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帐下(古言1V1)》 自挂桂花树(h) 大应温寺的钟敲了整整四十叁下,惊破了浓稠的夜色,千家百户点燃了灯火,神色各异地望向东方。 在那里,皇宫里的火光更显刺目,杀声震天,倘若离得近,甚至能够闻到令人呕吐的血腥味。 “殿下,殿下您快下来啊!” “上面太危险了,殿下您这是干什么!” “殿下……” 平安跌跌撞撞地踩在房瓦上,身上宽大的寝衣只一抹白,飘散在阔大的风里,仿佛稍一撕扯就能把她吹落下去。 她回头望了一眼下面的宫仆,那些都是随她从宫里出来的 ,只会叫她殿下。 她又看向东方皇宫,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倒了下去。 手里紧紧攥着的琉璃宫灯也滚落,没来得及去捡,就坠了下去,“啪”一下碎掉。 平安那张往日从来盛妆的脸上,此刻唯余惶恐和无措。 “这是丧钟!父皇的丧钟!凭什么不让我回宫?你们去叫李殉过来,快!” 她哆嗦着,从上来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可是李殉还没过来,好像任由她自生自灭。 这个院子都被李殉的人守得严严实实,谁都插翅难逃。 天色慢慢有了亮意。 平安快要冻僵时,身后忽然一阵疾风,回头时整个人都被裹在了怀里。 浓烈血的味道直冲鼻腔,平安急忙伸出手去推,可是却被一只大掌牢牢制住手腕。 是李殉低眼看着她,眉间长疤蜿蜒,血肉翻涌。 他这幅样子。 平安还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了,慌张问道,“我能入宫吗?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你是去救驾了吗?” 李殉嘴角勾了勾,似乎是笑,却冷意十足。 另一只手已经撩开了平安宽大的寝裙,冰凉又黏腻,在腿根摩挲了几下,直入内里。 平安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屈辱感使她总是温顺的眼眸里添了怒火。 “李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剧烈地挣扎,可李殉只冷静地看着她,长指越发往里,因为动作突然,平安双腿下意识夹紧,让本就干涩的里面变得更不舒服。 李殉只好先抽出来,低头埋首在她胸前,温暖的馨香冲淡了之前的血腥味,他低声嗯了一下。 平安本来想抵抗他,可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他是去救驾了。 那说明宫中果然发生了剧变。 “究竟……是谁发动了宫变?父皇,父皇是被谁杀死的?” 平安身体柔软了些,急忙问他更多情况,可李殉却没再说话,反而揽着她若有似无地用牙尖扯她的领口。 都这个时候了,可他什么也不说,只低着头专心拱进她碍事的寝衣里。 她心里不由再次升起怀疑,可正要再问,却感觉锁骨被啃咬着。 眼里泛起泪花,她发出微弱的嘤咛,勾人得很。 李殉看了一眼她狼狈的脸,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摧毁欲。 皇宫都被他血洗了,帝王的头颅都被他亲手割下来了,可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公主,还在他这里卑微地承欢。 李殉眼尾绯红,冷漠地哼了一声。 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撕开她的寝衣,她没穿诃子,雪白的胸脯暴露出来,冷意浸润,让那被粗暴动作惊动的两点红悚立起来。 李殉埋头压上去,唇瓣蹭着她透着女儿香的玉乳留恋,突然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平安痛得呜咽,因为仰着头,眼泪尽数流进了鬓发里。 他实在太爱咬人了,这让平安想起当初流传一时的传言。 镇国将军在战场上吃人肉,喝人血,更是将敌军首领的头颅吊在床头,行事凶残又冷血。 李殉先前沾满血迹的手,已经扯开她寝裙上的系带,沿着平安纤细的腰侧摩挲下去,指尖戳进蕊心里,半勾着弄她。 没一会儿,便有一股热流淌出。 迷乱中,平安只想着速战速决,好早日入宫去看父皇。 她索性拉开寝衣,毫无保留地让自己的身子迎上来,更是刻意用傲人的双乳去挤蹭他的脸。 李殉抬起头,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目光沉如深黑的夜。 “公主,你看清我是谁了吗?” 平安脸色一滞,轻喘着,声音细细柔柔,“你是驸马,是镇国大将军,是我的夫君……” 李殉手一动,指头便落入了平安的檀口中,他索性直接将食指中指都伸了进去,肆意勾弄她的舌尖。 “我可不是沉折,”他笑了笑,凑近她的耳廓,吐息灼热,“我是别的男子,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沉折。” 听到沉折的名字,平安明显反应激烈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偏过头去,那张脆弱的脸上终于露出厉色。 因为嘴里含着李殉的手指,她说话时有些含糊,“李殉,你别太过分!” 过分?他只会更过分。 李殉将她说话流出的口水慢条斯理地涂在她的脸上,低着嗓子,笑得压抑又胆寒。 平安只觉得身下一紧,灼热又硬挺的性器已经蹭戳着进来, 已经大亮了,院子里的下人都开始奔走忙碌,先前守着平安的宫仆也都没离开过下面。 此刻李殉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平安抖着睫毛,不停地低喃痛。 身体痛,心里更痛。 她是皇室公主,现在竟然在李殉的胁迫下,白日宣淫,众人围观。 性器在湿润的内壁里缓慢向前,越来越深,李殉一边从优美的脖颈吻向双乳,又吻向腰腹,一边沉下腰往里撞。 只觉得她那玉蕊含得自己太紧了,竟有些费力。 慢慢的,李殉找到了门道,将她顶在房瓦上,沉重地喘息着,一下又一下。 平安只觉得被硌得整个后背都是火辣辣的疼,可身下涌上来的强烈满足感又让自己渐渐沉迷着。 她的腿不由自主攀上李殉的腰,无意识地磨蹭着他,李殉顶的越来越深,几乎要顶到最里。 平安被迫仰着脖颈,一双含情眼里溢出源源不断的泪水,脸色潮红。 李殉突然抬起头来,大掌掐上她那柔软雪白的脖颈,身下进攻猛然变得更激烈,他的脊背微微拱起,不要命似的深入,掐住玉颈的手微微颤着,越收越紧。 整个过程很短。 平安只觉得身体里的茎体更加滚烫,她甚至来不及挣扎,就已经在极度窒息中没了呼吸。 与此同时,李殉眼神越加凶狠,一股热流一泄而出,尽数灌入这具还温热的身体深处。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抱着她平静了片刻,抽身时眼中难得流露出了几分惋惜。 他低声说道,“下辈子,别做皇家人。” 李殉抱着衣着混乱的公主从房瓦上跃下。 她乌黑的发被风扬起,有几缕扫过瞪大的双眼。 宫仆们纷纷低着头,都不敢看一眼,以为公主殿下累了,将军要把她抱到房里去。 到了公主的院子里,李殉进房帮她披上一件长衫,将系带系好,又随手扯出一根红色的披帛,摸起来是不容易扯坏的料子。 他抱着平安,到了院子里,将披帛在桂花树上挽了个结,把她送了上去。 桂花树突然承重,发出“吱呀”的微小声响。 正是秋,柔黄清香的桂花因此落了下来,洒满全身,有一朵小的留在了平安青紫的唇瓣上。 李殉抬起她纤弱的手腕,脸颊轻轻蹭了蹭,目光中说不出是什么。 “公主,自挂桂花树应当是你在听闻父皇被叛军杀害后最好的选择。” “天下易主,帝女殉国,史书这么写才精彩。” “你快些走,说不定还能遇到你父皇。” “若真遇到了,我还挺好奇你们会用如何恶毒厌弃的语气和话来骂我。” “不过真遗憾,我会稳稳坐在你父皇的皇位上,做天下的主人。” “骂也没用。” 【结缘篇】 床榻上的女子面容稚嫩,却透着一丝不合时宜的艳态,贝齿用力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攥着锦被,香汗打湿了鬓角,喘得越来越急,好像处于强烈的窒息中。 窗外的日头高照,与枕边屏风上镶嵌的珠宝交相闪烁,晃得那女子睫毛颤了颤,猛地睁了起来。 脖颈上仿佛还残留着剧痛,平安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捧住脸庞,眼泪汹涌地流在手心,心口也沉闷至极。 她被…… 平安浑身颤抖,几乎不愿想起,可脑子里只不停跳出那句话来。 她被她的夫君,镇国大将军,生生掐死了! 大应温寺的丧钟响了四十叁下,宫中有人叛变,让父皇永远留在了四十叁岁的暮秋。 李殉从宫中回来,不仅脸上受了伤,手上甚至都满是没有干涸的血,他怎么可能是去救驾,他才是那个叛臣啊! 平安“啊”得尖叫一声,引来了外面守候的宫人。 她的贴身宫婢红帕第一个进来,瞧见公主竟然成了这幅模样,顿时慌张又害怕,跪在她的榻前,用丝帕小心擦拭平安额角的汗。 红帕心疼极了,温声软语地劝慰着,“殿下,您是被噩梦魇到了吗?还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听到红帕熟悉的声音,平安才抽泣着扑进她怀里,如稚子一般依恋。 心里的委屈和痛恨要绞碎了她的身体,平安觉得过去果真如噩梦一般,哭得更加放肆。 “红帕……呜呜呜我害怕,我好害怕……我不想待在将军府……我想回宫……” “红帕,我不想嫁人,我会死的,真的受不了,太疼了,太难受了……” 她断断续续,把这些年来心里积压的苦痛通通说了个遍,才慢慢缓过来。 红帕轻轻拍着公主的后背,声音带着柔和的怜惜,“不嫁,殿下是整个皇宫顶顶尊贵的公主,不嫁出去,永远留在宫中,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想来,是最近朝堂上的事传到了公主的耳中,才叫她做了这么荒谬离谱的噩梦 ! 公主仁慈,最近管教松散,才让他们那么碎嘴,让公主听到了这些烦心事。 红帕脸色变了变,心里已经想好十几种方法惩治那些人了。 平安哭得哽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突然意识到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当初嫁入将军府前,正在浮云皇寺陪皇祖母,走的时候担心皇祖母这里冷清,就让红帕留了下来,一直侍奉着皇祖母。 可是红帕现在怎么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她从红帕怀里退开,又看了看周围,纱幔是她爱的墨绿色,寝房宽大明亮,竟是她在宫中的居所! 平安又匆忙穿上丝履,衣服也没换,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站在外面的宫人急忙张开双臂,害怕这位殿下又磕着碰着。 一路跑出宫殿,院子精巧,花藤下的秋千微微晃动,赫然就是她从小到大住着的落霞殿! 她逃出来了…… 她从将军深深的后宅中逃出来了,她不再是那个整天为了讨夫君欢心,想尽一切办法的将军夫人!她还是她,是大沧最尊贵的公主! 平安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再流泪,却是喜极而泣。 不,准确来说,是她已经被李殉掐死,重生在了她还没有嫁人之前。 一定是神佛有眼,让她这辈子再也不用受尽李殉的囚禁,折辱,以及残杀。 红帕差人打了热水,搀扶着受惊的平安沐浴,马上要及笄的少女缩进浴桶里,眼神惶然,姿容绝色,整个人散发的气息宛如一朵雨后蔷薇,十分惹人娇怜。 平安环住自己的身子,目光忽而定格在胸脯上,不知怎的想起李殉抓挠的感觉,让她又气又羞,半晌才冷静下来。 这副身子,李殉还没碰过。 这辈子,他也别想再碰上! “殿下,宫中最近时兴一种矮髻,看起来实在婉柔,奴婢给您梳来试试可好?” 雕牡丹的黄铜镜前,平安抬眼看了看自己上了浓妆的脸,微微侧头看着红帕,“梳高髻吧,替本宫簪最大朵的蔷薇。” 红帕含笑应是。 换好宫装,平安这才找回当初少女时的心情,她倚在窗前,吹着外面柔暖的风,不经意问了红帕几个问题,才弄清了现在的处境。 还有不到叁个月,她就要及笄了。 平安记得,依稀就是在这个时候,受封在外的李殉班师回朝,因为手里攥着的兵权太大,前朝有人提议把平安公主嫁过去,好收回他手里的兵权。 李殉这个少年将军,此前并没有在皇城中露过脸。 他与户部侍郎的小弟江持二人,是前任守边将军的关门弟子。 而战场上,通常都是江持从旁协助,李殉打头阵,武艺高强,用兵如神,声名几乎要超过他的师父,传到皇城更是神乎其技。 四年前,守边将军战死沙场,又恰逢边关告急,父皇便远封李殉接替将军一位。 而后,他不仅平定了外族来犯,竟然一鼓作气,开疆拓土,接连拿下五座城池! 当初父皇对平安说,她要嫁给的是世间最好的儿郎,骁勇善战,处事周全。 可李殉,竟然是个…… 又陷入了往事里,平安目光发虚,面色憔悴。 红帕担心,不由出声道,“殿下,您午膳吃的少,想来是又饿了,红帕去小厨房给您拿些糕点吧。” 平安这才点头嗯了一声。 这几日她睡不安稳,总觉得心里慌得很,害怕再重蹈前世覆辙,所以下定决心在父皇让自己出宫去浮云皇寺时婉拒。 要知道前世就是她去浮云皇寺陪皇祖母,才在不知道任何情况下被定了亲。 果不其然,红帕端来几盘糕点,说起这件事来,“趁着还没入冬,殿下要准备准备,去浮云皇寺陪皇太后一段时日。往年都是附近几日,奴婢已经请司天监那边看了日子,叁日后您看行吗?” 平安掰碎了手里的桂花糕,不知为何觉得香甜的味道有些恶心,闻言神色出奇地冷漠,“不去。” 红帕讶然,询问道,“殿下?” “今年身子不舒服,就不去陪皇祖母了,待本宫写封书信,你传过去。” 平安被桂花糕惹得没了胃口,索性起身往宫殿里走去,身影伶仃寂寥。 她也不要那么多人跟在身边,红帕眉宇间添了忧愁,总觉得公主从那日被噩梦魇住后,性子冷了很多。 *** 平安在内宫晕晕沉沉睡了几个时辰,再醒来时正枕在红帕的腿上。 她觉得喉咙好像被撕裂一般的痛,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将军府里。 床榻前,看见心爱的公主满脸痛苦的神色,帝王心里也是一揪,一向严肃的脸上都有些绷不住。 “宫中太危险了,红帕,照顾好公主。” 说完,刘息从宫女手中接过玉色的药碗,把平安抱在自己怀里,低声唤道,“阿和,乖孩子,来把药喝了。” 似乎是听到了父亲的呼唤,烧得迷迷糊糊的平安轻轻张开了嘴,乖顺地把药喝了下去,只是因为昏迷着,仍然有很多药汁淌了出来。 喝了药,没过片刻,平安就安稳下来,不再抽泣。 夜色昏沉,数十个宫人手持琉璃灯盏照亮门口,刘息亲自把平安送进了马车里,她枕在红帕怀中睡得沉,丝毫不知自己被送去了和前世一样的路。 再醒来时,路程已经过半,平安先咳了很久,开口时声音嘶哑,“这是去哪里?” 红帕替她将汗浸湿的碎发拢好,低头请罪道,“殿下,这是陛下的意思,如今宫中不比从前,实在危险,您就去浮云皇寺住上些天。奴婢没有提前告知殿下,实在有违殿下教诲,还请殿下责罚。” 平安气得脑袋发晕,“我必须留在宫中,否则父皇不听我的,一定会直接听了那些朝臣的话,把我嫁给李殉!” 红帕大骇,没想到公主竟然知道这么多,可也知道尽力安抚道,“前朝的事就让陛下去忙碌,殿下您只要好好待在皇寺就好了。” 不能待,既然重活一世,就不能像前世一样。 平安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她逃走呢?既不去浮云皇寺,也不回宫,宗室里除了她这个公主,又不是没有别的女眷,等到父皇给李殉定了其他亲,她再回宫也不迟! 这个念头在心里生根发芽,让她越来越心动,正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是例行的休息时间。 平安定了定神,对红帕说道,“本宫想清楚了,好些时日没有见过皇祖母,心里自然甚是想念。”话锋一转,“好不容易醒来,身子沉得很,现在出去透透气吧。” 红帕不疑有他,连忙给她披上厚实的披风,“奴婢扶您下去。” 下了马车,平安看了看四周,见是一处驿站,不远处就是荒野,就淡淡道,“本宫去那边走走,别跟过来。” 红帕本想出言劝说她,可瞧见公主冷淡的眼神,又觉得兴许是最近逼她逼得太紧,才让公主觉得这么压迫。 “殿下别走远,就在那处田埂上赏赏落日就好。” 平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悠悠走远了。 一边走,她一边看着四周,她也不指望能逃得过侍卫,只希望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等他们都追远了再出来。 一直晃悠到一个草垛前,趁着身后的侍卫不注意,她将披风脱下,往远处一扔,自己不太利索地钻了进去。 没想到草垛下面竟然还有个隐蔽的地洞,她心中暗喜,直接跳了下去。 谁知下面竟然还蜷缩着一个人,她这么一跳,竟然直接落入了对方的怀里,引来那少年一声闷哼。 随后,压抑着怒火的气音响起,“哪来的小娘子,压到我伤口了!” 平安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少年很快恢复过来,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问道,“什么人?” 平安背对着他,头顶着他的下巴,心里满是慌张的恐惧,“禁卫军。” “禁卫军?”少年更惊讶,抬手不知道拨弄了什么,平安只听到微小的声响,他又哼道,“禁卫军可不能交手。” 地洞狭小,平安整个人都在少年怀里,侧头时耳廓蹭过他的喉结,惹得他往后退了许多。 平安身子一僵,简直没脸见人,没话找话道,“你是什么人啊?怎么在这里躲着?” 少年费力抽出一只手,包住了她的发髻,不满道,“珠宝太多,戳到我眼睛了。” “对不起……”平安嗫嚅,“实在不好意思,如果你需要,出去我可以给你几支,拿去典当可以换不少银子。” 少年默了默,并不是很想要她的珠宝首饰。 方才他的伤口在这一番折腾里开裂,实在痛得不行,不过这些也不用和这不慎闯进来的小娘子说。 少年敷衍解释道:“到处都是想让我死的,躲躲仇人。” 这里太小了,平安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心口发沉起来,她突然回头,对上了一张戴着鬼面的脸。 她瞪大眼睛,“你……” 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啊,躲仇人就算了,怎么还戴个鬼面具! 被美色冲昏了头脑(h) 时辰慢慢过去。 头顶上的动静越来越大,显然是禁卫军们发现公主不见了,正四处搜寻。 平安依稀可以听见红帕哭哭啼啼的声音,不由有些内疚。 少年本来是在休息,睡得正好,都梦见回到皇城后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夫人。她穿着大红嫁衣,珠帘遮掩花容,从浓稠的秋意里向他走来,行走间步步生莲,体态婀娜,美得好似九天玄女。 迷迷糊糊,感觉怀里有个软香温玉的姑娘。 他的注意力回到正神色不安的平安身上,发现她正悄悄瞅着自己。 少年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脸,避开她的视线,“怎么了?” 平安的小动作被发现,也慌乱地收回视线,悄声道,“你这鬼面黑漆漆的,又张着血盆大口,太吓人了。” 少年勾起嘴角,心想到底是小姑娘,胆子委实小,便继续敷衍解释道,“我幼时被恶人毁了脸,常年戴鬼面遮挡,就是怕吓到旁人。” 平安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疑虑未消,试探问道,“这里怎么会有个地洞,外面的人会发现吗?方才我只钻进草垛,一眼就看到了。” “我进来时忘记合上机关,才让你发现了这里。不过听你说是禁卫军,我就已经重新合上了。” “至于地洞,自然是我挖的。” 平安还要再问,少年包着她发髻的手不耐烦地往下按了按,“待好了别动。江湖游侠,这种手法最是常见,你别少见多怪。” 平安鲜少被人训斥,有些想发怒,可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把怒气往肚子里咽了咽。 不过至少可以确定,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是江湖人,与朝堂没什么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响渐渐停了。少年抽了抽身,想去看看情况如何,可是却发现怀里的姑娘竟然昏睡过去了。 他皱了皱眉,抓着她的肩膀想把人摇醒,可无意间摸到她的脸侧,竟被滚烫的热度吓了一跳。 平安先前本来就在发热,逃出来时为了吸引禁卫军的视线,特意把披风扔了。 此刻浑身穿得单薄,烧得更厉害了。 少年鬼面下的脸色变了又变,发觉自己是遇到了大麻烦。 “得罪了。” 说完,他伸手把平安紧紧揽在怀里,温软的女子身体没让他觉得开心,反而紧锁眉头,郁结于心。 这下,解释不清了。 若是救了这个人,她要以身相许,自己以后怎么交代? 京中未谋面的未婚妻子才是最重要的,看来只能负了这姑娘。 少年虽然受了伤,可是抱着一个姑娘竟然毫不费力,轻松地便跳出地洞,足以见得是有轻功在身的。 附近已经没有了禁卫军,应当是离开了。 平安只觉得身体忽冷忽热,头好像要炸开一样,忽然察觉到身上被盖了一件什么,才稍稍安稳下来。 混乱中,她的手无意识扒在少年的前襟上,攥地极紧,惹得他眉头皱得更深。 用力掰吧,这是个发热的姑娘,未免太不近人情。 不掰吧,他怎么守住自己的清白? 少年冷了脸,凭借着记忆朝附近的山里走去,行至半山腰,终于看见一处旅店,那门前挂着飘荡的红灯笼,围栏内遍植银杏,好一番光景。 他将平安丢在厢房里的床榻上,毫不留情地转身,遇见迎面走来的胡月,懒洋洋地吩咐道,“掌柜的,里面的姑娘交给你了,让你的店伙计给我找一套衣服来,新的,贵气点的。” 胡月笑起来,那双桃花眼总是浓情似酒,只看着少年再叁稀奇道,“您宁愿睡地洞,也很少来我这小店。一别数月,好容易来了,还带个姑娘家,这可不像您。” 少年脚步顿了顿,背对着她,似乎是在打量自己的双手,许久才出声,“我在战场上已经犯下太多杀孽,总觉得是会遭报应的,如果能行善事,也算缘分。” 山风不知吹了几遍,平安醒来时只看见窗前坐着一个姑娘。 那人月光下绯红的裙角有些暗淡,只是回过头来露出的那张脸,秾丽有些过了头。 她默默爬起来,看到桌上有茶壶,就自己倒了一杯灌下去,喝完才问道,“这是何处?” 胡月笑了笑,“小小旅店一间,姑娘不必介怀,安心住下修养身体要紧。” 能有容身之处,平安求之不得。想到也许是地洞里遇到的少年带她过来,平安真挚道了谢,也同胡月一起坐下。 胡月倒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这姑娘身上是上好的云锦,绣花都用的金线,面容好似白山茶的花瓣,透着一种纯善,很有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于是她了然道,“逃婚?” 没想到一下子被猜到了,平安掩饰性地侧了侧头,“可以这么说……但……” 她还没定婚呢。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吱呀”一声,少年走了进来。 他已换了衣裳,墨绿的衣袍流畅又华贵,衬得身上糙气淡了很多。他自然地坐到平安身边,和她腿挨着腿,细致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放心道,“看样子精神不错,那我就放心走了。” 平安的远山眉轻蹙,悄悄把腿移开些,点了点头。 “多谢公子相助,我无以为报……” 鬼面下的眉毛高高扬起,他直接打断,“不必以身相许,我已有贤妻,只等回皇城完婚,你没机会。” 平安错愕地望着他,又羞又惊“我不是这个意思。” 刚一说完,整个人眼前发黑,直直倒进了少年怀里。 猝不及防,少年只觉得跨间一重,人都傻了。 胡月默默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少年用手轻轻拍平安的脸,“动不动就爱往男人怀里晕,还说你不是这个意思。” 平安又发起高热,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嘤嘤咛咛,娇气又惹人心疼。 少年出门叫胡月找不到人,伶俐的小丫头店小二也看不见,只能自己打了一桶水,把帕子湿透,贴在平安的额头上。 高热久久不退太过危险。 少年想到在军营时用的粗方法,心里一横,伸出颤抖的手去解平安的系带。 这是要给她降温,没有别的意思,谁让胡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系带散开,露出里面裹着酥胸的诃子,上面的珍珠流苏一晃一晃,不知怎的,反应过来时,少年的指尖已经碰了上去。 禽兽!住手啊! 他急急退开,深呼吸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透不过来气,索性把鬼面摘了,放在一边。 若是平安醒着,便能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只是相比那时将军府中漠视一切的面孔,少年的脸明显还透着稚嫩。 正是李殉。 李殉又找了几块帕子,纷纷湿了水,平时在军营摸爬滚打的少年郎哪见过这种阵仗,汗水浸下来进了眼睛里,摸到平安羊脂玉般的肌肤时更是觉得心口咚咚咚在响。 恍惚中,平安好似回到了最开始将军府的时候,每每到了夜里,她就提着灯笼坐在门槛上等李殉。 将军何时才会回来? 将军何时才会来找她? 堂堂大沧的平安公主,几乎是怀着卑怯的心在等待她的夫君回来,可是李殉总也不来。 即使偶然在府中的小道上碰到了,他也只是冷漠地经过,甚至都不看自己一眼。 父皇说,那是你的夫君,你对他好,让他一心牵挂你,才能帮忙权衡好君与臣的关系。 这是公主的使命。 迷迷糊糊间,平安微微睁开了眼睛,好像是李殉来了,洞房花烛夜时,他在楚馆看了一夜的歌舞,可是自己才是他的妻啊。 平安委屈地抬了抬胳膊,李殉被惊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解释,却见她身子侧了侧,酥胸正好紧紧贴在李殉的腿边。 她挣扎着还想更近,乌黑的云鬓堆在枕边,散乱着漫上她的眉眼。 李殉愣愣地看着,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伸出光滑的手臂揽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哪来的力气坐起来的! 李殉紧张地动都不敢动。 平安仰着脖子,亲了亲他的喉结,滚烫的呼吸喷洒出来,李殉只觉得浑身血气翻滚,跨下立刻站了起来。 “你别这样……” 李殉去掰她的手,平安纤细的指头却直接与他合上,纠缠在一起。 她呢喃着,“李殉,我不好看吗……” 李殉微愕,想来大概是胡月和她说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在外面,他大都用化名。 香腮落满了美人泪,平安抽泣着,只觉得浑身燥热,头无奈地垂在李殉肩头。 方才动作间让解开系带的衣衫滑了下去,露出少女微红的肩与锁骨,随着她哭泣的动作,浅浅蹭过李殉身上。 他喉咙有些干哑,眼睛通红,想要制止,却怎么也抬不动手。 “你……你实在太轻浮了。” 李殉生气,“孤身在外,能不能保护好自己?” 发热烧得平安脑袋晕乎乎的,现在满心只有如何用身子留住李殉,即使身上再酸痛,也没忘了用另一只手去扒他的领口。 她的力气软绵绵的,怎么可能扒开,李殉颇是无奈,拍了拍她的头,“傻姑娘,快停下。” 可是平安却没听他的,白山茶花瓣一样的面庞忽而贴近,柔软的唇落在他的下巴上,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 脑袋轰一下炸开,本能已经战胜理智,李殉稍一低头,就含住了她微张的唇。他抽出一只手捧住少女的发髻,微微吮吸着她的唇肉,见那小舌有些无措,便转移去勾弄她的小舌。 气息越来越乱,李殉翻身将她压在床榻上,曲腿深抵在她两腿间,吻得越发缠绵,将她口中的津液咽下,喉结鼓动,却越发觉得渴。 平安发热,口中也是滚烫的,李殉舌往里探得越发深,迫使她嘴张得更大,不适让她眼里不断流出眼泪,那双含情眼便更显得情色十足。 气息交融,滚烫灼热。 “呜……” 衣裳被平安死死攥着,店小二好不容易找到的一身好衣袍也发了皱,可李殉此刻顾不得这些,身下肿胀得厉害,只凭借本能抵到平安腿心,从唇舌移到通红的脸颊,又到发热的耳垂,牙齿细细拈磨着。 李殉还有几分意识在,腾出一只手,伸进衣裳里,直接握住了命根子。常年握着兵器的手粗糙得很,还满是茧子,他套弄了几下,目光落在平安攀在他肩上的那只细白的手。 温软的姑娘连手指都同玉一般,颤抖间,他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带着她往身下去探。 平安的手刚一触碰到,它就兴奋地抖动了两下,李殉被自己没出息的身体气到,干脆闭上眼,舒展开平安的手指,让她紧紧包裹住自己。 平安简直予取予求,指尖动了动,觉得这物什比自己的身子还要烧。没想到李殉包着她的手,她包着李殉的性器,带着她快速撸动起来。 李殉的唇舌留恋在她的喉间,眸子里跳动着疯狂的火焰,吞吐中出声闷哑,“名字?” 平安细细软软地哭着不说话,他心口发涨,又问了一遍,“名字,你叫什么?” 平安含糊道,“刘和……” “阿和。” 李殉叫她,平安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手底下剐蹭得厉害,想抽走手,可李殉却死死按着, “阿和。” 也许过了很长,也许并没有多久,李殉终于溢出一声沉沉的闷哼,平安乍然被滚烫的浊液浇了满手,哭得更厉害了。 李殉细细吻去她脸上的泪,出声时含着眷恋的温柔,“好阿和,你乖,不哭了。” 他糊涂,他对不起京中贤妻。 李殉被翻天覆地的悔意淹没,可或许有了亲密接触,看到怀里的阿和,又心生数不尽的怜惜。 ————作话: 李殉:我只是犯了每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李殉:但我只爱我夫人。 天下美谈 菱花窗外,山雾弥漫,晕染上从外面归来的女子眉眼,走来时竟有些仙气袅娜。 “小织,那姑娘醒了吗?” 正在扫院子的丫头看见掌柜回来了,连忙收起昏昏欲睡的模样,脆声答道,“醒了,在屋子里喝粥呢。” 胡月进去时,平安正皱着眉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碗里的白粥,见到掌柜,微微推远了瓷碗,恹恹道:“没胃口。” 胡月拿丝帕裹住手,轻轻探了她额头的温度,好声劝慰,“烧是退下了,却不能吃太刺激的,有人临走时特意叮嘱的,你就把粥吃了,省得后面再饿。” 兴许是昨夜盖了四床厚被子,发了一身汗的缘故,今早起来确实热退下去了,只不过身子还是酸疼的,手腕也有些不适。 她自然不知道昨天真的发生了什么,可胡月心里稍微清楚些,李殉常年在边关,身边很少有姑娘家,这次能把姑娘带到她这里,恐怕是当真了。 看着这么娇嫩的小姑娘,胡月叹道,“你怎么不问问把带你过来的人呢?” 平安恍惚有些印象,但不清楚,“他怎么了?” “四更时就敲响了我房门,说是有急事走了,托我先照顾你。” 心里漫上些奇异感,平安拢了拢耳后的碎发,突然想到什么,“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怎么会待在驿站外的地洞里?” 胡月想起李殉戴着的那张鬼面,知道他无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再叁斟酌还是选了最稳妥的说辞。 “言畏,江湖游侠。再细的,姑娘就要问他自己了。” 言畏好戴鬼面,武功绝世,只在江湖上出现过那么一次,可声名却就此传世。 据说是江南梅子黄时,言畏独战鬼窟七十六个恶徒,救下一城妇孺,便往西北去了。 有人说他去参军报国,也有人说他本来就是守边军的人,但更多却说言畏本就是异族人,生性肆意果决,行事勇谋并济。 细雨霏霏,苍寒入骨。 戴着草帽的少年郎面目肃杀,高高扬起马鞭,枣红的千里马疾驰如飞,可他仍然觉得跑得太慢了。 “驾——” 赶在日落前进了皇城,没过多久就是宵禁了,李殉怕惹上巡城的士兵,将千里马随意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就摸去了陆家府上。 他在京中好友不多,陆决这小公子算一个。 矮墙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他一跃而上,跳下去时带起一阵风。 一声怒喝响起,“何人在此!” 李殉转头,就见廊下灯火通明,身披大麾的少女神色不安地望着他,而说话的显然是她身旁的婢女。 一刻后,锦衣玉冠的小公子匆匆到了这个院子里,先是仔细安抚了被吓到的阿姐后,才神色复杂地看向李殉。 “走正门能断条腿?你莫不是对我阿姐有何企图?” 陆决一向嘴毒,李殉坐在高高槐树枝头,遥目望着皇城,“我回来见我未婚妻子,你阿姐还是留给自己吧。” 那女子眉头微皱,见此人真是陆决的友人,便低声道,“阿决,带他去你院子吧,我有些疲累,先进屋休息了。” 陆决点头,目送阿姐回了屋,才说道,“走吧,去我那里。” 两人对案而坐,府中奴仆上了茶点纷纷退下。 李殉心里急切,“上月你同我修书,说陛下有意为我赐婚,是宫中的哪个公主?我想先见见……” 他其实有些私心,先前是天家赐婚,对未婚夫人满是好奇与期待。可自从与阿和有了亲热,他就想看看这未婚夫人到底如何,若是实在看不过去,他就回去找他的阿和。 不过皇家的公主,大多是养了一身娇蛮性子的,李殉常年在边关,肯定受不了。 这样想,还是阿和好。 陆决不紧不慢道,“陛下先前确实有意将平安公主许配给你,可是李殉,你有没有想过陛下此欲何为?” 闻言,李殉点头,“陛下借用公主赐婚,你今日又说是平安公主。我在边关都听说这平安公主是最受宠的,可见是想许我驸马之位,收回兵权。” “前年老将军去世,从你接替兵权开始,大守边门,击退外族,甚至打下敌军五座城池,定下十年不战之约。陛下是觉得边疆安稳,想要卸你的权。”顿了顿,陆决摇头叹道,“未免太寒将士的心。” 陆决虽是世家公子,可并没有骄奢淫逸的坏习惯,反而饱读诗书,认人知事,样样做的好。 文人看朝堂看得最透,李殉却毫不在意,“仗都打完了,我也到了成家之时,这不两全其美吗?陆决,从前我同师父回京,与你接触的最多,你难道不了解我吗?我并非贪恋权势之人。” 陆决了解李殉,可正是因为了解,才害怕李殉心有不服。 李殉是不知老将军哪里捡来的孩子,从小练功必得争最好,就连到了皇城也从不怯场,锋芒总是太过。 “也罢,你能想开便最好。” 第二日,陆决托皇城的好友们打听了几道,才拿到消息,心头顿时一惊。 进了院子,李殉正在练剑,所过之处片叶不留,实在残忍。 “李殉……” 剑入鞘,李殉急忙过来问道,“怎么样,平安公主的宫殿位置打探到了吗?” 陆决脸色凝重,摇摇头,“平安公主本是要去浮云皇寺觐见皇太后,可是在林平驿站不见了。消息本封锁的紧,但我认识一个皇子伴读,这也是他无意中听到的。” 林平驿站? 李殉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陆决的手,“你可知平安公主叫什么名字?” 公主的闺名怎么能轻易知道,他问的奇怪,陆决勉强道,“我再给你打听打听。” “你去问,平安公主是不是叫刘和。” 下午,陆决出去了,李殉坐在藤椅上只觉得命运弄人。他既希望阿和是平安公主,这样他就不算辜负未婚夫人,可以同她成婚。又不希望阿和是平安公主,因为她看起来并非是受害,而是…… 逃婚。 傍晚时分,陆决回来,一进门就将一个信封丢到李殉手里,“平安公主的姓名与生辰八字,宫里服侍过公主的老嬷嬷亲口说的。” 李殉从柜子上跳下来,拧着眉头拆开信封,一眼就看见刘和二字。 “阿和。” 他轻轻唤了一声,抬头时眼底似乎烧起了莫名的火焰,却让人看着有些难过。 陆决觉得奇怪,探头看了看信里的字,“果真叫刘和,你怎么知道的?” 已是深秋,这少年将军穿得单薄,坐到了窗框上,看着皇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夜色勾勒背影,只觉得孤寂冷然。 半晌,陆决已然将半壶茶水喝尽,李殉突然转过头来,漠然低语,“倘若真是与她的缘分,该结时自然会结。” 管她是不是逃婚。 阿和命中注定就该是自己夫人。 陆决握茶杯的手一紧,叹气道:“随你吧。” —— 平安总在噩梦里惊醒,休养了一段时日,身子已大好,可那梦里的血腥味似乎在她睁开眼睛后缭绕到了现实里,扶着床榻呕了小一刻才止住。 浑身冷汗,如同刚从池水里捞出来一般,平安十指攥紧被角,刚要冷静下来,冷不丁窗口跳进来一个人。 她勃然大怒,当即低斥,“何人造次!” 身影顿了顿,径直来到了床榻边,那人将手伸进薄被里,没等平安反应过来便已经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是我,”他安抚道,“我是言畏,没想到这个时辰你还没睡。” 平安蹙眉,费劲想把手抽出来,却不敌少年的手劲,不由脸色不善,“松手。” 他不肯,没有动作,平安沉声道,“言公子虽然于我有恩,可到底男女有别,这般举止实在不妥。” 李殉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一团汹涌的江潮,能将人的心整个淹没,退开后又怅然若失。 不想松,可夜视极佳让他清楚地看到怒目圆睁的小娘子,即使这般盛怒,但公主的仪态仍然维持地很好。 喉结动了动,他沉默地收回手,拈了拈手指,玉脂般柔腻的触觉还残留着。 少年声音喑哑,“前些时日……我有事去了皇城一趟,给你带了件小玩意儿。” 听到皇城,平安讶然一瞬,借着窗外的月色,见他扯过腰间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尊……泥人? 她残怒未消,冷着脸蜷坐在床角,眼神里透着警惕。 李殉把泥人举起来,黑漆漆的鬼面上苍白线条的眉眼似乎诡异地在笑,“师傅照着我的样子捏的,还上了彩,瞧着逗趣极了,送给你。” 平安默了一瞬,不成想他还有如此童稚的一面。她侧了侧头,板着脸,“多谢公子,你放桌上便是,我很欢喜。” 快要及笄的公主,即便不着锦衣华服,素白一张面也是美极了。 可怎么瞧都与她口中的欢喜二字搭不上边。 李殉依言照做,冷不丁听到一声自言自语。 “好容易噩梦破了,再睡恐怕又得做噩梦。” 他眉头皱起,俯身望着平安。平安想他许是听到了,有几分心虚,可随着他越来越靠近,鬼面都要贴到脸颊上,她猛然看清了他一双眼,惊得大力推了他一下! 李殉没有防备,直接倒在了床榻上,好半晌没有动静。 回过神来,平安只觉得荒谬,她低着头,声音发抖,“抱歉言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那一瞬间觉得那双眼像极了李殉。 噩梦照进现实,换做任何人都难以自控。 李殉从床上爬起来,见她抖如筛粟,语气微凉地落下一句话,“看来你真是怕极了我,也罢,不打扰你了,好好睡。” 说完便身影飞掠,跃进窗口外的月色里。 平安适才松了口气,目光转向桌上的彩塑泥人,虽佩戴鬼面,可确实憨态可掬。 才不是李殉,言畏是江湖游侠,到底还是有人情味的。 在小道上走着走着,唇边蓦然溢出一抹血,铁锈味遍布口腔,李殉只得摘下鬼面,抬指擦去,目光冷肃。 树木丛生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黑色劲装,同色抹额,朝着李殉行了抱拳礼低声开口,“禀报将军,大军目前行至番岗,预计七日后抵达皇城。” 李殉点了点头,“江持呢?” “江大人知道您提前返回皇城,有些担忧,但还是尽力稳住军心,称您抱病休养,不宜出面。” 大军里少了首将,江持随便扯的借口,少年将军征战沙场,只有受伤,生病倒几乎没有。 罢了。 李殉挥了挥手,那人便退下,他站在月凉如水的山中小院里,长风漫漫,怎么也吹不散少年眉心的沉重。 “阿和,阿和……” 阿和,这七日你只是普通的姑娘刘和,而我是江湖游侠言畏,相处着,也许再见面,你就不会想逃婚了。 要知道,公主与将军的婚事,怎么说都算天下美谈。 身体是控制不住的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我要你 红霞飞满双颊,难堪与不知名的情愫在心口膨胀发酸,平安低着头,有些慌乱道,“不然,我先出去,你自己平息一下……” 言畏目光凝在她乌黑的发顶,想摘了面具吻上去,可想到她逃婚流落至此也不想嫁给自己,到底还是克制了摘鬼面的冲动。 他笑,“阿和,你懂得还挺多。” 寻常姑娘在出阁前才稍稍知晓男女之事,她竟然这么通透,言畏心底有些惊讶。 没想到平安不知怎么想的,竟坦然应了一声,张口就来,“言公子或许不知,其实我出身贫农,先前曾被卖到村口的王二柱家做媳妇,后来王二柱出门被害,我就跑了。” 言畏嘴角的弧度一滞,“你说什么?” “跟着王二柱没什么好日子过,我也不打算继续留在那个家了。”平安眼底闪过笑意,察觉到言畏抱自己的力度松了些,继续信口开河,“听说沿着信江一路向下,有一处笙歌遍地的花城,去了那里,何愁生计?” 她这么说其实也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在逃村妇,言畏如果真是什么游侠,心软的话便能让自己有更久的庇护。 “嘶……”手腕倏地一痛,平安讶然抬头,就见言畏那鬼面一下撞了过来,碰得她额头生疼。 她不可置信,“你做什么?” 少年已经咬牙切齿,见鬼的王二柱,她也真是什么都敢说。他逼近了她,“你想去花城做什么?” 平安偏头,胡乱答道,“什么都能做。” 言畏不知想到了什么,指骨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平安仰头直视自己。突如而来的粗暴使她眼角一下子沁出了眼泪,白山茶般的面庞脆弱又柔嫩,这样的少女如果孤身去了花城,不知会遭遇什么。 他语气不明,“你原本就是准备去花城?” 言畏的举动让平安身体一下子绷紧,仿佛又回到当时在将军府每次被李殉压制时的样子。李殉有次掐着她的下巴,眸子里透着漫不经心和恶意的戏谑,端详许久说了句,“听说久居深宫,大多蛇蝎心肠,不知皇家的公主,是不是也这般?” 平安怒气冲冲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自己手心火辣辣的痛,可李殉还只漠然望了她两眼,就转身推门走了。 那之后,她被软禁在自己的院子里半个月,整个后宅里全是李殉的人,怎么也出不去。 平安呼吸不稳,眼底惊疑交加。 言畏见她不回答,又逼问了一遍,她有些不耐道,“是有这个打算,言公子,雨好像小了,我们快下山吧。” 说完,弯腰强行从言畏怀里钻了出去,离开了这个狭小的山洞。 言畏不知她为何突然躲避,因怒火而怦然作乱的心正传达着激烈的不满,他握紧了拳头,转头也扎进这时的细雨霏霏里。 平安提着裙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土里,皱着眉脸色发白,猛然被身后冲来的人扑倒,重重砸在了地上。 后脑勺被那人的胳膊护住,她惊慌抬眸,就看见言畏半撑着身子,正透过鬼面俯视自己。 “刘和,我告诉你,花城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你若去了,就会把你拐到秦楼里,让你待客,日日夜夜被那些陌生的男子糟践!” 说着说着,他自己倒红了眼,声音越发嘶哑,“你怎么想的,好好的……” 好好的公主不做,要跑到花城那种地方,满地恶人,到时候被吃了都不吐骨头的。 平安愣了愣,没想到自己方才随口说的话,他果然当真了。她眼神古怪,“言畏,我说说而已。” 言畏一口气哽在喉头,半晌说不出话来。细雨也寒凉,一阵风吹过,平安哆嗦得抖了一下。他适才起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动作温柔谨慎,毫无半分刚才的鲁莽。 他干巴巴道,“我,我也是担心你……” 奇异的气氛在二人中间弥漫,平安细细看了他几眼,见言畏偏着头避开自己的目光,不觉有些好笑。活了两世,还是忍不住暗想,果真是半大的孩子,一股子江湖匪气。 淋着若有似无的细雨丝下山,进了寒色旅店,胡月懊恼地递过来两碗姜汤,盯着他们喝得干干净净,才放下心来出去算账了。 夜深,平安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这次倒挺过了寒气没再发热,可是却因为床板实在太硬,让她每日入睡前都十分困难。 索性披了件外衣坐了起来,烛火幽暗,她从未离开皇城独身生活过,此刻难掩落寞。 抬头,就看见了斜坐在窗框上的少年,他正愣愣望着圆桌前的平安,冷不防对上她那双眼眸,心口的跳动猛地加重了些。 平安单手支着头,声音轻柔,“言畏,你怎么又来了?” 烛火下,美人脸庞朦胧,如摇曳的花影月色。言畏看得有些痴,喉咙发紧,“我每次来时,你都睡不好,是不是不适应?” 平安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发虚,呐呐道,“是有点。不过言畏,你总跑我这里,又是深更半夜,实在不好。” 言畏只看着她,不说话。来寻自己的未婚妻子,自己心爱的姑娘,有什么不好? 夜更深了,似乎是有个人在身旁,平安多了一丝安全感,竟枕在自己胳膊上睡着了。 言畏把她抱到床榻上,给她盖好锦被,半跪着掖了掖被角。指尖从她盈润的脸颊上轻抚过,他摘去鬼面,珍而重之地在她绯红的唇畔落下轻吻。 无关情欲,唯有心疼和怜爱。 第二日一早,言畏就匆匆敲响了平安的房门,衣着整齐,又是要出门的模样。 胡月打旁边经过,无声叹气,“这么早,还没醒吧?” 说话间,门开了,平安浑身睡意朦胧,费力抬眼看着他们,含糊道,“如果你说不出什么重要的事,鞭笞叁百。” 言畏失笑,低眉看着她,“今日官府例行检查,你不是偷偷逃出来的,想被抓回去吗?” 许了人又偷偷逃跑的,婆家多半会报官,很多女子都会被抓回去。 不过对于平安来说,她怕的却是重新回宫。 没想到编出来的故事,阴差阳错还对上了。 平安转身回房收拾,言畏亦步亦趋跟着进去,门被他随手关上。 胡月在后面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煞神竟然还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平安扯下屏风上的外衣,后知后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压住脾气回头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您还有事吗?女子更衣也要跟进来? 言畏慢悠悠转过身去,声音里有几分不耐烦,“我怕你太磨蹭,你放心,江湖上谁人不知,言畏是个正人君子。” 他说得坦荡,平安却是不信的,咬牙道,“你出去。” 言畏不动,两人有些僵持。 没想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没过片刻,胡月就拍了拍门,焦急道,“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官兵竟然来的这样早,只是瞧着衣服还不一样,气势也严厉,把整个寒色都封住了,进院子就开始搜。你们若想避开官兵,恐怕有些难了。” 平安身子一怔,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言畏从窗户那里看一眼,就皱了眉头,“是皇家禁军。” 恐怕是平安的行踪泄露了,皇家禁军本来就是很厉害的一支军队,若不是因为寒色作为李殉的地盘有些特殊,在他的多加掩护下才没被发现端倪。 可是一旦平安这里出了岔子,禁军肯定很快找来。 他看向平安,公主也顾不得言畏还在,直接开始更衣,又急匆匆束了发,一下子朝他扑过来,拽着他的袖子不放,“言畏,我听掌柜说你是江湖上顶顶厉害神秘的游侠,你带我逃走吧,我不想被禁军抓走。” 她眸子里全是慌张和恐惧,就连抓着他衣服的手都在发抖,言畏实在想不到为何她那样抗拒,难道是宫中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他发出一声嗤笑,看着她这么哀求自己,心里实在不忍,终究泄气道,“好,我带你走。” 禁军人多,搜的快,到了平安这间房时,看到胡月竟然站在门前。那士兵心里生起怀疑,直接破门而入,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胡月从后面望见,放下心来,才嘟嘟囔囔道,“这对小夫妻昨日走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军爷见笑了。” 禁军们利落地搜遍房内,长剑从桌边勾出一条长的红色发带,不禁想到长秋观小道士那笃定的语气。 “那绝对是公主殿下,虽然没有华服珠翠,只以绯红长发带束发,可那端雅的贵气与画像上的容颜一模一样的脸,必然可以确定!” 禁军得到皇帝陛下命令,为了不引起混乱,秘密搜索公主下落。而各家道馆僧庙早已得到公主画像,化缘的和尚游走在中原大地上,只要见到公主,禁军即刻出动。 他看向胡月掌柜,目光凌厉,倘若公主出了事,这个女人便是大罪! 正要开口让禁军把她扣押起来,胡月却惊讶地叫道,“这不是我的发带吗,应该是昨日给夫人送热茶的时候滑落了。军爷替我找到了,多谢多谢。” 说着,她伸手从长剑上取下发带,自顾自缠到自己发髻上。 禁军怒喝,“掌柜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他正要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另一个禁军跑了过来,面色冷峻道,“那边发现两个偷渡的南阙僧人,首军命我等速速在院子里集合。” 发现发带的这个禁军怒气更甚,盯向胡月,“包庇南阙恶僧,其罪当诛!”说完带着人跑了出去。 胡月面色苦不堪言:将军救我! 言畏带着平安避开禁军,悄悄摸去了自己住的那个厢房里,他不知按了什么机关,一副山水画后便露出一条密道来。 平安心里有几分忐忑,“这,这密道通往哪里啊?” 拉着她手腕的动作顿了顿,言畏不太情愿道,“信江。” 就是她口中那条,可以通往花城的信江。 没料到是这个回答,平安愣了愣,又听到外面嘈杂声响,不愿再犹豫,抬脚便踏了进去。 密道两侧,隔一段距离便有一颗夜明珠,如此奢华竟堪比皇宫。平安惴惴不安地走在前面,再次有些摸不透言畏的身份——显然,他并非什么寻常游侠。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十分鲁莽的决定,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往前走。 心神不稳,脚下便没注意,走着走着,身子一个趔趄,平安就歪倒在了地上。 言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夜明珠清透的光芒打在他的鬼面上,平添几分诡秘。见她费劲想起来,他只轻轻抬起一条腿,拦住了她的动作。 平安猛地看向他,“你要干什么?” 言畏心目光越发幽深,看着她惊怨的神情,便轻轻俯下身,以自己身体囚困住她。 “我这次帮你躲过禁军,你想过如何报答我吗?” 平安因怒气而眼角绯红,喘得胸口起伏,她最烦男子压制威胁,咬牙说道,“等有一日,时机到了,做官封爵,宅院良田,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言畏于是笑了,他轻轻摇头,说出的话却惊雷一般炸响在平安耳边,“这些我都不要。” “我要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夫人。” 密道相缠(h) 平安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躲开言畏的目光,已然带着哭腔,“言畏,我嫁过人的,奔波多日已经别无所求。我只愿寻得一处尼姑庵,每日清扫门前石阶,了此残生。” 好,好的很。 言畏气她从不愿看看自己。 哪怕他对她已这般掏心掏肺。 他一只手探进她已经乱了的衣襟里,被她极快地拦住,挣扎着往后退去。 言畏一把将她两只手握住,死死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扯上那衣襟,先是在锁骨处徘徊。那皮肤嫩如花瓣,诱着他往更深处去,他喘息粗重了些,根本压制不住波涛汹涌的情欲。 不顾平安恼羞成怒地攻击,他伏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平安的软肉。 “你还是个小姑娘,不该做尼姑。” 平安张嘴去咬他的肩膀,不想就此被奸淫,发了狠直到见血。可言畏只将她衣襟扯得更开,摸到裹胸,直接撕开,任那软嫩的娇乳在他手心变化形状。 长腿抵进平安的腿心,无意识地顶了两下,她难耐地呻吟出声,口腔里充斥着言畏血的铁锈味。 “言畏……你太过分了!” 这指责落到耳里,反而像是情动时的娇嗔,言畏贴近她耳廓,“你尽管说。” 平安的身子已经软得不成样子,少年撩拨得鲁莽又毫无技巧性,却热情直接地让她没有抵抗力。 发觉自己身下涌出湿润,她眼泪流的更厉害,十指紧握成拳,一下一下打在言畏的后背。 她衣衫凌乱,夜明珠下绯红的脸色泛着少女初露的媚态,言畏看得身下发硬,喉结不住滚动。 他想吻她,想在她身上留遍痕迹,想让她成为他的。 可残存的理智让他没有抬手摘下面具,他还期盼着等她真正爱上自己,来日在皇城中相见才不会被她责怪。 不知不觉中,言畏的腿已经撤下,那发涨处隔着衣衫蹭在平安的腿心,身子浅浅地晃来晃去。 言畏声音低哑,委屈地喘着,“阿和,若不是你气我,我也不会这么难受……” 实在诧异他的逻辑,平安躲着他漆黑鬼面的乱蹭,没好气道:“分明是你先心思不正,动手动脚!” “阿和……阿和……”他一声又一声唤着,好似真的难受到了极致,压抑在唇齿间对旧伤的痛意,以及因她而真真切切躁动的身体,实在太折磨人。 平安受不了他这样,皱着眉问道,“那你说,要怎么样?” 言畏知道她作为未出阁的公主,不可能太放肆交出自己的身子,而他也不愿在成婚前做出那种事。但还是眼睛一亮,欣喜她妥协了自己。 “真的怎样都可以吗?” 平安目光危险地望着他。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平安只觉得裙摆被撩起,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滚烫的热度已经灼烧到了她两股之间。 她下意识往后退,却被他死死扣在怀里,交缠在这幽暗的密道中。这隐蔽之地仿佛是另一个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时间停滞,暗无天日。 言畏在她耳边重重地喘息,起伏间衣襟大开,露出那蜜色缠满刀疤的胸膛,见她目光不动,分神用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平安歪头要躲,却听他吐字道,“别看。” 平安胡乱抓着什么,突然察觉到手里有些黏腻的触感,密道里并不通风,很快那铁锈的血腥味儿便被闻到。这伤显然就是言畏身上的,她去推开他,腿间乍然一阵湿热,言畏一个翻身和她并肩躺着,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半晌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软绵的平安费力爬起来,探过头去掀他的衣衫。 言畏看着她,语气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几分宠溺,“你又惹我?” 平安动作一顿,“你伤口流了那么多血……” 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言畏咧了咧嘴,从怀里掏出个帕子,轻轻去擦拭平安腿间白液,平安低眼看着他,有几分不解,“你都不痛吗?” “痛,”言畏满不在乎道,“不过不要紧。” 擦拭完,他把帕子又揣回袖子里,才解开腰带去看那侧腹的伤口。其实他内伤比外伤更重,这伤口的疼痛远比不上五脏六腑的震痛。 这都是那些恨不得对他吃他的骨头,喝他血的仇敌赠的。 但他仍若无其事地帮平安将鬓发捋顺,冲她伸出一只手来,“该走了。” 平安看了看他漆黑的鬼面,兴许是方才自己并没有抗拒的温存,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递到他手上,好像多了难以言明的信任。 密道很长,出去时竟然通到了另一座山坡上,眺望远方,便能看到日光下如银带煜煜生辉的信江蜿蜒流淌。 而信江两岸村镇密集,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进了镇子,打眼就是参差不齐的店铺,街上又有游贩货郎,热闹得紧。 一边走,言畏一边说道,“这里是青镇,没什么特别的,但胜在民风淳朴,你就算逛丢了也没有恶人。”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比花城好。” 平安倒是急着换身衣裙,直接寻到了成衣铺子,可那布料大多粗糙,穿上肯定会将身子磨痛。 她神色恹恹,听到言畏这么说,随口应道,“好啊,那就留在这里吧。” 这正中言畏下怀,他又道,“我有友人在这里有处宅院,也不会遭禁军搜查……” 平安心思全在被弄脏的裙子和双腿间,根本无暇分神去怀疑言畏。 言畏买了一匹马,将她揽在怀间,朝着宅院的方向走。 其实晨间,他原本就打算带她过来这里躲官兵巡检。 陆决不知怎么想的,尽在偏小的地方买宅院,反而让言畏衬了便宜。 宅院里一应俱全,言畏从皇城离开时,陆决就在这里安置了稳妥的老管家和几个下人。 那管家见到持有陆家玉牌的言畏过来,细致安排好了两人住的院子,瞧见平安眉宇疲累,立刻吩咐下人准备好热水沐浴。 侍奉的婢女引她去了院子里,临走时,平安看也没看言畏一眼,走得十分迅速。 看着那单薄瘦削的身影慌乱走入竹林那边的小道上,言畏想她许是有些羞怯,不由溢出难忍的笑意。 他摘去鬼面,揉了揉眉心,声音有几分隐忍,“方宴。” 从屋檐上落下的人却并非方宴,而是一抹紫色的身影。 那妙龄女子身着紫色衫裙,上面以玄色丝线勾勒出缭绕云雾,左臂戴着银钏,一副异族人的打扮。她轻轻俯身见礼,抬头时目光微亮,目不转睛地看着言畏。 “见过将军,小女子殷菩提,师从绝手神医仓雾。” 言畏这才想起,先前他命方宴探寻仓雾,好帮阿和检查检查身子,开个药方调养,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他的徒弟。 他淡淡问道,“方宴呢?” “这个菩提并不知晓……”殷菩提望见他衣畔的血迹,担忧道,“将军,您的伤看起来很是严重,还是先让菩提为您诊治吧。” 言畏微微点头,抬脚往自己住的那个院子里走,几步后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说道,“往后在这个宅子里不必叫我将军,称言公子即可。” 殷菩提心底闪过几丝疑惑,将军应当姓李啊,可还是点头应好。 平安进了屋子,机灵的小丫头跟上前去,轻柔地问道,“姑娘,奴婢为您更衣?” 平安看了她两眼,没有再拒绝,脱去已然脏污的衣物,踏入屏风后准备好的浴汤里,虽然条件不如宫里,但已经很不错了。 她微微放松了身子,侧仰着头,目光落在屏风那泼墨山水画上,有几分呆滞。热水氤氲下脸庞泛着淡淡的红,突然掩唇咳嗽两声,娇弱的小娘子十分惹人怜爱。 为她沐发的小丫头都有些惊叹,她只当这位是皇城里的哪位贵女,浑身上下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 平安闻到沐发的香汤虽不是宫中惯用的味道,却也勉强可以。如今在外借宿他人屋檐,也不好多说什么。 没想到沐浴完,看到侍女盘子里的新衣裳,她不由怔住。 平安迟疑地看向那侍女,“这可是天心局的彩锦?” 侍女肯定地点了点头,“给姑娘的衣衫都是最好的彩锦丝绸,若是不合身,也会请镇上手巧的绣娘给您改。” 言畏若只是游侠,哪能这么富足? 看到床榻上的蚕丝被,平安更意外了,她伸手去拽窗幔上的流苏,越想越觉得可疑。 她刚要转身去找言畏,哪怕不能问出什么,也可以试探几分。却正好与端着盘子的殷菩提对上,平安诧异地看着她,“你是何人,怎么未曾通报就进来?” 殷菩提没想到她这么凶,往后退了几步,诚恳道歉,“抱歉,我再进一遍。” 平安绷起的心弦松了几分,面色缓和些许,“倒也不必,你进来吧。” “言公子说您身体虚弱,我便熬了一碗药,是补身子的。”说着,殷菩提把药碗放在了平安身旁的桌子上。 平安颔首,“多谢。” 殷菩提见她神情冷漠,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心底不由悻悻。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言公子受了很严重的内外伤,近日都需卧床歇息……” 平安抬起清凌凌的目光,“你的意思是?” 殷菩提道,“若无要紧事,姑娘就不要打扰言公子了。” 她确实不愿多接触言畏,可平安却还是问道,“这是言畏的意思吗?” 殷菩提避开她的目光,点头道,“正是。” 殷菩提离开后,平安端起药碗,直接倒到了窗户外,又把剩下的碗放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才往床榻上一滚,以蚕丝被蒙头。 半晌,露出一张被闷红的脸。 这算什么?把她带到这里,却又不见她。 平安有些气愤,到底脑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不该被言畏带歪。她是在李殉后宅被时不时软禁叁年的,她的心已经和湖心的石头一样又冰又硬了,这样才对。 言畏写好给江持的信,放进信鸽腿上的竹筒里,送鸽子出去时看见殷菩提过来的身影。 