 恩荣宴上每个人都关注着其他人的动静。 江童在其中尤为瞩目,谢韫的名徒,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关键还一表人才,家中无妻无妾,未来前途无量…… 不少人打着榜下捉婿的念头。 此时两人站在一起,气质竟然出奇的相似。 谢韫坦然接受了这杯酒。 “丈夫不报国,终为贫贱人,子彦莫要沉溺今日风光,更应该矢志不渝,坚守本心。” 江童拱手应是。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谢韫又对着周湛叮嘱道:“殿下养好身体,酒还是少喝一点吧。” 周湛应道:“只此一杯,是学生敬先生的。” 谢韫举杯相应。 十几年前谢韫与老护国公的交情人尽皆知,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师生情谊。 三人都没有藏着掖着,旁人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不少人拿着酒杯跃跃欲试,谢韫起身道:“老夫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不胜酒力,这就先告辞了。” 李维婉言推拒了周昌的邀请,挤过来说道:“老夫也不胜酒力,与谢兄一道,正好,回去的路上也能互相照应。” 时间差不多,周湛身子向后靠住隐月,强撑着说道:“学生送两位先生。” 宴会上少了谢韫和李维并不影响大局,这两个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言不合就要板着脸教训人。 恩荣宴上还有更多机会,没人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周裕揽住周湛的肩膀。 “那两位先生就交给七弟了,七弟一定要将两位先生安全送回府上。” 他摆出一副主人姿态,周湛却没有拆穿,含笑应了声是。 “五哥放心吧,我一定亲自将两位先生送回府上。” 第297章 卖好 “湛王在恩荣宴上公然与谢韫师徒相称?” 曜帝虽然不在宴会上,但是宴会上每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尽数在掌握之中。 “皇上,以谢先生与护国公府的交情,师徒相称也并无不妥。”魏赫言斟酌着曜帝的心思,将热茶递上去,“恩荣宴上的情形……奴才这就去敲打……” 曜帝刮着浮在面上的茶叶,喊了声:“回来。” 魏赫言顿住身形,恭敬听候差遣。 “让他们去吧。你再去给皇后传个信,给常家丫头好好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挑好之后跟朕说一声,朕帮着掌眼。” 魏赫言应了一声,正打算躬身退出。 曜帝又开口调侃,“赫言怎么想起替湛王说话了?” 看似调侃的语气,实则暗藏怀疑。 魏赫言顿住身形,躬身回道:“皇上问奴才什么,奴才就回答什么,年前湛王殿下病重的时候,想见见谢先生,湛王妃亲自去请都没请动呢,后来还是裕王殿下亲自去请,才请来谢先生去见了湛王殿下……” “依奴才看,谢先生如今与护国公府的情谊未必剩多少了……” 曜帝笑了一声摆摆手。 “快去传话吧。” 退出御书房,姒海狗腿道:“督主您歇会儿,奴才去跑腿。” 魏赫言嗯了一声,站在御书房外吹风。 一股香风吹来,他从袖子里摸出手帕掩住口鼻,回身行礼问安。 “奴才见过舒美人。” 舒美人嗯了一声问道:“皇上这会儿忙着吗?” 魏赫言侧身让开。 “鹿鸣苑的宴会还没结束,皇上这会儿正心烦,您来得正好。” 内侍开门让到一边,舒美人会心一笑,甩甩帕子,身后的女官塞给他一个荷包,荷包里沉甸甸的,魏赫言挑眉笑道,“多谢舒美人赏赐。” 御书房里不一会儿就传出女子的娇哼嬉笑声,魏赫言背对御书房的大门站着,姒海传信回来,还没站定,一枚荷包就迎面砸来。 “回府。” 姒海侧耳听到御书房里传出来的动静,听得面红耳赤,把荷包揣在怀里,迈着碎步跟上大步离去的自家督主。 自从舒美人进宫之后,他家督主每天晚上能早点回府了,他也能早点休息…… 心里美滋滋的,姒海就差唱歌了。 魏赫言停下脚步,姒海一头撞在他后背上,急忙后退半步扶了扶被撞歪的帽子。 “督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魏赫言瞥了他一眼,嗤了一声抬脚继续往前走,实在没忍住,开口说道:“跟在本督身边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蠢,一点心眼都没有。” 