她走进来,请求再看一看言畏的伤口,“方才您不让菩提上药,菩提也不知道您的伤口到底如何,这不利于接下来的诊治。” 言畏摇头,没提自己伤口的事,“你送药过去,她看起来如何?” “挺好的。”殷菩提柔声道,“将军不必忧心,您的伤需要静养,不宜大怒大悲。” 言畏挥了挥手,让她出去,殷菩提依言照做,只是出门时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显出几分异样。在言畏发现之前,她关上了门。 过了二更,窗口处无声跳进来一个身影。言畏轻车熟路地来到平安的床榻前,看到她已经酣睡,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躺在她身边,察觉到她细小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脖颈上,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身子。 这下,她整个人就窝在了他怀里。 大概是白日累惨了,这里被褥又华贵,她睡得很沉,唇瓣微张,面容娇美。乌云似的发散在枕边,稍不注意就会压到,言畏小心翼翼地替她拢好,忍不住蹭了蹭她的脸。 好香,他目光微沉,张嘴含住了她的唇瓣,舌尖轻而易举地滑了进去,却又不敢太放肆,只轻柔地舔舐着她的唇舌。 平安发出微弱的声音,被言畏悉数吞咽。 黑沉的夜,在纱幔遮住的床榻上,他所有感官都被放大,最后忍耐地转过头去,沉沉地喘着。 中毒的方宴 平安醒来后,婢女给她又新换了一套衣裙,是稍厚些的长袄与织金马面裙,看起来很是端庄。 料子很细腻,尺寸也很合身,她拎起裙子往外走,秋天的长风迎面吹开,院子里那排竹子发出哗哗的声音,让人听了只觉心中舒畅。 言畏进来时,她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槐树下的秋千上,裙角悠悠荡着,日光下,脸庞温雅又祥和。 身后冷不防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平安下意识双手抓紧秋千绳,手里的书没拿稳,掉到了地上。她惊慌地往后看去,只见言畏懒洋洋地站在那里,还吹了个口哨。 “秋千是用来荡的。”说话间,秋千又回到了他那里,他又伸手推了一下,让它荡的更高。 平安衣畔上金线绣着的蝴蝶好似活过来一般,被日光照耀,生辉地蹁跹着,好看极了。她鬓发微乱,脸上带着微微的恼怒,“言畏,快停下!” 言畏没有再推,倚到一旁的假山上。 他嘴边带着笑,心里不由想到,若以后娶了公主,平日里闲来无事就跟她待在一起,再无聊的日子也是美好的。 秋千好容易停了下来,平安匆匆跳下来,捡起了地上的书。她瞪了言畏一眼,往屋子里跑去了。 言畏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午膳用过了吗?” 其实厨房那边根本没有刘姑娘用过午膳的消息,他这么一问也只是想和她一起吃个饭而已,下一句正准备说,正好他也还未用膳,可以一起。 没曾想平安回过身来,正色道,“用过了,你有何事,直说就是。” 言畏只当她故意拒绝自己,脸色不变,吩咐厨房那边传菜过来。他之前特意和胡月问过平安喜好的口味,却得到了语焉不详的回答,总之不肯细说。他摸不透,索性什么口味都让厨房备了些。 菜肴上桌,平安在别处安静地看书,丝毫没有过来的意思。言畏目光沉了沉,不知她气性竟然这样大,连饭也不吃了。 言畏叫道,“阿和,过来吃饭。” 平安挥了挥手,语气平静,“我看完这两页,你先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言畏走过去,把她手里的书抽掉,两指捏住她的下巴,不悦道:“阿和,是我让你没胃口了吗?” 倒也不是。平安偏了偏头,无奈起身,跟他坐到一张饭桌前。 言畏这才满意,让布菜的侍女们都退下,自己时不时给平安夹上点吃的。看她吃什么吃的多,总该能看出些口味。 没想到来回几次,盘子里的食物只增不减,平安小口小口咬着一块糖醋藕夹,许久了都没吃完。 好容易吃完,她将筷子一放,莞尔道:“我饱了。” 言畏不信,“多吃些,你身子弱,更应该好好养养。” 平安目光清浅地望着他,自己厌食由来已久,也不怪他如此惊讶。可是也不愿多做解释,想了想,以后也不一定经常一同用膳,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早些时候,我贪馋多吃了几块糕点,根本不觉得饿。” 她打量了一下他,反驳道,“你戴着鬼面,怎么吃,这真是让我陪你吃吗,还是你单为了看着我吃?” 况且,平安也挺好奇言畏的面貌,不由提起兴趣来。 言畏一怔,手触上冰凉的面具,语气里难掩失落,“见过我的人都被吓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嫌弃和辱骂,我……其实还是想在你心中保留几分好印象的。” 一向厚脸皮的言畏心思也会这么敏感? 心里感慨还真是难得,平安挥了挥手,“你不饿就别吃了,我再吃点。” 既达到了隐藏身份的目的,还让这个不爱吃饭的小丫头再吃,言畏嘴角不由勾起。 平安突然想起那丝绸锦缎的事,试探地问道:“言畏,你我认识后,还从未听你说过家世如何。这座小镇子里的宅子虽说比不过皇城的,但瞧着也气派。” 言畏不以为意道,“我友人家大业大,这点小钱还是有的。” 以往平安爱看些杂七杂八的话本,后宫妃子稀少,父皇又忙于前朝,这就导致红帕很轻松就能搜罗到。看得久了,她就对那些江湖心向往之。 后来有一次西罗王的大女儿佳南郡主入宫,因为性格开朗,与平安年纪又相仿,自然聊得到一起。可是说到江湖,佳南郡主却语重心长地为她分析了游侠们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其实游侠混迹江湖,多半没有什么正经收入,大部分都是靠亲人好友拿钱财接济。 佳南郡主语气忿忿,“表面上看起来肆意潇洒,其实还是仰仗家世,平安,你可别被骗了。” 想到以前的事,平安抵在唇边的筷子不动了,目光也有些发散。 言畏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猜测他的公主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是担心太穷养不起一个夫人?他方才说友人家大业大,平安不会对这个友人有什么想法吧,那可不行。 盯着平安的目光危险了许多,言畏在外征战多年,军功无数,战利品数不胜数,若是公主喜欢,全都是她的。可若是她对旁人有想法,那就让公主不要和陆决碰面了。 在心里单方面终止了两人有可能通过自己认识这条路,言畏满意地想起另外的事,公主发呆时的模样,可真是乖极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动静大的隐约能听到小丫头的尖叫声。 筷子冷不防戳疼了下唇,平安惊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言畏。 言畏眉头深深皱起,眼里划过一丝冷意。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在这里闹事? 离正门不远的小路上,一群下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半弧。他们或掩口私语,或探着头往里看,神态不一。 管家急匆匆地把言畏叫过来时,那些人哗啦一下就要散去,言畏冷漠地看了他们几眼,“留下,停在原地不要动。” 在场人本来不以为然,并不怎么害怕这半路多出来的主子,可是看见言畏的目光,以及那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噤声不语。 被围在人群里的,侧着身子躺在小路上,衣衫上都是黑红的血迹和肮脏的泥土,看起来像是一具死尸。 管家心惊肉跳地说道,“方才小竹从这里经过,正要往西院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一阵扑通的声音,回头一看,这个人就砸到了这里。” “兴许是被人从墙外抛进来的,小竹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吓得大叫,听到消息我就赶了过来。因为事情重大,就急忙去请示了言公子您……” 管家说着,看了言畏一眼,见他脸上并没有恐惧厌烦的神情,心里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这个言公子是个心里能拿主意的。 要知道和人命扯上关系,在这个镇子里的名声可就不好拿捏了,管家也是临时被陆决抽调来的,多少有点害怕。 没想到言畏走了过去,轻轻踢了地上的“死尸”两下,地上人的身子竟然猛烈翻动过来,露出了正脸。 言畏眉头狠狠皱起来,“方宴?” 地上人脸上也布满了伤痕和血迹,唇瓣泛着青紫,大概是因为身上着了力,身子猛地蜷缩起来,神色痛苦又狰狞。 言畏看向管家,冷声道,“去把殷菩提叫过来。” 管家知道这位姑娘是医女,不敢怠慢,急忙去了。 没过一会儿,殷菩提就匆匆赶过来了。 殷菩提凝神去看,发现地上人的身形有些眼熟,走近一看,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看向言畏,“这……这不是方公子吗?” 方宴奉言畏之命,去寻找绝手神医仓雾。没想到找来的却是仓雾的弟子殷菩提,而方宴却不知所踪。 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点,现在方宴又浑身是伤,甚至十分诡异地出现在这座宅子里,很明显是冲着言畏来的。 不,准确来说,是冲着擅自离开军队的少将军,李殉。 鬼面下目光冰寒,他没有露出太多情绪,只是如常道,“殷姑娘,还请你好生救治。” 方宴并不属于军队,是李殉自己的人,功夫不深,但做事谨慎。 昔年边关并不十分紧张时,李殉和师弟江持曾经偷偷来到中原一段时间,他以言畏的身份做了许多行侠仗义之事。而方宴的哥哥听说他的名声,要跟在自己身边。 因为身份特殊,言畏本来直接准备拒绝。没想到第二日再见时,方宴的哥哥竟然莫名失踪,失去了唯一兄长庇护的方宴,自此便跟在了言畏身边。 说起来,除去江持,方宴也算为数不多陪他长大的人。 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把方宴抬走,殷菩提也跟着走了,她要去给方宴医治。 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平安也没什么兴趣去看。只是靠着窗看书时,听外面下人们低声说着什么。 “应该是言公子认识的人,都被安置在了东院,让殷姑娘去寸步不离地看守。” 小竹想起当时的场景,有些后怕道:“我一回头,那个人就从天上砸了下来,真是吓死人,我腿都软了!” 另一个小丫头安慰她,“也真是稀奇,小竹,我来帮你去送药吧,你好好休息一下,当心晚上做噩梦。” 因为她们就在窗子附近,没看见里面的平安,说话声音也没有刻意压制,不曾想却被她听了个正着。 没过一会儿,就进来一个小丫头,低声禀报道:“姑娘,这是您每日要喝的补药,请趁热喝,否则凉了就会尤其苦。” 平安把书移下去一点,露出一双天生含情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衬得灵动又美丽。 她饶有兴趣道:“怎么,是殷姑娘叫你送来的?” 小丫头临时接了小竹的活儿,也不是很清楚,依稀记得小竹从东院过来,而医女现在也在东院。便道:“应该是的。” 平安轻哼一声,“放那里吧。” 这姑娘看着好相处,说话也温和,可与她对话时却莫名有种威压,好像不管你说什么,她都能看透一切一样。 小丫头她依言把药碗放下,便急忙转身出去了。 殷菩提是按照言畏的要求来给她补身体的,平安本来有些许高兴。可是想到殷菩提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走过去,端起药碗,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便捏住鼻子,准备给自己灌进去。 碗沿挨到唇边时,步子一转,观望片刻,发现窗外没人,直接倒了出去。 若是在宫里,自然随时都可以请来太医,看看这药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而现在不行,她不能随意喝这些药。 从午膳走后,言畏再没来过。 平安猜想也许是下人们讨论的那个人,是言畏比较重要的朋友,所以才一直待在东院。 而殷菩提,也在东院。 平安越想越看不进去书,索性走出去,看到这两日侍奉自己的那个婢女在外面侯着,冲她招了招手。 烟儿看着年纪也不大,她以前在衙门后院里,夫人小姐们没这么好看,通身也没这么贵气。 而昨日见到这个姑娘,言公子给她准备的,无论是彩锦还是丝被,都让她叹为观止。更何况姑娘面庞嫩白,身姿袅娜,气质又十分冷淡。 烟儿有些受宠若惊,跑过来问道:“姑娘怎么了?” 平安问道:“能带我去东院吗?” 东院不是今天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怪人,现在住的院子吗?姑娘怎么想去那里。 烟儿心里惊了一下,提醒道:“姑娘,那里住着的人好似发了癫,听说在不停地大吼大叫,去了恐怕不妥……” 平安面色不改,“带我过去。” 烟儿无奈,只能伸手道:“姑娘随我来。” 大概是言畏刻意安排,东院离平安住的这里有段距离,走过去时,一下子就听到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平安有些犹豫,烟儿也趁机劝道,“姑娘,既然看都看了,咱们就先回去吧。” 她正准备转身走,没想到木门突然一声响,接着急迫的脚步声传来,殷菩提哗啦一下关上门,睁大眼睛,惊慌不定的模样。 平安扬眉,看她这个样子,言畏大概是不在东院的,走的于是更安心了。 显然,殷菩提也看到了平安的身影,神色越发焦灼,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故梦 殷菩提叁步并两步跟了过来,一下子拦在平安的身前,脸色不善,“刘姑娘,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她这么说未免太不客气,平安笑了笑,意味不明道:“我该不该去哪里,是殷姑娘说了算的吗?” 联想到自己之前说的话,显然她是误会了,殷菩提这时心里也乱糟糟的,下意识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平安往前走了两步,逼近她,不紧不慢道,“殷姑娘,你要做什么我不管,只是我做什么,也无需多言。” 说完,脚步一转,绕过她走了。 平安刚一踏进自己住的院子里,就看见了坐在树下的人。秋风起,满地枯叶憔悴,青衫少年随意叉着腿坐在石桌前,散漫地打量着不远处盛放的菊花。 听到脚步,他倏地抬起头来,随即双手抱胸,问道:“你,你去哪了啊?” 他的语气里还隐藏着丝丝紧张,平安自然听出来了,嘴角不由自主微微勾起,“出去走了走。” 她的目光也落向方才言畏看着的地方,慢悠悠走了过去,裙袂同落叶翻旋,步伐优雅又曼妙。 言畏一向混迹军中,只觉得公主一举一动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一颦一笑都好像发着光,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看他好像看呆了一样,平安才迈回步子,站到言畏身前。 戴着面具都挡不住那灼热的目光,她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喂,愣着干嘛,北风寒凉,莫站久了留下病气。” 要把手放下来时,言畏却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极紧。 “我做过一场梦,”他声音压得低,“梦里,有个鹅黄长衫的姑娘,我叫她,她也不应,还跑得远远的。” “她跑到了桥的另一面,我急忙去追,可是……” 平安被勾起了好奇心,也不管自己手腕上传来的隐隐的痛,问道,“追上了吗?” “没有,”言畏俯下身子,额头微微贴在平安的手心,他根本感受不到平安手心的温度,鬼面隔绝了这近乎眷恋的接触。 鬼面下,几分苦笑,“我踏上桥,去追她,可是脚下的青石板却突然裂开,随后整个桥都塌了,我掉进了河里,汹涌的河水让我直接溺在水里,怎么也上不去。” 调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平安究竟为什么一定要逃婚。 也许是她已经有了心爱之人。 也许是她不喜自己打仗,是个粗人,总之,她对李殉这个皇帝准备亲赐婚事的未婚夫,避之不及。 李殉轻叹一声。 尽管是个噩梦,平安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她的手腕被桎梏,手却可以活动。 她越过面具,轻轻抚摸言畏的发际。 “梦都是反的。” 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当晚,平安又梦到了前世的事。 只是这次,她还没有嫁给李殉,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 她从宫道上走过,叁月新开的梨花从墙外探出,洁白如雪,不知哪里飞来的一串野鸽子抓了几下,梨花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落了经过的人满肩,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着脸,瞧着不高兴,却始终没有将梨花拂去。 公主走过去,她身子抽条长,比这个男孩高了不少,身后簇拥着几十个宫人。 “你是哪个宫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偏过头,显然不想回答她。 “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千万不要跑错了地方,否则会受很严重的责罚。” 公主蹲下身子,捡起一个锦囊,见上面写着一个沉字,便递给了他。 “这是你的吧,怎么丢了也不知道捡呢,不会是个小傻子吧?” 她雪白织金的裙摆,因下蹲的姿势,盛开如灿灿梨花。站起来仰头时,那脸庞上只有温雅。 小傻子半天终于动了动,却是转身跑走了。 他跑的格外快,一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公主的手里留下了那个锦囊,她笑了笑,收入自己怀中。 睁开眼时,天光大亮,平安有一瞬间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现在是什么时间。 尽管那件事发生很多年后,她缠着沉折,非要把锦囊还给他,可他说那虽然的确实是沉家之物,但笃定不是自己丢的,那个人也不是自己。 也许当时遇到的男孩是别人。 而锦囊和那个男孩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那又如何,无论那个人是不是你,这便是我们的缘分。” 尚不知愁滋味的公主如是说。 如今的她把脸埋在软枕间,微微蹭了蹭,将眼角沁出的泪水蹭去。 重生以后,还从来都没有见过沉折。 那时候心心念念的少年郎,随着嫁给李殉,在日复一日的后宅生活里消耗得一干二净。 后来听说他娶了敬亲王的嫡女,官运亨通,内宅和睦。 她心想,自己哪里比不过那个嫡女,可想了一夜,除了意难平外,可悲地发现,即使自己哪里都比得过那个人,可沉折仍然不会选择自己。 外面叽叽喳喳,不知道在吵些什么,她把烟儿叫了进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烟儿一边为她更衣,一边皱着眉说道:“姑娘,那个医女昨日端了一碗毒药给言公子,幸好言公子内力深厚,将毒素逼出了体内。” 什么?毒药? 平安讶然,她原本以为殷菩提是心悦言畏,否则何以对自己那么大的敌意,但是现在烟儿竟然说,她端了一碗毒药给言畏? 她忙问道,“言畏现在如何?” “言公子身上本来就有伤,这次更是让他大受打击,直接昏过去了,从昨日到现在,气息都是微弱的。不过姑娘放心,我偷偷为您打听过了,绝手神医仓雾亲自赶到此处,清早已经看过,说他只是经脉闭塞,暂时陷入了深眠中,还会再醒来的。” 儿说起来头头是道,最后替她捋顺领口,抬起月牙眼,满意地点点头。 平安这才惊觉烟儿长得看起来就很是聪慧,放在宫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便对着她神秘地笑了笑,“你消息怎么这样灵通,那你能告诉我,为何仓雾来医治言畏,而他的弟子却要害言畏吗?” 烟儿摇摇头,一脸茫然,“这奴婢就不知了。” 平安高深莫测地凑近她些,声音压低,“其实……” “我也不知道!” 烟儿失笑,没想到姑娘看着性子冷,竟然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她又让平安坐下,为她梳理那长长的青丝,这头长发养得极好,比烟儿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足以见得主人在什么样的家世长大。 而平安却望着窗外掉光叶子的枯枝,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她并不知道殷菩提到底是什么意思,况且,她也并不想知道,只是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喝过一次她送来的药,否则自己还真没有言畏那样的内功来自救。 也许,殷菩提同她的师父,都不是什么好人。 想起言畏,既然他现在昏迷不醒,自己也没有去看他的必要。 平安疲惫地眨眨眼,有些摸不清自己现在的心。 “烟儿,你有喜欢的人吗?” 烟儿专注于挽发,直接摇头,“姑娘,奴婢从小被牙婆卖给大户人家做侍女,只学过怎么侍奉小姐夫人,没有心思去喜欢别人。” 她笑了笑,因为年纪小,即便对着主人,也难免有些口无遮拦,“不过,我在金府做事时,二牛说要娶我。” 平安问她,“那你同意了吗?” 烟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等我们攒够钱,年纪大一些,就成家。” 平安有些羡慕这样大年纪的烟儿。 “改日等言公子好起来,我问问他,能不能多给你些月例。” 烟儿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的,姑娘,言公子是以十倍月例将我们招进来的,已经很多了。” “虽然当日去招我们的并不是言公子,但是第一天到这个宅子里的时候,他同我们说,只要将姑娘您伺候好,以后还会有赏钱。” 在他们来到这个宅子之前,言畏就已经准备好了这里的一切吗? 平安并不觉得他是打心底有多喜欢自己,心里反而越来越沉重。 她根本无力接受言畏的感情,可孰不知自己早就有了变化。 平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日,谁也不许进来,烟儿在外面送饭敲了数十次门,她也只是扬声说了一句,“我没事,烟儿,先不用管我了。” 而此时,言畏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目光沉沉地盯着坐在不远处的年轻男子。 “她没来。” 男子摇了摇扇子,闭着眼睛,“嗯,稳住气。” 言畏神色越发恐怖,“这都一整日了,给我个解释,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 察觉到言畏真的动了怒,男子才把扇子合上,站了起来,“叁十六计,兵行险招,你行军打仗,怎么会不懂这个?” 言畏冷笑,“我从不用废招。” 男子被噎了一下,终于放弃了自己淡定沉稳的模样,眼神也焦灼起来,把扇子一下一下轻砸在自己手里,琢磨道,“不应该啊,按你说这几日的表现,她应当是对你有些心思的。可是怎么听说你中毒晕倒,竟然都不踏出门外半步,简直匪夷所思。” 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言畏一直在找的绝手神医仓雾。 昨日言畏回到房间,殷菩提同往常一般来送药,只是这次却看到他的手边多了一封信。 殷菩提本就因为方宴的突然出现,心神一直不宁,这下更是敏感地有些不安,便多问了一句,“言公子,这信……” 言畏点头,“你师父的。” 殷菩提一颗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和你说了什么?” 言畏把信往前推了推,声音漠然,“只是说,自己教出了个烈性的徒弟,叛出师门不说,还把他给毒晕了。”他嘴角勾着笑了笑,有点渗人,“还给我派过去的方宴,下了十几味剧毒。” 殷菩提皱起眉,神色浮现出几分狠厉,“你这两日吃的药里,也有我下的慢性剧毒,你五脏六腑本就受了重伤,现在恐怕早就腐烂。李贼,你根本逃不过死路的!” 仓雾从屏风后走出,目光平静,“菩提,不要再说了。” 殷菩提愕然,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师父竟然在这里,她实在气急败坏,好半天才道:“李贼,你,你根本没有喝我的药?!” 称呼从将军到李贼,言畏面不改色,端起药碗就倒到了一旁的花坛里,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殷菩提气得甩袖,都这时候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转身就要往外跑,五六个身形细长的男子站在门外,赌得严严实实。 殷菩提被押下去后,仓雾微不可闻松了口气,“言畏,留她一命,算我求你了。” 言畏摇头,“她要杀我。” 仓雾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却还是想试一试,“菩提她一定是受奸人蒙骗,她是有苦衷的。” 言畏抬了抬眼,漠然又冷淡,“杀我的人,如果留着,后患无穷。” “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言畏顿了顿,“很快就能知道她有没有背后之人。” 他不肯退让,两个人就那么沉默地对视片刻,仓雾才又低声开口,“我,我帮你追你藏在后院的那个姑娘。” 言畏盯着他,“成交。” 我也是一样的 仓雾说的险招,通俗又好用,那就是苦肉计。 索性把殷菩提下毒的事传出去,让平安心疼他,爱怜他,然后伺机接近,培养感情。 为了确保后院的那姑娘能尽快得到消息,仓雾还派了两个小丫头专门去烟儿当值的附近,假装闲言碎语,将情况透露给她。 没成想小丫头正准备出门时,言畏却紧皱眉头,叫住了她们。 “不准说危在旦夕,气息奄奄,太过夸张。你们就直接说虽然气息微弱,但只是暂时陷入昏睡里。” “李殉?”仓雾满脸懵然,“这是什么意思?” 这和他的苦肉计相悖啊!话不狠,怎么能有效果? 言畏沉思道,“我怕说得太严重,吓到阿和。” 纵然仓雾觉得牙根发酸,头昏眼花,也阻止不了言畏这不合时宜的心软,最终只能无力地挥了挥手,打发小丫头去了。 想到这里,焦灼思考的仓雾更觉得糟心,走到了言畏的床榻边,语气沉痛,“李殉,要不是你心软,姑娘早就提着裙子跑来看你了,梨花带雨地趴在你枕边。现在倒好,姑娘觉得你没有大碍,反而会觉得来了怕打扰你休息,因此才没什么动静!” 言畏指尖动了动,外面日沉西方,他坐起来,随手扯过屏风上的外衫披上,又将鬼面扣好,他走到窗边, 径直跃出了窗。 望着他着急的动作,仓雾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 小将军看起来很是在意这姑娘啊。 这边,平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日,也理清了自己的心思。 既然她现在暂时从深宫里跑了出来,而且又受到言畏的庇护。况且对言畏,她也并不是没有半分波澜,那不如就抛开过去的一切,把这难得的宫外生活过好。 浮云世事,沧海桑田,人永远不可能停留在过去,她既然此生发誓不要再和李殉相遇,那作为江湖游侠的言畏,又何尝不是良人? 想透以后,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肚子也有些饿了。 她想打开门,问问烟儿还有什么吃的没,这时身后却冷不防伸出一双胳膊,紧紧箍住了她的细腰。 平安眼睛顿时睁大,猛地提起一口气。 言畏垂着头,轻轻抵在平安的右肩上,声音有些低落,“一日未见,阿和想我了吗?” 他讲话这么直白,举动又很是熟稔自然,仿佛他们已经是相识相爱许久的有情人。 平安忽然觉得心口怦怦,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半晌,她才叹了叹气,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冷硬的态度,而是抬手轻抚他的头,有些嗔怪道:“又翻窗进来的吗,怎么都没有听见动静,走路也无声无息的,我都被吓了一跳。” “不是说……你中毒了吗?” 阿和主动碰他了! 言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是阿和想事情想的太入迷。毒无碍的,我可是言畏。” “嗯。”平安的手伸向腰间,将他的手拿开,虽然言畏抱得很紧,可她没有用半分力,他就已经撤开。 平安转过身来,两人离得很近,几乎身子贴着身子,近到她可以看见鬼面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正借着窗外的余晖忐忑地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和李殉很像,可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却不再觉得害怕。 大概是因为就算认识不久,可言畏只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独来独往的江湖游侠罢了。 他甚至专门让师傅照着自己捏了彩绘泥人送给自己,他帮她躲开禁卫军,给她准备最好的衣裳和被褥。他像个不懂事的少年,无师自通地表达着爱意,哪怕他从不会说一句喜欢。 而李殉,眼睛里除了鲜血杀戮,永远深深藏着一些危险至极的东西。狠厉,残暴,冷漠,甚至没有人性。 现在回想,平安仍然觉得有种濒死的窒息感。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神思有几分恍惚,还是被言畏抓着自己手指的动作醒了神。 言畏总是爱对她动手动脚,平安轻轻抽了回来,脸色平静地和他对视,“言畏,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吗?” 言畏摇头,犹豫道:“什么?是不是在想我?” 尽管知道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可平安还是笑了笑,她脸庞白皙柔嫩,笑起来时明眸皓齿更显得灿美。 “是,我在想,言畏对我这么好,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下,言畏显然更加紧张了。 她应该没有认出自己的身份,否则按照此前抵触嫁给将军的反应,她不会笑得这么好看。可是她这么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等他想出个一二叁,平安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言畏,若你是心悦我,那么我想,我也是一样的。” 她说了什么? 言畏脑子有一瞬间没有知觉,完全不会思考,可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将平安抱在怀里,好像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拥着她。 “疼……”平安轻嘶一声,捶他的背,“放开我。” “我不放!”言畏态度坚决,但力道却松了许多。 他有些懊悔自己太不注意,竟然把阿和弄疼了,可听到她喊痛,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却想起了那日在密道里。她面上像铺了一层浅浅的胭脂,轻挠着自己的后背说痛。 不能想,再想下去要出事,刚说了不肯放的言畏,退开了几步,心虚地看向别处。 “我,我太高兴了。”他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有些语无伦次,“那你愿意嫁给我了吗?” 平安没听出来这话的真实意义,只是无奈道,“未免太早了吧。” 而且,说不准自己哪日又要回到深宫里 绝大数可能,之后就会听从圣意,再次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王侯公爵。 历朝历代,没有哪个公主是会嫁给江湖白衣的。 哪怕日后没有定数,可是最起码现在,她是想要和言畏在一起的。 平安已经死过一次,她太知道要珍惜当下了。 她掩下眼底的复杂,轻轻扯住言畏的袖子,声音轻柔,“我饿了。” 她不怎么爱吃饭,就算饿了也很少有想吃饭的念头,可是这样对言畏说,很明显就是想吃饭。 言畏觉得高兴,阿和身为公主,实在太纤瘦,瞧着有些病气,应当多吃点,养好身体。 “我去让厨房再做点清淡的,你爱吃的菜来。” 说完,言畏转身就往门外走。 他通知了烟儿去办,回到房间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平安,瞧她的发,瞧她的眼,瞧她的手,怎么也瞧不够一样。 平安单手撑着下巴问他:“你身体好些了吗?” 言畏点点头,“本就无大碍,只是小伤而已……” 正说着,外面疾风乍起,他猛地咳了两下。 平安连忙伸手将窗关上,月牙白的袖子翻飞,露出莹莹如玉的手腕来。 “这可不像好了的样子。” 言畏笑了笑,鬼面下,看不清神色,只是莫名让人觉得他有是几分尴尬的。 “先前,殷菩提也给我送了药,但是我并没有喝。没想到她竟然……” 竟然是个包藏祸心的歹人。 这样想来,她刻意不让自己去见言畏,可能也是为了更好下手,怕被发现端倪。 言畏只道:“如此做是对的。” 夜色渐渐漫了上来,平安站起来,拿了火折子将灯烛点亮,两道昏黄的剪影映在墙上,旖旎又悱恻。 言畏微微仰头看着她动作,拿起旁边的茶杯,咕咚咕咚喝完了。 没过一会儿,厨房那边就有人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色香味俱全十分诱人,就连一贯不怎么爱吃的平安都有些食指大动。 她吃相很得体,一句话也不多说,每道菜只夹一小块,吃完就不再多动。 言畏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这是都合你胃口吗?” 平安微微抬了抬头,“都一般,只是我不挑食。” 实际上,皇家的公主在饭桌上是绝不能挑食的,这也算大沧皇族的一个延续了挺久的传统,礼不可废,即便现在后宫混乱,前朝略有动荡,平安作为受宠的公主,自然从小就被这么教导。 只不过这件事,平安没必要和他解释得那样清楚。 “是不能挑食,”言畏莞尔,“所以多吃点。” 饭吃完后,言畏就坐在那里怎么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看看房梁,瞧瞧窗框,没话找话。 烛影摇晃,灯似乎快燃尽了。 “这烛火该换了。” 平安说:“我叫烟儿进来。” “不用不用……”言畏站起来,神神在在的,“灭了也好,天色已经晚了。” 平安只笑,重复道:“嗯,天色已经晚了。” 言畏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只好走到平安跟前,朝她张开两个胳膊。 很不情愿的语气,“那我走吧。” 说着要走,可动作却大喇喇地表示,快来抱我快来抱我,抱了我就走。 言畏想,她要是不抱,他就自己直接抱上去。 无所谓,反正这已经是自己的夫人了。 没想到平安温顺极了,乖乖地抱过去,甚至还把脸颊贴在了言畏的胸口处。 她轻声说:“很晚了,走吧。” 言畏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戳中了最柔软的部分,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抬手抚了抚她乌黑的长发。 他也不由自主地低声道:“好。” 说完,却还是没什么动静,言畏有些后悔了,他不满足于只抱一抱,他想起了之前偷偷溜进平安房间的那些夜晚,偷偷抱着平安一起睡觉。 那些噩梦里,战场上的绝望嘶喊,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而他只有她。 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互依存。 而这可能就是他为什么想要在最好的年纪放弃建功立业,一心想要娶夫人的理由。 “好了,”平安伸手推他,没怎么推动,声音就变得没那么柔和了,“起来。” 今天她能主动说出表达心意的话,本来就已经让言畏大吃一惊了。而现在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言畏心里还有点患得患失,只能听话地松开手。 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了平安一眼。 窗口处的月下少年,那鬼面看久了竟然也没有那么狰狞,反而多了些憨态。 “阿和,还没有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平安无奈地望着他,仰起的面庞温软雪白,眉眼如画。她侧了侧身子,吹灭因为快燃尽已经很是昏暗的烛火,小声道:“晚安。” 后半夜,外面忽然轰隆隆地响起了雷声,没过一会儿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这雨一下,寒意更甚,枝头飘零的枯叶刹那被打到泥水里,北风呼啸,宣告着冬日脚步的逼近。 清晨平安醒的很早,果不其然咳嗽了两声。 烟儿抱着厚厚的披风进来,连忙给她裹到身上。 浅紫的锻面,绣着简单却不失精美的飞燕祥云,翻来看里面就是毛茸茸的,不知道是什么皮毛,做得这么好。 “这些是言公子找人早日备下的,就是怕突然入冬。姑娘穿上真真好看,像那城里大户人家的嫡小姐一样。” 烟儿笑眯眯的,嘴上不停地说着好话,绕是在宫里听尽阿谀奉承的平安,也被她这股纯粹真诚打动了。 昨夜吃得多,腹中有些积食,外面雨已经停了,平安就准备出去走走。 天色还不是很亮,刚走出院子,就有一个脸有点生的小丫头过来,拦在了烟儿的路旁。 “见过姑娘,奴婢是来寻烟儿姐姐的,昨日她在厨房准备的羹汤出了点问题,需要烟儿姐姐去看看。” 烟儿一听羹汤,连忙回过神来,“对,姑娘奴婢就先去了,稍等让镜儿过来。” 她见平安不喜饭食,专门研究了稀奇羹汤,想让姑娘多喝点。这个可是给姑娘的惊喜,可不能出大问题。 应该是这几日平安太好说话,烟儿也放开许多,想着左右在这个宅子里,她快些把镜儿叫过来便是了。 平安不疑有他,“那你快去吧,不用叫镜儿了,我自己可以。” 烟儿“诶”了一声,转头和那小丫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走着走着,不知道逛到了哪里,这宅子还挺大,平安觉得有点累,索性坐下休息一会儿。 她没注意到,身后有一道身影,正轻飘飘地走了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 平安猝不及防被袭击,都没来得及反应,意识就已经模糊不清,直接昏了过去。 别让我知道 潮湿的地窖里,到处都是腐朽阴沉的味道。 黑暗里,地上的人身子动了动,蜷缩成一团,像是冷极了,浑身都在不停地发抖。 她的手腕被镣铐紧紧锁着,随着颤抖,不断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被拘禁住的人抬起头来,愤怒地盯着头顶。 从地窖上跳下来的,却不是那个她恨之入骨的,日日夜夜想要杀死的仇人,李殉。 等到看清是谁后,被血污挡住视线的姑娘紧紧皱起眉,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来人轻功很高,手里甚至还拎着一个人,只见他随意往地上一扔,急匆匆跑过去,害怕弄伤被困住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虚抱着她。 “菩提,你受苦了……” 他轻轻地把姑娘乱糟糟的头发捋顺,露出那张伤痕斑驳的脸,赫然就是之前被言畏的人压下去的殷菩提! 言畏虽然说留她一命,但他手下的人也并非那么仁慈,军中出身大都下手狠辣,殷菩提身上伤痕无数,都是在严刑拷打下留下的痕迹。 殷菩提长得并不算太好看,但胜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看起来天然无害,最能博得别人的好感。 目光落在被他丢进来的那人身上,她额角青筋暴起,“你把她带过来做什么,我们报仇复国,不能连累无辜人!” “她可算是李殉的软肋,这么大的院子,又搜罗了各种好东西养着,只要把她控制住,还怕李殉不屈服?” 殷菩提显然并不同意这个说法,这几日她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可还是忍不住提起声音训斥他。 “你这样同阴险小人有什么区别!把她放回去,别管我,找准时机,将李贼狗头割下来!” 她声音凄切,“你一定要帮我啊,你说过的。” 殷菩提递给平安的药里只有普通的安眠成分,又顺带提醒了她少接触李殉,是并不想让她掺和进来整件事里。 这姑娘什么也不知道,不应该为李殉受到伤害,他根本就不配。 把平安带过来的那人不动,他太想把殷菩提救出来,否则再留下来,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你从小跟在我身边没吃过什么苦……若不是李殉,何至于沦落至此……” 他声音阴沉,“先把你救出来再说!” “不必!”殷菩提面色也冷下来,她一直以为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可没想到这么重要的时刻竟然如此固执。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把她放走,别管我,切勿打草惊蛇,找准时机,斩杀李贼!” 半晌,那人终于动了,目光里隐含痛意,回身把地上的平安抓起来,匆匆离开了。 他不能违背她的话。 无论什么时候。 *** 心好像跳动不起来,整个身体都是木的……似乎下雨了,冰凉的雨水砸了下来,好冷…… 地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却被瓢泼大雨惊了一下,本能地又闭上,平安脑子迟钝地恢复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啊”了一声。 她只记得自己穿着厚厚的披风想出来走走,后来烟儿被人喊走了,再后来被人捂住了嘴,那一瞬间有股奇特的令人发腻的香味充斥鼻腔,她就再没了意识。 这是被人劫持了啊。 平安试了好几次,才从地上勉强爬起来,大雨浇地眼睛都睁不开,她发现自己在一个窗下,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并没有言畏那样的本事能跳进去。 言畏……想到言畏,她突然就觉得很是委屈,自己在院子里被人公然劫持,他怎么都不知道。 平时他不是动不动就来找自己吗? 她极力保持着冷静,绕过了窗,终于看到一扇门,走过去抬手拍了拍。 无论这是哪里,院子里的人看到自己,一定会告诉言畏吧。 她满心想着自救,就算隐约意识到这里有些眼熟,却被她忽略了。 “有人吗?”她嗓音低哑,不停地拍门。 “我好像中毒了……” 她拍不动了,泪水顺着雨水,温热划过脸颊,长发全被浇湿,粘在一起,看起来太过狼狈。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她眼睛一亮,待看清那人的脸时,脑袋“嗡”一下炸开了。 理智的弦“啪”一下断了,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离前世那个魔窟这样近,一瞬间失声。 ﹉ 平安刚嫁到将军府的当晚,大红盖头,嫁衣华贵,满室金红,大沧公主的婚宴,整整齐齐摆了一千多桌。 “虚张声势,无用之功。” 她自己把盖头掀开,坐在窗边的木桌前,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语气冷淡。 “给本宫把发髻与红妆都卸了。” 将军府陌生的嬷嬷连声提醒:“夫人,将军还没过来,这实在不合规矩!” “别叫我夫人。” 平安嘴角在笑,可那双含情目里却满是泪花。 嬷嬷一时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这大婚之夜,公主却是这样的情绪,实在反常。 见她不肯给自己卸,平安就伸手一点点往下扒,在宫中时,她自己很少上手,因而总时不时扯到头发。 她越痛,越是焦躁,最后索性直接将桌子一推,站起来就往外走。 “好啊,将军府的下人本宫使唤不动,那带过来的宫仆总肯听话!” 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推开门时,正看见一个穿着长衫的儒雅男子迎面走来,她正恼怒,随手朝他扔了一支金钗。 “让本宫的人都进来!现在,立刻!!” 那男子冷不防被金钗砸到手,愣了一下,连忙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夫人,您别着急。” 平安冷笑,“怎么,随便来个人都敢指使本宫不成?这将军府倒是好大的威风!” “夫人,卑职不敢!” 那男子诚惶诚恐,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平安还在气头上,只冷冷道:“不敢你就跪着!” 她气得厉害,可眼里的泪花落不下去,眼角也绯红,衬得那雪白的面庞平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艳丽。 她大叫大嚷,闹着不休,脚步一转准备往更外面走去,可这次再迎面遇上的,却是一身酒气的李殉。 他也着了大红喜服,腰间却配了一枚纯黑的玉珏,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镇国将军李殉,面色总有种尖锐的冰冷,令人胆战心惊,平安也不例外。可他这么微微有了表情,却是充斥着恶意与挑衅的,看起来更是让人害怕。 平安顿时噤声,可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气势不足,只好出口补了句,“驸马,本宫的人在哪里,没有她们,本宫晚上无法就寝。” 彼时,镇国将军从边关回到皇城已经两年,势力如日中天,却愿意接受皇帝的赐婚,娶了平安公主。 天下人无一不惋惜,这是收了兵权,以平安公主来压制将军。 而惋惜之意在于,将军血战沙场,保住大沧边关安稳,而皇帝却终日苦于内斗,致使朝堂不安,如今卸了将军的职,空有名号,也是寒了人心。 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就连平安也是。 因此,她才敢这么嚣张跋扈。 嫁给李殉,最开始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根本没有人管她愿不愿意,只要压制住李殉就可以。 她是痛恨的,乃至在最初嫁进来头一天,迁怒到了整个将军府。 李殉伸出食指摇了摇,这其实是极其挑衅的动作。 “方宴,让她认清一下自己在将军府的地位。” 地上跪着的长衫男子抬了抬头,语气小心翼翼,“夫人,将军手中仍握有叁军虎符,可调动兵马数十万。陛下曾许诺,叁年之内不收虎符,望公主与将军恩爱长久。” 平安诧异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她又看了看李殉,瞧见李殉正冷淡地抚着袖口,要转身离开的模样。 察觉到她的不可思议,李殉嘴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个愉悦的笑意。 “嗯,是这样。” 说完,自顾自转身走了,丝毫不顾崩溃的平安公主。 大婚之夜,她坐在床上攥着拳头怒锤枕被。 而李殉的属下方宴,则是在屋外长跪未起,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二日平安梳妆打扮好,出门看到了自己带过来的宫仆,心里好受了些,瞧见地上还跪着的方宴,也只低声说了句。 “你起来吧,世事之下,人皆没有自由。” 她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奇异的是,昨日还娇纵任性的公主,今日仿佛想透了般,恢复了往日优雅娴淑的模样。 嫁给李殉,第二日成了无法挽回的既定事实,哪怕再无力再痛苦,也只能做将军府的夫人。 *** 是了,打开门看到的人,是方宴。 他和记忆里一样穿着一袭长衫,面容儒雅,只是神色憔悴很多,就那么怔怔望着门外的人,看见她空白的神情,好像有些支撑不住,伸出手无措地想要去扶。 “别碰我!” 平安恶狠狠地挥开他,声音颤抖,脚步都站不稳。 “方宴,方宴,你怎么……”她呼吸急促,缓了缓,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宴也有些茫然,他只记得自己有意识时,身体虚弱至极。 而他待的屋子里一片散乱,窗外正下着大雨。 他看见自己身上的锁链,还有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伤痕,脑子里乱成浆糊,正想出声叫人,就听到有人在拍门。 可此人见到自己,竟然一副这样的语气,难道她认识自己? 方宴按了按太阳穴,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姑娘应该是之前将军带到胡月寒色旅店的那位。 他无奈地回道:“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平安只知道,当初在将军府时,方宴就是李殉手下最得力的门客,素日里大部分事都经由方宴之手。 就连当初她临死前那一夜,将夫人的院子封死,不准夫人出门这道命令都是方宴带人执行。 “夫人,您就当今夜同往常一样,好好睡一觉,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他那样谦恭,几乎让人看不出任何戾气,可任凭平安如何闹着要出去,他也只是低着头,回一句。 “夫人恕罪,卑职奉将军之命,不得不从,还望夫人海涵。” 想到这里,平安不太确定这个时候方宴是不是已经在李殉身边了,直接问他,“你在这里,李殉是不是也在?” 方宴有些惊讶她直呼李殉的名字,因为他记得将军在刘姑娘面前以言畏身份活动,因此带了几分谨慎,“您说的李殉是?” 他不认识李殉。 平安得到安全的回应,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是又突然想到言畏,不由觉得后背发凉。 她往后退了退,整个人退到了大雨里,丝毫没有皇家公主的优雅。 平安想,她现在的模样,都是因为李殉造成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跟在谁身边做事?是言畏吗?” 叁个反问,口气咄咄逼人,方宴却并不在意,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姑娘,你先进来躲躲雨,我看你精神也不是很好。” “回答我。”平安从下往上看着他,目光仇视又警惕。 而那边言畏跑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他昨夜整宿没睡,因为阿和态度突然转变,让他有些患得患失,坐在窗口纠结要不要去偷偷同阿和一起睡。 若是不被发现还好,若是发现了,阿和好不容易对自己改观,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就那么纠结到天亮,眼底一片乌黑,他才钻进被子里补觉。 没成想还没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大呼小叫的声音。 “言公子,真的有急事!我们姑娘不见了,奴婢就是去了一个厨房的功夫!言公子!” 他头疼地走出去,烟儿已经在外面哭昏过去了。 一听刘姑娘不见了,言畏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召集了整个宅子的下人一起去找。 这也正是为什么方宴醒来时,外面院子里本来一直守着的侍女们都不在。 可是几乎找遍了整个镇子,都没人见过平安,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她还在宅子里,把宅子再翻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言畏突然想到之前找的时候,并没有去找方宴在的东院,一下子跑了过去,竟然果真找到了! 他的平安站在大雨里,被淋得脸色惨白,唇瓣却泛着诡异的血红色,形如鬼魅,气质全无。 言畏猛地跑了上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因为着急,他也没顾得上打伞,又害怕她着凉,连忙把她横抱起来,跑进了屋里。 “阿和,阿和。” “你说句话,应我一声。” “阿和。” 言畏焦急地喊着她,伸手接过方宴递来的被子,随意看了他一眼,没来得及问他怎么清醒了,只迅速地裹到平安身上,严严实实的,才心疼地看向她。 冷不防对上她凉凉的眼神。 他声音迟疑,“阿和?” “言畏,”平安喉头哽咽,强忍住想吐的感觉,不断在心底催眠自己,他是言畏,方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从来都不是别人。 “别让我知道你骗我。”平安眼睫垂下,神情防备,“别让我知道……” 言畏心里咯噔一下,抓着被子的手都有些细微的颤抖。 现在能说吗? 这是合适的时机吗? 说了她可以接受自己吗? 她真的有他喜欢她那样喜欢他吗? “别让我知道……你是少年将军,李殉。” 平安眼睛通红,直直地盯着他,“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言畏,不,是李殉,他觉得天都塌了。 言畏只能是言畏 “什么少年将军?” 言畏觉得喉头又有了血的味道,他面不改色地吞下去,意识到自己鬼面戴的很好,并没有露出半分真实的脸来。 他心里有了数,又帮她紧了紧被子,心疼道:“你身体本来就弱,又淋了雨,明日恐怕会发热,我方才已经让厨房煮了姜汤,即便你再不喜欢那个味道,也要将整碗都喝完。” “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你带走,告诉我好吗?”他声音里带着愤怒,“我一定给你报仇!” 言畏稍微侧了侧头,不明显地递给不远处的方宴一个眼神,方宴最了解他不过,直接转身走了。 “还有,你放心……”他舌尖剐过口腔里,试图将那股铁锈的味道扫走,因而刻意顿了顿,“我绝不会骗你的,倘若有一日我真的骗你,言畏这条命,任你处置。” 平安静静地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言畏。”她声音柔和许多,听起来也有些疲惫,“江湖游侠有句话叫,诺不轻许,我信你的。” 若是李殉,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 想起他那总是凉薄嘲弄的语气,平安在心底不断肯定,言畏不可能是那种人! 她的心稳了稳,慢慢说起当时被带走时的情况,“……我应该中了药,身上都是木的,其实若不是大雨淋得狠,说不定到现在都还不太能动得了。” 言畏握着她的手不放,“我会把此事查清楚,你不要担心,养好身体。” “对了,你看到刚刚那个人了吗,就是那天闹得特别大,他从天而降,还吓坏了宅子里一个婢女,看起来好像中毒一样。我瞧着他可怜,把他安置到了这个院子,还让医女亲自来照顾他。”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清醒的一天,真是神奇。” 言畏状似随意地解释了几句,果不其然,平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种人留在院子里也是晦气,既然清醒了,不如让他走吧。” 说完这句话,她才反应过来有些许不妥,可言畏不但没有责怪自己,竟然还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也是,我一会儿就跟他说,让他赶紧离开。” 平安这才满意,歪着头笑了笑。 言畏亲自把她送到屋子里,见她沐浴完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心里顿时生出满满的柔软来,忍不住伸手拨开她的鬓发。 “阿和,你受了大惊,好好休息。” “好。” 平安应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发丝乌黑柔顺,散落在枕边。她神态安恬,一点都不像刚刚说出那样狠话的人。 可是言畏知道,她骨子里是有厌恨的,对李殉,对李殉身边的人。 可是奇怪的是,这种厌恨到底从何处而来?她又是怎么知道方宴是他身边的人? 刚开始他以为平安是有了心爱之人才逃婚的。 可如今看来,恐怕另有隐情。 指骨从鬓发转到眼睛上,又顺着鼻梁探进被子里,摸索到了她花瓣一样的嘴唇。 他轻轻抚摸,揉弄,眼底眸色越深。突然,平安张开小口,那手指没有防备,直接落入了里面。 她叼着他的手指,睁开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 言畏笑,“你不乖。” 平安下意识想反驳他,舌尖一动,就轻轻舔到了他的指尖,她脸顿时通红,忙吐出他的手指,把被子拉高捂住脸。 声音闷闷的,“是你先对我动手动脚!” “我的错。” 胸口压抑的钝痛缓和了许多,言畏起身,轻轻拍了拍她,“好好休息。” 说完,真的转身走了。 方宴正在屋外侯着,就见言畏走出来后,抬手将鬼面粗鲁地摘下,露出一张神情桀骜的脸来。 他带着方宴走了很远,才停下脚步问道。 “我让你去找仓雾,为什么让自己中了十几种毒?” 方宴低头,歉疚地回道:“属下一时失察,这才中了毒。但是可以肯定,对属下投毒和把我扔到您院子的,是同一个人。” 把快要濒临死亡的下属扔到院子里,无疑是在恐吓李殉。 他的死期马上要到了。 已经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追杀,这恐怕是敌人光明正大的复仇。 那个人身上有种发腻的香味,很冲,如果再闻到,方宴一定能认出来。 言畏说道,“方宴,身体既然已经恢复了,就尽快去调查清楚。” “是。” 方宴领职,准备走时突然听到将军叫自己。 “不出两日,马上就到了要回皇城的日子。在这期间,不要再让阿和看到你。” 方宴下意识看了眼平安房间的方向,想起那张在暴雨里也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以及她恶狠狠看自己的眼神。 他低了低眼睫,“是。” *** 迷迷糊糊,平安正准备睡着时,外头突然传来了言畏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少年最近的声音嘶哑许多,像喉咙里含着一块铁砂,说话就会摩擦过,血肉翻滚的感觉。 “醒了?” 言畏走近,正好看到她扶着枕头起身,顺手从屏风上取下孔雀蓝的外衫,亲力亲为地为她披上去。 “嗯……”平安目光沉静,望向他身后的人,“那是谁?” 言畏温声,“镇子上的老大夫,医术还不错,给你看看身上到底有什么毒。虽然现在并无什么大碍,但总归不大放心,看看也是好的。” 既然他这样说,平安也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怎么回事,于是顺从地接受那个老大夫的把脉。 老大夫平时给镇上的人看病抓药,被尊为神医,架子一向很高。这次若不是两个身着劲装的蒙面男子来请自己,他是不会千里迢迢来到这个院子的。 钱财,他需要吗? 但是命,他还是要的! 老大夫一脸故作清高,咳了咳清嗓子,这才伸出手要去把脉。 手伸到一半,却被一把插了鞘的长剑挡住了。 他一个激灵,抬眼去看,发现那年轻郎君一手举着剑,另一手正把丝帕轻轻放在姑娘的手腕上。 言畏把丝帕裹好了,这才说道:“大夫请吧。” 老大夫莫名觉得有些紧张,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琢磨这个请字可不像是真的在请。 气势汹汹的,怎么现在的郎君讲话都如此不知礼数! 老大夫本以为是什么普通的病症,刚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探了片刻,眉头竟越皱越紧,脸色也凝重起来。 言畏可见不得他这个表情,不耐烦道:“怎么样?” 老大夫被他吓了一跳,没说话先长长叹了一口气,“公子稍安勿躁……” 言畏怒目,“你叹什么气!” 老大夫依旧吞吞吐吐,“公子有所不知……” 这次,言畏半句废话都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一柄长剑出鞘,轻飘飘架在了老大夫的脖颈旁。 寒光映在眼底,老大夫倒吸一口冷气,语速极快地说道:“中了一种奇毒!但是具体是什么症状解法,老夫年纪大了记不清楚,得回去翻过医术才能与公子说明白!” 说完,老大夫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他战战兢兢看了一眼戴着鬼面的少年,心里油然生出诡异的恐惧。 他年纪虽轻,但下手十分狠辣,如果继续拖延,少年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将剑劈下去,让自己人头落地! 言畏沉思片刻,转头时对上了平安清澈的目光。 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抬手安抚地摸了摸言畏的鬓边。 “从小到大,我中过许多毒,不怕的,只要找到解药,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深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更何况她又是最受宠的公主,生来母妃就因难产过世,自然也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家觉得她空有圣上宠爱,背后却无母族撑腰,动作嚣张得很,什么毒药都下过。 只不过,给她下过毒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言畏心里隐隐有些痛意,他知道皇家向来冷情,可是没想到所谓公主,竟然是从小被下毒长大的。 他反手握住了平安细嫩的手腕,扣在手心里慢慢摩挲,声音里满是笃定,“我一定会找到解药,找到那天行凶的人,给你报仇,保你无恙。” 不仅是现在,包括以后,未来,任何时候。 只要有言畏在的地方,就不会让平安再受到伤害。 “好啊。” 平安笑,那双含情目里映满了光泽。 话是定下来了,可那老大夫下午过来时,腿肚子都在打颤,在正厅看到言畏,猛地跪下了地上。 他面如死灰,不敢抬头,哆哆嗦嗦道:“回言公子,这毒……” “此毒名为切肤,用量很浅,但会在体内慢慢渗透,直至七日后,侵入血脉。届时,血脉封堵,毒势攻心,人就会……” “啪”地一声,白瓷茶盏摔在地上,碎开迸溅得到处都是。 越是情况紧急,言畏就越理智,他靠这异于常人的一点在战场上救过自己很多次。 想起平安的话,他声音低冷,“解药?” 老大夫脑子里那根弦已经断了,低头慌乱翻着带来的医书,“有有有,公子且慢!” 他突然抬起头来,来不及欣喜,当看到墨玉湖叁个字时,一下冷静起来。 言畏见他神色有异,面不改色道:“如常说。” “乾州温山,山北断崖,墨玉湖畔,生一奇花,可入药,解切肤。” 老大夫念完,长叹道:“老夫从医这么多年,也只听说过江湖中绝手神医喜在温山采药,别的人即便再对温山药材渴望,大多也只沦为断崖下的白骨。” “绝手神医?”言畏反问了一遍,忽而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像是气极了,又像是不屑一顾,“好一个仓雾。” 老大夫没能成功逃离这个府上,他得了言畏的命令,这几日都要陪在中毒的平安身边,一脸不情愿地挑了个近处的偏房住了进去。 而言畏翻进平安房间时,她还在昏睡着,呼吸微沉。 他站在床榻边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动作自然地躺上去,伸手把她揽在怀里。 不知不觉中,言畏也睡着了。 再醒来,窗外天色已经黑透,怀里的平安早就醒了,正神态平静地看着他。 他嗓音沙哑,“怎么了?” 平安突然伸手,直奔他的鬼面,目的明确要解开。却被他反应极快地按住了手腕。 她不动声色地问他,“我不能看吗?” 离得这样近的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心慌。 言畏喉结滚动,闭了闭眼,“嗯”了一声。 又补充道:“我幼时伤得严重,脸实在不堪入目……日后若有机会……” 最初只是信口胡言。 没想到现在却只敢这么说。 不等他说完,平安便兴致索然地挣开了他的怀抱,坐了起来,“算了,我不想看。” 她语气冷淡,与之前判若两人。 言畏猜测她隐隐察觉出自己依然继续的谎言,却无力在此刻说出真相,心里很是发虚。 他也起身,从她身后,紧紧抱住纤细的腰肢,头搭在平安的肩上。 “阿和……” 言畏依偎在她的颈侧,手也不安分地伸进她的衣衫里。 带着薄茧的手游鱼似地往上探寻着,他呼吸粗重了几分,将平安从后紧紧半包围住。 平安一动不动,任他摆弄。 这让言畏更加不安,他皱起眉头,扶着她转过身来,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平安心里再次涌出那种想要摘掉他面具的冲动,可实在太想逃避,内心两种情绪交战,导致她更加心烦意乱。 她重重推了他一把,揽好自己的上衫,眉眼愠怒,“言畏,你先出去吧。” 他直接逼近了问她,“你是因为我不肯摘面具,心底才有气?” 说是气,其实并不恰当,平安心底更多是对未知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喜欢上言畏,可感情从来不由自己控制。 就像前世因为幼时一个绣着沉字的锦囊而一直痴心沉折,后来又因为嫁给李殉每日苦守不得已而讨好他那份嗔怨。 前世所求皆属孽缘,今生喜欢上言畏也无法顺遂。 她嗯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被杀父剜心的痛,被掐死窒息的痛,因为重生并没有减弱几分,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刻。 平安眼泪流得凶,蜷缩在床角,把头埋在膝盖里,怎么也不理人。 言畏坐在离她稍远点的地方,心情慢慢才平静下来。 说一不二的少年将军,只无奈地望着她,语气低沉,“阿和,我要出门一趟,可能再见……你就能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了。” 他指尖绕着两根她掉下来的青丝,有些紧张,“你身上的毒无需担心,明日会有解药送过来。” 仓雾已经不在宅子里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殷菩提逃之夭夭。 马上就要回皇城了,少年将军从战场归来,需要上朝面圣。 在此之前,他没有和平安说的是,他要去温山断崖墨玉湖,寻那能解她切肤之毒的奇花。 说完,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依照惯例跳窗走了。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平安才抬起头来,眼睛却是通红的。 “言畏,你别骗我。” 她紧紧抱着自己,试图寻找一些安全感。 “言畏只能是言畏。” 第二日,平安就没再见到言畏了。 吃过早饭,烟儿从大门口回来,递给平安一个小包裹,“言公子天没亮就把我叫起来了,说等姑娘睡醒交给你,他要出趟门。姑娘,公子有和你说吗?” 平安点了点头,接过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她留在胡月掌柜寒色旅舍里的东西。 除了她头上戴的珠翠钗玉流苏金银,就是那个仿言畏的憨态可掬的彩绘泥人。 当时为了躲禁军,言畏带着她匆匆从密道跑出来,没来得及收拾这些。如今看到,她屈起手指敲了敲小泥人的脑袋,心情难得缓解了许多。 “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就先原谅言畏了。” 等他回来后,主动和他说句话吧。 平安轻松地想着,难得多吃了两口菜。听烟儿说外面又冷了几分,冷得不愿出门,在屋子里看了一下午话本。 晚上,言畏还没有回来。 平安有些担心,披了厚实的长衫等在大门口,冻得脸颊鼻尖通红。 烟儿在一旁劝道:“姑娘,实在太冷了,进去等也是一样的。” “无妨。” 正说着,大门外面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在敲门,有些嘈杂。 平安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来,隐隐有几分欣喜,“看,这不回来了吗?” 可那边护卫过去开门,平安探着头望过去,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转身就往自己院子跑去。 毒发 平安太期待言畏回来,以至于忽略了言畏从不走正门的习惯,更何况他回来怎么会敲响大门? 鱼贯而入的禁军们片刻就守住了整个院子,他们手持武器,来势汹汹,府中的下人被吓得躲在暗处不敢出声,就连烟儿也只是在远处朝着平安悄悄挥手。 她神色着急,姑娘,你怎么还不过来啊! 事实上,平安根本过不去。 禁军们腿脚快,几步就拦住了平安的去向,那首将径自行了个大礼,跪在地上肃声道:“微臣第叁禁军首将燕拂安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第叁禁军是专属于皇家的一支禁军,包括上次得到消息前去胡月寒色旅舍搜查的,也正是他们。 而如今找到这里,正是为了失踪已久的公主! “燕拂安,本宫记得你。”平安脸色煞白,知道自己难逃回宫的命运,下意识四处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言畏的身影。 她心里顿时如坠冰窖,刻意调整了很久才稳住,微微低头,轻声问道:“你是来接本宫回宫吗?” 没想到公主竟然说记得自己! 燕拂安有几分惊喜,看到公主完好无恙已然松了一口气,这下更是喜上眉梢,面容有了些许笑意,“回公主殿下,微臣奉了陛下之令,将您护送至浮云皇寺。” “好。” 平安回头看了看院子暗处那些神色各异的下人,以及一脸懵的烟儿,向她招了招手。 烟儿立刻跑了过来。 禁军们守着院子,周遭安静得很。她自然听清了那个禁军首领的话,现在也不知道该叫姑娘还是公主殿下,面红耳赤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平安面前。 “您……您有何吩咐?” 她从小到大都在这个小镇子上,哪儿也没去过,更何况面前这位竟然是皇城里那位公主殿下! 平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轻柔,“烟儿,你是个机灵丫头,但是你是属于这儿的,我就不带你走了。待言畏回来了,你就告诉他,这些时日幸得他的照顾,若是……若是还有机会再见……” 平安笑了笑,“我会亲自同他道歉。” 公主殿下要回宫了吗?道什么歉?烟儿满头雾水,但还是重重点头,“奴婢谨遵公主之命。” 平安想,自己骗了言畏很多,又赖着他生活了这么些天,更重要的是,还惹了他无疾而终的喜欢。 如今要走了,不能亲自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道歉的。 燕拂安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引路,“殿下,请随微臣这边来。” 马车在外面已经备好了,是宫中规格,停在这镇子上,显得古朴又贵气,引来了很多人。 但因为禁军站在路边,他们都只敢远远看着,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平安在禁军的护送下刚一走近马车,远远就看见了奔过来的红帕。 红帕抱着厚实的披风眼睛通红,匆匆奔来,却又在平安面前止步不敢向前,绕是心中再担心自责,可看到公主殿下无恙,反而更加惴惴不安。 “殿下……” 见她这个样子,平安叹了口气,神色淡淡,“你这是做什么?是本宫自己跑出去的,又不用你受罚,何须给本宫脸色看?” 这些天,红帕确实一直在跟随禁军寻找公主的下落,没有机会领罚。 但她属实失职,听公主这么说,心里更难受了。 红帕跪在地上,小心护着披风,低声哀求,“是奴婢的错,身为落霞殿的宫人,身为殿下的宫人,却直接忤逆殿下的意愿。这些时日奴婢一直担心殿下,奴婢亲眼看着您从小在宫中长大,从未接触过宫外之事,却流落在外如此之久,都怪奴婢……” 可是,是大沧陛下,她的亲身父亲下的命令,要把女儿送到浮云皇寺。 红帕又怎能拒绝呢? “算了,你先起来吧,剩下的事回去再说。” 红帕忙不迭应是,起身将披风给平安披上,又替她将长发细细拢好,扶着她上了马车。 车行半日,再次停下休整的时候,红帕就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平安,生怕公主再一个想不开跑了。 同样都是去浮云皇寺的路,可平安的心态却发生了很大变化。 之前,她刚刚重生,正是满心压抑,只想着逃开那条路,无论是和亲也好,老死宫中也罢,这辈子都不会再与李殉相见。 现在流落宫外多日,每日跟着言畏,心态倒也轻松了许多。 红帕轻声禀报着行程,“路途颠簸,殿下若有任何不适,切记告知奴婢。再走个半日就能到浮云皇寺,太后娘娘已经差人往这边迎我们,殿下不必担心。” 说完了,抬头一看,平安正单手撑着下巴,眼眸微阖,一脸倦色。 她失笑,察觉到了殿下久违的憨态,心里不由柔软了许多。 红帕并不知道的是,那切肤之毒正在发作,平安全身都被麻痹,痛得深切。但平安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只是额角微微沁出汗来,瞧不太出来。 半晌,平安深深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到了后,去找一个医术好的大夫,此事不要传到皇祖母耳中,也不可传到宫中。” 不安顿时席卷了红帕的心,却十分缜密地遮掩了惊慌,只小心地问,“殿下身子哪里不舒服,请详细说与红帕,才好知道是寻精通哪方的大夫。” 平安一边掀着藏青的轿帘,一边微垂着头向外看去,哒哒的马蹄不绝于耳,她低咳了几声,“要解毒厉害的。” 言畏说一定会给她找到解药,她是信他的,却不可能坐以待毙。 山林寂静,隐于其中的便是浮云皇寺。 沿着高高的台阶向上,走上半个时辰,方能看见精巧而肃穆的建筑。 沿着高高的台阶向上,走上半个时辰,方能看见精巧而肃穆的建筑。 夜半,窗外风声呼啸,平安辗转反侧,觉得喉头有些不舒服,便轻咳了几下。 这一咳,只觉得嗓子如同烈火灼烧,满口血腥气。 “殿下!” 红帕在外间,听到动静才进来,举着一盏灯,瞧见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顿时红了眼。 平安此次毒发,实在凶险,不出几息呼吸便微弱起来,面色灰白,转瞬已成死态。 红帕惊得双腿发颤,尖着声音喊人,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看来是瞒不住太后了。 *** 乾州一处陡峭的崖边,生长着许多嶙峋的草木。 言畏正皱着眉寻那老医生口中的墨玉湖,从旁边草堆里钻出一个黑衣少年,低头向他问安。 “将军,京中传来口信,方宴毒发,已经去了。他留一绝笔,将军请过目。” 信封是他人发现这封信时装的,信却是当时方宴忍着剧毒写下的,信纸已然发皱。 “将军安。昔日跟随将军,全凭将军一时之仁慈。兄长不知所踪,幸有将军收留,宴不至于饿死街头。 将军破西巫皇宫之时,曾逃走一年幼公主,恐就是化名为殷菩提的女子。 再有,虽仓雾救下过将军一命,但他的谬误山位于西巫境内,与殷菩提沆瀣一气,妄图加害将军,还请多加提防。 临终,仅记挂将军,望将军与刘姑娘,终成眷侣。” 方宴是言畏最忠诚的手下,任何人都可以背叛言畏,但方宴不会。 他调查出的这些,言畏早已经猜出,只是碍于仓雾曾于自己有恩,又一度引为至交好友,才没有动手。 以为方宴吃过解药已经痊愈,可没想到还是没有解除干净,这才毒发身亡。 黑衣人不动声色地退下,不知又过了多久。 仓雾一身湖蓝锦袍,从远处飘摇而来,似山中一仙人,远远冲言畏喊道:“你来了。” 他走过来,与言畏并肩立在崖边。 “昔日救下你时,没想过你会以敌军首领的身份攻破西巫。” 言畏一向冷静,“你是殷菩提的人。是你把她救了出去,也是你将平安和方宴掳走,喂他们吃了毒。” 仓雾嘴角浮现出得意的笑容来,“在你控制的地方,论武力杀了你一定不能全身而退。可若是你为了心上人,总该愿意来到这荒郊野岭。” 他取出一个瓷瓶,“你自行服下这枚毒,跳下旁边的悬崖,我便立刻传信让人将解药送到刘姑娘口中。” 山高风冷,吹得言畏面目越发冷。 仓雾见他不动,出言讽刺,“怎么,你的爱,不能让你为她去死?” 言畏笑了笑,接过仓雾手中的毒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转身,往下一跃,“请信守承诺。” 仓雾似乎愣在了那里,半晌,才往崖底望去。 扬名天下的少年将军就这样因他的威胁,葬身崖底了吗? 蓦地,他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底仿佛有薄泪,“李殉啊李殉,枉费你从小驰骋疆场,到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一个小人的算计里?” 将军又如何,只会打仗,连这么明显的谎话都信。 哪里有什么解药。 就算有,他也不会拿出来。 那是李殉欠下西巫无辜百姓的命,从来都还不清。 *** “咳咳……” 身边簇拥着许多人,平安呕出一大团黑色的血来。 胡子花白的老太医适才收回下针的手,长叹一声,“回太后娘娘,毒已经解了,殿下气血大亏,需静养足月,方能大好。” 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太医到底见多识广,虽然棘手了些许,但还是顺利解毒了。 ——小番外: 前世,公主的尸骨挂在桂花树下,身边的人都被李殉下旨杀绝了,而他登基为帝后,将军府就被弃之不用了,更是无人为她收敛尸骨。 叁日后,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有人来为她敛去尸骨,埋在了皇陵外的荒山上。 被发现时,方宴正端坐在书桌后,大批御林军涌进来,将他押在李殉面前。 他手里握着一支金钗,身影单薄。 脑海里只有公主刚嫁进来那晚,怒气冲冲掀开盖头的盛妆娇颜。 李殉面色阴沉,“方宴,你背叛了我。” 方宴摇摇头,“我从不曾背弃将军,甚至谨遵您的命令,在宫变那日封住了院子,使公主寸步难行。” 他笑了笑,却是泪眼滂沱,“我在屋檐绝壁下听到将军掐死了公主,我只想,愿她来世再也不要遇到你,遇到我。” 说完,起身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这一世,方宴毒发,写下绝笔信。 他并不知道在另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世界曾经有过那样字字泣血的祈愿。 终是违背了那句誓言,留下一句终成眷属。 这一次,他眼前全是初见时,雨中那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以及恶狠狠望着自己的眼神。 宴心之悸动,全在一眼之缘,万世难逃。 【西巫篇】 西巫向来偏远封闭,给天下人的印象只有两个。 一说此国是被某位神邸废弃的疆域,虽然毒虫环绕,但子民仍然在这里生长老去,福泽深厚,得神缘庇佑。 二来就是,西巫王室的淫乱。 殷菩提以前的名字叫西如。 西如幼时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每每皇叔进宫,母妃一定会抛下自己,出去好久,再回来就是满身斑驳红痕,气喘吁吁。 “母妃,痛不痛?” 西如那双和王妃如出一辙的眼眸,被眼泪浸湿,清澈如天池之水,泛起烟雾来,又勾挑柔媚,我见犹怜。 王妃从宫殿门口踉踉跄跄走进来,肩头的薄衫半敞,露出酥胸片片。 她拢了拢怀里的桃红披帛,低下身子接住冲过来的女儿。 西如小小的手碰了碰她红梅般的吻痕,心疼极了。 酒气在脸颊上蒸腾出绯红,吐字时仍带着浓浓味道,“西如,我的好女儿,母妃不痛。” 她贴贴女儿肉乎乎的脸蛋,浓妆眼睫低垂,“母妃只做快乐的事,若是快乐,痛苦点又何妨?” 说完,她推开女儿,裙衫委地,走向金玉床,懒懒散散躺成一团。 西如被突然推开,跌倒在地上,一瞬间脸色有些茫然。 但是已经习惯了被忽冷忽热的母妃对待,在侍女过来之前,就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 她跑过去,伸手拽母妃的衣角,“母妃,昨夜打雷,西如睡不着,西如害怕。” 随着夏渐深,总是有忽然的雷雨天,多数是在宫中的夜晚,虽然有宫女随从,但西如还是想让母妃陪自己。 无论怎么央求母妃,可是她还是像累坏了一般,沉沉睡着。 不应声,也没有动作。 西如有时候会想,母妃睡得这么沉,是死了吗? 想着想着,她就又要哭,“母妃……母妃……” 一迭声地叫,叫得王妃心烦至极。 “滚开!” 王妃惊怒交加,执起床边的青玉香炉,重重朝西如摔去。 破碎绽开的瓷花,伴随着外面又开始闪烁的闪电,西如哭的声嘶力竭,跑出门外。 母妃很可怕。 但是母妃很累,是她不乖。 西如坐在宫殿前面长长的廊道前,抱着膝盖小声抽泣。 “公主,公主……” 宫人赶来,安抚她回去休息。 原本盛夏,满宫应当欣欣向荣,草木繁盛,然而除了疯长的枯草,举目四望,只剩下一片荒凉。 那天原本是西如的生辰,但是因为小皇子的出生,西巫皇室都在关注这位能够继承大统的婴孩。 只是投向小皇子身上的目光,或善或恶,西如年纪小并不分明。 但她实实在在受到了冷落。 就连母妃,也早早收拾整装,准备往小皇子的宫殿去。 “母妃,能不能带上我,西如也想去看弟弟。” 王妃低身掐住她嫩小的脸蛋,笑了笑,“小东西,本来你父皇就不喜欢你,若不是因为你性子不讨喜,我何至于失宠?” “罢了,反正现在每天逍遥快活,他不要的女人,自然有人要。” 留下这么一堆让西如云里雾里的话,王妃带着人袅娜多姿地走了。 那天西如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母妃回来,她自己悄悄吃完宫人准备的长寿面,爬上王妃的床榻上,搂着她的被子。 宫人俯身过来提醒,“公主,我送您回寝宫,若是娘娘回来看到您在这里,一定会生气的。” “我想……”西如眨了眨眼,“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想同母妃一起睡,她应当同意。” 平日里也就算了,但今天是西如公主的生辰,王妃念在母女情也不会发火吧。 宫人犹豫片刻,还是退下去了。 寝殿内静悄悄的,西如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更深露重,哒哒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女子的浪笑声放荡肆意,王妃身边没有宫人跟着,一进大殿,就脱去繁复的礼服,身着轻纱亵衣,足尖轻点,躺在了贵妃榻上。 她手里握着一个玄色腰带,另一头被紧随其后的男子握在手中。 “你过来……” 王妃朝男子张开双手,声音柔和。 那男子忙不迭地跑过来,扑在软香温玉上,狠狠吸了一口气。 “好香。” 王妃调笑他,“满身恶臭酒气,哪来的香?” “玉笙母妃是整个西巫王宫里最香的美人儿,不然父皇怎么会在你这里留恋那么久。” 男子说着,一双大手顺着王妃纤细柔滑的腰往上摸,隔着薄薄的纱,揉弄着她雪白的玉峰。 “你父皇……”王妃喘的厉害,“他早已经不记得我这个深宫败柳了。” 男子在她的脖颈和乳沟附近落下点点红痕,感受着女人在他身下媚扭着,拍了一下她的臀肉。 “玉笙母妃,这就让好儿子来怜惜你。” 他迫不及待地脱下裤子,释放出肿胀勃起的男根。 平日里并不缺女人,可是父皇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尝。 他掰开王妃的两条腿,让她紧紧盘在自己腰上。 肉棒没入女人的蜜穴,发出肉与水的摩擦声,男人闷哼一声,大力抽插起来。 “玉笙母妃,你每天和那么多男人厮混,怎么还这么紧?” 往下深刺,王妃发出的浪叫声就更大。 浅浅含弄,她便要摇晃着身子求他用力。 整个贵妃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守夜的宫人已经习以为常,准备好了热水和布帛,等待主人结束。 西如迷迷糊糊被吵醒,翻了个身从床榻上下来。 她只看见贵妃榻在晃动,两个人影交迭在一起,等到真正认出那是谁后,才迟疑地开口。 “母妃,六皇兄,你们在做什么?” 她已然走到了贵妃榻旁边,突然出声,正在行苟且之事的两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王妃满脸潮红,鬓钗散落,她推开埋在自己胸脯上六皇子的头,眉头紧蹙。 “西如,你怎么在我寝殿里?” 六皇子仍然恋恋不舍,肉棒深深捅进去,蠕动片刻,射出一股浓浓的浊液。 王妃一个激灵,心下恼恨。 真是精虫上脑的浪荡子,没看见西如还在那里吗,这也能射? 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六皇子看向站在那里局促不安的小西如,忽然笑了下。 “玉笙母妃,我这好妹妹虽小,未能有你叁分美貌,但今夜不如一起叫她来提早试试美妙滋味。” 浑身血液逆流一般,王妃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身上的男人。 她没有蠢到再问一遍,他说了什么。 “来人!”她尖声喊道:“谁把西如放在这里的,下去领一百杖。” 西如察觉到了母妃的怒气,也发现有点不对劲,转头就朝门口走。 没想到胳膊猛地被人一拉,六皇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暗含打量,“好妹妹,你今天什么也没看到是吗?” 她看到了。 她什么都看到了。 西如被吓得浑身都在抖,求助地看向母妃。 王妃冷着一张脸,脚尖勾了勾男人的腰腹,“这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妹妹,别那么凶,我会处理好的。” “好不容易等到你父皇醉酒,睡死在别宫,你还不趁此机会好好和我缠绵,管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西如,回你寝殿去。” 在六皇子毛骨悚然的目光下,西如腿肚子直打颤。 听到声响赶来的宫人这才抓紧机会,低着头进来,把小公主领走了。 踏出宫殿门的时候,西如还能听见贵妃榻上传来的声音。 母妃像是欢愉又像是痛苦,男人在她身上喘气,起伏。 在她生辰的这夜…… 不,其实严格来算,已经是第二日了。 西如亲眼撞见母妃和六皇子在贵妃榻上的奸情,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没过几日,西如被送出了宫。 王妃和西巫王说,西如身体弱,养在宫中怕养不大,索性送去鼎鼎有名的谬误山。 那里有神医世家,好好将养一个公主,不成问题。 离宫那日,王妃传膳叫西如一起用餐,她漫不经心地吃着一碗蛋羹,眼睛里像愁雾,渺远,深长。 “西如,日后在谬误山,就说自己叫殷菩提。” “殷是我母族的姓。” “这宫中养出来的人不像人,而今时局动荡,你去谬误山,也算清净。” 她一只手贴了贴女儿的小脸,“别怪母妃心狠。” “我不怪你。”西如小声说,“我恨你。” 一盏孤灯,一辆马车。 西如离宫出城,小小年纪从来没有赶过这么长的路。谬误山在西南,需要走叁日才能到,半路上西如就开始发热。 一直到谬误山,西如都没有恢复过来,窝在随行宫人怀里,小手揪着宫人的衣裳。 头好疼…… “公主?” “菩提,菩提。” 她被送到了另一个人怀里,西如睁开眼,身形单薄的少年下颌线清晰又锋利,他低头看着她,猝不及防四目相接。 “菩提,”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徒弟,你可不能一直病着,怎么说这里也是谬误山。” 西如问他,“你是谁啊?” 少年笑了笑,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我是你师父,仓雾。” 谬误山上每个早晨都起雾,连绵不绝,四方充盈。 仓雾的父母因此为他取名雾。 少年家世不好,父母因为恶人强盗早亡,他孤苦无依自由自在活了两年,终于决定捡起谬误山的招牌,神医世家的名声,收了个小徒弟。 联系他的人只说是从宫中出来的,按名分也算个公主。可是西巫皇室太乱,这样的公主,竟然没有人肯要。 没人要,仓雾就要了。 他抱着小公主,深一脚浅一脚往山里走去。 小徒弟,安分点 雨季里难逢大好的日头,好容易见了,仓雾吩咐小徒弟把房间里的藏书都拿出来晒。 “这些医术是谬误山世代相传的,有的太厚了根本读不懂,全部晒晒,总比发霉或者虫子啃了好。” 紫色裙衫的少女抱着厚厚一沓书走出来,路过院子里阴凉处,狠狠朝躺在椅子上的人踩了一脚。 “哎呦——”仓雾跳起来,“殷菩提,你敢暗害为师!” 他拿着大蒲扇不停地扇,气的脸都红了,“小丫头哪来那么大力气,痛死我了!” 厚的,薄的,新的,旧的…… 殷菩提一本本放在台阶上,炙热的阳光笼罩在这些书本上,隐隐散发出古旧的,腐朽的,书香味。 听见师父骂骂咧咧好大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无辜地看着他,“师父,菩提不是故意的。” 仓雾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小兔崽子,每次做了坏事都装无辜,耍赖。 但是心里却又理所当然地想,自己的徒弟,纵容些又如何。 他挥了挥手,“忙你的去。” 这个师父可真懒啊。 殷菩提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一边搬书,晒书。 蝉鸣声在山间连绵不绝。 薄衫被汗水打湿,日光打下来,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玫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的梅花随着少女的动作闪动。 仓雾盯着徒弟看了一会儿,忽然把蒲扇盖在自己脸上。 “啪”的一声,很是用力。 殷菩提累得不行,看了一眼自己作妖的师父,“你又怎么了?” “太晒了!” 仓雾的声音很闷,有些哑,有些不同寻常。 殷菩提没在意,之前哼了一声。 原来他也知道太晒了,就自己搬书来回跑不晒吗? 在这里已经住了十二年,仓雾亦师亦父又亦母,操心了十二年,到如今都没能娶妻。 小时候带着丫头出去,还能说是徒弟。 可眼见着殷菩提越长越大,身子骨抽条长,眉眼也越发好看。仓雾却没有几分变化,带着徒弟走出去都觉得怪怪的。 殷菩提感念师父的恩情。 可每次被指使干东干西,还是忍不住骂他两句。 还剩下最后几本书时,殷菩提想干脆一起搬了,没想到挺沉,搬了这么久手臂有些乏力,临出门全掉地上了。 书本在地上全部散开,殷菩提看着一地狼藉,用力深呼吸。 她蹲下身一本本去捡,捡着捡着看到了一本图册。 被翻开的那页上面两个人赤裸着身体,缠绵在草丛里,大汗淋漓。 女人的腿高高翘在男人肩头,失态地张着嘴,口水直流。 记忆里那副画面立刻涌现出来,殷菩提烫手山芋般把图册扔掉,整个人一下子脱力,瘫坐在地上。 听到不对劲,仓雾皱着眉把蒲扇拿掉,一眼看见小徒弟魂不守舍的模样,赶紧起来跑过去。 他从菩提小时候就习惯抱她,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半搂在自己怀里,问她,“怎么了?” 殷菩提不说话,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地上成堆的书本。 难道是日头太大,把小丫头晒得着了暑气? 仓雾有些自责,额头贴上殷菩提的额头,一片温热,但并不烫。 “师父……”殷菩提扒拉开他的胳膊,语气虚弱,但目光还是粘在书本上。 仓雾这才察觉到了什么,在书堆里翻了几下,看到了那本《阴阳相度》。 倒也算一种调理身体的方法,只是…… 仓雾十几岁的时候看过,画的确实超乎寻常人想象,刺激又香艳。 “菩提,那只是一种阴阳调理之术,你长大成了亲,自然知道是正常的,不要害怕。” 仓雾觉得小徒弟可能是害羞了。 “菩提不想成亲。”殷菩提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她哀求地看着仓雾,“师父,我不想成亲,我想永远和你待在谬误山。” 顿了顿,她又说,“如果你能对我好点,不要让我一直干活。” 仓雾笑着,“那是万万不能的。” 仓雾只当是寻常小事,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菩提恢复以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傍晚往回收书,仓雾却没有发现那本《阴阳相度》。 他看了一眼屋内,殷菩提午觉还没睡醒,躺在榻上,纱窗大开,凉风吹进,拂乱了少女的发丝,裙角。 一瞬间,仓雾心中有丝异样的感觉。 那房屋里沉睡的,不仅仅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徒弟,还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姑娘。 想到菩提要嫁人,要和别的陌生男人翻云覆雨,占据入侵她的每一存肉体。 仓雾…… 难以抑制地有些不快。 书是殷菩提拿走的,她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记忆里面貌模糊的母妃那么痴迷。 画册里画的,也是两个人,男女之事。 殷菩提想起自己的师父仓雾。 但她很快就叹了口气,如果把主意打到辛辛苦苦把自己拉扯大的师父身上,未免有些触及人伦。 殷菩提想要下山一趟。 提起此事时,仓雾还爬在地里观察药草的长势,他立刻皱着眉拒绝,“最近太忙了,没空下山,你等几日腾出空来,师父再陪你。” 过了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又回头看向小徒弟。 只见她已经换了得体的衣裙,头发梳地整整齐齐,还戴上了之前一直没舍得戴的那支紫藤发簪。 日光下,细碎的紫藤花流淌摇曳,姑娘站在那里,眼睛盛着笑。 “师父,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个人下山就好了。你忙你的。” “不行,太危险了。” 仓雾原本铁了心,不想让她孤身下去。 可是耐不住殷菩提就那么清凌凌地看着自己,神情写满了不达目的不罢休。 从小到大,都是他带她去山下采办。只是偶尔,她也自己也下去过几次,“算了,日落之前回来。” “好的师父。” 顺利地下山,殷菩提径自去了一家豆腐铺子,他们家的小儿子有些傻,每次见到她都要喊着娶媳妇。 反正他说喜欢自己,那跟他试一试也没什么。 殷菩提这么想着,把他拉去了一个人少的巷子里。 小儿子叫万晓,素日里被阿娘收拾地也干干净净,一张小脸雪白,眼巴巴地看着殷菩提,又乖又可怜。 若不是年龄已经不小了,看起来如孩童无异。 殷菩提掏出画册,“你生病了,万晓,我给你治病如何?” 大家都知道殷菩提是绝手神医仓雾的徒弟,听到自己生病了,万晓顿时慌张起来,拉着她的袖子,眼泪成串往下掉。 “菩提,菩提你救救我,我不想得病,不想死。” 殷菩提点头,“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从上到下打量他,“你把裤子脱了。” 万晓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把手伸到裤腰上,动作笨拙地去解。 好大一会儿都没好,殷菩提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去帮他,结果猝不及防摸到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吓得她立刻缩回去。 殷菩提目光惊慌,躲开万晓看过来的眼神,挥了挥手,“你走吧,我刚刚看错了,你根本没病。” 万晓喜欢殷菩提。 所以菩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嗯!”他猛点头,“谢谢菩提!” 最后殷菩提给他买了一包板栗糕,又把人送回去,才心事重重地回了谬误山。 回去的时候,仓雾已经忙完了,沏了一壶茶正在屋檐下的藤椅上躺着。 殷菩提走过去,缩进他怀里,周身莫名有些委屈的氛围。 仓雾也没有说话。 只是不动声色地把徒弟搂的更紧了一些。 她身上有股坊间的烟火味道,走了这么远的路散去了一大半,但是离得太近了,呼吸里都是女儿家的味道和食物的香味。 仓雾不由笑她,“小没良心的,下山也不给师父带好吃的回来,白疼你了。” 他的手落在小徒弟的头上,顺着长发滑下去,轻轻揉着她的肩膀。 “师父,我只是不明白。” 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会有自己的想法。 仓雾年轻的时候也云游四方,救助过不少江湖侠客,但是也救过很多奸滑蛮横之人。 不清不楚的事太多了,并不是每一件都能求出结果。 他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眼神流露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小徒弟,安分点。” 上山给仓雾说亲的张婆婆有几年没来过了,不过近来一趟趟的往上跑,不是脖子疼就是头疼,每次来都要待许久。 眼见着花绿裙衫的张婆婆又来了,老远就招呼,“菩提姑娘,快请给碗水。” 等润了喉,坐下了,又满脸苦楚,“近来这天越来越热,每次上山都要了老身的半条命。” 仓雾打着蒲扇,对她爱答不理。 “神医大人,前几日我常用的药已完了,您能再帮忙抓些新的来吗?” 一边说着,张婆婆的目光一边追随着在屋里磨药的殷菩提,喜笑颜开道:“菩提姑娘大了,越发好看。” 这话一出,仓雾手里的动作立刻顿住,他一下子明白了张婆婆突然过来的原因。 恐怕因为自己年纪大了,现在说亲都把主意打到菩提身上了。 张婆婆问道:“菩提姑娘今年有十五了吧?” “陈员外家有个小公子……” 话还没说完,仓雾已经站起来,蒲扇挥了又挥,“张婆婆,下次生病不要来谬误山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 方圆十里没有人知道殷菩提是西巫皇宫不要的小公主,以为只是仓雾收养的小姑娘。 可是仓雾知道。 她分明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谁也配不上。 面对仓雾的突然发难,张婆婆皱了皱眉,药都没注意拿,暗自嘟囔着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要她看,年轻力壮的师父和正当妙龄的徒弟,指不定有些什么。 师徒乱伦(h) 临近年末时,仓雾收到一封来信,说是不远处官兵打了败仗,叁座城池失守,沦为了敌国大沧的囊中之物。 败军退守四百里。 残破的城中战火连天,瘟疫蔓延。 仓雾临危受命,朝中大官亲自来请,第一次撇开小徒弟,出了远门。 临走时挑了个薄雾蒙蒙的清晨,殷菩提长发都来不及挽,跟着出门,泫然欲泣。 “师父,你多保重。” 仓雾正要感动,她又说道:“活着。” 真是多谢,他一定会的。 仓雾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去,就去了半年。 刚开始,殷菩提还有几分轻松,好不容易师父不在,她堆在盆子里的衣服不愿意洗,想不吃饭就不吃饭,还没人逼自己干活。 可没过几日,她就觉得过的不好了。 她给师父写信:何日归来? 信也去了,一去没有回音,石沉大海。 一直到盛夏,外头传来消息时,殷菩提正把辛苦熬出来的药汁倒出来。 手一抖,药汁撒了出来。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来找她的万晓,长睫惊慌失措地闪动。 “我师父真的要回来了?” 万晓点头,“比金子还真。” 这么些时日,菩提盼望师父回来,日渐消瘦,万晓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所以一有消息就立刻给她带过来了。 虽然他傻,但他满心满眼都是喜欢的菩提姑娘。 殷菩提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仓雾辛苦奔波回来,正是深夜,他顾不得更深露重,脚步仓促,拍开门时竟然察觉到自己呼吸有些急。 不知是因为动作太快,还是因为即将见到阔别已久的小徒弟。 这么晚,她应该已经睡了。 仓雾压下心底的雀跃,正要抬手推门,却听“咯吱”一声,门后现出一张女子的脸。 殷菩提似乎长高了些。 素白着脸,她并非绝色,甚至有些幼态,但盈盈望过来的目光,如同一簇乍然出现在黑夜中的萤火。 仓雾疾步往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炙热的呼吸落在姑娘的脖颈上,鼻腔内满是柔软的,幽幽的馨香。 他再也克制不住这半年多来翻腾的思念之情,唇瓣轻轻擦过她的颈侧,语气沉沉,“菩提,师父回来了。” 久违的亲密使殷菩提有些愣住,她想要避开仓雾落在自己颈侧的动作,“师父,好痒啊。” 抱着她的人锢得更紧了。 “菩提,你学会那本《阴阳相度》了吗?” 突然提起毫不相关的事,殷菩提愕然地抬起头。 没等她问什么,整个人突然被仓雾腾空横抱起来。 殷菩提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她这才直直看清师父的脸。 师父瘦了,脸上除了风尘仆仆,还有那么明显的疲惫。 “之前你拿到《阴阳相度》,偷偷下山去找万晓,最终还是没有搞懂。不知这半年来你有没有找人研究,若是没有,师父教你。” 殷菩提声音陡然加大,“你怎么知道的?” 她很快反应过来,眼睛都瞪大了,“你跟踪我?” 微弱烛光下,仓雾的目光中仿佛藏了一头蛰伏的野兽。 他亲昵地蹭蹭她的鼻尖,“菩提,我是你师父,你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师父都会教给你。” 殷菩提的确对《阴阳相度》很感兴趣。 但是自从师父出远门后,她一时都快忘了,如今再被提起,难免又好奇的很。 她试探地问道:“怎么教?” 殷菩提整个人被推到了自己宽宽的床榻上。 紫色的纱幔摆动,视线里很快被仓雾整个人占满。 太近了,她忍不住往里面退,想腾出地方给师父。 仓雾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往前,小徒弟的表情有些惊慌,他似乎被取悦到了,拿起她的一只手。 他头微低,吻在她雪白的小臂内侧。 颤栗感油然而起,殷菩提想要收回自己的手臂,“师父……” 仓雾于是笑起来,他的眼睛弯起,是极温柔的样子。 但不知为何,殷菩提只觉得逼仄的空气中充满了压迫感。 闷热,又难受。 仓雾两只手分别抓住她的左右手,十指相扣。 他将小徒弟抵在床榻深处靠墙的那面,长舌伸出,舔过她花瓣似的嘴唇。 从上到下,力度轻柔,给那唇肉涂上一层透明又潋滟的湿润。 双唇相抵,殷菩提的睫毛颤抖。 仓雾轻声,“张嘴。” 他吮吸着饱满的唇肉,殷菩提乖乖张开檀口,舌尖便滑入里面,小蛇一般游曳搅弄。 殷菩提被弄的气喘吁吁,忍不住挺了挺腰,两个人的身体更加紧贴,隔着薄薄的寝衫,敏感地全身通红。 她央求着:“师父……” 她眼中的泪和薄汗一起,整个人湿漉漉的,发丝粘连。 仓雾专注地望着她,勾着她的舌头互换涎水,不时又向她的喉咙处探去,轻触一下,又重重探入,如此循环,直到分开。 银丝拉开,仓雾低声喘息着,细密的吻又一串串落在姑娘的下巴,脖颈,到了耳侧。 柔软小巧的耳垂被含住,轻轻碾磨,一阵酥麻从下身涌来,四肢百骸都软的没了力气。 殷菩提张着嘴,目光失神。 两条腿忍不住合拢住,难耐地抵在一起。 察觉到异样,仓雾舔舐啃咬地更加卖力,另一只手也松开她,转而搓揉起另一个耳垂。 殷菩提无力地扒住他的袖口,整个人如同被煮熟的红虾。 可尽管如此,她仍然觉得师父的唇,师父的手,落在自己身上都是滚烫的。 “别舔那里……师父,求你了。” “书上没有这些。” 听到他这么说,仓雾笑了一下,也许是觉得殷菩提太天真,他不禁爱怜地又吻了吻她的唇。 “菩提,书上是不是说……要先脱衣服?” 半晌都没有回答,一抬眼,看见殷菩提羞愤又难堪地望着自己。 他伸手去解姑娘腰侧的系带,语气里有些不高兴,“你小时候,都是师父帮你沐浴,怎么现在脱个衣服都不愿意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菩提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动作。 仓雾心下暗喜,大力揉捏着她雪白的玉肩膀。 衣襟掀开,姑娘柔软饱满的双乳跳出来,昏暗的灯光,那红蕊悄悄探出头来,仿佛在引人垂怜。 雪白的乳肉被仓雾一手握住,轻轻揉弄,立刻留下了红痕,他忍不住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殷菩提只觉得舒服,但又有些怪,不过立刻因为仓雾的大力揉弄而思绪飘忽起来。 她的脚趾蜷缩在一起,感觉有汩汩湿润从身下流出来。 而且…… 好痒啊。 她忍不住拍了拍仓雾的头,“师父,我的身子好奇怪。” 仓雾依然笑眯眯的,“哪里奇怪,你对师父说,师父帮你看看。” 殷菩提鼓起勇气,“下面,有些空痒难耐……” “而且,还流了好多……不知是什么……” 傻姑娘,仓雾惊诧于她的直接,可是想到她能对自己这样坦诚,心里又填了蜂蜜般。 他的手滑入裙衫下,“师父帮你看看。” 触手一片湿凉,小徒弟的花心翕动,急不可耐地收缩着,他便将长指探入。 “啊……” 殷菩提想躲开这突如其来的侵犯,可仓雾又重新吻住她的唇,将惊慌封在齿舌中。 随着手指的抽插,她的腰狠狠颤动着,殷菩提眼角泛红,泪水花花。 “有点痛……师父……” 殷菩提一迭声地叫着,不只是在祈求他更用力点,还是想让他对自己轻柔些。 只是听在仓雾耳里,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而等仓雾真正将衣服褪去,露出下身那早就蠢蠢欲动的巨物时,殷菩提一下子回想起了书上的内容。 指入尚且如此,更别说将这样的东西放进去。 殷菩提想要叫停。 可是已经由不得她了,在仓雾的侍弄下,她整个人软在床榻上,唇舌微肿,气喘吁吁。 仓雾忍了许久,但他并不想让小徒弟第一次就那么难受,只剩下痛苦的记忆,因而在前戏上费了一番心思。 殷菩提躺在那里,双腿被掰开,露出完整的蚌肉。 仓雾先是低下身子,舔过姑娘柔软的嫩肉,舌尖在微微蜷起的耻毛间穿梭。 殷菩提想要阻止他,“师父,脏!” 仓雾从身下抬起头来,“不脏,菩提是最干净的。” 他微微岔开腿,跪在殷菩提身前,将紫红色的肉棒轻轻抵在姑娘黏腻的穴口附近。 肉棒蹭了蹭,找准穴口,撑开往里入。 肉壁紧紧包裹住前端,仓雾眉头微皱,长吸一口气。 他忍不住拍了拍殷菩提的臀肉,“乖,放松点。” 殷菩提眼泪汪汪,“师父,你好像比我更紧张。” 这话一出,仓雾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 说话间,欲根撑开地更大,仓雾往里一撞,巨大的刺激感袭来,两人都是一惊。 他开始由慢至快抽插。 仓雾掌握了主动权,深浅轻重,全由他一人。 殷菩提被肏地挺动腰身,两只手想要抓住什么,落在仓雾腿上时,狠狠挠了下去。 动作更大,仓雾疯狂地肏弄,又低下身子,在她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爱痕。 “菩提,师父教你,这术法只能同一人做,不能再寻他人。” 恍惚间,殷菩提看着头顶飘摇的床帐,想起母妃同那么多男子都做这样的事。 确实快活。 舒爽地她不停在叫,喉咙都有些痛。 “可是师父……” 殷菩提想问,为什么母妃要再寻那么多个他人? 可她问不出来。 于是只能任凭自己沉浸在仓雾带给她的肉欲中,翻来覆去,不肯停止。 仓雾不想泄在她的宫苞中,殷菩年纪太小,最后又猛地往里撞了几下,才将欲根抽出。 浓稠的精液喷射在殷菩提的腿根上。 殷菩提实在没什么精力了。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翻过身背对着仓雾。 仓雾想让她面对自己,可是见殷菩提快要睡着了,又有些不舍。 他看了看自己勃起的肉棒,看着姑娘薄薄的背,幽暗的股沟,雪白的臀肉,手握欲根,久久未消。 叁更已经过了。 他从后面抱住已经沉沉睡去的殷菩提,蹭了蹭她的后背。 国破家亡 殷菩提没有再和仓雾说一句话。 那日事发实在突然,第二天殷菩提才恍然,她不再是清白的女子。 其实并不能只怪师父,毕竟自己没有全然拒绝。 可每每对上他那双满含情愫的眼,殷菩提心中总是愤怒又悲痛,压抑着一口邪气,不知道怎么疏解。 她在井边打水时,看见仓雾过来,提着桶转身就走。 仓雾快步过来,试图拉住小徒弟的手,“菩提,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 有什么好谈的? 谈师徒乱伦?还是谈那天有多荒唐? 殷菩提狠狠把手抽回来,脚步决绝,不愿停留。 留在原地的仓雾苦笑。 他是师父,小徒弟的一切衣食住行,言行举止,他都清楚不过。 他们明明是最亲的人。 他以为她也是心悦自己。 可现在,两人宛如仇敌。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就这样不理不睬几日,仓雾总是主动过来说话,什么活都不会交给她干。 可殷菩提甚至一个眼神都不愿给自己。 夜深人静,仓雾誊写药方,半个时辰了都未曾落笔,只呆呆得不知道想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纸笔,走向殷菩提的房间。 屋内,灯火通明,烟雾缭绕,殷菩提泡在浴桶里,她仰头望着房顶,目光呆滞。 仓雾浑身的血都像被冻住一般。 “我现在后悔了。” 殷菩提笑了笑,嗓音微冷,“为何要做淫荡的女子,为何要成为像母妃一样的人。” “她不愿认我是她的骨血,我却与她一脉相承。” “真是下流淫荡的女人。” 她厌弃自己,“洗都洗不干净。” 这话是说给仓雾听的,他思绪已经乱做一团,不知为何会这样,他想宽慰她。 “菩提,你和她不一样!” 西巫皇室的玉笙贵妃,自认为逍遥后宫,可除了她自己,天下人皆知。 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拿她控制那些她的裙下之臣。 蝇营狗苟,不外如是。 他的菩提,不是那样的人。 他还想再说什么,殷菩提忽然转过脸来,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他。 “出去。” 仓雾没有动。 殷菩提又厉声,“我说出去!” 他只能落魄地转身离开,捧住一颗颤抖恐惧愧疚,又七零八落的心。 是他,把菩提变成了这样。 是他害了菩提。 那晚过后,仓雾不敢再抓着她不放。 他也不知该用怎样的神情和语气和她说话。 就这样在盛夏的天气里,冷冰冰地过着时日。 很快,突如其来的战争在当地爆发。 大沧野心昭然若揭。 他们何止要叁座城池,他们是要整个西巫国! 敌军的铁骑踏上这片土地,轻而易举攻占下一座又一座城池,短暂的休养使他们一鼓作气,再也不需要犹豫。 听说首将竟然是新上任的少年将军,封狼居胥,建功立业,何等风光。 可绝望却蔓延在了西巫国。 仓雾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细软,准备带殷菩提逃到邻国避难。 可她一动不动坐在桌边,守着壶冷茶,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 “师父,西巫皇宫传来信旨,要我回宫。” 仓雾同她对视,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却怒气横生。 “你在说什么?你看不出来吗?如今战事告急,西巫马上就没有了!皇宫中的诸位贵人尚且不能自保,这时候要你回去?” 殷菩提倒是不意外,轻飘飘道:“我本就是西巫的公主,国难之际,没有逃的道理。” 仓雾:“小徒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殷菩提十分冷静,“我知道。” 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西巫的公主,她只是自己的小徒弟。 仓雾蹲在她身前,大掌包裹住她的手,殷菩提要躲,他只用力,怎么都不肯松开。 “菩提,求求你,和师父一起走。” 他几乎低叁下四,“师父不能没有你。” 殷菩提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他,倒是生出些饶有兴致,她歪了歪头,“师父,你是在愧疚吗?” “愧疚你一回来就引诱自己徒弟和你做尽丑事。” “还是愧疚你身为师父却爱上了自己的徒弟?” “你帮我沐浴时,想的是怎么在我身上肆意驰骋,还是别的什么?” 她呢喃着:“师父,再和你待在一起,我恐怕会疯的。” 没有人说话,室内空旷寂静。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又轻轻说道:“放我走吧。” 两人本来就应该分道扬镳的。 在一个寻常的日子,谬误山上的师徒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 殷菩提只收拾了最简单的行李,来接她的是一位地方官,只是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大沧的士兵,他躲在不知道哪个小宅子里。 殷菩提决定先去豆腐铺子和万晓告别。 可是记忆里总是整整齐齐的豆腐铺子好像被火烧了一样,她茫然地站在外面,目光在四周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万晓。 一队士兵纵马而过,前面开道的人敲着锣鼓,提醒普通百姓们紧急避让。 飞扬的尘土扑在殷菩提脸上,她忽然被一个人拽住了袖子。 “菩提,你来找我了吗?” 万晓身上脏兮兮的,他拽着殷菩提到了一个小巷子口,从一堆青砖后掏出小盒子,全部给了菩提。 “里面是阿娘给我存的银子,菩提你拿着。” 殷菩提问他:“你阿娘呢?” “阿娘……”万晓想了想,想不出来,“我忘了,怎么办菩提,我想不起来了。” 殷菩提把箱子还给他,“我不要。” 看到她拒绝,万晓着急起来,“你拿着,你拿着,我还要去找阿娘!” 他说完,又深深看了她几眼,转身一溜烟跑了。 豆腐铺子都被烧了,殷菩提跟了上去,想看看他到底去哪里找阿娘。 他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路跟到城门口。 这里被大沧士兵守卫的更加森严,上面挂着些什么,近了细看,才发现是一颗颗人头……!! 殷菩提打听了一圈,才听说是大沧攻城那日,曾下令不杀妇孺老小,但有反抗者,立即诛杀。 而万晓的父母皆参加了起义游行,所以如今也被挂在了城墙头上。 殷菩提想把万晓带上,和她一起回皇宫。 虽然并不喜欢他,但是她没办法把小傻子一个人放在这混乱的城中。 可折回去一看,万晓已经撞死在了城墙上。 她站在远处,看着大沧士兵把万晓的尸身拖走,毫不留情扔到乱葬岗上。 殷菩提的眼泪大滴大滴流了下来。 本因仓雾一事终日陷入无穷无尽绝望中,寻死殉国的心,最终被层层恨意笼罩。 那个官员的人找到殷菩提时,她正想找时机把万晓埋起来,可是乱葬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他们连夜从山后离开了这座城,殷菩提顺利回到国都,这里却仍然是一副花天酒地的模样。 她去觐见父王,那个人半躺在王座上,半耷拉着眼皮,挥了挥手,没有和她说话。 她又去找母妃,才发现她不久前已经病逝在宫殿中。 殷菩提又在宫中住了一段时日,她私下偷偷鼓动朝中大臣,想要支持战争,尽快把敌军赶出西巫。 那些男人要她的色,她就给。 要她的财,她就想办法得来。 可是一个女子到底无法搅弄风云,没过半年,大沧的敌军就攻进皇都,直斩西巫王首。 宽阔的大殿内。 是一个早朝。 敌军将所有公主皇子全部搜捕出来,押着他们哗啦啦跪在地上。 朝臣们战战兢兢,四周全部都是大沧的兵。 不知过了多久,殷菩提觉得自己膝盖都跪的没有知觉了,外面才传来人声。 少年将军的披风扬起,他快步走进来,日色照在铠甲上,胜者的气度全开。 “四年前,我师父,也就是大沧的镇国将军苦守沙场,却被西巫小国突袭,受了严重的剑伤。” “没过几个月,他老人家就生了重病,撒手人寰。” “这蕞尔小国,国无国体,民无民生,何必存于世。” 他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李殉年纪不大,面目却尽是威严。 “这些人,杀之。” 一时之间,哀鸣,惨叫,不绝于耳,鲜血,尿液,充斥殿堂。 殷菩提无法拯救西巫,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把刀从肋下穿过,刺痛使她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再次醒来,是在一家小客栈里。 床榻边坐着满脸疲惫的仓雾,他握着殷菩提的手,贴在嘴边,祈求她脱离阎王的传唤。 终于终于,她醒了。 是师父救了自己。 殷菩提笑了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师父,我已不怪你了。” “西巫没有了,让我殉国吧。” “求求你。” 仓雾哀声,“菩提,活下来吧,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活下来吧……” 那日她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逃走,而是一直默默跟随在她身后。 他可以看着她为了远离自己,回到西巫皇宫,和那些男人周旋,却不愿意看到她死。 他苦心混在殿上,九死一生把她从西巫皇宫带出来,他只要她好好的。 “对了,”仓雾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个大沧的将军,李殉,我之前云游时曾经救过他一次,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我们保持了很多年的书信来往,我认识他,我帮你杀了他,我帮你报仇。” “公主,”仓雾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哽咽着,“求求你。” 殷菩提想起城楼上悬挂的头颅。 想起撞死在城墙上的万晓。 想起奔走匆忙逃命的百姓。 想起一整个大殿的尸体。 她点了点头,“好啊。” “你一定要帮我杀了李贼,你要帮我啊师父。” 她反握住仓雾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作话: 西巫篇告一段落啦。 仓雾和殷菩提。 一个以为徒弟爱慕自己直接越线的师父,使得她越来越远离自己。 一个本来爱慕师父的徒弟,因为母妃的童年记忆陷入走不出来的心理困境,最终对自己的人生放任自流。 小虐怡情~ 【私奔篇】 整洁的厢房坐落于最后方。 即便普通香客无法进入此地,但仍有袅绕不息的香火供奉,这便是皇太后居住的浮云皇寺。 一株百年银杏不知何时已经长过了屋檐,巨大的绿荫遮天蔽日。 廊下悄然经过一列僧人。 “你父皇那时候还小,整日里只知道玩乐,六岁了还时常跑到旁的宫殿去,笨手笨脚,打坏人家的琉璃盏,冷翠灯。”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说着气愤的话,神色却是温和怀念的,她摸了摸枕在自己膝上孙女的长发,“息儿本不该担大任的,他性格懦弱,又时常惹祸,身后总是跟着一大群人为他收拾。” 皇太后絮絮叨叨,当今天子刘息虽有众多皇子,可孙女却只有平安一个。 幼时平安最讨她喜,两人相见总不在宫中,倒像寻常人家的祖孙。 “阿和,你需得多劝诫你父皇。” 平安躺在祖母怀里,只觉得委屈。 前世父皇只想安抚权倾朝野的镇国将军,才将她嫁给李殉,还骗她说那是最好的儿郎。 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她抱紧祖母,“阿和真想永远陪在祖母身边,不想回宫了。” “你啊……”皇太后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怪道:“早就传信叫你过来,你非但不愿,还偷偷跑出去玩。” “中了那样凶险的毒,可把祖母担心坏了。” “我这不是已经好了嘛。” 平安难得笑的开怀,在祖母怀里,总还是孩子。 皇太后说得乏了,侍女们便来伺候她回去歇息。 皇太后前脚走,后脚院子里就冲进来一个人。 平安楞楞地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风一般卷过,最后藏进了柴火堆里,衣角还露在外面。 几个僧人追过来,同平安见过礼,过去想要将他拽出来,低声呵斥道:“这里可是圣人的院子,倘若惊扰了她们,你这条命就没了,赶快出来!” “我们不怪你了,你快出来,出去说。” 一个年长些的僧人留在平安身边说明情况,“公主,此人潜入后山,偷了皇太后昔年亲植桃树上的果子,想要逃跑,不小心进了殿下的院子,还望恕罪。” 平安只顾看那边的热闹,闻言摆了摆手。 那人身影单薄,力气却十分大,几个僧人生拉硬拽,许久才把他薅出来。 黑衣人的衣裳都被扯烂了,怀里满捧着的桃子滚落在地。 他慌张去捡,到最后一个时,却见粉嫩饱满的桃子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捡起来,她素白的裙摆上绣着春枝花鸟。 黑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漆黑的鬼面。 平安霎时睁大眼。 单从破烂不堪的外表和踉跄逃窜的身影,实在没想到这竟然是言畏。 她弯腰,把桃子送到他眼前,“你想要?” 鬼面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和她对视。 