被他数落,姒海不仅不觉得愧疚,反而还笑嘻嘻地回道:“督主,每天让人心烦的事情那么多,奴才要是整日愁眉苦脸,您瞧着也烦心不是。” “您要是烦了,踹奴才两脚,骂奴才两声,奴才都能受住。” 魏赫言哦了一声,原来他不是没心眼看不出自己心情不好,只是装傻充愣,既然如此……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姒海踉跄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的灰,继续跟上,跟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他身边。 "奴才生是督主的人,死是督主的鬼,督主,您今个儿还去司大人府上吗?” 魏赫言踩着上马凳,忍不住又回过头来踹他。 “隔墙有耳,再胡言乱语,本督就割了你的舌头!” 姒海急忙捂住嘴。 “奴才不敢说了……” 马车驶离,周昌狐疑地从宫门之中走出来,他没听清,只隐约听到姒海提了一句司大人,什么府上,魏赫言今天晚上去司一珞府上做什么? 难道这两人勾结起来了? 司一珞还在宫中,却没见两人有什么交集,魏赫言早早出了宫,他只要回去盯着司一珞,说不准能发现什么端倪。 匆匆返回鹿鸣苑,哪料到正好撞见周裕在收买司一珞。 “上次送到府上的两个男宠司大人如果不喜欢的话,今晚回去,本王就再送两个入府。” 天色暗淡,恩荣宴已经接近尾声,嘈杂的乐声将宴会推向高潮,不少人喝醉了酒,与歌姬舞娘谈天说地,言语动作收敛了许多,倒还记得此处是皇宫,由不得他们胡闹。 司一珞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说话声睁开眼看了一眼,打起精神应道:“多谢裕王殿下,不过,下官府上不缺男宠。” 周裕还在琢磨着司一珞的态度。 “不管司大人怎么看待本王,本王当初的承诺仍旧有效。本王能接纳司大人养男宠,自然也能接纳司大人养女人,不管司大人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本王都不介意。” “只有利益才是共同的,本王相信司大人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司一珞抱着双臂,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多谢裕王殿下抬爱,不过既然裕王殿下一心求娶护国公之女,到时候,下官没有自信能凌驾于护国公府之上,殿下这份好意,下官心领了。” 周裕自以为心思表现得不算明显,却不料被她直接拆穿。 “殿下已经有了一位足够给殿下带来助力的妻子了,恩荣宴上的行为也可以解释为兄妹之间的玩闹……” 曜帝能允许他再娶一位身世显赫的妻子吗?显然不能。 周裕比别人更明白其中的难度。 “司大人有何妙计?” 司一珞继续闭目。 “殿下的事情,下官有什么立场插手,下官还要当差,殿下请便。” 司一珞的态度倒像是生气,亦或者是试探他是不是可靠之人……争夺储君这条路上艰难重重,他要拿出真本事服人。 护国公的助力他要定了! “人,本王送到府上,司大人好生考虑,本王告辞。” 脚步声走远,司一珞睁开眼睛,靠在柱子上看着宴会上的热闹,宫里眼线众多,魏赫言是离开了,但不代表着他的眼线也瞎了。 又有脚步声靠近,周昌站在周裕刚才站过的位置,调侃道:“五弟的条件本王听了都心动,司大人当真不考虑吗?” 这两个人一直盯着她,司一珞笑道:“下官有自知之明,昌王殿下刚才不是出宫了吗,折返回来就是为了取笑下官?” 周昌转着眼珠子,试探道:“刚才瞧见魏督主出宫了,急匆匆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司一珞没什么表情地接话:“昌王殿下想知道魏督主的行踪?” 周昌失笑道:“本王打听魏督主的行踪做甚,只是偶然听到魏督主出宫似乎跟司大人有关,这才特意折返回来,给司大人报个信儿。” 司一珞果真打起精神。 “与我有关?” 她神情凝重,朝堂上两人就不对付,暗地里给对方使绊子再正常不过,司一珞的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姒海说话的语气,以及魏赫言的反应,鬼鬼祟祟不假,语气里却透着轻松,难道说,他们在做什么栽赃陷害司一珞的事情,并且快要得手了? “本王言尽于此,司大人还是小心为好。” 魏赫言曾羞辱过他,并且看不起他,他若能卖司一珞一个好,说不定就能借此拉拢司一珞为己所用。 第298章 提鞋都不配 “如此说来,下官倒要谢过昌王殿下了。” 司一珞目光落在场中,动动手指喊过来一个下属,“时候不早了,安排人送各位新科进士出宫吧。” 