平安又问他,“言畏,你去哪了?” “说话。” 无论平安说什么,黑衣人都没有反应,他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眼里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情愫。 那个在黑夜窗棂上坐着的风流少年,会目不转睛地看着平安,眼里堆满了深深浅浅的欢喜。 而现在,只有疏离的平静。 平安把桃子还给他,觉得事情一定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她掩下几分心酸,低声道:“你不认我,我不怪你。” 是她先骗了他。 等她调查清楚言畏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和他谈。 平安转身要走时,忽然察觉到裙角被他拽住,旁边本来正在观望的僧人立刻紧张起来,生怕这个看起来有点痴傻的小偷冒犯公主。 平安蹙眉,“松手。” 黑衣人固执地不肯,桃子都不肯要了,只紧紧拽着她的裙子,活像登徒子。 没有公主的命令,僧人们亦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愤怒的眼神谴责他。 平安弯下腰,轻轻去掰他的手,没想到黑衣人一下子反手握紧了她。 手心相抵,就好像是结下了难以斩断的联系。 山风掀起平安的发丝,她摇了摇头,“放开我。” 许久,黑衣人才磨磨蹭蹭地松开了手。 僧人们顿时把他按在地上,想要去摘他的鬼面,看看究竟是何人胆子这么大,好将他治罪。 “别摘了,放他走吧。” 平安挥了挥手,连忙制止了他们。 言畏说自己幼年受伤,面貌丑陋,倘若在这个时候失颜,定会难过。 他到底怎么了? 一身得意武功不会使,被人按在地上也木木的。 平安不忍心,可是这里人这么多,她不便和言畏多说,也不便多有亲近。 只是僧人们在把他押送出去时,看到言畏回头张望了好几次。 平安突然觉得一阵心绞痛。 地上还有言畏没顾得上拿的桃子,她捡起来,捧在怀里,言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消失在目光里。 红帕很快带回了消息。 “此人住在西郊的草屋中,那家的主人在吴家镖局当值,十日前经过乾州,遇到此人受伤,便把他带回家中医治。” “吴家人说,指望着此人好了能一同去镖局做活,没想到……” 红帕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想到他不仅木讷蠢笨,还总是满身戾气。” “吴家小女儿喜欢他,吴家便给他一口饭,留在家里养着。” 乾州。 难道言畏之前同自己说寻解药,竟是去了偏远的乾州,而且不知出了什么事,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甚至要靠别人家养着。 平安有心想要带言畏看看大夫,回想起那日的一举一动,的确像是丢了魂般痴痴傻傻。 可尽管浮云皇寺低调,但先前平安逃出去,宫中皇帝仍然派了一支禁卫军过来看守。 她不能轻举妄动。 *** 西郊要普遍穷苦些,住的都是残破的草屋。 言畏大中午才回去。 吴家多养了一口人,当家的捧着碗在屋檐下大声喊了两句,操劳着做针线活的大女儿揉着眼睛一声不吭。 只有小女儿抱着言畏的腿,不停地喊:“大哥哥,你早上又去哪里啦?” 言畏走路的步子顿了顿,想起洒落在地上的桃子没顾得上捡的桃子,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阿吴。 那是阿吴这几天喊着想吃的甜桃。 除了小女儿阿吴,基本上没有人会同言畏说话。 他默不作声地去捡起竹笼,拿起镰刀,准备去山上割猪草。 “阿大。” 当家的突然喊住他。 言畏回头。 “先前有个人找你,说是你朋友……” 言畏眼里浮现出一丝疑惑,记忆里全部都是空白,他能想起来的只有醒来时浑身的皮肉伤和吴家人关切的目光。 当家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吴家救了你,真不知道是错是对。” 江湖上来历不明的人太多,他们原本是秉着一丝善心,实在不想承受不必要的麻烦。 言畏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 其实当家的是今天路过茶馆时,看到有人拿着言畏的画像在打听,那身形和鬼面上的花纹,和被他救下来的言畏一模一样。 言畏很快割满了一笼猪草。 他想起早上见到的那位姑娘。 她好像是认识自己,神情平静中透露出一丝凄婉。 她身上又好像有什么神奇之处,言畏看不太清她的脸,可是还是想多亲近亲近她。 这么想着,言畏背着一笼猪草,身形利落地又往浮云皇寺的方向奔去。 赶到时已经临近傍晚,他直接选了一个高处,到处都是杂草和乱石,直到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才终于算是好地方。 身旁有一株根盘石隙的青松。 苍穹低垂,暮色四合,他借着地势的优越,正好看到白日里见到那位贵女的后院。 在寂静安宁的厢房外,什么人也看不到。 他不死心,仍然紧紧盯着。 直到夜幕笼罩大地,四周变成黑漆漆的,言畏才转身回去。 言畏摸黑到的家,草屋里的人都睡着了。 他在屋檐下随便找了个地方,蜷着一件破衣裳准备睡觉。 忽然,耳边好像有什么动静。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攻击,没想到那人直接扑通一声跪下,小声道:“将军,属下墨风。” 言畏眉头攥起来。 墨风,你谁? 下雪了 言畏其实早早安排好了。 他故意放出消息,让仓雾以为自己一个人孤身去温山寻解药。 而事实上当他冒险来找仓雾,让他吃下毒药,跳下悬崖,亲眼看着他死了,得意于自己计谋得逞时,就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围困住了。 这些人全部都是言畏的亲信。 这是一支江湖势力,隶属于胡月的寒色,和朝堂没有任何关系,他随时都可以调用。 原本抓住了仓雾和藏在山洞中受伤的殷菩提后,计划已经成功一大半。 但是众人在悬崖下搜寻许久,都没有找到言畏的影子。 墨风陷入了沉思,“难道将军另有安排?” 然而事与愿违,言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经由胡月,消息已经传到了京中,将军的师弟江持手里。 事情显然闹大了。 墨风好不容易找到了将军在的地方,摸黑过来一看,将军怎么睡在院子里,还睡在地上? 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言畏却隔着漆黑的鬼面,格外不信任地问他:“我真的是将军?” 不远处草丛里的蛐蛐还在叫,墨风神色一僵,苦笑着说,“是啊,江大人命我们一定要找到您,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吧。” 言畏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他不愿意开口说话,是因为记忆空白,总觉得自己并不归属于这里,如今有人来找自己了,他其实并不觉得意外。 他问墨风,“我们要去哪?” 墨风毫不犹豫,“自然是回京。” 言畏直接拒绝,“不行。” 他把那件破旧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尽力盖住自己,往墙角一缩,背对着墨风,“你走吧,我暂时还要留在此地。” 墨风深呼吸,即在悬崖下找不到将军本人后,他又一次遇到了过于棘手的问题,找到了但将军说不要和他回去。 “那您身上的伤……” 言畏摆摆手,让他快点走,“死不了。” 已经入冬,墨风看了看自己凄惨的将军,转身离开,没过一会儿再回来,抱了两床暖乎乎的被褥。 “将军,天冷,你要保重身体。属下先行告退,回禀过江大人,再来找您。” 言畏平静地又在吴家住了几天。 虽然他不愿说话,还总是一意孤行,吴家让他做什么,他偏不做什么,猪草堆满了石槽,他还要日日背着竹笼出去。 吴家大女儿不禁有些埋怨,“爹,当日有人找他,你就应该把他送走,现在在家养这么尊活菩萨,实在是太麻烦了。” 吴家当家的在镖局做事,自然知道江湖上有些人是身缠冤债的,他不愿意随便暴露言畏的下落,也是给自己省麻烦。 天边堆满了乌云,他叹口气,“既做了善事,那就等他何时好了再何时走吧。” 当晚飘起了雪花,言畏半梦半醒感觉到脸上一凉,睁开眼睛就看到地上一层银白。 原是北风把雪屑卷到了屋檐下,他伸出指头,抹了抹脸上的湿润。 天地阒然。 言畏忽然起身,奋不顾身地跑了出去。 他身手敏捷,虽然记忆里并不知道自己会武功,但身体保留下来的动作仍然轻盈敏锐。 等到他一路跑到浮云皇寺,往后望去,只能看到自己那串脚步,一路从夜色里延伸到脚下。 他知道附近有重兵把守,但经过这么多日的观察,已经能够隐蔽地进入后院。 言畏好不容易来到了一间厢房的窗下,他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但知道二更已过,为公主守夜的侍女们都歇下了。 他轻轻按在窗上,跃进屋内。 床榻被层层纱幔遮住,言畏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便能模糊勾勒出安然躺在那里的女子面孔。 言畏在雪夜里跑了十里地,尚还喘着气,额头上都是细汗。 他怕身上的雪水打湿姑娘的床,没敢挨太近,只是半蹲在不远处,一只手悄悄扯住了她被褥上的流苏穗子。 他就看一眼。 就看一眼…… 冷不丁,平安睁开了眼,她看清了那张鬼面,单手撑着头,往前凑了凑。 温热的女儿香扑面而来,言畏下意识紧张了些许,喉结微动。 素日里,仿照言畏捏出来的那个泥人就放在枕边靠墙的那边,平安时常看到小人的鬼面。 现在再看到真实的,竟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安心。 “言畏,你怎么来了?” 言畏的声音有些迟疑:“我……我叫言畏吗?” 平安笃定道:“当然,你是言畏。” 害怕吵醒外面的侍女,平安又凑近了些,悄悄去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言畏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他说:“之前的事情我全无记忆,但那日,那些小僧说你是公主。” 全无记忆。 平安惊了一下,随即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捏住,言畏目光灼灼,“跟我走。” 她不敢大声反抗,还是披上厚实的外衣准备听他的话。 看着言畏驾轻就熟地翻窗跳走,平安沉默了片刻。 她似乎不太能做到……? 窗外,言畏冲她招手,“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前世今生,平安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逃婚,现在又这样在半夜偷偷溜出去,实在是新奇的体验。 平安鼓起勇气,撑着窗户学着言畏的样子翻了出去。 其实窗台并不是很高,但她跳下去时,言畏还是接了个满怀。 他把她放下来,扣住她的右手,单薄的衣衫被风吹气,雪花纷飞,落在两人的发丝和衣襟上。 平安喃喃,“下雪了。” 言畏眼里蓄满了笑意,重复道:“下雪了。” 说完,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他们仅仅在院子里悄悄玩闹了一阵,平安原本以为他能带自己去外面更大的地方,可是言畏却半点要出去的意思都没有。 平安注意到他头上有几根草屑,抬手替他抚去,踮脚凑到他耳边问道,“为什么不出去呀?” 在平安收回手之前,言畏也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没说话,但微微低头,隔着鬼面与她对视。 平安不甘示弱,又问了一遍。 许久,言畏偏了偏头,他真不愿说,但如果说了能讨她的笑容,说了似乎也无妨。 “东南假山后有个狗洞……” 后话不必多说,进来时是爬狗洞,出去也自然是爬狗洞。 他又不可能带平安去爬狗洞。 想起言畏如今并不会使他的武功,平安果不其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很快以手掩口,只是弯起来的眼睛泄露了太多情绪。 “你不是没有任何记忆了吗,那你还这样想法子来见我。” 平安的喜悦感染到了他。 言畏看得有些痴,鬼面下不知是怎样的表情,只是语气都低沉无奈了些。 “那日见了你一面,我想,怎样都要再见一次的。” 实际上,他每日在高处窥伺公主住的后院厢房,早已经见过许多次。 只是今夜大雪,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澎湃的思念之情,于是便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了。 两人已经并肩坐到了檐下,平安正探身,两只手伸出想要接住雪花,神情认真又虔诚。 她笑了一声,“是吗?” 言畏点头,“是。” “我想让你也看看这深夜大雪,便来了。” 黑夜里,不知言畏在说哪句话时,红云就悄悄飞上了平安的脸颊上,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言畏。 前世爱慕沉折,但因为复杂的情势和身份,只满眼心酸地瞧见过几次。 倒是遇到永远直抒胸臆的言畏,反而心跳如擂。 墙角处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平安身子一僵,言畏也有些意外,他们对视了一眼,迅速达成共识。 不远处就是平安的后窗,只要够快,就不会被发现。 “我怎么听到好像有人在说话?” “确实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个守夜的禁卫军往这边走来,他们是被严格训练出来的,想必刚刚在外院听到了动静。 我能留下来吗 千钧一发之际,平安让言畏先她一步进了厢房,等到来人从转角处走过来,一眼便看见立在窗下的公主。 借着灯火,两人匆忙跪下向公主问安。 “殿下,夜深寒凉,当心病气。” 谁能想到先前听到的人声极有可能是公主殿下。 他们心里不禁暗想,可是那分明像交谈声…… 正当他们犯嘀咕时,青松后忽然走出一个人影,近了便能看到那是穿着盔甲的首将燕拂安。 当日,是他奉陛下之命找到了躲在小镇宅子里的公主,将她护送至浮云皇寺。 如今再见,平安倒是不意外。 燕拂安看向两位侍卫,“方才屋檐上不知哪来了只野猫,殿下担心天寒地冻,吩咐我将猫找到,抱进屋子里。” “你们不用多问,照例去巡查别的地方即可。” 侍卫们不做怀疑,行礼后便告退了。 燕拂安是武将,回忆起前世与他打的交道,似乎并没有多少。 平安不了解他,但有一点必须问清楚,“方才你可是都看到了?” “不曾。”燕拂安斩钉截铁道:“公主放心,属下什么也不曾看到。” 平安静静看了他片刻,转头嗯了一声。 大概燕拂安真的看到了什么。 虽不知到底为何,可他这样说,便是有意为自己隐瞒。 不过想来也是,她和言畏在院子里确实玩闹了许久,都没有人察觉到,那必定是有蹊跷的。 “燕拂安,既是信你,且莫要再向外多言语。” 说完,平安便提起裙摆,从正门往厢房走了。 扎入暖烘烘的房间时,屋内还是漆黑的,平安没有准许任何侍女进来,她脚步顿了顿,还是向床榻走去。 临近时,外衣的系带被人精准地攥在了手心里。 言畏本身靠在床柱上,另一只手顺势揽住平安的腰身,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他替她解开厚厚的外衣,屋内暖和,再穿恐怕要出一层薄汗。 平安仰着头问他,“你今晚还要回西郊吗?” 她其实很喜欢言畏陪在自己身边,新奇又特别,在外漂泊时是安全感,如今待在皇祖母身边,便成了一种将她从固定身份中跳出来的助力。 这一刻,她既是公主,又是同江湖游侠私通情意的普通姑娘。 平安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言畏一只手捧住她柔嫩的脸颊,在那光滑的肌肤上轻轻摩挲。 他的眼睛灼灼,像燃烧着一团火焰,反问道:“我能留下来吗?” 他贴近了她,鬼面犹然带着窗外冰雪的温度。 “让我留下来吧。” 低沉的嗓音像苗疆的蛊,一下子掐住了平安的弱点,她下意识叹气,“好。” 屋内实在太黑了,不知何时,言畏将鬼面往上推了推,依稀能看见清晰优越的下颌线。 他将平安抵在怀里,格外柔软的唇肉落在脸颊上,时不时被坚硬的鬼面触碰着,平安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却并没有挣脱的意思。 直到终于衔住了她的唇瓣,言畏顿了顿,很快轻轻地探出舌尖,沿着软肉的弧度勾勒。 檀口芳软,美人醉魂。 她像一团云霞,栖息溢散在峰峦之间,只要稍稍搅弄,便能掀起万丈波澜。 黑夜里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渐渐粘稠的空气。 言畏又用牙齿叼住她的唇珠碾磨。 一只手沿着她的耳廓,游移到最嫩的耳垂,他揉弄了几下,本就嫣红的地方变得更加娇艳欲滴。 衣襟变得松散,在带着厚茧大手触及肌肤的一刹那,酥麻感遍布全身。 平安眼中清明了些许,垂下头退开了许多。 “言畏!”声音里有些羞怯的恼恨,她挥手让他离自己远一点,“万万不可了。” 言畏笑看着她,伸手把鬼面拉下来,欣然应允,“我听你的便是。” 二人分开平息了片刻,等呼吸恢复正常,平安转头坐到床榻上。 “你就睡旁边的矮榻上吧。” 可供公主读书歇息的矮榻上铺着厚实的羊绒毯,将就一晚不成问题。 言畏点头,走过去自然而然蹲下身子,抓住了她的右脚腕。 少年动作轻柔,为她褪去缀着一圈兔绒的绣鞋,向着罗袜伸手时,平安小腿抬起,不轻不重蹬了一下。 平安双手撑在身子后面,“你失去了记忆,难道随便见到一个貌美女子,都对她这般亲近吗?” 今夜看大雪纷飞,只顾玩乐,如今冷静下来了,她才想起这样问。 倒要看看,外人口中痴傻笨拙的人,能说出什么巧话出来。 言畏急忙摇头,“不是。” 平安故意问他,“什么不是?” 这次,他倒是沉默了片刻,手上动作却不停,麻溜地把两只脚的罗袜都褪下来,大掌裹住。 纤纤玉足像外面的冰一样,他想了想,仅靠手掌恐怕难以捂热,便解开衣襟,送到了自己怀里。 “喂——” 等不到他回答,平安不满地又蹬了两下,“你快说啊。” 忙完手中的事,言畏才想起刚刚的问话,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见到平安的那一刻,那种脑子控制的欢喜和迫不及待想要接近她的心思占据了他整个脑子。 言畏说:“我不知道以前我们是何种关系,又或者什么身份。” “但我笃定,你是我喜欢的人。” 他语气轻快,“反正没有记忆,那我做事便更加无所顾忌,想找你,想让你多看看我,想多听听你说话……” “别说了!” 平安拿手帕捂住脸,只觉得脚心下少年的胸膛滚烫,砰砰作响。 她收回自己的脚,往床榻深处一滚,躲进宽厚的被子里去了。 言畏觉得她很是可爱,兀自回忆了一下公主刚刚娇嗔的语气,正准备起来去休息时,床榻里面传来响动。 他担心公主有别的事,等了片刻,两件衣服被扔出来,正好盖在了言畏头上。 平安解了罗裙和上衫,身上只剩下轻薄的单衣,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被揽了一把,她枕着孔武有力的臂膀,感觉到他的下巴轻轻落在了头顶。 他摘掉鬼面了吗……? 平安来不及再思考别的,眼皮沉沉坠照例下,她太累了。 第二日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如果不是外面厚厚的积雪,和因为夜里跑的太多而微微酸痛的小腿,她几乎就要以为是一场又深又长的梦。 洗漱过后,用完早膳,平安照例要和皇祖母一同誊抄经书。 只是往日里寻常的事,这次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在写错第九个字时,平安把笔放回了笔帘上。 皇太后看见了笑她,“你这丫头,又偷懒了。” “回祖母,平安不敢偷懒,只是有些烦躁。” 她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临近年关,城中一定十分热闹,祖母,阿和想去外面看看。” 皇太后知道寺里苦闷,自从来了这里,平安身体痊愈后哪里都没有去过,成日里陪在自己身边。 到底是花样年纪,皇太后也没有多说,只是再叁嘱咐:“需让燕拂安带人暗中陪同,切不可再贪玩了。” “平安明白。” 请辞过后,她立刻吩咐红帕她们去收拾东西,脚步都雀跃起来。 只是回房后才突然想起来,她想要出去,是为了同言畏一起,可她并不知如何联系言畏。 更何况……她看了看外面忙碌的红帕,陷入了沉思。 若是红帕知道自己与外男结识,甚至私通情意,势必会引起麻烦。 所以在红帕收拾好所有东西,准备和公主一起出去时,就听到平安无比平静地说:“红帕留在寺内,替我服侍皇祖母。” 红帕满面震惊,“殿下,您身边……” 平安打断她,“有燕首领在我身边就好了。” 公主已经下了决定,红帕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低身应声,“是,殿下放心。” 如此,平安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上马车时看到了不远处持剑的燕拂安。 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不急,总能试探出他昨夜到底是何目的替自己掩饰。 至于现在,既然隐瞒了一次,那也能再替自己多隐瞒几次。 我买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浮云皇寺坐落于一座小城内,离皇都并不遥远,因而城中布局划分也算整齐。 入了内城,进到西市,一路都是商肆小摊,还有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叫卖,好不热闹。 燕拂安骑着一匹浑身溜黑的高头大马,身后是禁卫军专门派出保护公主的车队,以及最中间那辆低调中尽显气派的马车。 她哪个宫女都没带,自己坐在宽敞的马车内,掀开青纱帘往外看,都没人说她。 “红珊瑚的簪子,和田玉的耳环,姑娘夫人们快来看……” “酥饼,新鲜出炉的酥饼!” “甜甜的麦芽糖,小童吃了乐呵呵,大人吃了直叫好。” 此起彼伏的人声中,马车外传来燕拂安无奈的声音,“公主,您此行究竟是要去何处?” 平安半分犹豫都没有,“西郊,寻到吴家去。” 奇的是,燕拂安近日不知为何这么怪,倒像是平安手下养的人,一点都没有反对。 “架——” 马儿嘶鸣一声,车子径直穿过喧闹的街道,往郊区驶去。 吴家当家的最近接了新的差事,押了一批货往江南去了。 简陋的草屋里只有吴家两个女儿。 穿着青布衣裳的大女儿已经过了待嫁的年龄,性格木讷又沉闷,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 根据红帕查到的消息,说大女儿早年间虽定了亲,但没等过门那日,未婚夫便没了。 因此都传她克夫,才一直留在家里。 留着就留着,吴家当家的说了,他养着便是。 小女儿刚出生时,吴家夫人就血崩而亡,长姐如母,倒是长大了。 平安到的时候,小女儿阿吴正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蓝蝴蝶,低着头跑得欢,一下子撞到了平安身上。 冬日里能见到蝴蝶,本就是怪哉。 可偏偏那蝴蝶腾飞而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幸而平安及时抱住了女童小小的身子,才没让寻蝶的她摔倒在地。 小阿吴盯着平安裙子上金线绣的蝴蝶,活灵活现好似要飞出来一般,两只手捧住想要抓。 “阿吴!” 身后,大姐姐叫了她的名字。 阿吴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搂住自己的人。 平安穿的一看便是昂贵布料制成的衣裳,即便只戴了两根钗子,面庞素白,通身的贵气便让寻常人家望而生畏。 更何况。 她身后跟着六七个身着黑衣,高大威武的年轻男子。 他们统统面无表情,怀抱长剑。 这时,平安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蹲下身子,声音温柔,“你是吴家的小女儿吧,你大哥哥在家吗?” “这位贵客,您是来找阿大的吗?” 吴家大女儿匆匆过来,把失礼的妹妹拽在自己怀里。 阿爹走的时候说了,可能会有很多奇怪的人过来找阿大。 若是阿大愿意,就让阿大走吧。 平安站直身子,看见两姐妹一脸警惕地望着自己,她倒是奇了,听说言畏在这里过的也并不十分好啊,怎么还怕自己抢人? 她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燕拂安。 燕拂安会意,不知从哪掏出一袋金子,递给吴家大女儿,“我家公子这段时间多谢贵府救治收留,如今寻过来了,自然要带公子离开,这是黄金十两,以酬谢吴家恩情。” 他又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这是我家主人的贴身之物,若是吴家遇难,可上浮云皇寺求助。” 如此,便是不欠他们吴家恩情了。 这些都是来的路上,平安吩咐好燕拂安的,见燕首领做事这么靠谱,说话也利索,平安心下满意。 听到浮云皇寺,眼前贵人的身份一下子与天家挂钩。 吴家大女儿急忙按着妹妹跪下磕头,小心翼翼接过了东西。 “贵客,阿大在后院……” 她不敢说出后面的话,阿大毕竟正在后院喂猪。 吴家大女儿引着平安到了后院。 草垛上的积雪还未融化,言畏一如既往穿地单薄,蹲在围栏外面,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睡着了。 “言畏。” 平安叫了一声。 少年睁眼,朦朦胧胧似乎看见了公主站在不远处,他揉了揉太阳穴,又深深打了个哈欠,才彻底醒神。 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他身上太脏了,不好意思离她太近,站了起来,鬼面下的嘴脸忍不住上扬。 “你怎么来这里了?” 平安笑看着他,“我方才出了十两金子,把你从吴家买到手了。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了。” 听到这话,言畏顿时高兴的不行。 他不愿和来寻自己自称是他属下的墨风走,但他却是顶顶愿意跟在平安身边的。 但是,他疑惑道:“那我跟在你身边做什么呢?” 平安只望着他。 能做什么,肯定不能是买了当夫君的,如果跟她回浮云皇寺,又或者今后回宫,只能算奴仆之身。 想到这里,平安问他,“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 言畏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平安走过去,不顾他沾满泥土的手,径直牵住,“我带你去看病,等你好了,你该回到自己要去的地方去。” 她声音轻柔,“知道你好,我便放心了。” 要去哪里? 他哪里都不去。 言畏现在只想待在她身边,哪里都不想去,他正要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喧哗声。 随即,五六个人乌泱泱走了进来。 禁卫军们跟在公主身后,立刻严阵以待,以防不测。 先进来的是位风尘仆仆的姑娘家,她身姿纤弱,白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深邃且极美的眼睛。 她甫一看见站在猪圈外的两人,愣了一下,紧接着跑了过来,一把拽住言畏的胳膊。 她没好气道:“言公子,这么些天你跑哪去了,真是叫我好找!” 接着又看向平安,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刘姑娘,正好你也在,快跟我走吧。” 面对她的急不可耐,燕拂安迅速拔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放开公主。” 不是冤家不聚头。 当日因为长秋观得来的消息,燕拂安前去寒色旅舍寻找公主,没想到遇到了巧言令色的掌柜胡月。 她一口咬定从没见过画像中的平安公主,后来又因为抓到了南阙的两个偷渡僧人,被抓去牢里待了两天。 若不是胡月花了钱,通了关系,恐怕还要待在里面。 她出来没几日,便听闻将军不见了,宅子里的刘姑娘也被人接走了,急吼吼寻了这么久,没想到又一次遇到了燕拂安。 她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地看向言畏,“我已经给了吴家一笔钱财,公子,你速速与我离开,赶快将身上的伤痛好好治好才是。” 平安知道这是胡月,示意燕拂安不必戒备。 只是他虽然收了剑,但依然警惕地盯着胡月。 后面跟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月牙白长袍的年轻男子,通身低调朴素,并不显山露水,但发上所束白玉冠绝非俗物。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见到言畏全须全尾地站在猪圈外。 虽说身上脏了些,简直和普通农夫别无二样。 但的确是小将军李殉。 他松了一口气,又静静看向旁边站着的那位贵女。 显然,那便是平安公主了。 听到胡月那么说,他不由叹了口气,“其实,在下也准备了一笔钱给吴家,多谢她们救下挚友。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听到陌生人讲话,众人目光齐齐望向他。 别人不知道,燕拂安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京中陆家的小公子,陆决。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公主,见平安也面色疑惑,才放下心来。 平安久居深宫,并不认识陆决。 眼下她看这么热闹,反而看了一眼言畏,意味深长道:“看来想买你的,不止我一人。” 陆决同样也找了李殉许久,甚至在听到疑似消息时,动身亲自来到这里,可谓是真的担心了。 这下确认李殉无碍,便转身默默离开了。 如此,在场只剩下了平安,和她的禁卫军们,以及胡月,和显然不在状态的言畏。 面具下,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以前的我人缘很好。” 胡月迫切想把言畏带走,因此看向平安的目光有些恳求,“刘姑娘,实不相瞒,公子遇到你之前,因为被人追杀,就已经受了不小的伤,如今又摔坏了脑子,当务之急是先看病,否则拖下去情况可能会更加严重。” 胡月许久没操过这么大的心了,她向来漫不经心,没想到这次将军做事竟然失了分寸。 平安自然清楚,她想了想,“胡掌柜,既然我们都是想治好言畏,那并不着急决定让他和谁走,我们可以陪他一起请大夫看病。” “眼下,先去城中寻个客栈,住下来安顿好,再来寻大夫。” 言畏倒是无所谓,只是往平安身边走了走,“我只跟着阿和。” 胡月叹气,只能如此了。 陷入感情漩涡的将军本就没有理智,更何况是如今失去记忆什么都不管的他,岂不是更加不顾一切。 赠尔铃铛 “将军,你知道你是将军李殉吧。” 平安跟着帮忙把他们安顿好,已经先回浮云皇寺了,她明日再带出来,正好将皇寺中的御医带出来。 客栈厢房内,胡月一脸严肃地盯着言畏。 言畏失忆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李殉这个名字。 他啃着平安特意为自己带来的桃子,鬼面已经解了下来,放在桌边。面对胡月的,赫然便是一副桀骜的好容颜。 “有一个自称是我属下墨风的人来找过我,他说我是将军,但并没有说我叫李殉。” 言畏迟疑,“阿和说我叫言畏……” “对,这很重要。” 胡月忧心忡忡,她知道言畏在平安面前并没有暴露将军的身份,隐约是因为公主逃了即将要订的婚,因而是不喜将军的。 “你万万不敢在公主面前摘下鬼面,你先前同她的说辞是,幼时被恶人所伤,面目可怖。” “也切记不要说自己是将军李殉。” 胡月再叁叮嘱,“你只是普通的江湖游侠言畏。” 纵然失去了记忆,言畏也隐约知道鬼面对自己的重要性。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他还有些犹豫,“我这样骗阿和,她会生气吗?” 他这么问,胡月也愣住了。 可她想起将军在寒色待的那几日,总是在夜里愁的睡不着,翻来覆去说不能让平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因而便铁了心道:“你先瞒着,不然公主如果知道真相,肯定会离开你。” 言畏啃桃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他第一次有了想要恢复记忆的念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才要这样遮遮掩掩地和阿和相处。 心里如同蒙上一层厚厚的不透气的网,压抑又窒息。 许久,言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胡月这才放下心来,她又安抚他,“你现在没有记忆,待日后看了大夫,恢复记忆,才能更好解决隐瞒身份的事。” 这个事情说完,胡月也就不紧张了。 她喝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笑起来。 笑完了才悠然道:“将军,胡月实在钦佩您,吴家的六只小猪仔养的也太好了,我当时随便看了两眼,只记得滚圆滚圆的。” “不愧是将军,不止打仗,养猪都能养的这样好。” 言畏别过头去,一时之间分不清胡月这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在胡月的印象里,将军虽常年在外打仗,可除了在战场上,总是喜欢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像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一般。 她特意出门给将军置办了两套衣裳,第二日平安来的时候,便看到言畏换了身湖蓝的长袍,腰间坠着一块扇形的玉。 他身形颀长,却并不显得瘦弱,反而高大威武,一看便有安全感。 他躺在一架椅子上,见了平安,原本懒懒散散的姿态瞬间坐直,巴巴地望着公主。 他语气欢欣,“你来了。” 活像只见到主人的小狼狗,目光黏糊糊地盯着她。 平安从外面进来,带了一身寒气,发髻上的金色步摇花蕊轻颤。 一双手被言畏捧在手心,炙热的大掌暖烘烘的。 她低头看向他,“好了,快让赵御医看看你的身体究竟什么情况。” 为了检查身体,言畏需要褪去身上的衣裳,因此室内不便留下女眷,胡月早先去了隔壁喝茶,平安也要走,硬是被言畏拉着不放。 “你陪着我可好?” 平安看了看身后低着头不做声的赵太医,生怕他回去和皇祖母多说些什么,急忙俯下身子,在他耳廓处轻轻啄了一下。 “我去去就来。” 说完,硬是拽出自己的手,佯装淡然地离开了。 殊不知脸颊飞起红云片片,女儿家的情态羞怯又动人。 赵太医低着头不敢看,但心里却大为震惊。 见人都走了,他才急忙收拾好心情,去为此人探查身体。 隔壁厢房。 胡月把玩着手中的披帛,望着窗外楼下游人如织,不禁打了个哈欠,“刘姑娘,啊,不,我该叫您公主。” 她试探地问道,“今后公子暂且在这里将养身体,可若是他好了,公主待是如何?” 天下皆知,宫中只有一位皇帝亲生的女儿,除了那些皇室宗亲的公主,只有她最为受宠。 江大人说京中指给将军的公主,十有八九就是这位。 可她为何又要逃婚呢? 想到这里,胡月也不绕关子了,直接问道:“公主,先前您刚到寒色的时候,曾说自己是逃婚。敢问您为何要逃婚,如今和言公子不清不楚,今后又有什么打算呢?” 面对胡月的再叁追问,平安又想起了宫中等着她的婚约。 只是如今父皇和前朝尚在商议中,并没有直接定下来。 她摇了摇头,“如今京中风风雨雨,都传即将班师回朝的小将军要尚公主。可若是父皇非要赐婚,我是断不会接受的。” “若真到那一步,”平安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素日里都是柔弱温和的,只有偶尔才会有些戾气,她语气坚决,“纵然和言畏私奔,也好过嫁给将军。” 此话一出,胡月心神震荡。 怪不得将军怎么也不愿暴露身份,公主怎么会对他这么抗拒?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喜,这分明是誓死不从。 胡月下意识说道:“民间都知将军年少成名,守卫大沧疆土数载,可谓呕心沥血……” “够了。” 平安打断她,“胡掌柜,你只知表象,不知内因。” 不过一谋逆犯上,毫无人性的罪臣。 他怎么配得上百姓的爱戴?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胡月深呼吸几下,不再说话。作为一直跟随将军的人,她虽然比将军长几岁,却算对他了解几分。 怎么到公主这里,便是不知内因了。 也罢,她不和她争论。 他们二人感情的事,胡月是管不着,也不想管了。 没过一会儿,赵太医就出来了,两个姑娘去问到底什么情况。 “公子的内伤已经无碍,只是体内有些毒素,但公子体质特殊,可自行消耗,也不必忧心。” “只是公子应该是从高处坠落,身上有很多皮肉伤,处理的并不算妥当,难免会留下疤痕,不过……” 赵太医心想,这位公子身上的疤痕也太多了,密密麻麻,他一位宫廷御医见到这样的身体,都不禁有些震惊。 犹豫着要不要和公主提一嘴,没想到平安先问道:“脑子呢?他失忆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回记忆?” 赵太医连忙回道:“回殿下,公子的头部遭受钝物碰撞,才致使记忆受损。但方才微臣已经细细查探过了,待脑内淤肿消除,记忆恢复只是时日问题。” 两个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以恢复,那便是好的。 平安不能在客栈久留,否则皇祖母定然忧心。 言畏和胡月一路把她送出来,看着她上了马车。 胡月忽然急匆匆跑了过来,行了大礼,拽着马车上的帘子,目光切切地看着平安。 “公主,您也听到太医今日所言,公子当初是为了替您去找解药,才落下了这样一身伤痛。” “胡月并不是要替公子挟恩图报,只是您万望想着,公子是真的喜欢您,才肯为您送命。” 平安点头,“我知道。” 今日替她赶车的是燕拂安,堂堂禁军首将几乎沦为了平安公主的小厮,不过他做的得心应手,不仅换了身朴素的装扮,还戴着顶草帽。 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胡月掌柜。 秾丽貌美的面容,瘦削坚挺的身板,从江湖的风雨中来,又到江湖的风雨中去,和寻常姑娘全然不同。 这样的人,倒是重情义。 马车渐渐离开了客栈,平安单手撑着脑袋,心事重重。 她懂胡月的意思,无非是怕自己位高权重,来日负了言畏。 可她…… 可她的身份,本就身不由己。 马车忽地停下,平安皱眉,还没来得及询问何事,就听外面的燕拂安就低声禀报道:“殿下,言公子追过来了。” 嗯?这不是刚分开吗? 马车的门被打开,青布帘也被毫不留情地掀开,言畏身形高大,进来后整个马车内都显得狭小逼仄了许多。 “阿和!” 言畏说,“你忘记带走这个了。” 他伸开手,金铃铛款式精巧,做工一般,尾端缀着银白流苏。 正是一对。 带我走,越远越好 很不起眼的小东西。 但平安还是笑了笑,珍重地收下了。 面前的言畏往她身边凑了凑,语气里有些小小的得意,“民间嫁娶,都要有个定情信物,这是我仔细挑选的,你可喜欢?” 他那样寻常的爱意。 他那样赤忱的心。 可若是她回了浮云皇寺,不知哪日就再也没办法来这个客栈见他,再也不能与他一起。 公主哪里能下嫁江湖白衣呢? 心里这样想,平安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一股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 “言畏,”她轻声说,“喜欢的。” “真的吗?”戴着面具的人看不清喜笑颜开的眉眼,可那语气却雀跃非常。 他握紧平安的右手,“那你说的喜欢是这对金铃铛,还是我?” 他的得寸进尺让平安只觉得无奈,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你问的是什么,我答的自然也是什么。” 言畏逼近她,语气也随之低沉起来,“既如此,现在来答我的第二个问题。” “喜欢言畏。” 她莞尔,像哄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语气温柔又坚定,“喜欢言畏送的金铃铛,但是更喜欢言畏。” 暧昧的气息在这方寸之地发酵到膨胀,随着这句话,“嘭”地一声炸裂。 天旋地转,整个人忽地被抱起来,他两只炙热的大手搂住平安的臀肉,将她两腿分开,使她稳稳跨坐在自己腿上。 平安惊呼,“你做什么?” 言畏的手拖住她的臀和腰,让她的身子和自己紧紧贴在一起。 隔着厚实的冬装,他还是觉得姑娘的身子又软又香,于是将头埋在她的衣襟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别动,让我抱抱。” 平安恼怒,“我没动,你快些放我下来。” 又乖又听话。 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人。 言畏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他格外喜欢和平安待在狭小逼仄的地方,就好像时辰停滞,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二人。 可是他的平安马上要走了。 胳膊的力度越来越紧,突如其来的占有欲让言畏几乎把她锁死在自己怀里,直到平安轻锤他的肩喊痛。 他才如梦初醒,卸去了力道。 马车外传来叁两下敲击车缘的声音,是一直假装听不见看不见的燕拂安,以警示里面好像越来越过火的两人。 他内心忐忑,但面无表情。 “阿和,你去吧。” 言畏说完这句话,格外利落地把人放下,他起身往外走时,衣袂带起一阵微微的风,擦过平安的眉眼。 马车从蜿蜒的小道上走了。 留下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人,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将军。” 胡月不由叫了他一声,表情无奈,“回去喝药了,你早日找回记忆吧,不然这个局面寻常人应付不过来。” 她内心忍不住长叹,等你想起来一切,会不会对自己现在这样痴汉般的举止言行后悔啊! 这几日,平安总是单独带着燕拂安出门,就连贴身侍女红帕都不能跟随。刚开始还没什么,次数多了就连太后也过问了两句。 只是平安说自己久居宫中,难得能出门,才讨来短暂的自由。 本以为这次回去,又是像之前几次一般,向皇祖母请安后便无事了。 可是刚踏进皇太后的佛堂,她便察觉到了不同。 堂下站着几个内臣。 “问殿下安。” 平安望向坐在那里的皇祖母,想要去她身边。 可没想到有位大人径直打开了手中的长匣,取出明黄的御令出来,开始宣读。 平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押在地上,跪下安静地听着记忆里熟悉的字眼。 那是平安公主将许配给少年将军李殉的御令。 与前世分毫未差。 一种奇异的宿命感笼罩在平安身上,她绞紧手中的帕子,咬着唇内的软肉,仓惶失措到停止了思考。 还是会这样吗? 她在来浮云皇寺的路上逃出去一遭,分明错开了时间节点,可为何还是改变不了这样的走向?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吗? 平安闭了闭眼,她不愿意。 “殿下,后日便可启程回宫,陛下在宫中已经安排妥当,就等您了。” 那位大臣正双手捧着御令,正要递给她,见公主没有要接的意思,忍不住出声提醒。 这句话一下子将平安拉回了现实。 她苦笑一声,接了过来,却连看都没看,就递给了身后的红帕。 她无措地望着皇祖母,“皇祖母,我……” “阿和,”皇太后爱怜地抚过小公主的额角,“总要有这一天的,只是还没住上几日,祖母舍不得。” 没等平安说什么,她又极其认定这桩婚事般,“等你大婚那日,祖母定回宫参加喜事。” 所有人都以为,平安公主嫁给李殉,可以收回他手中遮天盖地的兵权。 就连前世平安嫁过去之前,都是这么认为。 可后来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父皇同意叁年不收兵权,导致日后揭竿谋反。 李殉此人,太过阴鄙。 天色已晚,那些内臣已经被僧人们安顿下来,平安不好太过打扰祖母,只能回自己的院子。 途径东南角时,她的目光被那座硕大的假山吸引。 假山下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暮色黄昏,锦鲤在荷叶下微微摇尾。 她脚步顿住。 当日深夜,李殉深夜冒着大雪而来,就是说从东南角假山后的狗洞钻进来的。 虽然方法不堪入耳了些…… 可是比起嫁给李殉。 平安愁闷的脸上松动了些,既然她能逃一次,为何不能逃第二次? 次日夜。 为了逃出去,平安花一夜时间摸清了禁军巡逻的规律,她小心翼翼地从狗洞钻出来,好在身子骨纤细,很容易就出来了。 为了不惹人怀疑,也为了轻便些,她只在中衣外套了件玄色外衣,满头长发以同色发带轻束,匆忙奔逃出去。 边跑边留心后面的动静。 好在夜足够深,平安一口气跑出去好远,也没人追过来。 没想到脚下一个踉跄,她就被一块石头拌住,摔在了地上。 “哎……” 她倒吸一口冷气。 随即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 “是我。” 言畏语气里有些疑惑,又有些震惊,更多的是看见她摔倒后的心疼,“你怎么半夜跑出来了?痛不痛?怎么不注意脚下。” “言畏?” 平安也不解,“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理由要从平安走的那天说起。 本该是众人好好休养生息的时间,结果言畏晚上还穿的整整齐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胡月看见了,手里端着药碗,忍不住质问:“将军,您不是答应了公主要好好养病,这个时辰了,你要去哪里?” “你且去休息,不用管我。”言畏说,“我要去看阿和。” 他在后山上能一眼望到阿和的厢房,他害怕阿和回不来,所以每晚都要过去看看。 今天照例过来的时候,他在狗洞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钻进去看一眼,没想到盯着盯着,发现狗洞有点不一样。 好像有人爬出来过的痕迹。 除了言畏,很少有人能发现这里有个狗洞,而且怕别人发现,他还掩饰了一番。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担心起来,肯定是阿和。 她这么晚了跑出来做什么? 言畏一路找着,果不其然寻到了她。 他没有说这么详细,只是简单一句有些想见她,便过来了,没想到正好遇到了跑出来的阿和。 言畏把她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握着平安的两只手,“磕到哪里了?” 平安无暇管身上的皮肉伤,她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人,黑暗里只有隐约轮廓,可对于她来说却是一味定心剂。 “言畏,”她犹带哭腔,“我们私奔。” “你带我走,去哪里都好,我不想再回到京中,不想再回到宫里,不想嫁给别人。” 平安想,若是逃不开,那便再也不做这个公主。 她的语气慢慢稳住,“我们隐姓埋名,随便在哪个小镇安顿下来,总好过有缘无分。言畏,你也爱我的是吗?” “带我走。” “越远越好。” 汤州婚事 言畏大致知道了什么情况。 公主的婚姻乃是国之大事,而言畏连自己的真正身份都不敢确认,胡月说他是将军李殉,又让他坚决不要承认,真真假假,总之不靠谱。 这样的公主,怎么能跟自己永远在一起? 他听见自己没有半分犹豫,“好,我带你走。” 言畏连夜回客栈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又去敲胡月的门。 哈欠连天的胡月打开门,在听到他说要私奔,需要她提供一些银钱支持时,瞪大了双眼。 她打了火折子,点亮一盏灯,仔细去看将军面具后的表情,试图窥探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可是认真在说这些话的?” 言畏点头,“千真万确。” 胡月想了想自家将军和公主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有些头疼。 但她曾经答应过将军,绝不忤逆他的任何决定。 罢了,陪他们胡闹一通算了。 胡月问他,“公主那边呢?她在浮云皇寺,每次出行身边都有禁军看守,恐怕不太好办。” 听到胡月谈到自己,平安从言畏身后探出头来,她收起脸颊边几缕碍眼的发丝,“我已经出来了。” 平安知道,胡月应该是言畏的挚友,按理说和公主私奔这件事,本身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做,没想到胡月不仅没有阻拦,反而顺理成章地答应了。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胡月掌柜。 胡月长得高挑些,五官精致秾丽,是难得的绝色女子。 只是她的肤色并没有养在深闺中的白皙,无论是穿女儿家的裙装,还是便于行动的衣衫,都透露着一种来去自由的感觉。 胡月的东西不多,她很快收拾好,还准备了马车,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天色已经将明。 她掏出一张地图,摆在桌上,示意两人过来看。 “此时城门大开,我们尽快出城,一路向汤州去。有条路为暗道,寻常人并不走,虽然可能不太安全,但我觉得被禁军追上更可怕。” 胡月顿了顿,看向一言不发的言畏,“你说呢?” 尽管知道失去了记忆的将军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还是有一丝紧张。 害怕将军问,你为什么要选择汤州? 言畏点了点头,“行。” 虽然私奔的意见是平安提出来的,但她此刻什么也不知道,又没有这两个在本就身在江湖的同伴有经验,因此在胡月看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她催促道:“先走吧,路上再说。”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起了雾,这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赶着最早出了城门,并没有引起守城士兵的疑心。 平安有些哭笑不得。 本该是两个人毫无目的的私奔,也是自己一时兴起想起的事端,没想到如今变成了叁个人。 汤州是古北商国的一座城池。 因地处边境,属于古北商的险要之地,众所周知,敌入汤州,则北商全失。 说来正是因为多年前一战,大沧本苦攻汤州叁日,原本宁死不屈的城门竟忽然敞开,显得诡异又离奇。 彼时,李殉初初在此接手镇国老将军的兵权,即刻指挥大军攻入城内,丝毫不惧埋伏,胆量气度非寻常人能比。 而汤州内竟然全无异常,李殉在前锋带着人一路攻入,直接占领汤州。 经此一役,汤州理所应当成为了大沧之地。 而李殉也在天下扬名,众人无不称赞。 而古北商因为汤州失守,没过半年,也被大沧的军队攻占吞并。 有人猜测,当时守城的是北商最软弱无能的黎王,他一定是害怕了,所以才投降送城,成了古北商的千古罪臣。 亡国奴,即便是战胜国的大沧人,也会唾骂几句。 到如今已有四年,汤州只是一个再寻常的城。 平安注意到城门口有个石头筑成的石像,看样子是一个人面向城门磕头,裸露着上半身,身上有着道道鞭伤。 “那是黎王。” 胡月也看向那边,语气淡淡,“汤州被大沧接手后,没有伤害任何一个百姓,里面的人大都手无寸铁,可因为黎王一道命令,没有任何人反抗。黎王说,北商消亡已经不可阻挡,从今日起,所有人皆为大沧子民。” “他们痛恨背叛古北商的黎王,因此筑了这个石像。石像日日夜夜趴跪在城门口,是赎罪,也是警告。” 胡月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平安听得稀奇,好奇问道:“黎王怎会如此?” 胡月笑了笑,“此事说来话长,来日再讲给你听。” “好,一言为定。” 平安越来越觉得逃出来是对的。 北风漫卷,枯树满道,所有风尘仆仆的人到了汤州,愁色总是填满眉间沟壑。 毕竟这样苦寒之地,来人若非不得已,怎会来此。 他们在一间不起眼的农舍安顿下来。 黝黑脸色的农夫挑着担子,匆匆赶回来,收拾出最好的几间房,躬身哈腰,脸上充满了敬畏之色。 “你们是风劫大人的朋友,理应隆重款待,这里条件不好,还望多担待。” 平安和胡月两个女子,都戴着长长的白纱幂篱,而唯一的男子言畏,也戴着厚厚的鬼面,神神秘秘。 农夫多看了几眼。 胡月只温声答道:“多谢。” 看来是胡月掌柜神通广大,就连僻远的汤州都有好友接应。 平安再次对胡月心生敬意。 他们在这里住了两日,都没有禁军追来,因此松了一口气。 看来行踪并没有暴露。 这日晨起,言畏照例喝完一碗苦哈哈的药汁,没有看见平安的身影,探着头去寻。 不远处的窗户忽地被打开。 平安倚靠在一侧,手里拿着鲜红的刺绣盖头,她随手披在发上,掀起,露出一双泛着无边笑意的眼眸。 “言畏,红盖头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来娶我啊?” 不知是哪个字眼说到了言畏心里,他叁两步奔过去,一把搂住平安。 “随时,”他突然想起上次带她去长秋观避雨,在山洞里,他说总有一天,要平安心甘情愿地做自己夫人。 在这样寻常的一天。 她问自己什么时候娶她。 言畏眸光闪烁几分,喉结动了动,长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克制又隐忍。 “你怎么……” “我自知没有拿得出手的地方,你怎么突然说要嫁给我?” 言畏声音里有自己格外明显的颤抖,他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欢欣,反而紧张极了。 像是看见镜中月,水中花。 全是假象。 平安仰着脸看他,“怎么,你不愿意?” “我愿意,十万百万个愿意。” “那你在踌躇什么。”平安细细忖度着他的语气,敏感地觉出一些不同来,难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吗? “言畏,你……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平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情绪也有些低沉起来,“你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觉得我诓骗你,隐藏公主的身份,还对你发脾气。” 她有些自责,言畏不辞辛劳为她寻解药,走之前还被她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结果失去了全部记忆还义无反顾来到自己身边。 “没有,只是想起一些片段。” 言畏语气沉稳些许,“能娶阿和,即便是这条命没了,我也愿意。” 民间成婚也讲究礼数。 可他们本来便是私奔出来,平安贵为一国公主,与外男私生情意,实在有失皇家脸面。 但她才不顾这些。 婚书是言畏亲手所写,笔画银钩,锋利凉薄,却字字皆是情。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婚服简陋,平安坐在床榻深处,与言畏喝了合衾酒。 澄黄的酒水,映着红纸的灯笼,柴门外几声犬吠,风声长啸,此夜也算良辰美景。 另一间瓦房的屋顶上,胡月半躺在上面,喝着自家将军的喜酒,一迭声地叹气。 将军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反正她很替将军头疼。 远处被风裹挟的笛声呜咽凄凉,胡月太久没有来汤州,已经快要不认识这里了。 明月高悬。 她饮尽瓦罐里的粗酒,眼尾浸出薄红,以及湿润温热的泪。 ——作话: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出自《孔雀东南飞》。 超级感谢大家有耐心在这里看我的剧情。 阿和对前世心障很重,重逢后言畏失去记忆,少了很多顾虑,比较放飞自我,所以和前世的李殉毫无相似之处,阿和才能对他越来越喜欢。 对于阿和来说,言畏就是她逃离绝望未来的一个意外和救赎。 所以她是真的很喜欢言畏带给自己和宫中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下章写洞房花烛夜啦! 洞房花烛夜(高h) “这个婚礼委实简陋了些。” 身着大红衣裳的男子坐在桌旁,喝了一口茶,茶都是冷的。 拳头砸在手心里,他下定决心,“阿和,来日我一定为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多风光才算风光。 平安想起前世,大宴群臣的皇宫,灯火不绝的将军府,可这桩婚事,没有任何一个人脸上带着喜色。 她已经快回忆不起具体的细节了,淡忘未必是件坏事。 “这样便好了。” 言畏起身,红色婚服配上漆黑的鬼面,怎么看怎么渗人。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红色的绸带,靠近平安。 红盖头早在刚才便已经掀开,此时上了妆的公主面色酡红,含情目微凝眼前人,像是洁白的山茶花般,不知被谁擦上一层浅浅的胭脂,娇艳动人。 言畏单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按下,擦拭过她饱满的红唇,又反复几遍,力度越来越深,最后被平安张开贝齿,轻轻磕了一下。 她嗔道,“咬你。” “口脂太艳了。” 言畏将红绸蒙住她的眼睛,为她系在脑后,吐息炙热,“稍等吃了,我怕是要腹痛到明日,洞房夜,阿和,你忍心吗?” 平安正要伸手扒拉开红绸的动作一顿,深重的绯红“唰”地一下蔓延在耳廓。 略微冰凉的唇贴在了覆盖着红绸的眼睛上。 平安的双手绞住衣带,心跳砰砰,几乎跳出喉咙。 漆黑的鬼面被扔在了地上。 言畏的呼吸急促又滚烫,喷洒在平安的唇畔,颈侧。 分明是隆冬的夜,她却感觉浑身燥热,像是被扔进了蒸笼里,满头都是细汗。 平安也微微喘着气,嘴唇不由自主张开了些许,言畏因此轻而易举将舌头探进了她口内,搜刮过每一颗贝齿,贪婪地吞食着她的津液。 衣襟松散,被人猛地一拉,凉薄的空气入侵了姑娘胸前洁白的皮肤,粗粝的手指轻轻包裹住浑圆,爱怜又小心翼翼地捏了捏。 双唇轻分,言畏笑了笑,他的睫毛很长,硬挺英朗的面容,俊美非常,并没有他说的面目丑陋。 烛火不知在何时熄灭了。 黑暗酝酿更深的情愫。 他吃过女儿家的唇,五指在胸前的乳峰处留恋不已。 “阿和,我想吃。” 平安羞怯地不知言语,她何曾被这样温柔的对待过,半躺在床榻上,推拒了片刻。 奈何言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即便隔着红绸,她也能感觉到他的坚持。 她把脸扭到另一边,默认了。 大红的婚服剥开,玉脂的肌肤很容易留下痕迹,他埋头在她胸前,舌尖点在那颗挺立的红豆上,让它越来越硬,越来越敏感。 “阿和,你好香。” 他张嘴将红豆包裹住,轻一口重一口地啃舔着,甚至还吸了吸。 平安身子一僵,察觉自己腿心微湿,一股淫水已经悄然而至。 两具年轻的身体交迭在床榻上,大红婚服一层层堆迭,在黑暗里渲染出极致的艳色。 言畏吃她的玉乳,吃的越来越卖劲,一只手推着她的另一只软的乳儿,乳浪微动,在手下翻出花儿的红来。 长腿忍不住抵开她的双腿。 平安被迫两只腿大敞开来,分别卡在言畏劲瘦的腰身两侧。 腿心包裹住媚穴的软肉似乎也因这样的姿势绽放开来。 她不禁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年轻气盛的言畏胯间早已经肿胀不堪,急欲泄火,听见这声,他也一下子紧张起来,沉沉喘着发出闷哼。 他贴近她耳边,“我能进去吗?” 话是这样问的,可早已经拨开重重衣物的阻挡,将欲根释放出来,硬挺的阴茎在姑娘的腿心急不可耐地往前钻,却怎么也寻不到幽径。 言畏有些闷闷不乐,头蹭在平安的胸前,“我进不去。” 猝不及防,龟头卡在平安的一处小小的肉槽处,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笑着亲了亲捂着脸的平安。 “有一粒小小的玉珠。” 那肉粒被龟头摩擦着,像乳尖的红豆一般慢慢充血变硬,言畏犹不知足,在肉槽内四处捣乱,直到感觉下面涌出粘密的湿润来才放过这里。 平安早已经被弄得气喘吁吁。 她抓着言畏的头发,觉得腿心空痒难耐,软肉翕动,迫切地需要硬物插入。 她只好出声提醒,“往下些!” 言畏一只手探下去,除了湿漉漉的触感,就是那温热的未经人事的细腻,好容易寻到真正有待开采的小穴,只觉得那里的媚肉仿佛都在欢迎它,不断开合,引诱手指进来。 “找到了。”言畏说,煞有介事道:“甚湿,甚润。” 平安闭上眼,哼道:“言畏,话甚密!” 阴茎在外面耽误摩挲片刻,还未真正入内,竟然泄出一些精液来,黏糊糊弄脏了平安的小腹和肉槽玉珠。 言畏身子顿了顿,腰身一挺,欲根便从穴口成功抵入,好歹是入了半分。 平安下意识叫了一声,身子往下蹭了蹭,想要他更深些。 未经人事的身子格外敏感,她颤抖地脚趾蜷缩,察觉到言畏寸寸抵入,只感觉媚肉被撑开填满,穴内紧紧绞住入侵进来的硬物。 肉棒严丝合缝地嵌入平安的肉穴内。 身体也紧密严实地贴合在一起。 言畏在这样紧密的包裹下,挺腰律动,浅浅在穴口内撞了几下,听见平安的哼叫声,一颗心几乎像融化成水。 “唔……”平安抓着他头顶的发,红绸下的眼底水波潋滟。 她又去抓他结实的臂膀,两条腿岔开,原本贴在他的腰上,又因欲根力道逐渐变重的肆虐,两条腿又紧紧缠上去。 她感觉整个人都在被言畏把持操控。 顾忌着平安是初次,言畏并不敢肆意妄为,仍然压制了力道。 他抬起一张大汗淋漓的脸,“阿和!” 平安软在他身下,被肏弄得汁水不绝,出声时都是细碎的,“嗯……?怎么了……?” “刘和吾妻。” 言畏的声音珍而重之,“此心托卿,万世不敢负。” 媚肉在欲根的抽插下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黑夜里男人的粗喘性感又酥麻,平安在这样爱意泛滥的夜晚,感觉到了从来都没有过的欢喜。 她声音破碎地回道:“万世……不敢负……” 二更过,平安被翻了个身,一条腿被言畏掰开,侧身入了她的花心,不知疲倦地耕耘着。 他的吻落在公主的香肩上,留下串串红痕,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恍若要将她嵌入身体里。 平安的大腿随着言畏的动作摇晃着,粗粝的手在细嫩的腿肉上摩挲,引来一阵颤栗。 红绸不知何时掉了。 平安眼中满是泪水,哀求着,“不来了,言畏,好累啊。” 开了荤的年轻人哪里肯,哄骗着她泄了一次又一次。 侧入虽然并不能到最深处,可却是新奇不一般的姿势,言畏想尝试不同的感觉。 又一次泄尽,精液被他堵在公主小穴深处,尽管仍然有很多流了出来,顺着臀部流在床榻上,可大多数还是出不来。 言畏故意没有抽出来,欲根在精液和小穴的侵泡包裹中,又一次硬挺起来。 下一次,好容易言畏抽出来了,平安找准时机想要往外爬。 她今天宁愿睡在地板上,也不要再和言畏睡一起了! 没想到身后人炙热滚烫的躯体覆盖过来,他的大手一把拉住平安的胳膊,翻了个身,将她牢牢压在墙角。 言畏笑了笑,一副餍足的语气,“我不弄你了,睡觉。” 平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才不信,“分床睡,你去睡地。” 言畏黑了脸,“不行,我不同意。” 哪有新婚第一夜就要分床睡的? 平安语气里添了些疲倦和冷淡,“言畏,那你就老实点。” “好了,我答应你便是。” 言畏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分床睡的话来,急忙把被子裹上,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黑暗里,他像个小媳妇般,委屈巴巴地说:“那我睡啦。” 没人回他。 平安已经睡着了。 他悄悄把人搂进怀里,亲了一口公主的唇角。 这是他的妻子了。 今日是,一辈子都是,不要想逃了。 李殉 平安贪睡了。 快醒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前世和李殉成婚时,那夜听闻李殉并没有上交兵权,而自己下嫁的目的如水中泡沫一样失去了意义,她绝望地锤着枕头,痛骂李殉。 次日不久,传出将军夜宿秦楼楚馆,看美人跳了一夜舞。 李殉是那样爱看美人跳舞。 无论是妖媚如精怪惑人,还是清冷若玄女降世,美人的舞,常常能让冷漠凶悍的李殉展颜一笑。 梦里,平安站在楼梯上,她往上走了没多远,便听见了丝竹之声。 满天的红色绸缎从房梁上垂下,身着轻薄纱衣的女子眼波勾人,舞着一支《将离》。 她如芍药花般绽放,又如芍药花般剔透,想要坠入高坐上黑衣的男人怀里。 “咔”地一声。 美人被扭断了脖子,颓丧跌落在地上。 李殉拿出金线精绣的手帕,食之无味般厌弃道:“太丑了,这舞姿不如平安公主半分。” 平安猛地一惊。 她站在楼梯上,感觉高位上那人日似有所感般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像冰冷的蛇,暗藏着致命的攻击性。 平安转身便往下跑,恐惧地整个人都在颤抖。 隐约间,听见有人细声细语地回道:“陛下,今日是公主的十年祭日。” 平安跑出秦楼,在看不见尽头的路上跑了很久,无力感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阿和,阿和……” 有人在唤她。 平安终于醒了过来,入目便是言畏漆黑的鬼面,她惊慌地睁着眼,一头扎进他怀里。 言畏搂着她低声哄劝,“梦魇了,没事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吗? 太真实了,平安忍不住猜测,也许她误入了自己死后十年的时候。 可笑李殉还能念起她来,真是讽刺。 吃过晌午饭,难得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叁人坐在槐树下吃茶点,倒是惬意。 胡月忍不住感叹,“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再给我叁百年我也过不够。” 只是人在江湖,总是免不了腥风血雨。 言畏状似无意道:“你准备和我们一直留在汤州吗?” 这话一出,胡月怔了怔,她对上将军的眼睛,忽然发觉他已没有了全无记忆时的样子。 以往,将军的眼神总是黏在平安公主身上,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人般。 可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越发清明。 胡月摇了摇头,“不会,我还要回去经营寒色。” 平安有些不舍,“胡月掌柜,那你多在这里陪我们几日。” 公主尚不知,不仅是胡月自己,恐怕这场私奔很快就要失败了。 将军恢复了记忆,将军便是将军,无法再做公主一人的言畏。 胡月很快准备离开。 她简单收拾了行装,向二人道别,只是人还没出去,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回头就看见十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手持利器冲了进来。 “都不许动!” 带头的明显是老大,“听说这里来了几个外乡的有钱人,赶紧把你们的金银珠宝统统给我交出来,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他举起大刀,挥舞了几下,恶狠狠道:“老子手中的刀可不长眼睛!” 胡月转身,握住了缠在腰间的长鞭,眼底杀意骤起。 不远处的言畏也不动声色将平安牢牢挡在了身后,他没有武器,便随手从旁边抽了一根木棍。 察觉到他们要反抗,劫匪们涌过来想要制服。 没想到胡月长鞭挥出片片疾风,带着绝对的力道,鞭鞭伤人,无人能近她分毫。 她身子柔软,武功显然并不低,对付这些赖皮劫匪游刃有余。 而言畏亦是挥洒自如,木棍舞出了长刀的气势,很快就逼退了这些人。 胡月站稳,挑了挑眉,正要走动,冷不防斜斜刺过来一刀,幸而闪身及时,才没有中招。 门外冲进来更多的劫匪。 那老大气的直咬牙,“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区区两人!给我上!” 耐不住他们人多,胡月渐渐有些吃力,她许久没有用过长鞭,胳膊有些酸。 又有一人冲过来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了她身前。 原是常跟在平安公主身边的禁军首领燕拂安,他关切地看了一眼胡月,“没事吧?” 胡月哼了一声,身子骨笔直,鞭子猛地挥出去,动作迅捷有力。 她推开燕拂安,“我胡月,不需要别人挡在面前。” 那边平安躲在后面,看着言畏抵挡那些劫匪,心底惴惴不安。 一面想着他的武功到底是不是传言中那般厉害,能救下一城妇孺,会不会受伤。 一面有后知后觉地想,既然武功都可以运用自如了,那肯定很快就恢复记忆了。 她头一次觉得无力。 深宫中尚且可以靠着公主的地位,不过是应付一些尔虞我诈,凶险虽有,却远没有这样刀光剑影来的吓人。 言畏倒是没什么。 只是他要分心保护身后的平安,不免费了些力气。 “当啷”一声。 不知何人的大刀迎面击过来,言畏心道不好,只听见细微的“咔嚓”声,鬼面便裂开,掉在了地上。 他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利落地解决掉眼前人,不敢回头去看平安。 然而都是无用的。 在鬼面碎裂的时候,平安就已经看清了言畏的脸。 那是一张何等熟悉的脸。 热血冲向头颅,平安脚步虚浮地站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噩梦里李殉的脸渐渐和不远处言畏的脸重合。 虽年轻稚嫩许多,可眉眼依旧。 李殉手中的木棍上还在滴血,把所有人都撂倒后,他迅速丢掉。 脸上有着很明显的无措,没了鬼面,便能看见他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里像蓄着一些星子。 “阿和……” 他试探地往前走了半步。 分明是言畏的声音。 却是李殉的脸。 平安感觉到了灭顶的绝望,她不知该用何种语气和神情对待他,只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要过来,李殉。 平安看到了不远处愣住的燕拂安,“你过来。” 他走过来行了大礼,末了又道:“殿下,这次又是微臣来接您回去。” “你恐怕不只是来接我回去的。” 细碎的线索在脑海中串联,平安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她冷笑道:“你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要你这样帮他隐瞒身份,潜伏在我身边?” “或者我该这样问,你又是何时知道他是李殉。” 燕拂安忙道:“微臣并没有帮将军隐藏身份,微臣得到的命令,便是保护公主,以及……不干预公主与将军的感情,由你们发展。” 说到这里,燕拂安又道:“殿下也知,禁军历来只服从一人命令。” 那便是当今陛下。 “好,好的很。” 平安脑子发晕,脸色苍白,看起来快要病倒一般。 又是父皇,他到底多想把自己推入这个魔窟呢? 她无力道:“燕拂安,带本宫回京城吧。” 从始至终,李殉都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不知要作何解释。 在来汤州的路上,他就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仍然不知道平安为何这么抵触嫁给将军,明明,她是喜欢自己的。 听到平安要回京城,他立刻说道:“臣也要回京,路上便由臣来护卫公主。” 平安看了他一眼。 目光凉薄。 李殉便钉在了原地。 她不再是他的夫人了,她不想嫁给他。 胡月不好说什么,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看见这么突然的情况,还是觉得揪心。 公主到底为何对将军这般抗拒? 她看李殉的眼神,分明透着想要杀了他的恨。 平安跟着燕拂安走了。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大红的嫁衣原本说要留下来做珍藏,可是和憨态可掬的小泥人以及那对定情的金铃铛,一起锁在木匣子里。 平安看都没看一眼,就留在了这里。 李殉抱着木匣子,浑身充斥着低沉的气息,出了门,看见胡月手里拿着长鞭,正痴痴地站在恢宏的落日下。 他顿了顿,出声道:“胡月,当初你说我年纪小,不懂心伤,如今我却是懂了。” “何必懂呢?” 胡月迎着落日和汤州的北风,一双眼留下止不住的眼泪。 “世上总有伤情人,将军,您又何必懂呢,做一个只知打仗的人不好吗?” 李殉不说话。 他静静地凝望着平安离开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昏黑,他决绝道:“我也要回京了。” 他无法舍弃平安。 哪怕她厌弃他,要杀了他,他也甘愿回到她身边。 ——作话: 恭喜李殉拿回大号。 然后这也意味着要开始比较激烈伤心的剧情了,我也可以开始慢慢炖肉啦哈哈哈哈。 今生今世的李殉和前世确实不是同一个人!故事也是he!如果喜欢比较虐一点的剧情,后面会专门写前世篇,可以稍稍期待下。 马上就是胡月篇,be的小故事,过渡一下。 还是那句话,小虐怡情! 大家的留言都有在看,谢谢宝贝们的支持,因为是存稿箱君,所以可能无法及时一一回复,但是看到你们讨论剧情和人物还是很开心的,么么~ 【胡月篇】 绮丽喧闹的春日盛景。 浓郁的绿荫下,有缓歌曼舞的人群,熙熙攘攘的赋诗声,这样的年岁,裙畔生风,衣襟带花, 古北商国的后宫一隅,年幼的小皇子被一脚踹在地上,他佝偻着肚子却不敢哭,只仰着头小声哀求,“皇兄,痛。” “你也知道痛啊,上次你偷偷跑去找父皇告状,害得我跪在禁闭室叁日,我就不痛吗?” 居高临下的少年表情不屑,“如果你再敢告状,我不一定能保证你活着在这个宫中长大。” 赤裸裸的威胁。 小皇子顿时两只手捂住嘴,猛地摇头,表示自己不会了。 施暴的人耀武扬威地离开了这里。 因为在墙角,小皇子徐明黎待的地方是一处阴暗地,因此便更加显得与春景格格不入。 一面是绚烂多彩的人们。 一面是被打到流冷汗的自己。 “你上次告什么状了?” 胡月默默看完这一切,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她穿的是寻常宫女的衣服,梳着与所有宫人一模一样的简单发髻,只是容貌艳丽,恰如春花。 徐明黎看得有些怔住,忘了搭话。 彼时,胡月十四岁,是被送进北商宫中的奴隶,她身份卑微,却长了一张绝色脸庞,若是被君上看见,倒也能在后宫立足。 这便是她的最终目的。 “皇兄抢了我的玉佩……”徐明黎唯唯诺诺地答话,“扔进了火里,他说里面有妖怪,可是那是父皇送给我的百日礼。” 那是徐明黎从小到大同父皇告的第一次状,他鼓起了所有勇气。 皇兄是当今太子,得知此事后,父皇惩罚太子跪下思过,但其实他没有跪多久,就被皇后求情免去了。 但徐明黎仍然不后悔。 可今天却遭到了太子的私下报复。 “十一皇子,恕奴婢直言,人善被人欺,你若不是藏拙,只能说是真正的懦弱。” 胡月摇了摇头,“没人能帮你。” 就像今天,她即便看到,为了保全自己也不会出身相助。 徐明黎没有说话。 他的痛劲儿缓过,便站了起来,才八岁的孩子,人长得瘦小,只到胡月肩膀处。 胡月忽地想起从奴隶堆里救下自己的小将军,那时候他也是那样小。 她有些心软了,从荷包里掏出一包杏花糕,递给小皇子。 “这是大沧的一种糕点,你尝尝,甜的。” 胡月说,“口中甜了,心里就不苦了。” 胡月是大沧安插在古北商的细作之一。 她十岁时被人从高如山的死奴隶堆中刨出来,李殉也才六岁,小小年纪抿着唇,回头看向老将军。 “她还活着。” 于是她被当做细作精心培养了四年,来到了古北商皇宫。 当晚夜宴。 大沧使臣举起夜光杯,豪饮数盏,抚掌大笑,“此次前来,大沧进献美人十六位,请陛下过目。” 随着青铜编钟的敲击声,十六位姿容绝丽的女子走进来。 胡月因为年纪尚小,在一众美人中并不算太出彩,只被简单安置下来。 她在北商皇宫待了两年多,并没有能够接近有用情报的机会,胡月倒是不急,虽不自由,总之有吃有喝。 这日替某位主子送完她想要的蔷薇硝,胡月得了片刻空闲,啃着一个李子在后院秋千上坐着。 拱门后走出一位半大的少年,赫然就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小皇子。 他脸色苍白,静静地站在那里,瞧着大病初愈的模样。 胡月从秋千上下来,同他问礼,有些疑惑他怎么来了这里。 “你叫胡月吗?”小皇子嘴角勾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来,“我被父皇封了王,不日便要离开皇宫,离开京中了。” 好事啊。 胡月还挺意外,宫中都知十一皇子懦弱无能,不仅庶出,且无母族支持,成不了气候,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被封了王。 “恭喜殿下。” 下人居住的后院,本就条件不好,树下的荒草都在飘摇。 徐明黎眼见着她比第一次见的时候容貌还要好看,不由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胡月心说,当然不愿意。 可她还是装作为难的样子,不解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徐明黎有些腼腆,风一吹便咳嗽,他往前走了走,“父皇给了我封号,又问我有何心愿,我说想要几个宫人跟随,其中有你。” 他说,“你应该听说了,近日北商与大沧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你是大沧来的,届时一定不好过,跟我走吧,去了封地,我会保你此生平安。” 话说的倒是好听。 胡月却摇头,“谢过王爷,只是我是否有余地留下来呢?” “你……”徐明黎神情有些懊恼,少年老成地叹气,“罢了,我去问过父皇便是。” 性格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拿捏。 胡月将此事写信传给了线人,没想到次日便收到了回信。 信中将军只有两字:同去。 胡月可真是,攥紧了拳头,感到一阵苦闷。 这是觉得她在北商皇宫的任务太失败了,让她跟小王爷一起流放吗。 是的,流放。 胡月那日恰好撞见了,小王爷是阴差阳错在北商王遇刺时,替他挡了一刀,因此才得来的封号,但这样无用的皇子,怎么可能给他最丰饶富足的封地,只划了一块毗邻边境的汤州给他。 这也算是变相的流放了。 将他放到权利中心之外,远离京都,可对于这样懦弱的皇子,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只能说是喜忧参半。 她又去找了徐明黎,赶在他向北商皇禀报之前同意了与他同去汤州。 徐明黎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他像得到了什么珍重的宝贝,笑容挂在嘴边,迟迟没有放下。 离宫前,太子又带了一堆人风风火火到了徐明黎居住的宫殿。 胡月已经搬到了黎王身边,随身侍奉,她把糕点茶水摆上来,便退到了一边。 太子掏出一只锦盒,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黎王不日便要走了,我们好歹兄弟一场,赠你一份礼物,打开看看。” 身边的侍卫接过,递到黎王手边。 他嘴唇绷直,并不是欣喜的样子。 太子还在催促,“快打开看看。” 徐明黎双手捧着锦盒,他的目光下意识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胡月,不知是想寻求帮助或者是别的什么意味。 胡月同他对视了片刻,缓缓摇头。 他动作磕磕绊绊地去揭开锦盒的锁扣,不经意间打翻了锦盒,在锁扣没有打开之前掉到了地上。 太子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 “徐明黎,”他说,“捡起来,打开。” 黎王的一个侍卫急忙蹲下,想要替主人捡起来,没想到太子一脚把他踹开。 徐明黎只好自己捡起来。 这次,他很快打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一只小雀儿,肚子上插着一只箭簇,已是气绝许久。 徐明黎一下子把锦盒扔远,他胆子小,见不得这种东西,一下子呼吸沉重起来。 “喜欢吗?” 太子品味着他恐惧的表情,笑的更加开心,“你出生的时候,父皇竟有意将我废了,立你为太子,凭什么呢?仅仅因为你母妃当时最受宠吗?” 他冷言,“没用的,你的母妃活不过多久,你也活不过多久。对于我的母后来说,那个女人不过是妾,而对于我来说,你不过是一个臣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徐明黎,活着的时候,我也要你每日都活在恐惧中。” 有人出身卑微,却活得自在。 有人出身尊贵,却深陷泥潭。 胡月闭上眼,她只是一个宫女,什么都做不了,纵然武功高强,可冒然出手,也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她全程沉默,只做普通的宫女。 所有人都离开以后,那个被太子踹飞的侍卫扑上去,抱着自家黎王痛哭流涕。 “王爷,我们王爷怎么这么命苦,王爷……” “别哭了。”徐明黎轻轻拍他的肩,目光却看向胡月,他笑了笑,安慰道:“离开这里就好了,我会护你们周全,我一定会的。” 明明没有人能真的帮到他。 任何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徐明黎那么软弱,那么无能,却再叁保证,会保护他们。 胡月不禁想,他凭什么呢? 黎王这样的人,怎样看都没什么用,将军究竟要自己跟在他身边做什么? 无言谁会凭栏意(h) 刚开始,胡月并不知道为何徐明黎特意要了自己,跟随他远赴汤州。 直到她那日在室外和别的男子多说了几句话,回去时便看到黎王不太好的脸色。 受封汤州,黎王并没有建功立业的能力,他也无心政事,只每日闲散度日。 胡月跟着过了几年好日子,渐渐也没那么拘束了。 她走过去,直接坐在徐明黎对面,偏着头问他:“怎么了,又不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 黎王拿着一本书,好似很认真地在看。胡月便凑过去,“读的什么书,这么入迷。” 她眼珠子转了转,故意恍然大悟般,“王爷越发精进了,书拿倒了都看得这么要紧。” 徐明黎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异样。 他像烫手山芋般把书扔出去,忽而想起什么,神色更加严肃。 “月儿,”黎王问她,“莫非你也嫌弃我读书不好?” 胡月愣了愣。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天性愚钝,六艺不通,性格软弱,无勇无谋。” 黎王苦笑,“此生做过最大胆的事便是为父皇挡了一刀,挣得一个封号。” 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离宫前太子的那番话,说完这些,黎王沉默了许久。 他今日身子得了病气,总是咳嗽不止,又平添伤悲。 胡月只负责平常一些添茶倒水再简单不过的事物,倒是从没过问过他的病情。 又听到他咳起来,胡月便问他,“今日药可吃了?” “都吃了。” 黎王不敢看她那已长开的过于明媚的五官,声音低弱,“你……” 胡月不明所以,“嗯?” “你可愿搬到我这个院子来,留在我身边……” 原本不解的事瞬间水落石出。 胡月不禁懊悔自己从未这样想过,如今黎王也大了,他再也没有隐瞒言行举止的情意,分明是对胡月爱恋已久。 “王爷。” 胡月轻声说“王爷,容胡月想想。” 收到回信时是在一个风大的夜里。 这次竟然不是线人,而是老将军的亲笔,他要胡月去做黎王的女人,为妾为妃,牢牢把控住黎王。 胡月隐约觉得,汤州也许也成了大沧战争棋盘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她特意换了一身颜色鲜丽的裙衫,提着一盏八角玲珑灯,去寻徐明黎。 灯下看美人,又着艳色,恰逢黎王对自己情根深种,胡月的计谋并不需要过多费心。 听说黎王在城墙上巡视,此时已经结束,正一个人站在上面。 她借着夜凉送披风的由头,成功上了城墙。 远远便望见,昏黄的灯下,北商战旗随风猎猎,身子骨抽条长开的黎王孤身站在那里,凭栏远眺。 “王爷。” 胡月唤他。 黎王回过头来,如梦初醒般揉了揉眉头,他几步奔过来,看见胡月也穿的这样单薄,接过她手中玄色的宽大披风,直接罩住了她的身子。 胡月不由颤抖了几分。 不是冷,是因为黎王离她太近了。 “你怎么来了?” 黎王便带着人往下走,“夜里风紧,这里又高,待上片刻便要受寒。” “王爷不是也在这里吗。” 到底有几分紧张,胡月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准备,跑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徐明黎的腰。 她把脸轻轻贴在他背后,语气轻柔,“我想同王爷在一处。” 这般,便是同意了他那日的提议。 徐明黎身子僵住,有些不知所措,只转身,终于名正言顺,握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心口。 他低头轻轻哈气,为她暖热两只手,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安。 “有人往我身边送过几个女人,但我不想要。” 徐明黎声线不稳,显然是紧张极了,“月儿,我只想要你。” 拼命挣扎燃烧的灯芯,绚烂闪烁的灯火,黎王的床榻又深又阔,胡月衣衫半开躺在里面,喘着气。 黎王无论是解衣服的动作,还是亲吻胡月唇瓣的动作,都小心翼翼不敢太过分,如今到了这样的地步,仍是脸色通红,只握着她细细的脚踝摩挲。 “月儿,我会小心些的。” 来到北商之前,胡月已经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她抚了抚额,起身拽过黎王的衣襟,伸手探进去。 “王爷,”她微微皱眉,“床榻之上,可以不用温柔的。” 得了首肯,黎王果真放开些许。 胡月叫的好听,黎王便更加控制不住,纱帐内露出姑娘半截手臂,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如江上的芦草。 最终攀到男子的肩上,狠狠挠了下去。 她痛的狠了,身子也绽放绚烂到了极致,黎王泄入满腔浊液,宫胞内满满当当。 胡月头一次把身子给了黎王。 身为大沧的细作,她的每一步都是将军首领们精密制作的命令,明明只是完成任务罢了,胡月却在这一刻觉得心里像塌了一块。 王爷…… 王爷……他怎么那么好啊?她恨不得永远待在王爷身边,过这样平静无波的眷侣生活,为妃为妾,再有叁百年也过不够。 没过多久,整个黎王府都知道了胡月的身份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黎王身边只有这样一个女人,即便是没有大婚,也基本等同于半个王妃了。 “我想,两个月后是个好日子,可以成婚?” 黎王看着胡月的脸色,兴致勃勃地询问。 “不急。” 胡月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活像个祸世妖妃,“王爷,我在你身边不就够了吗,何必大费周章成婚。如今眼看着北商要与大沧开战,你若光明正大宣布娶我,天下人会怎么看你,汤州百姓也不会同意的。” “我不怕天下人,”徐明黎说,“你嫁到我的府中做王妃,便是北商人,和大沧从此再无联系。” 他根本不知道还有细作这一说,全心全意研究着什么时候成婚日子最好。 挑挑拣拣许久,胡月还是那句话,不急。 徐明黎自然答应她。 胡月有了身孕。 把脉的老大夫满脸笑意地告诉黎王,黎王刚开始有些不可置信,到后来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欢喜非常,抱着胡月转了个圈。 “我有孩子了。” 他再也没有了郁气,皇宫中那些困苦的童年,被太子欺压打击的苦楚,仿佛都随着时间埋葬起来,再也不能让黎王感觉到痛苦。 他有爱的人在身边,马上要有一个孩子。 胡月虽然也在笑着,但隐晦的有些伤情,只是黎王太过高兴,没有注意到。 这个消息传出去时,胡月又等了半个月。 水缸里的碗莲开了,胡月在院子里看的新奇,摇着团扇,身边的桌子上摆着瓜果糕点。 突然一阵嘹亮的鹰叫声传来。 胡月唇边的笑意收了收,摸了摸茶壶,吩咐身边伺候的宫人去煮一壶热茶,这茶冷了,她不能喝。 “去问东院要一块茶砖,近来喝什么都不大爽口,只想喝些陈茶。” 支走了所有侍女,又过了片刻,才从飞檐上落下个人。 那时候李殉,似乎才十二叁岁。 他一身黑衣劲装,长发高束,冲过来拿了茶壶就往嘴里灌。 蒙面的黑布因此揭开了,胡月才后知后觉认出,这是当初跟在老将军身边的那位大人。 她急忙跪下行礼,“李大人好。” 李殉半大的孩子,本来坐在桌子上,见她这样,跳下来把她扶起来,“你怀了身孕,不要行礼,更何况我也算不得什么大人。” 胡月心里忐忑,“您怎么亲自来了。” 李殉这才正色起来,“我是来传话的,胡月,你真的要生下这个孩子吗?” “大沧马上要进攻汤州了,到时候拿下汤州,需要你的重要情报。如果你要生孩子,我可以将你撤回大沧,但这个孩子永远不能有真正的身份,也不能待在你身边。” “如果你选择不生,那你就要杀了黎王,让汤州从内里开始乱。” 无论选择哪个,对于胡月来说,都是残忍又无情的。 但她知道,从被老将军救下的那一刻,她的命就属于大沧。 “而且,”李殉又道:“上个月老将军过世了。” “什么?” 李殉伤怀,“原本应是他主导此次汤州之战,可是因为上次被西巫小人偷袭留下重伤,身体才每况愈下。但这次计划紧急,只能由我来做前锋。” “你好好想想,若要生,我会帮你保住孩子。若是不生,我们就全力一战。” 李殉言尽于此。 ——作话: “无言谁会凭栏意”出自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从别后,忆相逢 黑夜里,有人纵马狂奔,迎着呼啸的北风,从高处俯视,便能看见这马好似跑出了残影。 身形纤细孤绝的女子拉满整张弓,箭在弦上,随着精密的瞄准,从城墙上穿破浓厚的黑暗。 箭簇上擦了剧毒,直直扎进马上之人的肩膀上。 那人翻身坠马。 纵然不死,毒也不会宽恕他几息。 胡月松了一口气。 那是徐明黎准备向京中传递的消息,他的眼线发现了城外偷偷驻扎囤积的大沧士兵,在胡月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已经探了几次,现在有了确切消息,便准备上奏朝廷。 黎王办事向来不怎么缜密,可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怀了身孕,却被胡月发现的这样晚,等她有所察觉时,传信使已经上路。 不得已,她急忙过来,暗杀了那人。 胡月回到房间时,屋中燃着安神香,灯火通明,她神态自若,坐在绣凳上锤着腿。 坐在书桌边的徐明黎一身正装,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有些发呆地看向胡月。 “月儿,你去哪里了?” “睡不着,我出去走了走。” 胡月指了指窗外,月色轻薄,若隐若现,“这样的夜景,倒别具一格。” “我不想让你受伤。” 黎王笑起来时,很是温柔孱弱。 他站起身,屋子外忽然冲进来数十个护卫,他们原本躲在院子里极其隐蔽的地方,如今看见胡月回来,便出来了。 胡月早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站起来,神色防备起来,“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武功高强。” 窗外青松因风而涛声阵阵,黎王语气渐渐弱下来,“月儿,你不要反抗,我不想你受伤。” 护卫们把胡月扣押住,碍于黎王命令,用了极软的布料将她的四肢绑在床榻上。 从始至终,胡月都没有反抗。 徐明黎放下心来,他坐在床边,抚摸着月儿的鬓发,“马上要打仗了。” 战鼓高擂,黎王亲自带兵,攻向大沧囤兵之地,试图一举拿下。 然而黎王到底年轻,他的亲兵都是许久未上战场的人,参差不齐,打着卫国的名义,士气虽盛,却反被瓮中捉鳖,被大沧打得抱头鼠窜。 黎王带着一身血肉模糊的伤逃回来,立刻吩咐关闭城门。 当晚,大沧开始攻城。 这场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你在做什么?” 胡月又惊又气,看见侍从们捧着一盆盆血水从黎王的房中出来,大夫也焦躁地来来往往,她直接冲进去,劈头盖脸地数落徐明黎。 “你是觉得自己战神在世?还是觉得大沧都是一堆破铜烂铁,你一向软弱,谁让你这样刚愎自用,你带着兵过去,是送死,是拱手将汤州送出去!” 胡月冷笑,“既如此,何不大开城门,直接投降,也好过这一身血肉伤。” 徐明黎望着她,忽地笑了,“你好厉害,自己出来了。” 他的月儿果然武功高强。 待处理完黎王的伤口,所有人都退出去了,他才招手让胡月过去,依赖地抱住她的腰身,将脸颊贴在她的小腹上。 “有一位谋臣出的主意,说是趁此机会将大沧士兵拿下,可获军功。” “我勇敢了这一次,只是没有成功,反而落得了骂名。” 外面,大沧的军队正在攻城。 杀声漫天,隐约可闻。 胆小的黎王一颗心已经乱了,此刻他不但没能保住爱的人和自己的孩子,更有可能沦为千古罪臣。 “月儿……我该怎么办……” “我好害怕,你帮帮我……” 他仿佛又成了多年前被太子踹在角落的那个小皇子,浑身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胡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出声冷静,“王爷那夜看见我杀死了你的传信使吧。” “你知道,我是大沧的细作。” “现在如何来求得我帮你呢?” 句句冷漠,像淬了毒的刀剑,一下一下捅在徐明黎身心里。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帮你,初次遇见你时,你被太子踹在墙角,我目睹了一切,没有现身。后来你替北商王挡刀,其实我也在,但关我什么事呢?” “我只是冷漠地看着罢了。” “离宫前,太子送你锦盒,我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做,看你受尽折辱。” “和你一起来到汤州,也不过是因为主上的命令。” 胡月说着刻薄的话,眼泪却无声落了满脸。 “如今汤州失守只是时间问题,黎王殿下,我要走了,您多保重。” 胡月擦了擦眼泪,转身就走,尽管胳膊被黎王紧紧拽着挽留,还是强硬地挣开。 走出府邸,屋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跳下来,“我是墨风,少将军命我来接你。” “好,谢谢。” 胡月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几年的黎王府。 她选择了生下孩子。 汤州一定会成为大沧的,而黎王一定会死,她不能留下,留下更危险。 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黎王一定恨死自己了。 这样也好,不然他那样蠢笨木讷,就算是死也会想要自己留在他身边。 “月儿!” 从门口跌跌撞撞跑出来的是黎王,他长发皆散,看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那里,急忙追上去。 他扒着马车门框,“月儿,你下来,你是我的妻子,别走……” “别离开我!” 黎王好像疯了一样,然而他怎么可能追的过马车,最终跌倒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徐明黎一生只爱了胡月一个人。 大沧攻到第二日晚时,徐明黎难得穿上干净的衣服,银冠束发,乘坐一辆马车,于夜间走暗道出了城门。 他孤身请求拜见大沧将军。 进了营帐,瞧见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由怔了怔。 “将军,小王此次冒昧拜见,只为一桩事。” 李殉打着哈欠,一脸疑惑,“你是知道我马上要攻破汤州了,过来投降吗?” 徐明黎摇了摇头。 “小王有一个妻子,是你们大沧之人,她昨日不知为何离开了我……” “明日,我会打开城门,你们只管进去便可,我会下命令城中之人不准反抗,只求将军不要伤害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李殉挑眉,“我要如何信你,万一你用空城计呢?” 徐明黎苦笑,“将军应知,小王素来愚钝,对这些兵家计谋一概不通,否则也不会因为几日前突袭大沧,而被打的溃不成军。” 这倒是。 李殉看了一眼屏风后,他又问:“你还有什么条件?” 徐明黎顿了顿,并没有马上说。 叹了口气才又开口,“小王听说,细作一般在奴隶中选出,而她们从生到死都没有自由之身。小王斗胆请求,能还月儿自由身。” 李殉亦是没想到,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胡月从此不再是奴隶。” “是。” 徐明黎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坚定过,“明日大开城门前,我会于城墙上自刎,头颅坠下,军功是将军的。” “只求胡月,平安,自由。” 营帐外忽然一阵大风,灯火摇曳。 徐明黎走后,身形纤薄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那是李殉听闻黎王求见,特意请来了胡月。 没想到,黎王竟然提出这样的条件。 胡月捂着心口,只觉得绞痛非常,如同碎裂一般。 “我后悔同他说那样绝情的话了。” “世间伤情事,能带走人的性命,如今我算是领教了。” 说完,胡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已经物是人非,汤州破,黎王死,古北商的消亡之路逐渐清晰。 胡月一病病到来年春天,早产生下一个女婴。 只是刚出生就被送走了,胡月见都没见上一面。 那是北商之后,按理说不该存于世,但李殉答应了胡月,要保住孩子的性命。 胡月日日哭,夜夜哭,哭到眼睛都快瞎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不知熬过了多久,才勉强振作起来。 只当是从未活过那几年,从未被一个叫徐明黎的人爱过,从未有过一个女儿。 黎王分明该是懦弱胆怯的性子。 可他总偶尔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 他是那样爱胡月,从来没有过猜忌怀疑或者利用。 宁愿直接放弃汤州。 宁愿沦为千古罪臣。 黎王自刎前,战旗猎猎,喃喃自语着:我本就是无能之人,守不住汤州的,但也想竭尽全力守住我的月儿。 我说过要保护月儿平安的。 ——作话: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出自晏几道《鹧鸪天》。 于胡月而言,余下岁月的每一天,都是下一句,“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其实一直都很理智冷静甚至压抑感情,身为敌国细作,爱上黎王本就不应该,所以真正察觉到喜欢,也恰恰是在分别以后。 黎王比胡月要小个六岁,是很典型的弟弟,但他真的很喜欢胡月,也许是因为那包杏花糕,也许是因为那惊为天人的一眼。 人总是难以走出年少时的钟爱。 赐婚 宫宇楼阁,飞檐走势,如龙脊一般穿过半个京城。 大沧叁十年初春,树影婆娑的夜晚,几个衣着宫裙的少女提着篮子从长廊上静默穿过。 殿内空旷,少女们走过,不经意间掉落一朵粉色的蔷薇,被一双素手拾了去。 来人温声问询,“平安还在闹脾气?” 领头的少女听闻,慌乱跪下,后面的人也跟着跪了一地。 “沉大人安好。公主正准备休息,奴婢这就着人带您去外殿。” 沉大人是丞相嫡子,又是公主习字的先生。 本来稍大些的公主是不能再和外庭的官员接近,一是避嫌,二是怕心怀不轨之人。 可是平安公主先前不过是撒娇般的跟陛下说了一句:“先生不来,我吃不下饭。” 从此这人便可以自由出入公主寝宫。 沉大人十九,生得俊朗,脾气温和,如今大病初愈,过来看望刚刚从浮云皇寺回宫的公主。 沉折被引去了外殿,红帕便回身垂眼找到了正坐在窗边发呆的殿下。 平安正端坐在窗下蒲团上,双手扒着窗棂,乌黑长发垂在地面。 自从回宫,她就成了这样神思不安的模样,本就有厌食之症,这下更是瘦了许多。 红帕心疼地看着她,“殿下,沉大人求见,您就……见一见吧……” 听到沉折,平安忽然有些恍惚,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此人了。 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喜色,她慌忙爬起来,“红帕,为我梳头。” 平安提着裙摆从内殿跑出来时,珠帘发出伶仃脆响,她着了绣着金色牡丹的雪白宫裙,人往那里一站,拘谨又紧张,平添几分陌生。 目光掠过沉折,泫然欲泣。 手里的蔷薇花滑落,沉折一时怔住了。意识到失态,立马起身行礼:“臣下参见公主。” 她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低压,“先生不必多礼。” 沉折忽而笑了,声音里几分失落:“有月余未见,平安与臣下竟生疏成这般。” 在他心里,平安公主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今日给人的感觉却忽然变了。 像敛尽了懵懂,初露人间模样。 “先生言重了。” 对于沉折来说,他只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平安公主,在此之前曾日日相对,是比较亲近的关系。 可是对于平安来说,却已经经历了太久。 她不禁心中一阵怅惘,最年少时的情愫终究随着沉重的经历化为云烟,再看见沉折,只剩下淡然的释怀了。 “我大病一场,不知殿下远行,殿下不在的时候,曾写信送至浮云皇寺问安,不知殿下可否收到?” 沉折捻着衣袖上的花纹,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平安摇了摇头,没有注意到沉折越发失落的神情。 倒流香炉中的沉香如玉倾泄。 寂静中,沉折想起自己病还未好,听闻公主回宫,便急匆匆赶过来,就是因为先前曾听到的一则消息。 “殿下,”沉折温声问道:“听闻陛下要为您订婚,是新入京的镇国小将军。” 平安倏地抬眼,屏住呼吸,“先生特意来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前世没有这一茬。 那时沉折应是听了消息,或是他的父亲有意叮嘱,沉折再未入宫,不曾与她说过任何感情之事。 现在这样问,难道是…… “小将军年少有为,乃人中龙凤,听闻外祖也是前朝功勋,陛下的决定,确实极好。” 这些话平安都要听腻了,她挥手打断了沉折,“先生,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去吧,我刚回宫,有些乏累。” 说完,她便起身要走。 确实喜欢过这样温润如玉的人,在记忆中不断美化修饰,以至于前世到死,李殉还要冷言嘲讽一句,说什么心心念念的沉折。 而如今,他倒又一次叫人失望。 平安站在窗下,目送着沉折从殿外廊道上离开,眼底忽然湿润起来,泪落衣襟。 平安回来后,当今陛下并没有赶来见女儿,他急着接待回京的小将军。 是日,巍峨森严的前朝宫殿,众臣朝拜,刘息端坐在高位上,目光巡视着下面。 他沉声道:“哪位是小将军李殉?” 堂下走出身披铠甲的少年将军,他身量很高,威武挺拔,长发以银冠束起,一张年轻桀骜的脸上,眉锋凛冽,星目炯炯,充满了魄气与胆识。 他行了武将最正式的礼,年纪比在座众位大臣都要小,却气度非凡。 震撼沙场浴血奋战的人,即便朝臣明争暗斗,暗流涌动,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 刘息连连点头,“李将军年少有功,为大沧立下汗马功劳,除了家田宅院,名声利禄,这些论功行赏的除外,你还有什么心愿,朕都答应你!” 此言一出,众人心里无不感叹,陛下就差把赐婚直接说出来了,还非要铺垫一番,让李殉自己说出来,以显君恩浩荡…… 有的人悄悄打量,有的人直接观察,在这么多的目光下,李殉攥紧拳头,满脑子都是赐婚。 他不能求,他自己求了,平安更要厌烦。 犹豫再叁,他才开口,“回陛下,保家卫国是臣下应该做的,能看到海晏河清,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息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虽然与自己想象中有些差距,但他还是自然而然接话道:“大沧男儿当如李将军如是!朕有一女,姿容礼仪姑且也算上乘,李将军立业再先,如今也该成婚了,朕决定为你们赐婚!” 尽管很早很早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李殉那颗悬着的心还是一下子放了下来,自然是欣喜万分的,他立刻跪下谢恩。 “臣,遵旨!” 沉相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终是叹了叹气。 当初朝臣上下都以为,和公主亲近的沉家长子会成为驸马,可没想到前不久突如其来的李将军回京,打破了一切。 公主自从过了十五及笄之礼,朝臣后宫就开始轮番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今皇后母族便是沉家。 而皇贵妃又是史官荣家一族。 个个都想着揽走公主,好争得更多的皇权支持,没想到皇帝突然放出消息,要让在外征战多年的李小将军回京。 虽然对外消息是李将军接替边关多年,从未面圣,可实际上,刘息是为了平安公主的婚事。 若可以,再收回李殉手中的兵权,最好不过。 刘息虽懦弱无社稷之攻,却只想让他唯一的女儿嫁给天下最好的男子。 如今见了李殉,心里也放心了。 前不久后宫知道无望争夺平安,有人开始暗中使坏,平安待在宫中凶多吉少,刘息便将她送去了浮云皇寺。 夜里才得空到了平安的落霞殿。 他身边只跟了一个最亲近的内侍,见平安脸色不好,赌气不与自己多说半句话,只能出声哄她。 “阿和,朕替你看过了,李殉相貌周正,气宇轩昂,与我的女儿最相配。” 平安冷眼看着他,“这次你怎么不说前朝窥伺,挤压皇权,叫我过去讨好李殉,为你争得片刻喘息?” 刘息再平和不过的性子,这次真的有些动怒,他猛地一拍桌子,“刘和,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平安眼中含泪,提着裙子跪在堂下,端端正正给父皇磕了叁个头,“父皇,女儿不想嫁给李殉,他并非你们眼中那样完美,他,他……” 平安想说李殉有谋逆之心,可一来没有证据,只会被父皇认为是在推脱逃避,二来……若真这么说了。 和她相处时的言畏,就都成了假的了。 平安闭了闭眼,声线有些颤抖,“父皇,您是无论如何,都要将我嫁给李殉吗?” 窗外明月高悬,早春冷夜不免凄清,刘息俯视着女儿,挥了挥衣袖,“君无戏言,赐婚的圣旨已经下发,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叁日后朕在琼楼为李殉设接风宴,你一同出席。” 说完,刘息便转身走了。 前世今生,平安都难逃和李殉的婚姻。 “殿下……” 红帕过来,将她扶起,“夜深了,我服侍您安寝吧。” “一想到要和李殉成婚,我恐怕夜夜不能安寝。” 又突然想起在汤州小院中那场简陋的婚礼,平安心中忽然有些割裂,那样好的言畏便只是言畏,她只嫁给了言畏,从来不是什么李殉。 可言畏的鬼面碎裂,露出来的脸却又是李殉的。 她悲哀地想,这就是她的宿命吗? 琼楼夜宴 琼楼是一座宽阔的矮楼,用来款待别国宾客,或是机要重臣,内设专门的教坊,养了上千歌舞伎。 通往琼楼有一道门,无关身份,都要下轿徒步进去。 门内九曲回廊,湖中荷叶深深,宛如置身山湖自然,玄妙不可言语。 平安也不经常来这里,路上倒是多看了两眼,还和红帕说,“虽不如宫外,但也算精妙。” 红帕心中大为不解,宫外怎么能和这里比?可又不敢说出来,生怕殿下再不高兴。 走着走着,转弯时忽然迎面撞上一人,离得太近,平安一时有些怔住。 年轻男子身穿藏蓝的朝服,翠绿的玉饰缀在挺拔劲瘦的腰间,眉眼锋利,大掌顺势扶了一下平安瘦削的柳肩,又不甘地收回。 他低低叫了一声,“阿和。” 平安下意识往后退去,足足退了很远,才镇定自若地往他旁边走去。 擦肩而过时,李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没完没了了是吗? 平安抬眼,使劲抽出自己的手,满面怒色,“放肆!” 闻言,李殉才猛地想起,如今这是宫中的平安公主,立刻跪在地上行李,语气苦涩,“末将李殉参见平安公主。” 这样的角度,他注意到了公主素白的鞋面,甚至没有一丝绣花,素白的下裙,素白的长衫…… 平安看他盯着自己的裙子,忽然笑了笑,“李殉,抬头。” 李殉自然依言抬头,正要欣喜她肯同自己说话时,却看她侧了侧头,露出发髻上雪白的山茶花。 那花已经绽放,花蕊却微微合拢,通体纯白,不染一丝尘埃。 “今早特地去摘的,只簪了这一朵花,再没别的。” 平安低眸,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着素白衣裙,簪鬓间白花,祭奠亡夫言畏,也恭迎将军回京。” 李殉心里猛地一颤。 说完,她翩然就走,脚步迅速,如躲霉神一般,再没回过头。 重新回到座位后,李殉变得满脸阴翳,他举起酒杯,连喝叁盏。 一旁陆决看得眉心一跳,“怎么了,方才还临窗眺望,慌慌张张出去一趟就这么失魂落魄的。” 他们的座位正好在窗前,依稀能够看见那道正通往琼楼的九曲回廊一角。 李殉是看到了平安的身影,他强忍了这么多天的思念之情一瞬间喷薄而出,急着赶去见一面。 却听到她说,祭奠亡夫言畏。 这无异于在告诉李殉,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死了。 没过一会儿,陛下刘息到了琼楼,才宣布开宴。 丝竹声声,舞姿曼曼。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李殉看见了对面的平安。 大抵也怕皇家公主失了礼仪,她又在衣裙外套了一层薄薄的红色罩衫,底色如雪,朦胧又旖旎。 她发髻上仍是纯白山茶,又加了几根金簪珠钗,便添上些贵气。 那是平安公主。 她目光沉寂,什么也没吃,只是如一尊精致的傀儡木偶,端坐于此。 红帕在她身边耐心劝慰,“陛下面前,还是不能失仪,否则即便公主再受宠,也一定会受罚。” 平安看她一眼,“罚便是了。” ……就该看紧点公主,这才出宫多久,就和以往端庄温雅听话乖巧的公主,大相庭径! 这宴席平安待不长久,可本就是刘息为了让两个孩子培养感情的,她不好意思因故离场,便借着头痛之名,说去外面吹吹风。 平安准备直接溜走,可刚出去没多久,便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跟过来。 她皱了皱眉,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李殉。 “你站住,不要再尾随我了,未曾嫁娶,你这样失礼,随便哪个言官都能参你一本。” 李殉正好停在了灯的阴影里,表情有些模糊不清,“阿和,你还是喜欢我的吗?否则你为何还会担心我。” 他语气有些着急,“我是言畏,言畏便是李殉,李殉就是言畏。” 声音越来越低沉,委屈极了,“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马上要娶你了。” “你疯了?”平安不可置信地冷笑,“我在威胁你,不管你能不能娶我,都请李将军,离我越远越好!” 满地清白月光,灯火昏黄,李殉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步子很大,片刻就逼近到平安身前。 宫中禁卫森严,平安没料到他如此没有分寸,被反剪双手扣在廊道的柱子上。 她有些慌乱,“李殉,你想干嘛?” 灯下美人,她的皮肤清透香柔,如上好的羊脂玉,李殉单手摩挲着她的下巴,厚茧剐蹭,狎昵又轻佻。 那双眼睛里像有一把被揉碎的星子,他紧盯着平安,语气执拗,“你看看,我是言畏,言畏就是我,是李殉。” “你看清楚了,在汤州和你成婚的是我,是李殉!” 在他这样强势的桎梏下,平安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被迫听他讲这些一点都不愿意听的话。 从他的身份暴露,到今天,积压在心里的愤怒恐惧和无可奈何,雪崩一样爆发开来。 她发了疯地在他怀里挣扎,“你不是言畏,你是李殉,你才不是言畏!” “放开我,你不要掐我!你放开我,不要杀我!言畏从来不会这么对我,你放开我,求求你……” 她哭的满脸是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李殉早就心软了,有些无措地松开她,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平安的手都在抖,她咬牙切齿,“滚,滚开!” 说完,捂着脸蹲在地上,只能看到她肩膀发颤,哭得越来越狠。 李殉带着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子,站在那里,也只能沉默。 他意识到,平安心里似乎有什么创伤,可是在比之前,李殉根本没有和她接触过啊! 过了一会儿,李殉才小心翼翼地说,“阿和,我不掐你,没有人要掐你。” “本来以为,你一直生气的是我欺骗你的事,可是如今看来,你不愿嫁我的心结才最重要。” “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抗拒我,严格来说,是抗拒李殉的身份。” “不哭了,”他也蹲下来,这次不敢直接抱上去了,而是离了一点距离,轻声哄劝,“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阿和,我不抱你,我也会离你远一点,你不哭了,好不好?” “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除此之外,也不敢奢望。” 李殉走了,他落寞的身影消失在廊道深处,被藕荷遮盖,灯影寥落。 平安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只捕捉到他最后一丝衣角。 不对劲。 李殉的生辰不该是今日。 李殉分明是六月十九的生辰,当时他在沙场上的雷霆事迹在民间口口传颂,有人说他属龙,又是盛夏午时,命格不凡,必有作为。 可如今分明是腊月二十叁。 联想到和前世毫无相关的性格,平安心中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难道前世今生的李殉,真的不一样吗? 不知在地上待了多久,都没能缓过来,平安扶着旁边的柱子,沉沉叹了口气。 “平安!” “你怎么了,身边怎么一个人也没跟着,我见你提前离席,一心挂念想同你说话,便也偷偷跑出来了。” 从琼楼那边跑过来的少女穿着正式的礼服,装扮端庄,可神态语气却着急匆促。 她把平安从地上扶起来,一张清秀可人的脸上布满了笑意,“平安,笑一笑。” “佳南。” 平安原本紧绷的心因看见她而轻松了许多,她双手牵住佳南郡主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这许久未见的姑娘,不禁嘴角弯起,“你何时进宫的?” “我昨夜进宫的,只是父亲不允许我去找你,说你从浮云皇寺回来,身体劳累,怕我打扰你。” 佳南小声抱怨了两句,突然凑到平安耳边,说悄悄话,“你猜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 平安一怔,“你方才不是见我离席,才寻来的吗?” “不是不是,”佳南郡主急忙摆手,“是少年将军李殉派人过来找我的,他说你在这里,我便偷偷溜出来了。” 她欢欢喜喜地拉着平安的手,“今晚我要睡在你的寝宫。” 平安顺从地跟着她走,突然若有所觉般回头望去,只看见夜色中巍峨的琼楼静默而立,灯火通明,宴席仍在继续。 “啪”地一声,面前的木窗被合上。 陆决双手抱胸,看着面前好兄弟拿着小镜子巴巴张望的模样,眯了眯眼。 那小镜子原本是李殉行军打仗得来的好东西,能看很远的地方,如今被他拿来趴窗前看公主,简直离谱。 他扒拉了一下李殉,“你够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明日整个朝廷都要传遍你行事肆意妄为的消息了。” 李殉无所谓地挑眉,坐到自己位置上,双手伸高抱住后脑勺,坐没坐相地瘫在椅子上。 “我无心朝事,只想卸甲归田。” 顿了顿,他又说,“我还想当驸马。” 冰昙花池 陆决抚额,颇有些无奈,“你这个样子,即便做驸马,也会失了公主的名声。” 听到这话,李殉思索片刻,坐姿逐渐端正,双手放到膝盖上,认认真真地盯着铜盘中的串串荔枝。 “那不行,”李殉说,“我不能给平安丢脸。” 话虽如此,可想起方才与平安剑拔弩张的氛围,他的手又紧紧攥在一起。 他面无表情地想,很好,年纪轻轻就有人为自己着素凭吊了,真是好的很。 临近年关,宫中都在奔走匆忙,准备春节祭祀的大事。 佳南郡主正是因为皇室宗亲要团圆,才特意和父亲回京,她与平安关系好,因此一直住在平安的落霞殿。 本睡的沉,不知为何忽然醒了,佳南见窗外天色尚暗,朦胧一片,便钻进平安的被子里,轻轻搂着她。 “平安,醒醒……” “快醒醒~” 被这么闹,平安自然睡不下去了,她费力睁开眼,屋内没有点燃烛火,看不太清佳南的脸,但能猜到她一定在笑。 “我在西罗便听说了,宫中养了一大片冰昙花,时辰刚好,平安,我们偷偷出去看,好不好嘛。” 冰昙是极其珍贵的花种,宫中今年专门派十位花匠精心养育,除夕夜大宴群臣的重要名头之一便是赏冰昙。 佳南蹭不着夜宴,但让平安带她提前去看看还是可以的。 “好啊。” 平安喜欢佳南率真的性子,她从小在宫外长大,父亲又是习武之人,不会拘着她。 两人简单束了发,便踩着蒙蒙薄雾往冰昙花池走去。 一路跑过去,快到时,踏过一道拱门,压抑封闭的宫廷便豁然开朗。 入目只见天地宽阔,处处精美玲珑,冰昙池如一滴神女之泪,在古朴雅致的通道最末端。 早起的女官见了两位,连忙见礼,又耐心引她们入内。 “冰昙是外来之花,宫中虽有人悉心养护,且修缮了如此奢华的花池,可臣下曾于雪山之巅见过盛放的冰昙,那才是人间至美。” 说话间,女官带她们到了花池附近,冰昙氤氲出袅袅烟雾,随着天色渐亮,恍惚如临仙境。 佳南不禁发出惊呼,“平安,我觉得我好似已经得道成仙了!” 她欢喜地看看这朵,又看看那朵,碍于女官在场,不敢伸手去碰,便拉着平安转圈。 真是孩子心性。 平安心里摇头,嘴角却莞尔,和佳南郡主在一起,总是开心的。 “平安,你快抓住我,我不想孤零零的住在仙宫,我想留下来同你一起玩。” 佳南又伸开手臂,眼睛里划过狡黠,拼命往冰昙池深处的小道上跑,引诱平安来抓她。 平安乐得陪她闹,提起裙摆,跟着往前跑,冰蓝的发带随着身影晃动,消失在了冰昙深处。 红日初升,冬意阑珊。 拱门处站着的两人迟迟没有走进去,身后跟着的侍从也都垂手静立。 大皇子含笑望着冰昙池的方向,一边整理着袖口的绒毛,一边若有所思道:“小妹平日里安静平和,性情是最温顺的,也就是跟着佳南,倒闹成了这个模样。”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抬眼看见传闻中意气风发的李小将军正专注地看着那边,心里不由一震。 看来少年英雄也难过情关啊。 李殉回京后,不少人想要拉拢他,但都被他回绝了。 什么尚书之子约的观棋雅局。 北陵公子约的竹园听雪。 新科状元约的琴书之盟。 李殉躺在窗棂上,右腿支起,另一条腿垂下,十分纨绔的模样,统统挥手拒了。 他哼了一声,“我在边城十几年,就没听过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琴棋书画,太雅致了,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直到收到了大皇子赏冰昙的文书。 本来也是可以拒绝的,但好兄弟陆决怕他一而再再而叁得罪皇家之人,友情提醒一句,“那是平安公主的嫡亲哥哥。” 李殉沉思片刻,“赏冰昙能见到平安吗?” 陆决:“你说呢?” 于是他就麻溜同意了。 李殉也是同意后才知道所谓嫡亲哥哥,只不过是因为大皇子乃今皇后还是贵妃时所出,并非与平安一母同胞。 平安的生母是先皇后,早已经仙去。 话虽如此,可李殉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他鲜少穿乳白的衣裳,如今一袭文人装扮,上绘金线云虎纹,风流倜傥,芝兰玉树。 他看着平安难得鲜活的模样,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总是爱伤怀,厌食,难眠,思绪杂乱,易悲易忧。 自己那样欺骗她,又要因为一道赐婚的圣旨绑在一起,她更要难过。 能这样笑出来,身体就不会出大问题。 “如此,挺好的。” 李殉出声,他看向大皇子,“殿下,内有女眷,我们还进去吗?” 大皇子先一步走进去,“无妨,你与平安来年便要成婚,更何况,大沧本没有那么多森严的规矩。” 到底是平日里不怎么动,就算在宫外流浪了一些时日,平安也比不过佳南动作迅速,抓了几次没抓到后,索性放弃了。 她微微喘着,脸颊通红,“我跑不动了。” 远处的佳南见状,哎呀了一声,便跑回来要同她一起。 没想到平安反手抓住她的披风衣带,眼里蓄满笑意,“抓到你了,你可不能回天宫了。” 哎呀! 佳南被她骗了,使劲一挣,转头就跑。 平安立马又跟上去。 跑到一个岔口时,她有些没看清佳南跑哪个方向去了,便随便选了右边,想找找试试。 跑了没多远,迎面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她脚步一个错开,便重重摔在路上。 在来人想要过来扶她时,平安抬手喝止:“将军自重。” 李殉伸出的手楞在原地。 平安这下摔的有点狠了,脚腕都好像肿起来,她自己没办法起身,自己尝试了多久,李殉就在旁边等了多久。 就在平安想要不顾公主形象,大声喊人时,李殉忽然出声:“公主殿下。” 他俯视着她,在满池冰昙中,语气比花寒凉。 “您受了伤,需要帮忙,臣下也是您的臣子,为您肝脑涂地,也必当在所不辞,更何况是区区扶您起来?” 