张进一身酒气,路还能走稳,但是司一珞看出来他已经有了八分醉意,人在酒醉的情况下很容易说错话,此处又是皇宫…… 为了避免祸从口出,司一珞上前提着他的后领将他从席位上提起来丢给身后的下属。 “中举不易,诸位还是尽早散了吧,免得酒喝多了,祸从口出。” 周昌目光落在张进身上,在心里寻思着司一珞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袒护张进,不怕给他的仕途带来影响? 张进也没想着跟她撇清关系,越是光明磊落,越坦荡,旁人反倒不好拿这个说事儿,今天曜帝还专门问过他跟司一珞的关系如何。 他当时的回答是情同兄妹,军中同僚皆是兄弟,曜帝还赞扬西平侯治下有方呢…… 呵,就让别人嫉妒去吧! 张进喝醉了酒照样骑马,赶马追上司一珞。 天气渐暖,白日也拉长了些,朦胧暮色下的京城亮起灯火,倦鸟归巢,忙碌了一天的百姓回到家中,饭菜的香味隔墙飘出来。 马儿颠的张进吃进肚子里的珍馐佳肴差点吐出来,伸手够了够前面马背上红衣少女的背影,却是徒劳,手里抓到一把空气,眼睁睁看着背影越来越远,在转角处彻底把他抛下。 他抬头看了天色,时间还早啊,距离宵禁还有两刻钟,这么着急做什么? 司府。 戴了假面的魏赫言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厅,霸占了主人的座位,司一珞的一众男宠们分别站在两边,陈卓跟项云坐在两旁的客座。 八双眼睛盯着站在中间的一男一女,这阵仗,有些三堂会审的味道。 “你说你们兄妹二人是自愿上门服侍司大人,司大人可知晓这件事情?” 魏赫言的语气蕴藏着危险的意味,可惜兄妹二人并没有意识到。 年轻男子抬头,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魏赫言,开口道:“宴欢公子莫要误会,我家主子送我们兄妹二人入府并不是来争宠的,而是让我们兄妹伺候好诸位前辈……” 他们都是周裕养在府上的人,予墨跟言礼脸色并不好看,主子派他们兄妹二人过来的目的,没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 是嫌弃他们两个办事不利,把他们当成弃子,重新选了两个得用的过来争宠…… 予墨虽然讨厌宴欢独得恩宠,但是也不喜欢这一对兄妹,他们两个手段肮脏,惯会诬陷他人来伪装自己。 要是让他们两个入府了,以后司府的后院就别想安生! 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跟宴欢的手段比起来怎么样……如此想来,予墨心底隐隐有几分期待。 陈卓诧异道:“不是来伺候阿珞姐姐,我倒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伺候……他们。” 他指着屋中的几人,“你们兄妹两个也不够分啊,既然你们的主子这么慷慨,还给阿珞姐姐的男宠们配伺候的丫鬟小厮,干脆大方一点,多派几个。” 陈卓本能地讨厌这两个人,众目睽睽之下不论看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副狐媚相,荤素不忌,男女通吃,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句话将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份定成丫鬟小厮,年轻男子也不生气,抬眸看着魏赫言。 “听说宴欢公子院里没人伺候,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们兄妹二人就到公子院里做点粗活……” 在秋华院等于能天天见着司一珞,这两只狐狸精的算盘打得还真响亮! 到时候再找机会勾引是吧…… 予墨嗤了一声,内心问候了对方祖宗十八代,面上却不敢过多表现,万一这两个人回去告状,他只是个可怜人,背后没人撑腰,裕王殿下想收拾他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公西允早看明白了,司一珞并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府上这么多人,她唯独对主位上那位宽纵,这两个人的去留,八成也要看宴欢公子怎么处置。 旁人再跳脚也没用。 一个小小的司府还真是热闹,岳北书不打算出头,反正上头有人顶着。 项云一向不管府上琐碎的杂事儿,之所以坐在这里,还是觉得新奇。 就这样,偌大一个厅堂,除了陈卓呛声两句之外,竟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魏赫言浅饮着杯中的茶水,把人晾了半晌,冷淡开口道:“把人丢出去。” 