他字字恭谨,目光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不顾平安难看的表情,直接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他宽大的手掌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上,握在她纤细薄弱的肩上,那曾经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人,如今身子僵硬无比,对他再抗拒不过。 送她出去的路很短,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遇到冰昙池的女官,众人团团围过来接应,他才松开了手。 平安被女官接过,抱到轿子上,一大群人过去关心,而他就隔着一大群人看着平安。 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分给自己一眼。 “李小将军!” 跑过来的佳南郡主脸色着急,问过安后便匆匆冲向平安那边。 大皇子倒是更关心李殉,他方才说要陪同他一起赏花,没想到小将军执意自己走走。 这走走就碰到了受伤的公主。 啧,大皇子说道:“李将军,虽有父皇赐婚,可小妹看起来并不太满意这桩婚事啊。” 李殉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大皇子又道:“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怎么接触过的男女怎么能有情愫呢?李将军……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脚扭伤了,肿起一片。 佳南在一旁围着火炉,给平安剥橘子吃,脸上充满了懊悔的神情。 “早知道就不带你疯玩了,马上到年关,这可如何是好。” 平安目光懒懒地看着她,“你就别自责了,是我自己笨,平地还能绊着自己。这个年我索性自己在宫中过好了,清净。” 佳南期期艾艾,“你才不笨呢!”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见着李小将军了,他可担心地盯着你了,这未婚夫婿不错嘛,仪表堂堂,还专心痴情!” 民间少女总是免不了谈论情郎,她们也不能例外。 佳南好奇地问她,“你呢,你对李小将军还满意吗?” 同吃同住 “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平安淡淡道:“皇权圣旨,父皇亲赐的婚事,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听她这样说,佳南倒有些难过起来,为平安不能选择自己心爱的人成婚,也为她如今不争不抢不怒不怨的语气。 她握住平安的手,“李小将军应当是可托付之人,届时若他敢欺负你,整个皇室宗亲都不会放过他的!” 前世的皇室如将要倾倒的危墙,本就自顾不暇。 而这一世呢? 瞧着倒是风平浪静,还算安好。 平安没有说话,透过轩窗望向外面,宫闱森森,日复一日。 在殿里养了几日,眼看着到了除夕,平安身体不好,又发了两场热,便躲开了除夕夜宴。 佳南和宗室里的小辈们,陪同刘息在崇明殿守岁,这是大沧年年的习俗,倒也热闹。 喝完苦掉舌头的药,平安还想再看两页书,服侍她的红帕坐在她身边,托着腮看着自家殿下,不由出声道:“不如早些睡了吧,不用守岁,殿下也不可如此劳心费神。” “看书能有什么费神的?” 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宫人的通报声,红帕起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脸色便有些不对劲。 平安探头去看外面,“怎么了?” 这么晚了,按理来说所有人应该都在守岁,没人会来这里。 红帕皱着眉道:“是李小将军,陛下身边的昌吉公公跟着一起的,说是要夜宿落霞殿。” 他是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巴巴把自己往虎口里送? 平安气冲冲地披上外衣,风风火火走到外室。 清脆珠帘声摇曳碰撞,李殉负手背身立在堂前。 她径自坐到主位,对几位来客的行礼视若无睹,只拿起红帕刚倒的茶浅抿一口。 昌吉公公跟在刘息身边也有十几年了,从小看着平安长大,并不怎么见她发脾气。 如今上来就是这么一通,他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往前一步,说了这次过来的目的:“回殿下,除夕夜宴后,陛下感夜深路远,留将军在宫中一宿,特命奴才送李将军过来。” 目光淡淡扫视过低头垂手的李殉,平安笑了笑,“是吗?父皇留将军夜宿,怎么不留在崇明宫?” 她一个未嫁的公主,留落霞殿便是好的吗? “公主与将军已是天定良缘,自然是要来殿下这里。” 昌吉公公说完,没多久就告退了。 平安虽然盛怒,但她不至于在父皇的贴身公公面前多说,没有任何用罢了。 人家都登堂入室了,这还得了。 但平安还是觉得有些违和。 前世李殉对自己属于执棋者姿态,皇帝下嫁公主,将他手中兵权收回,他厌恶都来不及。 为什么现在的李殉…… 不,其实从他是言畏起,就已经和前世天差地别,诸多不同了。 平安害怕自己又是一时心软,自欺欺人,眼神覆上便层薄雪冰霜,看起来更加戒备。 “天定良缘?” “再好不过?” “李殉,你适可而止吧。” 看着眼前沉默望着自己的李殉,他寻常总是吊儿郎当,叁五不着调的模样,即便认真起来也会带些玩笑意味。 她从没有见过站在战场上的李殉,所以有种巨大的割裂感。 唉。 不知是谁惆怅一叹。 李殉难得认真地解释:“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要求留宿殿下这边的,是陛下执意如此。” “你……” “你不要误会我。” 平安没有再理会他,只留给李殉一个背影。 他们好像自重逢以来,总是这样,望着对方的背影离开,从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过。 李殉被安置在了离平安寝宫最远的偏殿。 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好说的,李殉坦然接受,心里除了方才一如既往冷淡带来的淡淡酸楚,甚至夹杂着些许欣喜。 至少在这样特殊的除夕夜。 新岁换旧年,他离平安更近一点了,虽然只是地理距离…… 天边倏地炸开璀璨烟火,紧随其后地是声声不息的爆竹,宫内原本静谧安然,这时也如滚水下锅,沸腾起来。 李殉喃喃自语,“阿和,新年快乐。” 这一晚留宿不打紧,只当是没发生过,第二日走了也就没事。 没想到平安去皇后娘娘那边觐见回来,看见不少宫人在落霞殿忙里忙外,不知搬着什么东西。 红帕拦着人一问,才知道陛下又有了新的旨意。 “今日上朝时,提及李将军的府邸,因京中只有前朝冯太师的旧府最为合适,说面积位置都配的上李将军,便决定赐他那处府邸。” “可冯太师的府邸早已经年久失修,荒草长了一堆,陛下便说让李小将军住在宫中,就搬来落霞殿,与公主一同为伴。” 冯太师的府邸是整个京中最好的,叁十年前卸甲归田后,便再也没有赐给别人过。 朝中不少人盯着这块地方,刘息都不肯放,没想到却赐给了李殉。 陛下对待李小将军,真真是越看越满意,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好。 平安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到现在的心如死水。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着一切,看不出喜怒。 倒是跟着回来的佳南听了,拽着平安的袖子,挺开心的,“还是陛下疼你,当初你的公主府也是最好的,可陛下舍不得你出宫,便一直没人住。现在赐给李小将军这么好的宅子,一定也是觉得你要出嫁了。” “未必。” 不知从哪晃悠过来的李小将军,身边什么人也没跟,在宫中也如宫外自由。 平安听到声音看过去,只觉得除了一张让人讨厌的脸,真的便和言畏无二了。 她垂眸,抬脚想要走。 佳南见了李小将军,好奇地看着他,“李小将军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李殉想了想,笑着摇头,“陛下厚爱,无可置疑。” 似是而非,说了跟没说一样,佳南皱了皱眉头,没再多纠缠,往前跑着去追平安。 佳南抱怨,“他不跟我说,但我总觉得他还有不一样的看法,平安,李小将军看起来是个心机深重的人。” 确实很有心机,让人猜不透他想干嘛……平安正要认同地点头,可又拧眉,那是前世的李殉。 现在的李殉,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殉远远坠在身后,东看看西看看,似乎在欣赏之后居住的地方,可不经意间投过来的眼神,便是准确无误盯着平安的。 他,看起来也挺好猜的…… 便堂而皇之住进来了。 还是之前那个离平安最远的偏殿,只是因为角度问题,每每晨起,平安梳妆之时,总能透过窗户看到他在院子里练功。 少年人劲瘦有力的腰身被贴身的衣物勾勒出来,动作间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桀骜不驯的眉眼锐利充满杀气,额间似有细汗。 脑海中忽然闪过汤州那一夜,他在颈肩低哑滚烫的喘息,平安目光被烫了一般,手指微蜷,冷静地看向铜镜。 她真是疯了,才会对李殉产生这样的念头。 平安素日里不怎么去别的娘娘的宫殿,她和她们都不熟。 在宫中,总是免不了各宫娘娘的争宠。 早年间平安还小,被坑被害也是常有的事。 这些年大了,因而就会有娘娘不时借着各种名头,邀平安吃些好吃的,看些好玩的,送些衣裳饰品,不说借着她得宠,最起码不至于交恶。 佳南快要离京了,这几日没住在宫中,但她有个堂姐在宫中为妃,走之前要去看看。 堂姐叫周朦,是典型的笨蛋美人,没什么心眼,若不是有个谨慎细心的宫人在身边,不至于在宫中得宠这么久。 因着佳南的关系,周朦便递了帖子给平安,约她一起来吃茶点。 平安梳妆完出门的时候,李殉刚好练完功,准备回去换朝服。 两个人刚好对上。 李殉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他们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可却生疏地像不认识般。 他想多说几句话,便干巴巴地问道:“这么早出去吗?” 平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殉又说,“那你等等我,换好朝服,我们一同出门。” 说着,他急忙往屋里跑,甚至都没有想过平安不会答应他。 等出来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右手摸着下巴,悻悻道:“就知道不会等我。” 午时小憩(h) 周朦并非一宫主位,既然来了客,那正殿肯定会出来接待。 平安瞧着主宫嫔妃云栖那身朴素的穿搭,不由怔了怔。 辈分不同,平安和佳南要与她行礼。 说起来,云栖其实很小,以前都是和平安佳南一同玩闹的姑娘,只是去年开春突然被封了妃,就很少有过交集。 这下见了,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佳南偷偷摸摸和平安咬耳朵,“封了妃子,穿戴却不如还是姑娘时,也不知她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 平安想起那时候云栖哭着和自己说,她是真心爱慕陛下,愿意一心侍奉陛下。 若她是真心,可是个人都知道,陛下怎么可能有真心。 真心对不上真心,只能如杂草轻贱,比尘泥卑微。 云栖淡淡笑着,“我们许久未见,不如今日将茶下了,喝些酒酿。” “长宫寂寥,殿下与我一同住在这里,却像隔了楚河汉街……” 她声音低落,让原本想拒绝的二人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答应了。 酒只喝了一杯,便听云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什么戴一支与旁人颜色相近的簪都要被针对,什么给皇后送去的礼物重复了都要被罚,零零总总,烦不胜烦。 平安出声制止:“宫中苦楚,都是你自己选择的。” “当初你羡慕我和佳南乃皇室宗亲,而自己只是一届臣女,心中总是愤懑不平,如今成了我们的长辈,却并没有如意。” “人是要为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负责的。” 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平安带着佳南起身,“我们今日并非是来你这里的,周娘娘还在等我们,我和佳南便先走一步了。” 云栖恭敬地送她们出去,望着两人天真烂漫的背影,眸中闪过些许不善。 出了门,佳南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她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太可怕了,前两日父亲与我提起你要成婚了,当务之急要为我择夫婿,竟然率先从几位适龄皇子中考虑。” “我原本想着能离你近些,也没有多想,如今一来,倒是断了进宫的心了。” 平安表情严肃地看着她,“进宫便算了,佳南,寻个心里有你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善待你,人品人格无缺,家世尚可,就足矣。” 佳南问道:“那李小将军呢?” 平安摇头,“他算不得。” 她对李殉的排斥之情溢于言表,佳南忍不住问道:“你是对李小将军有什么偏见吗?觉得他出身边疆,粗手粗脚吗?” 话题戛然而止,因为已经到了周朦这里。 没在这里待多久,周朦原本想留下他们用午膳,可是临到时间才发现自己忘了准备。 她一脸歉意地看着二人,“殿下,郡主,我实在是忘了通知御膳房,下次一定亲自下厨。” 周朦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也没有多计较。 平安问佳南,“去落霞殿吃吗?” 佳南苦着脸,“去不成,我父亲刚刚派了人来催我,说是有要紧事。” 一路把她送到宫门口,平安回去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她在周朦那里吃了些糕点,并不是很饿。 觉得头脑发困,平安便去休息了。 寝房中地龙烧着,她只穿了中衣,仍然觉得浑身燥热,像是有蚂蚁在心口爬,实在不舒服。 她把被子掀开,想喘口气,没想到一下子看到了趴在窗口的李殉。 嫌屋内闷得慌,躺下时平安开了不小的缝,他正好借着那条缝,恰好整张脸一览无余。 李殉也没想到睡着的人能突然醒过来,愣了一下,但并没有转头就走,而是默默蹲下去,消失在了窗下。 他是不是觉得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他来过? 想起言畏爱爬窗户的坏习惯,平安真的气笑了,起身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窗户后的李殉。 开口时嗓音微哑,“这是宫中,你也要爬窗户进来吗?” 窗下人腾地一下站起来,做了亏心事,却理直气壮,“我没有想爬进去。” 他身子往前倾斜,半个身子都倚在窗框上。 “你这么说,那我能翻进去吗?” 对于此等厚颜无耻之人,置之不理才是最好的选择。 平安直接转身回去,搂着被子再睡一会儿。 她料想这是宫中,李殉应该不会太过放肆,况且自己更是对他爱答不理。但她没料到李殉的执着,他习惯性翻窗进来,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等到平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他欺身圈在了怀里。 他宽阔的胸膛能够完全纳入平安的身体,臂膀有力,穿过她的身下,紧紧抱着。 他的呼吸就喷洒在平安的头顶,激起她一阵颤栗。 她的腿卷在被子上,用了些力。 随着身下黏腻的湿润感,她意识到了些什么,没有立刻喝止李殉的动作,而是低低喘着气。 李殉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身子往下沉了沉,整张脸埋进她散落的长发中。 是植物芳草的味道,淡淡的,清香绵长。 因为这样的动作,平安不由弯下头,她捏紧了怀里的被子,整个胸膛起伏地越来越厉害。 “你怎么了?” 李殉后知后觉,他慢慢松开了手,“是喘不过气了吗,我,我勒着你了……” 他没有勒脖子啊,他只是抱的紧了点。 汹涌的情潮几乎到达顶峰,平安溢出一声难耐的呻吟,眼尾连着整张脸,绯红一片。 这一声把李殉听得愣了一下,但很快手足无措起来,什么都飞到了脑后,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平安想他了。 “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平安尽力克制着,盘算着这时候应该怎么办,“你先出去,我一个人缓缓。” 她声音很小,李殉凑的近才能听清,一边因为这她动了情的语气感觉喉咙发紧,一边又因为她的话垮下了脸。 他在这里啊。 他是和她私奔成婚的人,也是当今陛下亲赐的驸马爷,他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这时候,平安需要他啊。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李殉不仅没走,反而把她整个调了个方向,让她正对着自己。 跟着翻了个身,平安伸手要去推他,潮红的脸上满是不耐烦,没想到反被攥住了手腕。 李殉那张眉眼锋利的脸凑近,直直盯着她,声音喑哑,“你需要我。” 目光对峙,平安明明是烦得要死,一点都不想让他留在这里,可被他触碰过的身体又迫切地想要更多,于是眼中便似有若无添了些媚态。 李殉猛地吻上她嫣红的唇瓣。 他动作迫切迅猛,如草原上盯住猎物的头狼,双唇紧贴,重重碾磨,但并不急于撬开她的唇关,仅仅这样便吻得她软在了怀里。 男子的手揉在了胸前起伏的弧度上,力道从轻到重,渐渐便衣襟散开,揉进了嫩白的乳肉深处。 平安不得不承认,她无法拒绝这样的李殉。 她半推半就地承受着,直到李殉的常年握剑的手从她已经散落的腰腹处探下去。 带着茧子的手掌触碰到那已经湿哒哒的花核,指腹在饱满的肉珠上来回滚动。 平安后腰一阵酥麻,忍不住夹腿,抬眼时勾起蔓蔓春意,惹得李殉身上一阵火。 指尖探入花穴时,层层媚肉迅速裹住了他,一下子吮吸进去许多。 他一边吻着她的唇瓣,一边用力在花核内抽插,平安整个人攀附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不断颤动,又不时溢出破碎的娇吟。 直到平安泄在他的手心里。 她丹唇微张,又搂着李殉的腰蹭了两下,想要翻身时被一把扣住。 少年将军与她额心相抵,吐息炙热,语气着急,“现在该帮帮我了。” 平安突然出声,“李殉,你曾经说过,如果你骗了我,那你这条命任我处置是吗?” 李殉一愣。 平安抬起头来,青丝如瀑,素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笑意,“那你去死吧。” “你死了,我就原谅你了。” 李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嗓子眼挤不出一句话来,他做了亏心事,戴着面具隐瞒了那么久的身份,是他不对。 他低声说,“我死了,你就要守寡了。” 平安才不想听这种话,只是看着他,从枕头下取出一把匕首,扔在他面前。 李殉也看回去。 他挑眉笑了笑,“好啊。” 说着,拿起匕首,他拔了刀鞘,比划着,“划手腕,死的太慢了,还会给你弄一屋子血。割脖子,虽然快一点,但你离我这么近,肯定会喷你一身。” “那就刺在心口吧。” 说着,他猛地往心口扎去。 那你原谅我了吗 平安本是冷眼看着他,联想到李殉不会那么听话,没想到右眼皮一跳,他已经扎了下去。 她神色肉眼可见慌张起来。 李殉笑看着她,“剜出我的心,给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血已经流出来了,顺着衣襟,滴答滴答落在床榻上,平安起身拢好衣服,赶紧叫人。 “红帕,红帕,快传太医。” 红帕着急地跑过来,害怕公主出什么意外,掀帘子时却听到她冷淡的斥责声:“快去!不要进来!” 平安转头看着坐在床榻上的李殉,他一只手还握着匕首,姿态闲散,仿佛刚刚自己没有捅了自己一刀,而是在看什么美景。 “你简直脑子有病。” 李殉勾起嘴角,“确实有病,之前摔的,不过已经被我夫人治好了。” 平安裹着披风蜷缩在梨花木的椅子里,抱着膝盖冷冷瞪了他一眼。 太医很快就来了,他目不斜视地给李小将军处理伤口,暗想这分明是公主的寝宫…… 屏风后,平安问道:“伤势如何?” 太医回过神来,低头问安,“回殿下,匕首下刀不浅,臣已经及时处理了,需要多修养一段时日才可。” 疯子,真就是个疯子。 平安咬着牙,又气又无奈,半晌才说道:“有劳大人,李小将军今日来宫中寻我下棋,见架子上匕首精美,爱武心切,便把玩许久,没想到不慎扎在了心口处,实在是意外。” 到底要怎么把玩,才能扎在心口处。 太医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事情,仍然觉得一阵离奇,他应声说是,走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小将军。 难道公主有凌虐之好? 太医走后,寝殿中又只剩下两人,平安自己的床榻上躺着受伤的李殉,想把他赶回去也不成,只好又坐回椅子里,拿了本书看。 李殉语气有些微弱,“阿和,阿和……” 翻了一页书,平安理都不理他。 “阿和,你看看我啊。” 他在那边叫了半天,平安也看不进去书,一脸怒容地抬头,“你做什么?” 对上那双满含温柔的眼睛,她一怔。 “我这算听你的话了,你肯原谅我吗?” 李殉期待地看着她,“我们重归于好,可以吗?” 无言良久,平安才哼了一声,“是你说需要我帮你的。” 李殉:“……”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热血充盈的地方已经从邦邦硬到软趴趴了。 确实是被帮到了,只是—— 李殉又问:“那你原谅我了吗?” 见人不理,又哼哼唧唧:“我说话算话,殿下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阿和……” 说着说着,他就昏睡过去了。 李殉的脸朝着这边,唇上血色全无,脸色也苍白发灰,这伤很疼,他习惯忍耐,但昏睡以后,便显得英勇神武的小将军,也有如此脆弱的那一面。 平安听着没了声音,把书撤下,静静看了一会儿。 能原谅吗? 平安一向心软,她有时甚至庆幸有一个言畏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至少那个敢爱敢恨,吊儿郎当的江湖游侠,她真正感觉到了悸动。 可偏偏言畏却是李殉。 纵然是与前世不同的李殉,她真的能够原谅接受吗? 如果轻易妥协,怎么能够对得起前世那样惨烈的下场? 这件事在平安这里算是没有引起轩然大波,但西罗王很快便进宫面圣,佳南郡主进宫一趟,却身中情毒,若不是侍女及时发现,找了大夫用药,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西罗王面色沉峻,请求圣上彻查此事,以儆效尤。 她们去过的地方只有那么两个,很快便查出来了,云栖瞧着满屋子禁卫军,不可置信地失声叫道:“明明是周朦的侍女调包了酒水,你们为何来抓本宫?” 她言辞恨恨,“周朦蠢笨,无人不知,她一定是想要栽赃诬陷我,才特意换了我给殿下和郡主准备的酒水,她是故意害我的!” 初初查出来的凶手的确是周朦的侍女,况且利用这次机会,除掉云栖,她便能顺理成章成为一宫主位。 可这次事情事关女儿家声誉,西罗王态度很差,刘息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根本下不来台。 在审周朦的侍女时,她说出了情毒的名字,刘息便知,此事出于云栖之手。 那是云栖为了争宠,用在自己身上的情毒。 后宫不得使用这些腌臜手段,为了留住陛下,她每次用量很浅,但还是被发现了。 身为男子,谁不喜欢床榻之间,纯洁善良的年轻女子能奔放浪荡,更何况是见惯花丛的帝王。 反正情毒只用在云栖身上,帝王的贴身御医说不会对龙体有害,索性刘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云栖原本将罪名动机都替周朦想好了,只等除去殿中这位鼎鼎有名的笨蛋美人。 反正愚蠢,陛下还能宠她,死了也是活该。 坑害殿下与郡主,在这后宫之中也无容身之地了。 但是云栖万万没想到,此事惊动了陛下,他亲自过问审讯。被她买通的周朦侍女将好的酒水和被下了情毒的酒水调包,却连情毒是什么都说出来了。 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在哪一步失算,被禁军抓走时,陡然意识到,这已不是后宫争端,她手伸得太过,西罗王的动怒,已经涉及到了前朝。 云栖被秘密处理了。 她被押到一口荒废的井边,一条白绫贯穿脖颈,女人费力挣扎,双脚乱蹬,花容月貌定格在了最令人惊悚的那一刻。 很快,有人低声说道:“死了。” “好,扔进去吧。” “扑通”一声,女人没来得及冷掉的尸体被投入井中,禁卫军们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落霞殿,平安正收拾着一些珍藏的珠玉宝石,给佳南带回去。 “这样的红玛瑙发簪,我有两支,送你一个。” 佳南笑眯眯地点头,“谢谢平安。” 说话间,红帕从外面走进来,向两位姑娘问过安,低声道:“查出来了,是云栖娘娘,被发现后昨夜投井自尽了。” 平安和佳南对视一眼,心情不免沉重。 “她要利用我们害周娘娘,太坏了。” 佳南随手将红玛瑙发簪插入发髻,握住了平安的手,眼中泪汪汪的,“平安,我们不要为她伤心,她罪有应得。” 从小见惯了,平安又经历了两世磋磨,自然没有她那么感性,只是她之前还有些怀疑,云栖究竟是真的喜欢当今天子,还是喜欢后妃带给家族的无上权利。 如今,一切明了。 云栖只为权。 就像前世的她嫁给李殉一样,目的是为了替皇家监视拥兵自重的李殉,那如果这世李殉真的对自己用情至深,她是否也可以利用。 只要目的达到了,李殉就不会谋反,这辈子都将一无是处,庸庸碌碌。 “平安,平安~” 佳南唤回了走神的她,“这次我真的要走啦,宫中虽然有你,可越大越觉得害怕。我见李小将军对你一片真心,是个可托付之人,那下次再回来,就是你们成亲之时啦。” 除了那些自己有小算盘的,所有人都很期待平安和李殉的婚事,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动裹挟,平安几乎已经没有了逃跑的念头,开始慢慢接受了。 不过是再嫁一次而已。 她握紧拳头,这次,一定要达到目的。 李殉因为受了伤,这几日没能上朝,就待在平安的寝殿里,躺在平安的床榻上养着。 他常年征战沙场,伤好的很快,其实没几日就能下床了,但这可是平安的床榻,不躺白不躺。 听着平安过来了,心里乐滋滋的他连忙闭上眼睛。 “李殉,”平安皱着眉头,“你觉得自己装的很像吗?” 李殉慢悠悠睁开眼,“看来你不这么觉得。” 他睫毛很长,眼尾下垂,开扇的眼角弧度流畅,漫不经心时显得过分纨绔,正经严肃时便越加凌厉惊心。 难得平安能这么平心静气地和自己说话,是个好机会。 李殉并没在心里琢磨多久,直接问了出来,“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害怕,你知道,我说的是我们认识之前。” 这句疑问很早之前就有了,但一直没机会问。 ——作话: 穿插了一小段宫斗剧情。 小角色有自己的叁观和故事,是比较片段性的那种,出场形象就是我给她的形象,比如云栖的虚荣虚伪,面慈心狠。但是她更深的故事是复杂多样的,我就不一一写出来啦,如果有喜欢的人物可以call我,后续番外可以搞哈哈哈哈。 比如燕拂安和胡月的感情线(这个比较隐晦不知道大家看出来了吗) 胡月和女儿的线等等。 此生不算一无所有 回答李殉的是一片沉默。 总不能直接说,前世你谋反了,还把我掐死了,我肯定不会爱上一个乱臣贼子,杀人凶手。 这样离奇的理由,他肯定不会相信。 平安不说话,李殉便也不语。 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仿佛非要她说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复出来。 许久,平安才说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同意了,我会告诉你。” 她垂下眼眸,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李殉自然一口答应,“只要不是废除你我的婚事,我都答应。” “我要你把手中虎符交出,卸下兵权。” 这话一出,李殉怔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有意卸他的兵权,可没想到如今平安公主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 他想了想自己此次回京的目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心厚厚的茧子。 “好,我答应你。” 李殉心说,我并非贪恋权势之人,边关安稳,外族无敢来犯,我退居田野,也是理所应当。 他答应地这么迅速,平安却第一次有些意外。 纵然再喜欢,难道真的能放下滔天权势? 想起前世成婚后,才发现李殉仍然手握大权,她又加了一句,“叁个月内,我要听到朝堂上这个消息传出来。” 李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以为他又使诈,平安面色更戒备了些,“你要反悔?” “不,”李殉笑道:“跟我这么说便是了,换个人切忌如此,朝堂诸事,非敢妄议。” 这人—— 她在认真跟他谈条件。 他还要教她些大道理。 李殉的伤没养多久,很快就需要去上朝做事。 从边关带回来的将士要如何安顿,以及种种琐碎的事,简直比打仗还要让他头疼。但好在李殉是个胆大心细之人,认真去做还是引得朝中几声称赞。 他每日晨起时,平安还在睡觉。 回来时,平安已经休息了。 宫中不比外面,他再也不是无拘无束的少年郎,能够夜里悄悄爬进公主的寝宫去。 虽然以他的功夫,禁军并不足以畏惧,但他不想让宫中别的眼线查探到这件事,毁了平安的名声。 他的公主,要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李殉偶尔能在宫道上远远看见平安公主。 每每此时,本来可以走着的路程,他偏偏要跑着过去,只为了和平安擦肩而过,躬身问句安。 平安一身藏蓝披风,肩头围着圈毛绒绒,衬得小脸嫩白如雪,唯有眉心眼尾红妆娇艳。 她淡淡回礼,抬眼时看见李殉正咧着嘴笑。 如此不平不淡过了些时日。 初春新开的嫩芽,为宫中树木覆上一层淡淡新绿时,李殉的将军府也翻修好了。 落霞殿,红帕正在帮殿下看着几款上好的布料,准备为她做新的春装。 而她心不在焉地坐在窗口,微微带着寒意的清风拂来,吹起几缕发丝,粘在了唇畔。 李殉要搬走的消息和大婚定下具体日子的消息一起传了进来。 来传旨的公公又喜又忧,“殿下好不容易和将军培养了些感情,这下又这么快要搬走了,就在下个月初叁。” 平安暗想,并没有培养很多感情好吗。 “不过好在大婚也定下了,在今年八月十五,应了团圆的中秋佳节,好事成双。” 又听到这句话,她心里滋味有些复杂,可这次却不知为何,竟然奇异地有种安定感。 不同于前世待嫁前的紧张忐忑。 想起汤州风沙中懊恼锤桌的少年,说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眨眼间便清泪两行。 直到这时,她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喜欢言畏。 只是那个言畏,却再也回不去了。 刚下了朝的李殉叁步并两步走了进来,难得没有什么事,他怀里还抱了个大的木匣子,进门时身上大红的朝服还没换。 他敷衍地给公主行了礼,瞧见红帕还没收起来的料子,眼睛亮了亮。 “阿和穿艳色一定好看。” 闻言,平安指了指云水色的缎子,芝兰色的绉纱,烟墨的绸,怎么素怎么来,“这些给我做春装。” 比她大上许多的娘娘都挑嫩黄,芽绿,怎么殿下净挑这种,都怪李小将军。 红帕不高兴地撤下了,临走前还哀怨地看了眼公主。 李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嘴角依然噙着笑,“你倒不必事事与我反着来,毕竟你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他打量着平安,见她眼角似有泪痕,笑意于是慢慢淡下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打开了自己抱过来的那个大木匣子。 里面竟然是慢慢一匣书,寻常人可能都抱不起来,但他还能抱着木匣子箭步如飞赶过来,像什么都没拿一般,也只有李小将军能做到了。 平安蹙眉问他,“这是什么?” “我让陆决帮忙找的,一些民间姑娘小姐爱看的话本子,写的很有趣,我翻了翻,什么神仙历劫,妖怪报恩,朱门小姐和佛家僧人,屠夫老张和伶人戏子,不胜枚举。” 李殉语气轻快,说着说着都把书拿了出来,递到平安手边,凑近了低声道:“你可要藏好,宫闱禁书,被发现可就不得了了。” 活了两世,平安都没看过这些,她每天看的也都是什么诗词赏析,女戒女训,或是无聊枯燥的经文梵本。 听李殉这么说,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可又有些羞恼,便只看着,没有伸手去拿。 “还有这个,深海鲛人,泪落成珠,化身为人,且寻挚爱。” 李殉看得皱眉,他一个征战沙场打仗的人,更是没看过,但为了平安,还是一字一句念出来了。 眼看着平安嘴角翘起一点弧度,他才把书合上,“总算笑了。” 平安抬眼看他,“什么?” “无碍,”李殉摇摇头,他催陆决催了好几趟,才寻够这么多有意思的话本,主要是陆决一个公子,身边也没个红颜知己,还是舔着脸去找自家阿姐求来的。 想到这个,他又说,“下个月中旬,也就是我搬回将军府后,”顿了顿,“我会想你的。” 平安眉头又要攥出个小疙瘩,他立刻改口说正事,“陆决的阿姐,陆家大小姐陆萦就要成婚了,听说是远嫁江南,在那天之前我们可以一同去陆府拜访下。” 陆家往上叁代皆是朝中举足轻重的言官,在皇城中也算有名的簪缨世家。 如今陆家大小姐远嫁江南,平安也能趁机出宫看看。 只是…… 平安摇头,“我并不曾与陆家有交集,贸然拜访恐有不妥。” “我熟。”李殉语气肯定,“陆家姐弟都是良善之人,我和陆决多年挚友,你跟着我去就行了。” 临走时,他还再叁嘱咐,“一定要去。” 平安喜静多思,佳南离京之后,更是消沉。 她能猜出来李殉的用意,这一匣子话本都是给她解闷消遣用的,而带她结识陆家,应该也是想带她认识新的人。 以平安的身份,想要结识什么人都不是难事,可李殉是想把他最信得过的朋友介绍给平安。 他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率真,坦诚,和记忆里的言畏一模一样。 只是,平安无法确定任何未知的将来。 院子里,李殉的脚步一顿,他回头望了望平安公主的寝殿,指尖微蜷。 想起去拿话本时,陆决问自己的话,“为了一个公主上交兵权,李殉,你真的想好了吗?并不是说权势如何,而那就意味着,你从此再也不能上战场。” 李殉又长又密的睫毛在脸颊上落成一片阴影,他毫不犹豫,“可我喜欢阿和。” 顿了顿,他又说,“我给你的信中,曾多次提起,我总是睡不好,梦中无数人在嘶吼尖叫,我虽护卫家国,但身上血债太深,若早早退下,也是好事。” 那是李小将军最深的梦魇,自从老将军去世后,他被迫接替将军一位,成了军中最高的统帅,雷厉风行,骁勇善战。 却没有人知道,多少个夜里,多少次被惊醒,他并不惋惜那些想要侵吞家国的敌人,他只是为那些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感到深深的负罪感。 就像来找他报仇的殷菩提和仓雾。 就像一旦暴露身份就要面临各路追杀的他。 李殉承受了太多。 “放下挺好的,”他对陆决说,也是对自己说,“有了阿和,我此生也不算一无所有。” 阿姐,别走 陆决是李殉在京中为数不多的好友。 他有个长姐,名叫陆萦,作为朱门后宅中的女眷,无论是样貌还是礼仪,都是处处得体,无可挑剔的。 侍卫将两封拜贴递过来时,姐弟二人正对坐在后院的廊下,春雨潺潺,丝丝缕缕,本该是喜事,却如愁如忧,笼罩在这方安闲之地。 陆决看了看拜贴,低声道:“阿姐,是李小将军和平安公主。” 听到是这对京中近来有名的,得陛下亲赐婚事的二位,陆萦也有些意外,她手中绣着一方帕子,是戏水鸳鸯。 陆萦问道:“李小将军是你的挚友,平安公主又是何故?” “约摸是李殉想带她来玩儿。” 陆决漫不经心地攥着手中的骨笛,目光不时落在阿姐手中,见她似有所觉,又抬眼看向外面潇潇雨幕。 但见满院新绿。 他声音平静,“阿姐当寻常世家子弟接待便是了,不必太过忧心。” “那怎么行,”陆萦笑道,“毕竟是平安公主。” 李殉和平安到的时候,虽然是按照拜贴上的日子,时辰却早了许多。 因而陆家四十多房人急急出来接待,只看到奢华的皇家马车被数十个着飞鱼服的禁军包围环绕,最先下来的是穿了便装的李殉。 看到这般阵仗,他愣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陆家都是翻墙的,难得次走正门,怎么这么隆重。 平安却是习惯了,点头示意,“陆大人。” 陆决的父亲引着两位往前厅走去,陆决远远跟在后面,瞧着有些繁杂心事的模样。 平安多看了两眼,认出那是当日也要出钱买李殉的人。 她不冷不热道:“果然是挚友,你都去喂猪了,他也要千里迢迢赶到花钱赎你。” 最开始李殉有点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是在吴家发生的事时,那时他还是戴着面具的言畏,正是最不坦诚的时候。 倒是没听出来平安是嘲讽他喂猪。 他立刻有些紧张地看向平安,“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她们此行主要是来看望陆决和他待嫁的姐姐,陆大人得知后立刻安排自己的这一双儿女好好款待。 陆萦便说:“殿下,将军,去臣女的院子里吧。” 陆萦性格温和平顺,虽然长她们几岁,但是见公主话不多,却并不咄咄逼人,有意引导,便轻轻淡淡说了许多。 聊的多了,自然也就熟一点了。 陆萦的房中摆放着她繁复精美的大红嫁衣,很是好看,用了上好的绸缎,京中最厉害的绣娘,摆在那里,便已是珠光流硕。 “臣女的未婚夫婿是江南一带的绸缎商,名叫齐鸣玉。虽是商贾之流,却有着江南最好的绸缎,是有名的皇商。” 谈及未婚夫婿,她的声音明显更加柔和,充满了小女儿家的心态,害怕两位看不起商贾,还多解释了一句。 “臣女的嫁衣便是他们家的绸缎。” 她又翻出一沓厚厚的信件给平安看,“是家里订下的娃娃亲,但鸣玉是很温柔的人,很有学识,只是因为要继承家里的产业,才没能上京城考取功名。” 听到这里,平安有些好奇,“你们见过吗?” 陆萦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在幼时见过一面,长大后,一直没有机会,不过,我们都有通信。” 他在信纸间夹上干枯的,来自江南的花,有山茶,白玉兰。它们跨越山水,最终到达陆萦手中,在她拆信时触摸,仿佛能够感受到对方指尖摘下花时的暖意。 “陆萦别无所求,虽是远嫁,可若能嫁与欢喜之人,也无有遗憾。” 她虽然说话轻声细语,可语气却很坚定,平安不由抬头看她。 可惜了,她即刻远嫁江南,认识的太晚了。 屋中只有平安和陆萦二人,她们要说些女儿家的话,进来的时候陆萦便直接打发弟弟带李小将军去院子里下棋。 这会儿她说完自己的,也有些好奇地问道:“殿下突然被赐婚,也很意外吧,那您是否也期待这桩婚事呢?” 期待吗?平安楞楞地想。 她从来没有期待不期待一说,身为皇家公主,总是身不由己。 活了两世,和言畏私奔到汤州逃婚,已经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事。 “我不知道,我身于皇家,若是父皇需要我嫁给李殉,那我便是逃不过的。” 她用了逃字。 陆萦眼皮一跳,但很快转移话题道:“我前几日绣了一个鸳鸯戏水,本打算绣在我的红盖头上,可不知为何,今日却忽然找不到了。” “不然还能给殿下看看我的绣工呢。” 平安嘴角笑意清浅,“陆大人家的嫡女,绣工定是不差。” 这次拜访陆府,结识了陆家姐弟,平安心中还是隐隐高兴的。 只是她总觉得陆决不动声色偷瞄自家阿姐的样子,有些…… “太明显了。” 回去的路上,平安啊了一声,右手虚攥,锤在左手手心里。 “有些古怪。” 李殉不知道她在研究什么,但也难得看她对什么感兴趣,索性在一旁附和道:“哪里古怪,她们姐弟二人从小感情就好,以往陆决体弱,被陆大人送去我师父那里练功强身健体,回去时膝盖都是软的。” “他阿姐心疼,眼睛都哭红了,第二日仍然把他送过来,摸着他的额头叫他乖乖的。” 李殉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没什么兄弟姐妹,看了自然牙酸。 后来他缠着老将军好久,他才又收了一个徒弟,就是现在他的小师弟江持。 不过江持只会跟在他身后哭鼻子,一点也不贴心,还笨。 没几日,就是陆萦的大婚之日。 这么重要的日子,李殉肯定带着平安来凑热闹,他才不管平安对自己是冷是热,拉着她出来逛就是了。 顶多平安说两句不好听的话,李殉也是点头应和,笑眯眯的,“是,阿和说的都对。” 又来了,这种和前世记忆里李殉天差地别的割裂感。 平安抿唇,就不再说了。 陆萦已经换好了嫁衣,可是眼看吉时都要过去了,外面还是不见齐鸣玉来接。 她有些不安,平安坐在她身边,便握住她的手。 那是佳南经常安慰自己的动作,如今见陆萦情绪不好,便学着去安慰她。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正这么说着,她心事重重,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眉宇间却有着忧愁不散。 “来了,来了……” 一个侍卫进来,禀告道:“江南与京中路途甚远,齐少爷未能在吉时赶过来,便急忙派了人快马来接,小姐,您看,是跟他们走,还是再等一会儿?” “不等了。” 陆萦突然站起来,看了看陆父,又看了看母亲,唯独没有去看坐在不远处的陆决。 “耽误吉时也不好,父亲母亲,女儿先跟齐家人走了。” 她穿着一袭大红嫁衣,拜别了父亲母亲,又抱了抱认识不久,却很喜欢的平安公主。 平安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和陆决并排站在那里的李殉。 李殉脸色也有些困惑,四目相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萦要跨出房门时,陆决终于忍不住出声,“阿姐,别走。” “阿姐……” 陆家母亲脸色变了变,陆大人也并不是很高兴,反而催促起来,“萦儿,别误了吉时,你弟弟只是舍不得姐姐出嫁。” 陆萦回头看向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眸间逐渐湿润起来,她着了盛妆,不能哭,因而只能费力弯起嘴角。 “阿决,姐姐走了。” 说完,她转身出门。 陆决拔腿就要追出去,他再也控制不住,整个人露出了崩溃的,摇摇欲坠的神色。 可是很快有十几个侍卫出身堵住了他的路,并且出手制止了陆决的行动。 平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悄悄走到李殉身边,踮起脚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陆决声嘶力竭,只一声声喊着阿姐。 他甚至来不及亲自背着阿姐出陆家大门,就被侍卫们押下去了。 李殉原本想帮他,可看见陆家父母铁青的脸色,又顾忌到平安还在,才忍住了。 陆大人躬身行李,“殿下,将军见笑了。” 确实怪,陆家嫡女出嫁,本该宴请各路宾客,可是到场的外人,似乎只有李殉和平安。 陆家父母仿佛早已经料到这样的场景。 平安若有所思,是了,陆决那么明显的眼神,她不过是接触了一日,便看出来了,更何况是陆家人。 回去的路上,李殉还是稀奇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陆家还要找人把陆决控制住?” 他再叁犹豫,“我是不是得去救他?” 柳容兮 又来了。 平安面无表情,心想李殉那般心思深沉的人,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李殉解释,只是突然想起陆萦那日坚定地说嫁给心爱之人便没有遗憾,可是…… 陆决呢? 她当真对陆决便没有一丝情意吗? 平安这两日沉浸在那一匣子话本里,看了不少风花雪月,情情爱爱,此时不禁多想。 李殉得不到回答,有些不高兴,但看她那么专注地在思考,不好打扰。 于是他便单手支着下巴,静静看着平安。 “诶,你干嘛呢?” 猝不及防,平安一抬头,离得太近了,额头擦着李殉红润的唇珠而过,一下子楞在那里。 李殉也愣了愣,想要凑过来切切实实再亲一次,没想到平安抬手,直接抵住他整张脸。 平安目光有些危险,“李殉,你不要得寸进尺。” 真是,自己在用言畏身份汤州娶的夫人,以及全天下都知道他李殉马上的夫人,为什么不能亲! 心中愤愤不平中掺杂着浓烈的委屈,直接反应在了脸上,平安还挡在上面,只能透过指缝看见他的双眼。 睫毛扫过指尖,平安微顿,收回了手。 他像揉碎了一层星子的眼眸里,没有征兆杀伐的任何戾气与阴翳,只有坦率的难过。 “阿和,”他说,“你不高兴,我不亲便是了。” “但你迟早要嫁给我的,”他伸手摸摸下巴,“公主与将军,金玉良缘,天下皆知。” 平安斜他一眼,“李小将军,话不可太满,物极必反。” “不会,”李殉笃定,“我打仗如此,做事如此,想要,就不会松手放弃,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失败。” “更何况,是婚姻大事。” 平安懒得跟他多说,便默不作声了。 她只等着他将兵权全部交出,再来说这件事。 将公主送往宫中,他便骑着马准备回将军府,暮色中,盯着那辆皇家古朴雅致的马车渐行渐远,他才转身。 平安这么感兴趣,而陆决又是他为数不多的挚友,看见要夜探一番陆府了。 陆决被关在自己的屋子里,放了数十个侍卫严加看管,李殉在屋顶上待了片刻,觉得他们应该是不管自己的。 他冲藏在树梢的一个侍卫吹了个口哨,出声却类似一种鸟叫,那是军中一种暗令,意为撤退。 但侍卫们没有动作,反而戒备起来。 李殉掀开瓦片,寻了个天窗跳下去,看见陆决正头上蒙着一个红盖头,似乎是哭得狠了,身子一抽一抽的。 李殉过去,想要把红盖头揭掉,免得他呼吸不畅,没想到他却死死攥着,怎么也不肯松开。 陆决一双眼睛,通红血丝蔓延。 他声音低哑,“松开。” 李殉便放开了。 他不知要说什么,只能表达对陆府暗卫的不满,“普通侍卫难道不需要训练吗,连那么简单的暗令都听不懂。” 陆决不理他,李殉也不恼怒,但还是暗含担心。 “你走吧,”陆决挥手,有气无力道:“你这个脑子里,只有公主殿下,赶紧走吧。” “陆决,要不我们出去打一架吧。” 李殉语气认真,不似开玩笑,陆决迟疑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李殉想,打一架,就什么事都没了。 两人在院中缠斗…… 陆决从小身子骨弱,功夫练得并不深,所以很少和李殉对打,可今日李殉有意不还手,而他心中又有郁气,到最后两人倒在地上,竟然都带了伤。 仰望孤寂的夜色,明月高悬,陆决气平了,才出声道:“如果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怎么办?” 其实到这时,李殉才幡然醒悟,原来陆决并非舍不得阿姐,他是真的动了情。 他心中翻江倒海,不可置信地看了两眼陆决。 “虽然阿和对我好像有深仇大恨的隔阂,但我从不放弃喜欢她。” 夜风习习,李殉说:“因为我还是言畏时,阿和也是喜欢我的。” 他能坚持下来的原因,最重要的便是因为阿和也喜欢她。 “所以,陆决,你爱上的那个人,她也爱你吗?” 很久很久,一直过了很久。 李殉都要怀疑陆决睡着了,他才回道:“不,她说此生都不要再相见了。” 其实她的原话是,“阿姐远嫁,想来此生相见的机会也不多,希望下次回来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便没有遗憾了。” 她的意思不正是此生不复相见吗。 李殉在陆府陪了他一夜,第二日趁着天还没亮才回的将军府,只是他刚进屋,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何人在此?” 摇曳的烛光旁有一道曼妙剪影,她正俯身剪掉熄灭的灯芯,听到将军戒备的出声,立刻慌张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奴婢柳容兮,参见将军殿下。” 李殉拧着眉头,“你是谁?我以前没见过你。” 柳容兮低眉顺目,“将军有所不知,奴婢原本在崇明殿当值,陛下担心寻常下人伺候不好,便拨了奴婢等人前来将军府。” 她掏出袖子中的令牌,的确是宫中当值的青铜牌。 “奴婢是宫中的掌灯人,如今到了将军府,也要为将军大人常点明灯,整宿不歇。” 既然是陛下的人,李殉就没再怀疑,只是说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寝室。” “是。” 李殉挥退她,“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点灯。” “是。” 柳容兮细声细语,唯唯诺诺,长相也是毫无攻击的温和面目,清淡渺远的远山眉,没有棱角的杏眼,樱桃小口,我见犹怜。 李殉换了朝服,准备去上朝,回京的烦恼就在于此,可又不能推脱,他叹气,往宫中行去。 路上,竟然迎面遇到了平安公主的仪仗。 他心头一喜,急急奔过去。 见礼过后,平安从轿辇上下来,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李殉身后之人时目光顿住。 李殉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那个据说是崇明殿掌灯人的柳容兮。 李殉正要解释,“她是……” 却被平安挥手制止,她嘴角浮现出一层不可思议的笑容,仿佛见了什么有趣事情一般,只是笑着笑着,更阴冷了几分。 “我认识,柳容兮。” 被点到名的柳容兮眉心一跳,走上前来长跪在地上,声音战战兢兢,“奴婢参加公主殿下,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平安走到她跟前,“抬起头来。” 柳容兮依言乖顺地抬起头,平安细细端详,的确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她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李殉,心思翻了几番。 “李殉,这个人给我吧。” 李殉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原来只是想要一个宫人。 他同跪在地上的柳容兮说,“今后你到殿下身边伺候。” 柳容兮应是。 李殉急着上朝,看过平安便心满意足了,走了很远,柳容兮还在依依不舍看着。 平安一直注意着她,便问道:“你莫非爱慕李将军?” 刚站起来的柳容兮又扑通一声跪下,摇着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平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凉凉注视着她。 前世的柳容兮也出现在了李殉身边。 只不过,她是一个军医,做了李殉幕下的谋士,朝夕相对,自然暗生情愫。 她嫁给李殉后,柳容兮也住进了将军府后院,只是她女主人的姿态太过明显,平安忍无可忍,便准备出手教训一番。 那日她借着丢了玉的名头,让人把柳容兮带过来,说自己才是将军夫人,让她收敛些。 没想到柳容兮回去后脸上多了个血淋淋的掌痕,与李殉哭诉是她打的。 李殉便过来,要为她讨回公道。 “你们皇家的公主,都是这般蛇蝎心肠吗?” 彼时,她尚且对李殉心存希望,以为讨得了他的欢心,便可辖制住功高震主的将军。 她臂中缠着鲜红的披帛,刚刚练完舞,怒不可遏地说道:“李殉,你在说什么?” 李殉坐在廊下柱子旁,意兴阑珊道:“我的人,你少动。” 既然柳容兮是他的人。 今生今世现在对自己痴迷的这个,与前世与众不同的李殉,如果他爱上了柳容兮,一定会放过自己吧。 平安把柳容兮带到落霞殿,找了宫中有名的舞姬调教她。 她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红帕来为她披衣服时,惊醒了。 心中只有一个最决绝的念头,李殉,爱上柳容兮,放弃对自己如今的感情,从此一刀两断吧。 如此是最好的。 ——作话: 看到大家想看甜甜的恋爱,其实到这里已经是最后的铺垫了,就等一个最高潮的情节彻底解开平安的心结。 小李是为了平行世界的自己还债,真的很不容易,很惨,但是他确信阿和对自己有感情,只是心有隔阂,所以才很努力地去消除。 全部解开,才不是死结,才能让阿和真的心甘情愿做李殉的夫人。 只是可能…… 需要付出点什么?? 我喜欢谁(h) 近日朝堂上又不太安稳,派别林立,对于很多极小的事都能吵起来,甚至某些言官激动起来,还要扬言撞柱死谏。 作为一国之君,刘息却很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安抚下这个,紧接着就又有人跳出来。 李殉看在眼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知道阿和最近怎么样了,也许是错觉,但又不确定,他总觉得上次阿和要走那个名叫柳容兮的婢女后,就开始似有若无地躲着自己。 有点不对劲。 不过在他昨日收到了平安给他的一封手写信,邀他酉时至落霞殿中相见,又很快雀跃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平安的信件,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果然字如其人,清秀矜贵,似乎还带着冷意。 以往在军中,别人都会收到家书,可能是父母,也可能是兄友,更可能是心爱之人。 而李殉从小长在军中,有记忆时便是头枕黄沙,手握木剑。 他最亲近的人只有军师景砚和老将军,再就是小师弟江持。 后来军师因病去世,就更不多了。 他没有家人,军营沙场便是他的家。 李殉疾步走在宫道上,胸口处放着那封信件,他伸手摸了摸,感觉到一阵熨帖的暖意,嘴角上扬的弧度于是更大。 刚进了落霞殿,远远便看见红帕等在门口,见了李小将军,伸手引他入内。 红帕微微垂着头,“大人,殿下在内室,她……为您准备了惊喜。” 李殉的眼睛一亮,他只听到了惊喜,却没注意到红帕躲闪的目光。 此时,天色已经慢慢归于昏暗。 这间内室也是平安偶尔居住的寝殿,但她住的不多,掀开竹帘,入目只见朦胧飘逸的纱幔。 一道宽大的屏风立在正中央,烛火架立于两侧,照亮了薄薄屏风后的剪影。 那应该是平安的身形,她梳着高髻,发冠缀满流苏,轻薄的衣裙层层堆迭,似水波流漾,随着腰肢轻展,窗外一声悠扬琴声,舞姿便轻盈起来。 一时之间,如梦似幻。 李殉从来没有听说过平安公主会跳舞,他一时有些看痴了,紧紧盯着那人。 “砰”地一声,所有烛火都被窗外吹来的大风熄灭了。 在昏暗的寝宫内,跳舞的女子随着琴声缓步轻移,贴近了李殉。 她吐息如兰,微微仰头,正要将红唇印上李殉的喉结上。 “啊!” 一声惊呼,女子被李殉掐住了脖子,并不窒息,却禁锢地她动都不敢动一下。 李殉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你是谁?公主呢?” “大人,大人饶命……”女子声音变了调般,眼泪簌簌落下,“奴婢不知,奴婢是……柳容兮。” 听到这个名字,李殉一下子松开了手,任凭她跌落在地上,自顾自拿了火折子,点亮一支蜡烛。 微弱的光亮照清了些许地上之人的脸。 她化着平安素日里爱化的妆容,穿的料子也是极好的,身段动作更像,若不是李殉细致入微,倒真能被骗上一骗。 李殉问她:“你准备怎么做?” 地上的柳容兮掩盖在衣裙下的拳头紧紧攥着,咬着下唇,一五一十说说道:“当日,当日公主把我带到落霞殿中,便命专人调教奴婢,让奴婢学她的一举一动,苦练舞姿,说……” “公主说,若能服侍好了将军,将来也可入府为妾,大人,奴婢不是有意的,公主之令,不敢不从!” 她小声抽泣,声音如怨如诉。 刚开始她也不知道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落霞殿中没人能告诉她,怎么也打听不出来。后来想了想,她倒不至于有什么坏处,便乖乖听平安公主的话了。 只要是男人,哪个不是叁房五妾,纵使再爱公主,送到身边的女人,岂有不要的道理? 况且对她而言,能够真的成了李殉的女人,那么他也不至于一心扑在平安公主身上,甚至多次奏明要上交兵权。 若不是刘息没同意,李殉早就是空有职权了。 柳容兮想的简单,却没料到李殉这么固执。 李殉冷眼看着,“你出宫吧,我会让人把卖身契还你,从此再也不要出现在京中。” 地上人猛地抬头,一双眼中全是愕然。 说完那句轻描淡写的处理,李殉转身就走了,只是飞扬的衣袂说明了主人心情彻底糟糕,像是压抑着火气,急欲求证。 出去后,他随便拽了一个过路的宫人,平日里悠然自得的气质荡然无存,沉着脸浑身杀伐之气,“你们殿下呢?” 那人哆哆嗦嗦,“殿下,殿下早先出去了……” 她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寻? 李殉松开了宫人,一言不发地转身,腾空而跃,飞到了屋檐上。 他已经出来了,无论平安去了哪里,得到消息,一定会回来看看。 等着便是了。 的确如他所想,平安原本来杏芳园中赏月听琴,听到消息后脸色陡然一变,“你说他就坐在屋檐上,一动不动?” 她古怪道:“坐上面干嘛,夜里风那么大。” 如果知道回去后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平安一定不会贸贸然就赶回去。 她刚一进院子,便感觉一阵烈风袭来,李殉直接从屋檐上跳下来,站在离她不远的距离,盯着她。 “你回来了?” 平安做了亏心事,有些心虚,便假意咳嗽两声,“是啊,你……” 支支吾吾的话还没说完,李殉已经叁两步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前走。 身后跟了一群宫人,都有些惊慌,不知什么情况。 李殉猛地回头,厉声道:“任何人不准跟进来!” 他好像生了很大的气,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平安心惊无比,仔细去看他的脸色,并不如前世阴寒悚然,反而是怒气里夹杂着铺天的难过。 她眉头一跳,收回了目光,没有反抗,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屋。 李殉力道很轻,却不容反抗,把她推到床榻间,欺身上来。 平安想推开,一双手却重被攥住,被固定在头顶。 于是她便被迫仰头,胸脯剧烈地起伏,“你让开,你想做什么?” “我等不及了,”李殉声音懊恼,“我为什么要那么耐心,一步步等着你爱上我,等着你对我情根深种,为什么要软磨硬泡,以为时日久了,你自然能看得见我真心。” “本就是错的。” 平安惊慌,“你……” 她的嘴被堵住,李殉狠狠吻上,长舌卷住她唇内软肉,极重地吮着。 他用一只手禁锢住她,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撕开她的衣襟,春衫已薄,软嫩的玉峰露出半边旖旎,男子的大掌握上,揉捏抓团,并不怜惜地蹂躏着。 “你怎么想的,我全然不知,每天都在猜测你的喜怒哀乐……” 平安又怒又气,身子抖地厉害,拼命挣扎着。 可李殉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音,只有一串串吻落在她的耳后,颈侧,胸前,以及一串串湿润微热的液体…… 他在哭? 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哭了? 还是她做的太过分,把他气哭了? 平安一时间心绪纷杂,反而不再乱动,迟疑道:“你可,你可别哭啊。” 这么一说,李殉倏地抬起头来,他似乎是有些后悔,但很快又冷硬起来。 他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平安趁机想要离他远一点,但退无可退,快缩到角落里时,注意到了浑身脱得一丝不挂的李殉。 嗯?她多看了两眼。 李殉再次欺身过来,把她压在身下,胯下醒来的巨物抵在她微凉的裙子上,动作间越来越挺立。 李殉撩起她的裙子,很快找到了幽径,触手却是湿滑无比。 显然,方才如此缠绵亲吻,她被开垦过的身子在面对李殉时,依然热情。 上次中了情毒,不得已才亲近。 可这次平安再清醒不过,她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慌忙解释,“柳容兮挺好的,你不喜欢她吗,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姑娘……” 她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为妻者不可嫉妒无度,要宽容,要为自己的夫君着想,我们婚期还有许久,我为你安排妙龄女子,有何不可?” 