场中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魏赫言瞥了一眼陈卓,陈卓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在吩咐他,虽然他也想把人丢出去,但是…… “我们要不要等阿珞姐姐回来问过之后再做决定?万一坏了阿珞姐姐的事儿呢?” 陈卓虽然讨厌两人,但是他从来不擅自做决定,不管大事儿小事儿,总要问过司一珞再行决断。 场上没有人动。 魏赫言当家做主惯了,很少有人敢忤逆他。 陈卓跟项云是司一珞的人,他指使不动,冷着脸瞪了公西允一眼。那一瞬间,公西允觉得自己的胸口憋闷得无法呼吸,浑身血液倒流,有种不听从他的命令,就会被灭口的压迫感…… 他认命站起来,打算先礼后兵。 “两位,请吧。” 年轻男子也是先礼后兵,礼走不通,便抬出自己背后的靠山。 “我们兄妹二人是裕王殿下送给司大人的礼物,就算要拒绝,也该是司大人拒绝。” 身上的威压只增不减,公西允硬着头皮回头看向主位的人,却见对方唇角微微勾了勾,声音虽然很轻,却带着俾睨天下的傲气。 “就算裕王殿下亲自来了又如何?” 只差说周裕算什么东西,给他提鞋都不配! 公西允拖着两人的胳膊把人扔到门外。 “我们要见司大人!否则我们就不走!” 司一珞恰勒马停住,开口问道:“这是做什么?” 瞧见她,年轻男子像看到了希望,给身边的女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将司一珞围住。 香风扑鼻,司一珞打了个喷嚏,向后退开,皱眉道:“别拉拉扯扯,有什么事情站在原地说清楚。” 府门外有马车经过,有人掀开车帘瞧着这边的热闹。 “司大人,小人兄妹二人是殿下送来的,您应该知道……” 大门口有外人在,年轻男子没敢说出周裕的名讳,司一珞想到周裕在宫里说的话,颇觉得无奈,扔下马鞭把缰绳交给公西允。 “回去跟你们主子说,心意司某领了,但是这份艳福,司某消受不起!” 归根结底还是沈茉冉的恶作剧奏效了,魏赫言没让两人血溅当场,已经是顾念着她,手下留情了。 “可是大人……” 年轻男子挡住司一珞的路。 司一珞顿住脚步,意味深长道:“现在离开,还能赶在宵禁前回去,否则,我也不敢保证你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你们主子……” 第299章 知道错了吗 年轻男子被她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等脸上恢复血色,门口已经看不见司一珞的身影了。 二乔在门口迎上她。 “大人,宴欢公子说让您去正厅。” 魏赫言平常最不屑管府上的闲事儿,今日若不是太过生气,也不会露面。 “刚才那兄妹俩说了什么?” 二乔不敢进去,就趴在门口偷听,把刚才的情形复述了一遍,两人正好走到正厅门口。公西允栓好马,见她站在门口,侧着身子从她旁边挤进去。 屋子里八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予墨第一个站起来相迎。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项云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却跟着看了一场热闹。宴欢公子的真实身份,整个府上除了司一珞跟他之外,旁人都不知晓,剩下的热闹他也不敢多看。 见陈卓傻愣愣的准备告状,走过去手肘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往胸前一闷,陈卓的声音就只剩下呜呜的闷哼。 “走了。” 两人从正厅离开,魏赫言瞪了一眼其他人,公西允已经受过他的压迫,自觉地起身离去,魏臣与岳北书跟在后面,最后是言礼拉着不甘心的予墨退下。 司一珞在魏赫言身旁的位置坐下,二乔惧怕魏赫言,连茶都不敢上。司一珞抓过他的茶杯润了润嗓子,解释道:“我没同意收人……” 魏赫言一直盯着她,让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发虚,毕竟沈茉冉的行为她早就知道,并且也早就猜到周裕无所不用其极,肯定会见缝插针,顺势就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情也是她默许的。 魏赫言生气的时候,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从他不同的呼吸频率中分辨出……他大概是被气得不轻。 “你没同意,人家都敢上门跟我叫板,你若是同意了,那两个货色岂不是要登堂入室,把我挤走?” “呵,你的人我使唤不动,也不敢使唤!” 魏赫言拂袖离去。 司一珞抽了口气,感情他除了气周裕给她送人之外,还气项云跟陈卓没听他吩咐把人丢出去…… 急忙追出去。 “你不是已经把人丢出去了,我也没多看他们一眼,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吧。” 魏赫言顿住脚步,冷声说道:“那两个人,眼神恶心,我看一眼都嫌脏,找人把他们处理了。” 那两个人怎么样无所谓,他们是受周裕的指使,只因为对方眼神恶心就要杀人灭口,未免太残暴了些。 司一珞没接话,魏赫言眸光危险,大步回到秋华院,把门一甩。 鼻尖嗅到木门上新刷的桐油味儿,门板差一点就要拍到她脸上。 督主吃醋的后果很严重,司一珞推门进去,反手把院门插上。 “督主,这件事情幕后的主使是周裕,您要是有气,也不该往无辜的人身上撒气,他们也是听命行事。” 魏赫言更气了。 “他们胆敢用那种眼神看本督就该挖了眼睛,本督慈悲,赏他们一具全尸,他们应该感谢本督仁慈。” “司一珞,你现在处事为何优柔寡断?不就是一个周裕,就算是沈案兴,本督也未必杀不了,难不成你还真要屈尊降贵,跟他虚与委蛇不成?” 凭魏赫言的能力,在京城中暗杀几个皇子大臣轻而易举,但是曜帝会不会怀疑?他们两个人手中权柄的大小,取决于曜帝的信任有多少。 “督主息怒,我只是觉得为了这一点点小事,不值当兴师动众,万一被别人抓到把柄……” 不就是往她身边送两个人吗,大不了就跟后院那些人一样,晾着就是了,反正监视一个与监控一群,没有区别。 瞧着她半点不在意的态度,魏赫言简直就要气炸了。 “关于你的事情没有小事!这两个人心术不正,谁知道会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千日防贼,只要有一次让他们得逞了,你想过后果吗?” “司一珞,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司一珞被他那句关于她的事情没有小事惊住了,她觉得,关于自己的都是小事儿,不该拿来烦扰他,却原来,在他心里竟不是这样吗? 少女觉得惶恐,觉得不知所措。 “来人!”魏赫言对着虚空吩咐道,“查查那两兄妹的底细,必要的话,把人除掉!” 躲在暗处的人呼吸声渐渐远去,魏赫言目光越过她,回到屋子里。 司一珞站在树底下,晚开的红色花瓣被风吹落掉在她肩上,她内心纠结,不知道自己该跟着进去,还是该走出这个院子。 督主这次好像……特别生气,她要不要暂时避开? 屋子里没点灯,魏赫言看着杵在门口的人影,气自己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不开窍的木头。 “还不进来!” 又气又无奈的腔调让司一珞恍惚,上辈子,每次犯糊涂之后,好像他也是这样的语气。每次,她都是低头硬着头皮进门,听他一顿训斥,训斥完了,再回房间闭门思过。 整个过程,她不敢抬头,从来不知道他训斥自己时是什么表情。 灯光拉长影子落在地面上,司一珞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上烛火,走到近前把烛台放下,没忍住悄悄抬头偷看他,却发现他也在看她。 “知道错了吗?” 司一珞急忙又把脑袋低下去,轻声回道:“知道了。” 但她心里却不这么想,魏赫言觉得牙疼。 “口是心非,不如咱们打个赌?” “不是直接杀了吗?” 司一珞意外他会给出第二个选择,魏赫言扬眉看着她。 “在你看来,本督就是不问青红皂白,残忍嗜杀之人吗” 司一珞偷偷在心里反驳一句,难道不是吗…… “过来。” 将她放在腿上坐好,魏赫言勾唇笑道:“让下属去查,这两兄妹如果就此离开便罢,本督便不再追究。他们如果还要闹其他幺蛾子,你亲自动手杀了他们。” “你也是掌管刑狱的,难道不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两兄妹绝对不会轻易离去。” 月上中天,街上静悄悄的,巡逻站岗的兵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司府后院的院墙外,一高一矮两条人影鬼鬼祟祟。 男子从包袱里掏出绳索挂上墙头,自己爬上去,又把在底下守着的女人也拉了上去。 “如果能让司大人看中,咱们两个后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妹妹,你可一定要争气!等会儿要是被人发现,你就把自己的身世说得可怜一点儿,咱们兄妹两人一定要留下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