第一次听到她说夫君,竟然是因为要让他和别的女子做那种事。 李殉只觉得荒唐,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如果平安这时去看他的眼睛,便会发现那总是像堆满了星子的,黑润的眼珠,已经渐渐熄灭。 他又怨又恨,平安她凭什么啊? 凭的不过是他一颗真心罢了。 李殉将欲根抵入她腿心,寸寸碾入,大开大合肏干起来。 他身躯凛凛,宽厚的臂膀筋肉结实,窄腰肌肉有力抖动,狠狠撞入,身下的公主在轻薄的春衫堆迭中,荡漾出一阵激荡的波。 李殉声音低哑,在她耳边问道:“刘和,我问你,我喜欢谁?喜欢什么样的人?” 平安只觉得头疼,又因为李殉而声音破碎,“什么?” 极深地挺入,动作又快又狠。 李殉:“再问一遍,我喜欢谁?” 爱如碑 说不上来是怎样的心情,平安忽然想起刚遇见李殉时,他缩在地洞里,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想起他戴着那张鬼面如何坐在寒色旅舍的院子中,在那样空旷寂寥的山中,身影挺直,又孤寂落寞。 想起他一夜夜翻窗时,或清风明月,或大雨滂沱,想起他失去记忆后抱着桃子,沉默寡言,却又在雪夜狂奔而来,只为了拉自己出去看雪。 想起他暴露身份后拿着滴血的木棍,面对山匪依然桀骜不驯轻松制敌的人,看见她却总是小心翼翼。 最开始认识时,言畏也是江湖上风流倜傥,声名显赫的游侠。 到后来,他一步步变得讨好,卑微,只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让平安接受自己。 平安心中有些隐痛。 李殉慢慢停了下来,只是欲根还埋在她体内,不肯抽身。 看见姑娘颊边的泪,李殉怔了怔。 “是你,”他的脸贴住她的脸,轻轻蹭了蹭,“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从生到死,只是你。” “是刘和,大沧的平安公主。” 一滴滴硕大滚圆的泪珠滑下来,李殉抬手给她擦去,亲了亲她绯红的眼角,鼻尖。 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起身,穿上自己的衣服,没过一会儿,捧着一盆热水进来,用细腻软和的帕子,温柔地擦拭干净被他弄脏的地方。 平安睁着一双婆娑泪眼,嗓音沙哑,“李殉,我从小就做一个梦,反反复复,梦到你。” 李殉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她。 “梦里,你也是从小在军中长大,征战沙场,为大沧立下赫赫功劳。” 原本殷红的脸色渐渐有些发白,她手指微蜷,像是寻找依靠一般抓住被子,“你回京之前,敌国的细作抓了很多朝廷命官的子女,其中就有要去浮云皇寺的我。” “他们想要利用这些人质,威胁大沧投降,不然就把我们全杀了。” “父皇传了密令给你,让你务必把我救出来,于是,你便孤身潜入关押我们的地方,可是那一夜已经死了好些人。” “我害怕地缩在角落里,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人,”顿了顿,平安目光垂下,“她叫柳容兮。” “后来我才知道,让你孤身犯险的,并不是皇家密令,而是柳容兮。” 平安嘴角上扬,声音喟叹,“是柳容兮啊。” 她一连说了叁个柳容兮,直听得李殉汗毛倒竖。 “你回京后,父皇赐婚,要你交出兵权做驸马。可我们成亲那日,你在楚馆看了一夜歌舞,没有回来,我等啊等,父皇说,李殉是天下最英勇的男儿,我想着虽然是为了辖制李殉,可到底你救了我,也微弱地存在着一丝丝感情。等到了早晨,你也没有回来,却等到了柳容兮入住将军府后院的消息。” “我恨极了,又觉得皇家被轻蔑,被你踩在脚底下玩弄,便去调查了柳容兮。” “原来,她是江南一个罪臣家的庶女,有个姐姐,在军中时救了你一命,那个姐姐会跳很好看的舞,而后来你走后,柳容兮为了脱困,将姐姐推出去,被当作军妓蹂躏致死。” 平安冷笑,“你不仅不知道,还因为柳容兮与姐姐极其相似的面容,让她留在了你身边。为了她,你骂我蛇蝎心肠,你再也没有踏进我的院子半步。” “直到你谋反叛变。” 平安面无表情,脸上的眼泪却没有断过,像是哭了无数个日夜,已经没有感情,只会麻木地流泪。 “你杀了我的父皇,我还不知道,急切地询问你消息,你与我欢爱时,掐死了我。” “不!”李殉忽然失声,“那不是我。” 她讲的太真实,丝毫不像一个梦,反而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李殉想过无数种她抗拒自己的理由,却还是没有这般惨烈。 他本就愤怒痛恨的心情,因为平安的叙述,一下子支离破碎起来,绞痛的,难以克制的。 无论是不是真的,因为一个荒唐梦境而被莫名抗拒讨厌,的确让人不平。 可李殉却并没有顾忌这些,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她因为这样惨烈悲痛的梦而十分痛恨抗拒自己,也情有可原。 但——李殉摇头,“那根本不是我,我从来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情,而现实也并不是那样的发展,阿和,你不能将这些事算在我身上!” 本打算在李殉交出兵权后再说的,可没想到今天竟然一股脑全讲了。 平安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定感,像浑身被绑着巨大的铁链,此刻终于松懈了几分。 她抱着被子,蜷起来,背对着李殉,“你走吧。” 李殉看了她一会儿,正要起身时,又听到她很轻地说了一句。 “李殉,谢谢你。” 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不会害我。 我还是不能完全没有任何压力的去爱你,去嫁给你。 可还是谢君万世不敢负的深情,谢君无论何时何地都愿意接近的赤子之心。 夜如水,风如泪,爱如碑。 阴暗的冷宫一间,这里常年荒废,宫殿更是年久失修,春日里野草疯长,隐隐有虫鸣鸟叫。 一个纤弱的身影穿梭在其中,手中没有提灯,却如白日一般,行走自如。 此人一定对这里颇为熟悉,并且武功极高,擅长夜视。 果然,她轻而易举走入了宫殿深处,而里面竟然供奉着一尊佛像,应该是黄铜所铸造,但经过长时间的放置,已经变为青铜色。 一个光头的男子从佛像后闪出,双手合十,“柳阁主。”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柔弱的脸。 正是柳容兮。 她冒着巨大风险亲自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件事,“我原本想着,接近李殉,慢慢策反,可是现在已经刻不容缓了。” 她怒骂道:“这种固执迂腐的脑子,也亏得能打那么多次胜仗。” 那光头男子披着一身玄色袈裟,莫名透露出阴邪之感,“他真的要将兵权全部交出来?” 柳容兮点点头,声带嘲讽,“大沧那无用的皇帝本另有打算,没有急着收他的权,就是怕我们忽然进攻。可他倒是想落得一身清净,抱得美人归,急急上交,今日竟然要把我赶出宫去。” “你与姜阁主传密令,计划有变,我准备生擒平安公主,诱李殉入我们的地盘,心中所爱,是为软肋,他一定会中计。” 光头男子道:“可是,宫中禁闭森严,您成功几率有多大?” 柳容兮眼中精光凶悍又深沉,“动用一切棋子,不惜一切,也要成功。” 柳阁主一向足智多谋,有勇有识,是王上最为重用的幕僚,为了他们的计划,不惜亲自跋涉千里,来到大沧。 如今她下令,那便是一定要执行的。 光头男子不再多说什么,闪身退入佛像后,没过片刻,冷宫中又安静地像是没人来过。 柳容兮不紧不慢地走出去,一路身影飘忽,向着落霞殿而去。 李殉一夜未睡,辗转反侧到天将明,才脸色疲惫地上朝去了。 他想着平安的事,半天下来心不在蔫,快要下朝时,刘息忽然接到一道消息,他极快地看了李殉一眼,目光震惊,又很快故作正常。 只是走的时候,脚步飞快,还绊了自己一脚。 李殉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安。 果不其然,他立刻赶去落霞殿,只见平安公主的宫殿中,所有宫人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刘息站在最前面,怒不可遏,“昨日负责巡守的禁军呢,还有他们的首领,统统给朕找出来!” 一个宫人连忙磕头,声音悲痛,“禀告陛下,昨日负责巡守的禁军,被人一刀致命,尸体被扔在了一方林子里!” 显然,已经去调查过了。 刘息声音陡然加大,“朕的眼皮子底下啊!这可是宫中,朕的女儿都能不见!若是平安有事,你们全部都去陪葬!” 李殉心头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 平安,平安怎么了? 昨日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落霞殿中沸反盈天,很快,平安公主人间蒸发般消失的消息就传遍了。 ——作话: “夜如水,风如泪,爱如碑。”出自歌曲《风景旧曾谙》。 是写最近几章时一直单曲循环的歌。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笼中公主 “将军,有人似乎在西坊发现了公主的下落!” 随着墨风的禀报,李殉猛地回头,翻身上马,脸色冷冽又难看。 整个皇城都在寻找平安公主,而李殉更是不眠不休,在城门口亲自守着。 只要一得到消息,他一定亲自去确认。 西坊开的铺子非富即贵,都是贩卖一些金玉或者珍宝奇物。 他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一批禁军团团围住一辆马车。 李殉叁两步奔过去,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却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只有一个宽大的箱子。 箱子半开着,却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墨风也同样脸色凝重,低声禀报道:“将军,里面是一具女尸……” 这句话说完,马车外忽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 原来马车的主人是一对年迈的夫妇,此刻那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正一边哭,一边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想要阻止他们开箱子的念头。 但奈何禁军拉着她,她并没有过来,只是依旧哀嚎着。 大概是蜀地的方言,语速又快,并不太能听清。 李殉:“她在说什么?” 墨风皱眉,招手把那个低眉叹气的老头叫了过来,“里面是什么人?” 老头一副痛心的表情,犹豫片刻才道:“回禀大人,箱子里的是小女,名叫孟纨。” 他看了看马车内,一双浑浊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半个月前,小女和一个叫做容离的男子私奔,没想到再回来,却成了这般……” “她身上满是血迹,已经气绝许久,我们苦心报官,却所求无门,无奈之下,只能偷偷带小女回家。” 核查了他们的文书,确实是蜀地外来的一家,原本女子横死他乡是不能落叶归根的,夫妇俩偷偷带回去,没成想却被发现了。 老头弯着腰,一再解释,“原本只是为了骗过家乡的人,没想到却卷入了大人这里,大人明查,我们夫妇绝对没有做违背禁令之事!” 李殉听他哭诉,只默不作声,等到一切都差不多,仿佛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时,他忽然半个身子探入马车,径直打开了箱子。 只见硕大的箱子内,一个女子蜷缩在内,露出的侧脸白皙温润,却遍布刀痕,而身边全是大块的冰。 她躺在那里,早已经气绝多时,却看不清最后的表情是痛苦还是绝望。 陌生的脸,不是平安。 李殉闭了闭眼,只要想到平安也有可能变成这样再也醒不过来的模样,就觉得一颗心像被狠狠攥住一样。 他退出去,低声吩咐禁军放他们离开。 老头千恩万谢,带着自己害怕惊动女儿哭到昏厥的妻子,默默赶着马车往出城的方向走了。 马车一直行了叁十里,到了一处荒郊野岭,不知从哪个隐蔽的地方,走出两个人,赫然便是柳容兮,和那个与她在宫中接应的光头僧人。 柳容兮虽然武功高强,但在掳走平安时,没想到原本看起来柔弱的公主竟然率先有些警惕,还拿一盏灯砸在了她头上。 正是因为觉得平安像个蝼蚁一样,能被她轻易拿捏在手里,才放松了警惕。 柳容兮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径自走到马车里,看着箱子里的人。 平安公主被她下了很猛的药,此刻还在昏死着,几乎没有呼吸。 柳容兮捏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脸,目光阴鸷。 她的额头上有一小块疤痕,正是手下平安砸出来的。 柳容兮摩挲着她脸上的刀痕,久久不语。 这时,那个光头僧人也解决完了那两个夫妇,上了马车,他一看见柳容兮的动作,心里咯噔一下。 他低声道,“柳阁主。” 柳容兮嗯一声,“处理好了?” “是的,他们拿到金子,咬了咬,上面有剧毒,一下就中招了。” 僧人又说,“怕不彻底,我又抹了脖子。” 柳容兮很满意,恨恨松开了捉着平安的手,坐到了一边。 光头僧人叫做志能,他默不作声地把平安从箱子里抱了出来,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刀痕和易容面具,又拿了一个宽厚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柳阁主,她不能有太明显的伤痕,否则李殉看了,一定会报复我们。柳阁主,那不是我们的目的。” 若不是为了李殉,柳容兮真想拿刀子在她脸上划满,划得鲜血淋漓,才能咽下那口气。 志能看着怀里的平安公主,她的确貌美,大沧百姓素来知晓,平安公主姿容温雅,娴淑端和,盛名远扬。 如今切切实实看到了,虽然被冻得脸色发青,可依然让人移不开目光。 怪不得能让杀伐之气那么重的人,一心惦念。 柳容兮目光沉沉,“得快点回去了,大沧若是不惜一切代价,我们甚至有可能走不出去。” 月落乌啼,山路崎岖。 马车专挑危险偏僻的路走,穿过密林,沼泽,一路危机四伏,好容易才望见了一方城池。 南阙王城,流因。 平安睁开眼时,一瞬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四周一片黑暗,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想要翻个身子,却感觉脚腕手腕被沉重地禁锢着,微弱的哗啦声响起,似乎是被囚禁了,太过惊心。 她重重喘了一口气,不敢发出声音。 黑暗中,有人的脚步声若隐若现。 “信传到了吗?” “昨日已经送到了,由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闻堂送去,成功脱身了,没有被李殉扣住。” “那就好。” 平安看到一盏灯火在不远处亮起,有好几个人走了过来。 直到其中一个人点亮了一整排的烛火,这里才彻底亮了起来,能够看清人影。 来的人有叁个,两男一女。 平安乍然被亮起来的烛火闪了眼睛,下意识闭上,再睁开时,便看清了。 柳容兮和志能站在为首的年轻男子后,见她醒了,眯了眯眼。 为首的年轻男子好似也是个僧人,头发全部剃光了,可却并没有穿袈裟。一双凤眼妖冶十足,薄唇弯起,似笑非笑。 他热情道:“欢迎平安公主来南阙做客!” 南阙! 竟然是南阙的贼人! 平安猛地睁大眼睛。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四肢被锁链捆着,而更是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 “你不要害怕,我们没有恶意!” 那男子笑道:“我们只是想要邀请李将军过来做客,先请了他的未婚夫人,应该也没什么不可。” 平安此时脑子混乱不堪,猜想南阙也许是想利用自己威胁李殉和父皇,割让城池或者别的什么目的。 她不清楚,整个人心乱如麻。 看到后面的柳容兮,平安更是慌乱,印象里此人和南阙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她不是一直忠心耿耿跟在李殉身边吗。 不对,都不对。 现在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这个时候,竟然只能迫切地希望李殉能早点找到自己,早点把自己救出去。 那几个人没有多待,为首的年轻男子应该只是来确认下平安公主已经完好无损地被关进了笼子里。 作为这次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他不允许平安出任何差错。 临走前还特意叮嘱道:“给她吃的喝的,不能有伤。” 南阙毗邻大沧,原本只是一个附属小国,这里举国尚佛,但却出了很多邪僧,时不时出现暴乱。 到了近几年,越发严重。 平安之前待在寒色旅店时,曾经有两个僧人从南阙偷渡到大沧,说他们是正直僧人,对南阙现状不堪其扰,才逃过去的。 平安并没有全信,后来为了躲禁军,匆匆离开,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只是那时便可以看出来,南阙实在是太乱了,他们纵然已经自己独立出去,不向大沧朝贡,却仍然日渐衰败。 现在,他们不惜一切把平安掳来南阙,也许就是最后的垂死挣扎? 平安在笼子里浑浑噩噩待了不知道多久,每日吃的很少,她本来就瘦,很快就有些形销骨立起来。 李殉被人带进来时,远远望了一眼,心头猛颤。 他握紧拳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身边的人。 依然是那个眉目妖冶的年轻男子,他若有所思道:“李将军,见都见了,现在能坐下好好听我们说话了吗?” 李殉按照信中所说,孤身而来,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条件,否则就会立刻杀了平安。 他不敢冒险,拿着长剑,来势汹汹。 没料到对方不仅不戒备,反而笑意容容。 李殉心想,他们不是和仓雾一样,利用平安想要挟制他去死。 于是他顺势提出要见一面平安公主。 如今见了,只觉得心疼。 ——作话: 南阙僧人之前出现在第5章过。 当时李殉甚至跃跃欲试,觉得南阙松散,可以开战攻打,收回这个附属小国。 身世 李殉没有回答。 他自顾自走过去,来到关押平安公主的笼子前。 仅仅才分别不到半月,他已经神色憔悴起来,又因为着急奔波到南阙,此刻有些细细的胡须。 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焦急哀痛,伸出手想要触碰笼中的公主。 “阿和!” 听到熟悉的声音,本在昏睡中的平安睁开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心他来救自己,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南阙贼人。 还是被威胁了。 “对不起,”她低声道,眼圈通红,“对不起……”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对有情人的叙旧,“我还没同二位正式介绍过自己,南阙之前内乱,想必大沧已经得到了消息,准备坐山观虎斗。” 他轻笑一声,“如今尘埃落定,胜者为王,我虽是父王膝下最小的孩子,也算得继南阙大统,自当为了南阙臣民尽心竭力。” 南阙最小的皇子,如今的南阙王,秦既初。 他原本被养在佛家寺院中,从小就远离皇宫,属于边缘人物,如今在内乱中胜出,甚至继承了王位,可见其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 秦既初虽然登上皇位,却仍然保留着佛家子弟的外表,并没有蓄发。 他站在不远处,望着孤身一人的李殉,“所以李将军,见到了平安公主,你可以放心了吧。” 李殉冷声问道:“堂堂南阙王,竟然使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若是陛下知道是您掳走了我朝公主,必定开战攻打,让南阙付出代价!” 闻言,秦既初并不恼怒,“所以我才请来了李将军。”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殉不愿与他废话,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秦既初眯了眯眼,却说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来,“大概四十多年前,大沧还是康帝在位,曾有一日紫云罩顶,于大沧皇城整日未散。” “本该是祥瑞之事,负责卜算的星官却踉跄参拜到康帝面前,说帝星将危,恐引起天灾大祸。康帝从上位以来,便殚精竭虑,怎么忍心看到好不容易海晏河清的天下,再有动荡呢?” “星官卜算出来的乃是京中李家,于是康帝下令,流放其到凄苦偏远的从善郡,不得回京。” 原本听一个外族皇子对大沧前朝之事侃侃而谈,就已经很讶异,有些摸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听到他说到李家,李殉忽然呼吸一重。 秦既初乐于看到李小将军此刻的表情,又循序善诱道:“说是流放,其实却秘密派人杀尽了李家之人,而出去的,不过是一些下人仆从。” “李小将军自然是流落在江湖上的李家大少爷的遗腹子,因为李大少爷没有居于京中,且长久不曾和家中联系,所以才没有被牵连到。” “但是,”说到这里,秦既初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君王做事,本就不能妇人之仁,更何况是那般雷厉风行的康帝。” 这里只有叁个人,平安自然能够听清他的话,此人口中鬼话连篇,她忍不住冲上去,拍打着笼子嘶声道:“你不要乱说,皇祖父不会随意坑害朝廷重臣,否则这么大的事,早就引得朝野震动了!” “若不是今日我说,谁知道李家是被坑害了呢,对外可是宣称被流放从善郡不是吗?” 因为一道异象,便要屠戮李家满门,康帝知人善任,宽厚爱民,事必亲躬,可比尧舜,又怎么会做出这样残暴的事! 但平安却一下子想起前世李殉谋逆之事,若说是拥兵自重,再加上这样的身世背景,便能想透了。 秦既初又道:“李家长子流落江湖,好容易安定下来了,夫人在诞下第叁个孩子时,被朝廷禁军找到,直接屠杀满门。” 既然是这样,李殉又怎么会活下来呢…… 突然,平安想到了什么,紧张地看向李殉,而他正面无表情,静静站在那里,不只是信了还是没信。 秦既初轻笑,“当时,距离李家所在偏远小城不远的,便是你们大沧张老将军的驻地。” “而他,亲自主导了这次事件。如果不出我所料,当初应该是老将军动了恻隐之心,将李小将军收为徒弟,又恰逢康帝暴毙,从而隐瞒下了身份。” “新上任的刘息庸碌无能,自然不知自己父皇还做过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于是李殉冠着李姓,还能耀武扬威地做镇国将军。” 秦既初忍不住都要鼓掌了,“真是好戏一场!” 他越说越兴奋,可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却并不给他应有的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沉默又蛰伏,如同伺机而动的猛兽。 啧,真是心神坚定。 秦既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 对于李殉来说,他虽然讲出了一件惊天大事,确实惊讶震惊,但并不足以撼动他。 他从有记忆开始,一直都是老将军在带自己,那才是他鲜活肆意真实的,与这些似真似假的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李殉不动声色地问道:“敢问南阙陛下,你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图?” 秦既初知道他不可能全信,便说他找来了当年参与过屠杀李家大公子的亲身当事人,要带他去看看。 李殉没有同意。 秦既初彻底不笑了,脸色阴沉起来,“你想和你的平安公主一起死在这里吗?” 李殉纵然不怕死,可他怎么能让平安死?他顿了顿,沉声道:“你不会的。” 既然能耐心与他说这么多,不到万不得已,秦既初不会杀了他们。 秦既初直截了当道:“很简单,我要你拿手中的兵权,投靠南阙,帮我坐稳皇位,我便能保证你和公主都能安然无恙。” 此话一出,尽数明了! 真是好大的口气,不仅要策反用兵如神的李殉,还要让他带着兵权过来。 先前平安提出让李殉交出兵权,而他爽快同意了,并且上朝时也叁番五次提出,若不是刘息阻拦,此刻早已经成了无用之人。 柳容兮原本想要借用勾引李殉,一步步取得他的信任,再趁机策反。可没想到李殉一心只有平安公主,对任何美色都不为所动,眼看兵权马上就要上交,她实在等不及了。 于是便拼死掳走了平安,作为人质威胁李殉。 带着兵权投靠南阙,这不就是谋反吗…… 李殉显然也很意外,他只遇到过要自己死的,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想要将自己收为己用的。这就好比一把神兵利器,普通凡人莫敢肖想,而刀刃所对的敌人,只有畏惧。 他正在思索着如何应答,才能成功脱困,却没顾忌到身后的平安在听到秦既初的那番话后,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 “不能同意!” 她厉声喊道:“李殉,不能同意!” 李殉猛然想起她曾经自己所说的那场梦,那时他断定自己不会谋反,可今天却硬生生被逼到了这一步。 曾几何时,老将军的谆谆教导言犹在耳。 李殉的殉,取自殉国守疆土,歃血护万民之意,他从小就在沙场上,见惯杀戮血腥灾难,只为了护卫身后泱泱大沧子民。 可身后又是他准备放下一切,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人。 犹豫踌躇只在一刹那,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身后的铁笼忽然发出“哐啷”的声音。 铁链原本就是为了防止她逃跑,有一定的长度,而平安竟然不顾四肢被锢,正不停地撞向铁笼上粗壮的铁条。 她撞得头破血流,殷红的血从额头上流下来,长发散乱,原本温雅如玉的面庞,此刻竟透露出令人心惊的绝望。 她口中呢喃:“不要同意,李殉,你不能同意!” 李殉扑过去,疯狂地敲打着笼子,不停地喝止平安,但她却像听不到一般,撞得直到晕厥。 什么南阙皇帝,统统顾不上了,他转过身,想要抓住秦既初,威胁他放了平安。 没想到原本只有叁个人的密室中,却忽然冲进来一大批南阙军士。 寡不敌众,实在太多人了,李殉最终被狠狠拧住胳膊,屈辱地跪在地上。 秦既初脸色也不好,“李将军,我只是想与你友好合作,没必要这样反抗,否则最后没有好下场的绝对是你。” 酷刑 “好,好的很。” 大沧的公主愿意折了自己的命,阻止李殉谋反,而李殉也同样孤身反抗,迟迟不肯同意。 真是忠武英烈,只是自己都深陷囹圄了,何必保全这样的名声呢? 秦既初走到被扣押在地的李殉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对视,“李将军,我是爱惜人才,才好言相劝。你们李家的灭门惨案,都是因为皇权肆意妄为,难道你不想报仇吗?为了卸你的兵权,刘息竟然直接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你,用这样的美人计,到最后你除了一个驸马的名头,又能有什么?” “在沙场上不顾生死,到京中却飞鸟尽,良弓藏,甚至于,到那时,他刘息随便扯个借口,都能把你杀了!” 秦既初想要李殉投靠自己,日日想,夜夜想,从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初露头角,而自己还在青灯古佛旁受苦时,便暗下决心。 若有一日得此大将,定要一统天下,成就千古功业。 他苦心积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自己登上了南阙皇位,而李殉脱离了纷纷扰扰的战争,回到大沧京中,从一个冷漠决绝的卫国武器,回归正常生活,正是最好掌握的时候。 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可现在见了面,李殉却怎么也不同意! 不……他绝不允许! “我不会废去你的武功,但我总有办法能让你心服口服。” 李殉被关在了一间上好的厢房中,还请了专门的大夫来帮他照顾身体。 秦既初仿佛对待一只精心捕捉的猎物一般,不仅有耐心,而且很是爱护。 听到王上这样做,柳容兮反倒冷笑道:“陛下此举,倒的确宽厚仁和,却不知人家李将军领不领他的情。” 李殉自然不会因为秦既初一番不知真假的话而动摇,他只是担心平安。 认识的这大半年里,他多半了解一些平安的秉性,她看似柔弱,实际心性比谁都固执。 若她觉得自己死,就能让李殉免受威胁,恐怕就真的没有活心了。 他让下人给秦既初传话,必须把平安接出来,保证她安好,否则他便同公主一般,宁愿死,也不会臣服敌国。 秦既初不会把平安送到他身边,否则他怎么威胁李殉。 下人恭恭敬敬道:“大人,陛下说,他已经将平安公主安顿妥帖,同大人一样,有专人看管照顾,身体无恙,不必担忧,更不会有自尽的可能,请您放心。” 放心……这如何能放心? 李殉坐在窗边,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漆黑的眸子垂下,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来之前并没有想到,背后之人竟然是南阙新上任的陛下。 他依据信中所说,到了南阙,接应的是一个贩卖珠花首饰的普通人,那人把他带到密林中,又几经辗转,最后一个人也是僧人打扮,才终于带着他到了这个偏僻的宅子里。 对,这里并不是南阙皇宫,而是皇城郊外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 就在他以为那人又要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手中时,他却忽然去掉遮面的黑布,笑意盈盈,“李将军,请随我来。” 此人正是秦既初。 他不惜自己亲自来接李殉,便是打定主意要策反李殉。 想到这里,不由让人觉得心惊。 如此又空耗了半个月,在这期间,李殉强硬要求每日见一面平安,秦既初并不能每次都亲自过来看着他,于是更多时候,是柳容兮或者那个叫做志能的僧人。 平安每次都是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若说一开始是还没恢复可以理解,可次次如此,李殉不禁起了疑心。 凝视着在昏睡中仍然眉头紧皱的人,他指尖心疼地虚点在她额头上的纱布,下面有一处撞出来的斑驳伤痕。 柳容兮抱臂站在不远处,也同样看向伤的地方,不禁快意道:“公主的伤口可是比我的还要可怖,真是可惜了一张美人面。” 李殉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 “她怎么还不醒?” 到底是少年将军李殉,名震天下,柳容兮这样心思毒辣的人都被那一眼看得有些怔然。她收敛了语气里的不屑,淡淡道:“用了镇定安眠的药,否则醒来又要死要活,将军岂不是白白忧心?” 李殉还是不肯松口,这样下去,秦既初不着急,柳容兮心思深沉,而那个志能却有些忍不住。 把他们养在这里,大沧那边迟早得了消息,说不定会直接开战。 陛下才刚坐稳皇位,内乱尚未全然平定,此时应付大沧那是万万不可的。 于是第二日轮到志能带李殉去看平安时,他却把李殉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宅子后有一座山,他们在这里围了一块猎场,秦既初以往来了,也会在这里消遣片刻。 而志能把他带到了猎场不远处一个小山洞里,拨开遮掩的荒草,里面别有洞天。 入目皆是琳琅满目的刀剑武器。 若是普通人无意闯入这里,一定会被摆在正中间的石床吓得毛骨悚然。 上面全是干涸的血迹,一层又一层,累计起来竟然有一定的厚度! 李殉挑了挑眉,无声叹气,“你应该听说过,我的武功可以在谈笑间取掉你的性命。” 志能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成不为所动道,“来之前你饮的那盏茶,被我下了化功散。” “是吗,”李殉被两个人狠狠推到石床上,他顺势坐下,一条腿抬起,分外纨绔不羁的姿势。 “我闻出来了,没有喝。” 志能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个情况,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锁在石床上!” 说完,快速地退到了稍远的后面。 志能所用之人,并不是像秦既初手中的大内高手一般武功深厚,因此才能以多制住李殉。 李殉没有兵器,就空手接招,然而刀剑无眼,胳膊上还是被划过一道伤口,他眉目未动,利落地解决掉来人。 再又一次动用内功时,五脏六腑翻涌出来的剧烈刺痛忽然涌上来,李殉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巨大的锁链捆住了。 之前受的内伤,竟然在这时候犯了。 志能用的刑罚很简单,拿一张又细又密的网,上面遍布银针,没有毒,但仅仅是将网罩在他的身上,总有几处穴道会被狠狠刺入,让人痛得生不如死。 志能吩咐人用过一道,李殉浑身冒冷汗,如同被冷水里打捞出来一般,脸色惨白,身上更是点点殷红的血迹。 李殉一双眼睛里如烈火焚烧。 志能问他,“李将军好气节,想必一道刑恐怕不能让你屈服,便多来几次。” 李殉颤声,“我同意。” “上刑——”志能语气一顿,“等等,你说什么?” “我同意……” 早就该用刑的,这人铮铮铁骨,竟然软的不吃吃硬的,还是贪生怕死之辈罢了。 志能心中有一丝不屑。 他没有意识到,李殉名震天下,人人畏惧,恨他的人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爱他的人狂热地把他奉上神坛。 而这样的人,甚至撑不过他的一道刑罚,便屈服投降了。 也不过如此。 志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陛下领赏,他早提议过用刑罚逼迫他,可陛下和柳阁主都不同意,但是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他志能不是成功了吗? 呵……他忽然目光一凝,“你不会是为了逃走,故意骗我吧?” 李殉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虚弱道:“平安还在你们手里……我自己断然不会逃走,若是……跟随你们,能让我和平安荣华富贵一生……也并不是坏事。” 事到如今,似乎只有这条路可供选择了。 否则他们二人,又怎么能够逃出生天呢。 志能这才冷哼一声,挥手豪气道:“带走!” 命悬一线 已是盛夏,窗外蝉鸣声声,燥热的暑气随着缝隙腾进来。 原本阴暗的房屋也因此变得难以忍受,床榻上躺着的瘦弱女子,猝不及防睁开了眼睛,浑身都是淋漓汗意。 这是在哪,她没死…… 一瞬间甚至想,是不是又重生了一次,可她又没有多大的功德,很快便否定了。 她太久没有进食,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竭力想要爬起来时,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凳子上摆着的茶盏。 “啪”地一声,紧接着,木门被推开,一个畏手畏脚的小姑娘走进来,梳着双环髻,看上去还没成年。 “姑娘,你醒啦?” 平安蹙眉,“你是谁?” 声如砂纸,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小姑娘也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要说是贵人吧,可她身上还戴着镣铐,外面看守森严。若说是罪犯,却专门请了人看管照顾。 “是一位大人请我来照顾您的,我去给您端些稀饭。” 她兴冲冲地跑出去了,没过一会儿,端了一盏瓷盅,里面是白花花的米饭,和着一些细腻的肉泥。 她小心翼翼地喂平安吃了些,才松了一口气。 平安有些着急,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李殉自己逃走了吗?又或者,他和前世一样…… 她不忍心想,拽着小姑娘的袖子问她,“这里除了我,你还见过别人吗?” 小姑娘懵懵懂懂,“这里除了您,再没有别人了。” 当然,她没有说出那些森严的黑衣人。 平安陷入了困境。 如果李殉逃走,回去后势必发起战争,大沧收割南阙轻而易举,那么他们肯定会让自己做人质。又或者,李殉没有逃走,对南阙臣服了,那她自然也会被软禁。 无论是哪种情况,平安都不希望。堂堂皇家公主,一旦沦落敌手,必然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才不会危及母国。 平安公主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阙皇宫。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可沸腾的暑热还不肯散去,秦既初在一方绚烂的花园中设了席,专门款待李殉。 两人对坐,秦既初没有什么变化,可如果平安看到,一定会心惊。 李殉脸上很难再有笑意,眉眼压得很低,又凶又沉,戾气丛生。 他指尖抵在白玉酒盅上,即便不说一句话,身上的威压也骇人十足。 “殉弟,你今日辛苦了!” 秦既初脸上一片轻松,虽然他仍然对李殉因酷刑而同意投降这件事感到意外,但考虑到最近他搜查出来的一些大沧细作,全靠李殉一人所杀,便相信他是真的肯和自己同心。 “昔有先人煮酒论英雄,今日我们也效仿一下,殉弟真的愿意同我一起,攻上大沧京城,血洗白玉阶,荣登高位吗?” 他侃侃而谈,“如今天下大沧疆土辽阔,若能拿下大沧,再收服周边小国,一统天下,不过是谈笑之间。” 秦既初此人野心甚重,一个从小在慈悲佛家长大的皇子,竟然可以为了所谓千秋霸业耗尽心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好像十分信任李殉,就好像……李殉是与他过命的交情一般。 李殉淡淡道:“我并没有这样的雄途壮志,只是如今天下皆知,李殉因为要被收回兵权,揭竿而反……” 他望向远方,目光中说不出什么意味,“我没有回头路。” 是的,李殉变成现在这样,正是秦既初最毒辣的一步。 早在李殉踏进南阙第一天时,他就命人在各地散播谣言,说李殉带着兵权投靠南阙,要起义造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殉没想到这罪竟然不是自己的君主所赐,而出自于敌国皇帝之手。 秦既初又道:“对了,今日平安公主醒了,你说要不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李殉倏地抬头,举起酒盅一饮而尽,“陛下随意。” 他表现得并不是很介意平安知道这件事,想了想又说,“我亲自去告诉她。” “也好,”秦既初笑,“只是你们立场不同后,终究难免心生嫌隙,殉弟勿忧,待成就千秋功业,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听到这样的话,李殉却并不附和,只是眉眼沉沉,一字一句道:“谁都能死,平安公主不可。” 最后不欢而散,李殉早早走了,秦既初挑起瓦罐中的冰块,摇了摇头。 一定要把平安杀了,却不能是自己,否则李殉会记恨他。 柳容兮倒是担心李殉有诈,曾多次提醒过秦既初,但他心中有数。 一只苍鹰被折断翅膀,跌入泥沼,再怎么向往天空,也终究是只能在泥沼中苦苦挣扎。他失去了再次飞起来的能力,那么一直到死,都不可能再飞起来。 这是李殉这种过刚易折之人的命。 李殉出了皇宫,已是夜深,他孤身策马而去,身后跟着甩不掉的尾巴,越加烦躁。 等到了那处偏僻的宅子,便直接翻墙而入,如入无人之地。 看守的人想要阻拦,却被李殉从袖子里甩出来的秦字令牌制止住,纷纷退下。 他浑身煞气,“人在哪?” 有人给他指了个方向。 秦既初并不知道,这些天李殉已经成功找到了这处宅子,即便有人去通风报信,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总觉得,李殉名声已经毁了,一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可从他对平安动了杀意,李殉就坐不住了。 屋中纤弱的公主正咳嗽着,被猝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看见是李殉,眼睛便猛地一亮。 “李殉……” 李殉弯腰把她抱起来,目光在她手脚上沉重的镣铐上顿了顿,低头蹭了蹭她消瘦的脸颊,“我带你回家。” 他要带人走,那些守卫才觉得不对,可他身姿轻盈,内功稳厚,眨眼间便抱着人消失在了宅院中。 有人高声喊道:“快追啊!” 乌泱泱的,所有看守在这里的人都朝着他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如果被秦既初知道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一定会全部把他们杀了。 平安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随意的动作就会坏了李殉的步伐。 她好半天没有说话,李殉反而觉得心中不安,迅速看了她一眼,“害怕吗?” “有点,”平安轻声。 “不怕,我会让你安然无恙回到大沧皇宫的,”顿了顿,李殉又说,“做回你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平安想笑,她从来不是什么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可没笑出来,眼中反而蒙上一层湿润。 “我不怕死,”她说,“我只怕你想不开,同意投靠他们。” 李殉没有再说话,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发了疯似地往前跑,逐渐有些气喘吁吁。 但生死关头,他不能垮。 后面追过来的人已经能够看见身影了,隔得不远,但越来越亮的火把照的这里宛如白日。 平安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真的逃出去,她觉得希望微乎其微,可如果能和李殉一起死在这里,好像也并不是件坏事。 “我信了,我信了,”平安语带哭腔,“你不会谋反,你永远是英勇神武的李小将军,你和那个李殉不是同一个人,他做出的事千刀万剐死不足惜,而你值得所有人敬仰。” 多可笑,李殉想,平安不信的时候,天下人都爱戴称赞,如今她信了,天下人反而唾弃辱骂起来。 这样的关头,如果不说,可能就再也来不及说了,平安一股脑的,从来没有这么多话过。 “你是言畏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匪气,看起来不着调却很讲义气,我其实很喜欢,你每次坐在窗框上,身后清风明月,虽没有君子之态,却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虽然一直戒备怀疑,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翻来覆去想着,如果你不是李殉就好了,如果你是随便什么人,我也可以毫无负担地爱上你。” 李殉身子忽然晃了晃,抱着平安的手一紧,脚步都踉跄了许多。 前面是一个山谷,那处宅子在偏僻的地方,本就靠着野外,而他害怕被追上,挑的也都是没有路的路。 他一声不吭,不知跑了多远,才终于瘫了下来,怀中却依然紧紧抱着平安。 “我来的时候,带了人,已经不远了,只是不知道后面他们听说那样的消息,是不是抛下我走了……” 李殉说着说着,嘴角冒出一股血来,平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甚至没注意他话中的意思,连忙去看他身上, “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李殉回头望了一眼。 他的确中了一箭,但不是要害处,还能再撑一会儿。 腰间紧锢的手臂忽然松开了,李殉推了平安一把,“你先跑,去找驻扎的军队,快去!” 他语速又快又急,“他们藏在这个山谷里,你只要找到他们,他们一定会护送你回京,别管我了,你快跑!” 看着平安执拗的表情,他却笑了笑,就好像每次调戏她时候,那种戏谑又宠溺的笑。 “我谋反了噢,阿和。” “我帮着秦既初杀了很多大沧细作,他们都是你的百姓,我却杀了。” “我从守护他们的人,变成了屠戮他们的人,我罪孽深重。” “不要再说了!”平安大声制止,不管不顾地把他扶起来,咬牙道:“你先跟我活着回到大沧,再来说这些。” 你怎么这么傻 望不到头的黑暗中,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 于是他被诘问,“你还不甘心吗?” 有人提着灯走近,眼角飞起的纹路明明灭灭,似魔似幻,“那就继续看。” ———— 平安根本不顾李殉说的那些话,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她紧紧拉着他的手,夜色里,狂奔向一个并不知道有没有救兵的地方。 她突然讶异地看了一眼李殉,“你这不是挺好的,跟我说那些要死了一样的话做什么?” 公主显然气狠了,说话也什么顾忌都没有。 “为了救你,到宅子前吃了一点药,身体会在一个时辰内保持最佳状态。” 李殉受了伤,也唯有此举才能提高胜算。 前方忽然出现在夜色中漂浮的灯笼,可能是有风,在这山里显得有些诡异。 但李殉却陡然松了一口气。 “我来断后,”他口气不容置疑,“你去找救兵。” 他抽出长剑,用尽力气,把她手脚的镣铐都砍断了,时不我待,平安也没有多说,转身就跑。 追兵也不远了,最先过来的竟然是骑着马的秦既初,他高高在上,一反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神色阴冷。 “李殉,”他抽出一支箭,瞄准李殉的脑袋,“我那样信任你,你却使用这么奸诈的计谋,当面臣服我,背地里又要逃走。” 李殉眉目上也好似覆盖着一层冰霜,伸出指头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迹,“名声坏了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我李殉想做的事,从来不会被外物干扰!” “现在平安能好好的回去,我他妈亲自把你杀了!” 他腾空一跃,躲开秦既初那一箭,身子如鬼魅般贴近他,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李殉是怎么做到的,反应过来时,他手中的剑已经插入了秦既初的胸口。 后面的南阙兵士哗啦一声,想要围成包围圈,将李殉团团困住。 杀声震天。 却是从四面八方冲下来的,李殉定睛一看,嚯,举起的大旗上用古字体写的“沧”字,真是再熟悉不过。 浑身的杀气被调动出来,他眉目一凛,正要冲过去杀敌,胳膊却突然被人一拽,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马上。 江持难得看到师兄这么狼狈的模样,语气轻快,“受伤了,好深的箭,还能杀敌吗?师兄,乖乖回去治伤吧~” 一向黏在他身后的江持小师弟,虽然已经长大了,但从来都是他冲在最前面,李殉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师弟领军打仗。 长大了啊。 他觉得头越来越昏,身体像被碾碎一样,腿和后背都没有知觉了。 江持叹了口气,先把他送到了后方。 远远的,平安公主就裹着一件披风跑过来,看见闭着眼睛的李殉,一下子惊慌起来,眼泪啪嗒啪嗒掉,“他,他怎么了,李殉,你不要死……” “回禀殿下,师兄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可是李殉。” 说完,江持重新翻身上马。 那边还需要他。 江持的军队其实已经到好几日了,他们本可以轻松攻入皇城,可碍于对方有人质在手,才一再沉住气。 如今两个人都逃出来了。 他自然要狠狠打过去,弹丸之地,也敢冒犯大沧! 这场仗开打,就再也没有停过,一直连绵了半个多月,李殉和平安都已经回到了大沧京城,江持还在奋力攻占南阙城池。 虽然也有败仗,但势如破竹,又是先从皇城开始破,南阙很快便失守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李殉原本要留下来,他不放心江持一个人,但平安不准,非拉着他走。 平安问他,“路上如果我再被哪路人掳走,你也要执意让我一个人回去吗?” 李殉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路上的时候,他把自己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无非就是假意臣服,再伺机逃命。 平安说,“那你在天下百姓的名声,都已经坏了,难道真的不在意吗?” “我又不是大姑娘,”李殉睫毛颤了颤,“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罢了。” 那…… 他的身世呢? 平安又想,他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吗? 本该有父母疼爱,阖家欢乐的人,却因为一件天家旨意,从小就要在军营摸爬滚打,受尽苦楚。 如果不是老将军心软,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李殉这个人了。 平安目光复杂,心中思量再叁,还是没有问出口。 李殉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低头汲取着她身上微热温润的气息,低声喃喃:“我有你就够了。” 不小心压得狠了,伤口又有些疼,他龇牙咧嘴地松开手,看见平安一脸无奈的表情,便伸手铺展开她紧皱的眉头。 “别多想了,能活着,能吃饱饭,能笑出来,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话虽如此,可这次九死一生,李殉又身受重伤,宫中的太医亲自看过,只摇头叹道:“筋脉受损,脏腑有恙,李将军的身体比想象中更严重。这并不是静养就能恢复的,恐怕以后,只会越来越弱……” 周边围了一群人,就连刘息也亲自过来慰问,听到这样的回答,有些意外道:“莫非今后都不能再使用武功?” “回陛下,别说武功,身子从根上坏了,那是比普通人还要脆弱的。” 换言之,任何大喜大悲之事,都能动摇他的心神,从而影响身体。普通人淋雨不一定得风寒,但他淋了雨必定会重病。 李将军,恐怕真的此生都不能再上战场了。 一代少年将军,封狼居胥,何等威武。此刻他静静躺在床榻上,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再桀骜的眉目都变得苍白脆弱起来。 许久,刘息才叹气,“也罢,这孩子是要好好修养一段时日,不去边疆也好,就在京中,也不必与阿和两地分居。” 提到阿和,他往身后看了看,隔着人群,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的公主站在不远处,一袭浅蓝纱衣,眸中凝着忧伤。 刘息招手,她便走了过来。 “阿和,这次远去南阙,李将军不畏生死,才将你救了出来,你不可再闹脾气,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救命恩人。” 刘息再叁叮嘱,“也是你今后的如意郎君。” 平安目光复杂,这次却没有再流露出不情愿的厌烦神色,反而点头应道:“回父皇,女儿知道。” 听到她这么说,刘息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走了没多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都走光了,只剩下阿和,她坐到床榻边,心里一时之间不是滋味。 其他宫人见状也都退下了,偌大的寝宫中,香炉静静吐出安神的烟雾。 “看够了吗?” 李殉忽然出声,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平安啊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眼神有些慌乱,“你何时醒来的?” “我都没睡着过,那么些人,看见我清醒,一定问东问西,好生烦躁。” 他自然也听到了陛下和平安的话,觉得自己还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换来了一句公主的软话。 他又说,“这次,是真的拿命还给你啦。” 虽然是差点就死了,但好歹兑现了承诺,他骗了她,所以这条命随她处置。 之前她说让他去死,李殉扎自己一刀,也是有意惹她心软。 可这次为了救她,确实也是切切实实不顾性命了。 李殉:“我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恐怕再也无法打仗,江持已经长大了,兵权自然应到归还陛下。”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都会一一实现的。” 这样的话都说完了,李殉等了很久,也不见平安说话,他本来盯着床帐,这下再也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平安。 只见公主无声流了满脸泪,她总是爱哭的,含情美目里红丝蔓延,瞧着可怜极了。 “你……” 李殉一下子慌了,到处翻,也没个精细的帕子,便无奈拿了件贴身的衣服,想过去给她擦擦眼泪。 见她哭个不停,他皱着眉头,似真的妥协了,如同放弃了最重要的事一般,也把头扭了过去。 “你若真的害怕我,不愿意嫁给我,也不必这样折磨自己。” 他声音软了许多,心里翻腾的尽是酸楚,“我,我虽救了你,可也是为臣本分,你……” 他说不下去了,他想说你嫁给喜欢的人去吧。 如果你因为我们的婚事,日日哭,夜夜哭,哭出病来,那他要心疼死。 身后平安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他,脸抵在他的后背上,呜呜哭出了声,又难过,又伤心。 “李殉,”她哽咽道:“你太傻了,” “你怎么这么傻!” 不做公主了 印象里,嘴上说着肯为自己赴汤蹈火的人并不少,但人心难测,在深宫中谁又能保证谁可信呢? 平安历经两世,本该对情之一字分在淡漠,但却遇到了他。 在南阙偏僻的郊外,那样命悬一线的时刻,李殉永远挡在自己面前。 无畏又决绝。 她攥着李殉的衣服,越哭越收不住,忽而觉得整个人腾空而起,李殉直接反身把她抱紧,扣在床榻间。 “别哭了。” 李殉莞尔,“你知道我摔过脑子,傻一点也是正常,我这辈子只对你傻。” 他又说,“下辈子也是。” 怀里的人听到这话,顿时摇头,“不要,不要下辈子。” “我只要这辈子的李殉。” 平安想,活这一世就够了。 谁知道下辈子的人还是不是他,那些神秘莫测,不可预估的事情,就不要去说了。 过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了,李殉低头一看,只见公主已经呼吸平缓,悄悄睡着了。 只是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湿润的泪痕。 李殉的将军府邸已经修建好,本不该留在宫中,可刘息却让他留在落霞殿住。 有心去查,便知道是之前李殉叛变的消息传出来后,有不明真相的人跑过去砸墙,扔石头。 墨风是跟着一起到南阙去的,他虽然没能进入皇城,但在外面也帮了李殉很多,从始至终都不相信李殉会叛变。 只是他作为将军的属下,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本想隐瞒不报,但架不住李殉亲自过问。 夜渐渐凉了,眼看大婚在即,朝野中的风向却越来越乱。 “相信将军的,自然站在将军这边,知道您是为了公主殿下。” “可是不信将军的,却说您拥兵自重,本就有不二之心,是借着救公主的名义,与南阙贼臣勾结。有好事者甚至查出,那个柳容兮的女子曾在将军府上出现过。” “将军……” 墨风叹了一口气,任凭他如何禀报,他的将军大人都坐在那里,笨手笨脚地剪着喜字。 红纸在他指角翻转,像一个不听话的小童,将军难得这么有耐心,只是显然只有耐心也剪不好喜字。 “人云亦云,”李殉头也不抬,“让他们说去吧,好像谁很在乎似的。” 墨风却不这么认为,他低声道:“君主摇摆不定,今日因平安公主尚且对您有好颜色,可明日听信谗言,将军安能自保?” 这样的话,李殉在秦既初那里也听过类似的,他手里的动作停下,好半天,才面带惆怅地看向墨风。 语气里有些疑惑,“可我将兵权都交出去了,还要我怎样?” 他们今夜谈论之事,事关以后。 李殉为了娶平安公主,势必不能离京,无法远离这个混乱的政治中心。 然而那些有心人却要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大沧虽疆土辽阔,但内战从未消停过。 傀儡一般的皇帝,软弱无能,就连平安的婚事都是操劳了数月才终于从言官口中争来的,否则他自己的女儿嫁给谁也未可知。 各方滔天的世家贵族,除去陆家这样低调谨慎的,哪个不是争先恐后,唯恐失去先机。 一个个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墨风其实想劝自己家将军,既然解甲归田,随便找个偏远城镇,娶个温婉貌美的夫人,如此平静无波安度余生,自然是最好的。 可小将军为了公主,宁肯上刀山下火海,即便公主明日嫁给他人,他终身不娶都有可能。 唉,墨风愁。 眼看是说服不了自家小将军了,他只能行礼告辞,只是刚一出门,冷不丁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影,定睛一瞧,冷汗霎时下来了。 背后揣测圣意,还极有可能被公主听到了,墨风觉得等着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没想到平安幽幽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 “你走吧,我是来找你们将军的。” 墨风战战兢兢的,不知公主听了多少,他急忙站起身告退,跑了两步回头看,还觉得心在狂跳。 平安身后只跟着她的近身侍女红帕,红帕提着一盏六角宫灯。 公主着一袭素衣,缓步走了进去。 李殉还在剪着喜字,却明显心不在焉起来,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像两条毛毛虫。 她坐到他对面,伸手接过那残缺的喜。 对着灯火看了两眼,她乐了,“这字不如李小将军千分之一的美色。” 李殉讶然,捂着脸竟娇羞起来,“你少拿我取笑。” 心里美滋滋地哼着,以前不是看到这张脸就害怕吗,现在还夸我好看。 阿和一定喜欢死他了。 他又佯装恼怒,伸手要去抢那喜字,绝对不能再落在她手上一般,要捍卫自己的形象。 “还给我,你觉得不好看,就不要看啦。”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平安没能反应过来,李殉挠了一爪子,故意没挠到。 平安:太刻意了吧。 李殉又来抢,她连忙双手递过去,“给你。” 李殉动作戛然而止,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眸若点漆,灯光跳跃,像星子绽放。 平安问他,“干嘛,不抢了?” 她怎么就给自己了?李殉心里迅速琢磨着,她也要往后躲啊,这样自己才能顺势搂住她的腰。 她不躲,还递给自己。 这怎么搂? 平安脸上由内而外溢出笑容来,她似乎真的觉得李殉只是想要抢回去,又往他跟前伸了伸,“拿着呀。” 李殉心底懊丧,脸上却平静地,准备去拿。 就在这时,平安猛地往上一扬胳膊,残缺不全的喜字呼啦飞走,她身子往前一倾,就倒在了李殉怀里。 李殉没反应过来,手比脑子快,已经揽住了她的腰。 细细一段,隔着单薄的,草绿色的衫子,温软地贴近他。 他呆了呆,意识到自己被她耍了。 “想抱你就抱啊。”平安把羞红的脸藏进他衣襟边,声音有些闷,不似平日清冷,透着股软软糯糯,“以往也未曾见你这般扭捏过。” 啊,她果然喜欢死自己了。 他又何尝不是。 李殉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双臂缓缓收紧,埋在她脖颈间深吸一口气。 就算为了阿和,继续留在京中,那些纷纷扰扰的流言蜚语,恶意十足的中伤揣测,又算不了什么了。 只要他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够了。 “李殉,”平安却忽然轻声道:“大婚过后,我们离京吧。” “我们可以学皇祖母,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看看山水,做些喜欢的事情。” 这个念头是在听到墨风那些话后,临时冒出来的,可此刻却如参天大树般在心中牢不可动。 她实在厌倦了什么公主的身份。 与其享受这些暗流涌动中的荣华富贵,还不如直接放弃所有。 “或者,你想去大漠,南疆,北地,往东也行,哪里没有容身之地呢?” 京中是平安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她不像李殉,没有亲人牵挂,她的所有一切都在这里,自然不可能说割舍就割舍。 李殉摇头,“不必如此,阿和,如果因为要和我在一起,需要忍受居无定所,甚至随时有可能面临危险,这样的日子,我不能允许。” “你在说什么?”平安无语凝噎,“我们是离京,不是私奔,我的身家和你的封赏,带上一星半点,都不至于过的那么惨吧。” 四目相对,李殉承认,自己想的是有点过于悲惨了。 可平安一定是听到了墨风的话,才却切切实实想要为了他而做出的选择。 他闭了闭眼,“可是……” “别可是了,”平安打断他,“外面纵然危险,京中也不见得有多安定,父皇之前为了我的婚事,特意把我送出宫中,就是害怕无瑕顾忌后宫,平生事端。” 她温声道:“不做公主了,一生中总该有一次,做回自己。” 窥伺 青州,牧城。 一条长河贯穿整个城镇,浣纱女叁两成群,聚在河边,金色的桂花缀满枝头,随着一阵风,轻飘飘落在河面上。 “听说了吗,前几日平安公主刚刚大婚,隔日便举家南迁,说是今后便定居江南一带了。” 劳作完的妇人不肯离去,啃着半红的枣子说着闲话,听到这样的消息,神色便飞扬起来。 “诶,我们这儿不也属江南一带吗,公主殿下会不会来这里?” 有人掩口轻笑,“我们这里太偏啦。” 尊贵如皇家唯一的公主,即便定居,也一定选繁华一点的城市,这小小的牧城又怎会放在眼里。 她们转而又议论起别的话题。 “昨日流金街来了一队车马,尚二家的在那里冯家的宅子里当值,远远看见,只说是成箱成箱的往下搬,即便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定是富贵人家。” 流金街是整个牧城最有权有势之人居住的地段,再不济,也一定是从商,总之哪个单拎出来都是个顶个的。 能住进流金街,这还用说吗,肯定与寻常百姓不同。 旁边那人伸手碰了碰说话人的肩膀,好奇问道:“什么来路啊?可巧,公主殿下往南边来了,就有人家搬流金街。” 她们还是有一点念想,万一真是公主看上这么个小破地方,觉得清净呢。 得到消息的人挥了挥手,“你就别那么想了,冯家主母当日就去拜访了,说是外乡来的普通商贾人家,手里在青州的铺子只多不少。噢,对了,他们家老爷姓言,好像叫什么言畏。” 河水静静流淌,一艘小舟逐波而下,正当秋日,处处都是好风光。 “好热闹啊。” 平安坐在船舱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岸烟火十足的人家。 之前她曾信口胡诌过,自己要沿着信江而下,去笙歌遍地的花城,被言畏再叁勒令不准去那种地方。 这次从宫中出来,率先想到的就是这样的南方城镇。 小舟临近岸边一株桂花树,嫩黄的花落下,落在平安仰起的眉目上,安详又恬静。 起初,刘息是坚决不同意平安离京的,他无法保证离开自己后,平安和李殉那样特殊的身份,能不能安然无恙地生活。 但平安说他们会隐姓埋名,绝不暴露真实身份,苦苦哀求,刘息沉默良久,才终于答应了。 大婚过后,朝野中人只知道平安公主和小将军定居到了江南,西罗王的辖地,与她的闺中好友佳南郡主为伴。 但实际上,两个人已经偷偷溜到了青州牧城,也就是此地。 至于佳南郡主兴冲冲地跑去所谓的将军别府,想找平安玩,却发现空空如也,而皱了一整天眉毛这件事,已经不是平安考虑的了。 她给佳南写了信,再加上西罗王的劝解,应该不会有问题…… 应该吧。 想到这里,平安有些惴惴不安,回头一看,船舱里的少年大咧咧地躺在那里,这几日路上奔忙,都是李殉在忙,所以到了这里,平安精神尚好,他反而倒下了。 他刚睡过一觉,眼圈微红,迷迷糊糊地撕开手里的信封。 平安问道:“上船时你就拿着了,这时候才想起来看。” “唔,”李殉是着凉了,有些风寒,声音又哑又重,气也喘不匀,“陆决的。” “他的阿姐嫁在了江南,就在青州中央的娄城里。离牧城也不远,我想,借着来探望我们的名义,他也要过来看看。” 他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去看,另一只手朝着平安伸出来,勾了勾。 平安无奈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被他轻轻一拉,扯进怀里。 “果然,”李殉露出被他猜中了的表情,把信纸塞在平安手里,抱着她昏昏沉沉又要睡过去。 平安也看了一遍,摇了摇头,“他要来,我们是没空招待他的,只能跑去娄城寻阿姐,看似无奈之举,实则……他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李殉又睡着了。 平安一个人待的无聊,也闭上眼睛准备睡一会儿,小舟行至人少的地方,此刻外面静寂的,只有流水和鸟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平安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一片黑暗里,只是突如其来的被窥伺的感觉,让她浑身发麻。 她试探性地想要在黑暗中往前走两步,脚下却一空,整个人往下坠去。 而在李殉怀中的她,往下狠狠蹬了一下腿,猝然睁开眼睛。 那种感觉并没有消失,如影随形,她控制不住地颤抖,整个人往李殉怀里钻去。 可是饶是如此大的动作,李殉却没有醒过来,即便不能再使用武功,可也不该这么迟钝。 她害怕地去拍他的肩膀,“李殉,李殉……” 他还是没有醒来,呼吸沉重, 太奇怪了,平安坐起来,又去拍他的脸,“李殉,李殉,言畏!” 是整整一生 他一直不醒,平安越来越慌,竟脱口而出,“夫君,你快醒醒。” 那人倏地睁开眼,神色狡黠。 “早这么叫,我早醒了。” 平安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又看,不知为何,有一瞬间竟然害怕李殉永远睡过去,就好像他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按在泥潭沼泽中。 好在,他醒过来了。 “诶,怎么又哭了。” 李殉不知道,他的夫人为什么这么多思,爱哭。 他只会把她搂在怀里,一遍遍替她擦去眼泪,轻声说着,“我在呢,我在呢。” 小小的风寒而已,怕什么。 他会一直陪着她的。 陆决信中虽说要过来,但京中还有事,一时半会又腾不出空来。 等他好容易拨冗前来,才发现平安已然小腹微鼓。 那是第二年的夏。 陆决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已经等不及那些下人在路上慢慢磨蹭,自己先骑着快马而来。 靠近了李殉的小宅子,只见身形略显笨重的平安公主正在桥边坐着,手里扔着大把大把的吃食,桥下肥嘟嘟的锦鲤群争抢而来,一副喜气盈盈的模样。 她虽然已为人妇,但和未出阁前并无两样,挽着矮矮的发髻,金钗上流苏微颤。 比起宫中端雅的公主,鬓发散乱着,掠过姣好的容颜,她看到陆决,微微抬手冲他打招呼。 “你来了啊。”平安笑着,“言畏还说去接你了,你没见到他吗?” 陆决走近,还是郑重地行了臣子的礼,这才微微惊讶道:“殿下,您可是有身孕了?” “啊,是啊。” 平安脸上却没有喜色,她拍了拍手上的馒头屑,扶着旁边的栏杆想要站起来,停在不远处的侍女急忙伸手搀扶。 “我们原本想去很多地方,牧城只是个开始,没想到多了个意外。” “恭喜殿下。” 陆决紧绷的心情,因为这件喜事,也稍微放松了一下。 按理说他到了牧城,肯定待不了多久,平安都猜到他有可能连夜离开这里去娄城了,没想到一直到了晚上,陆决还不肯离开。 她和李殉对视了一下,便道:“我身子不适,就先去休息了,你们两位慢聊。” 仅仅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李殉和陆决的生活便翻天覆地。 当时陆决的阿姐出嫁,他被落在陆府,是李殉亲自找过去。 如今李殉脱离一切,重新开始,也唯有陆决心心惦念着他,是不是安好。 虽然带了一些私心…… 李殉说,“当初收到你的来信,本以为很快你就过来了,没想到又过了这么久。” 陆决摇头,“京中事务繁忙。” 二人沉默片刻,陆决又道:“你不用问我为什么不去娄城,只是当初阿姐出嫁时,我做的太过分,她又有气,两年来不肯给我一封信……想来也是不愿原谅我。” “我,我无颜见她。” 李殉大抵也明白,被心爱之人厌恶的滋味并不好受,但陆决的情况又太特殊。 想了想,他说,“就算不能如愿,可那毕竟,也是你的阿姐。” 是啊,可那毕竟,也是阿姐啊。 陆决许久才点头道,“你说的对。” 他没有住几日,说是临走之前无论如何想去娄城一趟,可京中又突然发生了紧急的事情,需要陆决回去。 他在分岔路口迟疑良久,想起阿姐临走时怨恨的目光,终究回京了。 年末时,平安诞下一个小小的男婴,李殉看都没看一眼襁褓中的孩子,径直穿过奔走的人群,冲到了平安身边。 她浑身像被水里捞出来一般,脸色苍白,昏睡着,不时惊醒,目光发虚。 “我其实是死过一次的。” 她梦魇一般,“不甘心,还是不甘心,痛恨,恐惧,说不清是什么。” “可是又觉得,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她说着混话,声音越来越虚弱,“这次没有……” 李殉贴近了她,看见平安眼角不断殷出硕大的泪珠,她握紧李殉的手。 “这次,好想活下来,好想看着我的孩子,看着我爱的人。” 她心里还是有很重的心结,也许已经结开了,才能接纳李殉。也许永远解不开,是到了极端情绪爆发时,能够摧枯拉朽影响到直接要命的程度。 这个孩子被李殉亲自送回了京城,他不放心放在宫中养,便交给陆决了。 当然,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平安从怀孕到生子,用都是假身份,所以才瞒天过海。 陆决收到孩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起去岁见到怀有身孕的平安公主,今天竟然就直接把孩子抱过来了,还真是……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孩子的父亲不以为意,“阿和身体不好,愁思又重,我们还要去各地看风景,带着他不怎么方便,你……” 他还是斟酌了一下,没有直接说出你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娶媳妇的话,而是略微委婉道:“你近几年应该都不会成亲,好好带孩子,等他大了,让他给你养老。” 但凡换个人,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出来,让一个未婚男子带娃。 但李殉自幼也是被老将军带大的,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在和平安商量过后,还是大胆交给了好友。 平安虽然也有疑虑,但考虑到陆决的情况,还是同意了。 年轻的父亲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就打包给了陆决,自己连夜回去找夫人去了。 他回到青州牧城,正是一个阳光大好的日子,平安穿着毛绒绒的衣服,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书。 李殉悄悄走过去,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 “你回来了,夫君。” 平安声音微甜,仰着头,露出优美白皙的脖颈,“亲亲。” 李殉低头,深深吻上她柔嫩的唇瓣。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呀?” “看过江南了,那就去漠北吧。” 李殉想,带她去看看自己曾征战过的沙场,讲讲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故事。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是整整一生,足够了。 ————作话: 聪明的小朋友应该看出来了,今生的平安和李殉已经happy ending啦。 今天时间来不及所以有点短小,所以索性补上这章! 后面有陆决篇,陆决是我的好朋友汤芫儿的大儿子,是我最心疼的一个娃,他和姐姐的前世约定,在我文里客串一下,但是想把基本的故事线交代完整。 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他们的现代《你我同罪》哈。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是这个前世今生的骨科梗很有意思哈哈哈哈。 然后,以及大家万众期待的前世篇在最后。47章奇怪的窥伺也会解释到。 把前世的渣男李殉拖出来斩首示众。(亲妈狗头) 【陆决篇】 千里报丧,陆府满院飘白,悲怆凄惨弥散在每一个低头行走的下人间。 陆决前几日生了一阵病,还咳嗽着,一觉醒来就听到外面下人在窗沿下抽泣,大概觉得瞒不住,所以也并没有太忌讳。 陆决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一颗心如同被高高吊起,随时都能被扔进万丈悬崖。 他问一直伺候自己的侍女杨柳,“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杨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大小姐,殁了。” 有一瞬间,陆决的耳朵似乎失声了,随即便是巨大的嗡鸣,从后脑勺到耳心深处,猛地往里钻,让他茫然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 “谁?” 他又问,“谁殁了,哪个小姐?” 杨柳本就强忍着,听到公子这样问,一下子哭的声嘶力竭起来。 “公子,是远嫁江南娄城的嫡小姐,殁了!” 陆决猛地从塌上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衣裳银子,他动作又快又乱,完全失了分寸,囫囵吞枣地一卷,就要往外跑。 杨柳在他身后追不上,神色却木然起来。 老爷夫人身边的人听到动静赶过来,怒斥她,“谁准你放公子走的!” “不追了,”杨柳捂着嘴,眼泪滂沱,“让他去找大小姐吧,让他去吧!” 江南齐家来报丧的人,竟然只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他并非齐家人,只模糊地说了大小姐殁了,别的便再也不知了。 陆决直接找到他,手里提着一柄宝剑,架在他脖子上。 “我阿姐怎么没的,具体时辰,还有,齐家人怎么不来?” 他语气冷静,面目凝重,问话条理清晰,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明白,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如今满脑子只有阿姐的事。 小乞丐战战兢兢,“小的,小的也不知啊,只是有人给了小的银钱。” 好好嫁过去的女儿,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陆家夫人老爷只是觉得,陆萦还年轻,又已经嫁到了别人家,只唉声叹气,打发了人过去奔丧,别的便再也没说了。 可陆决却不,他偏要亲自去娄城,把阿姐接回来。 陆夫人哭哭啼啼,“我的儿,你阿姐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京。” 陆决坐在马上,摇了摇头,明明是如此冷静理智的样子,却透着股令人心惊的凄婉,“你们都不管,我却是一定要管的。” 他悔地肠子都青了。 六年,整整六年啊,为了阿姐不讨厌自己,他一次都没有去见过她。 他做一个弟弟的本分,可是,可是如今等来的却不是她回家的消息,而是这样惨痛的报丧。 陆决意志坚决,没有任何人能阻挡,陆家人本来要效仿当初陆萦出嫁时,将这个顽固的孩子关在房间里禁足,可是陆家老爷只是怔怔望着他去的方向,唯有老泪纵横。 “作孽,作孽啊……” 陆决想要闯进齐家,把阿姐抢回来,他才不管那些人同不同意,只想带她回家。 可是直到真的到了娄城,却发现齐家竟然没有挂丧,同寻常一般,看不出任何有人出事的样子。 会不会,阿姐根本没有死,那个小乞丐只是想要骗钱。 这样想着,他克制住自己的心情,在齐家宅子外的茶摊上静坐了许久。 待会儿见到阿姐,要说些什么呢? 你近来安好吗? 传进京中的信,总是在父亲那里不肯给我看,我很想你。 阿姐,我们走吧,我带你走,我们回晚来山,那里只有我们二人,什么都不要管了。 阿姐…… 陆决突然站起来,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到齐家大门口敲门。 “谁啊?”管家看他面生,问道:“客人您是要寻府上哪位?” 陆决声音微哑,“寻你家大夫人,陆萦。” 听到这话,对方却如同见鬼一般,急忙往后退,啪地关上了门。 陆决眉心一跳,直觉不对,使劲去踹门,却并没有李殉那样的武功,大门纹丝不动。 他渐渐觉得烦躁绝望,仰头看着齐家大门。 江南偶尔也会在深冬飘雪,就是这样一个清晨,稀碎的雪屑落在陆决的肩膀,发稍,他眨了眨眼。 这之后,陆决就同陆家断了联系,久久没有消息。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怎么样了,他说要带阿姐回家,竟然连自己都不见了。 养在他手里的小孩子吃着坚果,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紧盯着门口。 “阿爹回来了吗?” 杨柳摇头,“他……他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陆决如果就这样消失,到时候他肯定会被亲生父母接走,可是…… 杨柳不忍地别过头去,谁都不愿意陆决出事。 陆决在来年春日回京了。 没有想象中的崩溃颓废,他还如人们记忆中的陆小公子,一身干净的衣服,清贵又沉稳。 只是他始终抱着怀里的一个包裹,去哪里都不肯放下。 小孩子想趴在他的膝上睡觉,他便低着头,絮絮叨叨。 “我见到她了……” “我去刨了她的坟墓,里面尸骨隐约是她的模样,我去触碰她的指尖,去摸她的额头,可她再也不会气愤地打我。” 还记得,陆萦出嫁前夕,她在房内试穿大红的嫁衣,窈窕身姿被华丽包裹,散着一头飘着草木香的长发。 他从窗外看到,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 “阿姐。” 他轻声叫。 自长大起,便有男女之防,即便是亲姐弟,陆萦被他看见如此不成体统的样子,仍然羞得满脸通红。 陆决苦苦藏在心里的情意在那一夜,随着酒意发挥出来,他走进阿姐的房间。 陆萦说,“阿决,夜太深了,你快走吧。” “阿姐,”他走近,像每一次绮丽梦境中一样,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他从她的肩膀探向起伏的胸口,又探向柔软的腰肢,克己守礼的外表全部粉碎,只想将她身上红的扎眼的嫁衣脱掉。 “啪”的一声,陆萦满脸怒意,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陆决回神,声音脆弱,“阿姐。” 他像幼时在晚来山时,只有他们姐弟两个,他害怕山中长夜,像巨兽长大的口,害怕地想躲进阿姐怀里。 陆萦气狠了:“这么大的人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要阿姐来教?” “既是远嫁,想来此生相见的机会也不多,希望下次回来能看到阿决娶妻生子。” 她句句都在疏远拒绝,句句都在否认陆决不该有的念头。 她甚至说,此生相见的机会也不多。 第二日她仍然在生气,任凭陆决苦苦哀求,她都不肯看他一眼,就假去了他乡,最终魂断。 陆决摸着小孩子的头,“我都查清楚了,我也给阿姐报仇了。” 他轻声说,“我没有遗憾了。” 江南绸缎商齐鸣玉,早在大婚前就已经被山贼打劫,不幸殒命了。 那日大婚,新郎迟迟未到,也是因为齐家有意隐瞒,想要陆萦嫁过去做冥婚。 他们胆大包天,在陆萦发现真相后,把她关在了柴房中,最终痴傻疯魔,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 到了如今,难得清醒,趁看守的人不注意,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陆决睚眦欲裂,他不明白,齐家究竟是多大的胆子,能够做出这样疯狂的事出来。 他们简直丧心病狂。 陆决没有理智去思考如何把他们绳之以法,他红着眼睛,杀进了齐家,所过之处,刀下尽是亡魂呜咽。 “我把阿姐带回来了,我要同阿姐一起,她一个人,也会很难过的。” 陆决突然笑了,小孩子睁着眼睛,只觉得难过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点头同意,“阿爹,你不用担心我,你去陪你的阿姐,她一定在等你呢。” “好孩子,”陆决闭了闭眼,“往后好好听你父亲母亲的话,不可顽皮,他们不似我……” 说到这里,已经不必再说了。 在一个寂静的夜里。 陆决备了一口朴素的棺木,自己躺了进去,抱着那个包裹。 “钉棺吧。” 外面的人听到这句话,还是犹豫了片刻,但考虑到他写下的遗书,和给自己丰厚的酬劳,还是咬牙把棺材合上了。 反正他已经服毒了。 年年怪事多,可今年这个尤甚。 黑暗一寸寸铺满整个眼睛。 陆决莞尔,贴近怀里的包裹,里面是阿姐的尸骨,如今,他们离得这样近。 “阿姐,这样死去,恐怕欲念深重,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你了……” “我爱你,下辈子,几百年后,无论多久,我们仍然在一起。” 恍惚间,他想起幼时,阿姐牵着自己的手,走过晚来山溪水上的石头。 她回头说,“阿决,不要怕,虽然迷路了,阿姐一定带你回家。” 又想起她未出阁前,每一日对坐下棋饮茶,他们静静地坐在廊下,时光若能永远停留那时,该有多好。 陆家又一次满府飘白,纸钱纷飞。 那样进退有度,从容不迫,克己守礼,年少有为的小公子陆决,也殁了。 无人知其内因。 也许百年后,自有后人评说。 【前世篇】 头痛欲裂,如同有人拿着小锤子,在仔仔细细寻找头骨最脆弱的地方,然后用力敲打。 阴沉的云层覆盖整片苍穹,天地似乎像酝酿了怒气,势必浩浩荡荡给人间一点教训。 而立之年的男子醒来,一双眼睛血红肿胀,缓了片刻,只看到狂风大作,树冠被吹得歪斜,七零八落的叶子满天纷飞,像山间给谁送葬的纸钱。 不详,诡异,压迫感十足。 可李殉却并不害怕,他是真龙天子,号令八方诸侯,所有邪祟都不得近身。 他一身玄色衣衫,金线勾勒着威武霸气的巨龙,华贵玉带傍身,就算孤身站在高崖边,也依然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他忍着头疼,看了看另一边昏倒在地的一只巨鹿,走过去,大掌掐住它的鹿角,狠狠摔在石头上。 鹿发出一阵嘶鸣,虚弱地睁开眼睛。 声音本该灵动悦耳,此时却充满了愤怒与惊惧,“李殉,你今天害了我,一定会遭天谴的!” 是吗?李殉冷眼看着它,“若不想死,你就把平安公主给我带回来。” 他简直是个疯子,巨鹿眼中湿润,落下几滴痛苦的泪水。 “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哦?可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什么不能回来?”李殉的眼神透着恨意,“凭什么我杀了她,她不去地狱,还能重活一次,和另一个我在一起?” 笑话,那是他李殉的女人,就算是另一个自己也不该得到她。 他又一次发出命令,“带她回来。” 巨鹿发出震天悲鸣,他后悔了,他不该轻信李殉的话,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 唯有和李殉同归于尽。 这样想着,巨鹿浑身发出耀眼的光芒,顷刻间化作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身披九色羽衣,眼角勾画出绚烂的纹路,长发间伸出的角还被李殉攥在手里,而背后插着一支利箭。 目光中燃烧着仇恨的光芒,他奋力一顶,想要将李殉顶下悬崖,而李殉却反手将他推倒在地,踩在了他的身上。 他居高临下,不容置疑,“你想死吗?” 随着“咔嚓”一声,少年的肋骨被踩断了。 李殉拎着他的角,如同拖拽死人一般,把他拖走,“可惜了,你还不能死,除非你把平安公主带回来,我才肯满足你这个心愿。” 一介凡人,举止行为,竟与厉鬼恶魔般! 雷声惊天动地,咔嚓劈下来,豆大的雨点掉下来,李殉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竟久违地觉得热血沸腾,心脏要爆炸一般。 平安平安平安,想起她浑身洁白如玉,漾起红霞,在另一个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他就兴奋又嫉妒。 数日前,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 这片密林是新发现的,离皇城不远,但风水俱佳,传言有神兽出没。 是朝中某位大臣为了讨好暴君,才耗费巨资修建了这里,李殉便欣然前来。 只是凶猛的野兽没见几只,只有一些小的兔子野鸡,李殉没得浪费时间,索性屏退了下人,自己骑着马在林子里乱逛。 自从登上皇位,为李家旧案沉冤昭雪,他就觉得世间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还有什么是值得追求的? 那些人唯唯诺诺,俯首称臣,在他手下为非作歹,大沧民不聊生。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管。 他并不想成为什么励精图治的皇帝,李殉想,他可没有大爱无疆,那是蠢货才会想的事。 眼底忽然出现一只巨鹿,它身形矫健,身上泛着九色光芒,如神明现身,李殉快而准地射出一箭。 巨鹿没有防备,直接倒在了地上。 但它很快站起来,仓皇逃走了,李殉骑着马追去,追到了那处悬崖上,看到它已经瘫倒在地。 李殉正要过去再补一刀,却忽然听见一阵害怕的喊声。 “求求你,不要杀我!” “我是在此修炼的九色神鹿,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求你留下我的性命!” 李殉来了兴趣,“哦?什么都可以吗?” “是。” 李殉鬼使神差想起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在其中,有一位最为特殊。 那是他曾经娶过的第一任夫人,也是前朝的平安公主。 她会跳一支绝美的舞,鲜红披帛,身姿曼妙,回想起来,足以令李殉稍稍惋惜。 李殉故作惆怅,“我想见见已故的亡妻……我们已分别了快十年,不知她如今过得可曾安好?” 九色神鹿迟疑片刻,才道:“阴阳之事确实很难,但你的亡妻也许投胎了,我帮你在天地间探查一番。” 李殉饶有兴致地看着它。 不过片刻,九色神鹿猛地睁开了眼睛,古怪道:“你的亡妻,是叫刘和吗?” 李殉眯起眼,眉毛间的疤便一动,“是。” 虽然李殉伤了九色神鹿,但也许他只是为了捕捉普通的猎物,更何况他失去了亡妻,思念至今,也实在可怜。 罢了,它叹气道:“她已不在此间世界,生活安好,你不必担心,我可带你去看看。只是,你不能与她有任何接触。” 不在此间世界,生活安好? 李殉有些意外,没等他再问,已身在一片黑暗中,而面前浮现出冰昙花池的景象。 散发着幽幽寒意的雪白花池间,身着冬装的公主,与刚刚回京的李小将军见面了。 九色神鹿方才匆匆一看,知道是另一方世界,才没有怀疑李殉的话。 可随着对面越来越奇怪的发展,李殉竟然变得狂躁不安起来。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爱上另一个自己,变得极其不甘心,甚至多次想要闯入平安的世界中,杀了另一个自己。 好在九色神鹿的神力尚不足以供他跨越世界,最后意识到不对,才强硬带他走出幻境。 李殉却暴露出他的真面目,威胁九色神鹿将平安带回来。 神鹿不禁后悔,是他太傻了,竟然轻易相信凡人。 九色羽衣的少年眼中逐渐笼上乌黑的雾气,李殉已经回到了营帐中,把他随手扔在地上,一群人围上去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陛下,这是……” 李殉面色并不好。 贴身侍奉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及时噤声。 夜里,暴雨倾盆。 李殉正在床上睡着,他睡得并不安稳,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被惊醒了。 一个巨大的鹿头,眼中流着血泪,乌黑的瞳孔正直勾勾地对着他。 李殉伸手拿剑,就要劈过去。 外面闪电像劈开了苍穹,横贯而过。 “李殉,我诅咒你,事与愿违,众叛亲离,不得好死,万人唾弃!” 浩瀚阴沉的声音,压迫在李殉的耳膜上,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你不是要平安公主回来吗?” 声音又变得极低,缥缈悠长,“好啊,我会让她回来,亲手杀了你……” 李殉骤然瞪大双眼,咬牙挤出一字,“好,”他想冷笑,但身不由己,只能眼露嘲讽,“我等着。” 好久不见啊殿下 所有仇恨来自于那日午后。 来势汹汹的禁军,铠甲森严,刀口锋利,所过之处,无一生还。 “谋逆罪臣的余孽,斩之!” 李家叁百多口人,全然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与谋逆二字有关系,只有主人家李思楚再明白不过,却只剩无力和悲愤。 想必京中李家所谓的流放处理,最终成了灭门惨案,而所谓司天监口中的帝星将危,也是因为怀疑李家谋逆,却找不出实际证据,索性除之而后快。 早该料到今天的。 京中李家倒了。 他一个小儿子,苟活于乡野之中,又怎么能够明哲保身呢。 只是看到自己刚刚满月的孩子,便不由悲从中来。 李思楚脚步匆忙,抱着襁褓跑到了后院,这是绝路,除非他身怀武功,否则绝对逃不出去。 怀中的婴孩睁着一双黑色的,静寂的眼镜,神色安定,不哭也不闹。 突然,襁褓被整个抛进了水里。 覆盖着碧绿色菏叶的池塘,底下淤泥深深,脏东西包裹住婴孩的口鼻,他哭得满脸通红。 池塘边,血光划过,李思楚倒在了地上。 不知是谁长叹了一声,跳进荷花池里,摸出来一个襁褓,那孩子已经窒息溺水而亡,身子骨冰凉。 老将军此时仍是意气风发,他眉头紧皱,本想救这孩子一命,没想到他竟然命这么苦。 也罢,死了就死了。 襁褓重新被扔进池塘里,接天莲叶,将来终要埋葬白骨幽幽。 李殉从梦中惊醒。 他揪住自己的领口,疯狂地咳嗽起来,口鼻之中,淤泥和池水猛灌进来的感觉如此强烈。 他不该死的! 他应该被老将军救了,从此在军中长大。 可是…… 李殉眼中划过一丝狠厉,想要找出在他身上作祟的九色鹿,这么真实的经历,和寻常的梦境根本不同,他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当时的绝望和痛苦。 他哑声,“出来,你出来。” “是谁?”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细细的女声。 李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蹲在一个地窖中,而不远处有一个铁栅栏,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那种恐惧的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仿佛知道他已经醒了,铁栅栏缓缓上移。 李殉早已经不是当初会怯懦沉默地流泪的孩子了,他随手找到旁边的一块石头,尽管面色冷凝,眸中透着阴狠,可脚步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这是因为他最开始胆子很小,随老将军出去打猎时,甚至不敢直接将剑射进猎物身体上,老将军特意用这样极端的方法,想要训练出他身上的戾气。 低哮的猛兽从栅栏后走出来,最开始是野狼,紧接着是白虎,到后来是巨蟒。 一个个凶狠的,张着獠牙,要把他撕碎,吞进肚子里。 李殉仅靠一块石头,扭打挣扎,杀红了眼,浑身被溅地血淋淋。 他咬牙把找到的一把刀刺进巨蟒七寸中,终于精疲力尽地躺在了地上。 没有了,他记得,后面就没有了的…… “是谁在里面?” 那声柔弱的女声又响起,李殉觉得有点耳熟,眼神木木地盯着地窖的开口处。 过了片刻,露出一张年轻妇人的脸,她看见下面的场景,掩口迅速扭过头去,又惊又惧。 “你,你怎么会在下面,别害怕,我想办法救你出来。” 当时还小的李殉想,别救我,不如死了清净。 现在的李殉却是内心震惊,他本来毫无波动的心,因为这个女子出现,泛起了波澜。 那是他幼时对他很好的一个女子,是附近一个酒楼的舞妓,她把他救出去后,看他不高兴,甚至还为他跳了一支舞。 可惜后来此地战乱,就再也没有见过。 如记忆里一般,她找来藤条,把小小的李殉拉了上来,一脸心疼地看着他被咬掉一大块肉的肩膀。 “疼吗?” 她也有个差不多年龄的妹妹,自然于心不忍,把他抱在怀里,“我带你回我那里,找最好的大夫帮你看看。” 李殉在她怀中,感受到了女子轻柔的对待,他突然有些想要流泪,这之后的岁月里,苦心谋划,善用人心,他做尽坏事,发誓要站在最高的地方,将原来的皇家变为历史废墟。 却怎么也忘不掉这么温柔的人。 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 尽管,后来李殉看到她的妹妹为了自己逃命,让姐姐去军营当了军妓,被折辱致死。 他没有能力去救,他也不会去救。 李殉突然拉住她的衣袖,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可怕的神情,又毒又狠,“我帮你把你妹妹杀了,她以后会害了你,这次我救你,这次我救你,你以后不要每天来我梦里哭哭啼啼,滚走!滚地越远越好!” 那女子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满又疑惑,似乎在想这孩子一定是受了刺激,如今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砰”地一声。 李殉神色一僵,抱着他的人化成了血雾,满天都是,纷纷扬扬,落在他流血干涸的伤口上,落在他仍然狰狞的面目上。 他有些受不了了,从地上站起来,拖着痛到麻木的身体往前跑去。 “九色鹿,你少在那里故弄玄虚,给我滚出来!” “你被我伤成那样,如今也只能用这样的幻境来迷惑人心,没用的妖物罢了。” 李殉冷笑,他是不会怕这些的。 等九色鹿耗尽神力,而自己出去,一定将它大卸八块,把它的骨头碾碎喂狗。 不知走了多久。 李殉觉得眼前一晃,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恢复了正常,而他此时正是九岁,满脸冷漠,站在宫中的一个小道上。 春日梨花正盛,沉沉缀满枝头,从宫道上走来一道仪仗队,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小女孩,穿着织金灿白的裙子,脸蛋白皙,眼眸莹莹。 多么尊贵的皇家公主。 李殉盯着她的脸,拳头暗自握紧,那是他的女人,就算在幻境中,他也要把她困在自己身边,羞辱她,折磨她。 平安从步撵上下来,提着裙子走到这边。 “你是哪个宫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殉紧紧盯着她。 “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千万不要跑错了地方,否则会受很严重的责罚。” 公主蹲下身子,捡起一个锦囊,见上面写着一个沉字,便递给了他。 “这是你的吧,怎么丢了也不知道捡呢,不会是个小傻子吧?” 李殉劈手抢过那个锦囊,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将锦囊划破,里面包着的香料撒了满地,又被他狠狠踩碎。 他逼近公主,平安踉跄地往后退去,“你,就算是你的锦囊,不想要了,也不必如此破坏啊。” “不是我的,”李殉看了看她身后神色已经严厉起来的宫人,收敛了几分冷漠的神情,变得眉眼弯弯起来,只是多少有些渗人。 “殿下,那不是我的锦囊,你失望吗?” 你和你心爱的沉折,可没有什么天定的缘分。 李殉暗自舔了舔牙齿,差点忘了,平安公主也挺喜欢自己的,她不是还和另一个自己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了一起吗,好像还生了一个孩子。 呵…… 他佯装恭敬道:“臣下失礼,还请殿下勿怪。” 平安看着他的目光有些疑惑。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奇怪,她不想再纠缠下去,只好转身准备离开。 李殉看了看这叁月明媚的春光,料想如此真实的环境恐怕不可能,九色鹿说要让平安回来,莫非…… 这也是他搞出来的另一方世界? 那他自然奉陪到底。 他趁公主转身之际,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眼睛瞬间变得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被打湿成一簇一簇的。 “殿下,”他听到自己可怜的声音,“你愿意收留我吗?我是老将军手下的徒弟,可是他实在过分,整日用残酷不仁的手段虐待我。” 李殉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一边在心底想,有意思,好久不见啊,公主殿下。 重来一次,他仍然能把她死死扣在手里。 ————作话: 李殉:既然到了这里,那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不过是重新把公主玩弄于股掌之间,再杀掉皇帝,再谋反一次。皇位迟早还是我的。 九色鹿:你在想屁吃。 平安:渣男去死。 (怕大家看不懂,其实就是从宫道初遇开始,前世李殉已经被带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中,一个九色鹿专门让他应验诅咒而构建的世界里。而之前的荷花池和地窖都是为了让他神思不定好方便拉入这个世界,也是为了报复制造出的幻境。) 他在叫谁 耀眼的春光寂寂落在小公主的脸上,她凑近这个自称被虐待的可怜孩子,对方甚至都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看起来一如既往地纯善好欺。 李殉心中都要不可遏制地笑出来了,他甚至没忍住假装不经意抬起头,额角蹭过小公主的唇瓣。 她羞恼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女儿家薄红飞满脸。 “你……你……” 就在李殉以为她会心软收留自己时,平安公主却摆手支支吾吾道:“我不会收留你的,若你是坏人怎么办?” 李殉拧眉,“我是老将军的养子,他的大徒弟。此次进宫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公主还不信我吗?” 平安的目光闪烁了几分,还是坚定地摇头,声音轻轻软软,“所以啊,你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什么奴隶小厮,不能跟我回去的。” 袖子里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李殉心头涌上烦躁和暴戾。 什么奴隶小厮,也敢拿出来跟他一起说。 她走以后,身边便有人夸赞公主机智聪颖,懂得如何处理这样荒谬的要求。 只是平安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个小少年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浑身发毛的感觉,她匆忙回过头来。 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殉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他跟随老将军上阵杀敌,立下累累军功。 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所以对任何事情都成竹在胸,甚至能够弥补很多遗憾。只是他运气不好,往往再简单的事情,都会凶险万分。 他不知道自己要被困在这里多久。 但是他眸子里浮现出令人胆寒的笑意,既然重来一次,那他自然能坐到最高位。 荒野上的狂风肆虐,他在带领军队进攻一个小的游牧民族时,遇到了几十匹野狼,虽然那些畜生都被他狠狠杀死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受了伤。 一盆盆血水从营帐中端出去,李殉躺在铺着毛毡的矮榻上,面如白纸。 他吐息微弱,“战况如何?” 前来汇报的小兵神色并不好,“对方占据良好地势,这里他们再熟悉不过,我军损伤惨重。” 就连李大人这次也难逃受伤。 这和李殉印象里有些出入,他挥了挥手,“再攻。” 可是这样的困境,本就已经伤亡惨重,还要再攻吗? 小兵有些不解,但李殉是这支队伍地位最高的人,他们不能不从。 营帐中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厚重的帘子被掀开,映着外面低垂的苍穹星子,她身着藏蓝披风,低眉顺眼,乖巧又温顺地跪到了李殉身边。 李殉看了她一眼,仅仅是一眼。 柳容兮。 他一向欣赏此人的毒辣狠厉,又因为善于算计,是他身边待的最久的女人。 后来他登上皇位后,立她做了皇后,放权给她。 看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野心的人在手底下折腾,又翻不出任何浪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只不过李殉没多久就厌烦了她,把她留在后宫中,没怎么管过了。 如今在这九色鹿的幻境中再次见到少女时候的她。 李殉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女子姣好的容颜整个暴露出来,她长年用低眼伪装出来的乖顺在慌乱中无影无踪。 粗粝的指尖摩挲过她细腻滑嫩的下巴核,李殉呼吸粗重了几分,纵然身上带伤,但眯起眼时的压迫感像是已经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都剥掉了。 柳容兮嘤咛一声,“大人……” 李殉冷声命令道:“给我上药。” 据说,这个不知出身是哪里的军医,衣不解带地在李大人身前照料,体贴入微。 军中虽不似女儿家好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闲暇时也有人说,柳军医看大人的眼神便是带着情意的。 更何况,年少有为的李大人,将来更有可能是李将军,怎么会没有姑娘家喜欢呢? 大沧的军队被落在荒野中也已经好几日了渐渐开始人心涣散起来。 只是李殉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杀死了一个据说想要叛逃的小兵,才短暂安定下来。 他眉眼结冰,神色阴郁地回到营帐,手中长剑上血迹已然干涸。 这古怪的九色鹿,他身为少年将军,一向战无不胜,从未打过败仗。 这些天心中的郁气快要冲破天际。 营帐中,柳容兮正跪坐在地上,给李殉将摆满吃食的银盘摆的端端正正,猝不及防被仰面掀翻在地上。 没等她反应过来,李殉已经欺身而来,粗暴地扯断了她衣衫上的系带。 “大人。” 柳容兮一声惊呼,只觉得胸前一凉,昏黄灯盏下,暴露出的双乳羞嫩如白兔,李殉不耐烦地张嘴咬了一口,指尖快速拨弄那逐渐挺立起来的红点。 柳容兮整个人被往上推,李殉的指尖沿着她被撕碎的衣服,一寸寸碾磨到最隐秘的地方。 整个人眼中都浸满了泪水,看似柔弱无助,小腿却若有似无地蹭在李殉的腰腹处。 毫无预兆地刺入。 李殉发了狠地往里撞,眼眸深处泛起阵阵红血丝,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落在柳容兮的脖颈处,眼中是女子隐忍又媚态的脸,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孔。 那张端庄温雅的面庞,明明恨他恨得要死,恐惧害怕,想要躲开他,却为了打听宫中的消息,不得不带着讨好的笑意。 “你是驸马,是镇国大将军,是我的夫君……” 李殉低头吻住女子微微张开的檀口,如人一般强势,在她口中攻城略地,毫不怜惜。 “公主……” 他突然闷哼一声,嘴角却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出来。 公主,他之所以在这个幻境里,还不是拜她所赐。 身下的柳容兮一僵,面色愕然。 他在叫谁? 狼子野心 柳容兮渐渐发现了不对。 自那天她把身子献给李殉后,这位大人明显对自己更冷落了,不是爱答不理,而是像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物品一般,需要的时候招招手,不需要了就一脚踹开。 又是一次粗暴单纯的泄欲,李殉衣襟半敞,侧躺在毛毡上,手中拿着一封求助援兵送来的回信。 信中说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大暴雨,恐怕还要再迟上几日。 可李殉因为之前一直进攻的命令,队伍中伤员太多,恐怕无力支撑到援军过来。 柳容兮为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甜茶,顺势贴近他,想要再温存一下。 “大人,喝茶。” 茶水冒着袅袅烟气,李殉的目光看向那陶瓷茶盏,又看向她的面孔,冷漠地挥了挥手。 显然,他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情意。 柳容兮心中长叹一声。 这场仗打到最后,已经成为了一场困局。 深夜里,长风侵入荒野,不知名的角落,一簇火焰伴随着烟雾肆虐开来,星星之火,顷刻而起。 “走水了,快救火!”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受伤挨饿的将士们此刻慌乱地到处奔逃,有人第一时间来到李大人的军营中向他禀报情况。 李殉眼皮压得低,看起来便凶悍骇人,“哪里起的火?” “这……” 来报的人支支吾吾,应当是太着急了,并没有弄清楚原因。 大火连天,唯一的营地被烧的一干二净。 消息传到了大后方老将军那里,他直接震怒,对李殉那边的情况感到十分担忧,又有些失望。 恐怕,这孩子今后的仕途并不好走了。 潞州之战,李殉本该有望晋升,却因为苦苦僵持多日,最终却因一盏纸灯笼落在了被不慎碰碎的酒坛子上,火势蔓延。 又逢敌军进犯,整支军队都葬身荒野,尸骨累累。 李殉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寒冬腊月,路上处处结冰,因京中今年太过寒冷,一场雪落了六七日,造成了无数灾民。 朝廷非但无所作为,当朝天子刘息,竟携后妃皇室宗亲,堂而皇之去了江左井山行宫。 一时之间,天下骂声纷纷。 只是身在高阁之上的平安公主,并不知道这么详细,她只是因为多读了几本圣贤书,显得忧心忡忡,每日蹙眉叹气。 旁人见了心里怪道,若平安公主是个皇子,圣宠如斯,又兼爱天下,一定大有作为。 可惜多在心中想想,绝对不敢说出来。 一众车马在禁军的防护下,悠悠南下。 越往南走,天气便稍微有些暖和起来,平安脱了厚实狐裘,怀中搂着一只专门为她路途解闷的小兔子。 那兔子雪白一团,乖巧伶俐的模样,小耳朵不时动一动,惹人喜欢极了。 红帕看见自家殿下的动作,连忙又把狐裘给她往身上披,“殿下,前面路途艰险,地势又高,恐怕也要冷一阵,不可贪凉。” 前面虎雪峰,有文人墨客登顶,见满山积雪,终年难化,分明已经过了南北分界线,却仍然有这样的景象,不免惊奇。 平安的车队缀在后面,走着走着,忽而停了。 她倒不好奇,只单手撑着脑袋,淡淡道:“怎么了?” 侍女出去问,片刻后回来,却是一脸惊疑,“车轮行至此处,有个小土堆,赶车的没当回事,准备碾过去,没料想刚碾了一半,土堆却突然动了。” “众人去看,发现厚雪下,竟然埋着个人,还有呼吸。他们原想扔了了事,惊扰公主殿下就不好了,只是见奴婢下去,才没敢动作。” “殿下,此人怎么处理呢?” 平安心软,平日里见不得苦难之事,否则总要共情很深,这也正是她从小多思好愁的原因。 听到被车轮碾了,她也惊地美目微瞪,连忙说道:“把他救下来吧,让太医看看,碾了什么地方。” 侍女得了命令,便下去传话。 这件事本当是小事,平安想着,人救得差不多了,就把他放在附近的城镇中,也算好事。 没想到又行了半日,到驿站时,那人反而醒了。 平安从马车上下来,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侍女的胳膊上,抬起头时有风撩过发丝,端丽眉眼依然生动温和。 那人衣衫破落,有侍卫好心给了他一件大氅,只虚虚披在身上,更衬得形销骨立。 他长发散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是上面纵横的刀疤,看起来十分骇人。 他本是木木地盯着平安公主的方向,见她似有所觉,回头望过来,连忙低下头去。 这感觉似乎有点眼熟,但可能看错了。 平安知道自己爱多想,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晚上吃红豆薏米粥时,外面忽然乱哄哄的。 过了一会儿,房门猛地被推开。 平安愕然地抬头。 侍卫们也急得满头大汗,那人怎么力气那么大,拦都拦不住,明明才刚醒过来没多久,跑的也那么快,跟公主那只发起癫时的兔子似的。 那个被救下的人,风卷残云一般闯到公主的屋子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头。 一下,两下,叁下…… 不知到底磕了多少下,身后追着他进来的侍卫,和举着勺子楞在那里的平安,脸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气氛陡然安静的有些窒息。 太怪了。 那人头深深埋在地上,声音嘶哑,像喉咙里有刺痛的伤口般,一字一句道:“谢公主救命之恩,草民无以为报,请求侍奉公主殿下身侧,做牛做马,万死无悔!” 公主的贴身侍卫大惊,不禁暗想,谁让你侍奉啊,怎么就赖上了呢? 平安也被吓了一跳,看看他,又看看那些侍卫,好半天才干巴巴道:“你,你先起来……” 她似乎是想拒绝。 那人不肯起身,声音越发沥血,“公主若不肯答应,草民……” “草民今日就撞死在您面前,以示忠心!” 若是能仔细去想,便知这并非什么真心,而是狼子野心。 能够说出这种话,以自身性命相要挟,着实有些胆大包天了。 但平安顾不上那么多,只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留下来便是了。” 左右找人调查清楚底细,若干干净净,充做禁军也未尝不可。 那人这才郑重又行了大礼,起身跟着那些侍卫退下了。 他跟着一群人睡在一个房间中,躺下便闭上眼睛,任凭旁边人再怎样猜测揣摩,或谩骂讽刺,他都无动于衷。 “没想到这人这么有本事,直接就留在殿下身边了……” “诶,这人疯疯癫癫的,也不知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黑暗中,渐渐地,大家都睡着了。 他这才起身,动作轻巧,一看便身负轻功,他一随手摸了一枚禁军的牌子,揣在怀里,才又重新躺下。 潞州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柳容兮。 他默默想着,没有任何人知道,火是他放的。 这样,就不会传出自己决策失败,导致败仗。 大家只会以为李殉愤死抵抗。 他倒不在乎什么美名,只是今日卧薪尝胆,所受的屈辱,来日才能顺势东山再起,他不可自毁名声。 这样算计着,他又想起两次看到平安公主时的情景。 在马车那里,她被众人簇拥,云淡风轻,而他缩在角落里,形容渗人。 在房间里,她亦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而自己却卑微如地上的尘土。 倒是没有嫉恨的,李殉想,只是觉得,以后她更凄惨的时候,回忆起这些,表情一定更加美妙。 他嘴角露出控制不住的笑意。 殊不知自己像面对赌桌的赌徒,疯狂又自大。 疼吗 诚然,李殉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阴狠毒辣之人。 而这样的人,一旦蛰伏隐忍,总有能够掀起滔天祸事的能力。 春去秋来。 又是一年荒秋,朝野江湖,各地闻风而动,起义的兵士纷纷谋反,刘息急忙派出各地镇压军队,却怎么也压不尽。 而在这时,镇守边疆多年的老将军也因重伤退位,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 李殉也在这时适时面圣,说明了自己是老将军的亲传弟子,只是因为数年前一次天灾战乱,流落在外多年,失去了记忆,得平安公主相救,才侥幸活下来。 如今天下有难,他自请上前线,替陛下分忧。 刘息一连说了叁声好,当即大摆送别宴,亲登城楼,送亲赐的小将军出征。 李殉站在君主身边,气宇轩昂,铠甲在身,一改往日阴沉之态,端的是意气风发。 突然接到父皇旨意,来为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将军送行的平安,就坐在宴席间,亲眼看着他豪饮烈酒,又摔去酒坛。 平安不禁有些恍惚。 自当年他要坚持留在自己身边保护,平安也鲜少能见到他。 偶尔才会轮到李殉当值。 有时是明月当空,她在院子里小走,有时又是阴雨天,她在树下捡落花,身后便会多一个沉默的身影,替她撑伞。 离得很远,像只为了守护,从不奢求接近。 平安意识到这个怪人可能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她并不傻,但又觉得好笑,这样一个身份低微之人,应当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是绝对没可能的。 也不能说是看不起身份不好的人,只是出身皇室,门当户对的观念还是更深些。 没想到如今此人摇身一变,成了能够出征镇乱的将军……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苍凉的琴声如从天上而来,悠扬辽远,只是想到将军这样大的阵仗,却不是为了守卫疆土,而是为了镇压起义军。 那些都是大沧的同胞…… 平安心情复杂,可她是皇家的受益者,反而更不好说话。 有时她甚至想劝父皇,不如直接找个能担大任的储君,早日匡扶社稷。 可若说了这话,平安自己都不一定能明哲保身。 这样胡乱想着,她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李殉,而李殉似乎也敬完酒了,目光正好偏过来,与她对上。 平安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李殉嘴角带笑,一向冷酷的眼中却好似多情起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刘息道:“陛下,贼臣有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能够同意。” 刘息好奇,“李将军但说无妨。” 城楼上,北风烈烈,扬起他身后的披风。 李殉转头又看向平安公主,话确实对刘息说的。 “陛下,微臣若能顺利镇压起义军,请求陛下能够赐婚。微臣得公主相救,早已对公主情深义重,只盼能求得公主,便死而无憾!” 他言辞真挚。 刘息到底心疼女儿,不愿她随便嫁给不明底细之人,但想到他们之间的一番渊源,便觉得也算好事。 大手一挥,“朕允了。” 席上一阵私语,平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眼中薄泪摇摇欲坠。 那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如影随形,她自觉如果答应,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正要拒绝,号角已然吹响,李殉冷淡自若地告别众人,翻身上马。 殊途同归。 他心情很好。 一切都如他所想,只要收服了起义军,那么手下便有了谋逆的后盾。而平安也会嫁给自己,到时候,他一定要狠狠折磨她。 大沧的皇位,仍然是他李殉的。 不过这几年他装作喜欢平安的样子,实在装地入神,自己都差点信了,方才走的时候还想再多看两眼平安公主。 啧,他心里冷笑。 李殉用兵如神,手段毒辣,只要打了胜仗,一定会用强硬血腥的手段逼迫他们降服,否则就会全部屠杀殆尽,挫骨扬灰。 甚至连平民百姓家养的猪狗都不肯放过。 在这期间,平安数次去崇明殿,磕头想要求父皇收回赐婚。 可他碍于帝王威严,只是揉着眉心一言不发,看到女儿眼泪汪汪的样子,只低声道:“平安,保家卫国的儿郎,你有何不愿?” 可他真的是在保家卫国吗? 他分明是踩着同胞的尸骨,想要权,想要名,想要太多。 叁个月后,李殉逐渐平定了各地战乱,准备班师回朝。 平安整夜整夜被噩梦惊醒,她决定不能再这样了,在李殉回京前,拜访了丞相府。 她越发瘦弱,站在风口,幂篱下发丝微扬,走动时珠花发出伶仃碎响。 “先生,今日我来,只求一件事。” 多日未见,沉折看了又看,听到公主用了求字,语气便略显急切起来。 “殿下的事,就是沉折的事。” “好。”平安松了一口气,忽地风大了些,吹起白色的纱,露出几分凌厉的眉目。 “李殉不能回京。” 她语气冷淡,“为我,也为天下。” 然而还是估算错误李殉的本事了。 沉折安排了叁轮暗杀,刚开始还能近身,刺了李殉胳膊一刀,却当场被他反杀。后两次,根本没办法贴近他,李殉手握兵权,又收服了各地镇压兵,整个人身边被保护地滴水不漏。 最终,他还是回了京。 他已经等不及了,不准备按之前的路数走,在京中娶了平安公主,蛰伏一段时日再反。 回到京中第一日,他就带着人马冲进内宫,禁军势单,怎么可能打得过真正见血的军队,很快,崇明殿前的白玉阶前就染满了鲜血。 他一路走进崇明殿,找到了躲在衣柜中的刘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就算是重来一次,你也还是这么窝囊。” 刘息惊恐地盯着他,已经没有人能来救驾了,只有死路一条。 突然,他从柜子里站起来,猛地冲向李殉,他下意识举起刀锋,正中刘息脖颈。 热血喷洒出来,刘息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这倒是让李殉很意外。 他怔怔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心跳了跳,他竟然自己寻死! 半个时辰后,大应温寺敲起丧钟,整整四十下,比李殉的真实经历提前了叁年。 他并不准备效仿上一次,杀了平安公主,而是好整以暇地坐在白玉阶上。 手下人将平安带了过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裙子,被按在白玉阶下时,裙畔沾染了血迹,看起来凄婉又美丽。 她恨极了李殉,死死瞪着他,什么也不说。 就该,就该在他回京前杀了他的。 可惜了。 难道苍天无眼,要让这样一个恶人,坐上大沧的皇位吗! 李殉幽幽地看了她片刻,竟然起身走下去,伸手钳住平安的两只手腕,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平安一怔,大声喊叫,“你这个畜生,放开我,放开我……” 李殉自顾自走着,不知要去哪里。 他哼了一声,“畜生?” “那你想试试被畜生奸淫的感觉吗?” 平安如遭雷击,他,他简直枉为人! “别急,”李殉不紧不慢道:“毕竟我心悦公主多年,一定会好好疼爱公主,让你怀我的孩子,立你当皇后。” 疯子!这就是个疯子! 他直接带她进了一处宫殿,也不知是哪个后妃的地方。把拼命挣扎的平安扔到床上,便不管不顾地抽开腰带,露出了因为主人兴奋而勃起充血的欲根。 他掰开平安的嘴,直接塞了进去。 低着头,眉睫垂下,看不清神情,但语气是愉悦的。 “舒服吗?畜生的东西,进了你这金贵的公主口中。” 平安两只手被他紧紧攥着,身子被他的腿夹在中间,反抗不得,一双含情眸里燃烧着滔天仇恨。 突然,李殉脸色一变,一把将她推开,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他看了看自己欲根上深深的牙印,刺痛感令他满头大汗,锥心似的。 平安方才不知怎么寻到了机会,那一口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此刻瘫倒在床榻上,长发散乱,露出了畅快的笑意。 “疼吗?”她轻嗤,“活该。” 想杀人。 李殉立刻攥住了她的脖子,手越来越紧,却在看到她眼中决绝的死意时,抽身离开了。 还不能死,死了多轻松,他要她活着。 平安被囚禁在了这处不知名宫殿中。 礼部见风使舵之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新帝的登基仪式,却不知新帝连夜召了整个太医署的人。 ————作话: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出自高适《燕歌行》。 这首诗也是书名的由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当然是我断章取义啦,轻傲的将军,总有付出代价的那一天。